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攻略手册》 第一章:瀛洲岛(一) 瀛洲仙岛,五首山洞。 闻昭昭坐在首座上醒来,一抬头总觉得扯得慌,一摸才发现头发里插着一根毛笔。她恼怒地拔下来,直接拽断了几根头发。 “嘶——” 闻昭昭痛惜地把头发捧在手心里,她爹定是诓她的,到了阎罗殿神死魂灭怎么还能感觉到疼,就是可怜了她本就不茂盛的发,她抹了抹眼角,小一小二,娘对不住你们。 “小姐,鸣公子带着人在外面等很久了,要叫进来吗?”一只小黄鸟飞进来化成人形。 闻昭昭大骇:“弥弥,你也死了?” “呸呸呸,小姐睡糊涂了,要是让岛主听见,又要罚您了。”弥弥对上闻昭昭茫然的眼睛,熟练地揉上她的太阳穴。 闻昭昭被她这种见怪不怪的样子弄得更懵了,她捂着心口,娘的,要了她小命的那一刀可真疼,直接捅进了她的脏腑之内,让她的三魂七魄都碎了。 弥弥见她双眼发直,耐心解释道:“小姐,你昨日做梦梦见岛主死了硬逼着我们做了场法事,前日梦见庄里的鸡比鹰还大,管王伯的鸡叫了一天的大哥……” 闻昭昭有些脸红地打断她的回忆,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这么蠢。 “昭昭,你到底醒了没。”薛鸣没了耐性,一脚踹开了洞门。 薛鸣是闻昭昭自小的玩伴,他爹是瀛洲岛富甲一方的野猪地仙,偏偏他自己有个当英雄的大梦想,闻昭昭记得,自己死前薛鸣被关到了地牢里,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这个时候见到他,闻昭昭有些恍惚了。 “昭昭,你愣着干什么,醒了怎么不让我进来,我在外头冷死啦。”薛鸣不跟闻昭昭客气,他步子大,两三步走到闻昭昭身边,一屁股占了一多半座,闻昭昭直直被挤下椅子。 他带来的那个蒙着脸的男人站的笔直,穿着身月白色的袍子,不同于薛鸣的懒散,哪怕被绳子绑着,他仍然没有弯下腰。 “你把谁绑来了?”闻昭昭眉心重重跳了一下,前两千年她和薛鸣几乎可以算得上瀛洲岛上的霸王,能动手绝对不动口。 薛鸣邀功似的向她努努嘴。 他窜下去,一口摘下布袋,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当然是天族的太子!”薛鸣颇为自豪地挺着胸脯。 璟渊的手还被缚在身后,头套除去地瞬间,他睁开了眼睛。肆意的眼睛与眉上扬,璟渊薄唇含了一抹淡淡地笑,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他月白色绒袍上实际是绣着淡金色的竹纹。 闻昭昭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握住,好像此刻被绑住的人不是璟渊,而是她与薛鸣。 他一身的华贵,落拓的墨色长靴,这样站着也像水墨画似的。 “误会,误会,薛鸣你这蠢猪,你绑太子来干嘛。”闻昭昭觉得心口跳了跳,痛感再一次袭来,回忆排山倒海地灌进脑子里。 她确实死了,还是璟渊亲手捅的刀,她上辈子嚣张跋扈,得罪他太多,等他登基后,第一个杀的就是自己。 “昭昭,不是你说给这天族的蛮犊子一点教训吗?怎么又是误会了?我肯定没弄错,我做猪也是有原则的。”薛鸣摇摇头,对着闻昭昭据理力争。 事实确实如此,上辈子闻昭昭的娘就是死在天族收复四海八荒的战役中,她始终记挂着这份仇,所以一听有天族人来,她立刻叫上了自己的一干小弟准备干一票大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到时候她拒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她。 “薛鸣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对太子只有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情,别说绑了,就是太子掉了一根头发丝我都要哭上三天三夜。” 闻昭昭冲着薛鸣挤了挤眼睛,对不住了兄弟,早死晚死都得死,这次就让你先死。 薛鸣突然被骂,颇为纳闷,又看闻昭昭提着裙摆就要下来替璟渊松绑,不快地将璟渊旋了个身。 闻昭昭直直扑了上去与薛鸣撕打在一块,她憋着火:“我今天就替太子爷暴打你这个不肖子孙。” 两个人闹个不停,一直不动声色的璟渊突然尖叫一声,整个人化作个胀大的球冲天而去,抵着洞壁炸了开来,衣裳散成雪花飘飘悠悠地降下来。 闻昭昭整个人瘫在地上,完了,完了,未来的天帝炸了。 “找到你们了。”有一道懒懒的语调从身后传来,闻昭昭僵硬地转过脸,洞穴口有个逆着光的身影,仍是一样的月白绒袍,却恍若镀了光晕。 所有的风都被堵在洞口,只剩竹叶被吹得潇潇作响,小雀儿弥弥感到神压有些喘不过气,变回了原身。 这张脸与刚才兜子下的脸重合,闻昭昭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喊:“天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鸣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以为是璟渊施了法术,从背后抽出刀,凶神恶煞地指着他:“听见昭昭的话了吗,跟着昭昭学。” 闻昭昭扯着薛鸣的衣角,拼命使眼色,眼皮抽了筋也没能让薛鸣低头看自己一眼。 “我跪她,你们两个还受不起。”璟渊打量着两人,这女子被吓破了胆,男子似乎是个傻的,他轻笑一声:“真是蠢笨如猪。” “糟糕昭昭,他果真厉害的紧,竟然能看出我是猪。”听了璟渊的话,薛鸣大骇地收回刀,他的化形术是练得最好的,不说闻昭昭,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一定能看出她的原身。 闻昭昭沉默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璟渊显然也被他这个反应惊到,他初来乍到就见这小子鬼鬼祟祟,难道瀛洲仙岛还有山贼不成?怀着这个疑问,他用傀儡跟着他走了一路,来了洞里才发现二人早有预谋。 “你们二人在瀛洲岛作恶多久了?闻岛主难道不管吗?”璟渊慢悠悠地问。 “岛主才不管我们,你知道我俩是谁吗?昭昭可是岛主的……”薛鸣还没说完就被闻昭昭捂住了嘴巴。 说多错多,璟渊下凡本就是为了盘查各岛,闻昭昭自认为她爹也不是个什么聪明人,这么多年对岛上的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因为她让璟渊记恨她爹可就不好了。 瀛洲岛是三大仙岛中最特殊的一岛,位于天界人间交界处,这里仙与妖混杂而居,却没有一个人类,这也是这么多年闻昭昭她爹能在当中捞取灵石油水的重要原因。 “我们二人乃是闻岛主身边的仙奴仙婢,我叫二丫,他叫狗蛋,他小时候脑子被驴舔了有点问题,太子莫信他,我二人听说太子殿下亲临,心中好奇的紧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闻昭昭不肯松手,也不敢与璟渊对上视线,她飞快思索着如何应对眼前情况的法子。 “这般请人,倒是有趣。”璟渊的视线轻飘飘落下来,这二人嘴里倒是没一句真话。 薛鸣憋了个大红脸,他颇为惊讶和不解地盯着闻昭昭,似乎要把她身上戳个洞。 “既然误会解清,还请太子殿下上座。”闻昭昭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堆满了笑,亦步亦趋地跟在璟渊身后。 璟渊见她熟练地弓着腰,挑了挑眉,这是又要做什么? 只见他刚刚走到台上,闻昭昭不知摁动了什么关卡,这首座周遭竟然起了一道法术屏障,她利索扯上薛鸣就向洞口跑去。 她边跑还不忘说:“太子,你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这法术自会消失。” 这屏障是薛鸣的父亲下的,当初是怕他们二人招惹的仇家打上门,谁成想现在用来困住了璟渊,有备无患前人诚不欺我。 “二位莫走,渊哥还有话想和二人聊呢。”一个抱着剑的汉子挡住了闻昭昭的去路。 闻昭昭记得他,他名唤殷菏,原身是只苍鹰,从小遍与璟渊混在一起,后面璟渊做了天帝,他更是璟渊地左膀右臂,这样算,那她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注意到闻昭昭仇视的一瞪,殷菏一抖。 二人就这样又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回来,璟渊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二人回来才饶有兴致地从结界上划开了个口子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闻昭昭。 闻昭昭扯了扯嘴角:“太子好法术,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真是来者不拒。”薛鸣总算弄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不爱读书,想附和着闻昭昭说两句,挖空头脑总算想上来了个词。 第一个笑出声的还是殷菏。 闻昭昭扶着额头挪了挪步:“我要求不和他站在一起。” “既然如此,二位可以交代身份了么?”璟渊支着下巴,不再听二人耍宝,食指画了个圈,二人被绑在了原地。 “又或者说,你是岛主的什么人?”璟渊不再兜圈子,状似无意地用手指在他二人身上划出一个金灿灿的圈。 闻昭昭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仍然嘴硬:“太子殿下,您说什么呢,我们二人就是闻岛主的仙奴仙婢呀。” 闻昭昭话音刚落,那金色的圈子直冲冲地向她和薛鸣飞来,直到紧紧箍上他二人的腰身,还仍有越收越紧的趋势,薛鸣本就五大三粗,这样一束不由得大喊出声。 闻昭昭顿时有些绝望了,老天啊,降道雷劈死她身后这蠢货吧。 薛鸣仍有愈演愈烈之势,他脸涨的通红,就在洞外响过一道惊雷时,薛鸣化为原身,企图掘地钻出金圈。 闻昭昭一个激灵,不安地打量着四周,难道老天真的听到她的祷告了? 闻昭昭赶紧合上双眼,老天爷,我刚才是了瞎说的,您大人有大谅,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薛鸣仍未挣脱,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占满泥土的半个身子四处撞着,闻昭昭突然被打扰有些茫然地拽住他后肩,谁晓得这厮力气倒大的很,被这一抓薛鸣竟直向璟渊撞去。 璟渊和殷菏都没有反应过突然的变故,就这么一顶,璟渊与薛鸣滚做一团,金纹的小袄扯了个大口子狼狈地罩在他头上。 “渊哥!”殷菏急忙上前,想分开三人却又无从下手,眼见三人越滚越远,直到轰地一声撞上洞壁,这洞也隐隐约约有倾倒的势头。 “昭昭!太子!”闻昭昭还晕着,就听见外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 身上的金圈随着璟渊摔倒的同时已经解了,额头一阵温热,她往脸上摸了摸,抬眼一看,满手的血,那声“爹”还卡在嗓子眼里,就两腿一登昏死过去。 第二章 瀛洲岛(二) 闻昭昭在梦中见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最后画面停在一个男人的背影,她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大喊:“闻昭昭!” 闻昭昭被吓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没有血了,只剩湿漉漉的泪水,她记得自己撞破了头被吓的昏了过去,好像她爹也来了,闻昭昭抹了把脸从塌上爬起来,扯着嗓子喊:“弥弥!” “小姐,你总算醒了,可把弥弥吓死了。”没了神压,弥弥的脸色又红润起来,恢复了往日叽叽喳喳的性子,绕着闻昭昭问个不听,但只要闻昭昭一说到璟渊,弥弥就打住了话头,有些后怕地挠挠头。 闻昭昭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有些玩味地逗她:“你很怕太子殿下吗?” “当然了。”弥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不怕吗?” 闻昭昭刚想拍拍胸脯对她说不怕,又想到那把刀,她担心地向下看了看,真疼啊。 怎么会不怕呢,她是亲眼见过璟渊即位后用雷霆手段血洗四海八荒,那个时候,血液像小河一样几乎要绕瀛洲岛整整一圈,到处都是苦寒和怒骂,父食其子,草木尽凋零。 闻昭昭皱着眉头,樱唇轻启:“怕。” 这倒是头一遭听见她说怕,弥弥有些吃惊了,瀛洲在天界与人间的交界处,若无大事,天界几乎要忘记这座仙岛,岛上以闻远道马首是瞻,所以闻昭昭和薛鸣这些年过得很好,可以说是太好,才让他们忘记了世上不仅仅只有瀛洲方寸。 “小姐知道他的厉害就好,只要咱们不去招惹这位小太子,想来他看在岛主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咱们做什么的。”弥弥看她打不起精神,有心安慰道。 闻昭昭蓦地听人提起闻远道,对啊,她死了,那她爹呢?她爹去哪了?她跻上鞋,不顾弥弥的叫喊,裹着斗篷就跑了出去。 也自然没听到弥弥那句“岛主在和太子殿下议事,小姐等会儿再去”。 她急急地穿过雕花长廊和流水小径,总算到了正堂门前,她猛地一推门,清脆地唤了一声:“爹——” 璟渊搓了搓手指,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她眼眶中仍然残留着些泪水,莹莹得让人想到圆圆的珍珠,笔尖也红红的,发髻还未扎好,就风风火火地过来,像个小兔子。 闻昭昭没想到璟渊也在,她心中叫苦不迭,一定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 她猛地关上门又猛地打开,璟渊还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盯着她,她一拍后脑勺,挤出一个堆笑:“太子早啊,今天天气不错啊。” 厅中无人说话,就连掉根针也能听见,终究还是闻岛主脸上挂不住接过了话茬:“太子殿下,这是小女。” “我知道,她叫闻二丫。”璟渊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闻昭昭眉心一跳,她直觉到不妙,连忙退出屋子就往院里那棵大槐树上窜,她往下一瞧,闻远道已经抽出了桌下的戒尺气势汹汹地抱着胳膊。 “孽子,给我滚下来,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闻远道眼睛瞪得圆圆得,声音都被气得发抖。 闻昭昭抱着树干,她学艺不精,这些年闻远道心疼她年少就没了娘不曾真的要求过她什么,她也因此修为不高。可闻昭昭天生是个皮猴的性子,没少给闻远道惹祸,每每惹了他生气就往这树上爬,她知道闻远道不可能上来逮她,因为这树是她娘栽的。 闻昭昭颤颤巍巍地踩着树枝:“爹,你把戒尺收起来我就下去,你就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 闻昭昭觉得璟渊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记恨自己和薛鸣捉弄他,才在他爹面前提起“二丫”这个名字。 “你还敢跟我提面子,你成日里和薛鸣厮混不知道给你爹留点面子吗?人家季小姐告状都到了我这里,你没事蹲着人家的窗子看人家下蛋做什么?”提到这儿,闻远道更气了,一个女儿家家整日和薛鸣在岛上目无章法,活活一个皮猴子。 闻昭昭俏脸一红,一个旋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闻远道也不能真的打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吓唬人,等二人嘴炮打够,璟渊才饮尽杯中的茶出来。 “让太子见笑了,小女昭昭有些顽劣。”闻远道堆起一个和闻昭昭一模一样的笑。 闻昭昭嘴角抽了抽,要论阿谀奉承,谁能比得过她爹啊。 “无妨,令爱年纪小,性子活泼也使得。”璟渊笑容和蔼,闻远道见了又是对着闻昭昭一顿吹胡子瞪眼,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这女儿。 闻昭昭在心中为璟渊鼓掌,不愧是天字一号的暴君,这脸变得就是比别人快。 “今天和闻岛主商量的事,还望闻岛主仔细考虑,在下就先走了。”璟渊拱了拱手,他穿的已经不是昨日那身衣裳,闻昭昭知道这人有严重的洁癖,别说是粘了泥浆的衣裳,就是被人摸了的手帕都要一把火烧干净。 “是是是,下仙一定好好考虑。”闻远道擦了擦鼻头渗出来的细汗,璟渊却并不答话,闻远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见闻昭昭垂着脑袋,左手和右手划拳。 闻远道心中火气更盛,他摸了手边的戒尺,一杆打在闻昭昭背上:“昭昭,太子殿下就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闻昭昭骤然被打,她穿的厚实,疼倒是不疼,可就这么被吓得打起了嗝,她含糊不清地说道:“爹,你打我干嘛,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需要我送,再说我这么花容月貌,万一外头见我和太子走在一起,传起流言蜚语怎么办,我的名声不要紧,太子可是刚刚上岛,这往后的日子我和太子殿下可怎么活呀。” 说到后面,闻昭昭还作势哭了两声,一副满心满意为璟渊打算的模样,她心里翻了天,太子来找她爹有什么事?等璟渊走了还要好好盘问才是。 闻远道惊诧地瞪了闻昭昭一眼,显然没想到闻昭昭脸皮厚到在璟渊面前也能说出这种话,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憔悴地倚着手肘:“来人,我的头好痛。” “那就有劳闻小姐了。”没再给闻昭昭拒绝的机会,璟渊带着笑意说道,闻昭昭不得不承认,他装人的时候,还是挺俊朗的。 闻昭昭不情不愿地跟着璟渊的脚步,上辈子璟渊在瀛洲只待了一月便去了其他仙岛,他们本可以因此不再有瓜葛,偏偏她不知天高地厚,跟上了璟渊的马车。 闻昭昭有些哀怨地看着自己的脚,该打该打,惹这煞神做什么。 “闻小姐今日倒是挺安静的。”殷菏等在山庄门口,见闻昭昭和璟渊一起出来挑了挑眉,闻昭昭低着个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年华正好,平日里笑个不停,哪怕是肃着脸也是可爱又可亲,不认识得一定以为见着个年画娃娃。 不过幸好殷菏昨日就见过她折腾人的本事,她晕倒之后血全粘在了与他们滚做一团的璟渊身上,回去他就黑着脸把那件衣裳焚毁了。 “殷大人。”闻昭昭瞪他一眼,加快步子赶到璟渊身边,讨好着笑道:“太子殿下,怎么样,我们瀛洲仙岛的景色不错吧。” 璟渊见她一路都躲在自己身后,现在却有胆子跟自己搭话,有些意外,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算作对她的答复。 “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小人昨天的冒犯,作为报答,太子殿下这几日游岛便由小人作陪吧。”闻昭昭想通了一点,璟渊左不过就住一个月,只要这一个月她把他哄好了,最后把他送走,不就结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追上去。 殷菏看着闻昭昭殷勤的脸有些失笑,他抱着自己的剑,用剑穗点了点闻昭昭的脑袋:“渊哥什么时候说过原谅你了?” “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和我一般见识。”闻昭昭心脏猛地一跳,再抬头去看璟渊的神色,他已经不笑了,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闻昭昭连连向后退了两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璟渊左手掐诀,放出一道剑光冲她而来。 闻昭昭想逃脚却被钉在了地下一样无法动弹,那剑气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擦过她的耳侧,削断她一截头发,向她身后去。 “啊!” 闻昭昭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团黑气被剑气冲散,正撕心裂肺地吼叫,它被剑气灼烧最后化成一只小小的白兔掉到了地上。 殷菏捉住兔子耳朵,那兔子的眼睛不是红色,而是混浊地发黑,殷菏颠了颠,又掰着手指说:“第五只了”。 “失礼了,闻小姐。”璟渊收了术法,刚才那股让闻昭昭无法动弹的神压也随之散去,她腿一软,跌坐下来。 “出了山庄,这东西就跟着闻小姐,在下不便打草惊蛇,只能任由他跟着,刚才见他有所动作才不得已出手,闻小姐莫怪。”璟渊低眼看着她,连解释都懒得多说一个字,他的蹲下身,与闻昭昭的距离拉的很近:“闻小姐刚才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闻昭昭有些呼吸不畅,她偏过头避开璟渊凛冽的目光,决定不再提起这话:“没……没什么。” “渊哥,你没听到吗?闻小姐好心知道咱们在岛上没朋友,想做咱们的向导呢。”殷菏好心地提醒道。 “那就多谢闻小姐的美意了,没人领着办事确实是很不方便,就算闻小姐不说,在下也要去找闻岛主商量此事。”璟渊站起身,他背着光,让闻昭昭有些看不清脸,但仅仅是后一句话,就让她汗毛浑身竖起来了。 青天大老爷,她就不该多那句嘴。 闻昭昭只把他们送到集市前就拱手不再相送,她打了哈欠,看着远处的摊位眼前一亮,来都来了,索性吃碗冰豆腐再走,她一个迈步跨坐上凳,说道:“老板,老规矩,五碗冰豆腐,再来碗羊汤”。 “好嘞,闻小姐好长时间不来了。”老板熟练地撇了撇锅里的浮沫,热气上涌,又从缸里取出个流油的咸鸭蛋,和白饼拌在一起,给闻昭昭端了上来。 “好吃!”闻昭昭翘起了大拇指,两条腿跨在凳上晃荡。 璟渊二人就在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看着,殷菏有些忍俊不禁道:“这闻小姐还真是天赋异禀,明明不情愿带着我们,转头就吃上了。” “不过渊哥,咱们为什么要让她带着咱们,这不是更麻烦吗?”殷菏当时提出那话,正是听懂了璟渊的授意,他眼看着闻昭昭桌上的东西一碗一碗少下去,辟谷了几百年的神君此刻觉得自己胃里空空,咽了咽口水。 这些集市上的摊子多是供给一些在乎口腹之欲的仙人和正在修炼的小精小怪,显然闻昭昭就是前者。 璟渊没有回答他,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这闻小姐,当真有意思。 正吃着的闻昭昭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总觉得额头湿漉漉的,抬头一看,竟然要变天了,她大气地拍下一把灵石,就匆匆忙忙地用衣袖盖着头离开了。 璟渊杯里的茶此刻凉了,殷菏还在想难道这东西竟有这么好吃,璟渊起身拿起墙角堆着的伞,说了声:“走吧。” 第三章 瀛洲岛(三) 闻昭昭也没想到,自己敷衍的一句话竟然实现的这么快。 她一觉睡上了日上三竿,直到小鸟儿弥弥端着脸盆进来催促她起床,才悠悠伸了懒腰坐直了身体,闻昭昭打个哈欠问道:“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小姐,太子殿下又来了。”成仙之后,不用再做洗漱更衣这些琐事,想要保持面容整洁,只消得耗费些灵力,弥弥哀怨看闻昭昭一眼,谁不知道她家小姐是全岛第一的软蛋,那点子微薄的灵力别说用来梳妆,能保持辟谷已经不易。 弥弥打湿抹布,囫囵地替闻昭昭抹了把脸,闻昭昭从小打鸡遛狗,辫子和衣裳样式十分简单,弥弥看着正高的日头,心里着急,不小心扯着闻昭昭一缕头发。 “疼疼疼。”闻昭昭头向后仰“弥弥,你这样以后我怎么把你嫁出去,他来就来,有我爹呢。” 闻昭昭的思绪外游,要是能和昴日星官商量商量就好了,每日让太阳晚升一个时辰,那就可以多睡上一个时辰。 “小姐,太子指名道姓说是来找你的。”弥弥手上动作愈加迅速,整个屋子也叮铃哐啷地响。 闻昭昭这下可算清醒了,她正了正身子长大了嘴问:“什么?他来找我干嘛?” 弥弥摇了摇头,她受不了神压,压根连前院都进不了。 别说神压,这数万年瀛洲岛就连一位神都没来过,一来便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弥弥心中很是紧张,她带着闻昭昭走得极快,这小鸟儿的足底都要起火。 闻昭昭穿着一身红色的劲装,黑色的束腰下笼着金色的流苏,,灯笼裤两边开叉处还有个小小的八卦图,腕子上系着薄纱,她一走连着手肘的小铃铛清脆地响。 闻昭昭看弥弥神色紧张,有意安慰她:“别担心,你小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天在山洞里我可是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打得他直叫要回天上。” 弥弥只能送她到雕花长廊,她敷衍地点了点头,生怕误了时辰,哪成想刚踏上台阶一步就变回了那只小鸟,落在了闻昭昭掌心里。 “弥弥!”闻昭昭捧着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她爹和程远晔就站在走廊的尽头。 “昭昭,你这孩子怎么收拾了这么久,快点过来太子殿下今日特地来找你。”闻远道不知和璟渊说了什么,冲闻昭昭招招手,他挺着胸膛,浑身愉悦:“你今日带殿下好好在岛上转转。” 闻昭昭把弥弥放飞,不情不愿地向那边走,她瓮里瓮气地向璟渊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好。” 闻远道简直感动到想流泪,看看,这就是他的女儿,多么识大体,多么乖巧可爱,太子殿下就爱和他家昭昭玩,说风凉话那都是嫉妒。想到这儿,闻远道的胸膛挺得更高,胡子也更往上翘。 “不知道闻小姐昨日的承诺还作不作数,今日在下来得唐突,闻小姐可有空带我逛逛岛?”璟渊淡漠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笑意,不同意前两日的贵气,今天好似个偏偏公子,三月暖阳般让人喜欢。 “不麻烦,昭昭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还不等闻昭昭开口,闻远道已经应下了这个差事。 随即闻远道犹疑地开口:“我听说薛家的小猪今日下崽,你可千万别带太子殿下去看。” 闻昭昭扶额,恨不得堵上闻远道的嘴:“爹,别说了。” 闻远道拉着她到一旁,小声说道:“昭昭,你多讨好些太子,可不准胡闹,你若是想看老母猪下崽,过两日爹给你从妖市买两只就是了。” 闻昭昭捶着自己胸口,有些痛心疾首道:“爹啊,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再说,两只哪够。” 闻昭昭伸出三根手指在闻远道面前晃了晃,看到闻远道点头才欢欢喜喜地蹦到璟渊身边,她想的很开,既然重生了,那每天的日子都是赚来的,除了讨好璟渊,她自己更要开心才是。 “太子殿下,你久等了,我爹就是个墨迹性子,咱们走吧,外面妖市的冰豆腐可好吃了。”闻昭昭招呼他,临出门还不忘用眼神示意闻远道要信守承诺。 “冰豆腐是什么?”璟渊摸了摸下巴,问道。 闻昭昭没想到堂堂天族太子竟然连碗冰豆腐都没见过,她面露同情地扫他一眼:“是下妖用灵力和果子制成的一种菜,可好吃了,我一次能吃两碗,我带您去尝尝?” 闻昭昭说的含蓄,璟渊却想起那日她在夕阳下端着冰豆腐大快朵颐的样子,少女因为着急耳朵泛红,鬼使神差地竟让他有摸一摸的冲动,他散了思绪,打断闻昭昭:“错了,你一下能吃五碗。” 闻昭昭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地打量,杏眼转个不停,嘴上还喃喃自语:“你怎么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别听别人胡说,我个小女子怎么能吃这么多。”闻昭昭一幅信誓旦旦的样子,她拽了拽璟渊的袖口:“要是让我逮住这个人,我一定饶不了他。” 璟渊不留痕迹地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淡淡地说:“给他一记左勾拳,再来一记右勾拳,让他大喊我要回天上?” 闻昭昭被噎了一句,她哪知道璟渊耳朵这么灵,她和弥弥胡诌的话也能被他听了去。 她不再打架,二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来到冰豆腐摊,却发现撂了牌子——谢客。 闻昭昭挠挠头,她先前向璟渊吹嘘了一路瀛洲岛的美食,此刻扑了个空,竟然有些难为情,她故意放大了声音:“这不可能啊,弥弥说上午还在这儿的。” 一旁推着车的大娘,听见这话,有些惋惜地回答道:“闻小姐,你来晚了,老李身子不好回家去咯。” “这老李也真是可怜,三日前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每日早早就收摊,今日更是早上还好好的,下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大娘有些步履蹒跚,她是鼠类的下妖,身量不高就只能做一些给各家打杂的活儿,因此也对各家的事分外清楚。 三日前不正是璟渊下凡的日子么,闻昭昭想到这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劝说自己:这一定是巧合。 “太子,这冰豆腐今日是吃不成了。”闻昭昭心念一动,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看薛鸣家的猪下崽吧,他家的猪排着队下崽可有意思了。” 也不管璟渊同不同意,闻昭昭交给猪婆子一颗灵石,买了副套子,套在脚上就要走。 璟渊只觉得心间一股燥意,这种燥意在到薛鸣家外头的时候直冲上心头,他简直被气笑了,他堂堂天族太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看猪排队下崽。 闻昭昭叉着腰对着门大喊:“薛鸣!” 一个小少年就从墙头蹿了过来,程远晔认出他就是和闻昭昭一起劫持“他”的那家伙,薛鸣却像没看到他一样,摊着一双手问道:“昭昭,你怎么来了,我爹说这两天你和岛主招待太子,不让我去找你哩。” “这不是太子没见过猪下崽,我特意带他来瞧瞧。”闻昭昭大手一挥,就让薛鸣带自己和璟渊去猪棚。 薛鸣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看见闻昭昭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回身,猛地抱住璟渊的小腿,哽咽道:“呜呜呜,太子你也知道我二叔要下崽了?” 璟渊一下皱起了眉,他见薛鸣旁若无人地用自己的衣袖擦眼泪,他拽了拽却没拽出来,罢了,反正这件衣服他也打算回去烧掉了。 “什么,你二叔下崽,我的个乖乖,我闻昭昭还是第一次见公猪下崽。”闻昭昭正歪着头向里探,白皙娇嫩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着好奇惊讶的神色。 “是,我家觉得太丢人了,对外只能说是别的小母猪,但我二叔,我二叔是个男人啊,怎么能生孩子呢。”薛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话也有些模糊。 屋里传出一阵男子惨叫,薛鸣大喊一声“二叔”就带着人急匆匆往里赶。 薛鸣甩开门口的妖仆,伏在门框上听:“二叔,你用点力加油啊,我爹说没有妖婆见过男人产子,这事只能靠你自己。” “让开。”璟渊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波澜。 璟渊就要推门而入,薛鸣却死死地堵着门,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太子还是别进去了吧,这是生死的大观呢,再说我瞧你也不是很会接生的样子。” 薛鸣打量璟渊一眼,他身形并不魁梧,皮肤也过分白皙,与他想象的英雄简直天差地别,别进去再给吓死了,九重天那么高难道还要他背他回去不成? 闻昭昭一看就知道薛鸣在想什么,她拍拍薛鸣的胸膛,有些有荣与焉地说:“太子的拳头比你的脑袋还硬,你就别瞎操心了,快让太子殿下进去。” 尽管他俩说的声音轻,还是被璟渊听了个清楚,他忍不住嘲笑一声,这两三天几乎要把璟渊这辈子的气都生完,程远晔握着拳头,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哪有什么产子,竟然是多团黑气在不断地蚕食男人的精气,璟渊咬破了手指在手掌结印,一道金光破顶而出,有时化作箭,有时又作长鞭,紧密地与黑气缠在一起。 再看塌上的男人,竟然蜷缩着变成了只兔子。 闻昭昭眉心一跳,又是兔子? 那黑气忽地涨大,璟渊飞身至上空,他抽出腰间长剑,宛若游龙般陷入黑雾之中,霎时间金光照亮整片天空,闻昭昭和薛鸣追出来,听见“嘭”地一声,黑气炸开四散,溜了一缕黑烟。 璟渊淡淡把剑收回腰间,落了下来,一张由灵力编制的金丝网严实地罩着薛家。 “捉住了,渊哥,这是第六只了。”殷菏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他打开一盏小灯,四散的气都被吸了进去。 闻昭昭与薛鸣对视一眼,默契地跪倒在璟渊面前。 “太子殿下,我二叔没事吧?” “这不是你二叔,你家不能住了,搬到我那边去。”璟渊耗费了一些力气,他手中的诀没灭,那道金光沿着墙边一寸一寸扫过每个人,直到又回到璟渊掌心,他的表情才缓和一些。 闻昭昭跪在地上,则是在思索上辈子她只知道璟渊下界是为了给她爹找麻烦的,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里还有空关心他每日都做什么。 “殷菏送闻小姐回去。”璟渊压制着翻腾地内息,刚来薛家,就见此地黑云压顶,好一处掉包记,他想,那就让咱们走着瞧。 殷菏有些担忧,但碍于众人在也不能开口询问,他从地上拽起闻昭昭的胳膊,看她还懵着,无奈道:“走吧,闻小姐。” 那边的薛鸣已经屁颠屁颠去收拾行李了,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只一鸣惊人的英雄猪,刚才太子好厉害,要是他能学会一两招就好了。 璟渊对他们几个心里的想法并不知道,他盯着炼妖壶,数了数,三天,已经有六只兔子了。 第四章 瀛洲岛(四) 薛鸣搬家那日搞得动静十分大,几乎宴请了整条街的妖怪,他穿着花红的上衣柳绿的下裤,光头冠就装了两个麟囊。薛鸣清了清嗓子,捏着张纸,大声说道:“各位亲人们,今日我就要搬到太子府上了,我知道大家都很舍不得我,但是仙妖相聚,终有一别,狗老三,我家里的黄瓜架子就留给你了,不过你别吃,过段时间我回来拿。猫老二,我埋在后院的那两坛男儿红你帮我挖了给大家分了喝掉吧,就算大家伙沾我的光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来接人的殷菏听了嘴角一抽,水囊没拿稳全灌在脖子里,湿淋淋得,他想起早上自己问璟渊为何自己不来接薛鸣回太子府邸,璟渊并没有说话,只似笑非笑地舞剑,剑气斩断一棵仙树。 殷菏敞着怀往外走,手里捏着火诀要把衣裳烘干。 闻昭昭想着过去打声招呼,又怕引了璟渊的注意,瞧了好一阵。 她偏着身子眯着眼扔了颗小石子出去,却没想到正好砸到殷菏手里,压不灭灵火,反而借着火势烧伤了殷菏的手掌心。 殷菏急得跳脚,甩了甩手,就要骂人:“是谁?” 闻昭昭见这架势,身子又缩了缩,猫在椅子后不敢露脸。 殷菏却像背后长了眼,一眼看见她,绕着桌凳从另一边过去了。 闻昭昭见没动静,缩头缩脑地看了看,见殷菏没了影子有些纳闷,挠了挠头:“这是去了哪里?” 闻昭昭一转头,正对上殷菏皮笑肉不笑的脸,他背着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发怒,他开口问道:“好巧啊,闻小姐。” “哈,殷大哥也来看热闹啊。”闻昭昭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得,她怯怯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瓮里瓮气地开口:“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你很关心渊哥?”疑问爬上眉头,殷菏有些好奇,在天界时,璟渊很是受女仙君的欢迎,每逢七月初七,织女架桥时,女仙君送来的信物数不胜数,足足能绕天河两圈。 殷菏想起每次自己都被那些女仙君强硬留下打探璟渊的爱好就有些后怕,他背上起了层冷汗。 “是呀,是呀。”闻昭昭哪里知道殷菏想到了哪处,只纯粹地替自己说着好话:“我对太子殿下的仰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若是太子殿下少跟头发我都要沐浴斋戒三日为太子祈福。” 闻昭昭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却见殷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不等她开口询问,殷菏就推了她一把,有些烦躁地说:“你死心吧,渊哥不会同意的。” 闻昭昭不乐意了,心说自己也没说什么,难道这人有毛病,听不得恭维之话? 闻昭昭嘴撅的老高,她抱着胳膊和殷菏僵持。 这副模样在殷菏眼中就又变了番滋味,倒像是闻昭昭芳心暗许不肯放弃了,殷菏自诩是个好仙,平日里帮着璟渊维护人三界安定不说,空闲还扶快要羽化的老人家穿过银河,他吸一口凉气,斟酌着开口:“你与渊哥仅仅见过几面,何必执着着不放,眼前的景象是一时的,不如换个角度看看,渊哥是天道的孩子,哪能是你这小仙能够沾染的。” 闻昭昭心中一凌,难道殷菏是在暗示让自己换个方式讨好璟渊?她罕见地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薛鸣总算找了过来,他背了个红缨枪,与他这身衣裳实在是不相配,十分傻里傻气。 “你今日打扮得还挺精神,去了太子府邸可别给我丢脸啊。”闻昭昭见薛鸣来,脑子里一下抛了殷菏那句话,她故作高深地拍了拍薛鸣的肩膀。 殷菏被这二人的审美惊到,他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眼花了,看错了颜色? 薛鸣很是受用,他握着拳头:“昭昭你放心,等太子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替你美言几句。” 殷菏冷笑一声,觉得闻昭昭与薛鸣二人简直一样的蠢,他忍不住讥讽:“渊哥,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 薛鸣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一眼,小声地冲闻昭昭问:“昭昭,太子身边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闻昭昭冲薛鸣摊了摊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手指转了转。 “我如此聪慧,太子与我朝夕相处,自然是会收我为徒,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这样愚笨,给太子做个小弟,我不会歧视你的。”薛鸣挺着胸膛,话里话外都是对殷菏的嫌弃,他神采奕奕地宣誓:“我,薛鸣,就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几声不仅气笑了殷菏,还吓掉了在房梁上偷听的璟渊,他用了幻形术盖了身形与面容,整个人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浮肿着,砸到地上发出“腾”的一声。 今日璟渊让殷菏来接薛鸣,自己则悄悄潜进来想查探浊气选中薛家的原因,他没预料到自己遭受的最大的困难不是进门,而是听他们三人在廊下聒噪。 “大胆小贼,竟敢偷到你薛爷爷头上,我今日就在殷大哥面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薛鸣从背上卸下红缨枪,点着步就要冲过来。 殷菏认出了这是璟渊,就要阻止,却发不了声,他的唇上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璟渊是有意给闻昭昭和薛鸣一个教训。 薛鸣的枪法快,枪头如莲花一般虚幻中让人看不清真正的招数,璟渊负着手退了两步,并不把这招数放在眼里。 “这一招叫一枪火烈入逍遥。”随着薛鸣喊出的枪招,他全身的精气都凝聚于掌心,四散的灼热火气几乎要让人融化,他的枪头更是火热,连环两个飞踢又接了花枪。 薛鸣与闻昭昭不同,尽管他面上看起来不靠谱,但闻昭昭是知道的,他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枪,这千年来日日如此。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些功夫。”殷菏嘴上的封印解了,看上去有些兴致:“不过还是太弱了。” 璟渊只是一味地躲闪,薛鸣的枪法凌乱毫无章法,哪怕是刚才的火焰烧断了他夜行衣的衣角,也把握不住乘胜追击的时机,他不出手,并不是因为打不过。 而是因为,他一旦出手,薛鸣就再没了出招的机会。 “这是薛家枪,几万年前薛鸣的先祖随黄帝征战蚩尤就是用的这个枪法,可惜后来薛家没落,枪法也失传,这些都是薛鸣几千年来对着画本自学的。”闻昭昭向殷菏介绍道。 闻昭昭心里明白,薛鸣比任何人都要爱这一杆枪,他没有师父教导,所以在听到能和璟渊搬到一处,有机会去学东西时才格外兴奋。她不由得瞎想,那上辈子薛鸣被关起来后还有机会练枪吗? 璟渊耳力强,一字不落地把闻昭昭的话听了进来,他接下薛鸣的横劈,一把握住枪头,枪头带着火焰割伤了他的手掌,璟渊眼睛眨也不眨,把枪夺了过来。 “可恶,小贼,没想到你还是个强盗,把爷爷的枪还来。”薛鸣有些气急败坏,交手之间他也感觉到了璟渊就是在逗他玩,哪里是真的和他打。 “我让你悄悄什么叫做真正的一枪火烈入逍遥。”璟渊手中舞动着枪杆,带起来一阵劲风,风过之处处处都是火焰,连着六朵开始大范围的爆炸,枪头更是变成了红色,火龙蹿涌而出直冲薛鸣面中去。 薛鸣被吓傻了眼,直到火龙照亮他的脸又消失,薛鸣才缓过神。 “你怎么会我薛家枪法?”薛鸣难以置信。 “不过是看你刚才耍了两下跟着学的罢了。”璟渊把枪随意扔到薛鸣面前,他看得清楚,这薛鸣并不是没有天赋,相反恰恰是他太有天赋才能胡乱地学成现在这个样子。 薛鸣似乎是受了刺激,蹲下摸了摸心爱的枪身,他爹总是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要他好好修炼将来有一番作为,他眼里包了泪。 璟渊蹙着眉,难道自己刺激狠了,他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就被薛鸣抱住了小腿:“师傅,师傅,你就是我师傅。” 璟渊眼看着他把鼻涕抹在了自己的长靴上,他眉心跳的厉害,来了几日,他已经连烧了四件衣裳,偏偏这件是带着的唯一一件夜行衣,璟渊强忍着把他踢开的冲动,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起来。 闻昭昭这时也察觉出不对了,她摇了摇殷菏的手臂:“薛鸣会不会有事啊?” “这个时候担心他是不是有点太晚了。”殷菏挑眉看向闻昭昭。 璟渊强忍着想要一脚把他踢开的念头,他用脚尖踢起那杆红缨枪,史书记载,黄帝与蚩尤大战,天地昏暗失色,南边的天空被妖魔撕裂一个大口子,那位薛家先祖就提着一杆枪守了整整一月才肯死去,他心中敬佩这种英雄,这么多年薛家再没出过一位武学奇才,神位也没了薛家的席位。 “你,想学吗?” 哪怕过了很多年,薛鸣都忘不了那日的璟渊逆着光,他的面孔看不清晰,可浑身都是亮粼粼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那句如惊雷般的话。 薛鸣一时忘记呼吸,他昂着头,咽了口口水,刚要说话。 只见一阵黑气袭来,混着渣土,沙石让众人迷了眼,等薛鸣再睁开眼,璟渊已经不见了身影,薛鸣又揉了揉眼睛,师父呢,他那么大一个师父呢! 闻昭昭也看傻了眼,她一定是没睡醒,竟白日里撞鬼了。 殷菏暴怒,直化飞鹰而去:“找,快把他找回来。” 第五章 瀛洲岛(五) 璟渊放纵自己被浊气掳走,谁知这气竟然是个没出息的,将他卷到一半扔到树林中就不再管,璟渊摘了片树叶对它吹口气,绿叶底端钻出来一个比手指头还小的精灵,璟渊用一丝灵力钻进他的脑中:“记住这个味道,去找它然后回来见我。” 小精灵一蹦一跳地从他掌心下来,翻了个筋斗乘着绿叶御风而去。 璟渊冷笑一声,既然敢青天白日地把他掳走,那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天地万物无论人皆有灵知,他从御妖壶里取出先前从薛鸣二叔身上拔下来的毛,掌心起火将其焚烧殆尽,黑烟缕缕,发出焦臭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璟渊打量了四周的环境,他一进林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温凉厚重,却无一丝人气,他靠在一棵树下打起座。 闻昭昭三人在天上绕了一大圈还是不见璟渊的身影,殷菏有些暗暗地急,他口中不停念诀,只是一个抖翅,身上驮着的两个人尖叫一声。 “殷菏大哥,你慢点,我晕鹰。”闻昭昭捂着嘴,连呕几声,作势要在他背上吐出来。 殷菏瞥她一眼,声音冷淡似是无暇顾及他们二人:“受不了就滚下去。” 闻昭昭真身是只银白虎,哪里有这能飞行的膀子,更别提那些她念都念不懂的法诀,她便是挖空脑子也飞不起来。 闻昭昭瘪瘪嘴,她心里头委屈。不过是个小贼,哪里值得这样着急,若不是薛鸣非要找这什么劳什子师傅,她才不跟来。 闻昭昭伏低身子,更抓紧了殷菏的翅膀,正是这个瞬间,殷菏斜身一躲,一支黑色的箭头擦着他的羽毛而过。 “抓紧了。”殷菏的声音也被箭头冲散,闻昭昭二人听到的并不是十分清晰。 闻昭昭在殷菏不停地躲避下更想吐了,她想想到底是吐在殷菏身上被他摔下去疼,还是憋死难受。 薛鸣见她实在难受,主动提出让她扶着自己的红缨枪,说道:“昭昭,这枪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能破一切邪祟,你握紧他,会好受一些。” 薛鸣的位置比她看的更清楚,他抬手给二人施了个结界,支起身子,闻昭昭这时能抬起头了,她顺着薛鸣的目光看去,身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正前方有团黑气,那黑气隐隐约约凝成一个人形,那攻击的箭矢正是他身体中气凝结而成,殷菏不停躲闪也逃不过被击中的厄运,他和薛鸣身上都挂了彩,可这团气却没想放过他们,闻昭昭看到它好像厌倦了这种方式,正打算把全身化为上万箭矢。 闻昭昭扯着嗓子喊:“薛鸣,把这东西打散啊!”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气,就能驱散,否则她们都要把命丢在这儿。 殷菏在躲闪中带他们二人往前进了进,薛鸣勉强能站起身,他在丹田中聚灵却觉得刚才硬接下的那一支箭如同游龙在他身上奔走,牢牢黏住他,让他使不出一丝力气,薛鸣有些急了:“昭昭,我使不出。” 闻昭昭咬着牙,薛鸣和殷菏都有些自顾不暇,她身上的结界也已经要碎了,她用尽全力提着平日里提不起的红缨枪,伴随一声大喝,径直往前冲了冲,红缨枪头劈开箭矢,闻昭昭无法驱使这枪,光凭借一股蛮力,这红缨枪却像认主,把黑旋风扎了个窟窿。 黑风像是生了气,忽然无比胀大,震碎了闻昭昭身上的结界,闻昭昭连带着红缨枪一起掉了下去。 “啊!”闻昭昭四肢不停地扑腾,她闻昭昭的性命还没交代给璟渊,就要先一步丢在这儿了,她心里默念,还是让我以上辈子的方式死吧,摔死可太不光荣了。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闻昭昭紧闭着眼,突然听见一道气恼的声音“闻昭昭!” 难道是阎罗索命来了?闻昭昭更不敢睁眼,只得抱紧了怀里的枪。 “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我身上起来?”璟渊笑道,他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早已烈火焚原,他释放灵力在林子里找出口,但是无论那边灵力都会被弹回来,他正思索时闻昭昭就从天上掉了下来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听见熟悉的声音,闻昭昭慢吞吞地起来,小声地嘟囔:“原来是你这小贼。我这是在哪儿?” “在阵中。”璟渊不想理她,一把将她拽开,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欸,你别闭眼睛啊,好歹我也是来救你才掉下来的,你得负责救我出去啊。”许是只有他们二人的缘故,闻昭昭看着他竟然十分亲切,想要离他坐的近些,可红缨枪就怎么也拿不动了,她只能大着嗓子和璟渊说话:“盗贼大哥,怎么说咱们有两面之缘也算是朋友,这阵是你施的法吗?你别不理我啊,你之前不还要教薛鸣枪法,你看我,我不是比他更聪明?” 闻昭昭说了一堆,又吹嘘了吹嘘自己刚才有多么勇猛,她说道:“那可是十万支箭,我只抬起手就轻松化解。” 闻昭昭见他不应声,心里咯噔一声,她也感觉到这林子的古怪了,难道他被困的太久已经死了?她放下枪,跺着步子,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他鼻前想探一探鼻息。 璟渊猛地睁眼,他简直要被这人蠢哭,拍开闻昭昭的手,他毫不留情地撕开闻昭昭吹得牛皮:“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他们二人呢?我看你吹牛皮的本事倒比法术好得多,不如去人界找个戏班子唱戏。” 闻昭昭再笨,也听得出来自己被骂了,她指着璟渊的鼻子回话:“好啊你,本小姐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不知死活地骂我,干脆就该让你自己在这林子里自生自灭。” “我说了要你救了吗?”璟渊心中也有火,他讥笑道。 “你少得意,等出去我再好好教训你。”闻昭昭身为兽族,明显地感觉到这林子似乎移动了,她心中有了怯,但嘴上不肯认输:“天族太子璟渊知道吧,那是我大哥,等出去我让我大哥教训你。” 璟渊看着她,知道,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 闻昭昭见他不说话,以为是璟渊的名号震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知道害怕,就和我一块,出去之后我和我大哥说说好话,让他不要揍你了。” 璟渊一伸手,红缨枪就飞了过来,一阵腥臭的气味传来,红缨枪似有共鸣,它的枪身一直在微微颤抖,璟渊不留痕迹地把闻昭昭往身后藏了藏,他没好气道:“不想死,就闭嘴。” 闻昭昭一个激灵,极力地往他身后躲,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吐出几个字:“盗贼大哥,有东西过来了。” 璟渊诧异看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闻昭昭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闻昭昭是虎族仙人,她的各种感官都要更加灵敏。 璟渊横起枪,红缨枪似乎感觉到周身充盈的灵力,抖得更加厉害了。闻昭昭知道,这种武器是能修出灵识的,虽不能言语化形,但能根据使用者灵力强弱做出反应,甚至再强一点的,能够自行选择主人,她哀怨瞪枪一眼,刚才她拿的时候怎么不见它这样。 璟渊耍了个枪花,带出一道灿白耀眼的光痕,光痕带着碾灭一切的架势从他们二人的四周散开,所到之处树木皆拔根而起,直到劈开一个巨型的口子才罢休。 然后闻昭昭就见那团嚣张的黑气以一种狼狈地姿态跌了出来。 “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璟渊的声音懒洋洋得,无端让闻昭昭想起了璟渊,她甩了甩头把这可怕的想法甩开。 “堂堂混沌之气竟然如此狼狈,让人看了岂不闹笑话。”璟渊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偏他自己还不觉得,带着些惋惜的意思:“我还是觉得你在九重天时的样子比较惹人喜欢,可惜被我打了一个稀巴烂。” 闻昭昭觉得冷意从四肢传来,混沌之气的传说从她小时候就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数万年前天道劈开混沌分为人三界,混沌虽开,但是混沌之气仍在作祟,各族混战,最终神族以微弱的优势收归四海八荒,镇压了魔族,混沌之气也随着大批仙人的牺牲被净化。可今日这混沌之气竟然又泄了出来,还修出了灵。 混沌之气也被惹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惨叫起来,闻昭昭拽了拽璟渊的衣角:“盗贼大哥,你小心些,这东西的箭会锁人灵力。” “你倒不算太笨。”璟渊在九重天就领教过混沌之气的威力,不过今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喂,把你吃掉的魂魄吐出来。” 混沌之气是天生天养的东西,数万年的封印把他元气大伤,一般的灵物不能疗愈他的伤为他滋养灵力,只有灵魂才能填补他的创口,被他吃掉灵魂的人无一例外会变成兔子。 “黄口小儿,想要就自己来抢。”这是混沌之气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像一个老妪,干涸又开裂,他又使出了刚才一样的招数,只见有光从四面八方而起,如同锁链一般紧紧锁住它。 璟渊慢悠悠地走过来,伸手从黑气里撕出一个纯白的圆球来,他说道:“这不就抢出来了。” 这圆球上写着——腊月初三,该是谁的生辰八字。 “你怎么敢!”那混沌之气嘶吼的声音越来越难听,闻昭昭捂着耳朵,声音如同刀子一般扎了进来,它嘶吼一阵,见璟渊依旧不为所动,他开始咯咯地笑起来:“你不过得意一时,因为我死的时候,你也会死,你想死吗?当初在九重天你把我放走不是做的很好吗?干嘛要自寻死路呢。” 璟渊面无表情地脸上出现一道裂痕,他催动红缨枪,带着摧枯拉朽的灵力劈了下来,一股烧焦的味道传出来,混沌之气狞笑着,消失在闻昭昭眼前。 第六章 瀛洲岛(六) “它死了吗?”闻昭昭还懵着,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没有,混沌之气杀不死,只能封印。”璟渊周身的气息不太好闻,这片林子是混沌之气布下的,他强行布下自己的灵力有些遭到反噬,让本就混乱的内息更如排山倒海一般,璟渊把这颗珠子丢到闻昭昭怀里。 “这是什么?”闻昭昭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有上前,圆溜溜地眼睛盯着珠子看。 “人的魂。”璟渊不愿意再说,他需要坐下调理一下自己的内息。 “那你也可以把薛叔叔的魂找回来吗?”闻昭昭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那颗珠子被她妥帖地放入仙囊里,她咬着手指问道。 “哼,你还真是蠢得可以,我可没空发这善心,你有这时间不如找找出口,省的死在这儿。”璟渊的话有些恶劣,听了就让人生气,不过闻昭昭决定不与他计较,毕竟刚才也算是得他相救。 闻昭昭望了望天,感叹道,啊,闻昭昭,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仙女。 璟渊半晌听不见她的响动,睁眼一看闻昭昭倒心大的紧,她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甚至还打着轻微的呼噜,璟渊心中冷笑,他蹲下身捏住闻昭昭的鼻子,见她因呼吸不畅睁开眼才松手。 闻昭昭打个挺子,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鼻子:“那混沌之气又来了吗?我鼻子怎么这样疼?” 璟渊背对着她,开始施一种她看不懂的术法,莹莹绿光从四面八方凝来,转瞬又向天而去可这一去就不再回来,璟渊罕见地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闻昭昭看不明白,她凑到璟渊身边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咕噜”一声从她的肚子传来,她对上璟渊鄙夷的眼睛有些难为情的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璟渊这会儿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极差,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回了闻昭昭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 闻昭昭撩起眼皮打量了璟渊一眼,她瞧这小贼腰身粗壮似水缸,腿脚笨重像母猪,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辟谷的样子,她再往上一看就见他的灵囊鼓鼓,她笑得狡黠,这不是有吃的,他就是不愿意分给她。 闻昭昭看他四处寻觅无果只能再坐下闭眼打坐,心中起了主意,自己吃他两个果子等回了城还他一车还不行。 闻昭昭鬼鬼祟祟地移到他身旁,往他竖起的腰探去,她瞥一眼,没想到这小贼,腰没看起来那么粗,她的手刚放到灵囊上,温热就从手背上传来。 “没想到你比薛公子倒更像头猪。”璟渊咬牙切齿地攥住她的手,墨黑的眸子里覆盖冰霜。 闻昭昭哼一声,手背上的力道越大,有捏碎她手骨的架势,她眼睛瞪着,张口就往璟渊胳膊咬去。 “松口。”璟渊钳上闻昭昭的下巴,闻昭昭并没有使劲,她口中那两颗小小的虎牙磨得他倒有些痒,璟渊捏住她的虎口,气得呼吸又重了几分,他想,干脆卸了她的下巴吧,这样自己也能得个清净。 闻昭昭松了口,拉扯间已经把灵囊抢在了手中,她得意地摇了摇就要打开。 璟渊反扑过来,粗暴地扭住她的胳膊,企图反剪住她的手,闻昭昭梗着脖子,她像个泥鳅一样不断挣扎着,反过来给了璟渊一拳,正中璟渊面中,她趁着这个机会骑到他身上,她磨了磨牙:“小贼,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我只管你借两颗果子,回了城让我爹还你一车,乖乖听我的,不然还让你吃我的无敌神拳。” 闻昭昭打开灵囊,却见一缕白烟徐徐漂出来,并且还有奇臭。 璟渊笑了,夺过闻昭昭手中的灵囊锁起来,他推开闻昭昭站起来:“这是我前些日子收的臭鼬妖怪,闻小姐可还喜欢?” 闻昭昭只顾捏着鼻子,并没注意到他的一句“闻小姐”,这时候她脑子总算转过弯了,这厮分明是故意让她来抢作弄她的。 闻昭昭正要说话,就见那前去找东西的精灵一瘸一拐地回来,慢慢地踱步到璟渊面前。 璟渊点了点他的头,算是夸奖地说道:“你做的很好了。” 他从精灵头顶抽出一条细细的绿线,闻昭昭有些诧异,这是招引术,是天地间的禁术,使用者可招引万物之一魄为自己所用,但是使用者自己也会遭到严重的反噬,驱使的东西修为越高,反噬越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那绿线已经展开了画面,闻昭昭细心看去,这绿叶精灵曾经借璟渊的灵力闻到混沌之气的味道,照理应该会找到混沌之气并一直跟随,但刚才混沌之气出现时精灵却不在场。 璟渊刚才就在猜是有人与混沌之气一起作祟,他们所见到的不过是有人假扮的,他们通过精灵的记忆看到混沌之气化成一个小童的样子,而有个看不清脸的人祭出几个灵魂供它吞噬,最后画面竟定格在薛鸣的红缨枪上。 闻昭昭有些紧张,她望了望,红缨枪还在一侧安静地躺着,薛鸣刚才被混沌之气的箭支锁住了灵力,此刻他不知方位,闻昭昭有些担心。 璟渊散去了画面,绿叶精灵疲倦至极,它缓缓回到绿叶中,璟渊念了个安神咒,沉声道:“我允你一诺,只要你安然修炼百年,便可飞升仙位。” 天道之子的诺言是天道赐下的福祉,得了这个承诺,闻昭昭听见,四周的草木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修仙得道,这些低阶地精也算有所圆满。 “闻昭昭,想不想出去?”璟渊侧头看她。 闻昭昭点点头,她现在有些忧心薛鸣,这周遭又不断变化,多在这树林中待一时就多一刻的危险,璟渊把红缨枪踢了过来,反噬开始显现,他的胳膊竟开始无缘无故地出血,他封了几处大穴,目光沉沉地说:“这周围没有出路,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用枪把天捅个窟窿自然就能出去。” 闻昭昭感受到他的凝视,心中也沉了下来,璟渊的语气平静,可她却没办法把这当成一件平常的事,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可这枪我提不动啊,我也不会飞,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闻昭昭几千岁的生命力能想到最恶毒的诅咒就是生辰时吃面没有荷包蛋,她从未想过要让人把命丢在自己面前,哪怕这个人三番五次地嫌弃她,可这毕竟是一条命。 “我死了你正好少个累赘。”璟渊不明白闻昭昭是从哪里来的善心,分明先前他们还剑拔弩张得恨不得让彼此原地蒸发。 想象中的回嘴并没有来,璟渊挑眉看她一眼,就见她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声音有些哽咽:“别说丧气话,我带你一起走。” 璟渊身上的伤口有些可怖,胳膊上的血窟窿深可见骨,又因和混沌之气缠斗真气逆行,让他的手脚发黑发紫,闻昭昭想把他拽起来,也不敢用力,只能托着他的肩膀,让他借力靠着自己身上。 “闻昭昭别白费力气了,咱们走不了,这枪有灵性,只要你的心至纯至善就可驱动它,它会带你飞的。”璟渊并不会安慰人,宽慰的话说出来也像是命令,许是见闻昭昭哭的太惨,他顿了顿,添了一句:“闻昭昭,此刻只有你能救我们。” 闻昭昭抹了把脸,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学学仙法了,她吭哧撕下自己一块衣角,泪眼朦胧地包到璟渊的胳膊上,她不会包扎,平日里也没什么能让她包扎的伤口,璟渊眼看她就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个死扣,她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别死了。” 正如璟渊所说的一般,闻昭昭心中默念着“出去”两个字,在她壮士断腕样地握住枪身之后,不仅不沉重,反而无比轻巧,她挥了两下,有些惊喜地看向璟渊,闻昭昭扬声:“红缨枪,我们去破了这天。” 这枪的灵性很高,他向上一转,直接带着闻昭昭飞了起来,闻昭昭也没了在殷菏背上那股想吐的感觉,她把自己微弱的灵力汇聚到掌心,随着一声大喊,她用红缨枪划破了天幕,天空就像画卷一样裂开,耀眼的白光让她有些看不清楚东西,她一屁股坐在枪杆上,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才发现周遭已经被雾气包围,这里根本不是一片树林,四周还有一些兔子,与薛鸣他二叔几乎无出其右,闻昭昭打个激灵落到地上。 “盗……盗贼大哥,这些都是什么啊。”闻昭昭声音哆哆嗦嗦得,她缩着头,又提不动红缨枪了,枪掉到地上,发出沉重一声。 “混沌之气把他们的魂都吃了。”璟渊已经不见刚才虚弱的样子,他面色红润不少,只是幻出来的外形有些松动,看着跟之前不大一样,璟渊拿出灵囊,把这些兔子都收到了囊中,破开虚假的天幕,二人才发现已经黑天。 闻昭昭心中还焦急着,她攥了攥璟渊的袖口:“薛鸣和殷菏大哥在不在他们当中啊?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们,薛鸣你不想救,但是殷菏大哥你知道吧,他是天族太子面前的红人,天族太子生性残暴,要是殷菏大哥出了事,咱们都别想活了。” 璟渊再一次似笑非笑道:“闻小姐救人之前还是先担忧一下自己吧。” 第七章 瀛洲岛(七) 闻昭昭掉下去之后混沌之气也随之消失,薛鸣与殷菏在天空盘旋好一阵不得二者综影,如今结界一破,殷菏终于闻到了璟渊的味道,他一个激动猛冲下来,在地面上凿出一个大坑。 闻昭昭捂着口鼻,散了散脸庞的沙土,往里一看就发现了薛鸣探出来的脑袋,她惊喜道:“你小子行啊,居然没死。” 这话听着不怎么吉利,不过薛鸣也听不出来,他四脚并用地踩着殷菏的膀子从土坑里钻出来,没怎么搭理闻昭昭,就要爬过去抱住璟渊的小腿。 璟渊嗓子里发出些“呵呵”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来了瀛洲岛,这二人就不停再给自己找事,他侧目看向薛鸣:“你要做什么?” “师傅,小师傅,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求你教我枪法。”薛鸣笑得一脸谄媚。 更夸张的是他还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里面是个小小的灵粽,闻昭昭一眼认出是今日离家宴上的东西,她肚子“咕咕”直响,笑骂道:“好啊你,小鸣子,有好东西不想着你爷爷我,反而想着这贼人。” 薛鸣把灵粽往怀里揣了揣,这是临行他随手拿的,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有些糜烂,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为防止闻昭昭来抢,薛鸣特意用衣裳挡了一路。 “小师傅,你快吃,昭昭可能吃了,平日里能连吃二十个,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她打打牙祭。”薛鸣凑到璟渊身边,他的手油糊糊地往前递。 闻昭昭简直要拍手叫好,以前怎么没发现薛鸣竟是个狗腿子,要是给他个骨头,他其实不是要上天,闻昭昭讥讽着嘲笑他:“你原身哪里是猪啊,合该是条狗,还是一条合格的癞皮狗。” 璟渊偏头看闻昭昭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灵粽身上:“她一顿能吃二十个?” 薛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他正了颜色说道:“何止,若是昭昭生气,三十个也不在话下。” 闻昭昭不再跟他废话,双手抓起粽子就要往嘴里塞。 “昭昭,你吐出来,这是我的拜师礼你怎么能吃!”薛鸣蹦起来,做个要抠她嘴巴的样子。 闻昭昭有些被噎住了,被薛鸣这样一吼卡在嗓子里的那块东西才彻底咽下去,她宛若小霸王一般蹬了薛鸣一脚:“那这样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你跟着我学枪,刚才就是我一枪扎破了结界,不然现在你还见不到我呢。” 闻昭昭平日里吹牛吹惯了,薛鸣将信将疑地夺过她要揽肩的手,有些郁闷道:“昭昭都怪你。” 瀛洲仙岛日月精华充足而丰盈,岛上所结之果所产之米都是有灵气在的,妖怪仙人只需耗费些心思种植与加工即可,薛鸣把这东西拿了一路就是想借着众人受伤来向璟渊献一献殷勤。 不过很快,他就不气了,闻昭昭这副做派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他们两个日日厮混养成的,就连岛上妖兽赌坊内都开过“闻昭昭这辈子能嫁出去吗”这个赌约,不过遗憾得是所有人都用灵石压了“否”,就连薛鸣也是,这赌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能不能别聊了,先把我扶起来。”这坑忒大了些,殷菏化成人形竟也一时半会儿的没出来了,他扬着手招呼人。 璟渊左手抬了抬,一道金黄色的神力包裹着殷菏,温和而干净,不仅如云朵般把他推出了坑洞还治愈好了他身上的伤口,殷菏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一道温乎乎地水流在蔓延,舒服又暖和,他在疗愈之余也有些惊讶,璟渊的修为这是又涨了?在天界时,他明明不会这术法。 “谢谢哥。”殷菏浑身暖洋洋地回到璟渊身旁。 薛鸣看了有些眼馋,他平日里最为慕强,想开口请求璟渊为自己一道治疗,话还没出去就被闻昭昭捂住了嘴,她冲着他挤眉弄眼,乖乖的,据她所知,殷菏叫过的哥哥可只有璟渊一人。 闻昭昭心中那个悔,她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叫嚣让他吃吃自己的无敌神拳,出去之后璟渊岂不是会把她大成猪头,可也不能直接交代自己知道了璟渊的身份,无知可比故意为之的罪名小的多,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道。 “盗贼大哥,你俩慢慢聊,薛鸣饿了,我带他去治治。”闻昭昭牵制住薛鸣的上半身就要强硬地带他离开。 薛鸣有些急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师傅,怎么能这么轻易走了,薛鸣使着力气往上一顶,正中闻昭昭的下巴颏,闻昭昭一痛,松了手。 “昭昭对不起,但我真的很需要学会这枪。”薛鸣捂着额头,很认真地对闻昭昭说。 闻昭昭真的很想一拳把薛鸣打个对穿,她忍着怒气招手道:“你过来,我让我爹给你找薛家当年的书来看。” “但是这枪法只有我哥会。”殷菏适时打岔,要知道璟渊的好心可不会时时都有,薛鸣一颗摇摆的心立刻坚定下来了,他登时欢欢喜喜地与璟渊站到一处。 闻昭昭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气得要背过身璟渊不理会三人的吵闹,手掌热烘烘地放到薛鸣肩膀上。 薛鸣只觉得其冷无比,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直打哆嗦,哈出来的气也带着冰霜,“小……小师傅,怎么这么冷?” 璟渊收回了手掌,薛鸣才得以喘息,他目光疏冷,哪怕月光照下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闻昭昭听见他说:“别白费力气了,他这伤我治不了。” 此言一出,闻昭昭和殷菏对视一眼,皆张大了嘴巴,璟渊的下一句话却更让他们诧异。 “混沌之气应该是冲你来的。”璟渊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压力,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他只是混沌之气的诱饵,混沌之气真正想找的是薛鸣,他喉咙微动:“刚才我验你伤逝,只觉得你的灵力在源源不断的流逝,我想再进一步修补,就感受到一股强横的封印排斥我的力量,并不断为你填补亏空,我猜测这是混沌之气没有夺取你魂魄的原因。” 闻昭昭听了心下慌张,抢先一步问:“那薛鸣还有危险吗?” “会死。”如同小石子投入枯井一般,月光稀碎映在璟渊的眼睛里,更显波澜不惊,有一种对众生的漠然,他接着说:“若一直如此,耗尽封印之力,你会和他们一样变成兔子,灵魂尽灭不入轮回。” 三人一时屏住呼吸,薛鸣握了握手,红缨枪却召不回手上,他脑子里乱的很,他爹从来没和他说过他身上有一道封印啊?他茫然地看了看闻昭昭,这个答案没人能给他。 “那怎么办啊,薛伯伯此刻不在瀛洲,没人知道他身体里有封印啊。”闻昭昭已经有些红了眼,有风起来,闻昭昭眼睛里进了沙子,她越揉越红,连着鼻尖也泛起了粉意,看着有些楚楚可怜。 闻昭昭文不成武不就,唯有这容貌还算俏丽,连闻远道都说她这样一扮可怜,自己就怎么也不忍心训斥了。 殷菏显然和璟渊一样不太会安慰人,只怨气氛属实诡异,他嘴里蹦出来一句:“生死有命,人各有道,我们都得节哀。” 周围没有风声也没有犬吠,实在安静得可以,月光被乌云吞噬,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璟渊忽然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烫,他摸了摸,竟然有些水滴,没有下雨,是闻昭昭的泪水,她无声地哭泣。 璟渊本不想管,又觉得自己刚才被闻昭昭包扎过的胳膊有些疼,这缕鹅黄在他墨黑的袖子上实在显眼,他吹了口气,法诀吹散了云彩,也拂去了闻昭昭脸上的泪珠。 “七天。”璟渊蓦然开口:“如果七天还不能找到让他洗髓换骨的法子,便是天帝来了也救不了他。” 有凡人修仙者为图快捷研制出了一种叫做洗髓丹的灵药,服用这药丸的凡人往往要经受七七四十九日的痛苦,几乎是把筋骨捏碎一寸一寸重塑,经受得了飞身成仙,经受不住则灰飞烟灭。妖怪和神仙也有洗髓的方法,只不过每个人都不同,需要自己寻觅,有的仙人刚出生就能悟出大道,有的仙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结果,真正洗髓成功的人世上不过二三。 闻昭昭眼眶还红着,她脸色难看却又很坚定,好似发誓一般:“我一定会找到让薛鸣活下去的法子,我保证。” 璟渊罕见地没有讽刺她,很难得,他从这个又笨又贪吃,还爱偷懒耍滑的女孩身上看见了一种纯粹的坚持与慈悲,哪怕她整日不着调,哪怕她灵力低微几乎做不成任何事,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为朋友谋一个生路。 而且这种慈悲并不只是在薛鸣身上,面对他这个没有关系的盗贼,她也是一样的坚韧善良。 薛鸣被闻昭昭的话感动,他突然一拍闻昭昭的头:“昭昭好兄弟,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闻昭昭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吓得薛鸣以为她也受了伤,转过她的脸一看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这一夜让她太累太累。 第八章 瀛洲岛(八)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闻昭昭又做梦了,她梦见自己虚幻地走在彩云上,面前是高耸巍峨的宫殿,守门的两个神君一个耳朵大如拳,一个眼睛亮似金,闻昭昭看见高门上飘着几个字——南天门,这两个仙人像是看不见她,无论她如何大叫还是挥手都没人理。 “你真是白长一对大耳朵。”闻昭昭喊的口干舌燥,她叉着腰,明明没来过九重天上,可总觉得无比熟稔。 “千里眼,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骂我?”顺风耳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他圆润的脑袋一晃,如同乱跳的蹦丸十分可笑。 千里眼挤吧挤吧眼,一道金光从闻昭昭的身体里穿过,他也纳了闷:“听是没听见,我总觉得眼前有一道重影,模模糊糊得有个人似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摸了摸额头,一定是太劳累了。 闻昭昭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正准备接着看这两位神君的乐子,就见他们二人突然站直了身,一位身着银甲黑冠的男人踏步而来,闻昭昭往上抬头一看,他奶奶的,这不是璟渊吗? 了不得了,她竟然做梦来天上了。 璟渊在和千里眼顺风耳打过招呼之后,就抱着个玉盒往里走,闻昭昭跟在他身后,璟渊步子大,几步路就让闻昭昭气喘吁吁,闻昭昭对着他的背影呲牙咧嘴地挥拳:“怎么在我梦里你还这么嚣张,是不是还想吃我的无敌神拳。” 璟渊似有所感地回头望了望,闻昭昭心尖一抖,拳头停在了离他胸膛不远处,根本忘记了别人看不见自己。 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跟,总算是来到了璟渊的住处,闻昭昭四处打量着,他院内有云雾缭绕,又有各种灵树,可谓称得上美轮美奂,闻昭昭吸了吸鼻子,各种花香掺杂到一起,甜滋滋的好闻。 璟渊太子殿的正堂布了一层结界,闻昭昭伸手试了试,发现居然能穿过去,她看见璟渊怀里的盒子不停抖动,隐隐有黑气缭绕,她闻了闻,这味道怎么会有些熟悉。 “老实点。”璟渊抬手就向这盒子施加封印,盒子里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他置若罔闻,若不是闻昭昭看到了他头上细密的汗,还真要被副平静的样子骗过去。 这时候闻昭昭听出来了,盒子里装的不是宝贝,是混沌之气。 “璟渊,我死了你也会死,你难道甘心吗,你为天地奔走四千年,最后人人都想用你的命换个清净,恨不得你早点死了把我带走。”混沌之气因疼痛声音变得尖细,险些把人的耳膜刺破,透过盒子能看到这气在不断地被焚烧,混沌之气不断地变换样子企图挡一挡火焰,它接着蛊惑道:“璟渊,活下去吧,你才是这天地间最应该活下去的人,让那些懦夫,那些歹徒去死。” 璟渊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也正因为他的这么一走神封印碎裂,混沌之气钻空而出,直接在璟渊的胸膛上戳了一个洞,随后就逃之夭夭,璟渊往下一看,碗大的血窟窿里还能看见深深白骨。 闻昭昭被这一幕吓傻她猛吸一口气从梦中醒来,额头都是小汗珠,她剧烈的咳嗽,最近这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从前是梦见一个看不着脸的男人,今日竟直接梦见璟渊放走了混沌之气,她拍了拍胸口。 弥弥见状忙拿着扇子上前给她扇风,希望能够用凉风吹走她眉目中的惊惧与焦急。 闻昭昭一个猛子翻身下榻,她踢上鞋:“太子殿下呢?” “小姐,太子殿下昨日把您送回来之后就回府了。”弥弥关切地问:“昨日岛主差点就要发火,幸好太子殿下来的及时,向岛主说您是带着他逛岛去了,还送了好些宝贝过来,岛主才消了气。” “昨日竟是太子送的我。”闻昭昭把目光投向窗外,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弥弥贴心地不再说话。 就这么看了许久,闻昭昭才开始磨磨蹭蹭地穿鞋,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面,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老子闻昭昭又回来了!” 弥弥有些无语,又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闻昭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穿戴好就准备去找薛鸣,昨日忙活一天,想来他应该已经去太子府邸了。 闻昭昭火急火燎地出门,去太子府邸必定要穿过妖市,她摇着吊坠,那做冰豆腐的妖伯终于出了摊,闻昭昭心中一喜,肚子也是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豪气地跨过凳子坐下“老板,来五碗冰豆腐。” 闻昭昭掰着手指头一算,今日肯定有的要忙,那体力定是消耗的很快,一定不能再像昨日一般饿,不然还要被璟渊嘲笑,她一撇嘴,伸出五个手指头:“再来五碗。” “好嘞。” 闻昭昭一闻这味儿,眼里就亮晶晶得,她一口含着乳白的汁水,含含糊糊地问:“老板,你这几日去哪了,我可想死冰豆腐了。” “哦。”老板拖长声音,半晌才磕巴着回答:“这几日病了,休息了一段时间。” 他的眼睛黑黢黢得往闻昭昭面上一扫,闻昭昭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老板讪讪挠了挠头,慢吞吞地把勺子捡起来,说道:“我去给小姐换一把。” 闻昭昭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后脑勺,薛鸣兴冲冲地站在璟渊身旁冲他摇手:“昭昭!” “我刚想去找你呢,你们怎么在这儿啊,殷菏大哥呢?”闻昭昭瞬间把刚才的那一眼抛之脑后,只说是错觉。 “殷大哥去还被盗走的魂魄了,我小师傅说我们薛家先祖功德丰厚,要带我去祠堂求祖宗庇佑,找一找破解之法。”薛鸣坐到闻昭昭对面,昨日因为他太过忧心,殷菏为了分散他的情绪把盗贼是璟渊假扮一事告诉了他,哪成想他和闻昭昭一样都是得寸进尺的主,今个儿一大早就蹲守璟渊的住处让他教自己枪法。 闻昭昭一拍还有点疼的后脑勺,立刻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特地想找你去祠堂呢。” “然后还在找他的途中吃了十碗冰豆腐。”璟渊不咸不淡地开口,戳破了她的谎话,他定睛打量闻昭昭片刻,闻昭昭今日编了四个小辫,还都挂了小铃铛,一说话铃铛就清脆的响。 闻昭昭俏脸一红,仍是嘴硬:“我为我的好兄弟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哪能吃十碗,区区八碗而已,只要我的好兄弟能好起来,我日日吃斋都行。”她在心里补充一句,这斋饭得是冰豆腐。 桌上确实是还有两碗满满当当,璟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闻昭昭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其中一碗藏到袖子里。 偏偏薛鸣很受用,他感动地握住闻昭昭的手:“好兄弟,你为我付出的代价可真大啊,再少吃掉你都皮包骨了。” 璟渊不愿意再听这两人胡扯,一脚踹在薛鸣的凳子腿上,他冷声道:“还走不走。” 闻昭昭这才正面打量他,他今日穿的是黑金的外衫,身姿挺拔,一条金丝的龙盘卧在他的后背上,龙爪正对着他的背心,闻昭昭心里痒痒,她梦里的那个血窟窿就是在这个位置。 察觉到闻昭昭的目光,璟渊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两声问:“你在看什么?” 闻昭昭恍然惊醒,头却低的越来越低,她小声嘟囔:“腰还挺细。” 许是想起了林中的荒唐事,璟渊黑了脸,不再关他们两个,一味地向前走。 薛家的祖祠就在薛府后头不远处,四周都是苍劲的柏树,薛鸣殷勤地走在最前头,实际上心里也怵得很,他从小到大除了取出红缨枪就再没来过。 柏叶郁郁森森,层层叠叠地几乎挡住日光,就算是白天,也像黑夜。 “薛鸣,拿出枪来。”璟渊的表情变了变。 应接不暇的柏叶竟然还在不断地向上生长,薛鸣从灵囊里取出红缨枪,他没了灵力,提起它来十分费劲,一不小心就被它压弯了腰,无论薛鸣怎样叫喊,都不见红缨枪有任何反应。 璟渊在指尖点了一簇火,他冷嗤一声:“连枪都提不起,何论与我学枪。” 闻昭昭觉得有些冷,本能地向璟渊身侧凑了凑,火光映在她脸上,宛若一只翩翩飞舞等我蝴蝶,璟渊说的话难听,闻昭昭紧抿着唇。 “这是你们祠堂的墓守灵,它不认识你,只认识这杆枪,你可以凭这杆枪进去找你的祖宗求个庇佑。”璟渊意识到闻昭昭的小动作,把手上的火燃的更大一些。 闻昭昭听明白了这话什么意思,一些名门望族死后为庇佑子孙维护本身会留下守墓灵,守墓灵世世代代不得离开,守墓灵不认识的人,就代表祖宗也不承认,何其讽刺。 借着火光,闻昭昭才发现薛鸣的脸色更白,柏叶还在生长,不前进就会被守墓灵扔出去,她不是薛家人,无法替薛鸣做这个选择,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小师傅,不靠这杆枪,我也要堂堂正正地进去。” 第九章 瀛洲岛(九) 薛鸣的目光在红缨枪上流连,他从一百岁生辰的时候就拿到了这杆枪就再没放下过,放弃枪他不会别的保命法子,他看向身后的闻昭昭与璟渊,那簇小小的火焰所照亮的地方成为一方净土,她们二人牢牢站稳其中,身上的气息沿着全身的经络游走,薛鸣嘴巴里很干,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要说出一句话竟然这么这么难。 薛鸣很少自己做决定,很多时候他爹都会告诉他该怎么做,跟着闻昭昭也是听闻昭昭的话,他看了看仍在向中心蔓延的妖柏,很下决心把红缨枪扔到了一旁:“小师傅,昭昭,我不用枪,我要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他是薛家人,就不能给薛家人丢脸。 “薛鸣,你疯了,你想证明自己也要等有灵力啊,你想送死吗?”闻昭昭无暇顾及脚下,差点被暗处的树根绊倒,她笨拙地想要去阻止薛鸣,还没走多远,又被璟渊一道法术圈了回来。 璟渊的火烧的周围的枝干不敢靠近,出去只能成为累赘,璟渊是这样想的,于是也这样说了。 薛鸣额头滑落豆大的汗珠,他冲闻昭昭粲然一笑:“昭昭,回去吧,小师傅会保护你的,以前都是你和爹爹帮我做决定,这次我想自己做主。” 薛鸣不再转身,没了红缨枪,柏叶肆无忌惮地射来,如同暴雨梨花针,飞叶坚韧,很轻易就撕破了薛鸣的衣裳,他一抱拳,郑重地对着祠堂鞠一躬:“各位祖亲,今日薛家薛鸣前来拜见,烦请守墓灵让路。”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只能听见肆无忌惮地嘲笑声从四面而起,那柏叶竟是活物,听了他这话,没有一丝一毫地停顿,直直攻来,割断了他膝盖上的筋脉。 薛鸣“轰”地跪到地上,他两支胳膊木然地向上顶称着压力,有雷声发出沉闷的嘶吼,似乎从遥远的九重天传来,这雷不断盘旋不断下降,薛鸣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胳膊逐渐打弯,看上去非常狼狈。 闻昭昭在漫天的亮光里看去,烈风让他的衣裳鼓起大包,很快又把能遮盖身体的布料撕的粉碎,她一步都走不动,更别提站到薛鸣身旁,这一刻她倒无比冷静:“我们不能去帮他吗?” 璟渊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朝天上望了望,他用神识传音上九重天:“雷公电母,谁允许你们插手凡界之事。” 他的神识声音浑厚,隐隐约约有铺天盖地的倾塌之势,那正敲击的石锤与宝镜停了停,很快又降下一道响雷,鹰嘴的雷公转过身拱手道:“太子见谅,这是我与电阴欠下的一桩因果,待了自行会去像天帝请罪。” 闻昭昭看得焦心,她撇开璟渊的禁锢,就要飞身入雷阵,薛鸣的双膝已经跪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并嵌入到地底下的石头缝中,雷声乍响,照亮天地,能够把一切都劈的粉碎,这雷直冲薛鸣而来,薛鸣又吐出一口血,他看见闻昭昭跑得飞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然而璟渊知道这雷只是第一道。 璟渊祭出一把红色的伞冲天而去,他本不欲插手凡界诸事,不愿妄加因果于身,偏的闻昭昭在雾林中那个坚定的誓言扰的他不得安宁,他的传音之法让声音变得雄浑而威严:“雷公电母,你二人擅干他人因果,处六道轮回之罚,限你二人一个时辰内入下黄泉。” “是。”声音从九重天传来,闻昭昭抬手才发现落了雨,那把小红伞迅速遮天蔽日,雷声打于红伞上声音很闷,听不清楚。 “闻昭昭,过来。”雨幕绕开璟渊,闻昭昭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被打湿了衣裳也是一样光彩照人,她的衣衫尽湿,袖口沾了薛鸣的血,她心里有些酸得难受,自己怎么总是如此狼狈。 闻昭昭仔细地看,璟渊因灵力损失巨大眉心那颗一直隐藏起来的小痣正若隐若现地发着金光,他声音软了:“薛鸣的路,你不能替他走。” 薛鸣因雷声轰鸣捂住了耳朵,他蜷缩在血滩里,这两千年岁月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幼时他总是因为原身是猪被人家欺负,闻昭昭就会挥着拳头挡在他身前把所有人打走,从此他就成为了闻昭昭的小跟班,还把那些小妖怪揍了一个落花流水。最后画面停在了他爹抱着他,温声细语地和他说:“我们鸣儿,以后做个英雄。” 薛鸣连睁开眼都是费力,他抬起手指想摸摸身边的红缨枪,可惜刚才扔的太远,扑了个空,红伞已经为他挡下了九十七道天雷,还有两道未落,红伞摇摇欲坠,那边的璟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一个不稳,天雷竟冲他而来。 闻昭昭看着这副景象心中悲痛,她往前奔来伸开双臂挡在璟渊身前,雨水斜斜地刮着,她大喊:“我不允许你们,不允许你们再伤害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边的薛鸣被这一嗓子震得回了魂,他动了动手指,红缨枪竟自然而然飞了过来,他的身子轻巧无比,他是薛家的子孙,不仅要挽救倾颓的家族,也要护好身边的朋友,他只有握好手中枪,才敢上九天揽月。 “我薛鸣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薛鸣身上的伤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他喝来红缨枪,红缨枪的枪身处处碎裂,漆皮之下是充沛的灵力,枪头由莲花状变为戟,这才是薛家枪最初的样子,飞身至半空,以枪头做引点,整个人淹没在银色的闪电中,直到闻昭昭看不见他的影子。 “这雷是他先祖请的,他死不了。”璟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瞥一眼闻昭昭解释道。他从九重天下来就开始疑惑,到底是什么人让雷公电母不顾六道轮回之苦也要还了人情,思来想去也只有劈开混沌的元老一辈才能做到这些。 柏树林里飘出来几个影子,缓缓在闻昭昭与璟渊面前凝聚成人形,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他声音轻润:“昭昭小人儿,许久不见了,你长高了许多呀,你爹爹可好哇?” 闻昭昭疑惑地打量他,他端得是一幅仙气盎然的模样,可经历过之前许多,闻昭昭哪还敢随意与人结交,她戒备地挡在璟渊身前问:“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你这小人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多谢你从小照拂鸣儿啊,这孩子胆小,你帮助他许多呢,你与他一起叫我声老祖就是。”白胡子老头慈爱地看着闻昭昭。 “看来阁下就是薛将军了。”璟渊看见他并不诧异,只是他的形象与他想象地有所出入,他以为当年与黄帝一起征战的神又是畜类,起码看起来应该很魁梧,面前的老人却很清瘦寡淡。 “不必提啦,不过是当年的事,如今我已经死了十万九千年了。”薛将军摆摆手,就看闻昭昭站在他身旁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是自己竹竿似的小腿,他问道:“昭昭小人儿,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我给鬼魂一拳,你会不会烟消云散。”闻昭昭不理解,如果这个什么祖宗一开始就在这儿,为什么还要让薛鸣受这么大的苦楚,又何必把他卷到云层里现在还不肯放回来,还不如不要这个祖宗。 薛将军一向被人敬仰惯了,骤然被闻昭昭个小辈一刺,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嘴角一裂,飘到了璟渊身侧:“今日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了,我早算出鸣儿有这么一劫,在他身上下了封印,谁知道这封印竟然害了他,如果以后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太子还请说话。” “说完了吗?”璟渊又恢复到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刚才引渡过来的那道天雷烧了他的发尾,发出些臭味,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之前因敬仰而向薛鸣耍的那两杆枪法不过是现学现卖,璟渊真正的神器是剑,他从识海里取出剑,猝不及防地把薛将军的人形打散,还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真是聒噪。” 闻昭昭终于卸了力气,她蹲坐在地上,嚣张地冲薛将军嚷嚷:“喂,哪有你这样做买卖得,太子帮你救了你的子孙欸,你连薛家祠堂都走不出去,还怎么帮太子的忙啊,再说太子英明神武,哪里用的到你个老头子,你还是好好做鬼吧哦。” 薛将军被闻昭昭这狗仗人势的话气得胡子都歪了,他彻底隐了身,不肯见人。 闻昭昭大手大脚地躺在地上,又拍了拍一旁招呼着璟渊一起休息,璟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没受伤吗?” 闻昭昭听了这话觉得不顺耳,可她一时的精神松弛下来,居然不能立刻起身,她反驳:“那是自然,我可是瀛洲岛武学第一人,谁能伤得了我。” 璟渊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算是白问,他不再和她说话,发尾的焦臭提醒他那道雷确实是过来了,但是不是他自己接下的,难道是闻昭昭吗?他看过去,闻昭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口水流到了脖颈,他嘴角一抽,定是他想多了。 第十章 瀛洲岛(十) 薛鸣这一去足足有十个时辰,闻昭昭等了一日一夜见天上还是乌云密布,有些愁人地拖着腮帮子。 璟渊脸上倒是不见波澜,身上的衣袍已经被烘干,他这几日的灵力损失太重,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打坐休憩,不过好在薛将军那一诺实在有效,他明显地感觉到柏叶不再疯长之后,又孜孜不倦地向他供给精华。 闻昭昭在心里盘算,回家之后要好好求一求她爹了,万一她们薛家也有什么祖宗保佑,能不能给她留下薛家枪这样的神物,不说别的最起码得教给她个一招两式,总不能像今日这样窘迫。 她手里拿着个小石块一颠一颠,那乌云呈现漩涡状盘旋,她一时想入了神,石块脱了手,飞进了璟渊的八卦领里,闻昭昭大窘,支支吾吾地不肯面向他。 已经数不清这是璟渊第几次被闻昭昭打断,他双眸低垂,也有些习以为常,就这么在闻昭昭涨红了脸的恳求目光下他从衣襟中把那个小石子拎了出来。 闻昭昭诚惶诚恐地伸出手去接着却被璟渊讽笑一声把那石子扔的远远得,闻昭昭面上一片和谐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力气真大。”心里却翻了白眼,力气大了不起啊。 那小石子被投了数米,落地的那一刻,薛鸣从云层中蹿了下来,他精神头很好,身上的衣裳光洁如新,手中的红缨枪在枪身上显出了那个早被刻上去的薛字,如今这枪露出了十万年前本来的面貌,闻昭昭倒吸一口凉气,只是薛鸣怎么真被揍成了猪头? 薛鸣难为情地挠挠头:“这雷公电母的雷太厉害了,我能活着下来已经是不易,挨了两道难免会有些伤口。” 话是这样说,可那顶乌云却没有散去的意思,上头的雷公电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道雷是劈还是不劈,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子给的期限,若再惹怒了太子,岂不是更完了。 璟渊见他下来仅仅冷淡地点点头,向后侧微微侧身,轻声说道:“如今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非常好哇,小师傅,刚才多亏了你那把红伞,否则我就要小命不保。”薛鸣连忙应声,他修为不稳,硬接九十九道天雷简直是要他的命,一道雷就把他折腾的够呛。 薛鸣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可真疼啊,也不知里头劈糊了没有他可不想真变成一只烤乳猪。 璟渊点了点头,闻昭昭却警惕地在他云淡风轻地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她暗叫不好,提着裙摆就往璟渊身侧挤,就见他向后退了一步,双指并拢于目前,一道巨大的闪电照亮整片天空。 “神雷召来。”闪电一同照亮了璟渊的脸,他眉心的小痣彻底暴露,明明是张冷淡的面庞,这颗小痣却显得无比暧昧,动人心弦。 闻昭昭躲在他身后,借着闪电斜斜地看到他的胸口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随着璟渊运法,这道疤的边缘冒着红光有向里焚烧掀动的样子。 九重天上雷公电母得了令,拼命想向太子献个好,这道雷耗费了雷公半身力气,他的锤子一锤一落,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下界的小妖都瑟瑟发抖,薛鸣还没搞清楚状况,这道宛若银河的雷已经以他为圆心降了下来,贯穿整个天地间。 “谋杀亲徒弟了!”薛鸣被劈的心有余悸,他提着枪就往周身布了结界,他双腿做着马步,谁道这雷这么厉害,一下把他的结界劈开,从他头顶的第一根头发丝贯到他的指甲盖,薛鸣嘴里吐出一口黑烟,背向后一仰倒了。 “封印已破,恭喜。”璟渊收敛了神力,却无法再掩盖容貌,他冷白的皮肤愈加显眼,眉眼中的狠戾一散,整个人又懒了下来。 闻昭昭从璟渊身后探出头,真真是惨不忍睹,她略带些同情地对薛鸣说道:“大丈夫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服,你这是刚迈出第一步,不过我是小女子,太子殿下已经是大丈夫了,我们就不陪你锻炼了,我们先走了哦。” 薛家祖祠内伴随雷声消失涌现了一些小小的地精,他们受过薛家庇佑,关键时刻有他们把薛鸣搬回去,闻昭昭表示很放心。 薛鸣一口瘀血吐出,他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身体里有真气游走,他的胸腔和腹腔都有些疼,嗓子里积灰一样的难受,四肢百骸却温暖异常,可谓冰火两重天了他被抬走前最后望了一眼闻昭昭和璟渊离去的背影。 闻昭昭出了祠堂门就打算和璟渊分道扬镳,她打个哈欠,现在时辰尚早,她爹知道自己和璟渊在一起并不着急找她,索性去看看那冰豆腐的老头有没有出摊,她要吃十五碗都记在薛鸣账上,闻昭昭敷衍地向璟渊告别:“太子,我等下仙实在没有你那个辟谷的能耐,小仙必须去找些东西果腹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璟渊盯着闻昭昭看了一会儿,见她准备向妖市去,微微叹了叹气,他说道:“原来闻小姐当初说带我在瀛洲岛转一转是诓我的。” 这话成功让闻昭昭转了身回来,两人离得不远,闻昭昭却在璟渊身上品出了两分落寞的味道,这瀛洲岛哪里有他的朋友呢,殷菏和他都各有事,他这样回去面对一个大宅子是有些可怜,闻昭昭心一软,要不就把他带上吧,就当卖给未来天帝一个人情。 闻昭昭试探着说道:“我这要去妖市吃冰豆腐,太子去吗?” 璟渊答应的干脆,没给闻昭昭再回绝的机会,他脸上的落寞与孤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地是漠然,闻昭昭直觉自己被美貌勾引得上了当,她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个嘴巴。 一路上闻昭昭都有些闷闷不乐,她越想和这冤家扯开却牵绊的越深,不过她认为自己的表现还不错,称不上璟渊的朋友,总也能混个脸熟吧,她斜着眼看璟渊发现璟渊正看向她,她往后退退,瓮里瓮气问:“太子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你踩我脚了。”璟渊的鞋上已经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脚印,在白绸缎上煞是显眼。 这话阴恻恻得,在闻昭昭耳朵里就是道催命符,这么些时日她早将璟渊有洁癖这事抛之脑后,现今想起恍如隔日,这么一算起来璟渊与殷菏来了已经有半个月了。 闻昭昭不欲搭话,只要她不认,那这个印子就不是她踩下的,她转眼一看,就见弥弥与那卖冰豆腐的摊主聚在一起说话,她高兴地冲弥弥招呼:“弥弥,让老伯给我留下十五碗,十五碗啊。” 弥弥听到声音才侧身看过去,目光触及到闻昭昭身边的璟渊,她的眼神陡然一变,这是包含浓浓戾气的一眼,带着恨意,突然她又变回一只鸟雀,晃晃悠悠地飞离了现场,那老伯见到她二人也是僵了笑容,也不理人。 “这一个两个怎么会是,弥弥怕你的神压就算了,怎么老伯伯今日也不做生意,难道有病了?”闻昭昭嘴里嘟囔,她没有看到弥弥的眼神,心中为不能吃到冰豆腐有些怅然,她垂头丧脑地准备打道回府:“太子殿下,您也看着了,这摊今日不开,我要回家补觉了,您也回了吧。” 璟渊有些答非所问:“你的妖仆每次见到我都会化作原身?” 璟渊锋利的下巴抬起,点了点弥弥飞走的方向,近几日他胸口的那个洞又开始作痛,哪怕他将周身的真气调到此处也不能止住,思及此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闻昭昭不明觉厉,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这位爷,她反问:“是啊,像弥弥这种小精怪灵力不高,修为又浅,更不是仙胎或灵兽,哪里受得了您的神压,变回原身有什么奇怪。” “哦,是吗?那为何冰豆腐摊摊主和打杂的鼠老婆见我却什么事都没有?”璟渊的话点到为止,他乘风而去,徒留闻昭昭愣在原地。 弥弥从小跟着闻昭昭,闻昭昭撩了撩耳旁的头发,她的声音碎在风里:“或许是弥弥年纪尚轻的原因吧。” 璟渊回了府,发现这些地精把薛鸣搬到了正厅,殷菏不知该如何安置他正在头痛,殷菏捏捏薛鸣发硬的头发,有些好奇,这家伙可真是被劈狠了。 璟渊默默退出来,不掺和这些琐碎,胸膛灼热难忍,他疾步回了房幻出一面镜子,他扯开衣襟照了照,那个洞竟然越来越大,在向外扩散。 璟渊冷笑一声,镜子里出现一股黑气,是混沌之气的幻像,它嚣张地冲璟渊挤眉弄眼,璟渊一拳击碎的幻镜,破碎的灵气咕噜噜向下滚了几圈,又从璟渊的小腿绕回了他的身体里。 璟渊敞着怀,坐在床榻上,周遭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虫鸣声和殷菏拖着薛鸣回房间的脚步声,他横卧在床榻上,事实上他并不需要睡觉这种东西,许多时候他都用黑夜来思考一些问题,昨日闻昭昭挡在他身前已经让他吃了一惊,仙人之所以被人羡慕,是因为不用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但仙人也脱离了六道,不再受七情六欲的困扰,闻昭昭此种做法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情,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仙之所以能成为仙,就需要堪得起重责,维护好六道的命运与安宁,情只能成为阻碍,璟渊躺在床上想他该是这辈子都无法理解闻昭昭了。 那边的闻昭昭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一抹鼻子又翻了个身裹着被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瀛洲岛(十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闻昭昭深谙此理,于是一大早不等弥弥来给她梳头,就揣着一兜子灵石去了摊子上,她和往日一样要了五碗冰豆腐。 这摊主嘴严实得很,无论闻昭昭怎么打听他和弥弥如何认识的都不肯正面回答,要么就说自己头痛,要么就闭着眼装死,最后闻昭昭属实无法了把一颗亮闪闪的宝石拍在桌子上,才看他有些松动的迹象。 “你照实说,我不过是看弥弥状态有些不好,怕她有什么难处,这科灵石可是我一千岁生日时我爹从南海海底掏出来的,听说能够为妖怪增添五百年的修为,你说了这东西就是你的了。”闻昭昭一脸肉疼,她说的倒是实话,虽说她自己修为差可耐不住她爹心思高,她爹这么多年源源不断的灵石异宝送着,可她就是没这个天分。 这摊主咽了咽口水,一扶袖子扭身走了,只留下一句干干巴巴的话,说自己要打烊了。 闻昭昭盯着不断反射光线的宝石挑了挑眉,不应该啊,这瀛洲岛上没人会对这颗宝石不心动。 鼠大娘倒是热心肠,她眼馋地盯着这块灵石,尖细的眼睛一眯,夸张地嗅了嗅,拱了拱摊主的胳膊:“我说你一把老骨头还倔什么,你真身是条狗,又不是头驴,近几日不摆摊就算了,人闻小姐都找上门了,还不快说说。” “闻小姐,有没有哪我能帮上你的地方,我这的消息可比这老东西多。”鼠大娘的胳膊一趴上桌子就化成了爪子,她凑到灵石前闻了又闻,已经有些飘飘然。 这摊主仍然不为所动,手上不停的收拾,什么也听不着,他抢了闻昭昭放在桌子上的碗,全全收进车里,也不肯说话,撂了牌子就要离去。 鼠大娘对着他痛骂一句:“狗东西。” “你说什么?”摊主老伯终于有了动静,他如鬼魅似的蹿过来,挟制住鼠大娘的脖子,他枯瘦的胳膊上暴起了血管,干竹一样的手指头这么一看就像年轻人的那样鲜活。 鼠大娘已经喘不上来气翻了白眼,不停地用爪子拨弄它的手腕,细长的尾巴焦急地扫起一片尘土。 闻昭昭见了赶忙上去帮忙,她瞪大眼睛劝人:“老伯,您快松松手,鼠大娘要没气了。” 见闻昭昭前来,摊主才卸了力,又恢复了当初那个孱弱衰老的样子,他晃晃悠悠地转身又推起了车。 见他走出这一片,鼠大娘才又开始叫骂:“你这老不死的狗东西,哪里像得病了,我看你好得很,是不是都忘了是谁帮你看摊,你丢了魂了吧你,生病把你病死才好。” 越说鼠大娘越生气,说到后面她竟嘤嘤啼哭了起来,左手一把鼻涕,右手一把泪的,闻昭昭大约能理解鼠大娘的心情,鼠类一族本就微弱,身子也小,总是被人家看不起,好不容易得了个朋友,也落得这个下场。 “你张狂什么呀,不就是得了几块石头,反过来就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了,那天族的太子也没见你这么嚣张的。” 鼠婆子哭的全身颤抖,闻昭昭却敏锐地从她的话里找出了关键信息,石头?什么石头比她这块还要好,她改变了去追一追摊主的想法,从怀里掏出那块宝石在鼠婆子眼前晃了晃。 “婆婆,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就把这块灵石送给你。”闻昭昭做了许久霸王,对人威逼利诱还是有一套。 鼠婆子立刻止住泪抱住那块泛着荧光的灵石,从头到尾把那石头舔弄一遍,闻昭昭有些恶心地躲了躲,鼠婆子露出两颗大板牙咬了咬,这才放心地把东西收到篓子里。 “闻小姐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晓得吧。”见闻昭昭点头,鼠婆子开始回忆:“这老头子之前得了一场怪病,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么的,一见阳光就要泻肚,连着几日这摊子上都没什么人来的,我老婆子去他家看他,也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味。” “找了多少大夫过去都不见好的,可怪就怪在这儿了,这老头子竟然不药而愈了,身上还带了两块灵石,这灵石我见过的,泛着银光可吓人。” 鼠婆子多次向他打听都被他旁敲侧击地糊弄过去,问急了人,就老腿一抬带着车子走了。 “我们做妖也是有尊严得,他不说我就不问了,省的讨嫌,可这冰豆腐摊是从老头子爷爷的爷爷上头传下来的,谁知道他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哦。”鼠婆婆苦涩得笑了笑:“闻小姐,我就知道这么多了,虽然李老头脾气古怪,可他这个人没有坏心的,你要是还好奇就自己找他问吧。” 鼠婆子化成一只灰毛老鼠,“呲溜”一声嘴里叼着灵石就钻进了一旁的枯井之中。 她们一走,闻昭昭的耳朵清净了许多,抿了抿唇,她勉强打起些精神,得到了一些消息这趟就算没有白来,干脆直接回家问问弥弥吧,她自己瞎猜总不是个办法,至于李摊主的事,她要找机会去问问璟渊,这事儿揣在心里总让人难受。 这样想着,闻昭昭也不抬头就莽莽撞撞地朝前走,她的鞋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闻昭昭脾气上来就要抬头骂人,眼睛不要挖了去。 她真的抬了头,才发现竟然是璟渊抱着膀子,闻昭昭眨了眨眼,刚才那股气焰顿时无影无踪,她问:“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儿?” “怎么不问我长没长眼了?”璟渊哼一声,他眼看着闻昭昭自己撞上来,又一脸怒容的抬头,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闻昭昭心里嘟囔,怎么在心里说话也能被听到。 “别废话了,跟我去九重天一趟。”璟渊这几天算是深深了解了闻昭昭的脾性,若不及时打断她,就算面对一只狗闻昭昭也能念叨上一天。 璟渊抓起闻昭昭的手腕就腾空而起,他不似殷菏照顾人,肥的很快,闻昭昭肚里的冰豆腐翻江倒海几乎到了嗓子眼。 千里眼和顺风耳一看金光闪过就知道是璟渊回来了,两个人嗓门也大,恨不得昭告整个天族这件事,璟渊不得法只能在越过天门时施了法诀封住他俩的嗓音。 闻昭昭捂着肚子,颔首向两人示意,这九重天居然比她梦中的还美,她一脚踢走一片云,流光溢彩的云朵一会儿舒展一会儿聚集,南天门比十个她爹加起来都要高了,她一惊就长大了嘴巴。 “你要是吐在这儿,就和雷公电母一起去扫天梯吧。”璟渊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闻昭昭赶忙捂紧了嘴。 昨夜亥时,雷公电母特意收敛了气息来向璟渊请罪,他们沉默地跪着。 “你们二人在天司职多年,却因私事干预凡界生死,自己不入轮回道,难道想让我送你们下去。”璟渊的声音很低,薛鸣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在房间内扰动,雷公电母面面相觑,却不肯说话。 最终还是雷公把电母挡在身后,他深深俯首:“这是我夫妻二人升神前的旧事了,那时我们还是凡人,因为误食了东西有了驾驭雷电的能力,我们本想锄强扶弱,做对侠侣,可谁知道县里的父母官却给我们送来了一杯毒酒,薛将军救我们一命,他的后代有难,我们也应鼎力报之。”雷公说起这件旧事也是愤懑不平,他对上璟渊审视的目光,语气又有些低下:“这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夫人无关,还请太子饶了我夫人,太子您如今受伤,或许我二人还能有些用处。” 璟渊却不吃这一套,他眯了眯眼,目光变得冷峻而危险,身上的神压不断加重,在这样的情况下,雷公有些受不住,他声音越来越小。 “放过谁不是你们说的算。”璟渊下了榻,他推开窗子,望着遥远的月亮,有风吹来,他本就是敞着怀,那个红色的洞这才被雷公电母看清,他们噤声,凉意带走不断焚烧啃食肌肤的红圈的热,璟渊碾住吹进来的一朵花:“不过眼下我确实是有事需要你们二人去做。” 神仙并不分等级,只是各司其职,雷公电母初来十分看不上璟渊,只知道他是天道留下来封印混沌之气的一颗龙蛋,混沌之气死去,璟渊也会随之覆灭。这是天界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他们可怜他也有些瞧不起他,今日一见才发现璟渊的修为已经有些可怕,二人领了命又从窗子里飞走了。 闻昭昭想起在书中看到的那数十万的天阶,忍不住打个冷颤,她乖巧地跟在璟渊身后,不再东张西望。 到了璟渊的住处,闻昭昭感慨:“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你梦到过太子殿?”璟渊散去巡查的仙人入了殿,毕竟闻昭昭一直都有些离谱,对她说的话璟渊从不放在心上。 闻昭昭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打量着四周,太子殿富丽堂皇,正中央有一幅栩栩如生的金色灵龙壁画,怒目圆睁地对外吐息,玉石的屏风环绕织女的七彩流云缎,美轮美奂得让闻昭昭恨不得把太子殿一起带下凡去。 “别傻站着,过来找东西。”璟渊飞身从书架上丢下一本书,砸中闻昭昭的额角。 他也是偶然间发现闻昭昭虽然一无是处记性却很好,只要看过的书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比如混沌之气的来历她就十分清楚,殷菏在下界追查混沌之气的踪迹,薛鸣的话,不提也罢。 璟渊需要将知道混沌之气的人数控制的少些,这样算闻昭昭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闻昭昭揉一揉被砸痛的额头,她埋怨地瞪着璟渊,就知道没好事儿。 “这里的书至少有两万卷,您要我找哪本啊。”闻昭昭随手拎起一本翻开,这本已经被璟渊看过,里面还有批注,不过字迹老旧又很稚嫩,一看就是小时候翻过的。 页脚还画了一朵小花,闻昭昭捂着嘴偷乐,随手把书一扔,她又拿起一本,里面居然也有笔记,闻昭昭惊了,这里不会每一本都是被璟渊翻看过的吧,那这太子也太不好做了。 “找一找记载混沌之气的书卷。”璟渊挪了云梯让闻昭昭踩着,胸膛上的洞实在疼得厉害,他直直从上空摔了下去。 “太子!” 第十二章 瀛洲岛(十二) 闻昭昭忙张着手去接,脚一蹬就忘记了踩的是云梯,好在她踩的不高,闻昭昭闭着眼,喊了一声:“糟了。”就往下掉,她四脚八叉想要抓住点什么,就见眼前一片阴影闪过,腰间被人托了起来,耳边也洒下来一片温热的气息。 “小心些。” 璟渊的太子玉冠就直愣愣竖在闻昭昭眼前闻昭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她伸手揽住了璟渊的脖颈,二人一起稳稳当当地落到下头,看璟渊还没有松手上午意思,闻昭昭难得的扭捏起来。 “太子殿下……”话音未落,璟渊就重重砸了下来,闻昭昭被迫仰着头,脖子里被璟渊的呼吸冲得有些痒痒,闻昭昭撇过眼一看才发现璟渊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的两颊苍白,眉宇间的小痣也失了颜色,闻昭昭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是一片滚烫,闭上眼才能看出他眼下的乌青。 闻昭昭摇了摇他的臂膀,璟渊也只是含糊地答应一声,没一点精神气。 “快来人啊。”闻昭昭扶着他半边身子,急急地喊了一声却没人应答,璟渊的殿中没几个仙仆,随着他下界人就更少,这是闻昭昭才觉得有些空荡荡得可怕。 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闻昭昭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没叫来一个医官,她看了瘫软在地上的璟渊,勉力把他背起来,两腿都在打颤,背部触及到璟渊的胸膛,烫的她痛呼出声。 “你在衣裳里头藏了什么东西。”闻昭昭大口哈着气,走了两步又把璟渊撂下了,她摸了摸后背热意未散,璟渊昏迷着,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嘟嘟囔囔地骂:“讨厌鬼,每次遇见你就没好事儿,这次我救了你,你以后就不能打瀛洲的主意了,我数三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一。” “二。” “三。” 闻昭昭一拍手,乐呵呵地又蹲到璟渊身边,捋了捋他杂乱的头发,他身上的袍子颜色很深,却很称他,别人穿着老气,在他身上就华贵无比,不愧是未来的天帝,她心中默念,璟渊,以后做个好天帝吧。 璟渊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胸前的衣襟也渗出了些血,闻昭昭不敢再耽搁,她强忍心中羞涩大力扯开了璟渊胸前的衣襟,真正近距离看到这个伤口,闻昭昭差点忍不住自己的尖叫声。 黑气围绕的伤口又大又圆,并且还不断向外啃食,中间又有些腐肉横生,璟渊的灵力萦绕其中,那股小小的银白的线和黑气缠斗,有被黑气吃掉之势。 闻昭昭这才明白,这个伤口并没有好,而是一直被璟渊压制,这些日子为了别的事璟渊精气耗损太大,黑气就占了上风。 这黑气甚至还挑衅地冒头,看得闻昭昭火大。 闻昭昭把璟渊摆成一个舒适一点的姿势,又用袖子掀来一片云盖在他身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书架前,差点把自己绊倒,她心里头紧张,生怕耽搁救璟渊的时辰。 闻昭昭爬上云梯,她不知道璟渊书籍卷策的排列顺序,只能从自己翻过的书上找线索,这些书的书皮老旧,有的一被拿起来就风化了,闻昭昭看着面前浩瀚书海,有些无力的痛苦,她把翻过的书都扔到地上,发出“砰”一声。 “找不到书怎么还耍脾气。”璟渊已经醒了,他看着自己大敞的衣裳很是无奈,到底是被人发现了,他撑起上半身,不留痕迹地用衣裳挡了挡胸膛,他道:“下来吧,没用的,岐黄仙官也是束手无策,只凭你还治不了我。” 璟渊咳嗽两声,不见闻昭昭回头,书架上的书被一本一本丢下来,璟渊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听闻昭昭高兴地举起一本书喊:“找到了。” 璟渊有些不可思议,闻昭昭手脚并用从云梯上下来,因为有了刚才摔下来的经验,她往下爬的时候,反复确认是不是踩实。 闻昭昭盘腿坐下,她飞快的翻页,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每翻阅一页,她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直到最后一页,竟然只有两个字——无解。 闻昭昭有些难以接受,她蓦然回身看璟渊,原来璟渊早就知道无解,她心中一时酸涩难忍,就像泡进了梅子酒里,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璟渊仍然在咳嗽,每一声听的人都肝肠俱颤,他让闻昭昭坐到他一旁,叹了口气:“莫哭了,混沌之气不死,我就死不了。” 他的手指温柔地蹭过闻昭昭的脸颊,闻昭昭才发现自己哭了,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让她“呸呸”两声。 “来,替我清理一下伤口。”璟渊从灵囊中一探,递给闻昭昭一把匕首,握着她的手腕对着自己的胸膛送。 闻昭昭有些害怕,她知道这是璟渊要让自己替他清理腐肉,她两手握住刀背,力道轻柔地刮着璟渊的肌肤,她的眼泪连成珠子,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掉。 璟渊愣是忍着一声不吭,他看出闻昭昭的慌张,故意问:“刚才你是怎么找到那本书的。” 这里两万多册书,虽说璟渊都看过,可平时他找起来也有些费劲,至少需要一刻钟才能找到要用的书,他也曾给他们拍过顺序,终究是太麻烦。 “我,我看见有些书封面老化得厉害,一定就是太子翻阅的频繁,太子为混沌之气焦头烂额,肯定翻过不少次,我只要在老书里找就好,而且太子在读书时总会做批注,在页脚画花的就是小时看过的书,我猜测这本书一定是近期看的,所以画的是龙角。”想到这儿,闻昭昭有些哽咽了,她幼时失母,所以闻远道对她很是纵容,她的童年十分轻松,而小小的璟渊就要日日翻过这些书一遍又一遍。 “还挺聪明。”璟渊难得夸了她一句,彻底止住了闻昭昭的眼泪,璟渊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哭的女仙,开心过头了会流两滴泪,伤心也会大哭,这与九重天上的仙女都不一样,让他感到新奇的同时也让他觉得头痛。 二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闻昭昭剐下最后一块腐肉,随即立刻咬破了她的手指,血液滴在了璟渊的创口上,闻昭昭双手合十,口中吟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璟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伤口酥痒,似有蚂蚁在啃食,他难耐地翻了个身,闻昭昭口中不停,这股痒意密布璟渊全身各处,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龙吟。 “闻昭昭你在做什么,停下来。”龙吟贯彻凌霄,冲破太子殿的屋顶向上而去,让天宫众人为之一振。 闻昭昭手指翻飞,终于停了下来,她浑身气息收敛,解释道:“这是我们家族的疗愈秘术,或许能起些效果,不过我灵力低微,对太子殿下伤口的封印仅仅只能维持七日。” 闻昭昭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娘传下来的,太子殿下可放心。” 关于银虎家族的秘术,璟渊也略有耳闻,击败魔族的那一场战役许多仙人为此献祭了性命,魔族虽败,可天族也只能算得上惨赢,是银虎族的长老带领族人使用疗愈之法才救回了大部分仙人的寿命。但银虎族也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世世代代受到咒术的反噬,疗愈术从此失传,而她娘就是被诅咒的最后一只银虎。 璟渊一时无言,不知道是该说一声抱歉还是一句谢谢,他心情复杂地垂眸,正好对上闻昭昭琥珀色的眼睛,清凌凌如同小河流水,她道:“所以太子殿下,你能不能早点离开瀛洲岛,我爹可是个顶顶好岛主。” 璟渊觉得自己刚才的心情算是白费了,他出口就要嘲讽闻昭昭,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璟渊是偷偷回的九重天,除了看守天门的千里眼顺风耳他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璟渊挟住闻昭昭的肩膀,往地上滚了两圈到仙柱后,用云彩盖住两人身形。 “你说璟渊回来了?哪里有他的人影,别是你自己吓自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闻昭昭纳罕,这天宫人人与璟渊说话都是低声细语,是谁这般嚣张,她远远看去就见一为彩秀辉煌的女子走来,她头上戴的是金丝点翠火凤冠,身上穿的赤玲珑玉银袄,且处处镶嵌万年灵石,她身形有些臃肿,眉又上挑,直看得闻昭昭打了个哆嗦,此人正是天后。 “你就是听错了,渊儿在下界治理混沌之气,哪里得空回来。”天后有些嗔怒,她打量着殿中的陈设,被闻昭昭扔下来的书杂乱地堆在地上,天后用尖尖指甲挑起一本:“你定是听错了,哪来的什么龙吟,分明是书掉了,回头让仙娥过来收拾一下便罢了。” “那便是我听错了罢。”后走进来的天帝更为威严,被他的眼风扫过,闻昭昭整个背僵住,他打量着正堂那只画龙,有些遗憾:“若璟渊真是朕的儿也便罢了,可他迟早是要死的,朕这不是怕混沌之气又回了九重天么。” 两个人好一阵唏嘘又携手离去,闻昭昭明显感觉到周身的气息冷了下来,她揉了揉鼻子,璟渊已经置若罔闻站起了身。 这趟回九重天可以说是毫无所获,璟渊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闻昭昭也不想出他的眉头,就安心做个小尾巴。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闻昭昭并没觉得自己走了多久,一看下界已经是第二日天黑,弥弥见她两日不归急得在院子里打转,看她兴高采烈从房上跳下来才舒展面容。 “小姐,您这又是去哪了,岛主这两日找您两次都被我糊弄过去,您下次出门可跟弥弥说一声啊。”弥弥有些抱怨。 闻昭昭亲热地楼上她的腰:“好弥弥,多谢你帮我打掩护,你小姐我今日帮太子办了件大事儿呢。” 太子,又是太子。 弥弥脸色不自然地变了变,闻昭昭却没有察觉,仍然自顾自地说:“不过他也挺可怜的,好在他在过些日子就会走,到时候咱们又可以称霸瀛洲岛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妖市上吃东西去。” “过些日子就要走吗?”弥弥目光闪烁,她规劝着闻昭昭:“小姐,您以前不还说太子这人阴险狡诈吗?怎么这些日子总和他混在一起呢,您还是离他远一点吧,弥弥也是为您好。” 闻昭昭听出弥弥对璟渊的敌意打住了话头,她附和了几声是,就嘱咐弥弥可以去休息了,她见弥弥走远才落上窗户,躺在床上思索弥弥对璟渊的害怕是不是太过了? 第十三章 瀛洲岛(十三) 闻昭昭这两日脑子里连轴地转,一觉就睡到了日头最高时,她正疑惑怎么今日弥弥没来叫她,就看她爹一脸慈爱地坐在她的床头,闻昭昭觉得这画面甚是惊悚。 见她醒来,闻远道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还笑眯眯地说:“昭昭醒了?这两日跟着太子在外办案可是累着了。” 闻昭昭脑子转不过弯来,“哇”地一声张大嘴抽噎地问:“爹,是不是太子发现你其实是个蠢货,压根管不好瀛洲岛,准备抄杀咱们闻家,咱俩赶紧收拾收拾走了吧,省的小命都没了。” 闻远道火大:“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闻远道赏给闻昭昭的额头一个“爆炒栗子”,她“诶呦”一声捂住,光洁的额头瞬间起了红痕,闻昭昭埋怨看他一眼,这是自己亲爹么。 “再说太子殿下也不是这种人,太子殿下青年才俊,日后必定可堪大用,这要是我儿子,我闻家祖坟就该冒青烟了。”闻远道笑得谄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闻昭昭一样,同样都是孩子,怎么神仙与神仙的差别这么大,不过他家昭昭也算是活泼可爱,若是太子是他的女婿就好了,想到这儿,闻远道的眼睛更毒了。 知父莫若女,闻昭昭一看就知道闻远道在打什么主意,她扮个鬼脸踢下床来,有些无赖地撒泼:“爹,你就别做你那春秋大梦了,太子冰清玉洁得,我怎配玷污,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女婿回来,你就放心吧。” 殷菏在门外候着,听到这话咳嗽一声,他在脑中风暴了许多种可能,难道闻昭昭真对渊哥情根深种?否则怎么会自卑,越这样想殷菏越肯定自己,他心里一凉,璟渊还在等和闻远道合作,这就辜负了人家女儿的芳心可怎么是好? 闻远道听见殷菏的咳嗽声也是尴尬无比,殷菏一早来了闻家,说自己奉太子之命来请闻小姐,还带了两张烫金的大红帖子,闻远道一个激动没忍住遐想一番,这怎么能怪他,试问天底下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有个好前程。 窗叶上倒映着一个男人的身形,他抱着胳膊,头上抹额的影子顺着鼻梁落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殷菏清了清嗓子问:“闻小姐,找到薛二叔的魂魄了,渊哥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去看看,要是去我们得快点了,薛公子已经在等了。” 闻昭昭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披了件衣裳就要往外走:“去,当然去。” “你好歹是个女儿家,也要收拾一番,和太子在外做事要端正一些,别丢了你爹我和太子的名声。”闻远道揪住了闻昭昭的后衣领,又把他拎回梳妆镜前。 “太子也就算了,爹你哪有什么名声。”话虽这样说,闻昭昭却敏感地感觉到闻远道对璟渊的态度有些不同了,具体怎样她说不上来,就是比之前更为亲昵和赞赏,哪怕只是提到名字唇边也含着浅浅笑意。 闻昭昭从桌上妆匣里挑了几样千年而成的灵簪带上,耳朵又点缀了人界十分有名气的两对大东珠,没了弥弥,她梳不好辫子,一股脑地全用发带扎起来,坠得她简直要头点地。 闻远道见此满意地退出了房内,殷菏见他一抱拳砸在胸前:“见过闻岛主。” 闻远道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回应:“殷小哥在这儿等着呢。” “是,渊哥吩咐这些日子岛上不太平要我亲自护送闻小姐。”殷菏起身,他一向以强者为尊,不然也不会闹着从鹰族出来陪伴璟渊左右,闻远道能和璟渊合作,他猜测着他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闻远道心情愉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太子殿下对他家昭昭还是很看中的嘛,他豪迈一笑:“还是太子想的周到。”复而又压低声音:“让太子放心吧,答应的事,我一定做到。” 殷菏又与闻远道低声说了好一阵子,闻昭昭才从屋子里出来,闻远道目送着闻昭昭远去的背影,负手站在原地,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天上拜了拜:“太子保佑,让我儿平安度过此次劫难。” 闻远道放下手,就听见闻昭昭在前面吵吵:“那薛二叔到底生不生孩子”,闻远道眉心一跳,看了看天:还是保佑这逆子千万别把闻家的面子丢光吧。 闻昭昭不会飞,又想起上次忍吐的经历,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让殷菏驮着自己过去,只得走着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殷菏时不时回头,生怕这位闻小姐一不留神又被什么吸引住停下了脚步。 闻昭昭揉揉惺忪地睡眼,走了一路已经有些热,她扯了两三个簪子下来,头发乱糟糟的。 “闻小姐,你走快点,马上就到了。”殷菏有些不耐烦地说。 闻昭昭正一仰望,薛家背靠群山,地势高耸,可惜因为之前那些闹剧现在无人居住,看上去金碧辉煌又有些凄凉,璟渊正在最上头操持着法阵,闻昭昭不由得多看一眼,今日璟渊穿的还是昨日那套服饰,实属罕见。 她用手肘抵了抵殷菏,左顾右盼地看了四下无人才问道:“你家太子的伤势好些了么?冒然动用法阵会不会反噬。” 闻昭昭对自己昨日的疗愈之法心中没底气,她心里打着小九九可千万别只撑一日,那她可是把银虎族的脸也丢干净了。 殷菏闻言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薛鸣怀里捧着一颗白色莹润的珠子,该就是他二叔的魂魄了,他见闻昭昭来很是高兴,撞了撞闻昭昭的肩膀:“好兄弟,你穿的这么庄重,我二叔醒了看见一定很高兴。” 闻昭昭看着自己的穿着抹了抹脸,可不是嘛,她就像一座会走路的金山银山,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妖怪对她行了注目礼,饶是她脸皮再厚,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 闻昭昭把一根簪子塞到薛鸣怀里:“这是我给二叔的贺礼,恭喜他归来。” 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的光有点晃眼,薛鸣二叔的魂魄却起了共鸣,剧烈地在薛鸣怀里抖动。 三人对着这颗蛋一般大的珠子皆是匪夷所思,还是薛鸣一个手刀劈到柱珠子上让他老实点。 “不好意思了,我二叔哪都好,就是有点贪财。不过我爹说,这不是坏事儿,贪财才能聚财。”薛鸣挠了挠头,把珠子抱得更紧了。 提起薛鸣的爹,闻昭昭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这位也是个奇人,明明有一身好法术,却不肯努力修炼,只对如何赚取灵石感兴趣,隔一段时间都要出岛采办,一走就是两个月。 “薛鸣,出枪。”璟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遥远而渺茫。 “是。” 经过洗髓换骨,薛鸣的天赋更进一步,闻昭昭明显看出他不一样了,薛鸣把珠子夹在胳肢窝里,薛家枪凭空而出,震地而起,薛鸣耍个枪花便席地而坐,那个珠子飘了起来,在向璟渊飞过去之前围绕薛家枪转了几圈才离开。 薛鸣暴起,至半空引宗祠之土捏成个小小人形,珠子里的魂气飘飘然从裂缝中钻了出来引渡至土偶中,土偶也有了活气一般探进灵囊内。 “这是?”闻昭昭有些疑惑何必废这二道手续。 “魂魄离体已久,渊哥这是怕一旦归体,身体会爆裂,那这人便真是救不回来了,薛家宗祠的土受薛将军庇佑万年最为合适做引渡。”殷菏适时开口解释,他看向璟渊的目光既有爱戴又有崇拜。 璟渊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目,恰好与闻昭昭对上目光。他的侧颜埋在灰色的阴影之中,长睫挡住漆黑的双眸,周身的光晕不惹眼反而令人感到束缚,闻昭昭以往见他总觉得他的脸桀骜无比,今日一见无端想起“慈悲”二字。 “小师傅,成了,快下来。”薛鸣一收,薛家枪就又不见了。 薛二叔正费力地卡在灵囊口,百般挣脱而不得,憋的他脸涨红,险些要背过气去,他扑棱着手:“鸣儿,昭昭,快来帮帮二叔这把老骨头。” “二叔,你减减肥吧。”薛鸣觉得有些丢人,他心说这要在人界可就过年被人宰了,手上动作却很诚实,他还是举起灵囊往外倒了倒。 薛二叔落地,才化成正常人大小,他揪住薛鸣的耳朵:“小兔崽子,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二叔别打,小师傅救我。”薛鸣一边躲一边喊,样子十分滑稽。 薛二叔蛮横的话又要脱口而出,他突然反应过来往前一瞧,一下子松了手,有些委顿地说道:“这次多谢太子殿下了,日后薛某定为太子肝脑涂地,结草衔环以报之。” 他做兔子的时候虽没有了魂魄,却也能在灵囊中听到外界的声音,一想起那日他大着肚子被众人以为生产就老脸一黑。 “肝脑涂地和结草衔环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被混沌之气盯上。”璟渊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支着头,眼神飘向远方。 “这……”薛二叔一幅难以启齿的样子。 “二叔你就说吧,要不是小师傅救你,你今年就得变成桌上等我一道菜了。”薛鸣显得有些着急了。 薛二叔只呵呵两声,薛鸣可真是他的好侄子,太会说话了。 第十四章 瀛洲岛(十四) 薛二叔目光闪烁地缓缓吐露出自己遇到混沌之气的事情,这还要从璟渊下界的前十日说起,他正准备去妖市摆个地摊,倒卖自己从别的仙岛买的灵石,摊子还没支起来,就闻到一股诡异的香味。 他一摸肚子,有些饿了,就把摊子撂倒,寻着味往前找。 哪知道越走越远,薛二叔居然走进了一片不识得的树林中,这香味都是树上的果子发出的,薛二叔用手一比划,这果子大如拳头,又红彤彤得煞是鲜艳,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喊了两声终究不见人来,薛二叔一够摸了个果子下来,凶狠地吃了两口。 “这果子真是奇了,我越吃越饿,吃得就越多。”薛二叔想起来还是有些惊惧。 他吃到一半突然冒出了一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小人儿,问他讨要灵石做赔偿,他想狡辩自己没吃红色的汁水还留在嘴上,这小人不会说别的话,就会重复这一句要钱,薛二叔终于意识到不对,直接化成原形遁逃了,灵石也没给。 殷菏听完整个故事,眼神一变,捏住薛二叔的手骨:“你在说谎,混沌之气只比我与渊哥早下界一日,你怎么可能比我们先见他十日,更何况他刚破开封印,虚弱无比,只能从你的恶念中窥见玄机夺走你的灵魂,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它已经成长到无法控制?” 薛二叔的手被捏的像个鸡爪,他疼得仰着半边身子,想呼救就见四人皆是表情严肃。 闻昭昭在梦中见过,混沌之气就是钻了璟渊犹疑的空子才逃出下界,把他打成重伤。 薛鸣也难得板着脸:“二叔,你就说实话吧,殷菏哥可真会把你的手掰断。” “我说我说。”薛二叔被气的原地升天,直接被一群小辈戳破了谎言让他红了脸,殷菏松了手,他左手扶着自己右手的手腕,欲哭无泪道:“我见他是个孩子,没想给他钱,还偷了两个果子回来,谁知道吃了这果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哪里敢说,自己悄悄找了惜春巷里的杨大夫,居然说我怀孕了,剩下的两位大人都知道了,除此之外我再没有隐瞒了。” 薛二叔左手轻柔地揉搓着右手,稍微使力气就觉得疼得很,他看殷菏还一直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掌,简直想跪下嗑两个头,他这把老骨头刚活过来哪里还能受另一番折腾。 璟渊也不再为难他,事实如他所想,混沌之气确实有一位同伙在世间作乱,自从下界事情一桩接一桩,背后似乎藏着一个推手,不断收紧命运这张大网,让他们每个人都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璟渊想事情的时候总有个坏习惯,他的手指总是来回掐算,薛二叔因为刚才撒了谎现在有些不敢开口,他用脚尖碰了碰薛鸣的鞋尖,示意他赶紧把自己带走,半天没有回应,薛二叔急了,用力一脚踩在前面那只脚的脚背上。 “诶呦。”闻昭昭一伸腿摔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嚎:“二叔,你踩我干嘛。” 薛二叔挠了挠脸,他刚才分明看得是薛鸣的脚啊,怎么踩上去就变成了闻昭昭得,完了,自己不能已经老眼昏花了吧,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眼睛干涩无比,又疼了起来。 璟渊在一旁看得清楚,分明是闻昭昭自己把脚凑上去的,一点怪不了别人。 “一定是魂魄刚刚归体,二叔你不适应,快快回家休息去吧。”闻昭昭坏心眼地给了个像模像样的原因,薛二叔正有此意,半眯着眼,摸摸索索要往里走,闻昭昭又提议:“殷菏大哥,薛鸣,你俩也快去送送二叔啊,万一混沌之气又回来怎么办,二叔这身体可受不住。” 殷菏一撅嘴,他已经多日不和璟渊一起办事,并不想要去送这个老家伙。 闻昭昭眸中闪过狡黠的光,璟渊也很好奇平日里见他恨不得躲着走的人今日费力把别人都支走是为什么,他神色从容,声音并不悦耳:“殷菏你与薛鸣将人送回去后再去找找混沌之气的踪迹。” 银白的流萤立领下是一张清冷的面孔,璟渊的长发也梳成了高马尾,不同于闻昭昭的不伦不类,他还带了个华贵的冠,让闻昭昭怀疑是不是昨日从天界顺下来的,璟渊开了口几人顿时偃旗息鼓,一溜烟就沿着小道走了。 闻昭昭看在眼里,有些艳羡,什么时候她也能如此,只是轻轻说一句话就让人听了肝颤。 “你费尽心机留下,想要说些什么?”璟渊容貌生的桀骜,不笑的时候总让人看着严肃,一笑又像春风一样和煦,他把玩着垂下的紫金发带,玩味地问闻昭昭:“要是说不出来,我就挖掉你的舌头,拿去喂薛家宗祠里的守墓灵。” 闻昭昭从刚才对他皮囊的迷恋中挣扎出来,她歪了歪头,可能是被她看过了真面目,璟渊的性子愈加不加掩饰,闻昭昭压低了声音,郑重地说:“太子殿下请移步,我有要事相商。” 在闻昭昭的一再坚持下,二人瞬移回了瀛洲岛的太子府邸。 这还是闻昭昭第一次来,院子中间有一株红色的大红珊瑚,闻昭昭记得在闻远道的库房中见过,她眼馋地讨要了许多次,没想到现在竟然被她爹用来讨好了璟渊,闻昭昭恨得牙痒痒,不愧是她爹,干啥啥不行,狗腿第一能。 闻昭昭心疼地沿着珊瑚转了两圈,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就送给璟渊了。 “你还进不进来。”璟渊站在门框庞,就这么看着闻昭昭一会儿痛恨地嘟囔,一会儿又疼惜地摸了摸珊瑚叉子。 这红玉珊瑚乃是海底万年而成的至宝,是闻远道多年前东海游历带回来的,可惜这么多年始终不得其用,今瀛洲有难,闻远道希望借红玉珊瑚之力护佑瀛洲四方平安,这也正是璟渊所想,它来自海底也只有水族才能启用,瀛洲往前一步是九重天,往下一步是人界,四面都是山峦,挑来挑去也只有璟渊自己为龙族能够适水性而发挥这物件最大作用。 闻昭昭恋恋不舍地从珊瑚身上移回视线,三步两步蹿上了台阶,她惋惜地说:“这东西我向我爹求了好久,我爹都不肯给我呢,真不知道谁是他亲女儿。” “别说废话了,你到底有什么事。”璟渊深谙闻昭昭说废话的功力,开门见山地挑明了闻昭昭来的目的。 闻昭昭紧张兮兮地低着眉毛把自己和鼠大娘的话向璟渊复述了一遍,那日她本来还想跟着鼠大娘回家悄悄,没想到撞上了璟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太子殿下,你说李大伯的魂魄会不会也被混沌之气夺走了?”闻昭昭明亮地眼睛在黑暗之中眨了眨,一片沉寂,她特意为讲事情吹灭了这屋里所有的灯,这样才符合她闻昭昭的格调。 璟渊指尖蹭了蹭,灯又重新亮起来,他时常被闻昭昭的不着调给噎住,比如如果刚才自己不叫住她,她可能会从红玉珊瑚上说许多话,也比如现在不是什么大事偏还要闭了灯。 但她现在仰着脸看他,脸上坦荡荡得,看不出一丝因混沌之气带来的害怕与焦虑,她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璟渊听见自己这样说:“不会,被混沌之气夺了魂魄的人都会变成兔子。” 这似乎是混沌之气的怪癖,把躯壳变成柔软而没有攻击力的兔子,运气好能撑上七日,运气不好只一日就灰飞烟灭。 闻昭昭“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屋里安静地可以,璟渊一盏茶都要喝净,才听她语气蔫蔫地问:“那我们能弄清楚李伯是怎么回事吗?太子殿下你没见到,当时可吓人了,他一把把鼠大娘从地上提起来,这肌肉有碗口大,一拳能打死十个我。” 已经步入晚年快要身归天地的老妖怪突然比青年人还壮硕,这可真够诡异的,让闻昭昭想起来就要起鸡皮疙瘩。 “我不会多管闲事。”璟渊又添了一杯茶水。 闻昭昭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小抿一口,才发现杯子底部都是泥土,她吐了吐舌头,有些看不懂璟渊的面不改色,天族太子就这品味? “万物与我皆一致,无论是泥土还是绿叶。”璟渊低低说了一句,算作对闻昭昭的回应。 闻昭昭听不懂他的话,她心里暗暗比较,泥土和茶叶怎么能相提并论。 那边被提到的李伯连打几个喷嚏,他洗完脸支上窗户,又对着铜镜把缠在左臂膀上的布条解开,肌肉上的青筋暴起,看上去有些骇人。 李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左手摸上自己的脸,嘴角向下弯,只是过了半个多月,他竟有些不认识自己了,镜子里青年妖怪的身材配上他一幅年老的面容,实在不伦不类。 窗棂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一只小黄鸟,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窈窕女子,她不耐烦地击碎镜子,声音尖细地说道:“你在做什么,小姐已经有些怀疑我了,这几天你就出手吧。” 飞来的镜子碎片划破了李伯的脸,他看着弥弥,出离地愤怒,一拳挥过去,打了个空气,他扭头一看,弥弥手中的折扇已经变成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想反悔吗?当初可是你自己把魂魄出卖给大人的,信不信下一刻我就能让你的人头落地。” “你杀了我吧。”李伯不再抵抗,他颓唐地低下头。 “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弥弥一推,把他扔到一旁。 李伯眼眶干涩,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也怪他当初鬼迷心窍,怎么就把灵魂卖了出去呢,搞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做完事,你想死自然可以去。”弥弥啪一声把折扇丢在桌上:“大人说了,明日你出摊,露出些马脚给璟渊太子,之后就不用再管,大人会料理后事。” 李伯点了点头,他干巴巴地开口:“你比我年轻,还回的了头,你这样做可是会让闻小姐寒心。” 弥弥又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小鸟,听见这话,她在窗子上停了一停,随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第十五章 瀛洲岛(十五) 明日是四月初九,瀛洲岛祭祀亲人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都会落一场雨,今年是个例外。 闻昭昭每年这一日都要跟着闻远道去祭拜她娘,这几日她天天早起往外跑,都没功夫睡懒觉,还不等闻远道来叫,已经换好了衣裳等在屋里。 闻昭昭坐在床榻上晃晃脚丫,她什么饰品也没带,其实她对她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仅记得生下她后她娘就彻底坏了身子骨,并没有像薛鸣的娘一样日日追着她,不是在房里喝药就是在房里喝药。 可闻昭昭下意识觉得遗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就偷了闻远道书房内娘的小像贴在内里的衣裳上。 “昭昭,收拾一下走了。”闻远道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气,说起来他也是个痴情人,与闻昭昭他娘早早成亲,自她离世也不肯再娶。 闻昭昭穿着一套素纱的白衣小衬,下面是墨色的长裙,脚上踩着米白的绣花鞋,揣上包袱就跟在了闻远道身后。 “你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得,手里拿的都是什么?”闻远道替闻昭昭整了整衣领,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包袱。 闻昭昭神神秘秘地不肯说,直到走到祠堂内才把东西掏出来。 她一件一件地摆上,有东边的红果,西边的面人,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零嘴,最后摆上了一件莹莹碧光的雨滴子。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闻远道皱着眉,有些忍无可忍地问她。 闻昭昭仰着脸,有些自豪道:“我问太子借来的。” 闻远道撸起袖子,一听是璟渊的东西有些站不住了,抄起雨滴子就往闻昭昭身上丢去。 闻远道说:“好好的你拿人家太子殿下的东西干嘛,快给人家还回去。” 这间祠堂里没有别人,只有闻昭昭的娘自己,闻远道也不用跪下,神仙身死道消,留下个供奉牌位只是让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闻昭昭瘪嘴怕气死自己的爹,面上答应的好好得,等他转出祠堂,手快地又给摆了上去。 她在灰绿色的草团上扣头,娘,太子殿下说无论是仙还是神,陨落之后也会留下一丝魂魄重入六道,昭昭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与爹爹,您就放心吧,这雨滴子能为您积攒福泽,希望您的下一辈子依然安好,等太子离去昭昭自会归还。 闻昭昭抬头,火光跳跃中就像有人在爱抚她的面庞,闻昭昭信心满满,豪情万丈地对牌位说:“娘,昭昭要去办一件大事,估计要好久之后才能来看您了,您等着我。” 闻昭昭要去找璟渊,昨日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在太子府待到了入夜,烦的璟渊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想一会儿一定也是一场“恶战”。 闻昭昭看看自己,觉得衣裳有些不合适,想着去换换,她沿着花廊开始找弥弥,却没想到得了个弥弥连着两日不在府中的消息。 弥弥不在,她只好又顶着个鸡窝似的头出了家。 正是晌午,闻昭昭按照约定的来到妖市上等人,她有些奇怪为何不下雨,集市上的妖怪也都在讨论这件事,东西也不卖了,津津乐道地坐在摊子边嗑瓜子。 不想来的人不是璟渊而是薛鸣,他伸长脖子一下与闻昭昭的目光对上。 一下两个人的表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鸣对着闻昭昭招手:“昭昭,你等急了吧,殷大哥今日为我二叔下了一道锁魂咒,我帮忙护完阵才出来。” 闻昭昭却有些失望:“怎么是你,太子殿下呢?”她往薛鸣身后张望,再没有别的人影。 “我小师傅说了,他不便露面,暗中保护咱们两个,让咱俩在前头。”薛鸣鬼鬼祟祟地弓着腰,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心,实际上他这么大的个子,一弯下身更惹人注目,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闻昭昭拧着薛鸣的后脖颈让他站直,薛鸣有些不满地道:“昭昭,我已经今非昔比了,连小师傅都只能接下我三枪,不信你试试。” “真的?”闻昭昭有些狐疑。 “自然是真的。”薛鸣没好意思往下说,这三枪是因为璟渊只肯与他过三招。 闻昭昭扯低薛鸣的领子:“你说,我也让太子殿下教我几招怎么样?” 薛鸣露出一个明黄黄的笑,他得意地说:“你恐怕不行啊,好兄弟,小师傅只收我这种聪明弟子。” 眼看闻昭昭要发作,薛鸣连忙揽住她的肩膀带她一起朝前走,过了人多的地方,薛鸣左瞧瞧右瞧瞧,摘下右耳朵上戴着的狼牙,狼牙化作一任小船,薛鸣招呼着闻昭昭上来。 “你怎么有这宝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猪也是,闻昭昭跳进小舟里头,有些惊奇地这儿摸摸那摸摸。 “当然是今早小师傅特意给我的。”薛鸣坐在船头,催动灵力驾驭小船。 闻昭昭心里打好了算盘,学法术这件事一定要提上日程了。 起码要拿几副法宝回来抵了上辈子被璟渊捅死的痛,闻昭昭乐出了声,薛鸣有些不明所以,闻昭昭搂着他的肩膀嘀嘀咕咕好一阵。 薛鸣感叹:“哇,昭昭,没想到你衣裳这么白,心眼这么黑。” “我这叫物尽其用好吗!”闻昭昭争辩。 坐在小船上比他们步行要快许多,且小船稳当并不会晃晃悠悠地冲刺,闻昭昭舒舒服服地靠在船尾,这宝贝可真是好宝贝,她一定不会晕船了。 璟渊到了鼠大娘的小屋已经有一会儿,这里面没人,血腥味很重,锅碗瓢盆堆在一起,他站在里边有些逼仄,碗里还有没吃完的半个果子,闻昭昭给她的灵石掉在了地上。 璟渊把灵石捡起来,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他深知一定是闻昭昭和薛鸣来了,于是隐了身形藏在一旁。 薛鸣控制小船的法诀是临时学的,飞下来还不是控制的很好,二人一不小心就摔了一个大马趴,闻昭昭从船下把薛鸣挖出来,哼他一声先进了屋。 闻昭昭一进去,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地下一摊血已经结块,暗的发黑,那半个浆果子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稠红的汁液,她硬着头皮掀开那半个破碎的碗,一只小小老鼠藏在底下也已奄奄一息,腿脚抽搐。 薛鸣把小船挂回了耳朵上,少年人横冲直撞地进来,又捂着嘴扶墙出去。 “昭……昭昭,这是怎么回事啊?”薛鸣克制住反胃的冲动,屏住了呼吸。 闻昭昭冷静摇了摇头,她让薛鸣对着小鼠施法,她们都不会疗愈的法子,灵力不要钱一般往小鼠身体里送。 终于小鼠睁开了眼,闻昭昭用指甲碰了碰它的嘴巴,小鼠见到他们却只想逃,闻昭昭一抖把它捏在手里露出两只毛茸茸的银白色耳朵,她呲着牙威胁人:“老实交代,鼠大娘去哪了?不然吃了你。” 那小鼠扑腾两下没了动静,又惊又疑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来吃大娘给我留下的浆果的,谁知道一进来就有好多的血,我本来想跑,谁知道来了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把把我揪住扣在了碗下边,你们再不来,我就没了。” 闻昭昭与薛鸣对视一眼,闻昭昭问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眼下有一颗黑痣,身材十分清瘦。” “哪里清瘦,他的膀子粗的很,我看打死十个你不成问题。”小鼠想起来就瑟瑟发抖,他实在说不下去,咬了一口闻昭昭的手就沿着窗户逃走了。 薛鸣与闻昭昭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二人同一时间想到了李伯,想起今早自己还去买过他的冰豆腐,薛鸣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走,去找李伯。”闻昭昭拽起薛鸣的手腕就要离开,那小鼠跑到半路又折返了回来。 它尚不能化形,只能匍匐在人脚下。 小鼠有些胆怯地请求:“我和你们一起去。” 在闻昭昭和薛鸣疑惑的目光中,小鼠解释道:“没有鼠大娘,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看来人家都说胆小如鼠,也是不尽当然。”闻昭昭调侃了一句。 三人不知李伯的家在哪,漫无目的地在天上乘舟飞行,璟渊也不现身,就在他们身后跟着。 “你刚才怎么找到的鼠大娘家。”闻昭昭忍不住问。 薛鸣回答说:“当然是小师傅告诉我的了,小师傅说鼠类多住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让我沿着河道一直找肯定能找到。” “好兄弟,你可真是有个好师傅。”闻昭昭吐槽道。 “是啊,我今日早上还去买了冰豆腐,要不是小师傅制止我,肯定现在已经在我肚子里了,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这也太恶心了。”薛鸣翻个白眼,他还住在太子府上,殷菏多次告诉他可以回家了,偏他脸皮厚,愣是蹭在太子府邸不肯走。 “薛鸣,掉头,去妖市。”闻昭昭坐直了身子。 璟渊有些欣慰点点头,也不枉他跟着他们在这儿兜圈子,闻昭昭还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就是他那个蠢徒弟居然还在问是不是闻昭昭饿了,要不是不便现身,璟渊简直想把他打成猪头,也怪他当初脑子一热为替天道还了薛家的恩情收了这个徒弟。 他看过去,两人一鼠,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伯今日的摊子上有些冷清,却第一时间发现了闻昭昭一行人的降落,他用抹布擦着桌子,招呼道:“闻小姐和薛少爷来了,随意坐吧。” 薛鸣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摸枪就被闻昭昭摁了下来,闻昭昭坐的离李伯很远,她笑嘻嘻地问:“李伯,你今日怎么收摊收的晚了,往日我来,你都走了。” “今日客人不多,我走的就比较晚。”李伯也不回头,他眼睛里冒着红光,机械地重复着擦桌子的动作。 “怎么李伯今日你自己收拾,鼠大娘呢?”闻昭昭问得迂回,她心中还是想给李伯留一个机会。 璟渊说他没有被夺取魂魄,她记得在九重天太子殿中的那本书写道,人神妖都可以与混沌之气做交易,并且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李伯的动作停顿一瞬,仍然说:“可能是病了吧。” 闻昭昭给薛鸣使个眼色,他提起枪就往上冲,一把椅子突然被扔了过来,正对闻昭昭绵中,闻昭昭躲闪不及,她骂了一句,怎么打人光打脸啊。 闻昭昭横着胳膊挡在了自己脸前,一把剑直接把这把凳子砍碎,木屑纷飞,但绕着人走,闻昭昭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璟渊挡在自己面前。 “欢迎来到瀛洲岛,混沌之气。” 第十六章 瀛洲岛(十六) 薛鸣是那种只要我看你不爽就要找你打上一架的人,直到你把他打服,他才肯停手。薛鸣还记恨着混沌之气想吞噬他和他二叔魂魄的仇,一个下劈挑破璟渊与李伯的僵局,踩着桌凳挑衅地挑眉。 李伯的眼睛已经变得黑洞洞的,任闻昭昭怎么叫都不回应。 “对付你还不用我小师傅出手,你的对手是我。”薛鸣从左手到右手挽一个枪花,耳朵上单个乳白色的狼牙衬得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不少。 他这几日跟着殷菏收集魂魄也算是长了很多见识,晚上回去又被璟渊逼着扎两个时辰马步才能吃饭,下盘一沉,闻昭昭打眼一瞧就看出了他与往日的不同。 李伯嘶吼一声就奔向薛鸣,他出手又快又狠,不管自己有没有受伤,每次都冲着薛鸣的心口去。 薛鸣话说的很,打起来还是有顾虑,不敢使出全力,来回躲闪让他有些疲惫,几回合下来就让他挂了彩。 “你要再这个打法,我可真就动手了。”薛鸣恼怒地说。 闻昭昭看着半空中这个耄耋老人一身的腱子肉赤手空拳地与薛鸣缠斗,实属有些惊异,璟渊仍然挡在她的身前,忘记了移开,剑也握在手中。 “薛鸣,攻他后腰。”后腰有一穴位叫京门,璟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欲望让一个老实本分的妖怪与混沌之气做了交易,修为与权利显然不是他追逐的目标,否则也不会一直在这儿卖冰豆腐了。 薛鸣一听来了尽头,他可不知道什么京门穴,全打一通就是了。 薛鸣扔出枪,一个飞身踏着枪与李伯对掌而过,他身量高,轻而易举就掐着了李伯的后脖颈,汇聚灵力一掌打在李伯后腰上。 薛鸣擒着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早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 李伯吐出一口黑血,眼神又清明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咿咿呀呀不知道要说个什么,薛鸣刚要把耳朵凑过去,只觉腕子一痛,一颗小石子打在他手腕上,火辣辣的感觉迫使薛鸣松了手。 李伯颓然地掉到地上,他喃喃道:“她来了”,手指费力地向东方指了指,小鼠从闻昭昭的袖子里钻出来,一溜小跑,他用鼻子闻了又闻,眼前一亮顺着东越跑越远。 “欸,别走远。”闻昭昭把袖子挽起来些许,她追了两步,就听见一阵爆炸声,李伯的身体在一瞬间四分五裂,一股尸体的臭味冲闻昭昭而来。 “小姐小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弥弥挡在了闻昭昭身前,发出一声闷哼,她怜爱地对上闻昭昭睁大的眼睛,又化为原身倒在了闻昭昭温暖的怀抱中。 闻昭昭不敢动,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在了原地,刚才那一幕在她的眼中反复重演,时间似乎走的很慢,薛鸣飞身下来才能听到她的一声尖叫:“弥弥!” 小鼠已经趁机远走,殷菏得了璟渊的眼神跟了上去,闻昭昭有些急了,她不敢动小黄鸟,就这样捧着求到了璟渊眼前:“太子殿下能不能救救弥弥?” 璟渊也不多话,他接过小黄鸟两手并握放在掌心,这伤只是看着吓人,他的掌心起了些细密的小汗珠,一刻钟左右,弥弥才抬起了头,胆怯地向外看。 闻昭昭敲鼓似的心才放下来,她抿着唇看璟渊,今日是她施法的第三日,她已经感觉到那个法术在渐渐淡去,有什么东西就要灼热地烧起来。 “还你。”璟渊坦然地冲她张着手掌,小黄鸟蜷缩在他的右手掌心,他的话轻飘飘像是再说什么宠物。 闻昭昭也不争辩,对着璟渊道谢过后就说要带着弥弥回家了。 璟渊看她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并不阻拦,哪怕闻昭昭看得不明白,他却听的很清楚,李伯死前恐惧万分,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指向东边,也就在那一刻弥弥蹿了出来。 闻昭昭一路上并不说话,沉默地撸着弥弥的羽毛,她平日里话很多,因一直以来树立的都是混球形象,她在瀛洲出了薛鸣没什么朋友,这就养成了她自言自语也能说上一个时辰的习惯。 弥弥挣扎两下,从她的手心飞了出来,化为人形,先开口问道:“小姐不好奇弥弥为何在此吗?” “哦,你为何会突然出现?”闻昭昭歪着头露出些天真的样子,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我是在一次替小姐买冰豆腐的时候发现李伯有些不对,怕他对小姐和鸣少爷不利,故而一直跟着他,这两日他尤其鬼鬼祟祟,想早上来报告给小姐您,有听说您去找太子殿下玩了,就直接过去了,幸好我去的及时,能够保护得了小姐。”弥弥这番说辞早就准备好,她的计划就是舍了李伯保自己,面对闻昭昭的沉默她无端心慌,说话也怕她不信一样语无伦次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闻昭昭一路向前走着。 “那小姐在想什么呢?”弥弥问道。 “我在想他死了,以后吃谁的冰豆腐。”闻昭昭显出很苦恼的样子,好似被这个问题困扰得茶饭不思。 弥弥安慰她两句,心说自己还真是想多了,她这个草包小姐哪里能想出什么正儿八经的问题。 这个问题明显让闻昭昭难受起来,回了府竟然晚饭也不吃就回了屋子里,更不要妖仆伺候,闻远道难得一见以为是吓破了闻昭昭的胆子,叫上弥弥就要去妖市给闻昭昭叫魂。 这样的绝食仅仅持续了一日,第二日清晨,闻昭昭就踢着鞋信誓旦旦地要去妖市上找到冰豆腐的替代品,弥弥编辫子的手恨不得冒出火花,闻昭昭满意地对着镜子照照,好一个瀛洲岛第一美人。 “今日你不用陪我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带吃的回来。”闻昭昭走得风卷残云,还有一根玉簪留在弥弥手里没带上。 见闻昭昭彻底没了影子,弥弥脱了上半身的外衫,从内衣里头解开绷着等我一圈一圈白布,李伯这个蠢货居然死前还在挣扎,可惜这种范围的攻击对她不起作用,倒是璟渊至纯至真的灵力烧的她整个人难以忍耐。 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弥弥没有多待,她眷恋地把簪子藏到衣裳里,这个就算是给她做个念想吧,也不负她们主仆一场。 闻昭昭一到妖市没有着急着吃东西,她一路走走停停,期间发现有个地仙在卖葫芦,她大手一掷出两块二十年的灵石,把最大的葫芦买走。 闻昭昭摇摇葫芦又凑到耳边听,正当她听的入神时,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闻小姐好雅兴,一大早在这儿买葫芦。” 妖市长年累月地开,没有歇业的时候。那卖葫芦的老头一看见璟渊就和耗子看见猫似的,夺过闻昭昭手里的葫芦,把灵石扔给她,卷上摊位就逃之夭夭了。 闻昭昭摸不着头脑,接下来他们去哪个摊子,哪个摊子是这样。 三次下来,闻昭昭悟了:“定是太子殿下你面容可怖,将他们吓跑了,这可是百年不关张的妖市啊。” 璟渊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评价自己,他早上起来本是想提醒闻昭昭要小心弥弥,这般看来也不用了,毕竟她脑子蠢得可以,他讥讽回去:“不如我给闻小姐找个水汪照照,看看自己的脸皮有多厚。” “开玩笑吗,太子不要生气。”闻昭昭笑嘻嘻地凑上来,凭借一张白嫩的脸蛋让人气也消了不少。 “既然好奇,找个人来问问就是了。”璟渊抓住了一个想要逃跑的贩子。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小人知错了。”这小妖怪当真奇怪,一上来就喊着叫着要璟渊饶他一命。 闻昭昭古怪的看他一眼,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太子作何会要你的命。” “这妖市谁人不知那卖冰豆腐的李伯得罪了太子,生生暴毙在街上,我等下界的玩意儿,不值得太子殿下费心,求太子饶我一命。”小妖怪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被璟渊捏了个闭嘴的法诀封住了声音,小妖怪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昏死当场。 这一倒不要紧,更像是坐实了璟渊暴虐的消息。 几处躲着的妖怪更不肯现身,谣言漫天,闻昭昭想解释真相却无人肯听,她头一次感觉到有口难言的感觉。 闻昭昭耷拉着脑袋,遇上璟渊探寻的目光,立刻举手保证:“这可不是我说的。” 忽然一个烂菜梆子被扔了过来,顺着璟渊绸缎的衣裳滑下去,留下一道泥印,璟渊眼神像是淬了冰碴子,下一秒就能叫那人横死当场。 闻昭昭心中叫苦不迭,不是吧,这不是在璟渊的雷区上蹦哒吗。 璟渊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冷,在他开口找人之前,一个牛身的地仙站了出来,一派从容赴死的做派:“是我扔的,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你们天族欺人太甚,你杀了我吧,但你要是杀不死我,就给我滚出瀛洲岛。” 一时之间,许多小妖地精出来附和,纷纷向璟渊扔去手里的家伙事儿。 第十七章 瀛洲岛(十七) 眼看璟渊脸色越来越差,闻昭昭一拱手,端着严肃的样子:“诸位,大家给我闻昭昭一个面子,那李伯的死确实是有蹊跷,我也是亲眼所见,但与太子殿下毫无瓜葛。”说完,她还有些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可真有文化。 那牛犊子已经扔红了眼,不听闻昭昭辩解也就罢了,直接一句话把闻昭昭和璟渊定成了同党,这满地的烂叶子坏鸡蛋也有了她一份。 闻昭昭抱着头,蹿到璟渊身边拉拉他衣角:“太子殿下,咱们还是先避一避吧,这不被砸死也要被唾沫淹死了。” 烂鸡蛋发出些臭味,熏的闻昭昭眼冒金星。 璟渊抓住了她的手,头偏向一边,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喉咙因愤怒发出的呼噜声,闻昭昭再回神,已经到了太子府邸。 “渊哥,找到鼠大娘了。”殷菏见他回来,又拧着鼻子闻了一拳,他嫌弃地看向璟渊身侧的闻昭昭:“闻小姐今日吃什么了,怎么这么臭。” 殷菏只比闻昭昭与薛鸣大五百岁,三分之间玩闹两日也就十分熟络了,可惜他整日跟在璟渊身边养成了一个少年老成的性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璟渊黑着脸甩开人进了净房。 闻昭昭见他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抱着个胳膊嘲笑他:“我今日什么都没吃,不过是和太子殿下在集市上转了转遇到一些刁民,你闻着臭应该去找太子殿下问问啊,你看啊,现在不就没味道了。”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从净房内飞出一道箭似的灵法,一招把闻昭昭脚尖前面那块地打了个大坑,闻昭昭脸僵住了,遥遥向璟渊示意自己已经闭住了嘴。 璟渊从净房内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他换了身霜白的衣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闻昭昭,平静的面孔下是波浪汹涌的愤怒。 殷菏从闻昭昭口中了解了故事的始末,拿着弓就要出门给璟渊出气,他恶狠狠地说:“这群妖怪这么不明是非,咱们不救他们也罢,渊哥你自己还受着伤,不若让我去把他们收了吧。” 璟渊抬了抬手,让他坐到石头圆桌的一侧,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闻昭昭也好奇得很,璟渊这人有多洁癖自己已经领教了两辈子,这次这样过分的举动居然没让刚才的那群妖死无葬身之地也真算是他们运气好了。 “太子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是受了蒙蔽,不是有句话说无知者无罪。”闻昭昭推过去一杯茶,璟渊沐浴后身上的皂角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看过去,璟渊未束发,他柔软的发丝平铺在身前,没了往日的孤傲,剩下的都是温和。 闻昭昭想得清楚,她不仅仅为了这群穷妖刁怪求情,要知道管理不好瀛洲岛,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爹爹。 “嗯。”璟渊答应了一声,他要讨债自然也要找到罪魁祸首。 闻昭昭看着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但从微末处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悦,空气一下沉默起来,只剩殷菏把酒杯撂的框框响。 “你刚才说鼠婆子找到了。”璟渊接连三杯凉茶下肚,才勉强压了压心火。 殷菏回复道:“是那只小老鼠找到的,李伯这人可真是复杂,明明把命都出卖给了混沌之气,却把鼠婆子藏的严严实实,我们废了一些时辰,薛鸣在后院里为她煮药,渊哥要不要去看看。” “我要去看看。”璟渊还没表态,闻昭昭先举起了手。 殷菏带着二人穿过朱砂红雕花长廊,鼠婆子没了一只胳膊,正颤颤巍巍地在柴房里呻吟。 “渊哥,她自己不去住客房的。”殷菏解释着。 璟渊点点头,并未说什么,鼠族天性喜欢一些阴暗潮湿的地方,或许去了客房更不适合她的伤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闻昭昭扶着墙干呕两声才回来,小鼠爬上薛鸣的肩膀,一人一鼠都带着鼻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都看不上眼。 璟渊从怀里掏出闻昭昭给鼠婆的灵玉,灵玉上带着他的体温,他的手不断在上头游走,殷菏很有眼色地为他点上一支香,回头一看闻昭昭还扶着门框发愣。 殷菏终于有了嘲笑回去的机会:“看不懂了吧,这是为这卑微鼠族招魂呢,她的魂魄没有被混沌之气夺走,却也因受伤惊吓过度导致魂魄离体,要是不把残缺的魂魄找回来,就算能活命以后就也只能做个傻子了。” 越与殷菏相处,闻昭昭越觉得他这人有时候也十分孩子气,她对他翻个白眼,专心致志得盯着那根香。 香燃尽,香灰落下的地方出现两双脚印,一大一小。 “招魂一次能招来两个吗?”闻昭昭不解。 “瀛洲李氏见过太子殿下。”李伯牵着鼠婆子的一魄,她痴傻的流着涎水,样貌和身形却都是妙龄少女,李伯慈爱地给她擦了擦嘴。 “你怎么会和鼠大娘在一起?”闻昭昭瞪大了眼睛,她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闻小姐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是我老糊涂了才和混沌之气做了交易,今年我总觉得日子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李伯的眼神变了变,在三人探询的目光下接着说:“我们家族没有修仙的缘分,能日日守着妖市的大门就是毕生所求了,这冰豆腐是我爷爷偶然制成,靠着它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在我摊位上坐坐,每当看你们吃东西,我心里比蜜还甜。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活够,我一辈子卖冰豆腐,我死了谁去卖呢,谁传承我们家的手艺?” “混沌之气是怎么找上你的。”依璟渊对混沌之气的了解,李伯灵力与血脉都十分微弱怎么会是这东西的目标。 李伯的目光拉得很长,他摩挲了摩挲鼠大娘的脸,那日弥弥让他杀了鼠大娘透露一点风声给璟渊,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怎么都下不去手,干脆把她藏到地窖里,能藏多久是多久吧。 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她空荡荡的袖子,这是无关风月的一眼,里面包含对老朋友的歉疚与不舍,这辈子对不住你也多谢你啦。 “第一次就是这团黑东西找上门,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里也害怕的紧,就没应,谁知道第二日去了摊上就开始难受,我心里一阵阵后怕,就这么半推半就地与它签订了契约。”李伯说道。 “两次都是混沌之气?”璟渊问。 “第二次是个女人。李伯还没说出名字,就已经惊恐地送了鼠大娘的手。 李伯把自己最后一丝精血放在闻昭昭的灵石里来以此避免自己不要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鼠婆子也奋力挣扎之中丢了灵石,一切环环相扣,因为这一丝精血才把她们招了回来。 可惜李伯再也没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用来生还了自己对鼠大娘的亏欠,助她返老还童,他的魂魄渐渐消失,最后一句是对着闻昭昭得:“昭昭小姐,谢谢你爱吃我家的冰豆腐,若有机会,老头子再做给你吃。” 随即烟消云散,世上再无此人。 此情此景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闻昭昭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魂魄齐全的鼠婆子睡的正香,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着,闻昭昭把灵石坠子挂到她的脖子上。 淡蓝色的光一接触皮肤就开始显露,鼠大娘核桃一样的皮肤开始舒展,变得年轻而鲜活,小鼠叼着药进来,惊喜地绕了好几圈。 “太子殿下,昭昭小姐,谢谢你们救了我干娘,我是她收养的孩子,没有她也没有我,以后我一定为你们肝脑涂地。”小鼠只知道见到干娘平安且年轻是一件好事,整间柴房里也只有它一个人是高兴的。 闻昭昭摸摸他的头:“不是我们救了她,是一位叫李伯的故人,如果你想感谢他,就逢年过节给他烧个香吧,无论哪都成,他不会介意。” 闻昭昭心里沉甸甸,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殷菏:“殷大哥,你能不能教我一个追踪的法诀或者法阵。” “你学这个干嘛?”刚才悲伤的氛围浓重,殷菏也有些缓不过劲,突然听闻昭昭想学法术,只觉得今天卯日星君上错了点,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总是丢东西,害怕是我院子里一个妖仆干的,所以想找一找。”闻昭昭没有说实话,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蚂蚁从鞋面上越过去。 殷菏看她情绪低落,于是手对手在她掌心里画了一个法诀,仔细叮嘱着:“教你怕是难了,不过我可以送你一个,你睡前把这法阵印到门上,只要那妖仆在你院子里,这东西就会一直跟着她。” 闻昭昭点了点头,乖巧地道谢后走了。 “渊哥,闻小姐丢了什么首饰这么着急,看她也不像小气的样子。”殷菏摸了摸头,又看掌心里被闻昭昭放进来作为感谢的灵石。 “她嘴里可没一句实话。”璟渊嘲弄地挑了挑眉。 第十八章 瀛洲岛(十八) 闻昭昭怕被瀛洲岛的岛民捉住打一顿只得从小道偷偷溜回家,这小道通往她家外墙上的一个狗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吃胖了,她翻过去的时候十分吃力。 闻昭昭捏捏腰上的肉,很快就得出一定是这洞太小了的结论,她从地上捡了个树杈子划拉划拉写上几个字——此洞不通胖子。 然后满意地离去,她回了院里把众妖仆都遣散,手心里的法印隐隐发烫,殷菏告诉她只要把这法印印在她的床榻前,要有人靠近就会粘在人身上,不扒一层皮是掉不下来的。 闻昭昭照猫画虎在院子里用朱砂倒出一个法阵出来,又着重地把法阵印在床头才放心睡下。 弥弥停在床头上,看着院子里这个吓人的法阵,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光,要是小姐知道了一切怎么办,她没想过,但她也走不了回头路了。弥弥不敢靠近,叼起一颗石子把法阵边界的朱砂砸花才敢落到院子里。 闻昭昭在屋子里睡的香甜,她听不到外面呼啸的北方,也不感受不到弥弥已经站在了她床前,她翻了个身,挠了挠背又呼呼大睡。 弥弥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冷酷的表情出现一丝不忍,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宝镜,要是璟渊在场,一定能认出来这是魔族至宝聚灵境,能够聚魂也能引魂。 挣扎半天,弥弥还是把这镜子放于闻昭昭床头,她想起李伯那天决然赴死前问了一个问题:闻小姐与你一同长大,你就什么都不顾及了吗? 那时她没有回头,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她只要丈夫回来。 聚灵镜感受到强大的灵力,镜子里倒映出得却不是闻昭昭的脸,是一张及其美丽的女人面,她的脸柔弱又惨白,看上去就是死了很多年,一双丹凤眼吊着,弥弥没见过她,以为是混沌之气给的法诀出了错误,她又催动内里心火供给聚灵镜,那女人的脸确实越来越清晰。 弥弥回过神已经为时已晚,那女人从镜子里爬了出来,丹红的指甲向前弯钩,一出来就一掌把弥弥打飞。 弥弥不敢发出声音把闻昭昭吵醒,她咬进下唇,床头那个封印顺着她的指尖爬进了后脖颈,口中腥甜无比,这次没了抽取闻昭昭魂魄的机会,直觉告诉她快走,弥弥不得已抄起了镜子欲走。 “妖孽休逃。”风吹散了女人的长发,弥弥才看清楚这女人的面庞与闻昭昭有些相似,就在她愣神之间下一道攻击已经劈到了她面前。 淡黄色光把她的肩膀捅了个对穿,弥弥扑腾着翅膀跳出了窗户,这光却化作猛虎把她的头踩在地上,狠劲摩擦。 闻昭昭也不知道听到这场动静没有,她抱着被子翻了过来,说起了梦话:“太,太子饶命。” 一时之间所有的打斗停止,女人回头望了闻昭昭一眼,又摸了摸她熟睡的脸庞,才烟消云散。弥弥身上重力随着女人的消散而不见,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又飞离了闻家。 弥弥抱着镜子,万风恼火,混沌之气是给了个什么破玩意儿。 闻昭昭醒来看见屋子里撞碎的梳妆台,扯破的纱帘,捂嘴惊讶,这一晚上难道十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在她屋子里重演了。 她撩开床头,看那边的法印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路上撞上她爹都忘记了打招呼,闻远道看她光着脚丫子在外头跑,觉得自己被这煞神气得简直要再少活几岁,他大喊:“小兔崽子,跑慢点,回去把鞋穿上再出去。” 妖市昨日群情激愤,今日都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是因为殷菏和薛鸣昨日一合计把带头的牛地仙打了一顿,直到他肯写道歉书才停手。 薛鸣还用灵法把道歉书拓印许多份,和殷菏忙活一夜分发给岛上众妖,这下可没人会说他小师傅坏话了,薛鸣觉得自己真是好样的,又怕众人不信服,二人添油加醋地把牛地仙被大的场景画在了纸上。 想到牛地仙鼻青脸肿的模样,一时人心惶惶,都害怕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更坚定了这太子太子就是个恶霸的想法。 闻昭昭一路畅通,火急火燎地敲太子府府门,恨不得砸出一个洞,薛鸣正在前院扎马步,听了声儿才来开门,闻昭昭一时没收住力,正砸到他鼻梁上。 薛鸣的鼻血登时冒出来了,他眼底有了水意,捂着鼻头说道:“昭昭你来就来,打我干嘛?” 闻昭昭直奔里头,璟渊还在房内调理内息,正堂只有殷菏一人,混沌之气藏的严实,他多日寻其他人丢失的魂魄而不得,干脆今日修整一日,看到风风火火的闻昭昭,殷菏才恍然想起这闻小姐似乎是爱慕他家渊哥来着。 “闻小姐,渊哥还未来呢。”殷菏不留痕迹地打量她,觉得她今日很不一样,于是他问:“闻小姐今日带了什么宝贝来找渊哥吗?” 闻昭昭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这么看我,没有啊。” 她除了忘了穿鞋出来,其他的衣裳饰品都和昨日一样,闻昭昭的脚趾动动,还好她是兽族,不穿鞋袜也不冻脚。 殷菏在她身旁嗅了嗅,有些疑惑:“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她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最多是一些洗头水味,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大大咧咧地伸着手:“可能是我换洗头水被你闻出来了吧,不过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的,我不找太子殿下,我找你,昨日你给我的法诀,能不能看到被追踪的人去了哪里?” 殷菏点了点头,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划拉划拉,一张立体的画面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闻昭昭想挡,那画面却越来越高,升到了半空,画面中的弥弥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她虽是人身,半支翅膀却受了严重的伤,身后有一个巨大的虫茧,仔细看蚕丝里面有个人形。 闻昭昭未见过此人,她歪头思索,这是谁? “不用猜了,这是她丈夫。”璟渊与薛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身后头,璟渊今日看着脸色不大好,唇色苍白,指关节也只有一层淡淡的粉红,他摇着一把折扇,有些像世家公子。 薛鸣堵着鼻子,跟在璟渊身后,闻昭昭想问他怎么知道,却见他们三人谁都不惊讶,她问薛鸣:“你也早知道?” “是啊昭昭。”薛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天李伯身死,那颗打了他膝弯的小石子一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不死心非要查查是哪个东西敢偷袭他,一直蹲在太子府邸门口,殷菏见他执着就叫上他一起去查了弥弥。 薛鸣把他如何得知的经过完完整整告诉了闻昭昭,闻昭昭有一种自己被背叛的感觉,她勾住薛鸣的脖子:“好兄弟,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是小师傅说,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叫我瞒着你。”薛鸣咽了咽口水,再不解释他可能会被打:“你看我现在告诉你,我还有机会吗?” “没了。”闻昭昭一击重拳,虎爪子拍在薛鸣脸上,他刚止住的鼻血又隐隐约约要渗出来,薛鸣叫一声,又从衣兜里掏出块麻纸堵住。 璟渊用扇子挡在他俩中间,打断她们俩的闹剧,他折扇一展,上头四个大字——心平气和。 璟渊从上辈子就酷爱白衣,今日更胜西子两分,有种脆弱感,让人想保护也想摧毁。 “你这妖仆与她丈夫成婚已经两百年,也难为你心大不知道。”璟渊瞧上她嫩白的脚丫,太子府邸没有女子的鞋,哪怕他们不需要穿鞋,可他看着十分别扭,璟渊木着脸说道:“你怎么不穿鞋?” 他话锋转的快,闻昭昭一时没明白,有些慨叹:“怪不得两百年前她向我告假,可怎么不知会我一声,若她想归家,我怎会不放。” 璟渊看她失神猜测着说出:“或许是不知说,等再要说已经不能说了,她丈夫十年前生了怪病,她一直求医问药不得结果,终于被混沌之气找上,为了替丈夫续命,她替混沌之气做了这岛上的刽子手,许多人都因她失了魂魄。” 多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闻昭昭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弥弥是她的玩伴,也是在她百岁生辰就被爹爹带回来的礼物,她们之间形影不离,是主仆,是朋友也是亲人。 闻昭昭两脚搓了搓,有些迷茫,璟渊终究看不过眼,隔空替她在商铺里买了一双鞋回来,他把鞋丢到她面前:“把鞋穿上,这有什么奇怪,妖是很复杂的生物,你走光明路,她想过独木桥有何不对吗?” 闻昭昭被他的话刺激到,生气地往前推了一把,一双手也变成了虎拳:“你说的不对,弥弥是我挚友。” 很快画面就狠狠打了闻昭昭的脸,弥弥痛苦地扶上那个巨大的虫卵,因这法阵无传音之效果,众人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她半边身子被血染红,衣襟里有金光闪动,四人脸色皆是难看,这是闻昭昭的簪子。 薛鸣最先叫出了声音:“好哇昭昭,弥弥肯定是和李伯一样被混沌之气控制了,不然她怎么连你的簪子都偷。” “是我自己送给她的,不是她偷的。”闻昭昭嘴硬地回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 “胡说,你上次来看鼠大娘还和我说簪子丢了,让我帮忙找找。”薛鸣义正言辞地回嘴。 “你平日没事干,把我的话记这么清楚干嘛?”闻昭昭简直被他的愚蠢气笑。 “因为你是我朋友,而且我是个聪明人。”这话说的薛鸣自己也有些不信,他嘿嘿一乐总算打断了尴尬的局面。 闻昭昭不想和傻子争辩,她踏上鞋子,想不通弥弥明明可以向自己求助,却和混沌之气为伍的原因,不如直接当面问她了。 闻昭昭往前走了两步,小腿一软,故意扑在桌上,把茶水写的法阵用袖子擦掉一角,画面模糊,弥弥地身影也随之消失,闻昭昭硬着头皮站直身子,就对上璟渊玩味的眼睛。 上次见这种笑容,还是薛鸣阴差阳错地把璟渊抓到山洞中见到的,闻昭昭头皮有些发麻,她脸上堆着笑:“不好意思,没站稳。” 璟渊长长“嗤”一声,他用折扇挡住脸,声音低沉地问:“你身上的禁锢解了?” 还是上次闻昭昭挡在他身前被他发现,闻昭昭身上一直有一道封印压抑着她的灵力,银白虎一族属于上古灵兽,可闻昭昭这么多年修炼难成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懒,而是有人故意在压抑她的天赋,璟渊猜测一定是昨晚闻昭昭受到了什么足矣致命的伤害,她浑身的灵力才开始运转保护本身,冲破禁锢的一角。 而闻昭昭本人却对此封印完全不知情,在璟渊提到这个封印,她眼中闪过一丝天真,似乎只是璟渊弄错了。 闻昭昭紧张兮兮地问:“是混沌之气给我下的吗?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闻昭昭想到自己刚来殷菏也说她身上的气味不一样,顿时有些神经地左闻右闻。 璟渊拍了拍她的头:“未必是坏事,这禁锢伴随你多年,依我之力也未必能解开,如今它碎开一口也是天意,你往后的修行也能简单一些。” 薛鸣也宽慰着闻昭昭:“是啊,昭昭,说不定和我祖先一样,是想保护你呢。” 谁知这话就在不久以后一语成谶。 闻昭昭回想那片画面中的山洞,她并未在瀛洲见过,大概率也是混沌之气捏造出来的,凭她自己无法恐前去,她有些纠结,是直接叫上薛鸣还是从璟渊身上打打主意。 薛鸣以为她还在为封印之事苦恼,就说道:“昭昭,好女儿,流血不流泪。” 闻昭昭被他一拍猛地咳嗽起来,在这一秒钟她决定好了一定去求求璟渊,要是璟渊对弥弥不依不饶,她再阻止就好,这样也好过被身旁这位猪队友笨死。 第十九章 瀛洲岛(十九) 璟渊看一眼就猜到了闻昭昭心里的小九九,还不等他耍宝,璟渊如她所愿一般开口让殷菏收拾了东西,准备探一探那山洞的方位。 古铜色的罗盘见气开封,殷菏凝神于指尖摁在罗盘中央,他鹰化的眼睛和尖嘴逐渐露了出来,薛鸣探着头往里瞧,他在太子府住着学到了不少东西,因此对殷菏和璟渊就愈发好奇。 一缕白烟从殷菏的鹰嘴里吐出,慢慢汇聚成四个大字:无根之地。 殷菏充血的双目回神,手从罗盘上移开,一刹那罗盘宛如未开封一般又变回了枯黄,殷菏吹了吹血流如注的手心,又握着腕子与璟渊交换一个眼神。 “怎么会是在无根之地,瀛洲岛已经十万年没再出现过这个地方了。”闻昭昭心中后怕,她在典籍中见过,十万年前魔族被击败但仍然心有不甘,用了最后的力量屠戮瀛洲一座村落,村落中众人皆惨死又被法阵封印不得轮回,冤魂充斥,天族派了许多神下来都没成,结果竟连村子也一起消失。 这十万年怨气久久不散,那地方必定是恶灵滔天,一般仙人进去恐怕连平常的一层力也使不出,更何况他们连这无根之地的位置都摸不清楚。 殷菏看上去也有些为难,也仅剩下薛鸣搞不清楚状况,心大地提了个建议:“找不到就先出发看看呗,不然也是等着。” 这次无论薛鸣和闻昭昭怎么反对,还是由殷菏现出鹰身,带他们在空中盘旋,璟渊从刚才说出无根之地这四个字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他撑着胳膊极目远眺,来了这么久都没好好看过瀛洲岛。 临近正午,连着两日关张,妖怪们开始憋不住有些怀疑谣言的真实性,有胆大的摆出了摊位,璟渊懒得与他们计较那日的情状,一些无知的妖怪而已。 璟渊不知道看见什么,唇边含了一抹清浅的笑意,他偏了偏头,正对上闻昭昭凑过来的脸,闻昭昭似乎很不会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璟渊往后仰了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闻昭昭跪坐在殷菏背上,两手紧紧抓住殷菏的皮毛,她眼皮耷拉着,用极小的气音问:“太子殿下,弥弥会和李伯一样吗?” 璟渊也打量着她,闻昭昭特地避开了“死”这个字,可见心中的畏惧与逃避,她本来圆嘟嘟的小脸因为这个月的奔波变得消瘦,璟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闻昭昭坐直了身体,难过地佝偻着,平日里晶亮的眸子也没了精神。 璟渊见她如此,从指尖分出一缕神识悄悄沿着闻昭昭的脊梁钻进她的识海中,触碰到那个封印又被迅速弹了回来,璟渊蹙眉,他已经感觉到闻昭昭身上的禁锢破开了一个口子,可当他探进去又找不到裂口。 “闻昭昭,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璟渊无端问起这个话题,他想起闻远道的形象实在和什么法力高深的人联系不到一起。 “啊?”闻昭昭吸了吸鼻子,她嗓子因压抑悲伤而喑哑,她慢慢扭过身,鼻尖和耳朵都红彤彤得:“我爹是个老实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为什么是瀛洲岛的岛主,他好像灵力低微,为人又爱贪小便宜。”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闻昭昭一掐大腿,挤出两滴泪:“但是其实我爹爹也是个好岛主,瀛洲上下无不信服。” 前头薛鸣就差把下巴跌到地上了,他简直要为闻昭昭的厚脸皮鼓掌,记得上回闻远道去逛妖市还有人把他的灵囊给偷了,查了许久也查不出来是谁。 璟渊掐头去尾地听了,在闻昭昭的描述中闻远道是个贼眉鼠眼的贪官,胆小又微弱,那就不可能是他施下灵力这么强大的阵法。 殷菏长鸣一声,浑身的羽毛肃立,向前看去,混沌之气正挡在前头,它的身形矮小,但比第一次见要胖了不少。 他稚嫩的嗓音狞笑两声:“好久不见啊,璟渊太子,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璟渊的折扇已经脱手而出,飞旋着饶洞砍下了混沌之气新塑好身子的头颅,小孩啼哭两声,头又很快飞了回去,扇子不依不饶地与混沌之气缠斗在一起,扇面起了火飞扑进混沌之气的身体中,扇骨又飞回了璟渊手中。 “多日不见,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废物。”璟渊爱惜地擦了擦扇骨,他胸腔的伤口愈发疼,就似一把无形的大手对着他的心脏一顿轰锤。 混沌之气的头接反了,他扭正身子也耗费了些力气,他并不生气,还好心地为一行人指了指无根之地的路,他肥胖的小胳膊小腿一扭,稚气地歪头笑起来:“太子殿下不用激我,我造成的伤逝不好受吧,别担心下面我还有更大一份礼给你,你好好享受,瀛洲岛我待够了,我就不陪你玩了。” 话音刚落,薛鸣的薛家枪已经在它身后等待多时,他一枪斩断混沌之气的脊柱,留下他一半身子在早就准备好的法阵中,他一言不发就是为了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闻昭昭直呼:“干得好!” 混沌之气这才看到了剩下两人,他不着急退去,反而威胁着:“你们杀不死我,但却能让瀛洲岛上所有人都一同付出代价,包括闻小姐你那个婢女。” “你那个侍女真是愚蠢,竟然找我救她的丈夫,就连我让她把你的魂魄偷给我也会去做,可惜啊,你命不该绝,没能死成,吞噬这么多低等妖物,也比不上银白虎一族的灵魂更让我着迷。” 闻昭昭的脸煞白,原来那日弥弥晚上偷进她的房内,竟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薛鸣枪尖来回挑弄,从混沌之气身体里调出不少白色发光的球体,他用力踹了一脚:“小师傅没让你开口之前不许说话,谁说要杀死你了,怎么比我二叔还笨!” 混沌之气对薛鸣的二叔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记得这是一个贪心又胆小的年轻人,身体中掠夺来的魂魄被搜刮了个干净,混沌之期的灵体有些不稳,它被彻底惹怒。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混沌之气的身躯暴涨数倍,不仅挣脱开了封印,还对着南边放出一把黑色火焰,他不再与璟渊打嘴仗,反而隐了气息散去。 “小师傅,让他逃了。”薛鸣用灵囊接住四散着瑟瑟发抖的光球,他数了数,不多不少九十九个,薛家枪隐去踪迹,他一拍囊袋,系在了腰上。 “不着急,我们日后还会见他。”未能将混沌之气元气大伤,他胸前的伤口也未有痊愈之痕迹,璟渊已经在心法九层压了许久,始终不得飞升的机会,待他飞升,伤逝自然会不药而愈。 南方有光亮冒出,殷菏提起了速度,有风从闻昭昭耳边穿行,她倒没有那么想吐了,越来越近她顿时有了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弥弥的脸被烟雾熏花,她费力地把蚕蛹从洞中搬出来,里面的男子是只蝴蝶妖,已经奄奄一息,她不时关注两眼看上去很是紧张,一不小心,就被石子绊住,连人带虫卵一起向山坡下滚去,弥弥用胳膊给虫卵挡着,以免损伤内里。 弥弥的翅膀断了似地疼,她强撑着站起身子,用手剥开虫卵上的泥土,边哈气边安抚道:“相公,你别害怕,一会儿我带你飞出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男子没有回应,安详地在里面睡着,像是沉溺在一场美梦中。 闻昭昭凭借弥弥的气息找到这儿,一落地就发现弥弥癫狂地对着那个茧子说话,甚至还时不时亲吻,而里面的男人面庞已经泛着青紫死去,额头都长出了绒毛。 火势越来越大,弥弥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珠,闻昭昭不忍看她犯傻,叫住她:“弥弥。” “你们怎么来了。”听见闻昭昭的呼唤,弥弥立刻挡在茧子身前,她目光呆滞,看见四人已经有些重影:“我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相公。” 闻昭昭看着她一时也冷静下来了,她用平静地声音问道:“你跟不跟我们走?” 弥弥彻底发了疯,她仰天大笑三声,吐出一口瘀血:“小姐,你以为我还和你们一样有回头路吗?你们是天之骄子,我不过是卑贱的蝼蚁,只要能把我丈夫救回来,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我丈夫有什么罪,就要受到这样的天罚?” 殷菏与弥弥同属鸟族大族,看她这样也属实瞧不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卷轴,这是他和薛鸣调查到的一切。 “你丈夫与你成婚后,外出过数月,回来就引了这场天罚,你可知为何。”殷菏一用力把卷轴扔给她:“全因为他去凡界偷吸小儿精血,使数百孕妇难产而死,天道为他留个全尸已经仁慈。” 弥弥一把扔进火中,她边落泪边道:“不过是几个没成型的孩子,便是出世又能如何。” 闻昭昭看着她,恍若这两千年都不曾认识过她,天行有道,无论是谁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的声音和火光的霹爆声一起放大:“太子殿下,她已执迷不悟,只求你一会儿给她个痛快。” 第二十章 瀛洲岛(二十) 弥弥初到闻家时是一颗不曾破壳的灵蛋,闻昭昭期待这个朋友的降生于是就日日对着她说话,给她灌溉灵泉泉水,一日三次,次次不落,闻远道都震惊她有这样的耐心。 弥弥刚破壳,闻昭昭更不敢离开一步,她又肥又圆总被薛鸣欺负,闻昭昭生怕薛鸣哪日一蒙了心就把弥弥变成了烤鸟。 弥弥一边躲闪着殷菏的攻势,一边护着身后的虫卵,就像感觉自己肩膀上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殷菏的攻击并不致命,他心有顾虑。 “鹰族王子就只有这么点实力吗?”弥弥费力地抬着翅膀,兽族天生以强者为尊,鸟族中一向是奉鹰族为主,殷菏打得这软绵绵地样子实在激怒了她,弥弥狠下心,眼中一闪而过的白光,一把精美短小的宝石匕首被他握到了手中。 “好,那今日我便替鸟族清理门户。”殷菏不啰嗦,他呼出随身的宝甲,双拳出十个利针,变着阵势向弥弥刺去。 弥弥提起脚边的木板挡在虫卵之前,自己则是用这把冒着黑气的匕首碾开一道沟,周围噼里啪啦的火焰被引了过来,逐渐形成一道旋风,不止接下来殷菏得了毒针,又带着大力把毒针还了回去。 璟渊横起胳膊竖起了结界,毒针打在结界上被摧折而落,看来混沌之气也给了弥弥更强的力量,就如同失控的李伯一般。 “渊哥。”殷菏分了神,被突如其来的一根毒针插进胳膊里,他一咳嘴角渗血,殷菏立刻封住两处大穴,这毒不致命,只会让人失去灵力,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他和璟渊没有如同闻昭昭和弥弥这样的感情,看到弥弥对他丈夫的爱,殷菏有点恍惚,头一次对这种感情感到认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殷菏心神激荡,想用真气把毒素逼出来,胸中有精气郁结,倒逼他跌了跟头。 “尝尝自己毒的滋味如何,还有接着呢。”弥弥彻底打红了眼。 她手中的匕首又幻化成了一根洞箫,她把洞箫抵在唇边奏响,魔音贯耳,一片片的声浪席卷着这个山崖,火势更旺,声音和蛇一样直锁几人喉咙。 弥弥的声音嘶哑尖锐,闻昭昭捂着耳朵,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大量的鲜血从她嘴里鼻子里喷涌而出,这不要命的打法分明是她在燃烧自己的躯体,一曲毕,她的躯体会彻底崩坏。 “闻昭昭,叫她回神。”璟渊低下身子,两手替闻昭昭捂住耳朵。 感觉到身后胸膛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意,二人距离近,璟渊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给了闻昭昭一些安全感,她无意识地蹭了蹭让璟渊动作一滞。 “弥弥,别吹了,你看你丈夫的茧。”闻昭昭喊出来平生最大的力气,弥弥僵硬地回头,这颗巨大的虫茧正在崩坏,白色的蚕丝都拦腰折断,蝴蝶精的触角从茧子里伸了出来。 弥弥丢下笛子,它又变回了匕首,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嘴里喃喃:“不要”,可惜这颗没有生命的茧听不到她的期盼,坏的越来越深,到最后彻底碎裂,弥弥捞了捞,什么都没捞到。 一接触到阳光,蝴蝶精睁开了双眼,闻昭昭看得头皮发麻,因为他竟然没有眼白,他冲太阳越飞越快,弥弥去抓只抓到了他的脚腕。 “相公,相公别离开我。”弥弥绝望地看着他,一滴泪水也流不出,被火焰烘得眼睛干涩发痛,蝴蝶精哪里还听得到,从脚踝开始彻底消散,弥弥只能抓住他脚腕上的铃铛。 弥弥重重跌倒在地,她的伤口被撕裂,铃铛摔在地上发出闷重地响,闻昭昭拨开璟渊的手跑过去,她捧上弥弥的脸。 她竟然没有发觉过弥弥怎么这样瘦了,她一向勤奋,闻远道没有剥夺她念书的权利,可她天赋不好,学什么都慢,闻昭昭见招数太难会逃避会放弃,而弥弥虽为小妖却肯吃苦。 闻昭昭疼惜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说道:“何苦走到这一步?” 弥弥的嘴一张一合,闻昭昭俯身去听,弥弥手中捞起匕首抵在闻昭昭脖子上,她的手指颤抖,冲璟渊怒吼:“太子殿下,我知道天族有一种秘术,能帮人养魂,只要你帮我救回丈夫,我会立刻放了闻昭昭。” 闻昭昭回望长长地一眼,让弥弥心中直发毛,弥弥怀里还有那根金簪子,一晃光就打在闻昭昭的脸上,她手指动了动,如束手就擒般靠在弥弥身上。 “养魂一术本就是逆天而为,你若停手,我可为你夫君准许一个来生。”璟渊刻意释放周身的威亚,他的眼神触及到闻昭昭白皙脖颈间的那一抹血色之后变得难看起来,他薄唇轻抿,用传音之术上九重天找到天阶上偷懒的雷公电母:“尔等可来相助?” 天空中银雷乍响,浑厚的男声女生剥开层层乌云,震得人心惶惶:“太子吩咐,不敢不来。” 闪电直破地面,薛鸣忙于抵挡火势而不得空手,他抬头看着波诡云谲的天势有些咋舌,他小师傅也太厉害了吧。 弥弥的匕首再往皮肉里进一分,她不再牵制闻昭昭,而是一直胳膊握上了自己的手腕,她大吼一声:“昭昭,快跑,我控制不住自己。” 闻昭昭倒也机灵,从在画面中看到弥弥的那一刻她有失落却始终相信弥弥不会真心伤害她,所以她再害怕也来到了无根之地,她捂着耳朵往前一直奔,不敢向后看,璟渊往前拉住她的胳膊,闻昭昭腿软跌到了璟渊怀里。 二人一时心跳声交杂,分不清楚是谁的,闻昭昭以为是自己的,抬头一看璟渊悄悄红了耳尖,她退了出来。 弥弥看她安全,心中沉了下来,她惨烈一笑,璟渊这种正派人士必然不会帮她复活丈夫,所以一开始她就没抱着去求他的心思,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泣血般地对着闻昭昭大喊一句:“昭昭,这辈子不要爱上别人。”她反手把匕首插入了心脏,没了生气。 随着弥弥一死,薛鸣腰间灵囊装有瀛洲其他人魂魄的口袋忽然躁动起来,里面的小球发着银光闪烁飞到半空向璟渊挤过来。 “渊哥,混沌之气离开瀛洲了!”殷菏震惊道,这些灵魂被混沌之气吸收太久,离它太过遥远还不能在两个时辰内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就会消弭于天地,他们这样躁动定是受到了威胁。 璟渊掐着手指算了算,要是现在赶去或许还能来得及挡住混沌之气,这些仙妖必定葬身于此地。 火势不减反涨,薛鸣用薛家枪有些压制不住,他向后退两步,把脚陷进土层里,手因为一直握枪有些血渍,他抹在脸上,意气一笑:“小爷今日就来会会你这怪火。” 璟渊不再犹豫,他抓起闻昭昭的手,咬住了她的食指。 闻昭昭下意识就要甩出来,却听他含糊地问:“你不想救瀛洲岛众人了吗?” 指尖刺痛,有血珠冒出来,闻昭昭看着璟渊对着她的手指又含又吮,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不一会儿他抬头,唇边的一抹红妖冶,自从上次闻昭昭对璟渊用了秘术,他一闻到闻昭昭血的味道就觉得香甜无比。 璟渊故作正经地正了正衣冠,甚至故作高深地拍了拍她的头:“借你血一用。” 他眉宇间的小痣又开始露出来,他借力飞到半空,立于竹叶之上,灵魂光球围着他排成一排,璟渊翻手接云雷之力掏向自己的心窝,他胸口一闪,龙身显现。 闻昭昭的长发呗雷公电母带来的风吹得凌乱,被璟渊吸完血,她觉得身体里怪怪的,有一股热意在身体里乱窜,闻昭昭捂着肚子蹲下身,她遥望竹枝上的璟渊,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面对离别与失去,闻昭昭学不会接纳,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她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失去这里的所有人,这个念头愈演愈烈,电光火石之间她觉得身上一轻,薛鸣和殷菏压火的法术都变得非常慢,她惊讶得看着自己,大约是璟渊说的她身体里那个禁锢破了,她现在的感觉比以前都好,灵力比以前都充盈。 上头的璟渊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嘴角出现清浅地笑意又消失,璟渊的龙角与龙尾都暴露在空气中,他双手不停结印,白色衣裳被龙尾撑出裂痕,半边天隐藏在灰暗的天光中,他淡漠漆黑的眸子此刻变为了澄澈的金黄色,一股力量从他四周四散而来,终灵魂都得到抚慰。 连同下面扑火的三人也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闻昭昭发现自己的禁锢碎了,一刻也没闲着,赶到殷菏身边相助她,她虽不会法印,却有一身灵力能输给殷菏。 不知道是否是混沌之气离开的缘故,无根之地有些不稳,殷菏回头对闻昭昭诚恳一笑,火势不灭,迟早会烧到瀛洲,殷菏专心压起火来。 雷电四绕,璟渊的眸光聚焦在一处,他以一种悲悯的态度用灵力把这些银球端起来,璟渊吹了一口气,对着他们说:“回去吧,把你们自己找回来。” 然而他的灵力没有消散,他银白的龙尾一扫送这些魂魄远走,强大的灵力围绕着他们直到他们找到自己的住所。 “殷菏。” 殷菏把这边交给闻昭昭,自己上前助阵,之前的兔子被他安排在瀛洲岛各处,只要他解开禁咒,灵魂自会感应躯体。 可没了薛家宗祠里的灵土引魂,怕是魂魄归体也不会相容。殷菏有些担忧地看着璟渊。 璟渊在打起了座,嘴巴迅速念着法咒,他的灵力如同一支小舟载着每一个魂魄安然回到身体中,没有灵土塑身,那他便以灵力为引。 这是灵力消耗巨大的一个法阵,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自身,殷菏也是第一次见,璟渊心口的护心麟闪着妖冶的光,璟渊的瞳仁竖着,雷公电母在天上敲打地卖力,忽而雨至。 “昭昭吾儿,为父来助你。”闻远道带着许多仙人赶到,闻昭昭禁锢一破,闻远道就感应到她的气息,再者无根之地不稳,激出了瀛洲岛内多年藏身修行的仙人,他们破开一个口子,带着雨水来了。 “爹,你怎么来了?”闻昭昭小脸被烟熏的黑了一块,她来不及转身,问道。 闻远道看她卖力的样子,感叹孩子真是长大了,他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扫视一圈才发现了上头的璟渊,心中赞许之意止不住冒出来,不愧是太子殿下,要是做了他薛家的女婿多好。 火势渐渐有熄灭的势头,薛鸣跳起来问闻远道:“闻伯伯,你这雨哪弄来的,当真好用。” “自然是借的。”闻远道一捏胡子:“昭昭她娘生产时,有一位南海的仙人贺寿带来的寿礼,她精通一手好算法,说总会用到,想必就是为了今日。” 几人来不及庆幸,就见上头的璟渊极速下坠,怒目冲远处劈开什么,他一吼:“给我破。” 伴随着轰隆的雷声,雨水似乎绕着他走,哪怕衣裳粘血也并不狼狈,殷菏赶忙上前接住璟渊。 璟渊这一声劈开了闻家外的假山,那只兔子怎么也不肯与魂魄融合,眼看时辰快要过去,璟渊不得法,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劈开它的身躯把他的灵魂关进去,是死是活都是他的造化,他自己却遭到反噬,一成灵力也使不出了。 闻远道看到这一幕,惊掉了下巴,他知道太子功法高深,却不想已经到了隔空做法地地步。 璟渊的龙角龙身都收了回去,大火已熄,前来助阵的仙人四散,闻远道想带着闻昭昭离开,却看她固执地把手腕递到璟渊嘴前,大义凛然地说了句:“咬吧。” 璟渊没了骨头一样由殷菏搀扶着,他看着闻昭昭孩子气地举动,移开她的手腕:“闻昭昭,你是我的移动血包吗?” 他的语气令人产生遐思,样子又十分严肃,闻昭昭也摸不准他的意思,就对自家老爹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自己跟在璟渊后头。 还没走上一步,有什么就拽住了她的衣角。 第二十一章 瀛洲岛(二十一) 火灭了雨还没停,瀑布般如泣如注,雷声渐隐,枯木胡乱侵压,一颗小小的树苗偷偷钻出了土壤,这里不会再是无根之地,将会有许多生灵住进这里,成为瀛洲岛的一部分。 闻昭昭撇开衣角,徐徐转身,她的衣裙被淋湿,长发黏在脸上,像是山林间的精灵,她毛茸茸的虎耳竖起来,往低一看是个小女娃娃。 弥弥奶里奶气地叫她一声:“小姐。” 薛鸣小声对她说:“是小师傅暂留下了弥弥一魄,昭昭,小师傅是觉得你需要一个告别。” 闻昭昭心里咯噔一声,璟渊的人影映在枯林里,他在前头与闻远道说笑,看上去挺是那么回事儿,活脱脱一个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他一只胳膊藏在身后支撑着腰,闻昭昭猜测定是心口的伤作怪。 “小姐,弥弥来向你告别。”弥弥脸上没了刚才的戾气,现在满是平静与祥和,她的脸蛋圆圆,这样的表情有些违和了。 闻昭昭蹲下身牵住她的手,她的心中一直在逃避着身边人的逝去,她意识到无论是神仙还是人,离别总是突然的,要走的人不会打一声招呼,甚至不会回一下头,而留下来的人此后经历的是漫长的潮湿。 她看着弥弥幼小的身体握了握她的手,她抹了抹眼角湿润的泪水。 弥弥蹭蹭她的掌心,她说道:“小姐,是弥弥对不住你,犯下了好多糊涂事,你不要为我伤心,我只是去另一边赎罪了,太子殿下对我说,当我在苦难中积攒功德还会有回来的一日,请小姐耐心等待,这是我与你的约定,天上的星星眨眨眼,那就是弥弥的思念。” 闻昭昭眼角的红意缓了下来,她弯了弯嘴角,答应道:“好。” 离别的含义不一定是悲伤,也可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弥弥刚才自戕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毕竟她的魂魄已经出卖给了混沌之气,璟渊遥远的一劈却从瀛洲边界的混沌之气身上为她夺回了一刻钟,看着闻昭昭的成长,她才觉得自己错的简直离谱。 弥弥在消散的最后一刻化作小黄鸟落在璟渊肩头,她叽叽喳喳地传递出一个消息——混沌之气接下来的目标是蓬莱做完这一切,弥弥彻底消散,掉下来一根金簪子,是闻昭昭之前那根,她无心偷取,仅想为决裂的情谊留个纪念,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这只金簪落到了闻昭昭手里,上面的花形已经变成了一只小飞鸟,称得上栩栩如生。 闻昭昭把它放进衣兜里靠近心脏的地方,心口一暖,招着手去追前面浩浩荡荡一行人,她笑得明媚:“爹,太子殿下你们等等我呀。” 璟渊从闻远道这儿了解到,闻昭昭身体里的那个封印是闻昭昭母亲给下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与闻远道并不希望闻昭昭成为天之骄女,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如果有一天她的信念够强,那么这个封印就会失效。 闻远道听到闻昭昭的喊叫,嘴上嫌弃地不肯等,脚却诚实地停了下来。 闻昭昭一扑上来挽住闻远道的胳膊,嬉皮笑脸地打听:“爹,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关系这么好了?你之前不是很怕太子殿下么。” 闻昭昭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己老爹的老底,闻远道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这小兔崽子的话居然被太子听到了,闻远道涨红了耳朵,有些丢脸地说:“太子殿下青年才俊,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怎么不能与太子殿下关系好,倒是你有太子殿下一半优秀我这当爹的也能放下心了。” 闻昭昭心说太子的爹娘可不是像你这样想,她没个正形,璟渊在身边她还走得规矩,一会儿一溜烟就挪到了后边与薛鸣闹在一块。 薛鸣看她精神头不错,也高兴地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明日自己就要搬回薛府,闻昭昭无聊可以来找自己玩。 闻昭昭想了想明日居然就到了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想必璟渊和殷菏就要离开瀛洲,薛鸣还傻乎乎地准备继续和璟渊学习,闻昭昭张了张嘴,看他高兴的傻样,最终还是没告诉他。 路上她有些感慨。 前世的今日她愤怒于父亲竟然和天族人交好,下定决心要给璟渊一点教训,也不肯向父亲低头,她怀揣着自幼失母的遗憾带着薛鸣爬到了璟渊与殷菏要坐的兽车车底,跟在了璟渊的身后,一意孤行。 璟渊和殷菏为何要坐兽车走,她已经记不清了,当时没有她没有薛鸣,只有他们二人为瀛洲岛百姓找回了灵魂扑灭了大火,他们应该都受了很重的伤。可当时的她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 如今重生,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她们一起经历生死,也了解到了璟渊下界的真正目的。闻昭昭觉得或许上辈子她对他有偏见,就像瀛洲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一样,认为他是个混账太子。 璟渊在一次次中搭救了她,甚至能够为瀛洲百姓以身试险,也不追究瀛洲百姓胡言乱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闻昭昭不相信本色是仁慈的璟渊以后会做出暴虐的行径。 她一路上若有所思搞得薛鸣以为她触景生情,同手同脚走了一路,直到到了分叉路口,薛鸣才说:“昭昭,你别伤心,改天我带你去挖野菜解闷,今日我就先回家了。” 闻昭昭回过神来,看着薛鸣这个傻乎乎的劲儿,头一次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她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自己去挖吧,我跟这玩意儿无缘。” 回了家,闻昭昭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迸发的灵力让她不知道怎么控制,她在热泉之中睡着了,一直藏在她身体里的一缕魂飞了出来,眷恋地看她一眼,向窗外飘去。 闻远道在此等候,看着女人的倩影,有些怀念地说:“碧儿,我有多久不见你了。” 这女人竟然是闻昭昭的娘,为了多年维持封印,她宁愿不入轮回留下一魄守护女儿! “远道,你老了。”她伸手想摸一摸闻远道,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出去,这次是彻底要走了,她慨叹:“昭昭长大了,也有想保护的人了。” “是啊。”闻远道往窗户上看一眼,忽然转变了脸色:“碧儿,明日太子殿下他们启程,我打算让昭昭跟着去。” “瀛洲是链接九重天与下界的枢纽,混沌之气如果想重复当年光景,最先遭殃的必定是瀛洲,让昭昭走,还有一线生机。”闻远道解释着:“我已与太子殿下做了交易,他会替你我护好我们的女儿,而我身为岛主会与瀛洲到最后一刻。” 女人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却听见闻远道宽慰:“哪怕太子殿下不说,我也会和瀛洲的百姓一直在一起,守护瀛洲是我的职责。” 女人点点头,借着闻远道的仙术远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舍,但也都晓得今日的离别是为了明日更好的重聚,这才是离别的真正意义。 闻远道看了院子里的落花许久,他闭着眼喃喃:“我们已经有一千五百四十九天不见了。” 闻昭昭在睡梦中不得安稳,一会儿梦见璟渊拿着自己的剑亲手斩断了方丈山的地脉,一会儿又听见了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她拼命揪住这个人的胳膊,扭过他的脸一看,竟然是璟渊的脸。 闻昭昭被吓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疲惫地拿起衣架上的衣裳穿好,滚到床上,满脑子都是璟渊,所以到底璟渊上辈子为何要一剑断了方丈山地脉毁了方丈山所有圣灵,又为何要谋夺天帝之位,按道理这位子不应该就是他的吗,哪还用得着杀这么多人去抢吗? 闻昭昭猛地举起手,不管了,反正这辈子事情早已改变,她要跟上去查查璟渊变化之大的原因,这样想着闻昭昭给薛鸣放起了信,她感受到身体中的灵力,在天空中划拉两下一封信就飞去了学府,这就是上古银白虎族对术法的天赋。 闻昭昭下了床开始蹑手蹑脚地收拾包袱,她要带上的东西很多,起码防身的武器得带上两个吧,她穿上鞋偷偷溜去了闻远道的练功房,上边挂着一把大锤,闻昭昭握住柄,被大锤带了个骨碌,巨大的砸地声音迎来了在外伤神的闻远道。 知女莫若父,闻昭昭眼珠一转闻远道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乐见其成,故意大声说:“这太子殿下走了,我闻家还有一把世代相传的竖琴可留给谁啊,就在我练功房的左手边第二个暗格内,这昭昭也不会用啊。” 闻昭昭直呼闻远道偏心,不会可以学,难道她天生生下来就会吃饭吗。 秉承着好学的精神,学堂里的倒数第一闻昭昭找到了这把竖琴满意地放到了灵囊里,又拿了许多丹药,才准备出去。 可是明日她要去哪里找璟渊啊? 外面的闻远道冷笑一声,她这蠢女儿终于想到点子上了,他大声说:“明日要去瀛洲城河为太子殿下送行,也不知道昭昭与薛鸣会不会伤心难过。” 他边说边越走越远,闻昭昭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又溜回了自己房内。 第二天来送璟渊的瀛洲百姓有很多,他们为之前误会璟渊感到愧疚,再见到他有些手足无措,为首的牛地仙递过一颗黑黢黢的臭烘烘的大仙丹:“太子殿下那日是俺们对不住你,这东西是我们家族传来的泥沟大补丸,还希望你收下。” 牛地仙的脸都红了,他们家族信奉越不干净越健康等我道理,这东西对他来说是好东西,对洁癖的璟渊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偏偏瀛洲岛不知所谓的纯朴百姓还在起哄让他收下。 璟渊硬着头皮:“殷菏,收下牛地仙的赔礼。” 闻昭昭与薛鸣来的迟了,见璟渊被层层围住,有些着急,她指了指:“你力气大,你把我扔过去,我让太子殿下等你。” 薛鸣一听可行,卯足了力气推了闻昭昭一把,她还真突破妖群到了最前头,有些刹不住车地栽倒在璟渊身上,连同那颗大补丸一起糊在璟渊的衣裳上,她挠挠头:“太子殿下,巧遇啊。” “可真是太巧了,闻、小、姐。”璟渊一把推走她,拧着鼻子读出闻昭昭的名字,他有些难以忍受这个臭味,甩开众人就上了闻远道准备的兽车上,那飞马嘶叫一声,人群散了散。 薛鸣听不到前面在说什么,看璟渊钻进车里更为着急,生怕自己被丢下,他来了火,有些控制不住地现出原形,吭哧撞了过来,外面的人还能散开,殷菏来不及调转马头,薛鸣直接大力撞碎了车轮。 闻昭昭对着殷菏说:“不是我让他过来的,你信吗?” 殷菏反问她一句:“你自己信么?” 闻昭昭尴尬摇了摇头,里面的璟渊也受到了冲击,额头砸在了车门上,围观的百姓也无由地感到一股杀气,都装作很忙的样子:“歉意送到,我们还得干活,就先走了。” “我们家公鸡下小鸡,我也走了啊。”反应慢半拍的牛地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也趁机走了。 薛鸣恢复原相,有些委屈:“小师傅,殷菏哥,你们去哪我也去哪。” “是啊是啊,咱们这一路相处的多融洽啊,带上我们两个吧。”闻昭昭赞同地说。 殷菏心中对这个相处了许久的朋友也是有些不舍,他眼巴巴看了看车里,璟渊感受到三人火热的视线,气笑地钻出了车帘,他倒要看看闻昭昭有多厚的脸皮,他这一身的泥垢,微青的额角到底拜谁所赐。 闻昭昭也有些心虚,她踱步到车轮前,施了一个修补的术法,车轮破碎的零件又飞了回来。 她有了些许底气:“太子殿下带上我们吧,我能干很多事,不然我就回去和牛地仙一起做大补丸,等来日一同送给太子。” 璟渊有些恶心地甩了帘子,见他不说话,殷菏坐在车驾前对二人使了颜色,二人也心领神会跳上了马车。 暖风伴着燥意让闻昭昭有些困,她露出两只耳朵,舒服地靠在垫子上,他爹果然偏心啊,怎么不见她出去玩给她这么好的兽车,兽车一时百里,晃晃悠悠直让闻昭昭困了。 等她再醒来已经停在了一个村落——梧桐村。 第二十二章 梧桐村(一) 车轮轧轧作响,闻昭昭一身红鹤鼠袍子罩在身上,她掀开车帘,璟渊属实受不了身上的腥臭味,就让飞马停在了一个不知名小村落前自己下去收整,薛鸣还在打呼噜,殷菏叼着个从一边摘得狗尾巴草无所事事。 已经到了瀛洲岛万里之外,要去蓬莱必经人界,蓬莱是三座仙岛的中断地带,人仙妖杂居,多年来平安无事。不比瀛洲岛的热闹,这村子前竖着一个大石碑,用朱砂描了村名,两行银杏树排开,不到秋天,绿叶簌簌透着光影,安静而祥和。 “梧桐村不种梧桐怎么改种银杏林了?”闻昭昭忍俊不禁,从禁锢一破,好像有些灵法她早已熟练,只要在心中想想就能发挥出来,闻昭昭敛去了面容与气息,带着宽大的红兜帽,更像个人类小姑娘。 薛鸣口中流着涎水,他梦到封印混沌之气后自己成了大英雄,跟随璟渊一起回到了天界,用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咧着嘴忙说不用不用,这是他应该做的。 殷菏看他做了美梦,踹了踹他的脚踝,薛鸣扭过头继续睡,殷菏叫他不醒干脆直接收了飞马车驾,薛鸣摔在了土堆上,还有些懵。 殷菏面不改色地说:“你睡觉的时候不老实,从车上滚下来了。” 薛鸣气闷地起身,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提前收了灵法,扮做大户人家小公子的模样,头戴一顶瓜皮帽,脚踩黑皮流云靴,他揉了揉发疼的屁股,这下可摔成四瓣了。 闻昭昭无心与他们玩闹,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她仰着头一个劲寻找。 远处正在换衣的璟渊察觉到闻昭昭鬼鬼祟祟的视线,慌张挡住自己敞开的衣裳,他黑着脸从小溪里起身,不能用净尘诀快要把他逼疯,他手指一点换下来的衣物起了火。 闻昭昭左顾右盼,蓦地停下,向正走过来的璟渊,他换成了绯色衣裳,叶间漏下来的细碎阳光落在他低垂浓密的睫毛上,他缓步而行,风声于此静下,闻昭昭自己都没感觉到地弯了弯唇角,她一时忘记自己刚才在找什么。 璟渊看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刚才的坏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她幻化出来的这张凡人面不如她自己的脸,只能说可以看的过去,有些普通,闻昭昭耳朵上挂了一对翠玉吊坠,他说道:“不如珊瑚的那对。” 闻昭昭在瀛洲戴的是万年红珊瑚耳坠,是她娘的遗物,红如火焰绚烂,衬托着她活泼的性格,闻昭昭不在意地甩了甩头:“是吗?可惜戴那对会泄露灵气,惊扰这地的仙者。” 殷菏没听清楚二人的交谈,他心中对闻昭昭喜欢璟渊的想法又肯定几分,她能不怕危险地追到这里这不是爱吗?不是感天动地的爱吗?这样的想法反而让殷菏对闻昭昭露出个钦佩的眼光。 薛鸣不明所以,他偏过身子问:“殷菏哥,咱们什么时候进村?” 四人正好扮做一家人,璟渊是不苟言笑的兄长,薛鸣是混世魔王行事的弟弟,而闻昭昭与殷菏两个都扮做陪着上路的小书童,一行人走走停停准备去赶考遇到个村子准备停下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闻昭昭挤到殷菏与璟渊的中间,她玉指纤细,弓着腰:“请少爷先走,小的为你开路。” 为避免有破绽,闻昭昭脱下了袍子,换上一身宽大又灰突突的仆从服,头上的玉簪子也换成了木钗。 璟渊从未看她这样素净,在瀛洲她日日穿的花枝招展,她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擦了人界时兴的桂花头油,弓腰作揖也十分有趣。 闻昭昭见他不应答,难道自己这次讨好又拍到马蹄子上了?她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之前,听见璟渊清和地声音“嗯”一声,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就要跟在璟渊身后头。 殷菏一脸复杂地拉住她的胳膊:“你知道渊哥是天族太子吧。” “知道啊,这满天下有谁不知道?”闻昭昭有些莫名其妙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那你知道爱慕渊哥的女仙有很多吧。”殷菏觉得月老真是辛苦,这种牵线断线的红事他可做不了,对上闻昭昭天真的脸孔,殷菏不好意思说得太过直白:“我帮她们递过很多次红线,要是串成串能够绕东海一周,乞巧节她们更是围得渊哥水泄不通,我想挤进去都不行,你这小身板就更别说了,出来厚你就和纸一样薄,明白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殷菏夸张地用手比划着,闻昭昭不懂他的意思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坏了,难道是路上驾车把脑子吹坏了。 闻昭昭看璟渊走远,不愿意再听他啰嗦,她撅着嘴:“我干嘛要去和她们挤,太子就不能出来找我吗?” 她想的很简单,要是有一天她去天上那璟渊是东道主,应该好好款待她。 璟渊回头几次,见他们三人始终没有跟上来,侧身停了会儿。 和他们设想得不同,这村子里大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天色渐暗却没到封户的程度,殷菏敲了一家的锁。 开门的是个强健的男人,他脸上满是疲惫,看到四人的身影有些诧异。 殷菏撑住门,掏出闻远道提前准备的人界的散银,微笑着说:“先生,我家二位公子要去赶考,天色已晚,这周围又荒芜人烟,路过你们村,请问能不能借宿一晚,讨口水喝。” 殷菏顺着门缝把钱袋子塞进去,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男人,他巍峨的臂膀猛烈抖动,钱袋子又被抛了出来,他吐了口吐沫:“谁稀罕你们的事臭钱,滚滚滚。” 倏尔把门紧闭。 殷菏吃了闭门羹,摸了摸鼻子,把钱袋子捡了起来,接下来再试几户,依然是一样的答复。 闻昭昭让殷菏停下,又闻到了空气里的那股焦臭味,虎族的本能让她发抖,她拿过钱袋,又走回了第一家:“大哥,麻烦你行行好,让我们借宿一晚吧,我家二公子年幼,又有癔症,这晚上发作了可怎么是好,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男子从门缝里看见闻昭昭身子恍惚,又单薄伶仃,心中有几分可怜,闻昭昭说得跟真的似的,她暗地里狠狠拧薛鸣一把。 薛鸣硬生生忍住,眼眶一下红了。 许久闻昭昭才听见一个女人说:“进来吧。” 这家不算大,东西也齐全,男子没好气地坐到一旁烧火,女人挺着个肚子招呼他们坐下,她面容恬淡,拿出一壶菊花茶:“我们这里没什么好茶,几位贵人将就喝吧。” 厅中容纳五人已经不易,璟渊缩了身子憋屈坐在一张板凳上,周身贵气与环境格格不入,闻昭昭舔了舔杯口,她还没见过女人大肚子,目光闪闪问:“刚才是你的夫君吗?你的孩子得有八个多月了吧。” 女人掩面一笑,她说道:“姑娘好眼力,我叫珍娘,他是李山,他不会说话,贵人不要见怪。”说到丈夫,珍娘话多了起来,她一袭粗布麻衣,也难掩温柔。 桌上摆着几个苹果,闻昭昭咬了一口又酸又涩,她捂着嘴巴吐了吐,珍娘笑道:“这是李郎为照顾我有孕特意采回来的山果,姑娘吃不惯也正常。” 闻昭昭被珍娘拉着手摸了摸肚子,她感觉到珍娘的肚皮动了动,有个小家伙的脚隔着肚皮踹了她一下,她掌心一阵酥麻,又有些痒痒。 闻昭昭蹲下身,松石般的眼睛水波粼粼,她轻快道:“你这么爱吃酸,这胎一定是个男孩。” 珍娘抚摸肚子的手停了停,脸色也苍白起来,她靠在椅背上大喘气,一听到珍娘的急呼李山就跑了进来,他赶忙帮珍娘顺气,有些怨恨地瞪闻昭昭一眼。 闻昭昭也手足无措得很,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茫然。 璟渊从矮凳上起身,走到珍娘身前,他的影子完全罩住这个怀孕的妇人,不顾李山眼色地为珍娘号脉,不留痕迹为她传了些灵力稳住胎动。 珍娘这才得以从痛苦中喘口气,李山看妻子面色微红润,揽住她肩头,迫切地问璟渊:“贵人,我夫人怎样了?” 璟渊的灵力乃是至纯至真,珍娘凡人的身体难以消化,但在神界看来,未出身的胎儿并不属人,而是灵,这孩子度化他的灵力后母子便会平安无事,要是还能吸收两分可保这妇人生产无虞。 “你夫人为何这样虚弱?”璟渊的灵力仍然在这妇人身体中郁结不出,她简直不像八个月的妇人,身体就像一座空壳,什么东西都留不下。 锅里还炖着棒骨,一阵一阵发出香味,按李山对妻子的宠爱绝不盖如此。 李山沉默着不肯开口,缓过神的珍娘接了话茬:“劳贵人费心,我这身子骨弱,自从怀上孩子,这吃什么吐什么,我相公备下再多好东西我也是吃不下的。” 闻昭昭心神仍是迷离的,她看着珍娘苍白的面容,又发现二人紧握的双手,她听璟渊说:“原来如此,二位肯收留我们四个已经是大恩,我略通一些医术,有个方子正适合夫人这种症状,夫人吃上两日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珍娘被李山搀扶起来,从殷菏手中接过牛黄纸的药方,又千恩万谢地道了道,便回了房。 那股焦臭味迟迟不散,闻昭昭心中烦躁,她撸起袖子一下从客房卧榻上坐起身子,定是薛鸣这蠢猪偷吃把东西烤糊了,那边离她的屋子远,需要穿过珍娘夫妇二人的主屋才能到。 闻昭昭莽撞地冲出去,主屋里熄灭了烛火,一个铜盆放在屋前,绊了闻昭昭一下,她定睛一看灰烬中有片没烧干净的牛黄纸。 第二十三章 梧桐村(二) 闻昭昭看见这些灰烬心中升腾起一股哑巴吃黄连的苦恼,她伸出虎爪子扒拉开铜盆捞出那半块黄皮纸,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心疼地塞在怀里。 次日一大早李山在院中开始劈柴,灶火旺盛,他的背佝偻着,沉默地挥动手中的石斧,斧沿上还有两个豁口,看上去用了很久。 璟渊不愿打扰夫妻二人,正巧撞上他心里也有两分尴尬,他的云鞋踩在泥土地上发出窸窣声,引得李山频频后顾。 璟渊遥遥问早,他长袖一摆置于身前,与李山打了个招呼:“李郎君怎么一大早在这儿劈柴。” 李山直起身,把斧子一撂,嘭地砸在地上,他结结巴巴地说:“珍娘还未醒,我提前烧水等她醒来替她净身。” 璟渊明了,他曾听掌管姻缘的仙人说凡界女人有孕与生产都是极其痛苦的事儿,从有了孩子就是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勾当,想到昨夜珍娘翻着白眼张嘴喘气的模样,璟渊心下一动。 谁知还不等璟渊开口,李山先提起了昨夜的事:“昨夜贵客给的那张方子被水浸湿今早起来已经用不得了,不知道贵客还能不能再写一张。” 璟渊长长“哦”一声,就要应下,哪成想闻昭昭火燎腚一般跑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家少爷是状元栋梁,我们今日就要离开,被你这样小事耽误,你赔得起吗你。”闻昭昭叉着腰俨然一副霸王姿态。 闻昭昭出口就是讽刺让璟渊有些吃惊,她呲着牙,璟渊摸着下巴玩味看她,在这个凡人皮囊下看见了她张牙舞爪的虎崽灵魂。 “反正已经给过你们一张,你们弄丢弄毁与我家少爷无关,钱已经付过,我们即刻就启程了。”闻昭昭木着脸,她眸中湖光一闪一闪,渴求璟渊的认同,。 璟渊睫毛落下,嘴角含着一抹清浅的笑,悠然安静。 他说:“是,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在耽搁了,昨日对郎君与夫人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那方子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不过闻昭昭似乎不想让他拿出来,他把手往后背了背,装作没看到闻昭昭得意娇俏的表情。 薛鸣收拾好了东西,看他们在前头说话,惊叹:昭昭什么时候和小师傅关系这么好了,自己一定睡昏了头。 珍娘蓬着头听见外头吵闹,拖着肚子慢悠悠往外挪,李山眼尖,两步并做一步地上前搀扶,珍娘难忍腹痛,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浑身大部分的重量的都靠在李山身上。 “可是又难受了?”李山焦急地问。 “不碍事,贵客要走了,我出来送送。”珍娘平日里总有笑模样,此刻抿着唇,沉重地下台阶。 闻昭昭见她这样,心里头又难受起来,她心疼女子为母不易,却不希望璟渊的好心被人践踏。 璟渊待二人过来,又搭上了珍娘的腕子,昨日的灵力并没有被化解,堵塞在经脉中,就连那孩子的魂息都变得孱弱,他试着又传了些,这次不仅进不去,还生生把昨日的灵力一起逼了出来。 “夫人今日可去过寺庙等地吗?”璟渊收回手,没了他强横的灵力,珍娘面色难看腹痛却止住了。 李山抢了话说:“从未去过,我们镇上几十年前有座庙,现今早已荒废,从没有人踏足,我娘子自从怀了孩子,更是不轻易出门了。” 这便有意思了,璟渊思忖,他在衣裳上抹了抹手,想了想说:“夫人体质过虚,还要多加重视,正好我们要去镇上的医堂为我兄弟拿点风寒药,就照着方子为夫人也买些滋补之物回来吧。” 闻昭昭吸着鼻子,珍娘一出来她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她开口说话也是夹着嗓子应声。 出了门她才敢大口喘气,门口挂着一个大红灯笼,上面贴了一个大红的喜字,闻昭昭打眼一瞧,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闻昭昭挠挠头问:“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每一户人家都挂着灯笼。” 大红灯笼配着灰黑色的墙,一排排看着有些瘆人,古朴郎阔的街道空无一人,哪怕是早上也没什么生息。 不是喜事,倒像喜丧。 “死小子,别跑,回来,你娘给你备下粥了。”这是璟渊和闻昭昭来到这镇子在街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小孩看上去有四五岁,他四脚并用跑得飞快,花白头发的老人怎么追也追不上。 小孩嘴里叼着一块切了的生肉,一不留神撞到了璟渊脚下,璟渊黑了脸,回想到刚到瀛洲第一天也是被薛鸣撞倒了。 这小孩骑在璟渊身上胡乱地闻,狗刨一样扒开他的衣服,闻昭昭发了怒:“死小孩撞谁呢,快起来。” 小孩听不懂她的话,闻昭昭愈发生气,她上前攥住小孩的后腿,往下扯他的身子,小孩感觉到了危险,一口尖牙咬在了璟渊的手腕上。 “你属狗的啊。”闻昭昭不敢再用力,一手托着小孩的身子,一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他一笑才撤了力。 璟渊白皙的腕子上留下牙印,红肿的伤痕被衬得尤为明显,闻昭昭补着痕迹地打量了好几眼,她夹着小孩的肚皮,别看他身子小,倒是重的很。 老人气喘吁吁终于赶了上来,他拄着拐杖,开口尽是埋怨:“怎么没在我们镇上见过你们,在这里挡什么路。” 闻昭昭压抑不住地火气,她回嘴:“死老头,什么叫我们堵着,没有我你能抓住你孩子吗,自己的孩子管不好,看看给我家少爷咬的。” 闻昭昭把这孩子一抛,砸了老人家个满怀,连着孩子一起坐到了地上。 璟渊一旁瞧着,暗忖这镇子真是古怪,三四岁大的孩童气息却已经二十有余,还状若痴儿,行动如兽,连李山和珍娘这对恩爱夫妻也有秘密,这样宠爱妻子的李山会把重要的药方毁坏? 他的鼻息沉重,忽然感觉手腕一暖,闻昭昭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小口小口往他腕子上呼气,见他察觉,自己才觉得不好意思,硬扭着头逞强:“我不过是看你受了无妄之灾,你别多想啊。” 她一说谎,走路也开始同手同脚,闻昭昭的脸颊发烫,镇子里医馆倒也好找,就在胡同的尽头,闻昭昭忍着臊一句话都没和璟渊说。 医馆中的大夫姓杨,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娃,和刚才那男孩面容有些相似,他捣烂了药草,木勺盛满了药汤喂进女娃娃嘴里。 闻昭昭往柜台上一敲:“大夫,来些安胎药。” 杨大夫古怪地看她一眼,见璟渊姗姗来迟,还以为二人是过路的夫妻,没好气地说:“没有。” “你这么大的药铺没有安胎药,糊弄谁呢,信不信我砸了你的药铺。”闻昭昭晃着拳头威胁人,她头戴一顶玉冠,乌黑的头发梳成一小揪用红丝带绑起来,她一笑小虎牙露出来的同时红丝带堆在肩膀上。 这张娃娃气的脸让杨大夫害怕不起来,他摆摆手:“不是我不给你,一听这口音你就是外地人,你来买药也打听打听,梧桐村近十年哪里还有安胎药可卖,又有谁敢买,不想死就趁早离了镇子吧,你们夫妻二人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 说完话,杨大夫对着咿呀学语的女娃娃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熟练地从柜台里拿出拨浪鼓逗得人直笑,不等闻昭昭再问,他抱着孩子去了后院。 “这里的人都神神秘秘得。”闻昭昭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璟渊也并不是真的想为夫妻买什么药回去,珍娘腹中的孩子气息微弱,已经带了死气,寻常草药根本救不得,可她并没有要早产的迹象。 璟渊声音干净温和:“回去瞧瞧便知道了。” 闻昭昭已经习惯璟渊这种让她自己探索事情本源的行事风格,她也不问,这一闹刚才那种焦臭味又飘了出来。 璟渊翻手覆手两次,手上出现一袋药材,二人并肩又回了李家。 薛鸣早上偷听到了璟渊说自己风寒,为避免露出破绽,把自己锁在与殷菏同住的屋里,不时还故意打两个喷嚏出去。 李山也没想到璟渊真的把药打了回来,药袋尚有余热,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璟渊面前。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山这个糙汉子泪流满面,把所有的尊严跪在脚底,等待着璟渊的应声:“求贵客救救我家夫人。” “李郎君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璟渊早有预料,他这样说,却不搭手把人扶起来,整个人站的稳稳当当。 珍娘一直藏着,看见夫君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思绪万千,哭成个泪人与李山跪在一起。 “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镇上已经十年没有健康的孩子了,孩子一生下来母亲就会先死,不仅如此,孩子到三岁便会停止长大,一辈子只能做个痴儿。”李山紧握着珍娘的手,像是怕失去什么,他们的掌心都出了汗,也都给了彼此支撑下去的勇气,李山接着说:“今日贵客问我寺庙,这庙不是荒废了,而是被人蓄意捣毁了。” 闻昭昭想起自己闻到的焦臭味,心中有了定论,听他们的描述这像一个诅咒,璟渊把二人搀扶起来:“能帮我们会尽力帮。” 闻昭昭看二人走了,确实一点影子看不到了,直接化为原身,她的岁数在神仙中并不大,化成虎崽也只有璟渊小臂大小,她摇头晃脑闻了闻,焦臭味散去不少:“太子,她孩子要死了,从进入村子我就闻到了一股焦臭味,李家尤为强烈,今日碰到的那些孩子身上也都有,但已经很轻,他们死了已经有许多年了。” “还算聪明。” 得了璟渊的夸奖,闻昭昭的虎尾巴要翘到天上,她还没来得及得瑟,就被璟渊拽到了臂弯里,她看他的嘴型“有人来了。” 第二十四章 梧桐村(三) 银白虎虎崽乖巧趴在璟渊怀里,露出一双乌黑和眼珠,她的虎爪子不老实,在璟渊胸膛上乱摸,在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闻昭昭壮着胆子找火折子。 “摸够了吗?”璟渊拍开她的爪子,他高估了闻昭昭的能力,没想到让她找个火折子也能折腾半天,璟渊指尖摩擦,一手托着闻昭昭,摩挲幼虎柔软的皮毛。 闻昭昭无端想起了那日被混沌之气困在树林中,她没认出璟渊,屡次对她出言不逊,还摸了他的腰,她的虎耳一红,再在黑暗中看过去,她的视线滚烫,落在璟渊腰上就落下一个印。 琉璃火燃起来的一刹从窗子里刮进来了阵怪风,攸地灭了蜡,璟渊胳膊紧紧,窗户上的薄纸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闻昭昭又闻到了焦臭味,比之前几次都要强烈,她的腹腔发出不安地呼噜声,企图把妖邪喝退。 璟渊安抚性的撸弄她的肚皮,他眼眸低垂,额间金痣乍亮,他从平地飞纵而起,跳上房梁,他右手捂上闻昭昭的虎嘴,在她耳旁说:“来了。” 一根粗如小指的链子被从窗户甩了进来,它迅猛如蛇,在黑暗中不断越过桌凳寻找,扫荡一趟它又绵软如绳缩了回去,紧接着进来了一个身形矮小形有大翅的妖怪,闻昭昭看不出她的真身,她掩着口鼻。 这妖怪也有些聪明,他走起路来靠两个翅膀慢慢向前挪蹭,它长着一张笑面,指甲尖尖带着钩子,他甩着手中的绳子狞笑要向后院走去。 璟渊让闻昭昭伏在自己肩头,他一跃而下,正踩中这妖怪的大尾巴,他缓缓转头,闻昭昭才能看清楚他的脸,像个小孩。 他的眼神暴虐无比,一爪子砍断自己的尾巴,细长的指甲勾住锁链,向二人套过来。 锁链在空中化成一大条蜈蚣,张着嘴,牙齿比锯刀锋利,璟渊比闻昭昭出手更快,他使了个火诀,他周身起一道火法屏障,绳子从头开始断裂,蜈蚣的百足寸寸化为灰烬,闻昭昭沿着璟渊的胳膊跳下来,她幻化出巨大身形,把那矮妖怪扑到在地。 “做得好。”璟渊夸赞道。 闻昭昭发出一声虎啸,银白虎一族在上古时期就是下三界的万兽之王,只要是生灵,见者皆朝拜,被她按住的夜叉挣扎得愈发剧烈,他两个爪子都被闻昭昭摁着,阴气暴涨的瞬间,他的身形不断发生变化。 夜叉一蹬后腿,闻昭昭被掀翻在地,她本就抑制着鼻息,这下浓重的腥臭味涌进她的鼻间,直接让她吐了出来,璟渊侧身而过,,往夜叉的翅膀上拍下一张符箓,符箓随着他口中催动法诀逐渐隐形。 闻昭昭抹了抹嘴,变回人形,夜叉被她折腾的不轻,跌跌撞撞破开了窗子飞走,走时一只翅膀还使不上力气,闻昭昭欲追被璟渊拦住,夜叉本生活在地府,突然出现在这个村庄一定有什么猫腻,更何况飞天夜叉不善打架,害了镇中众人的绝非这东西。 闻昭昭看他这样就猜到后续还有安排,她一挥手清理了地上的污秽,又变回虎崽跑去了自己的客房。 璟渊一人坐在正堂直到天亮,第一缕霞光照进来让他清醒些许,李山出来打水看见他有些惊讶问道:“贵客怎么不安寝,反而在这儿休憩。” 他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璟渊道:“把前头那顶大红灯笼取下来烧干净。” 他执念般地守了一夜,突如其来的夜叉太过蹊跷,怎的偏偏是这户人家,他跺了跺脚想把土地老儿叫上来问问,可底下几层全无生息,这片土地上至少有一百年不曾有过神仙踏足了。 前头那只大红灯笼日夜燃烧,哪怕灭了他的琉璃火,也能不受干扰,实在邪门。 李山有些惊诧,他慢吞吞地问:“这是我爹传下来的,一定要烧吗?” 从前日到现在,李山算是看明白了这些贵客的身份不仅仅只有书生这么简单,他们都身怀绝技,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要想你妻儿活命,就烧了。”璟渊也不多说废话,他抬脚向内里走去,还碰上了刚起来的珍娘,珍娘向他问安,他只是点了点头。 薛鸣昨晚睡梦中无意识地对着正南方拜了拜,他磕到了头才发现自己正跪着,而殷菏还睡的好好的,他的双手也有些沉重,似乎是感受到了闻昭昭的吼叫声,今日堵在她门前,准备问问。 闻昭昭起的晚,足足让薛鸣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她出来的时候薛鸣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闻昭昭没注意到他,一脚踩了过来,薛鸣“嗷”地一嗓子。 “你在这儿干嘛。”闻昭昭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他,难道薛鸣在房中待了两日闷坏了脑子。 薛鸣腿麻了,他扶着墙,看着自己小腿上的大脚印,有些哀怨:“昨天夜里我好像听到你的虎啸了?发生什么了?” 闻昭昭也没打算瞒他,把事情掐头去尾地和他大概说了一遍,她一拳砸在空气中,晃了晃手:“昨日就是靠着我这一双神拳,打跑了十个你那么高的夜叉,连太子都对我刮目相看。” 薛鸣见她言之凿凿被她三两下唬住,他没见过夜叉,看闻昭昭这么神气,心里崇拜的同时也有些痒痒,再在那件窄小的客房里关着,他觉得自己都要发毛了。 薛鸣祈求道:“昭昭,好昭昭,今夜能不能和太子殿下说说,也把我带上,再不活动活动筋骨,薛家枪都要生锈了。” 想到昨夜里这夜叉的模样,闻昭昭心中又有些恶心发怵,她摆摆手拒绝:“这等妖物你对付不了,还是得我和太子来,你就安心装病吧。” 薛鸣最受不得激将法,他附耳到闻昭昭身边:“昭昭,你若不带上我,我就告诉小师傅你在瀛洲岛说的那些坏话,你说他暴虐可恨,面容可怖,甚至还抢老人家过天河的拐杖。” 闻昭昭不情不愿,但她刚与璟渊的关系缓和一些,这话说什么也不愿意让璟渊听见,她踮着脚揪住薛鸣的耳朵:“好吧,那你就随我买些东西,为晚上做做准备,殷菏大哥呢?” “殷菏哥还在屋子里装作发病呢,这珍娘子也是细心,屋中没个人根本哄不住她。”昨日上午珍娘去了他们房内七次,不是带去些热水,就是送来点吃食药物,饶是好心,薛鸣也有些招架不住,下午他把里门上了锁,才阻止了珍娘进来。 闻昭昭带着薛鸣去了街上,李家头顶的那盏灯笼已经被取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灯笼也一同没了,闻昭昭顾虑地多看了两眼。 “昭昭,咱们去买什么?”来了梧桐村,薛鸣第一次能闻到李家外头的气味,他现在感觉风也是甜的。 “去了你就知道。”闻昭昭沿着昨日的街道走,她回望着四周的布景,总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天有什么不一样。 医馆中杨大夫自己坐在柜台后清点药物,见闻昭昭今日带了个陌生男子来,眉心一跳,想到现在的小娘子可真是风流。 闻昭昭神神秘秘地说道:“大夫,我要一包朱砂。” 杨大夫从药箱里找出一小盒红色的粒装袋子扔给她,鄙夷地说道:“拿了快走。” 闻昭昭看不见他女儿,就连那股焦臭味都彻底消失,她问道:“你女儿呢,怎么今日不见她?” “死了。”杨大夫表情淡淡,口中诉说着好似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伤,重复着吃饭喝水的机械动作。 “什么?”闻昭昭与薛鸣一同瞪大了眼睛,昨日她见那女孩奇怪,却不想今日就死了。 杨大夫狐疑看他俩一眼:“这位姑娘,昨日我就劝说过你,这孩子留不住叫你莫要安胎,谁不知道在梧桐村里女同少,哪怕生下来也活不过三岁,你今日带这位郎君来,我以为你是想通了,难道你还是那样冥顽不灵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接下来无论闻昭昭与薛鸣怎么搭话,杨大夫都不肯再说些什么,二人仅能拿了朱砂走人。 走出医馆,闻昭昭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这路跟咱们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薛鸣不以为意:“哪里不一样了,不还是这条路吗?昭昭你眼花了吧。” “希望是吧。”闻昭昭心下涌出极度的不安来,她抚了抚心口,心跳的越来越快。 璟渊还在房内休息,李山知道这群人的本事,在薛鸣与他打过招呼之后就哄着珍娘回后屋休息,不要来打扰贵客办事。 闻昭昭用毛笔在白纸上画下一个图案,让薛鸣用朱砂画大一些最好能够覆盖整个前屋。 薛鸣疑惑拿着纸张转了转:“这是什么符咒?” “是追踪符。”闻昭昭放下笔,她记住了殷菏曾经教过她的符法,然后往里头加了点自己的东西,越看越满意,她决定给它取个响亮的名号:“不过我现在决定叫他闻家天下第一无敌霹雳追踪法。” 她灵力回来的时日不长,还没学会怎么好好运用,是时候想个法子让璟渊把她也收了做徒弟了,闻昭昭搓搓手指头有些期待。 薛鸣不再过问,闻昭昭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他把朱砂泡到手中,拿着笤帚沾沾,从墙根到门廊画了严实。 薛鸣兴冲冲地提着朱砂水桶回来,他有些激动:“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呀?” “等。”闻昭昭带着薛鸣一起埋伏在了正厅,后堂遍布璟渊的威亚,要想过去只能走前堂。 她二人一晌午都在一起厮混,璟渊净身出来就看他俩在院里为争抢珍娘做的糕饼打了起来,闻昭昭一口咬在薛鸣肩膀上:“你这几天吃了好些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 薛鸣推她的头,嘴里还叼着饼子:“我那是迫不得已,昭昭你属狗的啊。” “我属虎。”闻昭昭端起盘子举过头顶,就感受到一股仙法拖着她的腰身往上飘,她疑惑左右看了看,好在珍娘与李山不在,她径直飞向璟渊。 “太子你休息好了?”闻昭昭殷勤地把盘子呈到他面前,完全忽略薛鸣流着口水的嘴脸:“你尝尝,特别好吃,我专门给你留的,不然都被薛鸣吃完了。” “这是特意给我留的?”璟渊喉结动了动,他口渴了。 “是啊,不过你不是教导我们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仙法吗?”闻昭昭点点头,盘子里两块黄澄澄的糕点看起来很诱人,她没敢说还有一块是给殷菏的。 “无事,没被看到,不过下次抢东西不要与薛鸣打做一团了,成何体统。”璟渊看着闻昭昭愈发顺眼,他不吃人间食物,现在一看确实诱人,不怪闻昭昭贪吃。 闻昭昭有了靠山,无形的虎尾巴翘的更高,为了得到璟渊的夸赞,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璟渊,并且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法阵。 璟渊按照她的法阵推算一番,确实有些用处,事实上在瀛洲他就发现了闻昭昭的记忆能力远超旁人,她有这个心思也属实难得了,破天荒璟渊默许了她的做法,然后又在她们的阵法中加入了一道灵力。 夜幕降临的很快,薛鸣施了个安神咒给李山夫妇俩,见他们沉沉睡去才回到前堂。 他打量一圈,不见闻昭昭与璟渊身影,有声音从上方传来“薛鸣,上来。” 闻昭昭又化成幼虎伏在璟渊肩头,她喜欢璟渊身上的温度,说不上来是兽族的本能,还是闻昭昭亲人的天性,接触到薛鸣鄙视的眼神,用腹语和闻昭昭传话:昭昭你不讲武德,我还没爬过小师傅肩头。 闻昭昭圆溜溜的虎眼瞪了回去,她的小虎须一扫,让璟渊脖子痒痒。 薛鸣也有样学样对着璟渊一顿眨巴眼睛,似乎是在问我能趴在你肩膀上吗? 璟渊想象了一下一头猪崽子趴在自己肩头,啃完糕饼吭哧吭哧乱叫的模样,他打个冷颤,黑了脸,传音给薛鸣:别逼我抽你。 第二十五章 梧桐村(四) 屋内红绳一响,有东西靠近,空气中传来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屋内的桌椅被震得直响。 璟渊从腰间抽出剑,闻昭昭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观察这把剑,与寻常神剑不同,这剑的剑柄是兽骨制成,剑身泛着银光,璟渊提剑的同时剑心一点朱砂注入,见剑如见人,不外如是。 薛鸣唤出了薛家枪,枪如主人一样兴奋地发出战栗,外头脚步声沉重,数条大尾巴被拖行,这次呢能看到这怪物的脚了,这东西的脚几乎有人的小腿大,脚趾甲外钩,为首得是昨日被璟闻二人打伤的那只夜叉,被打进它翅膀的符箓还在发光。 等不了太久,三只夜叉齐聚小屋,没有昨日的谨慎,她们大肆地破坏着家具,薛鸣催动阵法,买的朱砂起了效果,空气中四处弥漫,妖邪粘上就被灼烧肌肤,个子小的夜叉有些受不了缩在翅膀之下。 璟渊双腿倒挂在房梁上,一剑刺进个子最大的夜叉的眼珠,他双手不在挡身,嘴中不断发出孩子的啼哭,嘴尖外凸,面如死人一样青紫,他手一够,竟生生把璟渊扯了下来。 闻昭昭见状不妙,尾巴蜷住夜叉的脖颈,爪子扑住它背心,薛鸣的枪带了火,与第二只夜叉缠斗,他的花枪从左腰敲到右腰,变幻莫测,让人应接不暇。 璟渊化剑做弓,接上闻昭昭失力的空档,弓弦紧绷,刮住夜叉的脖子拖行他连连后退,夜叉双腿不停蹬荡,尾巴扫砸许多茶杯。 “薛鸣,留活口。”璟渊连打出三张符箓,他双指一竖,大夜叉心知不妙,他利爪生生把弓弦扯断,一手揪着其中之一的夜叉飞离而去,闻昭昭改了的阵法开始奏效,虎崽吐出一口黄气,用手拨弄拨弄耳朵。 最后只剩下了昨日那只负伤的夜叉,璟渊的弓又变回了剑,剑鸣阵阵,璟渊手扶过剑身是作安抚:“莫哭,今日这戏委屈你了,改日让你战个痛快。” 闻昭昭变回人形,她困得厉害,那只被困住的夜叉不停吼叫,又或是用爪子挠墙,刺激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她倒情愿璟渊一剑洞穿了他。 “太子,我们抓它做什么?”闻昭昭不明白地蹭到璟渊身旁,以此来挡挡噪音。 “自然是问问,他们捉这些小儿灵魂是要供给谁?”从昨夜出现夜叉后,璟渊用原神查探过整座镇子,这里所有的孩子只有珍娘肚子里的这个还有完整的三魂七魄。 薛鸣用捆妖索把夜叉绑的严实,璟渊撕开他身上的绳结一角,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私自吞食生魂可是犯了地府大忌,你解我一问,我解你一绳。” 夜叉本是地府之物,这东西本没有相貌,与谁相处便有了谁的相貌,这只夜叉看上去只有三百岁,化形并不稳定,看璟渊逼近,他吓得瑟缩着。 “是谁让你来的李家。”璟渊转着手中绳,一次不成哪怕派出三只夜叉也要夺取珍娘腹中孩儿性命,其狠毒之心昭然若揭。 这夜叉嘴中释放出一股黄气,眼珠变得灰白,他开口却是人语:“这座镇子早该死了,不仅这些孩子,还有这些人,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查吧,太子殿下,你查出前因后果,就是这座镇子的死期到了。” 然后小夜叉化成一滩血水,只剩捆妖索孤零零躺在地上。 薛鸣嫌弃地拎起捆妖索,收到灵囊中,他问:“会不会是混沌之气?” “不会,这里没有兔子。”闻昭昭抢先回答说:“更何况一些普通的孩子没有灵力,混沌之气不会选择这些猎物浪费自己的时间。” 天色将明未明,已经有一缕阳光从地平面上升起来,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得,李家前厅是一团乱麻,璟渊端端正正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 闻昭昭打个哈欠,她聋拉着眼睛:“太子,我困了。”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璟渊点点头就让她下去休息,她正是灵力疯长之时,她前期修炼不够,底子不牢,又骤然接受这么强大的天赋,内息混乱,一个人被当做两个人用,自然困倦。 “那我也走了。”薛鸣扛着枪,就要离开。 璟渊在椅子把手上点点,他沉吟片刻:“把殷菏和李山叫过来。” 李山和平常一样起得很早,殷菏出门正撞上他,李山这两日笑脸多了,见殷菏就问:“小哥昨日感了风寒,今日好些了吗,不行叫我那内子拿药来煎煎吃了。” 殷菏嗯了一声,表情有些冷漠,他肃容道:“不劳李大哥挂心,我家公子正巧找您,还请您走一遭。” 他已经听薛鸣讲了夜里的情形,三人做了场戏给夜叉与其背后之人看,追踪法不散,找到他们也是十分容易,只怕夜里这妖怪又要作祟,他心里头本就挂念璟渊的伤势,对李家也有了些许埋怨。 听见他话语中的不怨,李山不再搭话,二人并肩踏入并不宽敞的门槛,李山还被殷菏的肩膀挤了一下,一地的狼藉让殷菏也小小吃了一惊。 三人都不做声,璟渊靠在椅子杆上假寐,他脸上疲惫的神色尤为明显,在满地破碎中李山荒缪地升起了些觉得璟渊脆弱的感觉。 可惜这种错觉在璟渊睁开眼睛的这一秒彻底碎裂,他云淡风轻地吹了口气吧厅中一切复原,李山看着惧怕地跪到在地。 殷菏瞥一眼,想到:无知的凡人可真是胆小,不过渊哥的法术确实值得这样的反应。 璟渊动了动手指把跪着的李山从这侧移到了自己面前,他心中起了恶趣味,丹凤眼一挑问道:“李郎君,我这术法厉不厉害。”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李山越是挣扎越是不能动弹,殷菏幸灾乐祸地走到璟渊身后。 “我等一行人路过此地,看你这屋子妖气冲天,特地来助你化解,谁知道你竟然不知好歹,多次欺瞒于我,接连两夜有妖入侵,若不是运气好些,你那妻儿早被打成筛子了。”璟渊松了手。 提到珍娘与他的孩子,李山颓唐地抱住头凄然大哭,他慌张间抱住璟渊的小腿:“仙人恕罪,若我是个有出息的,恨不得替妻儿受过,这诅咒受在我妻子和孩子身上,尤甚于我啊。” 李山压抑着哭声,生怕被珍娘听到又是要担心,待他情绪好些,殷菏才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他下界以来见过许多种眼泪,凡人把眼泪视为逃避的方法,殊不知眼泪是最无用的,他拍拍李山的背说道:“李大哥你哭也哭完了,还请你好好回答我们主子的问话。” “是是。”李山哽咽着应答,他一个糟汉子平日里劈柴为生,并没有本事,勉勉强强能养活得起家人,大哭一场让他有些萎靡,喝了两口水也不能缓解。 “我等既然已经管了你家这闲事,就没有中途离开的道理,我已经算过,你这孩子日日吸你娘子精气,若你再不说实话,只怕母子俱亡。”璟渊的话是胡诌的,他哪里得空算卦,骗骗凡人却已经够用。 李山脸色一白赶紧说道:“仙君有所不知,我与娘子是十五年前搬来的,搬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这镇子里的奇怪,谁知道五年之后这镇子突然爆发了一场诅咒,孩子与母亲俱损,进来了的人就再也出不去,我们也一起请过道士,不仅没用,这诅咒还愈演愈烈,镇上没人再敢生孩子,许多人都活生生地耗死了,就像一场瘟疫。” 涉及到孩子与妻子,璟渊相信他不敢再撒谎,他隐瞒一部分事实告诉他:“并不是诅咒,而是妖。” “这两日夜夜有妖闯你李家,为的就是夺走你妻儿魂魄。”璟渊大致描述一番,言辞中大有妖邪就在附近的架势。 李山畏惧着逞强:“那我就是和他们拼了,也不叫他们伤害我妻儿半分。” 璟渊赞赏道:“好,李郎君好气概,不过拼命就不必了,我这里有一味汤药,李朗君拿去和珍娘子分着喝了吧,此药有安命之效,可保你二人一定程度上平安。” 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这剂汤药是味隐秘气息的仙药,璟渊让他二人喝了也是怕夜叉再来他们无暇顾及这两个凡人,干脆把他们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李山千恩万谢地接过,他用鼻子闻了闻,这药有些酸涩发苦,他担忧地问:“那今晚还有妖邪吗?” “李朗君不用担心,近日那妖怪元气大伤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可放心些。”璟渊揉揉发痛的胳膊腕。 又是好一番道谢,李山才捧着药离开,临走时看了璟渊好几眼。 “一会儿叫上闻昭昭与薛鸣入夜后去街上看看。”璟渊传声给薛鸣。 夜叉给他搞了两次突击,这次他要主动出手。 殷菏不解问道:“李山的话有问题吗?” “他的话不全,与杨大夫的话有些出入,弄不清楚是他们谁在说谎,倒不如咱们主动出击。” “是!” 第二十六章 梧桐村(五) 梧桐村街。 日头正盛,微风有些焦躁地吹拂人面庞,珍娘好久没能出来晒太阳,今日被李山拖着摇椅出来,身子骨乏累的紧。 李山看她对着日头发愣,两手都摸着肚子,亲昵地用胡茬蹭蹭她的额头:“怎么呆了,今日太阳好,带你和孩子出来晒晒。” “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阳光了。”珍娘成了母亲,行为举止比以前更为注意,她捧着肚子,倚靠在椅子上,两脚未着鞋袜,被李山一手攥住暖着。 二人对视一眼,珍娘比李山更早察觉到四人不同寻常的身份,她希望能够拖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能等到生产完仙人再离开。 李山安慰着她:“娘子莫要担心,仙君说了你多思多虑实在于孩子无益。” 珍娘伏在他膝盖,眼里泪光闪烁,李山待她的至诚之心她如何不懂,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要还不能留下,她再无颜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珍娘用手背抹了抹,她刚切过辣椒,手指头沾了汁水,有些刺激,珍娘半眯着眼,转了话头:“那闻女仙君在何处,我给她备下了许多吃食,她一贯要多吃的。” 李山点点她的鼻尖,声音渐缓:“约莫还在睡着。” 闻昭昭在睡梦中打个喷嚏,她呈大字形敞开躺着,她许久不做梦了,这还是出了瀛洲头一次,在梦里她见到个半人高的小男孩。 熟悉的九重天,闻昭昭暗暗地数这是第三次上来了,她友好冲看天门的千里眼顺风耳打个招呼,二人看不见她如獾鼠一样乱窜,闻昭昭捏了一片云骑在上边笑得前仰后合。 她飞呀飞呀,飞到了璟渊的寝宫,闻昭昭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自在,她小腿一翘从云上跳下来坐在了首座上,面前还有一盆香喷喷的葡萄。 闻昭昭想,做太子也太舒服了。座椅上的火狐皮是五千年飞升的灵狐所献,他爹那张根本比不上,她一坐上来整个人的倦意都一扫而空了。她扔起一个葡萄丢进嘴里,葡萄汁水溅了他一身,闻昭昭忙不迭拍拍胸脯。 “你在干嘛。”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孩看她笨拙地清理问道。 闻昭昭没有抬头,凶狠地说:“你没长眼啊,我当然是吃葡萄了,你这孩子知道这是哪吗,就乱转。” “这里是太子寝宫。”璟渊还没修炼出那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本事,看闻昭昭蛮横五里的样子,他有些烦躁地赶人:“你速速离开,我饶你不死。” 闻昭昭这才抬头看人,天呐,她竟然梦到璟渊小时候了,小孩虽然还没长开,但是脸上已经有了轻逸俊朗的模样,就是两腮的婴儿肥嚷闻昭昭觉得很新奇。 反正是在梦中,闻昭昭胆子大了起来,她伸手捏上了璟渊的腮:“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啊。”粉雕玉琢的小孩跟个瓷娃娃一样。 璟渊忍无可忍得拍掉她的手:“你这女人从我的椅子上下来,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闻昭昭乐了,谁能想到璟渊小时候是这个画风,说出去能笑掉人的大牙,她故意仗着身高逗弄他:“我偏不下来,你能怎么办?” 璟渊歪着头,很少有人会违反他的命令,他们每个人都是毕恭毕敬死气沉沉得,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闻昭昭抓了一把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因为我是你以后的心上人啊,你的椅子不就是我的椅子吗?” 心上人?小璟渊脸上烧了起来,他惊得后退两步,打量着闻昭昭,闻昭昭对此也大大方方让他看,她一身黑金灯笼袖八卦岭上衣,下身流云裤的花样也十分新奇,璟渊得出结论,她是个美人。 外面脚步声响起,璟渊熟练把闻昭昭藏到游龙屏风之后,闻昭昭一个葡萄卡在嗓子里,差点噎死,她眼巴巴向外看,是谁来了?不对这是她的梦,别人都看不到她才对,那璟渊是怎么看到她的? “渊儿,今日功课如何?”闻昭昭听到过这声音,是天后来了。 “劳母亲记挂,真君已经查过功课,念在儿子降妖伤未痊愈,师傅叫我休息即可。”闻昭昭探过来,发现璟渊手背上果然有一道疤。 “这样啊,那你也千万不能松懈,记住混沌之气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发作,若是你懈怠,那整个六界就全完了。”天后看着一地的葡萄皮,想着璟渊什么时候养成了偷懒的性子,带着敲打的意思问:“下次不可贪吃了,辟谷有助于磨练你的心性。” “璟渊谨记。” 闻昭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璟渊看起来也只有五百岁的样子,就已经被要求辟谷,吃两颗葡萄也要被训斥,受伤也不能停止修炼,想她这个时候可是好好地在瀛洲玩闹。 璟渊敲了敲桌面,让闻昭昭出来:“喂,我母后走了,你出来吧。” 闻昭昭钻出来有些心疼地抚平他的眉毛,又牵着他的手吹气:“这样就不疼了。” 璟渊看她眉宇间的疼惜不假辞色,别扭得抽回手,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暖意,他平生头一次被人关心,喜悦冲击着他的心房,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修炼,保六界平安,母亲她也只是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才如此,我明白。” 闻昭昭看他脸上的倔强,心中更加难受,她说道:“我关心你可不是为了六道平安,而是因为你是璟渊,你的命于我而言要更加真贵。” 闻昭昭忽然想起瀛洲有一种祛疤特别灵验的药膏,她这次出来历练为了避免受伤带了出来,可以给璟渊使使,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让她整个人向上飘,闻昭昭下意识抓紧了璟渊。 璟渊有些慌了问道:“你要去哪,你不是我未来的心上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闻昭昭飞得越来越高,心下一动,她大喊着:“我叫闻昭昭,璟渊,你要记得我。” 闻昭昭醒来,看见珍娘端着一碗甜酿坐在床榻旁,她一脸被打扰了梦境的不爽。 珍娘把碗递到闻昭昭唇边,看见闻昭昭就好像看见了她的孩子,她喂给闻昭昭一个又一个,闻昭昭也没了脾气,向她打听璟渊他们在哪。 “三位仙君说出去找找那妖怪的踪迹,见女仙君没醒就先走了。”珍娘撂下碗,用帕子給闻昭昭擦嘴,心中无限喜爱。 闻昭昭觉察到她怪异的眼神,穿上鞋就往外跑,她鼻子灵,一路闻着璟渊的味道,很快看见他提着一盏灯笼站在街心,梦中那个小孩和璟渊重叠,闻昭昭仿佛看见了幼小的璟渊一个人在黑暗中练功。 闻昭昭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太子。” 璟渊回身看见她,嘴角微微笑,他一身青色长袍,里面是淡黄色的交领,弯弯绕绕蔓延着一株绿梅,闻昭昭向他走过来,才听见他轻轻说一声:“睡醒了?” 闻昭昭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璟渊左手手背上的伤痕已经很淡,可以称得上看不出来,闻昭昭微不可闻地往近了凑凑,她以为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抱怨:“怎么这道疤不消呢。” 璟渊咳嗽一声,脸红了起来。 闻昭昭早忘了他的狗耳朵,没成想被他听到,也有些尴尬地离他远点。 “太子,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不一样了?”闻昭昭问出和昨天问薛鸣一样的问题。 璟渊强镇定下心神,闻昭昭来之前他觉得似乎怎么都走不出这条巷子,在这儿徘徊许久,给殷菏与薛鸣传信也不见回音。 “怕是入了阵。”这种阵并不难布,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可万物相生相克,璟渊试过他的灵力在这阵法中用不了,或许闻昭昭可以。 “闻昭昭,只有你能破这阵。”璟渊拿出剑递给闻昭昭:“此剑名为破邪。” 闻昭昭有些迷茫:“我,我不会破解之法。” “你只要把灵力聚集到双手然后用尽全力挥出去就好,闻昭昭,只有你可以。”璟渊绕到闻昭昭背后,与她一起握住剑柄,破邪剑发出剑鸣直冲天气。 闻昭昭没有问为什么,感受到璟渊强有力地心跳,她和在瀛洲那次一样选择了相信璟渊,闻昭昭沉住气,闭眼握剑,强大的灵力从她周身迸发,破邪剑带着虎影向天用力一挥,四周景象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了杨大夫的医馆面前。 “欸?”闻昭昭以为自己没破阵,又要挥出一剑。 璟渊的手心出了汗,他攥住闻昭昭的手:“可以回去了,阵已经破了。” 破邪感受到主人松弛下来的身体,自己逐渐变小,回到了璟渊手中,璟渊退了几步,与闻昭昭拉开距离。 薛鸣与殷菏已经先一步回了李家,二人在门口等着,远远就望见闻昭昭提着灯笼在前,璟渊负手在后,也不知道闻昭昭说了什么笑得开怀,璟渊也是罕见地周身洋溢着愉悦的气息。 殷菏与薛鸣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了一种要失宠了的信号,二人默契地上前一步来迎接璟渊。 闻昭昭不明所以:“你们发什么神经。” 璟渊也读不懂他们俩的心情,就要跟着进屋。 殷菏殷勤地跟在璟渊身后问:“渊哥,累了吧,晚上我给你打睡沐浴净身如何。” “小师傅别听他的,我的薛氏按摩手法你试试吧,保准药到病除。”薛鸣挤开殷菏。 璟渊一副“你俩有病”的表情,交代二人守夜,就回了房。半夜里他听见窗子有些响动,以为是夜叉又来,摸上了一旁的破邪。 就听见“咚”一声和闻昭昭的痛呼,璟渊松了手,装睡比醒来要更加煎熬。 闻昭昭翻窗子进来,一不小心踩空了摔到地上,她摸摸帅疼的屁股,鬼鬼祟祟溜到璟渊床榻前,柔嫩的小手伸进璟渊被子里。 璟渊浑身崩得僵直,心中又气又急,他高估了闻昭昭,本以为出了瀛洲她的性子已经发生了变化,没想到还是如此不着调,他暗中念了清心诀一遍又一遍。 闻昭昭把璟渊的手捞出来,才发现他的手很烫,她挺着上身摸了摸璟渊的额头:“咦,没有发烧啊,怎么手这么烫,难道今日白天消耗灵力太多了?” 她从小包里拿出药膏,挤了一坨在璟渊左手手背,冰冰凉凉的药膏让璟渊安定些许,闻昭昭的手指不断抹匀药膏,还煞有其事吹口气:“过两日就会消了。” 等闻昭昭又笨拙地翻出窗子,璟渊撩开被褥坐起身,看着自己的左手,痴痴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梧桐村(六) 做完这一切,闻昭昭心满意足地躺在床榻上,她从灵囊里探了探,里面有个从瀛洲带来的月儿枕,她对着月儿枕亲一口,越看越欢喜。 她在床榻上足足辗转反侧一个时辰,她猛地坐起来揉了揉脸颊,头发乱糟糟得,月儿枕被塞在身下,她怎么都睡不着,闻昭昭纳闷了,肯定是白天睡太多了。 眼看天色将明,闻昭昭疲惫地披上衣裳出了门,来了李家这么久她还没好好逛过,不若趁无人之际好好溜一圈,外头还挂着几个星斗,院里无人寂静如水,殷菏和薛鸣见一夜无事就回屋补觉去了。 李家很小,他们住的这几间客房还是硬挤出来的,后头有个为了让珍娘养胎特意种的瓜果架,闻昭昭还没见过,她信步悠悠转了过去。 通往瓜果架的小路很窄,仅能容许一人通行,闻昭昭闻到一阵甜瓜的香味,有些嘴馋了,她猫着腰侧身钻过来,鲜艳欲滴的绿瓜挂在藤蔓上,闻昭昭喜滋滋闻了闻,没想到凡间也有这些瓜果。 闻昭昭犹豫着要不要摘一个下来尝尝,可是这是李山给珍娘养胎用的,但她有更好的养胎灵药,摘一个没什么问题的吧,夜幕之下,她弓腰驼背看起来鬼鬼祟祟得。 “嘶。”闻昭昭被石块绊了一下,她叉着腰就要把石头扔的远远得,拔了半天日头冒出微光,她才看清楚这居然是一个小佛堂,闻昭昭蹲下身仔细看,里面做了个泥塑的小娃娃,扎着两个小辫看起来憨态可掬。 “女仙君在这做什么?”李山从小径挤了过来,他的脸阴恻恻得。 闻昭昭被他猝不及防地吓到,彻底被小佛堂绊倒摔倒在地,她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李大哥,我当是谁呢,你我睡不着出来转转,见你这果架瓜果飘香,有些眼馋,不过我可是一个都没摘哦。” 听她这样说,李山的脸色才好一点,他顺手摘了两个甜瓜塞到闻昭昭怀里:“原来女仙君是饿了,吃两个果子不碍事,珍娘在前头备上饭食了,仙君快去吃一些。” 闻昭昭捧着两个甜瓜,口水都要流下来,又听珍娘做了桂花糖糕,心中按耐不住兴奋,她揉揉发疼的膝盖,谢了谢李山,自以为好心提醒道:“李大哥你要想求子安宅可不能把佛堂设在地上,应该好好放起来,佛祖才能看到你的诚心。” 凡人信奉神佛能带来的好运并不是全无道理,闻昭昭挥袖扫去佛堂上的积尘,她在心中叹气,李大哥供奉得也过于随便,哪里能灵验呢。 闻昭昭啃着甜瓜又沿着小道出去了,她叼着瓜,发觉这路宽了一些,她不用侧身也能出来,真是奇了怪。 珍娘见她捧着甜瓜出现,脸僵了一瞬,她揭开盖子,汤盅里放置着新蒸的枣泥卷,丝丝香气往闻昭昭鼻孔里钻,其余三人还没起来,珍娘先给她盛了一碗放到面前。 “仙君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珍娘问道。 “我昨日睡得多了,晚上便没睡,今日馋这瓜果,这不李大哥特意给了我两个,珍娘,我用这个跟你交换,你莫生李大哥的气。”闻昭昭在身上摩挲一阵,瀛洲岛的妖怪在有孕时多会吃一些红色酸甜口味的滋补的灵药,为了怕亏待自己的嘴,闻昭昭出来之前特意拿了几颗在兜里。 珍娘看她一幅天真模样,也安定不少,摸了摸闻昭昭的头:“仙君想吃传句话就是了,何必一大早去,我是鄙陋之人怎么配接受仙君的灵药呢,仙君收回去吧。” 话虽这样说,珍娘还是把红色药丸藏到了袖子里,她见闻昭昭很快吃完又赶紧给她添上,闻昭昭舔了舔嘴唇,满足地说:“珍娘,你的饭太好吃了,比我家那边的饭还好吃,做你的孩子真幸福啊。” 闻昭昭的话发自肺腑,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了,小时候她经常坐在台阶上想有娘是个什么滋味呢,是不是像别人一样有人给做新衣,有人给给做美食,在李家住的这几天,她白日里好缠着珍娘,也是从她身上闻到了慈爱的味道,让她眷恋不已。 “要是我的儿子和仙君一样这么有出息这么能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珍娘笑道。 为什么是儿子呢,女儿不好吗?闻昭昭产生了疑问,兽族天生就能辨别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珍娘对自己的好不掺杂任何杂质,而且总是看着自己出神,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啊。 闻昭昭甩了甩头,飞快把饭吃完,跑去敲了璟渊房门。 见到璟渊她吃了一惊,璟渊眼下一团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璟渊倒是面色如常,对她款款相迎。 闻昭昭也不矫情,把甜瓜塞给他一个:“太子尝尝,凡间竟然有与瀛洲一样的甜瓜,可惜就是没有灵力了。” “闻岛主在掌管瀛洲时,为丰富岛上瓜果,常常派人来凡界采买,概因瀛洲之土才让瓜果有灵力。”璟渊慢条斯理把甜瓜放在一旁,他整了整宝蓝色的衣领,好整以暇等待闻昭昭开口。 闻昭昭没想到自己的爹还真是个好岛主,与有荣焉地拍了拍胸脯,嘴里没个把门地说道:“我爹真是个好岛主,不亏让瀛洲众人信服,我这做女儿的也不能示弱,今日我来是想请太子教我一些防身的功夫,日后要再打架,我也能帮得上忙啊。” 送瓜是假,拜师是真,闻昭昭在心里给自己竖了大拇指,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不信这样璟渊还能拒绝她。 璟渊抚了抚下巴,他把瓜丢回闻昭昭掌心:“不教。” 闻昭昭跳了起来:“为何啊,难道我不比薛鸣聪明,不比薛鸣好教吗?”她蹭了蹭璟渊的手背,昨日擦药那处过了电似的,一阵酥麻,她软着声音说:“小师傅,我学东西可快了,你也不想我一直是个拖油瓶吧。” 璟渊把左手藏到袖子里,又做贼心虚地把手背后,右手伸出两个指头抵住闻昭昭的脑门:“叫师傅就不必了,你底子弱,我可传授给你些运气修炼之法,待你日后与自己的法器配合好,招数自然会现于心中。” 闻昭昭忙不迭地应好,把准备好的竖琴拿出来。 她想薛鸣的枪,殷菏的骨刺,包括璟渊的剑都有名字,她也应该给自己的法器起一个响亮的名字,于是她斟酌后爽朗地说:“这是我的无敌旋风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琴。” 璟渊被她这么一长串名字惊到,他咧着嘴说:“这把琴叫熹微,是上古时期花神的骨血所化。” 相传花神陨落后以其心魂化为春雨宝人界百年昌盛繁荣,她的骨血就化为一把竖琴传给后人,璟渊在书册上见过这把琴,这琴流落多年,许多人寻觅不得,原来在闻远道手上。 闻昭昭不明觉厉,她随意拨弄两下,音浪如风,夹杂花香扑面而来,她昂着头,似有人轻抚她的面庞。 花神的力量是温和得,也确实与银白虎一族传下来的疗愈术相得益彰。 客房内太小,璟渊带着闻昭昭去了前院,闻昭昭双手合十,在指尖挤出一滴精血滴入琴弦中,琴弦突发骤亮,淡蓝色的风把闻昭昭包裹进了结界里,在结界中闻昭昭看到竖琴向她飞过来,柔和的力量进入她的四肢百骸,而琴身上的花瓣从四枚变成了五枚。 闻昭昭好奇地摸了摸,琴身居然变得软乎乎,那缕淡蓝色的光顺着她的指尖钻进心房,填补上那滴精血的空缺,她抱紧了胳膊冷得打哆嗦。 薛鸣来前院吃饭,抬头望见一个淡蓝色的灵力漩涡,他第一反应是夜叉又来闹事,召唤出薛家枪就要动手,熟料薛家枪脱手而出,被卷了进去。 “欸!” 听见薛鸣气急败坏地喊声,璟渊才注意到他。 熹微琴与薛家枪产生了共鸣,闻昭昭又热的厉害,她不耐地扯着自己的衣领,恍然听到薛家枪说话了,它道:“熹微,许久不见,没想到再见你竟然选了她做宿主。” 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闻昭昭的意思,闻昭昭有些暴躁地一巴掌招呼过去,薛家枪应声而落。 熹微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闻昭昭出手的那一刻,亲吻了她的额头:“昭昭,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与花神一样仁慈的力量,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做错选择。” 闻昭昭把住熹微琴,被这股淡蓝色灵力送到了地面上,琴身的五瓣花瓣栩栩如生,闻昭昭活动活动手脚,很是兴奋。 “刚才便是你与熹微琴签订了契约,熹微认你为主,供你使用,你死后熹微会再次封印自己,直到下一任主人出现,但你若违背对熹微的誓言,熹微将会亲手了结你。”璟渊对刚才的仪式解释着。 上古神器都有自己的器灵,也各有共鸣,熹微琴出现的那一刻,璟渊的破邪一直颤动,他抑制不住想上前与老朋友叙旧,等到闻昭昭出来,破邪才肯安分。 第二十八章 梧桐村(七) 今日难得太阳没出来,空气中雾蒙蒙得,也算在六月酷暑中带来了一丝凉气。 闻昭昭在璟渊那学了个修炼的方式,盘腿坐在李家的石磨上,珍娘给她在前头放了叠糕饼,如今已经空了盘,闻昭昭吃的饱饱得,收了气翘着腿悠闲地晃晃。 璟渊带着殷菏与薛鸣又去外头查探夜叉的足迹,忙活了一天,薛鸣的肚子叫个不停,他拽着殷菏两三步就跳进火房中。 “你放开我,我早已辟谷,不需要凡界吃食。”殷菏拗不过薛鸣力气大,被他硬拉着往里跑。 璟渊并未回去休息,而是去看了闻昭昭,这两日白跑两天璟渊的心情都是心平气和得,这时看见闻昭昭悠哉悠哉享受地吃着东西,当场冒出一根白头发。 他就不该信闻昭昭的鬼话,说什么要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转头就忘了,开始偷懒贪吃,璟渊皮笑肉不笑地敲了敲石墨盘下的石桌,眼眸稍稍弯了弯:“你的基本功练得怎么样了?” 闻昭昭灿若繁星的眼睛与璟渊对上,面上掩饰不住地欢喜:“太子,你回来了,我今日把你教的都学会了,明日你们出去能带上我吗?” 闻昭昭有些委屈地嘟囔:“你都连着两天不肯带我出去查探了。” 璟渊眉头略微舒展,他用一缕灵识探进闻昭昭的识海中,熹微琴的那颗星已经挂了起来,闻昭昭倒是没说假话,她身体中的灵力逐渐形成有规律的涡形,向中心地带徘徊,可见她确实是用了大功夫得。 璟渊颔首:“练法练气都不能着急,更不能急于求成,修行在于持之以恒,不必等明日,观天象今晚便能试试你的琴。” 闻昭昭之前都是化成银白虎身乱打一起,就是仗着自己先天的优势,又是费神又是费力,她能躲就躲了。现在有了法器,对晚上夜叉的到来,她隐约有些兴奋。 月明星稀。 李家一片寂静,要不是还有两只知了叫唤,闻昭昭都要困得昏死过去,她揉了揉发痛的肩膀,眉梢微动,瞧了一眼璟渊的肩膀,还是以前好,有璟渊拖着她,哪用她费力地踩在房梁上动都动不了一下。 璟渊似有所感,浑身抖了一下。薛鸣和殷菏被留在了后厢房,为确保万无一失,避免李家夫妻遭难,二人直接宿在厅中。 李宅外脚步声杂乱无常,闻昭昭竖起了耳朵,就在她感觉到夜叉的气息越来越近的时候,所有的脚步声一齐消失,皎皎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黑暗笼罩着李宅。 闻昭昭耳朵动动,小声传话给璟渊:“太子,所有的气息消失了。” 月纱影敷在璟渊脸上,勾勒出他暗淡无光天色中的侧脸,他的手指来回卜算,最后一下指甲竟然突然裂开崩断。 璟渊脸色很差,一手握上闻昭昭的肩膀:“糟了,来了个大东西,一会儿打起来,抓紧我。” 这次不仅是破邪,熹微琴也在微微发出轰鸣,闻昭昭握住琴身,琴身发红滚烫。 李宅房门被整个掀开,一个巨大的方形物横了进来,盖着素白的绸布,在昏暗的天地间尤为显眼,这竟然是一口棺材。闻昭昭心肝颤了颤,她又有些想吐的感觉,她与璟渊交换一个眼神,璟渊的手已经扶上她的后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替她缓解恶心。 闻昭昭刚刚好受点,就听下方被钉死的棺材四枚钉子全部凸起,盖子被掀了起来,闻昭昭浑身的汗毛又竖起来了,她低垂着眼,人间的话本子上管这种情况叫诈尸,爬出来的东西往往样貌都比较令人作呕,她在心中设想着什么恐怖的东西爬出来,却出来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旧衣服,头上还带了块棉絮,样子狼狈。 闻昭昭松了一口气,想翻下横梁,却被璟渊捞着了胳膊。 这少女行事诡异,她脸上总是挂着嘻嘻地笑,一挥手涌进来三只不同大小的夜叉,也不知其中一只在她耳旁说了什么,惹得她咯咯笑起来,下一秒却捏爆了那个夜叉的脑袋,少女尖利的爪子直直掏进夜叉的心口,闻昭昭不敢看了,她咬紧嘴巴不敢发出声响。 她一蹦一跳就要向后院走,璟渊一个横刀下来,也被她轻易躲开,她用指头点着下巴,有些天真地问:“你不藏着了吗?” 两只夜叉感受到璟渊刻意释放出来的神压,抱在一块,头埋在彼此的颈窝里不发一语。 璟渊笑着问她:“终于忍不住自己出手了吗,女罗刹,我找了你几日,都不见你这个胆小鬼的踪影,也是你生来就没有心,只能靠诱拐这些夜叉来给你捕食凡人的灵魂填补进脑子里,自然要躲着了,毕竟你吃多少魂魄都掩盖不了你肮脏的事实。” 满屋静谧,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闻昭昭还趴在房梁的柱子上,她听得云里雾里,就见那只被璟渊称为罗刹的少女拍着手:“原来你是在找我啊,你想和我一起玩吗,别着急我一会儿把你的灵魂也吃掉,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玩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仙人喝道士了。” 闻昭昭再也听不下去,她踩着红色的步靴,手指清扫过熹微琴,她的手指灵活,琴弦每波动一下,都有灵力的微波传开,几乎是以她为圆心,涟漪阵阵。 罗刹捂住耳朵,眼角流了些脓出来,她反问:“原来你还带了帮手啊,那我也一起笑纳了,待我扒了她的皮敷脸再来整你。” 罗刹暴动而起,夜叉也不再缩着,他们的一对大翅膀放出黄雾,罗刹突然出现在面前,闻昭昭应接不暇被她抓住了臂膀,往下一摁,直接断开一根横梁。 “我还没玩够,这屋子可不能塌。”罗刹的手向上一挥,形成了一个法术结界。 璟渊甩出两根长弦套住罗刹的爪子,两腿上踢直中她的腹部,他一手揽过闻昭昭,长弦收紧,把罗刹的两只手生生隔断。 “你好凶啊,我讨厌你。”罗刹看手一断,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直击闻昭昭的耳膜,像是老鼠爪子不停挠墙,闻昭昭的耳朵更为灵敏,她难耐发出一声虎啸,就要磨牙之际耳朵被璟渊塞进去了一块棉花。 两个夜叉一左一右把璟渊与闻昭昭包了起来,闻昭昭背靠着璟渊,怀中揣上竖琴,她指尖飞转,琴声与罗刹的哭声相对抗。 “闻昭昭不要化回银虎,凝神听你的琴声。”璟渊背靠着闻昭昭,感受到她心神的激荡,出声提醒着:“感受你的琴意,不要让别的东西占据你的心。” 闻昭昭承认刚才自己是有一瞬间想变回银白虎来战斗,此时听了璟渊的话,她闭紧了眼,双手机械般扫动。 罗刹的双手已经又复原,璟渊割下来的东西化成一团黑气飘散,他甩出两张澄黄的符箓,却已经来不及,就见这两团黑气顺着风飘走。 闻昭昭听见璟渊问:“你这孽畜怎么和混沌之气混在一起的。” “原来这东西叫混沌之气啊。”罗刹感慨一声,好似个初生的孩子一样对万事万物感到好奇,她逐渐向二人逼近:“你弄断我的手我很生气,但是我吃了这么多人里你最好玩,我有点舍不得吃掉你了。” 璟渊划开手心,鲜血涌了出来,他顺着剑心一路向上引渡他的血,他的剑意罗刹识不得,琴声把夜叉隔绝在外,璟渊与罗刹在迅速之间交手,剑势如山,撞击在罗刹身上发出焦烂的皮臭味,她的伤口又会快速复原。 “好玩,真好玩。”罗刹几乎没有出过手,因此她的一击重拳就震得破邪剑几近荡然。 璟渊出剑快,他点了点身后闻昭昭的掌心,闻昭昭已经明白,被他抱起腰身,劈剑的同时,金色剑气萦绕,罗刹还未睁开双眼之际,迎面而来得是闻昭昭的四个飞踹。 罗刹伸手抵挡,璟渊的剑趁机削掉了她的耳朵,罗刹这次切实感觉到了疼痛,她疼得厉害。 她一手捂住流出来的黑血,耳朵却没有长出来,璟渊的剑尖直逼她的眉心,凑近一看原来她的耳朵被贴上了符箓,璟渊侃道:“罗刹,身体不能复原的滋味如何,这是特意为你制的符箓,上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些你最讨厌的孕夫人的尿液罢了。” 罗刹彻底被激怒,如同蛆虫一样向前爬来,她的头发变得很长,指甲如同夜叉一样又尖又带着钩子,闻昭昭猛然睁眼,她凌空而起:“罗刹,你作恶多端,为何不伏法。” 闻昭昭的声音空洞而渺茫,她刚才在识海中久久不得出,守护的心情又太过迫切,这种热烈感染了熹微琴,竟肯把先花神的灵力借给她一分,她根基不稳,灵识也粘了先花神的气息。 “那今日就是我送你上路的良辰吉日。”闻昭昭两手不停,琴意却依然不同,霎时间屋子里都落了冰霜,她的琴声发冷,使人被困在寒冰地狱中一般,两只夜叉已然被冻住,罗刹开始刨地网地里钻。 这一丝灵力很快耗尽,闻昭昭跌下来被璟渊接住,璟渊怀里泛着暖意,罗刹逃走,两个夜叉已经被寒冰琴意化为血水,闻昭昭迷糊地问:“刚才我使了什么招数?” “不是你的招数,是先花神的,不过今日能达到这样,已经很好。”难得听璟渊夸人,闻昭昭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 地面上能证明刚才一切的只有那只不断蠕动的耳朵。 第二十九章 梧桐村(八) 梧桐镇落了一场暴雨,整整持续了一天,这一夜,闻昭昭跟着薛鸣又溜去了瓜果架,薛鸣提着一盏晦暗的小灯,他走三步就等一等,闻昭昭仰着脸撞到了薛鸣的肩膀,她问:“怎么了?” “要是小师傅问起来,殷菏哥可不会帮我们打掩护。”薛鸣与殷菏住了两日,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他看着正经,实际上又轴又一根筋,整天想着赖在璟渊身边,跟个小孩子似的。 闻昭昭是被璟渊抱回来得,她把脸埋在璟渊的话胸膛前,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睡过去她还能闻见璟渊身上若有若无地香气,抚平她心中的躁动,她忍不住地想亲近靠近。 在睡梦中她总觉得有些怪异,具体不对劲在哪她也说不清楚,索性起来叫上薛鸣从李家入手查他一番。 闻昭昭故作玄虚地开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何这夜叉与罗刹三番五次地来李家。” 薛鸣胆子小,缩着肩膀回答:“当然是为了珍娘肚子里的孩子了。” 璟渊已经向他们讲述过,夜叉本是无意识的生灵,他们被罗刹从地府里召唤出来,夜夜捉城中小儿供自己修炼,罗刹本是应天地间怨气而生,若找不到其出现的原因,这东西就会不死不灭。 “糊涂,李大哥与珍娘子感觉不到,难道你我还感觉不到吗,昨日罗刹被太子打得败退,笼罩在镇中的气息消失,这镇子里分明不止有一个珍娘一个孕妇人。”闻昭昭咽了咽口水,拽紧了薛鸣的衣领。 薛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就要跑,他的胆子一直都比闻昭昭小,瀛洲岛幼时转来一户豺狼妖,岛上常年流传豺狼妖吃小孩的故事,闻昭昭自然不信,带着薛鸣就去妖市转悠,与那豺狼妖正好打个照面,薛鸣被吓的起了两日高烧。 薛鸣咽了咽唾沫,结巴地说:“昭昭,咱们还是等殷菏哥和小师傅一起来吧,就你我怕是不够。” 小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闻昭昭夺了薛鸣手中的灯,先一步往里钻,薛鸣四周都黑乎乎看不清楚,不能后退只得跟着闻昭昭一起往前走。 “昭昭,你等等我啊。”薛鸣硬着头皮穿过小路,他感觉两侧的臂膀被蹭的生疼,这地也忒小,他两手往前扑棱两下,没能抓到闻昭昭,怎么叫也得不到她的回应,心里起了毛。 薛鸣被埋在土里的小佛堂绊了一下,魂都要吓没了半截,他没仔细看这是什么就把它踢了一边,再往前两步,面前陡然出现一张伸着舌头惨白的脸,薛鸣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 他没有退路,一屁股坐倒了花果架,闻昭昭慢慢把灯提了上来,捧着肚子笑开,她对薛鸣伸出手:“薛鸣,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胆子啊。” 薛鸣看清楚闻昭昭的脸,有些埋怨地借着她的力道站起来:“我爹说了,猪不能被这么吓,否则会被凡人吃了,刚才明明是有东西把我绊倒。” 闻昭昭达成了目的,薛鸣再怎么狡辩她也不反驳,“嗯嗯啊啊”地应一通,薛鸣看她不信,羞臊和怒火一齐涌上心头,他两手在地上趴拉两下,摸到个小佛堂,骄傲地举到闻昭昭面前。 “看吧,我就说有东西把我绊倒。”薛鸣说了一句。 闻昭昭对上来细看,白日里她已经提醒过李大哥要好好把佛堂收起来才能得偿所愿,怎还潦草地放在这儿,她摘下风帽,外头的水汽扑面而来,让她嫣红的脸颊更为楚楚动人,她把灯递给薛鸣小佛堂换到了她的掌心里。 “这个小娃娃怎么在哭?”闻昭昭仔细看了问道。 薛鸣也学她的样子看了看,应和:“还真是。” 她记得昨日早上看的时候明明是个笑脸,粉色绸缎衣裳上系着一根碧绿的腰带,绯红色的胭脂点在腮帮子上,两行清泪却把胭脂都哭花了。 薛鸣见闻昭昭瞅得认真,不好打扰也不敢随意走动,在黑夜中被佛堂绊倒这事已经够吓掉他的半条魂了,他施了个法术,让瓜果架复原,对着灯光打量四周,凡人的地方无论哪里都是杂物,后院堆放着一些破衣烂衫,还有一辆小推车,上面长满了蘑菇。 “薛鸣!”闻昭昭发现不对时,人已经陷入法阵中,她与薛鸣一同被吸进了这个小小的佛堂里,再有人来看,就会发现佛堂中的小娃娃没了眼泪,脸上挂上了笑容,胭脂也一同复原。 薛鸣先掉下来,激荡起一大片尘土,他坐起了身,还没缓过劲,就被掉下来的闻昭昭迎头砸下来。 这是一间旧房子,门窗陈旧到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的地步,薛鸣眼前冒起了星星,问推搡着身上的闻昭昭:“昭昭,咱们这是到地府了吗?” 不等闻昭昭回答,薛鸣自顾自盘腿坐好:“阎罗王大人,我的肉都是肥肉,不好吃,昭昭都是瘦肉,吃昭昭吧。好兄弟对不住你了,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不背吃掉。” 薛鸣这个人死后会被无常吃掉的消息来源于他爹,每次他闯了祸被人拿着棍子追到家里,他爹都用这个谎言恐吓他。 闻昭昭气急,也不管什么真话假话,跪在薛鸣旁边就是磕头:“吃他,他常年习武肉比较筋道,我不爱动,肉坏了,油炸薛鸣,水煮薛鸣,怎么吃都可以。” 两个人傻乎乎对着墙一顿参拜,从外面走进来一对大着肚子的夫妻,他们刚推开门,木板就塌了,砸在一尺高的杂草上。 闻昭昭捂住薛鸣念念叨叨的嘴,警告他:“咱们可能是掉进什么法阵里了,你最好安生点,不然被法阵中的人察觉,咱们就彻底得去见阎王了。” 薛鸣咬到自己的舌头,嘴里一股铁锈味,含泪点了点头,闻昭昭刚把手松开,就听见男人唤了一声:“珍娘。” 两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居然是珍娘与李山,薛鸣跟着殷菏也看了不少书,立刻就明白这是一个时光回溯法阵。 珍娘欢喜地应了一声,半靠在杂草垛上,掏出手帕给李山擦了擦汗,她支着腰,面上是一样的慈爱:“相公快坐下喝点水歇歇吧,马上就要到梧桐镇了,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喜欢我们那个新家。” 李山与他们所见到的沉默寡言不同,他面上都是勃勃生气,充满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他粗糙的大手摸上珍娘的肚子,外头老驴发出一阵长长的嘶吼,他失笑:“儿子应该会喜欢吧,你看他多活泼,以后一定跟我一样强壮健康。” 珍娘听了他的话,面上不见喜色,还有了些怒气:“你怎么就知道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生个和我一样的女儿不好吗,你是不是和你娘一样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 一向疼爱妻子的李山却没有说话,他把耳朵贴在珍娘肚子上,感受着孩子的小脚一下一下踢着。 闻昭昭听完夫妻二人的对话,怪不得她在问珍娘想要儿子还是女儿时珍娘沉默着,珍娘是喜欢女儿的,但是李山以及家人却更想要儿子,为了躲避繁琐的家庭,李山带着珍娘一起来到了梧桐镇。 按时间推算,现在应该是十年以前,那么珍娘和李山该是有个孩子才对,他们第一个孩子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说珍娘现在怀的这个是头一个孩子?这些疑问萦绕着闻昭昭的大脑久久不散。 外头的殷菏四处找薛鸣不见,焦灼地闯进璟渊的屋子:“渊哥,薛鸣与闻昭昭不见了。” 璟渊心道,不见就不见了,这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混吃混喝就是四处去玩,左不过这个镇子,还能去哪,嘴上却诚实地问:“四处都找了吗?” “我在李家找不到他们两个,放了一缕灵识在整个镇子里搜寻也找不到,他们两个甚至气息都没了,就平白消失了。”殷菏正经的脸出现一丝裂痕,他有些失态。 璟渊也放出一丝灵力,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把整个镇子扫荡一遍又回了璟渊的识海,他意识到事情的糟糕,和殷菏一起出了房门,雨好不容易停住,知了在黑夜中的叫声特别刺耳,一颗星星也没有,四周都是漆黑,正在二人思索去哪里寻找时。 李山用红布包着一个包袱,缓缓走了过来,他越过璟渊与殷菏一侧,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 璟渊叫住他问:“李郎君,有没有见过闻昭昭与薛鸣。” 蓦然,李山失神地转过身,硬吐出两个字:“没有。” 看着李山僵硬的步伐,殷菏问出了心中所想:“这李大哥今日奇奇怪怪得,这么晚了还不睡,在院子里逗留什么?” “你不觉得这夜也太长了吗?”从他与闻昭昭击退罗刹开始,天色昏沉,不见一点天光,大雨倾盆而下,无论他们睡了多久,醒来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叫人发闷。 璟渊话罢,拽出破邪面对凌空画了一道金符,符咒冲天边飞去,天却依旧没有亮起来。 第三十章 梧桐村(九) 夜风袭来,吹在殷菏面上,撩动他的湛蓝抹额,璟渊弹出去的金色咒文又被弹了回来,天空像是裂开一个口子,大风刮着像小孩的哭声。 璟渊提着剑,他轻轻化开咒文中的法力,说了一句:“我时常在想,这里已经被罗刹困守十余年,可九重天没有一点消息,连留在这儿的地仙都已消失殆尽,这是为何。” 殷菏不知晓答案,指头间立起十根骨刺,要是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昔日凤凰明王褪羽时的十根羽毛,被有心人收集起来,也是前不久才流落到飞鹰一族,族中长辈一听他要跟着璟渊出来把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既然渊哥好奇,那我先去会会这东西。”殷菏的脊梁长出两支大翅膀,撑破衣裳,他卷着身子提掌纳气,晶莹的气柱卷着骨刺冲天而起,殷菏的脚尖连连点过数根树梢。 一个时辰过去,天幕不见有什么变化,殷菏气喘吁吁落了下来。 “渊哥,这天果然有古怪,我使得是卯日星君的法术,虽说不精,但也能照亮这个小院,但是你瞧,没一点变化。”殷菏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可能是和薛鸣待久了,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小了起来。 “因为这天本就是假的。”璟渊出剑如虹,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招,实则暗藏玄机,那一道巨大的剑光陡然分成四十九道,暴雨梨花针般扎去,天幕昏暗,没能撕出一道光来,却又渐渐逼近的趋势。 璟渊与殷菏有着高度的默契,两个人没有搭过话,殷菏快如旋风把正厅中的珍娘揪了出来,她正浅眠,寝衣单薄,殷菏手上的力气没有准头,轻轻一捏把她的肩膀扯个口子,让她跪到了后院中央。 李山一出来,就被璟渊的剑逼上了脖颈:“李郎君,闻昭昭和薛鸣呢。” “放开我娘子。”李山看着已经魔怔,他蜡黄的脖子上渗出了些血珠,璟渊的剑不曾退过一分,天幕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力道弹开了璟渊的剑刃。 呵,璟渊果断出手,他速移过去掐住了李山的喉咙,小院里风起云涌,李山面色如常,璟渊的嘴角出了一道血痕,天道不允许神对凡人出手,他一再试探才引得天道现身,这座镇子并不是九重天没有消息,分明是已经被神仙抛弃,他用左手蹭掉血痕,那个被混沌之气打出来的洞因天道的威胁疼得更加厉害。 珍娘却笑了,她挺着肚子,躺在地上,她喘息着喊:“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她的笑声声声泣血,肚子里的孩子也有所感触,心脏被揪住似得,珍娘长吟一声,殷菏再不敢抓她,无措地站在一旁。 璟渊有意松开李山,李山跑来拖起珍娘的上半身,他脖子上的那道红痕尤为明显,珍娘呻吟着揪住他的衣领:“你,你们李家这下能如愿了,我不会放过你,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这一切都是你我该受的。” 李山也不管璟渊与殷菏曾经威胁过他,在黑暗中他沉默数晌地跪着发出一声哭叫:“救救我娘子,我娘子要生了,救救她。” 李家的大门轰然而开,杨大夫正站在门前,他好像一下苍老十岁,花白的胡子有手指长,他摸了摸胡子:“还不快把珍娘子放到屋中。” 比预想中早了一个月,没人去问怎么杨大夫就刚好出现在这儿,妇人生产本就是一道难关,踏过去是生,踏不过去便是死。 杨大夫带了一把金剪刀,他细细用热水烫过,李山在他进屋子之前拉住他的胳膊问:“大夫,你说我娘子这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杨大夫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自然是儿子了,这事儿梧桐镇人不都知道吗?” 李山忽然失了力气,面色苍白,他自言自语道:“儿子,儿子,儿子好,儿子好吗?” 璟渊不愿再看,他坐到闻昭昭曾坐过的那个石磨上,脑海中回想起她叼着狗尾巴草,小脚一晃一晃的模样,殷菏却不肯放过一丝细节,他抱着骨刺坐在门栅上,珍娘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杨大夫一盆接一盆的血水泼出来,二者相得益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殷菏施了个小法术进去,珍娘的音量小了一些,一直瘫软在地的李山突然扒住了殷菏的胳膊:“仙君,你说儿子好吗?” 殷菏不明白凡人的执着,随口应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孩子,自然是男是女,都好。” 天空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渐渐明了起来,璟渊利用破邪与熹微琴的共鸣探寻到了闻昭昭灵魂的一丝味道,她与薛鸣被困的法阵是非常简单的时光回溯法阵,没有多余的灵力参杂,法阵呈现一种乳白色的质感。 杨大夫抱着一个哭声嘹亮的男孩出来,紧绷了一夜的李山瘫软在地,他颤颤巍巍把孩子接到怀里,他身上粘着母亲的血液,正哭的厉害,殷菏破天荒的看这孩子一眼,他圆圆的胳膊与强壮的小腿无不显示这个孩子的健康,连皮肤都是淡淡的红色。 “殷菏,走吧。法阵结束,他们两个自然会出来。”璟渊不再多停留,他脸色难看,强撑着才能挪动几步。 “来了。”殷菏搀上璟渊的胳膊,他这样说那薛鸣与闻昭昭定然不会有事,骨刺被收起来,一时院中只剩三个凡人。 小佛堂里的闻昭昭与薛鸣已经换了一个场景,李山虔诚地跪在一座菩萨像前,浅眠供了许多盏漂亮的琉璃灯,火苗跳跃,前头供奉的瓜果十分新鲜珍贵,可见供奉之人的心诚,李山双手合十,嘴里振振有词:“菩萨菩萨,请保佑我妻子生个男孩,好让我能给我娘一个交代,给我们李家十代单传延续香火。” 闻昭昭听了他的话,有些难受。神仙的生命漫长,不能理解凡人延续香火的意义,神仙的陨落只代表前缘尽散,新的轮回开始。 一个驼背的中年人匆忙赶了进来,他神色焦急,一来就拽着李山的手不肯松开:“山娃子,你在这做什么,你娘子就要生了,你不在那陪着她。” 李山的神色却异常冷峻,他挣开束缚:“杨大夫,我娘子这胎,你觉得是男孩还是个女孩。” “不都说了,你娘子怀相好,肯定是个女儿,你闺女还等着你起名呢,你快回去吧。”杨大夫看他又跪回莆田上有些着急了,话语中也带着指责:“作孽,你这是干什么。” 闻昭昭与薛鸣现在才看清楚杨大夫的长相,与他们见过的不同,他驼背很严重,脸上还有一颗大黑痣,身上倒是干净利落。 从他的话里,闻昭昭听出来李山与珍娘已经搬到梧桐镇月余,珍娘正在生产之际,杨大夫大着肚子的妻子是镇上唯一的产婆,现在正在给珍娘接生。 “你回去吧,我不回去,我要求菩萨给我个男孩。”李山铁了心不动弹,杨大夫只能先离开。 胆小的薛鸣也忍不住站起来骂他两句:“看你对珍娘子那般爱惜,此刻她要生产竟然不陪在她身边,孬种,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他俩随着杨大夫越飘越远,杨大夫气愤地踹了一脚门槛前的大青石板:“要死,你成天找人推算有什么用,那道士说了你就是个独生的命,在这儿跪着做什么,菩萨还能显灵给你改命吗。” 李山被杨大夫的话刺激到,他红着眼失神落魄地跟在杨大夫身后。 回到李家,珍娘已经生完了,杨夫人也是个好心眼的,她粗胖的手臂搂着孩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孩子睡的很香,还在梦里咂咂嘴,也不知道吃到了什么好东西,圆乎乎的小手像一截莲藕,又白又嫩得。 杨大夫看累坏了妻子,大感心疼,把孩子交给李山后骂道:“当爹了,精神点,你要还有良心,就好好对她们娘俩。” 杨大夫背着杨夫人离开,边走边骂又怕吵醒了人,声音极小。 闻昭昭与薛鸣都没见过新生儿,两人眼里充满好奇,薛鸣小声问:“昭昭,你说李大哥的女儿长什么样啊,像珍娘还是李大哥?” “我觉得还是像珍娘好,珍娘多美呀,又会做糕点,李大哥又黑又壮,难道要让女孩子和他一样劈柴吃苦吗。”闻昭昭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生怕吵到孩子。 他俩趴在墙头,都期望能够在珍娘看孩子的时候望上一眼。 “郎君,你砍柴回来了吗,孩子呢?”珍娘虚弱的声音传来。 李山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把包着孩子的布头围了个严实:“珍娘,你身体虚弱,杨大夫说这是个死胎。” 躺在床榻上的珍娘情绪激动就要起身,她张着手大哭:“怎么会是死胎,我明明听到了她哭,她哭的声音那么响,杨夫人还说她的眼睛像你,我的孩子。” 闻昭昭与薛鸣俱是吃惊,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内堂,闻昭昭施法,也被弹了回来,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命运居然就叫她做一个看客,可刚生下的小娃娃怎么就会死了呢。 天色暗了下来,看不到一点光亮。 第三十一章 梧桐村(十) 他们带来的灯蜡烛燃尽,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静了下来,许久都没听到薛鸣的声音,闻昭昭试探问了一句:“薛鸣,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闻昭昭的声音在波澜中一层层回荡,他没有一点生息就消失了,闻昭昭知道这绝对不是他主动离开,而是被法阵卷入下一个画面。 她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闻昭昭再睁眼,发现薛鸣已经不在身旁,她自己身处一条小河底下,可是她居然能在河底喘气睁眼,闻昭昭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往上拨倒两下,突如其来的压力不断把她向外拉。 熹微琴在她的灵囊中发烫,不等闻昭昭的召唤,自己飞了出来,流水绕过琴身,熹微琴又回到了闻昭昭手里,她的发丝飞扬,身上的力道减轻,终于能够自由活动。 熹微琴给她拨开波澜,她终于能清楚地看见,这是一个枯败山谷,腐朽的草木都已经凋零,闻昭昭往上游了两步,身旁冒出几个好奇的小人儿来。 没有人在身旁,闻昭昭下意识做出战斗的姿态,四周的情况波云诡谲,这小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她缓缓抬头,模样却跟闻昭昭小时候一样。 闻昭昭立刻扫琴除浪,河水带着闻昭昭的琴声远走,从小女孩的身体里穿过去,她却没有生气,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向闻昭昭靠近,她安抚着:“姐姐,不要怕。” “你到底是什么人。”闻昭的一只手被她牵住,她无法在拨弄琴弦,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种甜恬的表情让她感觉非常不适。 “姐姐别怕,我不过是个灵而已,我没有脸才借用姐姐的脸戴一戴,法阵结束,我就会消散。”女孩说的很稀松平常。 “你能别用我的脸做这种表情吗?”闻昭昭一阵恶寒。 女孩脸上几经转变,她伸出小指头在闻昭昭额头上点一点,倏尔笑开,做出一个臭屁的表情,是闻昭昭经常会有的笑容,她牵着闻昭昭向上游:“我读取了你的记忆,你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表情,还有那个叫璟渊的男人,你很喜欢和他说话,你是因为他来的这里吗?” 闻昭昭下意识地否认:“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拯救瀛洲,才来这里,还莫名其妙被卷进了这个法阵。” 女灵停下,示意闻昭昭向上看,杨大夫正抱着一个布团在上头哭泣,他看上去悲痛欲绝,布包里是一个紫红脸的婴孩,闻昭昭下意识想起了珍娘生下来的死胎。 “姐姐,这是谁的孩子。”灵歪着头问。 “是李大哥与珍娘的,珍娘体弱不幸生下了个死胎。”在李家她隔得远不能看见事情的全貌,只囫囵听了个大概,想起珍娘哭肿的双眼,闻昭昭不忍,慨叹:“凡人的生命力太弱,活下来居然是一件难事。” “生与死是世间最寻常的事情了,凡人愚钝,总是擅加干预。”灵的目光悲哀,她接了闻昭昭的话茬,说得又前言不搭后语。 闻昭昭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着岸上。 杨大夫的眼泪落进河里,河水变得寒冷苦涩,闻昭昭缩了缩胳膊,紧接着杨大夫就把怀里的婴孩沉入江底,闻昭昭看清楚了他的脸,他刚生下来不久,脸上还皱巴巴得,握着小拳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个婴儿不偏不倚落到了闻昭昭怀里,闻昭昭双臂弯弯,这是一个小女孩,怀里还藏着一块双鱼纹的玉石,她想,家人一定很珍爱她,才会用丝绸做布帛,用玉石做装饰。 杨大夫去而复返,他拿着一把鲜花,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流入河水中,闻昭昭挥手撇开即将流入的河水,听见杨大夫啜泣:“孩儿,是爹爹照顾不好你和你娘,你娘走了,爹爹医术不精,也留不下你,竟让你不治而死,爹爹多想陪你和你娘一起去了,但爹爹一想害了你和你娘的那群人还活着,爹爹就咽不下这口气,等爹爹为你报了仇,爹爹就去找你们。” 闻昭昭臂弯一抖,这是杨大夫的孩子,这么说她来到了珍娘生产后的一月有余,杨大夫为什么要说有人害了他娘子和孩子,接二连三死亡的孩子让闻昭昭心神俱震。 这个女孩听见杨大夫的哭诉居然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她扒着闻昭昭的胸膛,大片大片滚烫的泪珠浸湿闻昭昭的衣襟,烫的她心口难受,她堵住耳朵,哭泣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钻入她的耳道里,孩子从她的臂弯滑落,被灵接住。 灵不再是闻昭昭的样子,她化成了这个婴孩长大几岁的模样,用怨毒的声音哭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害死我和我娘亲,为什么要残害我爹爹,让我们一家三口骨肉分离,救救我,你救救我。” 一时之间整个山谷遍布哭声,河水翻涌,灵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宛如撒泼的孩童请求着闻昭昭的救助,天地变色,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银白色的闪电径直劈下,闻昭昭提琴抵挡,可琴身传出了璟渊的声音:“闻昭昭,玩得够久,你该回来了。” 璟渊回了房,注入一抹神识入破邪之中,他在九重天的藏书阁里学到的可不都是正派的法子,禁术也略通一二,他利用上古神器间的共鸣,突破一切局限,传话于另一个神器的主人,也就是闻昭昭。 闻昭昭听见璟渊的声音,一直打颤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试着在识海中说话:“太子?” “是我,你不必惊慌,这法阵就要坍塌,你必须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出来。”璟渊看不到闻昭昭面前的景象,他胸前的创口复发,强行施展禁术只会让情况更糟。 “那我要怎么办?”他的声音让闻昭昭的脑海中清明起来。 “破掉法阵之眼,就能出来。”璟渊回答道:“闻昭昭,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害怕,沉下心,那个最不一样的东西,就是法阵之眼,我们都在外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