《踏渊录》 第1章 落魄商队 下元将近,霜杀百草! 本该霜白人世的季节。 一场寒雨被凛冽疾风不经意地卷入世间,飘来荡去,身不由己。 暮色里。 大周京都,长安城。 那一望无际的古城墙若虬龙卧地连绵不绝,目尽之处宛若一道黑刃将天地轻轻割开。 天色渐暗,眼看再有个把时辰城门即将关闭。 南城门前宽广的官道上,慢吞吞赶来一支商队。 守门校尉老早就发现了那支商队,仅仅瞟了一眼,表情略显烦躁。 门前当差的,最不喜便是三伏、三九这等天气。 这时节本就已经入冬,寒风凛冽,近几日天公又不作美,下起了小雨。 刺骨寒风裹挟着冰冷雨水,打在身上难免令人心生郁气。 校尉见商队行速依旧缓慢,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邪火,转头对一旁士卒使了个眼色。 左右士卒会意,立马站齐队列,手持戈矛将城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正进出城门的百姓慌忙远远避开,站在远处,也不吝风疾雨寒,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商队缓缓前行。 校尉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虽说天色越来越昏暗,视线也逐渐模糊,可随着商队点点靠近,门前一众人也终于看清这支商队的样貌。 商队当中车马十数有余,只有当头两车装有车厢,且车厢老旧,装饰寒碜,其后车马,则更显穷酸,一群嶙峋老马套着板车,板车上再简单地裹上几层油纸,用麻绳勒紧,以防车上物什被雨水打湿。 整支商队中仅有一位车夫,披蓑戴笠。 偶尔挥动下黝黑的马鞭,也只是避开路过的行人。 不过好在老马虽瘦,却很听使唤,默契跟着前两辆马车,行驻有序。 城门下驻足的百姓见到商队如此寒酸磕碜,指指点点,纷纷笑言这哪是商队,倒像个逃荒的落魄户。 守门校尉面若寒霜,对百姓的议论充耳不闻,心中大为失落。 车夫也早已看清门前的状况,还未行至城门前便急匆匆稳住车队,从车上跳了下去。他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下了马车直奔校尉身前,面带谄笑,点头哈腰。 校尉不为所动。 车夫则使劲抬抬斗笠,好叫其能看清自己的样貌,语气恭敬道:“军爷辛苦!军爷辛苦!” 校尉面色冰冷,望着车队皱眉道:“你这口音非我大周人士,车厢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车夫赶忙用蹩脚的大周雅言回道:“回军爷,我们是从南越国来的,那后边车上装的都是一些贤文古籍,车厢内坐的都是有学问的读书先生。” 校尉凝望车厢,缄口不语。 车夫见状,明白校尉想讨点好处,有心刁难。 可他有些为难,自打他接了这份差事,离家已半载有余,身上金银也已所剩无几,哪还有钱来打点这些兵差。 “哈~” 车夫正为难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懒散的哈欠声,令人听了心中非常不适,似是挑衅。 校尉眉头一皱,转头望向头车车厢。 车夫气的暗自咬牙切齿,心中咒骂雇主不谙世事,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他怕雇主惹恼校尉,赶忙谄笑解释道:“那是读书的小先生刚刚睡醒,无意冒犯,军爷莫怪。” 校尉点点头看了车夫一眼,眼神暧昧,意思再明显不过。 车夫心中明白,可他还是尴尬地小声道:“小的离家已有半载,身上所带金银也早已用尽,车上主家也只是几位贫苦的读书人……” 校尉不等车夫把话说完,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一脸阴鸷的看着他,双目寒芒四射,他冷声道:“本将今日刚刚接到懿旨,圣上南巡多日,不日即将回朝,你们赶在这个时候来我大周,莫不是越国派来的谍子、刺客!” 此言一出,哪还有商量的余地。 车夫脑子一阵浑噩,小腿都有些发软,慌忙喊冤道:“军爷冤枉啊!小民老实本分,赶了一辈子车,哪敢做这等违天之事!” 校尉只是冷眼相待,他哪能不知道对方冤枉,只是他早就看商队不顺眼,有心刁难,冷哼一声直接背过身不再理睬。 左右士卒,早已按捺不住,立马上前将前面两车围住,更有士卒则手持长矛走到后面朝油纸上刺去。 正当时。 “嘡!”的一声脆响。 似金铁交鸣。 车帘没被掀开,油纸也未被刺破。 士卒手中的长矛却凭空拦腰折断,半截残矛齐刷刷摔在了地上。 校尉没看到具体情形以为交恶,神色一变急忙转身。 他回过头,就看到士卒们一脸呆滞,怔怔的望着手中断矛,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 门前这股动静直接惊动了城墙上的弓弩手,一排弓弩猛不丁架出城墙,对准商队,蓄势待发。 车夫自然也看到了长矛折断,他浑身战栗,心想绝不能与那些军爷交恶,不然自己也难逃一死。 于是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想到这一路上发生过的种种神奇荒谬之事,内心莫名生出几丝胆气,赶忙哈腰恭敬道:“军爷且慢,小人等并无恶意,这家雇主当中,主事的人是坐在后车的一位千金小姐,您稍作安歇,我去找她商量一下。” 校尉在京城当差,自然不比车夫见识少,长矛折断非人力所能为,他没有看清具体情况,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一时僵持起来。 正这时,后车突然有了动静。 众人望去,一豆蔻少女掀开车帘,不慌不忙,缓缓下了马车。 少女锦衣帷帽,背系绒氅。 她无视兵刃寒芒,来到车前招招手,示意车夫过去一下。 车夫小心翼翼的瞧了校尉一眼,生怕激怒到对方。 校尉冷眼观瞧,也想看看少女能耍什么花招。士卒们见校尉没有动作,自然也停了手不再逼迫。 车夫有了主心骨,绕过那些士卒,慌慌张张来到少女身前。 少女等车夫来到身前,隐晦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绣袋塞到车夫手里,低声翠语叮嘱道:“莫让他人瞧见,这些买路钱应该够放我们过去了。” 车夫攥着绣袋,只感觉鼓鼓囊囊沉甸甸,坠感十足。 他立马松了口气,乐呵呵的跑回到校尉身前,趁远处百姓不注意一下将绣袋塞进校尉怀中。 守门校尉只感觉怀中一坠沉重异常,可他依旧不动声色。 车夫则满眼期待的看着校尉,以为对方收了钱财就会放自己等人过去,可他却没注意到校尉此时脸上阴晴不定。 那绣袋十分坠手,校尉自然能猜到绣袋内有不少金银,可他却暗道:事情不好办了,虽说现在能得到不少好处,可那些戈矛莫名毁掉,军械司那边不好交代,今日决不能放他们离去,不然这笔账迟早得算到我的头上。 想及此处,校尉掏出绣袋一把摔在地上,义正言辞道:“你把本将当成了什么人!所有人下车!出示籍符,验明身份!” 车夫瞠目结舌,瞬间愣在了原地,他艰难地扭头看看少女,双目中一片死灰,脸上尽是恐惧之色。 车前的少女并未慌张,再次朝车夫招了招手。 车夫此时满脸死灰,哪还有心情搭理少女,他只怪爹娘少生条腿,恨不得有多远就跑多远,赶紧逃离此地。 少女见车夫不动,微微蹙眉,只好亲自来到校尉身前。 她蹲下身子,不慌不忙的捡起绣袋,仔细的将污泥擦去,挂回腰间,接下来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不需你看懂其中内容,只要看过便明白了。” 少女声音清脆,语气平缓,听不出丝毫惧意。 校尉看了一眼信函,并未放在心上,一把扯了过去,如此穷酸磕碜的商队,能认识城中什么样的权贵。 于是校尉揭开封皮,展开信笺,略微一扫也未细看,只是看到最后落款时,他的眼神瞬间被落款处的红泥印迹吸引。 待他看清印迹只感觉亡魂皆冒,如坠深渊,浑身上下不自觉颤抖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女很是满意,微微俯身低语道:“莫要张扬出去,只需放我们进城便可。” 校尉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将信笺重新封好,毕恭毕敬的递到少女手中,颤声道:“小,小的不知贵人驾到,万望贵人……。” 少女却不等校尉说完,自顾自上了头一辆马车,根本不给对方求饶的机会。 天堂地狱,瞬息万变。 校尉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此时六神无主,见再无回转的余地,只能无力的朝士卒挥挥手,放任商队离开。 站在一旁的车夫半晌过神,他赶忙坐上马车,一挥鞭朝城内驶去,只是马车路过校尉时,头车车厢的侧帘突然被掀开。 一个少年书生探出了头。 少年模样俊俏,面皮白净,笑容灿烂地朝校尉调侃道:“真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说完,少年撂下车帘径自坐回了车内。 校尉内心泛苦,有苦难言,呆愣愣的望着车队,后悔不迭。 车厢内,少女蜷腿而坐。 她的左右各坐了一人。 右边的,正是方才说话的少年。 左边则坐着一位中年儒士。 少女此时摘去了帷帽,看眼二人埋怨道:“一个不会做,一个不屑做,次次让我一个小女子去做这些腌臜事,亏你们还是我的长辈,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出面了。” 少年书生嘿嘿一笑,调侃道:“大侄女,你是没听说过那句话呀。” 少女明眸似一潭秋水,泛着荧光。 她并未理睬少年,反而蹙眉教训道:“尤其是小师叔,你性情乖张,放浪形骸,若不是你刚才故意挑衅人家,估计咱们早进来了。” 少年书生有些委屈,可怜巴巴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哪里就挑衅他了。” 少女此时明显有些生气了,别过头不再理睬对方。 少年更显委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到了少女,不咸不淡的调侃一句:“这……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马车此时已驶出城门, 中年儒士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也并未理会争执的二人,他两鬓微显霜白,神色似有几分疲惫,单指撩开身侧车帘,朝天空望去。 目光,沉静、深邃。 暮色下,空中黑云如墨,十分压抑。 云内偶尔显露几缕血色残雾,若隐若现,常人不可见。 儒士将那残雾看在眼中,只见那残雾似有似无,毫无生机,就好像一位耄耋之年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妪,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强撑口气,在这乌糟糟的乱世苟延残喘…… “吱扭……” “吱扭……”。 马车不时渗出几丝杂音勾回了中年儒士的视线。 车厢外,风歇雨停。 一切本该归于平静。 可南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不胫而走,化作一缕风儿,飘飘摇摇钻入了长安城里…… 第2章 少年衙役 长安城内。 华灯初上。 城内西南一隅,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弄。 小巷名叫榕花巷,南有高墙,常年不见日光,狭窄阴暗,是城南出了名的乞丐巷。 此时夜幕初诞,巷弄里更加黑暗,随着一道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巷弄里的宁静。巷弄尽头一家老旧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名叫宁念,打小父母早逝,是个孤儿。 他身形消瘦,一身单薄的皂青差服,腰间挂着一块铁质腰牌,别着根黑漆短棍。他轻轻合上木门,也不上锁,径直朝巷外走去。 小巷外对面的街道,繁华依旧。 宁念刚走出巷弄,烛光便映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很干净,只是常年受那风吹日晒的影响,肤色稍显黝黑。 他的身形笔直,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铿锵有力,此时他来到街前左右看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吉祥街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宁小哥,值夜差啦。” 街道上有路过的百姓,看到少年纷纷热情打起了招呼。 宁念边走边耐心回应,丝毫没有当差的架子,正当他快到吉祥街时,道路一旁的巷弄里忽然窜出两个人。 这两人身形魁梧,面色凶狠,挡住少年去路,低声道:“宁小差,我们虎爷有请。” 宁念神色平静,他很认真的看着说话之人,说道:“我一会要巡差,没时间。” 宁念的语气很平静,很认真,并非跋扈。 其中一人明显没将少年放在眼中,不容分说,直接朝少年的胸口抓了过去。 宁念眼疾手快,侧身的同时,后发先至。 两个魁梧汉子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少年动作。 宁念就已将动手之人的手腕擒住,稍加用力,那之人立马吃痛,身子不由自主的歪了下去。 开口说话之人没敢动手,他盯着宁念低声威胁道:“宁小差,都是在这街头上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劝你乖乖听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微微皱眉,倒不是怕了对方。 他认真的看着那人,语气郑重道:“我没时间,而且按大周律,我现在就能把你们押入牢里。” 开口说话之人吃瘪,恶狠狠盯着少年说道:“宁小子,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也知道你做得出来,可你也别忘了你招惹的是谁,虽说咱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今天我劝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 宁念脸上泰然自若看不出丝毫异样。 开口说话之人以为少年妥协。 哪成想下一刻少年一甩手,直接将被擒的汉子扔出一丈多远,狠狠的摔在地上。 臂力之大,令拦路二人心中一惊。 宁念扔开那人,伸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双眼紧紧盯着开口说话那人。 那人被少年盯得心里发毛,后退一步,撂下句狠话便匆匆扶起同伴离开了此地。 宁念望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转身朝着吉祥街走去。 街道上,拦路二人没敢回头。 被摔的汉子咬牙切齿道:“这小子瘦的像个旗杆,没想到好大的力气。” 同伴面色难堪,恶狠狠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他不肯来咱俩在虎爷那不好交差,这事耽搁不得,得赶紧回去找虎爷拿个主意。” 被摔的汉子吃了亏,嘴上不依不饶,叫骂道:“要不是他身上穿着那张青皮,老子直接拿刀豁了他。” 同伴只当他说句玩笑话,并未理睬。 被摔之人见同伴不说话,以为对方小瞧了自己,急赤白脸道:“怎么?你难道不信?” 同伴看眼被摔之人,想了想说道:“咱大周律,京兆府内的巡差、巡捕等差职,父死子继,那小子去年到京兆府挂名时才十四岁,他当时被调到吉祥街没出半个月就与帮里的弟兄发生了冲突,你猜后来怎么着?” 被摔之人入帮时间较短,不曾了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好奇问道:“怎么着?” 同伴看看被摔之人,冷笑一声,说道:“那宁小差仅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凭着一条短棍,差点没将那四个弟兄给打死,最后直接绑起来下了大狱。” 被摔之人瞠目结舌,怀疑道:“这四个弟兄本事也忒不济了些。” 同伴冷笑一声:“你还不是照样被他扔了出去。” 被摔之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只得岔开话道:“那四个兄弟最后怎么样了?” 同伴叹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这小子属驴的,脾气犟的很,最后没办法,还是靠着虎爷托关系,找到京兆府里一番上下打点,这才把人给捞出来。” 被摔之人闻言,脊背冒出一阵冷汗,二人同时闭嘴不再说话,不知不觉消失在人群当中。 吉祥街上。 宁念步伐缓慢,腰牌伴着脚步一起一落,偶尔和棍梢撞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咚咚声。 他在人群中走了半晌,最后停在一处门前,此处便是京兆府设在吉祥街的衙门驿馆。 由于长安城占地过于辽阔,所以执掌城内羁押公断、巡街走水等差务的京兆府,出于便利就设立了很多这样的小驿馆。 别看这驿馆不大,可管辖范围大得很,方圆五里之内,八街九陌皆属其管辖范围。 驿馆当中,正常驻守五位差役,按差职不等,自然也有高低之分。 平日里,驻守在此的差役也不用再专门跑到京兆府报道,驿馆内自有班头对各差役的循职进行录入登记,月末时再将录簿送回到府内核查,然后发放差饷票据,等差役们收到了票据便可去户部领取饷银了。 如此,京兆府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繁杂琐事。 眼下。 宁念身前的这座小驿馆与其他驿馆有点出入。 驿馆内常年只有两个衙役驻守,一个便是上任不足两年的宁念,另一个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差头。 二者年岁相差,四旬有余。 一老一少平日里互相帮衬,很是和睦,再加上宁念年少,爱值夜差,所以二人之间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无意外,老差头一般就是白日里巡街,宁念则被安排到了夜里。 此刻,老差头还未散差,但也未巡街,他躲在驿馆里,窝在一张躺椅内,身上盖了一条陈旧的棉被。 宁念推门而入。 老差头连忙紧了紧身上棉被,沙哑道:“快关了门,这遭了瘟的鬼天气,快把老头子我冻蹬腿了。” 宁念笑笑说道:“吴爷说的哪里话,您最少还能再活三四十年。” 老差头被逗乐了,双目浑浊望着宁念自嘲道:“你小子净说着些漂亮话糊弄我,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还能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还一说呢。” 宁念则权当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他走到老差头身前拨弄起地上的火盆。 “呼!” 火盆内红碳翻身,炸出几许星火,待青烟散尽,火盆里猛地窜出一条火舌,妖异的扭动几下又被扯回到火盆当中,火光映在宁念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老差头望向宁念,从棉被下伸出一只干枯老手,捏着几文铜板说道:“老规矩,一两面,二两酒。” 宁念爽快的接过铜板,转身离去。 约莫半炷香后,宁念提着酒端着面,疾步而回。 他细心的将房门关好,这才恭敬地将酒、面放到躺椅一侧的木凳上,关切道:“趁热乎赶紧吃,天气太冷,一会凉了吃了不好受。” 说完,宁念转身就要离去。 老差头望着宁念的背影,忽然将其叫住:“宁小子。” 宁念回头,一脸疑惑。 老差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道:“去后院我住的那屋,床头上挂着一柄腰刀,你把它取来。” 宁念不解,可还是照做,没多时便将腰刀取了过来。 老差头半坐起身,他接过腰刀,抚摸着简陋的刀鞘,忽然问道:“会使刀吗?” 宁念一怔,随即点头回道:“没接差前,天天出城上山砍柴,应该差不哪去。” 宁念说的认真,可依旧将老差头逗乐。 老差头嘿嘿一笑,说道:“早些时候,雷老虎派人来找过我。” 宁念面无表情,听得很认真。 老差头将腰刀递到宁念手中,长舒口气道:“我这把年纪自然不会怕他,这把刀你带着,以防万一。” 京兆府内,只有巡捕以上的差职才有资格配发兵刃,似宁念这等级别的小衙役,资历不够,府里只给了一根短棍,重要的反而是那块象征身份的铁质腰牌。 老差头同样没有资格配发兵刃,他之所以有这柄腰刀,还是年轻时偷偷攒钱,私自找人打造了一柄,不过这些年也没敢拿出过驿馆。 今日早些时候,宁念还没来之前,黑虎帮的人突然来到了驿馆,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凭老差头对雷老虎的了解,今夜肯定有事要发生,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老差头就一无所知了。 他本窝在躺椅内苦思冥想,直到宁念到来,这才恍然。 因为不管黑虎帮今晚要做什么,到时候肯定会被巡夜差的宁念碰上,按宁念的性子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黑虎帮的人为非作歹。 到时,宁念难免不会搅了黑虎帮的那些龌龊事。 老差头想清其中缘由后,内心十分担忧。 他虽然与宁念非亲非故,可这一老一少,皆是苦命之人。 两人平日里多有帮衬,宁念性格又温和淳朴。 时间越长,老差头对宁念是越发满意喜欢,有时甚至动过收宁念为干孙的念头。 但回过头又一想,这种事毕竟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人家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 这一年多来,老差头本就多受宁念照顾,而他自己又贫苦一身拿不出丁点细软,所以最终也就打消了这些念头。 火光下,宁念缄口不语。 老差头思忖片刻,他明知少年的脾性,可还是说道:“白日里无事,我歇了一天。平时你总喜欢抢着值夜差,要不今夜就由我来巡街吧。” 宁念看看手中的腰刀,将其倚在了躺椅旁,笑道:“吴爷您的好意我领了,可您上了年纪,腿脚多有不便,再说按轮值本该我今日巡夜,我怎么能占您便宜。” 老差头望着宁念,张张嘴却无话可说,浑浊的双眼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缕担忧。 他知道劝不动宁念,叹口气不再多言。 宁念安抚好老差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出了驿馆,将门带好的同时并未着急离开。 雷老虎三番两次来找他俩,就是痴儿也该察觉出其中异常了。 宁念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只不过他有时候做事更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所以在外人看来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憨傻。 此时他默默盯眼前房门,内心波澜不惊。 这一门之隔。 进,则平安无事。 出,则前途凶险。 少年既选择了出,便不惧那未知事! 第3章 只身前往 尽管天色已晚,可吉祥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茶馆酒肆人满为患。 宁念转身,朝着街道尽头走去。 一路上商贩百姓与宁念热情的打着招呼,甚至有些掌柜主动出门迎接,邀其到店内歇息片刻。 宁念一一婉言谢绝对方好意,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将附近街道巡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他刚来到泰祥街上,周围巷弄里突然冒出十几个地痞装扮的打手,将他围在了正中间。 为首的,正是方才拦路的那二人。 周围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围了上来。 宁念眉头一皱,挥挥手示意百姓散开,可百姓们却越围越近。 宁念无奈望着那二人道:“按大周律,妨碍、围堵公差,我可以让你们在狱里呆到老。” 方才被摔之人冷哼一声,开口道:“宁小差,咱们虎爷有请,还望你赏个面子。” 宁念想都未想,一口拒绝:“没空!” 被摔之人接着冷笑道:“没想到宁小差也有怕的时候。” 宁念看看被摔之人,觉得眼前这个汉子有点幼稚。 他知道这厮在激将自己,本不愿理会,可对方人多势众将自己围在当中,如此没完没了也不是个事。 于是宁念沉吟片刻,点点头道:“雷老虎在哪?我去见他。” 周围打手都以为宁念怕了,纷纷脸露讥诮神色,见他还算老实便带着他往泰祥街深处走去。 四周百姓见状想要上前阻拦,宁念却挥挥手叫百姓们散开。 百姓们无奈只得渐渐散去,不过也有机灵的小贩偷偷跑向了小驿馆,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与老差头。 驿馆管辖,八街九陌。 其中最繁华的。 当属泰祥、瑞祥、吉祥,这三条街。 三条街道当中又属吉祥街年月最久,泰祥街最为繁华,至于瑞祥街则处在两者之间。 这三街当中,泰祥街之所以最为昌盛,是因为这条街道的另一头直接与城中四大主街之一的朱雀大街相连。 江湖小道消息,长安城内恶贯满盈的黑虎帮,其总舵就设在了这条街上,不过具体位置在哪,非帮内帮众没人知晓。 此时那伙人领着宁念来到泰祥街中间的位置,一直走到一家赌坊前,这才停下脚步。 为首之人回头看看少年,讥笑一声调侃道:“宁小差,里面请吧。” 宁念噗嗤一乐,笑道:“平日里你们最烦当差的来赌坊,今日反倒请我进去。” 为首之人冷笑道:“宁小差位高权重面子大,今日为了请你,咱虎爷可是下了大手笔,整间赌坊今日歇业一晚。” 宁念不以为然,迈步而入。 一进赌坊,果然与往日喧嚣不同。 坊内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赌客。 宁念头一次进赌坊,稍微打量了一番,可能是歇业的原因,赌坊内的桌椅被撤去不少,只剩一张丈长方桌摆在赌坊正中央的位置。 方桌前,一人背门而坐,看不清样貌,左右各站一位中年男子,面对着门口。 宁念看到那二人,虽不认识,可多少也猜到一些。 长桌上,背坐之人正右手捏着两枚骰子,扔进骰盅再捡出来,周而复始。 宁念脚步未停,直接来到三人身前。 左右站立两人一直盯着宁念上下打量。 一人眼中露出几丝赞赏。 一人则表情阴鸷,目露寒光。 背坐之人也听到了身后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宁念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说起来,宁念在榕花巷生活了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今天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雷老虎,想不到城南恶贯满盈的黑虎帮帮主,竟是个文人秀士的打扮,中等年纪,其貌不扬,头戴一顶文帽,身着绿缎锦袍,面相温和,目光内敛。 宁念难免面露诧异。 雷老虎瞬间看透少年心思,笑道:“让宁小差见笑了。” 宁念无言,有点失礼。 雷老虎却并未在意。 这时黑虎帮的一众打手也走了过来。 雷老虎却挥手散退众人,他在黑虎帮的威信极高,众打手不由分说立时退到了门外。 赌坊内只剩宁念四人。 宁念没先理会雷老虎,他抬头看看左右站立二人,突然朝阴鸷男子问道:“你认识我?” 自打进门,宁念便感受到阴鸷男子目中恶意,于是便开口问了一句。 阴鸷男子目光阴冷,他也没想到宁念会先问起自己,声音沙哑道:“化成灰也认得,去年我三哥莫名受顿牢狱之苦,还要多亏了宁小差成全。” 宁念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我说看你怎么有点眼熟,原来你是钱三的亲兄弟。” 阴鸷男子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再理会。 宁念不以为意,这才转头朝坐着那人客气道:“销金窟,金银如流水,雷帮主倒是舍得。” 雷老虎坐在长凳上并未起身,他笑呵呵道:“宁小差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宁念则直来直往道:“雷帮主找我有什么事?” 雷老虎不答,反而介绍起身旁二人,他先是指着阴鸷男子说道:“钱宏,帮内的二把手,平日里大小事务我都交由他打理。” 宁念没说话。 雷老虎接着又指向另外一人道:“他叫宁瑞,说起来和你还是本家呢,咱黑虎帮头号战将就是他。” 宁念点点头说道:“方才进门时就猜个差不多了,现在见也见了,雷帮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雷老虎闻言盯着宁念看了许久。 宁念目中无惧,回视对方。 须臾间。 赌坊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雷老虎面露欣赏,突然抚掌一笑:“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份魄力,吾不及也。” 宁念少有的皱了皱眉头,他可以感受到雷老虎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客气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奉承话雷帮主就不必说了,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雷老虎和颜悦色道:“不急,不急,说起来宁小差自打来了咱吉祥街,今日还是第一次进我这赌坊,不如咱们坐下来玩玩?” 宁念则淡淡道:“不必了,你若没有其他事,那我就走了。” 雷老虎颇感无奈,这小子油盐不进,也忒有点不讲情面,于是自嘲般问道:“宁小差就如此嫌弃我这座小庙?” 宁念若有所思,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的确不喜欢这里。” 雷老虎问道:“宁小差所说的不喜欢,是不喜我这份讨活的生计,还是身为公差恪守本分,要与我泾渭分明?” 宁念不假思索道:“都有。” 雷老虎则接着说道:“去年春时,你刚刚接差吉祥街,不出半月就将我的几个弟兄下了大狱,我当时就打听过你。” 宁念则有些疑惑,若为去年之事,为何到今日才找自己,更何况还要歇业一天,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可若不为此事,他又实在想不出对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既然想不通,索性宁念不再乱想,找来一张长凳,直接与雷老虎相对而坐。 雷老虎眼中露出几许赞赏,笑道:“不愧是南门之虎宁元山的儿子,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胆魄。” 提到宁元山,宁念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反问道:“雷帮主认识我爹?” 雷老虎点点头:“当然认识,京兆府四大神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宁英雄一身侠胆,秉性忠良,两杆铁锏震南门,着实令人钦佩。” 宁念听的很认真,很开心,神色恍惚。 雷老虎见状,颇感意外,以为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可接下来,他的语气又变得有些惋惜:“只可惜天妒英才,宁英雄去世的太早,不然我肯定要登门拜访一番。” 宁念沉默不语。 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吵闹声。 雷老虎目光绕过宁念朝门口看去,一个打手急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身前耳语一番。 雷老虎听完却大方笑道:“无妨,将吴爷请进来就行。” 打手得令,立马朝门外跑去。 宁念闻言,知道是老差头来了,便站起身朝门口看去。 此时老差头已经硬闯了进来,一群打手紧随其后。 老差头怀抱腰刀,佝身趿步,缓缓来到宁念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放心。 雷老虎再次挥手屏退众人。 宁念感受到老差头气息有些紊乱,于是关切道:“吴爷,你怎么来了?” 老差头却挥手打断对方,盯着雷老虎枯哑道:“人一老就不中用了,咱们雷帮主有事,宁可找个小毛孩也不肯搭理我这把老骨头了。” 雷老虎笑容可掬,客气道:“吴爷说的哪里话,您的恩情,晚辈没齿难忘。” 老差头闻言点点头,一转枯颓声色俱厉道:“你既然记得往日恩情,那我现在带走这孩子,你不反对吧。” 雷老虎面无表情,摇摇头。 老差头冷哼一声:“看来雷帮主是不打算讲半点交情了,往日里你口口声声江湖道义,要我看,你心里那点道义早他娘喂了狗了。” 老差头连讥带骂。 钱宏、宁瑞二人有些按捺不住。 雷老虎却挥手将二人止住。 他看看老差头,客气依旧:“我年少读过几年圣贤书,及冠入身草莽江湖,书上的礼记了三分,江湖的义学了七成,吴爷当年帮过我,我一直没忘,不过……” 老差头闻言,横眉竖眼厉声问道:“不过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雷老虎思忖片刻,说道:“不过今日,雷某却要做一回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第4章 街头偶遇 赌坊内一片死寂。 老差头死死地盯着雷老虎,半晌才开口道:“雷老虎,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年?” 雷老虎闻言上下打量老差头一番,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老差头接着说道:“这些年,我可从来没找你讨要过半分人情。” 老差头话中含义,雷老虎心知肚明。 他垂头不语,认真思考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可以退一步,吴爷你也可以把他带走,但我有一个条件。” 老差头点点头说道:“你说。” 雷老虎转而望向宁念道:“吴爷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宁小差今晚决不能踏出驿馆半步。” 老差头闻言见好就收,立马喝骂一句:“谁好掺和你那些腌臜事。” 雷老虎终于是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在着宁念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 宁念似不识抬举一般,忽然开口道:“今夜该我巡街,这是我的分内事,不能耽搁。” 常人与宁念接触,多半会非常别扭,不能理解。 雷老虎对此早有耳闻,不然今晚也就不会多此一举。他无奈摇摇头,说道:“那我只能请宁小差在我这住上一宿了。” 宁念没有答话,只是将手搭在了短棍上。 钱宏、宁瑞见状,上前一步将雷老虎挡在身后。 雷老虎泰然自若,拨开二人道:“宁小差,我雷某能在京城混这些年,除了手段和胆魄,大周律我比你还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坐,我自有分寸。平日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无意为难你。但你的行事作风,脾气秉性,我也略有耳闻,不怕告诉你,今日莫说拘押你一个小小的巡街衙役,就是杀了你,虽说事后会有些麻烦,但也不足为惧!” 一时间,赌坊内鸦雀无声,气氛降至冰点。 老差头经验老道,脑中灵光一闪,不等宁念张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把将其拽到了身后。 他盯着雷老虎语气冷淡道:“雷老虎,我知道你身后有贵人扶持,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给你做个担保,宁小子今晚绝不会踏出驿馆半步,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雷老虎看着宁念却朝老差头问道:“吴爷拿什么担保?” 老差头眯下浑浊的双眼,神色淡然道:“老头子我这条贱命,怎么样?” 雷老虎闻言笑容可掬,转而看向老差头,话却是说给宁念听的:“吴爷,踏出赌坊的那一刻,咱俩就两清了。” 没错,你吴老头当年的恩情,只够出这个门。 出了门,生死便再不由己。 道指明了,话说透了,人情也已两清。 宁念若守规矩那便相安无事,他若不识抬举敢越雷池半步。 那雷老虎便不再讲半分情面。 老差头没有说话。 宁念则盯着雷老虎,突然咧嘴一笑,莫名说道:“记住了。” 一旁的老差头终于松了口气,拉起宁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 雷老虎见二人离去,便朝钱宏、宁瑞吩咐道:“多带几个弟兄,等他俩进了驿馆就将那里围住,不要出半分差池!” 雷老虎语气凝重,神色郑重。 钱宏,宁瑞二人虽然不知道帮主要做什么,可他俩头次见帮主如此郑重的吩咐一件事,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叫了十几个帮内弟兄,尾随而去。 众人走后。 赌坊内立马又变的清静下来。 雷老虎迈步来到了赌坊后院,他走到一处密室门前恭敬的敲敲房门。 屋内许久才传出一道尖细男声。 “进。” 雷老虎听到应允,这才敢推门而入。 密室里灯火昏暗,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侍者。 侍者见到雷老虎立马眉头一皱,尖声刻薄道:“这天寒地冻,雷帮主让咱家等了这么长时间,我看你真是是越活越回去了!” 雷老虎此时没了刚才的从容,赶忙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恭敬地放在了侍者身旁的桌面上。 侍者瞥眼观瞧大为满意,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尖声问道:“都办妥了?” 雷老虎不敢无礼,回禀道:“禀大人,都办妥了。” 年轻侍者接着说道:“咱家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巡街衙役,至于这么大费周章,放平日里似他这等低贱粗鄙的泥腿子,就是给咱家提鞋都不配,莫说拘押他一夜,就是杀了他又能怎样。” 雷老虎神色恭敬,脸上笑容可掬,他连连点头称是,内心却骂道:你这阉货,说话太没脑子。那宁念差职虽小,可那也是在册的皇差人员。咱大周以武立国,历代先王对底层兵卒差役何等看重爱护,更何况这长安城内耳目众多,若真杀了他,怎么可能捂得住。主子所谋之事慎大,岂能耽误在一个连蝼蚁都算不上的小衙役身上。 侍者不知雷老虎心中所想,一颗也不想在此多呆,他收起银票尖声道:“天色也晚了,咱家也得回去侍奉主子了,雷帮主就留步吧。” 雷老虎闻言,赶忙恭敬地将侍者扶起,说道:“大人慢走。” …… 相较于白日里的繁华。 京都长安城的夜更显喧闹。 城内四大主街之一的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此刻车马前行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人潮中,一支穷酸车队只能随着人流缓慢前行。 因为车队中只有一位车夫,所以此时走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多少有点忙不过来。 少年书生早已撩开车厢侧帘,趴在车窗上观望着长安城内的夜景。 他察觉到车夫的窘境,探出半个身子朝前喊道:“不用紧往里走,看一看附近哪条街道人流较少,咱们先拐进去,随便找家客栈住下就行。” 车夫闻言感激不尽,他赶了一辈子车,如此通情达理的雇主还是头一次碰上。 随即,他一勒缰绳整只车队便朝着最近的一条街道拐了进去。 少年则依旧趴在窗前欣赏着长安城内的景色。 当车队完全拐进街道后,车夫终于松了口气。 这条街还算宽敞,不过人流要小了很多,车队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车夫赶着车队左顾右盼,寻找客栈。 没多久。 车队忽然路过两个巡街差役。 一老一少。 少年差役也看到了这支商队,他见商队如此寒酸,不免多看了两眼。 马车上。 少年书生正趴在窗口朝外观望,视线不经意间与少年衙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他不知发哪根神经,突然手舞足蹈,兴高采烈道:“好清澈的眸子。” 少年衙役一怔,望着车上少年问道:“你在和我说话?” 少年书生性情乖张,他趴在车窗上笑眯眯道:“没错,你叫什么名字?” “宁念。” 少年衙役回答的很干脆。 少年则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说道:“我叫李凤言,南湖书院来的。” “哦” 宁念简单答应一声,便不再理睬。 李凤言顿时来了兴致,吩咐车夫走的慢点刚好与宁念并肩而行,他则趴在车窗上盯着宁念问道:“你是不是没听说过南湖书院。” 宁念边走边回道:“嗯。” 李凤言乐了,笑容更灿:“你除了哦,就是嗯,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宁念边走边想道:“你的口音挺怪的。” 李凤言笑的前仰后合,说道:“你说话也挺有趣的。” 宁念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 一旁的老差头反而更理解少年书生的想法,他也看出对方并无恶意,于是对宁念说道:“南湖书院是天下第二好的书院。” 马车上,李凤言立马恼羞成怒,撇撇嘴咬牙切齿争执道:“狗屁!我们南湖书院是天下第一好的书院。” 读书人好静不好动,言行举止讲究一个礼,以静而克己,内省而致中和,少年言谈放浪形骸,举止不拘一格,倒是多偏向于古灵精怪,没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可车厢内的中年儒士始终都未曾呵斥一句。 老差头知道少年书生无恶意,摇摇头不再言语。 李凤言见老差头不说话,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差头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又没读过书,哪知道好坏。” 李凤言却不肯饶过老差头,接着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又说南湖书院是天下第二?” 老差头呵呵一笑无所谓道:“世人怎么说,老头子我就怎么听呗。” 李凤言有些气急败坏,可一时半会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正当他打算搜肠刮肚,咬文嚼字卖弄下学识。 车厢内少女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李凤言回头瞪了少女一眼,问道:“小侄女,你笑什么?” 少女莞尔,笑靥如花。 她低声翠语:“我还是头次见小师叔吃瘪,肯定觉得好笑啊。” 李凤言悻悻然,再回头时已岔开话茬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宁念淡淡道:“回驿馆。” “哦” 李凤言没了兴致,正欲坐回车内,眼角余光忽然发现一家客栈,随即又发神经般高声喊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这家客栈歇息了。” 车夫闻言赶忙加紧几步,将车队停在了那家客栈门前。 这家客栈不大。 门前清冷,生意惨淡。 就是一家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客栈。 李凤言趴在窗上眉飞色舞,指着门头牌匾说道:“看字迹与六师兄相差无几,就是这家了!” 顺着少年书生所指,可以看到这家客栈虽小,但门头牌匾却十分气派。 牌匾黑底金字,上书“祉猷并茂”,笔走龙蛇,大气磅礴,观其意境超凡出众,大有一副气吞山河之势。 中年儒士看到那几个字,脸上久违的露出一丝笑容。 少女则有些不解:“的确是六师叔的笔迹,可他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家客栈,他又怎么能确定我们就一定能找到这里。” 少女说的不无道理,李凤言和中年儒士却没过多计较。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长安城内挂有这等字迹牌匾的普通客栈,至少还有一二十家,平日里生意冷淡,声名不显,散落在各个角落当中。 这些客栈无一例外,全都生意惨淡,店内伙计也不多,似乎不为求财,只图占一块地方,而这些客栈背后的财主这么做的用意却令人捉摸不透。 李凤言纵身一跃,率先跳下马车,砸吧砸吧嘴,双眼放光,兴奋道:“酱焖猪手,红烧扒鸡,少爷我想你们想的好苦啊!” 一旁路过的宁念听到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李凤言说道:“你要想吃,不要在这家吃,往前走个百丈左右,左手边有条小胡同,穿过胡同对面就是瑞祥街,那条街上有家张记酱肉馆,他家最好吃了。” 李凤言闻言咧嘴一笑,笑容甚是灿烂,说道:“好的!” 第5章 暗流涌动 商队车辆众多,客栈里的小伙计早已注意到门外动静,见到有贵客临门,欣喜若狂。 小伙计急匆匆跑了出来,热情招待。 宁念也看到了那伙计,报以微笑,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地。 小伙计则朝宁念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一幕恰好被李凤言看到,便问道:“你认识他?” 小伙计年纪不大,精明干练,他见客人问话,赶忙回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两家就住在一条巷子里,打小一起长大的。” 李凤言闻言盯着小伙计看个不停。 小伙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客官有什么不适吗?” 李凤言没有说话,反而低着头陷入沉思,默道:“方寸之地,生而同声,长而异性,何也?” 少女莞尔一笑,不见其言语,声音化作一丝细线传到李凤言耳中:“一个小伙计,一个小衙役,就算心性有所转变,又能大到哪去?还能冲出那方寸之地不成,一窝蛇鼠又怎能生出龙凤,要我看,那个小衙役顶多是个头大点罢了。” 李凤言充耳不闻,自顾自兀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小伙计肩头虚空一点。 小伙计不躲不闪,他虽然没感到不适,但却愣在了原地,心中有点害怕。 少女神色一慌,忙要上前阻拦却被中年儒士挡住。 旁人看不见,少女和中年儒士却看的分明,随着李凤言手指晃动,须臾间,一缕黑线从小伙计的肩头被李凤言给勾了出来。 那黑线虚虚无无,歪歪扭扭,刚要脱离小伙计的身体。 刹那间。 无形中莫名生出一股波动,迅速朝着李凤言席卷而来,势若奔雷! 那缕黑线仿佛有灵性一般,如同受到惊吓,倏地一下钻回到小伙计体内。 李凤言躲闪不及,被无形波浪狠狠撞在身上,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周身气血如江河倒灌,一缕灵识失守,仅是一瞬便目光涣散,气萎神靡。 少女看到李凤言神情萎靡很是担忧,轻轻呼唤一声:“小师叔。” 可李凤言却听不见少女的呼唤。 他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四肢无感。 六识化雀,肉身成笼。 任凭那一缕灵识如何挣扎,始终不得所脱! 中年儒士神色自若,毫不担心。 可少女看的焦急,终于有些忍不住,伸出一根羊脂玉般白皙的手指,朝着李凤言的眉心轻轻点了下去。 只不过,指尖还未靠近。 李凤言的眉心凭空生出一股阻力,将少女的指尖挡了下来。 少女目光灼灼,她轻轻抿唇,绝美容颜上萌生出一股倔强,呼吸一转突然变得悠长缓慢。 指尖,再进一毫。 可依旧于事无补。 与此同时,那股无形波动再次莫名出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 这次却是冲着那少女来的。 少女无惧,想放手一搏。 中年儒士忽然动了。 他轻摆一下衣袖,四周立马归于平静,无形波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女看看中年儒士,眼露无奈,只得收回了手指。 玉不琢,不成器。 中年儒士缓缓开口:“不冲不达,不刑不发,凤言天资聪颖,年少成名,在书院又颇受老师偏爱,以至性情过于乖张,言行放浪,行事不拘一格,今日挫一挫锐气,也未必不是好事。” 少女神色有些黯然,垂首喃喃自语道:“又是这套说辞,真不明白那君子有什么好做的。” 少女的话,意有所指。 中年儒士听到了,也容不得他不听。 无奈,中年儒士内心叹息一声,见也差不多了,于是将手搭到了李凤言的肩上,语气温和道:“无需困惑,教使然也。” 中年儒士的声音很温和,很平缓,也很好听。 那声音飘飘然化作一丝春雨,落在了李凤言的心田,滋养孕育起那一缕萎靡灵识。 樊笼虽固,却网不住细雨春风。 至此,樊笼崩陨。 李凤言也终于惊醒,呼哧呼哧大口喘息,后怕不已。 少女则高兴唤道:“小师叔……” 谁知李凤言不等少女说下去,神情一变,泰然自若道:“唉,只怪那双眸子太清澈,被其迷了心智,险些破我心境。” 中年儒士看着李凤言那恬不知耻的模样,无奈摇头,随即迈步走入客栈当中。 少女捂嘴偷笑,也不点破,跟随着中年儒士款款离去。 李凤言直到二人进了客栈,这才长舒口气,捂着胸口暗自说道:“好险,好险!险些自毁大道根基,这大周果然凶险异常。” 一旁小伙计完全愣在了原地,人有些发傻。 这三人言语疯癫,行为诡异,不会是三个傻子吧…… …… 长安城的四条主要街道,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四大街,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命名,每条街道都长达数十里。 这四条街道又以皇家宫邸为中心,东西连横,南北合纵,将长安城如切豆腐般方方正正分成了四大块。 千百年来,这样的格局不曾有丝毫改变。 这四大板块中,其中西南区域名唤泰安。 寓意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居住在此的百姓不下数十万,富商贵胄自然也不在少数。 在泰安区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此处矗立有一座豪华府邸,占地辽阔,惹人注目。 从外看去,府邸红墙青瓦,院深墙高,门前站着一对石狮子,惟妙惟肖,惹人喜爱。 至于府邸门前的街道很是宽广,但行人却很少,偶尔有百姓从此路过也是远远避开大门,匆匆离开此地。 夜色里。 一顶小轿,稳稳的停在了正门一侧的角门旁。 轿夫压下轿杠,垂着头弯腰恭敬道:“大人,到了。” 轿帘掀开,一位年轻侍者走了下来。 他手掐兰花,神态倨傲,捏着一摞铜板往前一扔,铜板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轿夫敢怒不敢言,忙低下头蹲在地上将铜板一一拾起,再抬头时,已笑容满面。 “多谢大人!” 最后轿夫还朝侍者道了一声谢。 年轻侍者笑容灿烂,眼神越发轻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才转身进了角门。 轿夫们望着侍者的背影,脸上笑容可掬,心中却暗骂一句:呸!这个阉货! 随即二人挽下袖子正要抬轿离去,没成想角门内忽然走出一位护卫打扮的精壮汉子,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赶忙停下轿子,面露谄笑问道:“这位大人,坐轿子啊?” 精壮汉子面无表情,点点头冷声道:“嗯,出城。” 轿夫听闻对方要出城,心中一动。 从此处坐轿到城门外,报酬可不低,但轿夫还是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时辰城门估计都快要关闭了,大人选择这个时候出城,恐怕……” 精壮汉子直接打断了轿夫,掏出一块银锭子扔到了对方怀中。 轿夫手忙脚乱之下一把接住那块银锭子,掂了掂,最少十两。 他立马眉开眼笑,将精壮汉子请上了轿。 看似一场富贵。 殊不知,事出反常,必为妖! 轿夫财迷心窍只顾眼前利益,却不知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再无生还的机会。 府邸内。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楼阁殿宇,层峦叠嶂。 年轻侍者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殿,一改方才倨傲神色,言行举止变的谨小慎微。 此时正殿内,上位正坐有两人。 左边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靛青苎丝长裰,一头顺直青丝披于肩后,他肤色白皙,气质阴柔,身侧站了一位老管家。 右边位置里则坐着一位耄耋老僧,一身灰麻僧袍,手持念珠,神态龙钟,正闭目养神,身旁则站了一个小沙弥。 两人之间摆了一张方八仙,桌上刚沏了两盏香茗,茶烟袅袅,清香四溢。 年轻侍者走进正殿,在场众人没有一人说话。 主位上,年轻男子坐姿随意洒脱,见侍者入殿,盯着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老管家则紧走几步,上前拦住对方低声问道:“来去路上,可有注意行踪?” 年轻侍者不敢怠慢,垂首恭敬回道:“小的谨慎得很,来去皆是乘轿,专挑旧街小巷走,一路上未曾发现丝毫异常。” 老管家满意的点点头,随口说道:“主子会客有要事商谈,你随我来。” 说完,老管家便带着年轻侍者离开了正殿。 年轻男子见二人离去,转头看看老僧客气道:“兹事体大,还望上师助我一臂之力。” 耄耋老僧双手合十,口诵一声佛号,没有应答,反而默自诵念佛宗密典往生严华经。 小沙弥同样如此。 年轻男子神态自若,也不着急,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 香茗入口,沁人心脾,年轻男子瞬感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良久,茶凉气散,一老一少,二僧终于诵完经文。 老僧站起身朝着年轻男子揖了一礼,他不等对方回礼,直接领着小沙弥离开了此地。 年轻男子默不作语。 直到二人彻底离开,他的嘴角才微微翘起,面露一丝讥讽。 这时老管家去而复返。 他来到年轻男子身前,恭敬道:“回王爷,都处理干净了。” 自此以后。 世间再无年轻侍者这个人 年轻男子透过殿门望向那如墨般的夜空,轻声呢喃道:“呵,闭目塞听,这样的慈悲也不过是佛口蛇心罢了。” 年轻男子语气冷淡,言语嘲讽,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又是何等的狠辣无情。 第6章 少年往事 吉祥街上。 宁念和老差头早已赶回到驿馆当中。 老差头倒插好门闩,两人还未坐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锁链声。 老差头立马骂道:“狗日的雷老虎,连老子都信不过。” 外面有人听到老差头的叫骂,立即回道:“吴爷息怒,我们帮主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宁小差的脾气我们猜不透,您老不为他想,也得为自己想想不是。” 老差头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找来两条木凳放在火盆旁,朝宁念招招手。 宁念坐下,无所事事。 他盯着火盆内妖异跳跃的火苗怔怔出神。 老差头随后也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小酒壶抿了一口,问道:“会不会喝酒?” 宁念摇摇头。 老差头语气略显失望:“大小伙子,一不会使刀,二不会喝酒,活得也忒无趣了点。” 宁念茫然抬头,看看刀再看看酒,没有做出选择。 老差头也不强求,又灌了一大口酒。 宁念望着老差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于是就起身来到屋子正中央,腰背笔直,缓缓分开双脚与肩同齐,两腿微屈,双掌虚握放于腰间两侧,摆了个拳法起手式。 老差头呆若木鸡,一口酒没咽下去不自觉流进了嗓子眼里。 “咳……咳咳……!” 老差头喝酒几十年头一次被呛到,剧烈的咳嗽几声,枯瘦褶皱的老脸胀得通红,一口酒水也全喷了出来,火盆猛地窜出一条火舌瞬间将酒液吞噬干净。 也幸好老差头离火盆坐的不是太近,不然这股火舌必将他的须眉燎尽。 宁念并未停住手中动作,他身形舒展,气息均匀,打的很认真,每招每式都尽量做到完美无瑕,挥出的每一拳都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煞是好看。 这套拳法,宁念练习了不下千百遍,他一边缓缓朝前递拳,同时转头关切的问道:“吴爷,您没事吧?” 老差头声音本来就有些枯哑,这下说话就更含糊不清了,使劲清清嗓子尴尬道:“你平日里没事就练拳吗?” 宁念一边出拳一边回道:“嗯,有时候白天睡不着,也会跑去瑞祥街的学塾偷偷蹭学识字。” 老差头很喜欢宁念这孩子,他盯着宁念看了一会,察觉出这套拳法大开大合,攻守兼备,不像是野路子,于是问道:“这拳是宁元山教你的?” 宁念点头,说道:“嗯,打记事起我爹就教我练这套拳,可惜小时候性子顽劣不懂得珍惜,也就没好好学,后来知道认真学了,不过也已经晚了。” 老差头了解宁念的身世,知道他话中所指,喝口酒,叹口气,盯着火盆发起了愣。 小驿馆内。 火光摇曳。 一老一少。 一个喝酒。 一个打拳。 良久之后,老差头终于回神,他见宁念额头已微微冒汗,于是说道:“宁小子。” 宁念没停下手中动作。 老差头知道宁念有在认真听,于是接着道:“你的性子应该改一改,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吃大亏的。” 宁念身子一顿,想了想,起身收拳,直接来到火盆前坐下。 他看看老差头,一脸认真道:“刚才在赌坊,我很感谢您。” 老差头洒脱的摆摆手示意不用再提,反而接着道:“我知道你脾气倔,可我还是想说,咱们人微言轻,很多时候做事没必要那么较真,这黑虎帮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宁念知道老差头是为自己好,点点头也就没说什么。 老差头则接着说道:“按常理来说,一个驿馆内最少也要驻扎四五个差役,可这些年来,这里除了我,府里再没有派过青壮年过来,也就是你,他们看你年幼,家又住在附近,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这才把你调了过来。” 宁念很认真的听着,见火盆里火势渐渐微弱,拿起一旁的烧火棍杵了几下。 老差头同样盯着火盆,劝说道:“尽量不要招惹黑虎帮,哪怕大周律再严苛,咱们也惹不起。” 火盆里的火势逐渐旺。 宁念盯着火苗忽然开口道:“以前我家住在朱雀街,我记得门前有棵歪脖老槐树,小时候我常常央求娘把我放到树上,那样我就能看清远处的热闹,我高兴,娘也就跟着笑了。” 火光下。 老差头盯着那略显青涩的脸庞,他明白这个苦命的孩子肯向自己诉说往事,那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最亲近的人,于是便默默地听着。 宁念继续碎碎念叨着:“后来爹接到敕令,一走就是一年多,直到第二年岁末才突然回来,可自那以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没好过。” “娘为了给爹治病,把能卖的东西全卖了,最后我们也从朱雀街搬到了榕花巷,不过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我并不难过。” “再后来,娘也病倒了,最终还是没挺过那个冬天。娘在临终前还一直在告诫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做个好人,娘还说要多行善事,那样福虽未至,祸已经远离。” “娘走后,她说的每句话我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不敢有一丝遗忘。” “后来家里只剩下我和爹,爹躺在床上天天都在懊悔,说对不起我和娘,让我俩跟着他吃苦受罪,我看的出他是真的很后悔,很难过。我那时候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其实我一直想对他说,娘根本不怪他,我也不怪他。” “但直到爹去世,我都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爹娘都走了以后,家里除了一张床真的什么也不剩了,一到晚上我就害怕,我就用被子把头蒙起来,想爹,想娘,想他们留给我的念想,想娘讲的道理,想爹教的拳法。” “我很珍惜这些念想,也不敢不珍惜,毕竟东西不多,要是再忘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宁念神色平静,似乎讲述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老差头心尖一颤,有些难受,他这一辈子见惯了生离死别,自然能体会到宁念的感受,直到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宁念的性子会如此执拗。 原来这个苦命的孩子把他娘的教诲,他爹捕快的身份,全都当作了遗物。 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却一直都在身体力行。 他按照他娘说的做,他继承他爹的捕快身份,他要攒钱买回朱雀街上的老宅子,再爬一回歪脖子老槐树,看一看街道上的热闹…… 他…… 还有好多事要做。 老差头暗自叹息一声,挪挪木凳,将酒壶强塞到少年手里,说道:“尝一尝,大小伙子,不会喝酒怎么能行。” 宁念攥着酒壶,思忖许久,最终还是学着老差头的样子,猛地灌了一大口。 劣酒入口,难以下咽。 宁念不会喝酒,仗着年轻气盛,强忍着那酸涩火辣的味道,一口咽了下去。 劣酒入喉,喉咙瞬间如刀搅一般火辣辣的疼,紧接着这股痛感顺流而下,最后来到小腹迸然炸开,化作一股暖流渐渐消失。 宁念被呛的双眼冒泪,强忍着咳意声音沙哑道:“不好喝。” 老差头嘿嘿一笑,说道:“你懂个屁!” 宁念也嘿嘿一笑:“感觉倒是挺舒服。” 老差头目光和蔼,笑道:“对喽,酒这东西,你管他好喝不好喝,喝的就是这个舒服劲儿。” 宁念听完点点头却将酒壶递了回去,站起身接着练拳。 老差头也没有回屋,而是接着窝进躺椅里,盖上被子闭目养神。 …… 驿馆外。 夜色已深。 泰祥街上忙碌了一天的商贩们,依稀有人收起摊铺,关门歇息,行人也渐渐开始变少。 街道的另一头。 在距离朱雀大街不远处,此处有一家名为怡春苑的青楼。 青楼内人声鼎沸,揽客的风尘女子倚门挥袖,勾栏唱曲,不停地招呼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怡春苑二楼。 一间天字号雅间里。 屋内装饰精美,富丽堂皇。 正中间一群舞女正翩翩起舞,屏风后歌女曲意绵绵。 舞女身前,一群男女背靠矮榻,席地而坐。 人群中两个俊俏青年敞着衣襟袒胸漏怀,左拥右抱,好不快意。 其中一年纪稍长的青年面色酡红,醉眼朦胧。他一手提着精致酒壶,一只手肆意的在女子身上来回游走,女子受不得搔痒,倚在青年怀中娇笑连连。 另一青年神色得意,同样提着酒壶指着年纪稍长青年侃侃道:“杜公子,那异国的女子,滋味如何?。” 被称作杜公子的青年收回手,斜靠在女子怀中,将酒壶递到嘴边,嘬着壶嘴尖儿轻吸两口,眼神迷离大笑道:“真是人间至美,美妙至极呀!” “哈哈哈……” 年纪稍小的青年闻言肆意狂笑。 杜公子同样狂笑不止。 杜公子笑着侧侧身躺到女子腿上,伸出左手用食指在女子脸上慢慢滑动,感叹道:“我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城南还有这么一家人间仙境。” 年纪稍小的青年笑道:“长安城这么大,你不知道不足为奇,就连我也是巧合之下才知晓此地,想到城南有这等好去处我怎么能忘了杜大公子,今日忙完学课,我就赶紧跑出来约你来此一叙呀,哈哈哈哈。” 杜公子狂笑一声,说道:“知我者,陈兄也呀。” 年纪稍小青年抬手指着杜公子附声道:“志同道合,志同道合!” 二人对视一眼,再次狂笑起来。 只不过那杜公子笑着笑着,突然叹了口气。 年纪稍小的青年不明所以,问道:“杜公子有何烦恼?” 杜公子躺在女子的腿上,表情有些沮丧道:“陈公子有所不知,我最近都快烦死了,我爹天天把我关在家里读书识字,要不是今日我娘说要去白云观还愿,我这才有机会跟着偷跑出来,不然你可就见不到我喽。” 年纪稍小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瞬即逝,他故作惊讶道:“不应该呀,杜公子的家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苛了?” 杜公子打个酒嗝,长叹口气道:“我爹嫌我每日只顾享乐,天天说教个没完,我听的都头大,前几天忍不住,不小心反驳了两句,没成想直接把老爷子给气着了,断了我的月例银子,兄弟我现在真是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 陈公子翻翻白眼毫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银子,你要多少,本少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杜公子闻言挣扎起身,从那温柔乡里爬了起来,摇摇头说道:“借的钱总归要还的,我爹要是停我一两个月还好,可他真要停个一年半载,到时候我上哪弄钱还你,我得想个生钱的法子,这才是长久之计。” 陈公子闻言闭上眼,看似在思索,其实心中窃喜,他故意停了几瞬才睁开眼说道:“这赚钱的法子,我还真知道几个。” 杜公子瞬间来了精神,醉眼朦胧的看向对方道:“愿闻其详。” 第7章 茶馆摩擦 陈公子略一沉吟,说道:“要说这赚钱的法子,来银子最快的莫过于赌。” “赌?” 杜公子一脸茫然。 陈公子笑道:“这还不明白,这世上来银子最快的地方当然是赌坊了。” 杜公子眼前一亮,拍手叫道:“对呀,亏我这几天茶饭不思,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只不过……” 只是他说着说着,脸上再次露出难堪神色,为难道:“唉,不瞒陈公子,我平日里挥霍惯了,现在手头上拮据的很。” 陈公子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爽快道:“不就是银子吗,小事一桩,咱们现在就去钱庄取银子,然后去赌坊杀他个片甲不留。” 杜公子欣喜若狂,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笑道:“陈公子真乃我知己也。” 陈公子的脸上笑意更浓,一刻也不愿耽搁,摇晃着站起身,搂着杜公子的肩膀说道:“走,现在就去!” 屋内陪酒的女子察言观色,知道二人已尽兴,赶忙上前帮两人把衣服穿好,欢送二人下楼。 两位公子勾肩搭背,步履蹒跚,刚来到门外,一旁等客的轿夫就凑上前问道:“两位公子,坐轿子吗?” 杜公子想都没想就点点头。 陈公子脸色一变,搂着杜公子的肩膀,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把那人打的愣在了原地。 杜公子同样愣住,疑惑的看向陈公子。 陈公子打完人也惊醒过来,见杜公子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他的脸上露出一缕慌张神情却被酒态盖过,也幸好对方此时醉酒没有发现,于是他立马指着轿夫骂骂咧咧掩饰道:“哪里来的狗东西,公子我什么身份,你们那糟烂玩意儿也配让我坐?” 他站在门口叫骂个不停,青楼内的小厮自然也听到了门外动静,呼啦一下跑出来四五个伙计。 陈公子见青楼里一下跑出来这么多人,怒气更盛,指着那几个轿夫说道:“这几个狗东西搅了本公子的雅兴,给我往死里打。” 这些伙计明显认识陈公子,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将那几个轿夫围住,不由分说一阵拳打脚踢。 杜公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却暗自腹诽:这三爷刚才在楼上说的好听,可刚下楼就多此一举,是喝醉了还是心生反悔不愿再借钱给我,不行,老人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管他反悔不反悔,我得紧催着他点。 这杜公子一心只想赶快拿到银子,根本就不考虑其中猫腻,醉醺醺一把拉住陈公子劝道:“陈公子何必生这些泥腿子的气,那轿子不坐便是,只不过咱们不坐轿子怎么去呀?” 陈公子见对方没起疑心,松了口气,他醉眼朦胧的左右观望,最后一指拴马桩道:“咱们骑马去!” “骑马去?” 杜公子愣住,语气有些惶恐:“这,这恐怕不合适吧,咱大周律可严令禁止长安城内醉酒之后不让骑马。” 陈公子笑了笑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杜公子闻言,心道:对呀,这大周律再严苛,那还不都是人家说了算,他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这会杜公子酒劲上头,钱财蒙心,一心只想赶快拿到银子,踉踉跄跄就走到拴马桩旁,朝门口那伙小厮喊道:“还不快扶本公子上马。” 正打人的几个伙计闻声立马跑了过来,看似随意的挑了两匹骏马,将二人扶了上去。 一个伙计刚将陈公子扶上马,趁递马鞭的功夫侧过身子朝陈公子隐晦的眨了下眼。 陈公子心中大定,故意高声问道:“这附近哪有钱庄?” 伙计一指泰祥街深处,同样高声回道:“回公子,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便是了。” 那伙计既不说有多远,也不说钱庄叫什么,有些不合常理。 杜公子却未细想,反而欣喜若狂,暗道: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这条街上就有钱庄。 陈公子则回头看看对方,说道:“走吧,赶紧取了银子,咱们好回来快活。” 杜公子坐在马上摇摇欲坠,眼见陈公子不断催促,一抽鞭,胯下马驮着他缓缓朝街道深处走去…… …… 这泰祥街东西长达二三里。 二人由于醉酒,走的非常缓慢。 此时夜色已深,街道深处的一家小茶馆正要关门打烊。 这家小茶馆铺子很小,夹在角落里很不起眼,平日里都是一些街坊邻里前来歇脚喝茶,所以茶馆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也够个温饱。 小茶馆里没有雇伙计,只有掌柜老两口,由于老两口上了年岁,行动缓慢,所以收拾起铺子来就慢了很多。 他二人正低头收拾摊铺,偶一抬头,就看到街对面的巷弄里走出两位僧侣,一老一少,直奔铺子而来。 老掌柜以为是化缘的,于是便招呼老伴从柜上取来了几文钱。 两位僧侣则道一声佛号,双掌合十揖礼,并未收下那几文钱。 老两口还完礼,见二人不收,以为对方嫌少,老掌柜为难道:“不瞒两位仙师,我老两口无依无靠,平日里全靠这间小茶馆存生,实在拿不出更多了,还望两位仙师不要怪罪。” 老僧没有说话。 小沙弥眼神柔和,面带微笑道:“小僧替师父谢过二位施主,只不过我师徒二人并非化缘,只是行了一天路腿脚着实有些乏累,想在此讨杯茶水,歇息片刻。” 老掌柜闻言知道自己误会了对方,可他们已经打烊,所以有些为难。 小沙弥察言观色,赶忙再次施礼道:“老施主不必担心,我师徒二人只是想喝杯茶暖暖身子,歇息片刻后自会离去,绝不会过多打扰二位。” 老掌柜的老伴儿是个心善人,平日里也吃斋念佛,她见这天寒地冻,夜色已深,于是就劝说道:“这大半夜的,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就让这两位仙师进来坐坐吧。” 老掌柜性格和善很听老伴儿的话,就将二人请了进去。 二僧再次施礼,随后进屋落座。 老掌柜则跑到后院烧水沏茶。 那老妇人端来一盏油灯,放在了二僧的桌上。 二僧再次起身还礼。 老妇人一脸疲惫,还礼后正欲回后院帮忙,门外突然又走进来一人。老妇人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少女,一身鹅黄锦衣,背系雪白绒氅。 她来到少女身前,本想提醒对方本店已经打烊,可当她看清少女的模样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因老妇人从未见过这等漂亮的女孩儿,心生喜爱,于是便不再阻拦,转身走回后院吩咐老掌柜多煮一壶茶水。 少女脸上笑意盈盈,谢过老妇人后直接走到二僧邻座旁,堂而皇之坐了下去,然后用右手杵着下巴,目光灼灼,盯着小沙弥的脸看个不停。 小沙弥自然能感受到少女的目光,忍不住偷看了少女一眼。 烛光下,少女明眸皓齿,面若皎月,体态柔媚,肤白胜雪。 她见小沙弥偷看自己,便盯着他的眼睛媚波流转,秋水盈盈。 那眼神太过炽热,小沙弥内心悸动,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竟然看的痴了。 少女坐在黑暗中,冲他莞尔一笑,仿若一朵正在黑暗中怒放的白莲花。 她轻声问道:“好看吗?” 灯火摇曳。 小沙弥佛心不稳,摇摇欲坠,竟喃喃自语:“好看,就像菩萨一样好看。” 老僧皱眉,手持念珠,右手在桌上轻轻一点,缓声道:“色即空,空即色,革囊众秽,愚徒还不醒来。” 老僧言毕。 小沙弥心神剧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灯火终于恢复正常。 小沙弥赶忙擦去嘴角鲜血,闭目垂首,不敢再多看少女一眼。他低着头双手合十,嘴里快速诵念道:“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凡万物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我佛……” 少女嫣然一笑,转头看向老僧道:“哪边来的?” 老僧不答,仔细看了少女一眼说道:“女施主安好。” 少女依旧用手杵着下巴,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说道:“见到你们,一点也不好。” 老僧道一声佛号,有些不解:“我师徒二人与女施主首次相遇,不曾有过任何恩怨,女施主为何要扰我这愚徒佛心?” 少女浅笑道:“就是看你们不顺眼而已。” 老僧则说道:“我佛慈悲,女施主着相了。” 少女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找你们麻烦。” 老僧闻言望向少女仔细观看良久,他突然恍然:“原来是徐施主,老僧有礼了。” 少女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说道:“这就没错了,是那边来的。” 老僧却双手合十道:“徐施主慧根深厚,与我佛有缘。” 少女则淡淡道:“你们那边来的和尚,是不是都喜欢逞口舌之快。” 老僧摇头:“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徐施主你逃不过的,只有早日放下心中芥蒂,方可脱离苦海。” 少女笑了笑说道:“你们那边来的和尚,不管老小总喜欢提这个缘字,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天地万物各有命数,你们偏偏就凭这个字给世人定了那莫须有的缘法,凭什么?就凭那见不得光的手段?” 少女此言可谓毫无礼数,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老僧闻言脸色骤变却又立马察觉,回过神,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少女笑容依旧,不依不饶接着说道:“我今天是来找事的,不是听你说教解闷的,当然你们要是不痛快了,本姑娘自然也就高兴了。” 老僧不置可否,缓缓道:“善哉,你我身处这方天地之中,如身陷牢笼时刻受那天地压制,若徐施主真甘愿自毁大道根基拼个鱼死网破,此话倒也不算狂妄。” 老僧话落,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少女缄口。 老僧安然坐定。 小沙弥坐在一旁默诵经文。 屋外寒风呜咽,后院中水壶呜呜作响,壶盖被高高顶起,悬在空中上下跳跃,茶馆掌柜以及老妇人不知何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少女忽然有感,冷声道:“你这老贼秃果然佛口蛇心,这两位老人能碍你什么事,人家好心招待你,你却恩将仇报,也不吝风疾雨寒,天寒地冻,若真将他们冻死在外面,你也不怕遭了天谴。” 老僧缓缓道:“贫僧自有分寸。” 话落,手指一点桌面,灯火摇曳。 少女面色一寒,身前凭空现出一柄飞剑。 飞剑剑身细长,十分秀丽,通体银光流转,悬在少女身前,剑尖直指老僧。 老僧手指再次轻弹桌面。 飞剑立马剑身震颤,发出轻微细鸣。 少女蹙眉,呵斥一句:“没出息!” 飞剑立马感应到主人的不满,剑身一颤,鸣声伉俪,气势如虹。 老僧没想到少女外表柔弱,性情如此刚烈,刚想收回手指,茶馆外缓缓路过两个骑马青年…… 第8章 纵马行凶 小沙弥瞧见那两个骑马青年,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少女眉头轻挑,飞剑原地消失,只是一瞬便到了小沙弥眼前,距离那双眼睛只有一寸之遥。 老僧再次轻点桌面,飞剑似是受到重击般倒射而回。 少女脸色一白,怒目而视,喝骂一句:“老贼秃。” 小沙弥没了飞剑的震慑,一闪身来到茶馆门外。 少女紧随其后也想起身,可突然间一股巨力凭空压下,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凳子上,仿佛定住一般不能有丝毫动作,少女目光冰冷,神色淡然,轻轻说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老僧右手捻珠,左手五指微张轻轻按住茶桌,并未理睬,可不消片刻,他脸上神色就变的有些异样。 少女看到突然笑靥如花,一语双关娇声道:“老师傅,你要是不行,可千万不要逞强,您老都这把年纪了,小心伤了根本。” 老僧闻言双眼迷离,心神晃动,可瞬间就清醒过来,他皱了皱眉看向少女的眼神有些失望。 少女看到老僧的眼神,脸色一冷,突然说道:“少拿你那脏眼看我!” 老僧叹息一声,闭目缄口不语。 与此同时。 小沙弥站在门外,盯着那两个骑马的青年仔细辨认,然后将手缩在袖内,朝着其中一匹骏马虚空弹指。由于他身着一件褊衫,袖口十分宽大,能将双手完全遮住,所以就算有人注意到小沙弥,也不会看清他袖中的动作。 远处。 两匹骏马正并列前行。 马背上的两个青年各怀心思。 陈公子一脸醉态,左顾右盼,神色越来越凝重。 杜公子这会酒劲上涌,四肢发软,趴在马背上只想赶快到达钱庄。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于是便想问问陈公子还有多久才能到,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胯下马猛地吃痛受惊。 杜公子来不及反应,慌忙之余一把薅住马儿鬃毛,马儿再次吃痛更加癫狂,驮着他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埋头狂奔。 街道上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先是吓了一跳,有些反应慢的,躲闪不及立刻被撞倒在地,马蹄踏在那人身上,那人口喷一口鲜血直接没了呼吸。 杜公子纵马撞死了人,街道上立马炸营般乱作一团。 百姓们慌不择路纷纷朝路边躲避,只是人群一乱,受惊的马儿更难控制,横冲直撞下接连踏死三四个百姓,最后一头扎进街边一家还未关门的商铺当中,没了动静。 泰祥街上哀声一片,百姓们呼天喊地,纷纷追上前咒骂纵马行凶的青年。 “快报官,别让这人跑了!” 慌乱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一声,周围百姓也终于回神,有些腿脚快的已经朝着驿馆跑去。 那家街铺门前也是乱作一团,周围围满了百姓,他们义愤填膺,抄着扁担,拿着粪叉,指着门内大声咒骂叫喊。 小沙弥没有上前,只是混在人群中遥遥观望。 由于事发突然,街铺里的掌柜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匹骏马驮着一个青年就冲了进来,将屋内桌椅撞得东倒西歪,吓得他瑟瑟发抖,赶忙躲在了柜里。 受惊的马儿,在铺子里左冲右撞始终找不到出路,最后渐渐平静下来。 杜公子头脑浑噩,本来就喝多了酒又受到一番惊吓,慌乱中跌下马背,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铺子外,远处的街道上,陈公子坐在马上一脸轻松。他见尘埃落定,也不顾同伴安危,一勒缰绳钻进一条胡同里,几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街道周围的巷弄里,突然冒出几十个黑衣蒙面的汉子。 这伙人手持短棍,迅速朝着铺子围拢过去,凡有人挡路或者阻拦,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棍,见人就打。 百姓们彻底懵了,等回过神时,已有不少人被打倒在地。 那街铺门前,围堵的人群中有一个屠夫立马高声质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打……哎哟!打人啦!” 俗话说棒打出头鸟,屠夫话刚说一半,一个黑衣人猛地冲进人群把他揪了出来,照头上就是一棍子。 屠夫眼前一黑,感觉脸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鲜血已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瞬间火冒三丈,平日里屠夫杀猪宰羊何等凶狠,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气,抬手照着黑衣人就是一拳。 黑衣人见他还敢反抗,毫不手软的又砸了一棍子。 屠夫赤手空拳吃了大亏,他头上再次被砸,痛苦的呻吟一声,高声喊道:“街坊邻里们,这伙人肯定是那个人的帮凶,大家一起上,千万别让他们把凶手放跑了!” 杜公子纵马行凶,撞倒踩踏死不少人,这些人本就常年住在这条街上,街坊邻里和睦共处多年,四周百姓闻听有人要将杀人凶手救走,呼和一声立马和那群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街上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不少已经歇息的人家,纷纷起床打开门窗朝外观望,甚至有些胆子大的,拎起木棍板凳就加入到混战当中。 泰祥街上的小客栈内。 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两扇窗门早已被打开,李凤言趴在窗沿边看的津津有味,中年儒士坐在屋内正手捧一本古卷认真研读。 李凤言回头朝中年儒士笑道:“这条小街还真有趣,先不说这伙黑衣人,我看那个小和尚倒像是从那边过来的,也不知道小琉璃睡了没,不然这小和尚可要遭殃了。” 街道上人声杂乱,可小和尚还是听到了李凤言的这番言语,抬头朝小客栈二楼望去。 李凤言回过头正好看到小和尚望向自己,于是笑眯眯的说道:“你好,小秃驴。” 小沙弥脸色一沉,死死的瞪了李凤言一眼。 李凤言却满不在乎,看就看呗,自己还能少块肉怎地,于是故作吃惊道:“都说和尚是色中恶鬼,你可别这么看我,虽说少爷我长得俊俏了点,可少爷我只喜欢美女,真不好你这一口。” 小沙弥聪敏灵慧,一眼便看出那少年书生并非常人,联想到方才的少女,再看看窗前的少年,突然抽身后退,站在茶馆门前遥遥观望,根本不再理睬李凤言。 李凤言顿感无趣,关上窗户对中年儒士说道:“我出去转转。” 中年儒士同样起身,叮嘱道:“不要回来太晚,我先回房了。” 李凤言欢快地打开房门下了楼。 街道上,百姓们与黑衣人混杂在一起难解难分。 那铺子里,杜公子也渐渐清醒过来,稍一思索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左右偷瞄一眼,见没人顾及自己,悄悄站起身,趁人不注意快速溜出了铺子,刚来到门外就看到对面就有一条小巷弄,一口气就跑到了巷弄当中。 巷弄里一片黑暗将他的身影完全淹没,杜公子心中窃喜,以为自己已逃出生天,刚要迈步就感觉右脚一沉。 杜公子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慢慢低下头。 一个满脸鲜血的老妇人,正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腿,嘴里还叫骂着:“你这个畜生,你休想跑!” 杜公子使劲抬抬右脚却不能挣脱,只好哭丧着脸求饶道:“老大娘我知道错了,你放我走吧,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保证来日必有厚报。” 老妇人目眦欲裂,瞪着杜公子骂道:“你这个畜生,杀了人还想走!我要把你放跑了,谁还我老伴儿的命!” 杜公子脑袋一大,感情自己刚才撞死了人家的老伴儿,他知道对方不会放自己离开,突然扶着墙抬起左脚,一脚就踩在了老妇人的头上,一边踩一边威胁道:“老不死的,赶紧松手!你要再不松手,信不信老子明天把你也埋了!” 老妇人紧咬牙关就是不肯不松手,任由青年踩着自己的头,肆意践踏。 杜公子逐渐力竭,眼见无法挣脱心里越来越急,一狠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老妇人的面部踢了一脚,老妇人顿时没了动静,可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杜公子表情癫狂接连又狠狠踢了几脚,语气有些哭丧的叫喊道:“给我松开,快给我松开!” 此时老妇人已经彻底没了气息,但她的手始终死死的抓着青年的裤腿。 杜公子彻底慌了,扭头看看前后无人,抬起左脚朝前大跨了一步,然后右脚拖着老妇人的尸体,就这么一点点朝前挪动,只不过这杜公子虽正值壮年,但平日里纵欲过度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没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他仍不死心,扶着墙拖着尸体继续朝前挪。 可今夜他在怡春苑与那异国女子翻云覆雨不下数次,最后更是喝的酩酊大醉,这会哪还有力气,没走出两三丈远,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巷弄外的叫喊声越来越小,杜公子的心越来越慌,他坐在地上想伸手掰开老妇人的手指,却又没那个胆量,使劲朝尸体蹬了几脚仍旧没有作用。 最终,杜公子再也顾不得颜面,解开腰间丝绦就把裤子脱了下来,下半身只剩一条秽裤。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杜公子脱下裤子正暗自高兴,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讥讽。 漆黑的巷弄里,这一声讥笑无异于晴天霹雳,杜公子心脏一缩差点吓晕过去,猛地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少年书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指着自己的下半身捧腹大笑。 杜公子恼羞成怒,可他又不敢耽搁,爬起身就要逃走。 少年书生见对方要逃,立马跑到杜公子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杜公子神色癫狂,面部扭曲,盯着少年书生骂道:“滚开。” 少年书生充耳不闻,笑眯眯的一把攥住了青年的袖子,目光中略带几缕讥讽。 杜公子低下头,看着被攥住的袖口愣在了原地,不过他立马就明白了少年书生的意思。 这少年没有阻拦自己,反而将自己的袖子攥住,那意思是想让自己把上衣也脱掉,这种变相的羞辱令杜公子再也无法容忍,一巴掌就朝少年脸上扇去。 少年书生神态自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巴掌扇向自己。 下一刻。 杜公子的手就如同扇在水中一般,越往前阻力越大,他惊恐的看着少年书生,恍惚间心底产生一丝畏惧。 这种畏惧的感觉,杜公子很熟悉但又非常反感,就像小时候念书忘做功课,第二天要面对严厉的教书先生又像做错事后,面对自己威严的父亲一般,那种压抑、畏惧、胆怯的感觉令他快要发狂。 此时此刻,他在那少年身上同样感受到了这种感觉,甚至犹有过之。 一瞬间,杜公子表情呆滞,愣在原地竟忘记了逃跑…… 第9章 街头激斗 夜色已深。 吉祥街小驿馆附近的几家商铺,早已关门打烊,周围一片黑暗。 街道尽头忽然跑来几个百姓,神色慌张,踉踉跄跄的跑向小驿馆,这几人边跑边喊:“宁小差!出大事啦!泰祥街有人醉酒纵马行凶,撞死了好几个人!” 驿馆周围黑暗的角落中,几道身影突然一动,正是围堵在此的黑虎帮帮众。人群中,钱宏神情一紧,立马朝手下吩咐道:“赶紧把那几个人给我绑起来,把嘴堵死。” 一旁打手不由分说,立即朝着那几人就冲了过去,没几下就将那几个人给治服。 钱宏接着又朝宁瑞说道:“你再多带两个弟兄去后门看着,千万别让他跑出去坏了虎爷的大事。” 宁瑞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带着一帮打手急匆匆来到驿馆后门,将后门也彻底堵死。 钱宏安排完这一切仍不放心,于是来到驿馆门前,趴在门上仔细聆听屋内动静。 此时钱宏虽然安排妥当,但也为时已晚,那几个人边跑边喊,声音早已传到驿馆当中。 驿馆内,宁念已经拎起短棍就要出门。 “宁小子!” 老差头同样听到了屋外人的呼喊,猛地从躺椅里坐了起来,他盯着宁念,浑浊的双眼看不出丝毫的犹豫和恐惧,反而一脸担忧。 老差头缓缓低声说道:“稍安勿躁,这很有可能是雷老虎刻意安排的。” 宁念望着老差头双眼越发明亮,很认真的说道:“雷老虎要害我,方才在赌坊就能做到,没必要费这番功夫,而且我记得那个人的声音,他是泰祥街上刘记染坊里晾布的小伙计。” 老差头盯着宁念青涩的脸庞,最终叹口气,决然道:“毕竟人命关天,有人报官,不管真假,我们身为衙役都要去看一看,他雷老虎怎么折腾我们管不到,但如果真闹出了人命,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他雷老虎也说不过去了,你尽管放心的去,这里自有我应对。” 宁念重重点头。 房门外,钱宏趴在门上半天听不到响动,于是就喊了一句:“宁小差!” 宁念毫不犹豫的答应一声:“什么事?” 钱宏听到回应,这才放心不少,他也不回话只是领着一帮人死死的围在门前。 宁念知道钱宏在试探自己,他也知道前门已经被锁死,与老差头对视一眼后轻轻走到后院当中,蹑手蹑脚的来到后门,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片刻后,几道微弱的呼吸声就传入耳中,宁念无奈,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最终退到墙根下,他望着那近丈高的院墙,先将短棍别在腰间,然后双腿弯曲,蓄力,倏地一下窜到了墙头上。 犹如暗夜里的一只狸猫,轻巧、灵敏,静谧无声。 宁念跳上墙头,尽量压低身子朝外观望一眼,墙头外两个黑虎帮的打手正背墙而立,不曾有丝毫察觉。 他蹲在墙上,缓缓长吸一口气,体内气血流转涌灌双腿,然后猛地朝前一跃,如同一道箭矢疾射而出,再落地时已是三丈开外,他不给那两人反应的时间,刚刚落地就朝着泰祥街跑去。 黑虎帮的两个打手反应不及,只感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头上一闪而过,再回过神时,宁念的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个打手脸色一变,同时大吼一声:“站住!” 漆黑的夜空下,这一声厉吼显得格外清晰,钱宏、宁瑞闻声立马带人赶了过来,众人来到二人身前,钱宏看看那两人,只见他俩面色难堪,一脸惶恐,立马急了,问道:“人呢?” 两个打手不敢隐瞒,指着泰祥街的方向说道:“那小子跑了!” “你!” 钱宏脑子一炸,差点从地上蹦起来,他看着那二人,恨不得将他俩千刀万剐。 可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于是飞快的思索一番,冲宁瑞说道:“那小子练过武,有点本事,这事还得靠你,你赶紧多带几个弟兄追上去,实在不行……” 钱宏神情狠辣,眼神阴鸷,他话只说一半便伸手在喉咙处一划,意思再明显不过。 宁瑞不敢耽搁,双腿微屈原地炸起,一跃便是两三丈远,几纵便消失在街道尽头,他身后的那些打手呼和一声也朝着泰祥街跑去。 众人走后,钱宏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沉默片刻,掏出钥匙打开锁链,一挥手,身旁的小弟一脚踹开了驿馆大门,众人破门而入…… 漆黑的夜空下。 一道孱弱的身影快速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当中,正是赶往泰祥街的宁念。 宁念担心雷老虎会在前方设有暗卡,没有直接前往泰祥街,而是绕了点远,等他赶到泰祥街时,一下愣在了原地。 此时整条街道再无往日繁华,街面上一片狼藉,远处百姓们与一伙黑衣蒙面的人混战在一起,不少百姓已经被打倒在地,有的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有的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宁念目光如炬,大喊一声:“京兆府巡差办案,无关人等都给我闪开!” 这声厉喝宛若晴天霹雳,响彻整条泰祥街。 远处的百姓心头一震,纷纷欢呼道:“大家别怕!是宁小差来啦!” “宁小差来啦!大家跟他们拼啦,别让他们跑了!” “对!别让他们跑了!” 百姓们齐声附和,更加卖力,就是不肯散开饶过那些黑衣人。 远处混乱的人群中,突然有几个黑衣人碰在了一起,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宁家那小子来了,怎么办?” 另外一人则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不用怕,这附近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衙役过来,既然他不听劝,那就连他一块做掉!” 众人立马会意,朝附近的同伙使个眼色,一时间黑衣人打退身旁百姓,渐渐朝着宁念围拢过去。 此时宁念站在街道尽头,见一吼之下毫无效果,于是蹲下身朝一个百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鼻青脸肿,嘴里哼哼唧唧,呻吟道:“宁小差你可来了,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宁念点点头继续问道:“这群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一听,气急败坏的说道:“有个青年纵马行凶撞死了咱好几个街坊,最后我们围住了那个人,可这群黑衣人突然就冒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这伙人肯定是来救那个青年的,你千万别让那些人跑了。” 宁念转头看看那伙黑衣人,心中有些疑惑。 可街上形势容不得他多想,一群黑衣人已经冲到了近前。 宁念望着那伙黑衣人,明显感受到一股杀意。 宁念双眼泛光,心中无惧,站起身抽出短棍就迎了上去,他身形鬼魅,快如疾风,几个呼吸便来到一个黑衣人身前,短棍猛地朝前刺出如灵蛇出洞,势如破竹。 这一棍刁钻、狠辣,直刺那人腋下。 那人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感觉腋下剧痛如刀搅,心脏似被一柄锤砸了一下,疼的他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精准,狠辣,直接! 毫不拖泥带水。 宁念刺出一棍,那人身形还未倒下,他就已听到后脑呼呼生风,身子一矮躲过去的同时,眼角余光朝后一扫,短棍势大力沉顺势划圆,直接砸在另外一人的膝盖上。 “啊!” 那人凄厉的惨叫一声,小腿瞬间耷拉下去,整个人支撑不住摔在地上,他捂着被砸碎的膝盖,躺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 几个呼吸便放倒两人,而且使其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这凶狠的一幕将其余的黑衣人震慑住,可这些人仅仅是互相对视一眼,立马又围了上来。 宁念见状整合心意,他双目璀璨如星,不退反进,一头扎进人群当中。 一瞬间,长棍短棒铺天盖地朝着他砸了下来,宁念根本不去抵抗,任由那些棍棒落在身上,只有击中要害的地方才会稍微躲避一下。 他身形鬼魅,速度飞快,在人群中闪转腾挪,手中短棍上下翻飞。 人群中不时有一两道惨嚎声响起,要么失去意识,要么彻底倒地不起。 宁念也没好到哪去,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棍,汗水、血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将他全身染红,整个人如同九幽之下爬出来的厉鬼。 当他再次击倒一人后,快速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须臾间,内心突然产生一股悸动,全身寒毛炸开,四肢僵硬,牙齿不自觉的微微打颤。 这种感觉宁念很熟悉,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生死攸关!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全身发软,提不起丝毫反抗之意。 可宁念不一样,他自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内心坚如磐石。 上次他遇到这种情形时虽然也无比恐慌,可他最终还是说服自己保持冷静,凭着一股信念逐渐驱散了内心的恐惧。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自那以后,宁念但凡再遇上危险或者困难,都会快速冷静下来,淡然面对。 眼下,宁念猛地大吸口气,体内气血翻涌,四肢百骸如浪潮刷堤,势不可挡! 他双腿绷紧、蓄力,猛然炸起,身子向后横移,跳出一丈多远。 与此同时。 “砰!”的一声巨响,宁念方才所站之地,碎石飞溅,那青石铺筑的地面被砸出一道深坑,深坑周围龟裂如蛛网朝着四下不断延伸。 深坑上,宁瑞如凶神般弓着身子,双手撑地,一脚踩在坑里,一脚朝后蹬在地上。 周围的黑衣人见状纷纷散开,不敢上前。 街上的老百姓看清宁瑞的那一刻,立马慌了神,这些百姓在此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认识这尊凶神。 他们也许不怕那伙黑衣人,但他们不得不畏惧黑虎帮的淫威,尤其是这尊凶神。 一瞬间,街道上的百姓瞬作鸟兽散,纷纷逃回了自己家中,只有一些胆大的才敢透过门缝朝外观望。 宁念看到百姓们纷纷逃走,反而随了他的心意,毕竟街道上百姓太多他反倒不好做事。 反观宁瑞,他也没想到这小衙役反应会如此迅速,将脚从坑中慢慢拔了出来,站起身拍拍手,望着少年咧嘴一笑,说道:“算你小子反应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