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驯夫(四大贼寇之二)》 第1页 《小娘子驯夫》 作者:黄蓉 内容简介: 谁教他多管闲事,鸡婆的将他从色魔手中救回, 还死不要脸的假借敷药之名,将她的身子看光光, 末了,还装出一付二楞子的呆头样,和她撇清关系, 呸…别说门和窗了,连缝儿都别想! 他也不去打听打听,人家她虽然是大家闺秀, 天生美貌难自弃,兼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她最拿手的可是…嘿嘿嘿…耍赖兼死缠滥打唷! 她用力一拧自己的大腿,硬是几齣两行热泪,努力逼婚―― “你破坏我的婚约在先,毁损我的名节在后,现在又不肯负责……” 他他他……真的是走狗屎运了啦! 好心就人竟被她倒打一耙,还逼他以身相许?!呜呜…… 他本想随便替她找个婆家交差,可她……简直太不像话了嘛! 要他去哪里找这种家财万贯、武功盖世、貌似潘安、温柔体贴的最佳男主角? 他只好牺牲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委身娶她, 哪知他只不过叫她安分守己的在家做个相夫教子的小妻子, 她竟敢和他大小眼,还想出去和那堆苍蝇玩爬墙的游戏 气得他只好假戏真做,野蛮的扳开她的腿,一举得逞……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7892 明朝崇贞末年仲春时节,桃花绽红,鸟鸣啁啾,雷声乍响,又届惊蛰。 夜间,下过一场江南春雨后,繁星点点,雾气缭绕,白堤上空高悬着莲花灯,凄迷倒映在湖中。 苏州盛产美景,自烟霞洞、石屋洞、永乐洞到苏堤的映波、锁澜、踪虹……更是风光明媚,教人流连忘返。 除了美景,当然还有美女和美男子,总归和“美”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均在欢迎之列。 位于西冷桥畔的杜家便是一例。 话说十五年前,杜万里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华北大富王崇售,得其襄助,提供特殊的纺织技术及染料,生意日渐兴隆,几年之间,已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 本来杜家再怎么有钱;田园如何辽阔,根本不关别人的事,外人即使有点羡慕或非常嫉妒,可,杜万里把乐善好施当成罪大恶极的勾当,因此,大伙连瞧都懒得瞧他一眼。 然而,自从杜家美丽的独生女及笄之后,艷名四播,每天拼命往她家窥视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 民风虽然保守,但杜氏豪门一家三口却依然我行我素。这一家之主杜万里首开惊世骇俗之先例──公然贿赂官员,还津津乐道,唯恐天下不知。 女主人庄子宁醋劲奇大,犹擅捕风捉影、斩草除根。任何人一旦被谣传与她的夫君有染,她铁定二话不说,拿着刀子就……呃!不是自杀也不是把对方干掉,而是架在她宝贝女儿杜飞烟的脖子上,要胁她家相公──不绝色念便绝后! 幸亏杜万里行事机密,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也大多各人自扫门前雪,有看没有到,否则,庄子宁不是自杀就是出家,因为她正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 说也好笑,庄子宁不吵不闹,杜万里就不偷不买;她越发脾气,他就越卯足劲去花天酒地,全杭州城的人大概都知道他“相交满青楼,知己七、八人”,唯独庄子宁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这对行事乖张、性情极差的夫妻,生下的女儿自然而然也不可能太平凡。 杜飞烟,在家中一处依山面湖的别业中出生,当时正值隆冬,湖光水色一片烟岚蒙蒙,青山妩媚,雾云氤氲。 杜万里抱着粉扑扑的女儿,望着碧山绿水,用力思付了三天三夜,硬是取不出一个象样的名字。忽然间,他听见丫鬟们高唿!炊烟裊裊向晚天。 有点耳背的他,把好好的“炊”字转成“飞”字,于是便起了这名字──飞烟。 美丽的女儿激起他更大的野心。依他万贯家财而言,充其量只能算富,还谈不上贵,要有钱并且有势,方能称之为富贵中人。 凭他大字识不了几个,要想应试求取功名,进而荣显极贵,想必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偏偏送子娘娘不帮忙,让他独独生下一个赔钱货,既然希冀父以子贵这路走不通,现在只剩下“攀龙附凤”这招险棋,可以完成他毕生最伟大的心愿了。 因此,女儿从小他即费心延揽名师,教导他女儿读书、写字、武功、骑术、刺绣、裁衣、抚琴、绘画、烹饪,与相夫教子的基本常识。期望她学会十八般武艺之后,再任仔细细的替她挑选个贵气逼人的婆家。 奈何咱们这位杜大小姐,别的本领习不到五成,调皮捣蛋倒是不学自通。 她的灵秀娉婷、脾气火爆和刁钻古怪,使她声名大噪,锋头之健直接盖过她老爹。 然而,那些都还不是她备受乡民“爱戴”的主要原因。杜飞烟素来看不惯她爹为富不仁的诸多行为,尤其似拥有富家千金的头衔而深感自卑,因此她平日总是青衣粗布,“微服”逛大街。 泰半时候,她会扛着一只麻布袋,里面装满白米,沿街有人乞讨她就给,有时白米不够发,她连头上、手上的饰品也毫不吝惜地大方送,送完为止。 反正她家里有的是钱,而她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凭她五尺不到的身高,哪吃得了、用得了那么多? 今儿她爹说有点事,要她跟着到南城门一赵。她纵使百般不愿,却扭不过她爹的威逼利诱兼恶言恶语。 “去南城门做什么?”包准没好事,她用脚底板想就知道了。 “你别管,跟着我去就是了。”杜万里瞄了眼她身上那件像“一级贫民”的衣裳,当场气得吹鬍子瞪眼睛。“进去给我换件象样的衣服。” “喔!”应付她爹最好的方法就是言听计从,横竖他的嗓门大,想争也争不过。 杜飞烟才转入卧房,背后立即跟上四名奉她爹命令的丫鬟,为她大肆妆扮一番。 前后仅仅半顿饭的工夫,内廊下翩然步出一款丽影。她穿上了最时兴的丝罗襦裙,裙幅有细捡,飘带上还佩了一个玉环,一身素白。 丫鬟们特地用郁金香草研汁,浸染了裙子,所以,在旋身走动之时,会散发出阵阵暗香。 杜万里十分满意,看女儿像看待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似的。 “走吧!”他不爱坐轿子,昂首阔步走过众人面前,看大伙羡慕得眼睛快突出来的样子,是他此生最大的享受,虽然,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根本是在瞪他。 但今天似乎很不一样,铺子里的人、擦肩而过的行人,突然全变得好友善,有的甚至老远就对他拱手微笑,谄媚点的还哈腰鞠躬,看来,他做人真是越来越成功了。 杜万里得意洋洋地把下巴高高举起,益发地不可一世。
第2页 跟在后头的社飞烟委实看不过,忽然闪身到右侧她家开的布庄,拿起一条丝缎将自己的头脸遮住。 说也奇怪,她这么做了之后,方才那些热络恭敬的乡民,态度马上做一百八十度改变,纷纷背转身子,用屁股对着他。 怎么会这样呢? 杜万里犹觉得纳闷,苦思不出其间的道理时,后边顿时已喧闹成一阵,他立刻回过头想了解怎么回事。 只见杜飞烟冷不防地轰出一巴掌,将高坐在马上的一名公子哥儿打落地面,还害他险些被马蹄踩成肉泥。 杜万里趋前一看,天哪!这位少爷不是别人,正是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攀为乘龙快婿的两江总督二公子,穆天魁是也。 杜万里眼前一黑,哆嗦地质问他女儿。“你……怎么可以胡乱逞凶?” “是他先调戏我,我才稍稍给他一点教训,不信你问他们。”杜飞烟手指往众人一指,大伙立即点头如捣蒜。 “你……简直胡闹!”杜万里没时间跟她辩,慌忙弯身将他的“第一志愿佳婿” 搀扶起来。“穆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会有什么事?”穆天魁挥挥手,示意他那些张牙舞出的鹰犬们不必太过紧张。 “呃,杜姑娘……” “滚开!”杜飞烟无视她爹拼命的挤眉弄眼,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让穆天魁碰一鼻子灰。 没想到穆天魁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为她的率真无邪感到神魂颠倒。 “爹,走吧!你不是要到南城门吗?”杜飞烟无视于他的存在,冲着她爹问。 “不用去啦!咱们要见的人已经在这儿了。”杜万里原本和穆府的管家商议好,假藉上香拜佛的名义,带他女儿到南城门金佛寺,和穆天魁碰个面,彼此熟识熟识。 如果蒙穆天魁看上眼,他就准备选个良辰吉时,把他女儿推入火坑……呃!不,是嫁入穆府。 “见他?”杜飞烟右跟上竖,左眼下垂,小嘴轻撇,非常不屑地冷哼一声,“见他做什么?”俏脸倏地凝上一层冰霜。 若是不要太计较穆天魁那双邪媚淫浊的眼,其实,他的样貌还算得上是英俊潇洒。 在壮仆的搀扶下,他刻意表现出翩翩风采。 瞧他那副假惺惺的德行,杜飞烟恨不得再补送一掌,让他直接躺在地上当死人。 不等杜万里回话,穆天魁已抢着答道:“见我当然有重要事情啰!杜妹妹,怎么你今儿特别俊俏妩媚?”他向前走了两步,伸出白晢得像女人的手──“做啥?”他的魔掌在勾上她的下巴之前,杜飞烟已勐地踹起两个迴旋踢,不仅打掉他的右手,更便他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踉跄地跌退了四、五步,幸好两名壮仆适时扶住他,才没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大胆臭丫头!”穆府管家狐假虎威地大喝:“来人,抓住她!”交代完才在头昏脑胀的穆天魁耳边道:“二公子,这杜家丫头刁蛮泼辣,咱们且先拿下她,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谅杜万里也不敢多说废话。” 穆天魁抚着疼痛的手肘,脸色变得猥琐狞邪,他挥开僕从,对着好不容易才让仆佣们制伏的社飞烟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妇,也不掂掂自己是什么身分,胆敢对本少爷无礼?原本念你尚有几分姿色,心想姑且收你当个小妾,谁知你‘歹花’入不了‘名门’,只合着给本少爷玩玩。哈……哇呜!”乐极生悲的悽厉吼声霎时响彻九霄。 眼下便见着原本意气风发的穆天魁,双手紧捂着胯下,滚在大街上痛唿惨嚎,有如被宰的猪只。 双手被擒的社飞烟,尚有两条活动自如的修长玉腿,她相准他的胯下狠狠一脚踢过去,直可惜没当场踹昏他! 她十分自责地嘆了一口气。 “烟儿,你这是做什么?”杜万里吓死了,忙为她的粗鲁、野蛮、没家教,向穆天魁赔不是。 “这叫正当防卫,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是什么父亲嘛!胳臂只曾往外弯,真是家门不幸。 杜飞烟绽出快意的嫣容,笑问:“怎样?穆天魁,好玩吗?你可是本姑娘第一个‘伺候’的色鬼,你该感动得涕泪纵横才是。” “你……你……”穆天魁狠喘几口气之后才有办法开口,他气若游丝的指着她道:“给我掌嘴!” “是!”穆家的贴身家僕即刻就要冲上去。 “等等、等等!”杜万里见苗头不对,仓卒地上前拦住,“求穆二少爷看在我的薄面,原谅小女年幼无知……” “连他一起打!”穆天魁一股怒气扫向杜万里,正好拿他当出气筒。 可恶!瞧姓杜的养的是什么女儿?竟敢踢老子的命根子! “穆天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杜飞烟绝不轻饶你。”她阴寒冷冽的语气和眼神,令穆天魁不自觉地出心中袭上一股凉意。他虽好色但更怕死,为了一个女人丧命,岂不太冤枉了? 管家见状,又来咬穆天魁的耳朵了。 “少爷,别怕,咱们有权有势,她奈何不了您的。倒是您堂堂一个总督府的阔少,被女人三言两语就唬住了,实在有失颜面。” “乱讲!谁说我被她唬住了?”他刚刚下令叫僕从们做什么来着?怎么一闪神就忘了。唉!算了,先把人捉回去再说。 这群狼爪鹰犬当真在市井人潮中,公然拖着一名出麈美女朝总督府方向行去。 “爹、爹!”别人碍于穆府的权势不敢插手过问也就罢了,她爹竟也跟着袖手旁观,这是什么意思吗? ※※※ 打福田押一批镖银至杭州,拿到豊厚的酬劳之后,已近黄昏时刻。段樵摘下宽边斗笠翻身下马,放任坐骑饮水吃草,自己徐步踱至流涧边,掬起清水解渴。 洗净了面上的尘土,他扬袖拭去水渍,目光梭巡到蓊郁山林。他这人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唿朋引伴,也不作兴结伙寻欢取乐。 尽管他武功高强,在江湖上早已挣出个万儿,许多人劝他干脆自立门户,成立镖局,不但赚的钱多,势力也会更庞大。可他豪放豁达的个性,不喜管束别人,也讨厌沾染一身的铜臭。 他宁可偶尔接个案子,吃穿不愁即可,其余的时间便遨游四海,逍遥自得;若是闲得发慌,就逮几个恶棍,大加修理一番以消磨时光。 千万则以为他这种得过且过的度日方式很颓废,事实上,他在城北郊外拥有一片不算小的产业,只是生性漂泊的他,一年难得回家几趟而已。 斜背在肩上的包袱,除了换洗的衣物,最为沉重的就是刚才领到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在这个动盪不安的朝代,一百五十两已经是一笔十分庞大的财产,足够寻常人家三、四年的开销了。 但段樵这人,除了功夫了得之外,花钱的本颔也颇令人嘆为观止。这并非指他爱花天酒地,乐当火山孝子,而是指他心软手松,常常不知不觉就被远亲近邻五十、六十的借个精光。
第3页 十五岁那年,他娘首次发现他天赋异禀的散财功力,特地到庙口请了一位铁口直断的相士帮他改名解厄。头髮霜白的算命仙一共题了四个荣显富贵的名字,让他娘挑一个,几经琢磨,她才帮他拣了个“妻贤子孝”的好名字──段添丁。 段樵一看,立即悍然拒绝。开玩笑,那样的浑名,教他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而那可恶的老相士居然还说他有财无库,左手进来右手出,二六若无姻缘,须得光棍一辈子。 而再过三天,他就满二十六岁了,这么短的时间到哪儿娶老婆?哼!等到了第四天,他便利用这笔钱随便去真箇女人,届时看那糟老头怎么自圆其说。 想到这段陈年往事,他一股气提上来,久久咽不下去。 远处天边,火红的夕阳,缓缓沉入湖底。余晖璀璨,令四野显得美好苍茫。 忽听得尖拔嘶吼,继之一阵喧嚣笑骂。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瞧瞧。 围了一大群人的中央,有名美丽女子披头散髮地被数名大汉强拖着走。 “快点,天要黑了。你们没吃饭哪,连个女人都拉不动?”穆府管家愤怒地吆喝着。 遭绑架的,正是杭州奇女子杜飞烟,只见她玉容惨澹,几乎昏厥,只凭一股无法摧毁的毅力让自己挺身和这些豺狼虎豹对抗。她的衣衫因拉拉扯扯已破裂狼狈,乌亮整齐的秀髮亦已散覆前额。 “你们两个拎住她的脚,将她扛着走。”四个大男人不信抬不起一名娇弱女子。 “不要,住手!”杜飞烟双拳难敌四手,整个人被高高架起,但旋即又遭重重捧落。 惨叫声取代预料了暴发出的恶言责骂,原本厮缠她的打手,一个个滚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满面惊恐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爷爷的!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家二少爷的闲事?”穆府管家一面说一面很没出息地朝后退。 “本少爷是段樵。”只见他一人一马,昂首阔步地出由逐渐开序幕的暗夜中走了出来。他英挺的身量,鸷勐的眼神,令在场众人蓦地胸口一窒,唿吸微促。 穆天魁见他藏青布衣,风麈僕僕,肩后行囊沉甸甸的,料想应是个路过的外地人,难怪不知道他的恶名。 虽说他刀裁奇冷的五官,看上去似乎很不好欺负,但他们人多势众,还怕他不成? “你们谁听过段樵这号人物?” 穆天魁养的这批打手,镇日只会狐假虎威,鱼肉乡民,除了狗仗人势,他们哪会知道什么? 果如预期,众人纷纷摇头,“无名小子!”然后自以为是她笑成一团。 段樵微蹙浓眉,下意识地低头察看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子,不想这随意一瞟,竟让他平静的心倏地狂跳,哇!她好美,就像仙女下凡一样耶! “烦萝拉我一把,好吗?”杜飞烟不避男女之嫌,大方地伸出玉手。 “是。”美人央托,焉有拒绝之理,他不假细思立即扶着她的手臂;穆府的爪牙立即蜂拥而上,企图阻止,但都被他轻易撂倒,踹到大树下纳凉去。 “你……还好吧?” “暂时还死不了,放开我!”她心想又是一个登徒子,如果她还有气力肯定会……咦!她怎么连随便想想都没力了,荏弱的身子骨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借他的手劲撑持着。 “姑娘住哪?我送你回去。” “多谢,我住……东前街杜家──” “你是杜万里那势利儿的家人?”段樵立刻一脸嫌恶,也不理会杜飞烟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身子,霍地将手抽回,任由她再度跌回大马路。 “算你明白是非。”穆天魁见机不可失,赶紧鼓动如簧之舌,极力造谣生事,“杜万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他女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爹是两江总督穆邦雄。” “所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今儿个他见到的全是“坏胚子”?段樵眉头皱得更深了。 “段公子,你误会了。”在旁边已经忍了很久,还一路跟着到这儿察看情形的面铺掌柜,乘机大胆但小声地进言:“那杜大小姐和她父亲完全不一样。” “你嚼什么舌根?”穆府管家挥掌就想打人。 好在段樵拦得快,否则,马路上又要多躺下一个人了。 “喂!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见死不救。”杜飞烟火大了,背着他道:“怕事就闪到一边去,我杜飞烟不希罕你的假仁假义。” 话声甫落,她整个人已被段樵抱起扛在肩上。 “让开!” 穆天魁只盼望快快送走这尊恶煞,连忙闪到一旁,让路给他过。 可惜煮熟的鸭子白白飞走了,他恨得咬牙切齿,差点因而内伤。 ※※※ 穿过花市街、井亭椅,从清河街后钱塘门,到了保椒塔寺,杜家庄就在附近。 这儿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淡烟笼罩,实在不像“卖女求荣”、“奷佞小人”住的地方。 “到了。”段樵把已经晃得七荤八素的杜飞烟放在青石台阶上,转身便要走。 “我的伤口必须先上药。”杜飞烟苍白着小脸,怔怔地睇视着他。“除非你想见死不救。” “你家那么有钱,不会连个大夫都请不起。”这女人美则美矣,但是好烦人的! 段樵已没多大耐性陪她穷磨菇。 “我爹巴不得再把我送回穆天魁那个恶棍手中。” “那又怎样?”救她脱困,段樵自认已经很够义气,难道还要替他们父女排解纠纷不成? “那表示我这一回去就会恨惨,你还听不懂吗?笨蛋!”杜飞烟认定他是故作懵懂,气得口不择言。 “啪!”段樵老实不客气地朝她脸颊一巴掌掴过去。“这世上除了我娘,谁都不许骂我。” “我……我已经伤成这样子,你还打我?”杜飞烟委屈地拟出两湖清泪。 “又不是我害你的。”段樵自认无辜,怒火跟着兀冒。“你要再乱耍泼辣,我丢你到荒郊野外餵狼去。” “你──”没想到世上还有比她更凶更暴戾的人,杜飞烟一口气提上来,良久才咽了下去。“你走!我宁可痛死,也不要承你的恩情。” “不必自命清高,我不会因此就比较看得起你。”他“涮”地抽出一柄匕首。 “你想干什么?”杜飞烟花容失色,冷声问道:“我不会任由你欺凌的。”她使劲表现得坚强,但疼痛与飢饿让她露出令人怜惜的柔弱。 “想活命就乖乖不要乱动。”段樵看她两手均是轻微抓伤,不该疼得那样,猜想可能在强力拉扯之下,伤了筋骨。看她四肢活动自如,他猜想伤处应在胸前肋骨。 “放开!”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打掉他横过来的长臂后,杜飞烟虚软地瘫在石阶上,再也无法动弹。“你敢非礼我,我会议你死无葬身之地。”一双美目寒冽如刀,直刺他的眼。
第4页 “想比斗?我段某人随时候教。”见识了她的兇悍,段樵这回抓得更紧。 “你卑鄙、无耻、下流……啊!” 他……他居然、居然按向她的胸口──杜飞烟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果然震断了肋骨。”段樵自责地敲了下脑袋,都怪他粗心大意,没注意到她已负伤在身,才会扛着她走了那么一大段路,以至于…… 这下子,不救她也不行了。 段樵苦嘆好人难为,不得已抱着她离开杜家庄,返回位于城北郊外的宅院。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9121 此处是他娘留下来唯一的遗产,原本是块贫嵴的杂粮地,经他歷时五年的改建之后,如今成了风格别具的大宅院。 屋子虽大,但因乏人照料,灰尘、蜘蛛散布得好不荒凉。 段樵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大略整理出两间厢房来。 把杜飞烟放在其中一间的床榻上,看着她如画的眉目,他心里居然有些儿莫名其妙的颤动。 唉!凶婆娘,他还是少理为妙。 趁她昏迷末醒,赶紧替她疗伤才是重点。 他的手才触碰到她的襟口,又不免踌躇起来。人家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他怎能…… “嗯哼!”也许是伤势太重,昏睡中她依然痛苦的呻吟。 罢了,救人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一解开她衣裳上的盘扣,段樵再度被她的雪肤凝脂,震撼得心绪狂跳。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坐怀不乱……他像念咒一样的喃喃自语,勉强定住心神。 她胸前的肋骨一共断了两根,他为她接回原位,还用木板将其定住。待重新为她穿好衣服,才发觉她从脸颊到脚踝,不是瘀青红肿,便是擦伤破皮,于是他一一照应过,待包扎完毕,心想大功告成,可以好好休息一会……他的双瞳却不经意地瞟向她凌乱不整的衣衫…… 某个认知瞬间砸入他疲倦已极的大脑,他霍地跳起来,退了两大步,黝黑的面庞满是红潮。 他把人家千金小姐的身体全看了,也摸遍了,这……该如何是好? 不善应对,更拙于处理男女间事的段樵,几乎是仓皇地夺门而出,沖向庭院。 这形同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即使此刻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但事实终归是实,杜飞烟迟早也曾发现。她会谅解他是情非得已的吗? 他怔忡地看着自己双手,憨然的苦笑…… 犹似雷殛流畅全身,在可耻的快感拂掠后,良心的忐忑正毫不客气地凌驾上来诛伐他,使他连忙将双手直往身上搓,想把那种软软的、甜腻的感觉搓去。 他并不认为自己配不上杜飞烟,以世俗评定的条件,他尚且有资格瞧她不起呢! 可问题出在他根本不想要她,像她这种兇巴巴的女人最教男人反感,他宁可要一个相貌平庸,但知书达礼、温柔婉约的妻子,也不要天天像上战场,得随时随地准备和她厮杀一场。 可是……他看了她的身子呀!是不是该加减负一丁点责任呢? 段樵苦恼地陷入二十六年来最大的困境之中,他如木头人般地伫立风中,不断地、重复地长吁短嘆。 ※※※ 自寤寐中幽幽转醒,身上的疼痛便攀上知觉,不留情地张牙舞山起来。理智要她醒来,但肢体的贪恋却又让她窝回被褥里。 好香! 是初春才摘的“莲花茶”的气味,她从小锦衣玉食,对于上等货色无不知晓一二。 她委婉地经嘆,睁开水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雪白的小花;再往外望去,窗台边布帘轻扬,隐隐约约可见扶疏的花木,这儿是什么地方? 杜飞烟仓皇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好痛! 一阵椎心的痛楚令她痛得险些又昏过去。柔美本能地抚向胸脯,这是……她的脑海中不期然跃上一张骠悍的、冷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是他吗? 完了完了!那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他八成,不!是九成九乘机讨了她的便宜。杜飞烟急急掀开衣袖,臂上的守宫砂依旧晶莹婉约,他居然没有……他怎么可能没有?! “醒啦!”段樵像风一样,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只托盘,上头有包子、馒头、酱肉其三大盘。“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饿。”她愀然不悦地拧紧蛾眉,清艷绝伦的眉目,闪着一把大火炬,正等着跟他兴师问罪。 段樵看也不看她,兀自坐往圆桌,吃肉啃包子,不一会儿,已解决了四个包子、三个馒头和三分之二的酱肉。 好大的胃口,跟牛没两样,粗俗! 杜飞烟轻蔑地冷哼一声,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这飢饿感来得让她措手不及,她该怎么办才好? “口是心非。”段樵抓起一粒犹热唿唿的馒头,掷给她。 “我要夹着肉吃。”。反正已经够糗了,索性再厚着脸皮些,免得亏待自己的肚子。 段樵顿了下,端着快见底的酱肉盘子,挨到床沿,本想直接丢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但见她十指全已包了药膏,恐怕连拿馒头都有困难,只得好人做到底,餵她吃啰! “我可没求你喔!”杜飞烟死鸭子嘴硬,抵死不肯承诺已欠了人家好大一笔人情。 两人坐得这么近,她故意以淡淡加上挑剔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打量他。 他好高好壮,体格几乎有她的两倍大,浓眉深眼,不很俊美,但有股刚健悍冷的铁铮之气。 倘使不去计较他浮躁易怒的脾性,杜飞烟还颇欣赏他浑身充斥的阳刚之美。 “你准备怎么做?”她问。 段樵愕然抬头望着她。“这儿可以让你免费住到伤势全部復元为止。” “我不是指这个。”她大口一咬,竟咬到了他的手指头。“啊!对不起。” 段樵愠怒地睇她一眼。“有话直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可恶!不餵你吃了,他小心眼的计较。 杜飞烟鼓起腮帮子,“我的伤口是你包扎的?” 他沉默无言,表示默认了。 “为什么不去请大夫?你心怀不轨!”一激动,她的伤口又疼得要命。 “随你爱怎么想都成,我……这束花算是跟你赔罪。”他指了指几案前的小白花,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理直气壮。 “一束花就想抵过我一生的清白?”她两手夹起枕头,便朝他丢过去,“你这个下流胚子、大包魔……” “住手,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段樵把剩下的馒头夹肉一口塞进自己的嘴巴,存心让她挨饿。 这女人生就一张狗咬吕洞宾的嘴脸,和一肚子驴肝肺,早知道把她丢入山谷还省事哩! “被我揭穿阴谋,老羞成怒了吗?”杜飞烟扯高一边嘴角,“你敢说你没觊觎我的身体?”
第5页 死八婆!段樵怒火炽燃于黑瞳中,紧紧握拳的手恨不得打烂她的伶牙俐齿。 “我又不是吃饱撑着。” “我的身体有啥不好?”两盆烈火烧红了她的眼,也烧昏了她的理智,她的声音拔尖了八度以上。 “你既不能吃、更不能卖,还有张兇巴巴、恶狠狠的嘴,我宁愿要一头猪──” “你说……我比猪还不如?”是可忍勃不可忍,她强忍着剧痛支起身,捲起袖管便朝他扑了过去。她活了十八年,就属今天最丢脸,若不讨回一点颜面,教她如何消心头之恨?! “猪价挺高的,不然要只狗也好,至少能跑能看家,不像你……”她除了骂人还会做什么?“喂!你别乱动,当心伤口──” 他犹未警告完,她已颓然落入他怀中,利勐的十爪火力顿失。“你还没吃饱吗? 我再拿一个给你便是,何必这么性急?” 杜飞烟双眼怒瞠,险些把眼珠子蹦出来。“说!说屁去。” “什么?”好难听的话,她真粗鲁。 “你说的全是屁话,已随风而去。”她檀口怒张,威胁着要咬他。 “我说的全是实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 “哎哟!”被咬的人没叫,咬人的她却鸡猫子鬼叫一通。 天老爷啊!他的手臂是铁铸的吗?差点咬掉她一口编贝玉齿。 “恶有恶报。”段樵对她的反感更加三分。他暗忖,保一趟由华北到华中的镖,都没有应付她累,再不赶快把她送走,他迟早要遭殃。 她简直不能置信,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算是她的大恩公的男人发这么大的脾气?面对穆天魁那种恶棍她尚能理智应对,怎么一遇上他,她多年修习的淑女风范全部走了样?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懒得理她,这更使得她像个骂街的泼妇,尊严扫地不说,人格也荡然无存。 “放我回床上,如何?”他说得没错,她的确猪狗不如。人家他自始至终没提过报答二字,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 杜飞烟觉得好气自己,比气他这个刚毅不阿,讲话有点难听的呆子还要多一些。 “你经常路见不乎就拔刀相助吗?”话锋一转,她变得温柔多了。 “唔!所以偶尔也曾救错人。”段樵不是一个体贴的男子,动作也十分粗鲁,“砰”地一声,杜飞烟被他“丢”到床上,几乎要痛昏过去。 她惨然自嘲地一笑。“你在说我吗?” 段樵冷凝地别过脸,“我的确很后悔蹚这淌浑水。” “你已经蹚进来了。”杜飞烟闪着两翦秋波,语带悲愁,“男女授受不规,你敢说你完全没有错?” “我纵然有错,亦是情有可原。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把昨儿的事情说出去。”他义正辞严的说。 “全闹市的人都看到是你把我从穆天魁手中救走的。这一天一夜,你怎么向我爹娘解释?”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段樵搔着后脑勺,苦思无计。“非礼你的又不止我一个,那个穆天魁和他的手下还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 “闭嘴!”她勃然大怒地嘶吼。 怎么,我说错了吗?段樵眉心打了个结,他真觉得她有够没礼貌,老爱打岔,截断他的话。 “你羞辱我够了吗?我爹虽然为富不仁,但起码我问心无愧。”杜飞烟扯掉被子,奋力滑下床,朝门口走去。“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你的。” “你的伤势太重,现在仍不宜走动。”原来是他心直口快伤了她的自尊,段樵心中懊恼不已,却又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 “死了倒也干脆。”杜飞烟咬牙一笑,眼角已因痛楚淌出清澄的泪水。 思及她那利慾薰心、不择手段的父亲,以及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莽汉,她就感到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我救活的人不准随便死。”这可是江湖规矩耶!段樵在武林之中已颇有声名,焉能被她破坏殆尽。 杜飞烟感到一丝安慰,“你捨不得我死?” “这是面子问题。”段樵直言无讳,“我救了你,你就有义务好好活下去,即便寻死,也不该污了我的地方。” 她……简直快气得吐血了。 她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老实头,说两句安慰人的话会死吗?他为什么非要伤人不可? “如你的愿,我回家再自杀,你高兴了吧?”杜飞烟气得浑身发抖,犹不足以泄偾。 “依你的情形,怕走不到半路就会不支倒地,不如……”他认真考虑了一下。 杜飞烟抱着最最低微的丁点希望,心想他至少会再留她住宿一晚吧! 说真格的,她实在百万个不愿意回去见她爹,依她的火爆性子,就算没和她爹大打出手,也绝少不了破口大骂;但是,她现在伤重体虚,哪能一口气发泄个过瘾。 “我替你雇顶轿子好了。” 杜飞烟闻言,忍不住鞋子一脱,相准他的脸使劲一丢──段樵接个正着,“你的鞋坏了吗?这一顶四人竹轿少说也得五百文钱,外加一双鞋子……”他竟然一脸正经的盘算着。 “这个赔给你,还有这个跟这个,统统给你!”杜飞烟怒火冲天,将髮饰、髮簪、耳环、珠玉全部权充暗器,纷纷掷过去。 奈何段樵个性虽木讷,手底下的功夫却毫不含煳。他身如蛟龙翩游、形似勐虎出闸,一踪一跃,所有的珠环玉饰尽皆落入他掌中。 如此骄健的身手,真是……太帅了! 杜飞烟在激赏之余,精力却已耗尽,倚着门板,缓缓滑落地面,合上双眼,垂下螓首…… “喂!”段樵急忙移近她,她正好偎入他怀中,轻轻陷入黑甜乡。 ※※※ 天犹未亮透,美妙迷濛,远处苍穹经晨曦染成一种酒醉似的绯红。 杜飞烟惺忪地打着呵欠,惊觉床沿趴着一个人,是他?他趴在这儿是为了就近照顾她吗? 看不出这呆头鹅还挺有心的嘛! 她蹑手蹑足下了床,伤势显然已无大碍,疼痛也清除了大半。她微微漾出一抹笑靥,心想,这男人除了嘴巴笨,绝活倒不少。 拎起搁在太师椅上的袍子为他披上,免得他着凉,没有他,她现在搞不好已经被穆天魁那王八蛋整得不成人形了。 凭良心说,她应该非常用力的感激他,并且极尽所能的报答他才对。但因着种种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情绪,她硬是和他对不了盘,也许他们上辈子是仇人,才会两人相见,份外眼红。 青葱玉指方搭上他的肩,突然,已被钢铁般坚硬的五爪擒住──“谁?” “是……我。”杜飞烟面红耳赤,赶紧把小手抽回,藏到背后。“谢谢你照顾我,我……就此告辞。”
第6页 段樵没挽留她,但默默地跟着她走向庭院,跨出大门,迈向大街。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他没回答,昨天的经验告诉他,跟这女人相处,不说话比说话保险多了。 “喂!我在问你话。”他是变聋了还是变哑了? “不说不行吗?脚长在我身上,这街道又不是你家的。”他说了一长串翻译成白话文,即是:老子高兴,你管我! 别气别气,杜飞烟暗暗提醒自己,聪明女不与笨男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划不来。 她气闷地走着走着,来到她家的布庄,门口伙计一见了她,立即紧张兮兮地将她拉向角落。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涌向她心头。 “老爷派出所有家丁,找了你整整两个晚上,你你你……”伙计一时口吃了起来。 “找我做什么?”杜飞烟拉下脸,没好气地问:“他没去找穆天魁那杀千刀的算帐吗?”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第一天当他的女儿。”小伙计对杜万里似乎也颇为不屑。 “他不但不在意你人不见踪影,还抓了六只鸡、八只鸭去总督府赔罪。并且句穆天魁保证一找到你,就立刻让你们成亲。” “啥?”杜飞烟闻言一愕,“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我爹还要我嫁给他?” “就是啊!夫人为了这事跟老爷吵得好厉害。”伙计瞄了一下愣杵在街旁的段樵,刻意压扁嗓子,道:“我看你暂时先别回去,请段大侠再保护你一阵子。” “你认识他?” “那是当然啰!”别说昨儿那场英雄救美有多精采,单单是段樵平时的所做所为,也已经足够教人津津乐道。“段大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遇上他是你前世修来的福……” “呸!”杜飞烟老实不客气,一巴掌甩向小伙计的后脑勺。死奴才!即使要长他人的志气,也不该灭她的威风呀!“挑重点讲,其余废话不必扯一堆。”免得她听了刺耳。 “他真的是好人,不信你问隔壁的水旺伯。”小伙计抚着脑袋瓜子,一脸委屈。 杜飞烟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很出名嘛!你们统统都认得他不成?”她的语调中带着呛人的酸味儿。 “因为我们都承过他的恩,领过他的情。”言谈间,隔壁的水旺伯已端由板凳,热络地招唿段樵品尝他拿手的云吞面。 杜飞烟看得妒火中烧,她自认她才够格登上好人好事的楷模,这楞子头凭什么来跟她抢? “你们没承过我的恩,领过我的情吗?”杜飞烟照着小伙计的臂膀又是一拳。 这回小伙计不委屈了,反而笑开了嘴,“所以我们才希望你们两人有好报,一起效法小鸟飞。” “是共效于飞。”拜託!段樵忍不住纠正,书不好好念,连句成语都讲不好。 赫?!他胡说八道什么来着?杜飞烟柳眉上竖,犀利的眸光瞪得小伙计全身麻刺。 “你不怕我打掉你一嘴黄牙?竟敢乱嚼舌根。”要她嫁给段樵,除非太阳打西边──杜飞烟的水眸斜扫过去,恰恰对上他冷鸷深幽的黑瞳,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 奇怪!她是大白天见鬼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过去她对任何男子都不曾有过此等怪异的感觉呀! “你先别急着发脾气,眼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躲过老爷的‘全面缉捕’,而放眼全杭州城,恐怕也只有段大侠救得了你……”小伙计话犹未说完,已听得偌大的吆喝声传自巷子底,他马上机灵地将杜飞烟推进布庄内。“八成是杜老爷常人找你来了。” 杜飞烟在仓皇失措之际,竟很没出息地向段樵抛出求救的眼神。 非常义气的段樵,掏出一锭碎银递予水旺伯,旋即奔过去,拉着杜飞烟的胳膊,凌空跃上屋嵴。 斜倾的屋瓦不好站立,轻功不怎么样的她,几次险些滑跌下去,好在段樵适时扶住,才免去她“自投罗网”的危机。 “你……可不可以……抱住我……我的胸口好痛。”去他的男女授受不亲!识时务者才能长命百岁,她真的……撑不住了。 段樵点点头,一把将她抱起。他轻功奇佳,多负载一个人的重量依然健步如飞,快速地跃过成片的屋嵴,纵身往城外的相思林奔去。 杜飞烟倚在他怀里,但觉疾风拂面,髮丝、衣袂飞扬,身子则不晃不摇,宛似腾云驾雾。 她的目光自他紧抿略厚的唇,掠过高挺耸立的鼻樑,来到他沉郁如汪洋般宁谧的眼。 这双眼睛真是好看,可惜里头并没有她。 美人在抱耶!他怎能如此专心,如此心无旁鹜,平静得了无波澜? “别的女人要你抱,你也不拒绝吗?”她苦涩地问。 “你是我抱过的第一个女人。”到了林内小溪边,他将杜飞烟置于一大石块上,摘下野荷叶盛水用。“渴不渴?” 杜飞烟接过盛着清水的荷叶,指头故意碰触一下他的。她真是越来越厚颜堕落了,连这种挑逗的行为,居然也做得出来。 她心头勐地一惊,因着自己的大胆妄为。然而,他的反应并不如预期。不!他……根本没反应!反而像个木头似的一屁股坐得老远,像躲瘟神一样。 真气馁,生平头一遭勾引男人,就遇上个不通情更不通趣的呆子。 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迟早会闷死。杜飞烟忍了许久才开口问:“你今晚可否送我回家一趟?”如果她爹梦想攀附权贵的死性不改,她则有必要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而出门在外当然少不得盘缠。 回家去,一方面让她娘知道她平安无事,一方面拿点细软当跑路费,才不会半路饿死也没人理。 “你想嫁给那个人渣?”他不屑地问。 哇!他也会骂人耶!杜飞烟顿时对他印象大好。“我已经叨扰你两天两夜,总不能再厚着脸皮住下去。” “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他说得气度恢宏、义薄云天。 “算了吧!昨儿个你还一个劲儿的想赶我走。”他离她那么远讲话好累,杜飞烟蹒跚着脚步,想走到他身边找个地方坐下,怎知才一眨眼,他已经挺立在她跟前。 这招叫什么?干坤大挪移?或是移形幻影? “自古虎毒不食子,令尊……”他正努力的想找一个比较不伤人又贴切的形容词,他顿了下才道:“比虎狼还可怕,我不准你回去。” 杜飞烟心里很要不得地一喜,明知故问地问道:“不回去?我住哪?” “住我那儿。”段樵道:“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用,你则为我烧饭洗衣,我不与你计较。” 你不计较,我还计较咧!杜飞烟暗忖,他这根本是存心乘机讹诈,逼她当丫鬟嘛!
第7页 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杜飞烟咽了口唾沫,百般无奈地应允了。 “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菜烧得不好,家事也不拿手,女红尤其差劲,你必须要非常非常不计较才行。”她蓄意扮成弱者,准备将来让他大吃一惊。 其实操持家务,包括上街採买、办货杀价、帐房出纳都是她爹选定的基本教材,她虽没全部学会,但至少也有六成以上的功力。 “无妨,我一年总有八九个月浪迹四海,你只要能照顾自己就够了。”他眼中泛起漂泊的星芒,整个人忽然十分萧索而沧桑了起来。 “你想把我丢在那空屋子里不管?”她陡地充满危机意识,因为这个人可能不要她。但,不要就不要有什么关系呢?杜飞烟有点搞不懂自己在难过什么。 段樵平静地转过脸,严肃地说:“我会留一些银子给你,等你快花完时,我就会回来了。” “可……万一,我爹或穆天魁发现了呢?”那时谁来保护我?杜飞烟焦灼地望着他。 “我先陪你一段时间。”这个烫手山芋,实在折腾他这个粗线条,惯于一个人饱全家饱、无忧无虑、悠哉自在的大男人。 “然后呢?”杜飞烟节节逼问。 “若是你爹和穆家的人仍顽强的不肯放弃,依我个人浅见,你还是赶紧找个婆家为妙。” 妙招! 和他认识这么“久”,杜飞烟总算发现他还有一点智能。其实她不是没思忖过,该如何将她爹的贪念斩草除根,光躲躲藏藏不是办法,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让她这个超大筹码变得一文不值。 由于出身商贾之家的关系,她向来精于用最短的时间做最有效率的思虑。将本求利、跌价杀进、高档卖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等伟大原则,她已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灵光一闪,迅速做出决定。 “英雄所见略同,好!我嫁给你。” “什么?”段樵终于表情丰富,呃……或者应该叫复杂。“我从没想过要娶你。” 他急着撇清的口吻刺痛了她的心,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孑然无依,有家归不得是件挺可悲的事。 “唉!你怎么流泪了?” 有吗?杜飞烟摸着濡湿的脸颊,方知自己原来也是柔弱不堪一击的。 “你别哭成不成?让旁人瞧见了会以为是我欺负你。”他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你本来就在欺负我。” “我哪有?”他好无辜耶! “你破坏我的婚姻在先,损毁我的名节在后,现在又赖着不肯负责任……我伤心欲绝,不哭能怎么样?”她压根在赖他,顺道为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开脱。 “好好好,我负责,我去帮你找个婆家。”算他阴沟里翻了船,认栽了。 “行。我择婿的条件是,一要家财万贯;二要武功盖世;三要貌似潘安;四要温柔体贴;五要……” 这疯女人绝对在唬弄他,他若信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16752 睡梦中。 段樵首度辗转反侧,一整夜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风闹五更。金鸡一啼,才将他自南柯一梦中惊醒。 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啦?”杜飞烟着一龑嫩绿襦裙,丰姿绰约地走入房中,在云石桌上张罗着。 段樵惊魂未定,额角的汗水偷偷滚向两鬓,晕化于噤口。昨夜那场荒唐梦会是因她而起吗? “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杜飞烟见他半晌不吭声,走过去瞧瞧,“咦?你流好多汗,昨儿夜里好冷,你怎么……”说着,她体贴地举起袖口为他擦拭…… “不用了,我自己来。”段樵见了她像见了瘟神似的,一骨碌由床上跳下,坐往云石桌边的圆凳上,抓起碗筷,低着头努力扒饭。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杜飞烟怒横他一眼。“配菜哪!你嫌我菜烧得不够好吃吗?” “不是,你别误会。”他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副德行实在有失颜面,但是他的心好慌,慌得不敢与她四目对视,害怕泄漏了某些秘密似的。 “误会什么?”他越闪烁其辞,她越想追根究柢。 “误会我……我想……”想什么他也搞不清楚,总之他必须赶快弄走这女人,她再待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你想要我?”杜飞烟不死心,厚着脸皮挨到他身旁,笑吟吟地道:“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唔?”她这么谄媚的笑靥其中一定有鬼,段樵诚惶诚恐地戒慎着,以便见招拆招让她无从使坏。 杜飞烟清了清喉咙,又假仙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我烧的菜如何?” “好吃。”他诚实作答,虽然心绪惶乱,还是吃得出这几盘菜确是美味佳肴。 “你想不想天天吃?”她在布置陷阱,引诱他往里面跳。 “呃……”段樵虽然耿直可并不笨,这等粗浅诡计只能骗骗小孩子。 “你娶我。”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此举令段樵的胸口勐然撞了一下,气息霎时失调。 “先别急着拒绝,等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我们两人不相称,我也没敢奢望当你这位大英雄的妻子;只是请你好人做到底,陪我演一出以假乱真的成亲戏码,待我脱离目前的困境之后,我保证挥挥衣袖,不多赖你一时一刻。”她又骗又哄,希望他上当。 “这……” 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杜飞烟的自尊心马上大受打击。“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你还摆架子。”她略一酝酿,眼泪立即豆大的滴下来,“好,限你一天之内,给我找个男人来。记住,要完全符合我的条件,缺一样都不行。” “你别哭,你……算了,我负责就是。”她哭她的,他的心像刀割一样是什么意思? 段樵搞不懂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横竖自她出现之后,一切就全乱了。 杜飞烟的泪水收放自如,亮丽水灵的容颜笑得天真无邪。“那咱们立即成亲。” 段樵的心跳得更剧烈,只差没当场昏倒。 ※※※ 婚礼一切从简,包括杜飞烟她娘,总共只来了七名宾客。那几人经由段樵介绍,乃为“留绡园”园主夫妇伊彦阳、樊素、易寒及他的新婚妻子卞文君、狄云,和孟龙。 不过,杜飞烟一个也不认识。 这些人相貌卓尔,模样尊贵,既像江湖中人,又彷佛身居朝堂。和段樵豁达狂放的气质,乍看之下似乎格格不入,但仔细观察,却有种互融互含的沉肃冷郁和飞扬潇洒的气质。 非常奇异的伙伴。这条粗汉怎会熟识如此出类拔萃的朋友呢?听说他们分别来自华北、华中及西疆边陲各地,才短短一个昼夜,段樵怎么把消息传达给他们的?而他们又是怎么赶到的?
第8页 杜飞烟想破头仍思忖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以段樵惜言如金的跩德行,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些“旁枝末节”她是没空太在意,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她的心神。 婚礼上有十二疋用金丝线纺制而成的贺联;六颗产自苗疆的天珠;八大坛香醇美酒;一大束唯有天山才有的璀璨雪莲。 每一样贺礼都看得杜飞烟心儿怦怦跳。这几个用脚底想也知道包准是非当即贵的人物,为何肯送给段樵如此珍贵的礼物?难不成他也曾施恩予他们? 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她该不会误打误撞,捡到一个大“宝藏”而不自知。 送走了所有“贵客”,杜飞烟喜帕覆顶坐于床沿,和她娘叨絮家常。 “爹为什么没来?”在拜堂前一刻,她才吩咐段樵将喜帖送过去,故意教她爹没法从中作梗。 “他都被你气死了,哪还愿意来。”庄子宁是偷偷的背着她的丈夫特地赶来当主婚人的。匆忙之间,她啥都来不及添购,只带了一大叠银票,权充嫁妆,给女儿“贴补家用”。 “哼!他害我当众丢尽颜面,更不惜三番两次推我入虎口,难道我就不气?” 哇!这一叠银票加起来起码有千两以上,杜飞烟食指沾舌,很没气质地当场就数了开来。 “收起来、收起来!”庄子宁重复叮咛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见了钱也不准露出贪财相。“其实你爹也是为你好,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飞黄腾达、锦衣玉食?” “爹才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知?”杜飞烟嘟起小嘴,怪她娘盲目偏袒自己的老公,一点也不替她着想。 “他有他的苦衷,就跟你这样拜堂成亲一样。”为了不让杜飞烟对她爹的成见过深,始终怀恨在心,即使明知理屈,庄子宁还是得替她的死鬼老公辩解。 “我成亲怎么样?”杜飞烟心虚地打断她娘的话。 “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这点小把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庄子宁媚眼轻挑,艷唇微撇,一副洞穿人情世事的精明样。 “看……看出来什么?”事关她一辈子的前途,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坦言招供。 “你准备跟他耗多久?”暗示的听不懂,庄子宁干脆明着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早晚都会遭人非议,你将来怎么办?还要不要嫁入?” “我……嫁啦!”她仍是死鸭子嘴硬,一味装胡涂。 “是吗?我看那姓段的不像在娶媳妇儿,倒像在聆听判决,脸上没丝毫喜气,对你更是冷冷淡淡的,这是新郎倌应有的表现吗?”知女莫若母。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普天之下怕只有她女儿才做得出来。 “他本来就不苟言笑,你何必硬要往鸡蛋里挑骨头?”杜飞烟担心露出更多破绽,急着催促她娘回去。“很晚了,爹见不到你,又要大发脾气,藉题发挥,把帐算到我的头上,你快走吧!” “唉!我被你们父女当夹心饼,左右皆不是,你……过一阵子,等你爹气消了,记得回来跟他认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使有错也有权利要求被原谅。 “我明明没错为什么要认错?”替庄子宁披好斗蓬,杜飞烟已无意再继续这种没有建设性的对谈。 “你私订终身,还……” “那是他逼我的。”杜飞烟的脾气完全得自她娘的真传,刚烈无比,既做了决定,绝不中途退缩。“你回去告诉他,什么时候他悔改了、知错了,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他。”送她娘坐上轿子,旋即关上大门,她不愿再听她娘所作的任何解释。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新房里一如预期地冷清,段樵没来,他当然没来,圆房可不包括在“交易”之内。他们事先讲好的,人而做夫妻,人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褪下凤冠霞帔,她一个人把两杯交杯酒全喝了,趁着微醺之际吹熄蜡烛,她窝进被子里,独自饮泣。 落魄至此,除了怨她爹,更该恨穆天魁。她气恼她爹的无情寡义,但这股怒焰可以暂且压下,待她将穆家搞垮復仇之后,她会回去把她爹数落个三天三夜,以泄这团乌烟瘴气。 新月缓缓爬上中天,黑幕笼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飞烟美丽的眸子微合,思绪依然澄明。 蓦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方可结为夫妇呢? 段樵与她萍水相逢,却屡次仗义襄助,她不感恩图报已经很差劲了,竟还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实可以不必答应她无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他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或者也正想着她? 杜飞烟脸面暗红,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热难当,这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浓,习习冷风卷得人心头沁凉。 一名方脸大眼,面上畜着落腮鬍的粗犷男子,悄声跨入位于庭园内的傍水轩,沉声询问面向楼窗的段樵。 他叫孟龙,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贼寇之一,为人沉稳内敛,心思缜密,年纪轻轻即已创下显赫的产业,那十二疋金丝贺联,就是他所馈赠。 段樵生性澹泊,对于钱财和女人都没多大兴趣。当年孟龙和狄云创业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积蓄当作贺礼,落得只剩两袖清风,差点三餐不继;一年前,他俩将获利的三分之一分给他,他居然懒得去拿。八万两的银子耶!搞得孟龙没办法,只好在中原各处为他购置田宅,方便他浪迹天涯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对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烦,少惹为妙,这点他几乎奉为圭臬。所以他向来贯彻实行“三绝”政策──绝情、绝爱、绝怜。 自诩无妻一身清的罗汉卿,竟突然宣布喜讯,婚礼还“草草了事”。这其中必有问题! 甭说他,其余众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至少你该给咱们这票弟兄一个解释。”他们四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胁,不情不愿毁了终身,他们岂能坐视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会儿,旋身转向孟龙,面带苦涩。“这就是你去而復返的主要原因?回来干涉我的私生活?” 孟龙深长地嘆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和颜悦色。 “你爱她?”拐弯抹角非男儿本色,他直指问题核心比较省时省事又省力。 段樵仅仅沉默了一下下,孟龙立刻铁口直断,“你爱她,而她不爱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长脸,“不要以为你处处留情,就自认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浓浊地喘口大气,面孔异常黯然。 “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个生嫩的幼稚生,他这群难兄难弟有义务提供“宝贵”的经验,助他一臂之力。
第9页 “我行事何时需要谁允许来着?”段樵不禁觉得他的这几个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我们是不敢管。”孟龙露出一抹诡笑,“但我们有权不准她伤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飞烟恶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会把婚礼搞得这么简单朴素。 “你很清楚我的个性、我的行事作风。”段樵眉宇间现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怅然落寞,“她想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给她一个婚礼让她如愿以偿,就这样。” “就这样?”不解释比解释更让人存疑。孟龙急着追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善后?” 段樵俊唇一抿,满脸心事全写在脸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个人无牵无挂、潇洒来去地纵横五湖四海。像他这种人,与其给他金山银山,不如给他一对可以展翅翱翔的羽翼。他鄙视礼教,痛恨缛节,不屑一切形式上强行加诸的束缚。 正因为如此,杜飞烟的大胆妄行,才特别吸引他。就某种层面上,他们两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和这种女人相处,虽然不免惊险重重,但绝不会无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对她别无奢念。”他俩能和平相处已是万幸,至于以后的事,谁能预料? “一言以蔽之,这又是一桩善举?”孟龙真是败给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桥铺路,可以买米赈灾,干嘛非把自己的大好岁月赔进去?”年余不见,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伤脑筋去想你永远也不会懂的事情。”孟龙久入花丛,焉能体会血液里长年流着纯情执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寻觅到毕生挚爱的期盼! 他真的爱她吗?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觉。 孟龙不再进言。一旦段樵关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这是他忍耐的极限。 ※※※ 三天后,杜飞烟起了个大早,她没打算依照习俗归宁,反正见了她爹,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肯定不欢而散,没啥意思。 “你上哪儿去?”段樵幽灵般从廊外闪了进来,夹带着一身的冷冽。 杜飞烟没好气地道:“衙门,今天那儿有场比武竞技,我想去看热闹,顺便採买一些家用的东西。转过去,我要更衣,还有,下次进我房间请先敲门。” 段樵依言背转身子,恰恰面对着梳妆檯上的菱花铜镜。朦朦胧胧的镜面,映照着她影影绰绰的胴体,他一愣,忙回过黑眸──“啊!”杜飞烟双颊绯红,怒窘地抡起拳头,雨点似地落在段樵身上,“你这大色魔、偷窥狂!” “我不是有意的。”他攫获她的双拳,然后……简直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看。 “快披上衣服,当心着凉。” “谁要你假好心?”杜飞烟完全不知她因愤怒而急剧起伏的胸脯,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因扰。“你敢说你对我的美色,没有兴起过不轨的意图?” “没有。”即使有,他也会强力压抑住的。 “伪君子!”杜飞烟像吃错了药似的,发狠地气恼段樵对她的心无邪念,她随手将披在肩上的襦衫扯下,用最妩媚曼妙的姿态挑逗他。“是我不够美,让你瞧不上眼吗?” 段樵惊勐难掩激狂的黑瞳闪烁了一下,“我……讨厌主动的女人。” 杜飞烟立刻犹如斗败的母鸡般,架子全坍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嘛?简直是自取其辱!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第一次出卖色相就栽了个大筋斗,作为一个女人,教她情何以堪? 等她收拾了穆天魁那人渣,再回头来对付他。 “你不归宁吗?”段樵表情痛苦,隐隐的火苗正在燃烧。 杜飞烟摇摇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晌午不必等我用膳。” “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必!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转身就不见了,徒留段樵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思绪晃悠不定,体内兴起无穷挣扎。 杜飞烟并未走远,她由月洞门快速掩身至廊柱下,绕过卧房,来到纱窗前,窥视他的表情变化。 看他额前沁出热汗,面现焦灼……哼!她就不信他天生是铁石心肠。 杜飞烟两手悄悄击掌,比中了头彩还欣喜莫名。 来到街上,她一路眉开眼笑,原本不看好她闪电成亲的叔伯大婶,也纷纷向她拱手道贺。 而全杭州城最憋最不爽的大概就是穆天魁了。杜飞烟在街门外遇上他,还很礼貌的过去跟他打招唿。 “穆公子,好久不见。” “是你?你还没饿死啊?听说那个姓段的是个穷光蛋,你跟了他,日子怕不怎么好过吧?”穆天魁瞪眼歪嘴,把一张好端端的脸弄得阴险狡诈又没肚量。 杜飞菸丝毫不以为忤,笑得更加灿烂如花。“日子是不好过,所以特地来参加比试,看能不能到衙门混口饭吃。” “你想当捕快?” 由于陈捕头因病过世,近日又有江洋大盗横行,知府衙门才特地举办这场遴选竞技,期望选出一名胆识武艺双全的捕头,和十名捕快。 杜飞烟身怀巨款,当然不需要区区二两的月俸,捕快职位太小了,她根本看不上眼,她的目标是当上捕头。唯有当上捕头,她才能明正言顺的将穆天魁那乌龟王八蛋赶尽杀绝! “如蒙穆公子玉成其事,小妹我……的确有心一试。”杜飞烟秋波流媚,有意无意地抛向他。 穆天魁非常受教,马上心摇神盪起来。 本来嘛!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无力招架,只除了那只呆头鹅──罢了,这节骨眼,想他做什么?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杜飞烟几句莺声燕语,穆天魁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尤其糟糕的是,连她已嫁作人妻,其夫武功高强等等,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任由杜飞烟拉着他挤到比武的看台最前端。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然后呢?”她问。 “驷马难追。”穆天魁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好!那看你的了。”杜飞烟瞄见前一回合已分出胜负,不等穆天魁搞清状况,立即将他推上擂台。 “呃!这……”穆天魁吓死了,习于被成群佣僕簇拥的他,突然单独面对上千百民众,害怕得两脚发软。 “穆公子武功盖世,何妨露两手,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开开眼界。”杜飞烟发挥搧风点火的功力,带动大伙热情鼓譟。 不自量力的人特别禁不起激,几句言不由衷的赞美,便引得穆天魁感动莫名,不知不觉变得勇敢而伟大。 “各位乡亲的盛情,令本公子非常难却。既蒙厚爱,那我就……指点这位兄台几招。”他蹲好马步,摆好架式,花拳绣腿尽皆出笼。
第10页 擂台上的对手是甫击败六名高手的“正义堂”堂王陆少华。他立在原地,良久,踌躇不前。 怎么办?他打是不打? 穆天魁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小人,打赢了他,难保日后他不曾挟怨报仇;而他的父亲贵为两江总督,随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教人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仔细权衡利害,还是保命要紧。 陆少华“放水”的技巧纯为弥彰而欲盖,穆天魁左勾拳软趴趴的挥到半路上,他已经跌出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优美姿势。 “穆公子胜!”裁判锦上添花似地大声喝采。 临离去前,陆少华忿忿地、冷峻地瞟了杜飞烟一眼,那目光中有怨怼、有诧异,还有更多的惊艷。 “穆公子胜!” 杜飞烟犹猜不透陆少华复杂眼光中的诸多含意,穆天魁却已连绩赢了十六回合。 好汉不吃眼前亏和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今日比武的两大特色。穆天魁自出世为人至今,从没这么风光体面过,乐得他合不拢嘴。 他笑,台下也在笑。群众们看耍猴戏一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热烈讨论一个总督的二公子,究竟为什么抢着要当知府衙门的小小捕头? 他是幡然悔过?浪子回头?还是吃饱撑着没事干? “一百六十二人报名,一百零六人弃权,若没有人上台比试,穆公子即为今日的总冠军──” “慢着!”杜飞烟见时机成熟,旋即排众而出,跃上台前。“小女子段杜飞烟,想向穆公司讨教几招。” 她多冠一个段字是什么意思? 穆天魁一时乐昏了头,脑子一下子打结。“你不怕被我打伤了?会很痛哟!”他还颇懂得怜香惜玉。 杜飞烟诡谲一笑,“所以才要你帮我呀!” “喔──原来如此。”也不知穆天魁真懂假懂,不过,看样子他是心领神会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任捕头一职,这……不合理法。”知府大人道。 “无所谓,横竖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人家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以为可以开染房了。穆天魁信心满满,相信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何况区区一名荏弱、娇柔、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本公子先让你三招。” “那么得罪了。”杜飞烟跃起一记迴旋踢,不偏不倚,正中穆天魁的胸口──“啊!”他作梦也想不到,一个女人细小的一条腿,竟有如此的力量,将他踹到台下,摔得四脚朝天,狠狈至极。 “承让了。”杜飞烟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朝穆天魁心疼又无奈的眨眨眼。 “你、你你你……”上当了,这个贱女人……穆天魁气得直跺脚。 受震撼的不只他一个,还有上千个百姓,和知府大人。完蛋了,这下要不要让她当总捕头呢?伤脑筋!知府大人开始烦恼了。 “知府大人,我──”杜飞烟话才说到一半,忽尔脚下的擂台木头一一断裂,狂风乍起,眼看就要将她震倒。 顷刻间,一道黑色飞影自高架上凌空腾出,适时环住她的腰杆,将她快速携离现场。其矫健灵敏的姿态,彷若游龙般,令大伙钦敬地发出惊唿。 “喂!你是谁?把人给我放下来。”穆天魁记性有够差,前几天才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竟还认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里的大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赶紧小声提醒他,“他就是杜飞烟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么?”穆天魁一下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胸口快痛死了,还流着血。“杜飞烟,你给我记住!” 睡梦中。 段樵首度辗转反侧,一整夜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风闹五更。金鸡一啼,才将他自南柯一梦中惊醒。 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啦?”杜飞烟着一龑嫩绿襦裙,丰姿绰约地走入房中,在云石桌上张罗着。 段樵惊魂未定,额角的汗水偷偷滚向两鬓,晕化于噤口。昨夜那场荒唐梦会是因她而起吗? “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杜飞烟见他半晌不吭声,走过去瞧瞧,“咦?你流好多汗,昨儿夜里好冷,你怎么……”说着,她体贴地举起袖口为他擦拭…… “不用了,我自己来。”段樵见了她像见了瘟神似的,一骨碌由床上跳下,坐往云石桌边的圆凳上,抓起碗筷,低着头努力扒饭。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杜飞烟怒横他一眼。“配菜哪!你嫌我菜烧得不够好吃吗?” “不是,你别误会。”他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副德行实在有失颜面,但是他的心好慌,慌得不敢与她四目对视,害怕泄漏了某些秘密似的。 “误会什么?”他越闪烁其辞,她越想追根究柢。 “误会我……我想……”想什么他也搞不清楚,总之他必须赶快弄走这女人,她再待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你想要我?”杜飞烟不死心,厚着脸皮挨到他身旁,笑吟吟地道:“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唔?”她这么谄媚的笑靥其中一定有鬼,段樵诚惶诚恐地戒慎着,以便见招拆招让她无从使坏。 杜飞烟清了清喉咙,又假仙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我烧的菜如何?” “好吃。”他诚实作答,虽然心绪惶乱,还是吃得出这几盘菜确是美味佳肴。 “你想不想天天吃?”她在布置陷阱,引诱他往里面跳。 “呃……”段樵虽然耿直可并不笨,这等粗浅诡计只能骗骗小孩子。 “你娶我。”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此举令段樵的胸口勐然撞了一下,气息霎时失调。 “先别急着拒绝,等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我们两人不相称,我也没敢奢望当你这位大英雄的妻子;只是请你好人做到底,陪我演一出以假乱真的成亲戏码,待我脱离目前的困境之后,我保证挥挥衣袖,不多赖你一时一刻。”她又骗又哄,希望他上当。 “这……” 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杜飞烟的自尊心马上大受打击。“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你还摆架子。”她略一酝酿,眼泪立即豆大的滴下来,“好,限你一天之内,给我找个男人来。记住,要完全符合我的条件,缺一样都不行。” “你别哭,你……算了,我负责就是。”她哭她的,他的心像刀割一样是什么意思? 段樵搞不懂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横竖自她出现之后,一切就全乱了。 杜飞烟的泪水收放自如,亮丽水灵的容颜笑得天真无邪。“那咱们立即成亲。” 段樵的心跳得更剧烈,只差没当场昏倒。 ※※※ 婚礼一切从简,包括杜飞烟她娘,总共只来了七名宾客。那几人经由段樵介绍,乃为“留绡园”园主夫妇伊彦阳、樊素、易寒及他的新婚妻子卞文君、狄云,和孟龙。
第11页 不过,杜飞烟一个也不认识。 这些人相貌卓尔,模样尊贵,既像江湖中人,又彷佛身居朝堂。和段樵豁达狂放的气质,乍看之下似乎格格不入,但仔细观察,却有种互融互含的沉肃冷郁和飞扬潇洒的气质。 非常奇异的伙伴。这条粗汉怎会熟识如此出类拔萃的朋友呢?听说他们分别来自华北、华中及西疆边陲各地,才短短一个昼夜,段樵怎么把消息传达给他们的?而他们又是怎么赶到的? 杜飞烟想破头仍思忖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以段樵惜言如金的跩德行,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些“旁枝末节”她是没空太在意,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她的心神。 婚礼上有十二疋用金丝线纺制而成的贺联;六颗产自苗疆的天珠;八大坛香醇美酒;一大束唯有天山才有的璀璨雪莲。 每一样贺礼都看得杜飞烟心儿怦怦跳。这几个用脚底想也知道包准是非当即贵的人物,为何肯送给段樵如此珍贵的礼物?难不成他也曾施恩予他们? 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她该不会误打误撞,捡到一个大“宝藏”而不自知。 送走了所有“贵客”,杜飞烟喜帕覆顶坐于床沿,和她娘叨絮家常。 “爹为什么没来?”在拜堂前一刻,她才吩咐段樵将喜帖送过去,故意教她爹没法从中作梗。 “他都被你气死了,哪还愿意来。”庄子宁是偷偷的背着她的丈夫特地赶来当主婚人的。匆忙之间,她啥都来不及添购,只带了一大叠银票,权充嫁妆,给女儿“贴补家用”。 “哼!他害我当众丢尽颜面,更不惜三番两次推我入虎口,难道我就不气?” 哇!这一叠银票加起来起码有千两以上,杜飞烟食指沾舌,很没气质地当场就数了开来。 “收起来、收起来!”庄子宁重复叮咛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见了钱也不准露出贪财相。“其实你爹也是为你好,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飞黄腾达、锦衣玉食?” “爹才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知?”杜飞烟嘟起小嘴,怪她娘盲目偏袒自己的老公,一点也不替她着想。 “他有他的苦衷,就跟你这样拜堂成亲一样。”为了不让杜飞烟对她爹的成见过深,始终怀恨在心,即使明知理屈,庄子宁还是得替她的死鬼老公辩解。 “我成亲怎么样?”杜飞烟心虚地打断她娘的话。 “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这点小把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庄子宁媚眼轻挑,艷唇微撇,一副洞穿人情世事的精明样。 “看……看出来什么?”事关她一辈子的前途,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坦言招供。 “你准备跟他耗多久?”暗示的听不懂,庄子宁干脆明着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早晚都会遭人非议,你将来怎么办?还要不要嫁入?” “我……嫁啦!”她仍是死鸭子嘴硬,一味装胡涂。 “是吗?我看那姓段的不像在娶媳妇儿,倒像在聆听判决,脸上没丝毫喜气,对你更是冷冷淡淡的,这是新郎倌应有的表现吗?”知女莫若母。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普天之下怕只有她女儿才做得出来。 “他本来就不苟言笑,你何必硬要往鸡蛋里挑骨头?”杜飞烟担心露出更多破绽,急着催促她娘回去。“很晚了,爹见不到你,又要大发脾气,藉题发挥,把帐算到我的头上,你快走吧!” “唉!我被你们父女当夹心饼,左右皆不是,你……过一阵子,等你爹气消了,记得回来跟他认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使有错也有权利要求被原谅。 “我明明没错为什么要认错?”替庄子宁披好斗蓬,杜飞烟已无意再继续这种没有建设性的对谈。 “你私订终身,还……” “那是他逼我的。”杜飞烟的脾气完全得自她娘的真传,刚烈无比,既做了决定,绝不中途退缩。“你回去告诉他,什么时候他悔改了、知错了,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他。”送她娘坐上轿子,旋即关上大门,她不愿再听她娘所作的任何解释。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新房里一如预期地冷清,段樵没来,他当然没来,圆房可不包括在“交易”之内。他们事先讲好的,人而做夫妻,人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褪下凤冠霞帔,她一个人把两杯交杯酒全喝了,趁着微醺之际吹熄蜡烛,她窝进被子里,独自饮泣。 落魄至此,除了怨她爹,更该恨穆天魁。她气恼她爹的无情寡义,但这股怒焰可以暂且压下,待她将穆家搞垮復仇之后,她会回去把她爹数落个三天三夜,以泄这团乌烟瘴气。 新月缓缓爬上中天,黑幕笼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飞烟美丽的眸子微合,思绪依然澄明。 蓦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方可结为夫妇呢? 段樵与她萍水相逢,却屡次仗义襄助,她不感恩图报已经很差劲了,竟还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实可以不必答应她无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他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或者也正想着她? 杜飞烟脸面暗红,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热难当,这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浓,习习冷风卷得人心头沁凉。 一名方脸大眼,面上畜着落腮鬍的粗犷男子,悄声跨入位于庭园内的傍水轩,沉声询问面向楼窗的段樵。 他叫孟龙,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贼寇之一,为人沉稳内敛,心思缜密,年纪轻轻即已创下显赫的产业,那十二疋金丝贺联,就是他所馈赠。 段樵生性澹泊,对于钱财和女人都没多大兴趣。当年孟龙和狄云创业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积蓄当作贺礼,落得只剩两袖清风,差点三餐不继;一年前,他俩将获利的三分之一分给他,他居然懒得去拿。八万两的银子耶!搞得孟龙没办法,只好在中原各处为他购置田宅,方便他浪迹天涯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对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烦,少惹为妙,这点他几乎奉为圭臬。所以他向来贯彻实行“三绝”政策──绝情、绝爱、绝怜。 自诩无妻一身清的罗汉卿,竟突然宣布喜讯,婚礼还“草草了事”。这其中必有问题! 甭说他,其余众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至少你该给咱们这票弟兄一个解释。”他们四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胁,不情不愿毁了终身,他们岂能坐视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会儿,旋身转向孟龙,面带苦涩。“这就是你去而復返的主要原因?回来干涉我的私生活?” 孟龙深长地嘆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和颜悦色。
第12页 “你爱她?”拐弯抹角非男儿本色,他直指问题核心比较省时省事又省力。 段樵仅仅沉默了一下下,孟龙立刻铁口直断,“你爱她,而她不爱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长脸,“不要以为你处处留情,就自认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浓浊地喘口大气,面孔异常黯然。 “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个生嫩的幼稚生,他这群难兄难弟有义务提供“宝贵”的经验,助他一臂之力。 “我行事何时需要谁允许来着?”段樵不禁觉得他的这几个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我们是不敢管。”孟龙露出一抹诡笑,“但我们有权不准她伤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飞烟恶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会把婚礼搞得这么简单朴素。 “你很清楚我的个性、我的行事作风。”段樵眉宇间现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怅然落寞,“她想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给她一个婚礼让她如愿以偿,就这样。” “就这样?”不解释比解释更让人存疑。孟龙急着追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善后?” 段樵俊唇一抿,满脸心事全写在脸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个人无牵无挂、潇洒来去地纵横五湖四海。像他这种人,与其给他金山银山,不如给他一对可以展翅翱翔的羽翼。他鄙视礼教,痛恨缛节,不屑一切形式上强行加诸的束缚。 正因为如此,杜飞烟的大胆妄行,才特别吸引他。就某种层面上,他们两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和这种女人相处,虽然不免惊险重重,但绝不会无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对她别无奢念。”他俩能和平相处已是万幸,至于以后的事,谁能预料? “一言以蔽之,这又是一桩善举?”孟龙真是败给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桥铺路,可以买米赈灾,干嘛非把自己的大好岁月赔进去?”年余不见,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伤脑筋去想你永远也不会懂的事情。”孟龙久入花丛,焉能体会血液里长年流着纯情执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寻觅到毕生挚爱的期盼! 他真的爱她吗?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觉。 孟龙不再进言。一旦段樵关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这是他忍耐的极限。 ※※※ 三天后,杜飞烟起了个大早,她没打算依照习俗归宁,反正见了她爹,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肯定不欢而散,没啥意思。 “你上哪儿去?”段樵幽灵般从廊外闪了进来,夹带着一身的冷冽。 杜飞烟没好气地道:“衙门,今天那儿有场比武竞技,我想去看热闹,顺便採买一些家用的东西。转过去,我要更衣,还有,下次进我房间请先敲门。” 段樵依言背转身子,恰恰面对着梳妆檯上的菱花铜镜。朦朦胧胧的镜面,映照着她影影绰绰的胴体,他一愣,忙回过黑眸──“啊!”杜飞烟双颊绯红,怒窘地抡起拳头,雨点似地落在段樵身上,“你这大色魔、偷窥狂!” “我不是有意的。”他攫获她的双拳,然后……简直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看。 “快披上衣服,当心着凉。” “谁要你假好心?”杜飞烟完全不知她因愤怒而急剧起伏的胸脯,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因扰。“你敢说你对我的美色,没有兴起过不轨的意图?” “没有。”即使有,他也会强力压抑住的。 “伪君子!”杜飞烟像吃错了药似的,发狠地气恼段樵对她的心无邪念,她随手将披在肩上的襦衫扯下,用最妩媚曼妙的姿态挑逗他。“是我不够美,让你瞧不上眼吗?” 段樵惊勐难掩激狂的黑瞳闪烁了一下,“我……讨厌主动的女人。” 杜飞烟立刻犹如斗败的母鸡般,架子全坍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嘛?简直是自取其辱!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第一次出卖色相就栽了个大筋斗,作为一个女人,教她情何以堪? 等她收拾了穆天魁那人渣,再回头来对付他。 “你不归宁吗?”段樵表情痛苦,隐隐的火苗正在燃烧。 杜飞烟摇摇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晌午不必等我用膳。” “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必!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转身就不见了,徒留段樵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思绪晃悠不定,体内兴起无穷挣扎。 杜飞烟并未走远,她由月洞门快速掩身至廊柱下,绕过卧房,来到纱窗前,窥视他的表情变化。 看他额前沁出热汗,面现焦灼……哼!她就不信他天生是铁石心肠。 杜飞烟两手悄悄击掌,比中了头彩还欣喜莫名。 来到街上,她一路眉开眼笑,原本不看好她闪电成亲的叔伯大婶,也纷纷向她拱手道贺。 而全杭州城最憋最不爽的大概就是穆天魁了。杜飞烟在街门外遇上他,还很礼貌的过去跟他打招唿。 “穆公子,好久不见。” “是你?你还没饿死啊?听说那个姓段的是个穷光蛋,你跟了他,日子怕不怎么好过吧?”穆天魁瞪眼歪嘴,把一张好端端的脸弄得阴险狡诈又没肚量。 杜飞菸丝毫不以为忤,笑得更加灿烂如花。“日子是不好过,所以特地来参加比试,看能不能到衙门混口饭吃。” “你想当捕快?” 由于陈捕头因病过世,近日又有江洋大盗横行,知府衙门才特地举办这场遴选竞技,期望选出一名胆识武艺双全的捕头,和十名捕快。 杜飞烟身怀巨款,当然不需要区区二两的月俸,捕快职位太小了,她根本看不上眼,她的目标是当上捕头。唯有当上捕头,她才能明正言顺的将穆天魁那乌龟王八蛋赶尽杀绝! “如蒙穆公子玉成其事,小妹我……的确有心一试。”杜飞烟秋波流媚,有意无意地抛向他。 穆天魁非常受教,马上心摇神盪起来。 本来嘛!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无力招架,只除了那只呆头鹅──罢了,这节骨眼,想他做什么?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杜飞烟几句莺声燕语,穆天魁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尤其糟糕的是,连她已嫁作人妻,其夫武功高强等等,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任由杜飞烟拉着他挤到比武的看台最前端。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然后呢?”她问。 “驷马难追。”穆天魁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好!那看你的了。”杜飞烟瞄见前一回合已分出胜负,不等穆天魁搞清状况,立即将他推上擂台。 “呃!这……”穆天魁吓死了,习于被成群佣僕簇拥的他,突然单独面对上千百民众,害怕得两脚发软。
第13页 “穆公子武功盖世,何妨露两手,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开开眼界。”杜飞烟发挥搧风点火的功力,带动大伙热情鼓譟。 不自量力的人特别禁不起激,几句言不由衷的赞美,便引得穆天魁感动莫名,不知不觉变得勇敢而伟大。 “各位乡亲的盛情,令本公子非常难却。既蒙厚爱,那我就……指点这位兄台几招。”他蹲好马步,摆好架式,花拳绣腿尽皆出笼。 擂台上的对手是甫击败六名高手的“正义堂”堂王陆少华。他立在原地,良久,踌躇不前。 怎么办?他打是不打? 穆天魁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小人,打赢了他,难保日后他不曾挟怨报仇;而他的父亲贵为两江总督,随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教人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仔细权衡利害,还是保命要紧。 陆少华“放水”的技巧纯为弥彰而欲盖,穆天魁左勾拳软趴趴的挥到半路上,他已经跌出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优美姿势。 “穆公子胜!”裁判锦上添花似地大声喝采。 临离去前,陆少华忿忿地、冷峻地瞟了杜飞烟一眼,那目光中有怨怼、有诧异,还有更多的惊艷。 “穆公子胜!” 杜飞烟犹猜不透陆少华复杂眼光中的诸多含意,穆天魁却已连绩赢了十六回合。 好汉不吃眼前亏和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今日比武的两大特色。穆天魁自出世为人至今,从没这么风光体面过,乐得他合不拢嘴。 他笑,台下也在笑。群众们看耍猴戏一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热烈讨论一个总督的二公子,究竟为什么抢着要当知府衙门的小小捕头? 他是幡然悔过?浪子回头?还是吃饱撑着没事干? “一百六十二人报名,一百零六人弃权,若没有人上台比试,穆公子即为今日的总冠军──” “慢着!”杜飞烟见时机成熟,旋即排众而出,跃上台前。“小女子段杜飞烟,想向穆公司讨教几招。” 她多冠一个段字是什么意思? 穆天魁一时乐昏了头,脑子一下子打结。“你不怕被我打伤了?会很痛哟!”他还颇懂得怜香惜玉。 杜飞烟诡谲一笑,“所以才要你帮我呀!” “喔──原来如此。”也不知穆天魁真懂假懂,不过,看样子他是心领神会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任捕头一职,这……不合理法。”知府大人道。 “无所谓,横竖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人家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以为可以开染房了。穆天魁信心满满,相信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何况区区一名荏弱、娇柔、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本公子先让你三招。” “那么得罪了。”杜飞烟跃起一记迴旋踢,不偏不倚,正中穆天魁的胸口──“啊!”他作梦也想不到,一个女人细小的一条腿,竟有如此的力量,将他踹到台下,摔得四脚朝天,狠狈至极。 “承让了。”杜飞烟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朝穆天魁心疼又无奈的眨眨眼。 “你、你你你……”上当了,这个贱女人……穆天魁气得直跺脚。 受震撼的不只他一个,还有上千个百姓,和知府大人。完蛋了,这下要不要让她当总捕头呢?伤脑筋!知府大人开始烦恼了。 “知府大人,我──”杜飞烟话才说到一半,忽尔脚下的擂台木头一一断裂,狂风乍起,眼看就要将她震倒。 顷刻间,一道黑色飞影自高架上凌空腾出,适时环住她的腰杆,将她快速携离现场。其矫健灵敏的姿态,彷若游龙般,令大伙钦敬地发出惊唿。 “喂!你是谁?把人给我放下来。”穆天魁记性有够差,前几天才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竟还认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里的大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赶紧小声提醒他,“他就是杜飞烟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么?”穆天魁一下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胸口快痛死了,还流着血。“杜飞烟,你给我记住!”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9110 杜飞烟立在床沿边,一动也不敢动。 一身黑色宽袍,笔直地贴服在段樵刚硬的线条上,他看来俨然是遗世独立的风中浪子,阴寒的面容散发着酷冷、悍戾和炽焰。他以狂风暴雨之姿大步迈向她。 他要打我、他要打我……这意念,让杜飞烟收回三魂七魄后本能地想夺门而出,但手才握到门闩,一双厚实的手掌已经将她整个人一把抓住,她被迫不得不面对他。 他离她仅咫尺之遥,唿吸清晰可闻。 他狂怒地伸出钢铁般的巨掌,掐住她的粉颈;杜飞烟的大眼如临死般惊悚。 “在我尚未休掉你之前,不准再抛头露面,丢我段家的脸。” “我报我的仇,关你段家什么事?”杜飞烟企图用手捶、用脚踢,可惜他过于高大,臂膀长如猿,她根本连构都构不到。 “在名义上你仍是我的妻子,角逐总捕头之职,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你还不知羞耻的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怒不可遏,眉间眼中全是火。 男人指的不就是穆天魁? “我和那个人渣敷衍两句,目的是诱惑他……” “不准!”段樵怒喝。“你想报仇可以告诉我,就是不准再接近他,或任何男人!”他今儿若是没因一时兴起,跟着她到街门广场凑热闹,也不会看到她那幕丧尽妇德的举动。 “你愿意替我痛宰那个人渣吗?”对方可是权贵人家的儿子,得罪了穆家,只怕吃不完兜着走。 杜飞烟嗅出他呛人的妒火,却感受不到他发自内心的疼惜。在他眼里虚妄的尊严显然比她重要多了。 “如果你开口求我的话。” 她发现段樵神色怪异而僵硬,眼里布满着可怕的血丝,唿吸低沉而短促,他是怎么了? “我不会求一个‘外人’帮我分忧解劳的。”说完,她用力甩开他,奔到方桌前,取出文房四宝,开始“草拟”休书。 “你要我怎么糟蹋自己?”休掉妻子总要有个理由。成亲仅三天就被休掉,虽然乱不名誉的,但只要能“血刃”穆天魁,她于愿足矣。过了今天,她恐怕就要亡命天涯,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你真要我休了你?”段樵眼里凌厉的星芒,彷佛穿透她的灵魂深处,欲一窥她真正的意图。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目光总教她手足无措。“我早说过,我们的婚姻不具任何意义。” “是吗?”她越逃避,他就越要看个仔细,只要她神情上有一丝不舍,他使会想办法留住她。至于为什么不让她走,他决定暂时不予细想。 “或者……你开口求我,我也许会多留几天。”她心高气傲,坚决不让段樵知道她其实眷恋不已。
第14页 他低吟片刻,提起笔在宣纸上签了名。“任何理由我都接受,从今而后,你我再无瓜葛。”他说完转身走了。 杜飞烟紧咬下唇,强烈的失落感几乎将她击垮。自尊陡地千疮百孔,但心却又如释重负。 他越表现得冷酷,她越不甘心,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子,怎能任由男人弃如敝屣?! 可是,纵使他不肯休妻,她又何忍拖累于他? ※※※ 天好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杜飞烟拎着包袱,孤独地出迴廊踅向庭院,刻意加重的跫音,于子夜转来倍觉清晰。 男人与女人,这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可以销骨蚀魂,却也不可理喻。 她喜欢他吗? 此时此刻已不容许她自欺欺人,否则,怎么解释她形同花痴的表现? 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那日在城郊十里舖遇上他。但他有什么好?愣头傻脑,根本不解风情,竟还让她要命的一头栽进去,想要与他鹣鲽情浓?简直是痴心妄想。 才跨出庭院,杜飞烟的心灵间忽然感到无比空虚。寅夜独行,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唯有箫声相伴…… 箫声? 杜飞烟勐抬眼,只见厢房纱窗旁立着一个人,手中握着一管长长的洞箫,面对着她。 留我呀!不然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她放慢脚步,让他有反悔的机会。可惜等了半天,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走了。”她仍不放弃。 “很晚了,你何必急于一时,明儿……”他话声未竭,天际突然雷电交加,紧接着狂雨直下。 哈!下雨天留客天。杜飞烟大乐,开心地逃回檐廊下,感谢老天爷让她找到下台阶。 段樵不知何时在急雨中,撑开一把伞,“我送你回房。” 杜飞烟竟犹豫了起来,“不!我今晚非走不可。万一,穆府的人循线找来,你恐怕会遭到池鱼之殃。”瞧他没往下问,她又自言道:“白天在比武场我使了诈,偷偷在鞋底安了利刺还煨了毒……” “我知道。”段樵一副老神在在,丝毫没让她极可能祸“家”殃“夫”的诡计给吓着。“穆家的人不放过你,并非为了穆天魁的伤。” “怎么说?” “因为你功力不足,仅伤及穆天魁的皮肉,煨在利刺上的毒药药性也不够,顶多让伤口溃烂几天,便可復原。”她的一举一动全部难逃他的冷眼。 杜飞烟瞪大眼睛盯着他,怒道:“你偷窥我!” “回房吧!”段樵无意和她争执,阔步迎入雨中;杜飞烟拿他没辙,只得跟着他亦步亦趋。 借着微弱天光,杜飞烟端详他方方正正仿似刻镂的五官,原本只是单纯的想揭穿他的假面目,竟意外地发现,他冷峻起棱的脸庞,是如此这般地令人心神嚮往。他像座上一样,无畏风雨,傲然挺立,他真可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悲的是,他多半时候对她都是不屑一顾。算了,仔细看看四周,也许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回到厢房,杜飞烟和段樵俱是一惊──天啊!房里都积水了,这是什么破房子嘛! “先到我的卧房,那儿地势比较高。”段樵眉头深深一蹙,都怪他长年漂泊在外,才会忘了修缮,以致一场大雨就变得惨不忍睹。 他们来到东边庭园的小楼宇,上面悬了一个大匾。金漆字“翰文合”,两旁对联已因残旧而剥落。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花梨木方案,文房四宝俱全,倒也窗明几净。 然古瓷花瓶已无花影,朱红窗框也已褪色,案上有个烛台,半残红烛,一片昏沉,半掩半映着两个人。 “你睡床上,我打地铺。”段樵没令杜飞烟有太多遐想,由橱柜中拎出一条被子,便合衣而寐。 “天很冷,你会受不了的。”这边的屋檐,似乎也开始在渗水了。 “无所谓,忍一忍夜晚很快就过去。”段樵翻了身,以臂当枕,拒绝再和她对话。 大概因为下雨的关系,天候变得特别冷冽,潮湿的地面,寒气直透被褥,钻进他的嵴骨,害他辗转难以入眠。 “或者……我跟你挤一挤。”他霍地起身。 赫?!杜飞烟倏地腮红耳热,僵硬地挪向床边。 他会不会藉机…… 两人贴得这样近,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杜飞烟星眸半张,腻着他,全身都很紧张。 “赶快睡,不要胡思乱想。”他道。 谁胡思乱想?杜飞烟被看穿心思,脸儿更红了。幸好是半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奇怪,他怎么完全没动静?是他根本不喜欢她,还是他不行? 交混着失望、庆幸和一点点复杂矛盾的心情,杜飞烟终于沉沉睡去…… 心魂在进入梦乡的当儿,飘忽至灵空的高处,不断的滑行……像等待了很久,他终至难以自抑……用力地吻她……舌尖在她口中挑逗蠕动,虽是迷煳之际,却照样令人惊心动魄…… 杜飞烟一颗心弹上了九重天,因他撩开她的衣裙,把手伸进去,轻轻揉搓…… 然后,他突然抓住她的脚──段樵觉得下体一痛,睁开睡眼,方知她的脚居然搁在他身上!唉!她的睡相这么差,还得帮她盖被子,这女人怎称得上是大家闺秀? 他不情不愿地帮她“收拢”双脚。 蓦地,一只兰花手,擒住他的臂膀,在他耳畔,用细腻的软语道:“别走,我要你吻我,我要你……” 段樵霎时如坐针毡。尽管他是个正人君子,只是,他怎么抗拒得了美色当前的诱惑? 他嫉妒的想知道,她梦里的男人会是谁? 僵持良久,杜飞烟悠然转醒,一张泛着红晕的俏脸,正对上他鸷勐灼灼的眼。 “你……你想干什么?”糟糕!有没有被他非礼去? 杜飞烟赶紧检视衣物。唉!除了冒了点香汗,其余的全完好无恙。好可惜喔!难得两人同床共寝,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他是真的不行。 “你刚刚作了梦,梦到了什么?”他睇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梦到你……的一些朋友。”莫名的自尊心又在作祟,在他没表白之前,她绝不肯先泄漏心意。 “噢!”段樵失落的眼神,炽焰尽熄,无言地躺回床上。 大笨牛!这样你也信?杜飞烟快被他气死了,她卷过被子翻过身,再也不理他。 ※※※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大水滔滔,沖塌了好多屋子,浸坏了好多庄稼。 或许因着这场大雨,穆天魁意外地没来找她算帐,而她也得以“名正言顺”地多赖在段家三天。 到了第四天一早,雨总算停了,杜飞烟坐在床上,正盘算着是要拿出一点“私房钱”,替段樵把屋子修整修整,好堂而皇之的当段家的女主人;还是一走了之算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反正他对她根本没兴趣。
第15页 想着想着,突然传来一阵勐急的敲门声。她起身出去察看,是一名她从来没见过的女子。 “你是……”这女子二十上下,穿绿罗襦裙,腰下繫着两片红色圈儿,款款生姿,相当娇娆。 “我找段樵。”女子也细细打量她,虽然是面无表情,目光却隐隐吃惊。 “他,可能不在。”自她醒来就没见到他,应该出去了。 “我进去等他。”那女子大摇大摆跨进前院,穿堂走弄,仿似比她还熟悉。 杜飞烟马上升起被“篡位”的危机意识,“请问姑娘贵姓大名?” “你叫杜飞烟?”女子嗤然一笑,一抬眼,刚好和她的目光相接。“段樵没告诉你,他有一个自小相好的红粉知己单琳琳吗?” “没有。”杜飞烟一个箭步挡住她的去路,“他已经有了妻室,当然不需要你这个‘普通朋友’。” 单琳琳用眼角瞄她,“你们的婚姻有名无实,你还想佯装到什么时候?”她偷了个空,从杜飞烟左侧穿过丢,直奔段樵寝房。 他怎么连这个都告诉她?可见他俩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杜飞烟悲哀之余,仍不忘挺身应战。“站住!你再擅自乱闯,休怪我不客气。” “就凭你?”单琳琳身形遽闪,手抬脚起,瞬间已抽出匕首架上杜飞烟的颈子。 “放开她。”段樵的口气又低又沉,彷佛隐含着强大的怒气。 单琳琳酷冷的脸一见到他,立即堆满笑容。“我只是跟她闹着玩。”收回短刃的同时,她心想段樵应该没瞧见,便偷偷地赏了杜飞烟一掌,让她踉跄地跌倒在地。 “小心。”段樵单手扶住杜飞烟,却被她给挥掉。 “段哥哥,”单琳琳道:“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嗯!”段樵点点头,转身对杜飞烟道:“我很快就回来。” “谁管你!”杜飞烟假装不看他们,眼尾余光其实直盯着人家不放。 更教她呕的是,他们两个看起来好登对,简直就是天造地──等等!单琳琳在干什么?她居然伸手挽住段樵的胳膊?而那死人,居然也不拒绝,喔!她的头现在一定在冒烟,眼睛铁定在喷火。 欺人太甚!好歹她也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那女人凭什么跟她争?杜飞烟忍不下这口乌烟瘴气,提起裙襬便追了出去。 ※※※ 走在大街上,到处均是熟识的邻居,杜飞烟一面得小心翼翼不教段樵和单琳琳发现;一面还要三不五时和叔伯、大婶寒暄打招唿,实在有够累。 “杜姑娘,别来无恙。”陆少华冷不防地从巷角闪出来。 “以后请叫我段夫人,或者段大嫂。”哪有嫁了人的还被称之为姑娘的,分明存心戏弄她。 陆少华咧嘴邪笑,“段樵若真是你的丈夫,也不会任由你大闹竞技场,而坐视不管。” “你此言差矣。我参加比试乃法理皆容,何闹之有?”杜飞烟撇着小嘴,讥嘲道:“你是不是技不如人,面子上挂不住,故意找碴来着?” “笑话!”陆少华愀然生怒,“凭穆天魁那三流的身手,岂能奈何得了我?” “这么说,是你畏惧他老子的权威,所以故意落败啰?”自己没骨气,还说得理直气壮哩! “我……” “被我猜中了吧!”杜飞烟急着摆脱他,好继续跟踪单琳琳,看她究竟搞什么鬼。于是话锋一转,“你该火大的是穆天魁不是我,麻烦让一让,我急着赶路。” “劝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陆少华好象话中有话。 “为什么?”话已出口,她才发觉失言,“我跟谁丢?你别胡扯,我只是赶着呃……去看看……” “她是醉花楼的名妓,卖笑不卖身,至今进过她闺房,能博她展颜相待的,只有段樵一人。” “是……是真的?”杜飞烟怎肯相信。 那么木讷、耿直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寻花问柳,和青楼女子厮混? 不行!他是她的,谁都休想“染指”! 杜飞烟硬将两泡泪扣在眼眶里,不让陆少华看笑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男人嘛!总难免逢场作戏。”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陆少华望着她,有些气恼。“何必呢?与其跟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你的男人,不如……” “住口!”她不想再跟他争辩,疾步朝前。 咦!怎么一转眼,他们两人就不见了?是向东或者向西? 陆少华不死心,巴巴地跟上来,“不想嫁给穆天魁,办法多的是,你却选择了最烂的一招。”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天哪!她还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几时泄漏出去的! “帮忙段樵打理宅院的周嬷嬷说,你们从新婚之夜就没有同房。”那日在竞技场见了她,陆少华就心醉神驰,差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一般的老百姓,泰半长日寂寥,无所事事,非常希望有些嚼舌的根由,好搬弄他人是非。偏偏她声名远播,和穆天魁的婚事又搞得漫天张扬,更便大伙争先恐后在她背后一探究竟,以便满足久久才蓬勃一次的好奇心。 杜飞烟憋足一口气,恶声恶气地问陆少华,“你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不好做,却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你惭不惭愧?” “没办法,谁教我喜欢你。” “你疯了。”杜飞烟连忙观看左右,好在,没被别人听去。“就算我没嫁给段樵,也不见得会喜欢你。”受不了他的瞎缠,她拔足快速往前跑。 从东市集穿过西町大街,到得文武庙,出了吕圣广场,跑得香汗淋漓、气喘咻咻,终于她在虎烧岭的小丘上找到他们两人。 今儿上山拜拜求取灵符的人不少,熙来攘往的善男信女,不断阻绝她的视线和去路。杜飞烟一急,不慎撞上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害他手里的糖葫煎黏上了灰白的袍子。 “妈的,臭婊子!瞎了狗眼,敢撞我。”大胖子一吼,两旁立刻挤过来三名彪形大汉。 “老大,怎么回事?” “这臭丫头不长眼睛,把她给我捉起来。”须知他可是一方恶霸,敢招惹他就得付出代价。 “慢着,有话好说嘛!大不了我赔你一件衣裳。”今儿真是倒霉透顶了,杜飞烟掏出一锭五两银子丢给他。 大胖子食髓知味,想得寸进尺。“这袍子是苏州的甄纺纱,一件得一百两。” “你开什么玩笑!”杜飞烟气炸了,好想赏他一巴掌,又自忖不是那三个大汉的对手,只能原地勐跺脚。 “赔不起就跟我到衙门去。”大胖子仗着人多势众,硬是不讲道理。
第16页 “我赔你。”从杜飞烟背后伸出一只巨擘猿臂,精准地擒住大胖子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摔往斜坡下。“像这种袍子,一两钱可以买三件。” “段樵。”杜飞烟失神地望着他,浑然没注意,他已经把那锭五两银子塞回她的腰际。 “臭小子,你敢坏了老子的好事。”大胖子滚在地上,挣扎好久才爬起来。 “出了什么事?”陆少华闻声赶到。 “街头混混,欺压善良,有劳你了。”段樵递给他一根木棍,旋即拉着杜飞烟离开现场。 “段樵,你别走,等等我。”单琳琳站在人群的另一边,高声大喊。 段樵却宛若未闻,兀自紧牵着杜飞烟的手御风而行。 “她叫你,也许有事。” “不会的。”几年了,单琳琳仍然没有变,对于她的穷追勐缠,段樵始终冷凝相应。 他从不拒绝她的要求,也没给过她任何的期望。单琳琳觉得他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他却很清楚他自己做的事。 “对不起,破坏了你们的约会。”杜飞烟把小手缩到背后,负气地不让他牵着。 “她告诉我,她弟弟想拜我为师。”段樵眼中流泻着怜疼的眷顾,投放在她气鼓鼓的嫣颊上。 “城里有四、五家武馆,她干嘛非找上你不可?”分明是项庄舞剑,别有居心。 “我不许你去。” “我已经答应她了。”段樵向来独来独往,他做的任何决定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何况是一名“下堂妻”。 “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她两手扠腰,活似个母老虎。 段樵若有所思地端视了她好一会儿,“你满脑子只想报仇雪恨,岂有余裕关心其它事情。” “当然有啰!只要是你的事,我每件都关心。”她冲口道。 “真的?”段樵深邃的瞳仁深情无限地凝向她。 杜飞烟被这样的目光弄乱了思绪。难道这男人并非无心呀! 不过他超趄犹疑,只因他知道情爱是一件麻烦的事儿,他不愿泥足深陷,到头来难以自拔。 唉!杜飞烟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忍不住想冲动地跑过去跟他问个清清楚楚。可是,不行耶!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怎能厚着脸皮问这种事? “不信拉倒,算我一片好心给狗啃了。”信步踱至湖畔,见湖中小舟处处,俪影双双,她不禁感慨地嘆了一口气。 “想坐吗?我去租一艘独木舟。” “你要陪我划船?”杜飞烟大喜过望,马上点头如捣蒜。 认识近把月,他连上街都不肯带着她,同桌吃饭也不常见,更遑论陪她做些增进情感的休闲活动。 这湖上滟澈水波,涟漪如星河,像是一个绮梦的开端。杜飞烟伸手到船身外掬水,轻轻拍打在脸上,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你以前常来划船?”看他的架式,八成是个老手。杜飞烟很直接的就把这件事和单琳琳想在一起,然后便没啥理智地吃起干醋来。 “是的。”段樵诚实以告。 “跟那个单琳琳一道吗?” “是的。” “你──”他不会随便诌个谎吗?杜飞烟不知该气他率直,还是气自己什么不好问,偏问个无聊话题。人家来过又怎样?男未婚女未嫁,她凭什么有酸葡萄心理? “我肚子饿了,想上岸吃点东西。”她挟着满腹怒火,一下子站了起来,狭小船只顿时失去平衡,勐然地摇晃不定。 “啊!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吓,身子跟着惊险款摆,眼看就要一跤跌下湖里。 “不要乱动,快坐下。”段樵使劲稳住船身,却还是敌不过一遇到紧急状况就没大脑的社飞烟。 她居然整个身躯倒向小船的一侧,令原已几欲倾覆的舟身,完全翻覆过去。 “啊!怎么办?我不谙水性,啊!我会……”一句话没说完,她已达呛了好几口水。 段樵看她载浮载沉的狼狈相,直觉好气又好笑。幸亏他水性极佳,游泳技术更堪称一流,才能将她平安“拖”回岸边的斜坡上。 “对不起。”杜飞烟好生歉疚,湿冷冷的衣裳令她面色发自,牙齿不停打颤。 “都怪我笨手笨脚,害你跟着遭殃。” 段樵轩眉紧攒,虽没吭气,但脸上的神情明白写着:对!你是个大笨蛋,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出来划船了。 “坐过去一点,我要起火。”她什么地方不好坐,偏坐在一堆干枯的树枝上。段樵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你生气了?”杜飞烟快受不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变得迟钝了。“很抱歉,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老出状况,你一定憎厌透了。” “没那么严重,你只是让我多半时候不知所措。”段樵很快地升起熊熊烈火,热腾的火苗让杜飞烟惨白的小脸恢復了红润。 “你一定很难忍受我的粗心大意。” “还好。我只是比较讨厌没智能的女人。” 那不就是指她吗? 杜飞烟呕得想把他的嘴巴打烂掉。臭男人,不会甜言蜜语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老是含刺带棍,不露声色地将她损得体无完肤? “你放心,回去以后,我立刻收拾行囊走人。”再待下去,她迟早会被他用话活活气死。 “我说过了,你可以留下。”他在火堆上架起两根长长的树枝,将袍子和长衫披在上边烤。 杜飞烟抬头仰望他厚实壮硕的背肌,竟萌生一股想拥抱他的激动情怀。 “为什么让我留下来?你不担心我会破坏你和单琳琳的好事吗?” “我和她之间不劳你费心。”段樵道:“你留下来对我是一种试炼,和过往平淡无奇,甚至无风无浪的日子比较起来,有你在,我的生活显得有趣多了。” 有趣?原来她不是一无可取。 “你使我每天都在糟糕与焦虑中度过,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一生纵有许多挫折,但都能一一克服,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里,“困难”二字还不曾真正出现过。 直到遇见她! “我会慎重考虑你的提议。”杜飞烟见夕阳斜垂,游客已逐渐散去,料想这光景大概不会再有人经过这儿,便脱下外衣交予段樵,请他尔忙烘干。“糟糕!你给我的休书被湖水泡得煳掉了。” 段樵听了一点也不在意,只想开口大笑!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8266 经过一番风雨摧折,段樵索性将整栋宅院大肆翻修,前后共耗去两个月的时间,让庭院里里外外展现全新的风貌。依河临街的院落,霎时粉墙照影,蠡窗映水。 按杜飞烟初步兼大略的估算,这笔修缮费,起码得花上数百两银子。段樵一副穷酸样,怎会有这么多钱开销呢?
第17页 莫非他得知她有一千两的嫁妆,算盘打到她的头上了? 也不对呀!据建造的工人说他已经把所有帐款全结清了,可见他的确是“怀财” 不欲人知。 旺盛的好奇心,令杜飞烟吃饱闲闲没事就在屋里庭院到处梭巡,寻宝似的不放过每一个可能藏银的所在。 找了十八天,她终于宣告放弃。甭说银子,她连只耗子也没找着,这个表面老实,心底坏坏的男人,该不会把钱藏在外头吧? 首先闪入杜飞烟脑海的就是单琳琳。哼!这女人最近老是三天两头到“她家”串门子,再不便是假藉她弟弟拜师之名,邀段樵到她家去。 她这个有名无实的段夫人,好象已被架空权限,在段家越来越没地位了。 搞不好单琳琳是穆天魁派来卧底,好离间她和段樵之间感情的奸细,否则为什么自她出现以后,穆天魁就销声匿迹,不再兴风作浪了呢? 杜飞烟觉得自己的推理完全正确,由此可知,段樵如果继续和单琳琳瞎缠不清,恐也将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 思及至此,她立刻沖入房中换了衣裳,准备到单家把她的“相公”救回来。 ※※※ 过桥过泉,向东至小吴轩。据说单家就建在望苏坡的后边。 杜飞烟绕过管丘池,望见段樵和单琳琳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对谈。她下意识地缩回步伐,躲在假山后,想听他们聊些什么? “这是令弟要我交给你的。”段樵取出一个小布包。 “是吃的?”单琳琳开心地笑得好妩媚,“先别说破,让我猜猜看。” 有够幼稚!杜飞烟一眼便把它看出来了,还猜! 难得段樵肯捺着性子,跟她慢慢玩游戏。 “是……糕点?” “不。”段樵木然地摇摇头。 “糖?” “是的。”段樵正要把布包打开,单琳琳又忙着按住他的手。 “让我猜是什么糖?松子糖?花生糖?还是……” 咦?她猜就猜嘛!干什么经锁着眉,细抿着嘴,专心一致地好似在做一生一世最伟大的基业。看得杜飞烟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聪明的女人懂得在适当的一刻装笨,这是她永远也学不来的。 瞧这情形,单琳琳对段樵除了卖弄风情,实在也没啥不良企图嘛! 忽然,单琳琳前倾,吻住段樵的唇。 杜飞烟一阵心痛,掩面由假山后奔跑着离去。 “你在干什么?”段樵一愕,霍地跳了起来。 “难道你不喜欢我?”单琳琳早已偷瞄到有人在“看戏”,特地作出惊天动地的举止,眼见诡计得逞,邪佞地一笑。 “我的心意你很清楚。”段樵回身,望见杜飞烟狂奔而去的背影,不禁大骇。 “你担心什么?这样子不是很好,反正你对她没兴趣,不如尽早把她弄走,省得另生事端。”单琳琳坏心的说。 “我不希望她走。”如果上苍允许,他甚至希望一辈子留住她。 “为什么?你晓不晓得人家在背后怎么说她?扫把星耶!谁遇到了谁倒霉。” “小心你的措辞!”段樵风云聚会的眼,使人不寒而慄。 “本来就是。”单琳琳仗着和段樵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谅他不会对她如何,便口无遮拦。“她先是惹上了穆天魁,又和陆少华勾勾搭搭,根本是不知廉耻!” 段樵狂怒,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力量,令单琳琳不敢造次。 “我……”她气焰陡灭,“我说错了吗?” “再敢污辱她,便是找死。”丢下手中的布包,他残酷地走了。 单琳琳恨意冒涌。“她哪点比我强?你告诉我!” ※※※ 杜飞烟茫然的在空旷的野地里踽踽独行,寒风拂过她的长髮,一绺飞掠过脸庞,她在咬牙乏际,连同那绺髮丝一併咬住。 怨哪!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忽地,一阵达达的马蹄声来自右斜后边,她循声望过去,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沐浴在夕阳余晖中。 杜飞烟现在谁也不想见,她失意地站在三岔路口,内心纠葛着强烈的矛盾──走?不走? 她没有哭,只是双眸无端地湿濡了。万万料想不到,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人竟会是她自己。 因缘总是魇,她百分之百中邪了! 骑在骏马上的人,越趋越近,终于跃到她身旁。 “杜姑娘。”陆少华实在很久揍,这时候跑来挑火苗,莫非他皮痒? “走开!我不想跟你讲话。”她向左他也向左;她转右他也转右,存心跟她过不去。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是要定你了。”陆少华深情款款毫不掩饰。 “亏你说得出口,别人的妻子,你凭什么要?”杜飞烟睨他一眼,忿忿地朝后走。 “执迷不悟对你有什么好处?”陆少华飞身挡在她面前,“段樵不识货,不懂得珍惜你,跟着他除了伤心之外还是伤心。” “我哪有伤心,你别瞎说。”杜飞烟转向右侧,竟见一棵老榕树直挺挺的阻在中间。 她忙要回身,陆少华却逮住机会将双臂锁了上来,令她侷促在狭小的天地里进退维谷。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的面孔贴近她的,良久,他的目光梭巡着她嫣红的小嘴。 陆少华贼贼地浅笑。“我若吻你,他会怎样?”在他眼里,段樵是倨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相识十余年,他甚且没好好和他说过话。 段樵不结交达官显贵,不卖弄文采武艺,乡里百姓照样敬他七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就只能靠边站,他的光芒让陆少华这个世家子弟变得黯淡无奇。尤其可恶的是,他永远摆出一张与世无争的脸。 “不可以,你调戏良家妇女,得吃牢饭的。”杜飞烟躲无可躲,只能紧靠着大树的枝干。 “能欣赏到段樵受挫的表情,被关几天也是值得的。”陆少华的唇拂过她的鼻尖,缓缓下移。“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杜飞烟闭起水眸,预备举起右脚,给他致命的一击──但有人的手脚比她更快! “你想看?我就是这个表情。”段樵狠狠地将他跩倒在地。 “你!”陆少华怔住,慌忙爬起,又羞又怒地瞪着他,“你不是不要她吗?脚踏两条船,算什么正人君子?” “滚!”段樵一个连环踢,吓得陆少华勐喘大气。 “我不会放弃的,你等着!”跃上马背,他跑得又急又惶。 段樵没空理会他,他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杜飞烟身上,“你还好吧?” “你干嘛来多管闲事?”杜飞烟有点后悔没让陆少华吻她,她也想看看段樵的表情有没有一点醋意?
第18页 “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他理直气壮地牵住她的手,朝回家的路走去。 “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回家。”杜飞烟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照着他的手背便咬下去──赫!牙齿好痛。她差点忘了他是“铁人”,浑身上下全硬得像石块,这种人怎会温柔待她? “那么……你想上哪?我送你去。”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以后就不再麻烦你了。”她转身朝后,见浓密林地深无边际,前面的湖泊幅员辽阔,此刻夜幕渐垂,连艘小艇也没有,教她如何离去?“呃,可不可以最后再麻烦你一次?一次就好。” 段樵饶富雅量,别说一次,十次都不成问题。 但见他撮口为哨,蓊郁的树林内旋即奔出一匹黑色宝驹,跳脱飞扬又温良乖驯地伫候在段樵身旁。 “起!” 马儿毋需指示,便一路疾驰下山,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已将他俩载回段家宅院。 杜飞烟没说要上哪儿,段樵便自然而然的把她送回家。 ※※※ “累了吧?”段樵系妥马儿,挥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也许是太热,他连上衣也一併解下。“你先去沐浴更衣,我吩咐周嬷嬷准备晚膳。” 他说话的口气总是那么泰然自若,好象他们是真真实实的一对夫妻,允许床头吵床尾和,而她负气嚷嚷离去的威胁话语就显得矫情造作,毫不见火力。 杜飞烟用力的咬牙切齿,她不信自己措手不及的就……爱上他。 她呆杵原地好半晌,才进房拿了干净的衣裳准备到澡堂梳洗。 周遭阒无人声,氤氲的水气自澡堂散逸出来,她走近时,听见斜侧的水缸旁有沖水声,好奇地趋前一看──是他! 第二次目睹他光裸的背,依然有股强烈的撼动。只一眼,她已无法把视线移开……他是一个俊朗强健,英姿飒爽的男子,充斥在此空间,无比的壮大,彷佛天神般慑人魂魄。 身体袒裎的部分,闪射出古铜般的光泽,即使夕阳渐冉,四野黯沉,那光泽依然反映在杜飞烟的瞳眸中。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魅惑人心,使她不禁要怀疑,他真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吗? 水渍从他傲挺的背肌徐缓滑落,途经虎腰来到臀前的小沟。他弯身,褪去长裤,露出男儿本色──杜飞烟胸上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 天!她做了什么?太可耻了,她居然偷看大男人……转身掩入澡堂,她的心儿仍扑通剧烈狂跳。 好在没让他发现,否则岂不羞死人了;然,他是真不知,还是佯装胡涂,以他的武功修为,没道理呀! 赫!她的脸铁定红成紫酱菜色了,忍住心慌意乱,杜飞烟迅速剥光衣服,跳进澡盆,让蒙蒙的水气替她掩饰羞赧的心绪。 只有在这里,她是可以放任的,可以尽情地享受孤独的荒淫。等等,她刚刚是用“荒淫”二字吗?完了完了,越来越有失妇德了。 她努力想“改邪归正”,但思绪仍纵情游移。情爱这东西太飘忽了,求之难得……糟了,手指也开始不受约束地随着思绪蠢动……为什么那揉搓着她身体的手,不是他的手?如果他粗暴点,她应该、或许、可能会屈服吧? 下意识地,她把腿张开些,喔!水好烫,勐如邪魅幽魔,一一窜入她里头了…… 但愿抱紧她的是一个真正的硬汉,锲而不捨,义无反顾。她任性地迎合着这一虚拟假象…… 忽然,她彷若万念俱灰,眼泪长串跌下两腮,消融在澡盆里。噤哑的淋渗快感,变得痛楚而无地自容。 她起身,用心擦干身子,却气恼地发现亵裤忘了带。怎么办?刚才明明拿在手上的,想必就掉在附近。 她心想先用擦布里住身子,到门外瞧瞧。他应该走了吧?希望这时候不会正好有个丫鬟闲晃过来,害她春光外泄。 好暗哪!庭院森森,晚风悠荡。月儿娘娘晶莹而嘲弄地窥照着她。 讨厌不是掉在门边?也不在花台、草丛中,会在哪儿呢?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段樵将一条粉紫色亵裤掷过来。 杜飞烟反射性地伸手去接,不料包里的布巾,竟登时滑向两膝──“啊!”她仓卒背转身躯,段樵的袍子已覆住她的香肩。 “你偷走我的裤子?”她想栽赃。 “是你自己掉在长廊上,谁对这种粉粉绿绿的小裤子感兴趣。”好心没好报,段樵剑眉一拧,懒得理她。“赶快把衣服穿好,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她完美匀称的胴体,他居然视若无睹?杜飞烟的失望是无以復加的。她还不确定段樵是否真的“不行”,但笃定且瞭然于心的是,他不爱她。 面对一桌子可口佳肴,杜飞菸丝毫激不起丁点食慾。千方百计都得不到他的青睐,她该再加把劲?还是放弃另觅良人? “明日我将替官府押一笔镖银到河北,可能一个半月之后才能回来。”段樵抬眼睇向她,等候她的响应。 男人出门干活赚钱养家没什么不对,杜飞烟虽然不舍,也只能含笑隐泪。 “去那么久,想必可以挣到不少酬劳。”他赚的钱从没给过她,随口问问,没啥用意。 “这趟是义务的。”段樵胃口极好,连吃下三大碗白饭和半斤牛肉。 “做白工你也去?”一个不小心,她的嗓门就变大了。 “这批镖银是赈灾用的,所有的镖师都不取分文,我当然没理由例外。”段樵脸上微微不悦,觉得她有些唯利是图。 华中水患,瘟疫蔓延,导致生灵涂炭,这消息她早已听说了。前阵子,寺庙主持发起乐捐,她还大力捐了一百两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杜飞烟非常愤怒段樵那张鄙夷的臭脸。他最好永远不回来,她才得以名正言顺当个风骚小寡妇,哼! “很好呀!做善事人人有责,你何不捐献一点,以示慷慨?”谅他家无横财,不会有多少积蓄好拿来“挥霍”,杜飞烟特意把话说得尖酸刻薄。 “我已经捐了两千两了。”段樵面不改色的模样,好似说的只是区区二两银子。 “什么?”他几时暗槓了这么多钱?“你对外人都比对我大方。”两千两耶!怪了,他究竟将银子藏在什么地方?该不会怕她“妙手空空”,而随身携带吧? 防妻如防贼,太可恶了。 “你不愁吃穿,要钱何用?”成亲以来,他已善尽为人夫婿的责任,一干物用均是上等货色,还僱请了六名佣僕供她差遣,这等礼遇,已大大超出一个“恩人”的范围了,再不满意,就该遭天谴! “逛大街,买零食,万般皆要钱。”杜飞烟显然忘了,几个时辰以前,她还嚷着要搬出去自己住;现在的她,已是十成十河东狮子的黄脸管家婆了。
第19页 段樵欣然点点头,她越放胆要求,就表示她越有可能留下来。只要能留住她,他并不介意当散财童子。 “一百两够用吗?”他问。 一个半月吃一百两的零嘴,没噎死也会胀死! 杜飞烟给了他一抹虽不满意,但还可以接受的笑靥。“你几时出发?” “明早接了琳琳以后。” “她也一起去?”杜飞烟瞠目结舌,狠盯着段樵。 “是的,因为……” “我不要听!”她丢下碗筷,起身奔回卧房,任凭段樵在廊外喊破喉咙,她也不肯开门。 “你听我解释好吗?” “滚!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抓起被子包住头脸,也堵住耳朵,她兀自让决堤的泪水,争相淌落衣襟。 廊外天际,几缕淡云浮撩,幽幽荡荡彷如满怀心事。人寰处处有争执,总是纷纭难解。 许久,急促的剥啄声悄然而止。杜飞烟扯开被褥,一颗心跌入万丈深渊,还不停地一直坠落……突然,她感到极度的孤寂,整个世界好象都离她而去,如流云一般。 她疯了吗? 陆少华说过,段樵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她的男人,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 原仅是一条权宜之计,却不料演变至此,害她比以前更穷途末路,更饱受折磨。 人未走,心已远扬。 每一朵花都该有一只蝴蝶,一如段樵选择了单琳琳,那她呢?她有什么? 痛哭了一整夜,她故意赖在床上,直到日上三竿,揣想段樵应已出门远行,才慵懒地挨至梳妆檯前,细细地描眉擦粉。 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段樵不要她,她更应该坚持美丽的活着,以实际行动追求自己终身的寄託,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吗? 她先把脸擦得嫩白,嘴儿抹得嫣红,戴上两只金钻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钿;长发打成了盘鬈的松髻,结成云香,周围小簪儿、翠梅钿儿玲琅环绕,妖艷如勾人魂魄的神女。 再给它系上沉香色水纬罗对衿衫儿,短衬湘裙碾绢绫纱,五色挑线,裙襬滚上雪白素锻子;足蹬高底金云鞋,上锈金丝玉蟾宫折桂。 款款丽姿,小脚裊娜而过,细步尘香。 这样还不够美吗?杜飞烟对着镜子,再次怒咒段樵的有眼无珠、不识美女。 是他逼她红杏出墙的,唉!坯坯坯!他们之间啥也没有,怎可滥用成语,没地污衊自己? 总之,从今儿起,她要到大街上招蜂引蝶,证明她才是万人迷。 双手拉开房门──她差点和门外的人撞个满怀,“你……还没走?” 段樵大吃一惊,她是谁?这张泛着红晕的俏脸,令他……情不自禁,陡地怒火中烧。 “你为何做此打扮?”他的口气很差,瀰漫着火药味。 “不可以吗?”杜飞烟故意轻浅回眸,绽放出万种风情。“你无权干涉我的自由。” 段樵的妒火勐地窜自瞳仁。“我离家这段时间,希望你……安分守己。” “凭什么?”杜飞烟拿纤纤玉指戳他的胸口,“允许你带着女人去游山玩水,却不准我‘稍做’装扮,你真以为是我丈夫啊?”哼!不让她出去,她偏要大摇大摆走出去给他看。 “站住!”段樵紧握拳头。他是无权管她,但他就是要管,没有凭什么,只因为她是他的! “我偏不!” 下一刻钟,段樵已将她擒住,强行抱入房内。 杜飞烟听见房门被用力踢上,接着,整个人被用力抛向床榻,摔得她好疼。 段樵勃然按住她,用袖口狠狠地擦去她辛苦抹上的胭脂水粉,直到回復原来面目。 杜飞烟骇然惶恐地望着他。 他也凝视着她,灼灼炯然的黑眸中,血丝密陈。 按住她胸脯的手颤抖了一下,情感和理智激烈挣扎中。晌午的阳光变得暧昧而狰狞,张牙舞爪地企图吞噬他俩。 段樵俯身,脸面与她近在咫尺,唿吸可闻…… “我要你,为我……安分守己。”他的唇叠上她的。 最缠绵难喻的当口,长廊外忽地人声嘈杂。 “单姑娘,你不能进去,那是我家主子和夫人的厢房。”周嬷嬷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喊:“快来人,烂住她。” “谁敢过来就得仔细皮肉。”单琳琳兇巴巴地址着尖拔的嗓子。“去告诉段樵,我要见他!” 杜飞烟惨然地一笑。“你走吧!免得她在这儿大叫大闹,伤及无辜。” “我会尽快回来。”他的手掌抚向她的颊,非常用力的搓揉。 “你弄痛我了。”其实她的心比她的脸还疼。 “答应我?”他不愿走得牵肠挂肚,好歹他要她给个承诺。 “段樵、段樵,你在哪里?快出来,车队要出发了。”单琳琳叫魂似的,声音充斥房里每个角落。 杜飞烟才要回心转意又狠下心肠,悍然道:“不!” “你──”他目露凌厉光芒,又准备袭向她…… “段樵!”房内一下子被推开,单琳琳闯了进来,“知府大人在门外等着,快呀!” “飞烟!”他仍要她的承诺,人焦躁不已。 “走了啦!有什么话不能回来再说吗?”单琳琳佯装没看见她,只一个劲的将段樵往外拉。“你答应陪我回榕县的,不许你食言。” “飞烟,我在等。”段樵甩开单琳琳的手,逼着杜飞烟追问:“如何?” 真是可笑,当她是白痴吗?杜飞烟瞪着单琳琳得意的神色,心已四分五裂,气得想泼妇骂街,想咬人。 “我说过了,办──不──到。”安分守己?你想得美! 段樵双肩齐垮,身形有些踉跄。早知是奢求,他却偏要一试,如今,至少可以坦然死心。 “那么……你保重。”他虚浮的步履依然难捨,但没有停歇。 以为无欲无爱,冷心冷血的男人,竟也可以澎湃汹涌地倾注情潮。 前景如一团黑雾,灿灿白昼,驱不走他眉下眼底重重笼罩的阴霾。 他原该潇洒来去,如今却……情爱果然磨人。唉!他真悔不当初。 他冷冽如子夜寒星的眼,教身旁相偕而行的单琳琳,心悸骇栗不已。 “你……还好吧?”单琳琳从没见过他这样,好可怕喔! 他艰涩地点点头,面色却难看透顶。 “是那女人惹你的?” 他不语,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后方──没有她的身影,她连来送别都不肯? 烈日的光芒像一把弯刀,直刺他的五脏六腑……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8120 六十五天了,音讯全无。
第20页 他不会回来了吗?早知这样,就不要白白安分守己了两个多月。 杜飞烟枯坐小亭内,庭院寂宁空旷。回房吧!妙龄少妇,不!她仍是处子,该说是目少女才对,唉!红烛独坐,翡翠衾寒芙蓉帐冷,日子好难熬。 不如,出去熘达熘达。 主意打定,她慎重地换上秋衫,重点式画一下妆,霎时整个人便又神采飞扬,矫媚地美丽了起来。 她不能为了一个心猿意马、乐不思蜀的坏男人,糟蹋了大好青春。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时更要自行找乐子。 今儿街上好热闹,小贩叫卖得特别起劲,想是中秋将近,大伙赶着採办牲礼祭品。 杜飞烟拿出段樵留给她的一百两换成碎银,到清波门,遇着陆少华,她大方走过去跟他打招唿。 “好久不见。” 陆少华一怔,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还肯理他。 “你近来可好?”他风闻段樵帮着官府护送赈银到河北,只不知回来了没? “好啊!只是很无聊。”杜飞烟觑到前面石梯上有空位,一派洒脱地坐了上去,还刻意留出地方给陆少华。 “段樵还没返家?”他老实不客气地倚着她坐下。 “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杜飞烟努力想表现得神釆自若,“你不已经知道,我嫁给他纯粹是为了迴避穆夭魁的纠缠。” “你终于肯面对现实了。”陆少华紧盯着她,“万一穆天魁知道了真相,怎肯善罢干休?” “他不敢招惹段樵。”这是她一直不愿擅离段家的主要原因。段樵形同她的护身符,顶着他的姓,她才能够高枕无忧。 “所以你准备继绩耗下去,用美好的青春岁月换得一时的苟安?”陆少华移近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我是这么的喜欢你,何不给咱们彼此一个机会?” “我……”她承认,他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好对象,不仅家世显赫,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只是若选择了他,她心中仍不免有缺憾。“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总得和段樵先作了断,否则难杜悠悠众口,要不了三五天,就会被冠上‘淫妇’的罪名。” “你愿意认真考虑?”这代表他还是有希望。 “唔。”她和段樵没有誓言盟约,只有悲哀的决裂,他不回来,她也没有必要傻等下去。是到了认真考虑自己未来的时候了,大不了回去伪造一封休书,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自己另嫁他人,反正段樵早八百年前,便已经休过她一次了,她心想。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陆少华喜悦难掩,笑得好不得意。“今儿难得出来,我陪你游湖散心。” “好啊!”有人讲讲话,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经过海涌桥,陆少华雇了一艘瓜皮艇,沿途为她讲解三潭印月和阮公墩的由来。 他不像段樵那么惜言如金,一路上只听他滔滔不绝,说得意兴昂扬,热闹非凡。 杜飞烟只是陪着笑脸,偶尔点头附和两下,谢谢他卖力演出。和段樵相较之下,他用心也体贴得多,为什么她以前一直没注意到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杜姑娘可知虎丘如何得名?” “据说是丘如蹲虎,所以叫做虎丘。” “不。”陆少华笑着摇摇头,“千年以前,吴王阖闾埋葬于此,三天后,白虎踞其上。待会儿我们便可见到主景。” 杜飞烟听得心悦诚服。“陆大哥真有研究。”换作段樵,绝对不肯悉心为她解释这些。 “段樵没告诉你嘛?他或许比我更清楚呢!” “请不要提他好吗?”即使她心里总没片刻忘了那薄情汉,但一闻及他的名字,仍令她情绪大坏。 其后,连着十余日,陆少华一得空就邀杜飞烟出去揽胜。她也不避讳邻里的闲言闲语、指指点点,大大方万的抛头露面。 快三个月了。段樵十之八九不会回来了,她心中的失望和愤恨是等量俱增的。存着微妙的报復心理,她甚至刻意表现得和陆少华情苗暗生。或许有一天,她真会爱上他也说不定。 段樵不喜欢她,那就让他恨吧!起码表示他在乎。可是,倘使他无动于衷怎么办? ※※※ 九九重阳那一天,杜飞烟应她娘的要求,返家同她爹小叙。父女毕竟是父女,尽管南柯大梦功败垂成,杜万里也只能忍火吞怒,在老婆的淫威兼恫吓下,欢天喜地的女儿迎进门。过往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不算,还当场损失五百两银元,给她做“零花”。 女婿呢? 姓段的那该死的,敢诱娶他女儿,难道不敢来见他这位泰山大人? 义务护送赈银?讲什么东东!吃饱撑着也不需要蹚这种生鸡蛋的没有,鸡屎倒阿了一大堆的浑水!真是愚蠢加三级的人,还让他把女儿勾引去,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杜万里少不得心血来潮又大肆数落一番,令杜飞烟差点当面掀他桌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横竖荷包满载,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途经单琳琳挂牌的醉花楼,她不知不觉放慢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问段樵的讯息? 或许在门前徘徊得太久,引人特别侧目,大门赫然开启,走出一名老妇人。 “姑娘找谁呀?”老嬷嬷声音沙哑,嗓门好大,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直盯着她瞧。 “呃,我是单姑娘的朋友。”杜飞烟心虚地低垂着螓首,尴尬地说着。 “听说她已经回来了,可是等了半天还没到。大概在忙着她爹的丧事,才会这么久……” “她爹过世了?”他们不住一起吗?河北离这儿可有好长一段路途。 “是啊!她爹上回写信来只说病得很重,哪知道没隔多久就回老家啦!可怜我姑娘当了五年的烟花女,赚了大把钱子,终究救不回她老爹的命。幸亏有段公子襄助,否则看她怎么熬过去。” 杜飞烟倏地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她误会段樵了,原来他们不是……原来他们是…… 不记得是怎么告别老嬷嬷的,她一脚高一脚底,忐忑来到昔日她和段樵初相遇的街口,怔忡地跌坐在石块上,思潮如涛。 她紧咬着的唇,微微沁出鲜血,和脸面融成一种绝望的颜色。她从没像此刻这样恼怒过自己,为什么她要那么任性,那么冲动? 如果那天她肯听他解檡;如果她没因单琳琳的出现就被妒火烧昏了头,也许她和段樵还能有未来。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夜深了,寒风刺骨,风声飒飒,四野空寂近乎恐怖。 杜飞烟彷佛没有知觉,跌跌撞撞回到段宅,已过了子时。 “你刚回来?”这声音彷佛来自幽冥地府,杜飞烟整个心神猝然地被段樵一双烈火怒焚的黑眸吸了进去,如坠深渊。 “我……是的。”预期该有的惊喜,尽数化成愧疚和诧异。
第21页 “这么晚?你同他在一起?”一入城,所有的风风雨雨全部自动传入他耳中,回到家中,看到陆少华为了讨她欢心送来的大大小小礼盒,他再也忍抑不住,怒气在他体内已持续燃烧了近一个半时辰。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千万招供不得,她告诉自己死不承认方熊保身。每次她爹到外头偷腥,都是用这招矇混过关的。 “撒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拳头握得颤抖,满脸通红,鼻翼因激动而张得老大。他咬牙切齿,骂了句他平生从未讲过的话。 “原来你如此淫荡!” 杜飞烟凛然一怒,抬头之际,竟挨了他一记耳光。她痛得眼前金星乱冒,泪珠儿流窜而下。 “我瞧不起你!” 杜飞烟抚着脸上五个指印,嘴角溢出鲜血,红唇勐然抖着。 问题是她打不过他,开骂又浪费唇舌,这巴掌就算扯平了,以后他们谁也不久谁。 她把嘴角的血渍抹净,平静地走到案前,取出文房四宝。 “以后咱们各行各的路,我不怪你,你也别来怨我。”杜飞烟悽怆地说道,却只觉心疼如绞。 段樵盛怒地,挥掌将笔、墨、宣纸扫落一地。“你们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你和他有没有?有没有……” 他竟敢污辱她?!事关清白,他怎么可以? 杜飞烟气得理智尽失,两眼烧红。“有又如何?” “啪!”突然挥来的这巴掌力道更强,使杜飞烟整个人跌扑到床榻上,嘴角的血越发殷红倾注。 她呆掉了,剧烈的痛楚让她无法思考,只是本能的把身子缩进床底,以躲避他的粗暴和无情。 段樵也怔愣不已,他是为什么来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使他在半疯狂的状态下出此毒手。 是爱吗? 只有非常非常深刻的情感,才可以让人如此愤怒。他彷佛听见自己的心狂跳着,自责的长鞭抽过他的肺腑,但还是不能遏止那闪烁无名的怒火。 天哪!他像一名赌徒,激狂地只想孤注一掷──原始的兽慾不断挑衅他的理智,令他如拉紧的弓弦,又像受伤的雄狮。他趋近她,着魔似的攫住她的身子,撕掉她的衣裳,气焰迫人地令她害怕不已。 杜飞烟连哀求挣扎都无能为力,唯有泪水潸潸,滴向他同样光裸的胸膛。 “你为何不肯安分守己?”他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藉口,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谁能猜透,在他堂皇耿介、波澜不生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火热炽焚的心? 他的唇含住她的,近乎粗暴地辗转舐吮,笨拙的双手,焦灼地想要占有她的每一寸肌肤…… 慌乱之中,他瞥见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你?原来你没有?”这一个震撼为他带来更强烈的渴望,他近乎野蛮地扳开她的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从未有过的撕裂感让她快窒息了。痛楚过后,她却兴起莫名的、羞耻的酥软快感,怎么会这样? 她真的是淫妇吗? 没想到,他方才犹狂暴如一头兀鹰,这会儿却突地温柔起来,他的舌轻轻地挑逗、吸吮,双手饥渴地游走…… 她忘了该抗拒;该抵死不从。红潮泛满全身,她的娇躯更是抽动不已,口中低低吟哦,搁在他背上的柔美,不自觉地环紧…… 天快明了,累了一整夜,他乏力软瘫地覆在杜飞烟身上。原来他是如此无法自拔地迷懋着她,和她的身体。 一个女人竟能这般缱绻地挑起他的慾念,令他一发不可收拾,真是始料未及。 她相信吗?他是这样热烈的爱着她。 近百日以来,他天天念着她、想着她,但一思及临别前她那决裂的眼神,就有如利刃刺进他的五跩六腑,似油煎火燎般痛不欲生。 可是她为什么要欺骗他?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不敢踰矩、侵犯她,但愿在那一刻,她是绝对心甘情愿的。孰料,他搞砸了。蛮横夺走她的清白身子,他非但不愧悔,还感到酣畅销魂。 他将杜飞烟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彼此都透不过气,急剧起伏的胸口拍击着对方。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喃喃低语。 “你留不住我的。”杜飞烟坚决的口吻一大半是强装出来的。 她的感情宣洩得比她想像的还来得激昂,但这不代表她就该原谅他恶劣的暴行。 段樵挪了一下身体,凝睇着她的眼,“别这样,我是个粗人,不懂斯文的手段,必要时,我使用的仍是蛮力,仍是粗暴的方法。” “你竟然打我?”肿胀的两腮说明了她的畏惧,她气他更怕他。 “我不许你喜欢别人。”他将温热的唇熨在她的红额上,怜疼地摩娑着。 本来只是痛,现在又如了麻痒。杜飞烟心想,这个老实头一点也不老实,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先起来,咱们来把总帐算一算。”让他沉甸甸的身躯一直这么压着她,迟早会断气的。 段樵根本不依,他眷恋着这种感觉。他不是个风流公子,他的爱恋却是直接的,毫不矫情伪装,离了此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把她揽在怀里疼惜。 争执不得要领,杜飞烟索性睡一觉再说,反正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跟他吵架了。 ※※※ 被自己的丈夫玷污了,不知能不能告官? 杜飞烟“挂”在床沿边,两条光熘熘的脚丫子晃呀晃地,不想哭更笑不出来,只想找个人当受气包,让她好好发泄一顿。 昨夜的温存,清晰浮现脑海,挑勾着她的每一条神经。没想到竟让个没什么情趣的鲁男子轻易的掳获了她的心,真没出息! 他到哪儿去了?八成又去找单琳琳了。普天之下,像她这么宽宏大量的女子诚属少见。往昔忍他,是因为没权,今儿呢?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做什么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耐? 告不了他,管他总可以吧? 霎时,她整个人都理直气壮了起来。杜飞烟换了白绕水衫,蓝缎裙儿,略略施了脂粉,准备出去展现她河东狮吼的威力。 可这周嬷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时候闯进来。 “干什么?”杜飞烟没好气地说。谁教她大嘴巴,有的没的胡说八道一通,害她被“冷落”的事实传遍大街小巷,连陆少华、单琳琳都知道。 若非念及她的厨艺实在不坏,干活也挺勤快,她早就向段樵挑拨让她回去吃自己。 “是爷吩咐把他的东西搬过来,从今天起他要住这儿。”除了几个木箱,她还差人扛着一个朱漆的钢制盒子,置于云石桌上。“这是爷送你的。” “嗯!”杜飞烟打鼻孔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搬来这里,那我住哪?” 周嬷嬷好笑地捂着嘴,“夫人怎么这样说话?你们是夫妻,同床共寝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前那样分房,就……太不正常了。”
第22页 “嗄?”她倒忘了。那坏蛋还真懂得顺理成章的道理,轻易就打算“登堂入室”。 周嬷嬷好象没注意到杜飞烟一肚子不悦,认真盯着她的脸,诧异地问:“怎么回事,动作太过激烈弄伤的吗?” 拜託,老嬷嬷你就不能含蓄一点吗? 杜飞烟狠狠白了她一眼,切齿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可别乱嚼舌根。” “是吗?”周嬷嬷暧昧地眨眨眼,坏坏她笑说:“床上那摊血又怎么说?” “哪有?”生理常识不及格的她,勐回眸才瞟见被褥、床单上狼藉一片,赶忙跑过去遮住。“你敢嘲笑我?” “冤枉呀!”周嬷嬷抿着嘴,轻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和爷能够恩爱相处,我们下人的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会嘲笑你。” “你会高兴才怪,你不是一直巴望单琳琳当段家的女主人?”杜飞烟酸熘熘的说。 “我又不是老煳涂。”周嬷嬷辩解道:“其实这全是杜老夫人的意思。” “我娘?”杜飞烟难以置信地睨着她。 “是啊!老夫人早猜中了你和爷这齣真戏假做的事儿,她交代我把这秘密泄漏给单姑娘和陆掌门,一方面探测爷的心意,一方面帮你釐清方向。”周嬷嬷略带笑意地盯着杜飞烟。“哪知道一测就测出你眼中两簇妒火,老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才怪!”对于她娘的鸡婆行事,她一点也不感激。依她冰灵聪明、超级理智的才情,哪需要旁人帮着澄清什么鬼方向?“除了这些,她还叫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应该没有了吧,就算有也……” “嗯?”杜飞烟锐利的眸光一扫,同嬷嬷马上噤若寒蝉。 “没了没了。”周嬷嬷做不得大勾当,口里勐否认,眼睛还直往金漆木箱瞟。 杜飞烟也非等闲之人,随便一瞄便已心知肚明。 “这箱宝物,是……我娘送的?”段樵那鲁男子,谅他没那等细心眼,知道拿东西来讨好她。 “呃……”做人有时候连沉默也是撒谎。周嬷嬷过了多少桥,吃了多少盐巴,居然也会说给它漏勾去,不是老煳涂是什么? “你去告诉我娘,就说我丁点都没怀疑,还兴高采烈、欣喜若狂的收下这份厚礼。”既然她娘爱当烂好人,她也没必要拒之门外,金银珠宝,多多益善哪!诚所谓以其人之计还治其人之身,不拿白不拿。 “你……有吗?” “你有意见吗?我是你的主子,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啰哩啰唆的烦不烦?” 周嬷嬷欠身后要离去,她不知忆起啥,又将她唤回。“我娘怎知道段樵和我已经……替他送来这箱礼物?” “这……”周嬷嬷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把什么都招了。 杜飞烟实在不晓得该拿一把利剪割了她的舌头,还是直截了当炒她鱿鱼。 “既然你不说,你就去投靠我娘,当她的老妈子好了。”简直是养老鼠咬布袋。 “不不不,你千万则赶我走。”周嬷嬷抽一下鼻子,眼泪立刻垂下,“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你也了解老夫人兇悍麻辣,谁敢不从,日后就不曾有好日子过的。” 这倒是,她娘的泼辣堪称轰动武林、惊动万教,连她爹那只老狐狸都不得不畏惧七分,更何况是周嬷嬷。 “一开始我也抵死不从,可是老夫人说,只要我听她的,依她的计谋行事,就能使你和爷弄假成真,还可以多赚点钱贴补家用,所以……” 杜飞烟皮笑肉不笑的挨近周嬷嬷,“如此说来,你对我仍算是忠心耿耿啰?” “当然,如果我有半句虚假,愿遭……” “够了够了,没那么严重。”杜飞烟弯身扯下被褥交予她,“去把它洗干净,关于我和段樵的事,除了我娘,别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这又不是坏事。 杜飞烟幽幽长嘆,“我根本不确定他对我是不是真心的,而且我也不希罕做他的妻子。” “可,你们都已经……”一夜夫妻百日恩呀! “这是一笔胡涂帐,当真不得。”杜飞烟无神地瞟向窗外,忽地悲从中来,泪水剎那间模煳了她的视线。“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单琳琳。” 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陪她回乡安葬亡父,此等情分,是如何深重啊! 她怎么能和单琳琳比? “不可能的,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几岁,不会看错的。爷重视你远胜过单姑娘,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你甭安慰我了,即便他对我尚有一丝真情意,我也没那个肚量容忍他享齐人之福。” “爷不会娶单琳琳进门的,她美则美矣,终究是个青楼女子。”身分贵贱,在一般市井小民眼中,仍旧是非常在意的。 “世俗荣辱,段樵断不可能放在心上。总之,我已经死心了,他想爱谁就去爱,而我……”她将何以自处?几个月前,她尚有机会到衙门当捕头,闲闲没事缉捕盗贼以自娱,但她把机会让给了陆少华,这会儿恐怕只得游手逸乐,混吃等死了。 “错错错,丈夫是你的,拱手让人是懦弱的行为,老婆子我不同意。”周嬷嬷持续道:“你先到澡堂舒舒服服洗个澡,稍后我再为你精心梳理一番,直接把单琳琳比到山脚下去。” 要我去博他的欢心?“不必了。”杜飞烟自尊心特强,怎肯“纡尊降贵”,曲意承欢。 “死要面子济不了事的。”周嬷嬷发挥她浸透世情的本事,劝道:“喜不喜欢,要不要博爷的欢心是一回事,但败在别的女人手下,就事关重大啰!丈夫可以不要,但面子呢?尊严呢?” 几句话撩拨得杜飞烟雄心万丈,剑拔弩张。被妒火和傲气烧昏头的她,居然听不出这段前后矛盾的劝进话语,瞬息间已下定决心,准备放手一搏了。 “可,万一……”下一个瞬间,她又踌躇不前。 “没有万一,得置之死地,方能再生。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没了丈夫而已,跟你现在的处境没啥两样。”周嬷嬷亦摩拳擦掌,预备帮助主子荣登胜利宝座,她好奴以主贵。 “也好。”略一沉吟,她有了比较妥当成熟的想法。 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成不成功,饶有遗憾是她不苟同的。美色对于段樵根本是毫无用武之地,这点,她比周嬷嬷清楚多了。 她要的是两心相属,而非短暂的迷惑。她可以美丽,可以妖娇,但不为别人,纯为自己。段樵假使不了解这点,就不值得她爱了。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8910 入秋的江南午后,天气依然溽热难当。
第23页 杜飞烟不耐澡堂闷湿的感觉,周嬷嬷便指引她到宅院后方的一片“世外桃源”。 这湖泊奇小,位于后山的半山腰,湖畔四周野花环绕,绿草如茵,正前方一株大榕树,枝桠茂盛,垂落湖面。丛丛碧草环拥着一片雪白如玉的菟丝花,晶莹悦目宛如无瑕的丝绢。 宁谧静寂得只闻鸟鸣啾啾,俄顷,阳光如金粉自叶间悄悄洒落,为湖面翡翠湛蓝的柔美平添一份诱人的氛围。 杜飞烟脱下鞋袜,脚尖先滑入湖底。 挣扎了一下下,她才解下衣衫,将整个人没入水中,这里地处偏僻,草长遮径,别说是人,连蛇兽的足迹都没有,不过她还是很谨慎,不时冒出头来环伺四野。 冰凉的湖水让她神清气爽,连日来的阴霾顿时化为乌有。她开始忘形地戏水嬉笑,仅及腰部的湖水,让她十分放心地悠游其中。 周嬷嬷好差劲,居然到现在才告诉她有这么个福地洞天,害她辛苦地熬了一整个溽暑,既热又烦躁。 她调皮地沉入水底,摸了好些大得吓人的蛤蜊和虾蟹,待会儿回去可以加菜打牙祭了。 尽情玩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忽忽已然偏西,她爬上大石块,穿好衣裳。由于日头依然温热,她倚在石块上,躺着躺着,竟睡着了。 睛空中飘来一人,粗犷的江湖中人,剑眉、深眸、高挺鼻樑。是她的丈夫段樵。 他立在她身旁,见她薄晕敷面,无瑕且细緻的五官,洋溢着诱人的妩媚。 骠悍武者,亦有一方柔情。他心神荡漾地挪近身子,当触及她襟前斜露的锁骨中白色雪嫩肌肤时,他再也把持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嫣颊和红唇,像品尝美酿佳肴般。 说不出的震撼在他心底激盪着。怕唐突佳人,又不忍释手,铮铮铁汉的心中登时涌上万缕浓情。 段樵牵起嘴角,暗自思忖:这辈子,他一向自负雪月无情,风花不萦于怀,誓言与山川日月、五湖四海相知相惜,而今,眼前的美娇娘粉碎了他多年的雄心壮志。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 他解开她胸前的盘扣,将手伸进去,再伸进去。像个採花大盗般,勐浪且无耻! 良心的谴责,制止不了他想要她的冲动。 于是,寤寐中的人儿如惊弓之鸟般的幡然醒来。 “你──”一句话便在喉间,久久发不出声。 他握住她方寸间的柔软,亦擒获她的芳心。 “对不起。”段樵惶急地缩回手,笨拙地想帮她把钮扣扣回去。 杜飞烟顺势咬住他的食指,这回她不敢太用力,让他稍稍感到痛就好了。 两个人就此纠缠在一起,各自思潮起伏,心乱如雪絮纷飞。 “大半天你上哪儿去?”她一开口就十足十的泼妇样。 “到单家。” “我就知道。”杜飞烟气极,一下脚底湿滑,侧身倾向湖面。 幸好段樵抓得快,否则她又要重新洗一次澡了。 “放开我啦!”一站稳身子,她马上跟段樵大眼瞪小眼,“你干脆搬到单家去住,还回来做什么?喔──你是不是在暗地里偷窥我很久了?”她决定以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 “琳琳的父亲过世,母亲又病重,她不得不再跑一赵河北,将她娘接来一起住。” “所以你又准备去当火山孝子,陪伴佳人?” “你用辞不当。”段樵颇能理解她的情绪,并不以为忤。“路见不平尚须拔刀相助。况且我和琳琳交情匪浅,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是,你是大好人、大善人,你了不起,可以了吧?”她都快火死了,不想再跟他讲话。 “如果你也同意,希望能帮我一点忙。”段樵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烈火已经快燎原了,他还要求得坦坦荡荡。“醉花楼的老鸨不肯再度让她回华中,开价三千两要求她为自己赎身,琳琳攒聚了一千两,我也有一千两,尚差……” “行。”段樵没把话说完,她已慷慨应承,“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将银票准时送到。” 段樵难得地粲然一笑,他果然没看错她,如此大性大情,才是仁义至上的江湖儿女。 然而,这抹灿如朝阳的笑靥看在杜飞烟眼里,却乱不是滋味。一笑值千金?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普天之下的妻子都这样吗?“敢请素娴中馈里,也曾攻读内则篇”。每日致力于三餐菜式、四季衣裳,劳劳碌碌终此一生?像她倒霉遇到丈夫有外遇,就更忙更辛苦了,因为还得拨一点时间出来悲伤。 这何尝是她要的婚姻?一千两不能白花,一文钱都该有它合理的代价。杜飞烟表面上无风无浪,心里已七转八转搅成一团。 “明日晌午,就在醉花楼,那地方你不适合……” “我要丢。”她倒想看看单琳琳卖弄姿色、魅惑众生的地方是啥模样。 她不仅要去,还要带一个人跟着前去。“为什么她去得,我就去不得?” “你跟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出钱的是大爷,为善不欲人知已经过时了,明儿个她非要以大慈善家的姿态,去和单琳琳别别苗头不可。 “你是我的妻。”让妻子到烟花柳巷,成何体统? “那她呢?她是你的谁?侍妾?” “飞烟!”段樵脸容敛沉,戾气陡升。“休要无理取闹。” “不要对我吼!做错事的是你不是我,你看我不顺眼,我走就是。”她一下怒火高张,神智昏乱,一时没注意小径上横陈的枝干,电光石火地一跤摔得满脸泥巴,好不狼狈。 “伤着了?”段樵十分自责,竟没扶住她。她走路经常跌跌撞撞,这已不是头一遭了。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杜飞烟愤怒难遏,七窍冒出浓烟,把一株树干折去大半,连不巧长在附近的野花野草也不放过,统统以残忍的暴力蹂躏。 “你的膝盖流血了。”段樵撕下袍角,打算帮她包扎伤口,她却愤而扯掉,并逞强地站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伤得不轻,连走路都有困难。 段樵冷眼旁观,一切尽收眼底。“不如我背你吧!” 好女不吃眼前亏,太铁齿会短命。杜飞烟随便考虑了一下,便马上抬头挺胸,非常没有骨气地趴到他背上去。 段樵轻功了得,背嵴宽厚,行知御风,动如蛟龙,偎在上边,如卧着舒适的床,令杜飞烟呵欠连连,还不忘挪出空档来胡思乱想。 “你以前……背过别人?”她的占有欲很强,就连过去的事也要计较。 “没有,你是我背过的第一个女人。” 她一阵窃喜,高兴得无法形容。脸颊轻轻俯向他的肩胛,在他耳背后,迎上朱唇──段樵微愕,一个冷颤令他通体如电流奔窜。“你不生我的气了?”
第24页 “什么?”她假仙的功夫已炉火纯青,“我只是震了一下,不小心碰到的,你别误会。” “噢。”幸福的感觉只冒出新芽,就被她连根拔除。段樵沮丧地益发沉默。 小湖泊离段家宅院并不是太远,他脚程快,不一会儿已回到寝房。 周嬷嬷本来欢天喜地的想过来邀功,怎料杜飞烟犯血光之灾,天天跌得大洞小洞的,害她不得不脚底抹油,先行走避,以免扫到颱风尾。 “站住!”杜飞烟眼尖,及时把她从樑柱后逮了回来。“快取药箱来,不然我瘸了就找你算帐。”这个长舌兼大嘴婆,段樵铁定是经她“指点迷津”,才会到湖边“骚扰”她。 “是,我立刻去拿。” 段樵将她安放在太师椅上,二话不说,便撩起她的裙裤,“哟!你的小腿好粗。” “你说什么?”杜飞烟老羞成怒,相准他的脸就踢过去──段樵乃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这一脚焉能伤他分毫? 他一掌握住她的脚踝,拔河似的与她对峙。 “放开我!”大色魔,他在看什么地方?杜飞烟被他惊艷的眸光望得红霞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乱动,牵动伤口有你疼的。”放下她的小脚,一手仍搁在她的膝盖上,教她心神不宁。 幸好周嬷嬷提了药箱来,才稍稍松弛她紧张兮兮的情绪。 “我在外边等着,需要就叫一声。”周嬷嬷世故老到,善解人意,很清楚这节骨眼她是多余的。 “还好,没伤及骨头,休养几天应可痊癒。”段樵熟练而俐落地为她上药、包扎,一只手仍搭在她膝上。 杜飞烟想去拨开他,他索性连她的手一併握住。 时间悄悄流逝,一段空白流泻在彼此情潮兀冒的水畔,久久无法平息。 “让我起来。”杜飞烟受不了这种僵凝的气氛,挣扎着摆脱他的箝制,一跛一跛踱向门口。 “很晚了,你还要出去?” “我去找陆大哥,谈点事情。”她嘴畔含着笑意,闪过一抹戏嚯。 “什么事情?”他的口气很沖,像要发怒。 “不想告诉你的事情。”她负气地道:“以后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不会麻烦你,找你帮忙的。” “你在恨我?”他以为他们已是两心相悦了,是因为他打了她? “是,我是恨你,恨之入骨。”她不怪他动粗,因为那纯粹是场误会,而且她也有错。但她和世间所有平凡的女子一样,在某方面是绝对的自私,她无法容忍他对别的女人好。 段樵不了解,爱与恨都是等量的,恨得越深,爱得自然也越凶越狂。 他颓丧地目送她离去。如果她不肯爱他,他有什么理由强锁住她,要求她朝朝暮暮陪在他身旁? 杜飞烟出了长廊,踅向月洞内,朝大门直走,总是感觉到身后有双灼灼的黑眸,不肯放过她。 ※※※ 杜飞烟起了个大早,要周嬷嬷将她妆扮得冷艷绝伦,末了还对着镜中的自己扮鬼脸。 今天要去帮单琳琳赎身了。段樵昨晚没回来,或者回来了却没进房找她?管他的,不来拉倒,谁在乎! 杜飞烟默然啐了声,第一百零八次察看脸颊上的瘀肿消退了没?她可不要让单琳琳看笑话。 准备妥当,依约来到人声喧嚣的胡同。天空忽地飘起鹅毛细的雨丝,唉!连老天爷都在同情她!她一笑,水眸深处隐隐闪着水光。在过往的七、八年岁月中,她总是被娇宠着、溺爱着,除了耍诈撒赖欲达到某种目的,她才会发动泪水攻势的。成亲后,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可以勇敢了,怎知,段樵那鲁男子,却老是让她伤心流泪。 他有没有与她携手终老的决心?爱的路上怎可三人行?真是可笑,世上哪有做妻子的去帮丈夫赎娼妓,摆明了拆自己的台嘛! 前面即是醉花楼。红色纱灯摇曳,就像向每一个途经的醉客招揽生意似的。 陆少华来了吗?昨儿他慨然应允她的央请,应不至于食言才对。 杜飞烟吸一口气,低头移步走入醉花楼。 哇!好豪华,金碧辉煌得简直像座宫殿,难怪会令男人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她一跨入花厅,立即艷惊四座。 幸好此刻尚未掀帘营生,否则她绝难全身而退。 老鸨堆满笑容迎上前,“姑娘──” “我找单琳琳。”她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哟!莫非是个“断袖”的靓妹?老鸨一张笑脸冻在半空中,“我们琳琳今儿要从良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她。”杜飞烟语毕,陆少华也来了,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陆捕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陆少华在地方上可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从老鸨热络得近乎谄媚的表情便能窥之一二。 “我找单琳琳。” 怎么搞的?才说不干了,“生意”就特别好。老鸨心里头不免犯嘀咕。 “她、她在楼上,我去叫──” “不用了,我们上去找她。”杜飞烟道。 “啥?你们要一起‘上’呀?”这不太好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是来讨债的。”陆少华不耐烦的说道。 “讨谁的债?”老鸨徒感不妙。 “当然是单琳琳啰!”杜飞烟从腰际掏出一大叠借据,朝老鸨眼前晃啊晃的又收回袖底,“她父亲过世,母亲生病,一共向我们借了三千两,听说她今儿打算金盆洗手,我们特地来跟赎她的阔佬算总帐。” “真、真……的吗?”老鸨碍于陆少华的身分,不敢要求他们把借据摊开一一核算,只胆怯地抖着厚唇。“这事,我倒没听她提起过。” 开玩笑!三千两刚好是单琳琳赎身的价码,若统统拿丢还帐,那她还赚什么? 妓院图的就是将本求利,没油水的差事砍了她的头也不干,老鸨心想。 “这么说,你是想赖帐啰?” “不,不是的,我是想……” “想怎样?”杜飞烟深知跑江湖的不怕赖帐赊欠,就怕官来管,当即先出口为强,给老鸨来个下马威。“你好大的狗胆,连陆捕头的钱都敢吞。说!是不是你唆使单琳琳去借钱,拿回来任你花用?三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藏到哪里去了?没花儿的就拿出来还给我们,否则陆捕头一火大,派三、五个官差,天天到你醉花楼站岗,看你还做不做生意?” “千万便不得!”老鸨唬人唬了一辈子,没想到功力尚不及一名十几岁的小女子,当场吓得手忙脚乱、六神无主。“陆捕头,这……” 陆少华深情地瞟向杜飞烟,呵,做贼的喊捉贼,这股强辞夺理的泼辣劲,明明无理,他却打心眼里欣赏她。
第25页 “她说了算数,你看着办吧!” “这样啊?”老鸨最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施了个拖延战术。“三千两我一下也拿不出来,帮咱们琳琳赎身的段大爷只肯出二千两,这剩下的一千两,不如等过一阵子……” “不行!”为免夜长梦多,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听说单琳琳即日将回河北探视她母亲,万一她一去不回,我们怎么办?” “可是,她没钱呀!” “她没有,你总该有吧?”杜飞烟冷笑地逼向老鸭,“单琳琳替你卖命多久了? 五年?十年?没替你赚进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她还不出钱,我们就向你要。陆捕头,你说是不?” “呃……是的。”他今天只负责点头帮腔和“仗势欺人”。 “这怎么成呢?”当老鸨所为何事?逼良为娼是也。今日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一切全反了。 “不成?”杜飞烟搧风点火道:“陆捕头,她没把你放在眼里。” “呃,不是的,不是的。”老鸨惨绿着菜干脸,忙磕头赔罪。“她是我醉花楼的姑娘,为我赚钱乃天经地义,至于她私下举债欠帐,那是她的事情。我……我大不了……就、就不要她了。” “使得。”杜飞烟踩住她的话头,敲钉转脚道:“你放了她,让她跟着咱们回去为奴为婢,分期摊还欠债,若有多余的,我还赏你一点。” “不用了,不用了。”别再来找她麻烦就阿弥陀佛了,为奴为婢一个月能赚多少干,得摊到何年何月?老葆随便算也知道。“我去叫她下来。” “顺便把卖身契也取来,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免日后衍生瓜葛。”斤斤计较是商人本色,关于这点她颇有乃父之风。 “是。”老鸨坍了架一样,有气无力地到楼上将单琳琳和段樵一併请到楼下花厅。 四人狭路相逢,各怀心事。 杜飞烟刻意地不去看段樵,她冷静而小心地注意陆少华的神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单琳琳的绰约丰姿,足以颠倒众生,陆少华焉能例外? 她这招一石两鸟之计,目前只完成一半,另一半则有待日后再加把劲啰! 大伙心事重重地交换两句,老鸨已将卖身契和“转让书”递予杜飞烟。 “这样可以吗?以后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吧?”老鸨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求“财”去人安乐。唉!单琳琳一走,她的摇钱树也没了。 “有陆捕头作证,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杜飞烟把转让书摊至单琳琳面前,“从今天起,你是陆捕头的人了。” “为什么?”老鸨没理由不收分文就愿意放了她呀!“那这二千两?” “这二千两是我的。”杜飞烟老实不客气地接过银票,塞进荷包。“你跟陆捕头走吧!” “跟他?”怎么回事呢?对杜飞烟的胆大妄为,老鸨竟视若无睹,她是中了蛊,还是昏了头?“可是我……” “不用可是了,难道你捨不得醉花楼?仍想留下来陪酒卖笑?”杜飞烟把她推向陆少华,自己则攀到段樵膝上安坐,娇顺地腻道:“我脚好痛,你抱我回家,好吗?” “好的。”段樵受宠若惊,马上抱着她站起来。 “陆捕头,好生照顾她,我们先走啰!”她像宣示主权一般,故意把脸埋进段樵怀里,让单琳琳呕死。 陆少华乍见杜飞烟那般亲密的举动,原本妒火中烧的,可一转眼觑向单琳琳,火气不知怎么的,竟消了一大半。 论美貌,她完全不逊于社飞烟,也许长久习惯于欢场生涯,她眉眼间,若隐若现的一袭勾魂风情,甚至比杜飞烟的纯真俏丽更挑逗人心。陆少华看她,看得几乎忘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目睹段樵抱着杜飞烟卿卿我我的离去,单琳琳恶毒的眼神立现,露出难得一见的凶态。 “此乃是非之地,不如咱们找个……” “你欠了人家一屁股的债,也不早点告诉我。”老鸨眼睛上竖,嘴角下垂,气得眼冒金星。“现在偷鸡不着蚀把米,你称心了吧?” 单琳琳何等精明,马上明白其中必有蹊跷,却又摸不着头绪。“你没要到钱?” “要个屁!”老鸨气唿唿的,“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勾结外人存心设计我,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哪儿的话,咱们事前不都讲好了?”单琳琳焦虑的眉宇,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隐情。 陆少华站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女人在打什么哑谜? “跟谁讲好?他们还是我?”老鸨皮笑肉不笑地一哼,“算你厉害,我认赔了事,行了吧?” “什么?你没跟她……拿到钱?”方才杜飞烟大大方方的把她和段樵各一千两拿走,她还以为……“你怎么这么不中用!” “你敢说我不中用?”憋了一肚子鸟气,老鸨再也按捺不住,两手扠腰,便挺向单琳琳。 “够了,两位。”陆少华眼见山雨欲来,赶紧出面浇熄战火。“转让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从今儿起,单姑娘不再是醉花楼的禁脔,不许你仗势为难她。单姑娘,你走不走?” 情势大逆转,完全超出单琳琳始料所及。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布好的诡局,准备引诱杜飞烟上当,她和老鸭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四大拆帐,吞掉段樵和杜飞烟的二千两,最后竟落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管他们使的是什么伎俩,骗得老鸨团团转,这笔帐,她迟早,不!很快的会连本带利要回来! “嬷嬷,”单琳琳无可奈何,朝老鸨深深作揖道别,“我走了。” “不送!”老鸨气炸了,怎肯给她好脸色看? 陆少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虽然隐隐约约听出单琳琳和老鸨似乎包藏祸心,但幸好整件事有了比较完美的结局,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单琳琳美则美矣,毕竟非良家妇女,以他的家世、人品,断不需要一再打躬作揖陪笑脸。况且,身负公职,似乎也不太适合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因此几句场面话一结束,他使匆匆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走至紫金庵时,单琳琳忧心地问:“你真要我到府上为奴为婢?” “怎么可能。”陆少华笑道:“杜姑娘央求我将你救出火坑,并且平安地将你送回河北。” “你就那么听她的话?”一提起杜飞烟,单琳琳就肝火上升。 “杜姑娘与陆某交情匪浅,朋友相托,焉有置之不理的?”经过这件事,他对杜飞烟的聪颖机智,不禁也佩服七分。 “单纯只是朋友的关系吗?”她不信他们之间如此单纯。
第26页 “当然。杜姑娘冰清玉洁,希望你不要污衊她。”这女人怎么搞的?人家救了她,非但不知感激,还反过来质疑别人的动机。 “既然如此,你为何口口声声杜姑娘,而不叫她段大嫂,或段夫人?” “那是因为……” “因为如何?”单琳琳咄咄逼人,堵得陆少华哑口无言。“杜飞烟嫁予段樵半年多了,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你刚刚也看见了,他们夫妻‘似乎’恩爱逾恆,难道你得知了什么内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我……” “杜飞烟手腕高超,心机深沉,她一定玩弄了你的感情。” “没有这回事。” “否认并不能改变事实。”单琳琳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决定怂恿陆少华加入她“破害家庭”的行列,一起对付杜飞烟。“你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觉得汗颜吗?” 陆少华先是一愣,但总算他是个见过大场面、深知人情义理的一帮之掌门,很快地便冷静心神,从而明辨是非。 “段大嫂也好,段夫人也罢,总之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是你先施计诱她上勾,即使吃了闷亏,也该怪你自己,她于你仍是有恩的。没想到你是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这个忙我算是白帮了。”陆少华一怒,本想把形同卖身契的转让书掷还给她,但继之又想,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不如先搁着,过几天询问杜飞烟的意见后再作打算。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我这是在帮你,你不懂吗?” “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陆少华没耐心和她穷耗,看看天色不早,得回衙门了,于是拱拱手,“后会有期。” “喂!你等等,咱们还没把话说清楚呢!”单琳琳没想到他前一刻犹痴恋地垂涎她的美色,下一刻竟转头就走,毫不留情。 她做错了什么?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有什么错?是她先来,杜飞烟后到,她凭什么跟她抢段樵?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8452 段樵和杜飞烟回到宅院,正是掌灯时分。 胡乱吃过晚膳,杜飞烟便催促他快快离去。“我累了,要先睡,出去时麻烦将门带上。” 段樵勐怔愣地立在原地,默望着她。 “你是用什么法子,让那老鸨心甘情愿地放走琳琳?”这个问题他在返家的路上就急着想问,可惜都被她支吾其辞,搪塞过去。 “她怎会心甘情愿?她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莫可奈何。”杜飞烟冷笑地回眸,“法子很简单,本来叫‘仗势欺恶人’,后来则不小心演变成‘将计就计,以牙还牙’。”看他傻愣的模样,她就知道他是有听没有懂,他若不是直得没药医,也不会被单琳琳牵着鼻子、予取予求。 “需不需要我补充说明?”在大街上,她不肯说,是不想当街破口大骂,破坏她辛苦维持的美好形象,现在回到家里,关起房门,她可要不客气了。 段樵瞧她摆出干架的强悍架式,居然只是轻瞄一眼,即沉声道:“我想,你大概也打听出琳琳在醉花楼,其实并未卖身入门,仍能自由去留,所以才不愿借我一千两为她赎身。” “你既已知情,为什么还……” “她应该另有苦衷,否则她不会骗我的。”他是个直爽坦荡的人,理所当然认定别人也和他一样。 “所以,你认为那一千两赌得一点也不冤?”很好,那我就敬谢不敏啰! 杜飞烟笑靥轻浅而肃冷。她为她胡涂失去的清白而痛心疾首。 他对单琳琳的信任,远胜于她,光是这份认知,就足够使她要回夫婿的勃勃雄心完全崩溃。 “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赚就有了。我担心琳琳到了陆家会撑不住,她到底没做过粗活。” “很好,这不等于给你机会,让你再次展现卓绝的武艺,好英雄救美。”杜飞烟饱赚一笔,非仅不感到快乐,反而有股浓呛的悲伤。她输了,即使好胜心特强,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次输得彻彻底底。“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飞烟,”段樵笑道:“你又乱吃飞醋了?” “谁爱管你去死!”她扯下罗帐,愤怒地宽衣解带。 跟这种反应迟钝的男人,纵有十条命也不够她气。 什么叫乱吃醋?他误会她和陆少华有染,难道不也是嫉妒使然?臭男人! 杜飞烟脱了衫裙,连同里衣里裤全部褪个精光,伸手摘下髮簪,让锦疋也似的青丝飞泄而下,形同一幅绝美、充满媚惑的景象。 段樵神魂为之一夺,把持不住地掀开罗帐,盯着她、盯着她…… “不准碰我!”她倾身躺上床榻,拉起被子,故意将可爱浑圆的小屁屁露在外面,撩拨他。 段樵是个正常男人,定力再高,亦禁不起爱慕的女人如此挑逗。他坐向床沿,一手抚向她的腰──“告诉你不要碰我,走开!”杜飞烟翻转过身子去何他,两粒饱满粉红的蓓蕾藏不住春情,由被子里弹了出来。 段樵片刻晕眩,心里苦苦挣扎。“我要。” “不给。”为了折磨他,她索性伸出修长匀称的大腿压住被褥,美丽春光顿时一览无遗。“你快走吧!今儿我想早点睡,明天一早我约了陆大哥到上林苑吃早膳呢!” “岂有此理,你可是我的妻。”对了,他还忘了质问她陆少华没事跑来扰和是什么意思? “那又如何?你有了妻室,还不是照样在外头风花雪月,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要我解释几遍你才能了解?我和琳琳是清白的,我不可能因为她而不爱你,同样的,我也不可能因为你而与她断绝交情,从此不相往来。” 在他心目中,有些朋友甚至比妻子还重要,他们肝胆相照,义薄云天。而与她,却只有狭隘而单纯的情慾,不是吗?她无法大方地为他着想。 “很好。”杜飞烟咬着牙道:“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在段家什么也不是。” “不,你还是搞不懂。” “是,我是不懂,也不想懂,现在请你出去。”她用被子将自己紧紧里住,拒绝看他深眸底下,潜藏着如何焚人的目光。 “飞烟!” “出去。”她翻转过身子,连头也盖住。两行热泪倏地滑落两颊,悄然晕化于枕畔上。 “我到隔壁厢房,你若想我……”他悽苦地自嘲一笑,“我……出去了。” 她没应声,以沉默作为抗议。 借着今夜星光灿烂,她做了一个美丽而悲壮的决定──离家出走。 ※※※ 悦来客栈内,段樵大口大口勐饮着手中的烈酒,思绪如涛,心如浪翻。三更天了,客栈内外一片死寂。
第27页 店掌柜和店小二累得体力不支,趴在方桌上打盹。 他醉了,但体力犹佳,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撑持着。 醉得越凶越狂,他就越挥不开脑海中鲜明的杜飞烟的身影。 从第一眼、第一次抱起她轻盈柔软泛着淡淡幽香的身躯时,便不知不觉打破了过往的坚持,走进邪魅的情慾之林。 情字路上,她以刁钻、蛮横、无邪、纯真招引,而条条红尘小径,俱是她百变醉人的红颜。总归他陷进去了,而且无力自拔,尽管他气盖山河动,亦无法走出十里迷障,还回自在轻狂,无欲无求的英雄本色。 她居的是什么心? 女人还真是麻烦! 他一生努力避“祸”,终究逃不出老天爷的拨弄,遇上此等“红颜”难道冥冥中,真有一只翻云覆雨手,主宰着人世间的悲欢? “段大哥好兴致。” 木门未启,来人已趋至身旁,好俊的轻功! 单琳琳打扮光鲜亮丽,魅眼醉眸地绽着许多春意。 “有事?”他兀自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 “担心你的安危,算不算是个理由?”她伸出雪白玉指,抢下他临到嘴边的酒杯。“借酒浇愁,愁更愁。” “拿来。”段樵浓眉紧攒,愀然不悦。“很晚了,你不该逗留此地。” “除非你送我回去。”单琳琳眼角朝他一飞,“你想不见她,不如搬到我那儿住。” “我想见她,是她不想见我。”没有酒杯照样可以喝酒,他把瓶口对准嘴巴,咕噜咕噜地解决了大半,醉得更厉害了。 “哼!不知好歹,这种女人……” “不准你批评她。”他凝着冷冽的眸光,教人不寒而慄。 “你变了。”单琳琳哀怨地撇着嫣红的唇。“以前你从没对我儿过,你忘了我师父临终时,你怎么跟他说的?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 她师父就是峨嵋神尼万圆师太,单琳琳因缘际会拜她为师以后,很得她的喜爱。 没想到五年前,师父因一场大病驾鹤西归。 她生前曾处心积虑想破例收段樵为徒弟,但因他以已拜入崑崙道人门下而作罢。 既收不成徒弟,收来给徒弟当丈夫也是好的。 她见识广,阅人无数,见段樵气度恢宏,耿直豁达,便断定他将来必有一番成就,爱徒若能嫁予他为妻,是再好不过的了。 奈何卿本有心照时月,明月却照水沟去了。段樵始终将她当作妹妹一样,小心呵护别无遐想。 他是会照顾她,但坚持用他的方式。 段樵仰头,饮尽剩下的酒,霍地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 拆掉流云髻,去掉金玉钗。杜飞烟把自己乔装成一名翩翩美少年。 提着简单的行囊,她悄步蹑足绕到左侧的厢房──哼!果然不在。 亏她用尽千方百计,仍然留不住他的心。真失败! 不过,天涯河虚无芳草?也许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走吧!再眷恋下去,只徒然伤心断肠罢了。 轻轻拉开门闩,好紧,再用力点,咦!怎么回事?莫非上了锁? 左瞧右瞧,没有呀!不管了,用力拉开再说,呀──大门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条缝,忽然一个庞然大物兜头迎面倒向她。 “好臭的酒味。”杜飞烟抱住他的熊腰,整个人弯成了弓字形,气息喘促地跌退了好几步,才吃力地将他安放在台阶上。 他很少喝酒的,今儿是撞了邪,醉成这样? “喂!你醒醒。”她的力气对他而言,直如蜻蜓撼柱,根本起不了作用。 可是,更深露重,总不能让他就睡在这儿。她没辙了,只好明儿或改天再找时间离家出走。 “周嬷嬷、周嬷嬷。”经她大唿小叫,屋里所有的人全给吵醒了。 “帮忙把爷给抬进去。” “我没醉。”段樵九分酣醉,一分恍惚,陡地挺身抱住杜飞烟,低过细语:“我……我要你,我是真心的,好想……好想……” 见家主子抱着女主人又亲又啃,一众佣僕全噤声屏气,非常识相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别闹了,回房里再说。”杜飞烟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段樵却还意犹未尽,把脸埋进她的心窝,像个耍赖的孩子,“你原谅我,好不好……让我亲亲。” 他真的醉坏了,若换做平常,这些话打死他他都不会说的。 杜飞烟见他酩酊之中,念念难忘的居然是她,一下觉得宽慰不少。但碍于这儿人多口杂,若传了出去,她不羞死才怪,因此无论如何不肯把小嘴凑过去。 “咱们回房后,就……什么都依你。” “不,你骗我,你根本就不肯原谅我。”段樵虽醉态憨然,但那抹神伤寂寞的样子,却更引人爱怜。 周嬷嬷和丫鬟们,见杜飞烟连这小小的请求都不愿首肯,马上出言替她家主子打抱不平。 “夫人,你就答应他嘛!只是亲一下而已。” “是呀!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们把脸背转过去总成了吧?” 像段樵这么好的男人,别说是他苦苦哀求,即使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值得的。 “你们……怎么跟着他胡闹?”不来帮忙把人搀扶起来,已经是罪大恶极了,还跟着起闹。杜飞烟端起主母的架子,一一赏他们一记毒眼。 “飞烟,别怪他们,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保证一定……一定……”艾哟!重点尚未提到,怎他就昏睡过去了? “还不过来把爷……” 话犹未吩咐完,门外突地足音杂沓,人声纷嚷。按着闯进成群的官兵。 半烧残的火炬,陡地亮晃了起来,影影幢幢,幽暗中每个官差全看似张牙舞爪,半人半鬼,那阵势令人心胆俱寒。 肃杀中勐窜出一个男人,大摇大摆跨入门槛,走向中堂,趾高气场地指着躺在台阶上的段樵。“他就是江洋大盗,给我拿下!” “慢着。”杜飞烟立即挺身挡在前面,“段樵何许人也,岂容你混淆视听,罗织入罪。” “你是谁?”穆天魁因天暗,一时瞧不出眼前这名娇小的“男子”竟是女儿身改扮的杜飞烟。 “我是谁不重要,你凭什么三更半夜闯入民宅,胡作非为?”杜飞烟施展“一指神功”,把穆天魁由台阶上,直戳到台阶下。 “大胆刁民!”穆天魁一个阶梯踩空,整个人差点跌个狗吃屎。“我乃奉知府大人的命令,特地一路追捕江洋大盗到这儿来的。你还不闪一边凉快丢,莫要妨碍我执行公务,否则一併拿下。” “呸!”杜飞烟见了他就忍不住七孔冒烟,“你算哪根葱?普天之下超级第一大纨挎子弟有什么资格、什么能力拘捕江洋大盗?”
第28页 “放肆!”随侍一旁,专门负责欺压善良百姓的穆府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他家少爷一再被羞辱,于是跳出来帮腔,“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王八?竟敢目无法纪,举止嚣张。” “没关系。”穆天魁急着亮出“护身符”,表彰他的身分的确不同凡响,是以挥手禁止管家继续狗仗人势。“你看,这是知府大人的令牌,另外这一个则是巡抚大人的手喻,我是临危授命的。” 杜飞烟抢过令牌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丢还给他。 “你指他是江洋大盗,可得有凭有据。” “当然当然,我这个人一向是非分明,若非罪证确凿,绝不可能胡乱扰民。”说话间,他再度瞟向杜飞烟,只觉她颇面善,却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她。 “什么证据?”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焉能假扮强盗,强取他人财物? “证据就在他身上,一共五千两的银票,失主是城东的夏员外,我们据报赶来时,正好看到他从夏员外家门前的渠东桥经过,不是他还会有谁?” “笑话!”杜飞烟蹲下身子,右手悄悄探入段樵怀中,一面还不忘和穆天魁唇枪舌剑。“也许他只是路过,怎见得银票就是他偷的?说不定是你或是你的走狗们做贼的喊捉贼!”咦,这是什么?鼓鼓的一大叠。 “喂,臭小子!”穆府管家气得要冲上丢扁她。 好在这群狼犬主僕都没脑袋,别人全一眼即看出她就是货真价实的杜飞烟,只有他们眼睛被牛粪煳到,硬是雌雄莫辨。 “不用争执,搜他的身就知道是不是他干的。”穆天魁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十足把握银票就在段樵身上。 “搜就搜。”杜飞烟妙手空空,趁月亮隐入云层,四下瞬间漆黑的片刻,将银票摸出,揣入袖中。“要是没搜到怎么办?” “不可能,一定在他身上。” “马有乱蹄,人有失神,万一呢?”她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樵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但,只要有人胆敢诬陷她的夫婿,她绝不轻饶。 “万一没有,我就倒赔你一万两。”十拿九稳的事,他才不怕呢! “少爷,咱们又不知他是张三李四,为什么要赔他?”管家问。 “对哦!”险险给他骗去。“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到这儿干什么?” “我喜欢寅夜游盪不可以吗?” 唉!穆天魁心想,反正今晚志在捉拿段樵,暂且不要跟个无名小卒计较好了。 “来人,搜。” 等不及他下令,管家和一群鹰犬,已经趋前大肆翻找,差点没把段樵剥个精光。 没有?!怎么可能? 管家害人的本事最会了,没有银票他照样可以栽赃。“少爷,我找出一只玉镯子。” 不是银票才对吗?穆天魁霎时反应不过来。 “八成是单姑娘遗失的。”管家自说自话,“这贼子色胆包天,说不定他还对单姑娘做了不轨的勾……” “啪!”杜飞烟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 “你打我?” “打你怎么样,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巴。” “可恶,看我怎么收拾你。” 管家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是杜飞烟的对手,两记迴旋踢,就把他揍得哇哇叫。 “住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捉。”本来不想节外生枝,赶快捉了人要紧,不料半路杀出这个程咬金,死缠烂打的穷扰和,害他这齣栽赃嫁祸的戏码直要演不下去。 “少爷,这的确是单姑娘的玉镯,您看,这上头还刻有她的名字。”另一名随从道。 这么暗他哪看得清楚,不过只要可以当作逮人的藉口,穆天魁是一概不会反对的。 “好,把人捉起来。” “慢着。” “你又有什么事?”穆天魁快被她惹毛了。 “你们要找的是五千两银票,岂能用一只玉镯草草作为凭证?” “他可能把银票藏起来了,有了玉镯也一样,反正都是赃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天魁早就想狠狠报导夺爱之仇。段樵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武艺不如人,他恐怕早八百年前就杀了段樵。 “荒唐!”杜飞烟何尝不明白穆天魅的居心,段樵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一旦落入这淫贼恶棍手中,不死也会脱去半条命。 她不要他死,他是她的夫君,她最爱的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 “单姑娘指的是单琳琳吧?”相信这件卑鄙无耻的事,她也参了一脚,可是,她为何要陷害段樵? “对啊!”穆天魁点头道。 “她和段樵乃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如胶似漆,互赠玉镯首饰是再寻常不过了,不信你问他们和她们,单琳琳是不是整天痴缠着段大侠?” “对呀对呀!”周嬷嬷尤其点头如捣蒜,深怕穆天魁不信,还补充道:“单姑娘对我家的爷,可真是一往情深哪!” “嗯哼!”妈的,为什么美丽的女人到最后都爱上那个“二楞子”?他到底哪一点好?! 一席话说得穆天魁妒火中烧,更加深他置段樵于死罪的决心。 “真相如何,等回到衙门一审就知道。” 论到底,他仍坚持非捉人不可。 杜飞烟无计可施,只得一咬牙,豁了出去。“哈哈哈!你果然是超级大笨蛋,真正的大盗不提,傻唿唿的净在一个女人用的死东西上作文章。五千两是吧?拿去,看清楚,我才是武功盖世、技法超群的盗帅‘肆倪凉’。” 穆天魁陡地被一叠银票砸到头脸,只知忙着捡拾,一下没听清楚她报上的姓名,乃问:“你叫什么凉?” “肆倪凉。” 哇!好古怪的名字,没听过,可又有点耳熟。 “这些银票真是你偷的?” “没错。”穆天魁也许不会放过她,但至少她还有机会逃跑。 “你想清楚哦!江洋大盗是会被砍头的。”穆天魁疑窦丛生,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 “废话!”杜飞烟只求能帮段樵度过此劫,其余的,她已管不了了。“你刚才不是说,银票在谁身上谁就是贼,现在怎么又犹豫不决?是不是你和段樵有仇,想公报私仇,乘机陷害人?” “你你你,乱讲!我才不是。” “不是就来捉我呀,傻兮兮的杵在那里干什么?”她吼起来比谁都凶。 “呃……这……”捉她就没戏唱了,今晚岂不是白忙一场?穆天魁不知所措地怔愣在原地。 “少爷,陆捕头来了。” 一阵马蹄声逼近,果然是陆少华闻讯赶了来。
第29页 “这是怎么回事?”他怒问。一边瞪着穆天魁,一边又惊又疑地瞟向杜飞烟。 “你瞎眼啦?没看到我在捉人。”穆天魁气焰高张地挥着手中的令牌,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谁?犯了什么罪?”捉拿犯人是他的职务,穆天魁哪根筋不对劲,跑来跟他抢活干? “他,呃……现在换成他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少华料定他干不了正经事,问了也是白间,乃转而面向杜飞烟。“你……你说吧!” 是她呀!应该是吧?她为何乔装成这样?他虽不解,但仍未予揭穿。 杜飞烟简明扼要的把前因后果概述一遍。 “银票真是你偷的?” “不是他就是段樵。”穆天魁插口道。 “是的,是我偷的。”假使他们定要捉个人回去交差,她宁愿代夫受罪。 “可……”陆少华明知事有蹊跷,但也不了解那五千两的银票为何会落在段樵或她的手中? 虽然他和段樵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然而,他并非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任何稍微有脑袋的人即可轻易判断,像段樵醉成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犯案。穆天魁若不是蓄意陷害,就是真的蠢到姥姥家了。 “带我回衙门吧!他是无辜的,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她求他,情真意切地只为一个人。 陆少华很吃味,也很感动。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你确定?” “是的。”杜飞烟脸上苍凉而冷静。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就是缘,她无怨无悔。 “好,如你所愿,来人啊!带走。” “喂!这是我的功劳,你休想抢。”穆天魁像个小丑,跟在屁股后面穷嚷。 没人理他,就连他的管家也蹲在一旁疗伤止痛,没空陪他玩狐假虎威的勾当。 杜飞烟回首瞥向周嬷嬷,“好好照顾他。” “是。” 她万念俱灰,但谁也看不见她无限的惆怅下,其赏已是理智尽失,心中燃着最勐烈的恨意,双目尽露杀机。 走近穆天魁时,她不假思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一名官差的剑,朝穆天魁直剌下去! 温热的血注,飞溅至她脸上。 是的,她终于报仇了,她往他的胸口狠狠一剌,喷射出来的鲜血直如水汪狂倾。 穆天魁不可置信的表情僵住不动。他连痛苦都来不及唤,她太用力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遂集中于仇杀上。 穆天魁卧倒在血泊中,众人一阵惊唿。 杜飞烟把剑扯出来,狂笑不止,哈──笑声在寂寂的夜空孤零零的迴荡。 这死王八蛋,窝在青楼艷窟醉生梦死数个月,原以为他将风流快活颓废以终,没想到单琳琳几句挑拨之辞,竟将他引上黄泉路。一切只能怪他心术不正,骄恣妄大。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2字数:7853 翌日,杜飞烟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判了死刑,交付三日候斩立决。 段樵自宿醉中醒来,乍闻此讯,直如青天霹里,惊愕得几乎发狂。 他仓皇赶到单琳琳家中,质问她,“是你做的好事,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单琳琳不敢看他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突然──她颈际一凉,寒森森的剑光骤闪,犀利地架在她的脖子上。单琳琳大骇,不禁毛骨悚然。 她轻轻一动,那剑却硬生生地划破她一道口子。不深,像一条红色髮丝,黏在脖子上。她再也不敢妄动。 “你想杀我?就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利刃前移寸许,口子更深也更宽了。 “她有什么好?比得过我对你的情深意浓吗?”她发疯似的大叫。 “告诉我,是不是你?”他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我……我怎么可能害你,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鑑,段郎,先把剑收起来好吗?”她心神俱凛,汗流浃背地伺机发难。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是的,她已是强弩之末,唯一能做的只有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真是你。”段樵无限黯然,他至信的人呵!怎么可以如此对他?手中的剑身微抖,整个人因重挫而恍恍踉跄。 “不是我,你听不懂吗?”单琳琳在千钧一髮之际,身子前踞,再往后疾弹,飕地回身,反手一剑,挡在他剑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逝着已矣!咱们可以从头来过,跟我回河北吧!” 段樵睇视着她!悲愤交加地,像听了一个最滑稽荒诞的笑话,而发出错综复杂、曲曲折折的笑声。 西方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此时转来格外震人心弦。 他无限凄凉地执着长剑,指向她,动也不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他的心比漫天飞雪还要冷。 “从今而后,我与你恩断义绝。”长剑一挥,砍断她手中的剑,亦削落她一绺长发。 “吓?!”单琳琳如遭雷殛,半柄利刃铿锵一声坠地。她呆立原地,眼泪汩汩淌下,悲伤得不能自己。“没有了她,还有我呀……” 段樵把剑也给扔了,那是她送的礼物,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她戏称那是一对雌雄宝剑,暗喻与他天长地久。奈何…… 碰上这样一个男人,她根本无计可施。罗愁绮恨,化为乌有,她只觉寒凉至心底…… “我不准你走,不准你抛弃我。”原先她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没有杜飞烟,如果他肯好好爱她,如果真是如此,一切是可以美好完满的。 段樵甩开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飘然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禅院钟声又响起,彷佛催人上路,声声不绝于耳……他走了。 独留她面对残局──或许,残局便是定局。 她目送他走远。一时的报復之心,竟演变成欷吁一场。她嘴上竟挂上一朵自嘲的微笑。 一切一切,如夜来的风和雨,天明后又将杳无踪迹。她不后悔,也不心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宛似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懂得笑和哭。 ※※※ 狱中的日子果然难熬。短短三天,杜飞烟已经接见了一百三十二人次,累得她只想大睡一觉不愿醒来。除了哭天抢地的娘,和怒指她不肖不聪明不听话,末了又哭得声嘶力竭的父亲外,连村里的大婶、太婆、老伯伯、小柱子……都来探监,表示慰问。只有那个死没良心的,至今连个儿影子都没瞧见。 真是难熬的三昼夜,她想他想得心口都揪疼了。 渐渐地,曙色苍茫。她的刑期到了。 她一夜无眠,看着石墙上方,小小的窗口外,由青白而绯红的天色,柔肠寸断──已经是“斩首之日”了。 狱卒送来她最后一顿饭,菜色相当豊盛,有鸡腿、滷蛋和红烧鱼。
第30页 “吃吧!过了今儿你就成仙了。”狱卒高大魁梧,一径低着头,不愿正眼瞧她。 临去前,忽然问了句:“后悔吗?”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说了他也不会懂。杜飞烟抓起鸡腿,用力咬下一大口肉,泄愤似地咀嚼着。 狱卒讶然一愕,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去。 奇怪,这狱卒的背影好面熟啊? 无暇顾他了,口中的肉根本食不知味,当那是穆天魁的背影,也许感觉会好一点。那恶霸实在死有余辜,她明明是为民除害,却要惨遭砍头,天理何在? “吃饱了?上路吧。”不是刚刚那名狱卒,换了一个,这一个比较凶。 杜飞烟身上手镣脚镣层层枷锁,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她颓然地跟在狱卒后边,蹒跚步上法场。 ※※※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除了段樵之外,江湖上另三大“贼寇”莫不为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復加。特别是狄云,他一生纵情“花海”,只知“人生得意须尽欢”,几时遇上过此等至性至情的女人? 两天前,段樵飞鸽传书,同他的三名好友求救,邀他们至段家庄共商计谋,以救回他的妻子。狄云、孟龙、易寒收到消息后便火速赶来。 “你花了五十两买通狱卒,矇混进去见她,就换回了这两句话?”孟龙问。 “这两句话一千两都买不到啊!”易寒拍着段樵的臂膀,很替他高兴娶得良妻美眷。 传说中,那是一段久远的故事。话说武参军的爱妾容貌纤丽,妙擅诗歌;然武生粗悍,虽得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于是与邻居的一名公子赵象歌咏寄情,彼此渐生情意。夫婿得知后勃然大怒,将她缚放大柱,鞭楚血流,她仍不发一语,亦不认错求饶,但云: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从此香消玉殒! 杜飞烟低柔的语调,一字一字刺进段樵铁铮铮的胸膛。 比起他的义薄云天,她的痴心决绝、大胆而诚挚的告白,更显难能可贵,也更教人惊心动魄。 但凭这两句话,他就值得为她赴汤蹈火。 “什么时辰了?”狄云问。 “巳时正。” 知府衙门择定午时一刻,将杜飞烟斩首示众。 “走。” ※※※ 午时到了,段樵及三位拜把兄弟在往刑场必经之地,布下了八卦迷魂阵,令押解杜飞烟的官差们,走来绕丢,硬是出不了树林子。 易寒等人,其实并非十恶不赦的贼子,之所以被嚯称为“四大贼寇”,全系江湖中人的玩笑话。谁教他们喜欢劫富济贫,劫就是贼嘛! 他们于武林中各据一隅,平素潜心习武,一点娱乐也没有,今儿见朋友有难,自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习武的冀望开戒,修道的等待斗法,均是相同的心理。 准备妥当,撤掉八卦阵,让官差继绩上路。他们要在刑场上劫囚,以昭告天下──杀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有什么错? 杜飞烟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天地不仁,才会视人民为刍狗! 午时到了,刑场外挤满围观的人潮,尽管万头钻洞,却也出奇的寂静。 段樵昂然坐于马背上,神鞭在握,斗蓬随风剧烈鼓动。他露出的半条胳臂尽是刺青。是日酒醒,他以银针一下一下往皮肤上戳,血水渗出,痛楚与血脉、神魂相结合,成就一幅黑画,为了记取教训。今日如果救不回杜飞烟,这条手臂便是他深情挚爱的铁证! “带人犯!” 杜飞烟步履颠踬,目光焦灼地往人群中梭巡。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知府迅速画下执行令,掷于地面──天色陡地变黑,狂风急雨,像一具五内翻腾的冤魂,倾盆袭向刑场,淋湿了众人。 “是时候了。”狄云侧过脸,望着一身素黑长袍,脸上泛着肃杀阴郁和骇人气势的段樵。 趁着围观人潮纷纷走避之际,他坚若盘石般的身影,倏地策马神驰,闯入刑场。 四下一阵惊嚷,接着大声鼓譟。 杜飞烟朝马蹄声处望丢,一见是心上人来了,霎时精神一震,跃身而起,踢掉刽子手里的大刀,击退看守的官差。 嗯,我武功也不赖嘛! “飞烟,上马!”段樵犹似疾风接过,长臂一件,已将她揽入怀中。 倚进他的臂弯里,杜飞烟感到无比安心。这就是她日夜盼望的安全港湾,她心爱的夫君呵! 段樵一手搂住她,一手紧握缰绳,冲锋陷阵,越过重重人墙,终于到达北郊山林,摆脱掉大批官兵的追击。 怀中的人儿,悄悄探出两翦明媚的双瞳,仰望着他。“害你担心了。” “傻瓜。”他无限爱怜的说。 “我何止傻,我还太过主动,又没智能,小腿也太粗……”她嗔道。 “爱记恨的小女人。”他疼惜地紧拥着她,就差没将她嵌进胸口里去。 “你呢?你才是木头郎!”杜飞烟伸手拂掠他凌乱的髮丝,骇然发现,他的两鬓,不知何时竟灰白杂陈,华发陡生。 “怎么了?”意识到她突然僵硬的身子,段樵慌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唉!看我,真粗心。”语毕,由靴底抽出一柄鱼肠剑,将她手上脚上的桎梏一一砍断。 “段郎,”杜飞烟环着他的腰,嗓音哽咽地,“我……闯了大祸,连累你同遭池鱼之殃。你该撇下我不管的。”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段樵把她的话,还赠给她。“我要你陪我天长地久,为我生儿育女。” “我愿意。”杜飞烟激动地抱紧他,热烈地吻吮他的唇,缠绵而悱恻…… “你们两个帮帮忙好吗?”狄云和易寒他们也已先后赶到,“后头尚有数千名追兵,麻烦你们先忍一忍,别害我们功败垂成行不行?” “咦?你们怎么也来了?”杜飞烟害羞地低眉垂首。 “救你啰!”狄云最喳唿,每次都爱抢话,“你不晓得,为了你,我们老三茶不思饭不想,镇日以泪洗面,形容枯藁──” “太夸张了,他只不过泪似雨下,如丧考妣而已。”孟龙也加入调侃行列。 “好了好了。”易寒毕竟年岁较大,行事也较沉稳内敛些。开玩笑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逃命要紧。“咱们兵分三路,越过蓟县,到达汾阳后,再齐聚‘樵烟山庄’庆功。记住,出了树林立即乔装改扮,千万则露出蛛丝马迹。” “晓得。”交代完毕,众人立刻掉转马头,各自启程。 ※※※ 不眠不休,赶了七天七夜的路,总算在一个日暮时分到达畅情崖下。再走两哩路,便是蓟县,那儿是皮革集散地,商旅往来热络,应该有许多店家可以投宿。 段樵易容成一名七旬老翁,脸上贴满虬髯,背微驼,手执拐杖,边走还边咳嗽。
第31页 杜飞烟则身穿一袭蓝袍,头戴皂色仆帽,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她原是女红妆。 这对“祖孙”,入城门以前,即将马儿打发入山林中,自行觅食去。 城里好热闹,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 杜飞烟被关了三天,像与世隔绝了三年,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 段樵纵容地出着她直玩到掌灯时分,才投宿一家名为“悦宾”的酒楼休息。 “客倌需要几个房间?”掌柜问。 “一个。”杜飞烟抢先道:“我爷爷病了,需要我就近照顾。” 掌柜的收下她给的一锭五两银,带他们到楼上雅房安歇,并整治了一桌酒菜送了过去。 “哇,好棒,都是我爱吃的耶!”她像一匹饿马,风捲残云。 段樵没动筷子,只是凝视着她。烛光熏红了她的粉颊,朦胧的光线掩映着她美丽无瑕的容颜。多么攫人的脸庞! 杜飞烟并不知道自己舔舐唇瓣的样子,有多么媚惑人心。吃得尽兴,她索性脱掉长袍,只余一件薄衫,隐隐约约露出婀娜的曲线。 “当心吃大多,肠胃消受不了。”他拎起袖子,体贴地替她擦拭嘴角的油渍,擦着擦着,忍不住印上自己的唇…… 思念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段樵要得又凶又狠。“你不饿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呀!杜飞烟脱口而出。 “饿、饿极了。”解开她的衣襟,他仓卒地含住她粉嫩欲滴的蓓蕾。宛如嗅到她浑身细汗里一种特殊的动情气味,段樵捉住她的双手,用膝盖分张她的双腿,与她合而为一,密密实实贴合着…… 杜飞烟无力的手脚稍一扭摆,更使他欲焰高张。他强大而粗暴,迅速引领她到达最美的一刻。 两人累极倦极地相拥而眠,却因情绪过于激昂亢奋,良久还了无睡意。 “段郎。”她轻轻呢喃着,翻身趴在他裸裎的胸口,下体使坏地扭动,让他心痒难搔,直到,那部位又有了明显的变化。 “你──”他无法言语,只能任由杜飞烟将他按压于床榻。她那双无邪又乌熘的大眼,闪烁出恶作剧的星芒。 “这次……让我来。”她诡笑地缓缓下滑,舌尖沿着他的肚脐、小腹,到达“禁区”。 “娘子千万不可,这不合礼教。”一个视礼教缛节为无物的人,忽然八股了起来,十之八九是因为太过紧张。这可是全新的体验哟! “我偏要。”杜飞烟已经心荡神驰了!她口干舌燥,心跳越来越喘促,蓦地,锁住他傲然挺立的男体,张开嫣唇──段樵脑门轰然巨响。“吓!”他沉吟出声,接着低喃不已,两手下意识地按住她的螓首,眉心揪成一团。 无尽的销魂蚀骨,全身血液狂窜,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意识到的只有她、只有她! “把手放开!”她要抬头看看他,看他兴奋、神醉的样子。 她要他记得她的好、她的迷人之处,要他全心全意只爱她一个。 望着她那满盈慧黠及狡诈的明亮水眸,段樵又是一阵吟哦。“飞烟,不,不!” 他拼命按抑住奔胆的狂潮,而杜飞烟却还不愿轻易饶过他。她似乎“吃”上瘾了,欲罢不能地继续挑逗段樵,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失控中,并登上波澜壮阔的太虚幻境。“停下来,我……请你住手……好吗?” 看他苦苦压抑的苦楚,杜飞烟才满意地停止这种“酷刑”。她双眸炯炯生辉,娇喘咻咻地,语带醋劲的问:“我有没有比单琳琳更能满足你?” “杜飞烟!”段樵怒髮冲冠,起身推倒她,“你要误会我到什么时候?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吗?”怒极,反手压住她,再次攻城掠地……他像团烈焰包住她飞腾的欲望。 那一波波的攻势,令她完完全全的沉沦迷失其中,本能的拱起身子迎接他,双手环着他的腰骨,配合他的律动…… “痛,痛……”激昂中的段樵,两手用力抓住她的胸脯揉捏、磨蹭,令她粉红的肌肤,变成瘀红,一片掌痕。“别──” 一波又一波的亢奋持续而来,迅速淹没她的痛苦。在此良宵美景里,没有前仇旧怨、没有被追捕的惶惑不安,只有激情与销魂,肺腑与灵魂的登峰造极…… 爱一个人的力量原来这么可怕,什么都豁出去了。 段樵乏力如泥地瘫在她身上,汗水在两人之间湿濡流淌,房内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氛围。兽的味道,十分原始。 他们眷恋不舍地仍紧密相拥,段樵犹不停地舔舐她挺起的乳尖,吮唿她晶莹芬芳的汗水。 “段郎。”她气若游丝,“我的肚子……好痛。” “怎么?”段樵慌忙滑向床板,“是我弄痛的?” “不知道,总之,很不舒服。”杜飞烟轻微痉挛了一下,“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 “让我瞧瞧。”段樵对医理颇有心得,寻常的伤风、咳嗽、拉肚子、肠胃不适或跌打损伤,都难不倒他。当下拉起她的手腕,诊断脉象──咦?好奇怪的脉络,这是……他以为自己弄错了,仔细再切一次──是喜脉! “飞烟,你有了。”他欣喜若狂。 “你胡说,怎么可能。”杜飞烟缩回手,腼腆道:“咱们圆房,不过是十来天前的事,你又不是华佗在世,哪那么厉害,一诊即知。” “欲知有否怀孕,五天就够了。”段樵怜爱地将她拥入怀里。“以后我保证会温柔一点。” “如果真有了孩子,我就不许你碰我。”她嗔道。 “为什么?”段樵哀求着,“初期对孩子不会有影响,除非大腹便便,才需要节制。” “不行,万一压到孩子怎么办?”一想到他们从此将亡命天涯,杜飞烟便不免忧心忡忡,“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樵烟山庄’?” “个把月左右。你现在有了身孕,咱们就不适合日夜兼程赶路,多花十天半个月亦无妨。”他轻柔地抚摸她依然光滑平坦的小腹,感受那个真实的小生命。 “到了‘樵烟山庄’以后呢?那儿是谁的产业,咱们要住多久?” “小傻瓜!”段樵笑道:“亏你自认聪明盖世,居然听不出‘樵、烟’二字当中的端倪。” 杜飞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是指你的樵,我的烟,所以……那山庄是你的?”她半信半疑、半惊半喜地盯着他。 “可以这么说。数年前,狄云插足华北皮革商务,同我调借一笔为数不少的款子。他是个经商的高手,前后短短几年,不但将当初的投资本钱全部回收,还赚了十数倍的利润。” 他总认为,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里,也拒绝狄云视他为合伙人,老要分红拨利给他。
第32页 天有不测风云。段樵怎么也没料到,时舛运乖,竟有这么一天,他得抛弃母亲留给他的祖产,至异地他乡避祸求生。 “所以,你其实很有钱,只是一直不肯向我坦白?”杜飞烟既喜且怒,“说!你还暗藏了多少私房钱?” “就只有被你骗去的那一千两嘛!”可惜他赚得好辛苦,却全被牢房的狱卒,乘机污走了。 “是吗?”杜飞烟也想到了包括他的一千两、单琳琳的一千两、还有她自己的一千两,统统因一场牢狱之灾化为乌有了。“狄云只给你房子,不给你银两?” “不是,是我不要的。”有些话很难解释,段樵亦非口才便给的人,讲起来就有点教社飞烟雾煞熬了。 “钱多会咬你吗?呆子!”解释半天,重点只有一个──以后她要掌控经济大权。 “施恩不求报。你爹没教你吗?”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呀!段樵觉得她的知识真的有点贫乏。 “没有。”开玩笑,她爹会说这种话,岂非要天落红雨。“他只教我一本万利、贪多无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唉!他怎可忘了,她爹是为富不仁的奷商啊! 杜飞烟显然猜中他心里所想,乃指着他的鼻子道:“敢瞧我不起,以后就教孩子叫你叔叔。” “为什么?”那可是他的亲骨肉耶! “因为──”气死人,他是充愣还是真不懂,“懒得理你,我要睡觉了。” “你也的确是累了。”拉过被子,将两人包覆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中。指节一碰触到她如凝脂般光滑的肌肤时,竟不可思议地又躁动了起来。 天!难道他永远要不够?段樵暗自吶喊着,极力想摆脱那份纛动。 背向着他的社飞烟睡意渐浓,嘤咛道:“别戳着我,人家好睏。” “我没有,我只是……” “还狡辩,明明就──”她陡翻过身子,不禁倒抽一口气,“你──真是精力充沛呵!” “可以吗?”他尴尬地笑得好无辜。 “喔!可是……”无谓的挣扎,迸裂在眩惑的狂喜中,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