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封两千年》 第一章、独臂剑客 大暑节气! 炎炎夏日,骄阳当空,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一条向北的黄沙道旁,绿叶被晒得耸拉着脑袋,栖息在树丫蝉鸣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着。 向北再有几百里地,就是著名的大秦山脉,自万山之祖昆仑而延续的三条龙脉之一的中支龙脉,指的便是横跨东西九千里的大秦山脉。 只是,数千年前,大秦山脉被圣人一指,硬生生从中间截断了,从此中支龙脉俱废,灵气丧失。 天地间就剩下北支和南支——两条龙脉,以此而相继诞生了南朝和北朝,经过多年战乱后,形成了如今的南唐北代格局。 来自北方的风,近至大秦山脉,俱从圣人一指的地方穿过,在黄沙道的尽头,掀起了漫天滚滚黄沙,遮天蔽日,浩浩汤汤,一路奔向南地。 在这漫天的黄沙中,隐隐约约看见三道身影,正在艰难前行,一个衣衫褴褛,捂着口鼻的年轻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跛子,还有一匹矮脚马。 这漫天黄沙,余威不减,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只见那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寻了一处低洼地,磊了几块大石,然后径直躺了下去。 那名杵着拐杖的老跛子环视周围,再无一块低洼地,便索性与那名年轻人挤在了一处,那匹矮脚马倒也有趣,见主人如此,跟着侧身顺势往下一躺,竟也学的有模有样。 这一处小小的低洼地,被两人一马挤得严严实实,很快身上就覆盖住了一层黄沙,直至黄沙覆盖到了脖颈处,这北风才消停了下来。 年轻人翻身跃起,拍了拍身上的黄沙,朝着空中的骄阳,骂骂咧咧道: “这狗娘样的贼老天,明知道没处躲,就故意来沙尘暴,这不是欺负人么?” “天下间没一个好东西,贼老天是一个。” “那李兆基更不是个东西。” 老跛子讪讪而笑,却是不语,整个南唐境内,敢大白天骂唐皇李兆基,也就眼前这个年轻人了,被贬为庶民的儿子骂当朝皇帝老子,其他人还是装哑巴的比较好。 况且,这大热天的,说的话越多,耗费的力气就越多,流的汗自然也就越多了,需要补充的水也就更多,还是省点水比较好。 这名年轻人正是三年前被唐皇贬为庶民,驱逐出南唐国都金陵的三皇子李景安,此时正发着牢骚,见无人回应,自知无趣,索性还是闭起嘴巴的好。 这大热天里的,多站一会儿就受不了,刚好不远处,黄沙道旁有棵树,可以遮阴,等日落西山的时候,就没这么热了,那时再赶路的好。 李景安提着步子就要往大树走,却是蓦的发现老跛子驻立在了原地,破木拐杖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雕塑,往日浑浊的目光此刻变得异常犀利,紧紧盯着那棵树看。 李景安不明所以,顺着老跛子的目光看去,惊觉发现,那棵树下,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独臂人。 只见那名独臂人,头上带着斗笠,身上亦是衣衫褴褛,只不过肩膀处露出一个剑柄,显然是背着一把剑。 绝对又是刺杀,上个月刚被西蜀遗族刺杀,李景安差点丢了命,但观眼前这名独臂剑客,气场十足,镇定自若,绝非等闲刺客,定是一个高手无疑。 这漫漫开阔地,四周无一物,除了那棵树,还在独臂剑客的背后,李景安一把横抱住老跛子,想要将其放置到矮马背上,好脚底抹油,开溜。 只是,平日里,瘦的骨瘦如柴的老跛子,此时竟如一颗巨树扎根在地上,李景安第一次竟然没抱动,再次使力,老跛子依旧纹丝未动。 李景安急了,是真急了,顾不得异样的老跛子,焦急的大喊道: “干啥呢?开溜啊,这人一看就是一个高手,不跑等着被捅成马蜂窝吗?” “少爷,打的赢不用跑,打不赢,跑也跑不掉。”老跛子却是侧脸憨憨说道,龇着笑,露出熏黄的牙花子, 又言:“所以,跑不跑,不重要,重要的能不能打赢?” “打架?还打个球啊?”李景安显然慌了神,与老跛子朝夕相处十几载,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老跛子有几斤几两,李景安心里一清二楚,之前山上被打劫,山下顺鸡顺鸭,被扛着锄头,手拿木棒的村民追,哪次不是老跛子骑着小矮马见势不妙,率先开溜的。 还有不久前,西蜀遗族差点刺杀得手的那一次,那柄剑尖当时如果再往左偏半寸,李景安估计就要被当场一剑洞穿喉咙,幸亏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被水流冲了一里地,才被老跛子捞了回来。 …… 还有那些世家大族派来的江湖高手,注诸如此类的惊险刺杀时刻,这几年里遇到次数不知凡几,李景安若是真要细数起来,怕是十只手的数加起来都不够数。 但李景安与老跛子朝夕相处十几年,感情无比深厚,与亲人一般,哪能撇下老跛子,独自逃命呢? 不过,此时老跛子的异常,终于是让李景安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细思之下,疑惑丛生,为啥每次都能死里逃生了呢? 莫非老跛子一直在藏拙,李景安不由得瞥向了老跛子,试探的问道: “跛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隐藏的绝世高手?” 老跛子没有承认,却是迷惑道: “怎么样才算是绝世高手?” 李景安手指向北方:“你能一指截断大秦山?” 跛子快速摇了摇头,那是只有圣人才能办到的事情,在这个圣人不显的时代里,无人能一指截断大秦山。 哪怕是四方城上空悬挂的那柄圣人剑也办不到,亦或者霸占天榜一甲子的屠户也办不到。 李景安又问道:“那在天上飞呢?就像传说里的仙人一样。” 老跛子又摇了摇头,要想天上飞,估计也得是圣人境,圣人可以无视距离,天地间想去哪儿去哪,想必天上飞,更不在话下。 “那还不跑路?装啥绝世高手?” 不得老跛子继续装高手,李景安低身拦腰抱住老跛子,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这会倒是抱动了,给老跛子直接扔上了马背,跑路的关键时候,容不得李景安多想,逃命要紧。 第二章、这个不能卖 李景安在前头牵着小矮马,撒着脚丫子跑路,老跛子在马背上被颠的左右摇晃,愣是没掉下来。 跑了一段距离后,李景安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朝后一看,那颗大树已经看不见了,而独臂剑客也没追来,不由得放下心来,气喘吁吁的,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老跛子看似晃晃悠悠,实则从马上稳稳落下,想了想,讪讪说道: “少爷,一剑断河流,算不算绝世高手?” “莫不是我撒泡尿冲出来的小河流?”瘫坐在地上休息的李景安鄙夷道,明显不相信。 那知,老跛子憨憨的摇了摇头,却是郑重说道: “就是少爷经常去的秦淮河,我一剑应该可以断。” 南唐国都金陵城,最著名的有两个地方,若是求官则往西走,那是皇宫的方向;若是求乐,则往东走,那里便是十里秦淮。 昏黄夜色弥漫下的十里秦淮河,两岸灯火辉煌如白昼,河上漂浮着一艘艘精致的灯船,一律彩灯齐挂,宛若一条游龙,横贯整个金陵城。 李景安对秦淮河简直熟悉的不要太熟悉,自然不会不明白老跛子话里的含义,顿时惊为天人。 “跛子,你真能一剑断掉秦淮河?”李景安连疲劳都忘了,“蹭”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老跛子无语,只是憨憨的点了点头。 “不是忽悠我的?”李景安还是不敢相信,狐疑道:“要是骗我,别怪我翻脸,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了!” 老跛子龇开了嘴笑,露出熏黄的牙花子,确信的点了点头。 “那你的剑呢?”李景安仔细打量着绝世高手老跛子,除了一身破烂衣服和一把破木拐杖,再无他物,不由得再次狐疑道。 “噢!我藏起来!”只见老跛子的破木拐杖下端,黄沙地忽然像是水里的波涛,裹着黄沙,滚滚向四周扩散开去。 然后破木拐杖自上而下入土,剑柄自下而上入老跛子手,拐杖已然全部入土,剑身已然全部出鞘。 “锵!!” 风过剑锋,去留一半,似有丝丝龙吟声,李景安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的剑,要是卖了定是能换不少的钱,哪还能过着风餐露宿,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老跛子似乎看穿了李景安的想法,慌忙侧身挡住了剑,郑重解释道: “少爷,这个不能卖,剑在人在,剑不在人亡。” 老跛子讲话也不含蓄点,意思不言而喻,就是防了李景安偷剑去卖,这才不得已把剑藏在拐杖中,整的李景安的一张老黑脸,黑中透点点红,微微发烫,好不尴尬。 “跛子,相信我,我李景安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李景安强忍尴尬,装作镇定,拍着胸脯保证道。 老跛子露了一手取剑的本事,李景安彻底信服了,最后再次问道: “刚那名独臂剑客,你能打的过么?” 老跛子点点头。 闻言后,李景安再无狼狈之姿,转而看向了之前逃跑的方向,意气风发的吼道: “走,回去,干他丫的!” “几年来,都是被别人追杀,活的是胆战心惊,今天总算可以出口恶气,让我好好见识见识,绝世高手的风采。 “等打完了,再把剑借给我看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剑哩。” 李景安盯着剑的眼神无比炙热。 老跛子则是被看的心里一惊。 等李景安和老跛子赶回去后,那名独臂剑客竟然还在树下站着,似乎算准了李景安会回来的。 按理说,绝世高手之间的比试,应该是很讲究的,但对面大树下的那个独臂剑客似乎不按常理出牌,一点也不讲究高手风度。 没等李景安放狠话,独臂剑客竟然毫无征兆的出剑了。 李景安先天的警觉,使得他在独臂剑客出剑的一瞬间就扭过头去,刚好直面那柄飞来的利剑。 在李景安的瞳孔中,可以看到那柄利剑越来越大,直奔李景安额头而去,剑锋上似乎还荡着一丝白气。 李景安脸上惊恐的表情才堪堪完成了一半,把柄利剑就已经飞抵约莫离李景安额头一尺远的地方。 似乎,眨个眼,那柄利剑便会毫不犹豫的洞穿李景安的额头,只是被一旁的老跛子,风轻云淡的用手指,轻轻点在剑尖部,那柄利剑就偏离了既定方向,从李景安的耳边掠过,截断了几根碎发。 就这么一会儿,李景安又体验了一把差点死亡的感觉,顾不得怦怦乱跳的心脏,赶忙躲到老跛子的后面去。 “狗日的,你个屁的绝世高手,你不讲武德,你竟然偷袭一个啥也不会的人,丢不丢脸?”李景安破口大骂,心里既惊恐,又气愤。 “我是强奸了你媳妇,还是杀了你家里人,你一个绝世高手,用得着偷袭我一个小辈?” 骂了几句,李景安犹不解气,道: “跛子,捅他一个马蜂窝,你输给我的三十两银子,算两清。” 老跛子有些为难,看了看前面那个独臂剑客,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景安,只好如实说道: “少爷,你没杀他家里人,但你爹杀了他全部家人。” “又是西蜀遗族?” “还有你咋知道的?” 面对李景安的接连二问,老跛子也不隐瞒,索性坦白到底,道: “他是我大师兄。” 李景安瞬间怒道: “管他个鸟的师兄,冤有头,债有主,人又不是我杀的,有本事去找李兆基啊,人又不是我杀的?跟我有个毛球的关系?” “我都被贬为庶民了,已经不是三皇子,他们三番五次的找我算怎么回事?” “你们这些人,也就这点本事,柿子专挑软的捏,遇到狠人就怂,难怪被白齐杀了三十万,活该!” 李景安越说越委屈,越是想越生气,想起这几年来过的种种艰难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本来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浪荡三皇子,突然被贬成了庶民,驱逐出了金陵城,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好吧,这也就忍了,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刺杀,连个觉都睡不稳妥,生怕睡着了,被人一剑给洞穿了喉咙。 如果历数李景安的这三年生活,简直就是一本活生生的逃亡史,那些刺客就像是开了天眼,无论李景安躲到哪里,总能被他们找到。 隔三差五,来一次突然袭击,一个不小心,项上人头就不保。 吃不饱,穿不暖,隔三差五就被刺杀,这样的日子,换谁也受不了,所以,李景安心里怨气极深,一路逃命,一路大骂当朝唐皇李兆基。 “李兆基把我赶出金陵,外面又到处都是要杀我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死,我偏不死,,就要活着,岂能如了你们的意?” 李景安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要杀他,老跛子也一定会保护他,所以,这一刻躲在老跛子身后的李景安,终于有底气,凭生第一次疯狂的去嘲讽这个世界。 “来啊!” “杀我啊!”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第三章、华丽三剑 李景安的疯狂呐喊,让老跛子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酸,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进皇宫,在剑林宫见李景安的情形。 那时剑妃刚死不久,李景安才6岁,整天傻傻的端坐在窗棂边,呆呆的看着东南角落发愣。 在皇宫的东南角,有一座高塔,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建筑,即使剑林宫离的那般远,李景安也能清楚的看到看到高高的塔尖。 那时的唐皇,收到线索,据传是西蜀在背后生事,戳窜剑妃让三皇子李景安加入皇位争斗。 剑妃之死,唐皇悲痛欲绝,冲冠一怒为红颜,举南唐四百年国力与底蕴,突破西蜀天险,令大将白齐斩杀蜀兵三十万。 那一战中,西蜀皇族尽数屠戮殆尽,西蜀所有土地尽归南唐所得,设剑南道,也成就南唐战神白齐之名。 而此时的唐皇顶着滔天压力,征战西蜀,哪里顾得上,那个在剑林宫,整天傻傻的端坐在窗棂边,呆呆的看着窗外天空发愣的幼年李景安。 李氏自太宗皇帝,玄武之变开始,便给后来者做了一个坏榜样,每一次登位,便意味着手足相残,血流不止。 李景安的父皇李兆基是这样的,到李景安这一辈,原本南唐皇子共计八位,至李景安十那年便夭折了三位,至李景安十三岁,又死两位,只剩三位。 那些夭折的皇子死法怪异,有溺水的,有被毒虫蚊蚁咬死的,还有被吓死的,若要是往下查,总少不了跟南唐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扯上关系。 李景安三岁才开口讲话,到六岁,都没踏出剑林宫一步,相比较,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天资聪慧,三皇子李景安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十岁那年,唐皇特意请老太傅来教李景安读书识字。 哪知大傻子李景安一句话就把老太傅气跑了,“你要教什么?教我老牛吃嫩草么?”乃是因为老太傅纳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妾。 后来,再无一个老师愿意教李景安读书识字,无奈之下,唐皇只好每天亲手教习半个时辰。 李景安其实记忆力可好了,写的字也还好,但每次检查背诵的时候,李景安就支支吾吾装作背不出来,交上去的都是蚯蚓过道的字。 后来,李景安稍大些,懂得的东西越多,对唐皇的恨意就越浓,对那座皇宫就愈发的讨厌,尽管唐皇无限溺爱这个三皇子。 李景安开始学人寻花问柳,打架斗殴,不讲礼仪,不修德行,败坏名声,总算不负苦心,得到了一个“南唐第一大纨绔”的护身符。 然而,在李景安十六岁这年,唐皇一纸诏书,李景安被剥夺皇子身份,贬为了庶民,驱逐出了金陵城。 老跛子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年幼丧母,十几年来,一直过着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甚至不惜自污而求活的李景安,忽生一计,看向了他师兄,道: “少爷,要不,我给你表演几招吧?” “要一剑断秦淮的那种!”李景安嘿嘿笑道,哪能不明白老跛子的好意,便不再去想那些扰人的烦心事。 老跛子面露苦笑,看向了师兄,其实刚那一招,老跛子就大概明白了师兄如今的境界,知命修身、宗师修心、仙一斩身,仙二斩心,仙三斩道,统称圣人之下五境。 师兄怕是要跌落仙二境了,西蜀皇族遇难,是师兄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剑心已然受损。 老跛子觉得自己的这一招,若是使出来,师兄大抵是接不住的。 哪知,不远树下的那名独臂剑客,却是忽然喊话道: “随了那小子的愿,老规矩,三招!” “少爷,看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老跛子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手里的剑绕着中指,华丽的滑过一个圈,陡然向那名独臂剑客刺去。 只见老跛子向前迈出一步,瞬间就欺身近前,一股滔天剑芒,直指独臂剑客眉心处。 那名独臂剑客,硬接老跛子第一剑,却是不敌,急速后退,卷起沿途地上一股粗壮的黄沙风柱,十几步后才堪堪停稳身子,剑尖颤抖不止。 不待独臂剑客缓神,老跛子再度欺身近前,手中的利剑,泛着寒光,自下而上扬起,剑芒裹挟着一道黄沙,直击面门。 独臂剑客再接老跛子第二剑,面庞后仰,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个身,黄沙剑芒与面门擦肩而过。 然后人就倒飞了出去,独臂剑客把半截利剑深深插入黄沙地下,直到把黄沙地拉出一条细细的,长达三丈的深沟,才停住身子,只是额前的斗笠已经破开了一个口子,离面门约莫一寸。 老跛子的第三记重剑,如约而至,自半空落下,独臂剑客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剑,横过头顶阻挡,两剑接触的一刹那,独臂剑客踉跄单膝跪下,黄沙道上蓦的出现一个圆坑。 剑锋虽然被阻挡,但剑气依旧向下,独臂剑客头上的斗笠,从中间一分为二,缓缓落向两旁,露出了满头的白发。 直至两片斗笠落于黄沙地,独臂剑客手里的,横于头顶的利剑方才寸寸尽断,手中只留一剑柄。 “师兄,十几年不见,你老了许多!”老跛子叹气道,收了剑,扶独臂剑客起身,弯腰为其拍掉膝盖上的黄沙。 显然,老跛子赢的毫不吹灰之力,他师兄输的心服口服,并未多话,从胸口处摸出一个金色牌子,扔向了老跛子,便急速头也不回的朝西边掠去,惊起了黄沙一片。 老跛子上演了华丽的三招,到底还是留手了,高手过招,皆在于瞬息之间,李景安一个武道白丁,自然看不出其中玄妙。 但老跛子的潇洒三招却是成功的打开了李景安的眼界,因为实在是太牛了,不禁拍手称快,兴奋喊道: “重重有赏!” 李景安当初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在金陵城横行无忌,打架斗殴,花天酒地,其中以出手豪横最是闻名。 但就唐皇每个月的赏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更何况,还有江南道茶商巨贾之子祝安福跟随,抢着买单。 十里秦淮,“八楼八丽”最出名,当家花魁无不天生饱满,才貌双全,国色天香,历来被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所追捧。 每当李景安流连秦淮风月,至兴起时,总会喊上一句“重重有赏”,随后便是一掷千金,当场打赏,分毫不差。 所以,三年前,李景安被唐皇一纸诏书,驱逐出金陵城时,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津津乐道。 唯有,十里秦淮儿女,黯淡失神,悲痛不已,在李景安出城那日,“八楼八丽”联袂相送,赠车赠金,只不过出了京兆府,就被绿林好汉打劫了。 第四章、打得过就劫,打不过就跑 金陵风采已不在,转瞬即逝越三年,诸事留与何人诉?夜半风雨到天明。 李景安这会身无分文,饭都没得吃,哪来的赏钱,喊完了之后,就陷入了尴尬,只得讪讪笑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赏钱先记账上,等以后有了,我在补上。” 想当年,李景安可是个不缺钱的主,常常豪掷千金,都是当面打赏,绝不隔夜,在十里秦淮是出了名的阔绰与讲信用! 老跛子龇着嘴笑,收起了剑,打量着手里沉甸甸的牌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是剑阁剑魁的剑牌,纯金打造,上面刻着一个“剑”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独臂剑客把剑牌扔给了老跛子,意义不言而喻,老跛子便是这一代剑阁的剑魁。 刚吃了半天的黄沙,然后又跑了那么累,本就没吃饱的李景安,这会肚子更加的饿了,盯着老跛子手里的金牌子,眼光格外的火热,连那柄剑都顾不上看。 老跛子哪还能不知道李景安的打算,最后想了想,还是觉得剑更加重要,便忍痛把剑牌递了过去,道: “少爷,这个应该值不少钱,要不换了钱,先吃一顿大的?” “先来个十斤酱牛肉,你五斤,我五斤。”李景安捧着手里的金牌子,想着诱人的酱牛肉,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去雍水城,顺便把欠的账还了!” 以前,李景安是三皇子,超级大纨绔,山珍海味什么的都吃腻歪了,所以酱牛肉这等食物,李景安根本不拿正眼瞧,如今落魄了,才发觉,酱牛肉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这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约莫几十里路,李景安已经等不及了,肚子叫的厉害,正要牵小矮马的缰绳,便听到老跛子幽幽道: “少爷,你忘了?雍水城门口怕是还挂着咱们的画像呢?” 在雍水城门入口,有一家供旅客往来吃饭的茶摊,昨天李景安和老跛子实在饿的架不住,便想吃一顿霸王餐。 哪知李景安发牢骚,习惯性的骂几句当朝皇帝李兆基,被旁人听了去,到县衙告了秘。 这不,霸王餐才吃到一半,就被雍水城县令带着几个捕快,一路捻了了十几里地,白糟蹋了半顿霸王餐,令人扼息叹然。 眼看雍水城是没法去了,那就只能去稍远一些的甘州城了,希望那里没有挂画像。 李景安牵着小黄马直往甘州城方向奔走,却突兀的被老跛子叫住了,龇着嘴笑,露出熏黄的牙花子,扬了扬手里的剑。 在树上砍下一截树枝,老跛子“咔咔”几剑,给树枝削成了一根拐杖,把剑藏身于拐杖中,然后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跳上了小矮马背上,不久前的绝世高手风采,顷刻间荡然无存。 炎炎烈日下,旷野中,黄沙道上,前后看不到人烟,李景安牵着小矮马在前面疾走,老跛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唐皇李兆基,成天吹牛逼,老婆儿子管不了,倒是野心还不小,西蜀杀人三十万,凭啥小爷来交待,狗娘养的没天理,不如小爷崩个屁!” 李景安一边赶路,一边闲来无事,反正这会四周无人,张口就来,熟练的编起了段子,骂起了他老子,真是一点不含糊! 老跛子下意识的瞥向了某一个方位,龇着嘴,憨憨笑着,露出了熏黄的牙花子…… 夕阳西下,甘州城外,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人一马,直奔一处茶摊而去,马还未停好,李景安就阔绰的喊道: “小二,酱牛肉来十斤,杏花雕来一壶,给小爷的马,喂上好的草料!” 小二见这俩人的打扮,活脱脱的跟个乞丐似的,哪里像是能吃得起十斤酱牛肉的人,小本生意,架不住吃霸王餐。 便“好心”委婉提醒道: “两位客官,小店诚信经营,酱牛肉分量十足,寻常一人两斤足够饱,十斤是不是多了?” 李景安哪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担心吃霸王餐,想来这等小店怕是经常遇到白吃的。 不过,走了这么些路,肚子早已经饥渴难耐,只想着吃酱牛肉,懒得多费口舌。 再加上得知老跛子是绝世高手之身份,李景安不经意丢掉了一丝警惕之心,全然忘却了财不外露之理。 “砰!”的一声,把黄灿灿的金牌子,给豪气的拍在了桌上,端起凉茶就大口喝,意思不言而喻。 “得嘞,客观稍等,十斤酱牛肉马上就好!”小二欠笑道,眼力劲十足,转身就去准备。 不一会儿,小二就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着香喷喷的酱牛肉,李景安一手抓一个,狼吞虎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老跛子别看身子骨小,那吃起来绝不含糊,餐桌上一顿风卷残云,十斤酱牛肉与一壶杏花酿,已然下了肚,最后以两声饱嗝做结尾。 吃饱喝足自然要付账,金牌子被削去了一角,小二还倒找不少钱,不忘招呼道:“两位客观,天色晚了,城里有住的客栈,不急的话,不妨住一晚,明早在走。” 傍晚的甘州城门口,全是进城的人,小摊又摆在城门口路旁,占据优势地位,免不了走进来三教五流,走马贩夫。 刚刚李景安掏出金灿灿的金牌子,实在是太惹眼了,定会被有心人记挂在心里,小二实诚,隐晦的提醒着。 只是,李景安哪会在乎这个,身旁有绝世高手作伴,还怕个球,俨然恢复了一些金陵城里的三皇子做派,再说晚上李景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老跛子相谈,城里客栈,人多耳杂。 天为被,地位床,梦寐以求的酱牛肉下肚,李景安吃饱喝足,已经心满意足,来之前,看到城外不远处有条小溪流,边上是个小树林,正适合晚上露宿。 天色渐暗,日光黯淡,李景安牵着小矮马,马背上驮着老跛子,缓缓步入黑暗中,待李景安刚走不久,小店里的一行人也同样起身,进入了黑暗中。 这群人中,五大三粗者有二三人,腰上斜跨着长刀,面露凶狠之色,另外几人身材矫健,抄近路往前走,显然干起了打劫的勾当。 从城门口,到小溪流变,李景安不缓不慢,走至一半,突然发现路前头站着几个人,再一转身,后头赫然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要是照着往日,这会儿老跛子早就骑着马开溜,李景安撒开脚丫子就跑路,哪会淡定的站在路上,剔着牙齿,露着白花花的牙花子。 “小子,金牌子和那匹马,交给爷爷,饶你一条命!”背后的彪形大汉把刀抗在肩膀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慢慢逼近。 “狗娘养的,小爷我被打劫这么多次,你那套路,一清二楚,信了你的话就有鬼了!”李景安一点都不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跛子,轮到你干活了,温柔点,放倒两个就成,别见血,衣服洗不掉。”李景安咋咋呼呼,寻了一块石头,一屁股坐下去,准备看戏。 心里不禁偷喜,仿若回到了三年前,全然一副膏粱纨绔子弟做派,这感觉真是好,同时还骂骂咧咧道: “这狗娘养的晦气玩意,尽耽误小爷我赏月!” “小子,本来爷爷还想给你留个全尸,休怪了爷爷不讲道义,试试刀快,还是你的嘴快!” 几个拦路的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刀,朝着骂骂咧咧的李景安疾步跑来,恶气全部附在刀锋上,势大力沉的一刀迎头砍下。 “砰砰!!!” 三人刚迈出几步,夜色中忽然有连续两道沉闷声响起,两块小石,不偏不倚正中两条汉子额头。在肉体与石块的较量中,便瞧见两条汉子直往后倒向地上,惊起了一摊尘土,已然不省人事,直挺挺的躺在路上。 另一个扛刀汉子硬是关键时候,生生刹住了车,鞋底都快磨破了,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打劫这个行当,拼的就是眼力劲,讲究欺软怕硬,能屈能伸。 很明显,今天看走眼了,那个骑在马上的老跛子,绝对是个高手,就刚露出那的一手,绝对迈入了知名境,哪是他们几个门槛都没摸到的外行所能惹的。 “点子扎手,撤!”剩下的那一位扛刀大汉丢下这一句,抹过头就开溜,一头扎进路旁的野草地,惊起一阵萤火飞舞。 前头拦路的几人见状,照搬照抄,撇下同伴,头也不回就跑路,倒是有自知之明,深得打劫的要髓,打得过就劫,打不过就跑。 第五章、桔柏渡口定终生 打劫是个技术活,打的好能发家致富,打的不好,搞不好小命都要丢掉,严格说起来,也是在刀尖上混日子的。 南唐存世四百年,如今又是盛世之相,这些打劫的,只能去边远之区,遁入山林。 他们不敢欺负那些带着随身护卫,身穿华丽服饰的世家子弟,专挑平民和穿的破烂的老百姓,亦或者哪个倒霉蛋下手,可谓是把欺软怕硬发挥到了极致。 倒在路上的这俩个彪形大汉,脸上恶肉横生,一看就是打劫的行家里手,发了不少横财,否则怎会生的圆头肥耳,只是这回招子没擦亮,反被打劫了,被李景安浑身上下扒了个精光,便当做了小惩。 两坨白花花的大肥肉,直挺挺的躺在大路上,好心的李景安摘了几片带毛的桦树叶,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桦树叶上的绒毛毛,一接触到皮肤,便会形成红点,奇痒难耐,别问李景安是怎么知道的,说出来就是泪,反正这俩货,得有一段时间不能用了。 李景安把扒来的衣服扔进了小溪里,洗了洗,挂在了树上,虽不比锦缎貂绒,丝绸制品泪的华服,但着粗布棉麻也比一身乞丐扎装要好的多,待风干一夜,明早就能穿。 而李景安趁机也脱了个精光,一头莽进小溪流,顺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污垢汗渍洗洗干净,免得见了姑娘,惹人捂鼻子,闹丑相。 三年的江湖漂泊生活,让李景安学会了三件事,财不外露,有事开溜, 小矮马也冲进了小溪里,冲刷着身上的污垢,但老跛子却是跑到了树上,东边瞅瞅,西边瞅瞅,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瞅个啥。 李景安洗完了澡,躺在岸边的大石块上,双手枕着脖子,怔怔的看着漫天繁星,以及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弯月。 说实话,李景安怎么也想不明白,朝夕相处十几年的老跛子,竟然是一个绝世高手,这就像是一对结婚了十几年的夫妻,有一天丈夫忽然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脑瓜子顿时就嗡嗡的一阵响。 所以,李景安枕着脑袋在想,过去的十几年,到底算作什么?欺骗吗?就是想不出个征服自己的理由。 白日里的燥热,在夜晚消失的无影无踪,小溪流水,轻盈畅快,还有岸边乱石堆里,凭白传来的几声蛙叫。 不知何时,老跛子下了树,依着一块离李景安不远的石块,不声不响,席地而坐,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又不自觉龇开了嘴,露出了熏黄的牙花子。 对于普通人而言黑夜便是黑夜,对于老跛子而言,这夜也不是那么黑……. “寂静”对于现在的李景安来说,更是一种煎熬,越是想回避,越是扰人心智,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浮现了第一次与老跛子相见的场景。 那时的老跛子约莫三十岁年纪,远没有如今的老迈,由大太监杨邕领着,一瘸一拐跨进了剑林宫。 李景安记得最深刻的,老跛子除了一瘸一拐外,便是憨笑,每次必定露出牙花子才作罢,只笑不说话。 剑林宫里原本还有两个宫女姐姐服侍,老跛子来了后,两个宫女当天就不见了,偌大的剑林宫,就只住着一个被人称为大傻子的三皇子,以及一个洗衣做饭样样会的跛子。 这在皇宫里简直就是奇葩,与其他宫格格不入,老跛子为人憨厚,话不多,所以经常受到小宫女们指指点点,偶尔还有小太监找事。 原本,小宫女,小太监之流就是皇宫里最卑微的存在,现在来了一个更加卑微的跛子,自然要顺理成章的要欺负一通。 “嘿!跛子,你那玩意还有吗?”小太监觉得自己没有的东西,比他更卑微的自然也没有才对,整个皇宫里,只有皇帝和皇子才配有那玩意。 “没有!”跛子当然憨厚的点点头道。 “那你给我看看?”小太监打趣道。 跛子憨憨笑而不语。 后来,李景安长大了些,唐皇大概觉得跛子一个人不够用了,就又派了两个人,乃是大小德子。 大德子是太监总管,一张圆咕噜笑脸,似乎很爱干净,整天指挥着小德子,在剑林宫里搞大扫除,连砖缝里的一根杂草都不放过。 小德子是小太监,身子清瘦,但性子活泼,干完了大德子交待的事情,总是经常给李景安说一些宫里宫外的趣事。 老太傅老牛吃嫩草的事,就是从小德子那里打听来的。 十里秦淮河,李景安也是第一次从小德子那里听来的。 ……. 后来李景安又长大了些,怀着对十里秦淮的崇高敬仰,偷偷溜去了一次,从此自学成才,天赋觉醒,学会了花天酒地,打架斗殴。 李景安溜出皇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每次回剑林宫,老跛子都会在门旁候着,然后喊上一声: “少爷!” “少爷”本是家中奴仆对少主子的称呼,老跛子在宫里也是这么喊,而大小德子则是喊三皇子殿下。 似乎也没有人来责备,这一喊,就喊到了现在,从初次遇见,到如今,十三年,一日未歇,以至于李景安的生活里,习惯了有“少爷”两个字。 李景安蓦的坐起来,心烦意乱,索性走下大石块,躺在了小溪里,听着流水从耳边经过,感受着水面没过脸颊的窒息。 “反正,老跛子是不会害自己的。”这一点,李景安十分确定,否则在被驱逐出金陵的三年里,大概已经死的透透的,草过三秋。 如此一想,李景安心里好受多了,剩下的便是对一个绝世高手纯粹的好奇了。 李景安浮出水面,问道:“李兆基派你来了?” 老跛子摇摇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憨笑,忽然想起了,晚上李景案是安瞧不见的,这才出声道: “不是!” 李景安又问道:“那是谁?” 老跛子道:“你娘,青渐!” “青渐”这两个字,李景安已经好久没听人说了,因为他有个更加有名的名字,便是剑妃。 唐皇李兆基,年轻时游荡天下,路过西蜀一处名为桔柏渡的地方,这里是白龙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水势惊人,水下更是无数乱流礁石,更是金牛道入蜀地要津。 就是在这里,李兆基第一次遇见了青渐,惊为天人,她一袭青衣长发,持剑于人群中,羽然而独立,犹如一名仙子。 渡口出较为狭窄,又是依山而建,有一妇人不甚被翘起的木板绊了脚,跌入了湍急的河水里,那个青衣持剑的姑娘,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刺入山石,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提着落水妇人的衣领,轻轻摘除水面。 凭借剑刃自身弹力,青衣姑娘脚踩凸起山石一步,如蜻蜓点水,连带着那名妇人,高高跃起,轻盈的落在了渡口上,免了一桩难事。 两人在一同渡舟过江的时候,突然有两尾大鲤鱼,夹舟而跃出一丈高,而后重重落入水中。 操船的船夫说这是因为船上有龙气,那两位大鲤鱼跃出水面,乃是贪食龙气所致,是吉兆。 第六章、倒立撒尿 李兆基当然不信,只认为是船家人说的妄言,不过对于那个青衣持剑,仙女一般的姑娘已然上起了爱慕之下心,决定偷偷跟随。 哪知被青渐发现,俩人在大山里打了一架,不分输赢,这就让李兆基更加的感兴趣了,要知道李兆基可是师从稷下学院读书人黄生——天榜前十。 “为复双亲四十载,一朝杀尽百年张!”这两句说的便是那个一人灭掉一个百年世家,弃文修武的读书人黄生,他的剑以霸道,刚猛,杀气重闻名。 唐皇学的是黄生的剑,在后来的残酷皇位争夺中,更是把黄生的剑,发挥的淋漓尽致,踩着兄弟尸骸成功上位,连带着杀光了几个世家大族。 而年轻的李兆基游历到了剑阁,看到的那个青衣持剑的姑娘,正是西蜀剑阁弟子,有望成为剑阁剑魁的青渐。 李景安突然问道:“跛子,那你呢?你也是剑阁的?” 老跛子笑道:“是啊!” 李静安疑惑道:“那你怎么来的皇宫?” 老跛子淡淡说道:“你娘让我护你到二十岁!” 李景安敏锐的觉察到,这里面绝对有事情,试探的问道:“跛子,这里没外人,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娘?” 老跛子没有隐瞒,而是憨憨笑道:“是呀!” “跛子,你是不是傻,我娘嫁给了李兆基,然后让你来护我到二十岁!”李景安真想摆开老跛子的脑子,看看里面是怎么长得,这不是欺负跛子老实么? “你娘救过我的命,我是来报恩的!” 老跛子以前是个放牛娃,有一次贪睡,牛跑进了大山里,幸遇青渐,进山替他找回了牛,如此老跛子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后来,老跛子辞别了故乡,只身一人去了剑阁,可以说,青渐是老跛子武道的领路人。 这样一来,倒是能说的通,李景安心里释怀了,老跛子是一根筋到底的人,确实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不稀奇。 “你也是剑阁的,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李兆基不过是个后来者,我娘怎么就被李兆基给骗到手了呢?” 面对李景安的愤愤不平与疑惑,老跛子如实回答:“我那时,打不过你父皇!” 片刻之后,老跛子又叹息道:“现在,他打不过我!” 李景安鄙夷道:“我娘都不在了,现在说这些,有个球的用!” 又问道:“那你腿怎么回事?” 老跛子淡然道:“进皇宫的那天,没打过杨邕!” “杨邕?就是那个成天跟着李兆基屁股后面转悠,长着一张死人脸的大太监?”李景安发出疑问。 老跛子道:“是!” 又言:“现在,他也打不过我!” “杨邕那狗奴才有病吧,他干嘛把你腿给打瘸了?” “你父皇让他动手的,我那时打得过你父皇,打不过杨邕!” “李兆基真不是个东西,你来保护他儿子,他还叫人把你腿打瘸了。”李景安简直气炸了,真替老跛子感到不值得。 随即沉声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老跛子久久才回道:“不知道!” ……. 寻常不讲几句话的老跛子,今天尤其的异常,李景安问什么,老跛子就答什么,这让李景安感到一丝不安,心里没底,弱弱问道: “跛子,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大事没讲?” “嗯!”老跛子应道,不藏着,不掖着,站起身来,看向了东方。 在四方城,东越国与南唐,三国交汇处矗立着一座城,世人称之为“天下第一城”,其中有一个卖猪肉的屠户,霸占天榜第一已达一甲子之久。 但“天下第一城”的名声并不是因为屠户而发扬光大,而是因为这座城里的一个特性,乃是江湖散修的天堂。 在这座城里,打铁的可能是一个刀术高手,抗沙包的可能是一个拳法高手,裁缝铺老板可能是一个用尺子的高手……. 而最有名的便是屠户,用的是一把剔骨刀,在菜市口摆一个卖肉摊位,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卖半个时辰的猪肉。 这把剔骨刀普普通通,长一尺多点,单开一刃,却是剔了南北江湖整整一个甲子,压的无数人起不来头。 世人称屠户卖肉,武当天罡北斗剑阵可买一斤,龙虎山酒道士可买九两,西蜀剑阁剑魁可买九两,稷下书院读书人黄生可买八两,鸿都书院院长可买八两……. 上一代剑阁剑魁买了九两猪肉,却丢了一把龙纹剑,大师兄剑心已悔,这个取剑的任务就轮到了老跛子身上。 老跛子继续憨笑道: “少爷,我有事,要去一个地方,买些猪肉!以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李景安一个激灵爬上岸,顿时意识到老跛子说的是行话,疑问道: “去哪里买?” 老跛子道: “找一个屠户买!” 李景安急了,郁郁道: “不买不行么?” 老跛子摇摇头,龇着嘴,惆怅道: “不买猪肉不行啊……..” 李景安心中一冷,期盼着问道: “跛子,那你买完了猪肉,还能回来么?” 老跛子却是不语了。 李景安顿时急了,怒道: “你答应了我娘,要护我到二十岁,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少一天都不行!” 黑夜里的老跛子依旧默默无语,小溪边的蛙叫虫鸣依旧,李景安摸起一块石头,朝着蛙叫的地方扔去,这里的蛙叫是停止了,但其他的地方仍然再继续……. 李景安颓然的坐在了大石块上,看着夜空,估摸着老跛子怕是一去不复返,怔怔说道: “要去也行,你得带上我,你护了我十三年,我也送你最后一程,以后清明冬至,我还能去看看你,给你送点酒。” 老跛子还是默默不语,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许久之后,才说道: “少爷,我少买一些肉,应该可以回来。” “这事没商量,不带我,你休想一走了之。”李景安红着眼说道,这三年李景安吃了很多苦,但都一一坚持下来了。 没有锦衣玉食,李景安不在乎,三天两头被刺杀,李景安也不在乎,但朝夕相处十几年的老跛子要走,李景安却是无法接受。 “还有你走了,谁来保护我,西蜀遗族还不把我捅个马蜂窝?还不如带上我,咱爷俩路上还有个照应,就是死,也能埋一块。” 老跛子笑了笑,咧开了嘴,看向了一个方向,道: “少爷,你父皇一路上都派人保护着你哩,大小德子都在呢!” 李景安震惊了,瞪大了眼珠子,站起身,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 此时,李景安哪里还不能明白老跛子的意思,只是这一切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李景安愤怒的张开大嗓门,朝着周围,就骂道: “大小德子,快给爷滚出来!” “小德了,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 李景安把这一路上学到的脏话一股脑的骂出来,骂着骂着,眼睛就又红了,“李兆基这个老东西,小爷迟早拆了他的紫英殿!” 老跛子嘿嘿一笑,不一会儿,树林的另一端点起了几只火把,传出了大德子的话: “三殿下,咱家来了!来了!” 大小德子举着火把,飞快的奔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拿刀的人,一见面“扑哧”一声,就往下一跪,谄媚道: “三殿下,咱家来了!” 李景安上去就是一人上赏一脚,全当见面礼了,小德子一个趔趄,顺势往地上一趴,哭丧着脸道: “三殿下,饶了咱家吧!” “狗娘养的,背地里看小爷的笑话,看了三年,爽不?”李景安甚至可以想象的得到,自己狼狈跑路的时候,这倆货指不定怎么偷着笑。 李景安犹不解气,顺到俩人后面,朝着跪在地上的大小德子屁股,再来一脚,威胁道: “都给小爷咽肚子里去,知道不?” “要是传出去一个字,后果你知道的!” 跪在地上的大小德子脸上出现了极大的恐慌,一个劲的点头,保证道:“省的,省的,咱家保证不漏一个字。” 有一次,一个其他宫的太监总管欺负老跛子,刚好被在紫英殿里罚完跪的李景安给撞见了,本来心里就气的慌,好家伙,李景安罚那个太监总管倒立撒尿。 太监本来就没那玩意,不过摄于李景安恶劣名声在外,不敢违背,结果撒了一身的尿,此事一经传开,再也没人敢欺负老跛子了。 李景安恶名由此更上一层楼,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遇见了,都得绕路走! 第七章、那年那人那些事 别看李景安一个劲的往大小德子身上招呼,其实下手都不轻,就这点对于俩人来说,不亚于毛毛雨。 只是这俩货总想着李景安经历的糗事,比如老跛子骑着小矮马在最前面跑,穿的破破烂烂的李景安,一手提着一只老母鸡在后头跑路,最后边吊着一大帮村民,个个拿着木棒,扁担边追边喊: “偷鸡贼,站住,看爷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脑海里的画面一出现,大小德子就忍不住笑,凭白又招来李景安一顿踢骂,总算是解了些气,吩咐道: “都起来吧,小爷又不是三皇子了,就别整这套了!” 大德子闻言,赶忙从身上掏出一份圣旨,熟络的凑上前去,献殷勤道: “三殿下,皇上已经下了诏,恢复了,还和以前一个样。” 李景安接过了圣旨,看都不看一眼,转手就扔进了小溪里,朝地上猛吐一口唾沫,不屑道: “他想废就废,想恢复就恢复,问过我了没?小爷我还不乐意当!” 小德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追上去,从半空中摘下了那道圣旨,稳稳落地,赶忙收好,乐呵呵道: “三殿下,就别气了,就当出来玩几年。” “玩几年?”李景安撇撇嘴,想起这一路的经历,不禁后怕,道:“有这么玩的?要不是小爷命大,早就玩球了。” “不至于,不至于,咱不是带着人保护着呢么!”大德子欠笑道。 “小爷一出京兆府,一马车金子就被打劫了,你说你俩保护个球?”李景安不爽道。 整整被蒙在鼓里三年,提到这件事,李景安就感觉自己像是个小丑一样,又一人屁股上赏一脚,唾骂道: “知道小爷被打劫,还不出来搭把手,光搁后面看戏呢?” “三年,整整三年,你知道小爷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三殿下,你前脚被打劫,咱家后脚就带人给剿了,一马车金子和衣服都在呢!”大德子忙不迭讨好道: “息怒,息怒,不是奴才不出来,是皇......不对,杨总管不让,嘿嘿.......” “这个老阴阳人杨邕,小爷迟早找他算账,背地里下黑手。” 大德子说的那一车金子,便是三年前李景安出金陵城,秦淮“八丽”赠送的金子。 只不过那时的李景安,纯粹的膏粱子弟一个,一点闯荡江湖的经验都没有,身边又没个护卫,还一路招摇过市,对于绿林好汉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待宰的的小肥羊。 李景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恶狠狠的问道: “出京兆府,第一次打劫,抢小爷金子的,那个长得贼眉鼠眼,脸上有个大痦子的,抓到了没?” “抓了!”大德子应声道 “金子,马车抢了,也就算了,还把小爷的衣服给扒了,狗娘养的,害的小爷只能裹树叶,差点一蹶不振,这个仇得报!” 一想到,那段瘙痒的岁月,李景安简直不忍回忆,比拿刀架在脖子上还难受,那个地方,不能抓,不能扣,只能咬牙忍着,好在没啥大事,东西还能用。 ....... 夜色弥漫更深了,小溪渐流,小树林的人影窜动,几只火把点亮了一大片,树影婆娑,李景安站在大石块上,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大小德子,恭维的站在石块下,诉说着三年来的种种,几个带刀的侍卫分布在四周,老跛子依旧还是那个样,憨笑着,火光的映照下,本来就熏黄的牙花子更加的黄了。 时光回溯到三年前,三皇子李景安在金陵城横行无忌,寻花问柳,打架斗殴,不读诗书,不习武艺,整天游手好闲,尽不干人事,名副其实的南唐第一大纨绔。 那天,在秦淮八楼之一的春楼,花魁严如是,二八年华俏佳人,身俱行流波澜阔,柔骨绵长姿势佳,闭阁三月,只为跳一曲西蜀剑舞。 剑光闪烁,薄影肆飞,古筝古曲波澜壮阔,引人遐想,仿若唐军克天险蜀道,三十万西蜀甲兵瞬间灰飞烟灭。 一曲剑舞毕,使得在场之人震耳发馈,无不动容,三皇子李景安一喜之下,当场豪掷万金。 却不料半路出现个程咬金,抢了李景安的风头,那岭南王世子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竟然豪掷两万金。 六年前,外戚大将军段芝贵率兵十万于江南道南下,陈兵岭南边界,战神白齐又率兵二十万于剑南道南下,陈兵岭南西北。 岭南国未出一兵一卒,国主携国书而降,其后有人作诗嘲讽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唐皇为显宽容大量,特封为岭南王,在金陵赏了一处王府,更允许岭南王将岭南举国财富携带至金陵。 当初那个投降的岭南国主太子,便是如今的岭南王世子,外界盛传,岭南王富可敌国。 早就看这个仗着有点钱,就拽的跟个二五八式的岭南王世子不爽的李景安,带着几个跟班,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打死了几个随从,打断了岭南王世子一条腿,扔到了岭南王府大门口后,扬长而去。 南唐立国四百年,世家大族子弟,多入牛毛,即便显赫如琅琊王,江东陆,惹得李景安不爽,也是照打不误,更别提一个被囚禁在金陵的岭南王世子。 却不料,李景安这回真是闯下的大祸,惹得朝野震惊....... 唐皇封岭南王乃是国政,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讨伐东越,鲁国做样子,如今李景安这么早,很容易让外界产生猜忌,是不是唐皇容不下人。 南唐御史台分三院,台院,殿院,察院,台院主要弹劾中央都城官员违反乱纪;察院主要是检查地方官员。 御史台的这两院平时和李景安犯不着关系,唯独这个殿院,监察殿廷皇家礼仪,祭祀以及都城社会风貌,是李景安的死对头。 而这一次的岭南王世子案,御史台三院齐出,新账旧账一起算,共同起草弹劾李景安的折子摆满了书案,外加尚书省左仆射王阅明确建议要大理寺法办之,以示正听。 唐皇“压力”极大,只好顺水推舟,把李景安贬为庶民,驱逐出了金陵,实则暗中派遣高手,一路跟随保护。 第八章、天下第一城 从被赶出金陵城,一晃三年已过,这期间,李景安走遍了整个南唐,唯有一匹小矮马,还有老跛子作陪。 如今,李景安才发现,原来老跛子是个绝世高手,只不过知道的太迟了,老跛子要去找一个叫屠户的人买肉。 即使李景安在傻,也约莫知道,屠户定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老跛子此一去,能不能回来,尚未可知。 而原本以为平平无奇的大小德子,虽没有老跛子的那般身手,但能被唐皇派出来,一路暗中尾随保护,想必本事也不会太差。 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道数学题,终于在今天被解开了,李景安藏拙自污为了求活,唐皇暗中派大小德子进剑林宫保护,至于把李景安贬为庶民,想必也是出于什么考虑吧? 李景安自小就害怕那座皇宫,眼睁睁看着母亲消亡,而后唐皇也无甚什特别关心,直到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纨绔,这对父子的交集才渐渐多了起来。 但也仅限于每一次李景安做出了荒唐事,被御史台殿院监察御史弹劾有损皇家礼仪,然后就被捉去紫英殿罚跪,一跪就得到天黑。 尤其是那个名叫韩巧生的御史台殿院监察御史,长得一板一眼,两撇虎子自嘴角下垂,一脸的浩然正气。 此人乃是李景安的死对头,三天一小弹,五天一大弹,弹劾李景安的奏章有十分,起码有九分是他一人的,关键李景安还拿他半点办法没有。 李景安私下里想找韩巧生的黑料,结果这人当得一身正气,家中一妻一女,一老母,在八里巷租了一个两进出的屋子。 上班,下班,回家,读书,韩巧生日日重复这些,生活全靠俸禄维持,怎奈金陵物价极高,其妻子还得日夜做缝补贴补家用。 如若李景安真的想栽赃韩巧生,夺了他的官职,大抵也是能做到的,只是李景安不屑于那么做,岂不是真的如纨绔膏粱子弟一般了? 如今大小德子已现,李景安约莫理解了一些唐皇的苦心,心里的怨气也少了些许,想到这,不由得暗哼一声。 这倒算是一件好事情吧,也算解了李景安的一个心结,只是李景安却是开心不起来,不由得看向了那个火光里,依着石块而坐,憨笑的老跛子。 李景安叹着气,走下了大石块,坐在了老跛子身旁,道: “跛子,屠户是什么来头?你都这么厉害了,还打不过他?” 老跛子低头憨笑不语,露着熏黄的牙花子........ 倒是听的一旁的大小德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不敢置信道: “跛子,你要去天下第一城?找屠户买肉?” “你知道?”李景安疑问道。 小德子重重的点点头,然后详细的给李景安讲起关于屠户以及江湖上的一些事,讲起了那个只用一把剔骨刀,剔了南北江湖一甲子。 讲起了龙虎山的酒道士,一把拂尘走南北,却是折在了第一城,那把拂尘被剔骨刀剔短了三寸,买了九两猪肉; 讲起了二十多年前,西蜀剑魁出世,斩尽十万大山,被天榜誉为剑道第一人,最终在第一城,丢下了一柄龙纹剑,只买了九两猪肉; 讲起了十多年前,北方大萧国有一名叫天刀的刀客,胜北地枪王马超半招,横扫北代江湖无敌手,放出豪言,要先砸屠户的卖肉摊,再砍南唐的江湖三十年。 结果,在第一城,刀客的刀硬是被平平无奇剔骨刀从中间剔断了,自此留在了第一城,成了一名打铁匠,誓要打造出一柄绝世天刀。 ....... 虽说天下间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南北江湖各大门派隐地林立,其中不乏存有一些出世老怪,一心追求天道长生,不在乎一些浮名。 但在这一甲子里,这些入世的大境界者,无一例外,全都折在了第一城,败在了那柄剔骨刀之下,由此可见,屠户并非浪得虚名。 李景安瞬间明白了,老跛子是西蜀剑阁出身,要去天下第一城找屠户,如此看来,老跛子的目标是替剑阁取回那柄龙纹剑。 只是与老跛子相处十几年,李景安非常了解老跛子,平易随和的背后是执拗以及重诺,否则也不会入皇宫,即使腿被老阴阳人杨邕打瘸了,还硬是护了李景安十三年。 但眼睁睁看着老跛子去送死,李景安做不到,不由得瞥了一眼火光下,憨笑着,依着大石而坐的老跛子。 有了,李景安忽然计上心来,为了不让老跛子去送死,也过不得那么多了,起身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就往小树林深处走。 小德子赶紧举着火把,谄媚的去照路,惹得李景安白了白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待走的远一些,李景安解裤子就开始撒尿,忽而小声问小德子,:“你身上带蒙汗药没?” “有!”小德子闻言,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布袋子,疑惑道:“三殿下,你要这干嘛?” “狗娘养的,小爷就知道你有这玩意!”李景安咧开了嘴小声笑道。 不过李景安没用过蒙汗药,再说老跛子是个高手,犹豫着问道:“你这玩意管用么?” “绝对管用!”小德子拍着胸脯保证,别的不敢说,说到玩毒药,那是小德子的老本行,拿手本事。 小德子擅长用毒,其师傅是影阁的药老,在影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玩毒药的祖宗。 大德子生性谨慎,一手机关术玩的出神入化,这么些年,剑林宫里总是不缺少某些势力的窥视,皆被大德子布置的机关拦了回去。 玩毒的,玩机关的,外加一个老跛子,这便是唐皇暗地里,给李景安配备的护卫阵容。 李景安轻轻招了招手,小德子知趣的凑上了耳朵,便听到李景安轻声说道: “能放倒老跛子么?” 小德子闻言,没多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收回了布袋子,却是又掏出了一个布袋子,上面写着一个“强”字,自信道: “三殿下,刚那个是普通型的,对付跛子这样的高手不一定有用,这个是加强特制版,功夫越高,越管用,即便是我师父来了,也得倒!” “是么?还有这种药?”李景安漆黑的眸子,闪出一丝光亮,嘴角露着痞笑。 深知三殿下为人的小德子,立刻便猜到,这个加强特制版蒙汗药,怕是对付的不止老跛子一人,不禁为其他的倒霉蛋感到悲哀。 是的,小德子猜的没错,这么好的东西,李景安可是有大用处的,目标便是老阴阳人杨邕,替老跛子报瘸腿之仇,嘿嘿...... “对身体有没有伤害?”李景安又详细问道。 “三殿下放心,使用者就浑身发软,使不上力,等药效过了就好,绝无任何副作用!”这个药,小德子可是试验过了不知多少次,根据其师傅药老的反馈,中间小德子又调整了很多次,最终才定型的,因而对药效一清二楚。 第九章、加强特制蒙汗药 夜色更深了,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弯月异常显眼,周围的繁星点点相映衬,林子里稍微起了一丝风。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李景安放完了水,提了提裤子,还不忘抖了抖几下,嘴角泛着诡异的笑,向小溪边走去。 “饿了,弄点吃的来!”李景安往大石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带刀的侍卫,又道: “下午路过的时候,听到林子里有野鸡叫,你们去捉几只来,打打牙祭。” “三殿下,等会,这就去!”小德子机灵,瞬间就明白了李景安的意思,带着几个侍卫,在树林里一阵摸索。 大半夜的,惊着了不少在树上栖息的鸟雀,地上的灌木丛里,野鸡,野兔等被吓得四处乱跑,总有几个倒霉蛋不甚载到了小德子的手里。 似这等野味,等的就是一个现杀现吃才够味,烧烤最为方便,对于此道,李景安颇为熟悉,提着几只断了气的野鸡,来到小溪边,开始拔毛。 另一边,老跛子依着惯例,砍了几根树枝,搭好了烧烤架,开始找干草生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几只野鸡很快被李景安收拾好,趁着大家不注意,在其中一只上撒了不少的加强特制版蒙汗药,然后一股脑的全架在了烧烤架上。 野外烧烤,火势不能太大,否则容易烤焦,也不能太小,否则不容熟透,同时野鸡要随时翻动,保证受热均匀,等到黄油冒起的时候,在撒上一些盐,如果有孜然更好,没有也无妨。 “都过来,一起吃点!”李景安招呼远处放哨的几个侍卫,从烧烤架上去依次取下烤的喷香的野鸡,那个特意为老跛子准备的野鸡,自然递给了老跛子,其余的分给了别人。 老跛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只野鸡有什么不对,憨笑着,张开大嘴就开始吞,李景安心里想着,多吃点好,多吃点就不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屠户了。 李景安从小就明白一件事,越是离名利越近,就越容易死,而对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也不怎么热心,只是想遵循娘亲临终前的遗言:“好好活下去。” 只是,生在帝王家,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有时候,李景安不去招惹别人,自然会有麻烦主动找上来,动不动就要面临生死考验。 那些个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就像是这个世道身上的一块大肉瘤,无时无刻不在蚕食苍生,即使英明如唐皇,当初参与帝位争夺时,也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 所以像东宫之主这样的大事,背后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的争斗,任何能威胁到下一任帝位确立的因素,都会无情的被残杀。 李景安其实心里很明白,大小德子带着圣旨出现之时,就是回金陵之时,怕是这三年的一举一动,紫英殿内的唐皇早已通过影阁掌握的一清二楚。 而李景安一旦回到金陵,恢复了三皇子的身份,接下来要面对的,怕是要和那五位早已夭折的兄弟一模一样,暗杀,毒害,意外....... 所以李景安无论是出于自身安全的因素考虑,还是从朝夕相处的老跛子的安危考虑,都有其必要的理由,不让老跛子去天下第一城。 “你护我十三年,我便服侍你下半辈子!”李景安心中暗自肯定道。 再说,三年的时间也确实够久的了,祝胖子不知花了多少钱,白绒那家伙有没有追到王文化的大姐,还有王文化有没有脱掉千年老二的帽子。 十里秦淮是不是还流传着小爷的大名,春楼花魁严如是的山不在高,有手就行,水不在深,够润就行,那一曲西蜀剑舞,值得刀光剑影一整夜; 还有那夏楼花魁鹅衣,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猫,动不动就咬人,偏偏没那本事总喜欢放狠话,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不知三年已过,能不能在多撑几个回合。 还有那秋楼里的梢蓝姑娘,平日里穿的那般清凉,尤其是颤颤巍巍的胸口,害的李景安总是担心崩坏了衣服,忍不住上去扶一把,全当做好人好事了。 还有剩下的秦淮五楼,各有风格特点,不知各自当家花魁换了人没,功力有没有长进一些....... 徜徉在美好时光里的李景安,渐渐闭上了双眼,呼吸变得平稳,直至火光渐歇,残余的灰烬消除,天色已然微凉。 李景安蓦的睁开了眼,下意识的瞥向了右侧,看到老跛子依旧倚着大石熟睡,心里安稳了许多。 待天色正亮,大小德子从树林外归来,抬着一个箱子,里面是李景安的常服,赭白绫袍、幞头、六合靴,九环环玉带等。 “唉......”李景安看着箱子里熟悉的物品,留恋道: “今天就启程回金陵了么?” “禀三殿下,可以稍缓几日,咱家给金陵的信,往来还需几日呢!”大德子恭敬道。 李景安抚摸着箱子边缘,又看了看往日早就睡醒,但是今日却还眯着眼的老跛子,下定决心道: “不缓了,准备一下,今天就回金陵。” 在小溪里洗了一把脸,换上了崭新的常服,李景安瞬间变成了一个偏偏公子哥,与三年前想比,却是有了一些或多或少的变化。 脸上变黑了不少,嘴角零乱着胡须,眸子依旧漆黑,没了一丝稚嫩,多了一丝成熟,尤其是侧脸歪嘴痞笑,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小溪流依旧在不缓不慢的流着,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倒映着葱郁的树木;倒映着李景安俊俏的面庞,突兀的又倒映出一张苍老的,憨笑着的老跛子来。 “少爷!”老跛子由衷的高兴喊道。 李静安回过神来,瞥向一旁憨笑的老跛子,见无甚异样,不由得放下心来,没好气道: “赶紧洗个澡,换一声衣服,不嫌脏得慌。” 老跛子委屈道: “少爷,你忘了?前几天,我俩被追杀,跳进了江里,等于洗了一回澡了,不脏,嘿嘿.......” “你昨天刚吃的饭,今天还要吃不?”李景安白了白眼道。 “吃!当然要吃!”老跛子龇着嘴,准备往跳到小溪中央水深的地方,哪知双腿一软,愣是没使上力气,面朝着小溪就来了个狗吃屎,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幸亏是在水里,这要是在岸上,怕是要破相,李景安忍着笑,抓着老跛子的腿往岸上拖,一边招呼大小德子来帮忙。 老跛子郁闷了,浑身内力像是被抽了一空,这会才发现双腿双手软乎乎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全然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老人。 习武几十年的老跛子,不信邪,不断的尝试运转内力,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直至榨干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才作罢。 “少爷,我.......我成了一个废人了!”不明缘由的老跛子再也没有了憨笑,而是破天荒的哭丧着脸道。 小德子的加强特制版蒙汗药的霸道之处便是在于此,越是修为高的人,越是药效越强,李景安很满意这个效果,贼兮兮道: “你没废,安安心心等几天,到了金陵就好了!” 第十章、遵守诺言三殿下 老跛子明白了,定是昨晚的烤鸡出了问题,幽怨的看着李景安,不说一语,只能任由大小德子摆布,在小溪里洗了个澡,完了换上了一声干净的衣服,俨然成了一个富家翁。 小树林外面的黄沙道上,停了一列禁军,约莫五十个,威严十足,腰跨长刀,杀气凛冽,为首的禁军将领乃是右金吾卫李严,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这时,从树林里出来一队人,为首的是大小德子,跟在后边便是身穿常服的三皇子李景安,搀扶着浑身发软,不能走路的老跛子。 最后则是一匹小矮马,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威严雄壮的雄马,小矮马有些兴奋,迈着的轻快步子,凑到了高头大马边上。 “跛子,你去轿子坐着,小爷骑马!”李景安笑嘻嘻道。 老跛子无奈,只能任由摆布,被大小德子塞进了本来给李景安准备的轿子,幽怨的小眼神,不发一语。 李景安拿着老跛子的拐杖,朝着骑马的右金吾卫李严喊道: “就你,别跪了,起来,用你的刀,把这个劈开!” 李严一头雾水,不过三殿下发话,也只得照办,抽出腰间的刀,砍在了拐杖上,刀刃入半寸而止,发出“铛”的一声。 “再来一刀,注意着力!”李景安再度发话。 这会李严明白了,这里面藏着东西,殿下是要取出来,于是手握着刀柄,使出了三分力,刚好刀刃入一半。 李景安手握拐杖两端,要力往两边拔掉,等着露出剑身,好装一回帅,结果拐杖愣是没动静,李景安拔了个寂寞。 李景安再度使力,拐杖还是纹丝不动,这一番怪异的举动,惹得大小德子和李严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愣是没敢笑出一声。 李景安谁啊,三年的江湖生活,什么事没干过,什么事没遇到过,这些都是小场面,脸皮早就厚的与城墙一般。 “耍的个什么玩意刀,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劈!”李景安脸不红,心不跳,把拐杖插进地面,竖着杵在地上。 右金吾卫李严出刀如风,一道白光闪过,拐杖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老跛子的剑来。 “不错,不错,有点东西,赏!”李景安脱口而出,瞬间就意识到了说错了话,不由得感到后悔以及肉疼,这该死的习惯,凭白损失了钱财。 右金吾卫李严大喜,终于盼来了这个“赏”字,金陵谁人不知三皇子殿下豪横阔绰,皆盼着得来一声三皇子殿下的“赏”,便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手。 李严立刻双手执刀,刀尖朝下,单膝下跪,感激道:“卑职谢三殿下赏!” 话都说出口了,定是无法收回来的,李景安忍着痛,看向了大小德子,问道: “带了没?” 三皇子殿下常常一掷千金,最少的也得百两起步,大小德子随时哪能携带那么多钱,皆无助的摇摇头。 “得!”李景安轻哼,忍着削金牌子的冲动,蛋疼道: “回金陵再赏你!” “不碍事!”单膝跪在地上得了李严爽快应道,丝毫不担心三皇子殿下食言,毕竟金陵城人人皆知遵守诺言三殿下。 说打赏万金就万金,一个子都不少,说打断岭南王世子的一条腿,就当街带人打断了一条,绝不会无端打断两条腿。 说让一个江南士子泡在秦淮河里三天,就整整三天,准时准点把人捞上来....... 李景安的遵守诺言是出了名的,所以李严丝毫不担心,只会在心里盼着三皇子殿下多说几个“赏”字。 跪在地上的李严,满心欢喜,哪里明白李景安此时心里的痛,俗话说祸从口出,莫不如此。 李景安忍着痛,翻身爬上了小矮马的背上,提着老跛子的剑,意气风发,直指雍水城的方向,因为那里有个诺言要践行。 几天前,李景安和老跛子实在饿的受不了,便在城门口的茶摊吃了一顿霸王餐,骂了几句唐皇,然后就被雍水城县令带人追了十几里路。 李景安被追的实在没办法,就朝后面喊:“我是三皇子李景安,别追了!”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那县令更来劲了,冲着李景安就呵斥道:“大胆狂徒,胆敢冒充三皇子殿下,罪加一等!” 李景安不得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猛拍小矮马的屁股,两人一马方才逃出了追捕,想必此刻的雍水城门口还贴着李景安的画像呢。 “出发,去雍水城!”李景安喊道。 “卑职遵命!”李严起身,翻身上马,提着缰绳,带头朝雍水城进发。 雍水城位于南唐山南道北方,距离大秦山不过百里地,城墙外环绕了一条河叫雍水,是汉水的一条支流,故有此名。 沿汉江而下,便能到南唐道教圣地之一的武当山,在往东南行走,便是山南道北方大城襄阳,南唐在这里驻扎了最精锐的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待李景安到达了雍水城口,已经是傍晚时分,几十号人的队伍,不是一两个人,所以走的比较慢。 大德子忙拿着文牒去城里通知,李景安下马走进了城门口的茶摊,坐在了几天前吃霸王餐的座位上,喊道: “小二,找你有事!” 如此大的阵仗,又是威风凛凛的军队,还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在左右打量,眼前这个穿的阔绰的公子哥,显然是个大人物,非达官贵人不能比。 小二卑躬屈膝,胆战心惊,生怕惹得这位公子哥不快,进而丢了命,颤颤巍巍走来,道: “公子,不知唤小人有何贵干?” “哈哈........”李景安豪爽大笑,取出金牌子,用老跛子的剑削去了一角,丢给了小二,道: “前几日吃了一顿饭,忘了付钱,今日特地来还。” 小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踌躇不安,急的直冒汗,店里的其他食客皆被李严率领的禁军震慑的纹丝不动,噤若寒蝉,哪里敢吱一声。 只是小二偷偷瞥了一眼坐着的公子哥,却是没个印象,只好推辞道: “公子,小人实在记不住。” “你在仔细瞧瞧,说欠你一顿饭,就欠你一顿饭。”李景安道。 小二被授了命令,这才敢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李景安,忽然一个人影在小二脑海里崩了出来,莫非是那天那位骂当朝皇上的乞丐? 两人倒是有八分相似,但小二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达官贵人,与前几天的乞丐联想到一起。 第十一章、砍了他 待到老跛子被小德子从轿子里搀扶过来时,小二终于是确定了,就是这两个人,只不过那天穿的乞丐装,今天穿的华服。 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小二顿时汗如雨下,蓦地下跪,求饶道: “公子,那天不是小人告的密,是其他人去通知的县令,还望公子高抬贵手,小人一家老小五六口,全靠这个茶摊生活了......” 白吃人家一顿饭,还要找人家麻烦,对于最讲道理的李景安来说,这事儿干不出来,笑道: “起来吧,我不找你麻烦,快把金子收了,也不要找了,那天吃的面再来两碗便是。” “诶,公子稍等!”小二如释重负,叩谢后,起身急忙往后厨赶,全然一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模样。 在等待面条的时候,茶摊四周已然被右金吾卫将士给悄悄围住了,茶摊里的食客不敢动弹分毫,整个茶摊安静的可怕,连带着城门口都被肃清一空。 “可惜了,那天只吃了半碗,今天却要付一碗的钱,亏大了,跛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李景安小声喃喃道,意有所指。 意识到被李景安动了手脚的老跛子,刚开始还一脸的抑郁,不过来的一路上,李景安掏心窝子的讲了许多话,老跛子彻底释怀了,习武了几十年,忽然空闲了几天,也是不错的。 再说,李景安是担心老跛子去送死,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老跛子却是没有一丝怨恨,有的只是满心里的慰藉。 “少爷,一是一,二是二,吃了半碗就付半碗的钱,吃了一碗才付一碗的钱。”老跛子如实答道。 “不错,理是这么个理,哼哼.......”李景安冷哼道。 这时才发现茶摊里的异样,所有的食客皆不言一语,面露愁容,李景安暗道大意了,连忙冲着李严喊道: “吃饭就吃饭,弄得这般严肃,不让别人吃做什么?让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我李景安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卑职知错了!”李严抱歉致歉,大手一挥,收了队伍,茶摊里的食客这才如释重负,纷纷付了钱,赶紧离去,生怕惹上什么祸事。 尤其是听到了那名公子哥自称李景安,整个南唐还有哪个李景安能有这个阔绰阵仗,所以这个公子哥的身份昭然若现了,便是当朝三皇子殿下无疑。 说实话,李景安的名声可整不咋地,在金陵城里的那么些年,打架斗殴,寻花问柳,完全是一副膏粱纨绔子弟的做派。 金陵城已经就这副坏名声了,再通过口口相传到了遥远的山南道,中间未免有人夸大其词,所以,可想而知,此时的李景安实乃臭名昭著,恶名远扬。 寻常人见了还是避的远远的为妙,免得自己的脑袋,成了三皇子殿下一时兴起,砍了来当酒杯用的酒器。 普通人可以远远避开,但是雍水城县令可避不开,那可是被李景安亲自点了名的,被大德子寻上门后,雍水城一众当官的,顿时吓的双腿瘫软在地,这才知道当日那个乞丐所言不虚,真是三皇子殿下。 再者说了,那天是三皇子殿下骂皇上在先,又穿的那般乞丐装束,他一个雍水县令,自当维护皇上,乃是正理,却是无端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便是因为,雍水县令想起了三皇子殿下的种种恶劣行径传闻后,心里就愈发的害怕,和一个不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更何况还是已然恢复身份的当朝三皇子,无异于倒了八辈子血霉。 雍水县令再一想到,以三皇子的秉性,说不得会动刀子,一想到此,顿时面如死灰,只是祈求着老天爷能开开眼。 同样面如死灰的,还有当日参与追捕的几名捕快,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耸拉着脑袋,胆小的只能扶着墙站立。 李景安大快朵颐的吃着面条,怎一个爽字了得,等面条全部吃完,又大口喝了几口汤汁,这才满心眼里的舒坦。 眼一瞥,就瞧见大德子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帮穿绿色官袍的官员,约莫是七品县丞,分判众曹、催征租赋的县尉,以及掌管文书簿计的主簿等官,统称县令,后面还有一群捕快尾随。 其中,赫然有当日追李景安的那名官员,李景安还没开口说话,几个绿官袍就齐齐下跪,如泣如诉道: “罪臣拜见三皇子殿下!” 李景安笑了,本来是想讲理的,结果人家却是不讲理了,有罪没罪,直接下跪认罪,岂不是坐实了李景安的无理。 于是,李景安问道:“何罪之有啊?” “罪臣当日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三殿下,还望三殿下恕罪!”为首的县丞伏地说道。 “那时,我还未恢复皇子身份,况且我又骂当朝皇帝,你作为南唐官员,理应捉拿,何罪之有啊?”李景安开始讲起了道理。 只是,却是给一众伏地的绿官袍官员干懵了,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说好的砍头呢?说好的超级大纨绔,动不动就打人呢? 怎的忽然讲起了道理,还给自己等一众人开脱,但是“罪臣无罪”这样的话,这些绿袍官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啊,所以,伏在地上的一众人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 见此,李景安不禁想起了那个整天弹劾自己的御史台殿院韩巧生,这事若是轮到了他头上,定是怡然不惧,不惧权贵,反而振振有词道:“那时三皇子殿下乃是庶民,骂了当朝皇上,还请三皇子殿下为那日的行径伏法!” 两者一对比,高低立现,所以李景安没来由的对伏在地上的一众绿袍官,生出了一丝厌恶之情,一点骨气都没有,冷声道: “起来吧,那日你做的没错,本该如此。” 跪在地上的一众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不明白李景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丝窃喜,小命算是保住了。 只不过,李景安不可打算放过了,本来就是讲理的人,自然要讲道理的,说道: “我且问尔等,吃一碗面付一碗钱,是不是正理?” 一众绿袍官又迷惑了,皆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悻悻道: “回三殿下,吃一碗面付一碗钱,是正理。” 李景安又问道:“那吃半碗面,该付多少钱?” “付半碗钱!” “好!好!好!”李景安连说三个好字,语气愈发的阴沉,说道: “那日我点了一碗面,才吃了半碗,就被你带人追着跑,今天却是付了一碗的钱,这个理讲不通!” 随即,李景安又问了那日带头追捕的人,问道: “你是雍水城县丞?姓徐是不是?” “禀三殿下,正是下官。” “那就是你了!”李景安冷淡的说道,确定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不由的讥笑,伸手把李严招来,冷言道:“砍了他!” “饶命啊,三皇子殿下,下官愿意赎罪,付半碗面钱.......哦,十碗,百碗.......” 只是这几句话,便是这个不明所以的徐县丞,这一辈子最后的遗言了,恐怕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半碗面钱?呵呵!!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李景安可没有那么无聊。 李严的刀很快,白光一闪,一刀下去,“滋”的一声,血溅三尺,徐县丞的脑袋已然落地,在地上滚了几轮,荡着圈,死不瞑目。 这一幕吓坏了雍水城的其他绿袍官员,皆大气不肯吭一声,胆战心惊的站着,生怕下一刀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而杀了徐县丞的李景安非但没有一丝罪恶感,反而面带着笑,振振有词的讲起了罪恶的大道理。 “徐县丞欠我半碗面钱,我要他一颗脑袋,刚好相抵,是这么个理。” “你们其他人都走吧,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与你们无关的事,就绝不会找上你们!” 欠了半碗面,就要人一条命,还说讲道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只是摄于李景安的威严,雍水城官员哪里敢顶嘴,只感到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见识了李景安的“残忍”,听闻了“赦令”,雍水城一众官员如释重负,叩拜完,赶紧逃之夭夭,绝不敢待半刻。 李严指挥者人手收拾地上的尸体,李景安又坐回了座位,老跛子递来了一杯凉茶,道: “一命抵一命,是这么个理!” “亏大了!”李景安应道:“小王八他姐姐才十几岁,这个老不死的都一大把年纪了,这命抵的不值得!” 这个世道上哪有值得可言,所谓的值得只相对于人为的标准,但这个标准却不是面对所有人的,对于权贵而言是值得,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不值得。 李景安与老跛子之前在雍水城西边一个叫王家庄的村子歇过几日,吃了一个十几岁的放牛娃的一顿饭,放牛娃姓王,故李景安称他为小王八。 小王八有一个姐姐,年芳十六,生的好看,容颜俱佳,俨然是一个出落的美人秧子,便是因此,遭了徐县丞的觊觎。 要纳小王八的姐姐为妾,一个是官,一个是民,小王八的姐姐如何能抗衡,但此女又是个刚烈的性子,誓死不从,又担心连累家人,于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晚上,只一根草绳,甘愿赴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景安悄悄记下了事,并且郑重说道: “小王八,我一定替你报仇,砍了那徐县丞。” 小王八哪里肯信,那时的李景安和老跛子不过是两个乞丐而已,连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就更别提信李景安说他是一个流浪在外的权贵子弟之类的话了。 如若不然,李景安哪里会大费周章,特意来雍水城,砍一个七品绿袍官,只是为了践行向小王八许下的承诺而已。 李景安即便是砍了徐县丞,也没有明说是因为徐县丞害了小王八的姐姐,而是故意作出一份纨绔膏粱子弟的做派,这才符合李景安的臭名。 第十二章、金陵城里的大山会动 砍了雍水城徐县丞,替小王八那个十六岁的姐姐报了仇,李景安却是没有声张,也没有去解释,世人皆误会,认为李景安动辄杀人,此乃正中李景安下怀,唯有一人理解足矣。 李严指挥着手下,很快收拾好了地面上的血迹,和那俱到死都不明所以的尸体,只是这位右金吾卫郎将在不经意间,看向三皇子殿下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一丝畏惧。 雍水城的那一帮绿袍官怕是被李景安吓得魂都没了,天都快黑了,也没来请三皇子殿下进城休息,要是遇到个不讲理的,又得提刀杀人了。 不过,李景安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朝着大小德子嘱咐了一顿,由禁军开道,向着城门不远处的野地走去,余着皆忙着安营扎寨。 右金吾卫郎将李严是正六品官,刚被李景安砍掉脑袋的绿袍官是正七品,由此不免会产生幻想,若是自己惹得了三皇子殿下的不快,恐怕也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因此,在安营扎寨的时候,李严格外的认真,每处地方必定亲自查看妥当,亲自安排人手布岗,直到再无问题,方可安心。 王家庄在雍水城的西边,离的很近,次日一早,大队人马开始前进,不多时,就能远远的瞧见庄子的轮廓。 李景安忽然抬手,停下了队伍,说道: “我要去见个人,你们都待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众人却是好奇,唯有老跛子一笑而之,然后懒洋洋的躺在轿子上,瞅着白晃晃的天空发呆。 如今老跛子被加强特制版蒙汗药放倒了,队伍里没有高手坐镇,说实话大小德子心里没底,仅靠着李严带着几十人的军队守护,战力也就堪堪于一名知名大圆满。 况且,三皇子刚在雍水城杀了人,这一行人队伍又大摇大摆,很难不保证后面没人尾随,若是出了什么事,真就没什么办法了。 所以,大小德子是万不能让李景安一人脱离队伍的,谏言道: “三殿下,最近不太平,要不多带些人?” 李景安一眼扫去,郎将李严威风凛凛,蓄势待发,旗下几十人军阵,令行禁止,杀气十足,这要是进了庄子,可不得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以及那个放牛娃。 “你俩和我一起,其他人等着,一会儿就行。”李景安吩咐道,不容有说,翻身下马,就朝着王家庄边上的一条小河走去。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早上天气有些沉闷,波光粼粼的小河面上,突兀的伸出一只大青牛的头颅来,两只尖角挂着水珠。 那只大青牛卧在水里,抬头瞧了一眼岸边大树下的,嘴里嚼着狗尾巴草,正在躺着的少年人,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小路。 “哞哞.......”大青牛仰头高亢的叫了几声,惹得岸边的少年郎欢笑着,丢下了一块土块,与大青牛嬉戏着。 郁郁葱葱的小道上,此时起了一阵骚动,忽然,传出了一道声响,“小王八,小爷我回来了!” 正在大青牛嬉戏的放牛娃,忽然愣住了,歪头看向了林荫小道,忽见露出一个偏偏公子哥的身影,脸上挂着痞笑,正是李景安。 “小爷我就猜到你在河边放牛!”李景安负手缓缓向前走,身后跟着大小德子,目光在不远处那个放牛娃身上来回的扫动。 俩人还以为三殿下是去见哪个世外高人,却是没想到,真就是那个邋里邋遢的放牛娃,没作过多询问,随后紧张兮兮得盯着四周。 放牛娃抬起手指着李景安,嘴角哆嗦了老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哪里敢相信,眼前这个身着华服,带着侍卫的公子哥,是不久前饭都吃不起的乞丐大李。 李景安走过去,很没形象的一屁股坐在放牛娃躺过的地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伸手捞了一把拴着牛鼻子的绳子。 那河面立刻就露出一只硕大的牛脑袋,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珠子,李景安扔出一个小土块,正中大青牛额头,笑骂道: “小爷就知道你这夯货躲水下呢,和你说了多少次,不吃你了,不吃你了,总避着小爷干啥?” 那头大青牛似乎通人性,听到李景安这么说后,却是不信,“哞哞.....”抗议的加了几声,又一头埋进了水里,避着李景安,生怕被吃了。 李景安第一次见到这头大青牛,便和老跛子打起了馊主意,商量着怎么偷走,然后再来一套烧,煎,烤,煮,饱腹,幸亏被放牛娃及时发现了,花了一顿饭打消了两人的念头。 “这头夯货还记仇呢!”李景安看着消失在水面的大青牛,哈哈笑道。 尽管放牛娃现在十分确定眼前这个偏偏公子哥就是不久前的乞丐大李,但这落差也太大了,直教放牛娃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放牛娃畏畏缩缩,气的李景安骂道: “咋回事,难不成非要小爷换上原来的行头,你才敢说话?之前就跟你讲过,小爷家住金陵,是个大户人家,不过是和我家那没本事,又烦人的老头子闹翻了,才出来散散心的,偏你又不信。” 李景安站起身,转了一圈,打趣道: “你那时还说,我要真是大户人家公子哥,你就是天上舞剑的仙人,哈哈,现在信了吧?” 放牛娃撇了撇嘴,没说话,算是承认了当初自己说的这句话,倒是听得紧张警惕四周的大小德子为之一愣,“没本事,又烦人的老头子”,啧啧,这话该怎么往上传,怕不是紫英殿里书案上的狼毫笔又得断几支了。 “老跛子呢?”放牛娃突然问道。 “老跛子生了点小病,躺在官道上的轿子里呢!”李景安答道。 怪不得与大李形影不离的老跛子没露面,放牛娃瞅了瞅官道的方向,奈何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给挡住了。 “哦,对了,还欠你一顿饭。”李景安从身上摸出那块被削了又削的金牌子,拿起老跛子的剑,狠狠削下了一大块,霸气道:“小爷从不欠人账。” 末了,又来一句道:“除非没办法!” 放牛娃龇着嘴,推辞不要,却敌不过李景安硬塞进怀里,最后没办法,放牛娃道: “大李,你等我会,马上回来!” 李景安瞅着天色还早,便点点头道: “行,我等着,保证不吃了这头夯货!” “哞哞.......”水里的大青牛闻言,又发出抗议声。 放牛娃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已经没了气,这是放牛娃唯一能招待李景安的了,胳膊还夹着几根粗壮的干柴。 “是你家那只大芦花鸡?”李景安问道。 放牛娃点点头,磊着干柴,开始生火,把鸡架在火上烤,还一边说着话,珍惜着最后的相处时光。 一个是金陵城里的大户人家公子,一个是偏僻的山南道雍水城王家庄一邋里邋遢放牛娃,如若不出意外,便像是两根相交的直线,这辈子余下的时光都不会有交集的地方了。 干柴烧的很旺,火势很盛,没一会儿芦花鸡表面就被烤焦了,滋滋冒着油,趁着间隙,李景安诉说着外面的广阔天地,说起了天下第一城,说起了屠户,说起了西蜀剑阁,还说起了金陵城里十里秦淮的沟壑纵横,山高水多....... 放牛娃懵逼不已,繁华的金陵城咋会有那么多的大山呢,挠挠头,莫非是像是离这里不远的武当山七十二峰,金陵城也建立在山上么? “武当山都是一帮臭道士,小爷偷吃了一只仙鹤,差点丢了命,再说那七十二峰都是死的,不能动。而金陵城里的十里秦淮河,沿岸的那些个山峰又高又深,个个还能动弹,岂是武当山不能动弹的七十二峰所能比的!” 李景安贱兮兮的说着,放牛娃虽不知金陵城的山峰为何与武当山的山峰不一样,但还是一如既往耐心的听着大李侃侃而谈,只不过以前的放牛娃都当大李在吹牛,如今却是听的格外的认真。 芦花鸡已经烤好,李景安和放牛娃一人拿着一只烤的喷香的大鸡腿在啃,吃的满嘴都是油,毫无形象可言,若是秦淮河的花魁们知道,她们眼中的三皇子殿下这般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放牛娃从小就在村里长大,父母早逝,只留下两间屋舍和一头小牛犊了,唯有和姐姐相依为命,十几年来,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雍水城。 所以放牛娃对李景安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很向往,如今姐姐也溘然去了,就剩下放牛娃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放牛娃在心里始终瞥着一口气,虽不能拿那雍水县丞如何,但定要亲眼看着仇人老死,以告祭姐姐在天之灵。 一只芦花鸡被俩人吃的只剩一只大鸡翅,留下了满地的鸡骨头,李景安舔了舔手指,站起身拍拍屁股,朝着水里的大青牛骂道: “你个夯货,小爷要走了,也不知下回何时见,快和小爷告个别,否则总有一天炖了你!” “哞哞!!”大青牛忙不迭露出脑袋,甩甩大耳朵。 “小王八,我要走了,世界那么大,有机会出去看看,总是窝在村子里做什么。若是有机会去了金陵城,若那时小爷我还在的话,一定带你逛逛十里秦淮河,让你见识什么叫山高水长,人间仙境,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钱。” 秦淮河有个规矩,初哥去了,第一次不但不要花钱,还能得一笔钱,岂不是美滋滋,李景安看着放牛娃一脸的迷惑,顿时哈哈大笑,提着那一只给老跛子准备的大鸡翅,就朝着官道走去。 就在李景安身影快要消失在林荫道上时,忽闻放牛娃大声喊道: “大李,你家住在金陵城哪里?” 李景安闻言转身,笑着回道:“金陵城最大的那一户人家就是我家,我家东南角有一个大高塔,十几丈高,你进了城就能看见。” ........ 官道上等了许久的右金吾卫郎将李严,见三皇子殿下去了许久还未回来,心里不由得暗自着急,祈祷着千万别出现差池。 又过了一会儿,还没见着人影,李严彻底坐不住了,两人一队,派了五队人前去打探情况,警惕值拉到最满,剩下几十号人的军阵顿时一变,成了一个圆形防御大阵,护着中间的老跛子。 好在五队人刚派出去不久,远远就瞧见了三道身影,正是回来的三皇子殿下和大小德子,李严长长呼出一口气,撤了防御军阵,前去迎接。 只是,待李严离的近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皇子殿下竟然手里提着一只大鸡翅,迈着轻松的步伐,嘴上还哼着小曲,这还是昨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三皇子殿下么? 懵逼的不只是李严,同样还有时时陪伴的大小德子,也不知三殿下为何独对那个放牛娃这般好,暗地里替他报了仇不说,临走时还特意来告个别。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李景安明知道这几个人不理解,也不屑于去解释一通,还是把杀人不眨眼的李景安留在他们心里为好。 李景安撩开轿子的一角,把大芦花鸡的鸡翅扔进去,恋恋不舍道: “小王八嘱咐我带给你的,是他家的大芦花,可惜了那头夯货,小爷迟早炖了它。” 老跛子接过大鸡翅,倚着轿子边沿,大口开吃,三两下就解决了,意犹未尽道: “真好吃。” 又言道:“那头大青牛不好弄,通人性,最好找小德子搞些好使的药来。” 李景安歪嘴偷笑道: “老跛子你行了啊,我就一说,你还真打那头夯货的主意啊。收收心思,等到了武当山,小爷带你吃仙鹤去。” 老跛子白了白眼,心想不是你说要迟早炖了那头夯货么?不过听到了武当山的仙鹤,不由得剔了剔牙,起了大精神。 武当山的仙鹤肉,神仙见了也难走,那滋味真叫一个绝。 官道上的队伍重新开拔,李景安骑着小矮马与老跛子的轿子并行,俩人有一没一的搭着话,老跛子忽然问道: “少爷,你对放牛娃说了没?” 李景安没好气道: “说那事干嘛?小王八人好,重情义,对咱们俩不薄,和他说那事,不是给他增加负担么?” 老跛子看着王家庄的方向,憨笑道: “那倒也是,放牛娃重情义,知道你替他报了仇,说不定真把头夯货杀了,给你吃。” “别惦记那头夯货了,吃仙鹤去,上回吃了一只仙鹤,差点被那小道姑一剑给砍了,小爷这回得连本带利吃回来!” ........ 第十三章、闭世武当,龙虎下山 官道上的队伍在快速前行,右金吾卫郎将李严披着甲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列十几人的禁军吆五喝六的在前头开道,官道上的行人,亦或者运货的商队被吓的个人仰马翻,纷纷让开道路。 王家庄的轮廓愈来愈模糊,背后的官道隐约成了一条线,李景安悠闲的骑着小矮马,与轿子里的老跛子聊着天,忽然心有所感,望向了背后。 老跛子怔怔道: “放牛娃来送你了?” “嗯”李景安轻哼道,只见远处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隐约可现一头大青牛,背上骑着一个少年人,在挥手送别。 这个少年人自然是放牛娃了,昨天李景安在雍水城杀了县丞的事情,已经传开的沸沸扬扬,王家庄里雍水城比较近,早上村长就收到了消息。 就忙不迭的告诉了放牛娃,他的仇人被那个恶名昭彰的三皇子殿下给当众砍了,放牛娃立刻意识到大李极有可能是三皇子殿下。 随后,放牛娃就骑着大青牛来到官道上,只远远的隐约看到一列军队在向前快速开拔,留下了滚滚尘土。 放牛娃骑着大青牛缓缓回了村子,取了几道草纸,去了野外姐姐的坟地,边上便是双亲的坟茔,点燃了草纸,看着袅袅上升青烟,自言自语,轻声说道: “姐,那个老混蛋已经死了,听村长说被三皇子殿下给一刀砍了头,弟弟不成器,没能亲手替你报仇,你别怪我。” “那个三皇子殿下我可能还认识,应该就是大李,你生前养的那只大芦花也被他吃了,就当做是感谢他了,也能瞑目了。” “我听村长说大李十恶不做,这些年做了许多坏事,还杀了不少人,但我认识的大李好像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大李就是贪嘴了一些,喜欢吹牛,还心心念叨要吃大青,不过也没吃成。” “哞哞........”一旁的大青牛听不得有人要吃它的字眼,又抗议的叫了起来。 放牛娃撇过眼去,抚摸着大青牛的头颅,安慰道: “你个夯货,大李就是吓唬你,哪里会吃你,别当真。” 大青牛扑哧眨了一下大眼睛,安安静静去了一旁,继续啃油绿的青草。 放牛娃继续自言自语道: “别人怎么说大李我不管,反正我认识的大李不是那样的人,姐,你说你怎么就想不开呢?要是还在的话,就能嫁给大李了,想来那个老混蛋也不敢拿大李怎样!” “大李还说外面的世界很大,让我出去走走看看,别窝在庄子里,如今大李替我报了仇,已经没了念想,我也想出去看看。” “我想先去离的最近的武当山,听说那里有仙人,可以在天上飞,要是运气好,能上武当山,学会了天上飞,我就能去金陵城找大李当面道谢。” “大李替我报了仇,怎么着也得当面说声谢!” 草纸已经烧完了,青烟已经消逝,留下一摊黑色的灰烬,放牛娃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恋恋不舍道: “姐,你若是重新投胎,记得选一户好人家,若还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就不要长得那么漂亮了,免得遭人觊觎。” 放牛娃又看向了旁边的坟茔: “爹,娘,孩儿要出去看看外面世界了,逢年过节不能在告祭你们,千万别怪罪孩儿。” 王家庄西边有两间破烂的屋舍,门口有一个篱笆围住的小院,角落里有一座空空的鸡舍,大芦花鸡已经不在了。 屋舍里空空如也,放牛娃把家中仅有的几亩田产置换了钱财,给双亲与姐姐添了棺木后,手里头再无一物,全靠着农忙时,牵着大青牛给人家耕田生活。 如今,大仇已报,屋舍尽空,已然无一物,放牛娃再无念想。 几日后,在一个日光微凉的清晨,一个叫王玄素的放牛娃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座下骑着一头大青牛,最后看了一眼生养他十五年的庄子后,缓缓走向了武当山。 “哞哞.......”只剩大青牛的叫声缓缓在天地间晃荡...... 七月流沙,八月流火,盛夏时节,天空骄阳炙烈,早晚清凉,白天酷热,王玄素与大青牛白天暂居在山林阴凉下,清凉时分才出发。 去武当山的这一路,一人一牛走走停停,不缓不慢,饿了吃随身携带的大饼,渴了饮山涧清泉,困了伏在大青牛的背上....... 十几天后,一个骑着大青牛的少年郎来到了武当山脚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三间四柱五楼牌坊,虽有些破损,青苔遍布,但难掩其曾经的辉煌。 依稀能看见精美的石制仿木建筑,柱周设夹杆石以铁箍加固,坊身装饰华丽,雕刻精工,运用线刻、圆雕、浮雕等方法,雕刻了人物、动物以及花齐图案等。 而这座石牌坊的柱、额、枋、阑、斗栱、屋宇皆为仿木结构的石质构件,皆用青石雕凿,榫卯拼接组装而成。 这是入武当山的第一座朝山神道牌坊,据传此牌坊之前为凡世间,此牌坊之后为神界,牌坊中间刻着四个巍峨大字“玄岳治世”。 两百年前,南唐灵宗北巡,路过武当山时,看到有武当山道人架鹤上山,兴趣使然之下,便乔装上了天柱峰,攀到了半山腰的紫金城南天门外的太和宫。 在太和宫有一大殿,名曰朝拜殿,在此殿之前有一岩石形如宝莲,便是那小莲花峰,上面刻有“一柱擎天”四个苍穹大字。 莲花峰下,似有万丈之高,云海翻腾,远眺其余七十余座山峰,峰尖皆朝向天柱峰,因此有“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之说。 此时,正好有两名武当上道人在下棋对弈,灵宗欣然走向前,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观看棋局,待一局完毕,灵宗问道: “我刚在山下,见一道人架鹤入山,循迹来寻,却是未曾看见,两位道长可知,去哪儿了?” 那两名道人生的仙风道骨,一袭朴素道衣,一缕白色胡须,道人捻须道: “道在人心,心中有道便可,何必问个明白?” 灵宗反问:“何谓道?” 道人回答:“道无处不在,世间万物皆为道者!道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 灵宗又问:“武当修道上千年,修道可修出什么了?” 道人又答:“万物万法,由道可寻,有道可依,修的什么道,天道也!” 灵宗有些愠怒道:“武当屹于人间,享受人间千年烟火供奉,当修人间道,谋人间福,天道之说,虚无缥缈,岂能信?” 道人笑道:“人间道,自有人间帝王修。” 灵宗怒极反笑道:“武当可在人间?” 道人点头。 灵宗讥笑道:“武当既在人间,可受人间帝王所制?” 道人想了想,亦点了点头。 灵宗负手转身,哈哈大笑走下山去,路过山脚下的那座气势非凡,刻着“天下玄岳”四个大字的石牌坊时,讽刺道:“名不副实”,特意命人拆了原来的那座牌坊,在原址修建了这座“玄岳治世”牌坊。 自此,南唐从灵宗之后,两百年来,再无任一帝王前来武当山。 从此世间有了一种说法:“闭世武当,龙虎下山”,指的是武当山修的是出世道法,武当山修道人不管天下事,一心追求天道,最著名的莫过于相传活了四百载的玄玄子,号称“隐仙真人”。 一条大秦山,圣人一指从中截断,天下三支龙脉剩其二,分南北两支,数千年来,南北两朝一直战争不断。 世间动荡混乱如此之久,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武当屹立千年,享誉四方朝拜,却从未有道人下山济世,一则是因为那四方城悬圣人剑,震慑南北江湖,禁止大境界者参与南北之争。 二则是因为武当道祖遗训,道在人心,天人合一,修出世道,问天理难。 “玄岳治世”这座讽刺武当山的牌坊,风吹雨打整整屹立了两百年之久,便羞辱了武当山道人两百年,以至于武当山从昔日天下第一道门,变成了如今香客寡淡,无人问津之所。 灵宗之后,武当山有一姓张的道士实在忍受不了山下那座“玄岳治世”牌坊的羞辱,愤然开始修入世道法,立志“道士下山,天下太平。” 那名张姓道士后来去了龙虎山,创建了天师府,以济世为民,辅佐南唐,力争一统天下,结束千年之乱,还世间一个安平。 两百余年,龙虎山天师府已然名震一方,成了南唐最鼎盛的道教盛地,人才辈出,几代老天师,大名鼎鼎,尤其是龙虎山酒道人,天榜第二,屈居屠户之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武当山依旧沉默寡言,奉行出世道法,不争不问不闻,即使北代武帝欲让武当迁居北朝,奉为国教,还是被这一代的武当老掌教邱元书拒绝了。 然而,此时这座充满了历史韵味,以及见证了千年武当,荣辱兴衰的牌坊下,一名骑在大青牛背上的少年郎,正抬头怔怔看着“玄岳治世”牌坊。 这个十几年间,最远只去过雍水城的孤陋寡闻的少年郎王玄素,既不能领会“玄岳治世”这几个字的韵味,又不知晓这座牌坊背后的故事,只是单纯觉得这座牌坊精美大气,气势磅礴。 于是,王玄素在面对武当山的时候,产生了朝圣的心理,不可自拔的陷入了犹豫之中,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大青牛停在了原地,感受背上主人的犹豫,不由的“哞哞”叫唤了两声。 牌坊背后的山道旁,刚好有一捧新鲜翠绿的野草,大青牛迈着步子,驮着犹豫的王玄素,走向了那捧青草,低头咀嚼了起来。 等到王玄素回过神来,已然跨过了那道牌坊,不由得暗自失笑,“真是个夯货,要是被人赶出来,可怎么得了?” 大青牛不闻不问,专心吃着地上的青草,王玄素则坐在一旁的阴凉下,看着大青牛吃,陷入了苦恼之中。 ........ 【求点月票,推荐票啦.......】 第十四章、暴躁道姑叶长青 太和宫共有殿道屋舍五百多间,皆依山势而建,最庄严的便是正殿,额提“太岳太和宫”五个大字,因为“武当山”别称“太岳”,店内供有“真武大帝”铜像一尊,铜像两旁有两座致敬碑。 太和宫前是朝拜殿,两侧是钟鼓楼,内悬挂铜钟一口,每日敲击十二下,对应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有专门的敲钟道士。 顺着太和宫继续往山上走到顶,便是著名的“金顶”,建造有进深各三间的金殿,全为铜铸烫金建造,迎着朝霞,金光闪闪。 金殿基石为坚固的花岗岩,周围有雕栏玉砌,殿内神像,几案,供器皆为铜铸,中间依旧供奉真武大帝,着袍衬铠,披发跣足,丰姿魁梧。 金殿位于天柱峰顶,是武当山最高的建筑,四下而看,周围峰峦叠张,起伏连绵,烟树云海,气象万千。 昔日天下第一道教“武当山”,慕名而来的香客如过江之鲫,从山下的“玄岳治世”牌坊,可一直延伸到天柱峰半山腰的太和宫。 如今,却是变得门庭冷清,山上道人数量不足鼎盛时期十分之一,“七十二峰朝大顶”,唯有天柱峰依旧,其余山峰皆成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没了香客供奉,山上的道人们不得不过起了节衣缩食的日子,从以前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渐渐变成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除却天柱峰外,其他山峰建筑的维护预算,一砍再砍,而且山上杂草丛生,有些道人便一边修道,一边养鸡,鸭,羊,仙鹤,种植竹子,蔬菜,瓜果等。 便是在预算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今天武当山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天柱峰顶的金殿被暴躁小师姐叶长清一剑不慎削掉了一角,平白无故要花费一大笔钱去修,引得掌教邱元书大怒。 这话还得从十几日前说起,南唐三皇子李景安回金陵时,路过武当山,想着之前流浪到武当山时,和老跛子俩人合伙偷吃了一只仙鹤。 岂料吃的正酣,至一半时,突然半道杀出一个,虽穿着破烂道破但难掩姿色丽质的小道姑,看着烧烤架上的半只仙鹤以及一地的鹤毛,顿时剑眉怒目,却禽满泪水。 “大宝!”小道姑啜泣道,而后愤然看向这两个偷鹤贼,不待吃的满嘴是油的李景安解释,手中的利剑便急速刺来。 幸得老跛子暗中出手,那柄刺向李景安的剑稍稍偏离了几寸,刺入了一旁的岩石中,剑身入一半,可见小道姑的杀心之重。 眼看仙鹤吃不成了,老跛子和李景安不得不悻悻而逃,这回李景安重返武当,想着吃了人家半只仙鹤,钱还没付,便前来还账。 这是自灵宗之后,两百年来,第一次有南唐皇室人物来访武当,掌教邱元书非常慎重,亲自下山迎接至太和宫莲花峰上,烹茶赏景。 虽然武当山一心修道,不管天下事,但有两百年前的灵宗事件为前车之鉴,这回也不得不收起了架子,毕竟武当山立于人间,便受人间帝王节制,万不可再来一座“玄岳治世”牌坊。 另外,这一回来访的是当朝三皇子,据传品行不佳,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不久之前,刚在距离武当山不远的雍水城杀了县丞。 所以,面对这样一位皇室子弟,掌教邱元书就更加的不敢怠慢了,心里只求着这位三皇子不要惹出事端,拜访完了赶紧回金陵才是正理。 在莲花峰上,看着翻滚的云海,以及远处的霞光,李景安心旷神怡,心想不亏为第一道教,底蕴犹在。 却是不忘前来的正事,转身致歉道: “邱掌教,本殿下这次来,是专门为一事,不久前,路过此地,不慎乱入武当山一不知名山峰,吃了半只仙鹤,所以特来赔偿。” 邱元书一听,瞬间明白了,原来吃掉叶长青“大宝”的偷鹤贼正是三皇子殿下,不由得感到一丝庆幸,得亏当时三皇子身边有高人,才没被叶长青一剑给刺穿了。 刚好叶长青这几日在闭关,今日没出来,否则依着叶长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定要利剑招呼,哪还能烹茶赏景。 邱元书心里只想息事宁人以及李景安赶紧走人,什么赔偿不赔偿都不重要,连忙推辞道: “不打紧,不打紧,小事,小事。” 但李景安可不这么认为,吃了人家半只仙鹤,该付钱得付钱,不过差点被那个小道姑一剑给砍了,该找事,还得找事。 一码归一码才对,李景安从身上摸出那块金牌子,用剑削去了一角,递了过去,不容置疑道: “本殿下从不赖账,邱掌教,你且收下。” 邱元书只得从命,收下了这一角着实烫手的金子。 此件事毕,李景安紧接着说道: “麻烦邱掌教引荐一下那位道姑,本殿下想当面致歉。” 在上武当山之前,李景安已经停了老跛子的加强特制蒙汗药,这回就是来找那个姿色丽质的小道姑,报当日那一剑之仇。 邱元书一时头疼,一个是“暴躁道姑”叶长青,一个是“动辄杀人”三皇子,哪里敢引荐两人相见,岂不是“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着!” 所以万不能引荐,邱元书又推辞道: “不巧,她最近正在闭关,已经有数十日之久了。” 李景安好奇道: “十天不吃不喝,不会饿死?” 邱元书如实答道: “武当有一门辟谷之法,自然无恙。” 李景安觉得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破道袍,长得仙风道骨,白须苒苒的牛鼻子老道,有可能在忽悠人,便看向了旁边的老跛子。 老跛子龇着牙,憨笑着点点头。 辟谷之法稀松平常之事,不算稀奇,长则数月,短则一月,不吃不喝都是常事,而且修为越高,辟谷的时间就越长。 李景安得了老跛子的确认,只好暂时放下了找那小道姑的麻烦,转而又说道: “既然她在闭关,自是不便打搅,不过本殿下却是有一疑问,不知邱掌教可否释惑?” 邱元书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正想长舒一口气,却又不得不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说道: “三殿下,不知想问什么?” 李景安问道: “吃一碗面,付一碗钱,吃半碗面,付半碗钱,是不是正理?” 邱道长虽不知李景安的打算,但也知道一是一,二十二,便点点头。 李景安义正言辞的说道: “那日本殿下吃了半只仙鹤,就被赶走了,今日却是付了一只仙鹤的钱,还请邱掌教还本殿下另外半只仙鹤!” 此话一出,邱元书不禁感到脑壳疼,却是为这半只仙鹤犯了难,而其他的道人看向李景安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不善。 武当山这些道人,有钱的就养鹤种竹,陶冶情操,没钱的就养鸡养鸭,既能陶冶情操,又能贴补生活。 只是武当山的仙鹤都是有定数的,养鹤的道人平时都像是宝贝一样看着,哪里舍得吃,送了别的师兄弟的仙鹤,定然是不妥的。 无奈之下,邱元书只好忍痛,送了一只自己养的仙鹤,才打发了李景安,平了一桩难事。 李景安十分遵守诺言,说半只就半只,又观了一会美景,带着半只仙鹤,才意犹未尽的下了山,离去了。 至于剩下的半只仙鹤,当晚就被一众老道含泪给分着吃了........ 三皇子殿下来武当山带走了半只仙鹤,这件事成了武当山道士中的一件“恶”事,本来武当山对南唐皇室就不怎么友好,这会更加的反感了。 那山下的“玄岳治世”牌坊,整整夺了武当山两百年气运,如何能让人生出好感,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待李景安走后,山上道士每言及此事,无不怒目相加,偏偏被闭关出来的暴躁小道姑叶长青给听了去,这哪里能忍的了? 上一回李景安和老跛子偷吃的“大宝”就是叶长青养的仙鹤,这回李景安明目张胆的上山吃,正好叶长青又知道了李景安的名号,刚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叶长青怒气冲冲,提着剑就要下山砍了李景安,此事被其他小道士及时告知了邱元书,幸好半道给拦了下来。 被邱掌教派去拦叶长青的是武当山剑痴越钦,寒暑习剑二十年,终一剑截断瀑布,在剑道一途,冠绝武当,被誉为武当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剑道天才。 而暴躁道姑叶长青也是不凡,虽不如剑痴,但一柄七星剑配合太一真经,外加上刚闭关而出,剑道有所小得,在剑痴留手的情况下,两人愣是打的难分秋色。 从武当山下,两人便开打,御剑到半空中,打到了天柱峰山腰,然后又打到了山顶的金店,暴躁道姑叶长青渐渐显出疲态,汇集所有真气,集于最后一剑,溢出的剑气不慎削掉了金殿的一角。 修补金殿一角,耗费不知凡几,让本就不富裕的武当山,雪上加霜,不当家不知炒米油盐贵,邱掌教执掌武当山三十年来,日日为钱发愁,如何能不动怒? 第十五章、一人一牛上武当 暴躁小道姑叶长青是一个弃婴,十几年前的一个漆黑的夜里,邱掌教在山上忽然听闻山下树林中有婴儿的哭泣声,随即出现在女婴面前,当时叶长青只包裹着一块破布袄,里面留了一个“叶”字姓氏的纸条。 邱掌教不忍女婴露宿荒郊野外,又见四周无人,便把这名弃婴带回了山上,赐名“长青”,希望这名女婴上大以后能长久清平。 叶长青从小在武当山上长大,由诸多师兄轮流抚养,这个师兄这儿待几天,那个师兄那儿待几天,俨然成了众多师兄眼里的宠儿,不免有了些骄纵的脾气。 而叶长青自小天资聪慧,由诸多师兄亲自教授,于剑道一途,日益趋深,虽比不得剑痴越钦,练剑二十年不下山,但已然在武当山年轻一辈中,成了出类拔萃者。 有不久前被李景安吃仙鹤“大宝”之恨在前,如今有李景安明晃晃的上山羞辱武当,更别说那山下夺了武当山两百年气运的“玄岳治世”牌坊。 此番有些骄纵,又不免心高气傲的叶长青,决定一雪前耻,新仇旧恨一起算,教训一顿那个臭名昭著的三皇子李景安,哪知却是被拦下了,还被最疼爱的邱掌教当众训斥。 叶长青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骄纵小道姑,种种事情糅合到了一起,心中顿生委屈,眼泪巴巴的,却是撅着嘴,倔强的说道: “你们都不去,还不让我,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个偷鹤小贼欺负么?” 叶长青当着众多师兄的面,用剑指着山下的方向,愤恨道:“山下那座牌坊,羞辱了武当两百年,难道还不够吗?还不能解他南唐皇室的气么?” “我刚开始修道的时候,就明白了武当修天道,天人合一,顺应本心,追求本我,如今我想教训那个小贼,就是顺应本心,追求本我,有错吗?” “我想一剑劈了那座牌坊,有错吗?” 金顶上的叶长青说了许多师兄想说的话,在一众疼惜的目光中,固执的用剑指向了苍穹,质问道: “天道到底是什么?如果它是好的,为何天下连连战乱不休?它若是不好,那我武当为何又要修天道?” “难道我武当之人,非要一代又一代枯死在山中峭壁之上么?” 小道姑叶长青把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统统问了个遍,只是这些答案暂时无人能回答的上来,事实上,叶长青的疑惑,也是许多武当道士一直以来的疑惑,武当到底修的什么道? 只是作为武当掌门的邱元书,面对这一番质询,更多的则是无奈,师兄弟们都想问他这个掌教,武当修的什么道?可他也想问,但他能去问谁呢? 邱元书从上任武当掌教那里接过传承,只知道严守武当道祖遗训:“道在人心,天人合一,修出世道,问天理难。” 千百年来,武当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到两百余年前,那个姓张的道士选择了修入世道,下了山,如今看来,武当又要有道士下山了,这是大势,拦不住了。 “罢了!罢了!”邱元书回答不上来,不由得摇摇头,叹气道:“长青啊,你是我十几年前捡回来的,本就不是武当之人,理应不受武当遗训束缚。我知你长久以来就想出去看看,以前你剑道还未登门,担心你遇险。如今你的剑道已然小成,行走江湖也无甚危险,若想继续留在武当便留,若想出去那便去吧.......” “大师兄,不可啊,长青从未离开武当山,外面又乱。”二师兄青萍劝解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炼丹道士,常年腰上系一个破黄葫芦,里面装满了丹药,长得瘦骨嶙峋,最是宠爱小师妹叶长青。 “对啊,大师兄,长青性子急躁,出去万一吃亏了,我们又不在身旁,可怎么办?”三师兄王元亦是劝解道。 三师兄王元长得孔武有力,道帽戴在头上明显小了一圈,袒胸露背,擅长炼器,是天下一等一的炼器高手。 武当山上诸多师兄弟们的武器,基本都是由王元来炼制,几十年前,西蜀剑魁丢在天下第一城的那柄龙纹剑就是出自王元之手。 其他师兄们,也都纷纷附言,不让叶长青下山。 而长久以来都想出去看看的叶长青,末了临头却是生出了慌乱,哭的梨花带雨,啜泣道: “大师兄,我不下山了,我再也不说下山了,我不去找那个小贼麻烦了........” “师妹,莫慌,无人能赶你下武当!”一向不爱说话的剑痴越钦,抬手一剑挥向山下,剑气纵横开去,翻腾的云海瞬间一分为二,露出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 邱掌教以手中的灰白拂尘为剑,破空斩去,破了越钦留下的剑痕,一分为二的云海,瞬间恢复如初。 “越钦,你的剑固执了,需放开来,四方城上的圣人剑能破则破,破不了也无妨,总有人会去破的,我武当不争那个虚名。” 越钦目光紧逼,浮游看向东方,固执说道:“下山之日,就是破那柄剑之时,为我武当正名。” 诶,越钦都固执了二十年,邱掌教也不指望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叹息道:“破圣人剑不难,难的是这个天道,天下无圣,如何去破啊?” “长青,下山去看看吧,或许武当错了千年,天道在人间也说不定,江湖上已经好多年没武当的人出现了,再这样下去,世人就真的忘了。” “大师兄,我........”叶长青听到大师兄让她下山,不由得掩面痛哭。 邱掌教不再去说什么,负手转身走下了金顶,转瞬间来到了山下那座“玄岳治世”牌坊前,在无数个夜里,邱掌教都会一人来到这座牌坊下,怔怔看了几十年,至今没看出什么道理来。 少年郎王玄素刚刚才目睹了一场仙人大战,正是剑痴越钦与叶长青的打斗,如今亲眼目睹不远处的牌坊下,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蓦然出现。 王玄素认定了这名老道就是武当山上的仙人,既胆怯又欣喜,犹豫着不敢开口,只得傻傻看着。 刚好大青牛抬头瞥了一眼,忽然“哞哞”的叫唤了一声,引得牌坊下的老道士回首看来。 邱元书收了情绪,面露慈祥走向这个来了有一会,然后不进也不退,单是陪着大青牛啃草的少年郎,问道: “此处偏僻,长道枯草,少年人,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王玄素磕磕碰碰答道: “我从雍水城来,想.......想上山.......学道。” “雍水城啊!”邱元书捻须道,看向了某个方向,又问道:“你一人来的?” 王玄素点点头。 “嗯,不错!”邱元书肯定道,一个少年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来,足见毅力坚韧,又看了看把地上青草啃食一遍的大青牛,笑道: “你和它一起来的?” 王玄素又点点头。 “哪里为何要学道?”邱元书和蔼可亲的再次问道。 王玄素挠挠头,想着仙人在前,当需如实回答,便言明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帮我报了大仇后,不辞而别,但他家住在金陵,我想有一天,能体面的去金陵城,当面和他说一声谢!” “哈哈哈.......”面对王玄素的坦诚,邱元书捻须长笑,这么些年听到过无数个想学道的理由,唯有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答案最真诚,最能打动人。 最简单的,往往也最具有说服力,王玄素只是为了能体面一些,去金陵城当面对李景安道谢而已,却是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言。 “家中可还有亲人?”邱元书最后问道。 王玄素面露赤诚,摇了摇头。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邱元书长叹,仔细端详了一眼王玄素,上下打量一便后,已然确定王玄素说的是真话。 “既如此,便随我上山吧,能不能体面的去金陵,还要看你自己往后的造化。”邱元书道。 王玄素没想到上武当山会如此的简单,一时不敢相信,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杵在了原地,直到大青牛又“哞哞......”的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夕阳拉长了影子,落日余晖下,一老一少一牛,慢悠悠的走上了武当山........ 第十六章、南唐陌刀闻于世,北朝重甲洪如流。 李景安一行人从武当山离开,顺着汉水继续南下,几天后,便来到了山南道北方大城襄阳,南唐在这里驻扎有十万大军,坐镇的是外戚大将段芝贵,曾有人言其可与“斩杀蜀甲三十万”的战神白齐并肩。 襄阳城与北方南北分界线大秦山不过200余里路,如果北方代国从圣人一指的地方攻过来,不必去说秦山关隘驻扎有南唐最精锐的一万陌刀战甲,便是两万轻骑从襄阳城清晨出发,中午便可到达秦山关隘。 南唐陌刀战甲,被誉为天下第一阵兵,将士身披黑色重甲,手握长柄大刀,为两面刃刀,通长一丈,有重至十五斤者,亦所以陌刀战甲者无不万众挑一。 身材薄弱,弃;臂力憾缺者,弃;无从军五载者,弃;无毅力持重者,弃; 镇守秦山关隘的一万陌刀战甲,悉数皆从南唐各大军队中,抽出最精锐者组成,由南唐名将世家之子李嗣业统领。 李嗣业生的粗张魁梧,七尺大汉,身姿如小山,从小入行伍,于北军历练,但心细如发,指挥陌刀战甲,从容不迫,在与北朝铁骑的数次小规模较量中,胜多败少。 为了配合陌刀战甲,抵御代国铁骑,秦山关隘还有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拒阵军,士兵个个腰粗膀圆,下盘稳固,手持一面大盾,盾面附有利刃,五千人可组三道盾墙。 待铁骑被三道盾墙抵缓,陌刀战甲在徐徐推进,由斩马剑演化而来的陌刀,瞬间就成了铁骑的死亡收割者。 南朝名将强军辈出,北朝亦是不甘落后。 北朝代国新生代名将,武帝第六子倪天翼,一身白袍,一柄七尺长枪,十八岁,过乌鞘岭,跨过狐奴河,超越焉耆山,一路辗转反侧千余里,如天神下凡,力斩匈奴二王,同年夏,二出西北,彻底贯穿河西。 世人皆暂:“三千白马倪天翼,千军万马避白袍。” 北朝代国至本朝武帝,携几代君王之余势,先后肃清周边小国,一统北方,而后利剑出西北,两战定河西,收获重宝山阳马场。 山丹马场位于祁连山北麓、河西中部,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是马匹繁衍、生长的理想场所,因出产“山丹马”而闻名于世。 因此,北朝崇尚骑兵,为抵御南唐,特驻扎在离秦山关隘不远的勋阳城,一只两万余骑的重装铁骑,战场冲阵如大江波涛翻滚,不可阻挡。 南唐陌刀闻于世,北朝重甲洪如流。 ........ 李景安没有进襄阳城,那里是段芝贵的地盘,为了能替他外甥二皇子扫清帝位上的一切阻碍,难保段芝贵不会下死手。 在途径襄阳城外的时候,老跛子提醒城墙上有人在送行,李景安骑在小矮马的背上,远眺襄阳城,隐约看见一名披甲将军立于城头,神威天势。 李景安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有万千刀光袭来,炎炎夏日之下,背后突感发寒,连忙避开那道目光,心里却只能忍着。 如若是在金陵,李景安还能凭借“坏名声”骂几句,占点便宜,无非是被罚在紫英殿跪一下午,但在襄阳,段芝贵背后有十万大军做陪,就是老跛子也占不了便宜。 “狗娘养的,武功高了不起啊!”李景安撇撇嘴,心生不爽骂道。 又问道:“跛子,那段芝贵,可看出武功到底有多高?” 老跛子忽觉欣喜,这几年来,李景安一次都没问过武道方面的事情,而且有时会刻意避开,这还是第一次诚心的询问。 老跛子撩开轿子帘布,眯紧眼睛,看向了城头,片刻之后,徜徉道: “段将军于刀法一途,已经宗师大圆满,几近跨进仙一。” 李景安却是不懂,又问道:“和你比,谁厉害?” 老跛子憨笑道:“少爷,我和段将军没法比,若是江湖规矩,我一招便可胜,若是段将军带兵,一个冲锋可胜我。” 李景安虽是不懂,但悟性高,皱眉道:“你胜在法,他胜在势,可对?” 老跛子龇着牙,点点头。 李景安想了想,又问道:“练武难么?” 老跛子不假思索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李景安被老跛子的窘相惹得发笑道:“那我还是不练了,把你绑身边,我在金陵城岂不是横着走?” 李景安转过头去,偷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忽而又想到老跛子刚刚只看了一眼段芝贵,就能知道其武道境界,不由得叹息道: “跛子,说实话,药是不是对你管用了?” 老跛子露出一个幽怨的表情,愁云惨淡道:“少爷,可以把药力逼至体内一角落,待其药性慢慢失效。” “小德子,快过来!”李景安张口喊道,小德子闻言赶紧热乎的凑过来。 李景安把身上的特制加强蒙汗药布袋子扔了过去,鄙夷道: “你这玩意对跛子不管用,回去重新研制一下。” 小德子不信,当场自己吃了一口,没多久便浑身发软,被大德子扶着过来,孱弱道: “三殿下,这药有用啊!” 李景安被小德子的憨样逗得发笑,打趣道: “你和跛子能比么?他要去找屠户买肉,你能么?” 小德子怯怯的摇摇头,心想天底下有几个能配屠户出刀,又有几个能买屠户的肉? 不巧眼前就有一个,既然这药能干翻药老,干不翻老跛子,小德子由此联想到,药老定是不及老跛子的,刚好可以把老跛子作为实验对象。 小德子的申请,不出意外,获得了李景安的点头同意。 顺着汉水继续南下数日之后,便来到了云梦大泽畔,其东西不下四百余里,南北不下三百余里,东接汉水,西接郢都,南缘大江。 这是一片数以万计的湖泊群,首尾想通,可沿汉水北上至北方大城襄阳,可从郢都乘船顺大江而下至金陵。 云梦大泽中以路白、东赤、船官、女观四湖为最,周围附有万千小湖,大泽中孤岛并起,不计其数。 在四湖相交间,有一大岛,名花都,顾名思义岛上种满花卉草木,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春有桃花一片红,夏有荷塘交相映,秋有桂子飘十里,冬有寒梅傲枝头。 花都闻名天下并非其一年四季有花,而是因为其产“花榜”,天榜,兵器榜,花榜,此三榜统称“花榜”,天榜已经许久未更,兵器帮亦然,独独天下美人榜两年一更,从未落下。 第十七章、沙洋渡口遇险 云梦大泽,四湖之中有一岛名花都,最具盛名的便是“花榜”,颁布之日,四湖水上皆立人影,然而江湖翘首期盼的天榜已经多年未更,实乃一憾事。 那一把剔了南北江湖一甲子的剔骨刀实在太多锋利,压的几代人都抬不起头来,天下间江湖人士莫不希望能有人找那名屠户买上一斤猪肉。 “花榜”由虎踞于此地数百年之久的摘星阁颁布,相传摘星阁善于卜卦,可筹算天道,截断天命,推演世间万物。 不过摘星阁此举有违天道,所以历来摘星阁之人皆不长命,行走世间之人更是极少,所以摘星阁很是神秘,容易引人遐想。 云梦泽辖域甚广,也是有名的洞天福地,此处是江湖人士的天堂,周围不计其数的小岛,皆是他们暂居栖息之所,生活在云梦泽的船民,时常能遇见踏水而行的高人,或御器飞行的高手。 一般而言,江湖人士居多的地方,都会比较混乱,打打杀杀避免不了,经常会有恩怨仇杀之类的戏码上演。 但同时,云梦大泽也是朝廷两部水师的驻扎地,云梦西畔有郢都水师,东畔有復州水师,郢都和復州之间又以大江相连,九曲十八弯。 两部水师合计号称十万,有巨型“五牙”大舰上百艘,起楼五层,高一百余尺,能容水军战士八百人,左右设有六个大拍竿,高五十尺,寻常小舰船一竿子可拍碎。 海鹘船是模仿海鸟而创制的海船,上有一支巨型大帆,可借风力,两侧有浮板,具有良好的稳定性,左右船舷和首尾设有绞车弩数部,胳膊粗的一丈长余的巨型弩箭可射三百步远,便是大宗师也难得正面硬撼,这是专门为了跨海作战而特制的新船。 还有不计其数的艨艟战舰,这类船只体量小,适应大江湖泊,行动迅速,一旦靠近地方楼船,艨艟战舰上骁勇善战的水军会立刻攀上楼船,抢夺控制权。 十万水师,气势汹汹,每当两部水师大演之时,都会引来无数人士观看,云梦大泽上,两军对垒,弘轲巨舰,千船竞发,引得无观看者拍手称赞。 朝廷设两部水师于此,一方面是为了在云梦泽筑起一道北防天堑,另一方面未必没有震慑江湖宵小之意,任你是仙人或高手,在面对十万水师锋芒之时,也得暂避锋芒,俯首称臣。 李景安一行人顺着汉水南下,在一个叫沙洋渡口的地方,准备登船横渡云梦大泽往西到郢都,然后乘船顺大江而下去金陵。 从郢都出发,走水路大约十几日便可直达金陵城,若是走陆道,还得转道淮南道,至少月余才可达。 荆州刺史田牧提前得了消息,驻扎在郢都的水师派遣一艘“五牙”大船,两艘海鹘船以及数十艘艨艟战舰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行驶在云梦大泽上,去迎接三皇子殿下。 李景安来的早了些,便想着去那久负盛名的“花都”,去尝一尝传说中的四季酒,此时正值盛夏,当饮一杯荷花酿。 “花都”四季酒,分不同时节,春日取初开桃花酿酒,夏日取第一捧荷花,秋日则用中秋桂子,冬日则是寒梅腊雪。 反正有老跛子这个高手作陪,李景安也不怎么担心,招来大德子,租了一艘小船,准备去花都逛逛,而右金吾卫郎将李严则在沙洋渡口等待荆州刺史派来的船队。 船主人是一名花白老叟,手持一根一丈之长的撑搞,头戴斗笠遮阳,瞧不见脸,赤脚站在船尾,船靠在岸边,李景安准备登船时,却是突兀的停下了。 事情不对劲,李景安之前来过云梦大泽,记忆中大泽上的小船都是遥桨,只有在江流逆水而上时,船工才用撑搞。 而且此时正值盛夏时节,但那名花白老叟竟然包裹严实,最主要的便是他的脚,泛黄却不泛黑,船工都是赤脚划船的,基本都是黝黑的。 老跛子盯着那名老叟看了一眼,而后又环顾四周,气氛一时变得凝重,李景安下意识的往后边腿了几步,大小德子立刻一拥而上,把李景安夹在中间,警戒着四周。 “布防御阵!”李严急速命令道,翻身上马,抽出腰间战刀,横拉起缰绳,战马前蹄下落,荡起两圈尘土。 几十号禁军闻令,立刻摆开一道圆形防御大阵,气势汹汹的禁军将士抽出站刀,警惕的盯着白洋渡口的每一个人。 停靠在岸边的那艘小木船下忽然翻腾出一阵水花,涌起一股水柱,直冲天际,把船推开数丈远,水柱上突兀的出现一个浑身着藤甲的刺客。 那名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撑船老叟,容颜瞬间改变,手中撑搞破水而出,如箭矢般直抵老跛子面门,与此同时,岸上的地面,突兀的钻出一个刺客。 老跛子眯着眼,不动如山,只伸出右手,往那根袭来撑搞上一拍,撑搞便层层断裂,止步面门三尺。 老跛子杵眉,嘴角喃喃道: “水,土,木。” “金!”一柄利剑划破了空气,自背后突然出现,悄无声息斩向岸边的站立的老跛子,看的李景安心里一揪,只是老跛子风轻云淡,左手一指,轻轻弹在了剑身之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与偷袭的剑错开一个身位。 “火!”老跛子轻呵道,抬头看向天上。 自天上蓦的出现一道身影,一只手拍下一道滚滚气浪,取火于烈日,那道气浪带着炙热的温度,灌向老跛子头顶。 “金取剑,木取撑搞,水取大泽,火取烈日,土取渡岸。” 五行属性刚好齐全的一刹那,在老跛子周身约莫三尺的地方,凭空形成了一道五色屏障,崩坏渡口基石一片。 “五行阵法!”大德子惊呼道。 这是北朝一个阵法世家的绝技,由五行属性组成的一道阵法,据传可越阶困住大境界者,不过这个阵法对施法之人要求极高,需要五个天生近五行之力的人,更需从小培养。 很显然这个五行阵法只是为了困住老跛子片刻,其余刺杀之人才好下手,而且在这沙洋渡口,地势狭窄,还一面临水,军阵不宜展开。 李严顿感压力极大,长刀拖地,背着水,紧盯着岸上随时出现的刺客,大德子露出了胳膊上的连弩箭,小德子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这是李景安从金陵出来后,遇到实力最强大,最具针对性的一次刺杀,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行刺,至于用北朝阵法世家绝技,想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背后之人应当还是南朝的。 李景安浑身绷紧,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这是前所未有过得,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提着老跛子的剑,权当心里安慰。 只是背后之人千算万算,却是低估了老跛子的实力,只见老跛子白发纵飞,身躯突然挺直,气势陡然直上,却不忘看了一眼军阵中的李景安,龇着嘴道: “少爷,瞧好了,我破了这阵!” 老跛子无剑,却以指为剑,收周身四方气流聚于一指,指尖莫名出现一个气流旋涡,裹挟着周天之力的一指击在了水属性蓝色屏障上。 一道沉闷声响起,那道蓝色屏障荡起了一圈波纹,然后轰然炸裂,自水中上来的那个刺客,像是胸口被被一柄利剑刺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血洞,贯穿至后背,而后血水喷薄而出。 老跛子只一击,就破了五行阵法,这让李严和大小德子轻松不少,岸上隐匿的刺客还未出现,便识趣的自行悄悄散去。 施展五行阵法的五人,已经有一人毙命,剩余的四人为之一愣,大概没想到阵法这么快就被破了,自知不敌,想踏水而逃。 “少爷,给我剑!”老跛子憨笑道。 李景安用力把手里的剑扔出去,老跛子御剑而行,踏风而上,一个呼吸间就矗立在水面上的那逃跑的四人面前,手中的剑泛着寒光,异常显眼。 “跛子,问他们什么来头?”李景安在岸边大呼道。 只是那四人却是不语,相视一眼后,齐齐遁入水中,老跛子一剑斩向湖面,剑气纵横,水光炸裂,偌大的湖面硬是老跛子的剑切开了一道十几丈的大口子。 遁入水中的四名刺客,有三人被剑气扫中,当场毙命,唯有那一名持剑之人,还一息尚存,浑身湿漉漉的,被老跛子提上岸,扔在了渡口上。 李严上前一步,把刀架在这名持剑的刺客脖子上,逼问呵斥道: “说!是谁派你来的?” 这名伏在地上的刺客很硬气,看了一眼老跛子后,便咬碎了藏在齿间的剧毒,不久后就毙命。 “狗娘养的,坏小爷雅兴!”李景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唾弃道,平白无故又糟了一顿刺杀,任谁也不舒服。 虽刺杀已经失败,但在郢都水师船队没来之前,李严却是不敢大意分毫,军阵还未撤去,仍旧警戒着渡口。 烈日当空,船刚刚不慎被老跛子的剑扫中而毁,李景安只好寻了一处阴凉地,坐在了一颗大树下,面临着湖面,发着呆,不免想到,回金陵的这条路上,大抵还是会有刺杀的。 “该死的争位!” 边上的老跛子却是憨憨而笑道:“少爷,要不随我学剑吧!” 第十八章、摘星阁白袍面首 李景安撇撇嘴,却是没有回答,背靠着大树,盯着烈日炎炎下的云梦大泽,波光粼粼,远处水天一线,三两个孤岛点缀其中,像是展开在眼前的一副古典泼墨画卷。 以这方天地泼墨,以云梦大泽作背景,李景安的看的入神,又不免心生悲叹与懊恼,没得选择,生于帝王家,多少无奈事。 另一个便是老跛子暴露了实力,只怕会引起了背后之人的警觉,下一次的刺杀只会来的更猛烈,不会这么轻松了。 李景安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老跛子,老跛子顺势转过头来,龇着嘴,露出熏黄的牙花子,这一刻,让李景安悬着的心轻松了不少,总算是挤出了一丝苦笑。 有相依为命的老跛子陪在一旁,李景安便能安心,任他什么刺杀,阴谋,通通都放马过来吧,逆流而行,人生快意。 李景安又重新把坚毅的目光,投向了面前这不知深浅的云梦大泽,不远处湖面上,突兀的出现了一艘船只,这引起了岸上人的警觉。 “大德子,看看,是不是郢都水师派来的前哨艨艟?”李景安站起身,张着眼望向远处的湖面。 “三殿下,应该不是,郢都水师的“五牙”大船是三帆,那条船没有帆,也不是艨艟,应该是民船。”大德子如实汇报道。 “民船?”李景安总觉得有蹊跷,默默的拉着老跛子,去了军阵中间,宁愿顶着烈阳,也不愿冒着被刺杀的风险。 那艘船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清晰看见船身,像是秦淮河上的画舫船,雕刻精细,四角悬挂花灯,船首平坦,门阁之上写着一个“星”字,下方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手持一柄折扇。 当得是个翩翩公子,容颜俊俏,气质绝佳,若是在金陵城,绝对会是那些高门大户所钟爱的面首,价格比之“八楼八丽”不逞多让。 那艘画舫依次停在距离渡口数几丈远的湖面上,那名白衣男子折起纸扇,背负双手,踏水而行,如蜻蜓点水,在湖面留下几圈波纹,数步后,潇洒的落在渡口上。 李严持刀警戒,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那名白衣男子双手持扇,既不高傲,也不媚下,平平看向众人,颔首点头,款款行礼道: “忽闻三皇子殿下路过云梦泽,我摘星阁特在花都设赏花宴,欲邀三皇子殿下一行。” “摘星阁?”李景安皱眉,不禁看向了老跛子,只见老跛子把那三艘画舫扫了几眼后,轻点头,意思是画舫之上无高手。 不过随后老跛子眼中却是生出异色,憨笑着,咧开了嘴,李景安却是纳闷,莫非画舫之上有“蹊跷”不成? 李景安走上前,仔细打量白袍男子一顿,生的唇齿口白,一身白色锦缎长袍,袖口绣有两片荷叶,更绝的是,此人面庞白皙,额头有一点朱红,如果不是那个败坏风景的喉结,定会被认为是女子男装。 这个如面首一样的俊美男子,应当是朱大福,这个死胖子的最爱,毕竟他最是擅长走旱道,经验丰富。 不过,李景安第一眼却是没生出好感,或许是对刚刚的刺杀如鲠在喉,语气有些警备的说道:“你摘星阁如何得知本殿下路过?” 白袍男子轻挑嘴角,看向李景安,从容答道:“星阁推演而来?” “嗯?”李景安皱眉轻哼,不知是真推演,还是故作玄虚,目光紧锁,逼问道:“本殿下去了一趟武当山,可推演出是去做了什么?” 白袍男子嘴角露出一个弧度,亦是从容答道:“三殿下上武当山,买了半只仙鹤!” 李景安心中一惊,顿觉事情越来越不简单,又问道:“本殿下在雍水城做了什么事?” 白袍男子这会倒是稍稍停顿,说道:“除暴安良!” “好一个除暴安良!”李景安哈哈大笑,带着嘲讽之意,却是冷言道:“抢了半只仙鹤便是抢,杀了人便是杀,本殿下无需美言。” 那白袍男子稍显尴尬,少了一些刚开始的从容,马屁没有拍对,只好打开折扇,摇了一下,依旧维持风度翩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景安在想“花都”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还有这个摘星阁太过奇特,竟然对这一路的行踪了如指掌,仔细想来,不禁汗毛林立,有种被人看透的可怕。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李景安在金陵自污十几年,最忌讳被人给看穿,便意味着失去了主动权,会存在生命危险,便质问道: “既然那么会推演,可推演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地上还躺着刺客的尸体没有处理,岸边还有破损的木船残屑,以及那五色屏障在基石上留下的痕迹,白袍男子岂能不知? “殿下遇到了刺杀!” 李景安反问:“既能推演到本殿下会遇到刺杀,你摘星阁为何不提前布置?” 白袍男子显然被问住了,眉头轻挑,停止了摇手中的折扇,虽是心中不快,但掩饰的很好。 面对李景安凌厉的反问,白袍男子没有躲避,而是直面坦言道: “没来得及!” 不待白袍男子思考,李景安就历声道:“既能推演世间万物,为何来不及?还是本就不想,怕坏人好事?” 白袍男子是摘星阁主之子,名叫星辰,从小便得卜卦真传,一手占卜术出神入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是人算师,可窥探知名境,算是天之骄子不为过。 星辰早就对眼前这个臭名昭著的三皇子有所耳闻,而此番前来,心中本就有些抗拒,但受其父亲所令,父命难违,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却是没成想,倒是摊上了一桩难事,面对李景安的咄咄逼人,即便是涵养再好的星辰,也不免有些愠怒。 不过,为了能完成其父亲交待的任务,星辰也只得忍着愠怒,吞下这口气,耐心解释道: “世间万物皆有其定律,三殿下所遇的这场刺杀,本就无险,我摘星阁若是冒然出手所阻,此举有违天道,对三殿下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李景安负手踱步,瞥了一眼星辰,问道:“本殿下接下来,回金陵,是否还会遇刺?” 星辰如实道: “我推演不出,不过我父亲可以推演,三殿下若是想知道,可亲自前往花都询问。” “你父亲是谁?” “摘星阁主星路!” 李景安素来对江湖不感冒,就更别提这些江湖人士的大名了,小德子适时的凑到跟前,一阵小声窸窸窣窣的嘀咕。 倒是令李景安大为意外,摘星阁主星路是个大有来头的高人,是“天,地,人”中的天算师,曾折损阳寿二十年,得来了“南唐兴盛一甲子”的预言,文帝便将“花都”赏给了摘星阁。 十几年前,不知为何,天算师星路就此退出江湖,不应任何推演之求,闭关花都,未在踏出“花都”一步。 ....... 正在这时,远处云梦大泽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只气势雄浑,威风凛凛的舰队,一共十几艘,领头的战船身姿巨大,高高竖起的三支大帆,两侧各三个超级大拍杆,正是郢都水师的“五牙大船”。 平静的湖面上,被郢都水师船队掀起了阵阵大波涛,遮天蔽日般向沙洋渡口冲来,一些行驶的小船只能远远离去。 不一会儿,这只威武的船队就近在眼前,几艘艨艟战舰快速向岸边驶来,郢都水师将领中郎将白绒,虎背熊腰,体格粗壮,面庞漆黑,直奔李景安而来,行礼道: “禀三皇子殿下,末将白绒奉郢都水师宣威将军令,特率舰护送殿下前往郢都。” “哈哈哈.......好你个白老二,快起来!”李景安大笑,上去一把抱住白绒,轻声道: “好好的金陵不待,怎来了云梦大泽,本来就黑,不招姑娘待见,以后怎么了得?” 大块头白绒情绪复杂的看向了李景安,嘿嘿一笑道: “三哥,你也黑了不少!” 两人时隔三年,在云梦大泽再见,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全都包含在这一句里了。 遥想三年前,在金陵的日子,那叫一个潇洒,李景安带头搞事,祝大福白面胖子,负责付钱;大块头白绒人狠话不多,绝对的武力担当;王文化搔首弄姿,半吊子水准偏要学人吟诗作画。 “金陵四大才子”显赫一时,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要武力有武力,在金陵城横行无忌,任你是百年世家子弟,也得挨揍;在十里秦淮俘获了多少个可人儿的心。 惹得多少才子俊杰苦叹无奈,只得在背后偷偷骂上一句“金陵四条臭虫!”以此来解愤。 白绒是南唐战神白齐第二子,妾室所生,从小就不受待见,外加长得又不俊朗,舞文弄墨更是一窍不通,经常会成为他那个文武双全的大哥白苫的背景板。 不过白绒也不是无一点优点,虽脑子简单,但待人真诚,没有心眼,天生蛮力,皮糙肉厚,打架总是第一个上,寻常三五个走狗,白绒一个野猪冲撞就能解决。 李景安被驱逐出了金陵城,“金陵四大才子”就此解散,王文化被他那个尚书令老爹硬塞进了稷下学院,祝大福则是逃回了扬州老家,老老实实当起了一个富家翁。 而白绒没了大家的照拂,在金陵过得极为艰难,经常被“仇家”堵门,好在他那个战神老爹白齐总算是想起了有这么一个便宜儿子,便差人送白绒去剑南道从军。 哪知白绒气他老爹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愣是不愿意去他老爹手下讨生活,偷跑去了扬州,朱大福走了他二姐是荆州刺史田牧小妾的门路,把白绒安排到了郢都水师。 白绒天生蛮力,肯吃苦,又不刷小心眼,有什么苦活累活第一个抢着干,在郢都水师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短短三年,从一个小兵升到了水师将领中郎将正六品的小官。 白绒自从知道了,郢都水师派战舰去接三皇子李景安渡云梦大泽,就自告奋勇前来,十几艘战舰总计不下上千人,这也让李景安无形之中多了不少底气。 摘星阁号称可推演世间万物,“花都”设宴,甭管是不是“鸿门宴”,有白绒带领的战舰撑腰,还有老跛子打底,李景安再无顾忌,信心十足,便要去“花都”亲自尝尝那荷花酿,会会那传说中的天算师。 李景安看向了立于一旁的星辰,说道: “感谢摘星阁相邀,本殿下应约了,即刻出发!” 又拍了拍白绒肩膀,凑到耳边,偷偷坏笑道:“带你去花都逛逛,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个小娘子。” 大块头白绒闻言后,眼神一亮,转身就操着粗狂的大嗓门下令道: “三皇子殿有令,启程去花都!” 防御军阵已撤,几十号禁军依次上了“五牙”大船,李严则是携刀紧跟着三皇子殿下身后,寸步不离的保卫着。 那摘星阁的画舫船在四层“五牙”大船面前,一个犹如温顺兔子,一个犹如山中猛虎,李景安笑道: “星辰公子,不如与我一同上这艘战舰,站得高,看得远,这波澜壮阔的云梦大泽,定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星辰微微点头,致歉道: “谢三皇子殿下好意,不过我生于云梦大泽,一年四季美景,皆在我心中,若是三皇子殿下不嫌弃,可随我登画舫,一路烹茶赏景听乐,岂不是更妙?” “好!”李景安爽快答道,不过是登一艘画舫船而已,李景安还没有怕死到那个程度,免得被摘星阁白袍面首给看低了去。 星辰作为主人,再前引路,手握折扇,双手负背,踏水而行,潇洒的落在画舫船首,回头伸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此处又无绝世美女在场,全都是大老爷们,上千双眼睛盯着,明明艨艟可以摆渡,这个白袍面首非要踏水而行。 星辰当着李景安的面,装了一手好逼,奈何李景安不会武功,心里简直气的牙痒痒,转身朝着老跛子喊道: “跛子,干活了,赶紧送我过去,狗娘养的,姿势一定要帅。” “好嘞,少爷!”老跛子爬起身,龇着嘴憨笑,却不耽误手里功夫。 第十九章、花都之上 那柄刚刚才杀了四名刺客的剑,蓦的出现在半空中,老跛子御剑飞行,李景安只感觉一股气息缠绕己身,双脚腾空,便来到了剑身之上。 耳边有风声响起,老跛子御剑掠过湖面,一息之间,便来到了画舫船首,李景安潇洒的落下,还不忘拨弄一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型。 不待李景安发话,岸上的李严一个箭步,轻松越过数丈远的距离,这点距离对于大小德子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 唯有白绒这个大块头,往后退了十几步,然后猛地发力,高高跃起,犹如野猪冲撞,李景安忽感大事不妙,急忙一头窜进船舱里。 只听见船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船尾顿时离开了水面一丈多高,惊魂未定的李景安,哪里顾得上看船舱里有什么,赶紧死死抓住侧舷才是正事。 船尾从一丈多高的地方又重重落下,又是“嘣”的一声巨响,惊起了一大片湖水,好在没翻船,李景安长长吐出一口气,脱口就笑骂: “狗娘养的白老二,三年没见,一见面就要淹死小爷是不?” 李景安刚骂完,忽然闻到怀中传来一阵幽香,低头一看,瞪大了眼珠子,胸口竟然伏着一个满脸绯红的少女,细挑柳叶眉,红晕桃花眼。 煞风景的是,脸上却是布满了星罗棋布的麻子,活脱脱从九十分降到六十分,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麻子少女惊慌失措,不待李景安反应过来,就匆匆起身逃离,船舱里的陈设散落了一地,麻子少女弯腰的刹那间,角度极佳,竟然货真价实,可多得十分。 这名麻子少女虽规略逊于秦淮翘楚,但长相差之千里,显然入不得李景安的眼,完全没有打赏的欲望,不由得暗道:“可惜了!” “三殿下,没事吧?”大小德子慌慌张张冲进了船舱,便瞧见三殿下正在起身,连忙上去搀扶。 在李景安狼狈窜进船舱那一刻,星辰机智的腾空而起,堪堪避开了白绒的野猪冲撞,待船身平稳时才落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冲进船舱,见无异样,方才安心。 挂着一脸苦相的大块头白绒走进来,欠笑道: “三哥,我忘了,我......” “你什么你,干的很好,这船经久耐用,用料考量,不过下回不可以了!”李景安脑子一转,替白绒解了围。 大小德子憋着笑,李严怔怔点点头,星辰有些不喜却是表面无常,屏风之后的麻子少女知刚刚那人正是三皇子,顿生厌恶之情,唯有坐在船顶的老跛子龇着嘴,露出了熏黄的牙花子。 由郢都水师的几艘艨艟在大泽上横冲直撞的开道,摘星阁的画舫船稍后,后面则跟着一艘“五牙”大船以及两艘海鹘船,浩浩汤汤驶向“花都”岛。 ........ 星辰本以为李景安最多带老跛子上船,却是没想到多了许多人,想到屏风后面的小妹的“丑相”被这么多人看了去,心中生出一股耻辱感,不过再一想到父亲的安排,顿时就愤愤不平了。 南唐两部水师在云梦大泽训练,顺带着圈禁了“花都”十几年,不过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桩“剑妃案”,真要仔细算起了,“摘星阁”也是受害者! 便是如此,摘星阁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花榜”如今只剩“天下美人榜”,摘星阁主天算师被迫闭关十几年,“花都”更是被圈禁在四大湖之中。 想及此,星辰在出发前,特意登上了摘星阁第九楼,当面质问十几年不出关的天算师父亲,为何还要向那个荒淫无度,臭名昭著的三皇子示好? 以牺牲小妹的幸福,借此来讨好南唐皇帝李兆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星辰宁愿摘星阁永远的埋葬在“花都”。 “算天道,算人间,算万物,每算一次,与之相对的报应便会增强一分,等你入了天算师,便会明白了。”摘星阁主星路无奈的说道。 只是飘荡在空荡荡的第九层的话落在星辰的耳中,却是异常的刺耳,不由的愤恨道: “你当年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那件事与你何干?西蜀死了三十万人,摘星阁被圈禁十几年,难道还不足消他的恨?” “是天道无情,人间横祸,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我没入神算,也看不清,且当听我最后一回,以后摘星阁何去何从,你便自己打算吧!” “好,我便去请他来,且看他敢不敢来?”星辰愣了,片刻之后拂袖离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摘星阁九重楼临湖而立,天算师星路十几年未踏出九重楼一步,与云梦大泽朝夕相处,夕阳余晖下,云梦大泽接天一线,赤霞千里,宛如风吹火烧千里沃野。 “天要变了!唉........”星路看着自己枯槁的身体,不禁颓然叹气道:“错过了,差一点。” 星辰特意趁着刺杀刚过,来到了沙洋码头,原以为经历刺杀后的李景安会胆小如鼠,不敢应约,哪知李景安偏偏就出人意料的应了。 第一步失策,没能吓退李景安,但星辰还有后招,忍着心里愠怒,尽量行招待之礼,收拾着茶具,开始生火烹茶。 这是采于三月云梦大泽的春茶,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人。 李景安品着上好的云梦茶,欣赏着湖光山色,却是蓦的听到了屏风后面传来了凌乱的琴声,如老牛嘶喘,不禁皱起了眉头。 莫非那麻子少女是一名琴师?是刚刚摔坏了,导致芳心大乱,凌乱了琴声么? 殊不知,这凌乱的琴声乃是屏风后面的少女故意为之,心里还在不停的骂道:“无耻恶贼,白长了一张脸!” 李景安继续淡定的品着茶,丝毫不受凌乱的琴声所影响,但是其他几人却是面露异色,纷纷看向屏风。 尤其是大块头白绒,随李景安在秦淮河畔厮混了那么久,听惯了高超的琴声,再听这凌乱的琴声,顿觉得扎耳朵,幸亏没见到麻子少女真容,否则真不知道这个脑子简单的家伙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咳咳!!”星辰见小妹演的浮夸了些,不禁轻咳一声提醒,屏风后面的琴声都是正常了不少,但远远谈不上高超。 李景安心中纳闷,故意让一个麻脸少女抚琴,还故意弹凌乱的琴声扰人雅兴,摘星阁这是闹得哪一出? 一场意外的赏花宴,一个是虚心假意的摘星阁主之子,一个是琴声凌乱的麻脸少女,李景安继续品着茶,原地按捺不动,倒要看看摘星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十章、紫薇花束簌簌落 船队驰骋在浩瀚的湖面之上,偌大的气势惊吓到了水草里的水鸟,扑哧着翅膀向远方飞去,日光过了正中许久,西阳斜下,倒映着斜阳的远处湖面开始变得波光粼粼,晕影浮动。 在波光粼粼中,隐隐透露着一片青绿,李景安走到船头,迎风而立,远眺远方,一片浩大的荷海映入眼帘,点点晕红点缀其间,无情无尽,瞧不见边际。 迎面扑来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整个天地间都被充斥着,闻者无不心旷神怡,突然荷海之中,万千只白鹭展翅齐飞,冲上蓝天,好一副夏日盛景图。 “这荷塘真大啊!”大块头白绒不知何时,来到了船头,感叹道。 “让你多读书,你非不干,整天就知道抬大石头,白糟蹋了这幅美景!”李景安一巴掌拍在白绒憨憨的脑袋上,打趣道。 白绒憋着嘴,委屈嘀咕道:“三哥,这就是大嘛,除了大还有什么?” 李景安瞥了一眼傻乎乎的白绒,问道:“云梦泽大不大?” 白绒点点头。 “南唐大不大?” 白绒点点头。 “东楼的樱桃姑娘大不大?” 白绒龇着嘴点头。 “夏楼的鹅衣大不大?” 白绒一脸嫌弃的摇摇头道:“不大,小!” “笨,我怎么教你的,那不叫小,叫精致!”李景安又一巴掌拍在白绒的脑袋瓜子上,语重心长的开导道:“你看,这么多东西或大或小,可见“大小”两字已经被用多了,遭人嫌弃了,所以就得别出心裁,不用“大小”两字而表达出“大小”之意。” “可懂了?” 白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真懂了?”李景安疑问道。 白绒脑海总浮现出樱桃姑娘的模样,吞了吞口水,傻笑道:“好高!” 李景安笑骂道:“白老二,你咋这么憨,我让你说的是这片荷海,不是东楼的樱桃姑娘,啊哈哈哈......” 说着说着,李景安蓦的放声大笑,引得船舱里烹茶的星辰满心里的鄙夷,屏风后面的麻脸少女暗地里骂道:“无耻恶贼,登徒子,白糟蹋了一张脸!” 白绒鼓囊着嘴道:“三哥,那咋说?” 从笑声中恢复过来的李景安指着面前的一片荷海,吟诗道:“接天莲叶天一线,落日稚红浮云飞!” 白绒心想咋还吟起诗了呢,三哥又不是王文化,偶尔还能来两句诗,不禁疑惑道: “三哥,你之前买的诗,还没用完么?” 李景安白了白眼,无所谓道:“还没呢,让你多记一些,你又不干!” ........ 读书识字背诗词,白绒想想就不寒而栗,还不如多抬几下大石块,增强一些力气,打架的时候还能多锤几个人。 三皇子李景安买诗买词,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大家早就见惯不怪,星辰在心里又鄙视了一顿,屏风后面的麻脸少女却是迷惑了。 因此那句诗写的就是眼前的一片荷海,接天莲叶远远看去,像是水天一线,荷海里有绽放的荷花,落日余晖下,点点稚嫩的红色,还有惊起的白鹭鸟就如白云在飞。 如此应景的诗句,怎么也不像是买来的,倒像是现场作的,只不过碍于李景安的名声实在太坏,麻脸少女宁愿选择相信这是李静安瞎猫碰见死耗子,买来的诗中刚巧碰见了。 又芳心暗骂道:“登徒子,糟蹋诗!” 穿过这一片荷海,便能瞧见一座孤岛,这便是“花都”,“五牙”大船和“海鹘船”吃水深,只能抛锚停在深水区。 李景安只带了大小德子,大块头白绒和李严以及老跛子上岛,其余都留在大船上,反正不久之后,就要走。 星辰把众人领到小岛的东侧,便抽身去准备宴席,这里有一个观景台,上面修建了几座亭子,之间有廊桥相连,在亭子里的人可以一眼尽收云梦大泽夏日傍晚风光。 观景台之上矗立有一座九层高塔,旁边约莫有十几间屋舍,岛上入眼皆是各类花卉以及名贵树种,四季都有花常开,此时便有诧紫红的紫薇花以及洁白茉莉等。 李景安端站在亭子中,负手远观,在荷海中有一艘小木船,上面有人在采摘莲子,更远处有几艘渔船在捕鱼,最远处则是大湖落日之时的氤氲水波。 那座九层高塔正是摘星楼,此时在第九楼之上,一个枯槁的身影同样看向了远处的大湖,然后又看向了亭子里的李景安。 “果真还是一片朦胧!”摘星阁主星路喃喃道。 又看向了大小德子,李严,等到了白绒的时候,星路的眉头一皱,再到老跛子的时候,瞬间汗毛林立,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 与此同时,瘫坐在亭子长椅上的老跛子,感到一阵周身凉气,抬头看向了摘星阁第九楼,然后龇着嘴对欣赏湖景的李景安道: “少爷,咱们回船上吧。” 李景安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解下佩剑,扔给了老跛子,李严拔刀走到最前边,大小德子两边警戒。 大块头白绒担心的问道:“三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回船上吧!” 一个浑身破烂,头发全白,浑身散发着死气一样的枯槁老人,蓦的出现在了亭子前,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老跛子定定看向那名枯槁老人,手里的剑“锵锵”作响,大有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忽然说道: “少爷,待会仔细瞧好了!” 李景安心里猛然一沉,背后直发凉,老跛子这回到了对手,不禁对自己送上门的举动大为懊恼。 那名枯槁老人看向老跛子手里的剑,却是没有动手,而是怔怔说道:“你是剑阁之人?” 老跛子没说话,但斩出的一剑已经给了答案,那名枯槁老人莫名消失,但其身后十几丈远的小道上,却是铺满了被斩落的紫薇花束。 一剑之后,万籁俱寂,唯有紫薇花依旧在簌簌的下落,老跛子收剑,那名枯槁老人再度出现,脚下踩着紫薇花,确信道:“真是剑阁的。” “你是何人?”李严历声询问道。 “老夫摘星阁星路,你可听过老夫之名?”枯槁老人自报家门,缓缓步入亭中,徜徉道:“这座亭子,老夫已经快二十年没来了。” 第二十一章、抚琴少女为何哭? 原来拦路的枯槁邋遢老头是摘星阁主天算师星路,就是设宴之人,众人不禁放下了防备,老跛子把剑还给了李景安,又瘫坐在长椅上。 大概老跛子总算遇着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对手,原本以为可以好好给少爷表演一番,或许少爷一时兴起,就学了剑,哪知才刚出一招,就没了后续。 枯槁老头星路缓缓走到了亭子临湖一角,眺望远方湖光,被湖风吹得衣襟翻飞,白发肆意,哪哪看都是一副高人做派,还发出感叹道: “高有高的好处,底有低的妙处,高处与低处的风景,然而并不相通!!” 只是在他身后之人,个个都糟了罪,纷纷捂住了口鼻,因为实在是太臭了,那是一种能沁入灵魂的臭,无处可逃,就连一向不爱洗澡的老跛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景安捂住口鼻,一脸嫌弃的问道:“喂!老头,你多久没洗澡了?” 星路犹不自觉,脱口而出道:“老夫快二十年没下楼了!” 李景安惊讶道:“老头,二十年不洗澡,也真有你的,你自己闻不到臭么?” 星路转身,本就干枯的嘴角,硬是往上扬了扬,笑道:“教你一招,只要站在风口上,臭的永远都是别人!” 这简直就是歪理,李景安被这老头的厚脸皮着实给震惊了,忙不迭问向一旁的老跛子:“你们高手都是脸皮厚,又不喜欢洗澡么?” 老跛子憨笑道:“少爷,你忘了,十几天前,才刚洗了澡。” 那还是在甘州城外的小树林,旁边有一条小溪,临回来的那晚,老跛子被小德子的加强特制版蒙汗药给放倒了,然后被迫洗了一把澡。 老跛子再上一回洗澡,还是两人被刺杀,李景安跌落水里,顺水飘了一里地,老跛子在下游,下水把李景安给捞回来,勉强算是洗了一把澡。 再往前,是在汉水渡江被刺杀........ 三年来,老跛子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李景安全都能回忆出来,指着星路,讥笑老跛子道: “对!对!和这邋遢老头比,你确实爱干净!” 老跛子憨笑不语,露出招牌的熏黄牙花子。 枯槁又邋遢的星路盯着憨笑的老跛子看了许久,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景安,调侃道: “老夫所说可不是歪理,试问你父皇十年不洗澡,可有人敢说一句话?” “哈哈哈.......”此言引来了李景安的狂笑不止,单就假设李兆基十年不洗澡,御史台殿院有个叫韩巧生的家伙就不会轻易饶了,那个家伙脖子硬的很,只要手握着大道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该说还得说,李兆基为了李景安的事,多少回都避着他走。 还有那些个手拿着笔的起居郎,每天都把李兆基的一言一行统统写进《起居注》里,就连李兆基何时去了哪个妃子那里,干了多长时间的活,用什么姿势干的,记载的一清二楚,那可是要流传上千年的东西,哪个帝王敢出这个丑? 邋遢老头星路二十年不下楼,一下楼就惹了笑话,仗着脸皮厚,愣是不觉得有什么,缓缓走离了亭子,踏上了铺满紫薇花束的小道,人走过,道已清,地上紫薇花束纷纷飘向半空,形成一片紫色花雨,落入两旁草丛中,又是一条干净的小道。 “果然是父子,天生会装逼!”李景安既羡慕,又鄙夷道。 “少爷,随我学剑!”老跛子适时说道。 这回李景安倒是没有拒绝,反而陷入了深思之中。 小道的尽头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那个被李景安深深鄙夷的白袍面首星辰,身后跟着几位老妪,手托着荷花宴所需的美食。 星辰看着被斩落的紫薇花,只是顿了顿,便又往亭子里走去,见了众人依旧维持风度翩翩,只怕是心里已经气坏了。 洁白如雪的藕片,青如玉子的莲子,雕琢精细的晕红荷花.......荷花宴,顾名思义,便是所有食材来自眼前这片荷海,一样的食材做出不一样的菜品。 当然,少不了那碧绿透净,如流水翡翠的荷花酿,单是闻着醉人的酒香,便感到清醒宁人。 李景安身前是美食美酒,身后是落日余晖下的云梦风光,此情此景,若是有美人在一旁抚琴奏乐,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见识了画舫船的麻脸少女以及那平平无奇的琴音后,李景安便不再抱有希望,只是为这一点不圆满而感到稍稍遗憾。 邋遢老头终于是换洗了一身干净衣服,从小道上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绫装遮面的抚琴少女,李景安只瞧一眼少女的身姿,就识出了正是画舫船上的麻脸少女。 少女不情不愿的步入旁边的亭子,折裙缓坐,架琴调音,三两下就调好了音,这把赤色渔阳古琴开始发出清泉流响般的潺潺琴音。 本以为琴弹得不咋地,还故意遮面卖弄玄虚,哪知竟意外的好听,只是琴音流转间透露出一丝悲伤,可即便如此,李景安可是见过麻脸少女的真容的,只是起了一丝好奇,却是生不起兴趣来。 吃宴,吃宴,听琴就行,管人美与丑作甚,李景安撇掉了脑海里的麻脸少女形象,专心吃起了荷花宴,饮起了荷花酿。 星辰见先前布置奏效,李景安心思没有放在小妹身上,顿时心生暗喜,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何况他老子是天算师,他只是人算师,中间还隔着一个地算师大境界,如何能斗得过他老子。 自远处大湖之上,蓦的起了一阵湖风,不大不小,吹进上了观景台却余势不减,刚好吹掉了抚琴少女的面纱,原原本本的露出了真容。 清泉流响般的潺潺琴音戛然而止,李景安下意识转头去看,却是瞪大了眼睛,哪有什么麻脸少女,分明是一个细挑柳叶眉,晕红桃花眼,朱唇轻咬的悲伤少女,隔着一座亭子,李景安看的不分明,但凭借做年来的眼力劲,九十分以上绝对没跑,至少得赏一万金。 琴声莞尔,清纯动人,我见犹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有秦淮河畔的娇媚,相比之下,出淤泥而不染的洁白更诱人。 抚琴少女的面纱被突如其来的湖风吹了去,不由得有些泪眼婆娑,急于掩面遮面纱,只是这一颦一动,皆被荷花宴上的看了去。 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李景安在外流浪三年,已经许久未见,一时不慎,看的入迷了些,只是不明白,那抚琴少女的面纱被风吹落了,为何要哭呢? 第二十二章、荷海阵法(求收藏,票票) 李景安想的入迷,却是急坏了一旁的星辰,以为李景安起了色心,连忙起身,挡住了李景安的视线。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星辰刚刚用身体挡住,就不自觉的挪到了一旁,星辰大怒道: “父亲,你......” 邋遢老头星路笑着摊开了双手,不明就以。 抚琴少女已经遮好了面纱,李景安收回了目光,轻轻咳嗽一声,老跛子收回了桌下的手,憨笑着,继续品着荷花酿。 湖风来去匆匆,清泉流水的琴声又响起,荷花宴继续,只是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李景安时不时的瞟上一眼抚琴少女,心里却是疑惑丛生。 李景安可不是那好色之人,“花都”之上,处处透露着怪异,不必去说那故意打扮成麻脸的抚琴少女,以及表里不一却偏要装的风度翩翩的星辰,还有那个连老跛子都忌惮的天算师摘星阁主....... 清纯的风景虽迷人,但小命更要紧,再说秦淮河畔有大把不带刺的玫瑰等着李景安采撷,何况身边还跟随着数位无辜之人,所以李景安打算荷花宴一结束,就立刻上船开溜,本来想问天算师回路的福祸,如今也一并不想问了。 只是,李景安偷瞄的孟浪行为,已经惹得护妹心切的星辰怒火到了头顶,已经没了任何风度可言,如若不是答应了父亲,只怕立刻就要下逐客令了。 南唐皇室又如何?摘星阁被无辜圈禁十几年又如何?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大不了带着摘星阁遁入他乡,西边有十万大山,北方有代国,整个天下间总有能容得下摘星阁的地方。 星辰已经做下了决定,只要李景安敢打小妹的主意,便会毫不顾忌的掀桌子翻脸,外面的舰队可用荷海阵法困住,那个老跛子可由父亲牵扯,总之星辰不想伤人,却也不想任人宰割,害了小妹。 荷花宴已经到了尾声,李景安准备辞谢走人,早早离开这个处处透露着怪异的地方,却是被邋遢老头给挽留下了,说道: “三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不妨陪我这个二十年没见过外人的老头子,多说上几句话。” 李景安看向了淡定的老跛子,心里安定不少,问道: “老头,你想说什么?” 邋遢老头指向了抚琴少女,笑道: “小女的琴艺如何?” 原来是这邋遢老头的女儿,李景安有些不解,那抚琴少女生的沉鱼落雁,就连白袍面首也长相不凡,与这邋遢老头哪有一点相似之处,莫非被戴了帽子而不自知? 不过吃人了人家的荷花宴,当着人家的面,这些话是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如实回道: “甚好!” 邋遢老头捻须道:“小女样貌如何?” 李景安不明所以,亦是如实答道:“凭生罕见!” “哈哈!”邋遢老头又问道:“小女可当得才貌双全?” “自然!” 只是李景安愈来愈纳闷,不明白这位天算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只是为了炫耀他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如果是这样,那也太跌份了吧。 天下间,有名有姓,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多了去了,北朝谢氏之女名道韵,有名的大才女,小时候便可答:“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每每诗词流出,必将引得时人传颂。 “莫问丛花尽解语,怜人更是惜花人。”南朝陆氏之女名惜花,以“花痴”二字冠绝天下。 还有南唐长公主名丽素,也就是李景安的便宜大姐,总是喜欢以一袭红衣出镜,有诗曾言:红衣千帆过,尽是负心人。 ........ 只是李景安万万想不到,邋遢老头神秘兮兮的说道: “既然小女才貌双全,入的了三殿下的眼,何不娶了去?” 李景安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臭名声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整个南唐境内,谁人不知,三皇子荒淫无度,无才无德,但凡是正经人家,亦或者高门大户之女,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嫁女。 所以邋遢老头铁定被戴了帽子,那抚琴女子绝不是亲生的,这是李景安的第一反应,要么就是陷阱,绝对的陷阱,否则天底下,哪个为人父母会亲手把子女往火坑里推呢? 更何况,邋遢老头是摘星阁主,天算师,世外高人,也用不着舔他这个既无背景,名声又臭的三皇子。 李景安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抚琴女子,却是沉默了,思考了一番后,准备出言拒绝,还是早早回船上跑路要紧。 哪知护妹心切的星辰已经忍无可忍了,怒道: “父亲,我不同意,他无才无德,荒淫无道,如何能配的上小妹?” 李景安顿时火大,虽然自己在外界的名声,确实与星辰所说不无一二,但本人还站在亭子里,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如何能忍? 本来李景安想拒绝,直接跑路开溜,现如今,改变了注意,不惯着白袍面首,针锋相对道: “本殿下还就娶了你妹妹,你能奈我何?” “住嘴,侮辱三皇子殿下,大罪当斩!”李严大呵,挺身上前,拔刀相向。 大小德子也时刻准备着,就属大块头白绒吃人家的最多,关键时刻,也不含糊,抄起了佩刀,一时间,亭子里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星辰怒容瞪向李景安,道:“就此离去,两不相欠。” 李景安眯眼道:“本殿下要是不呢?” 只见星辰手指打出一道法决,投入亭下的荷海,一瞬间,斗转星移,荷海消失,形成了一道不知看不到边际的迷雾带,战舰上的水兵深陷迷雾之中,紧急擂鼓升旗,而在荷海之外的人,则是看到“花都”凭空消失在大湖之上。 战舰上的鼓声,响遍了整个“花都”,想来这只是一道障眼法,舰上的官兵识得方向,只要艨艟往前开,便能找到路。 李景安解下了剑,递给了起身的老跛子,准备破阵,关键时刻,又被邋遢老头拦住了,见计谋已成,可不敢让老跛子把这道花费巨大的阵法给破了去。 “花都”周围的荷海之下,埋藏有上万根玄玉桩,其中又以精妙的阵法相连接到阵眼,也就是摘星楼九层塔,每一根玄玉桩都价值不菲。 这还是摘星阁在几十年前的鼎盛时期,耗费大量财力建造的,如今摘星阁被圈禁十几年,早就成了破落户。 “三殿下,莫动手,老夫这就撤了阵法!”邋遢老头乐呵呵道。 “父亲,不可,莫要逼孩儿?”为了不让亲手抚养长大的小妹落入贼手,护妹狂魔星辰已经不管不顾了,竟是出言顶撞道。 李景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冷言旁观,这阵法要是撤了,那就还有的说,毕竟李景安也不是嗜杀之人,如果不撤,那也只能刀剑相向。 老跛子没有出剑,但手里的剑泛着寒光,时刻警惕着那位天算师。 突然,荷海阵法之中,传来了一道历呵声,响彻整个花都:“李景安,你这个无耻偷鹤贼!” 第二十三章、御馒头杀人 话音刚落,几道凌厉剑光斩过荷海迷阵,落入下方湖水,引得湖水汹涌激荡。 湖水之上的荷海迷阵毕竟经久未修,被那几道剑光削弱了几分威势,迷雾消散了一些,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踏着湖光的持剑女子。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怎么荷海之中还藏着一个剑道高手呢?只是这熟悉的声音,以及“偷鹤贼”三个字,让李景安不由分明得联想到武当山上,那个差点一剑要了他命的暴躁小道姑。 李景安杵眉,不知小道姑的出现是一场意外,还是精心安排的,场面局势渐渐变得复杂。 但小道姑的凌厉剑势,却是急坏邋遢老头,不由得懊恼,怎么把那个藏在采莲船上的武当山小道姑给忘了,眼见阵法里的剑势越来越凌厉,赶忙呼喊道: “武当山的女娃娃,你别动手,老夫这就撤了阵法,放你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邋遢老道手指缠结,迅速打出四道法决,身影瞬间出现在阵法的四个方位,每打出一道法决,迷雾就暗淡一些,四道打完,荷海阵法撤了去。 亭子下,原来好好的一片浩大荷海,此时已经约莫毁了大半去,碎荷残花凌乱的漂在湖水之上,被余波未兴的湖水继续裹挟着飘向远方大湖。 一艘采莲船上孤零零的飘在碎荷残花上,船上站着一个剑眉怒目的小道姑,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右手持着一柄刻着复杂铭文的“训安”剑,丝线水珠从剑身滑落。 这柄剑原名“清平”,是叶长青下武当山之时,炼器师三师兄王元赠送的,耗费了一块上好的天外陨铁,历时一个多月精心炼制而成。 “清平”剑早已制好,王元本来想等小师妹突破仙一大圆满境界,作为贺礼赠送,怎奈提前了些许,但叶长青对李景安两次践踏武当山尊严之举耿耿于怀,便把“清平”剑改名“训安”剑。 而叶长青的左手则是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白面大馒头,这是大师兄邱元书亲自下厨房做的,馒头做的又大又软,香甜可口。 叶长青下了武当山,便一路打听消息,顺着汉水南下,一路追随李景安至云梦大泽畔。 在沙洋渡口,李景安遇刺,叶长青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却是没寻到机会出手,因为那几个刺客实在是太弱了,都没能给老跛子制造一丝麻烦。 于是,叶长青继续悄悄蛰伏尾随至“花都”,藏身在荷海中的一艘采莲船上,亭子上的李景安吃着精致美味的荷花宴,听着美妙的琴音,不亦乐乎。 而采莲船上的叶长青只能可怜巴巴的啃着大馒头,这也就算了,岂料李景安还敢用阵法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暴躁小道姑以为漏了踪迹,索性豁出去了。 反正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大不了回武当山搬救兵,找小师兄越钦来对付老跛子。 暴躁小道姑叶长青气的牙痒痒,从未受过屈辱的她,短短一个多月,加之这一次,已经接连受了李景安三次辱没,隐隐起了一丝杀心。 不过站在采莲船上,剑眉怒目的叶长青只敢远远的放狠话,却是不敢上亭子当面出剑,老跛子和那个邋遢老头都让她极为忌惮。 “李景安,吃了我家‘大宝’,还敢用阵法困我?你这个无耻偷鹤贼,天打雷劈,我叶长青以道心起誓,总有一天亲手斩了你......” 刚被星辰指着鼻子莫名其妙一顿骂,李景安一肚子气还没消,这会又凭白来个起誓要杀他的小道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说那荷海阵法困住小道姑,又不是李景安干的,凭什么要替星辰这个白袍面首背黑锅? 李景安面若寒霜,杀心显现,凌厉目光直逼星辰,冷言道:“本殿下,感谢摘星阁盛情款待。” 星辰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慌乱,邋遢老头暗道不好,弄巧成拙了,还欲解释道:“三殿下,这桩婚事乃是.......” 但李景安已不想听,转身便要走,今日摘星阁之辱,李景安此生难忘,云梦大泽有朝廷两部十万水师,一个大不敬之罪,足够踏平区区一个小小“花岛”。 情势斗转之下,采莲船上的叶长青还在骂,白袍面首形成蓦地心惊,邋遢老头愁容满面,抚琴少女泪眼婆娑。 “三殿下,请稍等!”抚琴少女泪眼模糊,提着裙摆,追赶过来,绯红的脸庞,朱唇轻启道:“我愿意嫁!” “哼!”李景安冷哼,蓦地转身,目光轻瞟,不屑道:“本殿下,不想娶,这位姑娘,请自重!” 抚琴少女愕然,不禁泪如雨下,掩面擦拭,更咽道:“这是剑妃与我父,于二十年前定下的婚约。” 又卑躬屈膝道:“今日,星月,愿赴约。” 李景安纳闷,怎的平白无故多了一桩婚约,一脸惊讶的看向老跛子,莫不是又是陷阱? 老跛子是在李景安六岁时进的皇宫,自然不知有这回事,茫然的摇了摇头。 “当年唐皇登基不过两年,北巡时路过云梦大泽,暂居‘花岛’数日,那时剑妃已经怀有身孕,对小女一见倾心,便许下了这桩婚事!”邋遢老道怅然道:“景安,星月,景月心安!” 多疑的李景安不信,眯眼沉声问道:“老头,你可知欺骗本殿下的下场?” “哈哈哈.......”邋遢老头蓦地笑道:“三殿下可回金陵,一问便知,若是老夫撒谎,可谴南唐两部水师踏平花都。” “父亲,不可,万不可将小妹送出!”星辰目眦欲裂,想要上前阻拦。 只见邋遢老道弹指牵出一线雄浑气机,锁住了星辰全身,令其周身动弹不得,叹息道: “从今日起,去九重楼闭关一年吧!” “三年!”李景安冷言道。 “不可,父亲,不能让哥闭关三年!”星月央求道,见邋遢老头无反应,转而又泪眼朦胧的央求李景安道: “三殿下,求求你,饶了我哥,饶了他吧!” “小妹不用求他,不就是三年么,哥不怕!”星辰宠溺的看着小妹,离去已不可阻挡,心里起了万般不舍,眼眶红红的,嘱咐道: “金陵城,不比花都,收着点性子,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就........” 这一幕兄妹分离的悲伤场景,被采莲船上的叶长青悉数目睹,李景安无疑成了罪魁祸首,由此叶长青对李景安之杀心愈加浓烈。 杀了李景安便可救下那对兄妹,但叶长青却舍不得飞剑杀人,怕被老跛子夺了剑,刚好左手有啃了一半的大馒头,便飞馒杀向亭子里李景安。 第二十四章、出师未捷就被俘 亭子上的李景安还在思索着突如其来的一桩婚约,忽感有危险逼近,急忙侧身闪躲,眼睛却是瞟到了一只啃了一半的白面大馒头迎面袭来。 白面大馒头上由雄浑的气机牵引,叶长青可以跨进了仙一境,即便是宗师在无防备下,莫名挨了这一馒头,非死即伤,何况李景安还是一个普通人。 幸得老跛子早有警觉,凭空一手,轻轻摘下了袭来的白面大馒头,李景安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再看向那个采莲船上的女道姑时,眼中已然没有了丝毫怜悯。 招来了白绒,在其耳边嘱咐了几句后,便面朝大湖,虎视眈眈的看向采莲船,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这让李景安彻底忍不了。 白绒挎着刀,风风火火的跑向码头,带着郢都水师舰队,一艘“五牙”大船,两艘海鹘船以及十几艘艨艟,穿过荷海,杀气腾腾的冲向那艘采莲船。 “五牙”大船上有六个超级大拍杆,只一击就能轻易拍碎采莲船,海鹘船上设置有数部绞车弩,可以射出如胳膊粗的弩箭,更有整只舰队上下数千人,时久训练,相互配合娴熟。 “海牙”大船上,战旗高悬,擂鼓如雷,气势逼人,距离两百步左右,海鹘船的绞车弩已经发射,四五支弩箭破空而出,发出丝丝怒吼之声。 那艘采莲船瞬间被轰成数块大木板,随意的飘落在碎荷残花湖水上,去势不减的弩箭扎进了湖水里,震起了几丈高的漫天湖水,叶长青提前脚踩船身,身体浮空,堪堪避过了绞车弩的轰杀,不过却是被漫天湖水淋成了个落汤鸡。 避过一击之后,叶长青轻盈的落在了一块大木板上,浑身往下滴着湖水,样貌不可谓不狼狈,气急败坏的看向了亭子上的李景安。 “训安”剑莫名抖动,杀气四溅,剑身符文流转,入水一尺,挑动三分湖水于半空,被叶长青取一分湖水用真气凝结成一支水箭,剩余两分湖水凝结成一柄大弯弓。 叶长青御剑于湖面之上,剑眉怒目,青丝飞舞,纤指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符文流传的水箭熠熠生辉,极为耀眼,携有破天之势,直取亭子上,背负双手,面朝大湖观战的李景安。 “还是个阵法师!”邋遢老道靠在亭子围栏上,讶异道:“取水凝箭矢,再用阵法加持,真是巧妙,这个女娃娃了不得!” 那支水箭气势滔天,掠过湖面飞来,逼近亭子,却是蓦地被老跛子双指给夹住,随后化作一汪清冽湖水,浇了个老跛子通心透凉。 老跛子龇着嘴,露出熏黄的牙花子,转身憨憨笑道:“少爷,刚好洗个澡!” 两艘海鹘船上的绞车弩第一击,未伤叶长青分毫,紧接着就射出了第二波数支弩箭,把漂浮在湖面上的大木板轰成碎木屑。 没了采莲船阻挡,叶长青没有任何庇护,只能御剑到半空,接下来迎接的便是距离一百步左右的铺天盖地的箭雨。 茫茫大湖上,无一处可落脚的地方,叶长青只能用体内真气,驭器一块小木板浮于湖面之上,再用手里的“训安”剑斩向湖面。 剑气划破湖水,纵横开去,引起湖水汹涌冲天,形成一道水墙,箭矢纷纷被水墙所阻挠,如雨滴落入湖水中。 储存在丹田里的真气总有枯竭的时候,但舰队上的箭矢却是储量巨大,源源不断的漫天箭雨不断袭来,特别是还有让叶长青忌惮的绞车弩箭。 这个刚刚走下武当山,没有任何行走江湖经验的小道姑叶长青,被郢都水师舰队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却仍旧负隅顽抗着,倔强的一剑一剑斩向湖面,形成一幕幕水墙,更别提岛上还有两个高手。 所以,叶长青逃无可逃,直至真气耗尽,连人带剑一起落入大湖里,灌了一肚子水后,才被白绒驾驶着艨艟给捞上来。 叶长青刚下山,第一次出手,就折在了李景安手里,出师未捷先被俘! 郢都水师兵锋所向,威势盛芒,只一支小舰队,在这云梦大泽之上便可轻易打败了一个仙一高手,如果朝廷两部水师齐出,十万雄兵纵横捭阖,试问,谁可正面撼其锋芒? 李景安转身冷眼看向面庞微微泛白的星辰,犀利的目光看的星辰内心发凉,“花都”不过四大湖之间一孤岛,郢都水师五万雄兵踏平摘星阁,轻而易举。 “走!”李景安冷声轻哼,李严带头迈上小道,身后的大小德子紧随其后。 老跛子憨憨笑着,抱着赤色渔阳古琴,领着一步一回头的星月,紧随在李景安身后,向码头走去。 突然,小道上的李景安蓦地止步,转头看向亭子,喊道: “喂,老头,你嫁女儿,嫁妆呢?” 大小德子和李严顿时愣住了,随后意识到三皇子殿下果然是三皇子殿下,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女婿敢理直气壮的威胁老丈人,要嫁妆的? 星辰气的脸发白的吓人,小妹天生丽质,才貌双全,还有那一把千年古琴,更是价值不菲,哪能想到厚脸皮的李景安竟然当众要嫁妆? 邋遢老头估计也想不到,瞪着个大眼珠子,教训道:“小子,怎么跟老夫说话呢?” 随后又弱弱的说道:“要嫁妆,也不好好喊几句?” 李景安负手背后,眯眼沉声道:“老头,我现在好好和你说话,你给不给?” “给,摘星楼第二层,有几千稀本书,都是老夫当年行走江湖得来的,你拿一些去吧!”邋遢老头叹息道。 “待会带人搬空了!”李景安嘴角露出一个坏笑,吩咐大小德子道。 “三殿下放心,鸡毛不留,咱家懂!”大德子应道。 邋遢老头闻言一怔,一脸的心痛,喃喃道:“赔了女儿又赔书,亏大了,亏大了........” 又自言自语,安慰道:“会赚回来的!” 大小德子带着几百人,很快就搬空了摘星楼第二层,塞满了“五牙”大船的几个大船舱。 在茫茫夜色下,由十几艘艨艟着灯呈扇形分布,在前方引道,舰队缓缓向郢都城驶去。 第二十五章、按罪当诛杀九族 夜色弥漫下的云梦大泽,寂静辽阔且安谧,远处漂着几点星星渔火,忽闪忽明,犹如夜空中的繁星。 郢都水师舰队,悄然无息的行驶在大湖之上,星夜归航。 “五牙”大船的是舰队的旗舰,长达十五丈,甲板上设四层舱室,甲板下一层,共五层,船首屹立着一尊恶兽,露出五颗尖锐的獠牙,这便是“五牙”大船名称的由来。 大船周身用铜皮包裹,既防水又能增加吃水线,甲板下设置多间隔水舱,还有配重室,船上行走路线如迷宫,真当是一个智慧与心血的结晶。 李景安初次登上这首大船,满心眼里的好奇,由白绒领着,在大船上东走西走,从底船舱走到第五层,走了一路,感叹了一路。 老跛子自从不吃药了,恢复了高手身份以后,总是喜欢坐在高高的地方发呆,从沙洋渡口坐摘星阁的画舫船时,老跛子就坐在了船顶。 现在都大半夜了,湖上起了雾气,周围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前面领航的十几艘艨艟,老跛子依旧坐在了“五牙”大船第五层船舱顶上,盯着星空发呆。 浩瀚无垠的夜空之上,高悬一轮弯月,繁星点点,忽明忽暗,总是会让平凡的人产生一种浩大的遐想,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平凡的,但总有那么几个平凡的人,在某一瞬间不知为何,抬起了头,看向了星空。 像今晚这样的星空,最是普通不过,这三年来,李景安与老跛子,在高山上看到过,在田野里看到过,在大湖上看到过....... 但不知为何,此时老跛子置身于夜空下,抬头仰望星空的身影,蓦的震撼了李景安,以至于李景安也不禁抬起了头,看向了这片星空,大概月还是那轮月,但人已经不在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夜风继续吹拂,吹得李景安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些失落感来,再一看那个抬头仰望星空的身影,诧然笑道:“跛子,这么入神,看什么呢?” 老跛子点头憨笑,还是露着那一口熏黄的牙花子,抬手指向了星空,说道:“少爷,想不想知道星空里有什么?” “能有什么?”李景安不明所以。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老跛子继续憨笑道。 “哈哈......那上面如何上得去?”李景安没在意,转头看向了眼前这一片夜色弥漫下的大湖。 “能上去的,少爷,学剑吧!”老跛子眯眼看向了星空,徜徉道。 “好!我学!”李景安干脆应道。 老跛子低头回首,憨笑的如此灿烂...... 老跛子出自西蜀剑阁,却是没有继承剑阁正统,为了能取回剑阁落在天下第一城的龙纹剑,而是另辟蹊径,走上了一条另类的剑道之路。 老跛子的剑道只为了能取回那柄龙纹剑,取回剑阁落在江湖几十年的尊严,而李景安的剑道却远远不止这些...... 显然,这条路只适合老跛子,不适合李景安,所以叶长青所修炼的武当内功心法《太一上清式》,是目前最适合李景安的修炼心法。 叶长青连人带剑,被白绒从湖里捞出来,五花大绑捆的严严实实,正在“五牙”大船的一个船舱里关禁闭,李景安推开门时,一脸诧异,这个小道姑竟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或许是身上还是湿的,门一推开,被吹得有些冷,叶长青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就吓得“啊”的一声尖叫。 李景安很好奇,这个小道姑之前还嚷嚷着要杀人,现在落到了“仇人”手里,是如何在阶下囚的情况下,还能睡着的? “李景安,快放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叶长青蜷缩在船舱的一角,虽然手足被捆的严实,但丝毫不掩饰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哈哈......”李景安突兀的笑出声来,严重怀疑这个小道姑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否则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怎还会口出狂言呢? 哦!也对,哪个正常人能干出刺杀当朝皇子的大逆不道之举呢? 李景安问向身后的大德子道:“按照我朝律法,刺杀皇子,该当何罪?” 大德子严声道:“禀告三殿下,我朝律法规定,刺杀皇子,按罪当诛杀九族!” “九族啊!”李景安掰开手指头,当着叶长青的面,数了数道:“也就是说武当山上,你的那些个师兄师伯,老的少的,只要是牛鼻子老道,都在诛杀之列,可以屠个干净了!” 叶长青就一个刚下山的小道路,哪里懂得这些,被李景安的寥寥数语,吓得花容失色,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抿紧的嘴唇泛紫。 刚刚还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猫,瞬间就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叶长青心里虽是产生了一股惧怕,但与生俱来倔强的性子,仍使其冲着李景安怒吼道:“李景安,你敢?” “呵呵,本殿下为何不敢?”李景安蔑视一笑,历数道:“在襄阳城,朝廷驻守十万大军,由我朝大将军段芝贵统领,在秦山关隘,驻扎有一万陌刀战甲,在云梦大泽上,我朝两部水师共计十万,顺着汉水北上,旬日可达。” 李景安眯着眼,俯视着蜷缩在船舱地上的叶长青,笑容里透着阴狠,大言相骇:“你说,本殿下敢不敢?” 事实也正如李景安所言,在这个圣人不出的年代,南唐要想荡平武当山,不费吹灰之力,任你是隐世高人,亦或者武学宗地,在千军万马,弘轲巨舟面前,皆是蝼蚁。 叶长青为仙一境,在年轻一辈中,已然为翘楚,但在面对郢都水师的一只小舰队时,仍然被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更不必去说那驻扎在襄阳城的十万南唐精锐北军。 叶长青不傻,否则也不会不过双十年纪,便已剑道精湛,只是常年生活在山上,接触外界的少,在被郢都水师教训后,心中已然明白,李景安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敢! 李景安阴狠的笑,在叶长青的眼睛中,不断的放大,恐惧不断蔓延,再开口说话时,语气已经弱了许多。 “我.....我又没有刺杀成功。” “哼哼!”李景安强忍着笑,又问向大德子,:“刺杀未遂,该当何罪?” 大德子如实禀告道:“按我朝律法,刺杀未遂,罪同刺杀!” “也就是说,还是得屠九族!”李景安怔怔而言,怜悯的看向了已经一脸恐惧,蜷缩在船舱上的叶长青,继续吓唬道:“武当山的那些个牛鼻子老道,不理世事,一心修天道,修了上千年,恐怕至死也修不明白,由你叶长青一人,而致千年武当倾覆!” 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蜷缩的叶长青,此时已经不争气的流下了泪水,泪眼朦胧的恳求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他们没关系,要杀就杀我一人好了!” “呵呵......”李景安冷笑道:“杀你一人,不屠武当,你的那些个师兄师弟,还不得天天刺杀本殿下,不如一起屠了干净!” “李!景!安!”叶长青长长的睫毛沾着泪水,恨的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第二十六章、动不动杀人全家 白绒一点不怜香惜玉,绳子在胳膊上都勒出了条条红色淤痕,叶长青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但身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了李景安诛心的一席话。 当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女,外表坚强的防御被彻底破了去的时候,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恐惧以及茫然不知所措,所以,叶长青想到了死,这或许是唯一可以解脱的办法。 死了便可以一了百了,便可以不用再去顾忌任何事情,叶长青崛起的仰起头,复杂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李景安的愤怒,憎恨,惧怕,以及不甘。 然而,叶长青看到的,却是高高在上的李景安正在侧脸痞笑,少女幼稚的求死念头,被李景安一眼看破。 “我这人最讲道理了,你最好不要想着自杀,否则朝廷的大军会在你死后的第二天,踏平武当山。” 李景安的侧脸痞笑,在叶长青眼中却是犹如丑陋的山魁,自动脑补出李景安长着一对尖尖的獠牙,饮人血液,吃人皮肉。 大师兄邱元书在叶长青下山时特意嘱咐过,千万不要去找李景安的麻烦,但那是的叶长青满心眼里的骄傲,哪里肯记在心中,此时悔恨晚矣! 求死而不得的叶长青努力的坐起来,靠着桌角,不发一语,一双丹凤眼,一弯长睫毛,脸颊上残留着泪水痕迹,以及用黯淡无神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李景安。 “咕噜咕噜......” 突然,叶长青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声响,之前在采莲船上白面大馒头就啃了一半,体内真气又耗尽一空,肚子定是饿了。 “饿了?”李景安玩味的说道。 叶长青抿其嘴唇不语,但肚子连续不断的叫声出卖了她,渐至低头。 “去弄点饭菜来!”李景安意有所指的对小德子说道:“弄点好吃的。” 小德子精神一震,立刻会意,连忙应道:“三殿下稍等,马上来!” 上一次小德子的加强特制版蒙汗药对老跛子失效后,小德子痛定思痛,改良了不少,正好可以给叶长青试用一下。 没人可以保证叶长青解了束缚后,会不会动手,毕竟她在李景安眼中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还是当一个没有牙齿的猫比较好。 小德子不久后就端着一碗大米饭和一碟小菜前来,叶长青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就又倔强的低下了头,继续作着沉默的抗争。 “解开!”李景安冲着大德子道。 叶长青瞪大了眼,一脸的惊恐,心跳直线飙升。 “三殿下,这......”大德子蹲下去准备上手脱衣服,又仰头回首迟疑道:“这会不会太仓促了?要不要换个地方?” 李景安一脚踢在大德子屁股上,沉声道:“解开绳子!” 大德子恍然大悟,会错意了,吐了一口气。 叶长青心情平复些许,娇喘几口粗气。 小德子捂着嘴,背过身去偷笑,白绒憨厚挠挠头发,暗道:三哥变化真大,开始讲道理了。 “没事,解开,一般讲道理而言,她若是杀了我一人,有整个武当山陪葬,怎么也是赚!”李景安嗤笑一声,负手在背,在船舱里闲庭漫步,手里把玩着叶长青的“训安剑”。 剑长三尺多点,通体黑色,剑刃银白,泛着幽光,剑身冰冷,抚摸之下,顿感凉意袭心,只是李景安一想到叶长青背着这柄大宝剑时,满满的都是违和感! 大德子按照三殿下的要求,解开了捆绑叶长青的绳子,和小德子紧张的保护在李景安身旁,一刻也不敢放松。 叶长青依旧无动于衷,也不肯起来,即使肚子还在不争气的叫唤着,若不是体内真气耗费一空,就可以使用辟谷术,哪里会吃嗟来之食。 “怎么?不吃,要绝食?”李景安用手指弹了一下“训安”剑身,发出“锵”的一声响,“你若是一顿不吃,便杀你武当一人,两顿不吃,便杀两人!” “如此算来,不出两月,武当山当无人矣!” 叶长青鼓囊着嘴巴,眼泪又蓦的流出来,起身端着饭碗就埋头大吃,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大米饭,让叶长青备受屈辱,食之无味。 “《太一上清式》,你应该会背吧,明天交给本殿下,可以暂时不计较刺杀的事情!”李景安漫不经心的说道。 《太一上清式》乃武当核心修炼心法,是不传之法,叶长青怎么轻易交出?怎奈架不住李景安动不动就恐吓杀光武当山,所以,被逼无奈之下,叶长青只好委屈求全的答应。 事已至此,目的达到,李景安既报了两次之仇,又得了武当修炼心法,临走时,还不忘继续恐吓道:“别想着逃跑或者自杀,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除非你把武当山给搬走?” 叶长青空有一脸的骄怒,却是欲哭无泪,遇到了李景安,只能说一物降一物,看着李景安离去的背景,愤怒的喊道: “还我?” “没收!”李景安把玩着手里的“训安”剑,怎会还回去,岂不是为虎作伥? 李景安一整套的行云流水般的“讲道理”,着实震撼了在一旁目睹的白绒,心里直呼:“三哥威武,靠着讲道理,又拿下一个姑娘!” “五牙”大船最上面的一层的最大的一间船舱里,浮香暗影,佳人红妆,星月像是失了魂一样,不知未来会如何,从上船开始,便失魂落魄到了现在。 舱门突然被打开,李景安提着“训安”剑走进来,星月像是一只被吓坏的小白兔,袖里藏着一把短刺,惶惶不可终日。 “去下面把那个小道姑接到这里,给她换一身你的衣裳。”李景安吩咐道,瞥了一眼胆怯的星月,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丝怜悯。 “以后你们俩,便做我的女婢吧!” 李景安说完便离开,星月如释重负,心里不知怎的,忽生一些失落来,袖里的短刺全都是汗水...... 老跛子还在“五牙”大船的顶上坐着,怔怔看着星空发呆,李景安再三思索,还是把老跛子的剑扔了过去,扬了扬手里的“训安”剑。 “和我一起回金陵,待几天,好好喝几顿酒再走!”李景安对着夜空徜徉道。 老跛子点点头,依旧憨笑着。 从花都至郢都,差不多一百多里的水路,次日清晨时分,东方微微泛白,李景安站在“五牙”大船上,已经能远远的看见水寨。 左右一眼顾不过来,水寨内密集的停靠着不下千艘战舰,单是那并排停靠的“五牙”大船,至少上百艘,气势雄浑,更不必说那数不清的艨艟。 白绒手握一只小旗子,与水寨驻守的水兵打着旗语,不一会儿,两扇三丈宽的水寨大门缓缓打开,等进了水寨,方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弘轲巨舟。 第二十七章、此时还恨薄情无? 荆州府下辖八县,郢都乃四畅之地为其治所,荆州刺史田牧乃是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员,三从品,主掌一方民生大计。 郢都战略也地位极其重要,东临云梦大泽,南接大江,下往南可通过水路直至江南西道洞庭大湖,溯大江而上可至剑南道。 盯着这个位置的大有人在,无论是二皇子背后的外戚世家联合派系,亦或者大皇子背后的传统世家,最后却是出人意料的落到了中间派的田牧身上。 南唐朝廷总共三大派系,中间派系则是以尚书令王阅为首,唐皇虽依旧处于壮年,但在位已经二十多年了,至今一直没有立太子,使得其余两派明争暗斗不休,而王阅一直稳坐不动。 三年前,被贬出金陵城的三皇子,如今恢复皇子身份,路过郢都,其中隐藏的信息量巨大,不必去说引得原本争位的两派猜忌,就连中间派也开始搞不清唐皇的想法了。 三皇子李景安是剑妃之子,而剑妃是西蜀剑阁所出,乃是唐皇年轻时游历西蜀所遇。剑妃已于某些原因,在十几年前就此去世,由此引出的“剑妃案”一时轰动整个南唐,唐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大将军白齐踏破西蜀,斩杀蜀甲三十万。 西蜀剑阁是一个江湖势力,对于朝堂的影响几乎没有,换言之,三皇子背后毫无世家大族势力支持,此时回金陵,不亚于羊入虎口。 或许三皇子自知争位无望,索性花天酒地,整天一副膏粱子弟做派,在金陵打架斗殴,无恶不作,终是惹得唐皇大怒,贬出金陵。 总之,此番三皇子的回归,给本就如火如荼的帝位之争,又平添了一把火,值此关键之际,任何一个小动作,传递出去,都有可能给外界造成误解。 南唐实行军政分治,一个是主政一方民生,一个是统领一方军队,再由上一级一道之地的节度使一把抓两权,而节度使则由监察使监督。 因此,荆州刺史田牧没有出面迎接,荆州都督也没有出现,在太子之位未定之前,刺史和督军双双避嫌,唯有郢都水师从四品宣武将军赵破出面。 星月生平第一次离开“花都”,又时刻担心“臭名昭著”的李景安强行不轨之事,提心吊胆至天明,好在天生丽质,稍稍一打扮,柳叶眉,桃花眼,又是个大美人。 而叶长青在得知李景安暂时不找武当山的麻烦后,顿时轻松了不少,又因吃了小德子的特制加强版蒙汗药,全身毫无内力,俨然一个普通人。 两个落魄少女,在陌生的地方,聚到了一起,顿时大有同病相怜之感,面对李景安这个共同的“仇人”,立刻同仇敌忾。 白绒下了船前去复命,回来时告诉李景安,刺史和督军都未来,只有郢都水师宣武将军赵破,率麾下几名副将以及几百士兵前来相迎,想邀三皇子殿下入郢都城修整几日。 郢都是大城,李景安与老跛子曾来过,城里江湖世家势力,各方人员皆有,先有沙洋渡口刺杀在前,难保郢都城没有留下后手。 况且李景安的两个便宜哥哥,难免会形成默契,先除掉这个背后无根基的老三,皇位路上再一决雌雄,所以,李景安宁愿待在船上。 李景安思考再三道:“你去通报,就说本殿下坐不惯大船,又连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让宣武将军来船上一叙!” 白绒摸摸脑袋,一脸古怪的看向李景安,莫非三哥昨日后半夜辛劳过渡? “瞎想什么呢?赶紧去!”李景安一巴掌拍在白绒憨憨的脑袋瓜子上。 赵破虽是有些疑惑,但还是带着几名副将,上了艨艟,登上了“五牙”大船,来面见三皇子。 传说中三皇子身边的高人此时正坐在船舱顶部,而甲板上,李景安则销魂的躺在躺椅上,眯着眼,嘴上哼着秦淮小曲,左手旁大德子提着一壶茶,右手边小德子端着几道精致的点心,背后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婢在捏着肩膀,好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样式。 “这边在捏捏!”李景安闭着眼,一脸惬意的享受着,顺便捞起的一巴掌拍在了一只白腿上,引得星月小鹿乱撞,蓦的一声娇羞。 “真是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妖精,昨晚可是累坏了本殿下,今晚上自己动,本殿下可没那个力气,伺候好了本殿下,等回了金陵,重重有赏!” 星月尊李景安的嘱咐,身穿着一袭白色锦缎长裙,清纯动人,突然被李景安揩了一把油后,面颊绯红,低头娇羞,一双桃花眼,一弯柳叶眉,更添几分妩媚风情,给赵破的几个副将看呆了。 “咳咳!!”赵破轻微咳嗽一声,提醒莫惹怒了三皇子,副将立刻收回了肆无忌惮的目光。 李景安睁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赵破与几名副将,连忙起身,欠笑道:“赵将军何时到的?也不吱个声。” 赵破在心里诽语,还道是水土不服,原来是与美人嬉戏劳累,怎敢打搅,嘴上却是恭维道:“禀三殿下,末将刚到!” 李景安在甲板上缓慢踱步,走至围栏处,长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 “赵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啊?” 赵破低头拱手道: “末将想请三殿下移步郢都城,小憩几日。” “哈哈......”李景安呵呵一笑,露出了一个纠结的表情,还是推辞道:“本殿下谢谢赵将军好意,心领了,金陵的那些个小娘子都还等着本殿下去宠幸呢,还需尽快赶路,等下回赵将军去了金陵城,本殿下请客,秦淮河随便点!” 李景安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位女婢的身后,双手搂着纤细的腰肢,闻着淡淡的幽香,回味道: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景安一脸轻浮,出言轻佻调戏,星月脸颊和脖子爬满了云霞,心里暗骂:“臭不要脸的登徒子。” “呸!这个无耻偷鹤贼!”叶长青被李景安占便宜,还被调戏,心里已经骂翻了天,若不是有把柄在手,定要乱剑砍死这个登徒子。 放浪形骸的三殿下要急着调戏美人,被浪翻滚,赵破自然不会说破,反倒省了许多事,带着几位副将下了随即大船。 李景安没有在郢都停留,耗费了半日,船队补充了一些所需,便又启程前往大江,顺流而下到金陵。 虽然李景安人走了,但是李景安“一日收两女,双凰御金柱”的传说却是留在了郢都,尤其是赵破的几个副将颇具“爱美之心”,把星月夸的与天女别无一二,引得无数人遐想。 郢都城的某些风流膏粱子弟,更是把李景安的名言挂在嘴边,完事后来上一句:“此时还恨薄情无?” 惹得姑娘们一脸的骄怒!! 第二十八章、一泄江水向东流 从郢都进入大江,然后顺流大江而下,可直达金陵城,一般而言,没什么事情的话,月余便可到达。 进入大江主航道后,这一支郢都水师舰队威势不减,十几艘艨艟在江面上横冲直撞,在前方张牙舞爪的开道,来往商船纷纷避让。 尤其是那艘“五牙”大船,像是一个移动城堡,即使荆江段九曲十八弯,江水湍急,仗着船身大,吃水深,也能如履平地。 左右六个超级大拍杆,每个拍杆前头都有一个众达千斤的圆形巨石,哪艘不长眼的船敢伺机靠近窥视,一拍杆下去,定是被拍的个稀巴烂,还有身后的两艘“海鹘”大船,上面的绞车弩蓄势待发。 白绒离开金陵的时间也挺久,这回刚好接着护送三皇子的任务,顺便回家探个亲,他老娘一个丫环出身,孤身一人在白府的小院里,日子也不好过啊! 说起金陵城白府就不得不提及白夫人,在金陵城的这些个官宦家眷中,出了名的别具一格,不爱红妆爱武装,夫妻俩打起架来,真动刀动枪,白齐大将军竟然讨不到便宜。 白齐大将军自从“斩杀西蜀甲兵三十万”后,获得唐皇钦点“战神”称号,在沙场上可统领几十万的大军,游刃有余,但在白府里,得夹着尾巴走路,是有名的惧内,睡书房那都是家常便饭。 朝廷有规定,在外戍守的将军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奉命回朝述职,白齐大将军也不例外,有次述职后,架不住几个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劝,一时鬼迷心窍去了秦淮河喝花酒,哪知泄露了行踪,被白夫人知道了,提着剑就怒气冲冲去砍人。 有老兄弟在场助阵,又有一大帮好事者围观,再加上白齐大将军酒壮怂人胆,欲振夫纲,夫妻俩在秦淮河畔大打出手,一直打到城外,白夫人大胜而归,大将军被揍得灰头土脸。 所以金陵城有句谚语叫:“战神遇着母老虎——神仙也说不清楚。” 李景安在金陵城是出了名的混世小霸王,敢直呼唐皇李兆基之名,皇帝的老师老太傅也敢说叨几句,就甭提那些个挨过打的世家大族子弟了,犹如过江之鲫,唯独不敢惹这头母老虎。 而且这头母老虎还特别爱护犊子,否则白绒那文武双全的便宜大哥白苫,不知道要挨李景安多少顿揍,才能解气。 李景安二姐叫李芷兰,也就是南唐静兰公主,看中了白苫,唐皇便招来的白齐大将军商议,哪知白苫为了不当驸马,竟然连夜逃到了稷下学院,拜在了大儒赵学武门下。 在众多皇家子弟中,亲的,表的,堂的算一起,李景安也就能跟二姐李芷兰说上几句话,偶尔去静兰公主府转悠一圈,和二姐的闺蜜们聊聊天什么的。 一想起二姐李芷兰的事情,李景安就一肚子气,虽说南唐有律法规定,驸马不得入朝为官,但好歹也能混吃等死一辈子,那可是李景安以前梦寐以求的日子。 好吧,即便你白苫文武双全,志向高远,但好歹也体面点推辞吧,写一封陈情表,把实情说清楚,相信唐皇也能体谅。但一声不吭,夹着尾巴连夜跑路算怎么回事,这让皇室的面子往哪里搁?这让静兰公主面子往哪里放? “白老二,你哥是不是还在稷下学院,赵老头那里猫着?”李景安转头问向一旁轻松扎着马步的大块头白绒。 “是啊,三哥,你不是都知道的么,他要是出来,大夫人还不提剑砍了他?”白绒天生看不惯他大哥,一脸的鄙夷道。 “我二姐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了一只缩头王八?”李景安不爽道,此时同样扎着马步,双腿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了。 “他从小就那样,小时候打不过我,就去找大夫人告状。”白绒鄙夷之情更浓重了。 “他八岁习武之后,你就打不过他了,还他打不过你?”李景安毫不留情的戳穿道。 “五牙”大船平稳的行驶在大江上,偌大的甲板上,陪同李景安扎着马步的大块头白绒被李景安戳穿后,憨憨笑着。 “话说你家母老虎教你大哥习剑,你怎么不跟着学几招?”李景安好奇道。 “我才不要跟女人学剑,没出息,以后打架都打不过!”白绒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 李景安顿时尴尬的,狠狠的剐了一眼,重重的骂道:“你个憨货!” 白绒被骂了一脸,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转头偷瞥了一眼穿着书生服饰,束着腰扎辫没带冠帽,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叶长青。 随后就收到了叶长青的死亡蔑视,白绒赶紧抹过头来,心儿蹦蹦跳,咋还忘了这里也有一头喜欢砍人的母老虎。 李景安的武学第一步是武当的《太一上清式》心法,初出茅庐的叶长青被李景安一顿连蒙带恐吓给吓唬出来,但问题接踵而来,没人教啊? 西蜀剑阁出身的老跛子剑道独辟蹊径,但与武当的心法不对路,于是,李景安就又把主意打在了叶长青身上,想着习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直恐吓下去终归不是个方法。 毕竟《太一上清式》的教学是个技术活,没人引路,很难摸到门槛,只有执教人心甘情愿,才能有好的教学水平。 李景安担心万一叶长青怀着私人恩怨,在里面多加一点,少漏一点什么的,那可就麻烦大了,搞不好走火入魔啥的。 所以,李景安瞻前顾后,思索许久,花了半天时间,和叶长青讲起了“大道理”,大棒加甜枣,和叶长青来了个一年之约。 只要叶长青尽心尽力教学,顺带兼职女婢和护卫之责,李景安保证好吃好喝伺候,顿顿大鱼大肉少不了。 满一年后,李景安不在计较刺杀之事,那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还小道姑叶长青自由。 叶长青稍稍一想就答应了,每天都有大鱼大肉吃,还能利用教学间隙,偶尔以公谋私,顺带教训一下李景安,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笔交易暂时就这样达成了,叶长青恢复了自由身,李景安也找到了武道引路人。 踏入武道第一步从练体开始,知命修体,说的正是如此,重修五脏六腑,才能抵得住真气冲刷,然而欲在武道上有所求的人,大部分都倒在了第一步练体。 况且,就李景安这个风流公子哥样,手无缚鸡之力,叶长青打心眼里不认为他能坚持下去。 船队进入大江的第一天,李景安正式开启了武道之旅,开始进行第一步练体。 滔滔江水向东流,两岸的景色再往后倒退,凉爽的江风更是袭人醉,李景安在甲板上扎着马步,大块头白绒在一旁陪着扎,叶长青冷脸负着手监督着,只要李景安稍有不规范的地方,就是一脚上去。 “让你吃我大宝?” “让你欺负我?” “让你占我便宜?” “让你杀光武当山?” “此时还恨薄情无?” ....... 叶长青每踢李景安一脚,心里都能喷出无数句泄愤的话,怎一个“过瘾”了得! 李景安明知道这小妞假公济私,却还不能发火,只能硬着头皮忍,星月则是偷偷掐指一算,今日大吉,便在一旁欢快的弹着琴,看着“登徒子”挨揍,江水悠悠,琴声悠悠。 每当李景安挨踢,大小德子和李严都及时背过身去,全当没看见,而老跛子则是依旧待在船舱顶上,乐呵呵的笑着,嘴里喃喃道: “离不开了,一个都离不开了!” 第二十九章、拦江操演等来客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李景安从最开始的扎马步,只能咬着牙坚持一盏茶时间,到今天的半柱香,还能和一旁的白绒聊天打趣,属实让叶长青小小震惊了一把。 但仅凭此,叶长青还是不相信,李景安能坚持下去,大概一回到金陵的风花雪月温柔乡,就会原形毕露。 顺着江水往下漂,无需纤夫,只需经验老道的船手操作方向即可,因此从郢都出发,很快就能到下游的復州。 復州也是山南道大城,汉水从復州入大江,朝廷在云梦大泽设两部水师,一部在郢都,一部就在復州,两座城隔着四百里云梦大泽相望,与北方的军事大城襄阳城互成三角,通过水路连接,共同给秦山关隘支援,抵御来自北朝的压力。 郢都水师舰队三天走完了九曲十八弯的荆江段,眼看就快到了下游的大城復州,这一日清晨,李景安照例早早的醒来,打着呵欠,自觉地去甲板上扎马步。 白绒也只得爬起来,陪三哥一起扎,清晨的大江依旧湍流激荡,江风更添几分凉意,远处东方天际微微泛白,一缕霞光跃跃欲出,而叶长青已经练完了一套剑法,正负手立于船头休息。 江风吹得叶长青衣襟飞舞,耳边碎发也颇有几分调皮,一手持剑负于背后,傲立的身影颇具一丝英气,另一只手却是蓦的掏出了一只大鸡腿,给李景安看傻了眼,这小妞大清早就吃鸡腿,是有多爱吃肉啊? 李景安撇撇嘴,自顾自的扎起了马步,脑子里不由得浮现了叶长青剑眉怒目,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一只白面大馒头站在荷海中采莲船上的情景,仔细想来,这小妞除了不谙世事外,其实也还不错,颜值能抗,武功精湛,就是脾气爆了点。 而白绒就更不敢多言了,打又打不过这头母老虎,偷瞥了一眼李景安,愁云惨淡,心里惋惜道:老爹是这样,三哥也是这样,唉...... 坐在船舱顶部的老跛子看了看叶长青,又看了看李景安,憨憨笑着,忽而转头看向了远方,久违的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舰队在岸边停靠一夜,准备清晨时分再度启航,前去探路的几艘艨艟已经消失在江面的薄雾中,剩下的水师将士正在解缆驱船离岸。 郢都水师舰队刚启程不久,就收到了前方探路了几艘艨艟来报,说是前方復州江面被拦江封锁,復州水师正在大江上操演。 一般来说復州水师与郢都水师一年四次,每季度一次的云梦大泽联合大操演,而在大江上拦江操演少之又少,因为復州段江面是东西主航道,来往大小商船特别多。 即使是例行操演,也会提前通报上下游,让来往商船提前做好规避,而郢都水师并无提前得到消息,所以復州水师拦江大操演,此举颇具迷惑性。 待郢都水师舰队靠近操演区域,李景安眯眼望去,去往下游的商船已经下帆停泊一旁,一目之下,大大小小不下百艘,连绵上百丈,远处的大江之上,有十几艘“五牙”大船两两并行,张开了巨帆,有遮天蔽日之势。 大江上,擂鼓声响,战旗林立,肃杀之气蔓延,还有十几艘“海鹘”船,左右个十几个大浮杆张开,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伏在江上,船上的绞车弩一轮齐射,胳膊粗的弩箭乌云蔽日。 数不清的艨艟战舰,逆流而上,犹如万船竞发,嘶吼声,擂鼓声,声声不绝...... 郢都水师舰队在操演区域外停下,李景安站在船头,兴致勃勃的看着操演,突然,一股杀机显现,復州水师的十几艘“海鹘”船上的绞车弩忽换方向,又是一阵齐射,绞车弦的沉闷声震的人心口一阵麻,那几十只弩箭居然径直向郢都水师“袭来。” 不过最终却是落在了距离前方大约十几丈的江面,掀起了一阵惊天波涛,引得几艘来不及避让的艨艟差点翻船,实在是太惊险了。 李景安眼睛再度眯起,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命白绒升旗示意,将士开始擂鼓升旗,郢都水师战鼓声响彻江面,“五牙”大船上升起的一面大旗迎风招展。 在復州水师操演区域内的一艘“五牙”大船上甲板上,一个公子哥手捏一只精致酒杯,腿上坐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一脸的放荡不羁。 边上还有几个復州本土浪荡公子哥,个个皆是放浪形骸,有人说道:“徐哥,那船上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徐姓公子哥蔑视一笑,看向了远方郢都水师“五牙”大船船首的那个身影,嘴角有些抽搐,随手抬起一杯酒,踉跄下肚,很好的掩饰住。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可别听到了名号,吓得尿裤子就成!”徐姓公子哥隐藏住了脸上的一丝狠笑。 “瞧徐哥说的哪里的话,在復州这块地界,就没我们怕的人,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哈哈哈.......”徐姓公子哥不屑的笑道:“可别怪我没提醒诸位,那位可不是个好惹的!” 那几个復州本土公子哥,个个背后有来头,一个是復州刺史府别驾之子,一个是復州刺史府长史之子,还有一个是復州督军的外甥,仗着背后之人的权势,在復州一地,可谓呼风唤雨,看上了哪家没背景的姑娘,动辄强抢,玩弄过之后,又随之抛弃。 这些本是良家之女,身子被玷污,已然为社会所不容,性子刚强的,不愿屈服便当场自我了断,性子懦弱的被抛弃后,只能残死,即便是有人不服要上告,在官官相互之下,最终只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几个復州公子哥,天不怕,地不怕,被徐姓公子哥的话一激,个个心里起了不服,脸上的凶狠之色毫不掩饰,殊不知,都成了马前卒,他们今天遇到的这位爷,可不管你背后势力有多大,再大能大的过皇帝老子? 这艘挂着復州水师旗帜的“五牙”大船开始脱离舰队,气势汹汹的驶向了操演区域外,路线却是郢都水师停泊地。 李景安也注意到了那艘来势不善的“五牙”大船,能隐约看到船首有几个人在朝这边指指点点,只是离的太远,却是看不清面容,便仰首看向了船舱顶上的老跛子,问道: “跛子,那船上的人可能看清楚模样?” 老跛子点点头,龇着嘴憨笑道: “少爷,你认识,还被你揍过呢!” “揍过?”李景安杵眉纳闷道:“被我揍过的人那么多,我哪记得清?” 老跛子嘿嘿一笑,道:“少爷,你忘啦,你把他衣服扒光了,扔大街上呢!” 老跛子的一席话顿时引得一众人窃笑,大小德子和李严立刻就明白老跛子说的是谁了,因为当初这件事闹得挺大,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最后还是大皇子李景乾亲自出面求情,李景安才没去计较。 听的叶长青不明就里,古怪的看了一眼李景安,随手招来了白绒,听着白绒一阵叨叨后,立刻一脸凶狠的看向了挂着復州水师旗帜的那艘“五牙”大船。 面对如此怪异的场面,刚睡醒的星月小心肝噗噗跳,当即掐手一算,今日大吉,才放下心来,安静的当起了一个吃瓜群众。 “哦哦!!!”李景安不屑的冷哼道,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了过来,还道前方是谁,原来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下贱货色啊,能被金陵城一众大小纨绔齐齐孤立鄙视的纨绔,可见这个纨绔是真的下贱至极。 不过,这么个下贱至极的玩意,不是应该在金陵紧紧抱着李景乾的大腿,好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么?怎么无端到復州给人添堵来了,还摆下了这么大场面,莫非其中有蹊跷? 李景安继续深思,要说这么个货色敢朝自己动手,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的,除非背后有隐情,是那个便宜大哥李景乾让他来试探的。 李景安招来李严,问道:“復州这些当官的,哪个与那个下贱货色有关联?” 李严禀告道:“回三殿下,復州刺史徐杨,徐杰是徐杨之子!” 第三十一章、一箭双雕 【第三十章被屏蔽了,有想看的加群去群里看吧!】 李景安起身,把玩着叶长青捏住的箭矢,上面刻着“復州水师”四个字,然后递给了一旁的大德子,叮嘱道:“好生保管!” 证据确凿,这一刻李景安杀机尽显,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走到船舷前,带着蔑视的笑,看向了復州水师“五牙”大船上的几个公子哥,笑嘻嘻问道:“喂,几个大傻缺,刚那箭矢是谁命人射的?” 一个穿着黄色缎袍,脸敷白粉,带着一顶黑色冠帽的公子哥,骄傲的走上前,冲着李景安喊道: “是本公子叫人射的,又怎样?告诉你,把你船上的那两个妞交给本公子乐乎乐乎,本公子还可以考虑考虑放了你!” “赶紧送过来,也不打听打听哥几个名号?”其余几人附和。 徐杰在几人背后,安定不动,捏着一只酒杯,故作潇洒。 “哈哈哈......”李景安笑的咧开了嘴,却是不着急要人命,打算在戏耍几番,但是背后被调戏的叶长青已经忍不了,冷着一张脸,寒意凛冽。 李景安感到背后凉飕飕的,约莫是叶长青这个小妞起了杀心,转身嘱咐道:“听我号令,别自作主张!” “哼!”叶长青剑眉怒目。 岂料叶长青的怒颜正合那几个公子哥的心意,那是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风情,如若是能匍匐在胯下娇羞,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听到没,快把那两个妞儿送到本公子床上,否则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那个面敷白粉的公子哥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亲芳泽,继续叫嚣道。 李景安不去管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转而看向了那几名公子哥身后,喝着花酒抱着美人,想抽身事外的徐杰,讥笑道: “姓徐的!听说你那玩意没用了,是不是真的?要是真没用的话,不如把你怀里的那个美人送给小爷吧,小爷这刚好缺个舞女,省的跟着你糟蹋了!” 徐杰脸庞抽搐,指尖微微颤抖,那一抹被掩盖的痛,又被李景安三言两语当众给揭开,曾经的耻辱瞬间如洪流涌现,只是此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办好大皇子交待的事情才是摆在首位的。 徐杰摒弃了李景安钻心疼的话,只是起身微微行了一个礼,而后一手攀上了一旁美人的腰肢,回话道: “谢谢关心,不过已经痊愈了!” “诶呀,恭喜!恭喜!”李景安笑道:“不过你那玩意坏过一次,不比正常的,得省着点用!” 徐杰猛吸一口江风,面色有些异常,强忍着心里的痛,不在多言。 那几个復州本土公子哥见李景安无视他们,顿时更为恼火,那个面敷白粉的公子哥气急败坏道: “你tm是活腻歪了吧?敢把小爷的话当耳旁风?” 不说话,李景安还差点忘了杀人,只是可惜了不能连带一起杀了徐杰,除了这个祸害,斜眼看向面若寒霜的叶长青,平淡说道:“就那个叫唤的最大声的,赏他一箭!” 叶长青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走到船舷前,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却又是蓦的放开了,脑中想起了白绒嘴里惨死在徐杰身下的那些个清倌儿,冷言道:“那个姓徐的呢?” 李景安狐疑道:“你就一箭,还能射两人不成?” 叶长青道:“你别管。” “呵呵!”李景安抱着双臂,乐呼道:“行,你要是真能一箭射两,中午给你加一个鸡腿!” 復州大船上的几个公子哥,见那个具有别样风情的小妞,英姿飒爽,竟然挽起了一柄弓,顿时哈哈大笑道: “那个小妞,快来本公子床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巨箭,什么叫一箭入魂?” 叶长青得了李景安的允许,三石大黄弓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拉了个满月,一只普普通通的箭矢仿若拥有惊天的气势,雷霆出击,刺破了江风,转瞬间,洞穿了那个敷着白粉的公子哥的胸膛,留下一个冒着血水的洞口,箭矢余势不渐,又中后方搂着美女腰肢的徐杰的下体,而后才深深没入甲板里,只有露在外面的一截箭尾,在江风吹拂下,瑟瑟抖动。 一旁的几个护卫,即使是知名境,面对来袭的这一箭,也丝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被箭洞穿,再次看向对面船上的那个挽弓女子,眼中起了深深的惧怕之意。 被几个公子哥玩弄的美人,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尖叫声此起彼伏,惨叫着逃往了船舱里。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挽弓的纤弱女子射出的箭竟然会有如此威势,这一幕吓坏了另外两个復州公子哥,腿一软就瘫坐在了甲板上,脸上轻浮之情全然不见,挂满了恐惧之色。 那个被叶长青一箭洞穿的敷着白粉的公子哥,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径直倒在了甲板上,胸口的鲜血如小溪流,涓涓不止,至死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敢在復州杀他? 徐杰感受着下体凉嗖嗖的,鲜血模糊,那玩意已经不在了,一时失了神,就连痛苦都被抛之脑后,不由的看了一眼,趴在船舷上一脸微笑的李景安。 那不是微笑,在徐杰眼中,那是食人的恶魔,他真的敢当众杀人,只是身体下方流出的血液,明明白白告诉徐杰,你已经不是男人了,如果之前还可以用药医治,那么现在东西都没了,该如何医治呢? “你的人生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徐杰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这句话。 李景安看向坐在甲板上,捂着下体的徐杰,眼中没有一丝怜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徐杰让那么多清倌儿残忍的死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况且这件事隐隐涉及到帝位之争,没有一件是小事,岂能是他一个浪荡膏粱纨绔子弟能参与的? “不好意思,我这婢女箭法有点不准,误伤了你,我晚上再惩罚她,替你报仇,不过你那玩意刚痊愈,就又坏了,这次还能医治好吗?”李景安哈哈大笑,一丝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李景安雪上加霜的嘲弄,让徐杰再次看向李景安的目光中,不再是畏惧,而是怨恨,是疯狂,是怒火,是孤注一掷。 那瘫软在甲板上的两个復州公子哥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同伴死于非命,给了他们巨大的恐慌,语气颤抖的问道:“徐哥,他是谁?” 徐杰置若罔闻,忍着剧痛,命几名护卫,沉声道:“杀了他!” 两个復州公子哥现在连看一眼都不敢,自知这回遇到了硬茬子,哪里敢杀人,焦急的问道:“他到底是谁?” 徐杰凶狠的盯着两个公子哥,一字一句威胁道:“杀!了!他!” 几个护卫闻言后,面面相觑,刚刚那一箭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现在上去就等于送死,跑路的话还有活路,况且他们都是拿钱护卫的江湖人士,又不是真正入了奴籍的家奴。 几人相互对了一眼,慢慢往后退几步,转身直接遁入了大江中,逃之夭夭...... 第三十二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个高手护卫一跑路,两个復州公子哥更是彻底失去了倚仗,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郢都水师的“五牙”大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在郢都水师旗帜旁,不知何时,竟悄然升起了一面皇家旗帜。 一面丈许的金黄色旗帜,随风飘荡着,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四爪金龙,皇帝是五爪,那么船上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乃是皇子或者王爷。 俩位公子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听家里人说过,三皇子李景安要路过復州,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对面那个船上的人正是当朝三皇子殿下。 如果事先知道那人是三皇子殿下,就是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射箭,刺杀皇子可是杀全家的大罪,很明显他们被徐杰给耍了。 巨大的恐慌蔓延在两个公子哥心头,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连忙向李景安扣首,被吓的那叫一个惨,求饶道:“三殿下,我们是被蒙蔽了啊,我们真不知情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徐杰让做的,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好说,好说,先站起来,本殿下要问话,答的好的话,可以考虑饶了你!”李景安轻哼,本就不是弑杀之人,继续伏在船舷上,问道:“这江上好端端的,復州水师怎么就操演了?” “是徐杰让钱刚弄得,说是江上盗贼横行,可以威慑四方。” “钱刚是谁?” “钱刚的舅舅是復州督军,只有他能叫来復州水师。”两个公子哥颤颤巍巍,一五一十的答着,还指了指地上死的透透的钱刚。 “怪不得!”李景安恍然大悟,又笑眯眯的问道:“这么说,你们俩事先当真不知实情?” 两个復州公子哥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哭丧着脸求饶道: “三殿下,我们真不知道啊,钱刚也不知道,否则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也绝不敢这么干!” 两人心里还有肺腑之言没敢说,三皇子殿下可是他们的所有纨绔子弟心里的偶像,欢迎还来不及,哪里敢找事?怕命活的长? 李景安一看这俩公子哥,吓得站着都费劲,想必说的都是真话,也就不下杀心了,嫌弃道:“行了,我知道了,赶紧叫人来收拾一下,撤了江面上的阵仗,这么一耽搁,得浪费旁人多少时间。 不过随后,眯着眼,沉声道:“还有记得你们俩刚刚说的话,要是山南道监察使来问,敢说错一句话,本殿下保证杀你全家,一个不留!” 两位復州公子哥对三殿下的话深信不疑,点点点头,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颤抖的小腿轻松不少,答道: “三殿下稍等,我们这就去通报!” 几艘艨艟迅速驶离郢都水师停泊地,将这里的情况通报了上去,死了一个督军的外甥和废了一个刺史之子,这件事在復州一地俨然是一件大事,但相比较刺杀皇子案,简直不值一提,一个搞不好,就是整个復州官场变天。 復州江面的水师很快撤了去,消息传到復州城,立刻引起了一阵鸡飞狗跳,復州所有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幸好三皇子没有事情,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大家再看向復州刺史徐杨的目光时,隐隐带着不善,大家不信徐杰的事情,他这个当老子的会一点不知情。 只要是牵扯到刺杀皇子和帝位之争的事情,动辄一杀一大片,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官场上最是忌讳的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连带了不该摊的风险,成为一个糊涂鬼。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復州刺史徐杨哪里还管得了同僚怎么想,在没被问责之前,第一时间向金陵禀明实情,然后求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毕竟徐杰是为大皇子办的事。 只是,徐杨的信件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影阁的飞鸽传书,復州江面上的事情一出,就立刻一五一十的被影阁往金陵传递,唐皇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南唐存世四百年,朝廷官员制度趋于完善,中枢设三省:中书省掌管机要、发布政令的机构;门下省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尚书省拥有执行之权。而三省之下设六部即为吏、户、礼、兵、刑、工。全国各地发生的大小事情由地方官员逐层上报,都通过这一套行政制度,最后汇总到皇帝手中。 但南唐历史上出现过数次权臣为祸朝纲,蒙蔽圣听的情况,本朝唐皇为防止这一情况再度出现,特设立影阁,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一个组织,只听命于唐皇一人。 影阁成员复杂,其内不乏许多江湖人士,或武道大境界者,亦或者寻常的走马贩夫,遍布整个南唐,将天下间发生的大小事直接呈到皇帝书案前。 所以,李景安就不去操那个心了,自然会有人去处理的,这会儿復州江面已经通航,郢都水师舰队也已经启航,所以,刚杀完了人的李景安又得顶着烈日扎马步。 江风习习,烈日炎炎,李景安没扎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就往下流,不由得仰起头,心想要是来一块大乌云,遮住太阳光就好了。 李景安到底还是一个公子哥的底子,不像皮糙肉厚的白绒,就这点太阳,就跟没事人一样,所以李景安悄悄移到了白绒的屁股后面,可以遮点阴。 “咳咳!”叶长青鄙夷的咳嗽了几声,李景安尴尬的撇撇嘴,老老实实又站到了太阳底下。 好不容易挨过了半个小时,李景安浑身发软,找着一块阴凉的地方,就往下一坐,大口喘着气,不经意间瞄到自己的胳膊上,竟然开始蜕皮了。 李景安天真的认为是自己的武道天赋,已经摸到了知名的门槛,体魄开始改变,于是将这一欣喜的消息告知白绒,却是惹得叶长青有一阵鄙夷:真是个公子哥,连晒几天大太阳,不蜕皮才怪。 白绒总算是知道给三哥留点面子,没好意思戳破,憨憨的笑着。 ...... 几天之后,李景安收到了消息,復州刺史徐杨之子刺杀当朝三皇子,证据确凿,罪当诛九族,徐州徐氏就此烟消云散,连带着復州督军流放。 李景安很疑惑,为什么影阁会让大德子把这个消息传给自己,换而言之,应当是唐皇要求的,另外这件案子其实内里存在不少蹊跷,实际可大可小。 正常情况下需要山南道监察使上报,大理寺会审至少需要月余方才能出结果,所以,唐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杀鸡儆猴么? 这里面的谜团,李景安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只是徒增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三十三章、太白当空 金陵城,整个天下间最繁华的大城之一,唯有北朝的鸿都可相媲美,其城内人口已至百万数目之巨,是南唐四百年的政治经济中心,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 一条秦淮河贯穿整个金陵城,十里秦淮的香艳之名从此扬名整个天下间,“江南锦绣之邦,金陵风雅之薮”,在这四百载“十里珠帘”的秦淮烟雨里,诞生了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亦如李氏文宗与花魁李盼盼一见如故,彻夜“游览”秦淮风光,弹琴纵歌...... 又有一代名妓昭阳,夏楼守身十二载,日日城门盼北归,闻得情郎裹沙场,一夜天明到白头。 更有郁郁不得志文人,红粉佳人,夜宿秦淮,竟开创文坛婉约词牌,为世人称赞。 ……. 秦淮河还通城内一大湖名桑泊,每年一次的桑泊水师大演是金陵城的一大盛事,几十里长的岸堤上都会被前来观看的老百姓站满,南唐皇室也会亲临现场,与民同乐,可谓人山人海。 在大湖桑泊南岸有一座山名紫山,约莫一百丈高,南唐皇宫取东南角这一座山为城墙,紫山之上有座九层高塔,取名紫府,这是历代龙虎山天师道人的道场。 站在紫府九层塔上,可俯观整座金陵城,向北望去,可观桑泊之阔大,奔腾大江之宏伟,向南望去,可远观紫川山脉之巨,山脉之下,便是闻名遐迩,紫气升腾的稷下学院。 復州江面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最后事情止步徐州徐氏除名,并没有在继续深究下去,大概是“杀鸡儆猴”起到了威慑作用,李景安从復州启航,一路顺江而下,再也没有遇到像模像样的阻拦。 这一日,紫英殿的书案上,唐皇下朝后,照例遍观大臣的奏折与影阁递来的密折,批阅的很快,唯独目光在一封最新的奏折上停留了许久,脸上无甚表情,最后却是将这封奏折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身着幞头袍衫,左右各挂一硬脚,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大太监杨邕恭敬的在一旁候着,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大太监,已经服侍唐皇二十余年,此时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声。 紫英殿气氛一时凝固,唐皇威严的坐着,目光渐渐凌厉,长久后沉声道: “好啊,都好的很,好的很呐!” 大太监杨邕立于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 唐皇起身负手,走至紫英殿前的台阶上,眯眼望向天空,太阳旁边,竟然同时出现了一颗星星,即使在大白天也能清晰可现。 “太白晨出东方,曰啟明!” 钦天监对着一异像的解释是“太白当空,主祸杀!”由此让人不由的联想到南唐至今还未立太子,暗指帝位之争带来的祸事。 “查一查,最近和谁有过接触!”唐皇冷声道。 大太监杨邕稍稍低头,慢慢退了下去。 “那逆子什么时候到?”唐皇语气缓和了些道。 退至几步,正欲转头的杨邕只得止步,能让唐皇称之为逆子的,除了三皇子李景安,别无他人,禀告道:“回陛下,三殿下约莫傍晚到桑泊。” “晚上让御膳房准备下,和皇后那边说一声,让她到时也来。”唐皇负手吩咐道。 “奴才明白!”杨邕答道。 杨邕下去了,唐皇又看了会太白当空,却是不屑一顾,朝着皇宫的东南角走去,跃上了紫府的第九层楼,一名邋遢道人正坐在阁前,胳膊上担着一条拂尘,面前的桌上倒着两杯沏好的茶水。 茶水暗沉,无热气,是凉茶,邋遢道人随手浮空抓来不远处的一个蒲团,放置桌前。 唐皇熟悉的跨进去,坐在蒲团上,端起一杯凉茶就喝,那邋遢道人也捏着杯子,轻饮一口。 “看来等了会,这茶都凉了!”唐皇笑道。 “凉茶才好饮!”邋遢道人捻须道。 “倒是不错,正适合喝凉茶,但老天爷似乎非要朕喝烫嘴的茶,奈何?”唐皇轻蔑的笑道,意思不言而喻,正是那“太白当空”惹人烦。 “它当它的空,管陛下何事?”邋遢老道亦是轻蔑的笑道:“人间的事,陛下说了算,天上的事才是天上说了算!” 唐皇看了看北方,笑道:“这天下的事,朕一人可说了不算!” 邋遢老道回笑道:“贫道说的话,那老秃驴定是也这么说,” “哈哈!”唐皇又笑道:“确实是老秃驴,朕当年差点被他给骗了,出家当了和尚。” “哼,蒙蒙一线生机,那老秃驴倒是打得好算计,可惜终归是差了些,总是喜欢干一些没品的事,上回贫道赴约去终南山,见了老秃驴,下完了第二局棋,一输一赢,打平手,唉,此生怕是无望下第三局了!” 邋遢老道叹着气,略带遗憾道。 “你俩未尝不能踏出那一步,再活一甲子!”唐皇摒息道。 “一甲子之前,那把剔骨刀让贫道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惜终归还是剔骨刀,后来还得感谢陛下相助,贫道已经苟活了一甲子,知足了!”邋遢老道徜徉道。 “就没办法了?”唐皇疑问道。 “天地大限,谁也避不开,三甲子足矣,足矣!”邋遢老道扬起拂尘,冷哼道:“那老秃驴还是随贫道一起下去的好,省的又骗了人!” “哈哈哈哈!!!!”唐皇哈哈大笑,似有些惋惜,恋恋不舍,又问道:“何时出发?谁来接替你?” “听说小跛子要去找买肉的取剑,且等他一程,贫道在这里,看着剑林宫十几年了,却是第一回见到把两甲子寿命活了成了一甲子的,稀了奇了,等等也无妨。贫道走后,自有人来,届时陛下自然会知晓。” “这个天下一日不统,龙虎一日不绝,入世道难。” 唐皇蓦然,沉默许久,问道:“符离能取回剑么?” 邋遢老道却是摇摇头道:“陛下可曾见过急着找死的人?” 唐皇笑着要摇头。 “前段时间,听说算命的出来了,贫道特意去了一趟,算命只说天要变了,其他一字未漏。”邋遢老道轻啜道。 “他那张破嘴,朕关他二十年算便宜他了。”唐皇冷哼道:“他号称天算,可有算到朕当时是真的想杀他?” “毕竟还不是神算,总有漏掉的,但愿能在走前,看到天变了,一千多年了,是该变了,这个世道不该如此的!”邋遢老道轻声道。 唐皇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明! 第三十四章、小爷回来了! “太白晨出东方,曰啟明!” 在炎炎夏日的天空,太阳照耀世家万物之时,“太白星”竟突兀的显现了,与日同辉,此乃“大灾天象”,南北两朝,天下万民皆抬头望向空中,黎民百姓心生惶恐之意。 钦天监对此给出的解释,唐皇却是冷言,心中自是不屑一顾,即为天下之主,又岂会在乎天上之事,人间的事情自然由人间君王管,这是两百年前灵宗上武当的时候,留下的驯言。 但最乱不过是人心,为防止有宵小之辈趁机蛊惑人心,败坏苍生,大太监杨邕已然命影阁暗中监视,收集不当言论。 果然不出所料,唐皇从紫府九层楼回到紫英殿的时候,影阁递来密报,金陵城里传出一则流言,“太白异景出,天下祸安!” “砰!” 书案上一只手轰然下落,凌乱的纸张肆飞,唐皇板着脸不语,溅落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发出“滴答滴啦”的声响,偌大的紫英殿清晰可闻,让侍立一旁的杨邕心里发寒,大气不敢出一声。 “太白异景出,天下祸久安!”几乎是明示此祸由即将归来的三皇子李景安引起的,已经触碰到了皇家最核心的禁地,便是悬而未决的“帝位之争”。 有可能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背后之人散播的,也有可能是对南唐皇室有滔天恨意之人散播的,更有无数种可能,总之,在没有确定具体之人前,唐皇无法精准打击。 金陵城有超过百万数人,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揪出这个人,难度不可谓不大,便如大海捞针,唐皇依旧不语,墨汁依旧在滴,发寒的空气,让杨邕感到背后发凉,不由得跪在地上...... “起来吧!”许久之后,唐皇才发声。 杨邕得了赦令,心里陡然一松,又从鬼门关去走了一遭,不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角余光瞥到了这个威严的面孔,不由得感叹到,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人,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按理说太子之位早该依祖训传给嫡长子,也就是段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但唐皇偏偏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就是不立太子,让整个南唐政坛因此“波涛汹涌”十几年之久。 “到哪里了?”唐皇靠在椅子上问道。 “快到秦淮河道了!”杨邕躬身,小心翼翼答道。 “可有哪些人去迎接?” “禀皇上!”杨邕如实道:“王尚书二子,从扬州来的祝家二子,还有秦淮河边的几人,并无他人来迎。” “没了么?”唐皇冷淡道,不怒而威。 杨邕战战兢兢,仔细把影阁递来的情报回想了一遍,才确定道:“禀皇上,无他人!” 唐皇起身,凝视着凌乱的书案上,担在紫木笔架上的同一产地几只狼毫笔,目光逐渐变得锋利无比,冷哼道:“好的很!” 杨邕心里明白,皇上这是生气了,生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气,本来还想提醒一下皇上,晚上要不要让这两位也来,现在看来,还是不触这个眉头了,这两位还是自求多福吧。 ...... 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听闻了这则流言,外加上李景安的风评实在是不好,许多人都相信,“太白当空”便是由三皇子李景安归来引起的。 如若不然,为何李景安一回金陵,太白星就出现了呢,想必是上天降下的暗示,警示万民。 “祸星”回来了,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所能想到的,“安静”了三年的金陵城这一刻变得“躁动”了,而埋藏在“躁动”之下的,更是澎湃汹涌的暗潮。 这是一座埋葬着无数个秘密的巨城,多少年来,无数人因为“秘密”而发达,也有无数人因为“秘密”而送命,然而,仍旧有许多人乐此不疲的前赴后继。 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前赴后继”,才造就了这样的一座繁华大城,桑泊里,停靠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船只,这些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客商,把天下的财富源源不断的往金陵城里送来。 尽管此时是炎炎夏日,太白与烈阳并驾齐驱当空,但桑泊的码头上,依旧是人山人海,从水路而来的客商上,正是从桑泊码头,进入金陵城。 然而,这个人山人海是属于金陵城的,不属于李景安,尽管李景安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却是没有几个人来迎接李景安。 码头的专属停车区,停着几列豪华车架,车座由名贵珍木打造,车厢上雕刻有祥云图案,就连那几匹拉车的马匹,也是骏奢不凡,毛发光亮,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出行。 在车架旁不远处的一个凉棚下,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色学士服,脸上敷满了白粉,手里挑着一柄折纸扇,悠然自得,乃是逃课来迎的王文化; 另一人乃是一名胖子,肥头大耳,呼呼直喘粗气,额间布满了汗滴,不时的擦拭着,乃是从扬州赶来的祝大福。 没一会儿,又姗姗驶来了两辆并行普通人家的马车,一辆马车上挂了一个“春”字,另一辆马车上挂了一个“夏”字。 在稍远一些,不显眼的地方,亦是挺着一辆不显眼的马车,挂着一个“东”字。 自三年前李景安被驱逐后,名动一时的“金陵四大才子”一时作鸟兽散,无数人拍手称快,王文化被强制送去了稷下学院,祝大福灰溜溜回了扬州老家,俩人也是许久未见面,正说着几年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事情。 码头上停靠的船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直到日落向西的时候,桑泊湖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舰队,那艘如堡垒般的“五牙大船”在前,船上战鼓雷动,旗帜飞扬。 战鼓声传出了好远,引得码头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有人便好奇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知道情况的,便斜眼怒视,用手指了指天上的太白星,发出一声冷哼,旁边立刻有人竖起食指,嘘声提醒道:“不想活命啦!” “唉......”也有人不免叹息道。 在桑泊沿岸,众多投射向湖中舰队的目光中,甚至还有几道幸灾乐祸。 更多的人,则是用不善的眼光注视着湖中驶来的舰队,心里未免已经骂了千万句,嘴上却是纹丝不动。 愈来愈高的水波向码头滚滚袭来,湖中的舰队也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五牙大船”的船首的恶兽,露出了五颗獠牙,像极了李景安在人们心里的样子,面目可憎。 身穿华服的李景安,开始了武道之路后,面色已经有些黝黑,腰间系着一柄剑,站在船首,看着繁华的金陵城,心中感触良多。 “太白异景出,天下祸久安!”李景安喃喃道,仰头看了一眼,随即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贼老天!” 第三十五章、封为景王 郢都水师舰队靠在桑泊码头,右金吾卫郎将李严带着禁军先下船,在码头上布置警戒,警惕着四周前来观看的老百姓,密切注视着人群里的可疑人物。 随后,李景安才从“五牙大船”上缓缓走下来,踏上了桑泊码头,身后依次是腰间跨刀的白绒,老跛子,大小德子,以及没见过世面,显得有些紧张的叶长青和星月。 一个是自小被“圈禁”在花都上,一个是自小生活在武当山上,哪里见过如此多的人,未免有些情色紧张。 不过,星月一露面,立刻在人群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涛,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清纯动人的姑娘,晕红桃花眼,弯弯柳叶眉,像是燥热天气里的一阵清风,再一看走在前走的,穿着华服的李景安,心中不免骂上一句: “真是可惜了!” “糟蹋了!” “不当人子!” ...... 而剑眉丹凤眼,英姿飒爽的叶长青显然是另一种迥然不同的风格,作为一个仙一境的武学大家,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让肆无忌惮的围观者的目光,收敛了不少。 围观人群在心里骂着最狠的话,嘴上却是不敢显露丝毫,生怕引来的祸端。 远处走来了几名朝廷官员,为首的是礼部尚书谭文松,身穿紫色毳冕官服,冕有七旒,衣裳绣有五章纹,头戴进贤冠,上三梁,乃是正三品的大官。 稍次后的是礼部侍郎赵立,身穿绯色絺冕官服,冕有六旒,衣裳绣有三章纹,头戴进贤冠,上两梁,乃是正四品的大官。 后面还有几名身穿浅绯,深绿的大大小小数位官员。 李景安素来和礼部井水不犯河水,却是不明白,能有什么大事,能让礼部的谭老头盛装亲自出动的,而且礼部的二把手赵立竟然也在。 谭文松先是行礼,而后取来圣旨,当众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原来是圣旨啊,李景安还道什么事呢,随即身子微躬接旨。 谭文松继续宣读道:“鉴于皇三子景安,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亲;事子侄,甚端;事臣仆,甚威。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 今册封皇三子景安,为景王,可在王府置相傅和官属,护卫军二十人。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爵位可世袭罔替,未来传给嫡长子,钦哉!册封大典将在五日后举行!” 这是册封李景安为景王的圣旨,由谭文松当众宣读,昭告天下,只是圣旨里写的内容,着实让人听着汗颜,连李景安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就更不必说旁人了。 李景安接过圣旨,谭文松说道:“景王殿下,自今日起,入住景王府,府内一切事宜,已经备好,五日后,与乾王,澜王一起举行册封典礼。” 现场一片哗然声响起,就连李景安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大热天里,背后感到发凉,不明白李兆基这是要干嘛? 三个皇子,全都册立为王,太子之位依旧悬而未决,难道他这个当老子的,一定要亲眼看到三个儿子互相残杀的局面吗? 别说李景安不明白,就连白胡子一大把,历经两朝的谭文松也不明白,南唐存世四百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帝位之争会更加的残酷,李景安本来只想装疯卖傻过一辈子的愿望彻底破碎了,已经被拉进了这场旋涡里,身不由己。 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啊,李景安不禁有些无奈,眼神也有些迷惘,原以为回了金陵至少能安稳当个混世魔王,现在看来,金陵城比之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哥,三哥!”祝大福被禁军挡在了外侧,肥胖的身姿被卡的严严实实,急忙喊道。 闻到了熟悉的祝胖子的声音,李景安回过神来,随即回看,嘴角莫名笑开,算是炎炎夏日中的萧瑟寒冷里的一抹温暖,令道:“让那个胖子过来!” 又指了指王文化,言道:“后面那个小白脸也放过来。” 祝胖子屁颠屁颠凑到跟前,眼泪流了一大把,道:“三哥,真是想死我了,你哪儿去了?我收到消息,你一出京兆府就被打劫了,我就是想送钱给你,也找不到你人,真是急死我了。” 李景安心里一阵安慰,一脚提到了祝大福的屁股墩上,“哭什么哭,小爷不是好好的么?赶紧的,收起来,莫让人看了笑话。” 祝大福嘿嘿笑着,抹掉了肥脸上的泪水,瞥了一眼身后的星月和叶长青,凑到李景安跟前,贱兮兮的说道:“三哥,口味啥时候变的?你看,我这晚上都安排好了,可怎么办?” 李景安递过去一个两人都懂的眼神:“一切照旧!” 祝大福又凑到了白绒耳边,一顿窃窃私语,听的白绒眼神直泛亮光。 王文化就比较的斯文了,手握折扇,拱手,文绉绉说道:“远游归来,安否?” 李景安上去赏了一脚,骂道:“安你大爷的,少来这一套,别以为被王老头送去了稷下学院待了几年,你就不是小白脸了?” 王文化讪讪笑道:“三哥,晚上借住一宿,逃课的,被我老头子捉到了,又是麻烦事!” “哈哈,你放心,你家老头子现在烦着呢,哪还有闲心思来管你这档子破事。” 李兆基搞的这么一出,王文化他家老头子作为尚书令,事情是最多的,既要向下传达圣听,又要向上传达百官的意见,还要居中平衡多方势力,这会儿,指不定脑袋大着呢! 李景安又招来了祝大福,嘱咐了一顿,让祝大福代他,好生招待一番,一路护送的郢都水师官兵,便随着礼物官员前往景王府。 没走几步路,路旁两辆马车上的帘子被打开了,露出了两双幽怨的眼神,李景安心有所感,随即看去,原来是李景安的老相好,春楼的严如是和夏楼的鹅衣。 李景安走了三年,两人就封楼了三年,任由旁人如何劝说,就是不开门,不过她们俩是清倌儿,楼里也无话可说,只能随了意。 只是金陵城里,秦淮河畔,名动一方的西蜀剑舞和盛世歌舞,自此再无现世,两楼之花魁也不出意外,落到了别人的头上。 李景安才不会管别人怎么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朝着两辆马车就大踏步走去,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殿下,不可!”严如是娇滴滴的眸子,胸口上下起伏,止不住的惊喜,又不免有些感伤。 “管旁人如何说作甚,你先回去,我稍迟一下,去寻你!”李景安顾不得严如是羞涩,伸手揩了一把油,滑嫩。 李景安从严如是的马车上钻出,又迫不及待的钻进了鹅衣的马车上,温存了一息,取了一个唇印,才不情不愿的下了车。 这一番孟浪又率真的举动,惹得许多人既羡慕又是嫉妒,忍不住抱怨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斯文扫地!” “不知羞耻!” “白日宣淫!” “不当人子!” ...... “呸,不要脸,登徒子!”星月抿着嘴,小脸通红,暗骂道。 “姐姐,看我如何收拾他!”叶长青为星月打抱不平,脸上爬满了怒气,直愣愣朝着李景安的背影唾弃。 “嗯!”星月轻哼道。 不远处的东楼的马车帘子也掀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压在身上的两座大山,雄伟壮观,白绒的眼睛都直了,有了李景安打样在前,憨憨的白绒也现学现卖,“扑哧”一声,钻了进去。 惹得李景安大笑道:“白绒这货,还是有点本事的,不错,不错。” 王文化摇着折扇,轻轻说道:“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李景安随即骂道:“还有脸说白绒,你个小白脸,懂个什么?掏出来的没白绒一半长,哪个姑娘会满意?” 祝大福嘿嘿一笑,肥脸上的眼睛立刻就笑没了,成了肥肉互挤的壮观场面。 李景安随即看向了幸灾乐祸的祝大福,笑骂道:“你也差不多,几年不减,怎么又胖了不少,才走几步路,喘的跟个什么似的,小心点,愈胖愈短。” 祝大福回道:“但是我粗啊!” “扑哧!!!” ...... 李景安几人当街污言淫语,引得礼部侍郎赵立直皱眉头,直问道:“谭尚书,这成何体统啊?” 谭文松风清云淡,不在意道:“赵大人,要不你去与景王殿下说说?” 赵立随即闭嘴不再说,笑话,怕不是不想过日子了吧,混世大魔王的称号谁人不知,赵立还有这大好的前途可期,可不敢触这个眉头。 谭文松捻须道:“鲜衣怒马少年时,正是春风得意,三年远游,今朝归来,一叙旧情,有何不可?依老夫看,景王为人率真,不藏,不掖,不躲,光明正大,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赵立在心里细细品位老上司的一席话,再看向李景安时,眼神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问道: “可是,与礼不合啊?” 谭文松只是捻须,却是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来点票啊,支持支持!!谢谢!】 第三十六章、景王府 景王府位于皇宫西侧,在同一条中轴线线上,中间隔着澜王府和乾王府,经过太子东宫,便可到达皇宫玄德门。 南唐的王府规格有严格限制,长约三十多丈,宽约十多丈,是一个长方形的院落,南北长,东西短,四周用以夯土围墙隔开,高三尺。 自大门入,依次为前门楼三间五架,中门楼一间三架,前厅房五间七架,厢房十间十五架,后厅房五间七架,厨房三间五架,库房三间五架,米仓三间五架,马房三间五架,共计房屋四十六间。 王府内所有院落皆以廊桥,亭台,楼阁相连,活水环绕,周边附有绿植,竹,花等相衬,整体建筑皆以木质结构组成,斗拱硕大,屋檐高挑,巨柱林立。 白墙琉璃瓦,青石板台阶,汉白玉浮雕,朱红色大门和巨柱,以蓝或绿为主色调的廊桥彩檐,没有繁复的彩画,且建筑用色比较单一,但用色层次较为分明,突出简洁庄重,同时又能给予人高贵与华丽的感觉。 李景安走进景王府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字“阔”,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有这么大的宅子,怎么一个“阔”字了得,更不用王府内的一切用度都是皇家规格,寻常人纵使有钱,也是不能用的。 再一个就是精致,雕栏玉砌,花卉绿竹,尤其是在后厅房旁边有一个小湖,面积不大,湖中心有一个亭子,三面环水,单以廊桥连接岸边。 湖中锦鲤成群,游鱼戏水,水波荡漾,湖畔郁郁葱葱,门栏屋舍若隐若现,星月正与叶长青挽手一道,顺着湖边在赏景,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像极子女子在购物一般。 李景安躺在湖心亭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乐,祝大福,王文化以及白绒则是满脸的羡慕,既以几人许久未见,自然是一叙旧情。 三人各自诉说着这三年来经历的种种,李景安双手枕头,单就安静的听着他们絮叨,就觉得是一种享受,只是不免心里起了一丝凝重。 李景安很明白,越是精致的东西就越是致命,面前这座景王府就是这般,看似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诸多危险,生在皇家,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以前,李景安只是一个浪荡膏粱子弟,对于他人无甚威胁,但此时不一样,无端被拉入帝位的旋涡中,就不得不考虑周边之人的安全了。 李景安长叹一口气,起身望向泛着微波的湖面,打断了几人的谈话,无奈道: “听我说几句吧,有些事我必须要讲清楚,由你们自己取舍,切莫到时候大难临头而不自知,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明白,如今和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我本无意争夺,但也别无选择,生在皇家,这是宿命,但你们不一样,本来就与此事无关。大家缘分一场,殊为不易,好聚好散,还需自己好生掂量吧!” 李景安的话,像是在三伏天里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湖心亭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微风不断的吹过。 大块头白绒艮着脑袋说道:“三哥,你是知道的,我是小娘生的,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没人给过好脸色看。我娘一辈子躲在院子里,一步不敢迈出,生怕被大夫人一剑给杀了,就连白府里的下人们,也敢过来说几句。我从小到大就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亲自带我娘在金陵城逛逛。小时候,白苫打不过我,大夫人教他武艺,她也要教我,我就不干,你们都说我傻,但我就想靠我自己,不想靠她施舍。我还知道,外面的人都说大将军战神白齐,白苫文武双全,说我就是一个大傻子,从来没有人拿正眼瞧过我,唯有你们,有好事都叫上我,帮我出头,我都记着呢。” 白绒黝黑的面庞,透露着坚毅,道:“三哥,无论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第一个站在你身前。” 李景安闻言,拍了拍白绒的肩膀,着实有些被感动。 祝大福说道:“三哥,我祝大福是什么人,想必你很清楚,除了有钱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我家是商贾,士农工商,地位最地下,用道上的话说,就是一头肥猪,只要是个当官的,都能宰一刀。但三哥你不同,我是心甘情愿的,真的,你从来没有因为我家是商贾而看低过,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所以,只要你不嫌弃我喊你一声三哥丢人,我祝大福愿意一直喊下去。” 李景安当即赏了祝胖子一脚,讪讪笑道:“胖的跟个什么似的,别没被我连累,反倒自己给胖死了。” 王文化背靠着围栏,轻摇着手里的折纸扇,指着湖东边的一间房子,说道:“三哥,我这几天就住那里了,省的回家被老头子骂。” 说实话,李景安有些泪目了,不外乎是患难见真情,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都一时说不出来了,只得点点头道:“唉,好!好!” 李景安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李景安很清晰的明白自己未来的处境一定会很危险,自己无权无势,更无世家豪族支持,一个不慎,就在劫难逃。 相比较江湖上的打打杀杀,金陵城里的都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让人防不胜防,所以,李景安在想,到底要怎么办呢?难道就要束手无策了吗? 可惜,在目前的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李景安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只能被执子之人一步一步往前推着走,毫无挣脱的办法。 天渐渐黑了,湖心亭上起了一阵风,李景安起身,准备与祝胖子一道去秦淮河,不料却是被通知,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大太监杨邕,传的皇上的口谕,要李景安即刻去宫里参加晚宴,不得耽误。 时隔多年不见,大太监杨邕还是那副样子,惨白的死人脸,只人往那里一站,就莫名的让人感到发寒,当年老跛子进剑林宫,那一条腿就是被杨邕给打瘸的,足见其武道实力不俗。 李景安自小对于大太监杨邕就没什么好印象,只是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巧,叶长青从厨房里,啃着一只鸡腿走出来,出于高手的先天警觉,一眼就看到了杨邕,瞬间警戒值拉满,作防御姿态。 杨邕缓低头道:“武当山的叶姑娘,你师叔让咱家传话,有空去紫府看看,他不久后,就要去北边了。” 李景安疑惑,武当山人闭世,从不下山,何时有武当山人在皇城里? 叶长青冷言道:“天师府的?” 杨邕笑着点点头,李景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 叶长青又啃起了鸡腿,自顾自的坐下了,却是没有答话。 第三十七章、一门亲事 金陵城皇宫的兴庆宫乃是段皇后的寝宫,段皇后早早得了皇上的话,准备了精致的餐食,就等着皇上和景王前来。 如果说唐皇只是借地设宴来看看三年未归的景王,段皇后是肯定不信的,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人,段皇后这个枕边人最是清楚。 宫女和太监在下午的时候,就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晚上的兴庆宫灯火透亮,餐食餐具皆以上案摆好,段皇后特意换上的崭新的衣服,等着这对父子前来。 外面天色已经见黑,兴庆宫里的一些准备就绪,段皇后招来的大宫女,询问道:“澜王来了没?” 大宫女名叫夜莺,跟着段皇后已经有许多年了,负责兴庆宫里的一切日常事物,对这座皇宫里的点点滴滴都了然于胸,自是明白段皇后所言之意。 不外乎是怕似这等父子,兄弟其乐融融的场面,澜王未出席,会失了体面,小心回复道:“回皇后娘娘,女婢早已谴人通知了澜王。” 段皇后笑着点点头道:“乾王呢?” 夜莺怔了怔道:“还没有!” 段皇后心生不悦,淡淡说道:“快去谴人通知乾王,莫耽搁了。” 夜莺也有些想不明白,如果今天澜王来了,乾王没有来,不正好是让乾王落了口实的大好机会么? 作为贴心侍奉了段皇后许久的夜莺,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超出了寻常的主仆关系,夜莺有心想劝,却又听到段皇后说道:“即便不通知,乾王也会来的。” 夜莺顿时明白了,宫里的那一位肯定会谴人通知的,如此一来,段皇后反倒落了一个心肠狭窄的口实,定会惹得皇上不喜。 夜莺不再说话,随即退了下去,差人立即去通知乾王来兴庆宫。 段皇后坐在高首位上,看着金碧辉煌的兴庆宫,人影闪烁,陷入了低眉垂思中,静静的等着...... 李景安是第一个到的,看着这座与生活了十几年的剑林宫,不过一盏茶时间就能到达的兴庆宫,心中无甚特殊感觉,波澜不惊,只是觉得陌生。 还有那位坐在高首位置上,低眉微笑的段皇后也让李景安感到陌生,约莫这十几年来,是离的最近的一次,看的最清楚的一次。 李景安款款行礼,躬身拜见道:“儿臣见过皇后!” “无需多礼!”段皇后轻柔的话语在李景安耳边响起,如一阵清风袭来,段皇后已经走到了大殿中,站在了李景安面前,慈目仔细打量着。 “你母妃早逝,留你一人,这些年,本宫又掌管六宫,平日里,疏于教导,倒是亏欠了许多,景王切莫怪罪本宫!” 李景安道:“儿臣从未如此想过!” 段皇后看着李景安有些黝黑的面庞,却不失英气,想着李景安马上就及冠,还未择妃,心中顿生一个想法,笑道: “景王少年英才,俊秀不凡,既以封王,当早日择妃才是正经,昔日本宫疏于教导,失了本份,今日便做主,许景王一门婚事,如何?” 李静安虽不知段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但心生警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正欲婉转回拒,便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了唐皇的响亮声音。 “皇后,你给老三许多哪家的姑娘,朕有听说过吗?” 段皇后看向了迈着龙虎步伐走来的唐皇,躬身行礼,道:“皇上,你不但听说过,你还见过呢?” “哦?”唐皇一阵惊讶道:“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老三马上就要及冠了,婚约大事拖不得了。” 段皇后缓缓说道:“是臣妾娘家侄女蕊儿,刚过及笄之年,长相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自小聪慧,通晓礼仪,熟读诗书,依臣妾看,与景王甚是相配!” 段蕊是大将军段芝贵嫡女,自小多来往宫中,与姑妈段皇后关系密切,唐皇当然是见过的,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当即笑道: “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啊,一晃都要嫁人了,朕记得那时候,她还没桌子高呢!” 随后又看了看,老老实实站在大殿里,许久未见的李景安,问道:“老三,这事你怎么看?” 唐皇没有明确表达意见,把皮球又踢了回来,李景安这会儿稍微一思量,就明白了过来,若是自己娶了段芝贵之女,无形中就等于是站到了澜王这一边,但又可以借此表达出自己没有参与帝位之争的想法。 段皇后慈目的看着李景安,唐皇则是用审视的目光瞧着,李景安看向了段皇后,恭敬说道:“皇后娘娘之许,自是极好,本王岂有不应之理?” 随即又看向了唐皇,问道:“不过,在回金陵的路上,路过云梦大泽,儿臣忽闻一事,也不直是真是假,若是没有此事,那儿臣就全凭皇后娘娘做主便是。” 李景安详细的说了自己与星月的婚约一事,看向了一脸尴尬的唐皇,看来此事确凿无疑了,唐皇不可否认的点点头道: “确有这一回事,当年朕北巡时......” 李景安转而看向了段皇后,抱歉道:“只是这一门婚事确有其事,且在前,儿臣只能谢皇后娘娘好意了。” 段皇后有些狐疑,不过皇上都已经发话了,君无戏言,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只好说道:“既如此,本宫也不好拆人姻缘,不过,既然有了婚约,还需早日定下的好。” 唐皇走上了高位,说道:“此事皇后操办便是,听说那小女娃正在景王府,老三,改日带来给皇后瞧瞧。”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段皇在心里不禁叹出一口气,勉强笑道:“景王,这几日就带来给本宫瞧瞧吧。” 李景安躬身回复道:“是!” 大太监杨邕在殿外宣道:“乾王,澜王到!” 入坐的李景安闻声看向了殿外,唐皇没有说话,只是眯眼看着,段皇后小声说道:“臣妾想着他们兄弟几人也许久未见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起熟络熟络,共叙兄弟情义。” 唐皇也不好拂了皇后面,笑道:“老大,老二,来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