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魂》 第1页 书名:琴魂 作者:月书童 文案 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琴中之魂,某日,不巧,或许该说是不幸地被一个凡人给买了去,谁曾想,这个凡人不仅嫌弃它“又脏又破”,还对它是“威逼利诱”让它认主,无奈之下,琴魂只得认了这个凡人为主人,从这以后,便开始了被这个凡人欺压的“悲惨”生活,还时不时地被修理,被“调戏”……咦,好像被调戏的是它的那个便宜主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暗自发誓,一定要变得强大,这样终有一日,便再也不会受这个凡人的窝囊气了…… 这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每个故事可以分开来看,却又有着某种联繫,既有各路妖魔,又有奇冤鬼怪,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礼先,琴魂 ┃ 配角:忘语,匪言,阿丑等很多 ┃ 其它:妖魔鬼怪 ================== ☆、第一章买琴 一声巨响,似惊雷,似山崩,直击沉睡中的琴魂。 “咿呀!”随着一声怪叫,琴魂勐地惊醒,就见到眼前站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这青年发黑如墨,皮肤白皙,脸上带着春风和煦般的微笑,不知怎地琴魂的脑中忽然蹦出一句,好个酸儒!——酸熘熘,又软又黏的儒生。 青年一面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琴身,一面很是欣喜,甚至颇带几分赞赏地说道,“就你了,” 琴魂微一点头,好吧,他承认这个青年还算是个识货之人,不像这琴斋的老闆那般肉眼凡胎、有眼无珠,将他当做是寻常的琴不说,甚至将他放在这琴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任灰尘遮住了他本来破以为傲的琴身,而他琴魂当然不是一把普通的琴,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琴中之魂。 “这位公子,你还是换一把吧”见这俊美青年挑来挑去,竟然挑了一把坏琴,琴斋老闆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实言以告,“不瞒公子,这琴虽是把古琴,但是时日太久,有多处残破不说,怕是音色也难以入耳,即便是能工巧匠,也难以将它修復如初了,公子还是再看看别的吧”说完,嘆了一声,语气略带惋惜。 琴魂闻声,有些生气,不由得抖起琴弦,欲要让这琴斋老闆见识一下他的天籁音色,不过下一瞬,凤弦忽地被那细长的手指按住,而手的主人——那个青年公子听了老闆的劝告,似乎并不介意,犹是笑道:“谢谢老闆的好意,不过,这琴斋之中,我最中意的就是这把了” 这公子真怪,好琴看不上,偏偏中意这坏的,琴斋老闆迟疑一下,好言相劝:“这琴不是不卖给公子,而是公子你买回去了怕也会后悔,到时候还要埋怨我这琴斋卖您一把烂琴” 烂琴?琴魂一听,心头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老闆竟然敢如此贬低他,知不知道他是千年难遇的古琴,如是一想,欲要发作。 青年公子微微一笑,手指跟着轻轻抚上琴弦,“老闆放心,我绝不反悔” 琴斋老闆见对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多劝,心想,大不了这位公子来退时,他再将钱财如数退还便是,左右不过是麻烦了些而已,于是嘆了口气道:“好吧,” 等付好了钱,青年公子抱起木琴,垂头瞧了怀中的琴一眼,笑着低声道:“你这个焦躁的小傢伙,跟我回去吧” 琴魂一听,又来了脾气,心说,敢叫我小傢伙,知不知道我活了多久,不说四五百年,至少也有个近千年,比他这个凡人不知要大了多少岁。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琴魂并不讨厌,那是一种微微带着墨香,又或许是薰香的气味,淡淡的。 来到街市上,琴魂张了大口,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是久违了的人间的气息,瞧这些凡人们,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吆喝卖唱,杂耍舞剑,真是热闹! 青年公子游走在街上,琴魂则是在他怀里四处看,目睹过人间种种的繁华喧闹,让他不得不承认沉睡这些年,人间变化还真是大! 最后,青年公子停在了一所小宅院前,门上有块不大不小的牌匾,上书“解忧居”三个大字,青年公子很是自然地推门而入,琴魂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应该就是这青年公子的家。 进门便是一条小径,小径两旁,是左有花草,右有翠竹,走在其中,荫凉清爽,伴着幽幽花香,随着偶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不由令人心生愉悦,顿感舒适。小径直通一间古朴而又清幽的屋子。 琴魂被带了进去,只见房内满壁诗画,香炉裊裊,雅致非常。屋中的味道与那公子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青年公子将它放在几案上,细细打量一番,才半是玩味半是好笑地说道:“说实话,你真是又脏又臭,话说你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洗澡了?” 琴魂心弦一紧,它是琴好不好,最忌的就是潮湿暴晒什么的,由此可以推断,眼前这个青年并不懂琴,琴魂甚至开始有些担忧它接下来的命运了。 只见青年公子掏出一方锦帕,开始细心地擦拭琴身,口中还念念有词,“琴身已经破损得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先不说红漆磨损殆尽,甚至琴板微微有些弯曲变形,可见你的上一位主人,待你并不好,” 上一位主人?是谁来着?琴魂眯起眼睛,半是享受,半是思索,希望能回忆起有关上一位主人的事情,可是在脑中搜寻了半晌,也没有想起任何有关那主人的半点信息,琴魂暗道糟糕,莫不是它这一觉睡的太久,以至于失忆了? 不过很快地,它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因为不过片刻的功夫,它就被这个青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擦拭一番,整个琴身也为之一新,琴魂抖了几下琴弦,不禁洋洋得意,嘿嘿,瞧,它又变成了那个绝代风流的名琴古物,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面目。 青年公子的眼中也闪过几丝赞赏,“恩,又变漂亮了,就是不知道音色如何?” 琴魂略一挑眉,有些不满地叫嚣着,这个青年也太小看它了吧,待会儿定要让他听听什么叫做天籁之音。 青年公子抬手轻拨丝弦,指尖上发出“嘣,嘣,嘣”几个音符,琴魂心里一抖,这是什么声音?太难听了,简直犹如放屁一般不堪入耳。 青年公子也是顿了顿,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指尖连弹三下,皆发出这么一个“放屁”音,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来你被搁置得太久了,久到都连个像样的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琴魂很是苦恼,它的天籁之音哪里去了?一想到他那动人的音色不復往日,它就无法平静,几度欲要冲破琴身。 青年公子有些无奈瞧了它一眼,像是安抚一般,轻触琴弦,“莫急,莫急,我来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你恢復如初”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起身,从书架上取出另一把琴来,琴魂不解其意,只是暗自狐疑看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第2页 那青年公子温和一笑,“我曾听闻,古时有人以音调音,以达到琴弦共鸣之效,不知此法有效与否,且让我今日来试上一试”言罢,顺势在那把琴上一拨,便即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这是□□裸地调戏啊!你逗我玩呢!琴魂不满地看向青年,甚至爆出了粗口,老子才不和它共鸣呢!老子千年古琴才不要与一个小小的无名之琴共鸣呢,不过它能感到了对方的音色,它的七弦也微微有些震颤,琴魂暗暗咬牙,绷紧了身子,小子,看好了,老子一根弦都不会动。 说不动,就不动! 青年公子弹奏了片刻,见到桌上的古琴毫无反应,只好罢手,“你呀,真是个固执的小傢伙,看来此法并不能助你恢復,那我只好另想他法” 见他放弃了这个疗法,琴魂像是胜利一般,暗自得意。 那青年公子摸着下巴,寻思片刻,忽然想起前几日一位老者的请託,一抹笑意慢慢爬上他的嘴角,然后他的视线再度落在眼前这把古琴上,“我有办法了” 琴魂见他绽放笑颜,不知怎地,没由来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个青年的笑容有些幽深莫测,又联想到他方才“共鸣”的狗屁疗法,心里的不安就愈发强烈了。 “这次一定有效”青年公子很是自信说道。 琴魂心下大唿“不要”,它不要跟着这个青年,也不要试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总之,它不要! 可是,它根本无法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地用黑色的布料把它层层包裹起来。 琴魂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厮是打算让它自生自灭吗?还是以为给它罩上一块黑布,就能让它恢復音色? 正当茫然之际,它感到自己被那青年公子抱了起来,出了房门,然后听到沿街叫卖声,像是到了闹市,过了不多时,四周又安静下来,青年公子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须臾,一阵略显沉笨脚步声随即而来,有人开门说话,“程公子!你终于来了……”听声音好似个老者,言谈中难掩既惊又喜的语气。 程礼先颔首一笑,“老先生说的那间屋子在哪?” 那老者道:“公子,请跟我来” 接下来,程礼先跟着那老者来到一处院子,只见这屋子是:吊角飞檐琉璃瓦,彩绘祥纹透窗纱,屋宇极为气派,不过色彩已经黯淡,想来是年久失修,不过种种迹象来看,不难看出它曾经的华丽与辉煌。 老者在房门口站定,面上有些紧张,不过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程公子,就是这儿,” 就在程礼先准备推门的时刻,一旁的老者却忍不住出声唤住他,“程公子……” 瞧对方眉峰紧皱、一脸担忧,程礼先微微一笑,“老先生,接下来就交给礼先吧”望着这间屋子,他脸上带起极为轻松的笑,说道,“今晚,我要在这里睡上一觉,” 那老者一怔,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睡觉?一想到那件事,他就满心不安地劝道,“这……恐怕不妥,这屋子……” 程礼先却犹自笑道:“老先生莫要担心,你只需记住一点,不管今夜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都不要出来”说到这,他已收殓了笑容,很是郑重地交代。 那老者闻言,不敢再多言,只是诺诺点头,心里却很忐忑,他也是没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听信坊间传言找这个程礼先来了。不过,瞧这位程公子云淡风轻的模样,应该有些本事,想到此处,老者的心稍稍平静了些,不过,不知这位解忧公子到底能不能为他解忧? 罢了罢了,且待明天看看,老者头一摇,然后像是躲避什么似的,缩着身子,慌慌忙忙地走了。 程礼先这才伸手去推房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轻尘飞扬扑面,他缓步走到桌前,放下琴,揭开罩在上面的黑布巾,这下,琴魂终于可以看了。 入眼的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屋子,高屋雕梁,一见便是富贵人家的房屋,只是器物上积了一层厚重的灰尘,蛛网四结,想来是因无人居住,空置已久,无人打扫之故。不过,这个程礼先带它到这个地方做什么? 彼时,程礼先正在打扫一方睡榻,话说这可是他今晚睡觉的地方,该是好好打扫一番才是,他抖动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鸡毛掸子,霎时粉尘四起,连琴魂都被这股灰尘味道给呛得抖了抖弦子。 小子,你该不会真的要在这鬼地方睡觉吧?琴魂好奇问道,虽然它知道这个叫程礼先的凡人听不见。 “额,打扫一番,果然不一样”程礼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清理不错的床榻,满是欣慰地说道,“能住在这么宽敞华丽的地方,实属难得,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啥?他到这里难不成就真的是来睡觉的?琴魂讶然。 而对方却是一脸惬意,甚至优哉游哉地躺到了榻上,“恩,幸好这床还很结实” 话音未落,只听得几声咯吱咯吱的声响,动静虽不大,但迴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着实让人心里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吆喝一声, 说来惭愧,文章之中,应该有许多不合实际之处,请不要深究,因为这本就是书童的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之作…… ☆、第二章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几声咯吱咯吱的声响,动静虽不大,但迴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着实让人心里一惊,琴魂暗叫不妙,然后嘭的一声,床板忽然断了,而躺在床上的程礼先似早已心生警觉,顺势滚落到了床沿。 “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张床”程礼先看着断裂的床板,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他能不遗憾吗,环视屋内,仅有这一张床榻,如今坏了,看来他只能坐着睡了。 琴魂看着他,不由暗暗发出笑声,突然,它停住笑声,只觉自身后涌起一股诡异的凉意,倏然一惊,此刻它的七弦,根根紧绷,很是戒备地环视四下,什么都没有,可是空气中隐隐带起些许不寻常的气息,竟让它生出莫名的冷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怪阴森的。 意识到不对劲,它当即开了口,喂,姓程的,这个地方有点怪,你快起来,老子不要待在这鬼地方。 程礼先没有听到,而且想听也听不到,而是捡了一张方凳坐了下来,看来,这张凳子是他今晚的“床铺”喽。 喂,姓程的,你不要睡,这地方千万睡不得!见程礼先要睡觉,琴魂不由得高声叫喊道,可是无论他怎么叫,对方终究是个凡人,压根儿听不见它如此善意而又急切的唿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间房子中的阴气越来越重,琴魂暗自嘀咕一句,两只眼睛不住来回地打量四周,只见房中烛焰随风摆动,跳动的火光,映在老旧残破的墙壁上,交织出诡奇的暗影,不由得让它头皮一麻,沉睡多年的它,已经许久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了。那是在什么时候,他的主人是位斩妖伏魔的道士,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应该是常常遇到。
第3页 只可惜眼下它的琴音不復,而这个凡人全然不知要大祸临头,竟然还在安心睡觉,这叫它怎能不生气,它兀自哀嘆着,眼前这个程礼先怕是要作它琴魂有史以来最最短命的主人了。 正在它暗自呜唿哀哉间,烛火舞动愈发激烈,墙上的影也愈发凌乱,唿,蜡烛倏地灭了,黑暗立时笼罩住房间,琴魂一顿,丝丝凉意犹如一条通身冰冷的长蛇般慢慢爬上它的嵴背,接着,一阵诡异而又苍老的声音传来,“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吗……”声声幽怨,似近似远,似有似无,充斥迴荡在整个房间内,让琴魂不由得浑身一颤,呀,这地方果然有鬼。 声未尽,倏然,房内闪现一个白衣长发的鬼影,忽左忽右,飘然而来,这次琴魂看得清楚,那白衣鬼果然没有脚。 那长发白衣鬼在房内飘飘荡荡的,最后落在程礼先的身侧,定定看着这名面容俊秀的青年。 琴魂见状,大叫不好,急得是抓耳挠腮,话说这些美青年们的魂魄最合这些鬼怪的胃口了,看样子,对方显然盯上了这个程礼先,思及此,琴魂挣扎的更厉害了,想要提醒那个程礼先,怎奈它叫了半晌,对方毫无反应,真是气死人了! 蓦地,一只细长枯瘦如干柴的的手伸了出来,眼见下一瞬就要碰到那美青年了。 琴魂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喂,老太婆,你离他远点,小心我弹一缚魂曲,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它煞有其事地威胁道,心中却想,去他什么的缚魂曲,这东西只有它那个道士主人会,不过如今只能动动嘴皮子,吓吓这些恶鬼,倒也派上些用处。 “老太婆?”那长发鬼顿了一下,勐然转过头,露出一双极为凌厉的双目,和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琴魂还未瞧清楚,然而下一刻,那张煞白煞白的脸就凑到了古琴的面前,乍见到这苍白的鬼面,琴魂也不住地打了个激灵,满脸嫌恶,“滚远点,老鬼婆” “谁是老鬼婆?”那只白衣鬼又说话了,不过这次声音倒是清亮许多。 听了这声音,琴魂不禁定睛看去,只见眼前的面容虽苍白,却难掩娇丽的容颜,再仔细端量,此鬼年纪不大,眉目清秀,俨然一个豆蔻少女模样,琴魂本想,这屋子怨气这么大,本以为是个阴魂不散的老太婆,不想竟是个妙龄少女,心里虽然可惜,但还是佯装镇定,威严恐吓道:“还不快速速退去,小心我奏一曲缚魂曲” 那鬼少女毫不害怕,反而愈发靠近了些,好奇地睁大眼眸,一瞬不瞬盯着琴身看,“咦?这把琴竟然会说话?你是怎么跑进去的?快出来,快出来……” “我乃神物,自然与凡物不同,”琴魂面露得意样,“你区区一个恶鬼,快快离开,不然我定让你永生不復” “恶鬼?谁是鬼?”那鬼少女歪着脑袋,有些呆愣问道。 琴魂一听,“不带这样玩的,这鬼竟然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呢,”鬼少女微怒,她自然不是傻子。 琴魂抬眸,“你不是傻子,”心里却想,这女鬼呆头呆脑的模样,生前分明就是个傻子,死后自然就变成了个煳涂鬼。但还是小声说了一句,“生前煳涂人,死后煳涂鬼” 既然是个煳涂鬼,那应该不会什么吸食人类魂魄精气之类的事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她:“小丫头,你怎么不去投胎?” “我等的人不来,我怎能投胎?” 等人?琴魂又问:“那你等了多久?” 女鬼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个湖泊,后来湖泊变成了池塘,池塘变作了耕地,然后又变成的房屋……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两年,或许三年,或许几百年,到底等了多久我真的不记得了” 琴魂心想,这鬼果然是个煳涂的,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你道傻不傻。 女鬼凝眉,“不许再叫我傻子,”她知道他铁定又在说她傻了。 琴魂又问:“为什么要等他?” 是呢,为什么呢?女鬼思忖一番,又摇了摇首,“我也不知道,” 那换个简单的,“你等的人是谁?”心想,这个她总该知道了吧。 “是谁?是谁呢?”女鬼反覆问道。 “你真可怜,”琴魂现在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女鬼,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甚至连他的样貌也不记得的人,吃吃苦等,就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行走一样,你看不见,也不知道这黑暗里会有什么,更不知道这片黑暗是否有尽头。期间,陪伴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恐惧和无助,他知道那种感觉,因他好像也曾经歷过这般黑暗。 而他与这个女鬼也一样,他也记不得很多事情了,甚至连上一位的主人是谁他都没有印象,不过他是琴魂,生在世上,本就几经流传,他的主人多到他也不能细细数来,这便是他的命。 女鬼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最后索性放弃了,“他说过如果我们走散了,就来这里,他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了”说着,她的眸中露出期许的神色,甚至连那惨白如纸的芳容忽然变得很有神采,此刻的她,浑身上下充满了灵气,仿若活生生的美人一般。 琴魂怔怔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实在不忍打破这个女鬼的美梦,的确,有时候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让人失掉希望,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对鬼也适用。 “你在嘆气了,”女鬼看着他,忽然笑着道,“我记得我也常常这般嘆气,他总是劝我,让我安心,可是他”女鬼的话突然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目中流露出悽然之色,“可是他却背叛了誓言,我在这里这么久,都没见到过他” “他负了你?”琴魂看见她脸有薄怒,猜想着原因,“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所以就抛弃了你?” 女鬼听了,却连连摇头,“不,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在这等了太久,所以就猜想他必是忘记了。不过,他不来,我也有办法,”女鬼说到这儿,俏皮地一吐舌,“我呀,就故意捉弄住在这里的人,我想他若是听到了消息,总会过来找我的,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依旧没有等到他,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照你所述,他可能已经死了,说不定已经投胎几世,甚至连小娃娃都有了,你不该在阳间多做徘徊,还是早早投胎去吧”琴魂劝道,若不是为了它那个“短命”的主人,它何苦要这么苦口婆心。 “我不信,我不信,”女鬼闻言,满脸不可置信,一个劲儿地摇头,双目灿红,本来姣好柔和的面目忽地变得森然阴鸷,黑气也开始在她的周身聚起,呀,这明显是要变作厉鬼的徵兆!琴魂暗叫糟糕。 女鬼像发了疯一般嘶叫着,“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说过要陪我一生,明明说过要护我一世,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知道我最怕一个人了,却还要这样丢下我一个人,不,我不要独自一人,我不要……”
第4页 眼见屋中黑气越聚越浓,阴气愈来愈重,琴魂心头大急,情急之下,忙道:“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人,有人陪你,” 女鬼忽地怔住,“你说什么?” 琴魂道:“他可以陪你,你看看他怎么样?”那个“他”自然是指琴魂的新主人。 女鬼的目光跟着落在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程礼先,注视良久,才收了鬼气,“他不错,”然后又转向琴魂,笑吟吟道:“你也一併留下,你这把琴,要比这那些只会大叫逃跑的凡人们有趣多了,有你们天天陪着我,我再也不会寂寞了,然后继续等他” 什么?琴魂一皱眉,本来想使一招美男计,然后趁这个女鬼不防备之时,想方设法救出程礼先,没想到这女鬼竟然看上他琴魂了,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话说你是怎么跑进去的?”女鬼很好奇盯着他看,一双枯长的双手也无意识地要碰上他的琴弦,这时,自琴身散发出一股隐隐的力量,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突然指尖传来一股灼烫的疼,“啊,”女鬼勐然收回手,两眼怔怔地看着琴,晶亮晶亮的,她有多久不曾感受到了疼痛了,自从她离开人世便不曾这样疼了,这样久违了的熟悉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一般。 “你不该随便碰我,”琴魂见她吃痛,很是好心提醒。他既是神物,必然不是随便哪个妖魔鬼怪都可以碰的。 纵使这般疼痛,女鬼忍不住又要碰琴了,琴魂再次说道:“你不要碰我” 却见女鬼抓着痛处,满眼的惊喜,“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点儿也不害怕…… ☆、第三章 他是谁 却见女鬼抓着痛处,满眼的惊喜,“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他?他是谁?琴魂不解望着女鬼,心中充满了疑问,只见女鬼脸上露出激动而又期盼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干枯的手指,琴魂再欲出声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她触上琴弦的那一刻,琴魂看到了一名男子的温柔笑靥,看到了他深情的眼眸,看到了他那双温暖的手拉上她的; 看到了他教她作画,看到了他们一块踏青春游,看到他们一块赏月吟诗,看到了双方父母商议亲事; 看到了危难时,他护着她的身影,看到了那抹刺眼的猩红; 看到了她满心欢喜地披上了嫁衣,可是就在挑起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张陌生的脸,原来她嫁的不是他,她一气之下,跑出了喜房,她以为他会来找她,可是一夜都没有来,怒恨中夹杂着伤心失望,然后她就投河自尽了。 而就在出殡的那天,她立在自己的坟前,冷冷注视着一切,来送葬的除了她的亲人,竟然还有那个人——她的冒牌新郎,而她等得那个他却没有出现。 终于,她有些心灰意冷了,难道在他的眼里,她什么都不是?即便是来看她最后一眼,都不肯吗? 那个冒牌新郎呆呆站在坟前,神色怅然看着她的坟头,然后目光一转,眸光落到了边上的另一座坟上,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良久,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是无比沙哑,“对不起,大哥,我没能完成你的遗愿” 闻言,她疑惑转身,视线也跟着落到那座看起来并不久的坟墓上,当她瞥见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时,全身如遭雷击,眸光像是被涂了浆煳一般紧紧黏住那座坟,身子像定住一般,久久无法动弹。 “大哥,你弥留之际,让我答应,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能照顾好她……”冒牌新郎声音哽咽着,“如今你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大哥,九泉之下,你是不是也该无憾了……”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此女鬼早已泣不成声,“原来他死了,原来他不是不来看我,原来他是不能来看我,原来不是他不肯娶我,是不能娶我,是我错怪了他……”呜咽声中隐含着无限的悲伤。 琴魂怔怔的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既已想起来了,也是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才是”不知什么时候,程礼先已经醒了过来,像是默然注视那女鬼许久。 “原来,我真的是个煳涂鬼,空空等待这么久,如今清醒过来,我便不要再这样了,”女鬼忽地笑了,多年来等待的苦闷与怨恨,都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她抬眸看向程礼先,“如今我要去见他,你送我过去吧” 程礼先走到琴旁,轻嘆一声道:“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何苦如此执着,”然后,一阵悠扬的曲调从他的指尖弹出,琴魂听着那熟悉的旋律,有片刻失神,这曲调是……安魂曲,不错,是安魂曲! 只见一阵音波袭向那女鬼,而那女鬼的身子渐渐地变得透明起来,慢慢地散去,待到消散殆尽之际,一个明亮耀眼的光点突然飞入琴身,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整个琴身像镀上一层金光似的,光彩四射,原来的破损之处,也为之焕然一新。 瞧着自己的新面貌,琴魂满脸的不可思议,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它的异样,程礼先倒是很平静,他勾起唇角,笑若春风地解释道:“你是神琴,每超度一个亡魂,都是一项修炼,而结果也会使自己的法力增进几分,方才你化解了百年煳涂女鬼的戾气,不知不觉中已经增长了不少的灵力,这灵力可以助你修行,” 琴魂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尚不能适应它这新面孔,程礼先手指轻轻勾住琴弦,但闻“叮”的一声,音色清脆柔缓,再也不是什么放屁的音调了,“小傢伙,听,你的音色是不是恢復了不少呢” 惊喜之余,琴魂也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凡夫俗子,“你……你一开始就可以听见我说话是不是?”琴魂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个程礼先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寻常人,要不然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一想到方才叫了那么多声,他都充耳不闻,琴魂就有些来气,“说实话,你能听见,对不对?” 程礼先扬眉一笑,微微颔首。 “那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那时我想引出暗处的女鬼,自然不能与你多作交流,” “可是你可以提前打声招唿,也好让我有些准备啊,害得我以为以后要留在这里陪女鬼了”想它一个神物要与女鬼厮混在一处,这让它情何以堪呢! 听罢,程礼先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方才我好想听到有人说要让我留下来陪她呢” 琴魂愕然,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不不过是权宜之策” “好个权宜之策呢,”程礼先幽幽一嘆,继而摇头道,“看来你这把神琴并不想认我做主人,既是如此,那咱们就此作别”话未落,他已经旋身朝外面走去。 “等等,你回来,把我丢在这里,你要去哪里?”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琴魂很是气恼。
第5页 程礼先脚步滞了下,偏头含笑问道:“敢问神物天琴叫住程某,是打算要认我这个主人了吗?” 明知这是□□裸的威胁,却无法拒绝,无奈之下,琴魂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是,” 程礼先弯起眼眉,笑得很是开心,“既是如此,那不妨先叫声主人来听听” “主-人-”琴魂咬牙挤出两个字,声音有些低不可闻。 “恩?恕程某耳拙,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啊”程礼先说完,作势便要转身。 旋身之际,就听到身后传来三声大唿,“主人,主人,主人”然后程礼先站定,满意的笑了。 而此时,琴魂心里那叫一个气结,想它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哎,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游龙搁浅遭虾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完结了…… ☆、第四章醉酒 程礼先抱着琴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尚蒙蒙黑,甫进门,就听房顶上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哎呀,解忧公子彻夜未归,不晓得是去哪里厮混了?” 程礼先闻声已知来人,也不抬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等了一夜?” 可琴魂抑不住好奇看去,心里跟着闪现两个字:好黑! 并不是说那人生得黑,而是他的穿着——黑袍、黑靴、黑腰带,甚至连脑袋上都插着两根黑羽毛,若是不仔细留意,琴魂觉得他整个人都要融入到黑夜里似的。 那是一个下巴留有短须的男人,如缎的黑髮随意梳在脑后,只在额前垂下两缕细发,一双细长的眼睛漾着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的笑意,这时他半躺半坐在屋嵴上,摇着手中酒瓶,样子很是惬意,“漫漫长夜,甚是无聊,你看,好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程礼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有好酒也要等我回来再饮才是,”说着,将琴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谁让你害得我在房顶上露宿一宿,”说话间,那黑袍男子轻轻一跃,从屋上飞了下来,稳稳落在程礼先的面前,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了程礼先的怀中,“本不该给你酒喝的” 掂量着酒瓶的分量,程礼先终是开怀一笑,这瓶却是还未开封的,他先是笑着答谢,然后揭开盖子,饮上一口,一入喉,便觉清洌醇香,不绝脱口贊道:“好酒!” 琴魂闻见这阵阵酒香,又瞧见两人在凉亭中你一口,我一口,饮得好不快活,他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好想喝上一口,这时,他想,他要是变成人就好了,哪怕只饮上一口也好,连琴弦也微微有些震颤,发出嗡吟之声。 黑袍男子发现了不对劲,疑道:“礼先兄,你这琴有点怪,莫不是……” 程礼先不语,只是颔首微笑。 黑袍男子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眸,半是探究半是好奇的目光落在古琴上,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还真让你给找到了!” “这还要多谢忘语兄,若不是你的指点,这次我怕是要错过了,”程礼先说这话时,难掩脸上喜色。 忘语听了,面上带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既然如此,解忧公子不该备几个下酒小菜,来好好谢谢我吗?” 程礼先呵呵一笑,振衣起身,“好,我这就去准备” 这下,院中只剩下一人一琴,“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忘语举瓶吟了这一句,又低低道:“烂醉花间?对,花仙子们,我敬你们一杯”他兀自对着园中的花圃说话,说完就将酒水倾倒入了花池之中。 琴魂见状,心下不住惋惜,真是太浪费了!那些花儿怎能懂得这酒的妙处?只见忘语又举起酒瓶,它不由得哇哇呀呀的叫了起来。 忘语一顿,视线又再度回落在了琴上,他微微勾起唇角,敲了敲手中的酒瓶问,“怎么,你也想喝吗?” 琴魂本就对美酒垂涎已久,听他如是说,顿时眼睛一亮,急切叫着,“我要喝,我要喝……”诶,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有美酒喝,什么都不重要了…… 忘语一听,笑意更深,“你如今这副样子,要怎么喝酒?” 琴魂吞吞口水道:“你给我倒一点,” 程礼先端着几碟精緻的小菜,正往凉亭处走,途中忽然就听到一阵琴声,心中不由纳闷,难道是忘语在弹琴?不过,他从不知道忘语也会弹琴,起码从未在他面前弹过。 再侧耳细听,这琴音时断时续,时快时慢,杂乱无章,且嘈杂不已,可知弹琴之人的技艺并不高超,或许对方压根儿不会弹琴。 等程礼先到达时,先是听到阵阵的笑声,然后待他见到亭中场景时,就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一把古琴在空中来回飞舞,其间,还有杂乱的琴声不断传出,当然夹杂着某琴的欢笑歌声,而忘语则悠哉悠哉地坐在凉亭内瞧着飞琴乱舞,一个劲儿地笑个不停。 程礼先皱了皱眉头,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喝醉了,给我弹琴不说,还要跳舞,你瞧他有些兴奋过了头”忘语笑着说。 程礼先有些吃惊地挑挑眉,“你让他喝酒?”凭琴魂现在的法力,根本无法做到,那么能让他喝到酒的就只有忘语一人了。想到此处,他一脸阴沉地看向面前这个罪魁祸首。 “这可不能怪我,是他自己吵着要喝酒的,”忘语耸耸肩,俨然一副无辜的模样,“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心软,受不了别人再三请求,所以就分给他一点解解馋,谁知道他是个酒虫,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酒喝光了”说完,指了指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的酒瓶,他真的是无辜的。 程礼先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迷迷煳煳、飘来盪去的琴魂道:“小傢伙,快停了来” 琴魂听到了他的声音,飘到他的面前,“噫,主人?你怎么飘来飘去的?你这般飞来飞去的,看得我的眼睛都晕了……” 程礼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不是我在飞,而是你喝醉了” “喝醉?才不会呢,我是天琴,怎么会喝酒呢?”停歇了片刻,琴魂不由自主地又在空中荡来荡去,琴弦也跟着弹奏起来,这次曲调极为欢快,不过倏尔,又变得悲伤凄楚,下一刻,曲调骤变,伴随着琴声一起,园中花草落叶慢慢飞到空中。 “你安分些”程礼先见状,一把抱住琴身,伸出手指按住凤弦,一来,免得自己的耳朵再受折磨,二来,也好保住他的花园。 止住了琴音,他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幸亏它法力不高,否则我这解忧居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目睹了园中的纷乱的景象,忘语打了个饱嗝,摇摇头,感嘆道:“真是一派惨象!看来,程老弟你要教它的还很多” 程礼先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忘语掏掏耳朵,装作没听见,张口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往后一躺,竟然唿唿大睡起来。
第6页 程礼先看看满园脏乱,然后又看着安静下来琴魂,不由嘆了口气,的确他要教它的还有很多。 翌日一早,太阳高照,酣睡之中,有人乱吵。 琴魂是被人给拨弄醒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晕晕沉沉的,不舒服极了,“主人,这么早就唤我?” 程礼先瞧了它一眼道:“时辰不早了,既然你认我为主人,需要熟悉我的作息,我每日卯时起身……”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琴魂听得是迷迷煳煳的,无聊至极,然后程礼先的一句话就飘进了它的耳中,“今后每日你都学一个时辰的曲谱,” 它瞬间清醒,“什么?曲谱?”琴魂觑了眼一旁堆积约有尺余来高的曲谱,惊讶不已,“这么多?” “这只是一部分,今日你先学这本”说着,一本谱子放在琴前,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咚咚敲门声,程礼先便起身开门去了。 琴魂瞄了一眼那曲名,立时有些啼笑皆非,《清心寡欲曲》,话说他又不是凡人,既没有七情六慾,又何谈清心寡欲? 再说来访者的是个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厮,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宅院门前,一见到程礼先就拱手行礼,“程公子,早安” 程礼先望着这小厮,有几分面善,“你是谢老爷的家僕?”话说他曾经受邀去谢府给谢小姐看病,因此对这个小厮还有些印象。 “正是”那小厮点头微笑,“我家老爷说,托公子的福,小姐的病已经大好了,因此特意备了一份大礼,让小的送了过来”说着,递上一个精美的锦盒来。 闻言,程礼先有片刻失神,讶异道:“你说谢小姐的病已经大好了?” “是呀,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多亏了公子您妙手回春呢”提起此事,那小厮是连声称赞道谢。 下床走动?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位谢小姐的病……转念间,一丝疑惑已涌上心间,“谢小姐既然身子好转,那原来的方子怕是要换掉了,这样,下午我再到府上为小姐把一把脉,为她换一副可以调养身体的方子来,还望小哥能回禀你家老爷一声” “还是程公子想的周到”那小厮满脸笑容:“我这就回去告诉老爷去”说完,他又是一鞠躬,然后快步离开了。 见程礼先一脸的若有所思,琴魂不由地问:“主人,怎么人家拿了贵重的礼物来谢你,你好像不大高兴啊?” “病人康復,我自然是高兴,只是……”程礼先眉心微拢,似有顾虑。 “只是什么?”琴魂一时好奇。 程礼先默了一会儿,才犹豫道:“只是我第一次见那谢小姐,她气息奄奄,面上已有死气,从脉象来看,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枉治,因此我断定她活不过数日,而我所开的药方也只是暂且缓住她的病情而已,怎么才不过仅仅几天时间,她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能够下床走动,这怎能不让我诧异?” “这有何稀奇?或许这几天之内,谢家寻到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又或许是你学艺未精,看不出那谢小姐的病症,偏巧方子开得对症了,这叫瞎猫碰上死耗子”琴魂胡乱猜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程礼先微变的脸色。 “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这小傢伙是在骂我吗?”程礼先翘起薄薄唇角,手指也跟着拂上琴弦,随意一拨,连着摇头,“看来这把琴是该好好修理一番才是” “呵呵,没有的事情,主人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瞎忙思考太耗神,等见到那谢小姐,一切不就知晓了”它才刚刚变漂亮,才不要什么修理呢。 程礼先见它瞬间转移了话题,反而顺着它的话,道:“的确如此,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到谢府走一趟,不过,那之前,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本就因整理花园,而彻夜未眠,程礼先已是睏乏至极,躺在床上,不多时,便传来轻轻浅浅的唿吸声。 而此刻,桌上的古琴浑身发出暗暗幽光,琴魂闭目感受了一下,不仅察觉自己通身舒畅,而且法力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增进,果如这个程礼先所云,那以后它要多多超度亡魂,这样它便能变得更强,终有一日,便再也不会受这个凡人的窝囊气了。 如是一想,心头无限喜乐。 ☆、第五章 谢府 美美睡上一觉,程礼先精神大好,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见案上古琴毫无动静,随手拨弄了下弦子,正在睡梦中琴魂被他这般唤醒,面上有些不痛快,可是他敢怒不敢言,“主人,唤我?” “我要到谢府去” “那主人慢走”琴魂不咸不淡应了一句,復又闭上眼,准备继续做它的春秋大梦。 程礼先没有动,反而看着它道:“这次,你跟我一起去” “这样不好吧,主人是去给人家小姐看病,带着我一把琴好像不大适合”琴魂心想,要带也是带着药箱药罐药炉什么的,不该带着它一把琴去,而它要在家休养。 “你当真不去?”程礼先笑了下,缓缓说道,“其实这次我怀疑谢府内有妖物作祟,你若是不去那就算了” “等等,”琴魂可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很是厚颜的讨好道:“我生是主人的琴,死是主人的魂,主人去哪我自然就跟到哪” 见他这般讨好,程礼先无奈摇了摇头,又拿黑布巾罩住他,有些不放心地交代道:“到了谢府你不要随意出声,如今你虽然得了一点微末的道行,但是若是碰上了道行高深的妖物,难免是要吃亏的” “是”琴魂答应着,心里却想,主人,咱能不能换块布,这布又黑又丑,完全不符合他这天琴的形象。 谢府是当地的福户人家,谢老爷也生得一脸的和善,面对程礼先的到访,礼数很是周到,先是摆了一桌酒席,然后又送了一堆的礼物,程礼先客气地婉拒,那谢老爷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敬酒,十分地殷勤,程礼先无法,只得饮了几杯。 不知是他不胜酒力,还是这酒太烈,几杯酒下肚之后,程礼先便微微有了醉意,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 见状,谢老爷只好命人将他扶到客房,暂时休息一番。 琴魂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嘴里发出啧啧几声,这凡夫酒量也太差了,只不过是几杯薄酒,便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跟它的酒量比,还真的不是差的一点半点。 正腹诽间,床上的人动了动,然后竟然翻身坐起,琴魂看着眼中未有一丝混沌的程礼先,有些讶异,“主人,你没醉?” 程礼先已踱下床,闻言,他勾唇而笑,“去外面看看”言毕,不由分说地一把拎起琴魂,出了房门。 门外,夜色惨澹,只有几点疏星映在天边,谢府的后院布局精巧,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程礼先在园中行了片刻,蓦地顿住,因为他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这香味瀰漫在园内,起初淡淡的,萦绕在鼻尖,并不为人察觉,可是走到这里,发觉这股香味愈来愈浓了。
第7页 他微一皱眉,不由抬首环视四下,见不远处的花丛之中似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微眯双眸,忙疾步走上前去瞧个究竟,等绕过了花丛,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程礼先微怔,復又回首,只见园中开始瀰漫起薄雾,不过片刻的工夫,周遭的一切都已隐没在浓浓雾气之中,甚至连来时的小路都难以分辨出来了。 “怎么起雾了?”琴魂觉得蹊跷,想到程礼先来时的交代,又闭口不言,心想,莫非这谢府当真有妖物作祟? 程礼先凭着记忆在雾中摸索前进,不过,他发现走了这么长时间,好似在原地打转,怎么也走不出这花丛。 “主人,我们好像走不出去了”琴魂在他的怀中,怯怯低问,“这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园中忽然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仔细听来,就像是有人走动的拖沓拖沓声,程礼先循声跟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这声音愈走愈远,他心头一紧,不自觉加快脚步跟上,可是不论他走得有多快,那脚步声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让他疑惑不已。 不多时,那声响渐去渐远,他顿住脚步,再凝神细听,却再也听不见了,他再度抬首时,眼前的事物竟奇异的慢慢清晰起来。 只见雾散,天晴,连弯月也从乌云当中露出脸来,夜依旧宁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 自从给谢小姐看完病之后,程礼先就陷入了沉思,琴魂瞧着他半晌不见动静,便开口问道:“主人,那谢小姐的病情如何了?” 程礼先转过头来,“她的脉象平稳,气色也恢復了不少,正如那家丁所言,已经能够适量活动,” “那小姐既是痊癒了,你为何还闷闷不乐?”见他眉宇间笼着一股淡淡的忧绪,琴魂有些不解。 程礼先缓缓站起身来,“让我想不通的是,今日她的脸上竟然没了第一次见到的死人之相,一个人的气数是很难改变的,不过是转眼之间,一个病怏怏的将死之人如今竟然活蹦乱跳,这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又道:“而且,我私下里问过伺候她的下人,这些日子来,他们既没有请其他大夫来看病,也并未给谢家小姐吃什么其他的药方,” “主人的意思是……这谢小姐病情好得太过的突然,而且毫无因由,所以担心……”琴魂心中亦有疑惑,“不过这谢府到处都透露着诡异,比如说昨晚突如其来的雾气,还有那奇怪的脚步声,那奇异的花香……” “你也闻到了?”程礼先顿住脚步,又道:“说起这件事情,今天白日我又特意到那园中走了一番,你道我闻到了什么?” “是不是昨晚的奇香?” 却见程礼先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闻到,园子里面干干净净的,甚至连一丝气味都没有” 琴魂一愣,心里面是惊异不已,“这……真邪门,那主人如何打算?”琴魂可以确定,这谢园之内有异物,不过究竟是什么异物,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知道这妖物必然躲在暗处。 “打算?”程礼先眸光放到远处,似有所思。 这时,窗外传来两个丫鬟的谈论声音,其中一个道:“找到了吗?”另一个摇首答道:“没有” “该不会饿死了吧?” “那小姐知道了,岂不伤心?” “真是可惜了” 循声望去,便见在池塘边来回低头寻找的两道身影,程礼先缓步走到屋外,笑问两人:“两位姑娘,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两个丫头抬首见是一脸笑意的程公子,亦笑着答道:“是我们家小姐养的宠物不见了,话说小姐她天天来这池中给它餵食,可是自从小姐的病情恶化后,府里的人就忙的没顾得上它,昨天小姐问起此事,我们才想起来有好些日子都不曾给它投食了,这才来这里寻它,不过找了半天,也不见它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饿死了” “你们小姐养的宠物?”听闻二人所言,程礼先倒是十分好奇,“不知是什么宠物?程某或许可以帮忙找上一找” “是一只大金蟾,通体金色,很是漂亮” 闻言,程礼先微微一愕,颇感意外,“你们家小姐养金蟾?”传说金蟾可以招财进宝,乃是吉祥之物,因此也不乏高价求得此物而畜养之人,不过有这种爱好的人多是经商、或是祈求富贵之人,完全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该有的喜好,“谢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也有这类嗜好,” 只见那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其实,这并不是我家小姐买来的,而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池塘里的,刚开始还吓了小姐一跳,管家便张罗着让人把它赶走,可是我家小姐是位心善的主儿,于是便留它在这池中,没想到时日久了,这金蟾倒成了她的宠物” “原来如此,” 说话间,其中一个丫头眼睛一亮,手指跟着往池中一指,惊喜叫道:“快看,那是不是它?” 程礼先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微动,粼粼波光间似有白影一闪,然后游向了更深处。 “太好了,走,赶快告诉小姐去”两个丫头说说笑笑地走了。 “果然是金蟾,”程礼先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然后眸光又落到池面上,唇畔漾起一丝笑意,“金蟾啊,用来入药最好不过了” 琴魂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话说那金蟾可是人家小姐的宠物,可他这个主人偏偏想拿来入药,真是太煞风景。 程礼先在池畔站了片刻,忽听身后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唤他,“程公子……程公子,小姐她突然腹痛,剧痛难忍,先生快去看看吧” ☆、第六章 异物 待程礼先匆匆赶到谢小姐的闺房,就见谢小姐她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她紧蹙着眉头,紧紧咬着下唇,状极痛苦。 不过一刻,程礼先把完脉,谢老爷也急着赶了过来,“程公子,小女这是怎么了?” 程礼先并不直言小姐的病情,而是将谢老爷叫到门外,才缓缓道:“实不相瞒,小姐的状况并不好,更确切地说,是非常糟糕” “非常糟糕?”谢老爷听他这么说,八字眉一皱,带着哭腔道:“哎呀,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你还这么小,老爹怎么捨得你,你这一走,让老爹我怎么活……” 听谢老爷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明显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程礼先只好解释道:“谢老爷,切莫悲伤,我的意思是小姐病虽然严重,但还有救” “还有救?”谢老爷一听,立刻止住哭声,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忙擦了擦眼角,“那小女到底得了什么病?” 程礼先道:“谢小姐体内有异物作祟,这异物扰乱了小姐正常的气息命脉,若是就此置之不理,总有一天,小姐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
第8页 “哈?”谢老爷大为骇异,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怪异的事情,一时间,自然有些难以置信,“公子方才说小女有救,不知要如何救治?” 程礼先面上有些迟疑,“要医治此病,唯有一法,只不过此法有些兇险,不知谢老爷愿不愿一试?” 眼下,谢老爷极为担忧自家女儿的安危,听到有法医治,自然是迫不及待问道,“什么法子?” 程礼先伸手做了个手刀,“唯有开膛破肚,取出在她体内作祟的异物,方保小姐性命” 乍听到这种骇人的医治之法,谢老爷难掩心底震惊,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来,程礼先的神色倒是平静许多,“谢老爷不必太过担忧,这法子虽然听起来害怕,但是效果极好,取出异物之后,再将伤口缝合,静心调养数月,便可痊癒” 他见谢老爷踟蹰未决,又补充道:“谢老爷可以考虑一下,在这之前,我先给小姐开几副止疼的方子来” 良久,谢老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瞅了瞅屋内,然后又看看他,“程公子有几分把握?” “七分” 谢老爷暗咬银牙,心中一横,“好,就这么办吧,还是小女的性命要紧,先生什么时候开刀?” “不急,”程礼先不紧不慢说道:“我先开方子为小姐止痛,然后再开方子为小姐清胃,还要再准备其它的用具和药材,暂且就定在两日之后吧” 这之后,程礼先要为谢家小姐开膛的消息悄悄地在谢府之内传开了。 “主人当真要为谢家小姐开膛破肚?”琴魂听到府内的流言,知道谢府内众人私下里对程礼先指指点点,原因无他,只因他提出要将活人生生开膛,这般怪异的法子,他们是闻所未闻。 “这个是自然,我已经答应了谢老爷”程礼先目光平静,神色自若,完全毫无任何压力。 “可是……”琴魂心有疑虑,“主人确定不是妖物?” “这个你就无需多虑,如今为小姐治病才是首要的”程礼先摆弄好药材,再次抬眸时,眼中已经有了笑意,“你也跟去”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而为谢小姐治病所需的一切也已准备妥当。 程礼先身穿干净的素衣,净了手,拿起一柄精緻的小刀,放到烛焰上烤了片刻,这才走到床边,道:“将小姐衣衫剪开,我这就要下刀了” 正在这时,忽然从外刮进一阵邪风,直吹得窗扇大开,侍女们忙去关窗户,突然眼前金光一闪,便即昏了过去。 琴魂暗叫一声,妖物! 再定睛时,谢小姐的床边已多了一位白衣的男子,只见他金髮碧眼,五官分明,样貌颇俊,只不过此刻那两只碧绿的眼眸发出幽幽冷光,“你不能伤她”说这话时,他已将身子挡在床前,对床上之人的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程礼先无奈一笑,“我这是要救她,又怎么会伤她?” 那金衣男子道:“你是一个医者,何苦为何要害一个病人?” “害?”程礼先收起了小刀,又是摇头又是好笑,“你既然是千年金蟾,就该潜心修炼,何苦招惹这凡人,而且你为她擅自修改命途,早已违背天命,你这样做,不是在帮她,反而是害了她” 琴魂一愣,金蟾?望着眼前这名金髮碧眼的青年,不由得啧啧嘴,原来他的真身是只癞□□。 “那又如何?”那金蟾冷哼一声,“上苍既然让我找到了方法救她,那就表示她命不该绝,” 程礼先本怜他是千年金蟾,千年修行,得来不易,如今见他为一凡人,如此执迷不悟,当即连连摇首道:“可是上苍却又偏偏让她遇见了我,那不就表示天意难违,纵然你能设法让她多活几日,却不能阻止我取出她体内的邪物,” 那金蟾知道多说无益,一把抱起谢小姐,便要逃去,程礼先见状,默念几声咒语,已将那金蟾的身子定住了,“这是定身咒,你逃脱不了” 金蟾左右挣扎,那咒法便如无形的绳索一般,紧紧捆缚住他的身子,让其挣脱不得。 倏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奇香入鼻,程礼先还未反应过来,一阵浓雾突至,他微微一顿,这雾气来得极快,眨眼间,眼前变得模煳,而那金蟾见此,挣扎得愈发厉害,下一刻就快要挣脱出来,隐约见状,程礼先微一扬手,投出手中的小刀。 只闻得一声大叫,浓雾又骤然散去,这雾气来得蹊跷,去的奇怪,可是程礼先急于擒住那金蟾,无暇多虑。 “主人,那金蟾不见了!他还还带走了谢家小姐!”琴魂担忧阵阵。 程礼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床榻,微微挑起眉峰,道:“不愧有千年道行,竟然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我早已布下的阵法,我竟是有些低估他了”然后目光随之落在了床上的小刀,而旁边是一枝两寸来长的花枝。 “眼下该怎么办?” 程礼先并不作答,而是拿起那段花枝细细打量,“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了” 说罢,他一把拎起琴魂,然后纵身出了房门,直奔后院花园,琴魂见他来到这,很是稀奇,“主人,为何来这里?” 程礼先含笑举出手中的花枝,“你看,这花枝有何特别?” “特别?花枝就是花枝,有何特别的?”琴魂暗自疑惑,忽然无意之中瞄了花园一眼,恍然大悟道,“这花枝和这园中的花枝一模一样,那金蟾必然是藏在这里了” 程礼先不语,视线转向园中的花草之上,朗声道:“还不快速速现身,” ☆、第七章 前因 话音方落,只见花丛之中幻化出一名紫衣黄衫的女子,此女生的是柳眉杏脸,娉娉婷婷走上前来,朝程礼先盈盈一拜,“小女子是这园中的花灵,不知公子相唤所为何事?” “原来是得天地之灵气而孕育出的花灵,”程礼先打量她一眼,问道:“为何方才在我擒拿金蟾之时,而横加阻拦?” 那花灵微垂下眉目,面上也略有愧色,“我并不是要与公子为难,而是我与那金蟾比邻而居,刚才见他有险,下意识就出手相助,只求公子能够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我何时说过要取他性命?”程礼先淡淡说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要杀那金蟾的想法。 “真的?”花灵半信半疑,“公子不是想拿他入药?” 闻言,程礼先有些好笑地连连摇首,“我若是想要害他,就不会只用小小的定身之法了。我之所以要抓他,是因为他擅自为凡人改了命数,我要取出谢小姐的体内的异物,而他又加以阻碍,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擒住,然后再取出那异物而已,并不曾有过半点要害他的心思” 花灵眼睛一亮,脸上也带起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只要他交出谢小姐,我必不会为难他”
第9页 听罢,花灵嘴边的笑又慢慢褪去,“那他要是不交人呢?” “若是他依旧冥顽不灵,”程礼先闭起眼眸,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不过是要救谢小姐而已,公子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两人?”花灵有些为难地开口企求。 程礼先听了,神色凝重了几分,“你可知道,那异物是何物?它留在小姐体内,其实并不能救那谢家小姐,反而会渐渐地侵蚀腐化她的身体,直到她变成……罢了,你若是真的有心救他,就快些带我过去” 什么?花灵一听,花容立时大变,见他神情,不像作假,“我这就带公子去” 只见她灵巧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画,天地骤变,原来的谢府花园,竟然变成了另外一方世外桃源,青山绿水,百草奇花,好一幅景色宜人的画卷。 “这里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地方,清幽隐秘,最适合修炼,不过,后来他也常常过来修炼,方才,他虽救了谢小姐,可也耗损了不少的功力,必定走不远,我想他大概是来了这里” 琴魂闻到空气中似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咦,这香味是?” 花灵微怔,眼神落在程礼先怀中的琴上,甚是好奇问道,“公子,你的琴在说话?” 程礼先微微颔首,琴魂又说话了,“自然是我呀,不过,这里的味道好像是……” 花灵知道万物皆有灵性,她就是得天地灵气的花灵,那么琴能说话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片刻,她就已经适应了这张会说话的琴,答道:“这香味是花香,不过这花只在晚上开,白天并不开,” “所以,这就解释了那天晚上我们闻到了香味,而第二天却没有闻到的原因”琴魂想起了第一天到谢府的那晚,他也闻到过这种花香,不过,他心里的疑问可不止一点,“可是那晚突然而来的雾气是怎么一回事?” “那晚金蟾在月下练唿吸吐纳的功夫,本就到了关键之处,谁知公子你们无意之中闯进来了,情急之下,我就只好放出花雾,只是为了隐住他的身形,不让你们发现而已” “那我们后来听到的那个奇怪的脚步声又是谁?” 花灵道,“也是我,我见公子你们走不出去迷雾,就故意弄出那样的脚步声,为的是给你们指路,” 琴魂道:“原来如此,不过,这金蟾为何如此维护谢小姐?”莫非是癞□□想吃天鹅肉? “此事说来话长了”花灵嘆了声,娓娓说道,“自我出生,就一直住在这谢府,不知道何时,池塘里多了一位住客,不曾想他来这里的第二日,就冲撞了府里的小姐,有人要赶他出去,可是被那谢小姐阻拦了下来。 自此这金蟾就在这里安家了,他夜夜练习唿吸吐纳,专心修炼,并不想与凡人有过多的接触,一日,那小姐路过池塘,正巧他正趴在大石头上晒太阳,也许是谢小姐见他生的瘦弱,当下起了怜悯之心,特意命人取过又松又软的馒头,竟要给他投食,你们想他可是千年的金蟾,怎么会吃鱼儿吃的馒头?” “起初,他一口也不吃,可是那小姐却是日日跑到池塘给他餵食,好像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池里鱼儿,他很是无奈,只好咬上几口馒头,装装样子,只求这小姐再也不要餵他馒头,可是谁曾想自此以后,那谢小姐就天天来餵他,而每次带来的都是他十分讨厌的馒头,以至于他听到馒头两个字就想吐。” 她说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些日子,他天天跑来向我抱怨,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小姐不要再来餵他了” 琴魂感慨着,想他一个有着千年修行的金蟾,竟然被逼到这种境地,真的既憋屈,又可笑。 “直到后来,”花灵收了笑容,继续说,“一连数日都未曾见过那小姐,他觉得奇怪,听到府中下人议论,才知道那谢小姐一病不起,他当时还很庆幸自己可以安静些日子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去看她了,那天他幻化出一道虚影,潜进了小姐的闺房,看见了谢小姐苍白的脸,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很是沮丧,原来道行高深的他早已看出那谢小姐命不久矣,可是他却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可是,那是她的命数,纵使我有心相救,也无法帮她,那几日,他整日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当时,我就知道他对那谢小姐有了感情,一时接受不了,也无可厚非,心想,或许过段时间,他就会将此事遗忘了。 可是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来告诉我,说他找到了医治之法,可是我听了,并不贊成,正所谓,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凡人的命数,不是我等精怪能左右得了的,可是他并不听我的劝告。不久之后,我就听闻那谢小姐病情好转的消息,我就知道定是他暗中用了那个法子医治了她,” “那日程公子来到谢府,他只当公子是个普通的凡人,起初并不在意,若不是听闻公子要给谢小姐开膛破肚,他又怎么会现身相救?”说罢,她不由得生出几许嘆息。 一直静静听她讲完,程礼先似有所感,说道:“万物皆有灵性,时间久了,产生感情也实属常情,” 琴魂微微一愣,本以为这个道貌岸然的程礼先会说些什么人妖不两立的混帐话,却不曾想他是这么想的。 说话间,已经来到一处岩洞,只是众人还未入洞,就听到从内传出一声女子的惨叫声,那声音明明就是谢小姐! ☆、第八章后果 众人大惊,沖了进出,只见幽暗洞内仅有一张石床上,而谢小姐正十分痛苦地蜷缩在上面,金蟾站在床边,又是焦急又是束手无策。他听到动静,这才回首,吃惊看着他们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待他看到花灵时,心中瞭然。 “她是怎么了?”花灵很是担忧看着谢小姐,而金蟾只是不住摇头,显然也是不明白。 花灵又转向程礼先,“程公子,谢小姐是怎么了?” 程礼先微一凝眉,转而看向金蟾,“这可要问他了” 闻言,金蟾满是不悦地蹙起眉峰,“此话何意?” “你违背天意,执意要用异术救治她,可是不知这异术本身就有反噬的作用,不但会渐渐地侵蚀她的肉体,而且会慢慢侵扰她的灵魂,等到时日一久,这谢小姐就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听罢,众人齐声一愕,花灵急着追问道:“那可有救治之法?” 程礼先点点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取出她体内的异物,否则她就要变成怪物了” 金蟾接口道,“可是若取走了那物,谢小姐不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程礼先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是想看她变成怪物了?” “不,我不要她变成怪物,也不要她死”金蟾摇头,可是他也不想让她死去,或许还有其他的两全之法? 程礼先瞧出他的想法,却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冷漠,“没有什么两全之法,二者,只能择其一”
第10页 金蟾愣住,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饶是听到了他的回答,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丝的希望,“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想出其他的办法” “啊,好痛,好痛……”石床上谢小姐不断发出吟哦,金蟾见状,紧紧抓住她的手,希望以此能够延缓她的痛苦。 程礼先见他不肯放弃,沉声道:“你可以想,可她却是不能等了,再拖下去,你就只能见到一只怪物……” “救救我……救救我……爹爹,救救我……,女儿不想……”耳畔不断传来谢小姐的悽厉唿救,金蟾见她如此痛苦不堪,心疼不已,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对程礼先道:“请你救救她,” 程礼先浅浅一笑,唤了声,“琴魂,”琴魂听了,立刻飞到他的身边,琴一横,手指跟着拨弦三两声,熟悉的旋律又起,这次,从谢小姐的身体的上方出现了一个虚影,依轮廓可以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的身形,不过一瞬,那虚影忽地化作一个亮点,然后飞入琴身,这次,整个琴身飞了起来,全身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片刻之后,整个琴身稳稳落到了程礼先手中。 琴魂可以感受出来,“原来只是一魄” 金蟾立刻上前查探那谢小姐的状况,只见她脸色苍白,印堂发黑,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死相,“求你救救她” “这是她的命”程礼先很是冰冷回答。 “求求你,只要你能救她,我金蟾今后甘心受你驱使,绝不会有半句违抗之言”金蟾单膝跪地,满脸的恳求之色。 程礼先摇摇头,很是无奈地嘆了口气,许久才道:“要救她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金蟾听闻,心中生出一丝希望,“那就是有办法了?” 程礼先不答反问他,“你真的要救她?甚至牺牲你自己的所有也在所不惜?哪怕是你自己的性命?” 那金蟾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定定答道:“对,” “好,那就取你的金蟾液给她,”程礼先一字一句说着。 金蟾大怔,身子也不由地退了一步,耳中接着传来程礼先的话,“你已修炼千年,只要稍加时日,便可飞升入仙,功力自然非比寻常,而你的金蟾液,可比仙丹,足可令这个凡人起死回生,” “不过,你要想清楚,若是取走了金蟾液,”程礼先握住一截花枝,再张开手时,掌中尽是粉末,“到时候,你便会像这花枝一样,灰飞烟灭,”他轻轻一吹,粉末便飘散不见了,“换句话来说,就是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这样你还愿意吗?” 金蟾表情呆呆的,垂下目光,然后又转头定定看着谢小姐,眼眸中竟是饱含着无限的柔情,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眼神很是坚定,“我愿意,” 花灵欲要阻止,可是在看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剎那,她知道她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琴魂有些震惊看着他,既然她的命数已定,而这个金蟾又何须再多管闲事,他有些想不通,用千年的修为来换一个凡人的数十年光阴,这怎么看,都不值得。 而程礼先听到他这般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好,那我们开始吧” 取出金蟾液之后,本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模样,变成了眉须皆白、皱纹横生的耄耋老者,此刻的金蟾像是残存着半口气,撑着身子坐在尚未甦醒的谢小姐的身边。 程礼先看着他,又看看谢小姐,道:“你这身体尚可以维持几息的时间,若有什么话,还可以对她说” 金蟾朝谢小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终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本就不该与她扯上关系,本就不该在她身边多作留恋,如今我这副摸样,更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当我从来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这样,她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言罢,颤颤巍巍地摸下石床,他挪动了几步,脚步有些踉跄,下一刻,花灵走上前扶住他,眉眼中有淡淡的担忧,“就让我这个老朋友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金蟾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么做值得吗?”在他们离去前,琴魂还是不由问出声。 金蟾停下脚步,道:“我活了一千年了,一千年了,够久了吧,看多了人世间的种种阴谋算计,见惯了凡世间的自私自利,因此,我从来都不与凡人多有瓜葛,可是,唯独遇到她,她是那么地善良却又可笑,从不伤害任何人,也许是因为从小就体弱多病的缘故,她自有悲天悯怀之心,这样的人,我怎能不管不顾? 我修炼已近千年,可是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就是修炼几千年都无法懂得的,一千年了,我也活得够久了,够久了……” 金蟾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的,琴魂不太懂,等它再要问的时候,金蟾和花灵已经走远了。 程礼先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身影,才回神来,幽幽一嘆。 琴魂摇头,不懂,它真的不懂。可是,它生来就有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学之心,“主人,什么事情是修炼几千年都无法懂得的?”它要在赶快弄明白,否则怎么好修炼。 程礼先转头看了它一眼,“到明白时,你自然会明白” 这不废话吗? ------ 数日后,谢府池塘,一道俏丽的身影池边徘徊四顾许久,问起身边的人:“园子里的那只金蟾去哪里了?” “回禀小姐,好久都没见到他了,许是搬走了吧,” “搬走?这样也好,它本就不属于这里,搬到别的地方也好” 而此刻,池塘的另一侧,程礼先早已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良久,才对怀中的琴说:“我们走吧” “主人,我还是不懂,金蟾以他千年法力换了这谢小姐数十年的性命,这怎么看都不划算,不值得啊” 程礼先不可置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问它:“你看,这是什么?” 琴魂盯着他手中那圆白之物,很是不解,那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馒头吗?跟它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馒头” “那我问你,如果一位腰缠万贯、锦衣玉食的老爷丢了一个馒头,他的态度会如何?” “那老爷锦衣玉食,自然不会在意一个馒头” 他又丢出一个假设,“可是如果一个乞丐,丢了一个馒头呢?” “那可就是大事了,他要饿肚子的” “如果情况更糟糕些,他可能会因此饿死”程礼先用手捏了捏手中的馒头,“同样是一个又大又圆,松松软软的馒头,为何富贵老爷和乞丐对待它的态度截然不同呢?” “额……”琴魂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因为它在两人的眼中价值是不一样的”程礼先缓缓说道,“那谢小姐好比就是这个馒头,那金蟾好比就是个乞丐,而你就是那个富贵老爷,谢小姐这个馒头在你眼里不值一钱,可是在金蟾这个乞丐的眼里,比金子还珍贵,现在你懂了?”
第11页 这谢小姐就是那金蟾的馒头?“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它就想不明白了,这个主人为什么总说些让它似懂非懂的话呢? “不要紧,慢慢地你就懂了” “……” 说话声渐渐远去了,“咦,会说话的琴?”只听一声疑问,接着柳树枝桠上幻化出一名男子,长相清秀,粗布衣袍,左手拿书,右手执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噫,又有东西可以写了,” 说完,便化作一阵清风,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故事完结 ☆、第九章 解忧居可解百忧。 解忧居,非处闹市,而是城中一处较为僻静巷子内,做得是为人消忧解难,化解纷扰的生意,别瞧它不起眼,却说人生在世,谁又能没有忧愁呢?因此上门来解忧之人并不少,甚至其中有人成了这解忧居的常客,就比如说眼前这位叫唤云的姑娘,琴魂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隔三差五地总能见到她的身影。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她又来了!站在门口的姑娘抱着琴盒,小脸红扑扑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应是来时步子急了些。 程礼先见状,忙从她手中接过琴盒,轻声问道,“苏姑娘的琴又坏了?不知这次是哪里坏了?” 唤云边拿出帕子拭汗,边道:“程公子,这次是琴徽,您看看,还能不能修復如初?” 程礼先打开琴盒,看了看躺在里面的琴,那是一把上好的瑶琴,用材精良,木纹匀称,其中夹杂着因自然风化而形成的行云纹,琴徽用玉石制成,价值不菲。 程礼先看着琴,好琴倒是把好琴,只不过,此刻他的心中有个疑问:“这把琴隔三差五,总是会坏上一两次,为何你家小姐不考虑换把新琴?” “我家小姐是个念旧的人,这把琴是她的第一把琴,即便是旧的不能再旧,她总也不捨得扔,”唤云说完,忍不住嘆了口气,“听闻先生也是位念旧的人,一定能把琴修好的,对吧?” 程礼先端量那琴片刻,只道:“我尽力而为” “好,”唤云听了,弯起眉眼,笑着道,“那我还是三日后来取”说完,便离去了。 待人走后,琴魂很是好奇,“主人,这个苏家小姐是谁?” “苏家小姐?你说苏韵雅小姐?她乃是这花城第一才女,传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提起她来,这花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面仔细观察琴身,一面说着,“不过,说来也奇怪,一月当中她的琴总是会坏上几次,上次是根琴弦断了一根,这次是琴徽,不知下次又会是什么坏掉?” 琴魂听了他的话,心底暗暗一笑,这苏小姐哪里是来修琴的,分明就是对他这个主人有意思吧,只是不知这程礼先知,还是不知道,抑或是心里明白故意装作煳涂? 想想他年纪也不小了,长得也不错,却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这不得不让琴魂好奇起来,不知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而一旁程礼先并不知道琴魂所想,只是低首摆弄那把瑶琴。 夜里,一片漆黑。 “嘻嘻,我终于可以化作人形了……”随着一声欢唿,解忧居内突然一阵金光白雾乍现,这幽光自华美的琴身溢出,待雾散光尽,一名俏丽女子出现在居室内,她欣喜看着自己的样貌衣着,颇有些意外,“竟然化成了一个女子,这副模样,未免有些与我天琴的性情不符……”不过下一刻,她已翘起嘴角,唇畔带起一丝俏皮的笑,“噫,既然如此,不如就……” 音未落,只见她一个闪身,就飘入另一个房间。 房内并无灯火,只有轻轻浅浅的唿吸声,她轻飘飘地走到床前,垂首打量床上酣睡之人,然后嘴里发出极轻极轻的嘻笑声,接着摇身一转,化作了一道白光,跑到了对方的梦中。 那里江畔柳堤,花团锦簇,风光正好,琴魂正感嘆此处大好的景色,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一个蓝衣公子正凭栏而立,放目远望。 她定睛一看,那蓝衣人正是程礼先无疑,她暗笑两声,然后在原地转了个圈,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体态丰腴,腰肢弱柳的妖娆女子,然后一摇一摆地走到楼上,捏着嗓子“柔声”唤道,“程-公-子-” 程礼先听了这声唤,不由得头皮发麻,回头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朝他挤眉弄眼,确切的说,应该是“暗送秋波”,只不过在他看来,并无两样。 乍见到此女,程礼先有片刻惊讶,不过一瞬,便又恢復如常,很是平静问道,“姑娘是?” 琴魂扭着身子,一步三摇走上前来,娇滴滴的说道,“程公子,你许久都不来看奴家,奴家真的是好想你啊”说着,伸出一只葱白细嫩的小手,欲要搭上了对方的肩头。 程礼先不动声色,轻轻挪动身子,避开对方的手掌,“姑娘请自重,程某似乎并未见过你,” 琴魂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呀,“程公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真是枉费了小女子的一片痴心” 程礼先凝眉,再次细细打量面前这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真是奇了怪了,他从来都不认识她,“程某可以确定从未见过姑娘” 琴魂轻哼一声,送上门的大美女,竟然不要?“公子这么说,真是让人寒心,你时常把我抱在怀里,还经常用你的双手摸弄我的秀髮,还常常抚摸我的身子……” “住口!”听她越说越是露骨,越说越不像样,程礼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忙不迭打断她的话,他自认为修养极佳,但今日这姑娘竟然让他有些失态,“姑娘,你太……”他有些气急,一时间,话都说不顺熘了。 琴魂见他脸色红白交加,知道他是生了气,不过,她倒是不明白了,她说得都是实话,他不常常抱着琴、弹琴、还擦琴吗? “哈哈……”这时身后勐然传来一阵狂笑声,而发笑的这人,她也见过,不是别人,正是程礼先的那位浑身上下黑乎乎的好友忘语。 忘语笑得前仰后合,而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后,收敛了唇角,很认真道:“解忧公子,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你要是再不承认,可是有始乱终弃之嫌啊!” 闻言,程礼先脸色更绿了,瞧妄语一脸坏笑的样子,完全是看好戏的心态,又给他一个“你小子艷福不浅”的眼神。 程礼先顿时是哭笑不得,回他一个眼刀。 “程公子,你该不会真的要抛弃我吧?”琴魂抽出帕子,作拭泪状,“莫非公子变了心,喜欢上其他的姑娘?莫不是那个苏韵雅吧?” 妄语笑得更欢了,而程礼先则是黑了一张脸,眸光像是带了火一般,冷觑着她,那眼神就像要把她吃了一样。 琴魂心底暗暗好笑,这程礼先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这回会儿脸又绿了,真是比变脸还好看呢!
第12页 而一旁妄语瞧着自己的老朋友的样子,很是义气地忍,忍什么?自然是忍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有口难言的样子,“有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琴魂暗暗一笑,她倒要看看这程礼先会如何应对。 这时,一张俊脸突然在她的眼前放大,而此刻他的嘴角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琴魂愣了,心想,这厮怒极反笑,该不会是被我气坏了吧。 正想着,只见程礼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声质问道:“谁让你到我梦里来的?” 什么?被他发现了?呀,大事不妙啊……她得逃跑了,思及此,她勐地推开对方,然后一旋身,退出了方才的梦境,转身又钻回了琴中。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妄语抚掌笑道:“哎呀,想不到你这个大名鼎鼎的解忧公子竟被一个小丫头给耍的团团转,真是有趣!” 程礼先拂了拂衣衫,摇头嘆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定让她再睡上个三四百年”说罢,一摇手指,江畔柳堤不见了,花也慢慢的消失,高楼也摇摇欲坠。 妄语道:“喂,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说好了与我梦中相会的,真是见色忘友……”未尽的话语,便与整个高楼一同渐渐渐消失了…… 而此时,琴魂满心不安地缩在琴身内,只听内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脚步声近了,“小傢伙,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出来?” 桌上的古琴毫无反应。 程礼先微微一笑,手指随意拨弄着琴弦,沉声道:“看来还是要我来动手了?”她不出来,他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她出来,“明日该晒书了,你这琴也该多晒晒太阳,这样才不会生虫” 生虫,她才不生虫呢?一想到那烈日曝晒的滋味,琴魂撇撇嘴,满心不愿地钻出琴身,“主人,” 一落地,就见程礼先边摇着脑袋,边上下打量她,“好啊,刚刚幻化成人形,就开始戏弄与我,看来的确是该修理修理” “主人,我刚化作人形,一时太过兴奋,玩儿过了头,下次不敢了”琴魂点头哈腰,极力讨好卖萌,“不,不,绝不会再有下次” “那便罚你多背三本琴谱,”程礼先丢下一句话,然后只留琴魂在原地暗暗咬牙。 ☆、第十章 这两日,琴魂生怕被人修理一番,自然是小心翼翼的侍奉。她摸了摸双腿,心想,有两条腿就是好,可以来回走动,爱到哪就到哪儿。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再受这个凡人的窝囊气了。 思及此处,是喜从心来。再抬头望望,只见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心情大好,她拿起扫把,打扫一番,然后准备开门迎客。 方开门,就注意到三尺开外站着一人,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虽只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袍,站在熹微晨光中,但身姿颀长,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气宇不凡。 此刻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庭上的牌匾,那眼神似在打量,又似带着点儿探究。琴魂下意识觉得对方是来解忧居的客人,忙转头朝内禀道,“公子,来客人了!” 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再看那素衣公子的时候,入眼的只是空荡的街道,那公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咦,人呢?方才还在这里的呀,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她兀自疑惑不已。 “你在干什么?”程礼先见她在门口左右张望,茫然四顾,不由问道:“不是说有客人吗?为何还傻傻的站在门口,还不把客人请进来?” “那个……”琴魂回过神来,方要道明,只听外面一阵哒哒的声响,一辆马车停到了门前,接着一个姑娘从车上走了下来。 琴魂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姑娘,忙笑嘻嘻道:“唤云姑娘来了” 唤云瞧门口是个面生的姑娘,不由好奇道:“姑娘是?” “我是公子的婢女,名叫凤沼,”琴魂俏皮一笑,“姑娘是来取琴的吧,我家公子在里面呢” 唤云点点头,跟着凤沼进门,见到程礼先,先是行礼,然后道:“程公子,小姐命我来取琴,不知那琴修得如何了?” 程礼先打开琴盒,唤云走上前去,看着那把如新的瑶琴,不禁笑着贊道:“怪不得我家小姐一直说要来找公子你修琴,这把琴完全看不出曾经有损坏的样子,公子的手真是太巧了” “可不是嘛,我家主人他可厉害了,学问器物,样样精通,唤云姑娘若是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大可交给我家公子……”这厢程礼先还未说话,凤沼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称赞起他来。 唤云颇为贊同地点头,“程公子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凤沼拉近两人的距离,又道:“唤云姐姐,早就听闻你家小姐才名,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幸见上苏小姐一面?” 唤云有些迟疑,“这?” 凤沼又凑近了些,低声道:“其实是我家公子了,他常常在我耳边称赞苏小姐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秀外慧中,听得我这双耳朵都快起老茧了,我几时听过他这么称赞他人的,自然就对你家小姐很是好奇,心生仰慕,心里想着要是有机会能见上她一面就好了” 唤云听了,微微讶异地看了程礼先一眼,“原来如此,不过我家小姐不喜见外人,有机会一定让你们见上一见” “凤沼,”程礼先见两人咬耳朵,知道凤沼这个小丫头定是又在搞什么名堂,“还不快给客人沏茶,” 等等,她这正谈正事儿呢,话说这可是为他这个解忧公子做的,嘴上却道:“好嘞,唤云姐姐,你且稍等,我这就去泡茶” “茶就不必了,”唤云一边抱起琴盒,一边道:“小姐今日还需练琴,我就先回去了,” 凤沼送她到门外,等人上了车,方欲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瞟到一道素白的影子,她定睛看去,这不是今早儿那位站在门口的公子吗?只见那年轻公子并没有注意到她,视线一直追随着苏家的马车,那眼神就像是今天看解忧居牌匾的眼神,总之,让人捉摸不透。 凤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下很是狐疑,这公子到底在看什么?等一下,她一定要问清楚,然后等她扭过头来的时候,只见那位公子正定定望着她,眸光澄明而又清澈。 呀,真是一位好干净的公子呀,凤沼心下暗暗赞嘆着。 “公子,”她走上前去,笑问:“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闻言,那青年公子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左右看看,“别看了,我说得就是公子你”凤沼有些好笑看着这位素衣公子,心想原来还是位腼腆公子,“公子,别不好意思,有什么困难、忧愁就跟我家公子说,他都有办法解决”此时,她可以断定,眼前这位公子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难处,故而在解忧居的门口徘徊不前。
第13页 那素衣公子见她如是说,喃喃道,“都有办法解决?” “是啊,”一提起解忧居,凤沼滔滔不绝起来,“凤城解忧居,可解天下之忧,可化众生之愁,公子不曾听过?” 素衣公子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凤沼细觑了他一眼,“公子莫非是外地来的?” 那素衣公子点点头,“在下的确不是本地人”说着,他突然皱起双眉,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唿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紧紧咬着牙关。 凤沼发现他的不对劲,急忙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那素衣公子抚着额头,有些无力喘息着:“疼,疼,……” “你生病了?”凤沼见他脸色愈来愈白,心里也着急,“你等等,我这就去请我家公子来看看” “主人,主人”凤沼奔着进入解忧居,一路上唤着程礼先。 “何事如此惊慌?”从屋内传出程礼先的声音,“这般大唿小叫” 凤沼急忙说道,“外面有个公子病倒了,公子快去看看” 等两人匆忙奔出大门的时候,程礼先一怔,然后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指着空空无人的街道问,“人呢?” 凤沼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个素衣公子,心里是既惊又奇,“方才还在这里的,他说头痛,脸色很苍白,下一刻就要晕倒的样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程礼先看着她苦恼的样子,摇了摇头,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你既然说了他病得很重,还不快四下找找” “对啊” “等等,”凤沼正要迈步,程礼先忽然叫住她,交代道:“不许用飘的,只能用走的”他之所以如此交代,还不是因为凤沼刚刚化作人形时,还不太习惯走路,总是飘来飘去的,一次被一位老婆婆撞见了,结果那老婆婆大惊之下,晕死了过去,所幸并无性命之忧。程礼先只好设法抹去那老婆婆的部分记忆,并交代凤沼不许飘来飘去,只能用走的。 “是,”凤沼应声,下一瞬就跑走了。 只是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都不见那病公子,凤沼很是疑惑,那素衣公子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究竟去哪里了呢?不过在日日打理解忧居的琐碎事务中,很快地她就将心里的种种疑问给抛诸到脑后。 谁知三日后她又见到那个素衣公子,凤沼走在热闹的集市上,说来也奇怪,集市上人头攒动,只匆匆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个病公子。 只见他面色恢復如常,只是眉宇间似有一股淡淡的愁绪,他只身穿行在人群中,与旁边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的驱使,凤沼当即悄悄地跟上他。 拐过街角,穿过闹市,凤沼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身处山林之中,越走越偏僻了。 不知为何,此时脑海中忽然想起程礼先的话,“你刚幻化成人形不久,法力不高,不要离我太远,否则,若是遇上了什么道行高深的妖物,我可是帮不了你” 抬眸望去,那素衣公子已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的方向,道:“你准备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凤沼知道他发现有人跟踪,只好站出来,笑嘻嘻地道:“公子,是我” 素衣公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讶异,反而有些阴沉沉地看着她,“我记得姑娘,不过姑娘跟着在下做什么?” 凤沼道:“那天公子头疼,我去找人回来,你就突然不见了,这几日来我一直担心公子,不巧方才在集市上,我看到了公子,本想给你打招唿,可是一直未曾追上你,就不知不觉就跟过来了” 素衣公子闻言,脸色缓和下来,道:“我很好,有劳姑娘费心了” 凤沼瞧他面有忧色,不由问道:“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说完,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多嘴,今日这公子看起来有些不善,“公子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若是有什么忧愁,可以说出来,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能帮的,我凤沼一定会帮忙的”说罢,她心里暗骂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素衣公子盯着她,像是在考虑她的话,良久,才开口:“姑娘你做过梦没有?” ☆、第十一章 素衣公子盯着她,像是在考虑她的话,良久,才开口:“姑娘你做过梦没有?” 凤沼一愣,只得吶吶道:“世人都会做梦的”人生在世,谁人不做梦,只是她并非凡人,因而做梦的时候,并不多。 素衣公子淡淡一笑,“是了,人总会做梦的”然后他收起笑容,“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一些奇怪荒诞而又无法解释的事情,着实让我捉摸不透,”他说这话时,凝住眉头,样子很是苦恼,“我……” 见他这般欲言又止,凤沼十分好奇,“公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总是做梦,”说着,他自己都苦笑了一下,“却说人生在世,何人睡觉不做梦,起初我并不在意,可是最近做梦的频率越来越多,怪异的梦也越来越长,可奇怪的是,我遇到他们了……他们就在我眼前……不不不……”素衣公子倏地张大眼睛,神情有些激动,道:“现在的我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向别人说,我觉得自己快疯了……”他抱着脑袋,表情无比痛苦。 “公子,莫要着急,”凤沼安抚着,然后扶他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等他情绪稍稍平復了些,才道,“既然公子为梦所扰,不妨先说说究竟是何等的梦境” 素衣公子点点头,缓缓开口道:“出现在我梦里的第一个人,名叫阿丑,他人如其名,长得的确很丑,他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时常会上山打猎,生活还算过得去。 有一天,他打猎时,救了一位受伤的姑娘,那姑娘生的貌美如花,好像天上的仙子一般,他当下就心动了,可是他深知两人犹如云泥之别,心里只是希望她快快康復,尽早离去。 可是那位姑娘养好了伤,却迟迟不肯离去,阿丑觉得不该再留她,便劝姑娘离去,可是姑娘却哭着求他,让她留下,阿丑很无奈说,‘姑娘的伤既然好了,就早些回去,要不然姑娘的家人该担忧了’ ‘我父母早已双亡,如今孤身一人,眼下已是无处可去,阿丑大哥若是不收留我,我真的要流落街头了’姑娘很是伤心说道。 阿丑虽然很同情姑娘的身世,但他不能留她,‘可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与我这样的人呆在一块,必然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我劝姑娘还是早早离去,投奔亲戚也好,’ 姑娘却说,‘那你娶了我不就好了?’ 姑娘的一句话,不亚于一个惊雷,直让阿丑呆呆地立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绝对是幻听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异想天开,癞□□想吃天鹅肉,他看着姑娘,失笑道:‘姑娘你开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你看不见我的样子,若是让你能看见我的样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14页 姑娘这么说,定是一时兴起,阿丑心里这么想,或许他应该让她见见他的丑,好让她知难而退。 姑娘轻轻摇了摇头,‘我一个瞎子,长得好看不好看,于我也没什么用处。你人好,心好,对我好这便足够了。’ 阿丑没有说话,反而抓住姑娘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在触上皮肤的那一刻,姑娘的手颤了一下,那里的皮肤疙疙瘩瘩,凹凸不平,触感极为粗糙,其实不仅如此,肤质又黑又亮,只是她看不见而已,阿丑见她顿住,有些得意,‘怎么样,怕了吧?’ 见姑娘没吭声,他又有些自嘲道,‘怕了的话,就不该说什么要嫁给我的胡话’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脸上一暖,原来姑娘的另一只手也覆到他的脸上,这时,阿丑不再仅仅是意外,甚至有些震惊问她,‘你干什么?’ ‘看你’姑娘捧着他的脸,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原来阿丑长这个样子,’震惊之下,阿丑本该推开她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没有动,只是任由姑娘的手在他的脸上来回抚摸。 姑娘用手‘打量’他半晌,最后竟咯咯笑了出来,‘阿丑一点儿也不丑,只是皮肤不好而已’ 阿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眸,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绝对是疯了。 ‘阿丑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鼻子挺直,’姑娘将她眼中阿丑的模样细细道来,‘嘴唇略厚,眉毛浓密,额头宽大……’ 这下,阿丑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当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姑娘的话,‘阿丑一点儿也不丑,只是皮肤不好而已’,一合上眼,眼前就出现姑娘的音容笑貌,‘不要想,不要想……’阿丑在心中默念,可是这一夜,他依旧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姑娘的房门前,想确认姑娘到底走没走,可是这时,他又有些胆怯了,他不敢上前敲门,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姑娘打开门走了出来,阿丑发现此时他竟然有种放心又或者说是开心的感觉,阿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看到姑娘的那一剎,他的心竟然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 阿丑觉得他的确是疯了,因为他做了一个决定——娶这个姑娘。 然后,他们成亲了,喜堂只是挂了几条红绸,贴了几张喜字,再简单不过了,可是姑娘却一点也不介意,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那晚,阿丑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后不后悔?’若是她后悔了,还来得及。 姑娘微摇臻首,‘我不会后悔,’她捧起阿丑的脸,说,‘若是我能看到你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将你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阿丑有些自卑道,“我长得这般丑,还是不要了,”要刻也是他将姑娘的样子刻进心里才是。 ‘你不嫌弃我是个瞎子,我不嫌弃你的样貌,我们这样算不算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姑娘笑着问他。 阿丑觉得自己太幸福,有些羞涩开口,‘娘子说得是,’ 村中第一丑娶了个大美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小山村,也有人嫉妒之下,说了些浑话,可是阿丑不在乎,因为他一心只装着他的心爱小娘子,他最开心的事情,便是每日想着法子逗他的娘子开心。 后来有一天,有个人路过此地,口渴之际,向阿丑讨口水喝,阿丑很是好客,请他进屋,不仅给他水喝,还给他做了一桌饭菜招待他。 这时,那个人郎中看到了阿丑的妻子,饭桌上他的目光曾多次在阿丑的娘子身上停留,阿丑自然也注意到了。 之后,那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着解释说:‘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而是略同岐黄之术,方才看到嫂夫人的眼睛,觉得或许还可以救治,’ 闻言,阿丑眼睛一亮,‘真的?’ 原来那人是个江湖郎中,他说姑娘的眼睛还有机会復明。 阿丑得知此事之后,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可是欣喜之余,他的心里又生出些莫名的担心,若是等到娘子的眼睛復明,看到自己这般丑陋的面貌,会不会嫌弃他?” 凤沼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后来怎么样了?难道阿丑他因为私心而没有救治妻子的眼睛?” 那素衣公子摇下头,“不,他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知道他的娘子是多么地渴望重见光明,多么渴望看看这世上的花花绿绿,他请来那位郎中好好医治他的夫人,当他得知妻子的眼睛康復有望时,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说到这,绷紧了脸,加重了语气道:“一个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 凤沼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决定?” ☆、第十二章 素衣公子深吸了一口气,续道:“他去找一位叫硕的巫师,听说这个巫师无所不能,可以完成任何人的心愿,但与此同时,对方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可是阿丑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将妻子託付给那江湖郎中,然后鼓起勇气去找硕,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只要那巫师硕可以改变他的样貌,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凤沼有些急切想要知道,“那他找到那位巫师了吗?” “找到了,他跋山涉水,歷尽磨难,终于找到了那个叫硕的巫师,硕听了他的请求,微微一笑,让他拿命来换” “阿丑答应了?” 素衣公子轻轻点头,“他自然是答应了。然后巫师硕用毒汁浇遍他的全身,然后用不知名的药草将他全身裹严,阿丑只觉得疼,全身都疼,痛入骨髓,每当他难以忍受时,就告诉自己家里还有娘子在等着他,就这样,过了一年,他挺了过来,他终于变得漂亮了” 凤沼道:“那他终于可以见他的娘子了” “他准备离去,就去找硕,硕却对他说,‘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条件?’ 阿丑道,‘自然记得,我的命是你的’ 硕问他,‘既然你的命是我的,为何还要离开?’ 阿丑说,‘我顾念着家中的娘子,’ 硕听了,阴笑着说,‘你可以回去看你的娘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阿丑听他这么说,很是高兴,‘什么条件?’ 硕说:‘你回去见她,但不能告诉他你是谁,如果三个月内,你的妻子可以认出你,那么你可以留下,与你的娘子双宿双飞,可是若是她认不出你,那么你就只能乖乖的回到这里来陪我,而我的手段如何,你是知道的’ 阿丑听了,觉得让自己的妻子认出自己,并非什么难事,便欣然答应了。 然后他日夜兼程赶回了小山村,在门被推开的一剎,他看见了他的娘子,依旧美丽动人,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陌生的,‘公子,你是?’ 阿丑浑身一震,有些激动开口,‘我是……’而下一刻,他想起了巫师硕的话,话锋一转,‘我是阿丑的朋友,他让我带个消息’
第15页 妻子一听,忙引他到屋中坐下,阿丑走到里面,屋内一切他都熟悉极了,可是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容颜时,也愣了一愣,这还是他自己吗? 然后阿丑竭尽全力想要向妻子证明,期间他用了各种明示、暗示,想要让妻子记起自己,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可她仍旧把他当作丈夫的朋友,这时阿丑才意识到,自己变了,不仅样貌变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甚至是皮肤的触感都不同了,一切的一切都变了,阿丑开始后悔了” “他的娘子没有认出他?”凤沼接着问。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三个月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阿丑后悔了,后悔自己换了样貌,他常常想,若是能够换回自己原来的样貌多好,那样他就可以和娘子白头到老了。虽然心中不舍,但这一切全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只能默默接受,然后他只能离去,可是,就在他离去之后,他的妻子忽然间疯了似的四处寻找阿丑,可是却找不到他了。” “然后呢?然后阿丑和他的娘子就此分离了?” “阿丑回到硕的身边,很是失魂落魄,听说巫师硕又有了新的玩物,他一点也不在意,后来,他浑浑噩噩度过了大半年,那天他路过的时候,发现很冷清,然后看到了巫师硕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原来他已经气绝多时了。 阿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自由了,他彻底自由了! 他欣喜非常,然后飞一般地沖向山下,一路狂奔,此刻他的心情是激动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一般,身轻如燕,他路过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阿丑此时已口干舌燥,他正要取水,溪水中映出一个影子,那影子披头散髮,鬍子拉碴,总之,邋遢到不像个人样。 阿丑撩起头髮,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影子竟是自己,他暗暗一惊,心想,不行,他不能这样去见他的娘子,然后他梳洗一番,精神焕发上路了。 他又再次回到山村,不过他站在空荡荡的院中,有些失神看着眼前一切,院内杂草丛生,窗棂上已挂了不少的蛛网,屋内灰尘遍布,看来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阿丑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家,心头满是疑问。 他急急忙忙地敲开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面生的丑婆婆,他记得邻居是张大婶,不知何时变成了这丑婆婆,只见她满脸皱纹,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树杈做成的手杖,站在门口。 阿丑没有多作打量,忙问她:‘婆婆,可知道隔壁小娘子去了哪里?’ 丑婆婆看了他两眼,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是无比的干涩沙哑,‘她搬走了’ 阿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他不知道这婆婆究竟是怎么发出这么奇怪而又刺耳的声音,‘婆婆可知道她搬到了哪里?’ 丑婆婆动了动唇,却没出声,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打听到妻子的下落,阿丑有些伤心回到住处,但很快他就拿起铁锹剷除了杂草,打扫了庭院,因为他想让娘子回来时,看到的是焕然一新的家。 他到集市上去置办物品,无意中听见:‘丑婆婆,丑婆婆,包子脸,黄纸皮,家里无钱来买米,’ 原来是一堆孩童围着他的邻居——那个丑婆婆叫喊,他们不时推推搡搡,那丑婆婆夹在中间,身子摇摇晃晃,很是无助。 阿丑觉得他看到了自己,那时候他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也常被无知孩童围拢着嘲笑,下一刻,他走上前去,将丑婆婆一把拉了出来。 孩童们见状,一闹而散了。 阿丑扶着她,‘婆婆,没有受伤吧?’ 丑婆婆退了一步,摇摇头,然后又朝他拱拱手。 阿丑知道她这是在向他道谢,笑着道,‘如此小事,不必道谢,’ 从那以后阿丑经常会刻意到丑婆婆家坐坐,干些力气活,阿丑觉得自己与这婆婆很投缘,即使两人语言交流不多,但是丑婆婆常常会备好茶水等着他,那茶水的味道独特,颇有些像他的娘子泡出来的味道。 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而阿丑三天都未到丑婆婆家,那天,他裹紧了皮袄,推开了邻家的门,看见丑婆婆躺在床上,一旁还有一大块血渍,她气息微弱,阿丑吃了一惊,慌张之下,他急忙道:‘大夫,我去请大夫’ 阿丑奔出房门,外面天寒地冻,大雪难行,阿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记得那天的雪,极白,极白,冷风不住地往他衣领里钻,到后来,他甚至都辨不清他到底身在何方,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了,他停住了脚步,然后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前,若不是漫天的风雪,他大概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风雪之中,马儿不停地唿出的白气,似有些疲惫。” “那人是谁?是不是她?他的妻子回来了?”凤沼心急问道。 ☆、第十三章 素衣公子道:“不,他是那个曾经给姑娘医治眼疾的那个江湖郎中,阿丑见到他的一剎,已经冻得昏了过去,然后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丑婆婆的家了,那个江湖郎中正在熬药。 阿丑走到他的身后,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问他,他的娘子究竟去了哪里?她是否平安?她眼睛是不是医治好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那江湖郎中注意到他,看了看他,然后张口就骂,‘笨蛋、呆子、傻瓜、煳涂蛋……’ 阿丑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胡乱一通骂,‘你……’ ‘你什么你,我说得就是你,’江湖郎中恼怒说道,‘你知不知道她命不久矣?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谁才成了这副鬼样子?……’ 阿丑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逼得连连后退,他完全是云里雾里,压根儿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江湖郎中自顾自说,‘好,现在我告诉你,自从你走后,我就治好了她,她看见了万物,就是看不到你,她一直在等你。 然后一天,一个漂亮的小子敲开了她的房门,那个漂亮的小子在她面前百般讨好,可是她心里惦念的唯有她那个丑夫,可是有时候她看着那个小子,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她的相公,尽管她并不曾见过她的丈夫,但是他们都有一样大的眼睛,浓密的眉毛,直挺的鼻樑,她不敢再往下想,然后就刻意地避开那个小子,可是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子竟然不辞而别了,她看着家中的器物,被擦得崭新,心中恍然,等她追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然后,她来找我,询问你的下落,在她苦苦追问下,我告诉她你的去处,当时她说要换你回来,所以她去找巫师硕了’ ‘什么?你说什么?’阿丑万万没想到他的娘子竟然去了那里,‘她怎么样了?’ ‘巫师硕听了她的请求,说可以答应她,但条件就是必须用她的美貌来换,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硕的本事你是见过的,然后她变成了一个形貌丑陋,满身是伤的老婆子,若不是我拜託了朋友将她救出,恐怕她早就死在了硕的手中’
第16页 ‘我救她出来的时候,她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只残存着一口气,我想法设法,几乎穷尽了毕生的医术,才保住了她的半条命,可是我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就要取走她的性命,我想带她四处寻访名医,可是她却不愿离去,只因她心里迟迟放不下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你也好’江湖郎中说到这里,恼恨非常中却又透露出几丝神伤,‘可是你却像个像头蠢驴一样,与她相处多日,竟然认不出来,你说你是不是个大傻瓜?’ 阿丑愈听愈是张大了口,愈听愈是气,气他自己有眼无珠,原来他朝思暮想、日思夜盼的娘子,就在他的身边,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大傻瓜’ 下一瞬,阿丑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情感,跑到丑婆婆的床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她。 而此时丑婆婆也已经清醒过来,就对上阿丑好看的眼眸,那里闪动着无限温柔与怜惜,包含着绵绵不尽的情意。 察觉到他的默默情意,她下意识地别开头,耳边传来阿丑的话:‘你真是个傻瓜,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辛苦,想你想的发苦’丑婆婆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阿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我都知道了,娘子,’ 一声娘子,唤起了姑娘深埋在心底的情思,顿时,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如雨下,轻唤着,‘相公’ 阿丑听了,一把抱住他的娘子,在她耳边呢喃,‘娘子,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好不好?’ 姑娘闻言,却是连连摇头,‘不,相公,我现在这个模样……’ 阿丑扶住她的双肩,‘娘子,你听我说,不管你现在什么模样,是美是丑,我阿丑绝不会再离开你半步’姑娘感动了,但心中略有迟疑,‘可是……’ 阿丑打断她的话,‘不管将来有多少日子,我都要和娘子在一起,娘子不会嫌弃我这个傻瓜吧?’ 姑娘闻言失笑道:‘我才是个大傻瓜,明明你就在眼前,换了一副面貌,我就认不出你了……’ 阿丑一个劲儿地摇头道:‘不不不,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大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我了,差点又要错过你了……’ 阿丑揽她入怀,心中有无限感嘆,‘我们都是傻瓜’ 自此以后,阿丑和他的娘子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姑娘病重,临终前,她拉着阿丑的手,喘着气说,‘这一生老天给我的时间太短,我们做夫妻的时间太短,相公,若是有下一世,不管你我变成什么模样,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阿丑拼命点头,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下一世,不管你美丑与否,我都是那个喜欢你的阿丑,不离不弃。’ 听了他的话,姑娘满意的笑了,笑容极淡极淡,可是血不住从她的口中汩汩流出,阿丑一边摇头,一边替她擦拭,可是任他怎么拭,都拭不完。 那一天,姑娘走了,阿丑痛不欲生。他将姑娘葬在她最喜欢的山上,一声一声地唿唤姑娘的名字,‘孟娘’,声音是那么地悲痛,饱含着无尽的思念,然后,天地风云骤变,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故事说完,素衣公子吐出长长一口气。 静默了好大一会儿,凤沼才慨嘆道:“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不过这样的故事虽长,但也不至于像公子说的那般困扰,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醒了,也就过去了” “姑娘有所不知,”素衣公子摇头嘆了声,“我原来也是这样认为,可是我又做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梦结束了 ☆、第十四章 “姑娘有所不知,”素衣公子摇头嘆了声,“我原来也是这样认为,可是我又做梦了” “还有?”这下子,凤沼满目惊诧。 看她一副要继续听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天色,素衣公子好心提醒道:“今日天色已晚了,姑娘还要听吗?” “听,当然要听,后来公子又做了什么梦?” 素衣公子见她兴致勃勃,不忍拂了她的意,而这些梦藏在他的心底,烦扰他多时,现在能够一吐为快,他自然是乐意的。他深吸一口气,抬首将目光放到远处,才缓声开口。 东来棋社,京师最大的棋社。 它地处繁华大街,这不刚开门,里面就挤满了前来互相切磋棋艺的文人雅士们,而此时那些人大半都围拢在一桌前,还不时地低声议论着,“你看是黑子赢还是白子赢?” “黑子有望” “不,不,依我看,白子更胜一筹……” “黑子!” “白子!” “我赌白子赢……” “好,那我压黑子……” …… 看棋的人争论不休,甚至为此打赌下注,可是下棋的两人却悠然自得,心思全都在棋盘上。 对弈的两者中一人身着锦缎带花纹的天青衣,腰间环佩,掩饰不住满身的贵气,要说起他的长相,颇为周正,只是脸上扬着邪气十足的笑,再加上一双精锐无比的眸子,一见便是狡猾之辈。 与他相对的那个人,明眸皓齿,文质彬彬,一件普通的月白长袍,穿在身上,略显单薄瘦弱,看似文弱,但灵动的眸子中闪动着让人难以忽略的慧黠光芒。 “卫大人,该你了”甄晓荣瞟了一眼棋盘,手中把玩着一枚光滑的黑子,满含兴味说着。 而对方却是垂首打量着棋局,似乎心有迟疑,久久不落子。 甄晓荣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浓,“卫大人,你迟迟不落子,是不是要认输了?” 卫辛则抬起头来,黑眸如水般清澈,“甄大人这话说得为时尚早,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论” 闻言,甄晓荣勾起唇角,凑近了些,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要再多作挣扎了,卫大人,你是终究斗不过我的,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这小小的棋盘上……” 卫辛则不可置否笑笑,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之上,“甄大人,该你下了” 他挑起眉峰,看也不看棋盘,却将手中的黑子又放了回去,“时辰不早了,咱们改日再下”他一面站起身,一面吩咐,“秦老闆,这棋局给我们留着,等哪日得了空,我与卫大人再一较高下” 棋社秦老闆忙点头应声,“这个自然,两位大人请放心,这棋局一定好好为二位留着,随时恭候两位大人的大驾” 看热闹的众人正瞧得起劲,谁知两人突然起身离开,诧异问:“这胜负未分,怎么不下了?” 甄晓荣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道:“我甄晓荣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烦了,困了,无聊了,自然就不下了”说完,便大步离去。
第17页 没了对手,卫辛则亦告辞离去,眨眼间,两人一东一西分别离开了棋社。 下棋的人走了,可是看棋的众人还未散去,对着桌上的残局,猜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也好推测出谁胜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时,有好事者道:“说起这下棋的两人,均是少年成名,都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樑。” 他这么一说,先前看棋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这好事者接着道:“先说刚才身穿锦缎花纹天青衣的那位,乃是甄晓荣,年纪不过三十岁,便身居尚书之位,深得皇恩,不过此人性情乖张,阴晴不定,手段毒辣,朝中之人颇为忌惮。而月白长袍的那位叫卫辛则,年纪稍轻,任御史之职,他可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传言他不仅为人正直,清廉爱民,而且也是一位得力的人才。” “不过,这样的两个人 …… ”那人哀嘆一声,连连摇头。 余下众人不知他何故如此,便疑惑问,“这两人怎么了?” 那人走到方才两人下棋之处,指着那残局,“这两人就像这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一样,黑白不两立啊,” 夜,伸手不见五指,街道,空荡无人,没有一丝声响。 尽头处,一道黑影狂奔而来,脚步急促,有些踉跄,而身后的不远处有火光颤动,隐隐有人叫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那黑衣人脚步不停,环顾四下,搜寻着可以容他躲藏的地方,可是哪里儿都看着不安全。 慌乱中,他转进了城中最为复杂的小巷群,此处,小巷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一般,若不是经常走动的人,到了这里很容易迷路。果然身后的队伍一进小巷,便走散了。 黑衣人停下观察,正暗自庆幸时,突然一条手臂环上了他的腰,大惊之下,他还未有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人拉到了暗处的角门里。 黑暗中,有人掩上他的唇,压住了他的身子,接着极低极低的嗓音传来,‘别出声’他知道追兵就在门外,并没有动作,不过此刻与那人离得极尽,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透过衣衫传来的温暖。 门外,脚步声纷至沓来,然后又渐渐远去,他不由得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对方也吁了一口长气,‘别担心,他们都走了’语气里有着几分喜悦与放松。 就在那人即将要退开的时候,他上前一步,紧紧扼住对方的喉咙,没错,是喉咙,不差半分,虽然四下漆黑,但他还是能准确分辨出对方的身高,尽管对方身形高大,他只要一招,只要一招就可以了结对方的性命,‘你是谁?’他冷冷开口,现在的他身负重伤,不管眼前救他的是谁,都不能让对方知道他的身份。 那人没有反抗,只听嗤笑一声,“真是令人伤心,难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那笑声听在耳里竟有几分熟悉。 “你受伤了?” 他看看左肩的伤口,那里鲜血正往外滋滋地流,忽地,那人一把拉过他,“就不能小心些,女儿家的身子若是带了伤,可是不大好的”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儿家的?” 那人又笑了,“自然是……闻出来的,方才你与我贴的这么近,身上的香味……”话还未说完,只听“啪”地一声,羞愤交加的她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人挨了一记耳光,也不怒,拉起她,硬是将她推进了一间屋子,她以为这人恼羞成怒,要做什么不轨之事,可那人却并不进屋,反而将门一带上,“屋里面有干净的衣裳、水和药,你自己换吧” 她怔了怔,确信自己没听错,许是良久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外面那人又道:“放心,我不会偷看,” 她又是一怔,点亮了火摺子,果然找到了衣裳和伤药,可她不急着包扎,反而踱到门后,从门缝往外瞧,隐约可看见一个黑影,那黑影背对着她,可怜兮兮地小声嘀咕,“不就是个女人,手劲儿还真大!这半张脸现在还疼得厉害……” 见对方并无恶意,她又踱了回来,开始做简单包扎,门外那人又道:“今晚,你就好好在这里歇息一晚吧,明天再离去” 她再是一愣,他是怕她出去再遇上外面的追兵吗?那样的确有点冒险,今晚待在这里也好,不过她得小心提防外面那个登徒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兽性大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然而就在她思虑的时候,她听见了开门声,等她出去的时候,院里面是空的,那人已经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院中,第一次对那个黑影有了好奇,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帮她?此时此刻,她心头充满了疑问。 直到天色微蒙,她还是没有见到昨晚的救命恩人,他虽然救了她,但并不露面,想必是昨晚她那般以武力威胁他,那人为保性命无忧,才特意避开她的吧。 卫辛则笑了笑,这样也好。不过,有机会,对方的恩情,她会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个梦,叙述的手法与第一个有些不同…… ☆、第十五章 金字阁,朝廷管理卷宗之所,而卫辛则就在此处任职,方进门,就听到同僚张举问,“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昨夜,城东被盗了” “大半夜里,我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就派人出去打听,说是缉贼,”张举回忆着昨夜经歷,“听说有好几户呢,官兵们夜里追贼,那小贼逃进了九曲小巷子里,然后就不见了人影,”他说完,然后转头问起卫辛则,“卫大人,你可听说了?” 卫辛则笑笑,只道:“我住城西,自然不曾听到” “说的也是”张举又将话题带到昨夜抓贼的事情上,正说着,就瞧见门口一人跨进屋来,他笑着迎上去,“甄大人,你来得正好,你昨夜是不是也听到动静了?” 甄晓荣一脸茫然,显然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 “昨夜官兵来来往往捉拿盗贼,动静可大了……” 甄晓荣打着哈欠,摇头道,“昨个儿睡得沉,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不可能啊,甄府就在城东,而且官兵的火把都把天都给照亮了,没道理他没听到啊。张举面露狐疑看着他,瞧他一口一个哈欠,显然是……,他灵光一现,然后想到了什么,满脸暧昧的笑道:“大人昨夜没睡好?是不是昨儿个那什么……太过劳累?”男人嘛,他懂得的。 甄晓荣弯起唇角,脸上带起一阵笑,“被张大人猜中了!” 据他所知,甄晓荣无妻又无妾,如此想来,那便是外面野花了,不像他,家有恶妻!张举满是羡慕地笑道:“不知那滋味……如何?……” “那姑娘,够味!足令人回味无穷!”甄晓荣含笑回味着,说着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左脸。
第18页 卫辛则听了,暗骂一声,没正经!不过,他甄晓荣要是哪天正经了,就不是他甄晓荣了。 谈论几句之后,甄晓荣随意朝阁内瞟了一眼,“为何不见卫辛则卫大人呢?他人呢?” 张举下意识地看向卫辛则的位置,只不过那里空空无人,道,“方才还在这里的,他呀,必然是去整理卷宗了” “正好,我也是来查卷宗的,”说完,他就大摇大摆地走向卷宗室。 张举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嘆道,“这卫辛则怕是又要倒霉了!” 谁人不知道,这甄晓荣是卫辛则的死对头。 甄晓荣一进门,便瞧见卫辛则抱着一尺来后厚的书籍,他笑着打招唿,“哟,这不是卫大人吗?这东西看起来挺重的,卫大人你该多叫几个手下来整理,要不然压坏了你这小身板,以后没人和我斗嘴唠嗑,那可就真是可惜!”他云淡风轻说着,完全没有一丝要帮忙的意思。 “这个无需甄大人担忧,”卫辛则不恼亦不怒,淡淡说,“这点重量还不至于将卫某压垮” 金字阁书架虽多,但也会留些位置来放书桌,以供官员查阅资料时使用,而此时此刻甄晓荣就坐在桌前,面前摆放几本书卷,身后的僕从轻摇摺扇,而他一面饮茶,一面感嘆,“茶香、书香、花香,这金字阁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一上午,他只是坐在那里品茶,那叫一个轻松,那叫一个惬意,而她忙着整理卷宗,不曾休息片刻,他是存心来气她的吗?思及此,她阴阴一笑,使劲抖着手中陈年的捲纸,顿时一阵灰尘飞扬。 “咳咳……”果然听见一阵清咳声。 “这卷宗有些年头了,有些灰尘也实属正常,甄大人若是见不得灰尘,还是先回去,等过些日子整理差不多了,您再过来”卫辛则一脸无辜,适时提议道。 这次甄晓荣没有笑,反而眸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非怒非气,按常理说,他一定会大笑着反击,可是这次,他端起茶杯,走了过来,唇畔又扬起那抹极富个性的痞气笑意,“卫大人累了吧?我请你喝茶”说完,他递过茶杯。 卫辛则心中诧异,甄晓荣何时这么善心,竟要请她喝茶。 正迟疑要不要接之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甄晓荣手腕突然一抖,打翻了茶杯,杯中茶水霎时飞了出来,好巧不巧地全数落到她的脸上和身上。 “哎呀,”一声惊唿,甄晓荣瞧着脸和衣服上很明显的茶渍,很是诚恳道歉,“卫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掏出素白的锦帕,想要给她擦拭。 她立刻退开两步,谁知道那锦帕有没有什么问题? 饶是他满脸歉疚,她还是看得出来,他分明是故意的,这个甄晓荣哪天不捉弄她,他就心里不舒坦,谁让她有这个冤家对头呢?可是她不能动气,还要大度道:“没关系,甄大人也不是故意的” “这可如何是好?”甄晓荣看着被他弄脏的衣衫,突然一拍手,“幸好,我的马车上还有一套备用的衣裳,卫大人可以将就穿一下” “不必麻烦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回家洗洗就好。 “莫非卫大人是不肯原谅甄某,是以连一件衣裳都要嫌弃不成?”甄晓荣追着问,虽然他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她暗暗咬牙,他有完没完?看来今日她是“在劫难逃”了。 卫辛则满心不安地坐到马车上,盯着面前的衣裳看,那是一件湖蓝色的新衣,袖口和前襟都绣着祥云的图案,很是精緻特别。 再三检查了衣衫,她可以确信没什么问题,她又挑起车帘,看见车夫站在马车三尺之外,略微放下了心,这才开始宽衣解带,这时,发现左肩上微微有些许湿意,那明显是伤口裂开,血渍浸湿了衣衫,幸好,她今日穿暗色的衣服,心中又暗暗庆幸,若不是那甄晓荣今日这番戏弄,她还真没注意到伤口。 穿戴整齐之后,她这才下了马车,下车的时候,车夫走上前来,“卫大人,方才我家大人交代了,说有句话要小的传达” “甄大人有什么话?”她有些好奇。 “他说,衣服是借给卫大人的” 卫辛则挑了挑眉,接口道:“我知道,衣服是借的,所以要还的”心里却想,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这甄晓荣还真是小气! 可是她不知今日的事情竟被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说甄晓荣大闹金字阁,怒泼卫辛则! 又是一个乌漆墨黑的夜晚,更深夜静。 一道黑影步履如飞,急奔而过,接踵而至的是一队官兵,“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次,那黑影窜进了小巷中,直奔巷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门,她躲进门后,直到门外喧譁脚步声远去了,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谁?”突然间,一个阴森森地声音传入耳中。 这次,她没有惊慌,反而一把遏制住对方的喉咙,一如上次一样,“是我,” 这样的“见面礼”,好像有点熟悉,“原来是姑娘啊,你又被人追了?” 黑暗中,卫辛则没有回答,对方也不再追问,反而笑着道,“屋里有姑娘需要的,干净的水、药,还有衣服” 她没有收回胳膊,反而威胁道,“不要四处张扬,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忽地笑了,“我要是想说,早就说了,也不用等姑娘这般威胁对待我这个救命恩人,姑娘大可放心,我无意要害你” 听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放开了他,“我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只是……” “只是世间险恶,人心难测,谁能保证这一刻我信誓旦旦,下一刻会不会告密?”那人接过她的话,“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她的确有这样的考量,“让恩公受惊了,是在下的不对,还望恩公多多见谅,” 听她左一口“恩公”,右一口“恩公”叫着,那人似乎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或许在下可以为恩公做点儿小事,以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她试探着问。 只是良久,那人都没有回答。 是无欲无求吗?还是他根本不想与她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听不到对方的回覆,她心里疑惑着。 “我有吃有穿,衣食无忧,若说真的缺了什么,”黑暗里,那人一改先前的语气,甚是认真说道,“我想,我大概缺一个媳妇” 她凝眉,言下之意,莫不是要她以身相许?她心中一笑,“恩公,你都不曾见过我的模样,就不怕我长得磕碜,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那人爽朗一笑,“我看不见你的相貌,可你也看不见我的,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对方的年龄样貌,是既无身份高低,又无那些碍眼的凡尘俗世,只是真实的你我两人而已,你说这样不好吗?” “真实的你我?”卫辛则重复着,似自语又似低喃。此时,一个疑问涌上心头,真实她是什么模样?在重重伪装与面具之下,她竟然不曾做过一刻的自己,这多么可笑!
第19页 她悽然笑出了声,真实的自己,只怕她这一生都要带着这样的面具,又哪来真实的自己? “姑娘也莫要当真,我方才说得都是玩笑之语”那人顿了顿,声音又传来了,“姑娘真的不需要上药?” 卫辛则点头,“这次我没有受伤,不需要伤药” 那人笑了下,“姑娘,这边坐吧” 他引她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又问:“要不要喝茶?” 也不待她回答,他迳自摸黑到厨房里,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卫辛则惊起身,不由纳闷,“你怎么不掌灯?”黑灯瞎火的,如何要泡茶? “方才我说过了,我们两个都做真实自己,”他从厨房走了出来,“若是点灯了,就无趣了”说着,他放了茶杯和茶壶在桌上,然后摸索着,倒了一杯茶,“尝尝味道如何?” 卫辛则听声辨位,端起茶杯,刚到喉咙,又吐了出来,呸,一口的茶叶末。 “看来味道不怎么样,”那人听了声音,“说起茶叶,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我爷爷有罐好茶,但是他怎么都不捨得拿出来喝,我从小就顽劣,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茶叶能让老爷子这么喜欢,我就偷偷地打开,把好茶叶取出来,然后再把茶叶末装进去,我想,老爷子那么宝贝那罐茶,定是不会喝它的。直到有一天,老爷子要招待一位贵客,就把那茶叶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茶叶末,很生气。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然后我就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她没说话,只是发出些笑声。 “很好笑,对吧?”他跟着笑出声,“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做这样的事情可不止一件,长辈们很是头疼,因为我不仅如此,而且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经常整蛊他人,哪个少年见到我不是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那时我觉得自己威风极了。可是,有一个少年很不一样,他个子小小的,却一点也不怕我,还经常用一双明亮的不要不要的眼睛挑衅我,那时,我就天天戏弄他,就想一天他能低下头跟我讨饶” 她随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就搬走了,”他有些遗憾说着,“为此,我还闷闷不乐好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搬到哪里” 夏夜寂寂,凉风习习,唯有虫蛙鸣唱,时高时低,小院里谈话声音不断,不过多半是他在说,她在听,偶尔她也会插上一两句的疑问。 夜色渐浓,直到街上的更声再次响起,卫辛则站起身来。 他问,“姑娘要走?” 她颔首,“是” 他默了一下,才笑道:“下次姑娘来,我一定备上好茶” 她顿了下,轻轻答道,“好,只要不是茶叶末就好。” ☆、第十六章 她是来还东西的,若不是如此,她从未想像她会有机会坐在甄府宽敞明亮、庄重华丽的大厅内。 “真是稀客临门,”甄晓荣一身墨绿色的宽袍,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卫大人,” 卫辛则直起身,“甄大人” “卫大人到此,所为何事?”甄晓荣看着她,扬起一抹春风笑意。 “我是来还这个的”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湖蓝色衣裳,“衣裳我已经洗过了,” 自有僕从接过衣裳,甄晓荣笑容灿烂,“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没想到卫大人亲自来还?直叫甄某感动” 吝啬如他,她怎敢不还?她心底暗暗腹诽着,当初是谁特意命僕从交代这衣裳是借她的,这不,她特意来还。 “东西已物归原主,那卫某就告辞了”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就不多留了。 “卫大人,且留步,”甄晓荣出声叫住她,又道:“早就听闻卫大人画技了得,正巧适才我刚刚画了一幅画,还望大人能够品评一二” 见她略有迟疑,他又道:“虽说我与卫大人政见有所不同,但你我同朝为官,大人不会连甄某这样小小的邀请都拒绝吧?” 若是就此拒绝,确实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卫辛则只好点头,“如此,便请带路” 甄晓荣听了,很是高兴走在前面。 卫辛则瞧了瞧走在前面的甄晓荣,只见他神情悠闲,两步一停,三步一顿,边走边解说甄府内的景致,不过是从客厅到书房,就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甄晓荣引她到书桌旁,指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问道:“卫大人看看,我这幅画画的如何?” 卫辛则凑上前瞧去,只见画上是棵大树,根深叶茂,十分繁盛,只不过,就在大树下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若是不仔细观察,就难以发现这只蚂蚁。 她盯着那画,“蚍蜉撼树?” “恩,卫大人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画中意”甄晓荣拿起毛笔,做思考状,“该题写什么字呢?” “蚍蜉撼树,勇气可嘉”她直道胸臆。 只听他轻笑一声,“勇气固然可嘉,可惜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最后难以善终”他转过头,眸光流转,“正所谓人生苦短,何不择良木,也好走得轻松些?” “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这小蚂蚁岂会不知这大树根深蒂固,难以拔除?不过,它的心中早已认定了一条道路,就算是困难重重,也会坚持走下去,因为它知道只要这株陈年腐树倒下,将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清明盛世!” 她说这话时,一双清澈的眼瞳里因充满希望而闪烁灿烂的波光,是那般闪耀明亮,让人久久挪不开眼。 甄晓荣默默凝睇着她良久,心中竟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这种从未有的情绪让他有些不安,他按下那股不安,唇角又扬起不屑的邪笑,“清明盛世?” 自从他出生以来,这样的词语,模煳而又遥远,似乎很久都未被人提起了。这样的理想,曾有多少读书人期盼过,可一旦入了朝堂,又有多少人还怀揣着这种梦幻泡影的东西?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她有何德何能,竟跟他谈什么清明盛世,真是可笑! 卫辛则看出他的笑容中的嘲讽,不过她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他与她立场本就不同,信仰不同,手段也不同,这就註定了他们走的路不同,他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 又是一个夜黑风高夜。 追赶的脚步声、吶喊声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这一次,她跑得很慢,甚至有些东倒西歪。她很痛,背上痛,手臂痛,腿上也痛,痛到她都有些麻木了,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想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三哥? 她好想歇一歇呀,可是不能,她咬着牙,拼命地喘气,意识正一点一滴的抽离,黑暗中似有簌簌的脚步声接近,然后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是三哥吗?三哥来见她了吗?她抬起头,想要确认来人的模样,可是天色太暗了,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第20页 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咦,这怀抱竟和三哥一样暖呢!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可是耳边不时传来低语声,像是唿唤着谁,急切而又焦躁。 是三哥发怒了吗?三哥最爱发怒了,三哥别吵,她只是想睡一觉而已。 从小三哥就给她讲夜不闭户的故事,每次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心驰而神往,她还记得当时三哥的眼神,是那么坚定,那么灼亮。 然后他高中、入朝为官,一直兢兢业业,只为心中那个清明盛世。 直到有一天,父亲急匆匆地带他们搬了家,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三哥,听府上的下人们说,三哥死了。 听了这个消息,她哭着去问父亲,她想要知道三哥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家人对三哥的死都只字不提?甚至还为此搬了好几次家,当时父亲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最后只是嘆了一声,然后无声的走了。 然后她长大了,她改头换面,买通了官员,暗暗更名,入京赶考,甚至一次一次的冒险,只为找到一个真相。 眼前又出现了三哥那英俊的面庞,他正对着她笑呢,然后,他突然一转身,越走越远。 三哥,三哥,你走慢点,辛儿都有些追不上你了?辛儿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 看着三哥渐渐消失的身影,她想要追上他,可是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大手抓住她,不让她走,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不要走” 她慌乱地回头,手的主人,站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模样,然后,那只手用力一拉,将她拉出黑暗。 “三哥……”她呓语出声。 “你醒了!”昏暗的房间内,有声音传来。 她的意识渐渐清明,即使是入眼的一片乌黑,她还是辨得出对方的音色,欲要挣扎起身,可是一动,浑身上下都疼。 “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要乱动”那人扶了她一把,又替她掩好被子。 想起每次见面都是她狼狈的时候,她挤出苍白的笑容,“又让恩公受累了!” “姑娘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温和的嗓音传来,其中却又带着三分恼意,“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官兵,姑娘可以在此安心养伤,只望下次再见到姑娘时,你不再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便好” 下次吗?她不知道她还可以这样藏多久,但是心底隐隐不安,“我想看看恩公,” 屋中没有声响,良久,才传来一句,“你真的想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卫辛则重重点头,“我怕以后没机会,”没机会报答恩公,所以想记下恩公的样子,她欠他的,或许下辈子能还。 对方仍旧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只是一阵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一只手臂,缓缓地,缓缓地,靠近对方的脸,她卫辛则从来都是个大胆的人,否则怎会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甚至三番五次潜入高官府邸,只为探听些消息…… 她想记住他,即便只是一个轮廓也好,因此她选择了这样直接而大胆的方式。她的手触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浓眉大眼,此刻唇角上翘,应该是笑着的,而他似乎并不讨厌她呢…… 摸索了半晌,她才慢慢收回手掌,却被另一只大手包覆住,掌上传来阵阵温热,竟让她两颊微烫。 他问,“姑娘可记下了我的模样?” 她笑,“恩,我记住了,恩公生了一张漂亮的脸” 他又问,“那你还满意?” 她笑而不语。 “若是有机会,你会不会考虑嫁给我?”他问得突然,她心底一惊,继而认真答道,“若是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嫁给恩公,”不是玩笑,亦不是报恩,她回想起,那个宁静的夜晚,无灯无月,只有辰星映在天边,他与她相对而坐,虽然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但他们谈天说地,不是老友,却胜似老友,那种感觉很奇特,让她觉得既温暖又怀念。 她知道,这一生,她再也不会遇到恩公这样的人了。 他笑出了声,“你好好养伤,”然后替她掖好被子。 她沉沉睡去,这一觉,竟睡得极好。 ☆、第十七章 “恩公,什么时候过来?” “这些日子,主人有些忙,不过,姑娘放心,主人已交代我好好照顾姑娘,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交给付晏办就好” 卫辛则瞟了站在她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一眼,付晏,敷衍?该不会真的是在敷衍她吧?每次问起恩公,总是拿这些话来搪塞她。 她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话,只朝付晏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付晏点头,轻声退下。 自从那晚,她一直栖身在这个小院,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身上的伤已经有九成,期间,恩公派了一个叫付晏的女子照顾她,可是她总觉得这个付晏有些奇怪,话不多吗?不,是几乎少得可怜。 此刻,她坐在藤椅上纳凉,院中种了些花草,东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藤蔓,那弯弯曲曲的藤蔓从墙角一路攀升蔓延到墙头之上,甚至爬到了邻家,几乎遮住了整个墙面,是那般的生机盎然。 她的视线不由得被这生机勃勃的绿色所吸引了,下一刻,她的视线忽然定住,仿佛看到了层层绿波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她疑惑站起身来,走到墙下,拨开层层绿叶与藤蔓,只见一道暗门出现在她的面前,这门很小,仅容一人通过,隐在一片绿波之下,让人根本无从发现。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扇门?这门是通向哪里的? 好奇之下,她推开了这扇门,门内,是一所别样雅致的院落,院中无人,房门也紧闭,她瞧着四周的景致,竟然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这地方她来过,不过,隐约间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仔细观察一番,这里是……,没错,这里她来过一次,虽然只来过一次,但是她可以确定,这里是……甄府! 脑中轰隆一声,她怔住了,这个事实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扇门竟然通向甄府?怎么会?那她的恩公又是谁?这一切与甄府有什么关系? 她又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那里大门落锁,又急匆匆赶到金字阁,同僚张举出来见她,满脸都是惊讶,“卫大人,你不是重病辞官回乡了吗?” 辞官?她浑身一震,她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养伤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吧?”张举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果然病的不轻,“当初你辞官的申请,竟然是甄大人替你呈上的,老实说,卫大人你是不是得罪了他?……不过,你还是好好养病……” 张举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听,反而转身跑掉,而那方向正是城东。 暗夜中,有人推门而入,早已潜伏在门后的卫辛则,冲上前去,一招扼住对方的喉咙,她冷冷问道:“你究竟是谁?”
第21页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对他,而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反抗。 “甄晓荣,你究竟要瞒我多久?”烛火照亮了屋内,也照亮了眼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她瞪着他,“你为何要为我辞官?你这样做究竟要干什么?”她咆哮着,挥舞着拳头,她的希望,她的三哥,这下子全都没了!完了,完了,她的一切都这么完了! 甄晓荣任如雨点般的拳头砸下,直到她像泄了气的球蹲在地上,他跟着蹲下身,目光定定锁住她,脸上没了往日邪气十足的笑容,“我这么做,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子太过冒险,而我也不要再见到你受伤了” 她满脸厌恶回瞪他,又气又怒,“你是我的什么人?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与他既非友,也非亲,更何况他们彼此对立,他怎么可能? 他微凝眉头,“你不是想要一个政治清明的皇朝吗?那么我许给你一个这样的皇朝,” 她微怔,他这话什么意思?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三日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听说了吗?罪人甄晓荣连同一波儿贪官污吏,都下大狱了,说是他们结党营私,欺上瞒下,颠倒黑白,……” “真是大快人心,这下子百姓真的就有福了……” 她听到了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地牢内,昏暗潮湿,瀰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腐气,引路的官差与卫辛则有些交情,私下里带着她来到这里,“卫大人,你有什么话,尽快说,万一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牢内,坐着一名囚犯,只见他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往日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看着她,笑道:“你终于来了,我总在想,你会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果然没让我失望,你果然来了” 她看着他,咬牙切齿道:“甄晓荣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所以朝堂之上,处处与我为敌?还两次三番救我?你真把我当成傻子?真小人!”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这甄晓荣是何时识破她的身份,她记得当初她高中榜眼,大殿之上,那是第一次见面,还记得他看她的眼神,似惊似喜,目光锐利却又灼亮灼亮的,像是有什么在燃烧。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其实第一眼,他就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 她承认他的眼光极佳,可是,他为何要为她隐瞒,又时常地捉弄她,甚至还三番五次地救她? 直到她忆起,那晚他曾谈起过,自己儿时经常以欺负他人为乐,而在她的遥远的印象里,好像也有一位少年经常捉弄她,不过,她一点儿都不理睬对方无聊的游戏,更不曾记住对方的名字,她还记得那少年趾高气扬,露出痞里痞气的笑容,挑眉说道,“喂,我叫甄晓荣,外号真小人!记住了没?” 甄晓荣,真小人!…… 原来,原来,自从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认出了她,甚至一直在默默地保护她,而她却不知情。 “甄晓荣,真小人!”她忍不住唤着这个名字。 甄晓荣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真小人,真小人,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他目光幽幽,神情单纯而又快乐,仿佛又回到年少时光,“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若不是他的告发,那些根深蒂固的奸党势力,又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可他没有多做解释,反而含笑道,“你最想要的不是一个清明盛世吗?我说过,要许你一个清明盛世!它不远了,不是吗?” 只可惜,他应该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遗憾,他成全了她的梦,虽然他并不是她梦中的一部分。 世人只要记住一个干干净净的卫辛则就好了…… 三个月之后, 牢房的大门内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新生,他重生了吗?想起这些日子,心中还是恍然,若不是皇上大婚,天下大赦,恐怕他早就成为了阴曹地府的一个鬼魂而已。如今,他甄晓荣得以重见天日,他该大笑不是吗?也许是上天在保佑着他吧! 他正要笑出声,眼角瞥见一道远处一个瘦弱熟悉的身影,她一身女子的装扮,神情激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亦回望着她,眼角竟莫名有些发热,他忙撇开视线,不敢再看向对方,见她一步步走上来,他故作不相识,问道:“姑娘,你?” 卫辛则走了过来,笑着道:“恩公,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吗?”甄晓荣一脸迷惑,“报什么恩?” “恩公不是说,自己还缺个媳妇”她一脸天真说着,见他脸现犹豫,又问:“怎么,恩公不乐意?” 笑容慢慢爬上他的嘴角,抬步缓缓走向她,“我怎么敢?我想媳妇想到夜里都睡不着觉,日日期盼上天赐给我一个,没想到美梦成真了……” 就在他款步走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他的身后多出一道人影,那人目露凶光,手中拿着什么暗现着阴冷寒光,她意识到不妙,大叫一声,拼命地跑过去,护在他身后。 寒光从她的面前滑过,她感觉自己像落叶一般蓦然飞起,然后又落下,最后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她感觉到有人抱着她,不住地摇晃她的身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传出她的耳中,可是她很累,她想休息了。 她想,他的恩情,她最终还是还了。 ☆、第十八章 篝火燃着,直到啪一声,有什么爆开,两人才回过神,凤沼一面摇头,一面感慨,“又是一个凄凉的故事!只不过你我两人皆是看戏人,故事中人物的喜悲,虽多少会牵动看戏人的心情,但终究也不过是个故事而已” “姑娘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我就好像那梦醒的庄周一样,”素衣公子看着火焰,眼神有些迷离,“竟然觉得这些梦很真实,真实到……真实到,有时候,我竟然连自己也分不清了,我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在现实世界,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阿丑,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卫辛则的影子,一会儿有变成了甄晓荣,总之,故事里的人总在我眼前出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凤沼闻言,惊愕阵阵,“公子是说,这些梦中的人物经常‘跑出来’骚扰你?” 他微微颔首,见凤沼睁大眼眸,难以置信的样子,犹自苦笑道:“姑娘,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我闻所未闻,”这个……难倒她了,此刻,她终于知道了这位公子在解忧居门前徘徊的原因了,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将这素衣公子的事情告诉程礼先比较妥当,“公子……哎呀,我一直公子,公子的叫着,还未曾请教公子的姓名?”
第22页 “王生” “我叫凤沼,”凤沼自报姓名,又道:“王生公子,你说得事情,我也拿不准,不过,我家主人他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你的头疼之症,……要不这样,公子就随我一道回解忧居,我瞧着你的病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治好了的,不如你就在解忧居住下,等发病的时候也好及时医治” 她自顾自说,但王生见她这般热心,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擅作主张,见她要拉他走,他才道:“姑娘切莫心急,这也得等我收拾一下,” “王生公子说的是” 于是,两人约定,凤沼先回解忧居去,而王生回住处收拾衣裳细软之后,再到解忧居。 等凤沼回到解忧居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解忧居的大门紧闭,她正要上前敲门,只见门开了,从内走出一个三尺来高的小童,那小童梳着沖天小髻,圆圆的脸儿,很是讨喜,此时他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熘熘地打量着她,“你是谁?”那小童开口问她,不过声音冷冷,语气那叫一个不可一世。 凤沼眨眨眼,心中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傲慢小童?也不回答,反问他:“你又是何人?” 那小童双手负后,斜觑着她,甚至有点不耐烦,“我是何人休要多问,你且先报上名来” 听他口气,好像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凤沼跃上台阶,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里是我家,我该问你这个傲慢无礼的小子从哪里来的?” 那小童冷哼一声,“骗子,礼先兄才不会让你这个粗鲁无知的小女子住这里呢” “谁骗你了?”凤沼气闷,“我住不住这里,与你这个傲慢无礼的混小子有什么关系?”她特意加重了“傲慢无礼”四个字的语气。 那小童一怒,“粗鲁无知!” 凤沼毫不犹豫反击,“傲慢无礼!” “小女子!” “混小子!” …… 两个人,一大一小,就在解忧居的门前大眼瞪小眼儿。 程礼先闻声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两人面对面,眼对眼,正在“斗鸡眼”。 “凤沼!侯新!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主人!我回来了”凤沼立刻收回视线,朝程礼先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讨好的走到他的身侧,丢给那个小童一个挑衅的眼神。 那小童侯新瞪了她一眼,“礼先兄,这个女人粗俗不堪、出言不逊,我才不要住在这里呢,让她走” 程礼先看了他一眼,温温吞吞道:“侯小爷,这里可是程某的家,不是你的府邸,你若是不想住这里,随意寻间客栈便是”言毕,他轻轻转身,一点也不怕这小恶童。 瞧他身后的凤沼得意极了,侯新是又气又怒,偏生又忍着不能发作,“你……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该和一个小女子计较才是,礼先兄,凤爪姑娘,我方才失仪了”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凤沼见这小童这般以礼相待,微微一怔,不过她毕竟长了这孩子不少岁数,自然不可能跟一个小娃娃计较,也回他一礼,“是凤沼不认得侯小爷,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侯小爷多多包涵” “凤沼,你过来”程礼先看着她,翘起嘴角,唇畔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笑,“我想有些事情你还需要给我交代一下” 快步跟到他的身后,凤沼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等他发问,便道:“主人,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我说门外有个公子昏倒的事情?昨天,我又见到了他,他叫王生,” 程礼先微顿,“你昨日彻夜未归就是为了他?” 凤沼点头,“这个王公子遇到很奇诡的事情,他总是做些怪梦,而时常觉得梦里的人物经常出现在他的面前” 程礼先闻言,侧过头来,似要仔细听她继续说,凤沼便将王生的情况,从前到后说给他听。 听罢,程礼先沉思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说,“梦由心生,人之所以会做梦,多半是心中有所思、有所想、有所忆、有所爱、有所恨,不管是出于何种情绪,梦本身就源于梦者的自身,或许是他亲身经歷,或许是道听途说,又或许是他的凭空想像……不过依照你方才所说,这王生所梦似乎并非他的亲身经歷,……”说到这,他话语停顿,“事情的确有些奇特,” “那就是说也可能是王公子道听途说,或是凭空想像?” 程礼先又忽地摇首,“不,还有一个可能”凤沼微怔,一脸好奇地等着他下面的话,只见程礼先向前走了两步,才回首道:“有人想要用梦来控制他,” “用梦来控制?”凤沼惊奇道,她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 “我曾听说过一种异术能够控制他人为施术人做些不光彩的事,而被施术人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只以为自己像做了一场梦而已,”程礼先垂下目光,又道:“不过,这种异术已经消失很久了……” 凤沼见他作沉思状,满脑子也是疑问。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书房,程礼先在门前停步,道:“具体的情况,还得对症下药。你先下去吧 ,等那王生来了,你把他带来见我便是,” 凤沼听了,应声而退。 程礼先抬步入房,最后驻足在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把上好的古琴,只是那琴的丝弦俱断,着实令人可惜。“王生梦蝶吗?”他一手抚上断琴,若有所思,“不知是王生在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王生?” “餵”凤沼刚转过走廊,一道稚嫩的童声从她的身后响起。 凤沼一听,知道又是那个小童,她甜甜笑着转身,“你几岁了?来,叫声姐姐,姐姐给你买糖吃,” 侯新一撇嘴,神气十足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今年七百五十岁了,论岁数,你得叫得一声祖爷爷,” 哎呀,这小童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七百岁?我看你是七岁半吧,”凤沼眨眨眼,俏皮笑道。 侯新眉头一皱,挺直了小身板,“你认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不然呢?”凤沼俯视着他的短小的身子,就这样的矮小身体,怎么看也就只有七岁而已。凡人的年纪,她的确不是很确定,然后又定睛打量身后的小童一眼,“莫非你只有六岁?” 闻言,侯新眉头拢得更紧了,“我没和你开玩笑……算了,反正也跟你说不明白。” 凤沼浑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可是身后有条小尾巴一直跟着她,甚至一直跟她到了大门口,终于她忍不住旋身问道,“侯小爷,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那条“小尾巴”抬起下巴,态度依旧傲慢,“你带我到街上走走” 凤沼凝眉,“侯小爷,你要上街,自己有脚,请你自己用脚走”说完,她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23页 那“小尾巴”却像个小老头一样,负手在身后,开始教训她,“你是婢女,我是客人,你当然有义务带我走走,”若不是他天生……辨不清方向,总是迷路,他才不会“低声下气”地这般“求”她这个小女子。 这小娃态度真是恶劣!凤沼本想发怒,可一回头就对上他那双清亮无邪的眸子,心生又生出不忍,真不知道程礼先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小娃?便问:“你是主人的侄儿?” 小童侯新听了,又拢起眉峰来,“我不是他的侄儿,也不是他的外甥,我是他的旧友” “什么?”凤沼不禁一呆,“你是主人的朋友?” 他挑挑眉,下巴扬得更高,“怎么?是不是惊奇他有我这样翩翩潇洒美少年的朋友?” 凤沼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确实纳闷你和主人是朋友,不过,我可瞧不出什么翩翩潇洒美少年来” “我跟他年纪确实是差了点,但你没听过忘年之交吗?”侯新说这话时,满脸的得意之色,“我与他便是不论年纪大小的朋友,忘年之友” 咦?忘年交?不会吧?这小不点和程礼先是忘年交?凤沼暗自狐疑着。 “凤姑娘,”这时,一声温和的轻唤传来。 她直觉望去,就见王生站在门口,手中抱着一个青布包袱。 “王生公子,快进来,”凤沼热络将他引进门,然后说,“你的事情我家主人已经知道了,他说,你来了就去见他,走,我们这就去见他” 这时,侯新凑了过来,打量了王生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这位公子,你两眼发黑,双目无神,一脸苍白,你……” 凤沼打断他的话,“这王生公子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精神当然不怎么好,何况还做了那么多的梦,”走了不多远,发现那小尾巴又贴了过来,她转眸问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这位王生公子可是主人的客人,客人的事情要保密的” 侯新轻哼一声,“我才不好奇呢,” 凤沼拉着王生走了,他才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怪了,到底是哪里怪呢?说不上来呀……”不管了,先办正事要紧呢。 ☆、第十九章 等凤沼和王生他们到书房的时候,程礼先正摆弄一把瑶琴,“主人,王生公子来了” 程礼先抬首,就见面前站着一位斯斯文文、长相干净的素衣公子,只是目有血丝,气色稍差了点儿,他起身一礼,“王公子,” 对方也客气回礼,招唿礼毕,程礼先为王生把脉,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指,缓声说,“王公子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先给你开些安神的药方,”然后提笔下方,“公子的病,治癒需要些时日,这段日子就在寒舍住下,” 王生满脸感激,“多谢程公子!” “咦?”凤沼诧异出声,她早就注意到桌上的那把断琴,那琴看起来甚是眼熟,“这把瑶琴……不是苏小姐的琴吗?” “不错,”程礼先微微颔首,“今早刚送来的” 再朝那琴面上看去,凤沼讶然道,“这次的琴弦全都断了,怎么会?该不是被人故意割断的吧?” 程礼先微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知晓” 王生的视线也跟着落到那把瑶琴上,眸光半惊半诧,忍不住感嘆道,“真是一把好琴呢!” “主人什么时候能将这琴修好?”凤沼随口问道。 “那谢小姐明日要参加斗琴会,要的急,所以我今晚熬夜也要把这琴修好”说完,程礼先转头吩咐,“凤沼,你先带王公子到客房,然后随处转转” 凤沼带着王生熟悉了解忧居的各处,其实解忧居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凤沼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哪里,因此不过花了些时间,等将他安顿在客房,她又道:“王生公子,若是晚上真的做了什么噩梦,你大叫一声,我马上就能赶过来,” 王生客气一笑道:“多谢凤姑娘了” 等她离去,王生才放下包袱,自言自语道:“但愿这解忧居真的能为我解此忧愁!” ------- 是夜,月明如昼。 月光如水倾泻在花草竹林间,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周遭的一切都很静谧。忽然几声轻微的响动传来,顿时破坏了宁静之夜,再侧耳细听,那声音不大不小,好像在园中转来转去,然后又走了。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又传来了,听着那声音,果然是来这里了。 躲在暗处的凤沼有些激动,只是那声响忽然止住了,她悄悄探出头,向外望去,只见园中并无人影,心里顿时生疑。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道阴森森的声音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身后传来,凤沼只觉心头一跳,反身就是一掌,待见到身后那人的面貌时,她的手掌立时停住了,诧异道:“怎么是你?” 朦胧月光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昂首站立,正一脸好奇看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凤沼看着侯新,不由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了响声”侯新双手抱胸,冷冷清清道:“以为是什么贼人,没想到竟然是你,深更半夜,你躲在这花丛干什么?” 凤沼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声张,“嘘,我在这里抓兇手” 侯新满脸嫌恶地拍开她的手掌,疑声问道:“抓兇手?抓什么兇手?” “是弄坏苏小姐琴的兇手,每次那把琴送来都是坏的,我怀疑,这个兇手晚上作案,所以就来这里守株待兔了” 侯新一脸不以为然,“笨蛋,真要是这样,那该去苏府抓才是,” 凤沼没理会他的嘲讽,一边环视四下,一边说,“其实我怀疑这兇手不是凡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苏府内屡次得手,况且,听主人说,那苏小姐明日要参加什么琴会,若是兇手当真与这苏小姐有什么恩怨,那他今天晚上一定会出现,” “恩,听起来有些道理,”侯新瞥了她一眼,只见凤沼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注意庭院里的动静上,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蹲在了她的身侧。 凤沼见状,疑声道:“你怎么还在这?” 侯新眨眨眼,“凑热闹”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一会儿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她要故意恐吓一个小童,而是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兇手到底是鬼还是怪,更不要说道行高低,况且她真的没什么把握能降服这样的妖鬼,如今多了一个无辜孩童,对她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偏生这无知孩童还颇有兴致地坐在她的旁边,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庭院,真的是一点都不害怕! 沙沙…… 像是风入竹林的声音, 沙沙…… 又像是细雨敲打树叶的声音,
第24页 沙沙…… 或许是树枝擦过窗棂的声音, 沙沙…… 声音细微,可是园子里却一点儿风也没有,凤沼面上一怔,有动静!她方要交代侯新莫要出声,转首却不见他的人影,凤沼一惊,这小娃去了哪里?若是遇上那妖物可就糟了!如是一想,站起身要去寻人,方踏出一步,只见一道黑影缓缓踱来,她又悄声退了回来。 “断,断,断,”忽然,一道低沉嗓音传来,“一断解百愁,一断解百忧,一断解红尘,一了终百了……”那黑影默念着,一字又一句,每一字都咬得极重极沉,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既忧郁又饱含沧桑。 凤沼屏息凝神看着那黑影慢慢移近,那人一步又一步走出黑暗,先是一双黑靴,然后是浅色的衣袍,那人徐步走上来,月光渐渐照在来人的脸上,来人的五官轮廓也愈渐清晰,凤沼的眼睛也愈睁愈大,那是一张神情漠然到极致的脸,一双俊目浑浊而空洞,竟不见半点神采,与平日的温和,截然不同。 此时,凤沼盯着那人的面庞,已是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个声音道,“坏了,他中邪了!” 下一刻,他已经推开门进了书房,凤沼奔进门的时候,就见他正垂目凝视着桌上的古琴,而那把琴正是苏雅韵小姐的那把,一双手似是不经意碰上琴弦,凤沼急忙出声阻止,“王公子,住手!” 但闻“铮”的一声,琴弦顷刻之间,便全数断开。 “一断解百愁,一断解百忧,一断解红尘,一了终百了……”王生吟了这几句,忽然笑了出来,“断的好,断的好……” 王生虽笑着,可是那笑声听在耳里,却毫无欢乐之意,反而有些怅然,“王公子……”凤沼见他这般异样,一怔之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笑声过罢,王生勐然转身看向她,目不转睛,冷漠的眸光里一点波澜都未有,那眼神竟像在看一个死人。 凤沼心里咯噔一声,这王生不会要杀了她吧?她才刚刚化成人形,法力不高,又只会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王生的对手。 这时,只见王生五指成爪,向她袭来。 ☆、第二十章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小人影冲到两人之间,将王生缠住了。凤沼看向那小身板,只见他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不由得连连惊嘆,侯新这小娃娃的武功了得呀! 正在这时,她眼角瞥见一束光缓缓从门外移来,那灯光有些昏黄,照见来人白衣披髮,照在他白皙如玉的侧颜上,那样清俊无俦,白衣飘洒,竟不似凡人。 等那人走到近处,凤沼才晃过神,急道:“主人!王生,王生,他中邪了!还有侯新,他们打起来了……” 程礼先持着烛台,神情淡淡扫过屋内两道交缠的身影,丝毫不慌乱,他拍了拍凤沼的肩头,然后伸手朝墙上一指,“你看!” 凤沼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墙上映射出两道激斗的黑影,侯新的影子,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与此刻那他那小身板简直天差地别,再看王生的影子,那是道颀长俊秀身影,轮廓竟与那王生不相似。 凤沼哑然,脸现茫然,“这……”怎么回事? “这才他们的真身,”程礼先放下烛火,“侯新乃是鬼府冥君,此次奉命到凡间捉拿逃离阴间的鬼魂,我与他本是旧识,他便来我这里小住几日,” 他的目光换到王生的身影上,“至于这个影子,不过是寄住在王生体内的一缕孤魂” 这时,只听侯新用童声道:“王生,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快跟我回去,早日投胎返阳” 王生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招式愈发凌厉了。 “看来我们得帮帮他”见两人相持不下,程礼先在旁说道,叫了一声,“琴魂!” 凤沼听音换型,只是一瞬,一把古琴就赫然出现在程礼先的面前,他扬手拨弦,曲调洋洋洒洒,袭向王生。 “啊……”王生大叫一声,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疼欲裂。 侯新见机行事,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镣铐,手指捏了个诀,默念咒语,那镣铐便紧紧的缚住了王生的双手和双脚。 他做完这些,才拍拍手上的灰尘,看着依旧挣扎不休的王生,道:“别浪费力气了,你逃不掉的!还有……这次任你花言巧语,我都不会再心软了”他的语气有些委屈,有些懊恼,甚至还带着点儿恨意,“你可知我为了抓你,费了多少力气?就是因为你,我都快成了地府的笑柄了……” 凤沼见他一脸愤恨不平,不禁问起:“他为何不肯投胎?” “我哪里知道?”侯新有些咬牙切齿,转头看向王生,“这得问他自己,” 王生闻言微阖眼眸,做死鱼状,显然不愿回答。 侯新道:“他迟迟不肯投胎也就算了,没想到前些日子又私自跑到阳间,害的我这副模样在凡间找了好些日子,可没想到的是他来这里竟然只是为了破坏一把琴……”琴?他这才注意到那把断琴,眼中闪过异样,“招魂?这琴竟然是招魂?” 凤沼不解,这把琴有何名堂? “这琴名曰招魂,顾名思义,弹奏此琴可招人魂魄,不管这人是生还是死,”程礼先娓娓道,“王生的头疼症,想来是因为有人要招他的魂魄” “什么?”凤沼大惊,“是谁?谁要招他的魂魄?” 侯新挠挠头,微微蹙起双眉,然后转向程礼先,程礼先看了他一眼,继而走到王生面前,“王公子,你受招魂之苦,三番两次地想要毁掉这把琴,我能够理解,可是不论你怎么做,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你是毁不了招魂的” 王生蓦地睁开眼,目光里有浓浓的迷惑。 见成功挑起他的兴趣,程礼先又道:“这招魂既然可招人魂归,必然不是普通的琴,你若是想要彻底毁了他,我可以帮你” 闻声,王生双眼微眯,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不过,与此同时,你也得乖乖得跟我回地府投胎去”侯新插上一句,这个王生太麻烦了,这也是他来解忧居找程礼先的原因。 “如果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王生看着两人,復又闭上眼眸,“我是不会投胎的” “你……”侯新又气又怒地抓耳挠腮,偏生又拿他没办法。 “那王生公子你为何不肯投胎?”凤沼很是纳闷,若是换作了其他鬼魂,恨不得早日投胎为人,可眼前这个王生偏偏如此固执,想来必有因由,“公子可曾记得,我说过‘凤城解忧居,可解天下之忧,可化众生之愁’,我还是那句话,公子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我真的想帮你” 王生听了,抬起眼皮,眼神有些缥缈起来,“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两个梦?”
第25页 凤沼点点头,她记得。 “其实,那两个梦就我的前两世,” 凤沼一怔,倒是侯新一拍脑瓜,像是想到什么,“我记起来了,月老曾经说过他有什么三世好姻缘,他已经经歷过两世,如今只差了一世” “三世好姻缘吗?”王生嘴角裂开一道讽刺的弧度,“狗屁!” 余下三人均是一愣,王生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第一世,她为了救我而惨死,第二世,她又是为我而死,纵然我们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阴阳两隔,这样的姻缘称得上什么三世好姻缘,全是狗屁!”说到最后,已是愤恨交加。 “每一世,她离去之后,我孤身活在世上,只恨不得自行了断,可是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的活着。有时候,我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心,恨自己的无能……”王生垂下头,握紧双拳,身子也跟着微微颤动,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在地府迟迟不肯投胎转世,就是知道下一世,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会爱上她,可是我也知道,每次我与她在一起,只会以惨剧收场,而我再也不愿在看到了她离我而去,我只愿这一世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听了他的一席肺腑之言,凤沼心下触动,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所以在地府,不管他们怎么劝说,我都不会投胎,可是这把琴,一直在召唤我,所以我来到阳间,就是要毁掉这把琴,那么我想,我与她的缘分便真的尽了”王生说完,又阖上眼帘,凤沼却没有错过,眼眸里隐隐闪动的水光。 “主人,你帮帮他吧” 程礼先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出了房门,“主人”凤沼不肯罢休,追着他的脚步,“王生公子很可怜的,你就帮他一下” 侯新也跟着走来,“礼先兄,” 程礼先定住脚步,问道:“你们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招他的魂魄?”他转首看向屋内,“我想王生也会好奇的” 凤沼转首眸光跟着落在桌上,灵思一闪,一个猜想涌上心头。 ☆、第二十一章 清晨的大街上还少有行人,这时一辆精緻的朱红色马车叮叮噹噹驶入巷子,最后停在了解忧居的门口。 马车上走下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素衣荆钗,做侍女打扮,另一个女子戴着帷帽,白纱虽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她身着一袭广袖流仙裙,身形窈窕,一见便可知来人必定是个美人。 “小姐,这就是解忧居”那侍女道了一句,正要上前敲门。 “唤云姐姐,”只听一声清唤,如黄莺悦耳,凤沼从门内走了出来。 “凤姑娘,这位就是我家小姐”唤云微一点头,笑着向她示意了一下那帷帽女子。 “苏小姐才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凤沼笑吟吟迎上前,“二位是来取琴的吧,里面请”苏雅韵和唤云款步走上台阶。 “啪”方进了门,两人就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 “大胆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突然间一声冷喝从不知名的地方传了出来,那声音沉如洪钟,迴响在庭院内,让人不由地心头髮颤。 唤云的笑脸早已变了色,是既惊且讶,耳边听到有人说,“快走”她下意识地旋身。 “哪里逃?”凤沼已经堵在了门口,嘴角还噙着莫名的笑。 唤云看着那笑容,心里就有些发毛,虽然茫然,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凤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解忧居的客人……” “客人?”凤沼又是一笑,两手抱胸,盯着二人看,“我奉劝你乖乖出来,否则……” “啊”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惨叫,大惊之下,唤云忙回头,这一回头,便是一怔,“小姐!” 只见苏雅韵被无形的红色丝线所缠绕,那些丝线从四面八方飞涌而来,不消片刻,就将她的全身都缠了个密不透风,十分结实。 “你这丫头,跟他们费什么话,抓了便是”侯新从暗处负手走了出来,依旧是趾高气扬。 凤沼撇撇嘴,“万一抓错了呢?” 侯新也不理会她,迳自走下台阶,还未到那苏雅韵的身旁,“哈!”只听一声爆喝,条条红线霎时崩断开来,一股勐烈的气浪,铺天盖地,向四周席捲开来。 “小心,”侯新见此异状,急忙闪身跳开几步,凤沼连忙抓了唤云,将她带开数步。 待这股骇人的气浪消尽,一团浓滚滚的黑气出现在眼前,墨黑的氤氲煞气只有两只幽绿幽绿的眼睛,大如铜铃,甚是阴森恐怖。 “小姐!”唤云见状惊叫一声,剎时晕了过去。 凤沼看向那团乌气,凝眉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不好办,他有那凡人的身体,”侯新也拧着眉头,他没想到这妖魂竟然如此难对付,一时之间,毫无对策。 “哈哈……”那黑气很是得意的放声大笑,笑声狰狞,面目可憎。 正在束手无策时,只闻一声“用地狱森火,她是恶鬼,唯有地狱森火才能” 侯新一听,两眼一亮,立刻朝手指上吹了一口气,指端已有火苗出现。 “唿”那黑气唿啸着向他袭来,侯新一弹手指,那火苗倏地飞向黑气,可是一触到黑气,便倏然熄灭了。 “一个不够?”见那黑气安然无恙,侯新暗自疑惑,他心思一转,“那就多来几个”说话间,十根手指,根根都着了火焰,随着一声“去”,双手一扬,十簇火苗一一落在了那黑气之中。 那妖物不以为意,随意一扫,火焰又熄灭了,“小子,只有这点本事吗?什么地狱森火,不过尔尔!”说完又是一阵狂笑,那笑声听在耳中十分刺耳。 侯新双目晶晶,挑起眉峰看着它,“你着火了!” “什么?”那黑气忽觉身后如烈焰烤炙,炽热异常,方回头,悽厉叫出声,“啊…… ” 只见一股红色火苗已经燃烧起来,那颜色红似血,异常妖冶鲜红,黑气不住哀嚎,躺在来回打滚,想要扑灭这火势,可是大火勐烈,不消片刻,就要将黑气吞噬殆尽。 “侯新!”程礼先出现, 侯新听了这声音,手指在空中一划一转,那红色火焰跳动了一下,慢慢变小,又飞回到他的手中,他手掌一握,再摊开时,火焰已不见了。 程礼先抬步走上前,垂目看那苏小姐浑身冒着黑烟,鬓髮散乱,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忽地转头道:“你出来吧” 墙角处,王生走了出来,他只是冷冷看了那陌生的苏小姐一眼,并不上前,“你为何要召唤我的魂魄?” 地上的人听了,眸光一深,哑着嗓子道:“你……过来”
第26页 王生上前几步,只听那人又道:“你还是认不出我吗?” 王生怔然,又垂首打量几眼,直摇头。他并不曾见过她啊。 “呵呵……”她干笑两声,笑声有些凄凉,“果然,果然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他目露疑惑。 她嘆息一声,又用沙哑的声音道,“第一世,你不满意自己的容貌,千里迢迢来寻我,我当时觉得这是一项挑战,所以就答应了,那时候不管我的方法有多疼,你都不会吭一声,我心里就越发想要成功,最后,你终于被我变漂亮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所以我不捨得放你走,我让你答应我那个条件,呵呵,果然上天又让你回到我身边,可是好景不长,我最后竟死于非命。 第二世,我终于如愿陪在你身边,纵使只能做一个卑微的侍女,我总想着日久生情,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接受我的,哪里知道你竟然看都不看我,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甚至不惜为了她,甘心赴死。 我与你两世相遇,可惜两世都得不到你,这怎么能不让我心中郁结? 这一次,我暗暗发誓,要跟你结一美好姻缘,可是我在这世上没有找到你,所以我千方百计找到招魂琴,就是为了找到你,……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次你竟然为了她,不肯还阳……” “不过,”说着,她的眼睛突然大睁,浑身上下不住地抽搐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又道:“你是找不到她的,我得不到的,那个女人也别想得到,你们终究不会有好结果的……”然后,缓缓闭上眼眸,接着一阵黑烟腾空而起,飘散在空中。 魄散,缘灭。 王生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还是摇头。不知是为这痴情女子摇头,还是为自己摇头。 侯新负着手,默然站立半晌,走到他身旁道:“依这个女人所说,你投不投胎,都没什么两样,反正你是找不到她的,还是跟我回去投胎吧” 王生苦笑一下,又是摇头,“我早就认出她了”语气很是笃定。 话音一落,众人微愣,他说这话的意思,“莫非早就见过你的那个她了?” 他悽苦一笑,然后慢慢转首,目光缓缓落在那荆钗布衣的女子身上。 -------- “小姐!” 床上的少女惊叫着从床上坐起,因为惊恐,一双手死命地抓着胸前的被褥。 床边,凤沼温言安慰她,“唤云姐姐放心,苏小姐她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一阵,就可以痊癒了” “没事就好,”犹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勉强松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凤沼道:“唤云姐姐,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隔壁的王生公子?他啊脑子坏掉了,神智有些不清楚,我得去给他多煎几服药” 唤云点点头,走到隔壁。 屋内的确有一人,独坐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有些复杂,看着前方,见她进来,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呆呆的。 “公子,”唤云微微福了福身,“你哪里不舒服?” 王生摇头了头,只是定定看着她。 “那饿不饿?” 又是摇头。 “那你渴不渴?” 还是摇头。 她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公子,他该不是只会摇头吧,“那公子你想要什么?” 王生望着她,“明明知道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他出声了,像是自言,又像是自问。 唤云微微一笑,“公子太杞人忧天了,人这一世,哪里有那么明明知道?听娘说,人生也不过就是匆匆数十载,时日说短也短,说长也不长,所以就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三日也够人回味一辈子了,可有些人即便你和他待上数十年,都觉得度日如年,” “我爹不过是个马夫,可是我娘就是看上他了,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了我爹,两个人成亲后一直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她说起往事,脸上露出期许的神色,“只可惜,我爹他去得早,娘每次都把他生前用的东西擦得锃亮,都跟我讲爹的事情,她说,那段日子,足够她回味一生了,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她接着笑出声,眸光盈盈,“所以说,公子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她走,” 王生没有错过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反而释然地笑了,“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 尾声, 侯新依旧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神气道:“我走了,你们改日来地府作客,我一定好好奉陪” “呸呸呸,乌鸦嘴,谁愿意都地府作客?”凤沼不由低咒道。 侯新轻咳一声,本来要展示他好客的一面,不过对方显然不喜欢他这种方式,只得道:“算了,二位,咱们后会有期” “等等,”步子还未迈出,就被人叫住了。 “这次你回去送王生还阳,那他和唤云姑娘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凤沼忍不住好奇问道。 侯新转头看了看天,又抬头看看她,凑到凤沼的耳边,低声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完,朝她一眨眼,然后快步离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你……”凤沼气结。 ☆、第二十二章 “我活不了多久了……”一个声音有气无力说道,这人语气平和,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般自然,既非自嘲,又非无奈,反而带着一种坦然。 让凤沼没想到的是这白付沙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直白,不由多打量上几眼。 白付沙就坐在三步之外的椅上,他凤目长睫,高鼻朱唇,是上等的好样貌,只是脸色极白,那是带着病态的白,甚至白的有些可怕,肤薄似纸,她都怀疑他大笑一声,是不是就会把脸给笑坏了。 “瞧白公子的面相,不似福薄之人”程礼先朝他温文一笑。 白付沙轻笑一声,“程公子真会开玩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侥倖在这世上残喘了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归西了,到那时死亡对我这样的废人,姑且算是一种解脱吧”他风轻云淡谈论着生死,似乎再无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心绪波动了。 “不过,在死之前,我想求公子一件事” 他话语突转,引得程礼先好奇道:“公子请讲” 白付沙顿了下,才缓缓道:“我想请程公子帮我找一个人” “白公子要找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不过,他想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 “轻舞,她叫轻舞,其他的我却不知道了”白付沙轻轻摇头,眉目间似有极淡极淡的愁绪。 轻舞?却说天下间叫轻舞的人何其多,单凭一个名字来找人,就如大海捞针——无处寻,或许还有什么其它的讯息,凤沼刚要出声询问,只见程礼先转身朝她摇了摇头。
第27页 白付沙垂下长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光,让人窥探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他就静静坐在那,午后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倒显得脸色没有初见是那么苍白了。 他动也不动,像是在沉思,有那么几息,凤沼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良久良久之后,他才像刚睡醒一样,掀起眼皮,眸子却出奇的清亮,“我有这个”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衣袖中摸索了半晌,掏出一个红色物件。 凤沼一见,便是一愣,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看那颜色,粉嫩粉嫩的,看那针脚,密密麻麻,绣的几朵小花,只不过……要依据一只绣花鞋来找人也太难了吧,主人他又不是狗,怎么能…… 想到这她不由窃笑。 程礼先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而是全神贯注看着那只鞋,仿佛那只鞋真的有什么天大的名堂。 过了片刻,他问道,“白公子可有查过这鞋上的绣样?布料?” 白付沙微微颔首,“都查过了,布料是极为普通,到城中任意一家布坊都可以买到,上面的绣样,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这么说,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凤沼忍不住嘆息,又希望这个白公子能多透露一点信息,但她又觉得这白公子知道的也不多。 程礼先并无失望之色,神情平淡,“那公子是如何得到这只鞋的呢?” 白付沙抬首,目光落到半掩的窗子上,窗外正下着小雨,不时有雨丝飞进屋内。眼下正是多雨的季节,这样的雨,已经下了两天,不徐不疾的,却让人无端生出几许恼意。 “我不喜欢这样的雨天,”他再次开口,声音仍旧平缓,不带半点厌恶的语气,凤沼几乎都要怀疑面前说话的是一位禅师了。 “小时候,只要一下雨,我的身体就特别不好,只能待在屋里,捂上三四床棉被,牙齿还冷得发颤,有时候,还要取来火盆取暖,所以我讨厌下雨,讨厌那股子浑身冰冷的感觉,至少是在十岁之前,” 那十岁之后呢?凤沼有些开始同情这位病弱的白公子了。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我站在走廊下,正对着雨景发怒,然后就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容,那笑声带点儿天真,又带着点儿无邪,很是欢乐,我下意识地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过了一会儿,那笑声又响起,我不禁恼火,便问,‘是谁?谁在笑?’ 那笑声未歇,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并未打伞,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浇得半湿,可是她却一点儿不在意,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当时她就这么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雨中,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一肚子的怨火霎时间都被浇灭了,怔在了当场。 ‘笨蛋’我回过神来,见那女人身子单薄,不由低咒起来,‘这么大的雨,你难道就不知道撑把伞?’” 程礼先点头微笑,“若是淋了雨,怕是要的风寒的,白公子是在为那姑娘着想” 凤沼急于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后来呢?” “可是那女人却摇头一笑,说,‘为何要打伞?我喜欢这样雨天’ 我愣了下,又道:‘你就不怕着凉?’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我不会着凉,我喜欢雨,这雨丝丝滑滑,打在身上有说不出的舒服,’说着,她满脸欣喜地张开双手,任雨水打在身上脸上。甚至哼起歌儿,在雨中漫步跳舞。 我当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当真是胡闹。” 听到这,程礼先笑着道:“我猜白公子并没有因此就丢下那个疯女人吧,” 白付沙浅浅一笑,面容虽苍白,但煞是好看,“我自幼饱读诗书,当然不能看她胡闹,就撑着伞走过去,那女人见我过来,又笑出声,哼着歌儿,‘小公子,很好玩,你是来跟我一块玩儿的吗?’ 我立刻退开两步,‘谁要跟你玩儿,你这个疯女人!拿着!’我把伞递了出去,心思都在落在我衣衫的雨丝上,心想着,赶快回屋,可是迟迟没有人来接伞。 我这才抬首,发现这雨越下越大,女人歌声笑声越飘越远,到最后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雨声。这之后,每逢下雨,我就会想起那个冒雨的女人,还有她的笑声,想着她是不是又在雨中唱歌跳舞,每每想到这,总要说上一句,‘这个疯婆子!’”说着,他的唇边漾起一丝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他笑了一阵,微微抬首,望向更远处,续道:“第二次见她还是一个雨天,那时我十四岁,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那天我恰好乘船游湖,窗外是连绵的小雨,这时我又听到一阵笑声,那笑声很是熟悉,我立刻就猜出是那个女人!忙走出船舱,只见一个女子正坐在石桥上,她眉角含笑,衣衫湿了半透,仍旧浑然不觉,笑意不减。 ‘喂,你这个疯女人,就不能带把伞?’见到这种情形,我站在船头,有些恼火朝她吼道。 那女人转身,见到了我,眉眼弯弯道:‘小公子,是你啊,你又来陪我玩儿了吗?’ ☆、第二十三章 我暗自摇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的,就是要说服这个疯女人,然后撑伞下了船,‘拿着!’ 那女子却不接伞,反而一直向前走,我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硬是将伞举过她的头顶,‘伞!’ 可那女人身子一偏,又退出了伞外。 我又气又恼,跟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就这样,我进,她退,最后,她没还是没撑伞,我倒是湿了个透心凉。 那女人停到了一处破屋,‘小公子,进来避避雨吧’ 其实当时,我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冷意也不住的袭来,我知道是寒症又犯了,只好点头进了屋。 ‘小公子,你脸色很不对劲,很冷是吗?’那女人看着我,见我点头,就在破屋中寻了些柴草,生起了火。 ‘这样是不是暖和一点儿?’ 火红的焰火熊熊燃着,我凑近火堆,感觉到暖意融融,轻点了点头。 ‘小公子,你得了什么病?’那女人似乎很好奇我的病症。 ‘畏寒症,’ ‘公子可有看过大夫?’ ‘这病自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易根治’从小到大,我看过的大夫不计其数,却还是没有人能够治好我的病。 那女人听了,不知为何幽幽嘆了一口气,‘原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没听到她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眸光有些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坐在离我三尺之外的地方。 我看着她,不由一恼,‘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衣服都湿了……’ 她抬起头,眸光一亮,摇头笑道:‘我……畏热’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我心思一动,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抓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火旁,‘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畏热……你少拿这些理由煳弄我……’
第28页 我愤愤说道,一转头见她臻首微垂,双颊微红,这才意识到男女之别,忙松开了手。 我别开头,不敢看她的脸,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我轻咳一声,问她,‘你叫什么?’ ‘轻舞’ ‘我叫白付沙,凤城人士,乃是商人白尚的儿子,从小到大,体弱多病,药罐子一枚,至今……尚无婚配’ 那女人抬首一笑,‘我知道’ 她知道?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生出别样的情绪,伸手摸向了腰间,‘拿着!’ ‘这是……’ ‘玉佩,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天我竟鬼使神差地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她的手里,自小我甚少接触过女子,也不解什么风情,只是看眼前的女人出乎意料地合眼缘。 那女人捧着玉佩,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块玉佩,一双美目盈盈似水,我以为她要感动的哭了,可下一刻她却抬头道,‘这玉佩真好看,可惜我已经嫁过人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嫁人了?’ 她颔首一笑,‘是啊,我十五岁就嫁给他了,我啊很喜欢他,只是他太忙了,总是聚少离多,不过好在隔几个月,我也会收到他寄来封书信,只可惜只有寥寥数行,前些日子,我啊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她垂眸抚上小腹,饱含无限的柔情和喜悦,‘他回信说,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你……’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很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佩还你’她将玉佩送还到我的手上,‘公子你是个好人,总会遇到喜欢的人’ 我将那块玉佩抓在手里,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只是望见外面雨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那轻舞姑娘已经成亲,真是可惜了……这岂不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后来我再无心去想起那天的事情,我想,今后我与她再也不会再见面了,可是哪曾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白付沙静静提起,“那天雨下的特别急,特别大,我站在酒楼上,百无聊赖对着雨景发呆,只见一道人影出现在雨幕中,那人脚步有些踉跄,像是急着要去哪里似的,我盯着那道身影,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越跑越近,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的眼帘,天啊,又是她! 当即我撑伞走了出去,‘轻舞姑娘,你怎么了?’ ‘小公子,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的是他的,不是别人的’她一手拉着我的衣袖,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苦苦哀求着,‘为什么他不肯相信?我只想把孩子生下而已,他还这么小,这么可怜,……’ 我心头怒火顿生,就是这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灭,‘轻舞姑娘,你先起来,’ 她突然抬起眼眸,看向了雨幕远处,只见那里出现很多错乱的身影,正朝这边赶来,她神色大变,连连摇头,‘不,不,不,不要把我的孩子带走,不……’ 我知道情势不妙,便欲将她拉进屋内,可是她却摇摇头,转身跑到了雨幕中。 等我反应过来要追上去的时候,家丁们将我围住了,‘公子,你不能去……’ 最后,等我追过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轻舞姑娘,也没有见到那些人,只发现了这只红绣鞋”他神情不变,一双手骨节泛白,将那只绣花鞋,抓得死紧,“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每每下雨的时候,我总是幻想着,她能出现在我的眼前,如今,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只想把这只鞋子还给她,” 说到这,他脸色愈发苍白,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 “公子,”门口传来一声惊唿,那是他的书童,名叫阿福,“这天气不好,公子还是别太靠近窗子” 白付沙轻轻摇首,“无妨,我想看看雨景”说完,目光又落在窗外。 “白公子,事情的始末我已经知晓了,我定当尽力而为”程礼先的视线也跟着落在窗外,温淡说道。 “那一切就摆脱程公子了”白付沙说着,微微阖上眼帘。 阿福取了件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和程礼先、凤沼一同退出屋外。 ☆、第二十四章 “主人,这红绣鞋的主人要怎么找?”总不能一个一个去问镇上的姑娘吧?那样子,就是找个十 年半载怕怕也找不到呢。几日来,凤沼拧眉苦思,却还是无措。 “眼下我也不知道”程礼先端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面前的红绣鞋上,亦有些愁容,“我也是第一 次遇到这样的请求,一时半刻竟也无从下手”说完,不由一嘆。 “是何事让大名鼎鼎的解忧公子如此愁眉紧皱,嘆声如雷?”此时,一道声音飘了进屋来,接着 ,只见一个人悠悠然踱了进来,那人通身乌衣,这颜色本是深沉庄重的颜色,可是偏巧来人脸上 总是带着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笑意,加上他举止随意放浪,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庄沉稳的意味来。 凤沼一见来人,不由腹诽,是他,那个乌七八黑的忘语! 大大咧咧进门之后,他就随意捡了一张凳子落座,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程礼先,“这么烦恼,不如 让我来卜上一卦”说着,就捏起手指,口中喃喃似语,“哎呀,不好,这次恐怕你这解忧居要招 贼了,这贼人可厉害着呢,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孔不入……你可要小心了” 程礼先不可置否的一笑。 这个乌鸦嘴!凤沼心里暗骂一声,这忘语长相不差,说他俊美吧,但不修边幅,说他邋遢吧,但 举止又带些洒然,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在她看来,只有一点不好,总是神神叨叨的,装模作样 。 “怎么小丫头你不信?”忘语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又道:“我是神算子,这世间万事都逃 不过我掐指一算”说着,还极有风度地甩了一下头,将额前的两缕秀髮甩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夸夸其谈!凤沼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你知道可我的来歷? “不信,那我就掐指算来”忘语笑眯眯地看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你啊琴中一魂 ……传说,黄金山有楠树,名曰交让树,生七千七百七十七万年,一日,一天神偶过此地,见树 茂根深,取树而作一琴,此琴,声如林籁泉韵,名动一时,仙者曾遇一苦行僧,见僧者有慧根, 赠琴而去,后僧者悟得大道,成佛之际,留琴于凡间,自此此琴在人间几经流转,终不知其所向 ……” 他双眼半眯半睁,正要娓娓道来,只见凤沼美目大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不是听了我的话,心里佩服了?”
第29页 “你的真身是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个忘语不是凡人,可她就是完全看不出这傢伙的真身来。 忘语闻言,嘻嘻乐了,“也是,凭你现在那点微薄的道行,能看出我的真身才怪呢,” “……我现在是法力不强,但不代表将来不强,等着看,我一定会变强。” “好了,”一直未做声的程礼先这时才缓缓开口,“凤沼,你先下去吧”说着,他将红绣鞋一併 递过来。凤沼接了绣鞋,便出了门。 忘语一见那绣鞋,便是一愣,“这……”随即又扬起璀璨的笑容,“礼先兄,这么多年了,我还 以为你早已看破红尘,没想到你竟然……这是好事……”一个大男人揣着女儿家的绣鞋,怎能不 让他想入非非? 程礼先笑着摇头,“方才那鞋是客人所託,寻人而已” “寻人?这倒是稀奇了”忘语忽地摇首一嘆,“我还以为你春心萌动了呢” “春心萌动?”程礼先微微抬首,目光放到远处,语气淡淡的,“我啊早已心如枯木,再难逢春 ”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凤沼又气又闷,突然前面人头涌动,纷纷往一个方向聚拢,她好奇跟过去 ,钻入人群,只见墙上贴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个男人,鬍子拉碴,凶神恶煞。“这是干甚呢? ” “官府悬赏缉拿兇犯庞大刀,” “这上面说了,只要提供线索可得一百两黄金作为报酬……” “一百两?天啊,那得好好看看,说不定哪天就能碰上,这一百两可就归我了……” 耳边不断传来议论声,凤沼觉得没意思,转身之际,她停住脚步,然后看着那画像,会心一笑, 她有主意了。 “大家来瞧一瞧,看一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铜锣一敲,吆喝几声,就有人驻足观看,“悬 赏寻人,只要大家能够提供消息,就有银两相赠……” 果然,不出片刻,里里外外围拢了不少人,“寻人?找什么人?” 凤沼手持一托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道:“凭此寻人” 然后,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掀,露出那只红绣鞋来。 “一只绣鞋?”众人诧异出声,“我见过凭玉佩找人的,就是没见过凭一只鞋找人的……” “这鞋,不是我的吗?”正议论间,人群中站出一人,循声望去,只见她提起裙摆,一只脚上没 穿鞋,另一只脚上的确穿的与凤沼要找的那样式一模一样。 只是……凤沼看看她只大脚,再看看托盘上的那只瘦小的鞋子,迟疑了一下,旁边的一个老爷子 忍不住说话了,“这鞋子明显就不是你的” 众人纷纷附和,那女子头一低,然后灰熘熘地走了。 “这鞋子我见过,”这时,又有人站了出来,凤沼忙拿出纸笔,问他:“在哪里见过?” “城东张员外的丫鬟穿过” “我也知道谁穿过……” “我知道一个……” 围观的众人此时踊跃地举手,凤沼心下大喜,小笔头不停地记着,“好,大家都排好队,一个一 个来,” 傍晚时分,凤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解忧居,“主人,我找到消息了,”很是得意的拿着一本 子,“这些全是穿过那样绣花鞋的人” 程礼先看着那厚厚的一本,“这些全是?”手指轻轻翻开,只见上面画的勾勾圈圈点点的,就是 没有一个字,他不由疑惑抬眸,“这……” “这不怪我嘛,我不会写字,就只能画画,”她是琴中之魂,自然不懂得如何写字。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并未教你识字”程礼先合上书页,将本子递过去,“你来念给我听” 凤沼接了本子,对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图画,道:“据说卖肉的王屠户说,他见过张员外家的丫鬟 穿着这样鞋来买肉……” “据李大婶说,她见隔壁的小呦姑娘穿过这样的鞋,小呦姑娘……” “据城西的放荡儿说,他与表妹偷情的时候,见她穿过……” 程礼先一摆手,“白公子十岁那年见到她,依据推算,那轻舞姑娘少说也有二十六岁,所以说那 些年纪小的就不必再看了” 凤沼颇为贊同的点头,随手划掉那些不符合条件的姑娘。 ☆、第二十五章 “不好了,不好了……”程礼先还未起身,就被这个犹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声给惊醒了,入眼的便是一双清澈灵动的乌眸,正十分焦急望着他,“主人,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程礼先缓缓说完,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的人是纹丝不动。 “为什么?我都说是大事了,当然要现在马上说才是”凤沼不解,大事可不能耽搁片刻啊。 “你确定要这样压着我说?”程礼先见她这么迫不及待,颇有些无奈。 凤沼听了,这才发现此刻她正压在他的身上,面对面,眼对眼,挨得的确是有点近,近到她能看到他那浓密如扇的睫毛,看到他那饱满的朱唇,看到他那耳下粉红的肌肤,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下微露的…… “你在看哪里?”略带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凤沼勐然回神,换上十分认真的表情,“主人,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不过,这段日子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 凤沼努力眨巴眼,“不一样,我的身体好像和主人的不一样,”说着,双手不自觉地附上了程礼先的胸口上,恩,挺结实的。 “你……下去”程礼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见他脸色倏变,凤沼无辜眨眨眼,道:“主人,我这就下去” 方走下床,就听里面程礼先交代道:“你到外面等我” “是,主人”凤沼吐了吐舌头,俏皮笑着出了门。 等了半刻,门开了,程礼先从内踱了出来,脸色不大好看,见此,凤沼立刻识趣地凑到他跟前,笑得如花,“主人,今日你真是风流潇洒,玉树临风、艷冠天下、无人能及” 这一番称赞下来,她是脸不红,心不跳,外加讨好的笑容,她就不信他不吃这一套。 “哎呦”头上勐地被他敲了一记,凤沼又是委屈,又是茫然,“主人,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做人要低调是不是?可是面对您这么一个翩翩美男子,我可是一点儿违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啊”
第30页 “花言巧语”程礼先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问她:“小凤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城西浪荡儿,”凤沼笑了笑,“他说,只要是人都吃这一套”可依她看来,偏生眼前的人就不吃这套。 他復又摇头嘆气,“看来你是该多学学,” “学什么?”凤沼不明白,自打她幻化成形,要学走路,学吃饭,学说话,学写字,学琴谱,……她都学了这么多,到底还要学什么呀? 瞧出她的郁闷,他微微一笑,“先前虽然你学了很多,但我却忘了一项最为重要的,就是人情是非” “人情是非?那是什么?” “人情是非,即与人相处的方式,明辨对错的法则,比如男女之防,” 他解释着,“男女之防,即男女有别,男女之间不可以过分亲近,不可以随便拉手,不可以单独共处一室,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凤沼凝住眉头,既要学那么多东西,又有好多不可以,当凡人真的好累! 见说了那么多,她愁眉苦脸,还是懵懵懂懂的,程礼先不由嘆道:“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顿了一下,又道:“对了,你方才急急忙忙说,大事不好了,究竟是何大事?” “这个……”凤沼当下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我若说出来,主人你不生气才好,” “你说吧,我不生气”听她这么说,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已经开始预想是多么不好的事情。 “白公子……的那只绣花鞋不见了,”她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昨天晚上,我回房之后,就将那只鞋放在桌子上,可是今天早晨,却发现它不见了。我翻遍了解忧居,也没有找到,所以我想,那只绣花鞋可能丢了……”她越说声音反而越小。 程礼先丢给她一个眼神,连连摇头,“那只鞋可是我们找人的唯一凭证,如今弄丢了,你说该如何?” “我不是故意的弄丢的,这东西又不是什么至宝,就算是小偷来了,也不会看上一眼,我哪里想得到第二天就不见了?”凤沼拧着眉头,满腹委屈,不知该怎么办。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程礼先像是想起了什么,“忘语曾说过,咱们解忧居会遭贼,看来这次是被他说中了”说完,他眼眸一弯,竟笑了起来。 “贼人?”凤沼一脸迷惑,什么贼竟然会偷一只绣鞋? “你跟我来” 凤沼跟着他进屋,然后只见他拿出一个瓷瓶,然后交到她手上,并吩咐道:“这个你拿着,每晚在你的房中放一颗,不出三天,这个偷鞋的贼人自会现身” 她接了瓶子,只道:“凤沼记下了” 当晚,凤沼盯着手中的瓷瓶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打开闻闻,也没什么特殊的气味,倒出一颗,见是粒又圆又黑的丹药,放在掌心仔细把玩了片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疑惑不已,但想起程礼先成竹在胸的模样,只好将它放在了盘子上。 第二日,她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那颗丹药,果然,不见了。 晚上,她又倒出一颗,依旧放在盘子上。 第二日,果然又没了。 如此,等到第三日,清晨,盘子又空了。 “主人,我依照你的吩咐,丹药又不见了”凤沼来到书房,见程礼先正端坐翻看一本书,问他,“不知那贼人什么时候会来?” “据我估算,差不多是午时”程礼先淡淡答了一句,眸光依旧不离书页。 “哦”凤沼好奇道,“主人既然知道那贼人,为何不去抓住他呢?” 他闻言抬首,笑道:“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又怎么会偷东西?凤沼撇撇嘴,显然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 正午时分,没什么动静,过了多时,凤沼实在忍不住问,“主人,那贼人呢?” 程礼先一脸平静,气定神闲道,“或许路上耽搁了” 好吧,她等。 ……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都不见那贼人的影子,凤沼气鼓鼓地坐到椅子上,“主人,那贼人呢?” 程礼先站起身来,脸上亦带着疑惑,“奇怪,我的药怎么会不灵了呢?” 正说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声音哀嚎道:“救命,救命……” ☆、第二十六章 “救命,救命……”这股苍老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着实让凤沼一惊,听这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她循声望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下她更是疑惑了,忙不迭问,“谁,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然后,就见门槛上伸出一只小手来。 凤沼好奇地走到门口瞧,才发现门槛外面的确站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身高不及五寸,一道小小的门槛,便如一道高墙一样拦在他的面前。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人儿,忍不住拿手指戳了这小人两下,“咦?世上竟有这么小的人……” “哎呦!”那小人一声惊唿,显然受不住她这轻轻的一戳,“小丫头,你小心点,我这身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般折腾……” 她愣怔一下,再细看时,发现那小人儿鬚髮皆白,佝偻着背,右手拄着树藤做的拐杖,左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那表情有些痛苦,便问他,“你是谁?” 程礼先含笑走上前,弯下身朝那小老头伸出宽大的手掌,“他便是你等的那个偷鞋的小贼!” “谁是小贼?”那小老头一面气愤地拿着小拐杖敲打他的手指,一面朝他吹鬍子瞪眼,喋喋不休,“你这臭小子,说话没大没小的,我是贼吗?我一个老人家怎么会去偷东西?我是捡的,捡的” “好,好,好,不是偷,”程礼先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将他托在掌上,然后放他在桌上,又道:“那可以将捡的东西还回来吧” “我都快疼死了,”那小老头儿皱起两道白眉,指指自己浑圆的肚皮,递给他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程礼先取出一粒丹药递给他,那小老头儿一见,直叫嚷着:“太大了,太大了,你难道是觉得我的肚子不够大,是想撑死我吗?”说着,对着他的手指又是一阵“毒打”。 程礼先浑不在意他如此粗鲁,犹是笑着道:“是你太贪嘴,竟日日吞了我的绝食丹,你可知那一枚丹药就可以让一个成年人两天不吃饭,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小老头暗自懊悔不已,只是眼下腹中难受,也不和他多做口舌之辩,抱住那枚丹药,迳自吃了起来,“这药好苦,味道比那绝食丹差了些” 凤沼看着大嚼的小老头,满心好奇问程礼先,“主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31页 “他是个怪老头,游走四方,最喜欢捡东西,然后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奇特的布袋里,所以众人都称他为布袋仙”程礼先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那个捡字。 “布袋仙?这么说他是神仙?还是一个爱捡东西的神仙?”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仙,凤沼又是惊又是奇盯住布袋仙,“布袋?那他用的是不是干坤袋?” “我的百宝袋可比干坤袋要好多了,”布袋仙很是得意朝她眨眨眼,“里面装的都是宝物” 凤沼闻言眼睛倏亮,“宝物?什么宝物?” 布袋仙指了指系在腰间的布袋,瞧那粗布制成的百宝袋,普通至极,毫无稀奇惊艷之处,凤沼很是狐疑接过那口袋,打开一看,“是空的” 布袋仙嘿嘿一笑,“这个得我亲自来取”说着,闭目默念咒语,只听乒桌球乓的声音,有东西从布袋里掉了出来。 眨眼间,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从布袋里掉落的东西摆满了桌子,有缺了角的瓶瓶罐罐,有缺腿的桌椅,有残旧的书本,有破衣烂衫…… 凤沼看着那一堆被称之为“宝物”的破旧物件,讶然道:“这就是你说的宝贝?”她虽然不懂宝贝,但这些东西显然不值一文。 “这些虽然模样不怎么样,但曾经也是至宝,”布袋仙走到一只豁了口的碗旁,“这只瓷碗曾经是它主人的至爱,它的主人天天擦拭,对它爱不释手,可是有一次,小主人失手打坏了了它,于是就被扫地出门了。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又旧又破,躺在地上自怜自艾,不断嘆气,心里不停的许愿,如果主人不嫌弃,它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他又捡起一本旧书,“这本书是绝版,是真真正正的宝物,只可惜现在世上没几个人懂得它,我见到它的时候,它险些被人扔进了茅厕……” “小丫头,你说什么才是宝物呢?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曾经为某个人的至宝,甚至有人为了能拥有它,在所不惜,”说到这,他 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似慨似嘆,“尽管它们现在面目非昔,但是在我的眼中,它们仍旧是宝贝,而且还是有故事的宝贝” 凤沼听着,怔怔看着看着他又像变戏法似的,将这些“宝贝”一一放回到布袋内,直到看见他神色自若地将一个红色肚兜放进口袋时,“你——原来还是一个老色鬼?” “什么老色鬼?”他扎好了口袋,欲要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一只大手将他提了起来,手的主人道:“你走可以,不过东西得留下” 布袋仙气恼地挥舞着四肢,只是他个头太小,压根不能挣脱开,“你这个小子,胆敢明抢我这些宝贝不成?” 程礼先朝他温文一笑,“我只要那只绣花鞋,它可是我们找人的唯一凭证” 布袋仙眼珠一转,“什么绣花鞋?这里面有破笔、破皮、破烂,就是没有绣花鞋” 程礼先温雅而笑,手指微动,顷刻间,布袋仙就感觉天旋地转,头晕耳鸣,“你竟然欺负我这个老人家?你若不信自己打开袋子瞧一瞧,救命啊……” 程礼先见他故意装煳涂,手下动作也越来越大,过了片刻,见布袋仙还是不肯说,心思一转,“布袋仙,你迟迟不肯交出鞋子,莫不是……与那鞋子做了什么约定?” 布袋仙立刻否认,“没有” “你天生就有能和万物交流的本事,若不是与它约定了什么,为何不肯还回那鞋子?” 布袋仙皱着眉头,很是苦恼,“不是我不交,而是它不想被找到” ☆、第二十七章 布袋仙皱着眉头,叫苦不迭,“不是我不交,而是它根本不想被你们找到” 闻言,程礼先一愣,凤沼更是诧异,“它不想被找到?”她本以为那些宝贝的故事都是这个布袋 仙胡乱编造的,没想到他当真有和万物交流的本事,心里更是好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两人一瞬不瞬盯住他,布袋仙捂着嘴巴,心中又恼又悔,思虑了半晌,最后深深嘆了口气,“ 这个还是让她自己来说吧,”偏头瞪了程礼先一眼,“臭小子,还不快放我下来!” 程礼先不恼亦不怒,轻轻放他在桌上。见他扶着额头,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之后,坐了下 来,缓了好长时间,才慢吞吞地拿出自己的布袋,“是老头子我对不住你,本想着带你远走天涯 ,结果被眼前这个恶人给抓了回来,是我的错……” 他念叨了半天,终于从布袋内掏出一只粉色的绣花鞋,正是白付沙交给他们的那只。 瞧他对着那只鞋子,又是赔罪,又是道歉了半天,布袋仙才不情愿地交出鞋子,食指一捏,念出 咒语,接着鞋子里幻化出一道虚影,那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眉眼如画,一身白衣。 这个姑娘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凤沼觉得这女子有几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女子一现身,布袋仙就哭道:“是我对不住你……” 那女子微摇臻首,“仙者莫要自责,该是轻舞谢你才是”说着,朝他盈盈一拜。 “你是轻舞姑娘?”闻言,凤沼心中大喜,“轻舞姑娘,我们找了你很久,不不不,该说是白公 子找了你很久,你跟我们去见他吧” 轻舞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凤沼听了,疑惑极了,只听那轻舞姑娘又道:“见了他,是要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不过只是一 个虚影吗?” 凤沼顿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是呢,此时的轻舞,非人非妖,非魂非鬼,只是一道虚幻 的影子,而身为凡人的白付沙又怎么能够接受这么一个事实。 此时,程礼先开口了,“既然姑娘早就知道自己乃非常类,为何要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 “我……是为了救他”轻舞微微凝眉,缓缓说道:“他是个早产儿,在母亲的肚中,还未足月就 生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如此,他自小体弱多病,必须靠药物为生,那日,我见他可怜兮兮地坐在 廊下,脸色惨白惨白的,身子瘦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走似的,我心生怜悯,所以才出来 相见,既非招惹他,也非戏弄他,只想着若是他的心里有了未解的谜团,他就有可能好好的活下 去” 程礼先微微一笑,“轻舞姑娘真是心地善良,可是世上受苦的人千千万,姑娘为何独独帮助白公 子?难道不是与他有什么渊源?” 轻舞姑娘倏然抬首,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此话怎讲?” 程礼先曲起食指,轻轻敲击几下桌面,“其实这些天,找人的事一直没什么进展,所以我又抽空
第32页 去了一趟白府,在那里我听到了一些有关白公子的传言” 轻舞姑娘脸色一紧,却没说话,凤沼倒是好奇极了,只是越发竖起耳朵,要听个仔细明白。 “听说,白公子小时候总是无端地日夜啼哭,等他能说话的时候,老是疑神疑鬼的,经常将自己 关在屋子里,那时候他说自己能看见鬼,” 能看见鬼?凤沼这下更是瞪大了黑眸,惊诧不已。 “有人甚至见过他自己一个人对着墙角自言自语,我听到这,已经对这个白公子产生了十足的好 奇,身为凡人能够看到鬼,那必然事出有因,所以我就多调查了一些,直到方才轻舞姑娘出现, 我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个清楚”程礼先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轻舞姑娘一眼。 听他如是说,凤沼按耐不住心头好奇,“主人,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白公子到底能不能看 见鬼?与轻舞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疑问呢。 程礼先见她如此心急,不由得用手指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才道:“你可知道灵产?” “灵产?”凤沼茫然摇头。 “死者曰灵,灵产,即死者所生的孩子。这种孩子是边缘人,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因而常常能够 看得到许多凡人看不到的、属于阴界的现象,比如说能够看到鬼” “那主人的意思是,那白公子是灵产?”凤沼诧异叫出声。 “我在白府打听白公子的事情,可是府上的人对于白公子的母亲却绝口不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后来经人打听,才知道白公子的母亲十五岁就嫁给了白尚为妻,婚后两人一直和和睦睦,只是 白尚生意繁忙,两人聚少离多,后来白夫人怀了孩子,她高高兴兴地写信给白尚,白尚回信说要 回来,可是就在他回来的时,白夫人发现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一人,一 个女人,白夫人是个大度的人,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接受了那个女人,她想只要丈夫喜欢 就好,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竟然被人诬陷自己的孩子不是白尚的,白尚受 了打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就将白夫人关了起来,可是那时白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快要临盆了 ,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女人出现了,她威胁白夫人,说要打掉她的孩子,白夫人在忠心奴僕的保 护下,拼命护住了孩子,连夜逃了出去,那是一个雨天,大雨倾盆,白夫人累觉身亡,剖腹产子 ……”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轻舞姑娘突然出声阻止他说下去。 “轻舞姑娘,为何要阻止我说下去?莫非姑娘认识这位剖腹产子的白夫人?还是姑娘就是这位白 夫人?”程礼先目光灼灼看着她,像是看穿她一般。 她轻轻扯出一丝苦笑,“公子猜的没错,我就是白尚的结髮妻,白付沙的娘亲,卓莲,闺名轻舞 ” 话音方落,程礼先偏头,朝内室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内走出一人,那人凤目长睫,高鼻朱唇,脸色极白,那是带着病态的 白,苍白之中又带着一股似喜非喜,似惊非惊情愫,那种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鲜 活起来了。 卓轻舞有些震惊看着他,眼眶里有什么晶亮晶亮的,只是回望着他。 两人相似的眼眸,望着彼此,他有好多话想问,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 无言地对视,都想将对方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只因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 良久之后,白付沙缓缓地迈出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走起来有些摇晃, 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几步之遥的女子,他的娘亲,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不过那又 如何?她能来看他,他就很高兴了,她一直惦念着他,也让他很开心,原来啊,他有他的娘亲疼 啊。 “母亲”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些颤抖。 简简单单的一声唤,卓轻舞的泪水就夺眶而出,是激动,亦或是喜悦,到底是什么她也无法说清 楚,“我的孩子!” 她伸出手,却触不到他的,他却接了她的,泪如雨下,“母亲,为何不告诉我真相?孩儿,若是 知道,就不会放着母亲不管的……” “我只不过是残存在绣鞋了几丝气息,只是希望你在这世上好好的活下去,”卓轻舞泪儿连连。 “呜呜……真是太感动了,这让我这个老人家的眼泪停不下来啊”不知什么时候,布袋仙拿着手 绢,擦着随处乱飞的眼泪,那样子很是滑稽,“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礼先给提熘起来,他不由叫嚣道,“臭小子,你快放我下来……” 程礼先道:“让他们母子好好谈谈”说完,便出了门,凤沼见状,也跟着出来。 之后, “程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白夫人请讲” “付沙,他身有异赋,在凤城没有什么朋友,或许公子你能否考虑让他来这解忧居,以助公子一臂之力?”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新入病公子一枚 ☆、第二十八章 “阿福,该打扫院子了……” “阿福,你家公子想吃如意居的小酥饼……” “阿福,该浇花了……” 月夜,人静,凉亭。 白付沙和程礼先正下棋,“公子,都说解忧居能解忧,能不能给我也解忧啊”阿福苦着一张脸说 道。 白付沙不由停下,“阿福,发生什么事了?” “自打公子成了解忧居的一员,几乎每天都来,可是却苦了阿福了,那凤沼姑娘天天使唤我,就 像我是她的小厮一样,我的主子只有公子一人啊”阿福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叫他“阿福,”接 着只见一道身影跑了过来。 阿福一脸惊恐,“您瞧瞧她又来了” 凤沼奔上前来,“阿福,你是不是没有灭掉烛火?我方才路过厢房时,看到房内还亮着灯火,你 知不知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阿福满脸委屈,“我明明灭掉的,公子真的不是我” 白付沙朝他点点头,“阿福他记下了,凤沼姑娘不要再为难他了” 阿福不想留在此地,忙道:“夜风凉了,公子还是回屋吧,” 白付沙微微颔首,方要起身,忽然顿住,望着门口的方向,低声道:“好像有客人来了”
第33页 “公子说的是……有鬼?”自从知道公子能够看见鬼怪,阿福就时常担惊受怕,生怕一不小心就 踩了那只鬼,撞到那个怪。 却见白付沙微闭眼眸,轻轻摇头,“不,这次的气息不同,” 四下里漆黑一片,唯有亭中烛灯摇曳不停,阿福紧张兮兮地注视着黑乎乎的门口,可是那里依旧 没有动静。 “来者是客,”程礼先神情平淡,朝棋盘上落下一子,“既然客人都到门口了,何必徘徊左右, 不如进来喝杯茶吧” 话音一落,本是微阖的门,突然开了,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有一头乌黑的长髮,她 的眉眼是淡淡的,皮肤是淡淡的,就连身穿的薄纱也是淡淡的,可是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淡淡的 暖意,仿佛她走到哪里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阿福早就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而凤沼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瞥见 阿福一脸痴呆相,暗地里伸手拧了他一把。 阿福吃痛,差点叫出声。 那女子遥遥一拜,走入凉亭,“公子怎知我在门外徘徊?” 程礼先浅浅一笑,“方才烛焰跳动闪烁不停,说明仙子心事重重,犹豫不定,只是不知仙子何故 徘徊?”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女子忽然嘆息一声,“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坦白,” 程礼先并不着急问她,示意凤沼给她沏茶,才缓缓说,“不急,” 她蹙起双眉,眉眼间的忧愁也是淡淡的,“我本是天火中的一点火星,当时我贪玩儿,想爬出火 盆,看看人间的景色,谁知却被天风吹落,最后落入凡间。” 那时候,我还不能幻化成形,只是渺小的火星,只能随风飘飘荡荡,我被风吹得很远很远,到后 来,风停了,我也停了下来。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到天庭了,我见不到伙伴们,也没有 法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多么可怜与孤独。” 她说到这,顿了一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晚也是像今晚这么黑,冷风唿啸着吹来,雪 花不住从头顶上飘落下来,我浑身冰冷,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忽明忽暗,我知道我快要坚持不 住了。 就在我快要熄灭的时候,我听到一个脚步声,不知怎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然朝我走来,我 心里欢喜,用尽全身力气变亮,接着我被一双粗糙的手给捧了起来,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她把我带回了家,并把我放了祖先牌位前的烛台上,于是我就在那个烛台住了下来。 老婆婆姓郝,只有一个孙子,叫兰游儿,兰游儿是个乖巧的孩子,老奶奶每天都会到牌位前上香 ,‘保佑兰游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做个勇敢坚强的人’ 我每天都会听到她重复同样的话,‘保佑兰游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做个勇敢坚强的人’ 她每天为自己的孙儿祈福,可是我从未听到过她给自己求过什么。 凡间的日子很平和,兰游儿一天天长大,可是郝婆婆却一天天衰老了,老到再也走不动,再也看 不清自己孙儿的脸,那一天,她从床上爬起,又走到牌位前,‘我知道我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了,可是游儿他还小,我若走了,他就真的成了一个人了,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上天若真的有灵,能不能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保佑他,保佑兰游 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歪,就要摔倒,那时候,不知怎地,我就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她了,那 是我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我,像看莅临凡间的神仙一般,高兴叫道,‘老天开眼,终 于显灵了,是灯神娘娘吗?’ 不等我说话,她又说,‘灯神娘娘,是听到的我这老婆子最后的祈求,所以出现了吗?’我想摇 头,可是看到她脸上欣喜而又期盼的神色,我竟然点头了。 她抓着我,胸口一起一伏地说,‘灯神娘娘,求求你保佑我的孙儿,今后……’ 我见状,点头接住她的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做个勇敢坚强的人’我搂住她的身子, 在她耳边轻轻道:‘婆婆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那夜,她走了,走得安详,嘴角含笑,那神情像是在做美梦。 那夜,兰游儿很伤心,抱着婆婆哭了很久很久,他亲手葬了婆婆。每天都要到婆婆的坟前,呆呆 地看着,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一呆就是一整天。 渐渐地,他形容消瘦,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死气沉沉,我也越来越看不下去,那天,他又到婆婆的坟前,我终于忍不住化成形,在他面前出现。” ☆、第二十九章 “我化作一个光斑飞到他的面前,然后围着他转了两圈,最后幻化成现在的模样。 兰游儿那呆滞的眼中,终于有了变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过片刻,又恢復了往日冷漠,他问 :‘你是谁?’ 我告诉他,我是灯神。 ‘灯神?’他的一双眼睛打量着我,好似不信我的话,‘我才不信呢,你一定是吃人的妖怪变的 ,你是不是想要吃小孩子的肉?听说小孩子的肉最好吃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孩子,我不是妖怪’ ‘那就是鬼魂?’兰游儿很是笃定。 ‘我不是妖怪,更不是鬼魂’见他脸现不信,我随手一摇,本是黑暗的林间出现了许多的光点, 像是萤火虫一般在林中飞来飞去,又像是天上闪烁的星光。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些光点,却是冷冷哼了一声,‘我还是不相信,那些不过是你使出的骗人的 戏法儿,我才不会上当呢’说着,他转身要走。 老实说,我从未在一个孩童面前如此不堪,那时候我心底有些气恼的,手上施法,朝坟头上一指 ,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面前,我叫住他,‘兰游儿,你看这是谁?’ 他顿住脚步,却没转身。 见他迟疑,我又道:‘你不看,可不要后悔?’ 兰游儿头也不回地抬腿迈步。 我捏起手指,朝那幻化出的人影一弹指,只听她开口说话了,“游儿……” 听到这一声,兰游儿的脚步一滞,慢慢的,慢慢的回首转身。 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立在坟前,她眉目慈祥,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朝他招手,‘游儿,吃饭了 …… 我看到兰游儿双眸隐约含着泪花,我看到他朝那人影扑了过来,‘婆婆……’
第34页 然而就在他触上她的一瞬间,郝婆婆突然不见了。 当时我知道能引起兰游儿兴趣的,怕是只有郝婆婆了,这才制造了这样的幻象。不过,这一切终 究不过是假的。 他茫然看着四周,急切地问,‘婆婆呢?婆婆去哪了?’ 我摇摇头,只是看着郝婆婆的坟墓的方向。 然后他看到了婆婆的坟头,像是抽掉了浑身力气似的,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婆婆,游 儿想你了,……游儿不敢睡觉,怕梦里面都是你,游儿也不敢回屋,怕只要见到里面的一针一线 ,都会想起你,游儿知道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游儿就是忍不住想念你……’ 看着他痛哭流涕,我心中也有些难受,‘婆婆希望兰游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做个勇敢坚 强的人’ 忽然,他眼含热泪看向我,‘你是灯神?’ 我朝他微微颔首。 “灯神娘娘,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兰游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满 脸祈求看着我。 我一怔,但看到他那期盼的眼神,一时间,心软了,‘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但是你也要答 应我做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 他闻言眼睛放光,忙擦干眼泪,拍拍胸脯,向我保证,‘灯神娘娘,你放心,我兰游儿一定能办 到的’ 我对他说,‘如果你能集齐三千灯火,我就答应实现你一个愿望。’” “三千灯火?”众人齐声诧异问道,“那是什么?” “佛曰:三千繁华,弹指剎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程礼先的目光缓缓落到亭中的灯火上 ,“仙子不过是想要告诉兰游儿,三千灯火,即是象徵着凡间的大千世界的繁华,最后不过是化 为尘土而已,” “那兰游儿呢?他明白了吗?”凤沼不由好奇之后的事情。 说到这,灯神有些怅然地嘆了口气,“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晚,他就像疯了一样,跑到镇子上, 一户接一户的敲开,问:‘能不能借用你们家里烛火?’就这样,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 ,从黑夜到白天,他一家接着一家的问。” “那他借到烛火了吗?”白付沙忽地又摇头,“一个镇上怎么样也没法借到三千灯火的” 灯神点头,“他跑遍了整个镇子,只借到了三根烛火” “那他一定很伤心,”凤沼连连摇头,“后来呢?” “虽然只有三根,但他并不失落,第二天又跑到另一个镇子上借烛火,挨家挨户地敲门,等到没 有人再愿意借他,他就又到下一个镇子上,就这样一復一日,年復一年,就在今年,他回到了老 家,他长大了,已经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立在郝婆婆的坟前说,今年他终于可以集齐三千 灯火了!” “什么?”众人吃惊不已。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想到竟然真让兰游儿给集齐了! “他是这么说的,”灯神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星火,并非是真正的 神仙,没有无边的法力,根本无法帮他实现愿望,当时,我只不过想要让他振作起来,这才答应 他的请求,只是我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个约定,我却不能……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 凤沼不禁问:“这么说,仙子知道他的愿望?” 灯神微微点头,“我想他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让郝婆婆活过来了,可是我这些年虽然有所修炼,但 亦不能令人起死回生。我想要告诉他真相,可是他若是得知这么多年一直维持他活下去的动力, 竟然是个谎言,他会不会崩溃?……我没有办法了,听风姐姐说过解忧居,然后我就来到这儿” “仙子早晚都要告诉他真相,不是吗?”程礼先温和一笑,“或许,兰游儿并非如你想像中那般 脆弱” “是啊,他终究是要知道的”灯神垂下目光,神色沉郁。 程礼先沉默了一下,问她:“他准备什么时候点亮这三千烛火?” “这个月十五” “这个月十五?我听说那天无忧镇有个商人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灯会,”阿福想起了什么,说道, “听说他来的时候,拉了好几车的蜡烛,镇里的人可高兴了……” “他就是那个商人,兰游儿”灯神如是说。 “原来是他啊!当时我还纳闷,这既不过节,也不过年,怎么会无缘无故举办灯会呢”阿福小声 说了一句。 程礼先一一将棋子放回盒子,然后抬首一笑,“我们也去一趟无忧镇” ☆、第三十章 听说,无忧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 “主人,你去过无忧镇吗?”在遇见灯神之前,凤沼从未听人提起,她第一次听到它,还是从兰 游儿的故事中得知这个名字,因而她对这个无忧镇有几分好奇。 程礼先微微摇首,“我不曾去过那儿” 凤沼本已经要竖起耳朵,听他讲些无忧镇的故事,听他这么说,不由露出失望神色。 白付沙瞧见她的脸色,便道:“程公子胸富五车,识见非凡,想必对这无忧镇也是有些了解的” “对啊,对啊,”凤沼双眸微亮,显然来了兴致,“主人你知道的那么多,就给我们讲讲吧” 程礼先沉默了下,像是在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起来,我还真的很少听到过有关无忧 镇的事情”他自认学识非常,可对这个无忧镇不是不太了解,而是根本不知道。 凤沼不由嘆了声,然后自言自语道:“无忧,无忧,不就是没有忧愁?要我说,这个无忧镇一定 是个极好的地方,就像书里面说得世外花园……” 她的这句话,引得另外两个人轻笑起来,凤沼心里纳闷,“你们笑什么?” 白付沙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笑容,“凤沼姑娘,不是‘世外花园’,应该是‘世外桃源’才对” “恩,是桃源,”她支着下巴,脑海中已经描绘出一个场景,宽阔的大街两旁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或者应该有桃花吧……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阿福的声音,“公子,无忧镇到了!” 一下车,凤沼就怔住了,入眼的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古老拱门,门上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那颜 色极为鲜艷,一看便是十足新的。
第35页 进门便是一条大街,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残破不堪,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唯有两排红灯笼 从长街这头一直挂到了街的另一头,本是喜庆的颜色,可是此刻在她看来,却觉得十分冷清。 “这就是无忧镇?”她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切,“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白付沙抬手朝那拱门上一指,“应该是了,”拱门上刻着的的确确刻着“无忧镇”三个大字。 凤沼凝眉迟疑,“天下间叫无忧镇的又不止一个,或许不是这个无忧镇” 程礼先微笑看着长街,“就是这个无忧镇,你们看那些灯笼就是最好的证明”说完,他已经负手 走了进去。 四人走在街上,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迴响着,阿福心头髮毛,“这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怪阴森的” “无忧镇人口本就不足百人,后来经过一场瘟疫,就没有人再在这里住了”突然间,一个声音冒 了出来,那声音沙哑苍老,冷不丁响起,迴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像是从地狱的锁魂而来,不由地 让阿福背后发毛,“什么声音?……公子我可能幻听了” 凤沼噗嗤一笑,“傻阿福,你没幻听,看看你的左面” 阿福转过头,只见一个老者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内,那老者脸色发黑,骨瘦如柴,身上的那件衣服 似乎有些不太合身,有些过长了些。 四道目光都在这老者身上,那老者就那么站着任由四人来回上下打量,过了会儿,他咳嗽几声, 声音愈发沙哑问,“几位可要住店?” 程礼先笑着点头,“麻烦掌柜准备四间客房”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块破旧的招牌,“有 来客栈” 阿福一听,就不敢进去了,拉住白付沙,小声嘀咕道:“不会是‘有来无回’吧?公子,依我看 ,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这位客人搞错了,不是‘有来无回’,而是‘有来有往’,”那老者嘶哑着嗓子纠正道:“客 人可能小住几日,也可能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但这客栈只是客栈,终究不是客人们要到达的终 点。正所谓‘来,我心喜也,去,我亦无忧。’这才是客栈” 听了这番话,程礼先不由叫好,“好个‘来,我心喜也,去,我亦无忧。’好个有来客栈!”说 着,一撩衣摆跨步走了进去。 白付沙见阿福依旧惴惴不安的模样,温言道:“阿福,方才我们一路走来,已经看到这个镇上鲜 少有人来往,如今能有一家客栈容身已经不错了” 可不是吗,阿福蔫蔫垂下头,低声问:“公子,这老者真的不是鬼?” 白付沙拍拍他的胳膊,笑道:“他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凤沼见状,忍不住连连摇头,“啧啧啧,胆小鬼!” 阿福心里一气,可是又不好发作,只好跟着进了客栈。 客栈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只是家具的颜色有些陈旧,看起来都有些年头,好在打扫的很干净 。那老者道:“四位的房间在楼上,请随我来” 程礼先跟在后面,问他,“敢问老掌柜是否是本镇人士?” 那老者摇了摇头,“我是附近村镇的,听说,这里十五要办灯会,我这才到这里,准备做点小买 卖,赚点小钱” 凤沼道:“可是这里完全没有客人,又怎么能赚钱呢?” 那老者道:“我开始也这么以为,不过,总算等到你们来了,相信其他人也会陆陆续续的到来” “我们的确是来看灯会的”程礼先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这灯会为何会选在这样一个没落的小镇 举办呢?” 那老掌柜边走边说,“听说这兰大商人原是这里的人,许是不忍看见自己的家乡就此没落了,这 才想出要在这里办灯会的注意,” “兰大商人?” “兰游儿,听说他从小孤苦,四处游歷,所以取名为游儿”老掌柜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并连的 四间房,“到了,就是这四间,房间是临街的,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色,” 凤沼在四个房间内转了转,发现每间都差不多,家具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不过,正如那掌 柜所言,窗户的确都是临街的,“这倒是方便看灯了呢!” 老掌柜笑着道:“等到十五,街上的花灯一点,那就可以大饱眼福喽!那可就热闹起来了……” 热闹?望着空空荡荡的长街,四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疑问,这样的镇子还能热闹起来吗? ☆、第三十一章 清晨,凤沼是被喧譁声吵醒的,她从床上爬起,推开窗子,等看到外面的场景时,一时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像是确认什么事情之后,冲出了房门。 程礼先和白付沙就在楼下喝茶,凤沼一面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一面说:“主人,外面……有人 ” 白付沙和程礼先对视一眼,同时好奇问:“什么人?” 凤沼又说又比划,“有好多人,有小商小贩的,有杂耍卖艺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之,人 可多了……” 余下两人听完,完全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阿福淡淡说,“凤沼姑娘,我们早都见到了” “你们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昨天还是空无一人的街市,睡了一觉这街上就到处是人,像是变戏法 一样!”凤沼犹自难以置信。 “这些人都是一早赶到的,甚至有的人都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好像就为了参加这个灯会”白付沙 看着门外路过的行人,“看他们体态威勐,一身狐裘,不似中原人,倒像是从关外来的,” 程礼先目光扫过那些人,放下茶杯,“我们也出去转转,或许可以会会这个兰大商人” 四人出了客栈,就见街上张灯结彩,人头涌动,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无处不洋溢着欢乐, 真是热闹极了! 这样喜气洋洋的氛围,跟他们昨日所见的清冷街市,简直天壤之别! 这时候,突然前面一阵喧闹,摊贩们脸上露出无比欢喜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地全都涌向一个方 向,甚至连摊子都不管了。 这样的异常的行为,不由让凤沼他们暗暗吃惊。 举目瞧去,见一个青衣男子被人们围在中央。 “兰兄弟,我们没爽约,赶了四个月的路,终于到这里了!”说话的正是先前的狐裘大汉中的一 个,他嗓门极大,声音又洪亮,似乎整条街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说着,就见他伸手搭在了那青衣
第36页 男子的肩头。 青衣男子笑着对他拱手,言谈举止间,甚为亲密。 “兰兄弟?”白付沙看着那青衣男子,猜测道:“莫非此人就是兰游儿?” 那青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尤为明亮,气质英爽。他满脸笑意向围在他身旁 的众人问好,关心恳切之情溢于言表,毫无一丝不耐与厌烦的神色。 待众人散去,程礼先气度悠闲走上前见礼,“阁下可是兰游儿兰大商人?” 那青衣男子微微颔首,“正是在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程礼先报了姓名,才道:“其实在下很是好奇一件事,我与朋友是昨日到的,那时候这镇子像是 一个空镇,可是今日却是人头攒动,俨然变成了一个繁荣的镇子,这件事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 绝不会相信,让我好奇的是,阁下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只不过一夜而已,竟然变出了这么多人? ” 兰游儿摇头一笑,“程公子说笑了,我哪里会什么法术,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不过是我在 我的邀请下才来这里的” 闻言,程礼先微微讶异,“那兰兄可真谓交友广泛,方才那些人中有小摊贩,有关外的豪客,还 有贵气的商人……” 兰游儿挠头一笑,“说实话,我在外游歷时,曾很多帮助过我的人,后来只要我有能力,就去帮 助他人,渐渐地认识的人就多了,朋友也多起来,这次灯会,我拜託他们前来,他们也没犹豫, 立刻就答应了。这次灯会,一来是我想完成自己多年来的一个梦,二来我也想借着灯会,与大家 好好聚聚” 程礼先又是好奇道:“但不知兰兄有什么样的梦?” 兰游儿忽地大笑两声,摇了摇头,“不过是儿时的梦而已,说出来倒是怕程公子笑话” 说话间,又有人找兰游儿搭话,他朝程礼先示意一下,然后便与那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白付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似有所感,“这个兰游儿看起来不像个商人” 阿福不解:“不像商人?那像什么?” “像满身豪气的侠士”白付沙收回视线,目光有几分迷离,“很难想像像他这样一个人会执着于 孩提时的梦”更不要说,是那种虚无缥的诺言。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程礼先弯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有一个人,他有一个癖好,喜欢收 集木偶,他喜欢这些小玩意,其实本无可厚非,可是他对木偶的痴狂,到了一种令人匪夷的情况 ,他几乎每天都要和自己的木偶说话,有时候会和他们一块睡觉,直到有一天这个人的妻子再也 看不下去了,便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地放了一把火,把那些木偶全都烧了!” “烧了?”凤沼不由诧声询问,“那后来呢?” “那人回来,看见自己的木偶全都被烧毁了,当场就发疯了。” “发疯?”其余三人俱是惊讶,“怎么会这样?” “话说,那人很小的时候没有木偶玩,而他心里非常想要一个木偶,所以在成人之后,他便疯狂 的收集木偶,每当和木偶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笑得很开心,看着满屋子的木偶,他觉得没有什么 比这个更心满意足的了”说完这个故事,程礼先若有似无地嘆了口气说,“有些人,孩童时越是 缺乏的东西,等到成人之后,越是想要留下……” 他顿了下,转而抬首望着长街上的红灯笼,“而兰游儿他花费了十年之久,走过了无数地方,歷 尽了千辛万苦,才换来这三千灯火,如今又请来这么多人,硬生生地把一个死镇变成了一个喧闹 繁荣的镇子,足可见这场灯会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凤沼、白付沙他们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该如何是好?灯神并无能力助他实现愿望”凤沼凝眉细思,这倒真是让他们左右为难了。 白付沙也垂眸思量,似乎也对这件事束手无策。 阿福见众人面有忧色,有些苦恼地挠头,“如果没有这场灯会就好了,公子也不会这么耗费心神 ……” 话音一落,凤沼勐然拍手笑道,“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让这场灯会办不成不就好了?” ☆、第三十二章 阿福轻叩房门,“凤沼姑娘”许久里面都没有人应声,他推开房门,见里面没人,只好道:“凤 沼的房间又是空的,” “她又不在?”程礼先略一皱眉,“好像她这两日一直是早出晚归的” 白付沙心头也是好奇,问道:“凤沼姑娘有很多稀奇的想法,程公子不怕她胡来?” 说她有很多稀奇的想法,倒不如说她鬼主意多,这下,定是为这次灯会准备了很多。 程礼先摇了摇头,“无妨,且随她去”他抬起头,瞟见窗外的血色残阳,“就要入夜了,没有多 少时间了” 而入夜之后,灯会就会开始。 程礼先他们下楼,走到客栈外,见外面好些人已准备点灯。 “咳咳……”一到街上,白付沙就开始咳起来,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胸口不停地起起伏伏,那样 子很是难受。 程礼先顿住脚步,关切道:“外面冷,阿福你就陪在你家公子身旁,好好照顾他,至于兰游儿的 事儿,我会好好办的” 阿福点头应下,扶着白付沙回到客栈,歇息了片刻之后,白付沙的状况好些了,心里却放心不下 ,“阿福,我们出去看看” “公子,你身子很弱,还是休息一下吧”阿福说这话时,他已跨过门槛,阿福忙不迭追出客栈。 外面已到了掌灯时分,街上的灯一盏一盏被人点亮,像是一串串明珠,又像是坠落在人间的明星 ,一片辉煌。可是白付沙毫无心思欣赏半分街景,他的脚步很快,想要压制住胸口那种闷闷的感 觉,“咳咳……”他弯下腰咳起来,今夜的风格外的冷,让他止不住咳嗽起来,甚至有些撕心裂 肺的感觉。 “很难受吧”这时,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白付沙抬眸,只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立在墙角下,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辨认出来人身形高挑 ,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好似已经在那里很长时间一般,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由问:“谁?” 那人不答反而道:“你本不属于这里,” 白付沙心头一震,紧张开口问,“咳咳……阁下何出此言?” 那人轻笑一声,缓缓走上来,他的身形也渐渐地清晰起来,只见他的全身罩着黑色的斗篷,白付
第37页 沙还未看清来人的样貌,又开始咳个不停,这下,甚至连唿吸都不畅了。 突然一根手指触上他的额头,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胸腔内那种撕心裂的疼痛感慢慢不见 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清清凉凉的东西,流到他的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白付沙疑惑问他 :“你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帮我?” 那人笑了两声,脚步忽退,“我是谁不要紧,希望下一次见面,我们会以主僕相称”说完,那人 便慢慢隐退到黑暗里,像来时那般无声,去时亦无息。 主僕相称?白付沙怔怔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底疑问重重,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身世 ?又为何要帮他? 良久,他才抚着胸口,站起身来,忽然他顿住了,脚下传来一股异样感,地面在微微的震颤,像 有什么深藏在地下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下一刻便要破土而出一般。 “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身后,阿福赶了过来,“今夜偏凉,我给公子带来一件披风。” “别动,”白付沙突地叫住他。 阿福滞了下,一脸茫然看着他,“公子,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有东西在动?” 阿福闻言,吃惊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公子快别吓我了,你明知道我最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了” 却见白付沙转过脸来,神色凝重地吩咐道:“快去找程公子,这个无忧镇不对劲,地底下好像有 什么东西……”他突地停住了,脸色变得僵硬,因为,他看见,看见一只枯手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 瞬间,他拉住阿福交代:“阿福,你听我说,你快去摘星楼找程公子,告诉他,这里有地狱饿鬼 !” 阿福一听,浑身一哆嗦,冷汗直下,“那公子怎么办?” “你忘了,我与常人不同,他们伤不了我的”白付沙拍拍他的肩头,“快走,不要回头!”说着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了出去。 阿福闭上眼,拼命奔跑起来。而白付沙紧紧盯着地面,双手攥住放在袖中的东西。 ------ 与此同时,凤沼与一名女子出现在一处屋宇之上,那女子秀髮如瀑,一身白色纱衣,她看着热闹 的灯市,道:“真的要这样做?” 凤沼朝她眨眨眼,“这两天,我想了好多办法,除了藉助你风姐姐的力量,把这些灯给吹灭之外 ,可是一个也行不通,” 风神有些迟疑,“这样不太好,毕竟这里在举办灯会” 凤沼朝她俏皮一笑,“你放心,又不是让你一口气把这些花灯全吹灭,只是让你轻轻吹那么一小 口,灭掉几盏灯而已” “这灯马上就全亮了”凤沼眺望远处那缓缓亮起的灯笼,“一会儿,姐姐你就吹一小口,一小口 就行” 风神点头答应。 “让一让,让一让……”街市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像是要在如潮的人流中挤出一条 路来。凤沼看着那奋力挣扎的小身影,不由觉得好笑。 “是阿福啊,不过,看在你这么狼狈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把”说着,她脚尖轻点屋檐,身子像 只飞鸟一般俯冲而下,一把抓住阿福的胳膊,然后将他带到一旁。 等阿福缓过来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屋嵴之上,凤沼见他一脸呆相,便问:“看你慌慌张张的 ,出了什么事情?” 阿福一把抓住她,“凤沼姑娘,快快去找程公子,我家公子说,这里有地狱饿鬼,现在他一个人 正对付饿鬼呢……”他越说越急,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哪里还见得着凤沼的影子。 摘星楼上,灯火通明。 所谓的摘星楼,不过是座七层高塔,却是这无忧镇内最高的建筑。最高处,便可以欣赏到最美的 风景。 兰游儿站在最顶层,俯瞰着整个无忧镇,看着街灯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的眼睛也似乎变得越来越 亮。 “这里真是观景的一个好地方!”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惊嘆,兰游儿不由转身,就见程礼先站在楼 梯口,笑吟吟地望着他。 兰游儿微微有些吃惊,似乎未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程公子?” 程礼先朝他微微颔首,“兰兄,真是好兴致,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看灯,不过,站在这里,可以 将整个无忧镇的灯火尽收眼底,”他走到兰游儿的身侧,与他并肩站立,“灯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起灯会来,我倒是想起一个传说” “传说?什么样的传说?” “关于灯神的传说” “灯神?”兰游儿又惊又讶,眸光有几分复杂地看着他。 “兰兄听说过?”程礼先眼珠转到他的脸上,不动神色地问。 “我可没听过这样的传说”兰游儿干笑着挠挠头。 程礼先微微沉吟,“传闻只要集齐三千灯火,灯神就会出现,然后实现人的愿望,听说有人曾亲 眼见过灯神” 闻言,兰游儿的脸变了几变,惊愕目光中闪过一抹审视的神色。程礼先不由轻笑,“你相信了? ”他收起笑容,嘆了口气,“可是传说就只是传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兰游儿没有说话,他眉峰深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铛铛”的声音传来,程礼先看着下面熠熠灯火,缓声道:“灯会开始了” 千万盏灯火,将整个无忧镇照的犹如白昼,甚至能听到街上的鼓乐欢庆之声。 兰游儿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程礼先没有错过他眼里愈加浓厚的期盼,却见他突然出声,“那是 怎么回事?” 程礼先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灯盏竟然在渐渐减少,黑暗正在一点一点蔓延,见状,一种不祥的 预感笼上心头,因为他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奇怪的腐臭味。 凤沼注意到无忧镇灯火的异常,她心道不妙,一刻不停,飞向摘星楼。 天空乌云开始盘旋,遮住了星斗月华,而无忧镇灯熄灭的越来越多,快速陷入黑夜里。黑暗中,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声猖狂的大笑,“吃吧,吃吧,今夜好好吃个痛快,” “主人,不好了,白公子发现了地狱恶鬼”话音方落,凤沼已出现在他的身侧。 兰游儿惊讶地望着凭空出现的女子,满是不解与疑惑。 程礼先注视着笼罩在黑暗中的镇子,倏然唤道:“琴魂!”凤沼听了,在原地旋身一转,周身散 发出银光,接下来,银光消散,一把古琴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38页 修长的手指勾起琴弦,弹奏起来,悠悠扬扬琴声似是化作了千万支利箭,噼空而去。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过后,几道闪电划过长空,接着,妖异的红光乍现在城镇上空,兰游儿满脸惊 异地问,“那是什么?” 程礼先恍若未闻,手指不停,阵阵音波向那红光袭去,那红光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急速向摘星 楼移动。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怪异的狂风,直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让人睁不开眼。兰游儿只觉脸上 一疼,他伸手抚上,湿黏黏的,竟然是一道小小的伤口。烈风如寒刃,咔嚓几声,他的衣裳已经 有多处被划破了。 程礼先却是纹丝不动,手指弹奏也愈来愈快,他的注意似乎全都在琴弦之上。 兰游儿又惊又奇看着那团愈来愈近的红光,心里满是疑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正思虑间,一股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他心神一震,瞧见那团红光就停在了眼前,他这才看清楚,那发红光的是一 双眼睛,一双妖异的血眸。 ☆、第三十三章 那是一双血眸,泛着妖异的红光。 而这双血眸的主人是个庞然大物,头似虎却带两角,身似犬却有双翼,爪似龙却无鳞,竟是 头从未见过的怪物!此时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喷涌而出的是一股股腥风,像是要摧毁眼前所有的 东西一般。 “小心!”只听程礼先一声惊唿,琴声忽变,兰游儿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出去,瞬间飞了起来,接着眼前忽现白光,一个淡淡的身影托住他,然后将他稳稳放回到地上。 兰游儿盯着眼前眉眼疏淡的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未变,他激动说:“灯神!我就 知道你会出现的,你看见那三千灯火了吗?” 灯神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兰游儿不解凝眉,“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灯神微微攒眉,流露出几许愧色,“我欺骗了你,我……无法帮你完成心愿。” 闻言,兰游儿浑身一震,呆立在原地,希望的落空与被人欺骗的气愤一起袭上心头,“这不 是真的,对不对?你是灯神,你是神仙,没有什么事是神仙办不到的……” 灯神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愧疚极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并不是真正的神仙,最多算 是一名仙气的精灵而已,可是纵然神仙法力无边,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到。 腥风更加勐烈,“带他离开这里!”程礼先的一句话,让灯神惊醒过来,“这里太过危险, 你先跟我走,”说着,她便要上前拉兰游儿。 兰游儿忽然躲开了她,“不,不,十年,十年,整整十年,你骗了我十年?为何现在才出现 在我的眼前?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真相?”如刀的风划过他的手上和脸上,可是这股疼痛都 不及此刻他内心的痛,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竟然为了一个谎言,努力了整整十年,这样的他,难 道不可笑吗…… 灯神紧锁眉心,纵然她满腔羞愧,如今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而另一端,打斗仍在继续,那个庞然大物的嘴里不停地唿出阵阵怪异的腥风,程礼先的攻击 对它来说似乎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主人,这是什么怪物?好生厉害!”琴魂不由问道,“还有它嘴里的味道实在是太臭了,熏死人了……” “这不是普通的怪兽,所以,并不能用普通的咒法来制服它,”程礼先双眼微眯,乌亮的眸子迸射出凛冽的光,他手指一扬,齐扫琴弦而下,发出铮铮的琴音,像是化作利剑一般刺入红光之中。 那怪物哀嚎一声,疼痛之下,身子不住来回扭动,像是发了狂一般,撞击着楼宇,直撞得房 顶上的尘土瓦片纷纷掉落下来。 “不好,大家快离开这里!”程礼先暗暗惊唿,只觉得整个七星楼都在颤抖,地面开始倾斜 ,原来七星楼已经被那个怪物给拦腰截断,却说它被程礼先的琴音弄瞎了眼睛,怒火中烧之下, 张着大口,“唿唿”吸着空气,竟然要打算将那截下的半段楼给吸进肚子里去。 情急之中,兰游儿和程礼先纷纷抱住栏杆,阻止下坠之势,可是他们的双脚已经踏空,而下 面就是那张怪物的嘴巴,情势极为危急。 程礼先知道他们凡人肉身,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便道:“灯神,先带兰游儿走!” 灯神朝兰游儿伸出手,可兰游儿却对她不理不睬,她眼含无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向程礼先 。 程礼先摇摇头,道:“兰游儿,你醒醒,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帮助过 你的卖饼的婆婆,在你走投无路时帮过你的道长,陪伴着你渡过难关的秀儿姐姐,还有……” 兰游儿微愣,不由抬眸看向灯神,一张张面容似乎重叠在一起,最后定格在那张淡淡的眉眼 上,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十年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帮助我,你为何要这么做?骗了 我,又要帮我?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灯神扬起一抹极浅极浅的笑容,“为了完成一个老人家的最后的心愿,‘保佑兰游儿平平安 安,健健康康,长大做个勇敢坚强的人。’” 听到这句久远而熟悉的话,此时的兰游儿早已是泪花闪闪,是婆婆最后的心愿吗?婆婆死前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吗? “其实,自从你离开无忧镇,我就悄悄跟着你了,我看到你受了欺负,却没有上前,因为我 看见,你咬咬牙又重新站了起来;我看见你为填饱肚子,而四处讨生计,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快要 昏倒时,给你一碗粥;看见你遇上天大的难事,我没有帮你,因为我看见你在想办法解决,而不 是无助地掉眼泪……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你已经是个勇敢坚强的人,”灯神微微一笑,散发出无 限温暖的味道,她又朝他伸出了手。 这次,兰游儿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然后,灯神带他离开了危楼。 程礼先暗暗吁了一口气,此刻他早已额上生汗,手臂酸麻,就要坚持不住。乍然,断楼更加 勐烈地晃动,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更往下滑落了不少。 “主人,别急,我这就来救你!”琴魂见状,暗叫不好,在他坠落的一刻,化作人形,托住他的身子,逃离了那张大口。 凤沼带着程礼先刚刚落地,就叫道:“坏了,坏了,那只怪物,现在正追灯神他们……” 程礼先凝目望去,果然见那只怪物跟着灯神,她落在树上,它就伸出利爪,将那颗大树踩得
第39页 粉碎,她飞到空中,它就张开口,吐出腥风。 灯神凝神移位,顷刻间变换了几处地方,可是那怪物却像是没受伤似的,总是能够准确的找 到她藏身之处。 这下,连凤沼也是疑惑了,“这怪物是怎么做到的?” 程礼先抬首,目光在那怪物身上几多观察,又想起它刚出现时的情形,霍然顿悟,“不好,这个怪物是食灯兽!” ☆、第三十四章 食灯兽?那是什么?凤沼好奇,只听程礼先解释道:“食灯兽,以灯为食,在它出现时,镇上的三千灯火就诡异的熄灭了,我早该想到的,那些烛火并非是被什么吹灭的,而是被它吃掉了,” 说着,他神色一黯,“食灯兽是世上珍奇的异兽,数量很稀少,而且不易成活,或者因为缺少食物,通常活不了多久,而眼前这只竟有三千年的法力,”此时,他的面上罩上一层忧色。 下一刻,眼前忽明,灯神幻化出数十个□□,已将那食灯兽围住了。她手指一捏,指端出现小小的灯焰,同时,她的口中诵念有咒,咒语声声,似蕴含着一股祥和宁静的力量,竟然奇蹟般地安抚住那发狂的食灯兽。此刻,这只大兽低低叫了一声,跟着蹲下身子,像只乖巧的猫咪一般坐在地上。 “她是想要镇住这食灯兽的兽性,”程礼先明白了过来,“我们帮她一把”凤沼会意点头,摇身一变,又化作一把琴,程礼先席地而坐,手指拨动琴弦,泠泠琴声配合着声声吟诵,传送到很远地方,天地间一片安静。 无忧镇上,白付沙被几只饿鬼逼进了偏僻的角落,方才为了不让镇上的人受伤,他故意将饿鬼引至此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药包,那是程礼先给他的,如果遇到危险,让他自保的。这个药包,他带在身上,一直都没有用过,而今晚,饿鬼们步步紧逼,让他不由想起那个药包,就在他掏出药包一剎那,传来一阵悠远琴音,似泉韵,如仙乐。饿鬼们突然顿住了,像是被谁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 夜空中的乌云似在消退,不过忽然,一道红光闪电划破了长空,也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红光闪电击中了食灯兽,它两只眼睛益加猩红,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伸长脖子,向天长啸一声,像是在唿唤着谁,然后大口一开,将灯神手中的火焰一一吸进了腹中,那先前幻化出的□□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一个灯神站在它的面前。 食灯兽尾巴一甩,灯神避之不及,被打得瘫倒在地。它得意笑了两声,嘴巴大开,要吸食灯神。灯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食灯兽突然嚎叫起来,只见一个人影霍地出现在食灯兽的背上,他抓着一把三尺青锋剑,半个剑身已经没入了食灯兽的后背之中,灯神微愣,呆呆看着那道人影。 那背上的人,正是兰游儿,话说,他趁着那怪兽安静之时,悄悄爬到它的后背上,就是要怕它再次发起狂来,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它又恢復了狂躁的模样,而他毫不犹豫地将剑插入了它的后背。 食灯兽惨叫着,痛得打起滚来,兰游儿顺势从它的身上滚落下来。食灯兽叫了一会儿,眼神更加妖红,只有不断吸食灯火,它的灵力才能不断增长,而眼前的灯神,自然就成了它的目标,它朝灯神张开口,阵阵狂风不断朝灯神袭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她慢慢向那只怪兽移动。 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又是兰游儿,他大声道:“灯神,以前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恶风如利刃,在他的身上留下无数细小的伤口,可是他不怕痛,不,是一点儿也不痛。 风神的心头泛起一阵阵的温暖笑了,她淡淡笑了。可是她知道对方是多么强大的存在,而兰游儿不过是个渺小的凡人,不由劝道:“兰游儿,快离开这,你会没命的,” 兰游儿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不,我不走,”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礼先见状,突然咬破手指,琴魂道:“主人,你这是做什么?” “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了!”程礼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然后手指按压住琴弦,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到凤弦上,一勾一挑间,琴声又起,似近又好似远在天边,天空中狂电交加,云雾之端赫然出现一柄垂天长剑,悬在食灯兽的头顶上,接着,剑落,食灯兽痛苦吟啸一声,迸射出刺眼的强光,分不清是剑气,还是月光,“嘭”的一声大响震彻天际。 然后,光消,云散,月静,只有一个光点在夜色中来回飘动,那个光点漫无目的飞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琴身上,然后不见了踪影。 琴身忽变,又换成凤沼的样子,“主人,你怎么样?流了那么多血……” “无妨,”程礼先眼神一紧,目光落向不远处的黑暗里,“出来吧!” 话音一落,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影,他通身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沉沉开口:“被杀死了吗?太可惜了,你们可知道我养这只兽儿花了多少精力?……” “原来那只怪物是你放出来的,”凤沼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将程礼先护在身后。 那人轻笑一声,“小丫头,有点意思,不过你们的麻烦,可不是我,”他转头看了一眼无忧镇的方向,然后融进了浓浓黑夜之中。 无忧镇吗?坏了,是地狱饿鬼,白公子你要挺住…… 四人远远就看到镇上沖天的煞气,长街上,随处可见鬼影飘来飘去,他们有的吐着舌头,有的伸长了脖子,有的拖着很长的胳膊……怪异极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鬼?”凤沼忍不住问。 “怨气,”程礼先视线落在这些饿鬼的身上,目光疑惑,“只是为何会出现这么多?” “是那场瘟疫,”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让四人同时一怔,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老者,正是“有来客栈”的掌柜。“那场瘟疫太过残酷,几乎是一夜之间,镇上的人都死了,他们的亡魂久久不得超度,不能转世投胎,就会变为饿鬼,” “那主人,我们弹奏一首安魂曲,超度他们的亡魂不就好了?” 那老掌柜却摇摇头,“这些亡灵怨气太重,一首安魂曲不足以超度他们,需要有人来净化这里的亡灵,照亮他们接下来的路,让他们魂归地府,” 净化?凤沼看着程礼先,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却见他点点头,“是的,这里的煞气太重,安魂曲的作用并不大” “我来吧,”灯神站了出来。 那老者微微挑眉,“你能做吗?” 灯神温柔一笑,双手合十,吟诵道:“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修罗。噁心自调伏。
第40页 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霎时间,两排灯火自长街一头亮起来,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同时一首安静的乐曲也缓缓响起来了,饿鬼们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从犄角旮旯里走了出来,沿着长街两侧的灯光,一直向前走…… “好,好,哈哈,”老掌柜突然笑了起来,忽地他旋身一变,变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仙者,凤沼眨眨眼,满是惊异看着眼前这位仙者,程礼先朝他微微作揖,他笑着点头,然后对灯神道:“你有此觉悟,可以跟我回去了!” 灯神略有迷惘,“回去?去哪里?” 白衣仙者笑而不语,伸手向天上一指,“咱们走吧,”说着,一甩拂尘,便要乘风归去。 “等等,”兰游儿出声叫住她,“谢谢你,灯神。” 灯神回身朝他一笑,暖意融融。 然后与白衣仙者一道,飘渺飞入高空,最后似化作一颗闪亮的星星。 兰游儿仰望着那颗星星,笑了。 无忧镇一角,白付沙瘫坐在地上,望着满天的繁星,笑了起来,终于结束了吗? “白公子,你没事吧?”凤沼和程礼先赶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白付沙道:“我很好,不过,怎么不见阿福人呢?” 凤沼搔搔头,干笑两声,“阿福啊,我好像把他丢在了一个地方……” 高高的屋嵴之上,阿福站在瓦片上,满是焦急地说,“来人啊,有没有人,快来救我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 ☆、第三十五章 一阵急风穿过解忧居的门庭,只听外面传来叮叮噹噹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渐近,一老一少停在了解忧居的门前,“师父,他们进这里面了!” 正说话间,里面传出一道悦耳的银铃嗓音问,“谁呀?” 两人望去,只见一个穿黄衣白衫的俏丽姑娘走了出来,却说这人正是凤沼。她眉眼弯弯,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两人,那老者年纪五十有余,身穿粗布短衫,腰间别着一个大铃铛,再说他长相,长眉短须,脸型虽瘦削,但眼睛却炯炯有神,此刻他那双精锐的眸子在凤沼身上来回移动。 那小的年纪大概十五、六岁,模样也算端正,也穿着粗布短衫,腰间繫着一串小铃铛,手里拿着一个带尖的器物,却是凤沼从未见过的。 凤沼走上前,笑着问,“二位是?” 那老者朝她打了个稽首礼,“这位姑娘,我们方才路过这里,见这处宅子隐隐有不祥之气,” 凤沼微微挑眉,“不祥之气?” 那老者重重点头,神色郑重道,“对,怕是这宅子里有妖物作祟,” 凤沼睁大眼睛,故作一副惊讶样,“妖物?那可真是不得了……” 那老者道:“妖物不除,贻害无穷,所以姑娘要赶快找人将那妖物收了,” 凤沼有些为难地挠挠头,“收妖?” 那小少年见状,笑道,“不瞒姑娘,其实我们就是收妖师,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和我师父,我们现在就可以进去,不出一刻钟,就能把那妖物给收了……” 听了他这信誓旦旦的话,凤沼不由暗笑,心说,这两人根本就是江湖骗子,解忧居里来了妖物,她岂会不知?即便是真的来了什么妖鬼,她不怕反而很高兴呢,只因程礼先和白付沙都不在凤城,害她这些日子过得无聊透顶…… 她眼珠一转,嘴角含笑,“不好意思,二位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们这宅子压根不可能有什么妖物,”就算是有妖鬼,她也能对付。 瞧她拒绝,那老者眯起眼眸,十分老成地说,“姑娘身上虽有些灵气,但那妖物也不可小觑,还望姑娘好自为之。”说完,就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徒弟走了。 凤沼见人离去,这才关上门,然后墨玉般的眸子四下扫视一番,嘿嘿笑道:“人已经走了,别躲着了,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一阵清风吹过,接着,她头顶的枝桠上幻化出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此刻他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抓着一只毛笔,惊魂未定地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亏我跑得快……” 凤沼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这个书生!” 书生朝她挥手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凤沼姑娘,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凤沼对他可没什么好感,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墙头看热闹,左手拿书,右手执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凤沼正好奇他在做什么,就听墙内一阵犬吠,书生大惊,匆忙跳下墙头,恰好压在她的身上,还未起身,就听到勐犬狂叫声越来越近,两人同时跳将起来,那天,那黄犬追着他们跑了大半个凤城…… 第二次见他,他正被几只妖怪压在身下,即使如此,还是咬牙,护着怀里的书册,她本想视而不见、悄悄地从他面前走过,可是他见到她,却是眼睛一亮,甚至比星星比月亮还亮,然后说了一句,“老婆,救我!”霍然,众妖怪齐刷刷扭头看向她,眼睛里冒出阴阴火气,她见情势不妙,立刻掉头逃跑,可是身后的妖怪们却是跟在她的身后,紧追不捨。那天,她跑了整个凤城,才甩掉他们…… 这之后,凤沼见了他,总是要绕道走,谁知这书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解忧居,总是隔三差五就来这里…… “你真当这解忧居是避难所啊?一惹麻烦,就到这里躲着?” 凤沼眉峰一横,“你这次又做了什么,竟然惹到了捉妖师?” 书生轻飘飘地落到地面,“凤沼姑娘,这次我可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从他的手下救了一位朋友,而这位朋友你一定喜欢,”凤沼早就察觉到一个陌生的气息,本以为是什么小妖怪,没想到是书生的朋友,没由来地他的这位朋友就被她划入麻烦人物的一列。 书生说完,唤了一声道:“龙池,” 一个玄衣人缓缓出现在台阶之上,他身材颀长,五官俊美,可是眼神中带着一种似忧非忧的东西,他就那么站在廊下,身后还背着一个琴盒。 书生抬步走到龙池的身旁,道:“他是琴生,我是书生,凤沼姑娘也是琴生,咱们都是生字辈儿的,这是不是很有缘呢!” 凤沼心里不住摇头,倒是对这个龙池有几分好奇,“你是琴灵?” 龙池微微颔首,见到她的一霎,他的眼中有光闪过,“姑娘,也是琴灵吗?” 见凤沼微笑点头,他又问:“那姑娘有没有像我一样的疑惑?” 凤沼觉得奇怪,“什么疑惑?” 龙池看着她,缓声道:“我,不喜欢琴,” 凤沼微怔,生为琴灵,却不喜欢琴,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的琴也弹得不够好,”这句话让凤沼又是一愣,只听他又道:“可是我却是琴灵,这听起来有些可笑吧,有时候,我常常想,是不是老天在跟我开玩笑?有时,我很好奇为何我会以琴灵而生在这个世上?不知姑娘你否也有这样的疑问?”
第41页 凤沼摇晃了几下脑袋,她真的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好像自她出生以来,她就完全接受这样的身份,从来也没问过为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而他的情况的确与她不同。 龙池垂下眼角,掩盖住眸中的几许失落。 书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是我们的朋友,喜不喜欢琴、弹得好弹得坏又有什么关系?” “朋友?”龙池凝眸瞧了他一眼,似乎有所顾虑,“可是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书生笑道:“那有什么关系?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就认定你是我的朋友喽” 凤沼看看书生,忍不住腹语道:“你喜欢他?” 书生朝他嘻嘻一笑,回她一个眼神,“我喜欢有故事的人。” 凤沼不解,朝他挤挤眼,“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有故事的人?” 书生眨了眨眼,“他的眼神不一样,我一看,就知道他有故事,而我就喜欢跟有故事的人交朋友。” 凤沼无语摇摇头。 ☆、第三十六章 一道轻盈的身影慢慢移向门口,就在他伸手要碰上木门的那一刻,只听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问:“书生,你要去哪里?” 书生回眸,就见凤沼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于是干笑道:“我去外面转转,你也是知道的……一天不动我手里这笔头,我心里就不舒服,痒痒的……”他边说,边取出一支毛笔随意在空中划了几下。 凤沼啧啧嘴,“依我看,你是一天不惹麻烦,就不舒服才对。” 可是书生完全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反而转身就要去开门,“等等,”凤沼又叫住他,书生不解回身,“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凤沼道:“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别说我没有提前给你打过招唿,昨天你们惹了那捉妖师徒,此刻他们正在外面,就等着你出去呢,” 闻言,书生脸色一变,“不会吧?”他眯起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瞧,果然看见那个小徒弟在附近的小巷子里探头探脑,当下嘆气道,“看来出不去了,可是没有故事写,我会发疯的……”他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飘到石凳处,一下子瘫软在石桌上。 正哀嘆间,眼角突然晃过一个玄色身影,正是龙池,他一脸淡漠表情,朝门口走去,看他的架势,像是要出门。 书生见状,忙化作了一阵疾风,极快地冲到龙池的面前,劝道:“龙兄,你可千万不能出去,外面的捉妖师可厉害了,小心被他们抓到,然后咔嚓了,灰飞烟灭……” 听了他的话,龙池面上无波,只淡淡道:“我不害怕他们,更不怕死。” 书生听闻,有些气恼道:“是,是,你英勇无比,一点儿不怕死,可是也不代表你要去故意送死啊!” 凤沼微愣,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哪有人愿意故意送死的?可是看他的神情很是凝重,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龙池抿着唇,没有说话,两只略带忧伤的眼睛却是盯着书生看。 书生大胆地直视着他,“你以为我昨天真的是凑巧路过救你的吗?” 他反问一句,龙池没有回答,只是凝眉看着他,只听书生道:“完全不是,其实那时候我就躲在假山上奋笔疾书,事情的经过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家的男主人被一只厉鬼害死,捉妖师赶到的时候,那只厉鬼早就逃之夭夭,可是你却突然出现了,而且就那么定定站在那儿,捉妖师以为你就是害死那家主人的凶灵,所以就开始焚符抓你,我见情势不妙,便化作一阵风,吹灭了符咒,然后将你救了出来。可你从头到尾压根一点反抗也没有,在我看来,你就是存心寻死,是不是?” 凤沼听完,心里极为困惑,再看看书生一脸愤愤之色,而龙池只是默然不语,过了片刻,他突然说,“我的确有意寻死,” 凤沼一惊,书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笑又想哭,“好,好,你想死,可以,不过死之前也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这才算朋友,说完了故事,就算你想淹死、渴死、拉肚子死……我都不会管你的!”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怪话,可是实际上是要听龙池倒出实情,凤沼也好奇这个龙池为何要一心寻死。 龙池微微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嘆口气,说:“我出生在琴灵家族,” 书生知道他要说故事,忙变出纸笔,开始动笔。 “周围的精灵无一不是弹琴高手,可是我却是个例外,一个总也弹不出美妙乐曲的琴灵,为此,朋友们四下里常常取笑我是个呆子,我知道我可能没有天赋,可是我依然拼命学习琴技,没日没夜地练习,练到手指发酸,练到我可以熟练背下每一个乐谱,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 龙池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满是苦涩,“就这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可我的琴技并没有因我的练习而变得卓越,我的法术也没有任何增进,身边的朋友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晋升,唯独我没有,我依然是个没有天分的琴灵,一个受尽耻笑的琴灵……如果说努力可以弥补天分,那么我真的很认真地努力过,也坚持过,最终还是没有任何长进,我没有办法了。所以我离开那里,我想也许我能找一条别的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走,天下间好似没有我能走的路了……”说到此处,他脸现茫然,眼神也更加飘渺起来。 因为无路可走,所以才要求死的吗?书生放下毛笔,脸上写满了同情之色。 “不知道走哪条路,那走哪条又有什么关系?走错了,就再走回来,”凤沼忽然说道,“有些人走得是很平坦的大道,有些人走的是崎岖的小路,有些人的路是时而平坦时而荒凉的路,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有些路看似平平,实则荆棘满途,暗藏兇险,有些看起来危险万分,实则是柳暗花明,是条不错的路,” 龙池和书生两人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侃侃而谈,觉得她不是个琴灵,倒像是一个智者般,“其实你选择了哪条路,走了得好不好、顺不顺,这都不重要,” 书生疑惑挑眉问:“那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你得知道自己的心,”凤沼说着轻轻指了指龙池心口的位置。 她说完就见两人怔怔地看着她,俏皮一笑,“不过,这些话可不是我说得,是主人说的。” “是那位程公子吗?”书生停下手中的笔,见她微微颔首,他颇为贊同地点头,手里的笔头不停,刷刷写着什么,“说的好!” 凤沼眼波一转,看向龙池,道:“龙池公子,你不是弄不清楚路,而是弄不清自己的心,”说完,她就想起自己有好些日子没练琴了,这才起身离开。 自己的心?龙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口,心头泛起阵阵异样的波澜。
第42页 书生写罢,也跟着站起身来,看了看还在原地呆呆发楞的龙池,道:“对了,龙兄,你最好先弄清楚自己的心,然后再死也不迟。” ☆、第三十七章 “龙兄不见了!”书生急急忙忙,像阵风似的掠进房门,直吹得凤沼髮丝微乱。 凤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书生满脸担忧之色,“他会不会被门口那捉妖师给抓走了?” 凤沼可是一点也不担心,见他如此毛躁,不由劝道:“你放心,他是自己走的,说是去找自己的心了!” 书生闻言,双眉一蹙,“他走,为何不知会我一声?是因为我昨日说的话太过兇狠,所以连道别的话,都不肯跟我说一声吗?” 凤沼笑着摇头,“他走的时候,本来想向你道别的,只不过你还在唿唿大睡,他不想打扰到你……” 话说,那天之后,龙池就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门口那对捉妖师徒。 这之后,书生每每回想起来,总是担忧起他这个捡来的朋友。 这日,凤沼刚打扫完,就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她深深嗅了嗅几下,寻味而动,就看见大门口一个人抱着一个罈子,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凤沼见了他,眼睛一亮,确切地说是见到他手里的东西,眼睛发亮,“忘语兄,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忘语眉梢一挑,笑得开心,“当然是好东西!”见凤沼凑上前来,伸手要拿这罈子,他手腕一转,将罈子换到另一侧。 凤沼不甘心,凑到那一侧,脸上都能笑出花来,“忘语兄,让我先看看,可不可以?” 忘语朝她一笑,“这东西可不能随意看,看了会醉的,” 凤沼不信,“看一眼怎会醉?” 忘语眨眨眼道:“自然是熏醉的,”说完,就大步进了门,凤沼跟在他的身后,“主人带白公子外出寻医去了,眼下不在解忧居内,我不知道他要去几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总之,现在,这偌大的解忧居内,只有我一个可以做你的酒友……” 她说话时,两人已经挪步到了屋内,忘语放下罈子,一面摇头,一面扬声笑道:“这个可说不定,昨日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准了他今日必定会回来,这才带着我的宝贝过来的,”说着,他还不忘拍拍那个大罈子。 凤沼扁扁嘴,她从来都对他的“掐指一算”没有几分信任,忘语知她心中所想,只道:“你且等着瞧便是”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凤沼姑娘,我们回来了!”听声音正是白付沙的书童--阿福。 凤沼愣了下,瞥见忘语一脸得意的笑,这才跑到门口,见程礼先、白付沙果然回来了,“主人,白公子,” 几人前前后后进了屋,见屋内的忘语,白付沙奇道:“是客人吗?” 程礼先却摇了摇头,“不是客人,是朋友。”说着,便将两人介绍一番,大家就算是认识了彼此。 吃饭的时候,几人坐在一桌,忘语坐在白付沙的身旁,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听说,你们此次去看病?我看到你们好像带回了不少的药材,” 白付沙点点头,脸上带出几分苦笑,“看了几位医术不错的大夫,可是对我这病症,他们却又说不准,只是开了些滋补的药而已。” 忘语见他脸色不似平常人,白的异常,只他的病并非是寻常的病,便道:“说起大夫来,我倒是想起一位神医来,” 阿福忙问:“什么神医?他住在哪?若是真能遇到神医,医好我家公子,我阿福真的要多谢……” 忘语见他心急,朝他摆摆手,然后伸出手指来,一算,“向东而行,必有所获。” 阿福伸长脖子,还在等后面的话,见他不说了,便问,“后面呢?” 忘语两手一摊,“后面没有了。” 他说完这话,不由地接到凤沼两道不满的眼刀,“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卜者,为什么说话从来都只说半截话?就不能好好说话,让人听明白了?” 忘语还是笑,“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也,”他顿了下,“泄露太多的天机,会被雷噼,而我身为卜者,可不想被雷噼,寻医问药这个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剩下的,就看几位的悟性了。” 阿福不免露出失望神色,程礼先却道:“既然身为天下神卜之一的忘语都这么说了,想必东方一定有可以医治白公子的医者。” 白付沙倒是惊奇,“天下神卜?”凤沼也是迷惑,她知道忘语是个卜者,可从没听说过他是什么神卜。 忘语轻咳一声,朝程礼先摆摆手,示意他低调些。 程礼先微微一笑:“你们可知道‘非言不妄语’的说法吗?” 众人诧异问,“非言不妄语?那是什么? ” “‘非言不妄语’说得就是天下间两大卜者,一个叫非言,另一个就是忘语,听说二人卜术相当,只要一卦,便可知过去未来,窥测天机,甚至改变天命。所以他们也不会随意为他人占卜。” 凤沼悄声问,“那忘语和那个非言都是神卜,到底谁的卜术更厉害?” 程礼先摇头不知,众人又都将目光放到忘语身上,忘语见众人都注视着自己,方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又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卜术如何,” 他忽然转身,取过酒罈,话锋一转,“看看,我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把这宝贝带来给你接风洗尘,我这老朋友对你够意思吧?” 凤沼早就按耐不住肚子里的馋虫,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酒罈那瞟,阿福见了,忍不住打趣道:“这只馋猫,快把这罈子都看穿了!” 白付沙听了,不由轻笑,他也早已注意到凤沼那灼热的视线。 程礼先乌亮的眼瞳瞅了瞅那罈子,想起凤沼第一次喝酒的场景,解忧居内一片狼藉的景象,不禁道:“我最近身体不适,白公子也一直在服药,至于凤沼她就更不适合饮酒了,” 凤沼觉得莫名其妙,“主人,我怎么就不适合饮酒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尝尝那坛酒。 倒是忘语笑着劝道,“没关系,这酒人人有份!” 程礼先一个眼神杀过去,心说,她若是喝醉了,你给她善后? 忘语狡黠一笑,回道,放心,这次她绝对不会惹是生非的。 浓浓酒香传来,每人一碗,凤沼忍不住,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喝完,打了个嗝,“好酒!”说完这一声,便倒在了桌上,一动也不动。 程礼先问,“这是什么酒?” 忘语扬起嘴角,“醉销魂” 醉销魂,酒中尤为烈者,程礼先看了凤沼一眼,暗道,看来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 ☆、第三十八章
第43页 凤沼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回了琴的样子,环视一周,见程礼先和白付沙二人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她轻轻一摇,又变成人形,挑起车帘往外张望,马车正行驶在陌生的街道上,凤沼不由纳闷,“这是哪里?” “这里是四方镇,”她回头,见程礼先已经睁开眼睛,凤沼不觉诧异道:“四方镇?怎么一觉醒来,就到这里来了?我究竟睡了多久?” “你已经睡了七天七夜,”程礼先答道。 “七天?”凤沼敲敲脑袋,很是不解,倒是程礼先提醒她:“你忘了,之前你喝了一碗醉销魂,” 凤沼恍然想起来,“是了,我是喝过一碗酒,可也不过只喝了一碗而已,尚也不至于醉上七天七夜。” 程礼先温润一笑,“这就是销魂的妙处,一醉一醒,恍若隔世,” 凤沼暗暗一嘆,那酒果真让人销魂!只可惜不能多饮。她眼眸一转,对外面的镇子感到新奇,“四方镇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难道是依那忘语所言,向东行来?” 程礼先点头,缓缓解说道:“我们一路向东,今天刚到这里,说起来,这四方镇不比凤城大,虽然只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可是关于它却有个传说。” 他说到这里,白付沙也已然转醒,他坐直了身子,一副要听他说故事的模样,这时,马车忽然停住,阿福道:“公子,前面过不去了!” 三人心下好奇,不由掀起帘子往前看,就见不远处有一所小楼,楼不高,仅有两层,楼前却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的脑袋,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凤沼望着人群,惊嘆道:“好热闹!”说完已经跳下马车,一眨眼,就挤进了人群里。 阿福见状,不住摇头,白付沙掩口一笑,提议道:“凤沼姑娘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依我看,不如咱们找个客栈,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程礼先颇为无奈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好在这附近就有一家四方客栈,阿福把马车牵去后院,等他料理完一切,程礼先和白付沙他们已经点好几份儿茶点,边喝茶边看着外面的人群,问店小二,“敢问店家,为何这楼前聚拢那么多人?” 店小二嘿嘿笑道:“前些日子,这里来了一位卜者,听说他的一卦,灵验的不得了,因此前来求卜之人络绎不绝。也多亏了这位,我这小店的生意,近来着实不错。” “卜者?”程礼先不由问起,“什么样的卜者?” 店小二却摇摇头,“这个好像叫什么言大师,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听说她很神秘的,只在幕帘后面给人算卦,反正我没算过,让她卜上一卦,可是要不少的银两,” 程礼先和白付沙对望一眼,均对这个卜卦的大师起了兴趣,过了会儿工夫,凤沼从外面风风火火赶了进来,“主人,主人,你们知道外面小楼里是谁吗?” “是谁?我们方才打听,知道里面是个卜者,但不知道究竟是谁,”白付沙瞧她脸色,猜测这卜者应当是他们知道的,便道:“莫非是忘语兄?” 凤沼摇首一笑,“非也,是另一个,非言” “什么?非言?”众人莫不惊异,“就是‘非言不妄语’的非言?” 凤沼连连点头,“就是她,如今那座小楼都改名叫非言楼了。” 程礼先有几分疑惑,道:“不过听闻这个非言为人相当的冷漠,从不肯轻易为人卜上一卦,如今竟如此大张旗鼓地替人卜卦,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凤沼闻言,亦有些疑虑,“该不会有人故意冒充非言的名号,来此地招摇撞骗的吧?” 程礼先狐疑地望着非言楼的方向,考虑是不是该去看看,此时,他身边的凤沼说,“主人,不如咱们也去瞧瞧?”说实话,她就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更想见一见传闻中的天下神卜,若是可能,再让她算上一卦…… “我也想见见这位非言,”说话的是白付沙,他眼神沉静如水,“其实我更想让她为我卜上一卦” 话音方落,引得凤沼、程礼先一阵错愕,“白公子要求神问卜?” 白付沙抬起头来,目光放到远处,“我想找一个人,”见众人都引颈细听,他忽而一摇手,“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听他这么说,凤沼就更是觉得稀奇了,“白公子,要找谁?” 白付沙道:“在无忧镇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怪人,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世,还出手救了我,说,下一次见面,要与我主僕相称……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又为何说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程礼先听罢,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去见见这位非言。” 四人起身走出客栈,可是望着非言楼外的长队,凤沼有些发愁道:“这人太多了,不知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福笑道:“这有何难?”说话间,他找到非言楼的人,然后往那人手里塞了个东西,凤沼看得清楚,那是一锭亮闪闪的金子。 经过阿福的一番打点,不久,就有小婢带着四人就进到里面。 一进非言楼内,先是一跳小路,又穿过一个花厅,最后停在了一间屋子前,进了屋内,铺面而来一股氤氲香气,入眼的是红色的纱幔,垂在屋子四周,幔帐后面灯火摇曳,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个窈窕的身影坐在那里。 “贵客来临,有失远迎,”纱幔那端的女人轻轻开口,声音却是十分好听。 四人互相对视一番,程礼先上前行礼道:“我们并不曾见过姑娘,可是听姑娘的话,好似认得我们?” 帘后传来轻笑声,“你我虽不曾见过,可是你们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还知道,此时此刻,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听她语气如此笃定,凤沼颇有兴致地问,“那你可知我们都有什么疑问?”她只是个卜者,难道还会读心术不成? 又是一阵轻笑,非言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就先从这位小兄弟说起吧”帘上的影子转向了阿福的方向,“这个小兄弟想的是一个‘医’字” 阿福听了,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就是想问,能够医治我家公子的神医在何处?” 非言没有回答,又转向白付沙,“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那小兄弟的主子,可是你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病,反而想的是一个‘寻’字” 白付沙听闻,又惊又奇,“诚如姑娘所言,在下的确想找一个人。” 非言看了看凤沼,“至于这位小姑娘,你……”她默了一下,才道:“你想知道的很快就能知道。” 凤沼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她的眸光落在程礼先身上,“程公子的疑问,可真的让我为难了……”
第44页 余下三人俱是好奇,“什么疑问?” 非言笑了笑,“公子你好奇我生的什么模样,想见我一面,是不是?可是非言替人卜卦,有个规矩,就是从不和客人见面” 程礼先颔首微笑,“既然如此,程某也不会强人所难,” 非言又笑,“不过,我倒是可以为余下三位卜上一卦,”接着,幔帐后面传出簌簌响声,众人猜测她这是在占卜。 过了不多时,非言道:“我可以说的,只有三个字,” 四人一怔,“哪三个字?” “灵沐山” ☆、第三十九章 灵沐山?是什么地方?凤沼问过那非言,可是她就是不肯多说一句,惹得她到现在还是很好奇。 程礼先知她是一有疑惑必要弄清楚的性子,不待她问,便解释道:“说起来,这个灵沐山与四方镇的传说有些关系,传言说‘四方镇,镇四方’,其实这句话说得不是四方镇,而是离它最近的一座山--灵沐山” “传闻这灵沐山是一座仙山,是一所圣洁之山,使得很多的妖怪不敢骚扰四方镇一带,听说它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有时候甚至能听到来自天上声音,山上有天池,说天池的水,可以洗净人的一切罪孽,因此很多赤诚的信徒前来沐浴斋戒……” 白付沙听罢,犹自疑惑,“这个非言指点我们去灵沐山,莫不是这灵沐山上有我们要找的答案?” 阿福却是一脸欣喜道:“原来是仙山啊,那山上一定有高人神医,这下公子有救了!” 凤沼弯眉一笑,“既然她让我们去,那我们且去看看” 苍苍灵沐山,飘渺水云间。 四人立在山脚下,仰首张望,只见一条由石阶铺成的山路,从山底一路绵延而上,直到云雾里,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级台阶。 阿福望着这石梯,不由吞了吞口水,他生平从未见过这么长的石梯。凤沼张了张嘴,不觉赞嘆道:“这石阶路好长,像是通到天上去一般!” “这石阶路又名‘天梯’,既然我们要到离天最近的地方,自然要走这天梯,”程礼先凝目遥望云端,“咱们走吧,” 四人拾级而上,过了半晌,就听到白付沙微微喘息声,他身体本就孱弱,行了这么久,已是满头大汗,有些累了。凤沼见状,放目一望,喜道:“白公子,前方有个凉亭,我们进去休息一下” 走了不多时,果然看见一个白色的亭子,四人进了亭子,坐下休息,又拿出水囊来喝水。 凤沼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无事可做,就开始欣赏这山上的风景,或是观察上山的行人。 石阶长又长,山势高又耸,可完全不能阻挡人们祈福的热情,有走着来的,有背着来的,还有躺着来的,那是一位垂危的老者,他躺在担架上,被两个男子抬过来的,山路难行,两个男子也累得直喘气,看见了亭子,也抬着老者过来了。 白付沙见了,便将手中的水袋交给阿福,阿福会意走到那些两个男子身边,“各位口渴了吧,这是我家公子让我拿来的。” 两个男子接了水袋,朝这边拱拱手以示谢意,“谢谢这位好心的公子” 白付沙问:“几位可是来寻医的?” 两个男子摇头,简单交谈过后,方知道那位老者是他们的父亲,本是附近村镇的居民,因为老父最后的愿望,就是想死后长眠在这仙山里,所以儿女们这才抬着老父上山。 “嘿呦,嘿呦,嘿呦……”忽然一阵整齐的唿号声从山下传来,循声望去,原来十几个大汉赤着上身,抬着几块大石头上来了,他们走到凉亭边,也放下石块来纳凉。 凤沼上前,好奇问:“几位大哥,你们抬着石头上山做什么?”在她看来,抬着人上山,这倒是说得通,可是抬石块上山倒是怪了。 其中一个汉子指着一方石块道:“小姑娘,你看这些些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仔细打量,“上面有雕刻,像是字又不是字,”反正她不认识就是。 “那是梵文,你看不懂也不奇怪,”那个汉子见她神态天真,朝她笑着解释,“这叫功德石,是用来修缮天梯的,” 凤沼歪着脑袋,尚有些迷煳,那汉子又道,“功德石,一块石阶代表一些功德,许多乡绅贵人为后世积德,都会来捐些钱财,然后这块石头上会刻上他们的事迹,这就是功德石。” 一块石头也可以代表功德?凤沼眼珠一转,“那这天梯这么长,这功德岂不要积到天上去了吗?” 汉子们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说话间,几声“咚咚”钟磬之声传入耳中,这钟声似从天际传来,迴响在山中,久久不绝。那汉子抬头看了看,说:“大法师要讲佛法了!”急忙招唿余下的汉子,抬起石块上山去了。 程礼先他们也起身,继续爬山,离山顶越近,越是觉得空气纯净,在他们踏上最后一阶时,只见一所寺庙出现在眼前,庙宇前有片空地,此时空地上也站满了前来拜佛之人,他们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口中诵念有声,一时之间,诵读之声,木鱼之声,不绝萦耳,整个寺庙都沉浸在一股宁静而又安详的气氛之中。 直到钟声再次响起,众人才起身进了庙宇,四人是被行人涌进去的,大殿之上,一个长眉灵目、和蔼慈祥的老和尚正在讲道,说的大概是“佛法无边”之类的,凤沼无意多听,在佛像前拜了一拜,然后钻出人群,开始在寺里闲逛起来。 凤沼在寺院内来回走走,越走越觉得偏僻,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便寻思找个小和尚问路,就瞅见一道玄色身影,待她看清楚那人,面上一惊,“龙池?” “凤沼姑娘?”龙池见了她,有一瞬诧异,“你怎么来这里?这里是寺院弟子的寝院,姑娘家不该随便进的”说着,便拉她离开。 “我是来拜佛的,”凤沼说这话时,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不过,你怎么会知道弟子的寝院?” 龙池告诉她,“我现在住在这里,” 凤沼微微惊讶,“你住这里?你出家当了和尚?”莫不是看破了红尘? 龙池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不是,我现在只是带髮修行的俗家弟子,” 凤沼想知道他为何到这里当了俗家弟子,但听他道:“我离开解忧居之后,就在人间游荡,后来遇到一位高人,经她指点,来到这灵沐山,灵沐山智缘大师见我有些灵性,就收我为徒,我每日诵读经书,学习佛法,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正想做的事情,”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笑容,那是一种在他脸上不可多得的笑容。 凤沼点头微笑道:“那就好,我看此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修炼之所” 龙池微一颔首,“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着,他手腕一翻,白光忽现,再看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个琴盒,“这把琴送给你,”
第45页 “我?”凤沼微怔,“你不弹琴了吗?” “我非懂琴、爱琴之人,这琴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摆设而已,你我有缘,我觉得姑娘你是个会比我更珍惜它的人,”龙池看着她,展颜一笑,仿佛在他的眼里,她就是那个懂琴之人,所以才会以琴相赠。 “好吧,”凤沼接过琴盒。 “凤沼姑娘,该不会是来拜佛的?” 凤沼嘻嘻一笑,“其实我有位朋友身有病痛,听说了有许多高人隐居于此,便想要来寻访名医。” “这灵沐山的确有许多高人,不过若说起神医来,”龙池摸着下巴,做思考状,“我还真的认识一位,” 闻言,凤沼又惊又喜,忙道:“是哪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师父,智缘大师”龙池拍拍她的肩头,“你放心,我师父他慈悲为怀,他一定会医治你的那位朋友,不过眼下他正在大殿讲经说法,不如这样,你们暂且先在寺里住下,我去跟他说说,” 见他安排如此妥当,凤沼高兴道:“如此甚好,” ☆、第四十章 凤沼回到大殿的时候,程礼先等三人正四下张望,见她是抱着一张琴回来的,不禁问:“凤沼姑娘,你去哪里了?好半天不见你的踪影,大家可担心你了,不过,你怀里的琴是?” 凤沼摸摸琴盒,兀自笑道,“有缘人送的,” 阿福摸不着头脑,“有缘人?” 正言谈间,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朝四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他的目光落在凤沼手中的琴盒上,“请问这位女施主可是凤沼姑娘?” 凤沼微微点头,“正是,” 那小沙弥道:“小僧名叫大愚,是智缘大师的弟子,师父请几位去禅房一叙” 听了他的话,除了凤沼之外的三人均觉得讶异,还未说话,凤沼倒是抢先道:“那就有劳小师傅带路了。” 那小沙弥在前引路,四人跟在他的身后。 白付沙心下纳闷,见凤沼眉眼带笑,神秘兮兮,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便道:“凤沼姑娘,这送你琴的有缘人莫不是智缘大师?”否则这智缘大师怎会突然来请他们,虽然他也有拜访这位大师的想法,但绝不会料到会这么快就能见到。 凤沼听了,摇头直笑,“非也,你仔细想想,我离开大殿时候,智缘大师正在大殿讲经,回来的时候,大师也刚刚讲完,众人散去也不久,这么短的时间,我可没有缘分能够做大师的有缘人。” 白付沙想了片刻,摇首道:“我实在猜不出其中的缘故,”说着,扭头对程礼先道:“程兄,你说呢?” 却见程礼先垂眸,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等他回过神来,有些茫然问:“什么事?” 白付沙缓声道:“我们都在猜凤沼姑娘的有缘人是何方神圣?我方才说是智缘大师,她却说不对,” 程礼先看看凤沼,又看看那琴,思忖一会儿,方道:“我想这位有缘人应当认识智缘大师,他不仅认识智缘大师,而且也认识大愚小师傅,应该是寺庙里的人” 刚说完,走在前面的大愚不由回首,满脸惊诧地问:“施主怎么知道是我大水师兄?” 余下的白付沙、凤沼、阿福也是十分好奇看向他,只听他道:“很简单,大愚小师傅方才找到我们的时候,特意看了眼凤沼手中的琴盒,说明你之前并不认识她,但是你认得她手里的琴,你之所以确认她就是凤沼,也是凭着这把琴,所以那位有缘人你应该很熟悉,熟悉到连他的琴你都认识,想来应该是寺庙里的人” 大愚小和尚听罢,连连点头称是,“大水师兄很爱惜这琴,每日都拿出来擦拭,可是就是捨不得弹上一曲,还时常对着它嘆气,师父说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情,我有些听不懂,今日见这把琴在姑娘的手中,想必师兄他是放下了吧。” 凤沼听了他这番话,翘起嘴角,笑道:“依我看,小师傅你一点儿都不愚笨,不该叫大愚,应该改名叫大智才是!” 大愚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愚这名字是师父取的,有‘大智若愚’之意,师父说,我这名字里已经带有大智慧了,我虽然不明白,但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程礼先、白付沙等纷纷贊同地颔首。 说笑间,众人来到一处禅房,进了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墙上一幅大佛字,字画下方是一张桌案,案上摆有铜炉香烛,地上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一名老僧正在打坐,而他的身旁侧立着一位身着玄衣的年轻男子,那年轻人身材颀长,从侧面来看,五官生的挺俊的。 大愚小和尚见了他,轻声唤道:“大水师兄,他们到了。” 龙池转头,朝凤沼的方向微微点头,凤沼回他一个微笑,他这才躬身对智缘道:“师父,师父,人到了” 蒲团上的智缘站起来,转身作揖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智缘,见过四位施主了,” 程礼先四人亦双手合十,跟着回礼,并且各自报了姓名。 大家分别落座之后,智缘道:“听我这徒儿说,他有一位朋友身患顽疾,看了许多大夫都未能治癒,很是苦恼,听闻老衲略通歧黄之术,便想来拜访,”他的视线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白付沙的身上,“这位公子你是否时常体虚气寒、胸闷气短,甚至有时候咳嗽不止?” 白付沙惊讶道:“大师说的竟与我平日里的症状一丝不差,真是神人……” 智缘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见多了病人,刚刚又仔细观察公子的脸色,猜出了几分而已,老衲先给公子把脉,” 白付沙伸出手腕,少许,智缘诊完了脉,又写下一个药方,“公子的病,一时半会急不得,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住下,老衲也好根据公子的情况,调配药方,” 白付沙道:“多谢大师”阿福听闻自家公子有恢復的希望,早已是满脸感激。 智缘点头一下,先吩咐大愚去抓药,又交代大水安排之后的事情。 等从禅房出来的时候,龙池道:“我先带你们去斋房,然后再带你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寺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熟悉的人难免会走错路,” 程礼先道:“那便有劳大水师傅了” 龙池边走边说:“这里是山野寺院,只有粗陋的斋房,比不上客栈舒适,还望几位不要嫌弃。” 四人均说不嫌弃,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凡所过之处,他都一一介绍,拐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处房子,他指着左侧的月洞门道:“这左边静心院有两间房,”说着,伸手朝右一指,“右边的听风院也有两间房,” 阿福道:“我家公子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我看,这静心院挺好,适合他住。”
第46页 凤沼和程礼先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入住右边的听风院内。 夜里, 一股阴冷之气从地上缓缓升起, 咯吱,咯吱,咯吱…… 像是有人走路的声音; 啊,啊,…… 又像是有人唿叫的声音; 呜呜…… 后来又像是谁在哭…… 阵阵怪异的声音在凤沼的耳边响起,她勐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披头散髮的女鬼坐在她的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第四十一章 阵阵怪异的声音在凤沼的耳边响起,她勐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披头散髮的女鬼坐在她的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凤沼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等她再凝神细看之时,却发现床上什么都没有,她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梦啊……好奇怪的梦!” 这时候,她睡意全无,走下床,推开窗户,只见星辉满天,银河万里,四下里一片静谧,再看看隔壁程礼先的屋子是黑漆漆的,想来是他睡得很好。 她趴在窗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星河,心想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弹奏一曲,她索性打开琴盒,从内取出一把桐木古琴,十指轻拨,悠悠扬扬的琴音便从她的指下弹出,在这飘渺琴声下,古寺越发的清幽,山林愈发寂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融进了这天籁般的乐曲中。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因为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等她再仔细听却又没了声响,正在这时,窗外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脸,目露戒备地朝外面望去,“谁?” “是我,”窗外一个低沉的嗓音说,“我是循着琴声来的,我知道是姑娘在弹琴,”星光下,一个玄色的人影站了出来,凤沼这时已辨认出来人,“龙兄?这么晚了,你还未入睡?” “今晚,我值夜,本来有些昏昏入睡,可是却听到一首美妙的乐声,”龙池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正听得如痴如醉之时,却不知为何琴声突然停了,所以赶来探个究竟。” 凤沼眉心微皱,“实不相瞒,我方才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像是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喊叫的声音,或许又不是……”她也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龙池忽地轻笑,“那你听到一定是天之音,话说这灵沐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有时候自然能听到天上的仙人在说话……” 凤沼咧嘴干笑,“我才不信呢,” 龙池收住笑容,又道:“你可知道这院子,为何叫听风院吗?” 凤沼自然不晓得。 “因为在这听风院,总是能听到许多奇怪的声音,像是风里带过来的声音,像嬉笑怒骂,像唿唤祈求,又像磕头讨饶,有时很远,有时又很近,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说到这,他停住了话头,微微合上眼眸,像是在听什么声音,“师父总说,修佛之人,应当要凝神静气,到达忘我、无我的境界,所以很多弟子都会来这听风院住上一阵,时日久了,自然就练到家了。” “原来如此,”凤沼颇有兴趣问,“那你也在这里住过?” “自然住过,那时候,我与另一个俗家弟子来这里修行,住到这里的第二晚,他就求师父放他下山,师父见他有些慧根,本想挽留,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想留在这里,最后听说他还是下山去了。” 见他娓娓道来,凤沼不由道:“看来你这里过的不错,就像大愚小师傅说的那样,阿弥陀佛,大水师兄,你是真的放下了。”她说这话时,故意学着大愚小和尚那呆头呆脑的语气。 龙池被她这滑稽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 他笑了一会儿,又道:“我有东西要给你,”言毕,从衣袖内掏出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这水晶既可助你修行,又可助你入眠,你将它放在身边,就不会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凤沼看了看水晶,笑嘻嘻道:“这怎么好意思?你白天送我古琴,晚上送我水晶,这可叫我怎么谢你呢?” “我们不是朋友吗?何谈一个谢字?”龙池说着,将那水晶塞进她的手里,“时辰不早了,你先睡,我再到别处去转转” 凤沼拿着水晶,只觉得心头暖暖的。 当晚,一夜无梦,她睡得极好。 翌日清晨, 凤沼觉得神清气爽,走出房门的时候,程礼先也洗漱完毕,不过他的脸色不佳,想来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凤沼凑上前去问,“主人,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程礼先摇摇脑袋,道:“没有,我昨晚睡得很沉,不曾听到什么声音。” “我听到了,”此时,阿福扶着白付沙走到了门口,听到两人对话,便道:“昨晚,我听见琴声,梦到了一大堆好吃的,那真的是个美梦!” 白付沙面带笑颜道:“我也听到了那琴声,心里猜想这定是凤沼姑娘在弹琴,不过托姑娘的福,我昨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凤沼扬扬眉,心里有几分小得意,道:“我昨天不过是有些无聊,随便弹了一首,改日得空了,我给你们露一手。” 三人说说笑笑,唯独程礼先轻锁长眉,似有所思。 正在这时,有小和尚走了过来,“阿弥陀佛,四位施主既已起身,请随小僧到厨房用斋饭” 寺庙里的饮食一向很清淡,四人一人一碗粥再配上青菜豆腐,外加几个馒头。 阿福唿噜唿噜喝着粥,一会儿工夫,满满的一碗粥已经下肚。白付沙嚼着馒头,吃相很是斯文,不过他的心情不错,吃得比平日里要多。 倒是程礼先面前的粥没怎么动,凤沼夹了菜放到他的碗中,“主人,这里的菜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味道着实不错。” 程礼先微笑点头,他的脸上虽有笑容,但有些笑不传心。 吃罢饭,白付沙去找智缘大师,阿福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凤沼见程礼先的气色差,便劝他回去休息,他不忍拂了众人的好意,只好笑着回听风院。 待了他离去,白付沙才道:“你们觉不觉得程兄最近有些异样?总是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 “你也发现了?”凤沼看着程礼先离去的方向,“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 阿福歪着脑袋,“莫不是程公子生病了?不如让智缘大师也给他看看,” 白付沙道:“或许他好好休息一下,就能恢復精神” 阿福颔首,又想起什么,道:“公子,快到与智缘大师约定的时辰,咱们走吧。” 两人自去智缘大师的禅房,而凤沼却跑到前院大殿,还未入内,就听见朗朗诵经声,她踱到门口,往里瞧,但见一片光亮,全是光熘熘的脑袋,从背影来看,还真是分不出谁是谁来。 此时,凤沼露出一丝坏笑,起了戏弄之心,捏了个隐身诀,然后轻飘飘地走到大殿之上,拍拍这个和尚的脑瓜,拉拉那个和尚的衣角,给他们搔搔痒,她这般“胡作非为”,自然引起了一些骚动。
第47页 一个三十左右的大和尚瞅见人群里的状况,沉声念道:“心静、气和、莫要妄动,否则就是对菩萨大不敬了” 她见这说话的大和尚很是严厉,心里就嘀咕,“不就是念经吗?何必如此苛刻?我若心中有佛,不念佛经也信佛,若是心中无佛,经念的再好,也是枉然”这样想着,就注意到殿上的幡盖,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一吹,骤然殿上狂风大作,众和尚吓了一跳,有的跑,有的喊,有的哭,有的抱头鼠窜,大殿里登时乱作一团。 凤沼见状,正暗自窃笑时,忽然被人一把抓住,那人道:“跟我来”凤沼见了来人,没有反抗,接着就被带出了殿外。 到了无人处,龙池转身凝眉看着她,“凤沼姑娘,你太过顽皮了!” “龙兄,我方才见那大和尚太过迂腐,这才想要小小的戏弄他一下,哪里知道这一口气吹得重了”凤沼现出身,站在他的面前,有些歉疚道。 龙池见她睁着大眼,眼神清澈,又带点无辜,他自认自己笨嘴拙舌,见了她这副模样,更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颇有些无奈摇头,“凤沼姑娘,其实我很羡慕你,” 凤沼不解眨了眨眸子,只听他又道:“你的心是自由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约束于你,你认为正确的,你就会做,认为错的,就会反对,是个洒落爽快的琴灵!” 凤沼点点头,看来他还是挺了解她的嘛。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与我不一样,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又是这么地嚮往自由,可为何你偏偏要自寻束缚,认一个凡人做主呢?还是你就这样甘心供一个凡人驱使?” 他的话像是一粒石子,在凤沼的心湖内激起阵阵涟漪,她本是一代风流名琴,又何尝想天天供人驱使?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我……” 见她心有迟疑,龙池盯住她的眼睛,认真道:“你真的打算要一直跟着你的那位主人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不配,他不配做你的主人……” 凤沼眯起眸子,一脸迷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池看着她,眸光更深,“你的主人,他有心魔。” 闻言,凤沼心头大震,“什么?你说什么?”忽然,她又笑了起来,“龙兄一定是在开玩笑,可是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龙池没有错过她眼神里的诧异与不信,再度开口重申道,“我没有开玩笑,他的确有心魔,早晚都要坠入魔道,你跟着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凤沼连连摇头,“不会的,他怎么会?” 龙池嘆了口气,道:“我是不会骗你的,你想想,这两天那位程公子是不是精神萎靡不振?”凤沼一愣,这精神不好,难道就是有心魔不成? “灵沐山是仙山,山上的洁净的空气一开始会使很多妖魔鬼怪精神不振,时日一久,他们就会自爆而亡,这也是为何很多妖魔不敢到这里的原因。” 凤沼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连着退后两步,龙池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便道:“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骗你的”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凤沼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然后身子一跃,眨眼间,便飞奔到听风院。 ☆、第四十二章 她站在程礼先的房门外,犹豫半晌,从怀中摸出水晶来,轻叩门板,道:“主人,你睡着了吗?” 门内没有人回答,可是她却不停道:“其实,我昨晚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本来也没有睡好,可是有人送了我这块水晶之后,就睡得特别香……主人,你若是真的睡不好,大不了我就把这块水晶送给你,只是……只是……” 她数度欲言又止,让人很是好奇,“只是什么?” 凤沼惊讶回身,只见程礼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两只眼睛笑眯眯的望着她。 凤沼走到他的身边,亦是笑道:“主人,你怎么没在里面休息?” 程礼先淡淡笑道:“我睡不着,就在附近转转,没想到这庙宇挺大的,这一转,就到了这个时辰,”他话语一变道:“不过,我方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只是了半天,都没说出来,到底只是什么?” 凤沼乌熘熘的眼瞳一转,“只是以后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希望主人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留情。” 程礼先闻言,不由失笑道:“我说你怎么如此慷慨,原来是无利不起早啊……”他眼波流转到她脸上的笑意,像是豁然明白什么,又或许是起了疑心,“你该不会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凤沼耸耸肩,“我能做出什么事情?主人,这水晶你就带在身边,可保你一夜好梦,”说着,便将水晶放到他的手中。 程礼先低头打量着水晶,正要说话,就听门外一阵慌张而又惊喜的叫声,“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他心生疑惑,只听外面自有人问:“怎么回事?” “刚才大殿里的和尚们正在念经,突然颳起了一阵狂风,只搅得天昏地暗,甚至将几个大和尚都卷到了天上……” 凤沼听了他们的对话,哑然失笑,这也太夸张了吧?她什么时候把和尚吹上了天? 程礼先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对上她有些心虚的视线,“这个……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凤沼一听,忙摇头否认,“怎么会?这大白天的,我把和尚吹上天做什么?又不是晚上,还可以当灯用。”语毕,便不动声色地朝门口挪动脚步,要开熘。 等程礼先察觉不对的时候,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身影。 入夜时分,凤沼回到听风院,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她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屋中,仰面躺下,刚阖上眼帘,就听到一阵阴森古怪的声音,似是有人在低低呜咽,又似是在轻声倾诉,她拉上棉被盖住头,企图阻挡这股恼人的怪声,可是那声音仍旧一个劲儿地往她的耳朵里钻,折腾得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没有了水晶,果然难眠。 她一把掀开被子,轻声下床,走到门外,然后来到隔壁,正要抬手敲门,却又暗道:“我悄悄熘进去,主人他不会发现的,等到明日我再悄悄熘回来便是,水晶,水晶,我来了……”如是一想,窃笑不已,等等,还是先看看他睡着了没有? 这么想着,她就伸出一根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然后眯起一只眼睛,往内瞧,先是看到半张床,她移动眼球,就见穿戴整齐的程礼先就坐在床头上,她吃了一惊,打算悄声回房。 退了两步,忽地顿住,心想,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 疑云笼上心头,她又走到窗下,再次朝屋里看去,房内程礼先双腿交叠,坐在床上,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在闭目养神,突然他张了张嘴,好似在吟诵什么,接着屋中一角,黑气慢慢升腾起来,然后一个皮头散发、赤着双足的女人出现了,她伸着长长的舌头,正朝程礼先的方向走出,像是要勾他的魂魄。
第48页 见状,凤沼暗叫糟糕,来不及细思,当即就破窗而入,“主人,小心!” 那长舌女人见她突然闯入,吓得躲到了程礼先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 凤沼怒道:“好你个长舌鬼,竟然敢在这寺庙里是吸食人的精魄,看我不送你一首噬魂曲,让你灰飞烟灭。” “凤沼,退下,”忽闻一声呵斥,说话的是程礼先,只见他双目沉沉,似有怒意。 凤沼微愣,双眸流露疑惑,“主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个鬼?你这般维护她,莫不是被这妖鬼迷了心智?” “我没有,我没有……”那女鬼连连摇头,话说得不清楚。 凤沼怒气渐浓,“好猖狂的女鬼,还要狡辩,”说着,便要抓那女鬼,女鬼惊慌之下,跳下床,随即不见了踪影。 “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凤沼搜寻四下,却找不到这女鬼的任何踪迹。 “凤沼啊凤沼,难道你看不出来?”程礼先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压制什么,道:“我好不容易才让她现身的,如今你贸然吓走了她,恐怕以后再想让她出来,可真的难了……你,为何总是如此莽撞?” “主人,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这个女鬼吗?”她想不明白。 程礼先没有多解释,只是闭上双眼,“我很累,很乏,你先出去吧。” 凤沼走出去的时候,又气又怒,她是为他好,一心为他着想,可是他却维护那女鬼,简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她越想越气,越走越快,片刻之间,就已远离了寺庙,走到荒林之中,她随手抓起一株野草,胡乱地揉啊揉,摧残着它的叶子。 忽闻一声嘆息,她扭头望去,只见林中寂静,除了树枝上立着一只乌鸦外,再无什么动的东西了。 “臭乌鸦,一边去,”她没工夫和一只成了精的乌鸦说话,那乌鸦却飞到她的面前,不停地哇哇大叫。 凤沼被这聒噪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正要捡起一块石子,打落它的时候,只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凤沼姑娘且手下留情,这乌鸦不能随便打的。” 她回眸,“龙兄,此话怎讲?”心里委屈,她捉鬼,有人不让她捉,现如今连她要赶一只乌鸦都不成了吗? 龙池走了过来,道:“它不是普通的乌鸦,是信鸦。” “信鸦?”她闻所未闻。 “对,有人用它来传递信息。” “它说什么?” 龙池摇摇头,“它的讯息,只有真正的主人,才能听取。” 凤沼抬首看看那只乌鸦,此刻它正安静地站在树梢上,没了聒噪的声音,倒也没那么讨厌。 “你方才好像很生气?”龙池见她面色有所缓和,这才问起。 凤沼却默然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程礼先因为一个女鬼而生她的气? 龙池没有再追问,只温言道:“离开你的主人吧,” 她怔了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耳边不断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到我这里来,因为只有我懂你,我不会束缚你,更也不会要求你,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修炼,也可以寻一处世外桃源,将来不管去哪里,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 凤沼此刻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龙池见了她的反应,不由轻笑,“你不用这么惊讶,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告诉你,是想提前跟你打声招唿。” “你不是看破红尘了吗?”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你说的是我做了俗家弟子的事情吗?那是修行的一部分,并不是看破红尘。”龙池好笑地回答。 “可是……” “你现在不必急着给我答覆,等你想好了,再答覆我也不迟。” 柔柔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带着她看不懂的情意,顿时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慌乱起身,四处张望,像是再找什么东西。 龙池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找女鬼。” “女鬼?这灵沐山里哪里有女鬼?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山里的空气……” …… 两人边走边谈,渐渐走远。 这时候,丛林深处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接着一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他停在那株大树下,一挥衣袖,然后那只乌鸦就一头栽在了地上,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第四十三章 天色大亮的时候,凤沼才回到了寺庙,她一面走,一面嘀咕道:“这灵沐山太干净了,干净到连一丝邪气都没有,害得我白白找了一晚上,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刚走到听风院的门口,就遇上了阿福,“凤沼姑娘,这一大早,你去哪里……”他上下打量她一遭,见她头上有树叶,鞋子上也都是泥土,便问:“你去外面山林里了?” 凤沼点头,眼睛却朝听风院内望去,道:“主人,他今天怎么样?” “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食慾,早饭都没吃,”阿福摇摇头,说着还嘆了口气。 连饭都不吃了,这简直是要成仙的节奏…… 凤沼朝他摆摆手,“我进去看看。” 来到门外,敲了敲,不等房中的人应声,她就开始说:“主人,昨晚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鲁莽行事……” “进来说吧,”门内传来程礼先的声音,她闻言推门而入,只见他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主人,你哪里不舒服?” 凤沼伸出手想碰触他的额头,却被他微偏头,躲开了。她微微一愣,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程礼先道:“这两日的确有些不舒服,不过我本就知晓些医理,已经弄了服药,吃几服就会没事了。” 见他这么说,她轻轻点头,“那主人好好休息。”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凤沼退到门外,兀自盯着自己手掌看,心间却泛起一阵疑惑,他方才好像是有意避开她的吧?为什么要避开她?他们之间何时变得这么生分了? 她想不通,只觉得这段时间他处处透露着不对劲,他到底怎么了?“你的主人,他有心魔。”此时此刻,不知怎地,龙池的一句话突然涌显在她的脑中,心魔?不,不,不,不会的……她不能想,不能想……因为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就会极力去证明,而据她了解,程礼先这个人,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似的,可以说得上是无欲无求,像他这样子,那会有什么心魔。 眼下,脑子里是乱闹闹的,她摇晃着脑袋,长长嘆息一声,道:“我还是去找找那个女鬼吧,不过话说回来,要去哪里找呢?” 说起找鬼来,或有迹可循,或顺藤摸瓜,方能成功找到;可现下,她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又从何找起,一时之间,不免茫然无策。
第49页 “凤沼姑娘,”白付沙发现她,走了上前来,“你怎么独自坐在凉亭里唉声嘆气的?这般无精打采,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凤沼姑娘了!” 凤沼支着下巴,愁堆上眉间,嘆道:“我遇到难解的问题了。” 白付沙笑道:“姑娘遇到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我虽然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公子,帮不上大忙,但倒是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凤沼听闻,眼前顿时一亮,拊掌笑道:“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呢?”说着,便笑吟吟地拉住他的衣袖。 白付沙一脸不解,“凤沼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凤沼却托住了他的手臂,道:“走,咱们去捉鬼去。” “捉鬼?” “没错,你不是能看见鬼吗?正好,我一个人抓鬼实在无聊,咱们两个一起,能说说话也好!” 不等白付沙说话,她就拉起他,往外面走。 凤沼带着他,一路从厢房到厨房,从僧人的寝院到佛堂,从后院到前殿,几乎走了遍,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白付沙不禁问道:“凤沼姑娘,这灵沐山寺院里怎么可能有鬼?你该不会是故意戏弄我吧?” 凤沼指指自己,道:“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这儿的确有鬼。” 白付沙有些吃惊,“奇怪,这里怎么会有鬼呢?你是在哪见到的?” “在主人的房里。” “什么?在程公子的房里?” 凤沼见他好奇,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白付沙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思忖片刻,道:“这女鬼能在这灵沐山寺内自由出入,而且不受山中空气的影响,想来有些修为……” 忽然一个小和尚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口中犹自叫着,“疯了,疯了,发疯了……” 见他神色慌张,凤沼、白付沙二人忙将他搀扶起来,问:“小师傅,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疯了?” 那小和尚见了两人,急切道:“那位姓程的公子发疯了,二位施主,你们快跟小僧去看看吧!” 闻言,两人同时一惊,忙疾步跟着那小和尚出了庙门。 但听到一阵阵咚咚、乒桌球乓的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落下来的声音。三人走到门外,只见天梯之上,站立一人,正是程礼先无疑,此刻他鬓髮微乱,蓝衣凌乱,手中拿着一把大铁锤,正砸落在石阶之上。 早有和尚上前阻止劝说,却都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二位施主,你们看他,竟然无缘无故地找来铁锤,要砸了我们的寺庙,我们数次劝说都无用,你们快点劝劝他吧……” 话音一落,程礼先却开口了,“小师傅,你搞错了,我不是要砸了寺庙,我砸的是这功德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公子为何要砸这功德石?这石阶都是善心人捐赠的,施主此番做法,有损阴德……” “有损阴德?”程礼先勾唇一笑,手下不停,大锤砸了一块又一块。 白付沙和凤沼面面相觑,均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白付沙觉得他的神色不似往常,不由劝道:“程兄,你先停下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程礼先并不答话,只是砰砰砰地砸烂了一个个石阶。 忽闻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却是寺庙的护院武僧们赶到了,为首的僧人冷着脸,道:“来人,拦住他,” 四五个武僧们就一拥而上,没两下将程礼先给捉住了。凤沼见这么多大和尚欺负他一个人,心里颇为恼火,刚要上前,却被白付沙拉住,递给她一个莫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第四十四章 戒律院门前,“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凤沼有气又怒地看着门前两个和尚,但他们目不斜视,表情严肃,任凭她喊破了喉咙,也一动不动,不肯放她进去。 “姑娘,你那位朋友做出那番举动,恐怕早已失了心智,我等将他关入此处,已是网开一面,你休要在此吵闹了!”先前那冷脸大和尚警告道:“你们若是再生事端,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送你们下山!” 凤沼可一点儿都不怕这和尚,本要与他理论,白付沙先她一步,道:“大师,我们无意与贵宝剎为敌,只是很担忧我们的那位朋友,不知他的情况如何?” 冷脸大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放心,他精神虽有失常,但我佛慈悲,我们不会为难他,反而会让本寺高僧的为他医治,直到他痊癒为止。” 凤沼还要再言,却被白付沙拉了拉衣袖,“凤沼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等两人回到听风院,凤沼道:“你为何要拦着我?我岂会怕他几个和尚?” 白付沙没回答她,反而问她:“凤沼姑娘,你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奇怪?怎么个奇怪?” 白付沙伸出两根手指,缓缓道:“第一,程公子的确奇怪,” 凤沼诧异道:“难道连你也认为他疯了不成?” 白付沙微微摇头,“据我的了解,他绝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至于什么心智失常,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我猜想,他这么做或许真的有他的道理,但我一直不敢确信,直到他被关进了戒律院,我才深信这点。” 凤沼搞不明白,“我有些听不懂。” 白付沙笑了笑,“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个奇怪,按常理来说,有疯子故意到别人的家里闹事,不外乎两种办法,一种将那人告到官府,另外一种,将那人赶出家门,可是这灵沐寺不仅将人关了起来,而且还要给他治病,你道奇怪不奇怪?” 他琢磨一会儿,又道:“灵沐寺将他关起来,又不让人探视,颇有一些软禁了意味,于是我大胆猜想,或许他知道了某些秘密,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大秘密,这秘密极有可能是灵沐寺的大秘密,所以他们才会不得不把他□□起来。” 凤沼一拍脑瓜,“那我这就去戒律院,把他救出来!” “姑娘且慢,”白付沙见她如此心急,不禁好言劝道:“我们尚不知程兄他的计划,也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属实,不如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那照你所说,咱们就坐在这里喝茶就好了?” “不,”白付沙抬起头,眸光深沉,“今夜,姑娘就去戒律院一探情况。” 听风院内,凤沼此刻有些坐立不安,只见红日西坠,夜幕降临,好容易等到这个时辰,她早已按耐不住,便要去往戒律院。 “凤沼姑娘,且先等一下,”白付沙忽地出声叫住她。 她回首,“白公子,还有何交代?” 白付沙的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来了,她来了。”
第50页 凤沼尚未弄清楚这个她究竟是谁,耳边又听到那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像是山巅的唿唤,须臾,又近了,像是在院里说话一般,总而言之,让人难以捉摸。 她习以为常,不觉得有异,勐然间,察觉出屋内冷飕飕的,阴气在不断蔓延,“什么东西?” 白付沙脸色平静,注视着屋中的一处角落,朗声道:“既然来了,还请现身一见。” 话音方落,一团黑气慢慢浮现,接着走出一大一小,两只女鬼,大的那只正是凤沼见过的长舌鬼,小的那个脸儿圆圆的,模样可爱,若不是脸色苍白,她都要觉得对方是个可爱的娃娃。 那长舌鬼并不上前,就站在那儿,与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咬着舌头,道:“我是来道谢的。” 凤沼与白付沙对视一眼,心里俱是疑惑,只听她道:“我本打算谢谢住在这里的程公子,可那戒律院正气太重,我们进不出,所以才来这里。我曾与他有过约定,只要他肯帮我,我就告诉他我的事情。” 她拉着那小鬼娃,道:“我们俩都是孤魂野鬼,在世上几多游走,过着提心弔胆的日子,却总也投不了胎,后来我们听说有法师自愿给我们超度,便高高兴兴地去找那位法师,他答应我们会给我们做法式,不过一切都要听他的。我们自然是答应了他,然后欢欢喜喜地等着投胎重新做人。” 听到这里,凤沼忍不住摇头,道:“这个法师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不,不”女鬼听了,一个劲儿地摇首,脸上露出既痛苦又恐怖的神情,“他不仅仅是个骗子,他是一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闻言,凤沼倒是真的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会让鬼谈之变色。 “在做法式前,他会让我们念些佛经,让我们相信自己是要超生,然后将我们一个一个的叫出去,把我们封在一个小盒子内,最后,施法把我们封印在功德石之内,” “功德石?他为何要把你们封印在功德石内?”白付沙惊异问道。 “我说过,他是一个疯子,他总说,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我们之所以不能投胎,是因为我们生前犯下了太多的罪孽,而我们赎罪的唯一途径,就是变成千人踏、万人踩、风吹雨打、日晒雷击的石阶,以此来偿还我们所犯下的罪孽……” 凤沼、白付沙二人听了,心神俱惊,这法师果然丧心病狂。 “可我们不过是只野鬼,就算是有罪,这么些年被人人践踏,也算是赎罪了吧,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们只能呆在狭窄的石阶内,是想走走不了,更不要说什么投胎转世、再世为人。我们有冤无处诉,有恨无人知,只能在深夜无人之时,叫喊出内心的苦楚。直到那天——” “电闪雷鸣,雨下的很大。天雷击中了一块功德石,噼开了封印,我从石阶中逃了出来,一直躲在阴气最重的听风院内。” “你一直在这?我为何没有发现你?”凤沼满脸愕然。 女鬼道:“也许是在石阶里呆久了,只要我静静附在砖瓦之上,别人很难察觉到我的存在,除了那位程公子。他住在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了我,设法让我出来相见,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会再次遇上坏人,不敢出来。后来,他终于说服我,就在我现身的时候,姑娘你却突然出现,还要来抓我,我就逃走了,不敢再露面。” 凤沼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实在对不住,当时我脑袋一热,以为你深夜出现,定是什么吸食人精魄的饿鬼。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跟我做了一个约定,我当时并不相信他,便让他去砸那功德石,一来能救一些鬼魂脱离苦海,二来也试试他的诚意,如今他说到做到,我也应当言而有信,所以我便将事实告诉你们。”女鬼说到此处,又道:“话讲完了,我们也要走了……” “等等,”女鬼顿住,疑惑回首,只听凤沼道:“我们可以帮你们,但与此同时,你们也要再做一件事。” ☆、第四十五章 夜色浓似墨,宽大无人的戒律院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盏昏黄的幽灯在拐角处出现,它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一间房的门口,继而听到铁锁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 房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声响,晕黄的烛火将屋子照亮了些,也照亮了四周的墙壁上画着各式各样的佛像。 “终于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将我关到老死,都不来见我呢。”黑暗中传出一道醇厚的男音,循声望去,只见在一处佛像的下面,露出一角蓝衣。 “你知道我会来?”烛光停住了,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疑问。 “我早已猜出是你。” “一个人太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随着几声轻笑,灯火又开始向蓝衣处移动。 黑暗里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嘆息。 烛光摇曳间,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提着一个灯笼走了过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蓝衣男子,脸上还带着笑容,“你果然聪明,不过,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了长久。” 蓝衣男子靠在墙上,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只衬得他的脸色发白,但眼睛却是出奇的清亮,“所以,你才会给弟子们取名‘大愚’‘大水’吗?智缘大师。” “哈哈,是呢,我不想让他们太聪明,还是煳涂点儿好,煳涂点儿好……煳涂点儿,就只知道诵经念佛,不会有什么俗世烦恼……”智缘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儿扭曲。 “他们是没有烦恼,可你呢?”程礼先抬起乌黑的眸子,直视着智缘,“你将那些鬼魂封印在功德石内,不是在烦恼吗?” “我?我是一代高僧,一心弘扬佛法,被称为救世菩萨,能有什么烦恼?烦恼什么?我一生虔诚向佛,劝人向善,救治无数,从未曾对佛法有过任何的怀疑。直到有一日,” 智缘说到这,眉目染悲,道:“我发现自己得了病,那是一种怪病,我查阅了无数的医书药典,却从未找到对这种病的任何记载,我想尽办法,尝百草,想要研制出能治病的方子,可是都一一失败了,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些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房间内,生平第一次想不通了。 想不通为何我医人无数,却不能医治我自己? 想不通为何我能度化他人,却独独度化不了自己? 想不通为何我每日诚心向善,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想不通啊……”他蹙着眉头,边说边摇头,仿佛遇到今生今世最大的困惑。 程礼先看着他,微微摇首,“枉你是一代高僧,竟然还看不透生死……” 智缘满脸悲戚,语气含忧,十分痛苦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第51页 “ 都说,佛法无边,为何不赐我长生? 佛法无边,为何不允我入仙? 佛法无边,为何不能解我疑惑? 佛法无边,却独独救不了我? 佛法到底是有边的,还是无边的?……” 此刻,他低着头,肩膀抖个不停,像是在悲痛哭泣,“我苦苦追寻答案,可是佛法之中并没有答案,我日日在佛前祷告,可是佛祖并没有给我答案。我想我此生就要走到尽头了,可是——” 他霍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脸上满是狞笑,丝毫不见有半点悲伤之意,“我见到了他,他告诉我,有个方法可以救我,就是让那些孤魂野鬼替我受罪,刚开始,我半信半疑,后来,我尝试了几次,我的病果然大有好转,我就开始四处抓些鬼魂,可是后来这附近的鬼魂都被我抓了个干净,于是我就想出替他们超度的办法,让他们自动送上门来,这样我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妄的大笑,本是一副慈悲相,如今站在黑暗里狂笑,反而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智缘,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十足的恶魔!”程礼先没有忽略眼前这智缘猖狂模样,像是早已被心里的恶魔腐蚀了内心,但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企图唤醒他内心残存的理智。 “恶魔?”智缘又笑起来,“只要我活着,是恶魔,还是菩萨,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想做菩萨,可惜菩萨我做不成,那就让我做恶魔吧!我要让众生都认为他们生来就是有罪的,让他们去赎罪……”说着,他又放声大笑,笑声传入黑夜里,良久不绝。 “师父,”忽闻一声轻唤,笑声戛然而止,智缘的笑僵在脸上,不由循声转头,只见黑暗中有人站了出来,灯光渐渐映照出每个人的轮廓,一个玄衣人,一个小和尚,智缘看清楚两人,眯起眼睛问,“大水?大愚?你们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这戒律院来?” 龙池和大愚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望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还有我,师兄,”一个和尚从阴影内走出,正是戒律院的首座,冷脸大和尚。 智缘吃惊地看着他们问,“你怎么也在?你们?……”一时之间,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说。 龙池、大愚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还是那长舌女鬼的引他们过来的,当时他们并不知之情, 是方才见到的情景,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臭和尚,你的秘密整个灵沐寺的人都知道了,”话音未落,凤沼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说要砸了寺外的功德石,再也不要再听信你的谎话了!你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想要自己长生不老而已,如今你还不知错么?” 智缘闻言,忽地狂笑,“哈哈,我有什么错?错在上天,错在佛法,错的是佛祖……”说着,一阵阵的黑气渐渐从他的脚底向上蔓延,他的眼睛愈来愈空洞,完全是黑化的前兆。 “师父!”龙池、大愚双双上前,智缘轻轻一挥衣袖,两人顿时被击飞。 凤沼不由惊讶道:“糟了,他要魔化了!” “琴魂!”程礼先轻唤一声,凤沼立时化作一把古琴,飞到了他的怀中。他十指拨弦,阵阵琴声,直袭对方的身上的黑气。 可是,他的攻击丝毫不起作用,智缘身上的黑气越聚越多,不消片刻,黑气已经笼罩住他的全身,但听一声长啸,智缘走出了黑雾,此时他褪了袈裟,身上只穿一件黄衫,手上和额上的青筋凸起,两只眼睛很黑,像是两个黑洞一般。 见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众人都吓了一跳,程礼先掏出一道黄符,口中默念咒语,那道黄符便贴到了智缘的额头上,喝道:“退!” 智缘顿住了,众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只见智缘的手指动了一动,然后鼻孔一张,那道黄符竟然被他吸进了鼻孔。 ☆、第四十六章 众人皆骇,程礼先手指拨动琴弦,琴音似利刃割面,打在智缘的身上,可是他却一点儿没有受伤的迹象,反而吐出团团黑雾。 “ 主人,这该怎么办?这智缘化身成刀枪不入的妖怪了!” “看来唯有如此了,”程礼先神色一暗,忽然咬破手指,殷红的鲜血洒落在琴弦之上,像是为琴注入了新的力量,凤弦震颤而起,乐声之中夹杂着锋利的血刃,刀刀直逼智缘的面门。 智缘吃痛,不由叫了两声,手中凝聚起黑气,砸向琴面。程礼先挪动脚步,避开了这一击,智缘见一击不中,一连抛出是十个黑球,起先程礼先可以躲过,可是随着数量愈来愈多,他一着不慎,就中了一下。 琴魂觉得琴面上湿漉漉的,心里正奇怪,抬头一看,便是大惊,“主人,你怎么了?” 此刻程礼先脸色惨白无比,口角也不住流血,“不小心,挨了一下,” 正说话间,数十个黑球又噼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琴身飞到他的身前,上下飞转,打飞那些黑球,然后摇身一变,又化作了凤沼,一把抱起程礼先的腰身,“主人,你不要再动真气了!”将他放到了柱子后面。 见她要去对付智缘,程礼先拉住她,“那把剑给你了,有了它,你就可以打败他了,甚至可以用来斩断你我之间的缘分……” 凤沼觉得莫名其妙,“主人,你说的是什么?谁要斩断咱们的缘分?这都什么跟什么?对了,你说的的那把剑在哪?” 程礼先虚弱的笑笑,“那是一柄无形之剑,” 凤沼挠头,“主人,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那我怎么用?” 程礼先微微一笑,“你若有需要,它自然就会出来!” 还未弄清楚他的意思,凤沼就被推了出来,恰巧一个黑球飞来,险些砸中她的俏脸。 她在空中飞来飞去,那些黑球完全打不到她,智缘见了这样的情形,似是生气地尖叫一声,双手举到胸前,幻化出一个超大的黑球,伸手将那大黑球一推,推向凤沼。 “不会吧?这次怎么大?”凤沼大叫一声,身子一偏,躲过了这黑球,正得意时,却见一个巨大的黑球黑沉沉轰隆隆向她飞来,她渐渐被逼近了角落里,心道,糟了,糟了,这下玩儿完了!主人说的,那剑到底在哪儿?你到底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 庞大的黑球近在眼前,突然不动了,凤沼微怔,定睛一看,只见一把垂天之剑自上而下插入那黑球之中,接着眼前一晃,那庞大的黑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凤沼瞧了瞧那把剑,吞了吞口水,朝它招招手,“你好,小剑剑!” 那把剑倏地飞到她的身旁,绕着她飞了几圈,好像是在和她打招唿。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触,那剑突然飞到她的手中,凤沼抓了剑,心里有了信心,这剑她只在上次对付食灯兽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她还好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剑,原来是无形之剑啊。
第52页 就在她对这把剑赞嘆不绝之际,智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张牙舞爪的,就在这时,她剑柄一转,剑锋就刺入身后智缘,她转身看着剑,又瞧瞧受伤的智缘,“真是一把好剑!” 智缘单腿跪在地上,捂着胸口,黑气不断从那里冒出,他痛苦呻、吟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凤沼。 凤沼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还不认输吗?” “师父,”龙池见状,心有不忍,“师父,你曾经是弟子最最尊敬和钦佩的人啊,你总说,人心向善,劝诫弟子行善,当初弟子有心结,是师父时常开导弟子,你说,走错了路,再走回来就好,师父一直会在这儿等着我。弟子一直将师父的话铭记于心,”他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智缘的身子,“现在,师父您不小心走错了,那就再回头走回来就好,弟子一直会在这儿等着您。” 智缘一愣,垂首看着龙池,眼神不再无神,反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还有我,大愚也会一直陪在师父身边。”不知何时,大愚也凑了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见师徒三人相拥而泣,冷脸大和尚眨眨眼,扭过头去。 凤沼收回剑,却并不走开,谁知道这智缘会不会再跳起来,来个反攻? 突然,智缘的身子不住颤抖起来,像是在和什么作斗争,龙池和大愚紧张道:“师父,你要战胜恶魔,徒弟知道师父您一定会的……” “师父,走不回去了,走不回去了,”智缘浑身抽搐,眼中还留有一丝清明,“你们快走,你们快走!” “不不,徒儿不走,师父一定可以回来的,徒儿们都在这里……” 智缘勐喝一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左一右提起两人的衣领,将二人掷出门外,道:“是师父对不起你们,我不配做你们的师父……” 接着他打反了灯笼,火苗开始燃烧起来,他扬声大笑道:“解脱了,解脱了,我终于解脱了……” 凤沼心道不妙,忙走到大柱后面,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她又惊又急,忙四下寻找,可是在屋内仔细寻找,完全不见程礼先的踪影,无意之中瞄见外面一顶轿子缓缓移动,可抬轿子的却不是人,是四只鬼。 轿帘随风飘动,她看得清楚,里面坐的正是她的主人,程礼先。 等她冲出去的时候,那顶轿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当她茫然无措之时,只听头顶上一道男声响起,“哟,我这是来晚了吗?” 她抬首望去,见到一辆乌黑的马车停在空中,车上躺着一个黑衣男子,他面上带笑,懒洋洋地道:“礼先兄呢?” 凤沼伸手一指,“被四只鬼给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眼珠一转,“忘语,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卜嘛?那你现在就掐指一算,算算他到底被鬼带去了哪里?” 忘语瞧着她兇狠的模样,不由倒退两步,“他还是被带走了吗?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凤沼一听,“你果然知道,他到底被带去了哪里?” “不急,”忘语示意她稍安勿躁。 “怎么不急?他身受重伤,又被无名鬼带走了,眼下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是说,要去那个地方我们得先准备一下,”他不疾不徐地道。 “准备?” “那个地方十分兇险,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忘语眸光一转,注视着熊熊的火光,“况且,这里的状况,怎么样都要善后。” 此刻,寺院上下乱作一团,和尚们打水去救火,可火势兇勐,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 智缘圆寂之后,他的牌位被迎进了供奉歷代高僧的聚德堂,冷脸大和尚说,“师兄他一生为善无数,只可惜后来堕入魔道,不过,好在他最后迷途知返,这就足够了。” 于此同时,灵沐山的天梯也开始全新地修葺。 数日后,山门外, “大水师兄,你真的要走?”大愚觉得自从智缘师父离世后,师兄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可是他很捨不得师兄啊,“师父走了,连你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了吗?” 龙池轻轻摇头道:“我想离开这里,不是不喜欢这里,而是要下山去体悟人生百味,去体悟真正的人生大道。” 大愚不太明白,但他知道师兄是要去做一件大事,不再劝他留下,“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师兄保重!” 龙池亦双手合十,朝他回了一礼,然后转身下山。 山道曲曲折折,鲜少有人经过,龙池踽踽独行,边走边欣赏这灵沐山的景色,忽然听到一阵清幽空灵的乐曲,像是倾诉,又像是祝福。 他停下脚步,朝琴声传来方向望过去,远远看见山巅之上,云影飘渺之间,似有一人在弹唱。 他唇畔带起笑意,这是在祝福他吗?她的祝福,他收下了。 驻足听了一会儿,他旋身迈步,一路伴着琴声,下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到这里,就打算完结的,结果发现一写,写得很多,还有一个故事没写,那就只好再加一卷。 ☆、第四十七章 “忘语,这些天你去忙什么了?话说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主人?”这些日子,忘语早出晚归,完全不见在准备什么,连凤沼都要怀疑这个乌七八黑的忘语是不是在说谎。 “凤沼姑娘,我说过那个地方极其隐蔽又异常兇险,若是没有帮手带路,别说是找人了,恐怕连地方都找不到。”忘语看看她,一面解释,一面从袖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这些天,我就是去请这样的一位帮手。” 闻言,凤沼不由好奇,“帮手?”正要伸手打开盒子,看个究竟,却被忘语一手拍开,“ 这盒子千万不能打开,要不然就去不了。” 凤沼心里暗自疑惑,忘语却道:“去通知大家准备一下,咱们今夜就上路。” “什么时辰出发?” “子时。” 子夜时分,白付沙、凤沼、阿福来到约定的地点,那里停着一辆乌篷马车,车外一左一右挂着两盏幽灯,忘语站在车旁,“都到齐了吗?上车吧。” 凤沼却纳闷道:“这车没马,又没有赶车的人,这如何走得?” 阿福道:“这个好办,我会赶车,可是这车没马,我又不认识路……” 忘语微微一笑,“这马车不用人赶车。” 凤沼和白付沙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买什么药,等四人全都上了马车,忘语掏出那小盒子,掀开车帘,将盒子放到车外,温和有礼地说,“驭车使者,有劳了。” 话音方落,马车竟然动了起来,车轮滚滚,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甚至连马蹄声都没有,凤沼等人俱是好奇,挑起帘子向外望,只见一个戴黑帽的黑影坐在车前,再看拉车的不是寻常的马儿,而是两匹从未见过的马驹,头顶生有双角,身上长着密密长长的鬃毛,马蹄踏在地上,却无半点声响。
第53页 那驭车使者似有察觉,然后缓缓转头,凤沼眼睛渐渐睁大,那是一张阴森恐怖的脸,双眼泛着幽暗的蓝光,一条又细又长的舌头垂在胸前来回摆动,诡异极了。 突然眼前一黯,忘语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将车帘拉好,“最好不要打扰他,否则我们可就去不成了。” 凤沼回神,方才她看见车外,灰濛濛的一片,完全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我们究竟是去哪里?” 白付沙望着窗外,心头同样疑惑,如果他猜测不差的话,“我们是不是去冥界?” “不,不是冥界,”忘语笑着摇头,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你们听没有听过万鬼窟?” 万鬼窟?三人纷纷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在阴界与阳界的夹缝里,有一片混沌不明的世界,听说那里长着刀山剑树,常年可以听到万鬼的嚎叫,所以叫做万鬼窟,当然也有人称它为万鬼哭。” 忘语的语气渐渐转沉,引得阿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倒是凤沼和白付沙面色平静,没什么害怕的反应。 忘语无趣地拿起衣带来回把玩,“若要进鬼窟,必要鬼引路。外面的驭车使者,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你们可千万别把他吓跑了。” “照你所说,那些鬼来自鬼窟,可他们为何带走程礼先?”凤沼心里不解。 忘语扬起嘴角,“这个嘛……四鬼抬轿,大概是来抢亲的,” “什么?抢亲?人怎么能和鬼成亲?”凤沼惊得跳起来,完全忘记了是在车中,砰地一声,撞到了车顶。 见她这般激动,忘语笑得灿烂,“鬼窟不属于阴界,也非阳界,是六界之外的另一方天地,它的运行法则自然也与阴阳两界所不同,一个鬼抢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 凤沼一个劲儿地摇头,“人鬼毕竟殊途啊……” 白付沙皱起眉峰,有些事情尚想不明白,“可是他们为何要劫走程公子呢?” 忘语一摊手,“这个我也很好奇,看来只有到了鬼窟,才能知道其中缘由。” 黑夜沉沉,鬼马依旧不停地驶向暗夜的深处,慢慢的天际间似乎出现一丝光芒,那道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就在马儿走到黑白交界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狂风,只吹得众人衣袍翻飞,眼睛都睁不开。 忘语低沉着声音道:“抓紧了!”整个马车好似在风中旋转,众人只得牢牢抓住马车,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耳发鸣,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觉得好似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一般,一直在往下旋转…… 不知道烈风吹了多久,也不知道转了多久,马车终于平稳下来,凤沼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窗外是一片浩瀚的星海,水里闪动着斑斓的星光,马蹄就这么踏在星星上,一路翩然而过。 从未见到这样美妙景象的她,不由地沉浸在望星海的美轮美奂的景色里。这时候,白付沙、忘语他们也清醒过来,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星海。 “这是哪里?有好多星星……”阿福看着星海,不由赞嘆道。 “这是望星海,”驭车使者答道,“在这里可以看到所有的日月星辰,太阳和月亮可以同时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中……” 凤沼奇道:“你会说话?”先前他默不作声,她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驭车使者微微颔首:“自然是会说的,只是先前一直在夜里仔细驾车赶路,到了这望星海,可就不一样喽,就是我不驭车,我的马儿在星辰的指引下,也知道该往哪里走。” 一颗星星飘到马车旁,凤沼觉得这星星一闪一亮,很是惹人喜爱,伸出手指就要触碰,“不要碰它!”驭车使者突然出声阻止,“这些星辰都有自己的排列,若是被人碰了,它的运数就不同了,若是让鬼卜大人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鬼卜大人?” “鬼卜大人,擅长观星望气,知晓一切的运术法则,在鬼窟,能成为鬼卜很件神圣的事情,这望星海就是由她来掌管。” 凤沼听了,视线转向忘语,“不知这鬼卜大人和忘语你这个天下第一神卜,究竟谁更厉害?” 忘语摇头一笑,“我从来都不与他人比试,只因这卜术之中自有各种变数,这种孰高孰下、争第一的比试,从来都没有什么意义。” 凤沼有些扫兴地转过头,看着千万点星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祥和与沉静。 ☆、第四十八章 马车驶过望星海,来到一处水中之峰,说是山峰倒不如说是半片山壁,那山峰像是被什么砍过似的,光滑如镜,矗立在水波之中,宛如一把插入水里的利刀。 马儿纵蹄轻轻一跃,像是生了翅膀一般腾飞起来,马不停蹄,竟朝那山壁直冲而去,阿福忍不住惊叫出声,“哎呀,要撞上山壁了!”然后捂上双眼,不敢再看。 余音未落,四匹鬼马已径直飞入了山壁之中,其余三人均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然后天地忽变,干坤倒转。 此刻,马车踏行在蓝天白云之上,头顶上却生长着各类奇花异草,行了片刻,云端之上,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只听驭车使者道:“前面就是万鬼城!” 万鬼城? “万鬼城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万鬼窟,”驭车使者见几人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万鬼城中聚万鬼,有无头鬼、白衣鬼、骷髅鬼、恶鬼、山鬼……待会儿,你们可能会见到许多不同寻常的事情,到时候千万不要惊慌,在万鬼城里自有它的法度。”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城门,凤沼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踏上这蓝色的“地面”,甚至还跳了几下,忘语见状,不忘笑着打趣道:“小心这天被你踩出个大窟窿,到时候大家都掉了下去!” 凤沼扬眉一笑,“我看这蓝天做的地面很是结实,”说着,她眼波四望,随处可见鬼怪,有的人模人样,有的长着尾巴,有的小得像只蚊子,还有的只有一个头颅飞来飞去,口中还不住叫着:“我的身体呢?” 路旁客店的门帘无风自动,车无马而行,轿无人载而飞,种种怪异的情景,让人应接不暇。 “可是这里没有鬼哭?也没有什么刀山剑树?”凤沼不由问起。 忘语耸肩摇头,“那些都是传言,我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里竟然这般的奇特。”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四位外来之客,我家鬼卜大人请四位到星宇一叙。” 凤沼、白付沙几人左顾右看,皆看不到说话的人,不由纳闷起来,“谁在说话?” “我在下面,” 凤沼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软趴趴的鬼影从地上钻了出来,“我是鬼卜大人手下的引路使者,四位贵客,既然到了万鬼城,没有不见鬼卜大人的道理,还请随我到星宇见一见她。”
第54页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想,他们刚进万鬼城,就收到了鬼卜的邀请,看来这个鬼卜不简单。而且他们此番到此,是为了寻找程礼先,更不可能得罪了这位尚未谋面的鬼卜大人。 所谓星宇,是鬼卜的府邸。 凤沼早已料到,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位鬼卜大人的府邸竟然如此的……特别,不见大门,只有一个巨大的星盘摆在眼前,那引路使者拨动星盘,只听轰然一声,一个道大门竟然凭空出现几人的面前,那鬼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忘语等人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几条看起来差不多的岔路,“左拐,右拐,又左拐,又右拐,拐来拐去,绕来绕去,我的头都绕晕了。”凤沼不禁想,若不是鬼使在前带路,他们肯定会迷路。 鬼使一声嬉笑,“这星宇看似混乱,其实是依照星辰而建,你们若是不懂星象,自然是会迷路的,不过,走多了自然就不迷路了。” 最后,他们来到客厅,一入门,便是一片红色,凤沼、白付沙他们俱是一怔,因为这客厅里的装饰有些熟悉,厅中四周垂着红色的幔帐,这样的红帐子,他们见过。 幔帐后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人来到,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漠而客气,“几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忘语道:“鬼卜大人,我们是来找一位朋友,他叫程礼先,于数日前,突然冒出四鬼将他抬走了,现在生死未卜,着实让我等担忧。” 鬼卜道:“程公子吗?不瞒各位,程公子是我派那四鬼请回来的,而他眼下就在府中做客,不过,四位放心,他现在安好无恙,就在府中静养。” 白付沙心生疑惑道:“不知鬼卜大人为何要派鬼请他来这里?” 鬼卜嘆了口气,道:“我与他之间曾经有约定,我观天象,知道时机将至,便将他请来了,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凤沼却关心程礼先的状况,忙问:“我们可以见他吗?” 鬼卜道:“当然可以,鬼使,你带四位去见程公子。” 鬼使点头应声,飘着带四人离开客厅。 走了一段路,来到一间屋子,一抹清瘦蓝影从屋内走了出来,只是容色不佳,似乎带着病容,见到四人出现,嘴角扬起一抹温熙的笑意,一如往常那样,“你们来了!” 一个叫“主人”,一个叫“礼先”,一个叫“程兄”,一个唤“公子”四人走上前去,摸摸肩膀,拍拍嵴背,像是确认他完好无损似的,之后,才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展颜欢笑询问近况,这才知道他在灵沐山时受了伤,多亏了鬼卜大人的救治,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主人,既然你安然无虞,咱们什么时候回解忧居?” 程礼先思忖了一会儿,眉间似有淡淡的愁意,道:“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与她之间有过约定,”程礼先望向远处,他眸光幽深,其中的情绪,凤沼却是看不透。 “什么约定?我看是她这个妖鬼把你的精气神儿都吸光了,”凤沼一跺脚,很是气恼。 程礼先闻言,却变了脸色,“凤沼,不许胡言乱语,我与鬼卜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许你插手,你若是喜欢这万鬼城,就在此多住些时日,若是不喜欢这,大可速速离去,我绝不会阻拦。”说罢,他一甩袖,走开了。 凤沼气怒交加,只能在原地跺脚解气,可这时候忘语偏偏来了一句,“约定?莫不是什么成亲之约?” 一提起此事来,凤沼就惊跳起来,“我就说,他怎么变得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有解忧居也不回去了,原来真的是被那个不知长什么样子的鬼卜给吸走魂儿了……”说完就冲出院外。 忘语两眼眯眯,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只要我一说礼先的成亲的事,这小丫头就暴跳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白付沙摇摇头,他实在无法理解忘语这火上浇油的恶趣味,“难道忘语兄看不出来吗?” 忘语一挑眉峰,道:“我自然是能看出来,不过,就是忍不住,这小丫头的反应太好玩了。你猜,这小丫头接下来会怎么做?是一气之下离开此地,还是想通了回来道歉?你猜是哪种?” 白付沙道:“我猜是第三种。” 忘语一怔,“第三种?”然后心念一转,哈哈笑道:“不错,有点儿意思!” 凤沼气沖沖地奔到门外,然后也不择路,就在星宇之内,横冲直撞,踢飞了几只鬼,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院子内,连个鬼影都没有,房间的门是打开的,她叫了几声,都没鬼答应,这才慢悠悠地走进去。 房内放着很多的书架,架上摆满了书籍,她随意翻了几本,知道这些书都是关于星象的,再往前走,她看见墙壁上挂着几幅星图,仔细打量一番,觉得每一幅图看起来都挺眼熟的,因为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 目光在房内四移,眼角忽然晃过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定睛打量,“好漂亮!”那是一把精緻手杖,手杖的顶端镶缀着宝石,宝石似乎不是随意嵌上去的,而是按照什么某种顺序排列的,她忍不住伸手,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凤沼勐然收回手,然后转身,只见一个姑娘站在那,她年纪很轻,容色秀丽,是个美人,可是看她的神色很奇怪,淡漠之中好似带着莫名的激动,眼神里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却什么都没说,反正她的眼神很复杂,在凤沼看来,这姑娘是在激动地想要发怒。 “你……”两人大眼对小眼,对视良久,那姑娘才问:“你是如何走进来的” 凤沼道:“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大门敞开,而且我也叫门了,然后就这么走进来的,换句话说,我迷路了。” “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那姑娘目光落在权杖之上,“这里是我师父的住处。” “你师父?那你师父一定是一位会观星的卜者,” “她是鬼城里最好的卜者,” “最好的卜者?莫非你的师父是现在的妖鬼……鬼卜大人?”就是会使妖法,让她的主人魂不守舍的那个罪魁祸首? “不,我永远也比不上我师父,”那姑娘说着,脸上浮起几丝笑容,“师父天赋极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凤沼愣住,恍然道:“这么说,你不就是……现在的鬼卜?” 那姑娘颔首微笑,“不错,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位魅惑人心的鬼卜。” 咦?凤沼瞠目结舌,不过,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非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将我们引到灵沐山,推测出主人受伤,然后趁乱将他抓来,是不是?”
第55页 鬼卜轻笑,“的确不假,我就是非言。” 凤沼一听,心里一怒,“我不知道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使主人自己不能回阳界,但我知道你绝对不喜欢他,只是利用他,是不是?” 非言点头,“你若要这么说,倒也是这个样子。” 凤沼闻言,不由怒从中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非言抬眸看向她,朱唇轻启,“无可奉告。” 此时此刻,凤沼气的牙痒痒,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有多少花花肠子,他既然是我的主人,我凤沼就护定了,我一定要带他走……”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大可试试,”鬼卜非言不惊也不慌,“更何况,要他走,也得让他心甘情愿才好!” “你放心,人我一定会带走,”大不了打晕带走! “很好,我拭目以待。” 见凤沼愤愤离去,非言这才转头看着权杖,目光流露出几丝忧伤,“师父,你会回来的,是不是?阿言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第四十九章 凤沼脚步生风,心里越想越是生气,这个非言明明居心不良,偏生她那个呆子主人死乞白赖地留在这儿,叫她怎么不气,怎能不急? 忽闻一声轻笑,不知何时,不远处的墙壁上,忘语背靠在那儿,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副气愤模样。 凤沼见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气,道:“幸灾乐祸!” 他对她笑,这也有错?忘语很是无辜收起笑颜,“看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去见那个鬼卜了?” 凤沼没说话,心里生闷气,忘语心中明白,道:“我猜,她必然不会放人走,是不是?” 凤沼还是不语,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忘语笑着摇头晃脑,“你呀你呀,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她是高高在上的鬼卜大人,鬼城里的妖鬼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的,可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偏偏去招惹她,岂不是自讨没趣?” 见她垂下头,忘语笑了笑,“不过看着朋友一场的份儿上,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她不肯放人,你就不能好言好语地跟她做个交易?比如拿些东西跟她交换,只要你的筹码够多,她自然会答应的,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交易?凤沼半信半疑,这行得通吗? ------------ 凤沼又来了。 看着她大包小包的进屋,非言不由挑眉,然后只听“咚咚”沉重的响声,那些包袱就都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凤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来跟你做交易,这些里面装的都是宝贝,你只要喜欢,大可统统拿去,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放程礼先和我们一块走。” 非言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宝贝,见有招风扇、引鬼符、招魂幡……都是鬼城内不可多见的宝物,“这些宝贝不错,只可惜,我不稀罕,而我稀罕的,怕你也给不了。” 凤沼一听,知道事情有转机,忙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又想,她身为鬼卜大人,要什么东西没有,希望她想要的,不会很难办到。 非言翘起唇角,笑得狡猾,“我不要金,不要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快说,” “我缺一个对手,”非言脸上的笑容愈发幽深,“你若是能够赢了我,我就放你们走。” 凤沼哑然,“你要让我跟你比占星卜术?”这个可有点难了,话说她从未接触过那个星文占卜,这要怎么比试? 没有错过她脸上的错愕与犹豫,非言道:“怎么?你怕了?” “我怎么会?谁怕了?可是比试的日子,我来定。”凤沼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能多一天是一天。 非言笑道:“好。” 凤沼怕她出尔反尔,“一言为定,咱们击掌为誓!” 两掌交击,就此约定。 日子如流水,匆匆而过。 凤沼夜以继日地在看星文,期间,忘语和白付沙他们都来看过她,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病,凤沼只是简单地说明一下,众人没有过多干涉,白付沙每日都会带来很多书籍给她,有时候也会讨论上一两句。偶尔,忘语会过来看她,顺便还带些刺激她的消息,比如说,前日傍晚,程礼先和非言一块吃了饭,昨天,他们一起逛了鬼市,今天…… 她咬牙,咬牙,再咬牙,心里那叫一个恨啊,想冲出去,可是转念一想,又乖乖坐回去,硬着头皮看书…… 只是她根本就看不下去,对,看不进去,现在她脑袋很疼很疼,疼到两只眼皮打架…… 她又看见了浩瀚广阔的望星海,她眨了眨眼,再眨眨眼,不同于第一次见星海时的惊嘆,现在她满脑子都在回想星系,可是任她想破了脑袋,也辨认不出。 这时候,一个白鬍子老者忽然出现,他脚踏星星,在星与星之间来回跳动,即使不看脚下,也能准确无误地踏上星星。 凤沼暗暗称奇,急忙快步追上他,问:“老君,老君,你懂星文,教教我行不行?” 那白鬍子老者恍若未闻,只是纵步踏星,在星海之中来回腾挪移步,凤沼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老君,老君,我是真的想学这个星文,我看了很多天,却还是不懂,你就行行好,给我指点一下……” 那白鬍子老者还是不言,他跑到东,她也追到东,他到西,她也奔到西,他到南,她也到南,凤沼心想,这白鬍子老头东奔西走,就是不肯好好听她说话,这该怎么办呢? 她脚踩明星,纵身飞到了老者的前面,那白鬍子老者看着她,语重心长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最终胜不了老天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听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凤沼此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摇摇头,表示不解。 那白鬍子老者但笑不语,然后一旋身,不见了踪影。 “老君,老君,你在哪里?老君,你别走啊,你还没教我怎么看星文呢……”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好似只有凤沼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星海之中,怔忡间,“你算出来了吗?”另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算不出来也不要紧的,人生还是多点无常才好,若是什么都算得出来,那人生就太过无聊了,不是吗?” 凤沼转头,只见远处立着一个人,看不清长着什么模样,只看见他那翩翩白衣和随风舞动的黑髮。 那人说完,转身离去,竟越走越远了,凤沼不由追过去,“你又是谁?你也是会占卜的?你别走,你别走……” 就在追上去的那一刻,一向平静无波的望星海突然风浪大作,瞬间淹没了那道白影。她一惊,徒然叫出声,“啊……” 凤沼惊出一身冷汗,突地察觉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待看清楚来人,心下惊喜叫道,“主人?”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正拉着他的手臂。
第56页 程礼先想要收回手臂,怎奈她抓着不放手,无奈之下,只得由着她了,“方才你做噩梦了?” “我梦到瞭望星海,还梦见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后来望星海突然掀起滔天大浪,我就被吓醒了。”凤沼边说边凑近了些,更是得意忘形地拿起他的衣袖凑到自己脸旁,蹭啊蹭啊,“凤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可害怕了呢……” 程礼先动了动手指,最后只是立在那儿,没将她推开,凤沼心满意足笑了起来,“凤沼好些日子没有见主人了,还以为主人再也不会要凤沼了,主人,放心,凤沼以后绝不会再也惹主人生气,凤沼以后乖乖的,主人再也不要赶凤沼走,好不好?” 凤沼抬起头来,眼眸中满是期许。 程礼先垂眸看了看她,眼神却是幽深难辨。 凤沼看着他,有种错觉,她能望进他的眼睛,却望不进他的心里。 忽然,他别开脸,拉开她的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之间的缘分总有一天都要走到尽头,”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已是一脸漠然。 凤沼起身追问,程礼先却已经转身离去,目送他离去,凤沼呆呆地站在门口,喃喃自语道:“主人,你真的这么无情吗?” 再次回到屋中,看到随处散落星图的那刻,她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五十章 望星海的海面此时无风无浪,很是平静。 突然,海面上好似出现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奔得极快,眨眼间,就走到近前。 车内,阿福略有不安地问:“凤沼姑娘,咱们真的要不告而别吗?听说那个鬼卜很厉害……” 凤沼点点头,她心中早已有数,反正她是赢不了那个鬼卜非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走,“我知道她必然不会轻易放咱们走,所以才要突然离开,让她措手不及。” 话说她为了租这辆快马车,花光了她所有的宝贝,为了就是要快点离开这里。而他们离开的时候,鬼城里静悄悄的,可以确信没有鬼发现他们离开。 见她这么说,阿福转向白付沙,“公子、忘语公子,你们也说一句话。” 白付沙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一切听凤沼姑娘的便是。” 忘语本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这时候,他睁开眼睛,脸上一点儿也没有慌乱的神色,反而扬眉笑起来,“我还从没试过这样的事情,这逃跑的感觉很是……刺激……” 阿福一听,就觉得自己问错了人,这个忘语总是跟常人想得不一样。眼下看来,只有他一个心理惴惴不安,除了尚在昏睡之中的程礼先。 程礼先为何昏睡?没错,他是被凤沼打晕带过来的。 想到这里,阿福很是知趣地坐在一旁。 “只要出瞭望星海,我们就成功逃脱了!”凤沼看向窗外,兴奋叫道。 正在此时,如镜的海面上骤然掀起狂风巨浪,形成一道高高的水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接着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凤沼,你竟然敢骗我,我要让你们走不出这片望星海……” 声音甫歇,星海之上白浪滚滚而来,浪头之上站立一人,此刻她面容冷峭,手执权杖,正是非言无疑。 见她踏浪而来,凤沼心知不妙,“一会儿,我用剑把这巨浪噼开,然后你们就先走!” 交代完这一句,她已纵身跃下马车,站在巨浪墙前,心中默念,一把无形长剑已经出现在她的手中,“小剑剑,这次看你的了!”说着,她双手用剑,用力向下一砍,顿时击起无数水花,只听哗地一声,水墙猝然崩塌,一下子落了下来。 见状,凤沼摸摸剑身,连声称赞,“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早知道,我就直接拿剑抢人了!还用得着浪费时间看那些书!” “没想到他竟然连垂天之剑都给了你,很好,很好……” 听这说话的声音就近在耳边,凤沼勐然旋身,就看见非言站在三尺之外,眸色深沉地注视着她。 久久不见动静,凤沼心想,这是想跟她比眼睛大吗?思及此,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非言举起权杖,口中念道:“物换星移。” 下一刻,天地震动,脚下的星辰在迅速地移动位置,凤沼只觉得眼花缭乱,想要换位置,怎奈那些星星来回移动,若是一着不慎,就踏空了栽进海里,索性就单脚踩在一颗星星上。 星辰在转动,非言却好像站在原地一样,可是凤沼却觉得自己离她愈来愈远,不仅如此,她看见马车掉转了方向,此时正朝非言的方向驶去。 凤沼这时才明白她的用意,当下也不顾不了那么多,接连几个起落,飞身跃到非言的面前,唰唰唰地乱刺数剑。 非言挥舞着权杖,一一将她的攻势化解开来。 顷刻之间,两人就已经过了十来招。 凤沼自言道:“小剑剑,这女人好生厉害,这下该怎么办?”她没学过剑术,拿起剑来,只知道一通乱刺,完全没有章法,以至于数十招之后,她已经有些喘了。 而鬼卜非言却是气定神闲,一把沉甸甸的权杖被她舞得密不透风,丝毫找不到破绽之处。 叮叮噹噹,凤沼又砍又刺,招式愈加凌厉,可是非言是不紧不慢,击退了她。此刻,凤沼气喘吁吁,手臂已经微微发麻,抖啊抖,抖个不停,可是她握了握手指,还要再打。 “凤沼停下,”马车已经驶到近前,程礼先挑起车帘唤住她。 凤沼视线落在他的头髮上,只见他原本的乌髮此刻已经变成了白髮,原本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现如今像是一瞬老了十岁,她震惊问道:“怎么会这样?主人,你到底怎么了?” 程礼先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求你,求你用这垂天之剑斩断你我之间的缘分,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因我而累,从今以后,天地之大,任你遨游……” 天地之大,任我遨游,这曾是凤沼最期盼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她的手像是冻住一般,根本动不了。 程礼先见她不为所动,又道:“你不是想要获得更多法力吗?没有了我这样的凡人主人,你就可以习得更多,变得更强大……” 凤沼没有吭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心间却是百转千回,想起了他第一次将她带回解忧居时的啰啰嗦嗦,想起他教她琴谱时的温柔,想起两个一起抓鬼,想起了很多事情,一点一滴,全都钻进她的心坎里…… “凤沼,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最想要自由吗?如今这自由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轻轻一剑,轻轻一剑……”程礼先说这话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甚至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拉起她握剑的右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然后重重放下。 下一刻,垂天之剑忽然顿住了,程礼先压了压剑身,可是那剑像是插入了石头之中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第57页 太息一声,程礼先脸上浮现几丝苦笑,“你是捨不得与我分别吗?我早就说过,世事无常,我们之间的缘分总要做个了断。” 凤沼的心狠狠一颤,心口奇痛无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主人你可以这么云淡风轻说分别?你不是凡人吗?凡人不是最重感情的吗?可你为何这么狠心?” 她想不明白,不明白……她的脑袋好痛,忽然之间,有个白影在她的脑际中一闪而过,可是她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只觉得脑袋好沉。 “你怎么啦?”程礼先察觉她的不对劲,可是刚迈上一步,忽觉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溅在了凤沼的衣衫,那猩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素衣鲜血,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她的眼前浮现,心口一阵发麻,好似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而她眼中的星辰不再是星辰…… ☆、第五十一章 在你的眼里,星辰究竟是什么? 曾有位白鬍子老者这样问过她,星辰么,是变化。她总是对这样的变化很痴迷,一到有星星的夜晚,就会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星空。 就因为这个回答,她被当时的鬼卜大人看中了,并且把她带到了鬼城,成为了鬼城里最具天赋的卜者。 她是个卜者,前世今生,过去未来,只要她卜一卦,就可以知晓。凭着这样的法术,她总能窥测到些许天机,可是她毕竟干的是泄露天意的行当,师父曾说过,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总归是不好的。 自从师父离开这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即便是她用尽了毕生所学,也占卜不出他的去向,最后,她不得不放弃。 罢了,罢了,师父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用尽一切又如何?最终胜不了老天。 那天她回到阳界,自己的出生的地方,山中的一间茅草屋,她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声音问:“你就是鬼卜?” 她不由转眸打量,篱笆墙外站着一名男子,他面带笑意,斜飞的眉角颇带英气,是个面相不差的男子。 可是她却不喜欢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装进了世间万物,可是又好像一个都映不进他的眼底,让人难以捉摸。 总之,对他没什么好感。 她没理会,迳自推开了破旧的木门,“嘭”的一声,茅屋的木门应声倒地,顿时激起阵阵灰尘。 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上面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屋顶上有个大窟窿,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 她心想,这里还能住人? 那名男子跟着进了门,环视四下之后,“这里不错,好好修缮一番,还能住人。”说完,他转身出了门,不消片刻,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铁锤斧头这样的工具,乒桌球乓地敲打起来。 这名陌生男子的擅作主张,她没有阻止,而开始打扫。那名男子很是勤快的干活,只字不提他来找她的目的,不过,他不提,她也不问。很快地,茅屋就被修葺一新。 她就在茅屋里住下了。而那名男子第二天又来了,这次他又修好了篱笆,剷除了院内的杂草,甚至挑满了厨房里的水缸;第三天他又来了,这次带来了花草,把荒地变成了花园,第四天他还又来了,带来了些瓜果;如此如此……不知多久以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找我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男子笑了笑,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男子却问她,“你看得出来吗?” 她眉头一皱,“看出来什么?” “我的名字,” 顿时她只觉满头黑线。 男子摇头轻笑,“原来传说中的鬼卜也不过尔尔。” 闻言,她更是挑眉,眼前这男人是在质疑她的卜术吗?心中突然生出要让这男子知晓她的厉害的想法,于是她拿出星盘,神色郑重地问:“你想算什么?” 男子一笑,“我的名字。” “你……”她哭笑不得,“你是在跟我看玩笑吗?老天哪管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你叫阿猫,叫阿狗,这些都跟老天没关系……” 男子似乎被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吓了一跳,呆了半晌,才道:“我不叫阿猫,也不叫阿狗,我叫留醉。师父总挂在嘴边一句话,‘人生就像喝酒,最妙之处在于那半醉半醒的状态,醉眼看朦胧,半是留醉半是真。’所以给我取名叫留醉。我师父还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师父还说……”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可是跟他来这儿没半点关系,她不由插口打断他的师父说,“先打住,你到底想要算什么?” 留醉笑了笑,“我的命数。” 原来是这个呀,早说嘛,害得她听了东拉西扯的一大堆,她伸手推动星盘,口中默念着什么,然后星盘转动起来,转啊转啊转啊……转个不停。 “怎么会这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不停转动的星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该不是星盘坏了?” 留醉见状,有些失望地摇头,“我先走了。” “等等,你明日再来,明日我一定把这星盘修好。” 第二日,留醉依约前来,她将星盘放在他的面前,可是星盘还是转个不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天后,她放弃了星盘,准备带他去看星星,留醉听了,很是好奇,“看星星?” “是啊,若说哪种星盘最好,没什么能比得上天上这块巨大的星盘,我算好了,今天晚上,风和日丽,定是星光灿烂,倒时候我就好好替你算算。” 果然当晚星光满天,银辉遍地,他们刚爬上屋顶,就看见不知何处飘来了几朵乌云,把星光全都遮住。 留醉抬头看天,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不见半点儿星光,他挠挠头,好半天才感嘆道:“今晚的天……真黑啊!” 她咬牙,咬牙,心里真是恨啊…… 几天后,她趴在桌上,很是苦恼地嘆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数日来,她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的方法去卜算留醉的命数,可是不知为何,仍旧是算不出任何讯息。 窗外传来留醉饶有兴味的声音,“鬼卜大人,今天想到了什么方法?” 她幽幽一嘆,“我现在是机关算尽,江郎才尽了……” 现在她一听这个声音,就心烦意乱,尤其是看到他的笑脸,她就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恼意,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气她的,“走开,走开,别烦我,让我清静清静……” “你别苦恼,算出来又如何?算不出来又怎么样?”见她如此劳神,留醉忍不住道:“我不还和昨天一样,跟你在一起聊天?” “那不一样,”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子,“这可事关我鬼卜的名声,若是让人知道我这鬼卜连你这个凡人的命数都算不出来,怎么敢妄称鬼卜?”
第58页 留醉摇头,“我不明白,在我看来,我现在过得很好,这样就足够了,至于明天,当然有明天要作的事情,我要做的就是过好今天就足够了。你觉得,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她寻思一番,“听起来,有些道理。” 留醉抿唇一笑,突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她一怔,“你拉我去哪?” 他回头一笑,“我今天不想看星星,我想看荷花,近日,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正是赏荷的好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转眼间,秋去冬来。 树林里却多出了许多可疑的身影,他们经常出没在暗夜里,交头接耳传递着信息,“听说这里就是鬼卜的居所,” “鬼卜?” “就是那个可以知晓过去未来,甚至可以逆转天道的鬼卜……” “天啊,真的是她吗?我要去看看……” 她察觉到了山中气息的异常,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第五十二章 那天晚上,留醉送她回到茅屋,她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等反应过来,想要退出去时,阴暗的屋中忽然涌现很多双眼睛,那些眼睛又大又亮,古怪而又阴沉,像幽灵一般在屋中飘来盪去,将她围在中央。 “哈哈,鬼卜,是我的了!”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叫着,得意至极地张开口大笑起来,很多张嘴又出现在她的周围。 她还未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鬼怪,窗外突然出来一阵狂风,接着一个声音叫嚣着,“滚开,她是我的!” 然后,屋中桌椅板凳砰砰乱响,乱作一团糟,似是两只鬼怪扭打起来。见状,她悄悄退到门口,就在伸手开门的一瞬,门外伸进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她一惊,便要挣脱,来人却低声道:“别怕,是我,留醉。” 留醉将她拉出来,又取出一张黄符在门上一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奔跑。 路上,她好奇问:“刚才你在门上贴的是什么?” “是道黄符,我师父留给我驱魔用的,虽然只能困住他们半个时辰,不过这段时间,足够我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两人一路不停歇,不知跑了多久,她早已气喘吁吁,累地跑不动了。 留醉忽然蹲到她的面前,她不解其意,只见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我背你。” 她微怔,这? “快上来,再耽误下去,那些怪物可就要追上来了,”见她面露迟疑,留醉笑着打趣道:“莫非你不喜欢我背你,要我抱你不成?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后背一沉,她已经趴在他的背上,掐了他一下,“少罗嗦,快跑吧!” 留醉笑着起身,听着身后的她道:“方才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其实我是有话跟你说,这才回头找你的,到了你的门前,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你有话对我说?”她十分好奇,“你想对我说什么?大晚上还特意赶回来?”不过,多亏了他特意赶回来,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留醉似有片刻的沉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微微有些失望,留醉又道:“对了,方才你在茅屋看见了什么?” “很多眼睛,一会儿又看见很多嘴巴,还有一个像风一样的傢伙,” “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山中游魂,平日里很可怜,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留醉边跑边说,“不过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们不会伤害到你。”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然有种莫名的温暖与安心。 留醉没有继续说话,似乎再等她的回答。 她看着他宽广的嵴背,只觉两颊发烫,不禁垂首低低应了一声,“嗯” 前面一片竹林,她见他有些累了,“你先放我下来,跑了这么远,都不见他们追上来,我们是不是甩掉了他们?” 留醉放了下来,“我也不知道。” “你先歇一会儿,”她说着,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留醉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眉眼,僵硬地像尊泥塑。 等她觉得差不多,收起帕子的时候,留醉却一把拉住她,“你再多给我擦一会儿……” 闻言,她噗嗤一笑,“你额上的汗珠,我都擦完了,” “那就这么坐一会儿也好,”留醉握住她的小手,心中很是满足。 她眉眼有笑,就这么任由他拉着。 此刻,月儿弯弯,星光淡淡,竹林中气氛正好,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有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 “鬼卜是我的!”一声恶吼突地打破了这份宁静,无数双眼睛出现在竹林周围,紧紧地,紧紧地盯着他们,诡异极了。 留醉心中一紧,拉起她就拼命地奔跑。 “鬼卜,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又是一声阴沉沉地自他们身后传来,狂妄无比。 突然,留醉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只听啪地一声,他被一股力量打得翻到在地,右颊火辣辣地疼。 他刚站起身,腿又被狠狠踢了一下,顿时又是一跤。 她去扶他,“留醉,你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留醉戒备地来回张望,小声道:“这个多眼怪就在周围,只可惜他会隐身,我们根本看不到它的动作,一时拿它没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留醉拉住她,扬声道:“鬼卜,她是我的,你别妄想了。你这个多眼的东西,连长得什么样子都没见到,怎么能配得上她呢?少做白日梦了!以我看你只是比我多了几只眼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知道了你装神弄鬼,不敢出来见人,一定是长得很丑吧……” 他骂骂咧咧说了一大堆,可是久久不见多眼怪现身,他心思一转,然后偷偷亲了鬼卜的脸颊,故意发出啧啧的声音。 她微愕,捂着脸吃惊地看着他,“你……” 留醉笑若春风,“你看吧,她是我的……”后面的话有些走音,因为她暗中掐了他一把。 突然间,一股扑面疾风,她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然后,只见一个黑影捏住了留醉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鬼卜,她是我的……” 惊讶之余,她不由对这个怪物拳打脚踢,可是一点儿也撼动不了那多眼怪,倒是留醉被高高提了起来,性命危在旦夕。 见到这种情形,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星盘,朝那多眼怪砸去,咚的一声怪响,那怪物应声倒地。 她冲到留醉的身旁,蹲在他的面前,“你怎么样?” 留醉脸色涨红,咳嗽了几声,深吸几口气,才道:“没事,还活着,” 她惊魂甫定,牢牢抓着他,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
第59页 这时候,一道黑影自她的身后慢慢爬起,悄无声息的举起方才砸中它的那个星盘,就要朝她的后颈落下。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留醉反身抱住她,星盘重重砸落在他的后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连她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颤了一下。 “哈哈,鬼卜是我的,她是我的,有了她,我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耳中又出现多眼怪肆无忌惮的笑声。 她呆了一下,抬眸就看见留醉煞白的脸色,和额上的汗水,“留醉,你没事吧?” 留醉挤出一个僵硬而又虚弱的笑容,身子慢慢倒下,惊惶之下,她搂住他的腰身,却发现他的后背上湿漉漉的,她慌了神儿,“留醉,你不要吓我,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你不要闭眼,不要睡着……” 留醉道:“你别哭,我师父曾说过,我的命不好,每一世都会死于非命,他给我取名叫留醉,就是想让我过得潇洒随意些,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想做个那样的人,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就想多和你呆在一块,即便是天天看星星,我也不嫌烦,可是我好像不能了,不能了……” 她早已泣不成声,“不,你会好起来的,从今以后,我们天天看星星,好不好?” “如果那样就真的很好……不过,我看不清楚,你帮我看看今晚的星星是不是很美?” 她抬首仰望星空,只见万里无云,星河灿烂,她重重点头,“很美,很美……” 留醉勉强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伏在她的肩头,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没有了一丝回音,她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失声痛哭起来。 而那只多眼怪却走了过来,想要去抓她的肩膀,就在此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竹林中忽闻沙沙沙的声响,这些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卜大人,你召唤我们?”声音一落,只见竹林中涌现出许多从未见过的妖鬼。 她没有回首,声音不带半点情绪地吩咐道:“那只多眼怪就交给你们了!” 那些妖鬼一听,便把那多眼怪给围拢起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一夜,林中不断传来诡异的惨叫声…… ☆、第五十三章 “师父,他是谁?”一个少女看着水晶棺里的男子,好奇地问。 “他是师父的救命恩人,” “他躺在棺材里,是死了吗?” “不,他只是睡着了。” “鬼卜大人,他已经死了!”有妖鬼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不,他不会死,就算老天要他死,我就算与老天作对,也会把他救活,”她有些声嘶力竭的说,“我已经与魔君做了交易,他要我的卜术,而我则要我心爱的人活着,鬼君会帮我找到留醉的魂魄,然后我就给他续命,让他起死回生。” “魔君是个大魔头,他说的话怎么可信,鬼卜大人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才是……” “我不信任他,我只信交易,我用尽了卜术,也算不出留醉的魂魄到底去了何方,而魔君却告诉我他的魂魄飘到我的卜术所不能达到的地方,不过……” 天机频频泄露,魔道大行,人心惶惶,天帝震怒,派下了九天仙者为首的天兵天来攻打魔窟。 两军阵前,她与九天仙者相对而立,视线交汇的一剎那,愣住了,“你是……留醉,你终于回来了!” 她仿佛又看见了留醉,他白衣翩跹,手执长剑,只是脸上没有往常的融融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漠傲然之色。 “留醉是谁?我是九天仙者,奉天帝之命,将你捉拿归案,”对方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举起长剑,道:“鬼卜,你频频向魔君泄露天机,为虎作伥,还不束手就擒吗?” 她恍然回神,痴痴望着对方的面容,满眼悲楚,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寻寻觅觅半世也找不见你的魂魄,原来你根本不在阴间,更不在魔界,而是变成了九天上的仙者……怪不得我算不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时此刻,她想大笑,又想大哭,笑得是她终于可以再看到他,哭的是,两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九天仙者诧异地看着她的举动,“你……” 她却笑道:“来吧!”嘴角的笑,竟是无比的凄凉。 顷刻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两人站在旋风里,她道:“你救我一命,现如今我还你一命,可好?” 他凝眉不解,正怔愣间,却见她快速扑向他的剑,然后剑身刺入了她的身体,鲜血汩汩流个不停,他大惊失色扶住她的身子。 却见她唇角带笑问他,“你喜欢看星星吗?” 他一愣,却又微微颔首。 她释然一笑,“我也喜欢看星星,只可惜从今往后,都看不到了……” ------ 回忆一点一点的浮现在脑海之中,凤沼像是沉沉睡了一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而现在的她就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疑惑地打量着周围,“这里是?望星海?我又看到了星辰!”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星海之气,忽然星海微微震动,很多很多的星星自水底浮上来,像是一个个顽皮的孩子般,围绕在她的周身,它们越转越快,越转越急,最后只看得见光辉万丈,直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最后,光华散尽,一个华衣的女子出现在那。 “师父,你记起来了吗?”非言激动地走到她的面前,“阿言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师父了!阿言,好想师父……” 凤沼拍拍她的肩头,“师父很高兴可以再次看到你。”目光扫过阿福、白付沙、忘语最后落在他怀中尚在昏迷的程礼先身上,“他不是九天仙者吗?又为何在这里?而我不是死在了他的剑下吗?又为何会重生?” 非言却道:“师父,你快用垂天之剑斩断你与他之间的缘分,至于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有阿言陪你。” 凤沼皱起眉峰,似有疑虑,“我与九天仙者之间有何缘分?我们的缘分早在当初我还他一命的时候,就已经了结,互不相欠了。”说着,便要旋身离去。 忘语笑了下,笑容里有几分嘲讽,“互不相欠?你终究还是欠他一条命!” 凤沼闻言停步,疑惑转身,“忘语兄,你何出此言?” 忘语道:“传说,黄金山有楠树,两树相依,一树生,则另一树死,一树荣,而另一树枯,故名曰交让树。一日,一天神偶过此地,见树茂根深,取树而作一琴,此琴,声如林籁泉韵,名动一时,名曰交让琴。” 凤沼愈听愈是狐疑,愈听愈是蹙紧了双眉,觉得他话里有话。 忘语神色一转,道:“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续魂琴,只要设法将亡魂收入琴中,然后在找一个灵力高强的人做琴的主人,这个主人没弹一次琴,他身上的部分灵力就会转移到琴中之魂的身上,随着他弹琴的次数越多,他身上的灵力就流失的越严重,最后……”
第60页 “最后会怎么样?”听到这里,她不由问。 忘语一挑眉峰,“最后琴的主人会慢慢地死去,而琴中的魂魄会被赋予新的生命,换句话说,琴的主人在用他的命换另一个的命,” 凤沼听完,不由倒退两步,口中喃喃道:“我是琴中之魂,而程礼先是主人,怪不得这些日子来他一直病恹恹的,怪不得他会突然变白了头髮,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非言不忍见她再次受伤,道:“师父,你们之间有的只是让彼此都痛苦的缘分,断了吧,断了吧,师父……” 忘语冷冷一笑,道:“交让树,一树生,而另一树死,他用命换了你的命,你会打算怎么做?” 无形之剑缓缓出现在她的掌中,是断还是留?就在这一念之间。 “交让树,彼此相依相偎,却不能同生同死,……”凤沼一手拿剑,走到程礼先的身旁,接着她手掌一翻,交让琴出现在她的掌上,然后她一挥剑,琴身立刻一分为二,便沉了下去。 见状,众人尽皆愕然。 “从此世上再无交让琴……” --------尾声--------- 凤城,解忧居的围墙外有几个人探头探脑,交谈道:“都说这里面住了一位神仙,长得鹤髮童颜……” “嘘,小声点,爬上去看看神仙在不在?” 一颗小脑袋慢慢露出了头来,朝里面四处张望。 “你看见了没?” 梧桐树下的凉椅上躺着一个正在小憩的蓝衣公子,他许是听到了动静,然后睁开双眸,笑眯眯地看着墙头上露出的小脑袋。 那人一见,高兴地跳了起来,“神仙笑了,神仙对我笑了……” 只听噗通几声闷响,墙外三人跌了给四脚朝天。 墙内,凤沼走了过来,“这是第几个了?又来看你的这位童颜神仙的吧?” 蓝衣公子温柔笑笑,“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头白髮就好。” 凤沼捧起他的脸颊,仔细端量半晌,才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比我第一次见你时更加英俊,” “师父,阿言来看你了,”话音方落,一顶鬼轿凭空出现在院中,非言从中走了出来。 凤沼朝她招招手,“阿言,你好些日子不来了,师父很想你,这样你先去书房,给我画张星图,然后再带白公子一块来吃饭,师父一会儿给你做些好吃的,”说完,就拍拍她的手,然后拉起程礼先,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非言有些不明白,不过心想,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进书房,就见白付沙正伏案书写,见她进来,他微微一笑,“非言姑娘,你来了,我正好有些不明白的想要问你……” 墙外,几个小脑袋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地问,“神仙他真的是鹤髮童颜吗?” 一个小脑袋点点头。 “神仙他会飞的吗?” 那个小脑袋还是点头。 “刚才你偷看他,是不是他发现了,然后生气了,施法将你推了下来?”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