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奇谭之孰湖》 第1章 楔子 孤岛,蓬莱,幽浮于海面,距离陆地八百里。 岛上,海雾缭绕,丛林密布。密林深处,一排排营池堡垒,坚实雄壮,排列整齐。营池之间有士兵在巡逻,俱是身披斗篷腰挎利刃的精壮汉子。 夜色里,秋霜如雪,一钩残月。 忽听“扑啦啦”一声响,一只老鸹打密林深处窜了出来,朝后方的山谷飞去,在距离山谷数丈远的地方收住了翅膀,停在一株枯树上。 不远处的谷口,有一老一少两名布衣人把守,老的约莫四十多岁,鬓角已经斑白,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两人站得笔直,活像两根木头桩子戳在那里。 “剐!剐!”老鸹发出两声尖厉的叫声。 小的是新来的,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吓得一哆嗦,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小声问道:“大叔,这都三天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人怕不是都已经死透了吧?” 老地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的也不敢再多问,怯怯地扭头看向山谷。 灰冷色的山谷,怪石嶙峋,幽沉沉的不见一丝的活气,一条黄泥路斗折蛇行九曲十八弯通向山谷深处,越看越觉得瘆得慌。 一阵寒风吹过,小守卫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把守的地方,叫作黄泉谷,地下藏着一座神秘的机关道,传说里面“机关连着机关,机关套着机关”。但岛上的人没有几个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知道的人也从来不说。 就在三天前,有一队人隐入谷中,一直到现在,还不见一个活着走出来…… 子时的机关道内。 鸟虫不鸣,万物不生,就连吹进来的寒风,也变成了无声无息的鬼魅,打着旋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清瘦的玄衣少年躺在地上,面无血色,像死透了般纹丝不动。此刻,不知昏迷了多久的他,终于从失去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眼前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光晕,渐渐重叠成巨大的黑影。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在地上画了一道竖线。 加上之前的九十八条,一共九十九条。这是他被这个怪物用身体的不同部位第九十九次击倒。 黑影身高约有八尺,周身玄铁色,赤手空拳,在他周围落满了被折断的兵器,十余人横七竖八地倒伏在他脚下,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少年垂下眼皮,嘴里嘟囔着,像在祷告又像是在诅咒。 地上的那些同伴跟他一样,清一色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年。此前他们曾连闯八关,眼看着机关道的出口近在眼前,却齐齐败给了同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人,长得更不像人,而是一个由数百块楠木混合陨铁用极其复杂的工艺制作而成的怪物。 少年们在这岛上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装置,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木头怪,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见它。 平心而论,这个有眼无珠、有鼻无孔,招风耳、樱桃嘴,方脑袋大长腿,手臂展开可以在腰部绕上一整圈的家伙,长得并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儿呆萌。 但在少年的眼里,它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不仅能听声辨位,准确预判对手的攻击位置和方向,不管是单挑,还是群起而攻之,它都能巧妙躲过毫发无损。而且,它总能找到对手的破绽一击必中,并且精准地避开对方的要害。 所以,尽管少年不停的战败、昏迷,却依然还活着。 少年舒展身体,摊开四肢,眯着眼借助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手,过了好久,轻叹一声,弱弱地说道:“喂,木头怪,你还有力气吗?” 木头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愣愣地转了下脑袋,并没有之前那般敏捷。 “别硬撑着,累了就躺下来一起休息吧?”少年瞪着它,又再说道。 木头怪又微微地转动了下脑袋,看上去愈发的迟钝。 少年像是捕捉到了某种信号,眼里精光一闪,跟着晃晃悠悠地仗剑起身。几个微弱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扭过头,黑暗深处,躺着更多被木头怪击倒的同伴。 “放弃吧,没人是它的对手。” “求你别再招惹他了。” “躺平吧,头儿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转过头来冲着木头怪眨眼吐舌,木头怪竟毫无反应。他突然身形一晃,如鹰隼般飞了起来,一道寒光闪过,这个被誉为“一伶当关,万将莫开”把守机关城最后一道关隘的木甲伶卫颓然倒地,身首异处。 这致命一击用尽了少年全部的气力。他落地之后,闷哼一声,两条腿支撑不住,就在他软绵绵的快要倒地的瞬间,用力将长剑插进土中,单腿跪地,如同垂柳般耷拉着脑袋,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向剑身,滑落到地面。夜色之下,那身影如雕塑般,与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浑然一体。 山谷里飘起了雪,破碎的棉絮般在朔风中漫天飞舞。 小守卫缩了缩脖子,竭力抿紧颤抖的嘴唇举目山谷深处,眼里尽是悲怆。这是他在这个岛上过的第一个冬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守卫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再坚持一会儿,快到头儿规定的三十六个时辰了。” 机关道内,少年身形晃了晃,摸索着探手入怀,掏出一颗药丸仰头服下,然后定了定神,再次仗剑起身。 少年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同伴们仍旧躺在他们倒下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们是否都还活着,还是有人已经死去。 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活着第一个走出去,才算是胜利者。少年果断收剑入鞘,跨过木甲伶卫蜷曲的躯干,头也不回地走向关口。 黄泉谷的雪越下越大。 老守卫轻声说道:“走吧,回去复命,一切都结束了。” 一滴眼泪顺着小守卫绝望的脸庞滴落,但他不甘心地回望山谷,突然瞳孔放大,目露惊恐,跟着便是一脸惊喜。 一个少年腾挪的身影如八月流星般,在大雪纷飞的山谷里,拖曳出一抹玄色。 第2章 锦衣少年(一) 一个月后,青州。 青州地处东南,西北群山环抱,东南与海相接,呈“依山傍海”之势,因地势艰险,地理位置偏僻,生存环境不易,自古便是兵家不争之地。 从古至今,当权者只要拿下江南,青州便会自动归降。 中原的门阀士族也偏爱青州,每逢动荡,便有人举家迁入青州,渐渐地,青州成了中原之风盛行的富庶之地,官学教育兴盛,富家子弟皆可入学。 到了本朝,皇帝符思安刚一登基便颁布了“教育为本,普通百姓皆可入学”的诏令,一时间,各地纷纷兴建书院,形成了一股崇学兴学之风。 但是青州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读书远不如糊口重要。不过,国办第一书院“尚方书院”在全国公开选拔少年英才一事,还是在青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午饭过后,茶客们坐在小茶馆里,吹着海风,喝着当地的云雾茶,听一听见多识广的茶博士侃侃而谈: “话说这尚方书院,乃是贤王筹备数年一手操办,书院建在了嵫山之墟,背靠着万山之祖嵫山山脉。” “这位贤王可不得了,是我瑨国开国24功臣之一,少时从军,曾倡溟州起兵,为瑨国统一立下过赫赫战功,受封王位之后,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可谓文韬武略无人能及,相貌学识更是冠绝天下。” “尚方书院的人才选拔也是旷古绝今,分为两种,一种是六部保送,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有保送名额;另外一种是全国统考,各州设立考点,凡是年龄在13—25岁之间,均可报名参加。考试总共设置为七轮,逐轮淘汰、晋级。” “眼下,青州站的选拔已经过了六轮,没有考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学,诸位可知考的是哪几项?” 茶博士故意卖了个关子,摸了摸嘴角的两撇狗油胡,继续说道:“一是数学,日星象纬,占往察来;二是兵学,六韬三略,布阵行兵;三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四是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导引,以及天机、人道、地脉,据说整个青州光报名的学子就有万余人,六轮下来只剩下将将二十人……” 茶博士话音刚落,茶客们就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这不是胡闹嘛,头一回听说考试不考六艺,考这些左道旁门的杂学。“ “可不嘛,将来这些学子入仕为官,能治国安邦吗?” “完了完了,瑨国要完了,我青州城头又要更换王旗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位走南北货的客商,听不下去了,讥笑道:“我大瑨就办了个直属六部的书院,你们就给这儿号丧了?别人我不知道,可贤王是谁?我大瑨的定海神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乃当世神人也,他办的书院绝对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要我说,尚方书院这一办,贤王从此走上了勤王强国之路,将来我大瑨在贤王的带领下必定征服四海,一统天下。” 说到了贤王,茶客们顿时统一了口径,一片赞誉声不绝。 “我站贤王,标新立异,不同凡响,我贤王爷威武。“ “这才是真正的选拔人才,能进尚方书院的学子将来必定都是我瑨国的风云之辈。” “贤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又是一笔当载入史册的大事,回想当年,贤王爷那可是继承帝位的不二人选。” “害!天下人谁不说一句,贤王让位,才有了当今陛下的登基称帝,贤王真乃圣人也……” 众人说得正热闹,忽听打角落里传来“嗤”的一声笑,声音慵懒中透着一丝戏谑:“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听着都累,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乞丐,不做死皇帝’”。 这家茶馆名叫“汇香居”,虽然在闹市,却不是什么富贵的去处,三教九流的人物,南来北往的商旅,都爱在这歇脚,所以这里也是各种消息汇总的地方。 当地的百姓也都爱来这里,叫上一壶茶,听一听茶博士讲讲外面的精彩世界长长见识。 少年的这句话若是放在别处那是忌讳,可这里是青州,山高皇帝远,民风彪悍,青州人素来只认父母官不认什么帝王将相,要说认那也只认贤王爷一人。 当年贤王来青州体察民情,可谓万人空巷。 青州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相一睹尊相,把街面挤了个水泄不通。 坊间传言,贤王爷长得好,风流儒雅,玉树临风,当日贤王的车队从大街上走过,青州就流传开了一句话“一见贤王误终身,从此郎君是路人”。 贤王喜欢微服私访,在青州留下了各种轶事传说,也实实在在做了几件大事,像建立港口,广开贸易,让青州百姓的日子好了起来。 青州的百姓爱戴贤王,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听到有人戏谑皇帝,哄堂一笑,而后循着声音看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银冠的俊美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斜卧着身体,单手托着腮,颇有几分邪痞之气。 旁边跟着个小厮,小厮倒是规规矩矩的,显然是觉得少年的话犯了大忌讳,一脸惶恐夹杂着无奈。 看样子这种话他家少爷平时也没少说。 茶博士正在投茶,没抬头,问:“客人是打京城来?” “算你眼贼,京城待过。”少年声音洪亮。 “听口音,家乡是在三江一带?” “你听错了,我老家是潞城的。”少年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正经八百在潞城待过的乡下人。” “潞城?潞城也属三江一带。” “你去过潞城吗?” 茶博士摇头。 少年噘嘴:“你都没去过,知道个屁啊,潞城离着三江还远着呢。” 茶博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虽然没去过,可听得多了,就跟去过是一样一样的,我要是没说错的话,灵河的一条支流名叫潞河,潞河穿城而过,才有的潞城。” 茶博士口中说到的“三江”指的是晟江、溟江、灵河,这三条水脉的流域极其宽广,将瑨国境内的巍巍群山和浩瀚大海连成一片,其中灵河的支流最多,潞河就是其中一条。 三江水脉流经瑨国的各州,唯独青州的水系独立于三大水系之外,青州背靠大陆面向海洋,多为独流入海的山溪河流流经之地,而青州人,则把除了青州以外的地方,统称为三江一带。 少年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些,所以误会了,不过,听茶博士这么一说觉得也没错,将大手一挥:“算你有点见识。” 茶博士收回了视线,摸了摸嘴角的狗油胡,忽然提高了声音:“既然说到了潞城,诸位,今天就给大家讲一段咱们当今皇帝的风流史就跟这潞城有关,故事说的是才子佳人春宵一刻珠胎暗结……” 第3章 锦衣少年(二) 人都有猎奇心理,单单是春宵一刻,珠胎暗结,就已经把一段风流艳史活色生香地给勾勒了出来,茶客们眼冒精光,一个个抬着声地起哄: “呦,人家床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在现场亲眼所见?” “哎,让你说对了,我来作证他就是那张床。” “没错,床幔是他,被子是他,枕头褥子都是他。” “不止不止,灯火蜡烛全都是他,哈哈哈……” 少年跟着茶客们一道笑嘻嘻的起哄,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啐”了声,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半截身子都埋黄土了,孙子都打酱油了,大庭广众之下涎皮涎脸地讲什么春宵一刻,你害不害臊?” 茶博士是个滚刀肉,可被一个年轻后生指着鼻子骂,老脸还是有点挂不住了,茶客们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少年是个人精,这边冷着脸骂完,那边转过头对着大伙哈哈一笑,抓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坐正了身子,雪亮的眼睛微微一转,说道:“刚刚大家说什么来着?尚方书院?欸,你们知道贤王爷为什么把尚方书院建在嵫山之墟吗?” 有人接话:“你是打京城来的,你知道的多,要不你给我们讲讲?” 讲讲就讲讲。 少年喝了口茶,摆开像模像样的架势,“嵫山之墟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吧?” 有人答:“这谁不知道,嵫山之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据说里面连棵树都没有,所以又叫做死亡之海。” “没错,可你们一定不知道,在这片沙海之中,还藏着一处绿洲,传说这绿洲里的风景特别美,大漠金沙、嵫山晴雪,水乡绿稻、林翠花红,是一个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地方,因此这个地方又被称之为‘沙漠之眼’,贤王爷把尚方书院就建在了这里。” 茶客们喜欢新鲜的故事,一听都来了兴致,茶博士也竖起了耳朵。 少年说:“传说沙漠之眼是受上天庇佑的地方,就连风沙打这刮过也要绕着道走,一年四季美景如画,可一旦出了这里,那就不一样了,刚刚那位说了,嵫山之墟又叫做死亡之海。首先是沙虫,胳膊粗的沙虫,外表看跟猪大肠长得是一模一样,平时它们藏在沙子下面,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有人经过,瞬间打地底下冒出来,这东西喜欢群居,冒出来就是一大片,闻着人味钻进人的身体里,吃人肉吸人血,啃完只剩一张人皮,大家都知道沙漠里的气温高,太阳一晒风一吹,人皮干了,这人皮里头灌满了风,风吹一下人皮动一下,就跟傀儡师手里的提线木偶似的,一摇一晃,一摇一晃。” 茶客们听得入神,一片是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少年接着讲:“沙虫恐怖吧?这还不算什么,还有比沙虫更恐怖的东西,那东西叫沙漠幽灵。” 有人抢话:“这我可听说过,据说这沙漠幽灵是一个身穿青罗白裙,爱唱小曲,披着长发簪着花的漂亮姑娘,出现的时候,乘着一顶丝绒小轿,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销人魂啊!” “没错,可你要把她当成漂亮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沙漠幽灵的脸叫头发遮了一半,露出的那半张确实是倾国倾城。深更半夜,你要是在沙漠里看到飘过来一顶丝绒小轿,听到有女人在里头唱歌,就是她来了。你想跑,那是跑不掉的,她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就贴在你脖子后面吐着气叫你的名字,你可不能应啊,那是阎王爷在点名呢,你要是应了,回过头就看见另外半张脸,据说所有见过那半张脸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就在你快被吓死的时候,她伸出那双白嫩的手在脸上摸那么几下,就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了,拿在手上的时候,眼珠子还是活的,乘着那股子活气,把这活珠子一串,挂在了轿帘上,你再看那轿子上的珠帘,一颗颗都是人的眼珠子……” 讲着讲着少年停了下来,喝了口茶,瞟了一眼众人,茶客们全都瞪着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就连茶博士也睁大了黑豆似的小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对上,少年挑挑眉,放下茶碗,换了个语气: “嵫山之墟的诡异事情多了去了,讲三天都讲不完……” “再讲讲再讲讲,刚开个了头,还没听够。”茶客们正在兴头上,接二连三地催促着。 少年沉吟了一下,说:“刚刚有人问,沙漠中怎么会有绿洲?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个“海眼”,海眼顾名思义就是海的眼睛,乃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引东海水入嵫山之墟时留下来的一个神秘泉眼,你们要是问“海眼”里头有什么?大海里有什么海眼里就有什么,鱼虾鳖蟹一应俱全,要说神奇之处就在于,在这海眼里住着一只老王八。” 少年一边讲一边比画: “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老王八成了精之后,没事就爱作妖,摇身化作人形,跑茶馆里给人说东讲西,尤其爱讲什么风流野史春宵一刻,有一回茶馆里来了一个渔夫,渔夫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只王八精,哈哈大笑道,幸好你装得好,不然我真的以为你就是个人呢。” 茶客们这才发觉,原来少年指桑骂槐在骂茶博士,哄堂大笑。 少年骂完了,还不忘补刀:“就这段故事,要是打说书人嘴里讲出来,得收你们三块铜板,要是从那老王八茶博士嘴里讲出来,起码得付三壶茶的钱。”少年扭头冲茶博士挤挤眼,“是不是啊老王八?” 茶博士气的脸都绿了。 少年终于舒坦了,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摸出茶钱往茶桌一拍,“故事讲完了,走了,喝酒去喽。” 说完,起身迈步便走。 茶博士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出了茶馆,气得肝疼,他就不懂了,自己讲帝王风流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祖宗? 不过,茶博士是个卖艺人,面皮子不一般,嘴皮子更不一般,丢了的面子,捡回来就是。 “嘿,你们看看这才是典型的小王八,走得挺横,壳还挺硬。” 茶客们来这里就是凑个热闹,又一阵起哄大笑。 茶博士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摸着狗油胡,又说回到了尚方书院的考试上来。眼下青州最火热的事情,莫过于尚方书院的考试,茶客们也都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茶馆。 “话说这尚方书院,拢共只给了青州四个名额,名额争夺战十分激烈,眼下六轮考试已过,重点来了,谁能想到,风头全让一个寒门学子给占了,六轮考试此人回回拔得头筹,可谓是一战封神。” 茶客们顿时议论纷纷,只有几个今早刚到青州的新客不知道‘寒门学子’说的是谁。 有人问:“这人是谁啊?” 茶博士又开始故弄玄虚:“这个人跟你我一样,都是寒门布衣……” 又有人问:“那他长得什么模样?” 茶博士说:“有人说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有人说他面如冠玉是个‘美人’,还有说他样貌丑陋不苟言谈,但奇怪的是,就连同场考生,也没有一个人能完整说出他的真实样貌……” …… 第4章 锦衣少年(三) 大街上。 出了茶馆的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 夕阳西下,海风拂面而来,远方白帆点点。 锦衣少年突然收敛起刚才的乖张,若有所思地望向长街尽头,目光盯着一处客栈发呆。 小厮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劝道:“少爷,乡野村民胡说八道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也别跟他们生气……” 生气? 不存在的! 少年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乖戾又上了身:“他也配?” “不配!”小厮站了个笔直,声音掷地有声。 “走,容记酒楼喝酒去。” 小厮一愣,赶紧陪着笑脸哀求:“祖宗,明天是尚方书院选拔的最后一轮考试,今晚就别喝了吧?来的时候您可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六轮都已经过了,最后一轮不容闪失啊。” 少年一脸的扫兴,皱着眉头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小厮还站在原地,手插着腰,唬他:“不走是吧?行,那就罚你站在这,哪也不许去。” 吓得小厮紧追了几步跟上来,走了没一会,又忍不住唠叨:“少爷,可是明天考试……”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下。 “……”小厮紧紧闭上了嘴。 “张口闭口考试考试,离开考试你不会说话了啊?”少年一边走一边教训他,“是我考试,又不是你考,你看看你现在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小厮一听顿时面如土色,都要哭了:“祖宗,求你了,这种掉脑袋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少年却不以为然,眼睛盯着前方的酒楼,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酒楼的小二早已热情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 “客官哎,楼上请!” 这是一家海鲜酒楼,食材都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生猛海鲜。 主仆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桌子丰盛菜肴,锦衣少年一脸的惬意和小厮满脸的苦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在内陆长大的,很少吃到海鲜,尤其是这种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胆,黑乎乎全是刺,打开来满登登的黄,鲜嫩无比,再蘸上提神醒脑的芥末水,别提多好吃了。 吃完一只,搓了搓手,一副吃货本色的模样冲着小二喊道:“小二,酒温好了吗?赶紧上蟹啊。” 边说边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悦来客栈,门脸小,房子也很老旧,里面住的大都是些南北客和贩夫走卒,大通铺的房间里亮着灯, 只见人影一晃,一名布衣少年出现在窗口,仰头眺望着星空。 夜色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小厮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顿时两眼放光:“少爷,那不是跟你同科考试的那位么,要不要我去把他请过来,你们商量商量明天的终轮考试要如何应对?” 少年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下意识地拉住起身的小厮,“站住,别去打扰人家。” 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布衣少年不动声色地从窗前离开。 小厮坐下之后,发现窗前的人已经离开,有些失望,心里嘀咕,何止是少爷不想见人家,人家根本也不想跟少爷接触嘛。 蟹上了桌,温热的酒斟进了杯子里。 少年一口蟹一口酒吃得惬意,两杯酒下肚,开始劝小厮喝酒:“这良辰美景好酒好菜的,来,陪爷喝一个。”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端起酒杯塞进了小厮的手里 小厮直摇头:“少爷,你又捉弄我,你知道小的不胜酒力……” “让你喝就喝,别磨磨唧唧的。” 少年率先喝下杯中的酒,小厮不知所措地端着杯子,在他家少爷威逼的目光下,只得如饮毒鸩般喝下杯子里的酒。 “来来,吃菜吃菜。”少年的嘴角浮现一抹促狭的笑。 一杯子下肚,小厮转眼似变了个人,一甩刚才谨慎小心的行事模样,撸起袖子,筷下如雨,动作泼放。 少年喝着酒,非但没有阻止,还窃笑不已。 “少爷,我敬你一个酒。”小厮打了个酒嗝,朝少年举了举杯子,仰头一杯灌下肚。 少年跟着也喝了一杯。 小厮的眼睛被醉意烧得发红,梗着脖子,拍着桌子,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问了出来:“少爷你说说看,就刚才那个穷书生,他确实有才,可就算他七轮考试全部通关,他……真的能进尚方书院么?” 少年笑笑,想了一下说:“怎么不能?” 小厮的舌头打着结:“青州这个地方,下……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上……上等人就是上等人,下等人只配给上等人当牛做马,上等人……就算无才无德也能做大……大官,可下等人呢,就算是书读得再好品德再好也做不了大……官。” “谁说的?” “上品无寒门,下……下品无士族,一向如此……” 小厮已经喝多了,根本没留意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去。 少年最不喜欢听这种话,手里吃了一半的蟹扔在桌子上,看着小厮,大声道:“一向如此,就不能被打破么?寒门学子就不能逆天改命么?” 喧哗的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食客全都看了过来,小厮吓得酒醒了一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从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叫“好”。 叫好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布衣人,同桌的人受到了鼓舞,纷纷叫“好”,更有一位年长一些的读书人,起身大声道:“没想到今时今日的青州,竟还能有这样愿意为我们这穷书生发声之人,青州的读书人不必自暴自弃,向上走,饱读诗书,摆脱命运,直达青云。” 这容记酒楼虽然是老字号,但却是个平民食府,来这里的也都是些平头百姓,少年就是喜欢这种贴近老百姓的去处。 刚才那位年长者的话一出,食客们更是纷纷叫好,整个酒楼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 小厮的腰杆子瞬间挺了个笔直,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毕竟,这天下,有且只有他们家的少爷最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第5章 寒门学子(一) 尚方书院青州站的考点设在青州书院,书院背山面水,三进三出的院落,树木参天,古朴雅致,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清晨,从卯时开始,就有送考生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书院门外,到了辰时,门外已经停了十余辆豪华马车。 从马车上的铭牌来看,荟聚了大半个青州的富豪贵胄人家,考生们清一色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带着书童,差使着奴仆,排场十足。 两名书院的掌书正好经过,瞄了一眼,低声谈论道: “贤王爷亲自签发的招生简章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尚方书院的人才选拔是本着‘不论贫穷富有,不问出生贵贱’,可你瞧,最后进入终轮考试的还不都是这些世家贵胄子弟。” “呵,历来朝廷任用官员都是从世家大族里选拔,本朝又何能免俗?我看,这一回不过又是朝廷画饼充饥的手段罢了。” “唉,还以为我们这些穷书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别想了,自古寒门无贵子,由来贫贱任人欺……” 两人边走边聊,完全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偏僻角落里,一名清瘦孱弱的少年,正低眉垂首地蹲在池子边,给池子里的锦鲤喂食,听了两人的对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少年正是昨天站在悦来客栈大通铺窗前仰头看星空的布衣人,他也正是青州唯一一名进入终轮考试的寒门学子。 今天寅时,天还未亮,少年顶着一头露水步行至书院门外;卯时正,书院开门,他举着六轮通关的文书,第一个进来候考,进来之后先拜了圣人像,然后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呆着。 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太不起眼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凡是报名尚方书院的学子,都有一份详细的报名档案,入选尚方书院之后,档案将跟随其进入书院档案室,此后不论是入仕为官,还是经商、为民、为工,这份档案都将跟随其一身。 在报名档案上,少年名叫江川,海上出生,父母早逝,是街边一名鬻文为生的孤苦人。 因着青州近海,渔民靠海为生,江川的祖祖辈辈都是在海上漂泊的渔民。八岁那年,一场大风暴,将家里的破渔船打了个七零八落,父母拼尽全力将他托上了一块木板之后就再也没能浮出海面,他憋着一口气,从海里死里逃生游到了岸边,可最后,为了生存,不得不再次回到海里讨生活。 那年重阳节,黄花鱼、石头鱼肥的流油,别的渔民一网下去,一兜子活蹦乱跳的鲜鱼,轮到他的时候,网拉上来,不是海龟就是海草,从此得名“鱼绕道”。 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信命信鬼神,掌船的老金,请了走阴阳路的老瞎子给风暴中死去的渔民举行海祭,结果,老瞎子一上船,就惊呼不妙,急慌慌挨个摸骨,摸到了江川时停了下来,长叹一声,说,找到了,此人走的是断魂路,有水厄之相,大凶之兆。 说这番话的时候,正逢着阴雨天,一个炸雷劈下来,险些干翻了渔船,老瞎子吓得脸色发白,说不能再将他留在船上,说他要是还呆在船上的话,满船的人都得受牵连沉尸海底。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老瞎子望着海面上翻滚的巨浪,同情地摸着江川的头说,小子,你命薄,上辈子没下过水,年纪轻轻竟叫人沉骨海底,这辈子生来注定是要入海找魂的……前世已矣,早点回到岸上去吧,否则到不了十六就得重回阎王殿报道,若回到岸上生活,挨过了十六,或许,还能再续一年半载的命…… 就这样江川被赶上了岸,海里长大的孩子,孤魂野鬼般在岸上飘荡,几天没吃东西,饿得昏倒在路边,幸亏一位路过的老先生救了他。 老先生姓韩,鬻文为生,见他话不多,干活手脚利索,便留下了他。 江川跟着老先生识文习字,三更灯光五更鸡,可不管他多么努力,在老先生眼里,始终都是缺了那么一点,感慨他将来跟自己一样只能街边鬻文,不像自己的师兄有灵性有悟性,注定是名满天下的大家。 江川这才知道,原来老先生有个师兄姓梦,叫梦拾,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同样是读书,这位梦师兄常常举一反三,别人学三年不及他三天所学所悟。 老先生虽然看透了江川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教他,老先生的脾气是古怪了点,人也倔了点,可江川心里清楚,他是真心拿自己当半个儿子。 寒来暑往,终于习得了一些学问,也练得了一手好字。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前他奉老先生的差遣去市集买纸张,老先生自己单独上山采草药,不小心脚下踩空了掉进了山谷,原本身体硬朗的一个人,就这么一夜之间精气神全无…… 老先生走的前一天,江川想给老先生煮一碗鱼汤,背起箩筐下海捉鱼,可抓了一上午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抓到,心里苦闷,卸下肩膀的鱼筐,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泱泱大海,浩浩鱼群,他追着鱼群越追越远…… 当他从海里冒出头来时,回头早已看不见岸边,前方一只它鲛翻涌起泼天巨浪,直扑过来,将他拖向海底了,在海水即将没入头顶的那一刹,有一叶孤帆破浪而来,侥幸续命,死而复生…… 档案上的内容,每一个字,少年都记得清楚。 不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草种洒向了鱼池,一群锦鲤跃出水面,争抢食物,水光缭乱中,恍如人落水后的最后挣扎…… 犹记得当晚,他从海里上岸,带了两条肥美的石斑鱼走进了老先生的茅草屋,亲手给老先生煮了一锅鲜美的鱼汤。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老先生躺在阳光里,平静地走了。 少年将老先生埋葬了在了山坡上的一座新坟旁,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眼前刮过一阵妖风,山脚下老先生留下来的那间毛屋,在大风中被掀去了屋顶,几卷纸飞过了山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支笔还留在角落里。 就这样,他继承了老先生的营生,青州街头至此也多了个鬻文为生的江川,也就在同一天,尚方书院在青州选拔少年人才…… 截止今天,六轮考试,场场玄机…… 少年想着想着,竟有些恍惚了,仿佛还在海里颠簸,巨浪翻滚,船身摇晃。 抬起头凝望苍穹,天上华光冉冉,旭日曈曈……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悲怆之意。 过了一会,方缓缓呼出一口气,见考试的时辰快要到了,起身朝考场走去。 第6章 寒门学子(二) 考生的候考点位于第二重院落,考场周围布防了官差,以防有人骚扰,非参考学子不得入内,送考的仆从到了门口则要停步,退回到书院门外。 院落里,东西为厢房,北方为明正堂,院子是木石结构,院内青砖辅以鹅卵石铺地,院子里修着花圃,重瓣木芙蓉开得正盛,树底下落着一地的花瓣,风一吹,满地花瓣翻滚。 明正堂是四开间,坐北朝南,白墙灰瓦,前面有走廊,里面是候考考生的等待区。 江川走到门口处,朝里面望了一眼,明正堂里正在说话的几个世家子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与此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冲他喝了声:“干什么的?站住!” 江川转过头,只见从侧面冲出来一个身材短矮,目露精光,手里按着刀的官差。 小个子官差冲到近前,看了看他身上浆洗得已经发白了的布衣,寻思着这穷酸书生应是书院干杂役的仆人,一副厌恶的口气说道:“瞎闯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这里是考场!走走走。” 江川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双手递上。 对方淡淡不屑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突然视线从文书上移到了江川身上,将他看了两眼,欣喜若狂道:“你……你是江川?你就是那个唯一一个进入终轮考试的寒门学子江川?” 江川微微颔首。 “真的是你啊,六轮考试全部拔得头筹这事,在青州都已经传遍了,没想到你原来长得这个样子。” 江川不动声色地问:“大叔之前见过我?”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别人都叫你锦鲤,我还以为你长得像条鱼呢。”说完,似乎觉得这么说很不好,赶紧又补充道: “叫你锦鲤,是说你运气好,所以才能在那么多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学子中脱颖而出。不过,我不觉得你不是运气好,我觉得你就是有实力,随便考考就能拿第一。” 江川苦笑,对于锦鲤这个称呼颇为无奈,而他口中‘随便考考’大概也只是他随便说说。 “总之,你现在在青州读书人心目中都已经是神了,据说有书生到处在求你的画像,说要拜你,说是拜你能学神附体,逢考必过。” 江川朝他鞠了一躬,从容不迫地道:“晚辈当不起,更受不起,晚辈只是一届穷书生,侥幸过了六轮……” “嗯,你能这么说,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小个子官差径直打断他的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只是觉得这布衣少年虽然单薄孱弱了一些,身上却别有一种沉稳的气度,跟普通十五六的少年有着天壤之别。 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他两眼,想了想,放低声音说道,“看你是个实诚人,那我也跟你说个实在话。” “大叔请讲。”江川规规矩矩的。 “尚方书院的考试表面上宣称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呢?你看,进入终轮的只有你一个寒门学子。”小个子轻轻抬了抬下巴,问,“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江川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 “说明了朝廷用人向来只在权贵豪门里挑选,喏,就是那些人。”他用眼神扫了一下明正堂里的权贵子弟,“他们才是瑨国的未来,而你,说到底就是个陪衬。”说罢,安慰似的拍了拍江川的肩膀。 江川语气淡淡地道:“可尚方书院的立院根本是公平取士,不论贫穷富有,不问出生贵贱。” “这你也信?”小个子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做贼一般蹭到江川的耳边:“青州的名额早就被内定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官府内部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据说有人早就拿到了本场考试的答案了,知道这是多少银子吗?”他比了个手势,张开五指,“一个名额五十万两雪花银。” 江川目光微微一凝,只见那官差说完话,手放在了兜里,在摸着什么东西,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两个银锭子。 可这些当差的,月俸不过几吊铜钱…… 何况他身为官差,竟然在考场门口,跟考生宣扬名额内定,行为实为反常。 江川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低声道:“大叔,内定的名单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吧?”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总之,等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了,反正你是没戏的。” 江川不再说话,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明正堂,里头好几双眼睛在盯着门口处,相互在递眼色,心下了然,这是有人故意差使他过来说这些话,来破他考前的定场。 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淡笑意。 前天,放榜回客栈的路上,一名黄袍道士上来拦住他的去路,非要给他算一卦,摇了三卦都是下下卦,直呼他大祸临身,有血光之灾,让他即刻收拾东西跑路,否则小命休矣。 昨天更为夸张,客栈来了个画像挂在城门口的江洋大盗,进得门来,二话不说,就将肩膀上的一大袋黄金,往他面前一拍,大盗前脚刚走,后脚官府的官兵上门抓人,要不是那大盗突然腿抽筋跑不动了,落入大牢的恐怕就是他江川本人。 今天一早更是荒唐,当他到达书院门口时,门口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娇滴滴的青楼花魁小娘子,自称仰慕他才华已久,要委身与他,乘着天未亮要与他私奔……只不过,这种拙劣的美人计和林子里那些手持棍棒的龟奴,早在那小娘子开口说话时,就被他识破……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贼心不死,竟连考场门口都布置上了人。 江川顺着官差的话说道:“我自然是信大叔的。” “这就对了,文人自有风骨,我要是你我就弃考。” 江川默然,心想终于到了正题。 那小个子官差见几句话就把江川说得哑口无言,不禁得意,大声道:“寒门到老是寒门,穷人天生是穷命,该认命就得认,我活到今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跟命斗是斗不过的。俗话说得好,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士农工商,就是说做官的、种田的、做工的和经商的,外表看来,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都叫人,可是打出生时起,就已经分了高低贵贱,要说地位最高的,当属做官的,此次是种田的,再此次是做工的,最末了是经商的……”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哪来的畜生,满口胡言,居然胆敢在此乱分高低贵贱,我看你是活腻了。” 声音三分阴柔七分暴怒,话音未落,来人已经旋风般刮到了门口,“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小个子官差的脸上。 小个子官差刚才得意忘形,原想讨好里面给他两锭银子的权贵子弟,没想到被这一耳光打得晕了头,等看清来人之后,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噗通”跪在了地上:“胡……胡公子。” 附近的官差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上前阻拦,齐齐沉默,噤若寒蝉。 第7章 寒门学子(三) 江川瞥了一眼来人,见对方面白如霜,狭长凤眼,举手之间阴气十足,尤其身上穿了袭浅粉色的衣衫,若不是刚才小个子叫那一声‘胡公子’,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一个不苟言笑的高大壮,一看就是高手;另一个是天生笑模样的瘦猴子,脸上透着奸猾。 胡公子名叫胡长坚,是青州大富商胡万三九世单传的独生子,胡长坚颇有些才学,再加上平时出手阔绰,爱与权贵结交,一向自诩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没想到今日刚到考场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喧哗,将士农工商分高低贵贱,并且还将商人排在了最末等,这股子邪火是压不住了。 瑨国之前,受重农抑商政策的影响,商人的地位确实低下,但是在大瑨立国之后,历经战乱,民不聊生,先帝为了鼓励经济,加快流通,大大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 当朝尤以驸马吴稠为首,据说,先帝病重时,为防北方外族来犯,吴稠奉命开工在边界修筑高墙,仅耗时三年便在崇山峻岭之间,修筑了一条长达百余里的高墙,将外族挡在了墙外,庆功会上刚刚登基的符思安举着酒杯,拉着吴稠的手说:“古有白衣天子,号曰素封(素封:即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之人),卿之谓也。”自此富商巨贾们身份倍增,即便无官无职,地位也比能比肩士族。 胡长坚打完人,嫌脏了手,扯出一块绢帕擦了擦,抛在地上。 那护卫瘦猴子却是狗仗人势的主儿,骂骂咧咧地上去朝着地上的小个子又补了一脚,一转过身,笑嘻嘻抢走了江川手上的文书,展开来看了看,拖长了声音:“呦,我道是谁,原来是传言中的江锦鲤,锦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有样学样!” 江川不语。 瘦猴子脸一沉,喝道:“我叫你跪下,耳朵聋了?”说罢抬手要打。 胡长坚一伸手,将他的手给按了下去。 这胡长坚自小狂妄,目中无人,向来不屑于跟布衣人一般见识,可刚才小个子官差高声喧哗的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他要是没听见倒也罢了,现在院里院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只耳朵听着,全都在看他这个青州首富之子的笑话,他要拿人立规矩,小个子只是顺手收拾了一番,真正要拿来杀一儆百的,却是眼前的江川。 胡长坚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大声道:“最近坊间有传言,说每场考试都有人提前拿到了答案,国家抡才大典出了这样的丑闻,作为考生,我脸上无光。”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议论。 胡长坚接着道:“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有人夹带私抄进了考场?” 他用手一指江川,“这个人,一看就不像个正经学子,听说这个海上长大的渔民之后,竟是一个连鱼都打不着的废柴,他何德何能六轮考试全部第一?” 明正堂的考生们,见胡长坚要收拾江川,全都跑出来围观。 人群中几个人自恃才高,颇有才名的学子,听了胡长坚的话,已经蠢蠢欲动: “一个寂寂无名的落魄书生,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他的老师是谁?有何才能?有何名望?” “我听说,他老师是一个既无才名又无德行,区区街边一个鬻文为生的老朽之人,这种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顶天了也就是街边鬻文的命,哼,若真查出了是作弊,便叫他还出名次。” “岂能这么轻饶了他?依我大瑨律令,重打八十大板,赶出青州,流放熠州,世代不得入仕为官。” “对待这种作弊之人,不杀不以正‘公平’二字!” …… 江川身为众矢之的的中心,却好似没在听一般,目光微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胡长坚伸手示意,让众人静一静,嘴边勾起一抹冷笑,喝了声:“来人,搜他的身。” 官差应声过来,冲着江川道:“把手抬起来!” 江川便伸开了手臂。 那人蹲下身,从靴子开始,一路往上摸,一边摸一边捏。 见没有搜出个结果来,众人有些失望。 胡长坚便又道:“听闻前朝有作弊考生,将答案写在了身上。” 他话音未落,旁边已经有人跳了起来,言辞激动:“没错,还是胡公子想得周到,作弊之人十分狡猾,一定是写在了身上了,那样就不易被查出来,应该把他的衣服脱了查看。” 又有几个人齐齐附和:“对!脱他衣服,仔细搜查,千万不能让他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带着小抄进考场。” “脱衣服!” “脱衣服!” 群情激奋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众口铄金,这些人已经认定了江川身上必定藏着小抄。 为首的官差大声道:“江川,脱下衣服当众查验。” 江川没动。 跪在一边的小个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川,低声道:“江川,你还是自己动手吧,你惹了他们,今天肯定是躲不过了。” “哦。”江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仰起头,望向天空,目光中毫无情绪与感情。 少顷,收回视线,抬起手默默解开了衣襟,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阳光下,身上一道道陈年疤痕,清晰可辨。 权贵学子大多娇生惯养,一时不少人噤了声。 胡长坚便又阴阴地道:“前朝文人肖淼在《弊情》一书中就写了上百种作弊手段,其中就有讲答案藏在身体的私密之处,所以说,光是衣服是不够的,得把裤子脱了,鞋子也脱了,这样才能证明到底是不是清白之人。”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呆了,又是一片议论,各种说法都有: “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恐怕不雅。” “这种人谈何雅或不雅?你看他浑身疤痕,还有刚才脱衣服的样子,哪像是个读书人?完全是下等人的做派。” “赶紧脱了,让我想看看小抄到底藏在哪?将来我给《弊情》做注的时候,必定加上今天这一幕。” …… 胡长坚冷嘲道:“你自己不愿动手,我只好叫人帮你。来人。” “在。”瘦猴子和高大壮一起应声。 “替他把裤子和鞋子脱了。” “是。” 那两人得令,便要动手。 突然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一只松鼠从树上跳了下来,险些撞着了人,考生受到惊吓,纷纷避让,一名考生站立不稳撞向了江川。 胡长坚只觉得眼前一花,江川身子没动,却竟然避开了撞向他的人,他揉了揉眼,仔细看时,又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另外有几个齐齐撞在了江川的身上,他的护卫瘦猴子也被人群裹挟撞向了江川。 瘦猴子乘机动手拉扯江川的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晃,一阵微风拂过,江川已经被人抓着手臂从骚乱的人群中掠了出来。 与此同时,从一重院落里走进了一个人,来人一边走一边拍着巴掌讥笑:“绝了!光天化日,竟然有这种荒唐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惨遭恶犬围攻。” 众人这才发现,掠走江川的是一个布衣小厮,门外进来的是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年将手背在身后,高声说道,“我当这是什么地方,原来尚方书院的青州考场,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到了犬舍。” 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第8章 寒门学子(四) 少年今日起得晚了,小厮大清早喊了几遍,才把他家这位睡懒觉的主子给喊起了身,洗漱完毕,找了个馆子吃了顿早茶,才溜溜达达来了考场。 两人刚进书院大门,就听人说胡公子胡长坚在耍威风。 少年有个癖好,与人结交只看眼缘,青州这帮纨绔子弟,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所以连名字都懒得记了,但他边上的小厮,却是个办事缜密的人,来了青州之后,早就把青州地面上有点头脸的人全都摸了一遍。 小厮见少年看了自己一眼,马上跟他家少爷小嘴巴巴地将青州首富之子胡长坚讲了个底儿掉。 “……这胡长坚还有个小名颦颦,算命的说,取了女名好养活。当年胡夫人生他时,在难产中过世了,胡大商人原本想把孩子交给自己书香门第出生的二夫人照顾,可那妾室柳氏不答应,死活把孩子夺过来寄养在自己房中。” “这柳氏原本是青楼花魁,叫胡大商人赎了身之后,进了胡家做了妾,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便就抢了胡长坚寄养到自己名下,可她又不会抚养孩子,夺过来没几天,就厌烦了,胡大商人一走,就把胡长坚丢给了丫鬟。 “胡长坚从小到大生在女人堆里,活在女人堆里喽?并且他还有个癖好,喜欢着女装,衣服袍子什么的,都是粉色青色这些女人们喜欢的颜色,平时总爱带着两个护卫,在青州城里晃荡,爱去秦楼楚馆,结交青楼女子,常以姐妹相称,传言他为了讨青楼姐妹的欢心,改良了马吊牌,由竹片改为骨料,改名叫麻雀牌,还改动了玩法,将原本的两人玩法,改成了三人玩法和四人玩法,尤其是四人玩法,一推出来立即风靡青州……后来他嫌青楼没意思,干脆将家中的一处茶馆改成了牡丹门,扬言要把牡丹门开遍瑨国各州,将他引以为傲的十九个艺伎打造成瑨国第一女子天团……” 少年来了青州的第一天,就听说了牡丹门,号称色界饕餮盛宴,江南第一乐府。 据说这牡丹门的歌舞伎,在色艺两项上要求特别严格,十九个艺伎个个才貌双绝,每日华灯一上,歌舞伎们集体候场,长腿一露,撩人的姿势一摆,中间的花魁这么一走,不管什么样的人进场,必是春心荡漾。 并且这牡丹门收取银子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不仅分人,还分身体各个部位,摸一下,亲一下,价格各不相同,喝酒、出游、跳舞、弹唱……一套又一套,千八两的银子扔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胡长坚心气高傲,头一回遭人辱骂,气得憋红了脸。 其余的考生,也都没想到,居然来了个狂徒,一张嘴就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当中最有资历的考生,不由大怒:“你是什么人?胆敢出言不逊。” “你管我是谁。”少年愈发张狂。 “我青州考场怎会有你这种考生?”一考生道。 “怎么?你们这群狂犬,是见不得正经人吗?” “大胆狂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又一考生道。 “我想管闲事。” 此话一出口,周围一片不屑的冷哼声,都觉着此人未免口气太大,嫌与这种泼皮说话会污了自己的嘴。 胡长坚鼻息渐促,胸口起伏:“真是可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这闲事是你管得了的吗?” 他一甩袖子,那瘦猴子应声跳了出来:“京城来的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是谁? 这瘦猴子为人精明,看人下菜碟,见少年这装束便知身份不俗,不敢像对待江川那般肆意辱骂。 少年一脸嚣张:“我管你家公子是谁。” “小子,擦亮你的招子看清楚,这里是青州,不是京城,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不识好歹。” “青州怎么了?小爷今天还就横行霸道一回了,管得了要管,管不了也要管,别说你家公子胡颦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今天也管定了。” 少年的脾气一向如此,谁让他不高兴,他就让谁不高兴,他可不屑于跟护卫斗嘴,指着胡长坚,一脸厌恶:“你真是让我开了眼,没想到青州竟然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当众指使官差,脱人衣衫,逼人退考,居心叵测,都已经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了。” 胡长坚最讨厌别人当面叫他胡颦颦,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红口白牙竟污蔑我逼人退考,是要进公堂蹲大狱的!” “谁进公堂蹲大狱还不一定呢。”少年冷笑,目光环视四周,一脸的不逊,“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外表人模狗样,实际内心腌臜不堪,就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自诩名流,我看是下流吧?” 众人震怒。 胡长坚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直接指挥护卫动手:“给我打。” 护卫得令直扑向少年,少年没动,小厮从旁边伸出手,抓住护士的手腕,那双手死铁箍紧紧箍住,箍得护卫龇牙咧嘴动弹不得,一身的功夫竟无处发挥,宛如废人。 这边打架的事,已经有人飞快报给了智贤堂。 智贤堂内香雾袅袅,从京城来的户部主考李大人,正带着六部的监考官,以及副主考青州知府许宏章正在跪拜圣人像。 刚拜完就听有人来报:“有学子在闹事。” 李大人带着众人急慌慌赶了过来,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后面众人也都停住脚步。 李大人略微想了想,探头朝里面看去。 二重院落门口,小厮抓着护卫的手,锦衣少年扒拉开挡在胡长坚面前的瘦猴子,一抬手“啪”一记耳光打在了胡长坚的脸上。 跟在李大人身后的知府许宏章目瞪口呆,这可是青州砥柱商人胡万三胡大善人九世单传的独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现在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叫人给打了,这还了得?正要指挥官差上去拿人,可一看李大人的举动便又作罢了。 第9章 寒门学子(五) 许宏章是青州人,能够在青州平步青云到了知府位置,靠的是当年贤王爷来青州时的情分,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县丞的他,跟在贤王爷跟前,鞍前马后伺候周到,才得以重用。当然,能在青州这个地方,把知府的位置坐稳到今日,关键还是他八面玲珑的手段,青州的世家大族尤其多,卧虎藏龙,关系盘根错节,如果没有点手段和眼色,断不可能在青州的官场扎根下来。 他曾经怀疑过这个京城来的考生的身份,还特意叫人查过,但每每刚查出点眉目,线索就断了,他知道京城之中富贵云集,此人每次考试都能低空飞过。身份必不简单,所以格外谨慎,他还曾经暗示过青州几个拜会过他的考生,要谨慎与这京城来的考生相处,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李大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探着脑袋看了半天,显然是确定了少年不会吃亏,这才转过身,与那京城来的六部官员,递了眼神,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许宏章是个聪明人,这京中官员都已经这副表现了,那还管个屁啊。就算那位小爷把青州的学子都打了一遍,他也保管睁一眼闭一眼,挥了挥手,遣散了赶来的官差,叫他们不用搭理。 二重院落门的胡长坚已经被打蒙了,一脸错愕地看着少年。 其余的考生也都懵了,胡长坚叫人打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瞬间,空气像凝固了般,周围死一般沉静。 胡长坚的发髻被打乱了,捂着脸,又惊又怒地指着少年,声音发抖:“你这浑蛋,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愕然间,胡长坚又遭了一记耳光。 少年越打越觉得畅快,他就是想让这些人知道,不要欺负一个寒门学子,更不要随便撩拨自己。 胡长坚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屈辱谁受得了?何况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权贵子弟,竟无一人出手相处,最可气的是旁边的官差也都只看着,无一人上前阻拦。 他虽然被打得步步后退,可料定了少年也不敢伤他性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豁出去,嘴硬道:“兔崽子你等着,你今天打的耳光,明天,我定叫你十倍百倍还回来!” “还是还不回来了,能打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说完,这一耳光直接打得胡长坚鼻子窜血,接着又一阵劈头盖脸的耳光,毫不留情。 胡长坚被打昏了头,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呜呜地开始求饶。 少年打累了,终于住了手,叉着腰,扬言道:“我叫符羽,报我的大名去官府告我。”然后从目瞪口呆的瘦猴子手中取走了文书,还给了江川。 他抓住江川的袖子,目光环视四周,朗声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后谁再动他一下,谁就是跟我符羽作对,谁就是下一个胡长坚!” 说完,拉着江川大摇大摆走进了大门。 院里院外的人都看呆了,头一回看到胡公子被人教训得这么狼狈,而且他手下号称青州第一高手的护卫到人家跟前连屁都不是,这场景真是又新奇又解气,尤其是那些当差的,已经在偷着乐了。 可是被少年拉着往前走的江川,眼神却淡漠清冷,仿佛一潭静水毫无波澜,似乎少年做的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院门口的权贵学子们,看符羽和江川进了明正堂,各自讨了个没趣,便也散了,陆陆续续进了门。 门口只留下胡长坚和两个手下,胡长坚失了面子,又挨了打,扯了手绢堵住流血的鼻孔,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这时,看见有一行监考官员走了过来,有下属高声道:“学子进场,准备考试,闲杂人等,一律到学院门外等候。” 胡长坚看到了走在主考官后面的知府许宏章,许宏章往日里经常与父亲来往,胡长坚私下里一贯称呼他为许伯父。 他看到许宏章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上前行礼,谁知还没开口,那位许大人便抢先发话了,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小个子道:“地上的官差,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站好了。” 小个子官差如得大赦赶忙爬起来,站到一旁。 胡长坚愕然,碰了一下许大人的眼神,那许大人仿佛不认识他:“这位考生,为何还不进场?” 胡长坚怔在了那里。 许大人声音出奇的冷漠:“本场考试,迟到的考生,一律作弃考处理。” 胡长坚回过神来,不敢怠慢,急忙朝明正堂走去。 等一行人进得门去,官差们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状态,有几个官差在小声议论刚才发生的一幕。 “符是国姓,是天子姓氏,莫非他是……” “你想多了吧,若是皇子想进尚方书院,直接进去便是了,怎么还会来我青州考场跟天下学子一道考试?” “就是,何况天子也可以赐予功臣国姓,况且我听说过,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过关。”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这符羽的身份必定非同一般。要说今天最爽的事情,莫过于胡长坚叫人给收拾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 这些话恰好让过来监时的那两名书院的掌书听见了,悄悄说道:“那位符羽学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愿意主动与寒门子弟结交,真希望他和江川能一同考进尚方书院,清一清浊气,带一带正气,树个榜样。” 另一个摇摇头:“可这样也彻底得罪了这胡家,依着这胡公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还会有后手,何况他家中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大状师。只是没想到,连胡长坚这样的人居然也混进了尚方书院的终轮考试,真是可悲可叹!” “莫要说丧气话,胡长坚不好惹,不也叫符羽给卸了威风。 “只是那符羽,少年轻狂,锋芒太露。” “无妨无妨,少年人嘛,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倒是那个江川,少年老成,颇叫人看不透……最后一轮考试马上开始了,希望不要像传说中那样,有人已经在考前拿到了答案。” “但愿尚方书院的选拔,真的像贤王爷说的那样,考分面前人人平等……” …… 第10章 试题泄露 当年,贤王爷提出创建尚方书院的构想时,与尚未登基的符思安‘人才强国’的主张不谋而合。 此后多年来,贤王爷一直殚精竭虑,几次往返嵫山之墟为书院选址,并亲自监督书院建造,担任书院的名誉院长,拟定考试制度和考试内容,邀请学科大拿,瑨国的砥柱学者们,参与试题内容和机关设计,在经由反复测试之后,全部装车,由兵部派兵押运,并由六部的官员随行,送往各州,到达各州之后,依据逐轮考试要求,由工部派人在考前进行考试项目的现场布置。 为避免舞弊,考试时,由六部官员联合当地要员一同监考,相互监督,保证考试的公平公正。 青州书院的考场,布置在第三重院落。 众考生随监考官员进入到一处密室,密室很大,是一个天圆地方的设置,穹顶黑漆漆仿佛披着幕布,四壁苍苍犹如砌着云堆,只有一丝幽幽淡淡的微光,不知在何处透出,恰到好处地渲照着整个密室。 寅时正,开考的钟罄声响起,密室内一片肃静,唯有主监考官李大人高亮的声音指挥着:“出考题。” 随之,那一丝幽光渐渐暗淡,黑色的穹顶上,突然亮起了一颗星辰,那是天帝星,紧接着明亮的北斗七星和二十八星宿跃然于天幕之上,亿万颗星辰随之亮起。 一刹那,穹顶上群星闪烁,星光熠熠,众人宛如置身于夜空之下,伸手可摘星辰。 众人惊撼未完,就听承题官员高声宣题:“各位考生听仔细了,本场考试的试题是《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本次考试的题目要求是,观察苍穹群星,一炷香之后,请出秘盒,按照秘盒要求,将有三颗星辰从夜空消失,找到消失的三颗星位置,即可交卷过关。 承题官宣题完毕。 符羽紧盯着穹顶的星辰看了一会,突然大声道:“大人,这道考题有问题。” “有何问题?”李大人忙问。 声音不大,听起来颇有几分毕恭毕敬。 “这题目早就泄露出去了。” 李大人一惊。 符羽紧接着道:“答案也早就有人知道了。” 李大人更惊了,不知如何接话,站在他旁边的许宏章倏地转过头,大声斥道:“所有考试的题目与答案,皆是由贤王爷亲自放入秘盒,由兵部承运,工部承建,密码直到开考前才知晓,何来泄露一说?” 李大人刚才有些慌,被许宏章这么一提醒,才缓松了口气,可他很快还是又担忧了起来,在京城,他对符羽颇有些耳闻,这小祖宗平素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朝符羽问道:“考题泄密,这是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你可有证据?” 符羽指着穹顶的星辰:“那就要看这消失的这三颗星是不是天璇星左边的第二颗,左枢星右边第三颗,以及华盖星顶上星辉最弱的那一颗。” 李大人听完,当即请出了装有试题答案的烤漆秘盒,放在考场正中的书案上,李大人率许宏章及六部官员,对着秘盒鞠躬完毕,在一侧的铜盆里净了手。 秘盒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机关盒,上面是一个密码盘,由八卦和天干地支组成,李大人转动了密码盘,只听隐约有哒哒声响起,释开了一层层机关锁,秘盒倏然开启,里面缓缓升起一支金色卷轴。 这道题的答案便在这卷轴之上,打开之后一对比,顿时脸色煞白,怔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符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羽将手中攥了好久的纸条递了过去,李大人接过字条,看完脸色愈加发白:“这……这字条是从哪里得来?” 符羽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从众考生的脸上划过,考生们适才交头接耳,全部停了下来,看着符羽表情各异。 符羽故意提高了声调:“就在刚刚,一群人脱人衣衫逼人退考的时候,在门口地上捡到的。” 人群后的胡长坚,闻言气结,指了指符羽,咬了咬牙,嘟囔了一句:“小子,你等着。”可惜,声音太小,无人听见。 李大人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坚定地道:“暂停考试,等新的命令。” 说完疾步走出了考场,几位监考官员也都跟着走了出去,一行人进了一旁的侧厅。 侧厅内,气氛一片肃穆。 青州知府许宏章大步上前,紧张地叫了声:“李大人。” 李大人也不看他,便将手里的字条递了过去,许宏章接过去看完,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地传了给下一位监考官员,众人看完,全都大汗淋漓。 李大人一向精明,不急于表态,向大家稍稍示意了一下,问道:“诸位怎么看?试题如何泄露出去?答案又会是谁带进的考场?” 涉及身家性命,众人皆沉默不语。 许宏章见众人都不说话,降低声调:“诸位与我都是亲眼所见,秘盒取出来时完好无损,可见此事与我们无关。难道,是贤王爷跟前的人泄露出去的?” 众人一听都不敢接言,少顷,刑部周大人提醒道:“若真是那样的话,恐怕是要牵连到皇族。” 许宏章赶紧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我听闻江湖上有一些奇人异士,不仅能呼风唤雨,剪纸为马,撒豆成兵,还能未卜先知,莫非题目早就被这些人猜中了?” “荒唐!”李大人皱眉,“难道要把这样荒唐的言论,上报给朝廷?” “李大人的意思,是要将此事上报?”许宏章十分吃惊。 “我瑨国十九州,偏偏青州出了这档子事,秘盒到达青州之后,就存在你官府的密库里,许大人怎么解释?” 许宏章急得面红耳赤,矢口否认道:“李大人,秘盒流经各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泄露,下官一向是秉公办事,试题绝不可能在到达青州之后发生的泄露。” 李大人的目光看向了重新落回到他手里的字条上:“试题如何泄露我不管,但是决不能在青州考场上泄露,传令下去,本场考试停考,启用第二套试题。” 尚方书院的考题设置,可谓是百密不疏,每场考试备有两套试题方案,一旦试题泄露,将启用备用试题。 许宏章脸色骤变,拦住了李大人:“大人,试题泄露,若是查不出来的话,恐怕你我和在座的所有人,都要身家性命不保,咱们何不齐心协力把这场考试的关给过了?” 李大人老谋深算地瞥着他:“如何过关?” 许宏章压低了声音:“继续考,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过?我们不说,考生也不说,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大人冷笑了一声,冲着门外的差役大声说道:“考场周围的差役全部出动,待考试结束之后,立即包围考场,将每个人搜身,并将青州书院彻底搜查一遍。” 在李大人的命令声中,门外的差人,唰一下行动了起来。 “李大人!”许宏章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目光看向众人,低声吼道,“这样做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许大人!”站在许宏章旁边,微微有些发福的户部朱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同样的声音吼道:“这是能瞒住的吗?你可知道,这考生里面有人能直达天庭啊。” 许宏章愕然了,这下真的被怔住了。 第11章 少年心性 许宏章望向窗外的天空,天色昏暗,刚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间黑云压城,“咔擦”一声惊雷劈下,大雨瓢泼,吓得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李大人已经不与他多言,转过身,问向工部的吕大人:“备用试题安排得如何了?一炷香后是否可以开考?” 吕大人早已经大汗淋漓:“回大人的话,备用试题和正式试题一同搭建,昨日夜间已复查三遍,万无一失,随时可以开考。”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李大人方稍稍松了口气。 “咔嚓”又一声惊雷,震得侧厅的门窗俱在抖动,与此同时,院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列红衣卫队披着大雨目中无人地从门口长驱直入。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肤白俊朗,目光清冷,手里按着峨眉刺,步伐飞快,行动如风。 此人正是皇帝的红衣内卫少阁领,他便是暗中监督尚方书院考试的皇帝亲信莫少言。 红衣内卫,也称影子内卫,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奉诏行事,侦伺一切官民。 若非试题泄露,莫少言轻易绝不会现身。 李大人转过身,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了来人那一身红衣长袍时,神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凛。 莫少言走到李大人面前驻足站立,目光锐利,仿佛两道冷光直逼人心,声线平直毫无感情地问道:“考题泄密现已确认了?” “确认了!”李大人双手呈上字条。 莫少言接过去,扫了一眼,无需再多问话,便道:“作为主考官,你已是罪人之身,奉上谕。” 李大人当下跪倒,其余的几位考官也都纷纷跪下。 莫少言道:“眼下考试尚未结束,望你等以戴罪之身主持完本场考试,待考试结束之后,押解京城。可听清楚了?” “下官明白。”众人齐声。 莫少言换了个口气:“以后的事不要多想,望诸位安心主持本场考试,不可再出差错。” “咔嚓嚓”惊雷声再次响起,闪电照在莫少言的脸上,越发显得肃杀逼人。 门外的雨势在一阵泼洒之后,渐渐停了。 狂风暴雨过后,青州书院落满了一地的枯枝败叶,一列差役们步伐整齐地跑了过去,一个个神色紧张。 备用考题的考场,在青州书院后院的狮林院内,院子已经被包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狮林院是青州巨商胡万三捐建,仿的是江南园林。 园中尤以一处黄石假山最为有名,此处石头偏红,号称“小赤壁”,园内假山连着假山,群峰起伏,奇峰怪石,采用迷宫式作法,假山群共有九条路线,二十个洞口,迂回曲折,回环起伏。 经工部改造之后,形成了一百二十七个洞,洞里设有六道门,十二道门不等,打开一道门,便是不同的路径,是迷宫连着迷宫,只有一条是正确路径,通往最中心的密室,密室内放着通关令牌,考生进入密室之后取到通关令牌,按照走出迷宫的先后顺序排列名次。 按照考试要求,二十名考生抽完签之后,站到对应的洞口,时辰一到,钟罄声一响,同时出发。 江川取了一号令牌,往假山处的考区走去。 符羽排在江川的后面,那守签官是礼部一名姓赵的官员,抬头一看,当下屁股便离开了板凳。 符羽拿过签筒在手里,一边玩耍着一边问:“前面抽的是几号?” “适才那位考生抽了个一号签。” 符羽邪性地笑笑,半真半假地道:“那你看我能不能抽个二号签?” 边说边晃着手里的签筒,签筒‘啪’一声,从手里滑落,签筒里蹦出了七八支签落在地上。 赵大人赶忙弯腰捡起来,将签放回签筒内,重新递给了符羽。 符羽却将手按在了签筒上,道:“大人,我刚刚摇出来的是哪支签牌来着?” 赵大人也是个精明的,当即手指在签筒里拨了拨,找出一支签牌递了过去。 符羽接过那支签牌,往往耳后一夹,在考生一片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朝二号洞口走去,高声说道:“这不是巧了嘛,江兄。” 一号洞门口前的江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见符羽正脸上带笑地盯着自己看,便又转过头去。 符羽没话找话道:“江兄,你猜猜看,这场考试你和我谁会最先拿到令牌?” 江川并不接话。 符羽‘呵呵’一笑,歪着头,一副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他:“看来你不愿跟我比,那这样,开考之后,你跟着我。” 江川还是不接他的话。 符羽又道:“那我跟着你,就这么说定了。” 胡长坚抽到的是三号签牌,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番话,撇撇嘴,自言自语却又生怕旁人听不到,愤愤地道:“某些关系户,抽签耍滑也就罢了,还公然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抄袭,真是可耻可恶。” 符羽瞥了他一眼,见这小子两腮上的巴掌印红肿着,觉得好笑。 胡长坚误以为他是忌惮了,声音便又高了一些,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那张字条是从哪来的?自以为上交了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此番试题泄露,按我大瑨律令,所有相关人员要交由三法司会审,别最后查出来,字条就是他自己的,那可就离大谱了,到那时,就算他背后的人手段再高明,三法司会审时,也少不了要被大刑伺候,打他个皮开肉绽,皮破肉烂,体无完肤,搞不好,还要问个斩立决。” 符羽跟着皮里阳秋的笑笑。 胡长坚以为是抓住了把柄:“果然叫我说对了,字条你和江川各有一份对不对?没准坊间传言说每次考试都有答案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符羽不接胡长坚的话,对他的各种攻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转头跟江川调侃道:“欸,你听见没有?越不理他越嘚瑟,这就像在乡下,一进村,迎面来了一只土狗,它想咬你,但它又不敢咬你,它又偏偏过来找你,冲着你上蹿下跳龇牙咧嘴。” 他一边讲一边比画。 胡长坚气得差点吐血,急赤白脸道:“我呸,你才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你是真的狗。” 符羽继续冲着江川调侃:“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还有这声音,像不像狗叫?不不,错了,这是狗在放屁,哈哈哈哈。” 胡长坚气得七窍生烟。 江川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难得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 便在此时,开考的钟罄声响起,二十个洞门同时自行开启,江川身形一晃如闪电般冲了进去。 第12章 四面佛迷宫 江川刚一进去,身后的门便关上了,六道门‘唰唰’转动,无声无息,快如闪电,换作平常人早就晕了头,但是江川却丝毫不乱,他做事一向沉稳,不疾不徐,稳如泰山,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洞内的结构,很快心中便已确定了个七八分——这很可能是一个复迷宫。 所谓复迷宫是由若干个单迷宫组成,各个迷宫不同,破解的方法也不同。 心想,设定考试规则的人,真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这种复迷宫,是迷宫连着迷宫,环境、角度又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拿着答案也走不出去,再联想起前面的六轮试题,以及前一场的星空图,心中越发对尚方书院充满了好奇。 脑内确定了那一扇门之后,便深吸一口气,准备闯关。这时,其中一扇门突然被推开,有人撞了进来。 来人正是符羽。 符羽是从二号门进的山洞,进了山洞之后,才知这迷宫的厉害,原本还有几分信心的,可这六道门一转,方位感顿失,什么东南西北早已经分不清了,接连推开了五扇门,最后一扇门后面终于找到了江川,暗暗松了口气。 符羽站在门口,一双清亮的眼睛,满是无辜:“江兄可是在等我?我胆小还怕黑,这些山洞又矮又幽深说不定还有蟑螂、蜘蛛、老鼠,我真是可怜弱小又无助,心里害怕得很呢,江兄,你可要保护我。” 江川的视线从符羽身上一扫而过,见他脸不红心不跳,还摆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和之前飞扬跋扈,简直判若两人,便心下了然,好一个扮猪吃虎! 他不与符羽废话,手拍开了一扇门,进入了下一个山洞。 符羽紧跟着他进了山洞,进去了之后“咦”了一声:“江兄,这是什么迷宫?怎么里面布置的和前一个山洞一模一样?” 江川难得开口说话:“这叫做循环迷宫,六扇门后头只有两个方向是正确的路径,一旦走错了,就会循环往复,怎么也走不出去。” “这么厉害啊,失策失策,早知道我就不把泄题一事说出去了。”符羽“嘿嘿”一笑,把闯关的任务一股脑抛给了江川,“不过,我有江兄这样的锦鲤护身,必定逢考必过。” 他话还未说完,江川已经动作飞快地推开了下一道门。 符羽如影随形地跟上去。 江川皱皱眉,接连又进了两个山洞。 他原是想甩开符羽,但符羽身形灵活反应灵敏,总能跟上来,一时半会想甩也甩不掉了,他也不愿因为总想着要甩掉他,而搅乱了自己对迷宫的思考和判断,便由着他跟着。 一转眼,两人已经走过了五个循环迷宫。 推开第六个山洞的门时,豁然两人一同愣住。 这山洞十分诡秘,巨大无比,最可怕的是山洞里上下左右全是一模一样的门,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符羽当机立断地扭过头,手捂在脑门上,问江川:“江兄,这又是什么鬼迷宫?” 江川打量了几眼,道:“这个应该是四面佛迷宫,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这四面佛迷宫甚是迷惑人,里头足足有一万零九道门,但却只有一个正确出口。” “万里挑一?”符羽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家伙搞了一个这么损的迷宫,下回让我见到了非揪了他的胡子不可。” 大声问江川:“有别的路径能避开这个四面佛吗?” “这是必走宫,避不了。” 江川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各个门的形态。 符羽则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躺,头枕在手臂上,翘着二郎腿,望着洞顶,脚一晃一晃地,十分惬意,反正他算准了,江川是青州站最强考生,跟着他就一定能过关,要是他过不了,那别人更过不了。 他看江川盯着门看,一目十门,十分认真,他也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不同,都是一模一样,耐不住好奇心,问道:“江兄,我看这些门都一样,难道你能看出什么门道?” 江川慢悠悠地道:“这些门看起来一模一样,实际上各不相同。” “哪里不同?”符羽追问。 “门上的灰尘,纹理,颜色,多多少少有一些区别。” 不等符羽继续追问,便将辨门的方法全告诉了他:“把每个门上的灰尘,纹理,颜色想象成一幅图,再从这一万零九幅画挑出最不同的那一幅,那便是这个迷宫的正确出口。” 符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脸上看起来很平淡,心里却大为服气:“怪不得江兄次次考试拔得头筹,原来是个鬼才,鬼才兄,辨门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继续躺平。 江川看着看着,突然停了下来。 符羽以为是找到了,一骨碌起身,站了起来。其实他是担心江川把他给甩掉,这假山里头迷宫连着迷宫,万一跟丢了就麻烦了。 江川看着门,颇为不解地道:“奇怪……真是奇怪,明明只有十二道门,怎么会是一万零九道门?” 符羽愣了一下,盯着门看了两眼,放弃的绝快,手摸着下巴,说道:“明明只有十二道门,我们看到的却有一万零九道门……凭空多出这么多门来……若不是眼睛花了,难不成是墨子老先生耐不住寂寞打棺材板里爬出来,放了一面八卦阴阳镜在这不成?” 江川闻言一惊。 传说中,春秋时期,诸国纷乱,楚国攻宋,当时楚强宋弱,双方将战场摆在了平丘,宋国军队节节败退,被围困在了八卦岭上整整三个月,到最后,无米无炊,吃光了草木,吃光了战马,只能人吃人,五万人最后只剩下区区十二人,可就算是这样宋军也抵死不降。 宋国国君三顾茅庐请出了有天工第一人之称的墨家机关术鼻祖墨子出山相助,墨子便叫弟子献上了一面用水晶磨成的圆形镜子。 这面镜子,表面平常,实则奇特,是由无数个面组成,每个面都分了阴阳双面,阳面可照人像,阴面照不出人像。 三日后,楚军准备进攻八卦岭,惊讶地发现山上旌旗招展人影瞳瞳,五万人竟一个不少,楚国国君大为震惊,当下震怒,叫人砍了‘谎报’报军情的探子,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平丘。 这面吓退十万楚军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八卦阴阳镜。 相传八卦阴阳镜,在墨子去世之后,便带入了墓中,自此不见天日,也就成了传说。 眼下,墨家神技重出江湖,让江川压抑不住的激动。 符羽是个冰雪聪明之人,觉察到江川眼神有变化,接着道:“也就是说,这个迷宫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并不大,根本不是有一万零九道门,而是十二道门,经过这八卦阴阳镜一照,将十二道门变成了一万零九道门。” 江川的目光紧盯着中间的那一道门,声调微微有一丝颤抖,径自道:“嗯,只需将八卦阴阳镜,放在中间,调整好角度,镜像便会自动形成,这十二道门在人的眼里就会变成一万道门,以为是推开了一万道门,实际上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只是在十二道门内行走。” “江兄?那这哪面镜子才是你说的八卦阴阳镜?” 江川微微舒了口气,用手指着一处极不起眼的门:“你看那道门,在山洞的正中心位置,表面看跟其余的十二道门没什么不一样,但仔细看,实际上光线都是从那里发出来,那道门很有可能就是用了八卦阴阳镜一样技法磨制而成的镜像门。” 说罢,目光将山洞扫了一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四面佛迷宫,简直堪称迷宫中的迷宫,而这世间能把一道迷宫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天衣无缝的,若非墨子在世,便是也只有墨家传人。 想到了消失的墨家很有可能重出江湖,饶是他这般情绪不外露的人,精神也为之一怔。 诸子百家,科圣墨子。 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尤其在军事技术和守城方面无人能及。自墨子去世之后,墨家便蛰伏于地下,转眼过去三百年。 “咸阳古道,宝马雕车、玉壶光转、鱼龙狂舞。”这是前朝梁帝请墨家出山时的盛景。 当时,梁帝亲自去了鬼阳山,与墨家第十六代钜子江玄相见,两人在鬼阳山上,青梅煮酒论天下英雄,随后不久,江玄同便入世为官,执掌兵部,为大梁制造了各类新尖武器,区区数年便一统中原。 祸福相依,紧接着,江玄同遭人攻讦,江玄同及其麾下要员被满门抄斩,一夜之间,墨家子弟几乎被屠杀殆尽。 江湖传言,有人在那场杀戮中活了下来,但也只是传言…… 江川刚想到这里,忽然身后“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迅速回过头,发现符羽竟挥拳打碎了那面那道叫他激动不已的镜像门。 那镜像门一碎,瞬间山洞恢复真实面目。 山洞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山洞,比刚才那些山洞稍微大了一些而已,山壁上十二道门依次排列。 江川盯着那一地水晶碎片,闭了下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竟叹了口气,但也是极轻的,然后便是沉默。 符羽倒是泰然,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镜子既然是四面佛迷宫的关键,那就把镜子砸了。砸完了镜子,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听见江川那声叹息,马上又摆出了一张无辜脸:“江兄,我并非有意要把镜子打碎,只是不打碎它恐怕很难走出这迷宫……江兄要是觉得可惜,那等考试结束之后,我便让人掘了墨子老先生的墓,将那吓退楚国十万兵的八卦阴阳镜拿来赔你。” 江川糟心,原以为他只是扮猪吃虎,没想到竟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尤其是那句‘将那吓退楚国十万兵的八卦阴阳镜拿来赔你’口气太大,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必!这四面佛迷宫的破解方法,就是要打碎这面八卦阴阳镜,你只是先我一步动手罢了。” 说完伸手推开一道门,进了下一个山洞。 “江兄,等我。”符羽叫了声,赶紧跟了进去。 第13章 衔尾蛇迷宫 迷宫不走直线,兜兜转转。 奇怪的是,前方竟一马平川、坦坦荡荡,江川几乎一路闭眼盲走。 再过一个山洞,就是中心处的密室。 一进山洞,江川就发现此处有人来过,通往密室的门,被人开过,要说察人、记事、推理,江川是佼佼者,单看门上有一处手汗留下的手印,手印很浅,肉眼几乎很难察觉,但是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幅清晰的手型图。 人的手可分五个类型,金型、木型、水型、火型、土型。 金型手,方方正正,手掌宽厚结实,是吃苦耐劳人的手;木型手,手型修长,骨关节明显,是艺人手;水型手是圆锥状,中间宽,两头较窄。火型手,也叫美人手,十分的秀气、瘦削细薄;土型手是椭圆形,手颈连接处略宽阔,手指长大,指端平阔。 而门上的这只手,手型瘦削细薄,一看就是美人手,力道也不足,很容易被认成是女子的手,江川虽然没有跟其余十九个考生有过接触,但是十九人里最符合的非胡长坚莫属。 江川心想,自己一路走得稳妥,只是在四面佛迷宫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没想到胡长坚竟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可见此人绝非表面那般色厉内荏,对空间方位的判断力极高。 他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其实高看了对手,更不会想到这地儿是胡家捐建的,胡长坚想要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并不难。 “胡长坚来过了!”紧跟着他进门的符羽,鼻子嗅了嗅,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从右后方的那道门进来,从前侧方的门出去,进的密室。” “如何判断?”江川问道。 符羽一脸傲娇地仰头说道:“我说闻出来的,你信么?” 江川下意识地张开鼻孔,问道:“什么味儿?” 符羽冲他眨眨眼,“玫瑰门花魁的味儿。” 江川没说话。 “江兄,你怎么不问问我玫瑰门的花魁是什么味儿?”符羽一脸促狭地笑问。 江川懒得理他。符羽说得没错,胡长坚确实从那两道门一进一出。 江川心里明白符羽有符羽的手段,能进终轮考试的学子,都有常人不能及的地方。 符羽提高了声音:“这花魁的香味,自然是小野玫瑰混了茉莉花的香味,这香的名字叫‘贵妃之水’,出自香氛大家花如懿之手,香味分了前中后三种调性,香味可持续数日不散。” 花如懿在江南乃至整个瑨国都非常有名,调出的香共分为九大类,八十一个品种,最著名的就是“贵妃之水”和“冥府之路”,二者素有香中极品之称。 符羽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贵妃之水据说还跟贤王爷有关。” 江川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他是根据胡长坚进来的痕迹,以此来推算他行走的迷宫路线。 符羽跟个话痨似的,仍在叨叨着,“据说当年花如懿遇到了贤王爷,金风玉露一相逢,瞬间被贤王爷吸引。这贤王爷太有魅力,尤其是手执白扇风度翩翩,后来两人共度一夜,第二天清晨,花如懿得知他是皇子要带她回宫,不愿入宫的她,悄悄离开了,将自己关在家中,经数日之久调制出了这旷世之恋“贵妃之水”,誓要将那一夜化作永恒。” 符羽说完,又张开鼻孔四下里嗅了嗅,不由得感叹:“害,贤王爷也有对不起女人的时候,这“贵妃之水”确实不错,味过留香,我想好了,回京城我要带一瓶回去送给贤王爷。” 说着便去推门,同一时刻,有人打另一边推门而入,跟符羽撞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平地摔了跟头,撞人的是胡长坚,张嘴就骂:“哪个浑蛋撞……” 符羽歪头看了一眼,胡长坚恰好抬头,二人四目相对。符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胡长坚则是吓了个一哆嗦,嘴里骂了一半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见仇人。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嘴里嘟嚷着缩到了一边。 符羽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胡长坚的脸,“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地叨叨啥?大点声!” 胡长坚下意识地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我什么也没说。” “手里拿着什么?”符羽说着便去掰他的手,定睛一看,赫然竟是两块令牌。 胡长坚伸手欲夺。符羽一闪身,拿着两块令牌轻轻一碰,骂道:“胡颦颦,你可真够损的……” 胡长坚刚进了密室,看见密室里放着三块令牌,故意拿走了两块。他算准了那条“锦鲤”和符羽很可能在他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密室,便故意多拿一块。他就是没算到,这两小子会这么快,而且还被自己撞上了。他心虚得很,敢怒不敢言。 符羽一边举起手里的令牌,冲着哭丧着脸的胡长坚晃了晃,一边说道:“江兄,颦颦给我们拿了两块令牌,你我一人一块。” 说完,一回头发现江川已经不见了,符羽刚要进密室去寻江川,就被胡长坚给缠住,他已经顾不得害怕了,直接扑上来要抢令牌。 两人缠斗在一起。 江川进了密室,拿走了最后一块令牌。 但他没有从原路返回,一是其中有几个迷宫他是盲走,并且这迷宫是反向设置,原路返回的难度不低。二是他想看看这迷宫到底是不是墨家传人设计的,里面还有哪些机关秘术?故而,他在密室的十二扇门中,挑了一个最窄的门。 迷宫的设计者,一般会在最难走的那一关做上特别标识,警示人要谨慎入内。 甩开了符羽,江川耳根子便清净了许多,颅内只管快速计算正确路径,速度比之前也快了很多。 不过这段迷宫,却跟之前的不一样,说是迷宫,还不如说是通道,顶上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地上是天干地支。 刚开始他还有些失望,疑惑是不是设计者故意为之?考的是人的胆识?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越来心里越没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他竟觉得自己是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环形内一直走,永无止尽,没有尽头。 此时,三重院落的侧厅内,沙漏钟正在粒粒地流淌,李大人与几位忧心忡忡的考官,来回踱着步。 承题官急匆匆进的门来,来报:“有考生进了衔尾蛇迷宫。” “哪一位?”这是诸位考官最关心的事。 “江川。” 李大人快速展开了迷宫图,迷宫图是开考后才从秘盒中取出的,图上标出了九条主要通行路线。其中最难的就是这个衔尾蛇迷宫。 这个迷宫,大致为一条蛇扭曲成一个“8”的形状,头尾相接,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这个迷宫的特点,进迷宫之后,会误以为自己一直往前走,实则上无限循环。 行走方法必须是阳干配阳支,阴干配阴支,每当走错了一步,“蛇”就会自动吞掉一节尾巴,直到全部吞噬。 第14章 身陷囹圄 李大人的手指在迷宫图上掠过,依照图解,衔尾蛇迷宫内部没有出口,只能从外部打开,看到这里,他沉沉叹出一口气,为迷宫内的江川感到了一丝惋惜。 这时,又有人来报:“又有考生进了衔尾蛇迷宫。” 众人惊诧。 “谁?”李大人忙问。 “学子胡长坚。” 李大人放下了图纸,皱了皱眉,喃喃了一句:“怎么会是他呢?” 衔尾蛇迷宫内。 江川已经确定自己是在一个环形内行走,迷宫没有通向外处的门,就连刚才进来的那道门也找不到了,凭空消失了一般。 确切地说,是被吞噬了。 他刚想到这,忽听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 江川一惊,暗想,此人脚步凌乱,必然会触发机关,当即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他听力极高,能隔着门听到花瓣落地,能在密室内辨出风往哪个方向吹,所以,洞壁上的细微声响根本逃不出他的耳朵。 哒哒哒,是机关阀转动的声音,啪嗒,是落扣的声音。 机关阀从洞壁内传来,有数千个齿轮环环相接,十分精密。从来人奔跑的速度判断,步伐急促而又踉跄。而他一路走来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机关。 此时身后是无尽的黑暗,难道还有另外一条通道?江川正思考间,那人竟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来人扯住,对方回手反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摔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来者竟是胡长坚。 适才,胡长坚跟符羽在迷宫里一番缠斗,惹毛了符羽,将他一顿暴揍,揍完之后,丢下他独自进了密室寻找江川。 胡长坚没拿回令牌,便不死心,冲进密室继续与符羽缠斗,被符羽一怒之下踹进了密室墙上最小的那扇门里。 他被打懵了,进来之后,一路狂奔,又累又喘,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了角落里,蜷成了一只虾米,头埋在胸前,一双手穷尽乱舞:“别……别别……别过来……” 江川见他身上的衣服也皱了,发髻也歪了,叫了他两声,他不搭理,手刚碰到他,便被他下意识地挡开。 江川蹲下身子,抓过胡长坚的肩膀,镇定而温和地说道:“胡长坚,看着我,我是江川。” 胡长坚挣扎了一下,便似定住了一般,愕然地看着江川。 “这条迷宫里危险重重,你一跑便会触发机关,我只能将你捆了。”江川说完,直接抽出胡长坚的腰带。 胡长坚怒气冲冲,但许是跑得累了,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来,只得任由江川捆住了自己的手脚 此时的江川已经彻底迷糊了,胡长坚跟他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之前他只要走到一个新的地方身后一段就消失不见,这小子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难道会穿墙过壁?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谓的被吞噬或者消失不见,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产生的错觉,后来者还是可以顺着他走过的路前行。 此时的胡长坚嘴里正在骂骂咧咧,估计自己也不知道骂什么,只图一个痛快:“宵小之辈,寒门恶徒,王八绿豆糕,上不得台面的小畜生,剁吧剁吧扔进海里喂鱼都没鱼吃的贱民……” 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回头察看一下的时候。胡长坚突然叫道:“不能回头,否则就再也别想出去了!” 江川解开他手脚上的束缚,问道:“后面看上去都消失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长坚张口就来:“叫……叫狗吃了!” 江川看着他:“这条迷宫里只有我和你,外面的人帮不了你,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出去,所以,你最好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胡长坚一听这话,立即仰起头,一脸不屑,“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大言不惭帮我出去。” 江川不想再跟他啰嗦,直言不讳道:“胡长坚,你肯定熟悉这里。” 胡长坚虽然纨绔却也不是什么草包,心知江川这么问,必定起了疑心。如果自己不说,江川一定会形影不离地赖在他身边,除非自己不想出去。 他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其实……这条迷宫里面,压根就没有出口……”说完又骂道:“都是你俩害了我,我要是进不了尚方书院,你俩也别想!”。 江川沉默不语,就那么看着他。 胡长坚抬头看了他一眼,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卖起了关子,“‘自我吞食者’听过吧?原先没被工部改造成考场之前,这里就是‘吞食者道’。” 江川吃了一惊。 他当然听说过。 传言世间有种生物名叫衔尾蛇,没有眼睛、没有耳朵、雌雄同体、自我吞噬,便是所谓的‘自我吞食者’。 “难怪进来之后,如此了得。”江川不由得感慨道。 胡长坚闻听此言顿时又得意了几分,“其实这园子是我爹捐建给青州书院的,我从小在这里玩到大,此乃前朝工部尚书周穆的后人周瑾的手笔。” 江川听说过周瑾,据说此人是江玄同的拥趸,极度推崇墨家。心想,难道这里的迷宫是周瑾设计,而非墨家? “周瑾一向为人低调,大梁灭了之后,便去了北凉,怎么会给一座院子做这样的设计……” “我爹请他能不来?他周家可是欠着我胡家的人情的,当年要不是他混进我胡家的商队早就被灭门了。” 胡长坚也不详说,继续道:“你看到的这条吞食者道,就花了我爹足足三十万两银子。听我爹说,江玄同在成山地宫建造了衔尾蛇迷宫,周瑾为此疯了魔,反复推演,最终才建成了这形似衔尾蛇迷宫的自我吞食者道。” 江川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 “可是……”胡长坚撇撇嘴,“可是我虽然进来过,但也忘了该怎么出去。” 民间传说,当年大梁统一天下之后,江玄同奉命修建了成山地宫。在成山和梁陵之间有一条地下迷宫,名叫衔尾蛇迷宫,每到阴雨天,迷宫里便有阴兵过道,人欢马叫,据说这支阴兵足有一万人,而这一万人,并非大梁军队,而是北凉军队,这支军队偷偷开拔,经过成山时,企图掘开皇陵盗取地宫内的宝物,不慎进入迷宫,一万人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川见胡长坚的语气神态,确实这衔尾蛇迷宫从里面无法打开,便不再问了,一时间毫无头绪,便坐下来闭目养神。 当他刚一闭眼,脑中便出现了昨夜睡前一盘未下完的盲棋。 此刻,棋盘上,白子已是绝境,黑子占尽优势,再有两步,便可围剿白子。 白子淡定祭出妙手,杀开一条血路,棋盘局势开始逆袭,几步便将黑子逼入绝境…… 一个灵光陡现,江川猛然睁开了眼,拔腿就往前走去。胡长坚也跟着爬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但见这江川忽地背起双手,放慢了脚步,仿佛逛园子一般,闲庭信步,但每一步都十分有规律。 耳边是紧密的哒哒哒声和一个接一个的机关落扣声,1,2,3…… 落扣声响到第37声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壁,像是走到了尽头。江川停住了脚步思索片刻,突然往前跨出一大步紧跟着又往左边跳了两步,然后一挥袖子,“咔咔咔”前方一阵脆响过后,赫然出现六扇大门,并同时打开。 二人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那六扇门应声而闭紧跟着又消失不见。此刻,两个人就像是身在一座插翅难飞的牢笼里。 第15章 走出迷宫 江川举起手在墙壁上轻轻拍打了两下,回音很沉,他又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圈后,终于确认这密室的周遭都是实心的,心想,胡长坚说得没错,除非有人从外面打开,否则就只能等死。 他瞥了眼胡长坚。 胡长坚靠着墙站着,正吊儿郎当地勾起一只脚靠在墙上,嘴里哼着小曲儿,翻眼盯着江川,一副“我看你怎么出去”的表情,见江川无计可施的样子,还不忘了出言讽刺:“急了吧?傻了吧?这就是青州最强?锦鲤?就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江川好脾气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是在下连累了胡公子。” “废话!遇到你,我可真是够倒霉的。”胡长坚撇撇嘴,翻眼看着他,一副鄙夷的口气,“一身破衣烂衫,就别穷讲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穿的是什么纹绣轻裘。说吧,现在怎么办?”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规定的时间到了,其他的考生也都出去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胡长坚听他口气示弱便有几分得意,转念又想到自己在这迷宫内耽搁得太久,要不是符羽,自己早就拿着令牌原路返回,第一个完成了考核。 想到这些,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挂着笑,说道:“我都没看清那令牌长什么模样,就被你们抢了去,既然出不去了,你得拿过来让我看看。” 江川心想,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胡长坚还是挺可爱的,倒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胡长坚见他犹豫,便直接问道:“你还想出去吗?想出去的话,就乖乖地把令牌交给我。” 江川从口袋里掏出令牌捏在手里,笑道:“你有办法出去?” 胡长坚眼睛一转:“当然了,拿来吧!” 江川不为所动:“那你先得告诉我怎么出去。” 胡长坚急了,直接就要上手来抢,嘴里兀自威胁道:“拿着令牌你也出不去,我要不救你,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江川也不躲避,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手里夺走了令牌。 胡长坚抢到令牌之后,突然大叫道:“怎么只有半块?” 刚才他在密室里见过三块令牌,完完整整地放着,令牌用的是蛇纹木,上面雕了精细繁杂的花纹,中间刻着‘尚方书院’四个字,可现在手中拿着的竟只有半块。 这蛇纹木是天下最硬的木料,就是用斧头,恐怕也未必一下就能劈开,而且,考生们进入考场前,都要交出随身的物品,没有工具是断断不可能这么整齐地将令牌从中间一分为二的。更何况,这江川在他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 胡长坚大为震惊,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川:“怎么这有半个?是你弄坏了?” “这可是蛇纹木。”江川怀里揣着另外半块令牌,摇摇头,装傻充愣,“我进去密室时,就是这样,也没仔细端详。” 胡长坚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江川,然后又挠挠了头,虽然心存疑惑,但眼下令牌在手,心想,出去之后再跟考官解释。 江川盯着胡长坚:“刚才咱们可说了,你拿到令牌就得带我出去!” 胡长坚当下翻脸不认账:“刚刚你一通乱走,全被你打乱了,我得好好想想,能不能出得去,还得看咱俩的造化。” 江川笑了笑,席地而坐,不再说话。 围棋棋局中,有一招叫‘一子解双征’,刚才江川与自己对弈的盲棋棋局中,便用了这一招。 棋盘上白子两处被围,已成绝境,最终白棋落下一子,同时解除了两块棋被征吃的烦恼,也令黑子三块不活。 围棋如此,想要破衔尾蛇迷宫,进尚方书院,也要靠一子盘活。 而这一子,便是胡长坚。 胡长坚从小在这玩到大,按照他的脾气,走错了一步,都要撒泼,可刚才自己一通乱走,他竟一言不发,足以证明错了反而是对的,出口就在这看似插翅难飞的牢笼里。 不过,江川也知道,想要让这个对他和符羽怀恨在心之人,带自己脱困,他绝不会答应,早料到他会出尔反尔,眼下只能不变应万变,静待胡长坚的下一步行动。 胡长坚见江川垂下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江川并无反应,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坐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待江川呼吸均匀之后,睁开眼轻轻叫了声江川的名字,见他仍无反应,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几步,伸手在江川面前晃了晃,又走了回去,在他刚才坐下地方的墙壁凹陷处,轻轻敲了三下。 两下快,一下慢。 瞬间,完整的石壁悄然分开,出现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这缝隙很窄,仅够一个人容身。 他甚至都没有回去再看江川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缝隙内一片漆黑,尽头处隐隐有光亮透进来,他加快脚步朝着光亮处走去。 “少爷,是你吗?”一个声音低低传来,有个人探头探脑地站在光亮处。 是胡长坚的护卫瘦猴子的声音。 这条暗道连胡万三都不知道,胡长坚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的。 他小时候,周瑾就住在家中,受他影响也喜欢机关暗术,没事就爱进这迷宫,最快的纪录是半盏茶的功夫走完全部迷宫,此番叫工部改造过后,速度才稍微慢了一点。 以往他进吞食者道,瘦猴子就在这里守着,里面传来敲墙壁的声音,他就打开机关放胡长坚出来。 “废话,当然是我了。”胡长坚低声道。 “是你就好,少爷,从你进了这考场之后,我就担心你万一进了吞食者道没人接应怎么办,所以我就把角门的狗洞给打开了,溜进来在此等着你…… 正说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官差的呵斥声:“是谁在说话?”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跑过了来。 瘦猴子一看不妙,当即溜了。 他对狮林院十分熟悉,所以等官差跑过来的时候,早已没了踪影,只看到胡长坚打一个山缝里走了出来。 来的这名官差,正是在二重院落门口被胡长坚收拾过的那个小个子。 他一看到胡长坚便吓得愣住了,不过很快便高声唱道:“学子胡长坚完成试题!” 接着,他瞪大眼睛看向胡长坚的身后,声音再高八度:“学子江川完成试题。” 声音一层层,传到了偏厅内众监考官的耳朵里。 李大人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掩饰不住的惊喜,连声赞道:“看看,这就是尚方书院需要的人才。所有备用试题都是贤王背后那位高人设计,这衔尾蛇迷宫本就没打算有学子会进去,这二人阴差阳错的不但进去了,还破了题,好!太好了!速速将此事上报。” 正在此时,承题官突然跑进门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胡长坚和江川各持半块令牌,令牌归属,该如何判定?” 第16章 尘埃落定 因试题泄露几名考官已是罪人之身,只等考试结束押往京城被三法司问罪,不料又横生枝节。事发突然,几个人不敢怠慢,立即赶去处理。 莫少言也跟了过去,拿过两块令牌时,心中便是一惊,令牌当中分开,从断裂面来看,不像是工具所致,更像是内力所为。 他分别打量了一番江川和胡长坚,这二位都不像是有内力之人。 尤其是那胡长坚,男生女相看起来秀秀气气,撒起泼来却如同泼妇骂街,而那江川面对辱骂却面色平常,若非淳朴不谙世事,便是心机深沉,高不可测。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越发觉得青州考场不简单。 此时的胡长坚,当着莫少言与诸考官的面,有恃无恐,手指江川破口大骂: “你这寒门恶徒生性狡猾,夺我令牌,尾随我出了迷宫,还要与我争夺头筹,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奸恶之人……可耻之极、可恶之极……王八绿豆糕,你奶奶个腿……” 众人愕然,但听头顶上方传来了‘噗嗤’一阵笑,一个懒懒的声音道:“你奶奶个腿!哪来的泼妇?把我的好梦都给搅了。” 院子里,除了莫少言和江川,其余人皆抬头看去。 只见院中大树的树杈上躺着一人,正是符羽,他头枕着胳膊,一条腿垂下来,一荡一荡,脚的位置刚好就在胡长坚的头顶上方。 胡长坚只觉得晦气,仗着考官们在场,胆气也大了起来:“你这泼货,大庭广众之下,四六不是地躺在树杈上,一点教养也没有,也不知你爹是谁?竟把你教成这个模样。” 此言一出,京城来的几位大人连同莫少言的脸全都黑了。 李大人斥道:“胡长坚!你莫不是疯了……” “李大人,你不要怪胡公子嘛,胡公子也是直言不讳。”说来也怪,听着这辱骂,树杈上的符羽竟也不生气,还笑嘻嘻地打断了李大人的斥责,扭过头,冲胡长坚说道,“你骂得没错,我爹确实也没怎么教过我。” 说到自己的爹,那属实甚少陪在身边,更别说是管教了,直到去年,传言中的爹才差人将他和母亲接进京城。 可想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那几位京城来的大人连同莫少言的脸色同时又都是一白。 许宏章善于察言观色,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冲着胡长坚冷冷道:“胡长坚,诸位大人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就算你心中有委屈,也要注意言辞,退下。” 胡长坚心中虽然不乐意,却也只得乖乖闭嘴,退到了一旁。 符羽却觉得这许大人甚为扫兴,伸了个懒腰后打树杈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掏了掏耳朵道:“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自己拔得了青州考场本场考试的头筹?” 胡长坚一时语噎,原以为自己第一个完成考试,竟不知道符羽几时出得考场?几时挂在了树上? 签牌官赵大人赶紧站了出来说道:“主考官,各位大人,考生符羽早在一炷香前就已经完成了试题,只不过,他出来之后交代说,昨夜睡得不好,想补个觉,便没让下官上报。” 符羽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昨夜良辰美景,听闻青州夜郎街夜市的夜宵特别有名,作为一名打京城来的饕客,不去品尝一番妄为吃货,结果一吃就停不下来,从街头吃到了街尾,尤其是那海蛎饼,京城是吃不到的,那颜色是金黄金黄的,皮薄馅多,香脆可口,层次分明,简直绝了。” 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味起了海蛎饼的美味,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吃饱之后直至子时才回客栈休息,今日又起了个早,吃了顿早茶,皆因青州美食太多,不愧为饕客天堂。诸位可知,光这早茶就有二十四种,煎圆、油条、灯盏,烧麦、黄粿、米包子……” 说到这里,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便又呵呵一笑,拱着手道,“失态失态,刚才打迷宫里出来时,人都困麻了,所以便在树上补了一觉。” 李大人本来还担心他万一出不了迷宫,要如何应对?想不到这位不但走出了号称天下第一难的迷宫,而且还拔了头筹,心想,这等聪明,倒是有点那位年少时的影子了,顿时精神大震,心底念了声,菩萨保佑。总算是把这件事办妥了,不然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出的迷宫?”胡长坚怒问。 符羽一脸不屑,“这还不简单,从中心密室原路返回。” 与江川分开后,他只好自寻出路。原以为原路返回会简单些,却没想到障碍重重,但摸索了几下,便知是反向设置。 而江川却心想,山洞里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对迷宫一无所知,自己只带他走了一遍,便都被他学去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破解了反向设置,不禁心生佩服。 李大人当即宣布:“青州第一,乃学子符羽。” 可这青州第二? 此番考试方方面面都很周全,却单单没有将两人各持半个令牌如何判断成绩这一项写进考试规则。 众人一时犹豫。 符羽道:“青州第二自然是学子江川,六轮第一,有目共睹。” 胡长坚又沉不住气了,原本想着有头筹傍身,回家后跟父亲胡万三多讨些奖励,一来是将牡丹门再扩建一番,二来叫人从江南买些御香坊的胭脂水粉和水月坊御品的绫罗绸缎给牡丹门的姐妹们作礼。 如今第一没了,誓要保住第二,把许大人的教诲抛在了脑后,怒斥符羽包庇江川,叫了那小个子官差出来给自己作证,而符羽则拿出了身上的另外一块令牌为江川作证。 几位大人犯了难,令牌一事皆发生在迷宫之中,三人各执一词,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许宏章内心自然是向着胡长坚的,毕竟从小看着他长大。可眼下,一来如今自己是戴罪之身,二来符羽的身份又不言而喻。心想,你一个纨绔子弟,从小被胡万三捧在手心长大,没吃过亏没受过气,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暗骂他不懂脸色不知好歹。 今日之事,卖人情给符羽身后的那位可比卖人情给一个青州首富要合算上一万倍,所以,这案子便一定要在自己口中变成铁案。 许宏章面色铁青,怒道:“胡长坚,国家抡才大典,岂容你胡言乱语!既然江川的令牌已经找回,那便是青州第二,而你弄坏了令牌本当受罚,但念你是初犯,不知者无罪,给你个第三的名次已是嘉许。”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点头。 胡长坚虽然心有怨念,却也不敢再造次。 经过这番唇枪舌剑之后,青州考场名次一事,便尘埃落定,符羽第一,江川第二,胡长坚第三。 至于到底谁拿了几块令牌,谁把令牌弄坏了,已经没人在意。 青州本来就是归顺之地,民众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只是最近几年,朝廷有心发展海外贸易,免除了青州百姓的七捐八税,老百姓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日子饱暖了,民心便才稳定了。 并且青州在瑨国的地位特殊,有自己的官府体系,朝廷对待青州,一直持包容态度,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考试名次由青州最高长官知府许宏章定下来之后,便是板上钉钉。 眼下,尚方书院的考试已了,却还有一件大事未完。 一直不曾说话的莫少言,走了出来,执行此次现身的重要任务。“来人,脱了这几位考官的官袍官帽,立刻抓捕青州考场所有涉案人员。” 未料,那许宏章许大人突然全身像掀动的机括般一耸,顷刻间浑身僵直,面色狰狞,双手张开手指,张牙舞爪地朝离他最近的符羽扑了过去。 “留活口!” 莫少言话音未落,旁边的卫兵已经下意识地挥刀出去。 许宏章身上连中数刀,倒在了血泊之中。 莫少言立即蹲下身查看,只见许宏章尸体上流出来的血俱是黑色,显然已经中了剧毒,手中的峨眉刺沾了点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苗家剧毒僵尸散。 从尸体发黑的程度来看,已经中毒有半个时辰,恰好正是青州考场试题发现泄露前后。 红衣卫队行事缜密,却让下毒之人钻了空子,可见其对这里十分熟悉,应该就在青州书院之中。 “好一个杀人灭口。”莫少言倏地起身,“给我立即包围青州书院。” 手下人立即行动。 学子们陆陆续续从迷宫里被带了出来,全都站在狮林院中,按照查案规矩,要挨个搜身,查验。 不过,很快便有人来报,一名茶水官死在了后院的鱼池边,身上有僵尸散的残留。 青州知府突然被人下毒,而下毒之人已经自杀,作为皇帝亲信,红衣内卫少阁领,莫少言痛悔不已,深感此番变故皆因自己考虑不周,愧对皇恩。 待众人散去之后,莫少言望向了符羽的背影,致歉道:“让阁下受惊了。” “少阁领知道便好。” 符羽声音虽淡,可莫少言听了却已脸色发白,立即垂下头去,神色分明夹杂着惶恐:“是,卑职办事不力,卑职有罪。” 第17章 一路向北 入冬后的青州,天气并不寒冷,放眼望去满目苍翠。 但是青州人畏寒,一入冬便煲起了安神汤,普通人家煲汤用萝卜,富人用的百合、莲子、麦冬、桂圆、太子参、沙参、玉竹、西洋参再放入花胶煨上一天,不油不腻,十分滋养。 到了傍晚,海风一吹,街道上都是安神汤的味道。 按照尚方书院的入学规定,考中的学子,可向官府申领五十两银子,一作奖励,二作盘缠,前往玉门山下的驿站集合。 江川申领完了银两之后,便去到路边的小馆里坐下,就着一盘海蛎饼喝了一碗安神汤。 青州的事情已了,便不在青州逗留,当即便收拾行李起程。 所以,当符羽赶到悦来客栈时,他已经出了城门,走上官道。 他虽有些银两,却不租车住店,砍了几根野竹子,编成了筏子,撑着筏子沿水路行走,绕深山过老林,却不是游山玩水,而是遇到樵夫渔夫,便主动上前跟人攀谈附近的河流改道、水患水灾情况,一条水道走完,拿出纸张凭着记忆画下山川水脉图,画完之后装进竹筒揣进兜里。 过了青州便是甘州、苍州、禹州…… 越往北行,天气便越发的冷。 越过晟江之后,天气便又冷了几分。 大半月下来,他头发也脏了,人也落魄了。粗布袍子沾了灰,往人堆里一扎,活脱脱一个山野村夫。 这一日,行到淮州的东阳县,此处水网密集,有大小河道三十余条。 撑船经过渡口时,渡河人便以为他是摆渡的船夫,朝他招呼道:“小船夫,将筏子靠过来。” 叫他哭笑不得,这才上了岸,打算寻一旅馆,收拾旅途中的风尘。 上岸之后,发现城郊外有很多流民,一打听才知道附近有个流民营。 “八月灵河泛滥,连日暴雨,灵河暴涨,致江州、梧州多处决堤,数十万百姓受灾……” 跟他说话的,是一个担着盐进城的盐贩,一边走一边叹:“……这灵河年年泛滥,四年一大灾,今年受灾最严重的便是遂远,来东阳避难的流民,也大都是遂远人……真是惨啊!”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遂远离他的家乡不远,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眼前恍若出现了河堤崩缺,洪水汹涌,树木摧折、村庄毁灭的景象…… “让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斥。 江川醒过神来,只见面前驶过来一辆牛车,牛车上堆着几具流民的尸体,不远处流民营的门口,还停着一辆牛车,抬尸体的正往上放人。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扑在一具尸体上,哭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拉走奶奶,求求你们了。” 小女孩跪在地上抱着那抬尸人的腿“砰砰——”磕头。 那抬尸人被她拉扯得无法行动,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瞅瞅你奶奶已经死了,死了就要拉走这是规矩。” 小女孩放开了抬尸人又扑在了尸体上大哭,周遭经过的人,冷漠地看着,偶尔有人叹息一声。 抬尸人见她可怜,说道:“这流民营里死了的人,都埋在了乱葬岗的大坑里,你若有孝心,清明的时候,去那边烧点纸钱,磕几个头。” 旁边候着的人牙子,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早就盯上了这相貌清秀的小姑娘,此时两眼放光地走了上来:“可怜呦,这人才刚死就要扔进乱葬岗,啧啧啧,这没钱买棺木的就是惨,死无葬身之地不说,到了乱葬岗那边都是野狗夜耗子,就等着这口吃食。” 女孩闻听此言,哭得更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人牙子指了指一旁的薄棺:“看到没,那边有薄棺,你不想亲人死后进了野狗夜耗子的肚子,便买口薄棺,别让老人家成了孤魂野鬼。” “年中的时候,发过一场洪水,爹娘都死在了洪水里,我身上没钱。” “没钱没关系啊。”人牙子抬起小女孩的脸看了看,“你若有孝心,便卖了自己,换那薄棺一口。你若是那狠心的,只顾着自己在世上苟活,便让老人家在狗肚子里不能往生。” “不!不!”女孩顿时一脸惊恐:“他们说你买走的人,都送去了青楼。” “青楼怎么了?万一成了花魁,将来吃香的喝辣的,再遇到个心仪的男人,洗了铅华转过身就嫁了。哼,一个流民有今天没明天的,还瞧不上青楼女子了?就问你卖不卖?不卖的话,赶紧叫人把尸体弄走了,怪臭的。”人牙子扭着肥硕的身躯,甩了甩手里的绢子,一脸的嫌弃。 旁边的官差,应声过来催促:“还愣着什么?赶紧将尸体弄走!” 抬尸人抬起老人要走。 女孩急了,抱住老人的尸体:“卖,卖!我自愿卖了自己。” 江川刚好走到此处,听着女孩是遂远口音,漆黑的眸子干净纯粹,充满了惶恐,突然间,便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当即便走过去扶起那个女孩。 那人牙子一脸得意,正拿出钱袋往外掏银钱,见来了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穷酸少年,连话都不愿说,便朝着官差使了个眼色。 官差与人牙子早就串通好了,吆五喝六地走过来:“干什么的?” 江川不言,从怀里拿出了尚方书院入学令递过去。 官差不识字,见他掏出的是官府的公文,不敢轻视,递给了旁边的头儿,头儿大字不识几个,见下方盖着六部大印,以为是什么背景不同凡响的大人物,赶紧将人牙子赶走,恭恭敬敬将老人的尸身交给他任由处置。 江川花了点碎银子买了口薄棺,叫人将老人的尸首放进棺材,又寻了一地藏了老人。 小女孩年纪尚小,只是哭,问了名字,才知叫百香。 江川问:“你家中可还有亲戚?” 百香抽抽噎噎道:“林县还有个姨娘,家中也遭了灾,不知现在如何了?”说着又默默流下两行眼泪。 江川见她十分可怜,尤其是说起洪水来时,说她抱着大树险些被冲走,又让他想起了心底的那个人。 见她年纪尚小,不放心叫她一人去林县寻亲,便送她过去。 起初百香有些忌惮他,后来发现这大哥哥虽然寡淡不爱说话,但人却极好,宁可自己啃着冷饼子,也给她买包子、糖葫芦。 东阳与林县百余里,从水路需走三日。 百香的姨娘家,受了灾难,举家去了外地,如今刚刚回来,也不富裕,新修了三间房子,倒也宽敞,托人打听到姐姐在洪水中遇难,这几日正难受,忽见百香前来投奔,急忙跑出来,抱头痛哭。 百香有了落脚点,江川的心也便放下了,又担心百香寄人篱下受委屈,便悄悄在她口袋里悄悄放了些银两傍身,乘着百香的姨娘去厨房烧茶水的时候,不辞而别,等百香追出去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身影。 江川撑着筏子,继续往北,心却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原本还想回一趟家乡,可绕道林县,便耽搁了几日的行程,算算怕时间不够,便径直向北。 瑨国水网密集,到了平州之后,河流便稀疏了,他便弃了竹筏上岸,跟驿站借了马,纵马西行。 风餐露饮,星夜兼程。 一个月后,终于抵达了玉州。 到了这里才发现,迎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白天,阳光明媚,白云苍狗。夜晚朔风凛冽,暴雪肆虐。 这天傍晚,天格外的冷。那玉门山下驿馆的守门人,从屋里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摇摇头叹息一声,嘴里念叨着时辰已到,正要关门。 突然,从风雪中,跃出一匹马来。马上坐着一人,灰布衣衫,头裹风帽,背着行囊,到了门口时,勒住缰绳,伴随着马匹的一声长嘶,跳下马来顺手从怀中掏出‘尚方书院’入学令。 来人正是江川。 守门人眼睛一亮,跟着便长舒一口气,接过入学令看了眼,说道:“好险啊!上头交待了,过时不候,再晚一会我就关门了。” 他说完,将江川引进驿站,又兀自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江川愣了下,忍不住问道:“还有人没到?” 守门人点点头,一边转身关门,一边说道:“还有一位,看来是赶不上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想起了一阵银铃声。 一辆豪华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向驿站驶来,马车四角的银铃叫风吹的乱颤。一直到门前,驾车的小厮才缓缓将马车停住,跳下来敲了敲车窗。 “知道了。”一个懒懒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厮拉开车门,打马车里走下一名裹着狐皮大氅的少年,他抬头看了眼已经将门关了一半的守门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天还没黑,急着关门上坑啊?” 跟着又看到守门人身后的江川,笑嘻嘻地抱拳道:“咦,这不是锦鲤么?别来无恙啊!” 第18章 沙海行舟 玉门山,阳光晴雪,鹰隼盘旋;山下,昨夜的落雪已经融化,露出一望无际金光粼粼的沙海。 一只蜥蜴静伏在黄沙之上,突然它撑起了身体,黑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着,只见从接天的黄沙之中冲出来一条十余丈的大船,船帆鼓动,快如疾风。 桅杆上,一面大旗猎猎随风,右边是横列黄蓝红三色,左边是纵列白色缀以黑色的篆文上书‘尚方’两个大字。 沙舫由重甲护卫,俱以铁甲披身,软镜护目,他们是贤王麾下的嫡系铁甲军,这些人平时镇守边关,以一当百,绝非一般百战沙场的兵卒可以相比。 来的是鲲鹏号沙舫。 此乃尚方书院特制的交通工具,方头方尾多桅多杆,来往于驿馆和书院之间,专门负责接送学子。 说是为书院特制的,其实江川早就听说过这种沙舫,鼓起风帆,能日行千里。 此刻他坐在角落里眯着眼,仔细端详着。沙舫用的是铸铁,运行时内部传来的机械声表明用的是连续工作的机械工具,而沙舫上的船帆,可根据风的来向自由调节,再由风力推动行船。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沙舫行船极稳,在如此快的速度下,桌面上的茶水竟没有半点泼洒,再看甲板上,铺着波斯地毯,桌椅皆是雪松木铺以软毯。 江川暗暗赞叹了一声,想不到竟有技艺如此精湛的工匠,当为工匠中的一品匠人。 在瑨国,工匠分为九品,一品为最高,一品又分四级:家,师,匠,工。 若非天才,从工到将匠需精进十年,从匠到师则需二十年,而家为上上品,千百年来仅一人,便是墨子先生。 江川心想,难怪考核的题目千奇百怪,仅仅是一艘沙舫,便有如此高超的技艺,这尚方书院里也必定卧虎藏龙。 他又瞥向了船舱中的学子,这是最后一批抵达的二十余人,皆身着统一的书院服。 昨日抵达驿馆之后,侍者发放了统一青袍布帽。按照规定所有入学的学子,需着统一的书院服方能上船,今早有一两个不听话的纨绔子弟,没有按规定穿着,被法纪如山的铁甲军赶下船去,只得乖乖换上。 船舱中,一人一席,配以瓜果茶水。 这二十余人,刚上船时被铁甲军的阵仗给震到了,规规矩矩的不苟言笑,直到现在才放松了下来,一开始是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江川不爱热闹,索性闭上眼假寐,忽听一声响,有人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对面,一副老友见面的口气道:“江兄,又见面了。”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江川没说话,也没睁眼。 符羽一向自来熟,慢悠悠斟了杯茶道:“江兄乘着竹筏一路游山玩水,途中可有哪些有意思的见闻,说与我听?”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下不过是区区一寒门学子,竟让你这京中贵人一路惦记。” 符羽呵呵一笑,一副诚恳的口气说道:“贵人本想与你同行,不料你走得急,贵人追到了河边,才从樵夫的嘴里打听到你的行踪。只是江兄这癖好,实在是不同凡响。” 江川淡淡道:“我一个浪里长大的人,离开水便不会走路。” 符羽点点头,缀了口茶:“好吧,你不愿说行程中的见闻,那我将我的见闻说与你听?” 他也不管江川愿不愿听,便一口气讲下去:“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贵妃之水么?回京城时,我特意路过江南,从花如懿的如懿坊里花了十两金购得了一瓶,我在店中遇着了此人,你猜怎么着?” “这已经年近不惑之人,竟像个十八岁的少女。听说上门求亲之人,从城南排到城北,其中不乏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有名的是当地的一个探花郎,每日纵马游街从她门前经过为她高歌,对她示好。你说这要是贤王见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江川抿着嘴。 “我猜呀,一定会打翻了陈年老醋,酸上半个京城,只是可惜了……”符羽说到这,突然压低了声音,探头过去在江川的耳边小声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大瑨贤王,原三十万铁军的领帅,竟是个惧内之人。” 说罢又补充道:“我把那贵妃之水刚送进去,就叫下人给扔出来了,是贤王妃扔的,原先我只是听人说过他惧内,我还不信,这回叫我亲眼所见了,哈哈哈。” 江川早在迷宫中听他提及时,就料到他心底别有算盘,没想到竟是这般无聊。正要说话,却被旁边传来的一阵旁若无人的大笑声给打断了,偏头看了过去。 只见正中一席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青州就已相识的胡长坚,另外两个,虽然也都穿着青袍布帽,但一看就是贵气之人。 一个芝兰玉树,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乃京中“画绝”赵奉所作仕女簪花图,光这一幅扇面便值黄金百两。 另一个,五短身材,十分壮实,腰间一条玉带,却是北凉才有的软玉。 符羽喝着茶,又没话找话地跟他介绍道:“看到没,手拿折扇那个,大文豪韩煜的儿子韩默,自称京城第一才子白衣卿相,实际上乃京中第一厚脸皮,才疏学浅不说,还总是自命不凡,最爱去秦楼楚馆听歌卖笑,他的那些淫词艳句写的都是一些名妓的爱恨情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八摸》。” 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再看那一个,名将程遥之子程南君,这小子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小小年纪就习得了一身的好功夫,可脾气秉性却令人不敢恭维,整一个混世魔王,有点功夫就自命不凡,好勇斗狠,还喜欢挑战各大门派,他家门口成天被各大门派的高手包围,活活把他娘给气死了。” 要说韩煜和程瑶,瑨国可谓无人不知。 韩煜瑨国文坛大家,诗人,他的诗出神入化,有德参天地,天人合一境界。而程瑶,猛将,曾率一千铁甲军,歼灭外敌近十万人,功冠全军。 只是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如此不成器,江川不禁唏嘘。 这时就听胡长坚正在拍那二人的马屁,很明显跟着二人已经在一起厮混了几日,拍起马屁得心应手。 “……放眼看去,其他人皆为尘土平庸之辈,唯二位是天上星辰,不但是名门之后更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那程南君哈哈大笑:“说错了!” 韩默配合地摇着折扇:“不是我们二人,应是我们三人,我们三在一块那就这文、武、财各占一头。” 胡长坚得意万分,拍着手道:“那我们三便是……” “帝!国!三!少!”韩默手中的扇子一合,说一个字敲一下桌子。 言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放声大笑。 江川听不下去了,闭上了眼。 符羽一脸鄙夷,“你听听,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连‘帝国’二字都用到自己身上了,只怕我大瑨开国皇帝听了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江川下意识道:“看来你是要管了这闲事?” “不!我这么宅心仁厚,岂会管这等小事?” 宅心仁厚?怕不是他对‘宅心仁厚’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那边,帝国三少正在以茶当酒,满饮此杯,放下了杯子后,又聊了起来。 胡长坚道:“听说了么?太子太傅也在尚方书院教书育人。” “嗯。”韩默瞥了瞥嘴,“太子太傅算什么?将来在下的成就一定比那酸腐老头要高。” “尚方书院乃瑨国的顶尖学府,进去了便代表着身份地位。”程南君道。 胡长坚斜着眼看着江川:“说到身份地位,两位可能不信,竟有渔民之后欝文为生的废物混了进来。 第19章 忽悠三少 “竟有这等事?”。 “这就离了大谱了。” 韩墨与程南君纷纷说道。 这边,符羽听完,冲江川一脸狡诈地道:“听见没有?再说你呢,胡颦颦这人爱记仇,恐怕要记你一辈子,往后你在尚方书院可就有得烦喽。” 江川道:“打他的是你,却来记我的仇?” 符羽“嘿嘿”一笑:“理应是记我的仇,可他欺软怕硬啊。我打他,他不敢记仇,你没打他,他就记你的仇,要不你也把他打一顿?打到他不敢记仇为止。” 江川摇头不语。 符羽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我替你教训他一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这人虽然宅心仁厚,可也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有个条件,把你竹筒里那写写画画的图纸让我看看。” 江川怔了一下,心道,沿途并未觉察到他的行迹,可他不但掌握了自己的行踪,还知道自己随身的竹筒里装有图纸,对这样的人不能不忌惮。稍微想了一下,便摇头道:“可我听闻,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人,从来不讲条件。” “我又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之人。况且这胡颦颦现在结交了程南君,万一程南君反过来把我教训一顿,打得我鼻青脸肿破了相,我这以后还怎么靠脸吃饭?” 一个能让六部官员战战兢兢的人,会怕一个程南君?江川本就不想找事,便懒得搭理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你不信?”符羽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他,“我在京城时,真的就是凭这张脸吃饭,京城来凤街最大的老字号酒楼‘有凤来仪’听说过吧?掌柜的一见到我这张脸,就巴巴地把店里的招牌给上齐了;还有京城那些贵家小姐们,对我一往情深,一个个眼巴巴想要嫁给我,听说我要离开京城一走三年,一个个掩面痛哭,说怕三年后自己已作人妇,相思只剩一缕灰。” 江川想起他刚才骂韩默时,那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转眼自己又成了自己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心想,这人真是两副面孔,翻来覆去一正一邪。并且此人对自己十分关心,往后得更加小心行事。 正在这时,就见帝国三少们齐齐朝这边看过来,三人嘀咕了一句,同时起身朝这边走来。江川看了眼他们,不慌不忙地问符羽,“你的护卫呢?” “铁甲军不让带随从上船,他说他脚程快,我让他跟沙舫跑,也不知道跟没跟上来。” 符羽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朝外看去。 外头烈日炎炎,黄沙金浪,别说人了,天上连只鸟都没有。他嘴里唏嘘着:“别叫沙虫给吃了才好。”撤回身时,斜了一眼身后方,看见帝国三少走过来,当下便站起身,椅子一推起身溜了。 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胡长坚斥了声:“跑什么呀?站住!” 符羽便停住了脚,眨了眨了眼,回过头时已经满脸堆笑,迎上去,热情且诚恳地打着招呼:“胡公子,多日不见,心里甚为想念。近来可还好啊?” 符羽说着已经走到胡长坚跟前,一把就抱住了他,“胡公子,怎么瘦了?看来是路上受苦了。” 正在斟茶的江川,默了一下,放下茶壶。 而韩默和程南君则翻着白眼。尤其是程南君,刚刚听胡长坚说符羽武功高强,正想会一会,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无赖之人。 胡长坚显然没料到符羽会跟自己来这一手,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是因为那小护卫不在沙舫上,才跟自己示弱。本来他还有点儿忌惮,这会儿马上推开了他,勾起嘴角,瞥着眼讥笑道:“你也有今天?” 符羽笑嘻嘻地打着哈哈。 “当日你打我耳光时你是怎么说的?能打你的人还没生出来?小爷今天就加倍奉还,报那日的打脸之仇。”胡长坚说完,便扬起手。 符羽笑嘻嘻的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报什么仇?我与胡公子哪来的仇?” 说完又把嘴巴凑到胡长坚的耳边,轻声道:“京城朱雀河畔有个‘春来馆’倒闭了,几日前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如今‘春来馆’叫官府充了公,我家中在京城跟官府有些关系,你要是有兴趣,不妨使点钱,我叫人把春来馆赎出来,你把玫瑰门的分店开到京城如何?” 胡长坚迟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符羽。 朱雀河畔以青楼闻名天下,每到夜间灯红柳绿,莺歌燕舞,乘船经过时两旁红袖招招,春来馆那就更了不得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去那儿的若非文人雅士便非富则贵。 并且在朱雀河对面不远处,便是瑨国的政治中心,各式府衙林立。所以便有,朱雀河畔连一个小酒馆背后都连着官府的人,这一说法。 胡家是青州首富,在青州呼风唤雨,但到了京城,在那些显赫的权贵面前,便显得力不从心。胡万三就曾在家中的饭桌上坦言,自己之所以不像吴稠那样能做四海列国的生意,皆是因为没有吴稠在京中的地位背景。 胡长坚哼哼了两声:“这使点钱是多少钱?” 符羽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两?” 符羽摇摇头。 “一万两?” “是一万两金!” “一万两金?”胡长坚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强行镇定了下来,心想,一万两金买个春来馆根本不值当,但利用这春来馆可以打通京城的关系。 再者,刚成了‘帝国三少’自己独占财头,不能叫韩默和程南君看扁了。于是仰头说道:“一万两便一万两,多大点事?待我到了书院,修书一封。” 符羽摇摇头:“一万两金只是打通官府的关系,要买‘来春馆’还得再需一万两金。” 见胡长坚脸色一变,跟着又吹捧道:“胡公子家财万贯,传言家中筑有金山银山,区区两万两金不在话下。再说你的玫瑰门有十九艺伎坐镇,个个才貌双绝,往京城一开,那还不是进钱如流水?王孙公子想去玫瑰门玩,不都得看你胡公子的脸色?往后在京城,胡公子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钱花得值!” 舫上众人闻听此言,全都看了过来。 胡长坚要面子,可是两万两金,他也不敢信口开河。立时面露苦色。 符羽便又道:“想要春来馆的人不计其数,就说那户部尚书的小舅子,哭着喊着撒泼着要把这春来馆给买了,可我觉得他不配,他算什么?不就是姐夫有几个臭钱么,要说能配得上京城第一青楼的,非胡公子的玫瑰门莫属,反正我就看好你了,为了你我宁可把户部尚书得罪了。” 胡长坚心虚,含糊道:“那是。” “这就好,那我这就为你筹划去了。”符羽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第20章 下达战书 韩默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觉得春来馆已经尽在胡长坚的囊中,赶忙道:“我听说这春来馆的柳娘是个妙人,人称桃花小娘子,肤如凝脂,吐气如兰,饮酒之后,媚眼如丝,胸前泛红显露朵朵桃花,当数朱雀河畔风流卓绝奇女子,这柳娘与我极为登对,得给我留着。” “留!”胡长坚硬着头皮道。 “还有西域美人余璇子,玲珑身材,绝世容貌,一对玉足秀而翘,尤其擅长在盘子上跳舞,头纱遮面,露出一把握的纤腰,跳起胡旋舞来万种风情。我心疼这余小娘子远离故土,千里迢迢来我大瑨,得让她感受到我大瑨的温暖与豪迈,我的胸膛随便她靠。” “留!” “还有个名叫妙音娘子的,这小娘子有一把好嗓子,声音婉转绕梁三日不绝,只可惜叫一个探花郎给负了,听闻那探花郎回了趟江南,心中便有了旁人,妙音小娘子郁郁寡欢,还险些抱着百宝箱投河自尽,这种痴情女子,得有我这种的痴情男子来相慰。” “留!” …… 一转眼,韩默已经让胡长坚给他留了七八位姑娘,个个不能负。 韩默不像胡长坚家财万贯,在青楼里的名声靠的一掷千金得来。 韩默的父亲韩煜虽然是翰林学士大文豪,但为人孤傲清高,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门,他还动不动把李白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挂在嘴边,得罪了不少人,所以韩家在京城名气虽大,却并不富裕,吃穿用度也都平平。 韩默长得芝兰玉树,自小聪慧过人,韩煜对他期望颇高,可十三岁那年叫人怂恿着去了一次青楼之后,便成了那里的常客,正经的诗文不写了,写起了淫词艳曲。 但是韩默跟那些皮肉客不同,他把青楼女子视作天下女人中的珍品,仰慕崇拜,再加上他天生温柔多情,令妓女们对他十分倾心。有段时日,他被韩煜打出家门流落朱雀河畔,非但没有落魄潦倒,反而被青楼女子们自愿资助风流度日。就连手中那把价值连城的纸扇也是拜勾栏头牌所赠。 所以,朱雀河畔便流传着这样一句“不愿千黄金,愿得韩郎心”,而韩默,不愧是风流种子,“端水大师”,对谁都是一往情深。 前阵子春来馆出了人命官司,闹得关门歇业,他还跑去哭了一场,现在听闻春来馆又重开的希望,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跟胡长坚滔滔不绝讲起了春来馆大大小小的姑娘来眉飞色舞。 一旁的程南君是个钢铁直男,对青楼楚馆不感兴趣。只要韩默和胡长坚一聊女人,他就自动转移视线。 此刻,他盯着江川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这人不简单,外表孱弱,可气息却不弱,突然一拍桌子:“喂,会武功吗?” 江川正在喝茶,闻言看了一眼程南君,摇摇头。 不会武功?程南君摸了摸下巴,朝他走近了半步,靠近时突然出手,直击江川的脑袋,也是巧了,江川正好低头喝茶,这一掌便击了个空。 程南君一招不中,收回了手掌,见江川品茶不语,对刚才一事似乎完全没有留意,稍作疑惑,便又一拳打了过去,说来又巧了,江川正好放下茶碗,探头朝外看去,结果又打了个空。 一旁的学子们见这程南君无缘无故对人动手,并且下手极狠,吓得都不敢说话,船舱里一片静,唯有符羽掩面不忍看,袖子一抬还不小心打碎杯子。 程南君原本就好勇斗狠,年纪又不大,又自恃武功高强,接连两招落空,便觉得是被江川给戏弄了,气急败坏,出拳又要打,猝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程南君只觉得手腕叫人抓住,便像是箍着了一块烙铁,甩也甩不开挣也挣不脱,胸中怒火迸发,抬头正要大骂,可一看来人,顿时泄了威风。 面前站着的是铁甲军武威营银甲战将宁峥嵘,铁甲军十殿阎罗之一。 宁峥嵘是程瑶账下大将,麾下有十八人骑兵队,只在大漠戈壁出没,强弓硬弩,素有“快如疾风,烈如大火,以一敌百,所向披靡,至今未尝一败”之说。 程瑶多次提起宁峥嵘赞不绝口,而程南君两年前曾见过宁峥嵘一面,当时的程南君目空一切,因为天生修为,武功高强,谁都不放在眼里,听闻宁峥嵘之后心中不服,拿着战书前去挑战,结果三个回合被宁峥嵘打得落花流水,吃了一嘴的沙子,从此一看到他就跑。 昨日宁峥嵘接到战报,说西北出现一列游兵,擅长骑射,神出鬼没,常常骚扰边境屠杀百姓,宁峥嵘立即集结十八骑兵,为节省时间以护送沙舫为名,搭乘沙舫,待到尚方书院之后再骑马前往边关驱敌。 船上的人不认识宁峥嵘,云门山风沙大,程南君上沙舫时,碰巧刮过大风,也没留意,只当着是一般的铁甲军,现在宁峥嵘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虽然心中不服,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憋着气起收回了手,哼了一声:“我不动他便是。”转过头看着江川道,“喂,穷书生你听不清了,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不跟你在船上动手,今天就先放了你,改日再战。” 说罢从怀中掏出战书,往江川面前一松,大声道:“我叫程南君,我爹程瑶,这是我向你下的战书,赶紧接下应战。” 江川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在下区区街边一名欝文为生的穷书生,并无功夫在身,战书是万万不敢接的,还请您收回战书。” 程南君气得牙关紧咬,指着江川骂道:“别给你不要脸,小爷下出去的战书,至今还没有未战便现行收回的例子,再说了身上没有功夫岂能躲得过小爷两招?哼!瞧你那熊样,是男人得有点尿性,叫你接下便接下。” 江川道:“我并未与阁下过招,又何来躲过两招?实在是在下身子孱弱,不堪一击,还请收回成命。” 程南君愣了一下,眨着眼:“我……刚刚……明明……总之,战书我是给你了,你不接也得接……” 宁峥嵘不动声色地伸过手去轻轻一推,就把程南君的手推了回去,拿着他的手,将战书放回了怀中。 宁峥嵘道:“战书要人接了才算,既然人家不接,又坦言了不会武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可是他明明……” 宁峥嵘打断:“你要是实在想找人比试,改日来边关找我,我跟你比试。” 程南君便垂下了头,心想,又来骗我去边关吃沙子。 跟谁都比得,就是不跟他比,比输了要挨他的揍,回去了还要挨父亲的揍,受皮肉受苦不说,还占不到半点便宜。 他悻悻地哼了声,不敢再言语。 第21章 全场买单 宁峥嵘见他服了软,便不在船舱里过多逗留,一拱手:“末将告退。” 顿时,满舱的肃杀之气,随着他出了船舱,渐渐褪去,叫杀气怔住的学子们,也都纷纷回过神来。 韩默小声问程南君:“这人是谁?好重的杀气。” “宁峥嵘。”程南君翻个白眼,因着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便十分不想提这个名字。 韩默脱口惊呼道:“十殿阎罗宁峥嵘?” “是啊!”程南君说完怔了一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瞥着韩默,“难道在你们文人圈中,他也有名?” “那倒不是。”韩默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听余璇子说过他。” 胡长坚连忙插话进来,“是那盘中跳舞的余璇子?他是余璇子的相好?” 他口气中带着八卦,更带着几分轻慢,“就连我都知道,边关大将非皇帝诏令不得回京,这十殿阎罗银甲战神宁将军,竟为了春来馆的余璇子姑娘,违背军令偷偷回过京城?我也是震惊了。” 宁峥嵘自十八岁领兵,便在沙场上征战四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在军中的声望极高,铁甲军中人人都说,宁峥嵘才是将来最有资格接任程瑶成为铁甲军的统帅人物。 程南君虽然不愿提宁峥嵘的名字,但在他心中,宁峥嵘毕竟在父亲帐下,违背军令便是撕开了铁甲军军纪如山的口子,他再混不吝,也不容有人质疑,“哼”了声,道:“家父治军,赏罚公正,号令严明,严肃纪律,帐下若有人胆敢擅离职守,那便是死罪,就算是宁峥嵘也不容开脱,他若真是为了一个妓女擅自回京,我一定禀明父亲,问他个杀头之罪……” 韩默一听打打杀杀,便汗颜,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打断道:“非也非也,余璇子姑娘只是说过,当年她从西域来京城途中,遭沙匪劫持,是宁峥嵘将军单枪匹马闯入沙匪大营,挑了沙匪头子,救下了她,所以这余姑娘对他爱慕不已,为了他守身如玉直到今天……” 程南君不谙男女感情,却也听懂了七八分,蹭蹭鼻子,“难怪我爹说过,宁峥嵘不愿回京,原来是京城中有个名妓爱慕着他。” 他与韩默、胡长坚一边往回走,一边继续说,“大英雄还怕女人?难道女人比沙匪流寇还凶悍?” 这三人一走,江川终于放松了下来,就在此时,只见面前闪过一条人影。 是符羽又回来了,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压惊茶,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帝国三少的阵仗真是威风,吓得我小心肝现在还砰砰跳呢,尤其是刚刚那位八面威风的宁……宁什么来着?” “宁峥嵘。” “对,十殿阎罗宁峥嵘。” 江川不看符羽,品着茶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你把他叫进来的么?” 符羽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宁将军耳力好,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而已,没想到竟把他引了进来,不然还见不到这位边境战神,听说是骁勇无敌。对了江兄,你若跟他对阵,能打过一百个回合么?” 江川心中一紧,面上却毫无反应,反问道:“你说什么?” “程南君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据说他有本江湖高手挑战册,上面写着要挑战的各门各派高手名录,这几年他挑战过的江湖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符羽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川一眼,手摸着下巴,一副不解的神情,“他应该不会看走眼啊。” “在下一名孱弱书生,若也敢挑战军中战神,那我大瑨战神岂不是人人皆可挑战?而你的宫中侍卫,岂不是要排在程南君江湖高手挑战册的第一名?” 符羽道:“是我眼神不好,谁是高手我也看不出来。” 说完两人各自一笑。 江川心里却更谨慎了,暗想,在此人到底什么目的还未摸清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有仆人端上了餐点,书院的餐食都以清淡为主,三菜一汤,白灼红苋菜、清炒莲藕、粉蒸排骨和牛肉羹,还有一道点心是油炸幼沙虫。 江川爱吃红苋菜,便多吃了几筷,符羽只对油炸幼沙虫感兴趣,沾着麻椒粉,意犹未尽地吃了十几条,说是鲜香酥脆,人间美味。 船舱里大多是富家子弟,个个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书院的餐点在他们看来就粗淡了,但也只是摇摇头,感叹一句:生活不易,少爷叹气。 但帝国三少却是赤裸裸将“嫌弃”二字写在了脸上。 程南君毫不掩饰地表示:“尚方书院的餐点是在打发要饭的么?小爷要吃肉,吃大块肉。” 韩默更是一通吐槽:“早就听说过,驸马吴稠捐了二十万金给尚方书院,按理说尚方书院也算是家大业大,有的是钱,怎么第一餐就让我闻到了穷酸味儿?两个素菜不见半点油花,一份肉还要裹着面粉,还有这一道牛肉羹,拢共三颗牛肉粒?还有这些餐具,粗糙简陋不堪入目,就算不用长清官窑的瓷器,用汝南官窑总可以吧?贤王爷召集天下少年英才,难道是为了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去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么?” 倒是胡长坚微微一笑,他对这些餐点没什么感觉,因为他自带了厨师。 当日他从青州出发时,光随从就带了二十人,胡家的厨师是前朝御厨,做的是宫廷食谱,胡万三怕儿子吃不惯外面的饭菜,特意安排上,还随车还带了食材、香料,要不是铁甲军不让随从上船,他此刻便已经叫厨师下厨招待船上众人。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今日厨师起了大早,按照他的要求把餐点准备妥当,装了十几个食盒上船。 此时,他悠哉游哉都叫船上的仆人将食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什么鹿肉、菜蟒、海参、哈什蟆、胭脂鹅脯、牛奶茯苓霜、新鲜蜜瓜,还有一坛子百年陈的好酒…… 一样样琳琅满目,香气扑鼻,旁边的学子见状,顿觉手里的餐点不香了。 胡长坚享受这种感觉,更想借此拉拢关系,站起身冲着众人一抱拳:“在下胡长坚,青州人,今日能与诸位同行,实属有缘,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船舱之中众人纷纷抱拳还礼。 胡长坚又道:“这些食物,乃我家中厨师所做,厨师姓良,世代御厨,厨艺精湛尚能入口,今日胡某请客,还请诸位赏脸。” 韩默也站了起来,大声道:“今日全场吃食皆由胡公子请客。” “且慢。”胡长坚打断道,用手一指符羽和江川,摇摇头,“他俩除外,其他人随意。” 第22章 骄兵悍将 江川本就不讲究吃喝,毫不在意地低头品茗。 符羽则嘴里叼着油炸幼沙虫,对着美食一副口水长流的模样,大声道:“胡公子怎么忘了,我是要帮胡公子拿下春来馆作为投名状加入胡公子阵营的人啊,怎能将我排除在外?” 胡长坚略带讥讽道:“不要废话,等你拿下了再说。” 符羽直摇头:“心急,想吃!再说了那都是手到擒来之事,我为这位胡公子跑腿办事,你拿好酒好菜招待我一下,这不为过吧?况且还是跟大家一起吃,不差我一个。” 他说着便站起来身,手里拿着筷子,眼睛盯着中间那盘鹿肉,一边走一边说道:“酉阳良家,传说中的御厨世家,良公有“膳祖”之称,著有《尚食》一书,良家擅长烹制肉类,尤其是鹿肉,听说家中有一座鹿苑,里面有山有水有树林,鹿苑的鹿每日要从高处跃下,还专门有下人为鹿弹琴,所以这良家鹿苑里的鹿肉,当属天下第一。”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鹿肉旁,手中筷子夹起一块闻了闻,“香气浓郁,色如玛瑙。” 众人皆知京中有饕客擅品评菜肴,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以为他也是有名的饕客,所以都围在他周围,眼巴巴等着他品评。 胡长坚亦觉得脸上有光,心中得意,对他不加制止。 符羽将鹿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味,眼中冒出精光,大赞:“香鲜味美,肥而不腻,其肉紧实弹牙,可得一个“绝”字!” “那是自然。”胡长坚道。 “若是再配上一盅酒,那便更妙了,给个神仙做都不换。” 旁边有个脸上架着水晶镜片的圆脸小眼睛少年,闻言赶紧拿起酒坛,倒了杯酒递给了符羽:“酒来了。” 符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呼:“好酒。” 胡长坚:“废话!你要是能说出此酒来历我便服你。” “此乃青州百年陈酿玉冰酒,也称庆功酒,皇帝曾用此酒与西北凯旋的将士们痛饮庆功,大醉而归,从此这酒得名‘帝王醉’。此酒,端午踩曲、重阳投料。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清洌甘爽;我朝大诗人韩煜韩大学士,曾品酒留句“风过青州风也醉,雨时开瓶雨也香。” 这两句确实是韩煜所写,但这两句平平无奇,与韩煜的绝妙诗句相比,相去甚远。符羽此时故意抛出此句来,这一来便把帝国三少全都夸了一边 程南君本来就爱贪杯,一听是庆功酒,已经迫不及待满饮了一杯,直呼:“好酒,再来一杯。” “属实好酒。”韩默也喝了杯,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此酒虽有些烈,但入口绵柔,饮后留香,实为佳酿。” 符羽便大声道:“二位如此盛赞,那定要多喝几杯,胡公子也别光看着,一起喝酒。” 他亲自给那三人斟酒,不停劝三人饮酒。 韩默是青楼常客,几杯下肚尚能保持清醒,却也有些醉意;程南君武功虽好,但酒力一般,性子急,又爱喝急酒,别人三杯他已经八杯,叭坐在了地上;胡长坚不慎酒力,三杯酒下肚便已经上头,头脸通红,东倒西歪,要不是符羽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早已经瘫软。 坛子里的酒,转眼叫三人喝去大半,一个个酒意阑珊,目光迷乱。 符羽露出促狭一笑,摇了摇酒坛,冲着其他学子致歉:“抱歉抱歉,忘了诸位,美酒佳肴尽情饮用,不要客气。” 他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令一旁冷眼旁观的江川觉察到了某种信号。 符羽招呼完,回头看到了刚才给他递酒的眼镜儿少年站在身后,正举着筷子为先吃哪一样犯愁。 符羽见他长得憨厚喜庆,皮肤粗糙黝黑,看样子应是家世平平,不过脸上架着的水晶镜片,倒是个少见的好东西,其片轻薄透明,想起自己的爹也有这么一副,灯下时会戴,常夸张有了它才能看清东西。 符羽用手指了指鹿肉,道:“良厨手艺以鹿肉为极品,一定要先吃鹿肉。” 眼镜儿少年便吃了一块鹿肉,举起大拇指,略有些羞涩地笑了一声,道:“果然好吃!还是你这京城人会吃。” “那你是哪里人?” “禹州泾阳。”眼镜儿少年颇为谦逊。 “泾阳?泾阳是个好地方,有‘百工之乡’之称。” 眼镜儿少年笑得很是灿烂,推了推眼镜儿:“原来你知道我们泾阳?” “当然知道”符羽道,“‘泾阳帮’闻名天下,自墨家销声匿迹之后,天下百工分为四大家,东西南北各分一家,而泾阳在我瑨国东边,擅长奇巧之工,精雕细琢,有攻金之工,攻木之工,攻土之工,攻石、攻漆之工。我说得对么?” “对对!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也就略知一二,你是考进的尚方书院?” 眼镜儿少年又是羞涩一笑,点点头:“我跟别的学子讨论过,泾阳的考题跟其他地方的考题不一样,泾阳考的是现场制工。” “那你必定技艺非凡。” “不敢当,我只是学到了泾阳帮的皮毛而已。”少年羞涩道,像是遇到了知己,饭菜也不吃了,滔滔不绝道,“我爷说,做匠人要敬业、精益、专注、创新,我便是因创新一项叫考官看中,才得以高中。我爷经常教导我要执事敬、事思敬、修己以敬,我爷还说,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符羽见这眼镜儿说起来没完没了,照这架势说到尚方书院都说不完,赶紧打住,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创新?创新!”朝他举起大拇指,“记住你爷的话,再接再厉,将来叫泾阳帮冠盖天下!” 说罢,连少年的名字都没问,便逃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呼朋引伴地张罗:“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胡公子请客大家不要客气。” 船舱内,学子们东倒西歪,有的唱歌,有的吟诗作对,有的谈古论今大放厥词……还有酩酊大醉之人,打起了呼噜。 欢乐之声随风送到船舱外。 正逢中午,沙舫越往大漠深处,气温便越高,铁甲军身上穿着重达三十斤的铁甲,太阳照射下如同炙热的烙铁,即便如此,所有人皆一个姿势,笔直而立,尽显威武之态。 出了船舱符羽,目光扫过众军士们,拱手道:“诸位辛苦。” 众人皆不为所动,唯有宁峥嵘转过身,道:“阁下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符羽忽地一笑,道,“宁将军,这大漠凄苦,风吹日晒,可有想过回京过舒坦日子?” 宁峥嵘大笑一声:“吃惯了沙子,受不得舒坦!” “那你的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宁峥嵘大声道:“兄弟们说给尊驾听听。” 众人齐声:“捍卫领土,忠于大瑨,非死不离边疆。” 声势高亢逼人,符羽心头一怔。 宁峥嵘道:“阁下可听清了?” 符羽点头。 “外头热,阁下还是进船舱吧,莫要中暑了。”宁峥嵘说到这,抬头看了看日头的位置,又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到了。” 符羽又朝众人施了一礼,这才回身进了船舱。而骄阳下,沙舫船乘风疾驰,如风驰电掣一般。 第23章 青衫少女 尚方书院坐落在瑨国西北的沙海腹地,鬼阳山上,离着云梦古城大约还有二十里,鬼阳也叫瑰阳,鬼(瑰),盛也;阳,炽也。 鬼阳山如同一条盘亘的巨蟒,横卧在沙海之上,山上乱石嶙峋,崖间瀑布飞溅,碧空里,有巡游的白鹤传来声声鹤鸣。 山脚下是书院大门,直通山上,大门旁是沙舫码头,此时,码头边站着一个青衫少女,身后跟着四名书院的杂役,正在迎接学子们。 等了一会,见沙舫还没到,少女便蹲在了门口,下巴搁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截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道:“……一文钱一条沙虫,一百文是一吊钱,100吊是一两银子,万一挖到了一个沙虫穴……哇,那我可就发财了……”少女搓搓手,仿佛看见银子在前方招手,脸上满是财迷的灿烂微笑。 这张脸,眉目清秀,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有星光格外明亮,尤其嘴角的一对梨涡,既可爱又俏皮,念到此处,从怀里掏出官府的文书又看了一遍。 “最近因沙虫肆虐,攻击商队,导致贸易量下降,官府经商议决定,号召百姓掘沙虫穴,捣沙虫窝,所得沙虫官府悉数购买,一文钱一条……” “发财的机会来咯。”少女捂着嘴,乐坏了。 这时,湛蓝的天上突然箭矢般飞来一只鹦鹉,喧腾地大叫着:“主人主人,船来了船来了。” 少女闻言,收起笑脸,将文书揣回怀中,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手一伸鹦鹉落在了她的手上,踩着手臂站在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 这鹦鹉叫紫蓝金刚,全身紫蓝色羽毛,十分稀罕。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冲身后人说话:“学子们要到了,都给我威风点。” 杂役们顿时绷直了身体。 那只紫蓝金刚机灵鬼似的,抖了抖羽毛,也站了个威风凛凛。 沙舫如同一条旱地巨鲸,飞驰而来,行到书院门口,缓缓停住。 少女正要迈步,忽见从船上快如闪电般下来了一队铁甲军,各人手中牵着战马,八面威风,那些战马俱是通体黑色披着战甲,高而壮,皮毛光滑油亮。 少女愣怔了一下,就见那队铁甲军的将领一声令下,众人翻身上马,动作一致,干净利落。 那首领坐在马背上,冲着那少女朗声道:“宁某将学子安全送到,告辞。” 说罢,打马而去,气势如虹。 少女砸了咂嘴,心想,乖乖,这一将十八骑,竟走出了千人骑兵队的豪迈气势。 “这人是谁啊?”少女茫然,小声问身后的杂役。 杂役们摇摇头,有人道:“以往护送沙舫的并非这些人……” “他是宁将军。”紫蓝鹦鹉突然开口说话。 少女忙问:“宁将军是谁?” “你猜呀。”那只唤作二哥的紫蓝鹦鹉嘚瑟起来,头一歪。 少女撇撇嘴。 等了一会,竟不见船舱有学子下船,便带着杂役走了过去,走到了船舱门口处,陡然站住脚步。 船舱里酒气扑鼻,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学子,沙舫上的仆人,正在例行公事地喊着:“尚方书院到了,学子们赶紧收拾东西下船……快起来,快起来,别耽搁了。” 听见脚步声,仆人回过头,见是学院来接学子的人,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表情。 玉冰酒后劲大,刚喝时不觉得什么,一个时辰后酒气上行全身,一个个东倒西歪。 满船只有两人未醉,一个是江川另一个是符羽。 江川原来已经准备下船,却叫符羽给拦住,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听船舱门口有个声音大声问道:“谁带酒上船的?” 江川睁开眼,随着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了船舱门口处的少女,目光刚一触及视线便微微凝住,眼眸中有一瞬稍纵即逝的震惊。 少女站在门口,目光似有剑气,与刚才蹲在地上算账时判若两人。 江川志看了一眼,便转回头去,端起茶碗喝饮茶,就听坐在面对的符羽,轻声赞叹道:“书院的女子,果然跟别处的不同。江兄你说呢?” 江川不语,轻轻咳了一声。 符羽立即看向了他,顿了一下,才道:“还是贤王眼界开阔,书院不仅仅只有男子。”说罢,又朝少女看去。 少女叉着腰,听到有人说是胡公子请客,便问:“谁是胡公子?” 胡长坚迷糊地举起手:“我……青州陈酿玉冰酒帝王醉……干杯……” “书院院规没有看吗?第十八条禁止学子喝酒不记得了吗?”冲身后的杂役大声道,“给我将他绑了。” 杂役愣了一下,才走上去将胡长坚的手脚绑住。 胡长坚挣扎了两下,嘴里大叫:“大……胆!这是书院又不是官府,岂可随便绑人?再说了……我是在船上喝酒又不是在书院……喝酒……” “上了沙舫船便等同进了书院。” 胡长坚这会儿,酒醒了几分,眯着眼打量着少女,见她普通打扮,身上没有一点值钱的装饰,家世应该很是平常,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你居然……敢绑我,你……知道我是谁……谁吗?你知道我爹……又是谁吗?” 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走到他身边:“说说看,你是谁啊?你爹又是谁?” “帝国三少之一,青州……胡长坚,我爹胡万三……胡大善人。” 少女娇笑,仿佛看到了一只肥羊,冲他眨眨眼:“原来是帝国三少之一?你倒说说帝国三少都有谁?是不是也在这船上?” 符羽摇头直笑,看了看江川,静静坐着,拧着眉,似有心事的模样,便小声跟他说道:“这姑娘有点意思,小丫头两副面孔。” 韩默醉得浅,看着来的是个俏皮少女,顿时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在下便是帝国三少之一,韩默。” “呦,还会诗文呢?”少女蹲过去,“你也说说吧,你爹又是谁?” “家父大学士韩煜。” 少女眼神一暗,将嘴一撇,显然是对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不敢兴趣,接着又问,“不是帝国三少么,还有一个呢?” “臭丫头,白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不见小爷吗?” 少女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看见了,臭小子,你长得又矮又壮,满船就你不像读过书的人,说来听听,你又叫什么名字?你爹又是谁?” 程南君眼眉一挑:“说出我爹的名字,怕不是要吓破你的胆,听好了,我爹就是铁甲军大帅程瑶。” 第24章 收拾三少 “真的吓到我啦。”少女笑嘻嘻的,“你们三个,就你看起来像个会说实话的,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好好回答。” 程南君倔劲上来了,脖子一梗:“哼,臭丫头,你别来问我,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倒是耿直,我都还没问,你就知道自己不会说。”少女背着手,围着他走了一圈,突然冲着程南君的脑袋用力拍了一下,大声道:“你说你爹是程瑶,我看你是冒充程瑶的儿子。” “你娘的,还敢打我。”程南君气得大骂,若不是喝多了,少女打不中不说,恐怕还要被他打一顿。 他程南君又不是不打女人,江湖上高手挑战名录中,就有十几个女人,他也从不小瞧女人,挑战名录排名第一的北冥龙儿就是个女人,铁甲军中十殿阎罗之一的九殿阎罗陆从霜也是个女人。 只不过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也只能骂娘。 “我程南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问问这船上的人,谁不知道我爹是大将军程瑶?你个臭丫头,凭什么说老子是冒充程瑶的儿子?臭丫头,你记住了,打了老子,改天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少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她打了他,他骂了她,两下扯平。 “你骂得好,再给你加一条恐吓、威胁书院接应官。” “臭丫头,你整我?罪名你张口就来?” 少女拍拍手:“叫你说对了,我就是上天派来整你的。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你说你是程将军的儿子,我且问你,铁甲军军纪严明,程将军对违反军规在军营喝酒的人怎么处置?” “三十军棍。” 少女惊讶:“呦,你还记得呢?”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那威胁、恐吓军中战友、同僚呢?” 程南君发现上了当,气势顿时化作无形,声音也弱了下去:“自然……也是三十军棍。” 少女掰了掰手指,笑道:“你看你都把处罚说出来了,你若真是程瑶程将军的儿子,那便拿出铁甲军的血性,将自己绑了,让人打你六十大棍。你可不要瞪着我,我这是为你好,不然将来传到军中,程将军的儿子带头违法乱纪,却不加惩罚,必定会影响到他老人家的威名。” 程南君还在醉意之中,被少女几句话给绕了进去:“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自会自我责罚。” 言罢起身,便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少女便又道:“我帮你留住了程将军的威名,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 少女便动手将他腰上的软玉腰带给解下,“那就这个吧。” 江川苦笑。 符羽已经憋不住笑出声,这姑娘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笑吸引了少女,江川见她看过来,立即将头垂下。 少女的注意力都在帝国三少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收拾完了程南君,回头又去收拾她眼里的肥羊胡长坚。 胡长坚被绑了之后,便清醒了几分,瞅着少女三言两语将程南君的软玉腰带给拿走了,知道少女不简单,所以不等少女开口便先认错:“酒是我带上的船,我认罚一千两。” “我几时要罚你银钱了?”少女眨眨眼,竟解开他身上的捆绑,“你既然主动认错,那这责罚便免了。” “姑娘善心,胡某领了。”胡长坚知情识趣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过去,“姑娘下山接人辛苦了,我请姑娘喝茶。” “你既然这么客气,那我收下便是。”少女笑嘻嘻的接过钱袋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揣进了怀里。 随后又看了一眼韩默。 韩默看胡长坚主动认错便免除责罚,便也想效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少女问他:“我问你,有教过人读书识字么?” 韩默不知道她是何意图?想到自己是给青楼女子教过书,便道:“教过,不过在下才疏学浅,尚不配为人师表……” 他这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少女听着头疼,她虽嫌弃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但对读书人心怀敬畏,既然是大学士韩煜的儿子,那想必学识颇佳。况且这韩默虽然有些脂粉气,但即便喝醉了还是懂礼识礼。 “你也免罚了,好歹有些学问,但是,你欠我一天的教课,你可记住了。” 韩默自当是自己的魅力无边,洋洋得意地摇起了扇子:“能给姑娘教课,是韩某三生有幸,姑娘随叫随到。” 这时,船上的仆人煮了解酒汤,众人喝下之后,酒醒了个七七八八。 看看天色不早,该罚的罚了,该拿的拿了,少女觉得不虚此行,便吆喝学子们下船,想早点将人接进书院,完成任务。 山脚下有一道石门,门下有一条山路,山路蜿蜒向上,一行人随少女拾级而上。 江川走在人群的最后,回望了一下沙舫码头,只见码头上停着三艘沙舫船,接他们的那一艘是最小的,最大的那艘可乘千人,心想,这样一艘日行千里的大船若用于两军开战运送兵力,敌方一定不寒而栗。 又抬头看了看山上,鬼阳山层峰叠嶂,远远地有龙吟凤鸣之声,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处传来。 江川见过的名山少说十来座,虽然每座大山都不一样,可都与这鬼阳山不同,这山上的奇峰怪石,很是奇怪,就如同刀砍斧剁一般,不似天然而生,竟像是人工开凿而成,并且沿途而上竟未见到一株草木,石头阴面连苔藓都没有。可又一想,哪有人会在大漠中开凿大山?便又感慨大自然的神奇。 再往上走,山路便更陡峭了,转过了一道山峰之后,隐约看到空中有一根极细的绳索,两头连接在山上,另一头是一个方形的木匣子,只是这匣子是灰色的,跟石头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很难看清。 江川心想,这便是滑绳缆匣了,他曾在一本奇书中读到过,没想到竟在鬼阳山上真的见到了。他睁大眼睛,出神地看着那滑绳缆匣,与书中描述的做比对,心想若是能乘上去便更好了。 第25章 紫蓝鹦鹉 江川一边走一边看,脚步不知不觉便放慢了,忽听有人跟自己说话。 “你打东边来的?” 声音打头顶上方传来,清脆嘹亮,很像人声,却又不似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转过头才发现竟是那只紫蓝金刚在对自己说话。 这紫蓝金刚刚一直在前方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自己的面前。 江川摇摇头:“我是打东南方的青州来的。” 紫蓝金刚嘴快,一脸的困惑地看着他:“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江川无语,只觉就它这股子浑身傲娇的劲儿,跟它的主人颇有几分相像,笑了笑,问道:“你呢?” “你猜呀。”说完翅膀一震冲上了天空,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川便摇摇头,心想,还是做鹦鹉快乐,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哪去哪。 不料,它飞了一圈又飞回来了:“你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江川苦笑,这鹦鹉可爱是可爱,竟跟它主人一样是个嘴不饶人的,说道:“我是来这读书的。”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又来了。 江川反问道:“那你呢?你来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 “你猜呀。” 言罢,又飞走了。 江川便又摇头,虽然还不至于把一只鹦鹉的话放在心上,但这鹦鹉肯定有来头,这般头脑聪明嘴贱牙厉,绝非一般人能调教出来;就是不知那少女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会儿少女走到队伍最前头,一边走一边晃着手里的软玉腰带,符羽跟在她旁边正在与她说话。 江川注意力刚才都在滑绳缆匣上,这会儿竖起了耳朵,两人说话声很小,却还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他耳朵里。 “……那这事便有劳了。” 就见符羽说完,悄悄拿了袋银子出来,要塞给少女。 天上传来一声骂:“你娘的。” 江川一听这声音,便哭笑不得,心说,前头程南君骂了句娘,倒叫它给学去了。 原来是那只冲向天空的紫蓝鹦鹉突然一个俯冲,扑棱着翅膀停在了符羽面前,横眉冷对:“把你那脏爪子拿开,离我主人远点。” 吓得符羽急忙收住脚步,手中的钱袋子便又收了回去。 符羽跟着少女走了半程的山路,早就打听到了这只紫蓝金刚的名字,可若要喊他“二哥”这气势就弱下去了,他想了想,笑眯眯地冲着“二哥”一抱拳:“二货!记住了啊,你的那叫爪子,我的叫手。” 紫蓝金刚圆瞪双眼,拉满了架势要跟他干架。 符羽挑挑眉,一只鸟么,哄哄便好:“嘿,生气了?我问你,你喜欢吃什么虫子,我请你。” 紫蓝金刚恶狠狠道:“你娘的,你喜欢吃什么虫子,我请你。” 学子们刚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正累得呼呼喘气,忽见鹦鹉跟人吵架,觉得新奇有趣,顿时周身的疲累不见了,人群中发出一阵看热闹的笑声。 胡长坚惯是一副冷嘲热讽地口气:“哎呦,见过人跟人吵架,头一回见人跟鸟吵架,可见这人品,连鸟都不待见。” “你娘的,关你屁事。”紫蓝金刚正在气头上,牙尖利嘴不饶人,逮谁怼谁。 “嘿,你这鸟……”胡长坚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不能输给了一只鸟,可刚才骂过了符羽,自己不能也跟他似的跟只鸟吵架,那不也成了鸟都不待见的人?便憋着气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符羽笑嘻嘻地打圆场:“胡公子莫要生气,鹦鹉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是不是?”又冲那紫蓝金刚道:“二货,你听好了,我爱吃沾着椒麻盐的油炸幼沙虫,你要是想请我,记得多放点椒麻盐。还有,自己悠着点,别让人把你给椒麻了。” “你娘的,叫老子给你做椒麻沙虫吃?老子把你椒麻了,抓个那么长的沙虫,把你给它当零嘴吃。” 紫蓝金刚一边骂一边撑开翅膀,做了很大很大的手势。 学子们听它骂人的口气像极了程南君,都笑得停不下来,只有程南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鹦鹉的毛给拔了。 少女见怪不怪,自顾往前走着,显然对小鹦鹉跟人吵架这事早就习以为常。 符羽也跟着笑,一副贱贱的模样,指了指紫蓝金刚:“竟是个爱吃醋的货。” 说完又把刚刚没送出去的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拿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抛给了少女:“赏给二货的零食钱。” 他转过头又对紫蓝金刚说:“二货,想吃什么,叫你主人给你买。” 少女伸手接住,掂了掂,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冲那帮乐不可支的学子说道:“还有没有人想要赏“二哥”零嘴的?想赏的,拿银子。” “想赏的,拿银子。”紫蓝金刚学了一句,说得比少女还要理直气壮,说罢威风凛凛地落在少女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颇有种“这后宫佳丽三千,我主子偏偏宠我,拿你们银子是给你们脸”的架势。 学子们大多非富则贵,口袋里不差银子,见这紫蓝鹦鹉连讨赏钱都这么招人喜欢,纷纷赏了银子。 那紫蓝金刚更得意了,翅膀一震冲上天,又一滑俯冲向地,一会儿又在前方左右摆动似是跳舞,又惹得学子争相打赏。 胡长坚也赏了,赏只元宝,他是商人出生,商人的精明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符羽刚从少女身边离开,他马上跟上去,问道:“你这鹦鹉卖不卖?” 少女斜了他一眼:“卖!” 胡长坚一脸谄媚道:“那你说个价。” 少女冲他伸出一根手指:“白银一千两。” “好,我买了。”胡长坚当即点头,手伸进口袋摸银票。 “不过。”少女笑嘻嘻道,“我卖鹦鹉有个条件。我把它卖给你,但它跟不跟着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它又飞回我这儿赖着不走,你可别来找我。” “唔?好说好说。” 紫蓝金刚闻听此言,突然飞了回来,叹了口气:“唉,又卖我。此人打扮实在是骚包,还不如前一个呢,起码那是个正经人。” 胡长坚一听这话,嘴角垂了下去,手里的银票又揣回了兜里,狠狠瞪了紫蓝鹦鹉一眼,“我看你就不是个正经的鸟。哼,不买了。” 少女便不再理他。 江川咂摸了一下鹦鹉的这句话,竟有一丝心酸,心想也不知道这些年这一人一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符羽在路边等他,看他出神,便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问:“江兄,看清了么?” “嗯?你说鹦鹉?” “我说的是鹦鹉的主人,那个泼辣的清秀美人。” 江川便朝少女的背影看去,身材窈窕,确实出落成了清秀美人,嘴里却兀自问道:“她怎么了么?” “她叫丁牧云。” 闻听这个名字,江川心中无意识地悸动了一下,故作冷静地“嗯”了一声。 符羽半真半假道:“这姑娘我喜欢。” 江川便看了他一眼。 符羽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你这京城纨绔子弟,一辈子荣华不尽,将来指不定有多少妻妾,岂会真心喜欢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对不对?” 江川没说话,心想,他倒是有些眼力价,竟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符羽轻声道:“你要是也喜欢的话,不妨跟我争一争。” 江川便是一愣,马上摇了摇头,然后故意低下头去看脚下的山路,掩去眼眸里的复杂。 心道:如今自己,不过是托了个寒门学子的身份在尘世漂泊的孤家寡人,别说是争一争,就连喜欢一个姑娘的念头都不该有。 什么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第26章 比财斗富 江川低着头往前上走着,心里虽然有些情绪上的波澜,但很快便消失于无形。 从小到大,从没这般轻松悠闲过,可笑的是那些出门必定乘坐轿子马车的纨绔们,却在叫苦不迭,唉声叹气。 再往前走,便望见半山腰处有一座亭子。 走在前头的丁牧云,冲着亭子里清脆地喊了声:“小四宝。” “云姐姐。”听到叫声,从亭子后面欢天喜地的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云姐姐,这一趟下山接人怎么走了这么久啊?我刚刚还在担心,万一天黑了,你还没上山可怎么办?” 江川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西方,但见落日熔金,又回头打量了一眼说话的女孩,见她瘦瘦小小的,光着一双脚,皮肤粗糙,衣衫上打着补丁,顿时便想起了跟她年纪相仿的百香来,心说,不知道百香现在在她姨娘家中过的是否安好? “别提啦,一群醉鬼,居然在沙舫上喝醉了,还得等他们醒了酒,才能带他们上山,不然我怕带他们上山的时候会掉进山崖里叫野狗给叼走了。” 小四宝纯粹是为了提醒她,纠正道:“云姐姐,这鬼阳山上没有野狗啦,你又忘了这儿的传说啦?” 适才一群人中最能叫苦的就是韩默,现在看到走出来个女孩儿,顿时两眼发亮,腰板挺直,扇子一摇,摆出一副风流无边的架势来。 韩默此人自命风流,对女孩子不问出生贵贱年纪大小一视同仁,不管是老妇少女,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只要是个女的他就来劲。他听丁牧云叫女孩儿小四宝,便也跟着喊道:“小四宝,这鬼阳山竟还有传说啊?快说来听听。” “当然啦,传说这鬼阳山是阎罗殿的入口,百兽到了山脚就得止步,不然会叫夜叉抓了下油锅的,所以啊,没有野兽能上的了山的,野狗就更没有了,沙漠里有狼,都叫狼给叼了。”小姑娘不惧生人,说起话来口齿清晰,头头是道。 学子们一听这话,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几个胆小的大惊小怪道: “照你这话,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此行去了阎罗殿?” “乖乖隆地咚,莫不是贤王爷把我们叫过来,是跟阎王做了什么交易不成?” “可怕的是,到了此处仍不见书院的踪影,难道书院真不在人间?” ……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小四宝咯咯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书院就在前方,很快就到啦,可漂亮嘞,我都好想能进去读书,可惜我没有这个命,我真羡慕你们嘞。” 小四宝一边说一边搬出两个木桶来,木桶里盛着水,一漾一漾的。 学子们一路走来口干舌燥,见到水,又都有了精神,齐齐围了过去。 丁牧云却伸开手臂挡在了木桶前,拦住众人,道:“等等,诸位,话先说在前头,这水是这小四宝背上来的,想喝呢,就得给钱。” 胡长坚早看出来这丁牧云是做生意的料子,他故意不问丁牧云,而去问小四宝:“小四宝,你这水怎么卖?” “一……” 小四宝刚想说一文钱一瓢,嘴刚张开,就被丁牧云生生给打断了,“这水,一两银子一瓢。” “什么?一两银子一瓢水?你可真……” 胡长坚话到一半停住,生生吞下了到了嘴边的“奸商”二字,瞥着和手掌差不了多少的水瓢,心说,我玫瑰门算是天下最会宰人的地方了,水也不过才一两银子一壶,她竟居然把一瓢水卖到了一两银子的价,下刀宰客比我还狠,可转念一想,若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此人确实是个商业奇才。 因为你不买他的水就得渴死,这半山上独此一号,这就叫着物以稀为贵。 想到这里,不禁又朝丁牧云竖起了大拇指。 丁牧云大言不惭地道:“天下万物,贵有贵的道理,你们看这水平平无奇,实际上,这水是取自云梦古城千年古井龙涎井里的水,小四宝,你把龙涎井的故事给他们讲讲,看看值不值一两银子一瓢。” “嗯,哦。”小四宝被丁牧云这一两银子一瓢水都怔到了,不过小姑娘机灵,丁牧云让她讲龙涎井便讲龙涎井。 “传说,东华上仙吕洞宾骑着他心爱的山羊,架起五彩祥云游历人间,有一天他老人家经过云梦古城,恰好口渴了,就落了云头,来云梦古城找水喝,就在这时忽见一股清流从地上涌出,吕上仙好奇地喝了一口,喝第一口时,只觉得甘甜清凉,喝第二口时,更觉得身心通畅,于是他连喝了两瓢。” 小四宝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大家都知道,这吕仙人平时嗜酒如命,他竟将自己宝葫芦里的酒给倒了,装满了一葫芦的水飘然飞上了天,于是这古城的百姓们就把吕仙人喝过水的地方修成了井,便有了这龙涎井,而吕仙人的故事也被南来北往的商人传颂了出去,随着龙涎井越来越有名,便有商人将水贩送别去,官府担心井水叫人取的枯竭了,就保护了起来,当地百姓每家每天只能食龙涎井里的水三瓢而已。” 丁牧云接口道:“都听到了没?一,这是吕仙人喝过的水,二,当地百姓每家每天只有三瓢,三,四宝大老远从云梦古城背水过来又背水上山,你们说值不值一两银子一瓢?” “那也不值。”胡长坚故意说道。 不过他这一声“不值”早就淹没在富贵学子们齐刷刷的一声“值”里。 人群后头的江川,听着这一声值,便觉得又有趣又可笑,有趣是丁牧云把他们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上山地路有几段很是陡峭,别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背着这样两大木桶的水上山,可笑是,这些人争相买水,好像一两银子值得很。 喝完水,大家坐下来歇脚,又开始了比才斗富: 一个道:“一两银子一瓢水算什么?在下小时候,曾随母亲大人去龙山拜佛,喝过龙山寺院方丈亲手炒制的青龙毫茶,这青龙毫茶只在雪山之巅生长,极其珍奇稀罕,上去采摘,极容易造成雪崩,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采茶人死在了去雪山之巅的路上,沿途都是白骨,所以才有这一根茶便是一根金的价,我娘喜欢喝茶,每年一到采茶时节,便派人去龙山候着,这每年的青龙毫茶,有一半去了皇宫,另一半在我家中。” 另一个笑了笑,道:“说到贵重,去年家父五十大寿时,得江南缂丝名家沈瑜的一幅双面缂《万马奔腾》图,都说这‘一寸缂丝一寸金”我家这幅《万马奔腾》,图轴纵一丈,宽八尺,是沈瑜花了半生的心血方成之作,上头还有点点血迹,据说是沈瑜大作完成之时,熬尽心血死在了织机上留下来的。所以,天下最贵的缂丝在我家中,倒不是价值几何,而是沈瑜这样一个开创双面缂丝的大家,毕生只此一幅。” 旁边又有一人,听了忍不住道:“两位家中的物件确实稀罕,我家也有不值一提的物件,乃祖上留下的上古神物龙珠,只有拳头大小,放在家中冬暖夏凉,夜间放在大厅里足足抵得上十盏灯,这小东西还有一妙用,就是能解百病,所以自打龙珠进了家门,家中世代无人生病,祖上个个都是长寿之人,太爷爷现如今已经一百五十岁身强体健,太奶奶去年才过世,走时148岁。” …… 说到这些帝国三少就显得低调多了。 胡长坚有个爱搜罗天下宝物的爹,家中财宝堆积如山,胡万三有个金库,专门存放宝物,他进去过一次,随便砸了个瓶子,就听胡万三咂咂嘴说,前朝梁帝的爱物,就这么没了。 韩默则因家中有个大文豪,所以说到“宝物”便不吭声,他爹的墨宝,按尺算价,一尺万两,古往今来除了王羲之的字,没人能比得上自己的爹,再加上韩煜清高倔强,上门求字之人每每被他冷落,还扬言书法是意境,绝不卖字为生,流落民间的都是些早年赠人的书法作品,近两年的作品,市面价格不可估量。据说江南有个仿韩煜字的颜生,写的仿品都卖到了三百两一尺。 程南君则跟他俩又不一样,他跟他爹程瑶一样视金钱如粪土,程瑶大军每回得胜,皇帝必赐宝物无数,程瑶拿了赏赐便分于众将士,要说能让程南君津津乐道的,那便是程瑶的坐骑白毛虎“成影”,佩剑“降龙”和佩刀“伏虎”。 成影是上古神兽,而“降龙”“伏虎”这一刀一剑,均出自轩辕皇帝的造器炉,“降龙”不必说了,公认的天下第一剑,而“伏虎”据说是出炉时因刀意太强能反噬持刀者,而被轩辕帝封了刀,恐此刀流落民间伤及无辜,欲以降龙毁之,不料此刀竟化为一缕白光消失不见,至于此刀去了何处没人知晓,渐渐地“伏虎”也就变成了传说,直到后来被贤王爷得到,转赠于大将军程瑶,程瑶这一剑一刀一坐骑冠盖天下。 坐在一旁的的江川,听他们侃侃而谈,心中感慨这些含着珠玉出生,不知银钱对普通百姓的重要,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千金万金,比清明时烧给死人的纸钱还要多。 他想起了沿途见到的饥民荒民,流民营门口堆积成山的尸首,想起百香为了口薄棺不惜卖身。只觉得真是不公,世上之人,有人生来富贵,有人命贱如草,有人一掷千金,有人惶惶一辈子为一餐一饭费尽心思。 忽又想,若将来有一天能人人丰衣足食,个个安居乐业,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忽然悲怆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平庸愚钝,竟然去想一些王侯将相也未必能完成的伟业,真真是再傻不过了。 正思忖间,忽听一有人在问:“江兄,在想什么?” 下一刻便是一瓢水递到了面前,又道:“江兄,我帮你买了水,一两银子一瓢,赶紧喝了。” 江川便叹了口气,挑起眼眉。 符羽靠近了他,低声道:“丁姑娘劫富济贫,江兄岂能一毛不拔?” 江川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从口袋里拿出碎银子扔给了符羽,伸手接过水一瓢饮尽。 符羽掂着那碎银子,大声赞道:“这水甘甜,再来一瓢。”转身又去买水去了。 转眼两桶水卖完了,丁牧云还是不带众人上山,竟介绍起自己来。 第27章 忽悠新生 丁牧云清了清嗓子,然后板起脸说道:“我叫丁牧云,乃尚方书院院长亲传大弟子,也是院长的助教,此番担任你们的接应官……” 她这一会活泼一会严肃的,弄得学子们摸不着头脑,所以都屏气凝神,不敢放肆。 符羽站在人群后头,见大家都被姑娘这架势唬住了,便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溜达到江川身边,伸手递了几颗刺玫果干给他。 江川没接。 符羽道:“小四宝给的,尝尝。” 江川这才接过来,只见果干红彤彤的,上面还有毛刺儿,放一颗进嘴里,味道酸酸甜甜,是女孩儿喜欢的口味。 “好吃吧?”符羽一脸探究的表情看着他,旋即又压低了声音,道:“你猜猜这回丁姑娘又要做什么买卖?” 江川摇摇头,顿了一下才应道:“她想干什么你都知道,莫非是你教的她?” 符羽笑道:“那你可误会了,我不也是才认识她么?再说了,我哪有她那般会做生意的精明头脑?” 江川不置可否。 符羽拿眼一瞪,“你不信?那我来问问丁姑娘……” 江川及时将他制止住:“不必问了,我信你。” 符羽双手背在身后,突然盯住了他:“江兄。” “嗯?” “我发现你自从见到丁姑娘之后,便有些紧张?为何?”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 符羽故意道:“我刚刚打听了一下,据说前一批的学子里,已经有两个纨绔喜欢上了丁姑娘,这第一个便是姑苏慕容家的嫡长子,还有一个……” 亭子里的丁牧云正好说道:“……进尚方书院的头一件事,便是交出随身携带的所有银两,等学成之后再如数奉还……” 符羽猛然停住,面色有些古怪地大声去接丁牧云的话:“竟有这等事?我们把银两上交书院,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众人闻言,叫苦不迭。 丁牧云道:“西北风就没有了,但是,书院会每月按时发放生活费。” 符羽挑挑眉,一副挑事的模样:“这区区十两银子,出门连打赏都不够。” “就是,十两银子够什么用。” “我花的是自家的银子,碍着书院什么事?” “唉,学成需三年,三年苦行僧,回去之后怕是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 学子们纷纷发起了牢骚。 丁牧云早就料到这些人会有如此反应,往亭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也不说话,看热闹似的看着众人。 江川见她似乎和符羽鬼鬼祟祟地对了个眼神,自顾一笑,低下头将手里最后一颗刺玫丢进嘴里,再抬头时,那“帝国三少”已排着队站到了丁牧云的跟前。 胡长坚坐下来问道:“丁姑娘,此事当真?” 丁牧云懒懒道:“当然了,本姑娘还骗你们不成?” 胡长坚又问:“之前上山的学子们也都心甘情愿上交了所有银两?” “心不甘情不愿,但也都交了。”丁牧云一挥手,看起来有点儿不耐烦。 胡长坚无话可说,起身离座。 程南君坐到了胡长坚刚才坐过的石凳上,盯着丁牧云看了好一会,才直言不讳道:“我怀疑你在说谎。” “我哪里说谎了?”丁牧云四平八稳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只紫蓝鹦鹉刚才出去飞了一圈,这会儿刚落到丁牧云的肩膀上,扑棱着翅膀,叫的声音比丁牧云还大:“你娘的,说来听听。” 程南君一听它学自己骂娘,脑门子就串火,冲紫蓝金刚呲呲牙,不料那紫蓝金刚竟满脸不屑地朝他“嘁”一声,气得程南君拳头一握,半天才松开,嘟囔了一句,“你这个鸟仗人势的蓝毛小畜生。” 紫蓝金刚这回不跟它吵了,朝他“啐”了一口,更是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所以他跟丁牧云说话时,便也没了好脸色,“书院建在荒郊野岭的大漠之中就已经很是离谱了,竟然还要收了我们的银两,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你有……” “他要证据。”紫蓝金刚嘴快,脑子也快。 “有。”丁牧云从怀里拿出一张盖着书院大印的文书。 程南君愣了一下,扯过文书看了一眼。 紫蓝金刚“嘁”了声,翅膀一震又飞走了。 丁牧云翘着脚,事不关己地瞧着,程南君看完递给了韩默,韩默为了凸显自己的文学造诣,逐字逐句地给大家解读。 丁牧云讪笑着:“看仔细了,可别再说我扯谎骗人了。” 就在她说完看向大家时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人群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心下一愣,便逐一瞧去。 这一瞧才发现,队伍后面竟有个学子是之前她没有注意到的,而且似乎在刻意躲避她的目光,此刻他正低着头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目。 丁牧云皱皱眉,正打算走上去仔细瞧瞧,那文书正好传阅完,被一个学子塞回到了她的手里,便下意识地问大家:“都看过了?” “看过了。”稀稀疏疏有人回应。 “书院的规定都在文书上,我也觉得有点不近人情。”丁牧云说完,轻叹一声,随即又说道:“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胡长坚一副“我看你怎么表演”的神情,阴声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牧云瞧胡长坚这副模样,便长叹一声道:“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打心底里想帮帮大家。可你们这态度,着实是让人寒心呐。” 说完还一脸惋惜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吃力不讨好,本姑娘就不找这个麻烦了。 “别啊,丁姑娘,不,丁老师。”符羽托儿似的,赶紧说道:“我们早看出您是菩萨心肠,一定能为大家排忧解难。” 见大家没反应,符羽又大声问大家,“我说的是不是呀?” 这会大家都点头称是,帝国三少们面面相觑。唯有江川你着头,笑而不语。几个富家子更是纷纷跟在后面捧臭脚: “丁姑娘冰清玉洁,必定会为大家鞠躬尽瘁。” “丁老师一看就是厚道之人,处处在为我们着想。” “接应官气定神闲,想必是成竹在胸,我等洗耳恭听。” …… “盛情难却啊,既然都有这个觉悟,我就豁出去给大家指条明路。”丁牧云轻咳一声,接着又卖了个关子:“我不说大家应该都知道,能当院长的助教和接应官的,绝非泛泛之流。” “赶紧说吧!”胡长坚有点儿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丁牧云横了他一眼,转而笑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哈,大家可以把财物寄存在我这儿,由我代为管理,随存随取。当然了,这事我多少冒着险,不能白干。” 符羽“扑哧”一下,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心想,这丫头赚钱的法子真是一出接一出。 胡长坚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是利息吧,怎么算?” “没有利息!”丁牧云摇摇头,信口开河,“我又不是开钱庄的,哪来的利息?这叫辛苦费,按次算,每笔每月收取五两银子,多的还可以打折。” 把钱放在钱庄还可以收点利息,把钱交给她了还得交保管费,她不仅大义凛然还把这事儿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关键是你没得选择,要不上交给书院,要不就只能交给她。如果说那瓢水是物以稀为贵,这个保管费该算是趁火打劫了。 学子们自是不服气,但见多识广的胡长坚却打心底里服了,即便他家日进斗金,富可敌国,也从未干过如此包赚不赔、无本万利的买卖。 第28章 似遇故人 另一边,符羽冲江川一笑,“江兄,这下总该信我了吧,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尚方书院有这样一条规定。”说完,朝丁牧云大声道:“在下有一千两,可交由丁姑娘管理。” “小四宝,将笔墨纸砚拿出来。”丁牧云喊了声。 “好嘞。”来小四宝高高兴兴地跑到亭子后面,捧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交给了丁牧云。 丁牧云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上符羽的名字,记上了一千两,然后又将那张纸举起来示众,“看到了没?我会一一记录好。放我这儿,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众人一看那字迹,顿时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韩默手中的扇子掩住了半张脸,笑道:“丁老师的字迹,鬼斧神工,当真是与众不同!” 众人便都大笑。 胡长坚边笑边说道:“丁姑娘,你当真是书院院长的大弟子?院长助教?” 程南君笑得最大声,他书读得不多,但那是跟韩默比,若跟丁牧云的比起来,起码字比他好多了,他撇着嘴大声道:“臭丫头,往后吹牛时,记得打个草稿,别张嘴就来,什么院长大弟子,什么助教?我看是猪脚还差不多。就连我家目不识丁的老家丁,写出来的字都比你的清秀。散了散了,赶紧上山,一会天该黑了。” “走喽。” “去书院喽。” 胡长坚和韩默一道附和着。 这两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各有小九九。 胡长坚想的是,到时候万一书院真让上交银两,每月只发几两银子生活费,那要如何跟家里取得联系?如何设法让胡大善人在云梦古城开间店铺,方便以后吃喝花销。 韩默则想的是,云梦古城里的青楼楚馆不知有没有朱雀河畔的大,云梦古城的姑娘不知有没有朱雀河畔的姑娘们慷慨? 丁牧云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确实是丑了点,嘟囔道:“谁说院长大弟子就一定要字写得好了?骨骼清奇,万中无一的商业奇才不行吗?” 说完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往山上走,顿时急眼了,赶紧放下纸笔追了上去:“别走啊,想清楚了,前面可就是书院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经过江川身边时,无意中看了他一眼,顿时便犹如被人隔空点住穴道,定住了身,一直到江川从身边走了过去,才叫了声:“站住!” 江川便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时,眼神里只有疑问。 “这位学子,请问怎么称呼?哪里人氏?”丁牧云惯是伶牙俐齿,跟谁说话都八面玲珑,可此刻却似变了个人,声音不高,语气谨慎。 江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在下姓江名川,青州人氏。” “青州?”丁牧云一愣,想起名单上确实有这么个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那你可知利州?” 江川便又了施礼:“大瑨腹地,九州通衢,天下岂有人不知道的道理?” 他言语恭敬,行事谨慎,确如穷家小户里走出来的读书人,问什么说什么,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丁牧云竟不知再问些什么。 一直看着他俩的符羽,这时走了过来,问道:“丁姑娘,莫非我这江兄长的和你某位故人相似?” 丁牧云眼神便黯淡了一下,又恢复了尖牙利齿:“叫你说对了,有个小子拿了我的五吊钱跑路了,天下竟有人胆敢对我这种爱财如命的人下手,我能饶了他?我发过誓,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拿回那五吊钱。” “那必定不是我江兄,我江兄从不欠人银两,对么江兄?” 江川点点头。心想此人行事扑朔迷离,听起来是在帮我,话里话外都像是在试探。便顺着他的话道:“怕是要辜负尊驾的信任,家中父母在海难中过世时,在下便跟掌船的老金借了十文钱做法事,可惜这些年穷困潦倒一直未能还上,原本这回拿了官府的赏钱,便还了,可听说他半年前驾船出海,至今未归。所以这欠下的钱未能还上,心中愧疚,寝食难安。” 符羽瞧他半晌,一脸认真:“这趟青州之行,我倒是认识了一两个人,这钱我替江兄还上。” 江川便冲他鞠了一躬:“听闻今夏海上刮过几次飓风,出海的渔船几乎都沉了,尊驾是京中贵人,若能调动各方势力,找回老金,我必重重拜谢。” 符羽差点儿没呛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运气好,托了个富贵闲人的命,既然江兄这么说,那便豁出这张脸来求人去海里寻一下,最后能不能办成还是两说,不过既是我大瑨子民,便是同气连枝。” 江川道:“尊驾志向远大,又能行善积德,将来必有福报。” 符羽道:“我与江兄一见如故,往后一起行善积德如何?至于志向么,有空一起聊聊。” 丁牧云从这二人一来一往的谈话中,大概了解到符羽身份不俗,正要多跟他说几句,就听前面有人问:“接应官,书院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快了。”她随口应了两声。 她心想,这波人不行,不好忽悠,说了半天就只有符羽一个人将银票给自己管理,交代了几句小四宝下山时多注意,又给了她些银子,叫她买些衣物和鞋子,再买些食物。 小四宝小心翼翼将银子放好,拎着两只木桶,欢天喜地下山去了。 丁牧云目送小四宝远去,才小跑着追上众人,她还有话想问江川,可又发现符羽紧跟着他,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头,没话找话地同江川说话。 江川回应惜字如金,符羽竟也不觉得尴尬,自顾滔滔不绝。 山路崎岖,江川低头看着脚下,耳畔便又响起丁牧云刚才说的五吊钱,心中有一瞬的恍惚。但他清楚,自己不该有情绪,便深吸一口气,转移开注意力。 转过一座山头,再穿过一个圆拱形的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芳草绿树,落英缤纷,满目的花红柳绿,五色斑斓,恍如到了仙境。 天上白鹤翱翔,鹤鸣声声,崖间落下两条瀑布,急流澎湃。 尚方书院便建在了瀑布下的半山腰处,群楼叠宇,琉璃瓦光彩夺目,在几缕云雾的缭绕下,更显得宏伟壮丽。 众人如沐春风,俱都惊喜不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谁都没想到,在气候如此恶劣的大漠深处,竟隐藏着一片如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第29章 初入书院 有木鹤从头顶飞过,这些木鹤是传递书信的信使,身上皆刻有“尚方”二字和编号。木鹤所向的是书院后方的高楼,那高楼似是悬空而起,与山同色,高有万仞,楼上的人伸手可摘星辰。 江川背着包袱,站在书院门口,震惊地抬头看着,心想,那便是古籍中记载的观星楼么?传说中,墨子参天悟地的地方,老先生对日月星辰云雨风雷通达至理的研究皆在此处;而前朝江玄同也在此参悟出了以星宿为阵的灵霄大阵,曾将大阵布在了马鸣山,用区区八千兵,全歼了当时号称所向披靡的北凉十万大军…… 观星楼在此,那么墨家禁地必定就在附近?不知传说中禁地里的灵龟战车还在不在?喷火的巨龙还在不在?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机关城还在不在?还有各式各样凡人无法想象的精尖制造,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 江川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这尚方书院里有着超乎他想象的神奇所在,又想,书院那么大,目光能看到的不过十之一二,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秘境?藏着多少机关? 他目瞪口呆的神态,在那些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到的学子眼里,完完全全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若不是头顶传来的嗡嗡声,他可能还要再呆看一会。 半空中,一只磨盘大小的铁制飞盘,打着转儿低空飞行,飞盘上没有翅膀,没有绳索控制,却能有如神控般自由飞翔。 江川觉得这飞盘眼熟,定睛仔细打量,心想:这飞盘倒是与古籍中提过的天外来物‘神控飞盘’有些相似,但古籍里的描述‘神控飞盘’时常用‘眨眼即现眨眼消失’来形容,可眼前这个,速度太慢了。 符羽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前朝沈周在《异事》一书中曾有记载,外形像碟,能飞能潜,难不成……” 江川望着他,想听听他的高论。 符羽道:“此为……天外来物。” 江川便摇摇头,转过头去。 这时,那飞盘突然在空中跳了两下,脱离掌控似的,朝学子们这边横冲直撞了过来。 学子们都在躲避,单单丁牧云毫无察觉。 丁牧云今天好不容易求得院长同意下山去接学子,原本铆足劲要在这帮纨绔子弟们身上大赚一笔,结果遇到一个跟她寻觅多年的人极为相似的江川,弄得她连赚钱的心思都没了。 江川反应最快,他原本想要拉开丁牧云,却下意识地拨了一下飞盘,那飞盘竟就从悬空状态突然朝地上摔去,只听‘哐当’一声,飞盘掉在了地上转了两圈之后停了。 学子们以前没见过,全都围过去观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江川蹲过去,看了看,是铸铁的,轻轻抬起飞盘,铁盘下面竟有四个轮子,可见这飞盘不但可以飞,在地上也可以跑,他又把飞盘反了过来,底部有锻焊痕迹。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的眼镜儿少年,激动地感叹:“绝了绝了,这锻焊的技术已是登峰,天下只有榆阳帮的尉氏有此技术。” 符羽淡淡道:“天下百工四大家之一的榆阳尉氏,前朝时不是叫大梁皇帝灭了门了嘛,尉氏哪还有后人?” 眼镜儿道:“尉氏本就是两支,一支进了工部,为江玄同做事;另一支流落江湖,以技艺为生,这技艺必定是出自尉氏。” “那这么说来,便不是天外来物了。” 周围的学子听到“天外来物”几个字纷纷加入了议论。 江川蹲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看着那飞盘,很想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竟能飞上天空。 丁牧云被一群人挤在了外头,这飞盘她在书院见过几次,每次飞不到五尺远就掉下去了,今天例外了一次,心说,这么平平无奇,集难看于一身的一个铁飞盘,这群人居然当成什么稀罕宝贝,大声道,“没见过世面了吧,咱这书院里,你们没见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这时,从书院里飞奔而来三个人,前面的是书院管理处的直学赵谦,后面跟着两个小跟班。 赵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川跟前,从他手中抢下飞盘,拍了几下,那飞盘石头似的一动不动,扭过头冲着江川吼道:“你动了它了?” “没有……” 赵谦发现自己蹲在地上,仰着头训话,气势全无,便站起身:“刚刚是谁推的?站出来。” “是我推的。”江川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你推它干什么?” “我……”江川自己也没明白,当时怎么就从拉开丁牧云,变成了推开了飞盘。 “我什么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 “江川,青州来。” “哼!青州的。” 丁牧云眼睛转了转,这赵谦的职务是直学,负责管理书院的学子,平时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今日冷着脸,倒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赶紧替江川解围:“赵直学,您消消气,这青州来的寒门学子没见过世面,看到会飞的就忍不住摸了一下,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掉下来了,要不这样,改明我去院长那儿找点有趣的玩意儿赔给您,保证比这铁盘子又好看又好玩。” 赵谦一听丁牧云说话,脸色更难看了:“丁牧云你给我闭嘴,怎么又是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才把人接到书院?你没跟这些人交代过吗?书院里遇到没见过的东西,不要乱碰不要乱摸。” “哎呀呀,是我疏忽了,我错了错了,我忘了跟他们说了。”丁牧云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懊恼万分的样子,调转了头,高声道,“大家听清了,书院里遇到没见过的东西,不要乱碰不要乱摸,这是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程南君不服,回了句嘴。 “书院的规矩就是规矩,不服气的,收拾东西滚蛋。” “你……” 程南君捏了捏拳头,终究压下去了怒火,悻悻地哼了声。他来书院的时候在程瑶面前发过誓,在这学满三年,这还没进书院的大门,就是这样回去,岂不是打脸? 赵谦的心思都在飞盘上,瞪了江川一眼,然后赶苍蝇似的冲丁牧云挥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他们进书院报到去啊。” 丁牧云吆喝众人,朝书院大门走去。 赵谦又去捣鼓飞盘,确定不能飞了,才抬头朝着远处山壁上的一处飞阁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心里暗骂那个青州的江川,怎么这么讨人厌。 就在这时,整座山突然轰鸣了起来,如过千军万马。 学子们全都停下来,扭头看去,赵谦和搬着飞盘的小跟班也都看了过去。 只见从山下冲上来一队骑兵,约莫三十人,个个银盔银甲,高头大马,王旗一个大大的“禁”字。 来的是皇帝的禁军,这些人骑马上山,如履平地。 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三十人齐齐下马,动作整齐一致。 为首的那人,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国字脸,浓眉大眼,干净利落,抬头朝书院大门看去。 但见书院的大门上绘有巨幅异兽陆吾彩图,门额上写着‘尚方书院’四个大字,落款为皇帝题字,门口悬挂对联‘天下之才,于斯为盛’。 赵谦叫人把飞盘抬走,连忙过来,施了一礼,道:“大人可是京城来的总教习?” 那人转过头,道:“京中栾云飞,阁下是哪位?” “小可书院直学赵谦,见过栾总教习。” 栾云飞点了个头,扫了一眼门口的学子,问道,“这些人是书院的学子?” 赵谦忙道:“是,这是最后一批入学的学子,这往后三个月,他们都是您的兵。” 栾云飞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些人一个个斜着身子,耷拉着肩膀,一副败军的狼狈模样,做他的兵? 赵谦解释到:“他们今日是累了,一大早从玉门山过来,又步行上山,难免有些狼狈,都是年轻人,进书院洗个澡睡一觉,明日就能恢复元气。并且这批人里头,有个还是您的老乡呢?” 栾云飞眉毛一挑:“哪一个?” 赵谦冲江川招手:“快过来跟总教习见见。” “不必了,报上名字。” “在下青州学子江川。” 胡长坚一听正想自报家门,沾沾同乡喜气,就听栾云飞冷哼了一声:“这名字我住了!我看他们不顺眼,罚他们在门口站半个时辰。” 胡长坚一听赶忙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赵谦招呼人站好,学子们拖拖拉拉地站了个歪歪斜斜的队列。 栾云飞显然是对这些人很不满意,眼皮一抬:“再加罚半个小时。” 从队列里出来一个教头,冲着队列大声道:“昂首、挺胸、立正。” 谁还敢不站好? 军令如山,再不站好恐怕会罚到明天! 饶是他们绷得直直的,在栾云飞的眼里也是群垃圾 他也没指望这些纨绔们能站得多好,率众牵着马朝书院走去,那些人步伐整齐有力,尽显军威。 乖乖!京城八十万禁军总教习栾云飞的大名谁不知道?就算是条狗到了他手下都能训成一头猛兽。 乖乖!栾云飞来书院做教头?纨绔们的心顿时碎了一地,有几个已经摇摇欲坠,韩默直掐自己的人中,生怕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 江川见他们一人一马站在书院门口的铜镜下照了照,照完才进了书院,心下便又好奇了起来,那股子刨根究底的劲上来,恨不得马上弄清楚,那铜镜到底是东西?寻思着,莫非是古籍上的“神镜”,可惜那卷古籍是个残卷,正好介绍到这,后面便叫人撕去了。 “都给我站好了,站不好,别想去书院。”赵谦说完,朝书院山壁上的飞阁方向看了看。 飞阁窗口处站着一人,目睹了全部的经过之后,从窗前离开,跟里面的人汇报:“禁军总教习栾云飞到了。” “嗯。”说话的是一个又冷又阴柔的声音,“这栾云飞是皇帝派过来的人,八十万禁军总教习,学子们有福了。” “干爹说笑了,这栾云飞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狮虎兽,我看这些纨绔子弟到了他手下,是要被训死。” “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富贵温柔乡的好日子是到头了。对了,你去查查那个弄坏我“飞龙在天”的不懂事学子是从哪个州来的?背后依靠的又是谁?” “已经弄清了,是青州来的寒门学子,京中没有任何依靠。” “青州?终轮考试因答案泄露换了考题的青州?” “正是。” “青州泄题案中死了个许宏章,红衣内卫抓了涉事一百余人,贤王爷让自查自纠,又查出了一百余人,所有接触过试题的人,全部查了个底掉,王爷下令,该查的查,该杀的杀,六部赴青州监考的那几官员,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如今三法司每到夜晚便彻夜灯火通明。”说到这,那阴柔的声音,笑了笑,“此人无身份无背景,竟还能活着到书院?看来这青州世家大族是没落的连骨气都没了?” “听说走的是水路,沿途埋伏的都在官道附近。” “那小子有点能耐。” “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急,栾云飞会先给的,咱们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稍微拨一拨,自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惜了我的‘飞龙在天’,刚上了天遨游,就叫他飞弄坏了。”说到这里那人捏着拳头咯吱吱作响,仿佛有股戾气冲向窗外,那停在窗口凤凰松上的翠鸟悲鸣一声,惊恐飞走。 第30章 风中残柳 太阳下山之后,夜幕降临。 忽然,夜色之中有一盏灯亮起,那是来自“观星楼”顶端圣殿里的灯,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成百上千个灯光将整个书院照亮。 书院门口,被罚站的少年们,全都抬着头一脸震惊地仰望着。 江川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那一颗颗发着白光的水晶球,其光白炽,如同日月之光,有的镶嵌在道路两旁的石柱上,有的镶嵌的山石之间,一颗颗如同夜明珠点缀着书院的角角落落。可他知道这绝不是夜明珠,尚方书院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镶嵌这么多的夜明珠。 站在他旁边的符羽,小声道:“江兄,可有读过《天工秘术》这本书?” 江川不慌不忙道:“听闻天下有三本书,《玄冬书》《天璇经》和《天工秘术》并称为天下三大奇书。” 符羽只知其一不知其余两本,心下好奇,问道:“江兄博学,说来听听?” 江川道:“我也只是听说了书名而已,这《玄冬书》据说是上古神书,被历代名家深研过,遗憾的是至今却无人能够破解;而《天璇经》此书被从古至今的大贤者推崇不已,据说是不同的人读后,有不同的理解,习道之人看到的是养修“丹”“道“,纵横家看到的是权谋术数;而兵家读完则悟出的是兵法战略。所以,便有人称其为‘富国安民之法,强兵战胜之术,神仙抱一之道’。至于这《天工秘术》嘛,早就被禁了,据说这书是天下第一无人敢读之书。” 符羽惊讶道:“《天工秘术》既是早就被禁了,江兄又怎会知道这本书无人敢读?” 江川继续一副淡淡的语气:“算不上研究,只是听人说过,海里讨生活的人嘛,终日与天水打交道,总会有些人喜欢秘术秘闻,我听到这些并不奇怪,民间传说的杂学甚多,我就曾见过人施定水咒,对着湖水念一句,那水里的鱼儿便围在施咒人身边,随便人捞。” 他故意扯起别的,不再说《天工秘术》一书。 符羽的好奇被吊了起来,追问道:“江兄对杂学研究颇精,可到底为何无人敢读《天工秘术》一书?” 江川见其神情,便笃定他看过此书,便气定神闲道:“听闻这本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的天下奇书,里面记载的都是神乎其神的技艺,著书之人是极聪明之人,似有偷天之技。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品中的大师级,再过三五年必能超越墨子老先生,此时他也才不过二十岁,新婚后不久,便在山中闭关,三年方完成著作。成书之日,制作了一只木鸢去接妻子前来团聚,木鸢能扶摇天上,御风而行;不料刚会走路的小儿调皮顽劣,致使木鸢撞山,妻子双双殒命,此人痛心疾首,于是便下了诅咒,开篇便是‘凡习此书者鳏寡孤独必得其一’” 符羽表情扭曲了一下,想到自己曾在宫中的澜莛书阁中角落里的盒子中,偷看过几页残卷,暗自抽了口冷气,想不到一时好奇,竟然要被一本书折腾成鳏寡孤独必得其一,真是太没意思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没看过开篇,又没选择确认,这诅咒对自己不管用,才又恢复了平常心,道:“这著书之人真是小肚鸡肠,自己不幸,就要去诅咒读者。” 江川继续说道:“传言这三本书,当年被江玄同携带入世,《天璇经》献给了梁帝,梁帝读完之后,便有了征伐天下的野心,而这本书也是江玄同被灭门的祸根;江玄同死后,三本书皆落入梁帝手中,可惜的是《天工秘术》早已是残卷,瑨灭大梁之后,贤王率兵入大梁皇宫,得到这三本书献给太祖皇帝,现在这三本书就在宫中的澜莛书阁内珍藏。” 符羽本来还有点郁闷看了个残卷,现在听江川说那两本也在书阁内,便觉得只看了个残卷太亏了,早知道就不该信了书阁里看书的老太监的鬼话,那老太监精的很,诅咒发誓说,书阁里就这残卷最为珍贵。现在想来,那是因为被自己找到了才来诓他,早该掘地三尺才是。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都是民间传说,真真假假谁又知道?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神奇的书。” 江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没有的,你心里没个数吗?” “……” “你若看过那几页残卷,不妨说说,那里头有没有提到水晶球嵌入石柱彻夜长明之类的详解?” 符羽脸上的笑容凝住,抿抿嘴,盯着江川看了一会,说道:“只有区区三页黄纸,还浸过了水,字迹都看不清了,废了老大的力气都没弄明白,看过和没看过也没区别。”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 符羽接着道:“但我认为,能将日月之光放进水晶球里,那起码得是工匠中的一品大师级以上方有此技艺。” 江川点点头。 适才赵谦走时,将罚站的学子交给丁牧云看管,丁牧云嘴上满口答应下来,可实际上才懒得管他们,她还嫌被这些人连累耽误,不然这个时候早就下山捉沙虫去了。 现在她既下不了山,还饿着肚子陪这些人罚站,越想越觉得亏,干脆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豆子握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能撒豆成兵似的,却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这会儿,她正闭着眼睛,谁也不搭理,嘟嘟囔囔念着咒语:“急急如律令,变……急急如律令,变……急急如律令,变……” 江川和符羽同时朝她看去。 随后,符羽朝丁牧云抬了抬下巴,小声对江川说:“这丁姑娘真是可爱,她这是在练撒豆成兵么?这种江湖骗术她居然也信,不知道是不是从街头巷尾的江湖骗子买了所谓秘籍奇书,才这么走火入魔。” 江川不语,心想,这撒豆成兵却也不是他口中的骗术,而是幻术手法,若没人教自行修炼自然难成,若有人教也不是什么难事。 符羽见江川不说话,促狭一笑,冲着丁牧云道:“丁先生,我这位江兄会撒豆成兵,你找他教你。” 江川下意识道:“别听他胡说,我哪里会什么撒豆成兵?” 丁牧云练得正起劲,忽听他俩这么一说,便懒得搭理,白了一眼符羽,道:“我骨骼清奇,自学成材,等我学会了,把你变成颗豆子。” “你别不信啊,他怀中有个竹筒,竹筒里就有此秘学。” 江川瞬间警觉,想到他几次提到竹筒,便知此人不亲眼看到里面的东西,不会善罢甘休。 符羽见他紧张便乐了,故意调侃道:“难道竹筒里装的不是什么秘学,而是江兄自己的著作?听闻京城最近有本奇书《仙客》大火,书局每日加印,销量仍是供不应求,读者为求一稿去拜佛求无名多多创作,难道这笔名叫‘无名’的作者,便是江兄?我也是此书读者,那我更要看看了。” 他说完便闪到江川跟前,欲探囊取物。 江川下意识地往一旁躲闪,却被旁边的程南君给按住了肩膀:“别动。” 程南君说完便松了手,站得笔直。 整个队伍的人,就他自始至终站得笔直如旗,但见他目视前方,嘴唇不动却声线清晰地道:“栾云飞在朝这边看呢,都给我站好了,别叫他给看扁了!” 众人闻言,赶紧挺直腰杆,站得笔直。他们倒不怕被看扁了,而是怕这个栾云飞再加罚。 符羽趁机从江川的怀里掏出竹筒,结果那程南君伸手一拍,竹筒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 栾云飞进了书院之后,在管事的带领下,去了住处,修整之后,推开窗朝外看去,但见天上星光璀璨,地上如坠银河,饶是他这样处变不惊之人,心中也不禁感叹尚方书院的神奇。 放眼看去,书院门口被他罚站的二十余个学子,看出来一个个努力站得笔直,可在他眼里,依旧是队不成形,个个东倒西歪,如同风中残柳,唯独排头那一个,倒挺有气势,是铁甲军中才有的姿态。 陪同在他身边的赵谦,告诉他这是大将军程瑶的儿子。 栾云飞听说过程南君,这小子虽然有些混不吝,但是威风还是有的,心想,这么看来也不全都是少爷兵。 正这时,忽听有人进门,只听那人大声道:“师父,全部安排妥当,明天便可按时开训。” 说话的,是刚才在书院门口训学子的教头,此人名叫罗石,是栾云飞带出来的禁军教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私下里师徒相称。 见栾云飞看着窗外,便也探头看了一眼:“这帮学子,平时养尊处优,出入住行皆有人伺候,哪是能吃苦头的人,不过……排头的那个倒是有模有样。” “程南君。” “程瑶的儿子。”罗石挑挑眉,“这铁甲军驻守边防,每次军内大比武,回回拿第一的都是九殿阎罗陆从霜带阵的虎牙营,这女人比男人还凶悍,听说这程南君在陆从霜的军中呆过半年,难怪了。 第31章 木甲伶卫 铁甲军乃贤王所创,是一支重甲部队。 程瑶是一军统帅,亲领骁骑营。骁骑营是一支重甲骑兵,为铁甲军的主力部队。另外还有前锋天策营、护军神翼营、攻城朱雀营、攻城青龙营、攻城玄武营、攻城白虎营、神机虎牙营、步兵穹魁营、养兵天一营,以及宁峥嵘的武威营虎狼卫与十八骁骑,这十个营的统领,号称十殿阎罗,各有所长,擅用兵法,令敌军闻风丧胆。 但就是这样一支男人统领的队伍中,却有个女人,曾三次挂先锋印,力擒敌将,大获全胜,治军更是比男人还严厉。 提起陆从霜,罗石是服的:“女英雄。” 栾云飞纠正道:“英雄就是英雄,不分男女。” 正说着,突然发现程瑶旁边的那个学子,突然鬼鬼祟祟地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跑出队伍,捡起地上的一个竹筒,揣进怀中,又跑回去站好。 罗石也留意到了:“那小子在干什么?” 赵谦道:“捡了个竹筒,他是栾总教习的同乡,叫江川。” 罗石跟随栾云飞多年,对栾云飞算得上了如指掌,且不说那个叫江川的小子违反军令捡一个竹筒,更明显的一点,赵谦先前提到过此人是栾云飞同乡时,栾云飞态度冷淡,可见从那时候就反感此人。 禁军之中谁不知道,栾总教习最讨厌的就是走关系开后门,若有人胆敢以同乡之名求到跟前,先打二十军棍再说。同乡之名虽然是赵谦提的,但这二十军棍,必定是记在了江川的头上。 罗石一看栾云飞皱眉,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就那小子,可别再说什么跟总教习同乡了。” “是,是!其实那小子怎么考进来的,谁也说不清,毕竟青州考场终轮考试出了个考题泄露案,牵连了上下两百余人,青州知府为此还丢了性命,几个监考还在大牢里押着,他一个穷酸书生,听说连正经学堂都没去过一天,终轮考试竟以第二的成绩考进了书院,也是奇事一桩。” 罗石看着站姿拙劣,身形孱弱的江川,脸色都变了:“就那小子,到我手底下定训死他。” —— 一个时辰的罚站终于结束,天也已经透黑。 学子们无精打采地随丁牧云排队进书院。 书院门口处镶嵌一面铜镜,依照书院规定,每个进入书院的人,都要站在铜镜照一照,正脸,左脸,右脸,照完了听到旁边的四角木屋里传来一声“请进”方可以进入书院,若是“留步”则不能进入书院。 江川一时拿不准这面镜子到底有何作用?但更让他不理解的是,以他的耳力竟听不出木屋里有人,准确的说,木屋里连丝毫呼吸声都没有,可一个人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将气息全部隐藏。 几个学子耐不住好奇,轮流到木屋窗前看了看,说里面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见。 符羽也觉得好奇,一会说这镜子是理容镜,衣衫不整不能进入书院,一会又说木屋里没有人,但是有根木头。 “书院搞什么鬼?一面镜子照来照去耽误时间,待我进了书院之后,多捐几面镜子出来,免得拖拖拉拉浪费时间。” 胡长坚的埋怨刚刚说完,就听程南君在大骂:“你他娘的给我好好说话,耽误小爷吃饭,别怪小爷把镜子砸了。” 程南君饿了一晚上了,着急进书院填饱五脏庙,念着遵纪守法也没发作,但站到铜镜前就已经一脸怒容,偏偏那木屋里的人好死不死却好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反复说着: “留步!” “留步!” “留步!” 第一遍的时候,程南君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眼睛瞪得老大,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了半天。 到第二遍的时候,拳头已经捏了起来,那架势将木屋里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怒火突然按不住了,吼道,“木屋里的,你别以为气息藏得好,小爷就饶了你,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今天惹了小爷了,你给我等着。”骂完一脚踹开木屋的门,便往里闯。 丁牧云“哎哎”了两声,眼看拦不住,也就不拦了,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刺玫果干摆起了看热闹的架势。 一颗刺玫瑰刚放进嘴里,程南君被人从木屋里扔了出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转,落在地上,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江川本来想着这木屋里的促狭鬼,为何偏偏去惹脾气火爆的程南君?怕是要吃亏,没想到里面却是个高手,最让他吃惊的是,对方出手时的动作声音,干净利索,一招击败的方式,让他当下便警觉了起来。 程南君落地之后整个人打了鸡血一般:“这木屋果然有怪物,老子今天非把你揪出来不可。”骂完又一头冲进了木屋。 江川竖起耳朵听得真切,拢共两招,第一招出手就已经被对方预判,第二招直接击倒。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呼——”的一声,程南君就又被扔了出来,平地翻了跟头。 程南君一而再地受挫,却越战越勇:“丑八怪,你到底是人是鬼?有本事你说句话来,老子再战——” 第三次冲了进去。 江川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深知,程南君武功虽高,但毕竟跟里面那位相比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对方不仅能听声辨位,还能准确预判对手的攻击位置和方向。果不其然,不过一招便又被打败,扔出了木屋。 丁牧云曾听说程瑶猛冠三军,还想看看程南君的伸手,一过招才知道,根本不是木屋里的那位对手,实力悬殊太过明显,算了算了,这热闹看着没劲,便走过去拍了拍程南君的肩膀道:“我说,你就省省力气吧,你打不过他的。” 程南君在铁甲军中呆过,铁甲军宁可战死的精神是刻入骨子里的,宁可战死,绝不放弃,哼了声,又冲进了木屋。 刚到门口,就见木屋里伸出一只手臂,那手臂是玄铁色的不似人的手臂,他一个愣神,竟被拎了起来。 紧跟着从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来,不,准确的说,是一个怪物,这怪物身高八尺有眼无珠、有鼻无孔,招风耳、樱桃嘴,方脑袋,大长腿,长手臂…… 第32章 进入书院 学子们对书院里出现的各种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看到小木屋里走出来个怪物时,还是愣了一下,纷纷后退。 江川一怔,不由自主也往后退了半步。 丁牧云拦在了怪物面前,出声制止:“木甲兄,别打了!” 那木甲似听懂了一般,手一松,程南君落到了地上。 这程南君是个倔脾气,提拳又往前冲,被丁牧云给拦住,“哎,不着急,等等,等我介绍完了,再动手不迟。” 程南君便“哼”了一声,收起拳头,一脸不服地瞅着那怪物。 丁牧云朝那怪物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朝众人说道:“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乃是书院护卫之一,大名鼎鼎的木甲伶卫,我的木甲兄。” “什么?” “这是书院护卫?” “乖乖,不愧是尚方书院,连护卫都与别处不同。” 众人纷纷道。 丁牧云双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这位木甲兄,人品极好,武功高强,至今未逢敌手,所以往后大家都对他客气点,若是把他惹生气了,它是会打人的。前一批就有学子对他不客气,还扬言要把铜镜砸了,结果,被我木甲兄打得满地找牙,现在一说话嘴里还漏着风呢。” 这怪物威风是威风,下手却如此之狠,众人都心生忌惮。 丁牧云便又道:“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我木甲兄慈悲心肠,颇有原则,只对挑衅的人动手,而且打架不杀人,谁要是对它不服,它就打到你服为止……” 就在丁牧云介绍木甲伶卫的时候,眼镜儿就已经耐不住了,手扶着眼镜框,眼睛盯着木甲伶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绝了绝了,这工艺,这水平,绝了,能把玄铁和木头混合得如此完美,堪称一品中的大师水准。” 丁牧云一愣,惊讶道:“呦,这么多学子里,就数你最有眼光,院长也是这么说的。” “所见略同!所见略同!我只听家中的太爷爷说过,古时曾有名家有此神技,我辈只当作神话来听,没想到竟是真的。”眼镜儿说着说着,感动地抹泪,对着那木甲伶卫拜了起来。 丁牧云被他吓了一跳,惊讶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拜又哭的?你可别跟之前一个老木匠似的,刚来书院的时候,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木匠,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结果看到木甲伶卫之后,就疯了,说自己此生也做不出来这样一个木甲出来,从此疯疯癫癫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反正再没在书院见过了,你年纪轻轻的别也疯了。” 眼镜儿抹着眼泪:“在下没疯。在下痛哭,是因为在下是打禹州泾阳来的学子,自小跟随家父习艺,深知‘徒手造万物,细节定乾坤’的道理,这木甲伶卫的工艺水准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制作之人,得花多少心思?钻研了多少技艺?才能这般造人绝技,就是女娲娘娘见了也要服气的。。” 符羽兴冲冲地问:“那你说说,集齐当今天下百工四大家,能否造出这样一个木甲伶卫出来?” 眼镜儿眼里空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胡长坚撇撇嘴,讥讽道:“那你们这天下百工四大家,竟也是吹牛吹出来的名声?” 眼镜儿急道:“我摇头,并非因为造不出来,而是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将四大家的匠人召集在一起,若能召集在一起,未必造不出来。” 符羽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么说来,真应了天下百工四大家,互不往来的传言了。难怪总听人抱怨说,工部承事时,四大家常常互为殊途。只是不知这四大家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韩默将手中的扇子一摇,讥笑道:“只道是‘文人相轻’,没想到手艺人竟也如此,难怪自墨子老先生走后,至今无一人能出其右。” 眼镜儿脸憋得通红,竟不知如何反驳,悻悻地去研究木甲伶卫。 众人见眼镜儿贴在木甲伶卫身上看,也不见它动手,渐渐也都放松了戒备,围在木甲伶卫跟前,指指点点。 胡长坚的商人属性又上了头,心想,若是放一个木甲伶卫在玫瑰门的门口,那该多威风,便道:“这个木甲伶卫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得花多少银两才能买到一个?” 周围附和道: “呆萌!” “可爱!” “丑萌丑萌的!” “呆萌?可爱?扯淡!”程南君提高了声音:“听闻苗寨有一种法术,可将死人炼成铜尸,死而不倒,出手狠毒,就算脑袋没了,四肢断了,碎成了尸块,也要跟对手缠斗,直到焚为灰烬方可罢休。” 他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噢,我明白了,难怪书院建在荒郊野岭原来是为了练尸。” 此话一出,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丁牧云作沉思状:“照你的见解,书院应该建在乱坟岗才对,那里尸首多,还新鲜。” 符羽听她这么说,噗嗤一笑。 程南君大怒:“小爷说的是实话,小爷在军中也罢,行走江湖也好,却从未见过此种怪物……” “那是你见识少了。”丁牧云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口舌之争,“刚才那位眼镜儿学子已经介绍过了,这木甲伶卫是由玄铁混合了木头制成,你打不过它,便拿出苗寨铜尸的怪谈来搪塞,显得你输的没那么难看,但凡有点尿性的,就应该把功夫练好了再来挑战,瞧你那打不过还不服输的熊样,我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程南君被他骂得一怔,竟觉得有些道理。 丁牧云继续骂道:“你不按规定照铜镜过书院大门就已经违反了校规,还一再跟木甲伶卫动手,这便是两处违反书院规定,我看你极有可能成为尚方书院第一个被开除的学子。呦呵,真给铁甲军争脸呢。” 这句话掐中了程南君的七寸,气咻咻地瞪着丁牧云。 “看什么看?输了还不认?还要再动手?打又打不过,除了嘴硬,也就瞪我这点本事,你要是识相的,就向我木甲兄认输赔罪,我就当你还是条汉子。” 她话中带刺,丝毫不给程南君脸面。 江川正担心这程南君会忍不住朝她动手。 就听符羽说,“丁姑娘是个美人得帮她。”冲着程南君道:“大英雄不逞一时之败,贤王初战也曾兵败。” “哼,你说得对。”程南君猛然收起了拳头,转身冲着木甲伶卫一抱拳,嘟囔着:“是在下输了。” 丁牧云故意似的大声道:“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到。” 程南君便大声道:“是在下输了,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那木甲伶卫听他说到‘输了’时便已转身,无声无息地进了木屋。 程南君冲着那背影咬紧牙关,喊道:“你别走,小爷还没说完呢,等小爷练好了功夫,定将你拆成木片,送去柴房当柴火烧了。” 江川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程南君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怕就算是武学第一的大宗师来了,也未必能和木甲伶卫分出高下,除非……木甲伶卫自身出了问题,想到这里不由得愣了个神。 一张脸凑到了面前:“江兄有心事?可说与我听。” 江川抬眼看见符羽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没理会,排队去了,符羽紧跟在他身后也去排队。 这回,程南君老老实实地照了铜镜,铜镜也没刁难,一次通关。 众人陆陆续续也都通过了铜镜,进了书院。 符羽跟在丁牧云身边,问了她一些木甲伶卫的事。 丁牧云看似说了一堆,实际上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可见她也不甚了解,符羽也不再问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我到书院的时候,木甲伶卫便已经在了。” “这沙漠的天,有时候蓝得像大海倒影在天上……” “那时,刚入秋,像做梦一般……” 江川断断续续地听了他们说的这些闲话,便罗列出一些线索来:丁牧云原先是在海边生活,两个月前到了书院,跟书院院长关系不错。便推测她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来的书院。 接着便是分房间,三人一间。 前头符羽使了银子,丁牧云拿钱办事,把江川和眼镜儿跟他分在了一间,帝国三少分在了一间,其余人也都是三人一间。 去了趟寝室放下东西,就被丁牧云吆喝着去食肆吃饭。 食肆里四人一桌,已经布置好了酒菜。二十余人共分六席,众人一哄而散开始抢桌子。 食肆给丁牧云单独留了饭菜。 众人一坐下来,便立刻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气息来。 夸赞书院的食肆金碧辉煌,杯碟精致耐看,但又统统嫌弃菜饭不够丰盛,不过转眼间就被饥饿征服,拿起筷子风卷残云。 第33章 曜石明镜 丁牧云坐在食肆雅间,啃着鸡腿透过门缝朝江川那一桌看去。 江川专捡素菜吃,符羽专捡荤菜吃,眼镜儿下箸如雨,荤素不忌,那小子不但抢吃抢喝,还大言不惭地说:“在我们泾阳,百工一起吃饭,都是要抢,抢着吃那才香。”弄的一桌子的菜,叫他一人吃去一半。 而帝国三少那桌,已然人去桌空。 正当这时,忽听门口传来一声铜锣声,程南君出现在了门口,大声道:“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赶紧去看喽……” 食肆里的学子们听了哄笑起来。 丁牧云闻听,将啃了一半的鸡腿往盘子里一扔,拔腿便往外跑。 符羽看着丁牧云跑出了食肆,摸了摸下巴冲江川和眼镜儿说:“走,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他见江川无动于衷,便没皮没脸地抢下他手里的筷子,抓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去,眼镜儿傻呵呵地看着他俩,只当这俩是爱捡热闹看的闲人。 符羽便也冲他,道:“走啊,别愣着了。” 眼镜儿这才又塞了两口饭,追了过去。 出了食肆,外面的声音更大了,就见程南君拿着面铜锣,一边走一边敲,后面还跟着韩默和胡长坚。 “学子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快来看喽……学子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快来看喽……” 这是铁甲军特有的景观,被罚之人要手持铜锣便走便敲,吆喝示众。 符羽带着江川看了两眼,两个人低头耳语了几句,脚步一拐便朝反向的大门走去。 眼镜儿便停住了脚步喊道:“走错啦,斋舍在那边。” 符羽说:“没错,去书院门口。” 他见眼镜儿发愣,便又道:“快走啊。”见他还在犹豫,小声道,“你不想看看书院门口那面铜镜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门道吗?” 眼镜儿闻言双眼贼亮,搓着手,贼似的追上了符羽和江川,问道:“你俩武功怎么样?能打得过木甲伶卫么? 江川摇头。 符羽也摇头。 眼镜儿顿时泄气,“那不白去了,回头再叫它给抓了……还是去看程南君挨打吧。” 眼镜儿回头想往斋舍方向走,符羽在他身后问道:“真不去了?” 眼镜儿摇摇头。 符羽道:“听闻‘泾阳帮’的老祖圣手仙人丁墨山,六岁时为习榫卯一技,跪在师傅门前七日,师傅为考验他习艺决心,叫他从猛虎跟前经过,他也绝无二话,所以才有了你们泾阳帮的攻木之工位列四大家之首。怎么到你这儿,就被一根木头吓住了?” 一提起泾阳帮的老祖,眼镜儿眼圈竟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打又打不过,去了也白去。”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白去?” 眼镜儿委屈万分,忽然就一副发狠的语气道:“跟你们讲句实话,我来书院是被迫无奈,我家中兄弟三人,我是家里最笨最不成器的那个,我大哥二哥束发之年就已经是位列一品,而我至今都不敢参加百工考试,怕给家中丢脸,若是被书院开除,那就更无颜回家了。”说罢,拳头堵在嘴上,悲痛不已似是呜咽。 “别哭!”符羽低吼道,“你哭什么呀?我又没逼你。” 眼镜儿红着眼眶摇头。 符羽指着他:“你还摇头,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不想去,是我逼着你去。” “不是的,我想去看的,但我害怕被书院开除了。” 符羽跟江川对视了一眼,江川已然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符羽则忍俊不禁,故意道:“那你还是不要去了,去看看程南君挨棍子吧。” 眼镜儿马上摇头,“我不。”嗫嚅了一下,“我不想看程南君,我想看门口的铜镜。” 符羽忍不住了,转过身噗嗤笑,和江川往书院门口走去,头也不回道:“那还废话什么啊?走啊。” 眼镜儿追上来跟他们并肩往书院门口,符羽想起他刚刚说自己是家中最不成器的那个,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禹州终轮第一的名次,考进的尚方书院吧?” “嗯。”眼镜儿点头,絮絮叨叨道,“我爹说我没天分,技艺学不好,不配参加百工考试,所以让我考尚方书院,说将来进工部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符羽被噎住。 眼镜儿继续道:“可从我到了这儿,看着那会飞的铁盘、门口的镜子、木甲伶卫、还有这满地会发光的水晶球,我就心潮澎湃了,我也想做这些东西,若是将来能造一个像木甲伶卫那样的出来……不,要能说话,听懂指令,外表看着跟人无异……女蜗造人那样……” 说话间,已走到了书院门口,只听有轻微的打斗声传来,天上两条人影高来高去,落地无声无息,一个身着夜行衣,另一个是木甲伶卫,转眼间,已经对拆了十余招。 江川抬头一看,认出那身着夜行衣的竟是符羽的小护卫,心中一震,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眼镜儿愣住神了,符羽推了他一下:“别愣了,快去看铜镜。” 江川则提醒他,“用衣袖掩住脸,以防万一。” “是啦是啦。” 眼镜儿抬手掩脸,朝铜镜跑去,刚和那铜镜打了个照面,就听木屋里传来了一声:“留步!” 三人便同时一愣。 江川心道,那木甲伶卫被人缠住脱不开身,难道木屋里还有人? 他胆子大,竟也不怕,见木屋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符羽紧跟其后;可进了木屋才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江川有些疑惑,心道,难道这鬼阳山真的是阎王殿的入口,是鬼在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木屋无人,门口只有一个打斗中的木甲伶卫,难道有人隐身不成? 快步走出木屋,外面空空荡荡,只有那声音在反复说道:“留步,留步,留步。”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从那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江川骤然顿住。 符羽停步看着他。 转瞬间,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向了书院门口的铜镜,同时用袖子遮住脸,凑到了铜镜前,将那铜镜检查了一遍。 符羽问眼镜儿:“这铜镜有何端倪?” 眼镜儿皱着眉头:“见鬼了……要砸开才知道。” “不能砸!”之前一直重复“请进,留步”的声音,突然嘶吼着,将三人吓了一跳,毛骨悚然地对视了一下。 眼镜儿失声道:“这铜镜……实际是双眼睛,有人从铜镜里,监视着书院门口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江川的耳朵动了一下,冲着眼镜儿和符羽,低声道:“有人来了,快走。” 第34章 灵草雪参 那边对战中的小护卫闻听此言,突然冲着木甲伶卫说了句:“是在下输了。” 木甲伶卫听到‘输了’二字,便如同被点了法门,立即收招;小护卫趁机调转方向朝江川飞去,手掌直击江川面门。 眼看着这一掌到了眼前,江川却不知躲闪,手掌挂风贴着面门停住,转而拍在了胸口上。江川只觉得胸口一窒,向后飞出三丈多远,摔在地上“噗”吐出一口血。 小护卫便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手掌,似是不相信自己这一掌能将他打得吐血,正打算再上前时,木甲伶卫忽又飞身而至,双方缠斗在了一起。 眼镜儿先符羽一步扑到江川跟前,他心性淳朴,又头一回离开家,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看江川倒在了地上,接连吐出两口血,便以为他要死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兄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没得送你,家中祖传木匠手艺,我定亲手为你打一口棺……” 江川听他这番话便皱眉,吸了口气道:“……我只是叫人一掌打去了半条命……还没死呢……” 符羽却一副探究的眼光看着他,闻言便将手探入怀中:“嗯,江兄正是好年纪,怎么能轻易死了?”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金丹药来,“也是巧了,刚好我有灵草雪参丸,乃北国灵药,只此一颗,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病人吃下药到病除,练功的人更是把他视为增长功力的灵药,我把这救命的机会让你给,反正算命的说了,我走的是长生路,有九条命,实在是用不着这丹丸。” 江川也不客气,只当是他欠自己的,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推辞,接过来便吞下,然后在眼镜儿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道:“快……走,来不及了。” 说不来及还真来不及了,只见一条人影从书院中飞掠出来,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远处更有一队护卫朝这边赶来。 来的那人,剑眉星目,年纪二十五六岁,一看面前是三个袖子遮脸,身穿书院服的学子,顿时大怒:“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勾结贼人引开木甲伶卫,竟还要砸了明镜……” 眼镜儿咬咬牙站了出来,一紧张说话便磕磕绊绊:“我……我们与那贼人并不相识,我……我们只是好奇那铜镜竟会说话,想……弄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并……并未真的砸了……” 来人冷笑道:“少废话开脱,竟还衣袖遮面,你们三个以为还能跑了不成?”说完便动手拿人。 忽听空中‘嗖嗖’几声破风响动,那人浑身一震,身子往后弹开,刚才站过的地面,竟是一排雪花状的暗器,他刚松过一口气,一块飞蝗石已经到了跟前,“啪”一声正中脑门,仰面栽倒在地。 符羽一愣,看了看小护卫,只见他与木甲伶卫战在一处,便想,那雪花镖是他的不假,但那飞蝗石又是哪里来的?忽又心里一动,定睛去看江川,只见他手捂着胸口,虽然比起刚才已然有些好转,但脚步踉跄,要不是眼镜儿扶着已然摔倒,嘴里念着:“厉害了,你那小护卫竟是个打暗器的高手……快……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了句来不及的,竟往地上倒去,眼镜儿赶紧将他背住,冲着符羽道:“快走啊。”说完背着江川就跑。 江川趴在他的背上,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三人刚一离开,那边护卫队就到了书院门口。 那小护卫虚晃几招,身形一飘,凌空朝黑暗的深山飘过。 书院大门十余丈远的地方就是悬崖峭壁,深夜看来更是一片漆黑,那一道凌空飞去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幽光,掠过悬崖朝群山的更深处掠去…… 木甲伶卫追到了悬崖边便不再追赶了,转身进了木屋。 微风吹过,书院门口只孤零零地躺着那个被飞蝗石击倒之人,昏迷不醒,而他也正是护卫队的副统领吴戈。 等到手下人将他叫醒时之后,竟一脸茫然,想不起适才发生了些什么,踌躇了一下,带着人恹恹离开,去飞阁汇报去了。 - 江川、符羽、眼镜儿三人,离开书院门口,往斋舍走去。 后面的人大约发现不了了,江川才舒出一口气,走在旁边的符羽听到声响,扭头看了看,问道:“江兄如何了?” “灵药确实管用。”江川的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多谢尊驾赐药。” 符羽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副笑里藏刀的口气:“也是巧了,我身上刚好带着此药,只是这丹丸,若是让内力深厚之人吃了,则先抑后扬,刚服用时与体内真气冲撞,便如同废去武功一般,内力越是深厚则越发孱弱,需待些时日才能发挥功效,江兄感觉如何?” 江川心道,此人真是一只小狐狸。今晚这一出,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原来那小护卫一早便藏在沙舫上,随后又跟随上山,只是他武功高强无人发现罢了,又乘着程南君自罚之机,故意将自己和眼镜儿叫去书院门口,明着是小护卫调开木甲伶卫,方便去查看的铜镜,实际上却是乘机来试探自己。 江川顺着他的话道:“区区在下本就是孱弱书生,你那护卫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多谢尊驾灵药救命,否则只怕真的要劳烦这位泾阳的兄台,为我打制一口棺木了。” 眼镜儿听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后知后觉道:“……原来那高手是你的护卫?啧啧,想必是你的护卫不认得背上的兄台,才出手误伤……啧啧,连护卫都如此高手,兄台必定是出生高门。” 江川闻言便哑然,只觉得这眼镜儿心思单纯,不像符羽,总是比常人多了几个心眼。 符羽也是一愣,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确如你所言,误伤了江兄,另外我家中在京城确实有些钱财人脉……” 说话间,忽听得一阵喧哗,三人转过一道花墙,便见前方斋舍门口人影憧憧。 第35章 禁军教习 江川虽然浑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行走,三人装作无事人一般混在学子里围观。 这会儿,程南君刚挨完棍子,满头大汗咬破嘴唇,却依旧站得笔直,并排站着的还有执棍的胡长坚和韩默,显然三人已经被训过一轮。 此时,站在斋舍大门下的赵谦正在训斥丁牧云。 丁牧云缩着脖子,一副犯了错的模样,面前放着一路上从学子们手里盘剥来的碎银子和存放在她那的银票,以及程南君的软玉腰带。 学子们交头接耳,因为他们发现平时嚣张跋扈的丁先生被训得一点威风都没有,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笑声。 “你们笑什么?”赵谦皱眉喝道。 “报告直学,我们就是觉得好笑。”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出头椽子冒了这么一句。 赵谦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要爆发了,偏偏丁牧云的那只二哥飞了过来,在斋舍门口打了个圈,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呦呵呵,直学又要耍威风了……呦呵呵,直学又要耍威风了……” 那股子欢腾劲,气得赵谦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等学子笑完了,才叹了口气:“丁牧云,让我怎么说你?叫你管好你的鹦鹉,你看看……” 丁牧云抬头冲着天上:“二哥,回去。” 那紫蓝金刚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学子们听丁牧云冲一只紫蓝鹦鹉叫二哥,又都笑了。 赵谦耐着性子:“戌时就寝,不得再在书院内活动,这是书院规定,你们看看,现在早就过了戌时了。” 又有个出头椽子接话,大声道:“睡不着啊,书院太寂寞了,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出家的,春光难耐,大家说是不是?” “是!”众人哄笑着应。 “我说你们……”赵谦恨铁不成钢,“你们都是各州府的前三甲和六部选送来的佼佼者,将来都是国之栋梁,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 赵谦不敢对这些人说重话,毕竟这些人里头很大一部分背景深厚,将来都瑨国的各部门官员。 书院只是小世界,京城才是大世界。 赵谦叹气:“鬼阳山的苦处我知道,京城方面也都在看着,何况书院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实践,到那时便可离开鬼阳山去外面可以随意闹腾。” 有人哀嚎:“可还有三个月的军事操练呢,生不如死啊。” 这句话让赵谦又诧异又生气,瑨国本就是以武立国,人人骁勇,如今瑨国不过立国不足三十年,便已经忘了先正遗风,世家子弟之间更是奢靡之风盛行。 “难道要弃掉先正遗风,弃掉武德吗?熟练骑射、操演技艺,这是根本技能;皇上为何要让禁军栾大人来书院任总教习?不就是要让你们转荒正业,勤加训练,务求精善么。” 众人一听栾云飞,便都沉默。 忽然,一名身材魁梧的世家子弟跳上了旁边一名家世平庸的学子肩上,做骑马状:“骑射训练?是这样的么?” 还顺手扯下了那学子的腰带,当作马鞭,一边抽打一边大叫:“驾,驾——” 前一秒还唉声叹气的少年们,顿时哄笑起来,十几个爱闹事的围成一个圈,一起叫着:“驾,驾。”其余的则都在围观哄笑。 赵谦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你们这是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可那些人根本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叫着闹着。 “听到没有,你们别闹了。”赵谦喊累了。 那身材魁梧的学子做出一副纵马狂奔的架势,被当作马的学子敢怒不敢言,憋着气,眼眶通红。 - 学斋舍门口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报去了飞阁。 飞阁中内的琉璃灯下,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在喝茶的身形削瘦,年过不惑,皮肤却光洁白净,脸上没有胡须。另一个则是栾云飞。 报完事的人刚刚离开,那中年人便望着栾飞云,语气诚恳,道:“这帮学子虽说五湖四海,但绝大多数人背景深厚,书院拿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恐怕……也只有栾总教习能震一震了。” 飞阁位于书院的后方,建在峭壁上,书院尽在眼底。此处是书院职能部门的所在地。 书院下设一处三部,监院处,教学部,总务部和学生管理部。权力最大的就是监院处,监院处可对书院所有人进行监察,调查违法,实施奖惩,以及刑讯审问。 飞阁便是监院处,监院便是那位俊朗无须的中年人。 - 眼镜儿僵直地看着那些人,同情跟自己一般出生被当作马骑的学子,却又无可奈何,他拽了拽江川和符羽,小声道:“回……回去吧。” 江川没吱声,此刻他摇摇欲坠,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犹如在油锅里烹着,油温一点点加热,精神一点点被耗着。若非咬牙强撑,只怕早就瘫倒在地。 旁边的符羽还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话,这会儿他听了眼镜儿的话,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别急啊,好戏才刚刚开始,继续看。” 那被当马骑的学子,支撑不住了,身子晃晃悠悠,肩膀上的人也跟着晃晃悠,这副狼狈样。引来了更多人的大笑。 正热闹时,一个人影慢吞吞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显然这两个人已经看了一会了。 来的是栾云飞,后面跟着的是罗石。 “栾总教习。”赵谦如遇救星,赶忙上前施礼。 跟随赵谦的学院护卫们也都施礼。 哄闹中的学子,有几个看到了行礼,听到了‘栾总教习’几个字,笑声戛然而止,很快人群便安静了下来,那骑在别人肩膀的学子,也愣了一下,但他正在兴头上,一时间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厉害,所以也没下来,瞪眼瞧着栾飞云。 栾云平问他:“坐着还舒服吗?” “舒服。”那倒霉蛋儿大大咧咧道。 “嗯,我看那边有学子手中的棍子不错,打你屁股上应该也舒服,就罚你二十棍。” 那学子叫起来:“什么?你敢打我?我乃保国王之子轩辕赫……” 栾云飞打断:“好,你不提你令尊还好,既然提了,那就再加二十棍,算是见面礼。” 第36章 专治不服 “栾云飞……你打我,我爹定会杀了你为我报仇……” 栾云飞像是没听见一般,冲随后的几名禁军一挥手,那些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上去将那轩辕赫拉下来,拿过韩默和胡长坚手里的棍子,将他按在板凳上,开打。 起初轩辕赫还骂几声,后来只剩下惨叫,最后哎呦了几声没了声响,明显是昏了过去。 斋舍门前一片寂静,刚才那帮闹腾的学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瑨国开国之初,为奖励功臣,封了八大异姓王,保国王轩辕烆便是八大王之一,在辽州一带可谓只手遮天,小王爷轩辕赫平日里更是嚣张跋扈。只是这四十大棍下去,就算他有些功夫,能留住性命,恐怕也要养上一年半载的伤。 罗石大喊了一声:“列队。” 吓得所有人立即行动,但还是站了个歪歪斜斜的队伍。 罗石很是不满地喝了声:“站整齐。” 众人又站了一遍,但队列还是歪歪扭扭。 栾云飞站在队伍前,依旧是一副平淡的口气:“鄙人栾云飞,奉皇帝命令,任你们的总教习,三个月内你们是我栾某的兵,在我军中,就要守我军规。规矩是我定的,我会按照规定给你们评分,一共一百分,扣完了淘汰,离开尚方书院。今日初次相见,现在早就过了戌时,你们不按书院规定在此喧闹,故而所有在场的人一律扣三分,有没有人不服?” 众人皆沉默。 “嗯,很好。”栾云飞说,“我刚才听说,有人睡不着,嫌书院太寂寞?” 无人敢回话。 栾云飞接着道:“既然睡不着,那就来次行军跑。书院后方是练兵场,从这里跑去练兵场,练兵场一圈是二里地,跑完十圈,再回来睡觉。从现在开始,说话之前必须说报。” 此言一出,已经有几个学子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江川心中更是一寒,眼前发黑,别说十圈,怕是三圈也够呛。 符羽瞥了他一眼,冲着栾云飞道:“报。” “说。” “我们终批学子刚从玉门山到书院,舟车劳顿,不适宜再行军跑,少跑几圈行不行?” 栾云飞听到‘终批学子’几个字便想到了书院门口遇到的那批风中残柳:“少一圈都不行,我这里不讨价还价。” 眼镜儿赶紧道:“报。” “说。” “我们能跑,再累也能坚持十圈,可是有人身体孱弱,跑不了那么多,我……我愿意代他跑,不知道可不可以?” “替你旁边那个?” “是。” “不行!。” 眼镜儿咬咬牙退了回来,无奈地看了看江川。 韩默早已有了主意:“报。” “说。” “学子韩默自小身体有恙,有大夫药方作证,能否免去军事操练?” “只要没死,便不能免。” 这句话断了所有想逃避军事操练的人的念想,栾云飞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又说道:“我栾某带兵方针就一个字“斩”,临阵诈称疾病者,斩;收兵回营,查无此人者,斩;不服长官者,斩;令不行、禁不止者,斩;行军途中,一人退却则一人被斩,全队退却则队长被斩……但是,考虑到你们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此番也只是操练,我不斩你们,但是违反军规者,我有别的法子对付你们,别以为是好事,也许是生不如死。”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的说话声,转眼又鸦雀无声。 栾云飞接着又道:“你们中有不服气的,只管去京城告御状,但是,去京城之前,得先把这三个月给熬过去……” 他说完喊了一声:“惊雷!” 战马“惊雷”仰首走了过来。 这马通体枣红,虎身豹子头,传言此马爱食肉不食草,跑起来快如疾风,从万军经过,它一声叫,别的战马便随它而去,顾名惊雷。 栾云飞飞身上马,说了声:“罗石,开训。” “得令。”罗石高声。 - 明月当空,夜色山影,行军跑的脚步声,将空山显得越发寂静。 江川浑身早就被汗水湿透,接近虚脱,他咬着牙,垂死挣扎,表情扭曲,摇摇欲坠,每一步都拼尽了力气。 不止是他,这支队伍起码一半的人皆是如此,纨绔子弟何曾受过这种苦?若不是栾云飞亲自押队,恐怕早就有人放弃了。 领队的罗石大声吼着:“快,都跟上。” 跑在江川前头的韩默跑着跑着突然栽倒在地,紧接着胡长坚也倒下了,又有两个人摔倒。 骑马压阵的栾云飞经过时,勒住“惊雷”,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道:“别装柔弱,都给我起来,接着跑!” 几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跑了起来。 江川也险些摔倒,幸好被符羽及时拽住,眼镜儿也跑上来帮忙,两人连拖带拽着往前跑。 栾云飞冲着队伍大声道:“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是王侯贵胄之后,你们祖辈父辈他们是在战场上打下来的功勋,当年大梁军北击外敌,南攻蛮族,定下江山,靠的就是这批运筹帷幄、勇冠三军的善战之将,再看看你们,一个个连行兵跑都能跑成这熊样,丢人现眼,不配做他们的后人。” 少年人的血性被激发了,又鼓起了劲往前跑去。 可惜血性终究败在了体力不支上,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最后,这支零零散散、拖拖拉拉、丢盔卸甲的队伍,从练兵场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点完人数,才发现少了近四分之一,那些人俱是半途中倒下起不来的。这些人被禁军放在驴车上拖着,一路上骂骂咧咧地拖了回来,扔在斋舍门口。 罗石看着门口横七竖八的学子们,很是不满喝了声:“解散,明日军事操练正常进行。” 栾飞云、罗石一走,学子们当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哭的,一个个跟着哭了起来。 哭得最响是眼镜儿,哭得眼镜都花了,哭倒在江川的肩膀,哭着哭着又想到江川受了伤,转过身将头埋在符羽的肩上。 哭得最惨是韩默,一边哭一边道:“早知道有军事操练我就不来了,朱雀河畔此刻正是热闹之际,应是灯红酒绿红袖招招,而我却在这鬼都见不着一个地方,吃着风,累成了狗……” 胡长坚本来还忍着,听他这么一说,也哭了:“我玫瑰门的姐妹此刻正是歌正浓舞正浓,诗酒美人何等惬意……本以为书院是云梦古城里面仙境一般的地方,没想到如此荒凉也就罢了,还要受这些罪……真是生不如死,我想家了,哇……” 一说想家,一群人甚少离开家的少年们,哭得更伤心。 程南君没哭,行军跑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要不是刚才被打了二十棍,这会他还能再跑个来回,作为直男,他不想家,也搞不懂那韩默、胡长坚二人为何总惦记着女人,干巴巴地劝道:“我没去过青楼,对什么红袖招不感兴趣。但我想念京城的酒楼,有凤来仪的酱肘子、五香牛肉……啧啧,太香了。” 听到“有凤来仪”,旁边的符羽也跟着咂嘴。 跑了那么久的少年们,肚子早就咕咕叫,这些纨绔们何曾挨过饿?哭声更大了。 徘徊在斋舍门下的赵谦,看着这群哭成了泪人的学子,想起两个时辰前一个个还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果然,要治他们的臭毛病,还得是栾云飞出手,区区两个时辰,便似换了一批人,想到这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谦道:“知道你们行军跑辛苦,给你们准备些吃食垫垫肚子……” 食肆的仆人抬着粥桶过来。 一群人痛斥着,“百姓的吃食,难以下咽。”却又争相去抢,吃得贼香。 赵谦道:“吃完了,早就回去休息,明日卯时正式开训,栾总教习的军规你们也都清楚,谁都不能迟到了。” 众学子一听到栾云飞的名字又哭了。 赵谦简直无语了。 第37章 暗中试探 吃完了加餐,赵谦交代了几句,叫大家早点回斋舍休息等等,众人陆陆续续的走了。 少年人乐观,忘性大,一群人聚在一块哭完了眼泪一擦,玩笑一开,就把不愉快的事抛到了脑后,很快斋舍区内的肃杀气氛便缓和了下来,隐隐又有了欢笑之声。 尚方书院实行统一斋舍制,斋舍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并排三张床和储物柜、书桌,外间是洗漱的地方。 江川选了近门的床,符羽选的是紧挨着他的那张,眼镜儿自然是里面的那一张。 进门之后,江川便瘫倒在床铺上,似筋骨被人抽去了一般,符羽坐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住了脉搏。 眼镜儿以为他会行医把脉,忙不迭地跑过来询问:“怎样了?怎样了?” 符羽探着江川脉搏,眼神里颇有深意地道:“江兄服下灵草雪参丸已经两个时辰有余,理应元气恢复,精神勃发,一蹦三丈高才对。可现实里,江兄却瘫卧在床,气息虚无,如此说来……这传说中的灵药丹丸竟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说完手指轻轻一按,江川便觉得气息停滞,似被人抽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江川只知灵草雪参丸人人都想得到,咬着牙问:“这丹丸里可有添加别的药材?” “确实添加了一味,那北国的炼丹人特意为我调制,用以强身健体。”符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江兄,若真是内力高深,不妨说出来,我这还有丹丸可以救你。” 江川不发一言,暗暗调动内息,不至于让那些乱动的气息将自己击垮:“我不过孱弱书生,哪来的内力……” 他刚说到这,符羽便又手上用力,江川心道,幸好此人只学了些入门的功夫,还不至于要命,虽然逼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但尚可隐忍不发。 这两人认真较劲的表情,立即换来了眼镜儿真诚的关心。“你们这是怎么了啦?”问符羽,“兄台到底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 符羽坏坏一笑,瞥着江川:“兄台好得很呢。” 他又看着江川。 江川已经大汗淋漓,咬着牙道:“确实好得很。” 眼镜儿放松口气,一脸的无辜地笑着,“原来你俩在闹着玩,吓我一跳。”说完便要拿下符羽放在江川脉搏上的手,不成想拿了一下没拿动,又拿了一下还是没拿动。 这眼镜儿单纯中还有点一根筋,越是拿不开,越想拿开。三人正这么较劲着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 “开门,查寝。” 眼镜儿听见是赵直学的声音,赶忙放开手,去开门,符羽便也放开了手,江川这才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时,眼底里全是血丝。 赵谦带人进门,是来收随身所带的银两。 之前上山时,丁牧云已经介绍过,所以三人也早有心理准备,将所带银两全部上缴,赵谦将月例钱发下,见江川虚弱,以为是行军跑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叫他们早点休息,不要影响到明天的军事操练。 赵谦走了之后,符羽便也躺下了,眼镜儿却还在收拾东西,他这人有洁癖,非得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能睡觉。 符羽想起来还没问过眼镜儿的名字,便叫他介绍下自己,问完才知眼镜儿有个跟他长相极不符合的名字,叫鲁俊辰。 符羽心下好奇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泾阳鲁家,天下闻名,鲁家的攻木之工无人能比……” 鲁俊辰害羞地推了推眼镜:“小有名气而已,兄台竟也知道?” “知道,听闻泾江水面有一座宽达有8丈,长约200丈的巨型木桥泾江桥,便是由鲁家率‘泾阳帮’修建而成;这条泾江桥因贤王‘泾桥惊马’而名震天下。对不对?” 当年贤王出巡,经过泾江时刮起大风,泾江水面惊涛骇浪,木桥却纹丝不动,行至桥中时,忽从水面里跃出一骑鲸(实为江豚)女子,贤王爷乘坐的马车的马受到惊吓,被贤王爷一招驯服,因而名震天下。 “对对,那座桥……是家父带人修的。” 符羽惊呼了一声:“莫非……你爹是鲁工?” 鲁俊辰愣了一下,撸了撸头,突然有些感伤,道:“我爷说,在我没有混出个人样之前,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儿子,这是你猜出来的,可不是我说的。” “嗯。”符羽点头。 “我是家中最蠢最笨的,我在家里,他老是骂我,火起来还要给我两脚,说我笨,学东西慢,可我外祖说,笨人有什么不好,让我把基本功学得扎实了,将来做个普通人便好,所以这‘识、测、标、锯’几样,我大哥二哥都没我扎实……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外祖说的。” “你外祖……泾阳帮的老祖圣手仙人丁墨山?”符羽再次震惊。 “嗯嗯。”鲁俊辰连连点头。 丁墨山鼎鼎大名,传言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毕生绝学都传给了女婿,这女婿便是鲁工,年轻时的鲁工据说有状元之才,行到泾阳时对丁墨山的女儿丁原雪一见钟情。 鲁工年轻气盛上门求亲,丁墨山说出一句,做我女婿可以,但必须学会我的技艺,随便习得一样,习的精了,我便将女儿嫁给你。就因为这句话,鲁工放弃功名仕途,挑了个攻木之技,因天赋过人,让丁墨山青眼有加,心甘情愿地将女儿嫁给了他。 “他……老人家还活着?” “嗯?不过他闭关了,不见外人,所以早几年外头都在传言,说我外祖去世了。”这小子说起外祖来,滔滔不绝,“实际上身体可硬朗了,吃得比我还多,我外祖爱吃鸡,自己养了一窝的山地鸡,别人放羊养牛,他放鸡,赶着鸡满山跑,他跟我说这样养出来的鸡,肉才紧实,他还自己打了口锅,那大铁锅炖鸡肉绝了……” 劳顿一天,符羽已经昏昏欲睡。 “……对了,前年他老人家还做了艘大木船,带着我下海漂泊,见了他的一个老朋友……” 符羽打着呵欠,随口问道:“哪里的海边?什么样的朋友?” “东边的海边,那老头儿跟我外公年纪差不多,须发皆白,没儿没女,一人独居……别人说我外祖脾气古怪,那老头比我外祖还古怪,并且他腿脚不太方便,坐在轮椅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那轮椅可讲究了,上路能跑,下海当船,上山爬坡,我外祖说,你那么有本事咋不让它飞呢?嘿,你猜怎么着,还真能飞,就是飞得不高,他说不是不能飞得高,是他年纪大了恐高……他那房子也是神奇,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茅屋院子,实际上里面却暗藏机关……” 第38章 东海神女 “等等……你刚刚说的椅子?是什么样的椅子?仔细讲讲?”符羽撑着眼皮问道。 鲁俊辰已经上了床,闭上眼,喃喃着:“就是……就是……”话还没说完,鼾声起了。 再一看,那小子已然睡着了。 符羽不曾与人同室过,被鼾声扰得睡不着,翻了身,看着江川。 江川体内气息游走,难以入眠,被他盯了半晌,忍不住翻转身去。 窗外,夜很深,山中的夜尤其的深,“当当——”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钟鸣声,若有若无。 这是天快要亮了。 钟声过后,整个书院的灯寂灭,只有观星楼内的一室里灯还亮着,那灯似九月里盛开的墨菊,花瓣璀璨,照得一室如同白昼。 这一室乃是匠人的工室,花梨木的几案上呈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器械,刷子、胶水、镊子等等修缮的用具。 墙上光是刀、剑就各有数十种,个个都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又有弓弩十余种,大小不一,射程不等,箭筒内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和弩,旁边还有一些待修缮的断剑、折刀。 几案旁的木架上有一副盔甲,银光闪闪,竟是银丝打制,更有各式各样会飞的木鹤和沙舫、快舟的模型。 室中一个残破的木甲伶卫,正在走来走去,这木甲伶卫的头放在条几上,胳膊也缺了一个…… 地上还铺着地轨,两节的木盒子正在地轨上运行跑动。 此时,灯下的几案前赫然坐着一人,竟是丁牧云。 她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笔,已然昏昏欲睡却还在提笔作画,笔下是一张草图,草图上画的是一张椅子,怎奈画工实在堪忧,几根粗粗的线条歪七扭八,更可笑的是椅子上长着一对别别扭扭的翅膀,旁边有似两团云的圈圈,是形容椅子在天上飞,再斜斜两撇风,大概是说速度很快。 画笔正在画椅子上的老头,一边画一边喃喃着:“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买了三根葱,用了三文三,买了一个大烧饼,用了七文七,买了一串糖葫芦,用了六文六……” 看样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画到最后一笔,一头磕在了书桌上,疼得她嘴里嘶嘶了两声。 灯下还坐着一个抠脚老汉,正在修补小弩。 这老头儿精神矍铄,身着粗布长衫,腰间一条麻带,光着脚,须发皆白,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小弩,拿过那幅简笔画。 在老头儿的手边,还有一叠类似的画,画中椅子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的长着眼睛、鼻子,有的浮在水面上,后面跟着一群鱼,有的在爬山,还长出了脚……画风都一个模样,应该都是出自丁牧云之手。 老头儿看完画作,一副不对劲的口气,“你说的那个住在东海边的老头儿,就长得这个模样?” 丁牧云揉着被磕疼的脑门儿,一副言之凿凿的口气:“对啊,就是这样,那老头是个瘸子,你看着画里是不是没有腿?老头儿额头上有皱纹,这个是不是皱纹?” “那你嘴里神奇椅子,就这?”老头儿指着几根粗黑线条,几近无语。 “能飞、能跑、能爬山、能下海。”丁牧云拿过另外几张画,铺开在老头儿面前,大言不惭道,“放一起看,是不是完美?” 完美?老头儿尴尬地笑着。 丁牧云扔下笔,撅着嘴:“老头,你要的我都给你画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你这做院长的到底管不管了?” “管啊。”老头儿陪着笑,“不过,到底谁欺负你了?” “就是那个赵直学呗。”丁牧云哼了声,“今天他当着那批生瓜蛋子的面,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你马上把他收拾了。” “可是这赵直学是监院的人呐,他是天子门生,翰林院的学士啊。” 丁牧云唉声叹气,“老头,原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还说我像你的亲孙女,结果,我受了气,你连管都不管。你还说过,只要我把那老头儿和椅子给你画出来,你就帮我实现一个愿望,结果我这刚一开口你就瞎火了。” 老头儿陪着笑:“赵直学人不错,收拾他没有借口,要不,你换一个愿望?” “好吧。”丁牧云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说完,忽地一笑,从几案前的椅子上起身,手脚麻利地将老头儿按在椅子上,给老头儿敲着肩膀,声音清脆地道:“院长爷爷,我哪能让您收拾赵直学?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让我进尚方书院做学子,您要是让我进去了,我保证以后比您亲孙女还孝敬您。” 老头儿沉思了一下,挠了挠一头花白的乱发,轻声讨好道:“小云云,进书院的学子吧,都是经六部批审的……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把赵直学打一顿吧?要不打一顿再送一顿?” 这老头儿便是尚方书院的院长辛夷。 在丁牧云眼里,这个不折不扣的怪老头,却是继江玄同之后,名气最大的一品巨匠,若非贤王三顾茅庐,许诺鬼阳山随便他出入,观星楼随便他用,否则老头儿才不愿从北山里出来,管书院这摊闲事。 像辛夷这般的闲散仙人,毕生只追求技艺上的精益求精,来了鬼阳山之后,遍览典籍,研习精密制造,并将墨子先生留在观星楼仓库里残破旧物一一修复,书院中的琉璃灯、木甲伶卫、门口的曜石明镜……俱是他一点点修复出来,加以利用。 要说整个书院,最能与他说得上话的就是这个丁牧云了。 两个月前。 一日清晨,他去鬼阳湖畔散步,猛然间见那鬼阳湖里满池的湖水竟一夜蒸发,鱼虾不见,湖底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衫,一看就是贫苦出生,怀里还有一只刚刚苏醒过来的叽叽喳喳乱叫的小鸟。 那小鸟飞了一圈回来,大概以为自己的小主人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还一口咬定说自己是神鸟,主人是东海神女,把辛夷唬得是一愣一愣的,就把这一人一鸟收留了下来。 直到后来,辛夷才从丁牧云嘴里打听到,实际上这一人一鸟,是从东海附近的云琅镇而来,但是至于到底怎么来的,这俩也是一头雾水。 要说这东海云琅镇,距鬼阳山足足两千里。 第39章 绝色美人 丁牧云刚醒过来的时候,比那只紫蓝金刚还要蒙圈,以为自己是做梦了,把腿都掐青了,还悄没声地跑去鬼阳湖畔准备原路返回,结果到了湖边才发现,传说中一夜消失的湖水又神秘回来了,并且里面还有个怪物一样的东西若隐若现。 她大概觉得自己撞邪了,跪在那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信女可是个大善人啊……只不过拿了个不值钱的小物件做回报……这怎么能算偷呢……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之后,才想起来问辛夷这里离东海云琅镇有多远? 辛夷去圣殿里查了半天,才从古籍中找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海边小镇,算算距离足足两千余里。 得知这个消息,又听闻此处乃在嵫山之墟中心的丁牧云彻底死了心。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从东海来到了鬼阳山?没人知道,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是回不去了,于是这一人一鸟便留在了鬼阳山,有院长照应,在书院里平素也是横着走,偶尔还能从辛夷那里骗到点碎银子去云梦古城的酒楼里挥霍一番。 丁牧云觉得也还不错,起码不担心饿肚子,闲来无事便下得山去用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和‘二哥’的掩护,做一些劫富济贫收养孤儿的好人好事,小四宝他们就是她在云梦古城里结识的孤儿。 这些孤儿被几个自称丐帮的成年男子控制下乞讨,被她识破之后,救了下来,安置在一个破庙里,可十几张嘴嗷嗷待哺也是把她愁坏了。 好在这时,官府发布了沙虫令,学子们也入学了,她发现这些学子十之八九是世家大族的豪门之后,兜里的银票,腰间的玉佩,手中的玩物,样样都是值钱的玩意,可把她乐坏了,摩拳擦掌准备大赚一笔给孩子们安家。 可惜,这些大肥羊一进书院就被收去了银两,每月只发点月例钱,这下屁了,肥羊们成了穷光蛋,她又没银子捞了,孩子们的家也没了着落。 于是,她绞尽脑汁想出个长期赚钱的好法子,求得院长同意下山接学子,不成想,兜里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叫赵谦给收走了。 丁牧云可苦闷死了,等学子们被赶去练兵场之后,她坐在斋舍门口,唉声叹气了半天,忽又想起了那个似乎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的学子,他的眉眼和神态,像极了儿时的小伙伴尚灏。 当年,灵河暴涨,家乡利州被大水淹没,天人永隔,只有她侥幸躲过了那场劫难,从此如无根的浮萍流落街头。这些年来,每每回忆起两小无猜时的欢乐时光,心中便又觉安慰又觉失落。 丁家与尚家世交,父母曾当着他们的面开玩笑说,等孩子长大了要做儿女亲家云云……那尚灏幼时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传说六岁时在江堤偶遇大思想家梦拾,寥寥几句对答,那梦圣人便夸他是“一甲子独此一人”。 丁牧云喃喃道:“要是他就好了!” 但,又怎么可能是他呢?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会躲着自己?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胡思乱想着,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此事。 但她抬头望见观星楼上亮着灯,便有了主意。她要求院长辛夷将她入学书院,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付辛夷这怪老头,她还是颇有心得的。 见面之后,几句爷爷叫得老头儿心花怒放,然后故意讲起了云琅镇往事。 大致是说,某天镇上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头儿,看她不顺眼,追着她跑了三条街,把她给逼急了,跳进大海,骑着大海龟跑路,不成想那老头竟坐着轮椅下到海里穷追不舍,慌乱之中,她看见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旋涡,躲闪不及被卷入旋涡了,便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就到了这里。 引得辛夷抓耳挠腮,一个劲问,那老头儿到底是怎样的人?那椅子又是什么模样? 丁牧云一口气画了十几张草图。 - 从观星楼下来,丁牧云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斋舍。 斋舍里的舍友已经睡下了,她上了床靠在枕头上,睁着两眼,却睡不着了,许是刚才瞌睡打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困了。 她其实没跟辛夷讲实话,当初老头儿追她,并非无缘无故,但是她偷了老头儿的铁扳指。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暗格,从里面取出那只差点要了她命的铁扳指,借着月光看了看,黑乎乎的,又丑又难看,小四宝他们没饭吃的那段时间,她问过云梦古城大大小小的当铺,结果没有一家当铺愿意收的,甚至还有个当铺的伙计一副看她似白痴的眼光,说一条沙虫还值一文钱,这破玩意还不如一条沙虫。 嗨,这谁能想的到,差点要了命的玩意,竟然还不如一条沙虫。可当初……她刚想到这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还没睡?” 说话人的声音清冷中透着软糯,说完望了望窗外,“早点睡吧,天快要亮了,还要早起军事操练呢。” “睡啦,睡啦。” 说话的人叫傅语冰,跟自己同寝,是尚方书院的女学子。 丁牧云初次下山接学子时,她是男装打扮,气质绝俗,当时就把她给惊到了,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啊。 同行中有个放浪的女学子,大胆示爱。 美男子一开口竟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羞的那女学子面红耳赤。 想起这个,丁牧云也挺遗憾的,好好的一个美男子,竟是女扮男装。 - 卯时。 天刚亮。 一声军哨声响起,罗石出现在斋舍门口,大叫道:“今日是军事操练的第一天,你们有半柱香的时间前往练兵场,半柱香之后,还没到练兵场的,先扣三分,再围着练兵场跑十圈。” 他声如洪钟,整个斋舍内外听的真真切切,直接把还在睡梦中的学子们给震醒了,早饭都来不及吃,换上刚领的军事操练服,便朝练兵场跑去。 江川一夜几乎没睡,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的打了几个盹,卯时未到便醒了,发觉身体比起睡前更为沉重,便没起床。 这会儿忍着周身的疲累洗漱完毕,穿上操练服,朝练兵场走去。 军事操练是按照来书院的先后批次,十人分为一伍。 江川、符羽、鲁俊辰、帝国三少几人分在了一伍里。 江川来得最晚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刚站定,旁边的符羽就递上了两个包子,语气淡淡道:“特意给你留的。” 江川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 包子刚塞进嘴里,就听旁边恹恹欲睡的胡长坚突然两眼放光,跟着就见周围一阵骚动。 江川跟随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从书院方向走过来一列女学子。 一共十二人,身着操练服,英姿飒爽。 排头的那个可太美了,肤若羊脂,玉雕冰塑一般,别说京城中少见这样的美人,就是江南也没有。 第40章 最差学子 江川心想,尚方书院的风气倒是开放,女学子竟也能进学堂,确是古往今来头一回。 站在队伍排头的程南君却已然失态,平日里他素来没有男女之分,此时,竟小鹿乱撞,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排头的女子,脚步不自觉地离开了队伍,竟随女学子一同去了。 乖乖!见过大胆的,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众目睽睽,这般放肆。这一刻,整个练兵场上的人都愣住了。 罗石终于从极度震惊中醒过神来,问边上和他一样震惊的教头陈烈,“他要干什么?”问完,朝程南君冲过去,大声道:“那徐诶子你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程南君险些撞在罗石的身上。 罗石火更大了:“这是练兵场!你疯啦?犯什么花痴?”转过头,对着女学子队伍的教头吼道,“把她们拉到书院的蹴鞠场练去,别在这找事。” 女学子队的教头,是男装打扮的女教头,悻悻地看了看程南君,又瞪了一眼罗石,便带着她们离开了练兵场。 整个练兵场顿时一片哄笑。 清醒过来的程南君,瞬间无地自容,拳头捏了松开,松开又捏,红着脸瞪了众人一眼,有些结巴,声音不高地反驳道:“笑……什么笑?” 说完慌忙走回队伍,搓了搓手心上的汗,女队已经走远,程南君的目光还舍不得离开。 胡长坚小声道:“京城女子,确实不比江南女子逊色。” 符羽也插上一脚:“排头的那位,乃当朝宰辅傅大人的女儿。” 胡长坚奉承道:“与程兄恰是门当户对。” 程南君红着耳朵,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口气:“别瞎说,我刚才……就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女的……原来还真是女学子……” “宰辅女儿?傅语冰?”韩默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下曾在朱雀河畔听说过王孙公子们提过一嘴,说宰辅大人与皇帝结了亲……宰辅大人就这一个女儿,已经与当朝皇子有了婚约……这……” “啊?”程南君当即便破了功,深吸一口气,一副倍感失落的口气道,“这还没开始呢,媳妇就有婆家了?” 符羽被呛了一下。 江川刻意看了他一眼,符羽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耸了耸肩一副‘我也是很头疼’的神态。 那边,韩默与胡长坚则忍住笑,相看了一眼,同时拍了拍程南君的肩膀以示安慰。 - 练兵场上,列队完毕。 栾云飞走过来,只说了一句“天下无事,不可废武,操练起来。”操练便开始了。 第一天训练的是列阵。 各教头带一伍,江川等人这一伍的教头叫陈烈,所有教头中年纪最长,脾气也相对温和一些,抽签抽到他这一伍,过来才发现原来早在书院门口就见过,对这些风中残柳记忆犹新,所以也不报期望。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江川是‘弱兵’,便叫他就在队尾站着,不影响别人操练。 方阵、圆阵、雁阵、疏阵,到了队尾这保管乱了,纠正了几次,也没纠正过来,陈烈干脆就不说了,这些人又不是真的兵,本着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态度,所以也难怪,他在军中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教头。 列阵训了三天,接下来的便是摔跤训练。 江川自从吃了那丹丸之后,日渐虚弱,几天过去,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了,往队伍里一站,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闹心。 练摔跤前,先要练习扎马步,江川身子孱弱,两条腿抖啊抖,陈烈原本是想教教他,结果手刚拍到他肩膀,他居然扑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旁边的胡长坚和韩默马步扎得也不好,一看江川到了,全都哈哈大笑。 罗石是督教头,正在巡视各伍,刚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怒从心头起,大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吼道:“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扎得很好吗?罚你们扎一炷香的马步。” “啊?” 两人看罗石眉头一挑,吓得不敢说话,老老实实扎马步去了。 陈烈一看,赶紧把他叫到一边,解释道:“……毕竟不是军营里的兵,也都尽力了……还有那个,叫江川,身体比起别人都要孱弱,训他几句就算了,毕竟是青州来的……” 罗石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就更难看了,吓得陈烈都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没错,不是青州来的我还不过问了。”他盯着陈烈,“陈教头,你说他身体孱弱?可我也盯了他几天了,你同情他,我不同情,我最瞧不起这种人,装什么孱弱书生?犯错最多,最会偷懒的便是他。” 罗石一边说一边转头朝江川看了看。 江川早已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流到了眼睛里,赶紧伸手抹了一把,又甩了甩手,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扒开衣领透风…… 越看罗石的气越不打一处来,朝江川吼了声:“那个兵。” 江川赶紧站好。 “陈烈训不好你?我来!我就不信训不好!听好了,两腿并立,两脚平行站好。两膝弯屈半蹲,两大腿微平,脚尖内扣,五趾抓得,重心落于两腿正中,膝部外展与脚尖垂直,裆部撑圆……注意保持头正、颈直、含胸、收腹、提肛、立腰、开胯、沉肩、收臀。” 江川照他的话,扎了个马步。 罗石围着他走了一圈,他看人眼睛实为毒辣,一拍他的肩膀,江川就倒了。 “起来,再一遍。” 江川被喝得跳起来,继续扎马步,结果还是一样,一拍就倒。 罗石都怒了。 十遍过后,江川外甥打灯笼照旧。 罗石瞧他半晌,终于明白这是做给自己看呢,他一步冲到江川跟前,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扎马步。” “你不是扎马步,你在演示你的有多差劲,你是在告诉所有人你有多差劲!” 江川道:“那我再扎一遍。” 练兵场上不似书院那番天气温润,这里只有完全暴露在太阳下的岩石,到了中午,人仿佛架在火上烤着,江川一直在流汗,周身早就湿透了,再加上鲁俊辰带的早饭也没吃,马步刚扎下去,便觉得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罗石突然就搂不住火了,吼道:“陈烈,给我把他拉出去砍了。” 闻听此言,陈烈呆住,整个练兵场瞬间一片寂静。 罗石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了指江川,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朝着刚从地上扎挣着爬起来的江川,吼道:“你走运,你是书院的学子,你不是我的兵,不然这时候,你的人头已经落地。”骂完,对着地砖就是一脚,那地砖竟被踢得粉碎。 第41章 试探秘密 他看着江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打地上爬起来,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喷薄而出,“陈烈,扣他五十分。” 陈烈赶紧小声打着圆场:“罗教头,一下扣掉五十分,别说三月,一个月不到他就得退学,这学子属实是孱弱,他并非故意作对……”见罗石瞪着自己,不敢再为他说情,“其实,我也有错,是我没带好他……” “说得没错,你练兵不严,所以连你一起罚。”罗石道大声道,“一人偷懒罚一人,教兵不严罚全队,罚,全体扎马步一个时辰。全队扣五分,学子江川对抗督教头,罚扣五十分,总计五十五分。” 整个练兵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跟着寂静如死,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 罗石大声道:“看什么看?继续操练。” 众人便都转过头去。 头顶,热辣的太阳炙烤着山岩,照在罗石的脸上,他眼神极冷,周身像泼了一层冰。 陈烈扯了扯嘴角:“罗教头……” “怎么?” 陈烈不敢再求情,收回视线,看着队伍大声下命令:“大家听我口令,全体扎马步。” 众人扎好了马步。 罗石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折回身走到江川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推他。 江川憋着一口气,扎得稳稳,一张脸憋得通红。 罗石稍顿了片刻,嘴角动了一下:“给我记住了,就这么站着。”说完,转身离开。 不过,罗石走后没多久,江川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符羽架着江川,进了斋舍,将他往床上一扔。 江川已经醒了,直愣愣地望着屋顶,符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川也不作声。 符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自言自语道:“不该啊,炼丹丸的那老道跟我说了,高手服用之后,先抑后扬,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三天便可恢复元气。”他算了一下,“三天都过了,怎么越来越孱弱了?你说说……” “要吐。”江川说完,扑在床边开始呕。 “别……别吐在斋舍里。”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口,江川差点吐了出来,符羽连忙起身:“好了好了,我去打盆凉水。”边说边往外走,还不忘了回头交代,“忍住啊,忍住……” 这京中贵人,何曾伺候过旁人,都是旁人伺候他,一路小跑冲了出去,江川看着他跑出去方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不紧不慢还带着一点调侃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安静:“嘿,别装了。” 江川一愣,他听觉甚好,竟不知道有人暗中看着这样,立刻扭过头,不知何时,窗台上站着一只紫蓝金刚,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是丁牧云的“二哥”。 奇怪,它几时来的,竟毫无察觉。 “你是从东边来的吗?”紫蓝金刚问道。 “东南,青州。”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江川刚要呕,呛住了,咳了两声,望着紫蓝金刚。 紫蓝金刚瞧着他,又问:“你来这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相同的问话。 江川苦笑,“我来这读书。你是从东边来的吗?” “你猜啊。” 相同的回答。 江川应付性地道:“我不猜。” 那紫蓝金刚,突然直勾勾地看着江川,叫了一串奇怪的音节,翅膀展开跳了一段8字舞,跳完落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他。 江川愣了一下,这紫蓝金刚的眼睛也是紫蓝色的,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他实在看不透这双眼,像是要跟他交流秘密。 门响了,符羽端着个木盆进门,见一人一鸟对视着,随即大笑。 江川转过头,可他能感觉到紫蓝金刚的眼睛还盯着自己,他实在弄不明白这只鸟在看什么?想了想,还是转过视线看着它,紫蓝金刚似是等不到回应,缓缓落下视线,上上下下将他又打量了一番。 符羽笑了一阵,扯了扯江川,眼睛盯着紫蓝金刚,调侃道:“你说它为什么这么看着你?你长得也不像鸟啊,倒是像锦鲤。” 江川瞪他,又开始呕。 符羽顿时无奈:“又呕,你这是呕上瘾了。” 他将面巾浸湿之后,搭在他额头上,也看着他,道:“是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那丹丸对你这么大影响。” “你要不这么说,我还当你故意的,你的护卫打伤我,你给我吃了这夺命的丹丸,怎么看也像是连环计。” 符羽竟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我为何要对你使计?” “……” 那紫蓝金刚听他俩说了半天,这会儿似是听明白了,插嘴道:“你给他服药了?你跟他有仇吗?” 那两人齐齐瞪大眼睛,互看彼此。 “没仇,我对这锦鲤兄喜欢得紧呢。” “我又不是傻子。”紫蓝金刚嘴巴又快又准。 “那便是我傻。”符羽呵呵一笑,视线从江川身上移开,看向了紫蓝金刚道,“二货,你来干什么?你主人呢?没去挖沙虫?” “挖了一夜,刚起床,正在练功呢。” “练的是急急如律令?” “是啊,她说练成了就能变出很多小人儿帮她挖沙虫。”说着学丁牧云的声音,“发财喽。”翅膀一振飞了出去,过了一会又飞了回来,歪着头问符羽:“你从京城来的?” “呦,这你都知道?二货你是不是识字?看过书院的学子的入册档案?那你可比你主人识的字多。” “你爹是龙座上的那个?” “……” 江川震惊了,心说这紫蓝金刚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会读心?他看符羽比自己还震惊,便干咳了一声,道:“失敬失敬。” 符羽一脸的难以置信,恨不得要去捂这紫蓝金刚的嘴。 他来书院这件事,为了瞒过众人,特意从青州参加考试入得学,没想到刚到书院,竟然连书院的鸟都知道了? 紫蓝金刚看到了他的表情,突然得意了起来,上下翻飞,叽喳乱叫:“太子爷打点赏钱,太子爷打点赏钱……” 江川扑哧一声。 符羽明白了过来,指着紫蓝金刚道:“你这鸟嘴真甜,平时跟你的主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就用这些个话哄那些爱慕虚荣之人?” 丁牧云那小脑袋,实在是聪明,带着这紫蓝金刚行走江湖,若遇到大肥羊,便上前搭讪,若是京城来的,还要上去拜一拜,以示敬重,再让紫蓝金刚开口说这番话,说得肥羊心花怒放,直到银子落袋为安。 第42章 不被待见 丁牧云和“二哥”为了生活,本也无可厚非,可到了符羽这,则可能因这“太子爷”三字带给他杀身之祸。 东宫那位,从他入宫时便虎视眈眈。 符羽道:“方才的话我不喜欢,我这人虚荣,喜欢被呼作“美男子”,你叫我美男子,便打你赏钱。” “美男子,美男子。”“二哥”叫得欢畅。 “记住了,以后只能叫我美男子,赏。” 符羽摸了个碎银子出来,往空中一抛,“二哥”伸嘴接住,叼着碎银子飞走了。 符羽这才又看向江川,见他闭眼休息,想到他可能早就猜出自己的身份,一路上却不声不响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看他时,眼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江川心中坦然,他是皇子也好,是普通百姓也罢,都与自己无关。只是,见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心里别扭,道:“我这苟延残喘,油灯将尽,形容枯槁之人,也值得你这京中贵人研究这么久?” “怪哉,听到我身份却毫无反应的,你是头一个。” 江川反问:“我说了失敬失敬,尊驾难道未曾听见?” “那你说说,你是从何时就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莫非……青州?”他伸手捏着下巴苦思冥想,接着大言不惭地道,“我在青州行事那番低调。” “……” 低调?江川无语。 符羽自顾道:“要说在青州时,知道我身份的,也就六部那几位大人。” 说起那几个人,他叹了一声,有片刻失神,转瞬似想通了一些,懊恼着,“我就说,让他们低调低调,不要暴露……结果你看,就是因为他们不低调,才露出了破绽。” 江川再度无语。 符羽叹了口气,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气:“皇子与学子抢书院的入学名额,若让那些读书人听了,不知道要怎么口诛笔伐?江兄,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心地善良,不爱惹麻烦,可我这才华跟我的英俊相貌一样藏都藏不住……” 江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符羽却还在滔滔不绝。 - 日薄西山时,丁牧云背起小竹筐,准备下山抓沙虫。 这几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波外地人,跟他们抢沙虫占沙地,前天夜里,对方的人抢不过小四宝,竟然动手当众打了小四宝一耳光,打得小四宝鼻子窜血。这还了得,气得丁牧云直接跑去官府敲起了鸣冤鼓。 刺史吴天法也原以为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案,急慌慌升堂问案,听完才知不过是一桩吵嘴斗殴不值一提的小事,便唬起了脸,若不是原告丁牧云自称是尚方书院院长助手,早就治她一个扰乱公堂之罪,最后以小四宝并未伤着为由,叫那人赔了一万条沙虫草草了事。 丁牧云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昨天夜里双方又险些发生冲突。 听到蹴鞠场上女学子的练兵声,忽又想起了江川,这两日她精力都在那波外地人身上,顾不上别的,便派“二哥”去监视江川,可“二哥”每日只汇报一些吃喝拉撒的屁事,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她看着练兵场上的女学子在练摔跤,眼前闪过江川的身影,心道,他一个孱弱书生,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练兵这番折腾,便在练兵场的路口来回张望着。 远远的,就见结束练兵的各伍排队走了过来。 她早就打听过了江川所在一伍,见到走在排头的程南君,心想,便是那一伍没错了。 仔细看时,才发现队伍中并没有江川,数了数少了两个人,便假模假式地走上去,大声道:“哎,你们这一伍怎么少了两个人?” 韩默原本看到丁牧云还挺高兴的,正要主动问候,听她这么问,便不想搭茬了。鲁俊辰刚要回答,却迫于其他人的眼神压力,只得默不作声。 于是,丁牧云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排着队从面前走了过去。 她愣了愣,拔腿追了上去,大声道:“江川呢?他怎么不在?” 程南君一听这名字就来气,“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叫罗教头砍了。” “啊?”丁牧云一听顿时花容失色。 韩默心疼佳人,不忍骗她,但是态度并不友好,问道,“你找他干什么?”又道,“他人没死,但在我们心中已经死了。” 胡长坚补充道:“死相极惨,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只有鲁俊辰小心翼翼地插了句嘴:“他……先回斋舍了。” 丁牧云这才定下了心,假模假式道:“你告诉他,练兵得好好练,不能迟到早退。” 程南君讨厌弱兵,尤其讨厌连累一伍人的弱者,狠狠“呸”了一声。 丁牧云嘀咕了两声,便往书院门口走去。 “二哥”打云头落了下来,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它已经看了小主人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它叹了口气,期期艾艾地道:“求你了,别苦着脸,你担心他的话,还不如去看看他。” “我干嘛担心他?”丁牧云口气淡淡的,过了一会转过头看着“二哥”,表情疑惑地问,“这几日,他真的一点特别的消息都没有?” “嗯,他好好的呢。” “帝国三少那帮人为什么态度那么恶劣?” “我怀疑是嫉妒。”二哥逗她道,“唉,说了你又不信,不如你亲眼看看去呀。” “不去。” “万一他真是你的小伙伴呢?” “那也不去。”丁牧云嘟囔道,“小四宝的事还没解决,那帮人又总是找事,抢沙虫抢地盘,逼得我们都快没办法了,诉状递给了刺史,就像石沉大海一般,那帮人更是猖狂,不知道今天晚上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也是只幺蛾子,跟他闹啊,你还闹不过他们。” 丁牧云想了想,觉得二哥的话有道理,接着又发觉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嗔怒道:“我揍你了啊。” “你来啊。”紫蓝金刚翅膀一振,飞了出去。 “你等着,欸,你有本事跟我吵架,有本事你别飞啊……我要是有翅膀,我比你飞得还高,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嘚瑟……” 落日的余晖中,群山似抹上了一层金光,这一人一鸟斗着嘴下山去了…… - 食肆里。 鲁俊辰一边吃晚饭,一边听着程南君和胡长坚大骂江川,说都是因为他害得大家被罚。 胡长坚还找了队伍里其他人,密谋了一番,最后叫鲁俊辰,在联名书上签下名字,说要上书给总教习栾云飞,细数了江川偷懒、耍滑、对抗教头等几大罪行,称江川一人累死全队,此人不走,全队军心皆无。 鲁俊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憋着口气,要把江川赶出队去,趁着几人争论之际,赶紧溜了。 他手里端着碗,碗里盛着给江川带回来的饭菜,在斋舍门外踌躇了一会。 正这时,斋舍的门开了,符羽打里面走了出来,见是鲁俊辰站在门外,便挥挥手叫他进门,自己朝着食肆走去。 鲁俊辰进门之后,把饭菜放到江川的书桌上,喊他起床吃饭。 江川道了谢,垂死挣扎地爬起来,他看出鲁俊辰心里有事,却也没问。 过了一会,鲁俊辰憋不住了,将胡长坚几天密谋的事说了出来,说完推了推眼镜,对江川道:“我不希望你离开,也不会在联名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心里清楚,你是叫那护卫打成了内伤,才孱弱至此。” 江川“嗯”了一声。 鲁俊辰道:“可我又不能跟他们辩驳,若让他们知道了那日的事情,必定又要平地起风波。” 江川点说:“你做得对,这事不能辩驳。” 鲁俊辰连连点头,又道:“回头他们还会找你,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脚步声,胡长坚和韩默推门而入。那胡长坚走在前面耀武扬威,韩默跟在后面一脸不忿,鲁俊辰刚要上前,就被胡长坚嚣张地一把推开,两人一左一右往江川旁边一站。 胡长坚开门见山道:“江川,我们来找你,就为了一件事。” 江川低叹了口气:“你说。” 胡长坚的手指几乎点在了江川的脑门上:“你,离开我们这一伍。” 第43章 锦囊妙计 “二位认为,我离开之后,去哪一伍较为合适?” 江川一副诚恳的表情,问完,面色一苦,连续呕了两声,往左看,觉得不适合,又往右看…… 吓得胡长坚和韩默二人跳到一旁,生怕一不小心吐在了自己身上。 胡长坚又气又恼,骂道:“你这废物,就不该出现在书院里,就你这样,哪一伍会要你?怕不是要被你拖累死。” “胡兄说得对!江川,我给你指条路,你去跟栾大人主动坦白,就说无法完成军事操练,请辞回乡,没准书院看你可怜,同情你,还能付了你回青州的车马费。” 江川眼神中一片茫然之色,嘴巴扁了扁,眼圈竟隐隐发红,悲悲戚戚地道:“可在下并不想离开书院……” 那两人闻言,更是不屑: 胡长坚说:“你以为你哭了,我们就会同情你吗?小爷就不吃这套。” 韩默附和着,“是也是也,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该走人还是要走人。” 江川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看的那两人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打他一顿。 “瞧你这样怂样,我怎么跟你这种人是同乡?”胡长坚一脸愤恨,大耳光恨不得抽过去,“真丢脸!难怪栾总教习不待见你,害得我都没面子。” 韩默甚至都不想在这呆了,他自诩文人,不愿恶语相向,更是后悔来这一趟,他看着江川,江川头埋得更低了,也不知道嘴巴怎么回事,不停地抖动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算了,胡兄,别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胡长坚忍了忍:“要说的我们说完了,明天之前主动退队,等我们把联名书交上去,那就没面子啦。” 说完两人便往外走,胡长坚心里不踏实,还没走出门外,便问韩默,“你说这小子会乖乖听话么?我看咱们还是直接把联名书交给总教习得了。” 说到联名书,胡长坚想起还差鲁俊辰和符羽没签上名字,便转过身来冲着鲁俊辰道:“眼镜儿,你一会去我们斋舍。” 鲁俊辰正看着江川发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去你们斋舍干什么?” 韩默抬头看了一圈,讥讽道:“难道是这斋舍的风水不好?怎么一个个都是呆头呆脑的?” 胡长坚更是没有好口气:“去把你的名字签上,刚刚溜得跟耗子似的,怎么着,你还想不签啊?” “我……我刚才肚子不舒服……我可能也是中暑了。”说完,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扣了扣嗓子眼,竟真的要吐。 恶心的胡长坚和韩默赶紧跑了,嘴里骂骂咧咧地交代着,“你要是敢不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把你一起给撸了。” 现在,斋舍里,只剩下眼镜儿和江川两个。 鲁俊辰看着江川,江川还是一副痛苦的表情,感觉表情都要麻木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江川的肩膀,刚想安慰他几句,就见江川从嘴里吐了颗花椒来出来,带着哭腔,咂着舌头:“这是什么东西?麻的舌头都掉了。” “这是……花椒啊。” “青州人不食花椒。” 鲁俊辰一脸苦笑:“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要哭呢。” 江川低下头,喝了口水,好像终于好了一些,才又看向了鲁俊辰,“他们让你在联名书上签名,你若不签,他们会对付你,你签了,我不会怪你。” “我不签!” 鲁俊辰是个犟脾气,“那些纨绔子弟动不动就拉帮结派,遇到不顺他们心意的人,就要联合起来打压别人,书院是学习的地方,又不是他们欺负人的地方。” 江川偏头看了看门外,就见胡长坚、韩默和这一伍的几个学子远远地站在过道上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那他们往后要是联合起来对付你,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我早就想通了,世家子弟原本就看不上我们老百姓。若你也是世家子弟,就算列队不齐,扎马步不稳,连累了大家一起受罚,他们也只会憋在心里。” 江川看着他。 鲁俊辰又道:“再说了,他们这种行径在我们泾阳帮,那便是迫害同门的大忌。我爷说过,做人处事要和光同尘,同窗之间同门之间要相互帮助……” 鲁俊辰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说起他爷来,就滔滔不绝。 江川不像符羽一听他说他爷就跑,江川默默听着。 鲁俊辰得意了,他忽然发现,竟然在书院里遇到了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了。 “其实我在本地书院里读过书……我爷说我没有做工的天赋,说若能考个秀才也算为家里增光,就让我去读书……在我们当地的书院里也有这种人,他们嫌弃我家世不好,就欺负我,我越是忍着,他们便越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江川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我气不过,就跟我外祖诉苦,我外祖说下回他送我去书院。结果在书院门口遇上了他们,那些人当着我外祖的面欺负我,被我外祖打得鼻青脸肿,我外祖说,谁再敢欺负我外孙,我见一次打一次。” 也不怪符羽烦他,这小子尽是些车轱辘话,家里的事、小时候的事来来回回、唠唠叨叨。 江川却是饶有兴趣,听得瞪大了眼睛,心想老仙人都八十了,竟然还是这么火爆脾气。 鲁俊辰以为他不信,连忙解释道:“真的。我们当地的人都知道。那些人跟我外祖叫嚣,是官府里有人,我外祖说,你们都打不过一个耄耋老人,还有脸找官府?就不怕家里的房梁塌了?果真,当天夜里,那世家子家的房梁就塌了。可吓坏他们了,他爹还带着他来我家上门赔罪。” 江川听说过工匠会有外门功法,有这事也不觉着稀奇。倒是这耄耋老人强势护犊子的行径,令他感慨不已。 “你外祖对你真好。” “是啊,他最疼我了,我来书院的时候,外祖跟我说,到了这边,他帮不了我,但是如果有人欺负我,就不能软。” 江川目光真诚:“那要怎么硬?” 鲁俊辰举起了拳头,然后默默放下:“你也不是那种会跟人动手的人。” 接着便是短暂的沉寂。 鲁俊辰看着江川,若有所思了一会,痛快地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锦囊来,塞进江川的手里:“这个给你。” 江川一时惊讶:“这是什么?” “这是我外祖临行前给我的,他说若是在书院中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情,就打开一个看看。你打开看看,也许对你有用。” 第44章 麻雀牌儿 江川看着那锦囊上绣工不俗,也没端详,便道,“你把你外祖留给你的锦囊给了我,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不会生气么?” 鲁俊辰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说,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不知道自然也就不会生气。” “你外祖可是仙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能瞒得住他老人家。” “可我……可我不想你离开。”鲁俊辰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垂下头,一脸苦闷。 虽说和江川不过才相识几日,但却已然把他当成了朋友,嘴里重复着,“我不想你离开。” 弄得江川哭笑不得。 鲁俊辰不像符羽,符羽心眼多,鲁俊辰心眼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才跟自己认识拢共没几天,就把家里的事和盘托出,连他外祖给的锦囊都拿出来了,这般赤诚,江川自然也少了设防。 所以他跟鲁俊辰说话,也跟符羽不同, “你忘了?我们刚到书院那天,栾总教习就说了,军事操练一共一百分,按照规定扣分,扣完全部的分,才要离开书院,我还有四十二分,你想想,军规里有对队友不满可以踢出队伍这一条吗?” 鲁俊辰摇摇头。 “那军规能随便更改吗? 鲁俊辰又摇摇头:“要是能随便更改,那军队不就乱了。” “对嘛,何况栾总教习又是最注重军规军纪之人。”江川抓过鲁俊辰的手,将锦囊放到他手里道:“把他收起来,这是你外祖给你的,锦囊里的妙计对你有用,对别人未必有用,你把它保管好了,真到需要救命的时候,你再打开来救急。” 鲁俊辰还是有些担忧:“那……他们把联名书交给栾总教习怎么办?” 江川有些无语,这小子话黏话太多,没完没了,但即便这样,他语气依然很好:“你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军事操练,不用担心我。” “哦。”鲁俊辰倒是听话,又把锦囊收起来了,说:“那我相信你。” 江川转回头继续吃饭,手中的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 天,已经黑了下来,天上星河铺开,道路两旁水晶灯璀璨,花圃里的墨色昙花悄悄抽出花瓣,空气里慢慢浸入了昙花的香气。 符羽用罢晚餐,刚走出食肆大门便被人叫去了帝国三少的斋舍,进门时,帝国三少正在打麻雀牌。 程南君是到了书院之后,才跟胡长坚学会的,兴致正是高昂的时候,一回斋舍就提议摸几圈,那两人爽然相陪。 这时候,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就把符羽晾在了一边。 符羽就站在程南君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指捏在下巴上,突然“咦”了一声,道:“程少,这牌糊了啊。” “和了?”程南君诧异。 “你看。”符羽的手飞快地整理了一遍牌面,推到,“明杠、暗杠、混一色,这多少番了?” 符羽一拍程南君的肩膀,大声道:“这把可赢大了,两位给钱,给钱给钱给钱。” 那架势好像赢牌的人是他。 帝国三少一起看牌,还真的糊了。 激动的程南君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会儿显然已经忘记符羽过来的目的了:“没想到,你居然也会麻雀牌?” “那是自然,我乃青州来的考生,只要去过青州的人,谁能不会?” 胡长坚闻言得意万分:“算你有见识。” 符羽找了个凳子坐到了书桌的另一边,凑上去,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加上我,咱们就打四人牌,要说这四人牌才是最绝的,胡兄以为呢?” “废话!这麻雀牌乃是我改良的。” 符羽早在青州的时候就听小护卫说过,却故作惊讶道:“原来是胡兄改良,了不起。” “那是自然,要说我在青州的麻雀馆,四人牌桌天天人满为患。” “那胡兄一定挣了很多钱。” “那是自然。” 胡长坚说起生意经,跟鲁俊辰说起他爷似乎一般德行,都是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这麻雀馆里讲的是抽成,每桌每十五两银子抽成一两银子,这还没算上茶水钱,酒钱烟叶子的银钱。用日进斗金形容是一点不为过。” 韩默不懂生意经,啧啧了两声,“以前只听说丹砂、金矿最为赚钱,还有人说是做官,所谓三年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开麻雀馆也这么赚钱。“ “因为我这麻雀馆连着的就是地下钱庄,输了钱想翻本,就得去钱庄借银子,一两银子每天五分利,分我三分利,别看不多,但是借的人多啊。要不是去年有几个还不上钱的,吊死在了知府衙门口,逼得官府彻查,不然还能挣得更多。” 符羽听得津津有味,举起了大拇指,赞道:“胡兄不愧是胡大善人的儿子,可我有个疑问,既然官府彻查了?怎么你那麻雀馆里的银钱是不是也少赚了?” “没有影响。” “那这怎么才能向地下钱庄借银钱?” “这个简单,麻雀馆里的账房先物色出那些是惯赌之人……” 胡长坚突然警觉了起来,这小子身份可疑,万一传出去定会带来麻烦,瞬间,脸色便冷了下来,打起了官腔:“你问这干什么?地下钱庄又不是我胡家开的,我家胡家家规森严,我们家胡大善人屡屡教育我,说赔本的买卖可以做,但是害人的买卖不能做。” 符羽“嘿嘿”了两声,心说,这胡大善人倒真无愧“大善人”之名,生意人素来是“砍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做”,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自打小护卫不在身边,胡长坚便不把符羽放在眼里,拿出了联名书,往他面前一拍:“哪那么多废话,叫你来,是让你把名字给签上;还有之前沙舫船朱雀河畔的事你可有着手办了?” 符羽拿起来看都没看便放到一边:“不管多大的事,咱们先打麻雀牌。青州人怎么说来这,只要上了牌桌,没有什么比输赢更重要。” 他从兜里掏出银子,往面前一放,“你们看,我把这月的月例银子全都带来了,走起。” 麻雀牌声一响,那三人自动入局。 第45章 宿管胖婶 酉时三刻,符羽回到了斋舍。进门之后,便往床上一倒,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斋舍内一片安静。 江川顶着虚弱的身子正在看书,而鲁俊辰则埋头画图,于是很难得三个人都在斋舍却能这般安静互不打扰。 自打江川跟鲁俊辰说完那番话之后,简直就像被他黏上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回答了他多少个问题,有些问题,江川根本回答不了,便提议他看些制工类的书籍,说为他以后制木甲伶卫做准备,鲁俊辰也是听劝,好似顿时醍醐灌顶一般,当即跑去书院百阅轩借了好些书回来。 百阅轩是尚方书院的藏书馆,里面有各种藏书五万余册,供学子随意借阅。鲁俊辰借的都是制工类书籍,有两本是只供书院内部借阅,署名是尚方书院科英学院著;他还顺手给江川借了几本话本和通俗小说,其中就有符羽提到的《仙客》一书。 江川随手翻了翻,发现该书文风轻松,脑洞大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口气读了下去。 鲁俊辰不怎么有耐心读书,没看几页就动手画起了木甲伶卫,按照他的说法,这叫“先画图后制工”,图画了改,改了画,画好一张,举起来问道:“江兄你看,像不像书院门口的木甲伶卫?” 江川点头。 不一会,他又画了一张:“江兄你看,这张是不是比前一张更像?” 江川又点头。 “江兄,这张呢?是不是更像了?” 江川瞥了一眼,鼓励:“嗯,进步很大。” “那……这张呢?” 江川点点头,他已经不需要再回答,反正他还会再画。 在制工这件事上,鲁俊辰就像一头犟驴,而且很有主见:“我要是做一个木甲伶卫出来,我爷一定夸我有出息,师兄弟们也不会再嘲笑我是小秀才。” 符羽这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嘀咕了一声:“光画图有什么用,木甲伶卫又不是图画,就算你画一本画册出来,又能怎么样?” 鲁俊辰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纸上谈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你之前曾说过,集齐四大家的匠人,也未必不能制造出一个木甲伶卫来,况且你又是一个连百工考试都不敢参加的人,上来就要制工木甲伶卫?未曾学步先学跑,当心摔了。” 鲁俊辰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你跟我来。”符羽站起来,拉着鲁俊辰到了斋舍门口,冲着观星楼内飞进飞出的木鹤,说道:“看到那些木鹤没?” 鲁俊辰点头。 “我问你,是木鹤的制工简单?还是木甲伶卫的制工简单?” “自然是木鹤简单些。”鲁俊辰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木鹤也不简单。” “那你可知这些木鹤的用途是什么?” “战时用于侦查军情,平时用于玩乐。”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合理,接着道,“我外祖就曾为铁甲军制作用于窥探军情的木鸢,想来是一个道理。” “错!这些木鹤和你外祖制作的木鸢看似差不多,实际用途大相径庭,这些木鹤既不用于窥探军情也不用于娱乐,而是来往京城和各州府之间的邮差;你看他们平平无奇,实际上这些木鹤飞达的最远地方,比青州更远,一天要飞千余里,日夜不歇,为了保证邮件安全送达,身上都装备了特殊装置,能自动躲避弓箭手的围捕。” 符羽说罢,取来书院发放的用于军事操练用的弓箭,弯弓搭箭,朝天上飞过的木鹤射去,只见箭快射到的时候,那木鹤似生了眼睛突然往旁边避了一下。 一箭落空。 “看见了吗?” 鲁俊辰点点头。 “你外祖曾为铁甲军制作过木鸢,想来你也该知道一些制作木鸢的方法。” 鲁俊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改良木鸢,看能不能制工出日行千里,能够比肩木鹤的木鸢来?”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镜儿别想得太多,做一个能飞到云梦古城的木鸢就行。” 鲁俊辰想了想,摇头:“云梦古城太近了。” 符羽“呵呵”两声:“那就飞到泾阳。能飞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飞到指定地点。” 鲁俊辰疯狂点头,他又被醍醐灌顶了,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说得对,飞到泾阳去,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给外祖写信了……我想家,我想给我外祖写信件,我想告诉我外祖,叫他放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军事操练虽然有些苦,但是我能撑得住……我们寝室住了三个人相处得很融洽,江兄对我很好,符兄……符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外祖说吗?” 符羽咧着嘴:“……没话说,你先把木鸢做出来再说。” “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出来。”他仰头看着木鹤,疑惑着,“我就是好奇,木鹤竟能避开弓箭,我试试……” 他说完,回了斋舍,拿过自己的弓箭,弯弓搭箭…… 射空之后,又抽出一支箭,刚搭上,这时,就听斋舍外‘哗啦啦’一串金属声响,打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人,符羽赶紧将他拉住,捂着他的嘴,藏在了柱子后头。 来人站在斋舍的过道里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怒吼:“哪个混账东西大晚上不睡觉射木鹤玩?什么叫书院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规矩都进狗肚子啦?木鹤是书院的,更是大瑨六部的,一晚上射两回,闲疯了?我看明天得让栾大人增加训练,免得你们还有精力惹事生非。” 骂人的是斋舍管理员,一个年纪快四十的胖妇人,水桶腰、大屁股、嗓门也大、嘴角长了颗黑痣,平时就坐在斋舍大门边的木屋窗口,手里抓着瓜子,嗑得瓜子皮飞舞,遇到长得好看的学子,顺便抛个媚眼。 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隔着十丈远就知道她来了,她不出木屋还好,一出去保管在骂人,动不动两手叉在腰间做茶壶状。 据传言,这位宿管大婶,是京城某位大人家的远方穷亲戚,十分泼辣。 也有人说,大婶对直学赵谦有意思,自打进了书院之后,就看上了颇具儒雅之风的直学赵谦,也不知道有没有勾搭上,反正赵直学一跟她说话就老脸发红。 第46章 暗藏高手 别看大婶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个妩媚至极的名字,光看名字绝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这是打江南来的窈窕淑女。 ——柳叶儿。 柳婶儿见戌时已到,各斋舍的灯都还亮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手插在腰上,怒目,“浑蛋玩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床?一个个的都给我滚床上去!我数三声,哪间斋舍的灯还亮着,就罚哪个斋舍扫三天的茅房,3……” 话音未落,所有斋舍的灯一瞬间熄灭。 “浑蛋玩意……老娘还以为一个个都上不了床了……浑蛋玩意……”柳婶儿骂骂咧咧地走了。 黑暗中,鲁俊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声问符羽:“符兄,帝国三少找你了吗?” 符羽干咳了一声:“嗯,找了。” “那你没在那份联名书上签名吧?” 符羽犯了个愣,一副倒霉蛋的腔调:“签了。” 鲁俊辰顿时急了:“你怎么能签呢?你……” 符羽打断道,“我也没办法嘛,我跟他们打麻雀牌,手气太差了,银子输光了,裤子差点都让人脱了,我总不能真脱裤子吧,所以就签了。” “啊?” “不但签了,我还把联名书给带回来了。”他贼兮兮讨好的模样冲鲁俊辰道,“眼镜儿,要不……你把名字也给签了吧?” 符羽下了床,走到鲁俊辰的床边,架着他的胳膊下了床,往书桌走,拿出兜里的联名书,嘴里说着,“签上签上,咱们这一伍就差你了,给个面子。” 鲁俊辰挣扎:“我不,我不签。” 符羽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帝国三少说你不签的话,明天抓到你直接按手印。我说那样不好,还是我来劝劝你。所以,你就不要犹豫了,要不然明天一群人按着你,你不要面子的?” “你……”鲁俊辰傻了。 “不签名也行,按手印一样。” 符羽懒得跟他再耗下去,摸出一方红泥,抓着他的手,按上手印,因为他听到外面柳婶儿已经在用高八度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是哪个混账玩意?大半夜的不睡觉,挽弓射木鹤,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限你立刻马上出现在我眼前,立刻,马上!” 鲁俊辰都呆了,这会也顾不上按手印这事了,毕竟眼下,柳婶儿更彪悍更可怕,他望着符羽道:“这……怎么回事?咱俩一起射的木鹤,为什么单单叫我不叫你?” 符羽吹了吹纸上的印泥,借着窗口的月色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口气,道:“你忘了,弓箭上都有名字,赶紧去吧,别叫柳婶儿等急了。” 鲁俊辰冲到箭筒旁,斋舍三人的箭筒是放在一起的,他数了数自己的箭,果真少了两支,此时才明白过来,又诧异又生气:“符羽,你这人怎么这样?” “哎呀,是我对不起你,射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我拿错箭了。” “你……”鲁俊辰指了指他,青着脸出了斋舍,符羽了尽人事地送他出门,朝着他背影挥挥手,“真是对不起你啊眼镜儿。”说完“噗嗤”笑了。 没一会,就听见斋舍管理处传来柳婶儿惊天动地的骂声:“毛病!瞅你这名字,鲁俊辰!还以为是什么俊秀少年,原来是个圆头圆脑的大菜瓜……你当这是你家呢?拿着弓箭射木鹤玩,你是三岁小屁孩嘛,你咋不撒泡尿去玩泥呢……” “噗嗤”符羽扒着门边朝外看着,贼拉拉地笑着回了屋,抬头就见江川盯着自己,摊摊手:“大菜瓜,柳婶儿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真不是有意拿错,实属无心。” 江川没说话,心想,睁眼说瞎话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就见符羽进屋之后,快速收拾起联名书揣进兜里,推开后窗,朝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冲着江川小声道:“江兄,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然后迅速跳出窗外,关上了窗,借着月色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川盯着后窗出了回神,心道,此人真是步步为营,利用鲁俊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自己的事。 - 符羽出了斋舍区,见外面人迹皆无,刚走到蹴鞠场附近时,不见人影闪过,前方的花墙下,已然静静站着一人,此人身着夜行衣,披一身月光,清冷冷地站着。 符羽看清了小护卫的背影,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你怎么跟鬼似的?吓我一跳。” 小护卫转过身冲他拱手,符羽这才发觉他似是刚与人交手过,呼吸有些不均,心下便是一惊,暗道,小护卫武功奇绝,一般人很难近身,更别说过招,忙问:“你刚与人动手了?” 小护卫点点头,却不回答。 自打结束青州之行,回了宫中,他就变成了这样,以前话痨似的一个人,后来问什么都不说,好似哑巴。 符羽心中清楚,定是因为青州之行他酒后失态,叫上头知道了,禁了他的言。刚开始的时候他很不习惯,但是宫中暗卫向来规矩森严,不能过问太多,便随他去了。 “对方是个高手?” 小护卫点点头,指了指符羽。 符羽皱着眉,问道:“你是说,跟你动手的人,是跟踪我而来?” 小护卫又点点头。 他顿时头大,心想自己一路走来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居然有人跟踪,更可怕的是自己竟毫无察觉,他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小护卫摇摇头,表示不知。 符羽心想,看来必定不是书院护卫和禁军的教头,否则此时书院里,早已出动拿人,不可能这么安静。 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也就不管了,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小丫头没事吧?” 小护卫赶紧摇头,表示没事。 符羽便点点头,吩咐道:“继续养鱼,等我消息。” 小护卫点头。 符羽处理完要紧的事之后,这才拿出怀里的联名书,交代道:“把这个送到栾云飞的房中。” 小护卫一抱拳,接过联名书。 “去吧。” 他话音未落,小护卫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 符羽便四处望了望,心想今晚不太平,赶紧回斋舍要紧。 一路上未见一人,靠近斋舍时,又听到了柳婶儿熟悉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已经骂了好一会了,还那么中气十足,都不带重样的,骂得鲁俊辰屁都不放一个。 不由得笑笑,突然他觉得前方有人影闪过,立即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周围,然而,什么都没有,心中便觉诧异了,想起小护卫刚才交手之人,赶紧朝斋舍奔去。 第47章 大敌当前 符羽从窗口跳进了斋舍,便瞧见江川正瞪着眼瞧自己,不假思索一把扯开他身上的被子,手探进去摸了摸。 江川受此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深知符羽来探自己虚实,一副无奈的口气道:“你若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人,没道理是我吧?” 说完索性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叫他查看。 符羽摸着被子里有热气,直接道,“我确实在外头遇见了一位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将脸凑上去,盯着江川,故意诈他:“我眼瞅着他进了斋舍,不是你那会是谁?” “若真是那样,理应报去护卫处,或者栾总教习处才是。” 老实说,江川还真出去溜达了一圈,但是今晚打斋舍里出去的可不仅是他一个人,外头也是高手云集,他知道有人与小护卫动了手,没想到符羽竟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真不是你?” “区区在下,连下床都困难。”江川咳了两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说完正准备躺下,突然屋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狸猫踩过屋顶,但练过功夫的人都知道,这屋顶上有人。 符羽瞬间身形一飘出了窗外,扒住屋檐看去,只见一条人影已然掠过,在屋顶上两下起伏不见了踪迹。 看来,今晚的书院,有点不太平。 又听“嘎达嘎达——”几声响,屋顶上冒出好几颗脑袋来,齐齐转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这些人都是书院学子的打扮,有几个已经脱了外衣,看样子都是睡下被屋顶的声音惊起,出来查看。 符羽忽然有点伤感。自己一番筹谋,就这样叫人借了东风。 这时,就听不远处那两个趴在屋顶上的学子,开始小声说话:“你猜,今晚有多少人打斋舍里出去了?” “这可不好说,起码六个。” “六个?那可不止。” 符羽一听更伤感了,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不知道黑暗处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 那人又道:“来了来了,又有人来了,快藏好。” 符羽凝神一听,果然打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前头狂奔着两人,后头紧追着一人,追的人是罗石。 前头的那两人跑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就见那罗石一飞而上,越到二人的前头拦住去路,斥道:“站住,你俩是跑不掉了。” 那二人无奈,只得停住了脚步:“罗……罗教头……” “你认识我?你们书院的学子?” “嗯!白天刚见过。” 罗石心中恼怒,军事操练期间就这般肆无忌惮不服从书院规定,一脚一个把两人踹下了屋顶。 踢完,看了一眼屋顶,斥道:“我知道屋顶还有几个人,暂且饶过你们,都给我回去。” 这口气,这态度,简直不能更恶劣! 屋顶上看热闹的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能反驳,几颗脑袋悻悻地缩了回去,回了斋舍,“咣当咣当”几声响,那是关窗户的声音。 符羽也回了斋舍,悄悄趴着门缝观看。 就见鲁俊辰垂眉耷眼地打管理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骂骂咧咧的柳婶儿。 柳婶儿这会儿已经转移了发怒的目标,指着院中那两个被罗石从屋顶踹下来的学子,破口大骂:“浑蛋玩意,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找死么?看明天栾大人怎么收拾你们这帮浑蛋玩意!” 看到罗石,她马上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面如花地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就见罗石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柳婶儿连连点头。 罗石走后,那二位腰板便直了起来,原本就是刺头,这会儿一脸的不忿,梗着脖子嘀咕。 一个道:“跑出去的又不是就我们两个。” 另一个附和:“别人都没事,算咱俩倒霉。” 那柳婶儿伸手扯住两人的耳朵,一阵狂拧:“这叫学艺不精。被我盯上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撒欢!” “哎呀呀,疼疼疼。”那两人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一阵哀嚎。 柳婶儿拉拉扯扯地拉着两人进了管理处,嘴里兀自大骂着:“再有哪个王八犊子敢乱跑,被老娘抓着了直接扔进茅房里!” 这话一出口像带着气味似的,吓得各斋舍的门全都关上了。 只有符羽讨好地拉开门,迎接讪讪的鲁俊辰回了斋舍。 鲁俊辰被柳婶儿这顿收拾,耷拉着个脑袋,哭丧着脸。符羽一看就乐了。好在鲁俊辰吃亏吃得多,也没少丢脸,虽满心怨念,却拿符羽无可奈何。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心思也不再鲁俊辰这,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的怪事,和罗石刚刚的反应,心想,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公然有学子挑衅军规的话,早就大发雷霆了,可他竟只骂了一句,就把人交给了柳婶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符羽在斋舍想了片刻,便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鲁俊辰探头看了看,外面已不见符羽的身影,一脸愤怒化作了诧异,转头看江川,江川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道:“别管他,睡吧。” _ 符羽出了斋舍,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更觉诡异,偌大的书院,竟然不见一个书院的护卫身影,他甚至在路上大摇大摆走过去,也没人阻拦。 奇怪了。 他生怕不被发觉似的,故意弄出一些动静,结果还是没人搭理。 难不成书院护卫们今晚都喝多了? 那……禁军的教头们不至于也喝多了吧? 符羽一边寻思一边往前晃,他对书院环境不熟,到处瞎晃,溜达到了观星楼附近的时候,忽见此地的护卫忽然多了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赶忙藏到暗处偷偷观察着,看了一会觉得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都打扮得很古怪,穿着一种带有翅膀的黑色衣衫。 这种衣衫他曾在《天工秘术》一书里看到过,名字叫“飞鼠装”,穿在身上尤其适合在崇山峻岭之间飞行,仿佛生了一对翅膀,所以穿上这种飞鼠装的人又称之为“飞鼠”。 书院竟然有飞鼠? 他又看了看,这些人布下的阵型竟是诛仙剑阵,他不懂阵型,但心里却明白这些飞鼠在此布阵,又布下这种杀阵,看来必定是有高手要来。 反正他是惹事的祖宗,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就没消停过,但是碍于母亲在眼前多少还有些顾忌,不能叫东宫那位以及别的皇子公主们觉得自己没家教,饶是那样,他仍是没少干一些出格的事,宫女太监可没少跟主子告状,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天下最纨绔的惹事魔王,不过,仔细想来,自己收拾的也都是没一个被冤枉的。 何况这里是书院,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有热闹看,那就一定别错过。 他左右看了看,恰好一名外围的小护卫尿急,跟头儿告了个假,转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准备方便。 符羽便蹑手蹑脚地跟过去,趁其不备劈手将其打晕,脱下他身上的衣衫,换到自己身上,又担心他醒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扯下他的腰带捆住手脚,再用袜子塞进嘴里。 仗着天黑,人跟人看得不清,大摇大摆往回走,拐了几下,经过飞鼠们的身边,假装脚下打滑,悄悄摸了摸飞鼠身上的飞鼠装,直觉面料光滑寒凉,心道,难道是天蚕丝所制? 那飞鼠轻易就能够避开,但是见来的是个走不稳的小护卫,还以为是吓得腿软,便伸手扶了下他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符羽懵头懵脑的,像个十足的呆头小子,一副模棱两可的口气问道:“哥,问一下,今晚,能都捉住么?” 另一名飞鼠没好气地斥道:“瞎问什么?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算了,看他也是新来的,让他回去就是了。” 说话间,符羽已经就近打量完了飞鼠装,跟《天工秘术》上描述的一样:羽翼像蝙蝠,在脚部之间以及手臂下方都联结著翅膜,张开手脚便能展开翼膜,像飞鼠一样飞行。只是这些飞鼠装总觉得和书上画得稍有出入,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 那飞鼠又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符羽见他态度亲和有礼,应是他们的头儿,心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若是能结识此人,倒也不错。 他记得《天工秘术》一书里曾写过,飞鼠装最惧乱风,尤其是山间,夜里无风天,山间尤其会出现乱风,便随口叨叨道:“走了走了,哥,我听老人说过,越是无风天,越容易出现乱风天,你们可得注意了。” 几名飞鼠见一个懵懂无知的小护卫,叫他们注意,不屑地笑笑,道:“胡说八道,这种天怎么会有乱风?” 那头儿却还是一副温和的口气:“总之小心些。” “是!”众人齐声。 符羽大摇大摆地回了那护卫适才站过的地方,代替他守着。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便打起了哈欠,摇摇晃晃地站着,竟要睡着了,正这时,突然一阵打斗声传来。 第48章 黑色旋风 符羽睁开眼时,就见诛仙剑阵内刀光剑影杀气冲天,不时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像人声,但又不是人声。 心下奇怪,这剑阵里头到底困着的是什么东西?都怪自己刚才打了个盹儿,错过了。 他扭头看了看旁边,附近的护卫,也都是年纪不大,个个神色紧张,双腿发抖,好在也都没有逃走,还算有几分胆色。 他腆着脸,小声问道:“兄弟,那剑阵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是妖?不……是鬼!” “啊?”符羽皱了皱眉,心想准是吓傻了一个,他又问另一边的护卫,那护卫已然灵魂出窍,张着嘴,瞪着眼,发不出一点声音,符羽心想,害,这也好不到哪去,怕不是吓破了胆。 他又端详了一会诛仙剑阵,这才发现,原来剑阵运行时,阵口正对着山谷的空地上,就像是一个容器口,把谷中来客收进袋中,那剑阵之中,除了飞鼠还有京城来的栾云飞和三十名禁军教头。 符羽暗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禁军总教习亲自来尚方书院做学子们的教习,带的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听着是挺威风的,可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合常理,就书院这帮纨绔子弟,哪用得着这些人来训?到这时,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了,原来就是为了今天的剑阵。 正这么想着,突然从空谷下袭来一阵阴风,瞬间整个书院的灯火全部灭了,附近的水晶灯球“砰砰砰”爆了好些个。 怪了!来的又是什么怪物?这么邪乎!又一想不对,不是从谷中来,而是书院地底下上来的,只不过出口在谷口,难不成地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偏他是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想着,这下闹大了,要越邪乎越好,开够眼界才好。 那怪物卷过一阵黑风,卷进了诛仙剑阵,那剑阵之中银光闪闪,竟是用剑光织成了一张大网,将那阵黑风遮得严严实实。 这阵仗看得符羽颇感失望,心想,这怪物不行啊,看起来邪气冲天,实际上外强中干,才进大阵就被包围了,看来这场围捕实力悬殊没有悬念,没什么看头。 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冲着边上的护卫道:“算了,我还是再睡会吧,等收了阵中那妖物再叫醒我来观赏。”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一个尖啸的声音,从大阵中传了出来:“就凭他们也想收我,你给好好瞪大眼睛看清楚,看我怎么破阵。” 吓得符羽一跳,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琢磨着能说出这种声音,怕不是嗓子里夹着铜片儿,一边小声应承道:“小爷看着呢,你倒是破阵啊。” “瞧好了。” 正在这时,只听“砰——”一声响,从剑阵中闪电般亮起一道蓝光,击开了剑阵,瞬间几十支剑被击飞,剑阵之中倒地一片,黑风从剑阵中卷了出来,朝观星楼顶端的圣殿卷去。 剑阵中的飞鼠们,齐齐张开翅膀,追击而上,飞鼠的速度比那黑风要快,在空中再次形成了新的诛仙剑阵。 可那黑风一靠近圣殿,便愈加凶狠,直接将飞鼠的剑网撕开,击了个溃散。 一名飞鼠从空中落下,落在了符羽的脚边,被符羽给扶住,正是晚上跟他说话的那头儿,就见他站起来,打了个呼哨,见剑阵被破,便迅速率人结了个新阵,朝黑风围去。 符羽抱着剑,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心想,终于有点看头了。 禁军教头们叫阵中的一团团小一些的黑风缠住,脱不开身。符羽借着那月色仔细看去,原来那些一团团的黑风,竟是一些走尸,更为要命的是,这些走尸杀不死,砍断头颅四肢自动长了出来,越看越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寒。 奇怪了,这些走尸是从哪里来的?那阵黑风又是什么邪灵怪物?去圣殿做什么? 圣殿中坐着一个一个抠脚老头儿,正是书院院长辛夷,仿佛对外头的场面浑然不知,正埋头修复木甲伶卫,忽然有人击打窗户,头也不抬地道:“贵客光临,请走正门,从窗户进的那是贼。” 他刚说到这,就听楼下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哎,怪物,你虽然破了剑阵,可你的这些手下都还在大阵中呢?你打了一半自己跑了算个球啊?有本事你把阵中的人全给打败了,打得他们起不来摆不了阵啊。” 站在符羽不远处的是一名身形孱弱的护卫,一听这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符羽一边喊一边挥手,叫得正欢,忽然感觉到这股怒怼的眼神杀了过来,马上扭头去,一时看不清护卫的容貌,单看身形,孱弱单薄,这也太熟悉了。 能不熟吗?这不是江川吗? 虽然还有一分不确定,但起码九分是肯定的。 他顿时精神百倍,跟打了鸡血似的:“老妖怪,小爷在这儿呢,你怕不是聋了听不见小爷的话了?” 黑风嫌他太吵,森然道:“闭嘴,废话老子先杀了你。” 符羽一听要冲着自己来,这下更嘚瑟了,梗着脖子,一副谁也不服的样子:“少他娘的废话……你倒是来杀啊。” “等死吧。” 那黑风说来就来,所经之地,附近的护卫全都卷倒在地。眨眼之间到就到了跟前。 原来黑风竟是一具身形比平常人要高大一倍的干尸,那干尸没动似的,手径直掐向了符羽的脖子。 符羽想躲,可身体却被定住似的根本动不了,眼瞅着那双手就要贴到脖子上了,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那身形孱弱的护卫看去,奇怪的是那护卫刚刚站过的地方却不见了踪迹。 乱中一条身影窜到了跟前。 来的正是那名身形孱弱的护卫,不过样貌却不是江川,就见他伸手极快,抓住了干尸的手臂,不过,他忽然发现干尸的手腕上竟有一个铜环,眼神微微一怔,电光火石般想起了门口的木甲伶卫手上也有这么一个铜环,不过那铜环上似乎是一串编号。 第49章 幻术高手 他心道:木甲伶卫乃是墨家所制,那这些走尸必定也是墨家的人。 走尸若非豢养,一般大都出现在陵寝,因服用了特殊药物随墓主人一同下葬,死后尸体不腐,成为护墓亡灵,一旦有人掘开坟墓,便会奋力搏杀。 可眼前的这些走尸身上并没有陵寝里的特殊气味,联想到今日走尸的目的是要上观星楼,刹那间,心里透亮,这些很有可能是墨家禁地的护卫。 那么也就是说,墨家禁地就在附近,由此也就不难猜测,是有人打开了禁地,走尸才会出来。 诛仙剑阵子亥时威力最大,进来的若是普通陵寝里的走尸只需片刻便灰飞烟灭,不巧的是,这些禁地里的走尸,却极其可怕,死而不死,断肢重生! 孱弱小护卫的视线直了一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符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贴在了巨型走尸的头顶、四肢、胸口、腹背上。 这些符,一瞧就是南派鹤家的。 鹤家作为百年大家,自鹤天师掌管天师堂之后,引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仙道门派,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江湖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天师堂所用的符威力极大,并且他家的符只赠予,因为一旦流通到市面,一张便价格不菲。 这孱弱护卫看起来也不像是天师堂的人,可这一口气竟贴了七七四十九张的豪迈架势,恐怕也只有天师堂八钱以上的天师有这手段。 看得符羽直咋舌:“大户啊。” 那走尸叫符给缚住,动作明显缓慢了,飞鼠围攻过来,将它团团围困。乘这时机,就见他又从怀中抓出一把符来,雪花般朝剑阵中散开…… 符羽又是一阵咋舌。 那被贴了四十九张符的巨型走尸如同困斗之兽,片刻之后,似拼尽全力,突然发出一声长啸,顷刻间只听地下一阵响动,从山谷中奔涌出上百走尸,直奔剑阵而来,而那巨型走尸身上的符咒突然燃起了火焰,冲天火光中,越发凶狠,飞鼠被逼得步步后退已无力还手。 眼瞅着那符就要被烧成了灰烬,趁此机会,符羽突然冲了过去,挥剑便砍,巨型走尸竟不躲闪,伸手直取符羽咽喉。 眼瞅着手就到了跟前,空谷之中“铮——”的响起了一声琴音,那走尸仿佛着了道,骤然停住。 符羽只觉得内息翻涌,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喷出,而旁边一些武功低微的护卫,随之翻倒在地,打着滚儿,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只停了一刹,那巨型走尸又欲伸手,就听一声轻柔的声音从空谷中传来:“孽障,还不住手。” 巨型走尸闻言,手便放了下去。 又听那声音道:“还不跪下。” 巨型走尸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符羽只在说书人那里听到过“驭尸”一事,原本只当故事来听,没想到今日竟真的遇上了,看得他是津津有味,觉得这一趟是来值了。 剑阵中的诸人,激战了半宿早已疲惫不堪,可一听到说话声,转瞬便精神勃发,就听栾云飞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高声道:“宋女王,您可算来了。” 众人站了个笔直,目光齐齐朝空谷深处看去,短暂的沉寂过后,从谷中飞来一白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墨色的琴,似月中嫦娥,临空而至。 一看来人,符羽便皱起了没有,一只手挡住脸,另一手捂住肚子,假装肚子疼,溜了。 心想,还真是冤家路窄,天下那么大,怎么来了尚方书院还能遇着她?! 符羽走了几步,偷偷回头看了看,不忘用目光找了一下刚才救他的孱弱护卫,看样子对方也已脚底抹油,就听栾云飞在说:“宋女王不愧是及时雨,你若是来得迟一些,我们这些人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也不算及时,只是中午用饭时,家中的婆子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便随手卜了一卦,方知原来是书院出事了,而我作为礼雅学院的院长理应过来……”她取出一个乾坤袋来,叫了声,“收。” 走尸随声化为一团团黑气钻进了袋中,待全部进去之后,收好袋口,放进口袋。 看到这儿,符羽回了下头,赶紧走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因为他看见刚刚那名叫他脱去衣衫的书院护卫,不知如何挣开了捆绑,正朝着这边急慌慌赶来,他赶忙换了条路,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了护卫的衣衫,往地上一丢,便朝斋舍走去。 走了一阵,突然又想起了那白衣女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瞧左右没人,便往花圃边一坐,满心都是懊恼。 要怪就怪当初自己招子不亮,惹过这姑奶奶…… 不一会,后面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两名学子,看样子也是打斋舍里溜出来看热闹的,观星楼这这么大动静,要说斋舍里一点听不见那也不可能。 那两人一边走一边抱怨:“我就纳闷了,那护卫怎么会有我鹤家的符?我可看得真真的,那都是我爹画的,你说他怎么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张?我还以为天下除了我,没有人能有这么多的符呢?” 另一个道:“说的也是。可我就不懂了,你来书院读书,你爹让你带那么多符上路干什么?难不成你爹早就猜到会有走尸围攻书院?” “天底下还有我爹不知道的事?” “那是没错。不过,欸,那人不会是你爹在外头的儿子吧?” “呸,胡说八道,我爹是谁?鹤天师!他这辈子就我娘一个女人,就我这一个儿子。” “那……那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天师堂的符?要说今晚,没那些符的话,真就悬了。那些走尸也真是奇怪,怎么砍了四肢还能自行长出来?” “这我也说不清,我才练了个入门,说起来幸亏宋女王来了……” “她到底是谁啊?跟你爹比谁更厉害?” “当然是我爹厉害了,不过……她挺厉害的,她是我爹师伯……” “啊?老……老仙女?那这得多大年纪?害,我瞧着十七八岁,心里正欢喜着,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毛毛的……” 两人说着走远了。 符羽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想到自己曾经和说话的少年一样。 当初,符羽刚从乡下进宫不久,有一天经过御花园时,看到了一个长相貌美的少女正在逗蝴蝶,于是摆出了纨绔的本色,上去撩拨了几句,恰好被钓鱼归来的父皇看到,便说了他几句,又问了他几句功课,他故意回答不出,却求父皇赐婚,将少女许配给他。 结果可想而知叫宋女王宋伊雪一顿取笑。 他这才知道,这位宋女王执掌司天监,年纪跟父亲一般大,只不过是幻术高超,所以看起来形同少女而已。 就因为这事,他这宫中第一纨绔的位子算是稳如泰山了。 第50章 一头雾水 想到这些,符羽忽地笑了。 怕人嘲笑作甚?毕竟当初进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只是,终究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他甩甩头,刚要起身回斋舍,突见远处一条身影朝这边狂奔而来,竟是刚才救过他的那名孱弱小护卫,就见他跑到此处时,稍微放慢了脚步,一边疾走,一边脱下身上的护卫服扔掉,还扔了一个如意乾坤袋在草地上。 符羽心中暗喜,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这是假护卫,身份是假的,脸也一定是假的,就是江川没错了。又见他步伐踉跄,看样子是受伤了。他脑筋转了转,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心想,难道是趁乱去了别处,叫人给打伤了? 还真叫符羽猜中了,此人确实趁乱去了别处。 当他发现那些走尸从山谷下上来,便打定主意,要下谷查看真相,他在谷边转了一圈,发现下去只有一条路,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一只玄色大网兜头而来,原来是吴戈带着飞鼠埋伏在此处布下了天罗地网,目的是要斩断走尸的回路,没想到却把他给兜住了,好在他手中的匕首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才得以逃脱,但是身上却中了吴戈一掌。 他只留心身后,没有注意到符羽在暗处。 走了几步,喉头一涩,弯腰吐出一口血来,深吸一口气,抹了抹嘴角,地上出现了一条影子,他忽然抬头对上了符羽的眼睛。 遭了!竟被他给撞到了。 手腕猛然间被符羽抓住,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脸,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符羽是在查看自己是不是戴了假脸,心下暗道,看便看去,不信他能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他想撤手,符羽偏抓住不放。 他认定了此人就是江川,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定要验明正身,岂能轻易放手? 两人拉扯了几个回合,符羽借着月色打量完毕,若说这是假脸未免也太真了,不过诈还是要诈一下的,嘴里“啧啧”了两声,“多谢江兄救过我,不过,你这假脸是用什么做的?足以以假乱真。” 他充耳不闻。 “别不承认了,你要不是我江兄的话,我给你跪下!” 他无心与符羽纠缠,眼看着吴戈追来,猛然撤开手,将符羽朝吴戈推了过去,趁机逃走,跑不多远又吐了口血,稍微稳了稳气息,没听到吴戈追来的脚步声,却听身后方传来符羽的嚎哭声:“……怎么啦?书院后面打得震天响,又是鬼哭又是狼嚎地,搅得我睡不着觉,还不容许我出来看个热闹啦?上来就动手,打死了怎么办?我这孱弱的身子,哪经得住你这一掌……” 吴戈怒发冲冠,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突然蹦了出来拦在面前,胡搅蛮缠不说,还不让他走,可把他恶心到了:“哭什么哭?戌时入寝禁止大声喧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松手,让开。” 符羽偏不,倒在地上刚好抱着吴戈的腿,就是不让开。 也不知道江川捅的什么篓子?要是让他给抓了,那就麻烦了,书院规矩那么多,万一开除了岂不大不妙。 那就豁出去一回,撒泼嘛,他可是信手拈来:“就算我犯了书院院规,那也是院规罚我,我可是青州第一考进来的学子,你说打就打……咳咳咳……” 吴戈忍着气,问道:“我并非故意……” “你不是故意,下手这么狠?” “……” “我可要被你打死了。” “我并非抓你,你要耽误我大事,定饶不了你,说,你可有看到有人打这经过?” 符羽估摸着江川也该进斋舍了,放开手,摇摇头,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不是抓我呀?” 吴戈嘀咕道:“就你这点功夫,还用得着我动手?” “其实,我功夫还可以的。” 吴戈暗道,倒霉,怎么遇到这么个泼货。 好在后面的护卫赶到了,一名护卫捧着护卫服和一只如意乾坤袋急匆匆过来,“吴统,这是在附近发现的。” 吴戈拿过如意乾坤袋,上面的绣的是天师堂的星云标,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朱砂,丹药。 他皱了皱眉:“看来这也是他偷的……” 话没说话,夜空中传来一声嚎叫:“是哪个王八蛋偷了小爷的如意乾坤袋?三百十六张符鹤天师亲手画的符,你都给偷了,你倒是给小爷留几张啊……王八蛋……是谁?敢偷不敢认啊?” 接着是柳婶儿的吼声:“别嚎啦,都什么时辰了?偷溜出去也就算了,还敢大声喧哗,真不拿我当管理员了?你……给我进茅房呆着去。” 今晚事情太多,吴戈不想在符羽身上浪费时间,“暂且饶你,赶紧回斋舍去,走。” 符羽回了斋舍,以免被柳婶儿抓住,他贴在墙角处看了看,柳婶儿正拎着那天师堂鹤少主的耳朵往茅房方向拉扯。 鹤少哪受过这份屈辱,动手跟柳婶儿打了起来,可这柳婶儿也不含糊,愣是将他给压制了,鹤少欲哭无泪,凄凄惨惨。 符羽等两人走过去之后,才回了斋舍,窗户还开着,他从窗口进去之后,没想到江川竟然没装睡,睁着眼看他,声音淡淡地道:“既然回了快些睡吧。” “你……” 他刚要说话,就听鲁俊辰竟在不满地嘟囔:“刚刚柳婶儿来查寝,差点就露陷了,都怪你,没事大半夜乱跑什么?” 不给符羽说话的机会,两人约好似地一同翻转身去,留下符羽一脸茫然。 要说之前,他对那孱弱小护卫就是江川一事,深信不疑,可现在竟然犹豫了,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分身,既在斋舍中同时又出现在观星楼,但要说那人不是江川,他也是万万不能信的。 他用力挠了挠头,心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川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使他露出半点破绽? 他厚着脸皮:“江兄?身体可还好?” “不好。” “那……我给江兄把把脉?” “不必。” “还是把个脉吧,来来来……” 他过去抓着江川的手臂,拉拉扯扯间,“砰砰砰——”一阵拍门响起,柳婶儿在大叫:“开门,查寝,王八蛋,我看今晚到底有多少个不守规矩的人,我一个个全给他收拾了,符羽,符羽,你到底在不在里面?” 符羽头皮一麻“哎哎”着开门去了。 第51章 责一罚众 第二天,天高云淡。 栾云飞难得出现在练兵场上,今天他心情看起来不错,一反常态地表现出难得的亲和,掏了掏耳朵,道:“昨天夜里,书院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多少也都听说了一些。” 学子们齐声:“是。” 栾云飞哈哈一笑,“听说了就好,你们也别对昨夜的事好奇,其实,是书院安排的,是对你们进行的一次突袭考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更是一头雾水。 “昨晚戌时之后,你们之中有些人打斋舍里跑出去看热闹了,这些人自己心里都有数吧?” 底下鸦雀无声,没人回话。 栾云飞突然严肃了下来,“别以为是教头不管你们,更别以为是我栾云飞治军不严。” 死寂中,栾云飞接着道:“罗石,你来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有多少个兵在戌时之后偷跑出了斋舍?” 罗石看了一眼众人,那眼光似乎要往这些人的脸上砸上几拳,“昨晚出去的共三十二个半的兵。” “那半兵是怎么来的?” “是有人易容了,属下无能未能查出此人是谁。” 栾云飞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全场,神秘地笑了笑,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兵是谁,可我喜欢这个兵,能甩开重重监视,有点本事。我对教头们说了,这叫什么这叫阴沟里翻船,因此,今天这半个兵,一定要重点表扬,你寒碜了禁军三十教头,你可以站出来,我栾云飞要为你上表请功。” 众人瞬间议论纷纷,不敢相信书院中有这种人。 栾云飞等了一下,见没人站出来:“不站出来没关系,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到这他促狭一笑,脸色转瞬冷了下来,“表扬的只有一个,对于三十二个违反了军纪院规的,我不点名,但是已经给你们每人扣了二十分作为警告。” 有几个心存侥幸的站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昨晚的鹤少,高声道:“那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扣分?” 栾云飞道:“嗯,报上姓名。” “鹤千羽。” “亥时一刻出的斋舍,子时回的斋舍,扣了二十分。” 鹤少无言。 栾云飞道:“你刚才说话没问说报,再扣两分,还有我没让提问的时候擅自插嘴,再扣两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鹤少咬咬牙,闭上了嘴。 底下没人再敢问了。 栾云飞乐了,“算你们乖巧,这里还有一件事。” 他举起昨夜偷偷放在他书案上的联名信:“昨天夜里,有人把这封书信放在了我的书案上,信上内容是全队联名上书,要踢出伍中某一人,这一伍的人都还记得吧?” 程南君叫得最响:“记得。” “凡是在这封书信上签上名字的,都站出来。” 程南君第一个站出列,其余人都不知道栾飞云要干什么,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站了出来,整个队列就只剩下江川一人,孤零零,一副独木难支的样子。 栾云飞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例行公事地问道:“姓名?” “江川。” “大点声,没吃饭吗?” “江川!” 栾云飞伸手从罗石手中接过名册,翻了翻:“整个书院,就数你扣分最多。”他看江川站得不直,一脚踢过去:“绷直了。” 这一脚踢得不轻,江川戳了个笔直。 栾云飞又看向了另外几人:“你们几个谁能回答我,士兵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程南君大声道:“团结。” 栾云飞:“那有权联名驱逐队友出队吗?” 程南君面色通红:“不能!” “哦,每个人扣二十分。扣分之外,加罚去跑莲花峰一圈。” 江川:“报。” 栾云飞:“说。” 江川:“是我连累了大家,我愿意跟大家一样。” 栾云飞:“哦,你倒是聪明自己提出来了,那就给他也扣二十分。” “是!”罗石在点名册上扣去二十分。 栾云飞大声道:“来个带路的人,丁牧云。” 随着这一声叫,穿着操练服的丁牧云跑了过来,学子之中有一部分人认得她,有一部分人不认得,她这操练服一穿似变了个人,看学子的眼神都变了。 “丁牧云,在。” “你带他们走一趟莲花峰,没问题吧?” 丁牧云大声道:“没问题!这条路我走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掏出一面黑纱连同头盔一起将头脸包住。 一伍的人都愣了一下,觉得这趟莲花峰之行不简单。 果然不简单,就听栾飞云打了个呼哨,战马“惊雷”踩着莲花步,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 “惊雷最近在练莲花步,就让它来做压阵官。不过事前说清楚了,我这匹爱宠,脾气不太好,它要是不高兴了,尥蹶子不说,还冲撞人,得小心伺候着。另外,你们都得听它的,它不想停下来,你们再累都得跑着,它要是想休息,你们就得停下来陪着。” 听听这说法,一群人得听匹马的话,实属欺负人,可少年们敢怒不敢言。 栾云飞说完,拍了拍马屁股,“好了,压阵去吧。” 于是全队十二人,在丁牧云带领和惊雷的压阵下,受罚去了。 江川排在队尾,可没少被惊雷喷,明明是匹马,却比女人还矫情,动不动冲着他翻个白眼,好像它也知道是这小子连累众人受罚似的,江川有几次跑慢了还差点被它踢了。 莲花峰就是眼前,连接两座山峰的有一个铁索缆匣,可既然是受罚便不能乘坐。所以看着近在咫尺,所谓看山跑死马,实际走过去,那就远了,先要下到山下,然后再上到莲花峰。 去往莲花峰的下山路走的是另一条,一路上磕磕绊绊,各人都在抱怨,倒是那惊雷,莲花步踩的是四平八稳。 跑了一阵,忽听溪水淙淙。 惊雷不想走了,踢了踢蹄子,下水撒欢去了。 众人可高兴坏了,停下休息,帝国三少下水去了,其余人也都在水边吹风。 江川找了棵树,坐在树下,耷拉着脑袋,眼前突然跳过来一只蚂蚱,看得他一愣,那蚂蚱停在他眼前不动了,再一看原来这蚂蚱是草编的。 江川心头一震,他知道这蚂蚱一按尾部就会跳起,能连跳七八下,这种编法,会的人极少。 第52章 挨了一刀 江川没动,也没抬头,就盯着那草编的蚂蚱愣着神,他知道丁牧云在旁边看着自己。 “眼熟吗?”丁牧云凑上来,问他。 江川道:“青州的编法,跟这个不同。” “怎么个不同?”丁牧云递了几根草给他,“你编一个,我看看。” 不妙!被她盯上了。 他接过草,编了起来,故意编得慢,让丁牧云看清自己的编法。 丁牧云着实看得认真,看着看着皱起了眉,他怎么还是个左撇子?怎么会呢? 她愣神的功夫,蚂蚱已经编好了,这蚂蚱个子很大,两只前爪好似两把砍刀,好看是好看,但是不能蹦跳,只能抓着草杆举在手里。 江川将编好的蚂蚱,送到丁牧云的面前。 谁知,丁牧云正死死地盯着他,他举着蚂蚱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都没回过神。 正在这时,帝国三少走了过来。 时近中午,天气炎热,这三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终于有了凉意,胡长坚一捧水泼在脸上,气咻咻地大骂着江川,一回头却看见他手里举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在丁牧云面前晃来晃去。 他对聪明、有趣的丁牧云,有几分好感,这一看顿时生出醋意,怒道:“你这厮,害得众人受罚,却还有心思编蚂蚱来取悦姑娘?” “关你屁事。”骂人的是丁牧云。她刚回过神就听到这话,也怒了蹭一下打地上站起来横眉冷对。 吓得胡长坚顿时没了脾气,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只好转向了同伍中的队友,冲着那几个正咧着嘴在笑的,斥道:“笑什么笑?还有脸笑?狼狈的狗似的,还有体面可言?” 那几个虽然不比帝国三少的家世,但也都是出生名门望族。 一名学子讪讪道:“当初是你们出的主意要联名上书,不然也不至于被罚了二十分,还罚来这鬼地方受罪。” “你说什么?” 胡长坚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帮人向来唯帝国三少马首是瞻,居然开始顶撞了。 那学子道:“我们是听你们的话在信上签了名字,才被罚的。” “那是怪我们咯?” 那学子撇撇嘴。 “要怪也是怪他,若不是因为他怎么可能被罚?”胡长坚气的表情扭曲,这口气非要撒到江川身上,“江川,今天就把账算一算。” 又来了,江川心想。 不过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什么招只管接着就是。 胡长坚撸了撸袖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寒光闪闪,朝江川刺了过去。 他平时跟人打架,都无需自己动手;这回被逼得拿出匕首,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江川,可哪知他不但不躲,还伸手去挡,眼瞅着匕首刺中了手臂,鲜血瞬间从操练服的袍子里透了出来。 疼得江川弯下腰,右手紧紧捂着左手臂。 胡长坚头一回刺伤人,吓得脸色一白,手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呆住。 丁牧云也呆了。 符羽冲过来,推了一下胡长坚,程南君立即挡住了胡长坚面前,韩默也往前了一步,挡住了胡长坚。 符羽咆哮:“帝国三少好威风啊,动手伤人,还要杀人不成?” 他刚骂完,就看鲁俊辰跑了过来,挡在了江川的面前,推了推眼镜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对三? 周围人一看有好戏了,全都围了过来。 那惊雷偏也是爱看热闹的货色,溜达过来围着六人看了一圈,大概是觉得打不起来,鼻子喷了喷两边的人,又下河去了。 丁牧云这会儿回过神来,走过去,不由分说抓住江川的手,屏住呼吸卷起袖子查看伤口。 她记得尚灏的左手臂上有三颗痣,出娘胎就有,如果他是尚灏,这三颗痣就一定在,他赖不掉的。 可袖子撸开,只有流血的伤口,根本没有痣,一颗都没有。 丁牧云不信,心道,或许是记错了,三颗痣不在左手臂,是在右手臂。她果断抓住江川的右手臂,撸开袖子…… 还是没有! 丁牧云心里大乱,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川。 如果不是尚灏,为何自己一看到他就想起尚灏?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这感觉不会错! 这时,旁边的符羽说话了:“丁姑娘,你是在我江兄身上找什么东西吗?可有找着了?找着的话,把我江川带到一边,留点场子给我们打架……” 丁牧云只听了前半句,干咳了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跟院长学过一些医术,我在看两只手臂颜色变化,来判断匕首上有没有涂毒……看样子并没有涂毒……” 她平时下山挖沙虫,难免会被沙虫咬伤的时候,所以随身会带些药物,她解下腰间的如意袋,拿出一只瓷瓶子往江川的伤口上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再用帕子包扎,想起了符羽说要打架,抬头看了看,看来真要动手了。 她的心思都在江川这,冲着惊雷喊了声:“压阵官,你管不管了?” 惊雷白了她一眼,趴在水里没动。 不过这一声,把紫蓝金刚给喊来了,它在天上飞了一会了,下面的情况也都看到了,见惊雷没动,一个俯冲,停在了惊雷面前,叽叽喳喳叫了一通。 没想到那惊雷倒是听紫蓝金刚的,打水里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直冲到两方人中间,那程南君正要动手,被这惊雷用头迅雷般一拱,倒退了几步险些翻倒在地,它又看向符羽,符羽连忙告饶:“压阵官,别打别打……” 它又看向程南君。 程南君在军营长大,马奴一个,看到好马就自动成了奴才,这“惊雷”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旋即满脸的殷勤:“压阵官,我错了,千万别生气。” 伸手想摸一把,被惊雷喷了一脸,笑眯眯地跟在惊雷屁股后面,下水去了。刚到水边,惊雷一个尥蹶子,弄得他一身的泥。 有几个好事的学子,原本还想看热闹,这下热闹没得看了,又把视线投在了丁牧云和江川的身上。 这一看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个个瞥着嘴,适才和胡长坚斗嘴的那个,露出惊愕之色,嘀咕着:“那孱弱不堪的无用之人,连匕首都躲不开,还有脸做人?” 说话的声音颇小,没敢让丁牧云听见。 纵然是江川孱弱,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俊朗,面色泛白,眼神深邃却总是透着一股苍凉,是如今大瑨女子喜欢的模样。 难道……那小子像是瞬间想明白了,叹了声,“难道他是故意受伤,让丁姑娘同情他,心机啊心机!” 第53章 宝马良驹 听听这口气充满了嫌恶,江川无语至极。 那小子见江川看过来一眼,心中厌恶,道:“看什么看?该死的穷书生乡下人,成天连累旁人,见了就恶心。” 江川毫无反应,骂他什么一并收下便是。 可符羽不是,他最听不得将人分成高低贵贱,就算不是江川,这闲事他也要管了:“真是个没教养的狗东西。” 那小子气极,眼中怒火滚滚,拳头一握:“你再说一遍?” “听一遍不够?还想再听一遍?” 那小子一拳打了过去,符羽虽然算不上高手,但对付这种稀疏平常之辈不在话下。他闪身避开,脚下一绊,反手一推,那小子脚下不稳,便朝溪水中冲去,径直撞向了惊雷。 惊雷是战马,战场上什么事没遇到过,也算是见多识广,趴在水里一动不动。 那小子眼瞅着冲到了惊雷跟前,刹不住脚撞了上去,只觉得屁股一麻,整个人被打横起来,身体离开水面朝天空而去,刚落下来,屁股又被什么东西一顶,再朝天上抛去。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魂都要没了,惨叫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山谷。 抛他的是惊雷,惊雷聪明,有时候像个调皮的小孩,它把那小子当成了玩具,顶在头上抛来抛去,玩得得意了,露出大牙一乐。 那紫蓝金刚更是煽风点火的货,跟在旁边,可劲地叫着:“高点,再高点。” 这一马一鸟玩得高兴坏了。 符羽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着,觉得有意思,程南君那马奴,更是拍起了手,反正惊雷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对的。 惊雷抛了一会,腻了,将他往水里一丢,那小子狼狈不堪地在水里扑腾着,一脸怨怒却也不敢对惊雷有半句妄语,打水里爬起来,怒目看着符羽,符羽不好惹,又将视线看向了江川。 江川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着一张脸,垂眉搭眼的,给人一种孱弱无力病入膏肓的感觉。他撇撇嘴,嘟囔着骂了句娘。 江川假装没听见,冲着丁牧云道谢:“多谢丁姑娘。” 丁牧云眼见希望落空,满怀失落,毫无情绪的“嗯嗯”应着,又看他眉眼确实就是尚灏没错的,旋即又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怕找不到破绽,还有胡长坚刺伤江川这事,不能不管。 她还没说话,胡长坚倒是先开口了。 他跟江川的矛盾早在青州考场就已经结下,如今他又跟丁牧云在一块,丁牧云还护着他,一时克制不住心底的醋意,竟朝着丁牧云夹枪带棒起来:“丁姑娘真是善心,今天给人包扎伤口是不收银子了吗?” 丁牧云爱财,见过她的人都知道,连她自己偶尔都称呼自己为“爱财如命君”,可这话打胡长坚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刺耳。 她这张嘴可不饶人,是他先惹的自己,还能有好话给他? “没错,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好日子,胡公子要是今天死了,我把你埋了,也不收银钱,胡公子你要不要死一死?” 胡长坚脸色微变,他对丁牧云护着江川这事,不能忍,咬咬牙:“丁姑娘难道不觉得他受伤得很蹊跷么?” “你难道想告诉我,不是你刺伤的他?而是他故意往匕首上撞去?” “正是。” 他倒是有脸?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竟能颠倒黑白。 胡长坚咬着牙,瞪着江川,觉得自己实在是晦气,原本只是吓唬他一下,才拿出匕首挥了挥,但凡稍微避让,便不会刺中,可他竟然拿胳膊去挡,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他这故意伤人的罪名怕是落下了,不知道栾云飞要怎么处罚自己,都怪江川,他越想越觉得胸口恶气难耐。 胡长坚还要说什么,就见丁牧云手一挥,叫了声急急如律令,就见一只水晶蝴蝶飞了出去,粘在了胡长坚的嘴上,胡长坚再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吓得他大惊失色,瞪着眼睛,面部扭曲,然而嘴却张不开,嗓子更发不出一点声音。 站在他边上的韩默看得心惊肉跳,惊呼:“丁牧云,这……这是什么妖术?你要干什么?” 周围人也都惊住。 丁牧云横了他一眼:“什么妖术,这是尚方书院的禁言术。被禁言的人,当闭嘴反省,不要再争执,更不要顶撞。” 禁言术是礼雅学院院长宋女王独门秘术,也是尚方书院惩罚失言学子的一种方法,丁牧云早上刚领了这秘术,正想着放在谁的身上试试,结果胡长坚就撞了上来,自然就用在他身上了。 “那我胡兄几时才能开口说话?” “只要他不做无谓的挣扎,更不要在心底里骂我,两个时辰后自行解封。”她故意吓唬道,“若要是在心底里骂我,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嗓子嘶哑,舌头肿胀,一个月不能说话。” 吓得胡长坚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辱骂她。 惊雷这会儿玩够了水,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招呼大家上路,此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一行人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一匹马而已,赶着一伍人上路,眼神里却充满了嫌弃。 也不怪它,惊雷的前世乃天庭御马,为天庭万匹良驹之首。被罚下界之后,驰骋在草原之上,日渐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只要它一声叫,所有的马都得跟着它。后来它在草原上过腻了,就随着马贩子到了京城,在京城的赌马场上遇到了栾云飞。 栾云飞素是训马的高手,当日他从千牛中郎那听说了赌马场来了匹怪马,这马只吃肉不吃草,赌马场的发佬求他长眼,于是便来到了赌马场。 栾云飞拍了拍它的屁股它从此赖上了栾云飞,栾云飞买它赢,它就次次赢,栾云飞不来它就躺着,最后发佬没办法,干脆就把它送给了栾云飞,这下更赖上他了,连喂食都得他亲自喂,否则就甩头、尥蹶子,谁也近不了身。 它不爱呆在马厩里,四处溜达,有时候高兴了还要在主人的卧室里躺着,活脱脱的就是栾云飞的祖宗。这栾云飞也乐意惯着它,因为只要它上了战场,随便哼哼两声,敌方的战马便群马沸腾。 第54章 罗汉石阵 惊雷马不停蹄,赶着这群叽叽歪歪的学子直奔莲花峰。 莲花峰的山脚下,有一个石阵,里头山石林立,这些山石一个个形似罗汉,所以也叫罗汉阵。 丁牧云带着众人走的是另一条道,这条道叫隐士道,顾名思义就是外人看不见。这条道就在罗汉阵的边上。 江川就听着罗汉阵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里头的人正在争执: “……我说这山就是人为建造的你怎么就是不信?不然怎么这么巧,五座山峰刚好分成金木水火土,进山的八条道恰好又是八卦方位。” “若是人造的,这么浩大的工程的需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完成?在下可从没听过世上有移山填海之术!” “你没听说过就没有了吗?利用山势改造山形有何不可?所以我猜机关城就在里头,不然贤王爷为何把尚方书院建在此处?其中必有玄机。” “那也不能说这山是人为建造的吧?” “也不想想机关城里住的是谁?这世上没什么是墨家做不到的。” “我没说墨家造不出来,但是要造这样的一座大山,除非是神仙……算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从石阵里出去吧,都已经困了一天了,我师兄叫那毒蜂蛰了,都已经昏迷了一天,再困下去的话,就都要死在里头了,哎,墨子老祖宗,我们是慕名而来想朝圣机关城的呀,可别叫我死在半道上啊。” “是啊,祖师爷,求您老人家大发慈悲,给指条道吧……” 争执变成了哀求。 一伍的人从石阵旁边跑了过去,因为石阵内的声音太小,只有江川能够听见,所以别人都没发觉。 江川心想,这两人称墨子为老祖宗祖师爷,那必定是工匠了,只有工匠才这么称呼,没想到这多年过去,这些人依旧在苦苦寻找墨家机关城的下落。 传说中,墨家机关城内集天下百工技艺之巅,工匠们想去机关城的心情有如朝圣。 不过那人说的倒也没错,但是利用山势改造山行为我所用,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话说回来,改造山行工程浩大,非人力所能及以。若非贤王爷把尚方书院建在此处,考试又考的非六艺之学,这些人也不会找到这里。 江川这么想着,脚下便放慢了下来,惊雷原本跟在后头,这会儿跑到了并排处,喷了他一脸的口水,江川看了看惊雷,惊雷却没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江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的山崖上黑压压一团蜂巢,一阵清香飘来,直叫人提神醒脑,江川见蜂巢上的蜜蜂是个头很大的石蜂,深知这种蜂将巢筑在山崖上,其蜂蜜比普通蜂的蜂蜜更加香甜,但是石蜂攻击性也更强。 突然惊雷砸了咂嘴,抖擞精神,朝着蜂巢狂奔而去。 一行人愣着神间,惊雷已经跑到了蜂巢跟前,张嘴就吃。 石蜂护巢,“呼”一下围了过去,惊雷身上的马鬃很厚,石蜂攻击不到,但是鼻子上没有马鬃,全都盯在了鼻子上,惊雷喷了几下,喷完又围了上来。 饶是它平时八面威风,也撑不住了,拔腿就跑。 “完了完了,这可作孽了。”丁牧云直跺脚,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黑纱,冲向队伍的后头抓起江川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快跑,石蜂来了。” 大多数的人都没跑,石蜂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袖子甩甩,荡开就是了,再说了这里到处都是石头,没地方躲。 可石蜂多的远远超出想象,远不止一群,乌压压铺天盖地,队伍一下子就散了,一个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江川被丁牧云抓着手腕,跑了一会,就见符羽打后边追了上来,别看符羽武功不怎样,但是逃跑起来的脚程不亚于武林高手,一边跑一边道:“丁姑娘,你这就不厚道了,知道这条路上有石蜂也不事先说一下。” 丁牧云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石蜂有没有追上来,道:“事先说什么?以往这些石蜂原本也不攻击人。” “为什么?难道石蜂是书院养的?而且看着就一个蜂巢,怎么来了这么多的石蜂?” “你看到就一个,实际上山崖有很多个蜂巢,绕着莲花峰半圈。再说了,书院怎么可能养石蜂?”丁牧云解释道,“我听院长说这些石蜂老早就有了,它们在此筑巢的时间,可能都已经好几百年了,院长说它们是看护鬼阳山的神蜂,很有灵性,你看我们走的是隐士道,这些石蜂以往根本不上隐士道。” 符羽惊道:“那听你这意思,这些石蜂很有可能是墨子老先生养的咯?” “那我可不知道,它们又不会说话,我也审问不了它们,但我知道,以前这里有条路可以上到莲花峰,很多年没人走了,路早就废掉了,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从这条废道上山,说要找什么……机关城……” 江川心下了然,刚才进了罗汉阵里的人便是如此,由此可以推测,那些人是上山之后,受石蜂攻击,转而进了罗汉阵,便没走出来。 丁牧云足下狂奔,又路过了罗汉阵,一边跑一边道:“看着这个石头阵了么?它叫罗汉阵,一般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那里面有古怪,外面看着是石头,到了里面的石头就活了,罗汉们个个怒目,吓都能把人吓死。” 符羽道:“你进去过?” 丁牧云:“我差点就去了,还好我家‘二哥’聪明,说它先进去探路,也幸亏它聪明,不然就飞不出来了。” 符羽:“等等……那照你的意思,石蜂也进不了罗汉阵?” 忽然,江川停住了脚步,丁牧云猝不及防,一个不留神险些被他撞倒,她回过头刚要抱怨,就见身后众人不见了,惊雷也不见了,乌压压的石蜂盘旋在罗汉阵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逶迤着往回飞去。 丁牧云崩溃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他们进阵去了,惊雷也进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55章 新的考验 她又想起了紫蓝金刚,丁牧云抬头看天,哪还有紫蓝金刚的影子?心中焦急,眨眼之间就冲进了石阵,她是铁了心要进去找到二哥。 这一人一鸟相依为命,二哥便是她的亲人。 江川听着罗汉阵里到处都是惨叫声,可见里面不少人被石蜂蛰了。 书院里虽然有院长和宋女王坐镇,可要回去送信,再等他们过来怕是来不及,要救他们既要拿到蜂蜜还要走出罗汉阵。 首先要拿到蜂蜜,就要把石蜂引走。 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显山露水,可眼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脱下了操练服,将衣服扎成了一个布袋,系在树上,冲着符羽道:“我引石蜂过来,你去取蜂巢。”说完双手合拢,留了条缝隙,放到嘴边,嘟嘟的手哨声顿时响遍了山谷。 正往山崖飞去的石蜂,闻听手哨声,调转方向又飞了回来,眼看着石蜂就到了江川的跟前,符羽忙用袖子遮脸,惶恐道:“江兄,你这法子管不管用?不管用的话,我俩就得死在这儿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领头的石蜂朝布袋飞去,绕着布袋口飞了两圈,一头扎了进去,后面源源不断的石蜂朝布袋飞来。 符羽朝蜂巢跑去。 蜂巢就在隐士道旁边的山崖上,刚才叫惊雷撞了一下还啃了一口,已经摇摇欲坠,他攀岩而上伸手去摘。 突然,符羽愣住了,就见蜂巢后面赫然竟是石环,难道鬼阳山真的是人工造就的不成? 他恍恍神,忽听江川的手哨声吹得急,忙将蜂巢掰了一半,留一半掩盖住石环。 源源不断的石蜂在往“布袋”里飞,“布袋”已经完全撑开,再进去一些,衣服就要被撑破。 江川也紧张了,偏这时就听有脚步声,扭头看去,就见一群人快步走来,那些人似是知道此处有石蜂,全都裹着黑纱, 就听为首那人说道:“此人在用驭蜂术,叫他带我们进尚方书院。” 那些人手里仗剑,将江川团团围住。 江川吹着手哨不能停下,这边包围圈越来越小,剑都已经指到了他的鼻尖上了,那边,石蜂越来越多,眼看着布袋就要破掉。 看样子符羽是不会帮忙了,他要亲眼看着自己要怎么破局。 可这些人…… 漏洞太多!丁牧云说隐士道只有书院的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知道此处有石蜂?并在事先做好了准备,除非—— 他们就是书院的人! 不过是转瞬之间,江川便已打定主意,他急吹了几下手哨,他催得急,石蜂飞的狂,撑破了布袋,铺天盖地蜂拥而出。 围攻的众人全都慌了,虽说头脸裹着黑纱,可也架不住石蜂太多,吓得抱头鼠窜。 石蜂原本把布袋当成了蜂巢,如今布袋破了,便直扑向蜂巢,而蜂巢就在符羽的手里…… 江川心道:还不出来。 空中一条人影掠过,小护卫抓着符羽迅速退走,潜入了罗汉阵,江川看了一眼,也跟进了罗汉阵。 一进阵,更加确定了刚才的判断,那些围攻的人,尾随他们进阵之后,却有意要避开,当中有个人直勾勾看了一眼符羽。 江川小声问:“你认识?” 符羽扭头看了一眼,想了起来,正是昨天晚上被他脱去衣衫的那名护卫。 “是书院的护卫。”他小声跟江川说完,便恍然大悟了过来,心道,护卫装扮成匪徒?难道是栾云飞做的局? “我就觉得有古怪,没事叫我们上什么莲花峰?” 果不其然,就听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了罗汉阵门口。 “这又是谁来了?这连环局是做上瘾了?”符羽的抱怨刚一出口,就听吴戈的声音从罗汉阵外传来。 “尚方书院的护卫,还躲什么躲?都给我滚出来!一群石蜂就把你们吓得乱了阵脚。忙活了大半天,一上来就让人给发现了,真是废物。” 那些人诧异了一下,相互看了看,不费什么力气便走了出去。 江川就听领头的人在争辩,“没有吧?”。 吴戈怒道:“你以为人家要指着你的鼻子,说出你的名字才叫暴露?” 跟着是教头陈烈的声音:“刚才吹手哨的人,用了密音,在密音里把可疑的点都说出来了。” “会不会是诈人的?要不就是丁牧云说出去的?” 吴戈怒道:“丁牧云只是领队,她根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那会不会栾总教习的惊雷告诉了丁牧云的鹦鹉,鹦鹉又告诉了丁牧云……” “放屁!”吴戈心里不痛快,首次跟禁军联合,上来就叫人给点了,他脸上无光,骂起人来便毫不客气,“王八犊子,本事没有,推卸责任倒是一个顶几个,不裹着纱会死吗?叫你们埋伏在石阵外,一个个全都进了隐士道。” 那人嘀咕道:“事发突然,怎么会有人懂这驭蜂之术……” 吴戈吼道:“废物!” — 陈烈带着一行人离开了罗汉阵,吴戈则率人压着那三个偷偷上山的工匠下山去了。 陈烈今天的心情很好,栾云飞再次设下埋伏,考验这一伍人,若不团结或是贪生怕死,则上表退学。没想到平时最叫人瞧不上的江川,不但主动救人,还揭了这场局的底。 虽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兵,除了符羽和江川,其他的人都叫石蜂蛰肿成了猪头,不过多已经服下石蜂蜜,基本上已经无碍。 这一伍的人都不说话,连同惊雷,还有丁牧云和紫蓝金刚,全都垂着头,丁牧云更是紧紧抱着紫蓝金刚一阵阵的后怕,本来早上接到领队任务,还有二两银子,可把她高兴坏了,没想到险些送了命。 而惊雷自打从罗汉阵里出来,就成了江川的跟屁虫,鼻子这会儿已经肿成了馒头,它也不嘚瑟了,时不时地蹭一下江川,叫他给自己撸撸毛发,表示不然它可要生气了,栾云飞告诉它有蜂蜜吃,它高高兴兴地压阵,谁知道石蜂这么凶残。 陈烈的声音高亢:“恭喜你们通过考验。” “什么意思?”符羽问。 “我只想告诉你们,石蜂和罗汉阵都是对你们的考验。” “所以,这是故意在耍我们罗?” 第56章 新的考验 她又想起了紫蓝金刚,丁牧云抬头看天,哪还有紫蓝金刚的影子?心中焦急,眨眼之间就冲进了石阵,她是铁了心要进去找到二哥。 这一人一鸟相依为命,二哥便是她的亲人。 江川听着罗汉阵里到处都是惨叫声,可见里面不少人被石蜂蛰了。 书院里虽然有院长和宋女王坐镇,可要回去送信,再等他们过来怕是来不及,要救他们既要拿到蜂蜜还要走出罗汉阵。 首先要拿到蜂蜜,就要把石蜂引走。 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显山露水,可眼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脱下了操练服,将衣服扎成了一个布袋,系在树上,冲着符羽道:“我引石蜂过来,你去取蜂巢。”说完双手合拢,留了条缝隙,放到嘴边,嘟嘟的手哨声顿时响遍了山谷。 正往山崖飞去的石蜂,闻听手哨声,调转方向又飞了回来,眼看着石蜂就到了江川的跟前,符羽忙用袖子遮脸,惶恐道:“江兄,你这法子管不管用?不管用的话,我俩就得死在这儿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领头的石蜂朝布袋飞去,绕着布袋口飞了两圈,一头扎了进去,后面源源不断的石蜂朝布袋飞来。 符羽朝蜂巢跑去。 蜂巢就在隐士道旁边的山崖上,刚才叫惊雷撞了一下还啃了一口,已经摇摇欲坠,他攀岩而上伸手去摘。 突然,符羽愣住了,就见蜂巢后面赫然竟是石环,难道鬼阳山真的是人工造就的不成? 他恍恍神,忽听江川的手哨声吹得急,忙将蜂巢掰了一半,留一半掩盖住石环。 源源不断的石蜂在往“布袋”里飞,“布袋”已经完全撑开,再进去一些,衣服就要被撑破。 江川也紧张了,偏这时就听有脚步声,扭头看去,就见一群人快步走来,那些人似是知道此处有石蜂,全都裹着黑纱, 就听为首那人说道:“此人在用驭蜂术,叫他带我们进尚方书院。” 那些人手里仗剑,将江川团团围住。 江川吹着手哨不能停下,这边包围圈越来越小,剑都已经指到了他的鼻尖上了,那边,石蜂越来越多,眼看着布袋就要破掉。 看样子符羽是不会帮忙了,他要亲眼看着自己要怎么破局。 可这些人…… 漏洞太多!丁牧云说隐士道只有书院的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知道此处有石蜂?并在事先做好了准备,除非—— 他们就是书院的人! 不过是转瞬之间,江川便已打定主意,他急吹了几下手哨,他催得急,石蜂飞得狂,撑破了布袋,铺天盖地蜂拥而出。 围攻的众人全都慌了,虽说头脸裹着黑纱,可也架不住石蜂太多,吓得抱头鼠窜。 石蜂原本把布袋当成了蜂巢,如今布袋破了,便直扑向蜂巢,而蜂巢就在符羽的手里…… 江川心道:还不出来。 空中一条人影掠过,小护卫抓着符羽迅速退走,潜入了罗汉阵,江川看了一眼,也跟进了罗汉阵。 一进阵,更加确定了刚才的判断,那些围攻的人,尾随他们进阵之后,却有意要避开,当中有个人直勾勾看了一眼符羽。 江川小声问:“你认识?” 符羽扭头看了一眼,想了起来,正是昨天晚上被他脱去衣衫的那名护卫。 “是书院的护卫。”他小声跟江川说完,便恍然大悟了过来,心道,护卫装扮成匪徒?难道是栾云飞做的局? “我就觉得有古怪,没事叫我们上什么莲花峰?” 果不其然,就听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了罗汉阵门口。 “这又是谁来了?这连环局是做上瘾了?”符羽的抱怨刚一出口,就听吴戈的声音从罗汉阵外传来。 “尚方书院的护卫,还躲什么躲?都给我滚出来!一群石蜂就把你们吓得乱了阵脚。忙活了大半天,一上来就让人给发现了,真是废物。” 那些人诧异了一下,相互看了看,不费什么力气便走了出去。 江川就听领头的人在争辩,“没有吧?”。 吴戈怒道:“你以为人家要指着你的鼻子,说出你的名字才叫暴露?” 跟着是教头陈烈的声音:“刚才吹手哨的人,用了密音,在密音里把可疑的点都说出来了。” “会不会是诈人的?要不就是丁牧云说出去的?” 吴戈怒道:“丁牧云只是领队,她根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那会不会栾总教习的惊雷告诉了丁牧云的鹦鹉,鹦鹉又告诉了丁牧云……” “放屁!”吴戈心里不痛快,首次跟禁军联合,上来就叫人给点了,他脸上无光,骂起人来便毫不客气,“王八犊子,本事没有,推卸责任倒是一个顶几个,不裹着纱会死吗?叫你们埋伏在石阵外,一个个全都进了隐士道。” 那人嘀咕道:“事发突然,怎么会有人懂这驭蜂之术……” 吴戈吼道:“废物!” 陈烈带着一行人离开了罗汉阵,吴戈则率人压着那三个偷偷上山的工匠下山去了。 陈烈今天的心情很好,栾云飞再次设下埋伏,考验这一伍人,若不团结或是贪生怕死,则上表退学。没想到平时最叫人瞧不上的江川,不但主动救人,还揭了这场局的底。 虽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兵,除了符羽和江川,其他的人都叫石蜂蛰肿成了猪头,不过多已经服下石蜂蜜,基本上已经无碍。 这一伍的人都不说话,连同惊雷,还有丁牧云和紫蓝金刚,全都垂着头,丁牧云更是紧紧抱着紫蓝金刚一阵阵的后怕,本来早上接到领队任务,还有二两银子,可把她高兴坏了,没想到险些送了命。 而惊雷自打从罗汉阵里出来,就成了江川的跟屁虫,鼻子这会儿已经肿成了馒头,它也不嘚瑟了,时不时地蹭一下江川,叫他给自己撸撸毛发,表示不然它可要生气了,栾云飞告诉它有蜂蜜吃,它高高兴兴地压阵,谁知道石蜂这么凶残。 陈烈的声音高亢:“恭喜你们通过考验。” “什么意思?”符羽问。 “我只想告诉你们,石蜂和罗汉阵都是对你们的考验。” “所以,这是故意在耍我们罗?” 第57章 刮目相看 陈烈没说话,拍了拍符羽的肩膀,讨好地笑着。他看着自己手下的这群狼狈不堪苟延残喘的弱兵,非但没有不高兴,相反一反常态地意气风发。 “此番,你们能通过考核,说实话,我对你们是刮目相看……我看以后谁还会说我们这一伍是风中残柳。” 禁军教头之间的竞争一向激烈,各人所带的各个队伍,素爱比拼,尤其是栾云飞执掌禁军之后,月度比拼,季度比拼,年度比拼,还有各种大练兵,联合演练等等,分名次,争第一。 陈烈曾经是军中模范,最好的教头。 后来被栾云飞抽调去带全军最差的厢兵。 厢兵是禁军中用于后勤补给的军队,其各项技能,操练要求都无法和正规的禁军相比。厢兵带久了,心气渐渐磨灭了。 此番被栾云飞带来尚方书院,他抱定了不与人争的思想,安分守己地把这一次的教头任务做好。 这一伍的兵,早在书院门口就见过了,是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孬兵,别的教头压根瞧不上,所以抽签的时候,故意把这一支留给了陈烈,陈烈就给捡了起来,因为他从心底里觉得孬兵才跟自己最配。 他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过,除了一个程南君,恐怕其他人都出不了三个月,分就会被全部扣完。 今天的考核,他一早抱定了集体失败的念头,就连罗石接下来要骂的话他都已经想到了,大不了认个错,连认错的话都想好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帮生瓜蛋子,居然出人意料的通过了考核,尤其是江川,关键时刻成功逆袭,带着全队逆风翻盘。 陈烈心中唏嘘,自己带兵十余年,自认为看兵的眼神是毒的,没想到这次竟看走了眼。 陈烈:“我来介绍一下,这里的石蜂虽然凶狠,但是无毒,被蛰了之后会肿但是不至于致命。至于罗汉阵,看起来玄乎,实际上就是一个环形迷宫,而这里实际上,也是本次考核的考场,我们联合书院的护卫对你们进行了考核,就是想看看你们在绝境下的真实反应和个人能力。” 陈烈光顾着自己激动,队伍里的人,却没一个理会他的,全都垂头丧气。 陈烈:“诸位不要有情绪,这只是一次小演习……” 这话一出,一伍的人,全都怒了。 惊愕!愤慨! 符羽愤愤的:“你称之为小演习?” 陈烈知道此刻这帮新兵蛋子的心情,他带兵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兵没见过,兵蛋子的心思他摸得透透的,他知道怎么顺毛撸。 此番考核,原本只是针对前面所学进行的考核,难度都不大。结果临时加了一道附加题,这道“附加题”难度之大,各教头心知肚明,没人愿意自己的兵进罗汉阵,别人不愿意,只能他揽下来。 陈烈不心虚,苦笑了一声:“确实难度等级有些高,亏得你们都是聪明人,是尚方书院的天才,换成是我手下那些生瓜,准保全军覆灭。” 符羽冷笑:“陈教头眼里,此番测试仅仅只是难度有些高?” 陈烈实话实说:“其实类似的考核,我们在禁军考核中也用到过,我必须夸一下诸位,你们破阵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军中王牌,但是不吹嘘地讲,堪比劲旅,所以我才说,你们都是聪明人是天才。这里尤其要夸一夸江川,如今会手哨的人已经极少了,能用手哨传递消息的更少,幸亏栾总教习听得懂。栾总教习说了,这种手哨非常难学,学起来的难度极大,要吹手哨的人有一定的功力,才能做到近处听声音好似也不大,远处听却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手哨传播距离非常之远,高手能传播百里,每个音代表了一句话。栾总教习说了,此人技法超常,足以与古时候的老手哨官相比。”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道:“如今军事上传播消息的方法极其之多,有天上飞的木鹤,地上跑的令官,还有飞鸽传书等等,再不济还有烽火、信号,哪一样不比手哨靠谱?” 陈烈踱步到他身边:“木鹤会被击落,会被捕鹤网捉住,令官会被伏击,飞鸽传书又有多少飞鸽刚刚上天就被射了下来,烽火信号遇着雨天怎么办?最后靠的还是人,在一场复杂的战争中,手哨是最后传播消息的希望。” 陈烈的眼中闪过揶揄:“你现在还觉得手哨没用吗?” 那兵摇了摇头。 陈烈很干脆:“没错,我们军中也曾经放弃过手哨,有一回我方遭到敌军偷袭,有一个兵,靠着这最古老的手哨,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当天军中最后一个手哨兵接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即报给了将领,最终凭借着这个消息,逆转了战事,将受围困之人救了出来。”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 陈烈很干脆地道:“你们不用猜了,被围困的人是先帝爷,而这场仗,便是当年西梁与我大瑨相约小金岭议和时的一战。当时西梁人以议和之名将先帝爷骗去了小金岭,企图将先帝爷困在小金岭,在夜间突然发动进攻,当时先帝爷身边只有百人,而用手哨的人发送给远方驻扎军营将士们消息的人,当年还是个新兵蛋子,而这人,正是如今的栾总教习。” 当年小金岭一事,西梁人将景帝骗过去议和,并乘机围剿,在天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消息传回大瑨,瑨国百姓气愤难耐,自此西梁人在老百姓眼中便成了骗子的代名词。 瑨国的一些文人墨客为此大书特书,盛赞国君和将士们英勇之外,把西梁人骂得是猪狗不如。更有些戏班子将此事编成了剧目,搬上了戏台,中间添油加醋,加了各种神仙鬼怪,吸引人眼球。 但是小金岭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经历者才知道。 现在听陈烈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过来,顿时觉得手哨的作用之大,不容小觑,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江川,有几个露出了佩服的眼神。 第58章 往事随风 符羽适才进罗汉阵时,听小麻雀提了一嘴,有关小金岭的故事却也是头一回听说,想到栾云飞也是青州人,瞬间心中便是一动,再看江川时,眼神便多了一丝审慎。 江川却坦然一笑,礼貌地道:“手哨在我家乡是生存必备技能,我是青州人,是渔民之后,随渔人漂泊海上。大家都知道,海面跟陆地不同,人在大海上是非常渺小的,大海又是瞬息万变的,此时风平浪静,很可能下一刻就波浪翻滚,危险重重。” 他说:“另外,在青州归顺瑨国之前,海盗猖獗,不但抢劫过往的商船,连我们渔人的船也要打劫,渔人虽然松散,但是在海上非常团结,遇到了危险,彼此之间传递消息相互救助,可大海实在太大了,渔船与渔船之间往往相隔甚远,所以智慧的先辈们就发明了手哨,用手哨来传递消息。不瞒诸位,我是在渔船上出生的,也是在渔船上长大的,父母都是渔人,并且我这人命不好,不受海神待见,鱼见了我绕着走,所以自小就被禁止了撒网捕鱼。” 江川叹了口,接着又道:“虽然当时年纪尚小,但我爹娘说人这一辈子很长,便求掌船的金伯让我学习手哨,说将来若能在船上负责瞭望一职好歹也能有口饭吃,当时负责瞭望的老哨公已经年近古稀,老人家一辈子没下过船,无儿无女一人终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当我是孙子,我叫他爷爷,爷爷手把手地将手哨的绝技传授给了我。” 他眼神黯淡了一下,充满了愧疚:“可惜我学艺不精吹的不好,有一回大海发怒,爷爷爬上桅杆时,不小心桅杆折了掉进了大海里,见了海神。接着我父母去世了,再接着,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大海,回到了陆地生活。跟着师傅欝文为生,在陆地上生活,手哨是用不上了,慢慢地也就生疏了。今日恰好是爷爷见海神的日子,驭蜂的时候,哨声让我想起了过去,为了纪念爷爷,所以我就任性了一下,像小时候跟爷爷学手哨时那样,通过手哨声将消息发送了出去,只是没想到,竟让栾总教习听去了,我也是颇为意外。我想,这顶多算的上是巧合吧?” 江川这番话,除了说给众人,更是说给丁牧云听。就是想用这个方法告诉丁牧云,让她知难而退。 陈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讶然之色,伴随而来的是赞许的点头。 陈烈:“驭蜂术这手绝活,总不会也是海上学的吧?” 江川摇摇头,“我离开渔船之后,跟随师傅走南闯北,奇闻异事听过一些也见过一些,我师傅素爱登山游历,有一回随师傅登山时,在山崖上遇到一大群石蜂,我师傅是个老顽童,一时嘴馋就割一快蜂巢,结果叫石蜂追了八条山路,可巧就遇到了一个老神仙,那老神仙善用驭蜂术,帮师傅逃过一劫。我师傅眼馋人家有此绝技,便用一个传奇故事,换来他教我这驭蜂之术。老神仙,许是一个人山中呆的久了,竟应了我师傅,不过这故事,一讲就是三天三夜。我师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我学了之后,好方便他日后取蜂蜜吃。那老神仙虽是答应了他,但却说了只教我一遍。我师傅还给我下了死命令,说要是学不会的话,就不要这个学生了。我当时心中很是紧张,但因我学过手哨,所以老神仙教了一遍,竟然便学会了。” 江川说到这笑笑,“说来惭愧,我学会之后,还真的帮助师傅取了好些个蜂巢,现在想来,若是让那老神仙知道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悔不当初?” 他讲的头头是道,有时候又似是回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陈烈出生低微,对同样出生低微的江川颇有好感,并且这江川小小年纪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沉稳。 陈烈:“为师傅办事,尽心尽力,偷几个蜂巢算不得坏事。” 众人都笑。 陈烈说:“我喜欢这种人,经历过苦难依旧善良,谦虚,礼貌,谨慎。要是回到三年前,我一定说服栾总教习,就算偷也要把你从尚方书院要走,放我们禁军军中。” 符羽闻言一愣,他担心陈烈真去找栾云飞游说,硬把江川从尚方书院要走,现在江川身上还背着西梁暗探的嫌疑,自己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都抓不到他把柄,若去了禁军,那不是放虎归山吗。 他赶忙道:“陈教头,江川你可要不走,其一,身子孱弱,文秀书生,吃不得禁军的苦头,其二,聪明博学,将来入仕为官,必定是我大瑨栋梁,造福天下百姓。” 陈烈听他这么一说便哈哈一笑:“说的好,从军也好入仕也罢,都是为国为民造福苍生。这两天真累,为了布置这道考核题,几个晚上没怎么睡好,就这样让你轻松给破了。 符羽大声:“陈教头,一眼穿帮的考核,竟让你们熬了几个晚上?” 陈烈转头看向符羽,脸色立刻凝重了:“何来此话?” 此次破阵不管是新兵蛋子们的侥幸,还是书院护卫们办事不利,他陈烈都能接受,但要说考核内容让人一眼穿帮,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符羽确实也没跟陈烈说假话。 他刚才进罗汉阵,目的就是为了引护卫小麻雀现身。 这小麻雀是他的暗卫,跟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互配合行事。本来地目的是调查江川的暗探身份,可查来查去,查到今天江川一点把柄都没找到,倒是把禁军的那点操练手法、考核内容给查了个清清楚楚。 他看陈烈皱着眉头,索性放出狠料,先震震他。 符羽:“陈教头,你们不是自称猎手,叫我们菜瓜,要虐我们么?” 这席话是罗石布阵时,跟教头们说的。 陈烈惊呼:“你小子是千里耳?这都让你听到了?” 符羽吊儿郎当的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下马。 陈烈道:“你要是能把我说服,那我的马才能让你骑。你先说出一个能让我把坐骑给你的理由。” 打队伍后面传来了一声嘟囔,胡长坚撇着嘴,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今天三少十分低调,风头都叫江川和符羽两人抢走了,三人自觉站到队伍的最后,这会儿一听陈烈要把坐骑给符羽,多少有些不服。 符羽瞥了他一眼,冲着陈烈率性地道:“好,那我说给你听听,前半截还行,只有一处叫人看不明白,大家都知道禁军教头,视自己所带的兵如兄弟手足,兵被罚教头一同受罚,可今天陈教头竟没有与我们一起受罚,而是叫了毫无关系的丁牧云丁先生带队,惊雷压阵,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烈的目光看着符羽,有些佩服了。 符羽:“前面除此之外都看不出破绽,但是从书院的护卫一出场就露馅了。而且漏洞百出,恶人不恶,隐士道形同虚设,尤其是罗汉阵,更是错的离谱。” 陈烈忙问:“怎么说?” 符羽:“你们在布置任务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伍里有三个是从青州站考场来的学子么?青州站第七轮考试,考的就是迷宫,别说一个循环迷宫,青州的考题里的迷宫,可谓迷宫套着迷宫,迷宫连着迷宫,单迷宫,复迷宫,循环迷宫,就连迷宫之王的衔尾蛇迷宫都在其中。区区一个罗汉阵,你觉得能困的住我们吗?” 陈烈这才恍然了过来,一拍脑袋,满脸懊恼,确实是自己疏忽,没有对手下的这些兵有足够的了解,但凡了解多一些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会儿已经心服口服。 符羽那股子目空一切的劲又上头了,大手一挥:“其实我们就是陪着你们玩玩,要是直接拆穿真相那就没意思了。你们考核,我们配合,要说练兵场上,我们确实不行,没有那份童子功,也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坚持。我们承认,打架我们不是对手,但要说脑子,随便拉出一个尚方书院的学子,能都实力碾压你们,大伙说是不是?” 那帮人一听,不自觉挺起了腰杆子:“是!” 陈烈看了看符羽,又回身目光扫过一伍的人,看来原先只把他们当做少爷兵,确实是自己浅见了。 符羽看他不说话,桀骜不驯地道:“你们就爱弄这些,真正的战场那是千军万马,罗汉阵连一千人都填不进去,以后给我们弄点有难度的。” 陈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经地道:“你想要的那些,只有真实的战场能够给到你,我承认你有些天赋,是个人才。”他将手里的缰绳扔了过去:“接着,马给你了。” 他练兵有一个特点,但凡是成了他眼中的红人,就算是跟他没大没小也没关系。 符羽伸手接住,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驰骋而去。 这一刻,陈烈看着符羽的背影,突然恍惚了一下。 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曾这么飞扬跋扈,意气风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冲余下众人下命令:“收队,回书院。” 第59章 得胜归营 中午,热辣的太阳炙烤着山崖,酷热难耐,一行人慢吞吞地走着,陈烈也不催促,他走到江川旁边,望了一眼天上炙白的太阳,说道:“鬼阳山的天气真是热啊。” 江川淡淡一笑:“走过这一段,进了书院就凉快了。” 陈烈和江川并排走着,看似无意地说道,“今天表现得不错。”随后又转向了众人,大声道,“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那么现在咱们就是得胜归营。” 这句话让程南君大为震惊,自己头一回输得这么狼狈,听陈烈说得胜二字,便如鲠在喉:“伤的伤,瘸的瘸,请问陈教头,得胜在哪?” 陈烈笑眯眯的:“破了罗汉阵,通过了考核,便是得胜。伤了、瘸了也是得胜。” 程南君那股执拗气又冒了上来:“原来禁军出征不算死伤多少,铁甲军就不一样了,铁甲军出征,最好不损一兵一卒。” 一句话把陈烈顶在了那里。 陈烈的脾气还是好的,自打调去带厢兵之后,脾气都被磨平了,转圜的本事也还是有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禁军和铁甲军都是瑨国的军队,职责不同,都是保护圣上和百姓。” 程南君哼了一下,不说话了。陈烈见大家都无精打采,大声道:“大家对练兵可还习惯?” “报告,还行。”半天没人说话,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声的应承。 说话的是鲁俊辰,他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回答,怕陈烈尴尬,这才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陈烈大声道:“那就好。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再过些日子,叫你们不练你们还会不习惯。” 像陈烈这样的教头,是在练兵场上打磨出来的,真正厉害的地方是,是能迅速拉近与士兵之间的距离,获取他们的信任。 来尚方书院带兵,跟军中带兵不同,军中带兵天天与自己的兵呆在一处,而尚方书院相对要松散很多,军中士兵的身份较为统一,尚方书院的学子们,则身份背景各不相同。并且以往,跟他们只有在练兵场上相见,今日终于有了拉进关系的机会。 别说还有人搭茬,就算这些人全都不说话,他也能讲下去。 “我现在再看你们,终于有了兵的样子了。我看着高兴!不过这几天又是操练又是考核的,大家都烦了吧?” “没!”这下多了几个稀稀拉拉的回应。 “我要是你们,我就觉得烦。”陈烈声音更大了,“但是,一个兵的人生,是从哪里开始?是从列队开始!军队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一个国的形象,军人的精气神就是这个国的精气神,我就一直告诉我的兵,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瑨国脊髓的一份子,军队就是瑨国的脊梁。” 这回总算把这些少年的热血给唤醒了,大家铆足劲异口同声:“是!” 陈烈又是和蔼可亲的笑笑,“不过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瑨国的脑袋,你们的操练一共为期三个月,三个月能练成什么样便什么样。我大瑨的军人,是何等铁骨铮铮,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哈,说起我大瑨,以武立国,人人皆兵,当年就连妇孺小孩都能熟练使用各种兵器……为什么要人人尚武,因为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从来不是靠想象,靠的是流血和牺牲。” 这些话,引来了一片赞叹声。 陈烈哈哈一笑,“近身战靠的是胆气、勇气和实力,远程战,靠的是弓箭和弩……说到了弩,话说有一种连发弩车,能几排连发,当年对战西梁的铁浮屠和拐子马用的就是这种弩车……” 说着说着听见鲁俊辰嘀咕了一声,便问道:“鲁俊辰你在说什么?” “报告,我只是好奇。” 陈烈接着道:“既然你好奇,那我就好好讲讲这一段,西梁的铁浮屠和拐子马你们都听说过吧?这铁浮屠是重甲骑兵,人和马都穿着盔甲,每三个骑兵一组,用皮索勾连在一起,行动时采用的是列阵中间突破战术,而拐子马则是轻装骑兵,人马不穿盔甲以射箭为主,速度快,战斗力也很强。这两种兵种常常相互配合,铁浮屠中间冲阵,拐子马位于铁浮屠的两翼,包抄……所以,西梁这两支骑兵从一出现,便横扫沙场。” 陈烈看这帮学子,听得津津有味,说得更加卖力了:“当年,西梁王率一万铁浮屠和拐子马来犯,贤王爷率铁甲军迎战,那时候的铁甲军,装备远不如铁浮屠拐子马精良,最开始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就是以血肉之躯迎战,他们即便被碾成肉泥,也无一人退缩。这支西梁铁骑一路以无可披靡的阵仗逼近京城,在京城百里外扎下大营。铁甲军联合禁军一同抗敌,可一日不破铁浮屠和拐子马大战一日不能结束。就在关键时刻,有一天清晨,有守城的士兵来报,说营门外有人送来了五十辆连弩车……” 说到这个,鲁俊辰可就来劲了,“报告,这个我知道。” 陈烈一愣,竟然还有人知道连弩车,便说:“那你来说说。” 鲁俊辰张嘴就来:“对战铁浮屠和拐子马的连弩车,每一辆高三丈,宽五丈,可同时发百弩,开一张弩需五头牛拉,用的是小弩,你们一定想问为什么用的是小弩而不是大弩,那是因为小弩远程射击的杀伤力更强,不但能穿透铠甲,还能穿过前一个人的身体,射伤后面的人,倘若再在箭头上抹上硝石硫磺,便能形成火攻之势,别说是铁浮屠拐子马就算是再坚固的城池也能摧毁。” 陈烈乐了:“鲁俊辰你知道的不少啊,那你说说这连弩的缺点。” 讲这些,是鲁俊辰的拿手绝活,滔滔不绝:“缺点是连弩车太过于笨重,不利于远途运输。并且制作连弩之人,在做连弩时故意留了一手,所赠小弩用完之后,连弩车便成了一堆废铁,这么做,皆是因为制工的匠人只想破了铁浮屠和拐子马,稳固我大瑨江山,却又不想因为自己制作的连弩,让更多的生灵涂炭……” 陈烈眯着眼打量着鲁俊辰,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有家人参加过那场战斗?” 鲁俊辰讲的正得意,原本还想讲讲连弩车的制作,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吱吱唔唔:“我……我……”他一紧张就更结巴了,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与刚才的侃侃而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恰此时,符羽骑着马跑了一圈,回来了。 他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撸了撸鬃毛,见鲁俊辰十分窘迫,便替他把话说了:“陈教头,这位眼镜儿可是泾阳帮的人,在制工这件事上,泾阳帮没有不知道的。” 陈烈听到“泾阳帮”三个字便目露敬佩,虽然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查证出制作连弩的人究竟是谁,但是江湖是一直都有传言,说连弩是泾阳帮老祖丁墨山做的,而丁墨山却又一再否认与此事有关,所以这事就成了朝廷的一件悬案。 陈烈看着他,眼神越来越亲切:“你姓鲁,莫非你是鲁家的后人?” 鲁俊辰最怕别人问及此事,当下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很是不安地垂着头嗫喘了半天,竟没给出一个确切地答复:“对不起,我……”他咬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符羽替他道:“他是,他是泾阳帮鲁家后人。” 鲁俊辰愣住了,就好像符羽把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了一样。又是羞愧又是无奈。 陈烈诧异了,看了看鲁俊辰,又看了看一伍的人,问道:“他一直都是这么唯唯诺诺的吗?” 这些人大都不把鲁俊辰放在眼里,所以竟没人回答。 陈烈只得又把目光放在了鲁俊辰的身上,鲁俊辰慌了,他一手心地汗,使劲地在军服上擦了擦,一会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符羽,一会又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江川。 偏偏这个时候,这两人不知道怎么搞得,都不说话。他无奈,只好回过头,推了推眼镜:“报告,我……我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陈烈惊奇中,带着循循善诱,他故意将声线放的很平,让鲁俊辰对自己放下戒备,“你说说我听听看能不能帮到你。” 作为曾经禁军中最牛的教头,他能够快速找到一个兵身上的优点和缺点,并帮助到他们。 鲁俊辰对他的防备确实少了,小声嗫嚅:“我……我害怕我说错了,我总是说……错话。” 陈烈:“不着急慢慢说。” 许是陈烈的这份淡然,让鲁俊辰感受不到丝毫的被威胁,便慢慢放松了下来,小声道:“我虽然是泾阳帮的,不!我重说一遍,我虽然是鲁家后人,可我天生愚笨,根本不能和其他师兄们相比,我……我顶多也就是泾阳帮一个小学徒,我长这么大连工匠的考试都没参加过……我……我心里清楚,我就是笨,我根本不配为鲁家的后人,我还怕我说错话招人笑话,也害怕因为自己的愚钝给泾阳帮脸上抹黑,我……” “眼镜儿!你害怕的事太多了。”符羽实在看不下去了。 鲁俊辰被他说的都要哭了,拳头堵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符羽。 陈烈便拍了拍他后背:“鲁俊辰,你想的太多了,所以才会害怕这个害怕那个,实际上,是因为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才会觉得自己很差,可你真的差吗?你要是很差的话,怎么会进尚方书院?” “没错,你可不知道,眼镜儿有个伟大地目标,就是制造出一个比木甲伶卫更灵活更厉害的木甲出来。” 鲁俊辰在愤怒中愕然,后悔当初让他知道这件事,现在是羞愧难当。 符羽却跟故意似地劝他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放心,眼镜儿,我保证在你没做出来之前不再跟别人说了。” 光看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陈烈已经把鲁俊辰的性格摸透了,开始鼓励他:“那我对你有一个希望。” 鲁俊辰几乎吓一跳:“什么希望?” 陈烈:“我希望你将来能造出连弩那样的兵器。” 鲁俊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希望。 陈烈道:“先别想着自己做不到,你要搞定你自己,不是还没开始就想着退缩,就拿墨子老先生来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出什么,他突破了自己。” 鲁俊辰觉得他说的很对,点点头。 陈烈说:“我也把这个希望放到你身上,如果你成功了,那样的话,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就能少一些伤亡,我们大瑨就能更加安定。” 鲁俊辰受此鼓励,终于找到了一点信心,可不想,身后传来胡长坚的一声“呸”:“就凭他?废柴一根,白日做梦。” 第60章 焕然一新 鲁俊辰的脸一下子通红通红的,头又垂了下去,现在他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马上钻进去,可渐渐的那种羞愧与无奈便化作了愤怒。 “胡长坚,你。”他鼓足了勇气,说出去的声音却小得可怜。 胡长坚一脸不屑,凶头凶脑,好像他说的就是定论。 鲁俊辰干脆不说话了,用力咬了咬嘴唇,陈烈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举动,给了鲁俊辰莫大的安慰,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陈烈,跟着眼中便泛起了星光。 陈烈又拍了拍他,好声好气地说:“我相信你的,鲁俊辰我真的相信你的。” 鲁俊辰又不自信了,有些沮丧,又有些怀疑,小声嘟囔着:“我觉得还是太难了,我可能……” 陈烈:“我相信你,你肯定行。” “鲁俊辰!”江川从身后叫他,“我也相信你。” “还有我。”鲁俊辰还没回头就已经被人用胳膊撞了一下,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符羽,他又看向了江川。 “还有我。”一直默默无声跟在众人后面的丁牧云,突然冒了这一句,她肩膀上的紫蓝金刚叫得那叫一个欢庆,“还有我,还有我。眼镜儿,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鲁俊辰的头又垂了下去,江川在他后背拍了一下:“挺起腰板!” 鲁俊辰便挺直了腰板。 江川便探头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肯定行的,对自己要有信心。” “嗯!”鲁俊辰点了点头,接着又重重点了点头。这声“嗯”他说得很坚决。他脚步停了一下,挠了挠头,终于笑了,望着走到了前头的江川,身后跟着惊雷,这一人一马倒像是一对主仆。 鲁俊辰得意,紧走几步追上了江川,江川是他在尚方书院唯一的朋友,不,也许现在符羽也算是一个,但他还不能肯定,陈烈不能算,毕竟他是教头。 他探头过去叫了一声:“江兄。” “嗯?” 鲁俊辰笑着,“没事,我就是叫叫你。” 江川便笑笑。稍微放慢了脚步和鲁俊辰并肩往前走着。 头顶的太阳越发的毒辣,晒得人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可这在鲁俊辰那却算不上什么,今天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过了一会,他又叫了一声:“江兄。” 江川扭过头看着他那张略显的憨厚的脸,看着看着,伸手把他头上有些歪掉的头盔扶正。 “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唯唯诺诺。” “嗯!我想通了。” “你想通了就好。总之凡事不要委屈自己……”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陈烈叫停了大家,说一会要进书院了,让排好队,有个兵的样子来。 陈烈的这番功夫没白下,刚才还松散的队伍立即站成了整齐的一队,虽然狼狈是狼狈了点,但是跟书院门口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陈烈感到很满意。 他现在再看手下的这些个弱兵,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在他眼里那就是最好的兵,所以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硬气了不少:“诸位,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想听不想听?” “想听。”众人齐声。 “再大点声。” “想听!”这下声音更大了。 陈烈道:“原本这件事该由栾总教习来通知你们,但是我今天心情好,提前透露一点给你们。” 众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便是好消息,可听到栾总教习这四个人还是有些心虚,毕竟栾总教习的手段大家是知道的。 陈烈哈哈一笑:“昨日夜间,刚接到的消息,皇帝陛下将在军事操练的三个月结束之际,亲自到尚方书院来检阅成果。” 此话一出口,顿时一阵诧异之声。 “皇帝陛下要来书院?我莫不是听错了?” “这里可是鬼阳山,嵫山之墟的腹地,距离京城千余里,皇帝陛下千里迢迢来这里检阅?” “若是真的,那我可是年纪轻轻便瞻仰到了圣上的尊容……” 别人说什么,江川没有留意去听,但说心中却是浅浅一动,看了一眼陈烈,又看了看符羽,这两人都是一脸淡然,眼神却微微一凝之后,便又垂了垂眼皮,静静地听着。 陈烈道:“我大瑨皇帝,乃圣明有道之君,自其登基以来,便遍访天下名仕,求贤若渴。圣上不惜重金创办尚方书院,请了瑨国大拿们来担任各学院院长,可见圣上视你们为最器重的人才。在对你们的军事操练上,圣上也是亲自部署,点名栾总教习带队,要求必须带禁军有经验的精锐来做尚方书院的教头。你们千万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许。” “是!”一个个铆足了劲。 “从即日起,要打起精神,好好操练。”陈烈背着手,来回踱步,“圣上还发下旨意,表现突出的兵,将有机会代表尚方书院学子,得圣上接见。” 众人全都摩拳擦掌。 陈烈:“而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这个人要在我们这一伍当中。” “是!” 陈烈极为满意:“好了,列队,进书院。诸位,都把步子给我迈整齐了,走出一个得胜归来的架势。” 于是这一伍的人,走得是虎虎生威、耀武扬威。 一进书院的大门,罗石便已经在门口迎接。 罗石差点被这帮“弱兵”给吓一跳,一个个明明鼻青脸肿,脚下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虽然被这一伍破了罗汉阵,完成考核的表现所震惊,但在他看来侥幸的成分更多一些,很平常地说了句:“今天表现得还不错,中午有加餐,是专门给最优获胜队的。” 陈烈故意问罗石:“罗教头,要来跟大家一起加餐吗?” “我就不去了。”罗石说完,又对陈烈说,“你也别去了,总教习叫你立刻过去一趟。” 陈烈叫大家去食肆就餐,下午准时在操练场见,又朝栾云飞的总教习处所在的飞阁望了一眼,隐约看到栾云飞站在窗边。 陈烈心想:惊雷乃总教习爱宠,惊雷压阵时,被石蜂蛰伤,怕不是要被总教习怪罪。 心中咂摸了一下,回头去看惊雷。 这一看不得了,惊雷正埋着头,一点也不似名驹,再加上鼻子肿着,样子有点滑稽,并且嘴里叼着江川的后衣襟,一副恋恋不舍小鸟依人的模样。 陈烈愣住,转向了总教习飞阁处,栾云飞的身影还在窗边,他暗暗摇了摇头。 江川见它不与自己分开,便顺手扯了把路边的野草喂给它。 陈烈更惊了,不得了了!这食肉的惊雷,竟然吃起草来了! 惊雷没有缰绳,不能强行领走,陈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可这惊雷有自己的想法,脖子一扭避开了,还顺带喷了陈烈一脸,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瞪着他仿佛在说:休要管老子闲事! 嘿!陈烈算是服气了。 谁让它是总教习爱宠呢,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小心伺候着,他也学江川扯了一把野草喂过去,结果惊雷连闻都没闻一下。 他带不走惊雷,只好叫江川把它送回去。 第61章 矛盾重重 陈烈推门的时候,栾云飞刚从窗口离开,他手里拿的是江川档案,眉头紧皱。就连他的爱宠惊雷,垂头丧气地进门,往地上一卧,一副耍赖求抚摸的样子,他都没心思理会了。 “那属下就告退了。”他听到江川站在门外说了声。 紧接着,脚步声远去,不多一会陈烈进门。 一进门,便躬身请罪:“总教习,惊雷受伤,是属下失职……” “不说它,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栾飞云悍然打断,将手里的档案往陈烈面前一放,“我刚看完,你看看。” 陈烈接了过去,见是江川的档案,微微一愣,抬头看了栾云飞一眼。 栾飞云已经坐了下来,正在喝茶。 陈烈便继续往下看去,适才在路上听江川介绍过一些情况,档案上的内容跟他的介绍的基本吻合,所以也就没太细看,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又将档案还给了栾云飞:“这份档案,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栾云飞将档案放在了一边:“这么看是没有不妥的地方,可问题就在于。”他指了指卷宗底下的标识,“家人死了,教他欝文的师傅也死了,就连能证明他身份的老金也失踪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人全都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更奇怪的是,就在刚刚,我从操练场上回来,这份档案就在我的案头之上。” 陈烈马上道:“是书院送来的?” 栾云飞摇摇头,“问过了,书院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烈:“那档案室呢?” “也问过了。得到的回复是,他们刚查了,才知道江川的档案丢了,并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档案处跑到我这里来的,”他手指重重在桌子上点了点,“这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提醒我,江川此人有问题。” 陈烈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回话时的态度便有些强硬:“总教习,话不能这样说吧?江川真要是有问题的话,是不可能进得了尚方书院的。按照规定,所有被取入尚方书院的学子,全都经红衣内卫摸过底的,核实了,没有问题之后,才录取的,光我就听说过,通过考试却又因审查未能通过的学子就是三十余人,如果江川……” 栾云飞打断:“可他莫少言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陈烈看向了栾飞云:“总教习是要私下去查?” 栾云飞没说话,喝茶。 陈烈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尚方书院隶属于六部,我们禁军根本没有调查六部的权力,况且若是让贤王爷知道了,怪罪下来,也不好收拾啊,说得好听叫越权,说得难听是军方干政,这是死罪!” “我们自然是不能查的。”栾云飞放下手里的茶碗,抬起眼皮看着陈烈:“叫你来,就是先把话说在前头,江川是你的兵,不管他今天在考核中的表现如何,也不管他日后表现如何,总之,这个人决不能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总教习!” 陈烈惊呼了一声,如今他刚和自己的兵建立的一些感情,江川更是他的心头好,这一来便如剜去了心头肉,急得要死。 “陈教头!”栾云飞语重心长,“事关重大,不能马虎,到时候有什么闪失,凭你我可担当不起。” 事发突然,陈烈一时情急,以他跟随栾飞云手下多年的经验,栾云飞决定的事,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他又郁闷又难受,伸手拿过茶碗,一口干了一碗茶,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争取一下。 陈烈:“总教习,尚方书院的院规是公平取士,贤王爷三令五申,这么暗中操作,是不是要先与贤王爷沟通好?” “书信一来一回要数日,我查了一下江川被扣的还剩下二十二分,想办法扣完,将他的名字从操练名单上剔除。” 陈烈完全没有想到栾云飞会出此狠招,不查不问直接剔除出去。“蹭”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扣完了,那他就要离开尚方书院,他是什么身份?一介布衣!天底下有几个布衣能走到这里?总教习,我想起了一句话,即便您高高在上,也不能轻易夺走别人的前程。” 陈烈自从被调去带厢兵之后,基本上不争不抢,脾气性子都改得差不多了,栾云飞原本以为今天叫他过来,把事情陈述一遍,他这边得过且过,这事就算过去了,趁着他还没有和这些“弱兵”建立感情,快刀斩乱麻。 可他没想到,陈烈居然冲自己发火,见他那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竟找回了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陈烈比栾云飞年纪要大,曾经还带过栾云飞几天,关起门来也算是师徒关系,后来栾云飞一路官运亨通,成了禁军总教习,而陈烈这么多年依然还是个教头。 他亲自动手给陈烈倒茶,递了过去,连称呼都变了:“师父,你再想想。” 陈烈一怔,这一声师父,多少年未曾叫过了,偏偏在这个档口说出来,多少让他感觉不自在。 栾云飞:“你应该明白,事关圣上,那就没有小事,宁可错了,也不能漏了。” 陈烈叹了口气,“你既然喊我一声师父,那我必须再教你一次,我们是军人,军人要讲原则讲纪律讲制度,这些不能乱,要是这都能乱的话,那我往后还怎么带兵?” 陈烈说完,眼中掠过了失望,这种失望,更多的是蔑视,是对这种行为的蔑视。 栾云飞许久都没有说话,眉头越皱越紧。 眼瞅着没有结果,陈烈倏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你要是非得让他离开,那我……” “住口!”栾云飞打断,他也站了起来,看着陈烈半天,方叹了口气,“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动不动就较真?” 这种带着情绪的责问,令陈烈慢慢又坐了回去。 想起当年栾云飞在军中犯错险些被逐出军营,陈烈为了他,找到了时任总教习的上官城讨要说法,当时他对上官城说的也是这一句:要是非得让他离开,那我也随他一同离开。 想起往昔,陈烈有点控制不住眼圈红了。 栾云飞的眼角也湿了。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栾云飞似乎找到了折中的方法:“这样吧,江川可以留下,你不用刻意扣分,但是如果他分被扣完了,那就必须离开。” 陈烈双手撑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栾云飞点点头。 陈烈:“总教习要是没有别的事那属下便先行离开了。”说完他转身往门口,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过身,“还有件事。” “讲!” “这一次的嘉奖……我想给他。” 栾云飞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这是他的抗议了,根据尚方书院的练兵规定,每次考核优胜者队伍,全队加两分,选出最优一人获嘉奖,获嘉奖者加十分。这么一来,他非但没有扣分还加了十三分。 陈烈还是了解栾云飞的,也不管他是不是不高兴,只管说道:“他这次表现的非常好,沉稳、谨慎、戒备心强,带领全队完成考核,这个嘉奖是他应得的。” 陈烈说完走了出去。 栾云飞捏了捏拳头,敲了敲桌子,眼睛一瞟竟看到惊雷正看着自己,这惊雷好似听懂似的,伸头在他身上蹭了蹭。 栾云飞一时哭笑不得,指着惊雷:“你高兴什么?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大了,不想跟着我了?刚才我都看到了,你一直跟着他在转?“ 惊雷的鼻子喷了他一下,很轻,把栾云飞给逗笑了,把惊雷当作了诉苦的对象了,一边摸着他的马鬃一边说:“你晓得我啊,我做事谨慎,在禁军多年步步为营,不然哪还有命……可陈烈他不啊,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还像个少年一样热血,我能跟他比吗?我不能啊……他今天力保江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他在上官总教习那力保我的样子……他真的是一点没变,不,准确地说,以前的陈烈又回来了……” 第62章 得胜者席 中午的加餐,是按照禁军军中的获胜宴来准备的,加餐的食谱来自禁军,就连厨子也是从军中带过来的,摆盘、用具一样不差,简言之就是带了一个厨师班过来。 吊了一夜的高汤,离着老远就能把人馋得直掉口水,菜肴也十分丰富,有鹿肉、海参、石斑鱼等等,烹制的过程十分讲究。 这些学子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平时珍馐美味也没少吃,可就算是放平时这也是顿好菜,更别说是尚方书院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了,连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食肆每日定时定量,加再上平时操练辛苦,几天下来,肚子里的油水少了,所以一个个闻着味道蠢蠢欲动。 程南君是个吃货,他早就听说过禁军的获胜宴讲究,所以,一回来便直奔食肆而来,决心要把这些天掉了的油水给补回来。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后厨居然还没把饭菜做好,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心痒难耐,坐在食肆的餐桌前,等着等着就焦躁了起来,隔一段时间去后厨看一遍。 等到第三次从后厨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了起来:“禁军的炊事班,简直就是一群王八蛋,做饭的速度连食肆的厨师都不如,平时巳时饭菜就做好了,现在都已经午时了,饭菜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就算是后厨肉备得少了,厨子把自己上锅蒸了?这会儿也该熟了吧,王八蛋!” 食肆里还有一伍的人在等着吃饭,跟程南君的癸字伍,一左一右霸占着食肆,两队谁也不跟谁说话,从一开始进门,就默契地把对方当成了要来自己嘴里抢肉的饕餮。 两队人得的是一样的消息,加餐。 可到这边才发现已经有一队在等着了,这下懵了,说的是最优获胜队,最优么怎能是两队? 大家各怀鬼胎,看对方便越发不顺眼了。 这一伍是甲字伍,几乎个个身强力壮,为首的是一个姓刘的学子,自己坐在那,光叫一个子相对矮小一些的学子去后厨查看。 “去,再去后厨问问,还有多久才能开饭?这午时都到了,太不像话了。” 那小个子颇有些眼力价,做事麻利,人也灵活,是个笑脸人,当下便站了起来应了一声,道:“我这就去问问。”说着就往后厨去了。 程南君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帮小子,后厨跑得比自己都还勤快这会儿是忍不住了,直径过去,“哎,几时可以开饭?问到了吗?” 那姓刘的,听人说了眼前这位是铁甲军主帅程瑶的儿子程南君,他的那点光荣事迹,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就没人不知道的,所以不大愿意跟他一般见识,生怕这小子那股子憨劲上来,丢了面子,但要说怕他,那也没有,脸一转看向了别处,甲字伍的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别处,没有人和程南君说话。 程南君的火冒上来了,冲身后叫了声,“兄弟们!” 帝国三少马上站了过去,伍中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站了过去。 鲁俊辰来得晚,原本他想跟江川一起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自己先进来了,他本不想站过去的,可符羽非拉着他一起站过去,只好勉勉强强也站了过去。 符羽这小子聪明,经历的事情也多,小脑瓜子一转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是个天生的事儿精,有好戏看了,非要插上一脚,巴不得两边赶紧打起来。 正当里面的人架秧子的时候,江川走了过来,他从栾飞云处出来之后,心中便隐约觉得不安,他听力极佳,隐隐听到陈烈与栾云飞在争吵,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争吵,与自己有关。 他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脚步就慢了,等他神思不注地走到食肆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伍人在里面。 这不对,罗石说了,加餐给的是最优获胜队。 他皱了皱眉,脚步一收,没有着急进门,而是站在了门外的大树后面,想看着这两拨人到底要干什么? 里面的那姓刘的一看,癸子伍的人都站了过来,甲字伍的气势也不能少,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刻身前就被几个伍中兄弟给挡住了。 程南君当然要摆足气势,手一伸。 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将手一伸。 甲字伍的人不知道这是何意?望着他们。 “今天这肉,我们是吃定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肉也只是我们癸字队的。”程南君放了话。 那姓刘的也不示弱:“凭什么?罗教头可是在书院门口,亲自迎接我们,亲口说了,今天中午的加餐是给我们甲字队准备的。你们?” 他打量了一番癸字队,冷笑了一声,就差把残兵败将,猪头马脸几个字挂在嘴边了。 那几个人叫石蜂蛰了,虽然喝了蜂蜜肿已经消下去了一些,但脸上多少留下了一些淤青,看着就狼狈。 “放屁!”程南君拳头一握,可真是邪门了,居然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站在他后面的胡长坚和韩默原本还没跟你生气,可叫他这么一说,两人相对看了一眼,这无名火就冒出来了,憋着一肚子的气,非得要撒出来了。 韩默:“我是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是个天生的瞎子?看见拳头也不知道躲,撞到南墙还想往前撞。” 胡长坚咬牙:“有人找打,那就送他一顿打!程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想死不想活的赶紧跟我说一声。” 那姓刘的也不笨,跟程南君动手少不了吃亏,可这气也不能白白受了,今日的加餐是一伍的人拼命换来的,他也没说谎,回来的时候。确实是罗石在书院等着他们,亲口所说的最优获胜队。 这小子实在,没觉得癸字队有问题,而是觉得可能本次最优队是双黄蛋。压了压心头的怒气:“咱们不比拳头,你有手段你先来,你要是能在一炷香内让炊事班把菜上齐了,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挑?要是一炷香功夫还是没上菜,到时候我们挑菜。我们不占你们便宜,就先让我们挑一盘,就问你程少,敢不敢赌一赌?” 这下轮到癸字伍的人面面相觑了。 赌什么赌?这顿饭都是癸字队的,凭什么他甲字队要分一杯羹? 他一指符羽和鲁俊辰:“你们两去把后厨的厨子给我带过来,问问这餐的胜席到底是做给哪一队?” “得令嘞。” 符羽小腿一抬,要学戏剧里小快步。正这时那甲字伍的小个子打后厨跑出来了。 这小子不得了,嘴里塞了一块肉,怀里还抱了一只肥鸡,吃得满嘴流油,一边跑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兄弟们兄弟们,我把后厨的炊事班的胖哥给你们叫出来了,你们自己问他什么时候能把饭做好。” 抱着那肥鸡,跑到众人跟前拐了个弯,直奔食肆大门,眨眼之间那小子已经冲出了大门, 江川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往嘴里塞着鸡大腿,看他这副样子,很明显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就听从食肆里传来了破口大骂的声音:“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的,鸡汤吊了一半你把老子的鸡给偷走了算是怎么回事?混账王八羔子的,你给我站住,你把鸡还给我,你个八辈子没吃过东西,饿死鬼投胎的东西……” 骂人的是打后厨追出来一个胖厨子,生得膀大腰圆,手提一把菜刀,只不过这小子刚跑出来就被符羽按住了。 符羽一个人按不住,还叫了鲁俊辰上去帮忙。 一看这架势,江川就更不想马上进去了,符羽这小子聪明,心眼儿又多,他这么上赶着,准没个好事儿。 那厨子本来就胖,叫这么按住,弯下了腰,大叫:“哎呦哎呦,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哎呦,你们听我说,再这么按下去我这胳膊可就折了,折了可就不能给你们做饭了,那样的大家就都要饿肚子了,都别吃得胜席了。” 符羽见眼镜儿下狠手,真拿这厨子当坏人了,赶紧示意他手下轻点儿。 那厨子干脆往地上一坐,一脸无奈地看着众人:“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呀?一会有人跑去后厨一遍,一会有人去一遍,什么叫后厨禁地啊?你们知不知道啦?就算你们不知道,你们尊重尊重厨师好不好啦?你们到底急什么啦?是早饭没吃了?还是等不及脱胎了?禁军的得胜席规矩是死的,每道菜式,什么样做法,如何摆盘,那都是定好了规矩,你们急,你们急有什么用?” 鲁俊辰觉得这厨子也是手艺人,看他可怜,一时间动了恻隐心:“你……你稍微快点上菜,我们不会难为……” 那厨师回头便凶他:“快什么快?怎么快?又不是我们故意的了,是后厨刚刚接着的消息,说有一伍最优获胜队,获得加餐的资格,所以要等那一伍的人回来,才能开席,你们催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一听还有一伍人要来,程南君的眼睛就绿了,“胖子这是谁给的消息?” 那胖厨子将脖子上的汗巾子取下来,抹了一把脸:“我就是一个炊事班的厨子,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这里的消息也从总教习处传来的,你有本事去问栾云飞啊。” 自然没有人愿意去找栾云飞去理论,那位在学子们心里就是活阎王,都惧着他,没事谁去招惹他。 但是栾云飞招骂,罗石更招骂: “这栾云飞这是给的什么奖励,还不如直接告诉大家,赢了的队伍加个鸡腿来得痛快。等来等去等一堆的人来分肉,说不定到了最后一人连一块肉都分不上。栾云飞真不是个好鸟。” “吃个球啊,散了的了,叫栾云飞自己吃去吧。” “我看是罗石脑子坏啦?最优获胜明摆是一支队伍,居然现在有三支队伍,谁是最优?” 第63章 争夺最优 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原本都把对方当成了争食对手,听说又加了一队,瞬间两队团结了起来。 两队如何化解恩怨,符羽不管,他的眼睛盯着那胖厨子身上,走过去,用手戳了戳他身上的肥肉:“欸?你真是禁军炊事班的兵?” 胖厨子叫他戳得生气,给了他一个白眼,避开了。 符羽:“你们禁军炊事班平时不需要训练?瞧你这一身膘,怎么长的?” 胖厨子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的?我就是禁军炊事班的兵,但我跟禁军别的炊事班的兵不一样。” 符羽:“怎么不一样?” 胖厨子不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地道的京城人,就问你听说过京城的有凤来仪吗?我就是从那里被征调去了禁军,专门负责做得胜席的大厨,所以我不需要训练,懂?” 一听‘有凤来仪’四个字,两队人立刻禁了声,全都看向了胖厨子。 符羽摸了摸下巴:“这我怎么会不知道吗?京城最有名的食府,失敬失敬。” 胖厨看符羽朝他抱拳,得意地笑了一声。 符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刚刚你说,得胜席有得胜席的标准,那你们来书院做得胜席是不是得有监厨?” 胖厨:“那是自然。” 符羽继续试探:“那这监厨是不是得有很高的厨艺?” 胖厨瞥了瞥嘴:“那倒未必,像我们来了你们书院,这监厨就是个摆设,你说书院的赵谦赵直学他能有什么厨艺?“ 符羽冲厨子招招手,搂住他的肩膀,显得特别亲密:“那你去问问赵直学最优获胜队到底是几个队?队伍要是多的话,菜能不能先给我们先上,肚子饿,想吃。” 说完很配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胖厨这会儿是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小子是套自己的话呢,双手一用力,甩开了控制住自己的人,“不去,你真的偷奸耍滑。”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废话!”符羽还没说话,程南君坐不住了,“再等你们半柱香,到时候还是不把得胜席给我们上了,我就用这菜刀给你放放血。”他一伸手将那厨子手里的菜刀抢了下来,在手中挥舞了一番,吓得那厨子坐在地上往后蹭出去七八步远,脸都白了。 程南君把刀又塞回了他手里:“去,赶紧去问赵直学。” 胖厨没办法,只好往后门去了。 程南君四处看了看,冲着鲁俊辰说,“去,把食肆的大门给我打里面锁上,叫那丙字伍的人没法进来。” 鲁俊辰见江川还没来,犹犹豫豫地不肯去。可耐不住程南君再三催促,只好跑了过去,关门时还朝门外看了两眼,没看到江川,眼神中流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都叫门外的江川看得清清楚楚。 食肆里的符羽,捏着下巴走了一圈,此时想到了一个主意,将两边的人招呼到了一起商量了一会,最终两队人达成了一致:今天是来吃得胜席的,甲字伍和癸字伍作为先来的两伍,要先将矛盾放到一边,要结成同盟,共同面对另一只队伍。解决了那一支队伍,再来算两队之间的账。 双方一拍即合,暂时结成了同盟。 门外的江川听着里面结盟的声音,便觉得罗石的目的是达到了,说是优胜队,偏偏叫了三支过来,要让三方相互厮杀,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一时想不出答案,就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没回头,闻到了鸡肉的香味了,知道是那个在厨房里偷鸡小子来了。 确实是那小个子,他刚才一顿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把一只鸡吃了个精光,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只鸡,于是又溜达回来了,结果迎面就看见江川站在食肆门口的大树下,再一看,发现他身上穿的是癸字号军服,便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一边往里看,一边小声地问道:“喂,你在看什么呢?” 江川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指了指里面。 小个子看他神神秘秘的,也跟着鬼鬼祟祟了起来:“你是癸字队的,你怎么不进去?” 江川没说话。 过了一会,那小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不会是在放风吧?” 江川便笑了:“你看门,是不是叫人从里面锁上了?” 那小子点点头,很自觉地藏在大树后面,探出脑袋看着食肆方向,半天发出一声疑问:“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吃了啊?那咱俩是不是就亏了?” 他刚说到这,就听见一阵有说有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川回过头,看见了一行人朝这边走来,这些人身上穿的是丙字号军服,一个个春风得意,一边走一边正在高谈阔论: “龙肝凤胆不敢想,但是海参、鹿肉肯定得有吧?” “还得有熊掌,我听说这熊掌特别好吃,我听山中的老猎人说,这熊瞎子平时没事就喜欢舔自己的手掌,熊瞎子的口水又是名贵的药材,所以越舔,熊掌就越名贵。” 众人哈哈大笑。 一个道:“一看你就没吃过熊掌。” 另一个道:“你这么喜欢熊瞎子的口水,还不如直接去喝熊瞎子的口水,把熊掌留给我们。” 又一个是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亏得咱们是最优获胜队,不然咱们今天就吃不到这顿得胜宴了。” “没错,刚刚要不是罗教头在书院门口迎着我们。”那学子咳嗽了一声,故意模仿罗石的声音说道,“今天表现的还不错,中午有加餐,是专门给最优获胜队的。还真不敢相信,我们能这么轻轻松松拿到了最优。” …… 那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大树后面的江川和小个子。 那小个子一脸愕然地指着丙字伍队伍的身影,问江川:“喂,你听见了吗?他们竟然也是最优,而且也是罗教头亲自在书院门口迎接他们?就连罗教头说的话都跟和我们说一模一样。”他看着江川,“不会跟你们说的也是一样的?” 江川没说话,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丙字伍的兵已经走到了食肆门口,发现食肆的门打里面给插上了,那丙字伍领头的大高个,也不是吃素的,见门打不开,里面已经有了人,直接叫人把门板给卸了。 这下好了,食肆的大门没了,一伍的人浩浩荡荡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谁这么胆大妄为?为了吃我们丙字伍的得胜席?居然把食肆的门都给关了?” 迎面就看见程南君和那姓刘的各自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正对着食肆大门的堂内,翘着二郎腿,其余人全都站在两人的身后。 “王八蛋,你骂谁呢?”程南君骂完,站了起来,“就算是罗石来了,他也不敢这么骂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 “我当是谁,原来是程南君。”那高个子反唇相讥,“你们这甲子伍和癸字伍,没拿到最优,还好意思坐在这想吃得胜席要不要脸点了?就算你不要脸,你爹程瑶的脸你也不要了?” 身后的人一阵大笑。 程南君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上去就要动手。 可还没等他冲过去,发现已经有人从队伍里扑了出去,再一看扑出去的人居然是鲁俊辰。 那高个子颇有些身手,看有人冲过来,眨眼之间就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鲁俊辰叫他押着,头被迫昂起,那双手捏着自己的咽喉,只是稍微用了点力,脸就已经憋的通红,他吓的不敢动。 他现在是又惊又怕,有苦难言,刚才站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走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 正此时,赵直学来了,先看到食肆的大门叫人卸了脸色就不好了,再看鲁俊辰叫人押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叫你们来吃得胜宴席,是叫你们来打架的吗?一个个反了天了!” 赵直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三个护卫,进来之后大吼一声,“把他们都给我分开。” “是!”护卫们上前,把三支队伍分开成三处。 那高个子已经放开了鲁俊辰。 鲁俊辰蹲在地上咳嗽。 符羽一看就这么轻易结束了,他哪会甘心,适才推人的就是他,这会儿又叫他逮着了机会,走过去扶起鲁俊辰,突然一纵身抓住了那高个子的前襟:“你居然敢对我癸字伍的人动手,你欺负我癸字伍一个,就是欺负我癸字伍全队。”他大吼了一声,“不能让这帮混账给跑了,癸字伍的人给我上。” 少年人最容易被煽动,此话一出口,癸字伍的人热血沸腾,冲上去就要打。 第64章 恶毒公子 “住手!住手!” 赵直学大叫着,朝护卫们示意道:“将他们拦住。” 侍卫拔剑而上。 符羽眼睛更亮了,一抹坏笑出现在了嘴角,向前一步,胸口迎着剑抵在了剑尖上,手指在护卫的脑门上啪啪点了几下,跋扈地叫嚣着:“来来来,今天你们要是不动手的话,你们就全都是孙子。” 平时胆小怕事的鲁俊辰,也冲上前去,这小子把符羽当作朋友,便为他豁出去了,他是真虎,一扫以前畏畏缩缩,梗着脖子头往前拱,被一护卫出剑阻拦之后,竟也将胸口抵在了剑尖上。 这举动,把癸字伍的其余人都看呆了。 连最怂的鲁俊辰都出去了,别人更不能怂了,就连一直把斯文二字挂在嘴边的韩默也横了起来。 那丙字伍的人原本就目中无人,手挽手朝前走去,嘴里喊着号子。将三个护卫和赵直学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省心的丢了一只杯子过去,落在了两队中间的空地上,就听“砰”的一声响,杯子碎了。 双方同时一愣,全都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沉寂之后,又不知是哪个骂了一句娘。顿时,两边的人血往上涌,扑上去,打了起来,一片乒乒乓乓之声,你砸我一个杯子,我砸你一个杯子,你丢我一个椅子,我丢你一个凳子…… 食肆里的混战,全都被门外大树后面的江川和小个子看在眼里。 那小个子看了一眼江川,袖子一撸,骂了句,“我操他们娘的。”骂完,挺着胸膛往里便冲。 那小子机灵,一边跑一边留心身后的动静,发现江川并没有跟过来之后,竟又转头跑了回来,一脸诧异地冲着江川问道,“兄台,你怎么不进去管管?” 江川淡淡看了他一眼:“管什么?” 小个子:“当然是丙字伍那帮人!你都看见了,丙字伍欺人太甚,现在我们甲字伍和你们癸字伍已经结盟了,就算不为了得胜席,也得给点颜色给丙字伍的人看看。”刚说到这,就听里面传来呼声:“兄弟们,打败了甲字伍和癸字伍,咱们就开席,吃鹿肉、吃熊掌。” “兄台你听到了吗?”小个子指着里面,“再不动手,丙字伍的那帮王八蛋就要吃得胜席了。” 江川摇头:“不如你进去劝劝他们,三伍同食如何?” 那小个子惊呼:“呦,叫人骑到头上拉屎,还捡起来吃了。” 江川竟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眼力如何?” 小个子撇撇嘴:“自然是好的。” 江川:“那你看看场上谁占了上风。”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甲字伍和你们癸字伍,难不成还能是……”小个子一边说一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果真眨眼之间食肆里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一个丙子伍的小子,叫几个人追得抱头鼠窜,椅子凳子一顿招呼,把他给逼急了,从兜里掏出一把朱砂、几张符纸,一边跑一边画符。 画符的小子,身上未佩戴一枚铜钱,竟能虚空立符纸,虚空画符。 小个子不知道,这画符的人,其实正是鹤天师的儿子鹤千羽! 天师分为十级,所佩戴的“铜钱”多少,代表了等级高低的凭证,一钱天师佩戴一枚铜钱,二钱天师佩戴两枚铜钱,以此类推。一钱天师,是入门天师,等级最低,等级最高的是十钱天师,又称“人仙”。 当然,不要以为他们身上佩戴的铜钱是一般的铜钱,而是天师堂特制的铜钱,有驱邪避祟的作用。 而鹤千羽至今没挂铜钱,是鹤天师不让,他希望儿子上来就以五钱天师身份进入天师堂。 鹤天师膝下只有一子,奈何叫他失望的是,从鹤千羽的出生时辰看,这就是普通人的命,再一推算认定他将来上九钱天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在十六岁这一年,等到了尚方书院招生,通过关系,让鹤千羽得到了被推荐的资格,成为了尚方书院的一名学子。 鹤天师想法很明确,既然继承不了天师堂,那么将来若能执掌司天监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 来尚方书院前,他又给儿子做了占卜,得卦山水蒙。心知儿子此番求学路坎坷,于是给他装上各式符咒护身,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鹤千羽刚到书院没几天,符竟叫人给偷了。 鹤千羽虽然自出生时就被各仙道门派嘲笑是没有天赋的废材,但他毕竟是鹤天师的儿子,得的是鹤天师的亲传,虽然画的符不规不整,时灵时不灵,但手法在那,偏今日这一着急,竟画成了傀儡符。 画完一念咒,那符跟长了眼似的,贴到了追他的几人身上,一催咒,那几人受了傀儡符的控制,转身朝甲字伍和癸字伍冲杀了过去。 看到这里,那小子顿时垂头丧气,不服地道:“双方凭本事打架,怎么还用上邪门歪道了?” 原本还想进去做个帮手,这一来便不敢造次了,转身跑了。 江川见里面打成了一团,忽地想起了符羽。 不出他所料,自从开打之后,符羽就从人堆里消失了,抬头一看,他正笑眯眯地坐在房梁上看热闹,手里抓着一把刺玫果干,一会儿瞅瞅这,一会儿看看那,十分得意。 吃着吃着,感觉有人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扭头,看到了门外大树下的江川,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江川竟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错开了。 他眼睛又亮了,心想着要将江川也拉进战局,偏这时,那丙字伍的伍长眼瞅着甲字伍和癸字伍渐渐落了下风,得意了,狂妄叫嚣:“妄想在我丙字伍嘴里虎口夺食,也不擦亮狗眼看清楚,我丙字伍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兄弟们,加把劲,收拾了这帮丫头养的野种!” 符羽听到“野种”二字,脸色就变了,他平生最厌恶这两个字,因小时候母亲未婚生下了他,背地里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他本来想着三伍混战,把事情闹大了之后,闹到栾云飞那里,到时候再突然发难,将得胜席变成人人都有份,顺便每人加它个三五分。 现在叫那大个子的话给击中了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哪还顾得上什么大计,眸中寒光一闪,一下从梁上跃了下去。 赵谦正躲在下面,他刚才还在人群里寻找挑起混战那个罪魁祸首,才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跑房梁上去了。 他是何等狡猾之人,一看符羽的脸色,就知道机会来了,马上煽风点火,冲着那丙字伍的伍长高个子道:“谁在骂人?能进尚方书院的学子,好赖也是个读书人,竟讲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乡野粗俗之话,有辱圣贤!” 此时场上胜败已定,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叫傀儡符尽数控制住。 赵谦抢先几步,走到高个子跟前,指着他道:“刚才是你在骂人吗?你骂的是谁?” 那高个子跋扈惯了,此时又刚刚打赢了甲字伍和癸字伍,脑子一热连赵谦也不放在眼里,“是我骂得又怎么样了?敢抢我丙字伍的得胜席,骂他们一句丫头养的野种还算是客气的。” “大家都听见没有?骂人还这么豪横?”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符羽听的,他看出来了,这帮小崽子打仗上了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能利用他们打败他们。 符羽面色僵硬,见伍中一半叫傀儡符给控制了,还有一半被中了傀儡符的自己人给控制住了,朝门外喊了一声:“大树后头的,热闹还没看够吗,还不现身?” 那高个子原本以为来的是比程南君更厉害的角色,手里的凳子都拎了起来,结果回头一看,打树后走出来一个孱弱之人,手里的凳子又放了下去,拿后脑勺对着江川。 符羽走到他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那高个子狂妄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给爷报上名来。” 身后人全都大笑。 赵直学已经叫人去请罗石,以免双方再打起来,伤及无辜,唬着脸,喝道:“笑什么笑?人家先问得你,你先说,敢打架还不敢报上名字了?” 那高个子受不得激,一仰头,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跟符羽脸对着脸,轻蔑地道:“小子,听清了,小爷朱成已,京城人。” 符羽盯着朱成已的眼睛:“半年前的深夜,户部尚书家的一个丫头跑去京兆府状告户部尚书之子朱成已强暴了她,我问你,她状告之人,是不是你?” 那高个子正是朱成已。 说起这件事,曾经在京城轰动一时。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强暴丫鬟,京兆府尹公开开堂审理此案,京城百姓把京兆府公堂的大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朱成已被带上公堂之后,不但不下跪,反倒把京兆府尹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把他早年前审理的一桩案子给牵扯了过来,说他草菅人命,差点把京兆府尹给气晕过去。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公堂之上那丫鬟竟公然改口,称自己是鬼迷心窍,因迷恋朱成已多年,一心想嫁给他做妾,勾搭不成,被他拒绝之后心怀不甘才闹出了此事,还当堂要求撤案,说朱公子是个大好人,这一来一回更是将京兆府尹的病都气出来了,还因此吃了半个来月的汤药,而此事之后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朱成已撇撇嘴:“这案子早就结了!” 符羽:“可我听说,那丫鬟回去之后的当天便悬梁自尽了?并且那家人连夜就把她的尸体运出城外给埋了,据说埋在了乱坟岗。第二天京兆尹派人去寻尸体的时候,尸首找不到了,官差回来说叫野狗给啃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朱成已眯起了眼睛,盯着符羽,嘴唇轻轻一碰:“她死,是她自己的事,绳子又不是我给她扔到房梁上的,脖子又不是我放进去的,再者,她自家兄嫂不做人,赖着我什么事了?要怪就怪前辈子没修来福气,投胎投了这样的人家,那是她自己倒霉!” 符羽也眯着眼睛:“平白无故的一个丫头就这么死了,你说是她命不好?可紧接着呢,不出一个月,她那一对兄嫂就因欠下赌馆三百两银子,双双投了河,尸体捞上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一对乡下人,居然能在赌坊里欠下三百两银子,谁家赌坊有这个胆子敢借出这么多?” 朱成已:“这种赌鬼,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你竟同情他们?” 符羽一拍桌子:“就算他是赌鬼,他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就算他们罪大恶极,也应当由我大瑨律法来定他生死,而不是红口白牙的由你来定。” 驻成已轻蔑一笑:“死都死了,这种贱民还提他们作甚?” 符羽最讨厌贱民二字,又火冒三丈:“户部尚书家死了一个丫头,不出一个月这丫头相依为命的兄嫂也死了,好端端的一家人绝了户。你没有同情之心也就罢了,还要说这种猪狗不如的话。” 朱成已:“你拿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来诘问我?” 符羽:“不止这一件!三个月后伺候你的大丫头也死了,死因同样是不明不白,你们户部尚书府好大的胆子,竟连夜将大丫头的尸体送去了乱葬岗,又得了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此话一出口,朱成已着实是愣住了,当初处理这事的是家中的老管家,几辈人在朱家为奴,颇有些手段,也算是谁不知鬼不觉了,谁知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人给捅了出来。 第65章 节外生枝 这大丫头从小被朱家买来,生契死契都在朱家,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就算是主人家把她打死打残,也没人会追究。可自打新皇登基之后,改了律令,即便是买来的,把人打死那也是要追求责任的,闹得不好,便会落一个以命偿命的下场。 朱成已当下就有点慌了,眼神开始闪躲。 六个月前的那一桩案子,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经京城的小报大肆报道之后,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大丫头一事确实没几个人知道。朱家偷偷将尸体给处理完之后,还故意对外放出话来,说尚书大积德阴功,因着大丫头的爹娘死了,无人守孝,便把大丫头的卖身契给销了,让她安心回了南方乡下守孝去了。 因为这个,户部尚书没少被人吹捧是大善人,就连朱成已的风评也因此好了起来,那些跟风的小报纷纷拍马屁,说朱家有此善人,子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是那丫头陷害朱公子云云。 朱成已觉得这事早都过去了,所以往日里的跋扈性子又上了身,没想到迎头就是一盆冷水,心想着,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一时头脑昏溃,想起当初老爹对自己的怒骂,便赶紧撇清:“你休想把这一桩桩全赖在我头上,我已经说了,她两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符羽:“那你现在是承认了,府里的大丫头确实是死了,而不是什么回了南方的乡下了?” 朱成见符羽抓着他话里的漏洞,恼羞成怒,劈手抢下身边护卫手中的宝剑,便朝符羽刺去。可站在符羽旁边的江川只用了一招十段锦里的起手式,便已牢牢地扣住了他手腕,接着另一只手一发力,朱成已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瞬间,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江川轻轻用脚一踢,那剑竟落在了他的手上,再一眨眼,那剑已经还给了护卫。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没什么厉害的招式,就那么严丝合缝,一招扣着一招。 “护卫!”那符羽吼了一声,“还不抓人!” 护卫可不听他的,看向了赵谦,赵谦示意了一下,那三名侍卫一拥而上扣住了朱成已。 朱成已是丙字伍的伍长,领头的被抓,整个丙字伍的人全都蒙在了那里。 “鹤千羽,把他们身上的傀儡符给我摘了。”符羽朝鹤千羽喊了一声。 傀儡符一去,适才中了傀儡符的人全去找丙字伍的报仇,尤其是程南君如脱兔一般,那阵仗吓得丙字伍的人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投降。 赵谦勉强松了口气:“混账东西,食肆叫你们弄成了什么样子?人我带走,你们叫人把食肆收拾一下,打碎多少东西,要多少赔偿,全从你们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里扣。” 他冲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道,“小祖宗们,你们别再打了。”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冲护卫道,“赶紧把丙字伍的人给我带走。” 他刚要离开,忽听旁边有人叫他,扭头一看,就见江川那小子朝自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问道:“赵直学,我有一事想当面请教,罗教头是给了三支队伍最优,还是一支?” “这还用问嘛?”赵直学委屈地嚷嚷,“我也不知道到底几支队伍,来一支我得一支的消息。” 胡长坚道:“搞什么鬼?赵直学,禁军的厨子就在后面,抓过来问问平时的得胜席到底几人用餐不就得了?” 赵直学想了想,望向了身边的护卫:“去把厨子给我带过来。” “是!”两名护卫立刻朝后厨走去。 不一会,护卫从后厨押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此人身着绫罗绸缎,一脸的不忿,身边居然还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女子。 不等别人问他,那人便大为光火道:“怎么回事?你们是过来吃得胜席的,还是过来打架拆房子的?三伍一席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望着赵直学一脸不忿地道:“谁想吃独食,叫他们打去呀,谁打赢了谁吃,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赵直学显然认得此人,当下就把视线移开了。 “哎呦,要死人了,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爷,咱还是去雅间里等着吧。”他身边的女子手里扯着帕子半遮住脸,一通牢骚,说完,抓着那华服男子便要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符羽喝了声:“站住!” 癸字伍的几个人挡去了那人的去路。 女子更是尖声叫着:“哎呦,书院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居然敢对我们这般口气,立刻修书给家兄,叫他把这一个个的都给开除出去。” 那华服男子态度也颇是不好:“你们不看看,站在你们眼前的人是谁?赵谦你告诉他们。” 赵谦这时候便不能置身事外了,赶紧陪着笑脸道:“吴大官人,您不是在云梦古城的客栈里住着么?怎么突然来了书院了?” “怎么啦?我还不能来书院啦?家兄给书院捐了二十万金,捐的可是黄灿灿的金子,不然哪能在这风水宝地建这么一座气派的书院?”那吴大官人声线颇高,“鬼阳山这么偏僻,运输这么困难,我奉命监督银钱用度,我管过你们怎么花销这二十万金了吗?我吃几口得胜席怎么了?赵直学,我可是跟禁军那边打过招呼的。” 话音刚落,适才跟江川站在一起的小个子从后厨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痛心疾首地大叫:“完啦完啦,光顾着打架,打来打去,鹿肉、海参、哈什蚂统统叫人给吃啦。” 这还了得,闻听此言,甲字伍、癸字伍还有被抓的丙字伍全都急了眼。 那小个子跑出来的时候,还把胖厨给揪了出来,那胖厨叫他揪地勾着头,一脸的痛苦地嚷嚷着:“我就是个厨子,你们老抓住我不放,这算怎么回事?” “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声音极大,吓得胖厨一哆嗦。 胖厨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吴大官人,说道:“问我做什么?你们去问他。” 吴大官人愣了一下,马上又硬气了起来:“怎么了?鹿肉、海参、哈什蚂是我吃的又怎么了?你们想问原因,找栾云飞和罗石问去。”他扭头瞪着赵谦,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你问问这些人还吃不吃了?不吃的话,我一起打包带回客栈去了。真是的,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走。” 说完挽起小妾的手,便要往后厨走去。 “给我打!”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 一群人一拥而上,对着那吴大官人没头没脑拳脚加身。 第66章 群情激愤 少年们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人报给了栾云飞。 栾云飞虽然人在飞阁,一边喝茶一边自弈,但食肆内的最新发展,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隔一小刻,便有传信兵进来报告。 这一回,传信兵的步伐极快,进门便道:“獠已入瓮,遭群狼围攻。” 栾飞云等的便是这个消息,他眼眉不抬,吩咐道:“传令下去,准备行动;陈烈、箫愤、于舒权即刻进场。” “是!” 传信兵的令,飞快起身离开飞阁。 栾云飞探身看着面前的棋盘,手中一子落下,顿时解开了白子被围的局势,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身摸了摸惊雷脖子上的马鬃,喃喃道:“再过一会,我也该入局了,你说咱们这一回能把那鳖给按住在瓮中么?” 命令从飞阁传到甲字伍教头萧愤、癸字伍教头陈烈、丙字伍教头于舒权的那里。 “萧愤,接令!” “陈烈,接令!” “于舒权,接令!” 三人从三个地方出发,几乎同时到达了食肆门口,入目便是,大门被拆,食肆内一片狼藉,学子们正在围殴一人,看来这帮人是下了重手,挨打之人声声惨叫,这中间在围殴的人群后头,还有一撒泼女子,正在骂人。 “你们这帮瞎了眼,也不看看是得了谁的济,才有壮美俊秀的书院让你们进来读书,一个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胆敢对我家爷动手了,我看你们是叫猪油蒙了心,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你们瞎了,那栾云飞总不会也瞎了吧,你们就等着被扒皮抽筋吧……” 这女人骂得狠,少年们听的烦,也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那女子被撞倒坐在地上,锦缎华服顿时滚了一身脏污。 更为要命的是,适才打架时,地上泼了一地的茶水和碎瓷。 吴大官人这小妾素有柔荑佳人之称,因着生了一双柔软白嫩光洁平滑的手,叫吴大官人一见钟情,小妾姓黄,原本只是街边的一名卖花女,认识吴墉时,他已经娶了九房姨太太,算命的说了,九为圆满,他命中只能有九房,不能再多,再多便会有灾。 吴墉听了算命的话,本不想再娶了,便在外头给这卖花女买了宅子,本意是让她过去做个外室,可她偏不,一门心思地就要进吴家大门。 吴墉也是耳朵根子软,经不得她软磨硬泡,愣是把算命的话抛在了脑后,把这卖花女娶回家做了妾。 要说倒霉也真是倒霉,卖花女前脚进了吴家家门,后脚家中就送走了一房。 走的那房,原是戏班子里唱戏的花旦,也是个柔荑佳人。 她这一走,卖花女更不得了了,独享吴墉宠爱,吴墉去哪都带着她,尤其这吴墉爱附庸风雅,每行至一处,必将当地的才子叫来参加诗酒会,席间每每出题,为自己爱妾之手吟诗作对。 这卖花女何曾料到,这双令她引以为傲,叫她衣食无忧,被无数文人墨客赞颂过的玉手,竟叫地上的碎瓷片给划得鲜血淋漓,顿时花容失色,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忽地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赵谦赶紧叫人把将她扶到一旁,且不管她幽幽醒过来之后,看着自己的手,傻住了一般。赵谦的心思都在里头那位吴大官人身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位可是给书院捐资的白衣才子吴稠的弟弟,是书院不该惹的人。 正当赵谦手足无措,一筹莫展之际,护卫来报:“直学,三伍的教头来了。” 赵谦马上精神大震,小跑着上去迎上去,离着老远就委屈地嚷嚷开了:“三位教头,你们可算是来了,这帮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把京城的吴大官人给打了,赶紧叫他们住手吧,迟了恐怕要闹出人命!” 那三位却充耳不闻,步伐飞快,冷若冰霜地进了食肆的门。更令赵谦没想到的是,这三人竟没有上前阻拦的打算。 赵谦脑子转的飞快,想到了万一这吴大官人死在了书院,自己作为得胜席监工厨,会被首先发落,周身打了一激灵,赶紧撇清关系道,“这帮小兔崽子,我可管不了了,他们现在可都是你们禁军的兵,你们发落便好。” 他朝护卫一使颜色,护卫搬来了三把椅子,请三人坐下。 陈烈、箫愤、于舒权还是不说话,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那萧愤是个虬髯大汉,在军中屡立战功,坐在了左边,于舒权年纪稍轻一些,身材挺拔是个玉面郎君,坐在了右边,而陈烈在众教头之中年纪稍长一些,便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中间。 赵谦也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反正这个烂摊子总算是交出去了。 三人这般气势,要说学子之中没人发现也不可能。 还离着老远,江川便知道他们来了,但他并没有声张,直到三人坐下之后,才拉了拉鲁俊辰的衣袖,示意他回头看。 鲁俊辰便回头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三伍的教头坐成了一排,正直直地看过来,可把他吓坏了,赶紧问江川:“这要怎么办?” 江川不紧不慢地用手指了指里面。 鲁俊辰会意,赶紧将情况通知给了大家。 众人纷纷住了手,偏偏符羽气性大,还要再补上两脚,踢完之后,打人群中挤了出去,装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大声道:“各位教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地上那小子是个贼,把本来属于我们的得胜席给偷吃了,我们气不过,所以将贼人打了一顿!兄弟们是不是这样?” 众人齐声:“是!” 符羽接着又道:“可这贼子,如何进得书院?又如何能跑进后厨吃了得胜席吃,这事得查,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这句话喊得响,把大家的情绪又都煽动了起来,纷纷上来讨要说法。 群情激奋,打架斗殴的事,在军中不少见,所以他们这番闹腾在这三人眼里,简直就是往大海里丢了一粒石子,一点浪花也激荡不起来。 萧愤和于舒权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 第67章 抽丝剥茧 陈烈等他们闹完了,方徐徐地道:“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讲出来。” 符羽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三教头的对面,二郎腿一翘,态度十分嚣张:“那我便问了,最优获胜队到底是几个队?给我们个准话,别叫我们稀里糊涂地猜测。” 说到这个,三教头也是一肚子的疑惑,禁军的胜席从来都是只得一伍,此番罗石把最优破例给了三支队伍,他们心中也是极其不满,但栾云飞让他们来处理此事,便只能硬着头皮。 陈烈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又不得不面对自己手下的兵,模棱两可道:“我们三人可以作证,三队确实都是最优的胜队。” 萧愤是个直性子,他不赞成罗石三伍优胜的做法,便不说话,哼了一声。 于舒权尽管也不赞成,但是态度比萧愤稍微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去。他比陈烈和于舒权都要聪明,直接把难题留给了罗石,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丙字伍是最后一支优胜队,为什么是三伍同的优胜,那只能等罗教头来了,再仔细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会子赵谦已经把地上的吴大官人给扶了起来,这吴大官人叫人打得一张脸肿成了猪头,鼻子嘴巴都在流血。 赵谦赶紧吩咐护卫:“快去把大夫请来。”他知道这方大夫平素率性,生怕护卫们请不来,叮嘱道,“无论如何都要把方大夫给我请来。” “是!”护卫应声跑了。 这吴大官人被打惨了,不过比想象中要好,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周身的骨头好似散了架,浑浑噩噩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妾,见她那一双玉手沾了血,衣衫也脏了,发髻也歪了,两眼无神,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似痴了一般,顿觉痛心疾首。可小妾到底是小妾,再重要也没他吴墉自己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明白自己怎么遭得这顿打,如果不能当场报仇,如何伺机报仇? 总之,这顿打不能白挨了,不然将来传出去,他这张脸丢光了不说,连同兄长吴稠的脸也叫他给丢光了。 他这么想着,便将心思放在了食肆内的对话上,爱妾暂时是管不上了。 可他听来听去,越听越生气,敢情这帮人说了半天,全都在说得胜席,除了刚开始说自己是个贼,后来压根把自己给忘记了。 他躺在地上十分愤懑地望着陈烈、箫愤和于舒权三人,嘴巴肿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强行说道:“你们这帮人眼里……还有我吗?你们别忘了,禁军的粮草是谁给你们供应的?今年……三江泛滥,灵河水灾,你们禁军军中少粮!是我,从粮库中拨了三万担给的你们。” 说到愤怒处,咬牙切齿,这一用力,嘴角的鲜血又流了出来,他嘴里嘶嘶了两声,接着说道: “是哪个王八蛋差人去的云梦古城客栈……说特意在书院特意为我备下了得胜席……我还以为你们禁军良心发现……感激我施粮之恩,没想到竟给我做了局,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三伍优胜同食一席?根本就是故意为之,让他们先争一番,等我出现时……便误以为我是小偷……三伍的气都洒在我一人身上,利用他们之手想要活活将我打死,真是岂有此理!栾云飞呢……他死了么?怎么还不出来?难道要做缩头乌龟不成?我就想问问他若是把我打死,对他有什么好处?” 别人不搭理吴大官人,赵谦却十分配合:“吴大官人,您消消气,这事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说了,您是什么人?栾总教习又是什么人?都是响当当一言九鼎之人,何况,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您兄长,我们大瑨的驸马爷是财神爷,您吴大官人便是二财神爷,您刚才且说了军中粮草是您给供着,栾总教习还能跟衣食父母过不去?大官人息怒息怒,心平气和……” 赵谦叫这吴大官人二财神,是一点不为过。 吴大官人名叫吴墉,是驸马吴稠的弟弟,兄弟俩的年纪相差了十余岁,吴稠是嫡出,吴墉是庶出,年少时的吴墉颇有经商天赋,所以吴稠颇为看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随着吴稠成了天下首富之后,吴墉也逐渐长大成人,吴稠便把一部分生意交给吴墉打理。 吴墉有了吴稠的商路和人脉,可谓一飞冲天。 可惜,人太年轻有为,稍有不慎便会忘乎所以目空一切。 罗石来得晚,但他对吴墉的这通骂,却十分买账:“请吴大官人来书院试吃的胜席确实是栾总教习的吩咐,是我罗某亲自派的人,今天是书院首次考核,三伍人优胜是我和栾总教习订下,按照栾总教习的吩咐,后厨按的是四十人的大席标准做菜。三伍人再加上吴大官人足够了,我们原本安排得十分妥当,可食材到了后厨这,听说出了些问题。” 他冲刚被带过来的胖厨示意了一下,那胖厨拿出一份菜单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挥了下手,叫人上菜。 罗石又朝赵谦示意了一下,赵谦作为监厨,也将拿到的菜单放在了桌面上。 不一会,饭菜出锅,端了上来。 众人闻着香气,在场的学子眼睛全都直了。 饶是江川这样克制之人,也咽了口口水。 的胜席名不虚传,无论菜式、刀工、食材都很讲究,一共66道,足够三伍人食用。 可问题出在了用料上,一眼看过去,江川很快就发现了有些珍贵食材,像松茸、燕窝、猪拱菌、金箔这些上等食材,分量明显和菜单上所标注的不一样,明显不足。 站在他旁边,自称饕客的符羽更是直接道破玄机:“这席菜有问题,这猪拱菌,菜单上明明写得白色,此为黑色,谁不知道黑色不如白色名贵,为何用了黑色而不按菜单上的白色来做?还有这燕窝,菜单上明明写的是血燕,可实际上用的确是普通燕,这也差着价钱……” 他一连说了几样,怕有些出身贫寒的同学听不懂,便又道:“暂且不说名贵的食材,就拿这最为普通的青萝卜来说,也非上等品质。据我所知,明县的萝卜最好吃,含水量高,吃着脆甜,还有一股清香,可这青萝卜不但品相一般,味道也一般,萝卜好本来也是易储存的食材,为何不用明县的萝卜?还是一个原因,便宜!我就问一句,这些食材是谁供应的?” 第68章 群起攻之 吴墉当下便是一惊,他没有立即说话,急剧在思考着。 那胖厨虽然咋咋呼呼,却是一个十足的胆小之人,生怕这责任会落到自己的身上:“禁军的军粮和得胜席的食材,一向是由京城吴字号来供应,出了问题自然是问吴字号……” 吴墉闻言打断。他有些急躁,眯着两眼狠狠道:“我吴字号做生意从来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罗石咳嗽了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吴大官人莫要着急,此事干系重大,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该抓的抓,该办的办,是谁的责任必然由谁来承担。” 吴墉一听罗石这口气,当下便是一激灵,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出不简单,却没想到更要紧的在后头,几个小小的禁军教头,竟妄想用一桌得胜席来牵扯出吴字号与兵部饷银贪腐,真是不自量力。 他是万万不能正面回答的:“吴字号的各宗买卖……交由各分号的掌柜负责,我们也需要……去查,还要看各地供货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倒是想问问你们……” 他本想转移话题,把殴打一事嫁祸到几个教头和罗石、栾云飞身上,再倒打一耙,可程南君却不容他转移,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叫嚣道:“军事操练一共就三个月,等你们那边查完了,这边也早就结束了,我不管你们是谁的问题,我们只要吃正宗的得胜席。” 学子们此时饥肠辘辘纷纷附和。 得胜席始于小金岭事变之后,先帝命御厨制作了这样一桌既有宫廷菜肴的特色,又有地方菜点的精美,集大瑨菜品之精华的一桌宴席,共108道菜,山珍海味无所不包,来犒劳随行的有功之臣,故而称得胜席。后来经过演变,又缩减成66道,但每道菜都增加了一倍分量。 不过自小金岭事变之后,大瑨进入了和平安定的时期,除了边境上,偶尔会有外敌流寇的入侵,但都形不成重大威胁,所以禁军这些年,都处于养精蓄锐的状态。 得胜席闻名天下之后,禁军为了鼓舞士气,在重大考核和军事演练中获得最优的队伍,进行犒赏。慢慢地,得胜席经改良之后,分大中小三席。而兵部每年所拨款项中,便有得胜席这一项。 举凡粮食、矿产等等重要的民生物资,皆是跟驸马吴稠的吴字号订下合约,由吴字号提供,所以前头胖厨的所言不虚,吴墉恼羞成怒也在情理之中。 吴墉:“你们吃不吃着得胜席……不关我的事,该我回答的,我已经回答了,别的事你们去找……兵部问去。” 吴墉如此狡赖把罗石给激怒了:“吴墉,这个时候把矛盾往兵部去推,你不觉得汗颜吗?食材是你吴字号提供的,兵部和你吴字号白纸黑字签下的订货协议,你们却以次充好,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吴墉喘着气:“我怎么蒙混过关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兵部跟禁军的事别来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罗石是行伍出生,性子耿直,又非善辩之人,被他这几句话一怼,气坏了,一时组织不好更好的语言反击,眼看着现场陷入了尴尬,符羽站了出来:“罗教头,这位吴大官人,出言不逊,挑拨禁军和兵部的关系,我看你现在就可以抓人了。” 学子们可不管吴墉是什么身份,跟着附和:“抓人,抓人!” 赵谦赶紧又过来打圆场:“学子们,有问题就处理问题,有矛盾就解决矛盾,吴大官人刚才也说了,他需要时间回去查,何况吴大官人还兼着监督书院营造一职,抓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也不见得,该抓的必须抓,红衣内卫不就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么,就凭着擅自更改得胜席食材,以次充好这一条,就能抓了一干的人,这事处理起来不难,抓去红衣内卫的大牢里走一遍,我就不信查不出一个水落石出来。” 那吴墉也不是吃素的:“那你把红衣内卫的人……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拿人?去叫啊,叫不动?叫栾云飞叫去……只会逞口舌之能的一群……无名之辈,可笑……之极。” 符羽:“红衣内卫归不着禁军管,要抓人,那也是皇上下命令,但事关兵部和吴字号,传到皇上耳中,他肯定过问,所以你不用着急,迟早有那么一天。” 吴墉竟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会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小妾,拉着那刚刚醒过神来,正在兀自流泪,嘴里仍在嘀咕不休的小妾坐到了赵谦搬来的椅子上,刚坐下便觉得周身疼痛,龇牙咧嘴地哼哼了两声,突然向罗石和三教头问道:“刚才是哪些人打了我?你们都还记得?” 罗石没说话,三教头也没说话。 “你们不记得也罢,谁打的我,哪些人动了手,我自己心里有数。”他闭上了眼,“你们不配跟我说话,等栾云飞来了让他跟我说吧。” “岂有此理!”罗石气极,指了指吴墉。 吴墉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符羽想了想,又开始煽风点火道:“这位吴大官人好大的架子,说我们不配跟他说话,我看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有问题,坐到了椅子上人就泼横了,不如把他的椅子给撤了,叫他站着跟我们说话怎么样?” “甚好!” 几个狂横的,尤其是程南君之流,早就看不得吴墉的嚣张,冲过去两人将吴墉从椅子上架了起来,往地上一扔,将他坐下的椅子给搬走了,不光是他。连那小妾的椅子也被撤下了。 吴墉傻眼,小妾也傻了。 三教头和罗石对视了一眼,罗石憎恶吴墉这等奸商,他想做的事碍于身份没办法做的,竟然叫学子们给做了,自然不会阻拦。 “一群狗胆包天的蠢货!”那小妾对这帮人恨之入骨,竟骂出了。 程南君向前了一步,指着她:“你这丑陋的妇人,再敢泼妇骂街的话,别怪我把你扔进鬼阳湖里喂鱼。” 那架势简直是随时就能把她给抬走,吓得那小妾不敢吭声了,气得脸色惨白,眼皮子直跳,想起程南君刚才那句丑陋夫人,赶忙伸手摸脸,生怕叫毁了容,接着又想起了自己的手,“哇”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 听得众人全都皱起眉头,程南君更受不了了:“再号丧的话,现在就把你扔进鬼阳湖!” 那小妾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吭声了。 吴墉气的七窍生烟,心想着,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这是自己的小妾。 江川暗中看向众人,见罗石微微垂着眼皮,三教头几乎同时看了看对方,又都摇了摇头,倒是符羽似乎知道自己在打量众人似的,投来一瞥,然后皮里阳秋地冲吴墉笑笑。 吴墉似乎也知道了,禁军的这帮人就是利用这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子,故意把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场,他见几个教头之间眼神,挣扎了一下,此刻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第69章 京城密函 眼下的处境,让吴墉颇有一种虎落平阳之感,但是自己的小妾还得自己护着,想再硬气是硬气不了了。 吴墉:“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栾云飞呢怎么……还不来?” 这般催促很快就通过传信官传到了栾云飞的耳朵里, 栾云飞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自己是时候出面了。 正往门外走时,就见一灵疏局的探子怀中抱着一只木鹤,急匆匆跑进门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木鹤举起,低声道:“将军,从京城来了一只木鹤。” 灵疏局是瑨国的情报部门,一局隶属禁军,二局隶属铁甲军,三局隶属航运水师。各处主要由四部分组成:管理处、行动处、情报处。 来的是情报处的探子。 栾云飞一见来人,立即停住了脚步,双手接过木鹤,返身回了飞阁。 木鹤的外形上几乎和空中的大雁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翅膀是黑色的,腹部为灰白两色,这些木鹤往往混在群雁中,并能起到头雁的作用,改变群雁的飞行路径来隐藏自己执行任务。 别看木鹤外形简单,实际上构造极其复杂,腹部是一个密码盒,情报的内容就放在密码盒内,解码部位,是木鹤的眼睛,密码一共十六位,轻轻按动木鹤的眼睛来释开密码锁,为防止情报落入敌方手中,一共只有三次机会,三次之后木鹤会连同里面的内容全部销毁。 栾云飞捧着木鹤,轻轻放到桌子上,他的手在木鹤的左右眼睛上各按了3下和13下,只听得“嘎达”一声,那木鹤的腹部自动打开了,露出了里面隐藏的明黄色的密笺来。 明黄色,只有皇宫才用的颜色。 这不是情报,而是皇帝密旨。 栾云飞小心翼翼地请出,展开,看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拿出火折子,将密旨点燃,直至烧成灰烬之后,方起身,双方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栾云飞到达食肆之前,吴墉身上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了一番。 方大夫没来,来的是大夫处的小童子。 这小童子只有六七岁,小小的个子,黄发垂髫,着一身素色衣衫,身上背着一只大竹篓,身后还跟着一只雪狐。 这雪狐可不一般,身形高大,通体雪白色,唯独前爪有一点黑色,这雪狐丝毫不惧怕陌生人,眼神孤高、冷傲。 小童子个子太小了,背上的竹篓又太大了,进门时全然像一只行走的背篓精。 进的门来之后,也不管学子们如何嘲笑来了个小奶娃,只管奶声奶气地问道:“请问哪一位是吴墉?” 她年纪尚小,“吴墉”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无用”,听得食肆里的学子们放声大笑。 吴墉也生气,但他不跟娃娃生气,他也不是喜欢孩童,可他娶了成群的妻妾,却没一个人能为吴家添丁。 算命的说了,要他多拜观音,多善待孩童,广结善缘,吴家才能开枝散叶。 他好声好气地应了声:“小娃娃,在下便是吴墉!” 小童子似个小大人似的:“便是你了,我师傅叫我来,给你瞧瞧伤势。” 此话一出口,赵谦便有些不高兴了,他认得这小童子,是方大夫带过来的,在大夫处做一些捣药、煎药的活计。平素也就算了,今日是给吴大官人瞧病,这方大夫还是半分面子不给,打发了这么一个小童子过来应付,多少有点说不过去。虽然这么想,但又不能表现得过于不满,免得让吴大官人以为是书院故意慢待,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赵谦:“小童子,你师傅可是山中采药去了?” 可惜小童子,却不像按他希望的去说:“回赵直学的话,师傅每日午饭后,有养元的习惯。” 养元说的是睡午觉。 赵谦咬咬牙,心想这方大夫宁可午睡,也不愿过来瞧瞧吴大官人的伤势,更是不悦了,假笑着问道:“那你师傅派你过来,可是将治疗的法子告诉了你?” 小童子呼闪着大眼睛,一板一眼地答道:“师傅只是让我来给吴墉瞧病,其他的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平素师傅总跟我说,治得了是病,治不了是命,所以我想,不过就是治得了就治,治不了就不治。” “……”赵谦噎住。 就见那小童子接着说道:“我听着无非是叫人给打了一顿,若是皮外伤或者断了骨头,这些都好治,用药便可,若是伤了内在,筋脉断了,脑内出血了、脾肺出血了等等这些,那就麻烦了。” 她皱着眉头,掰着嫩呼呼的手指,颇为认真地自言自语着:“若那样的话,那就需用麻沸散之后等半个小时后,再开肠破肚,或者锯开头骨……” 直听得吴大官人后背发寒,连“呸”了两声:“休要胡说,若开肠破肚、锯开头骨那……还能有活命吗?!” “怎么没有了?”那小童子认真了起来,“我亲眼见过,家师曾为一患头风的病人锯开头骨治疗,还给难产的村妇剖宫,将孩子从腹中取出,救了母子三人,还有像缩脚肠痈、脾肺崩坏等等也有数例……” 她这番话一出口,听得众人都呆住,方知尚方书院实乃卧虎藏龙之地。 那吴大官人的小妾,这时在昏聩中清醒过来,嚷嚷道:“爷,快叫人去请她师傅过来,只要能把我的手给治好了,爷,他需多少银两我们便给多少银两可以么?” 她平时恃宠而骄惯了,利欲熏心,早被金钱迷了魂,看小童子未动,便以为是在坐地要价,当即便拿出了财大气粗的派头来,“你只管跟你师傅说,我吴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要多少便有多少。瑨国国库的银子多吧?那也未必有我吴家的库银多。我家爷常说,只要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引来骂声一片。 三教头与罗石则互相看了一眼,由着那些人去骂,根本不加以阻拦。 江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又扫了眼符羽,符羽那皮里阳秋的笑又挂在了嘴角,连瞥着吴墉的眼神都变了,而吴墉则面色青紫,已经是暴怒了。 他忽然开始后悔娶这愚蠢卖花女,禁军的人正在查吴字号的账,她却偏在这关头讲出这种杀头的话来。 第70章 一波未平 “闭嘴!”吴墉喝住了她,“妇道人家,贪慕虚荣,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吴家只是小小的商人之家,是微弱烛火,而我大瑨乃日月之辉,岂能相提并论?家兄常言,没有大瑨就没有我吴家,而我吴家乃大瑨的子民,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人群中传来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商人虚伪,狡辩之言!” “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吴大官人说得再动听,也不过是虚伪之言,小娘子的那一句话才是真正吴家人所思所想。” “果真应了那句话‘商人一旦发达了,就忘了根本’。” “吴驸马深受皇恩,家中人却如此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万丈高楼平地起,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 吴墉心惊,深知刚才的言论,无法消除众怒,想了想,咬咬牙,撑着一口气,接着说道:“诸位不信我没关系,我亦代表不了我兄长,只想随便说几句平心而论的话。前朝抑商,视商人为洪水猛兽,致南北货物不能流通,货不流通则民不能富,民不富而致天下危,先帝圣明一早看透了前朝衰落的根本,于是,自登基时起,便兴商重商,先帝曾引圣人言‘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想我大瑨地大物博,南北物产不同,只有让货物流通起来,百姓才能获利得利,百姓得利则国家才能有丰盈的税收,国家有了税收才能富裕,国富才能兵强,兵强才能国泰民安。我吴家不过是大瑨的一艘船,一辆马车,帮助圣上实现了把各地连接起来流通起来的愿景,再后来朝廷广开商路,与各国贸易往来,吴家还是一艘船、一辆马车,舵和缰绳依旧在朝廷手中。” 他的这番话,把沸腾的人群说得渐渐平息了下来。 少顷,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叫好声。 叫好的是胡长坚。 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商人一向被排在最末,胡长坚的感受比别人都要深,吴墉的这番话不但给商人长了脸,还把商人的重要性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话,要是早听过这番言论,何至于每回叫人气个半死。 这么一想,他连腰杆子都比之前硬了。 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慢慢静了下来,吴墉接着说道:“我家兄身先士卒,他常把自己比喻为大瑨的一枚卒子,勉励我辈要身先士卒一往无前,家兄还曾说过,若朝廷需要,随时可捐出吴字号所有财富。” “好,说得好!”这一回叫好的是符羽。 吴墉一鼓作气道:“如今我大瑨商业与贸易得以快速发展,大瑨富了,便有人觊觎,富而不强,那便是砧板上的肉,强国靠什么?靠技术靠人才靠脑子,所以吴家请愿捐建尚方书院,家兄几乎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家兄说,只要是为了大瑨,为了大瑨的百姓,我吴家便是朝廷的马前卒。” 激愤了半天,学子们突然兴奋了起来,纷纷附和。 终于把这些人说服了,吴墉暗暗松了口气,适才一点不磕绊地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一停下来,胸口好似堵了一块铅。 他喘息了几下,便又放低了姿态,将视线投向了小童子,说道,“有劳小童子……为我疗伤。” 可那小妾却是个不省心的,见众人叫好又让她得意忘形起来,想起了往日里吴墉高朋满座,众人吹捧的场景,每每此时她便见机邀宠得些好处,这会子更不想失去机会。 “爷,旁人在乎的是爷飞的高不高,唯有妾身真正是担心爷的身子。如今爷叫这些学子打成这副模样,大夫处竟只派了个小童子过来瞧病。妾身要是没记错的话,咱吴家捐的这五十万金建造书院,光是建大夫处就花了八……” “黄梅子!休要胡说八道!”吴墉急急打断道,恶狠狠道,“我看也该将你也送去姑子庵里……好好反省反省了。” 他能不流汗嘛?因这卖花女大字不识一箩筐,当初才会许她出入书房,没想到她居然在这关头搬出这事,若叫有心之人听去,将来朝廷查下来,出了纰漏,那便是杀头之罪! 那小妾一听姑子庵三字,吓得顿时圆瞪双眼,浑身颤抖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怎能忘了?当初六夫人死的时候,就是住在姑子庵里。当初,这六夫人可是吴墉的爱妾,那时她还在戏班子唱戏,吴墉对她一见钟情,连着一个月每日必去捧场,还专门将已故名伶玫九儿的那套价值连城的点翠头面以及金线制成的彩秀蟒袍,给买了下来,送给了她。 一直到今天,京城的百姓都还记得吴大官人迎娶六夫人的排场,光是下聘礼的车队就绵延了一条街。 可后来呢? 仅仅过了半年吴墉便又娶了新妇,七夫人、八夫人、九夫人相继进了吴家,到了这十夫人,六夫人气不过了,为了阻止新妇进门,在吴墉面前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佯装上吊的把戏,结果吴墉盛怒之下,将她打发去了姑子庵。 再后来,便是两个月后,跟随六夫人去了姑子庵的丫头露儿说,六夫人没了。 据那丫头说,六夫人住进姑子庵的头一天就病倒了,到了夜里满嘴都是胡话,再后来病体日渐沉重,每日太阳一下山,便缩在角落,嘴里叨咕着,姑子庵的大殿外都是孤魂野鬼,要索人性命云云。到了白天清醒时,便疯了般给吴墉写信,求吴墉原谅。 可她那一封封信,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等不来吴墉,便茶饭不思,药也不吃,原本水灵灵鲜活的一个人,只过了两月,便沉疴入骨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丫头露儿来府上报信时,吴墉恰好不在府中,是她这十夫人做的主,打发了二两银子给那露儿,叫她买一口薄棺,随便找个地儿,把人埋了便是。 露儿寒了心,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没人见到过,至于六夫人埋在何处,也就不得而知了。 六夫人死后,她一直心中不安,连着几日梦见六夫人身着一身白衣白袍坐在梁上,痛斥她杀人害命,扬言要化成厉鬼将她一起拽进地狱…… 一日,她从噩梦中惊醒,匆匆翻找出六夫人写给吴墉的那些信,在后院的假山旁付之一炬,袅袅白烟之中,竟惊愕地看见六夫人化作了一头白狐,朝她龇牙咧嘴地扑来,她惊慌失措中,不慎掉进了荷花池里,险些丧命。 所以,吴墉提到了姑子庵时,她整个人便似被剥去筋骨,瘫倒在地上,惊慌失措间,忽见一头雪狐走来,竟以为是六夫人前来寻仇,惨叫着往后爬去,一边爬一边喃喃着:“……害你的人是大官人……要索命你找他去……你找他去……” 第71章 为你撑腰 吴墉听了这话不由大怒,然后便惊慌直冒冷汗,周围的人也都面面相觑,齐齐看向他。 倒是那小童子却是司空见惯了一般,只瞧了一眼黄梅子,便将半个小身子埋进了背篓里,取出一排毫针来。 那小童子背篓实际上是个药箱,里面放着各种药物、灸针用的毫针、火针、耳针、梅花针等,以及开膛、刮骨用的各式锋利刀具。 就见她走到黄梅子跟前,在她头面上扎入几针,接着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一下,奶声奶气地道:“好了,你也该睡一觉了。” 黄梅子刚才还一脸惊恐,满嘴胡话,这会儿听了这话,竟慢慢靠躺在地上,睡去了。 吴墉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这夫人情况如何?” “没大碍的,只是性子偏弱,非要佯装强势,闹得邪气入侵。你不必担心的,她一时失了心智,睡一觉就好了。” 小童子说完,转身又去瞧吴墉的伤势,像模像样地搭了搭脉,又翻了翻眼皮,小手在他身上几处按了按,问疼不疼?什么个疼法? 江川在一旁看着,这小童子治病的手法很是老道,其熟练程度竟与成年人不相上下。 其实还有一点,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符羽领头打吴墉,实际上并没有下狠手。围殴的时候他还乘机捣乱,众人七手八脚的很多打在了他身上,所以吴墉叫得虽然惨,一半是疼一半是吓的。 果不其然,小童子瞧完了伤势,说了句:“没什么大碍的,这是一些小伤罢了!” 吴墉不信,活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神医,你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 “可我这浑身疼痛,内里是不是坏了?” 小童子摇摇头:“我听求医的人说是围殴,我见过别的遭围殴的,当场致死者有之,吐血不已者有之。这么一看,他们是手下留情了。” 学子们一听,全都愣住,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都觉得是别人手下留情。有几个还争了起来。 程南君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盯在了符羽身上,愤愤地“哼”了一声,符羽倒是会卖乖,耸耸肩,摊摊手,撇了个干干净净。 小童子从背篓里拿了一剂药,化开了水,叫吴墉服下。又端出一碗药膏,一块象牙骨板,在吴墉头脸手上,多处受了皮外伤的地方仔细涂抹好药膏,再用棉布包裹起来,只露出鼻孔和嘴巴,叮嘱不要碰到水,不可食辛辣食物,不可饮酒云云,三日之后便可痊愈。 食肆内的种种,所有细节,都叫传信兵一字不差地报给了栾云飞。 栾云飞已经下了飞阁,前方再转一个弯就到了食肆门口,隐约已经看得见食肆大门,远远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罗石。 罗石在食肆里憋闷,趁着小童子给吴墉包扎的时机,出来透口气,看到栾云飞走过来,马上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了?”栾云飞抬了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沉稳,边走边问罗石。 “回总教习的话,意外抓了一个户部尚书的儿子。” “吴墉呢?” “态度很是模糊。” 栾云飞皱皱眉,停顿了一下,才问:“江川是什么表现?” 罗石愣了一下才道:“人藏在门口的大树后头,还是叫符羽给喊进去的,进去之后,跟人简单过了两招,用的是十段锦里的基本招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人一直都很沉稳,众人围殴吴墉的时候他也没下手。要说不一样的地方,自从中暑好了之后,整个人精神多了,看着也顺眼了。” “符羽?这又是个什么样的?” “狡猾!浮夸!有谋略!那小子煽动人有一套,一屋子的兵都叫他一人给拿捏住了。” “这么说来,那便是有统帅之才?”栾云飞显然是来了兴致,大声道,“走,进去瞅瞅。”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行驶了过来,快到栾云飞跟前的时候,驾车人才猛然勒住了缰绳。 栾云飞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就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来的是那位飞阁中的监院,就见他面色严肃,不苟言笑:“栾总教习,有急事。” 监院待栾云飞上车后,放下车窗的帘子,方小声说道:“有请栾总教习随我去一趟观星楼,有要事相商。” 栾云飞郑重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撩开帘子,冲着等候的罗石说道,“你先进去,见机行事,我等会再过去。” “是!” 罗石看着马车走远,转身进了食肆。 罗石前脚刚走,后脚从门口的大树上跳了下来一人,正是符羽。就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手捏着下巴,想了想,抬起眼望着紧紧趴在树杈上另一个人,这大树长得茂盛,不仔细看很难看清。 符羽:“我说江兄,你就别躲了,他们走了,快下来吧。” 江川这才慢吞吞地跳了下来,落地时,脚步不稳,身子侧歪,刚才憋着不敢喘气,这会儿说话都微微打着颤儿:“我说尊驾哦,你当积德吧,下回别带我出来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我这孤魂野鬼,身后也没个人撑腰,要是被抓了,书院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谁说你身后没人?”他指了指自己,然后一脸谄媚地问道,“江川,你听清楚那马车上的人说什么了吗?” 江川摇摇头。他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知道符羽在试探他,故意装糊涂,“你都没听清,我自然也是没听清。” 说完,见符羽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想了想,像似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哦,对了,我隐约听到‘观星楼’三个字。”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观星楼看看。” 他伸手去抓着江川的手腕,拉着他往观星楼方向走去。 江川手腕被他一抓,便甩也甩不开了,他心念一转,见机道:“你不嫌我是个累赘,那我便跟着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吃了你那灵丹妙药,今早开始周身通畅,身轻如燕,刚才连气息恐怕都藏不住。好歹我是得了你的恩,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但是若叫人发现的话……” “我给你撑腰!” 第72章 迷雾森林 江川还顿在原地,口中说着:“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哦?” “走吧你。” 符羽说完便跑出去了。 江川看着他跑出去五丈开外,方才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书院路上的行人甚少。两人跟随马车跑过了避雨亭,跑过了蹴鞠场。 跑着跑着,江川突然惊奇地发现,蹴鞠场后方原本是一片山石之地,不知道何时竟长出了一片密林来。 越往跟前跑,越觉得诡异,那密林中的棵棵树木皆为碗口大小,高有三丈,排列整齐,树木与树木之间,相隔不过一步之遥;尤其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有些树木的树根竟是深扎在山石之中。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是从裂缝间长出来,而是从山石中生出来! 正在这时,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前方奔驰中的马车,丝毫没有因为树木阻拦而放慢速度,驾车人打马扬鞭,马儿一声嘶鸣,撂开蹄子,头也不回地朝密林奔去! 更不可思议的是,密林竟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但见,道路幽深,不见尽头。 江川愕然,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真实。 正此时,跑在他前面的符羽,骤然间停住了脚步,江川险些撞在了他身上,急急刹住了脚步。 就见符羽左右看了看,喃喃道:“怪了怪了,昨日夜间还不曾见到此处有密林,怎么一夜之间竟长了片林子来了?”他回头看着江川,问道,“江兄,你怎么看待此事?” 江川知道他怀疑自己,乘机试探他昨夜有没有出斋舍。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听尊驾这么一说,我也想了起来,抵达书院那日,在大门外,远远看了一眼,当时被风景秀丽的书院震撼,被悬空的观星楼折服,仔细想来,确实未曾发现附近有这样一片茂林。若非当时看得不够仔细,那便是……这几日有神仙打此经过。” 他一早就知道符羽对神仙鬼怪一类的极为反感是,偏偏故意这么说。 果然,符羽眉头皱起了老高:“世间何来神仙鬼怪?我倒觉得极有可能是幻术?” “哦?幻术?!”江川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恍然道,“我还在海上打鱼时,曾听老金讲过,说这世间有高人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尊驾所言,莫非是有幻术大师打此经过,随手画出一片密林,再吹出一口仙气,于是便有了这一片密林……” 符羽呛住,干咳了两声。 他这招扮猪吃虎,颇有自己的风范。 符羽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拍了拍树干,见树没动,他又用力拍了拍,树还是没动,伸手用力掰了掰,树还是纹丝未动。 于是,后退了几步,突然发足狂奔,撞了过去…… 江川不忍看,扭过头去,就听“咣当”接着“噗通”了两声。 等他再转过头时,就见符羽人仰马翻地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滚了一滚。 他惊呼了一声:“尊驾,你这是做什么?” 心中却想,一向精明的符羽,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 他不会以为随便一撞,便能撞开一道路吧? 连忙伸手将他扶起,见他被撞得红肿的额头,啧啧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听说幻术大师布下陷阱,目的只是为了诱捕猎物……” 符羽闷闷不乐地接口道:“不伤好人与善人,那我是坏人咯?” 说完转身过去,围着附近那几棵树检查了几遍,也没找出什么端倪来。 心中疑惑,真是见鬼了?! 一时间犹豫,不知该不该追过去,便随口道:“我小时候曾听人讲过,说有擅长用幻术杀人者,最喜在荒郊野岭之处,变一座黄金屋,再变一个美人来,那美人就坐在黄金屋的窗口处,弹琴唱曲,媚眼如丝地勾着那些贪财贪色的人,等他们进去了之后再图财害命……” 江川没仔细听,探头朝密林深处看去,树木太多太密,以至于阳光很少能透进来,极目之处,地上散落着几根白骨。 “已经看到白骨了。”他声音淡淡地道,“尊驾你眼神可好,瞧瞧那边的地方,那几根白骨到底是人骨还是兽骨?” 符羽一副煞有介事的:“我说的是真的。” 江川:“我说的也是真的。” 符羽这才顺着他目视的方向看去,信誓旦旦地道:“假的!幻术!” “何以见得?” “我瞧着那骨头是枯骨,不论是人骨还是兽骨一夜之间都不可能变成这般枯骨。” 江川听他说的有些道理,侧着耳朵听了听声音,密林里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可他光听着声音古怪,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到哪里古怪,又看了看林子里面,冲符羽道,“怪了,竟一只鸟雀都没有。” 符羽看了看,果真不见一只鸟雀。 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幻术上,这时才发觉古怪来,凑着鼻子闻了闻,越闻越是纳闷:“怪了!这么一大片树林,竟没有一丝新鲜草木的味道。” 江川也张开鼻子闻了闻:“果然如此,要不……” “进去瞅瞅?” 正说话间,江川忽听的一阵轻微且古怪的“嘎吱吱”“嘎吱吱”的响声,他连忙“嘘”了一声,“你听见了么?这是什么声音?” 符羽侧耳听了听。 两人一同扭头朝两侧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原来是树木开始移动,眼瞅着马车行驶过留下的道路就要消失了,匆忙间,两人相看了一眼,一齐冲了进去。 一旦进去之后,后面那“嘎吱吱”“嘎吱吱”的声音便如影随形,仿佛随时要将他们吞噬了一般,符羽在前江川在后,狼狈逃命,并且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逼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冲出了密林,前方豁然开朗。 午时,太阳炙目,眼前,一栋高楼悬空而起,楼高九层,形似塔状,顶处四角飞檐,坐着五脊六兽。 那便是观星楼。 日光之下的观星楼,宛似周身涂了一层薄金,熠熠生辉。 更叫两人惊奇的是,前方铺着砂石,砂石上铺着一条黑色轨道,那轨道直通到观星楼的底下。 第73章 揭开秘密 愣怔间,忽见车夫从车上走了下来。 江川不假思索拉着符羽藏进了树林里,闭住呼吸,小心观察着。就见那车夫四处瞅了瞅,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又稍微驻足了一会,才将马车赶到了一侧的树荫下。 此处清凉,伴随阵阵凉风,格外的惬意,他翘着脚,躺在了马车上,扯下头上的帽子,盖在自己的脸上,不出片刻,便听见鼾声响起。 江川和符羽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着了,才悄悄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了下眼色,围着观星楼走了一圈之后,都蒙圈了。 要说世上稀奇古怪的建筑也不少,但是像这样一座悬空而起的高楼,离地面足足一丈,是工匠要如何搭建出来的? 并且两人还发现了,这观星楼根本没有上去的阶梯,甚至连个门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谨慎,江川总觉得自己一举一动始终都被人监视着。想到自己剩下的分已经不多了,担心这又是栾云飞设下的圈套,弄得不好,就被他扣光全部的分!不由得后背发凉,后悔刚才不该跟符羽进这片诡异的密林。 江川打起了退堂鼓,但符羽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他对观星楼十分感兴趣,看看这里,望望那里,飞身而起,手拖着楼向上抬了抬,最后落到地上,朝观星楼的楼底走了过去。 楼底下,格外的阴冷,一阵阵凉飕飕的风吹过,周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抬头看了看,风是从上面吹过来的,这一看眼睛亮了,原来这观星楼底部正中心竟然是一个圆形的洞,洞很幽深,不知道通往何处,他赶忙回身朝江川招招手。 江川走过去,看完也是一愣。 “难道入口就是这里?”符羽咂着嘴。“照这么看,上去的人,必须得是武林高手。” “我看得是大罗神仙!” 符羽闻言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拱手朝四下拜了拜:“列位神仙还请不吝赐教,我兄弟二人没什么本领,只想借一朵祥云……” “噗嗤——”江川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正这时,忽听一阵阵“咯噔咯噔”的声音,江川知道这是轴承转动时发动的声音,而声音是从头顶那个圆形的洞发出来的……他暗道“不好”。 顷刻间,就见从那空洞深处刮过来一阵恶风,“呼——”地落下来一个足足可以装得下五六个壮年人的墨色铁盒来。 那铁盒落地速度飞快,可落到地面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无声无息,似秋日里从树上飘落的一片叶子。幸亏两人躲得快,不然那铁盒就砸到了身上。 江川皱着眉,盯着那铁盒子,暗暗心惊,虽然一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脸上却是笑着,扭过头对符羽揶揄着,“尊驾,你可当心着点吧,可别再随便求神了,不知道下一回你的神又给你送来了什么东西过来?” 符羽笑也是嘻嘻的:“我说神仙,我明明求得一片祥云,怎么给在下送了个铁盒下来?神仙大人,您莫不是对祥云二字有什么误解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那铁盒,手还没碰到,就见铁盒顺着轨道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符羽拔腿便追,一边追一边跟江川打趣道:“江兄你看,神仙不高兴了,把铁盒子也收走了。” 追到跟前才发现,铁盒子四四方方,外面的一根根铁柱子上镶着花,与其说是铁盒子不如说是铁笼子,下边的四角处有四个轮子,牢牢地卡在铁轨上,也不知道那轮子是什么制成,滚动时竟无一点声音。 符羽就差把铁盒子的轮子都卸下来检查一遍了,可研究了半天,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回头把希望寄托到江川身上:“这东西能下来,必定能上去。江兄,你看出什么门道了么?” 江川想了想:“听尊驾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但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你不是看过《天工秘术》吗,肯定知道怎么让它升上去。” 符羽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虽然是看过,但对我来说,那就是一本天书,不过……” 江川以为他知道怎么把铁盒子飞起来,赶忙问道:“那你说说?” 符羽道:“但凡是看过《天工秘术》这本书的人,基本上对世间一切看似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会流于惊讶,我看江兄这个样子,一定是看过残卷以外的部分。” 江川便懒得再跟他说话了。 符羽道:“你看吧,你心虚了,我早就觉得江兄跟别的人不一样。江兄,你若是知道的话赶紧说出来。我可是好人啊!并且我早过说了,咱俩在青州时就有了过命的交情,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保密,绝不告诉旁人……” 江川不搭理。 符羽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江兄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就算在尚方书院也是前三甲,难道……” 他差点就把西梁暗探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了。 江川猛然停住了脚步,他再次走到了圆洞的底下,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你听!” 符羽安静了下来,隐约之间就听得到从书院顶上,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咚——”的一声,转瞬又没了声响。 江川小声道:“这是栾云飞的脚步。” “……”符羽一头雾水,他站在楼底的圆洞处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过了一会,正色道:“你说那两人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川摇头。 符羽:“那既然咱俩来都来了,就弄个清楚?” 江川看了他一眼:“你有法子?” 符羽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子来,这两块石子只有指甲大小,由一根极细极韧的天蚕丝连接在一起。 江川知道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叫“偷听石”。 别看这只是两块小小的石头,实际上它能把人的声音放大五倍以上,若把一块石头放到他人的窗棂下,另一块放在自己的耳边,就算是相隔半里地,也能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74章 暗探现身(一) “偷听石”江川也只是听说过,却未曾见过,没想到这传闻中的“监听利器”,居然出现在了符羽的手上,心中暗道:莫非符羽是在《天工秘术》一书中习得的技巧?若这样的话,那么他口中所言的宫中所得《天工秘术》只剩三页之言,便为不实了。 他虽心存疑惑,却什么都没说,朝符羽靠近了一些,虽然是仰头张望,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在了他手里的那块偷听石上,就见符羽在那块“偷听石”上涂了一层白油状的东西。 江川知道,这层白油有两层功效,第一层:黏力,能把偷听石黏牢在任何地方。第二层:销声,不论距离有多远,哪怕是打在一面铜锣上,都能无声无息,确保偷听不会让人发现。 符羽头也不抬地道:“江兄是想知道这偷听石的来历吧?”言语之间,似乎对他的心中所想十分了然。 江川也不藏着:“尊驾可否说来听听。” 符羽眼睛一眯,身子微微倾向了他:“这东西,未曾在《天工秘术》的残卷上出现过,有关它的制作方法,我也是一无所知。” 既被他道破了心中所想,江川只得陪着他笑笑,放低姿态道:“那这石头到底是如何得来?” 符羽眸中闪光,“说来你可能不信,就这么个小玩意,却是我用一件北国进贡来的狐皮大氅,在我京城有名的夜茂鬼市上跟一个叫花子换得的。” 江川愣了一下,夜茂鬼市,大名鼎鼎,他自然是听闻过的。 据说夜茂鬼市,百年前就已经有了,此市只在寅时出现,天一亮就消失,上得此街的人,需头戴青玄大帝或钟馗的假面,并且市面上卖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因此得名鬼市。 “见不得光”顾名思义就是埋在地底下的东西,是死人用的。所以,夜茂鬼市上的商贩,大多以挖坟掘墓者为主, 在这鬼市上做生意,也颇有讲究,买卖双方,不能出声,不能交谈,看上哪件直接询价,询价和报价都是以手势交流,谈成之后,买家付银子拿东西走人。 据说以前曾有外地来京的商人,因不懂鬼市上的规矩,一上来便大声喧哗,四处讨价还价,跋扈嚣张,结果回去之后,不出三天便暴毙在了客栈之中,死相极惨,此事一出,谣言四起,百姓纷纷说是此人不守规矩,惹怒了鬼市的鬼王,故而得此报应。 实际上,都是以讹传讹!现实里,一般人不去鬼市,毕竟买死人用过的东西不吉利!但凡去鬼市买东西的人,也都是藏着掖着,生怕就叫人知道了。偏偏符羽不信邪,什么不能说,他偏要说。 想到此处,江川便越发觉得此事绝非他说的这番简单,但他也不拆穿,索性由着他往下说,看他到底还能编出些什么样的话来。 符羽:“你别不信,这叫花子自称是摸金校尉的后人,据说打开的这座大墓,便是一位摸金校尉的大墓……” 江川听他越说越离谱,正要开口制止,忽听他“嘿嘿”一笑,说道:“我把它收回去才发现,这玩意儿还真是不赖。尤其是拿它来对付我家中的老爹,简直屡试不爽。” 江川眼神一变。 平日里,从未听他提过自己的爹。 这位皇帝,可不简单,既没有随先帝南征北战为国立功,又无秉异天赋、贤德之名,继位前在民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可就是这样一个久居深宫,看上去几乎与世无争之人,居然坐上了帝位,更何况上面还有个礼贤下士,深得百姓爱戴的皇长子,当今的贤王。 江川很有兴趣听听他是怎么评价自己的父亲。 符羽眉毛一挑,嘿嘿一笑,放低了声音道:“我这个爹,老谋深算,城府很深,我就常常跟我娘说,他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不但害了我娘,还害了我。” 江川视线一凝。 “哎哎,你是不知道宫里生活有多艰难。”他苦着一张脸,“我原以为进了皇宫便从此自由,可实际上完全不是,自打我入宫之后,我才知道,皇宫就是个囚笼,我爹那老狐狸,拿我当笼子里的猴子,稍有不慎,就被他揪住尾巴,关禁闭、被罚不计其数,直到有了这个。” 他举了举手里的偷听石,继续说道:“每当我在宫中惹出祸端,被他发落去御书房听训时,我便事先找个由头,躲在假山后头,把它贴在书房的窗棂下,听听他是怎么骂我的?听完之后,我心里就数了,知道怎么对症下药蒙混过关,哈哈,总之,别看这小玩意不起眼,实际上,它可是我在宫中的保命灵药,凭它跟我爹斗智斗勇……” 他正笑着,忽见江川面色一冷,猛然想起了江川父母已故一事,忙止住了笑声,刚要致歉,就见江川“嘘——”一声,冷淡道,“做正事!” 符羽不再说话了,将目光投向了入口。 片刻之后,栾云飞的声音又出现了,是极其细微的咳嗽声。 符羽立刻屏住呼吸。 江川聚精会神地盯着入口,头则高高抬起微微侧向一侧,竖起的耳朵,那极细微的咳嗽声,似是叫茶呛了,从入口处传出来,带着回音传进了耳朵里。 符羽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见他耳朵动了动,知道是有了答案,问道:“……几层?” “顶处!” “嗖——”符羽毫不犹豫地打出了手里的偷听石。 偷听石打出去之后,他心里也吃紧,里面是什么情况?通向何处还全然不知,可他也只能试试看了,只当是探个路。 他使了大力,手中的丝线快速向上飞去,眨眼之前便飞出去了数十丈,丝线停止了,符羽掂量一下手中还剩的丝线,冲着江川道:“偷听石应该是上到了九层了。” 说完拿起另一块偷听石,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听到耳中的第一句话竟是那中年人的声音:“……你是说西梁暗探?” 符羽一听“西梁暗探”这几个字便觉心跳加快,赶紧用手捂紧了石头,背转过身去,接着就听那中年人又道,“总教习的意思是,就这样上奏给朝廷?” “就这样上奏给朝廷!” “西梁国得到的情报,果真是潜伏在吴墉身边的暗探给透出去的?” 符羽心中大撼,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江川。 第75章 暗探现身(二) 江川倒是面色如常,他的听觉极好,偷听石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符羽看他耳朵微微一动,便怔在了原地,这江川到底是多好的定力?居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随后便想,岂不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敲山震虎,如果他真的是西梁暗探,后面听到的越多,就算他定力再好,也会乱了阵脚,到那时候,再见机行事,不怕查不出个蛛丝马迹来。 他将手从耳朵上移开,光明正大叫江川听去,还故意指了指石头,问道:“江兄,你可听清了?” 江川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他马上就明白了符羽的意图,并由此可知,符羽从青州时就跟自己打交道,跟踪自己,跟自己拉近关系,又一直反复试探自己,都是因为他深疑自己是西梁暗探的关系,而非是以前所想的,与青州考场舞弊案有关。 他心想,这符羽年纪不大,胆气倒是不小,既已经深疑了,却没有将自己交给红衣内卫,而是动用非常手段,兵行险招,将自己放进了尚方书院,然后一步步的接近自己,再伺机而动。 符羽见他没说话,拧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身子微微倾向了他,小声道:“有西梁暗探落网!” 江川看着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问道:“我想尊驾怀疑我也是?” “什么?”符羽的嘴角抖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西梁暗探!” 江川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目光直视着符羽,继续说道,“我心里清楚,尊驾在青州时,就已经在调查我了,在下不知道尊驾到底查出了些什么?才会令尊驾如此深疑我?但在下想说的是,既然尊驾调动得了京城的红衣内卫,那么,在下请求红衣内卫重新调查在下的身份,在下区区一名寒门布衣,如果红衣内卫查到在下与西梁有任何牵扯的话,请红衣内卫立即将我处决。” 四目相视。 符羽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他万万没想到,江川这么坦然,更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主动请求红衣内卫调查自己。 沉默!震惊! 符羽有点骑虎难下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他,极速在思考着。 而江川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沉默得越久,就越能看出符羽的目的。 这时候,上面传来了栾云飞的说话声,帮符羽解了围。 栾云飞刚才似乎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该跟对方和盘托出,这会儿,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听他道: “左右都是为朝廷效力,我也不满你。我大瑨军粮十年间的详细账目,吴墉手里有一套,禁军、铁甲军和航运水师三方,又各有一套。在这份详细账目上,标注着十年间,禁军、铁甲军和航运水师三方的军人每人、每天食用多少口粮,以及粮食配给地,配送时间,所经各地,运输工具,何人运输等等所有情况,所有种种标注得一清二楚。” “总教习,你的意思是这份详细账目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就是这份详细账目出了问题,当时账目做得如此清晰,是为防贪腐,方便兵部查账所用,可百密一疏,完全没想到过,一旦这份账目落入别国之手,会给我大瑨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栾云飞顿了一下,才道,“简言之,对方只要拿到了这份账目,便能根据账目上所记载的内容,清楚详细地推算出十年间我瑨国军队的全部情况,过去倒也不必紧张,可当前,禁军、铁甲军和航运水师三方兵马部署在何地、何处、有多少人,兵马的战斗实力等等一旦让敌国知道了,那事态就严重了。” 那中年人厉声道:“恐怕还不仅如此吧,若账目上记载的真的那么清晰的话,便就是连我大瑨每年的粮食产量,粮食品种、产地、虫害乃至季节变化、气候变化,人口变化以及储备粮草等等,全部都能推测得一清二楚。我的天啊!这么一说,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栾云飞叹了口气:“您说的没错!西梁就是这么想的,西梁的情报处为了这个计划,前后花费了将近八年的时间来布局,这便是代号“不死鸟”计划,一旦此计划成功了,他们便会以这份详细账目,制作出我大瑨的兵马实力图,还会将此图呈现给其他各国。” “狼子野心啊!西梁人亡我大瑨之心不死啊!不但如此,还试图挑起我大瑨与他国之间的战事,让我大瑨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好让他渔翁得利。西梁的这一招真是阴险狠毒!” 似乎有一只拳头砸在了书案上,震得符羽忙将耳朵移开。 接着又听那中年人问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板上钉钉了!一个月前,灵疏局得到线报之后立即行动,用废了一条暗线的代价,才把这份从吴墉处调换出来,原本计划送往西梁的详细账目,在灵丘山这个地方给拦截了下来。据查,这份详细账目便是由吴墉的小妾黄梅子给偷出去的。” “接头的人是谁?” “云梦古城西头的一家香烛铺老板!”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在云梦古城已经潜伏了十年之久了。” 那中年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黄梅子呢?便是那个卖花女?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是那个卖花女,实际上她是西梁培训多年的暗探,此女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番愚蠢、贪利、爱争风吃醋,而是一个非常有手段,且有过目不忘之才的聪明人,她是西梁情报处针对吴墉的喜好特殊培训出来的暗探。十天前,黄梅子借口要给那个已经死了一年的六夫人办周年祭,趁机去了一趟城西的香烛铺。你说蹊跷不蹊跷,这六夫人死在了京城,埋在何处都没人知道,她却突然说要在云梦古城给六夫人办周年祭,若非这样还得费些周章才能查清此事。” 栾云飞突然放低了声音:“东西拿回来之后,圣上看完,雷霆震怒,说西梁的人都已经这么无孔不入了,所以要在大瑨境内详细排查西梁暗探。” 第76章 逮个正着 那中年人道:“明白了,我这就记下来。” “我还有一件重要之事,要跟你说……” 符羽听得聚精会神,等了一会,见栾云飞说完了那句之后,后面便全然听不见了。他不甘心,晃了晃手里的“偷听石”,然后又将石头贴在耳朵上,半天,方明白过来,对方在说耳语,撇撇嘴,扯了扯细线,将石头收了回来,放进怀中。 江川没动,他早就想到,恐怕这“重要之事”是和详细排查西梁暗探有关。回想起,适才送还惊雷时,在栾云飞门外听到他和陈烈那句对话,心中隐隐觉得,不仅是符羽,恐怕现在连栾云飞也在怀疑自己的身份,若排查起来,那么自己便是首当其冲。 有意思的是,符羽居然也在看他,那眼神和刚才已经不一样了,十分冷锐,开门见山地问江川道:“你都听到了?” 江川点头。 符羽:“现在是朝廷要查!你不想死的话,就把真相告诉我,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还是不是?” 江川不说话。 符羽皱着眉头,强调:“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你老实回答我。” 江川松了松袖子。 符羽只好接着说道:“只要你把所要执行的任务告诉我,后面的事我帮你解决。” 江川这才一笑,依旧是一副温和矜持的语气与神态:“多谢尊驾美意,在下倒是希望,能早点查我,这样便可以早一点洗刷我身上的嫌疑。” 符羽的脸色沉了下来,微微提高声音:“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江川缓缓道:“我也不是开玩笑,可现在我说了不算!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等红衣内卫查完之后,我再与你说话,在此之前,我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你也不必再来问我,免得言语之间起了冲突那便不好了。” “别再说这种话了,江川,你既然是我大瑨子民,就不该与我大瑨为敌。” 江川没说话。 符羽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天你必须把真相告诉我。如今恐怕就连栾飞云也在怀疑你,这事瞒不住了。”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江川更加断定了之前所想,叹了口气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不算,不管谁要查我,那便叫他来查我。” 他说完转身要走,江川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迈步站到他面前,江川也不躲他,两人面对面站在了一处。 符羽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两道目光似要将他看穿;江川浑然不动,也看着他,不说话,沉默。 入口处,有细细的风吹过,那风也不知从何处吹来,散散淡淡。 树林皆静,万籁无声。 这般安静,却有直觉在告诉江川,有危险将至,想到这里他果断移开了视线,警惕地望着入口处,突然便有一阵恶风袭来,他来不及多想,朝符羽低呼了一声:“快走!”伸手将符羽推开,而自己却纹丝未动地站着,视线里,一条黑影从入口处腾空而起。 这一看他便是一愣。 来的竟是那有眼无珠、有鼻无孔,招风耳、樱桃嘴,方脑袋大长腿,长手臂的木甲伶卫,他心道,这怪物几时藏在此处,竟一直没有发觉! 那木甲伶卫,见江川愣怔,便不对他动手,转身袭向符羽。 符羽被江川推开的一瞬间,已经伸手掏出了怀中的匕首,可惜还没来得及拔出,就被木甲伶卫抓住了腕子,轻轻一掰,匕首掉在了地上。 同一刻,江川看清了木甲伶卫手腕上的编号,刹那间,心中便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心想,原来此木甲伶卫和书院门口的那个并非同一个。 这样的一个木甲,制作复杂,有成千上万道工序,原以为有一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藏着一个。 书院里到底有几个这样的东西? 让江川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木甲伶卫的功夫十分了得,集各门派武功汇于一身,可以说是以一当万的大杀器。据说,书院门口那个,已经被学子挑战了无数次,至今无一人胜出,就连善用幻术的学子也拿它没辙。 此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动了一下,那睡觉的车夫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掀起盖在脸上的斗笠,戴在头上,朝这边走来,他都懒得打量江川和符羽一眼,便凶头凶脑地道:“行了,看你俩半天了,跟我上马车。” “大叔,要把我们送去哪来?”符羽陪着笑脸。这车夫以前不曾在书院里见到过,得想法子拉拢。 那车夫没好气地说:“当然是送你们出去,难道要留在这儿?” 符羽笑嘻嘻的伸出手:“不捆一下?” “捆不着。” “那万一……我们不小心跑了呢?” 车夫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白痴:“就凭你们两个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还想打书院逃出去?若真跑了,倒也挺好,到外头喂沙虫,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完懒得再跟他们废话,转身又上了马车。 江川不发一言,跟着上了马车。 符羽磨蹭了一番,看木甲伶卫转身要走,便佯装逃跑,结果叫木甲伶卫挥手拍中了小腿“哎呦”了一声,扑倒在地,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木甲伶卫告饶:“输了输了,是在下输了。” 木甲伶卫闻言便走,“嗖”一下窜进了入口。 符羽嘟嘟囔地上了马车,车夫押着二人,扬鞭便走。 江川悄悄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想看清楚马车的走位,可符羽却似故意一般,叫了声,“江兄,你看清点。” 那车夫不高兴了,一个紧急刹车,马车里的二人,双双摔倒。然后根本不管他们,乜斜着目光:“坐稳了。” 马车冲了出去,转眼间便出了密林,在书院里一番行走,最后送去了栾云飞的飞阁。 车夫关上了飞阁门,只留下了一句“在这等着”便走了。 飞阁里只剩下江川和符羽。 江川规规矩矩地站着,抬头扫了一眼,见里面很是简朴,素色墙面上一张简略的大瑨地貌图,木桌木椅,一个茶壶四个青瓷茶碗,收拾得干干净净,是军人居住的地方。 符羽却不客气,进门之后,头一件事,便拿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碗茶,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喝茶去了。 第77章 见风使舵 江川保持着沉默,站在窗边。 此时的符羽,同样也是一句话不说,与江川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是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他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江川,并且,他还因为太留神观察,被一口热茶烫得龇牙咧嘴。 江川闻听声音,却没回头,目光看着窗外。 适才送他们来的那辆马车又行驶了过来,按理说,马车应停在飞阁楼下,却不合情理地停到了距离飞阁数十丈远的一株大树下。 江川视线微微凝了一凝,就见从大树后头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教头陈烈。 “陈教头?”符羽反应得极快,健步走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旋即一笑,一副不冷不热口气,“……哎,想不到居然连我们的陈教头,也来给你求情了。”言语之间充满了戏谑,又带着一股子别有深意。 江川知他是故意为之,便也不去理会,视线只微微一转,目光逗留在了陈烈身上。 算起来,自己跟陈烈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他是癸字伍的教头,教头的职责是为书院的学子进行军事操练,唯一的交流就是早上从罗汉阵出来回书院这段路,若他为自己求情,那可真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符羽瞥着他,皮里阳秋的笑又挂上了嘴角:“哎呀呀,看陈教头如此着急,就知道你这次必定是惹了大麻烦了。” 江川却是一副好脾气:“尊驾与我一同行事,怎可只说我而不提自己?” “嘿嘿嘿,这可不好说啊,我只是这一次与你一同行事而已,今天之前的事,尤其是尚方书院考试之前的那些事,我便不知了。” 他故意把“尚方书院考试之前的那些事”加重了语气。他这副皮里阳秋的模样,真真是叫人受不了,饶是江川这般好脾气,也要皱眉。 正当两人说话时,栾云飞已经下了马车,挥挥手叫车夫驾车离去。 他看了看脚下的路面,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似是知道陈烈要和他说什么似的,只看了他一眼,视线便已经移开,投向了别处,并且痛快至极地把陈烈想说的话,拦住了他开口之前:“你想说什么照直说,除了江川。” 陈烈本来还犹犹豫豫的,听他这么说,便痛下了决心:“我还是那句话,江川这个兵,我想把他留下来。” 栾云飞眉头皱了皱,眼神扫过似一把出鞘的利剑,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不行,这人你想都别想!你要说癸字伍里别的任何一个,我都能答应你,唯独他不行,这个兵有问题,你心里清楚……” 陈烈当然知道栾云飞说的是江川的身份,尤其眼下,正是西梁暗探猖獗的时候,朝廷刚刚下旨要仔细排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个漏网,一旦沾上了“西梁暗探”的关系,那基本上和死囚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眼下不是还没有确定身份么?咱们总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吧?在还没有确定之前,他人在我癸字伍里,我保证看住他,不出任何闪失。” “你拿什么保证?”栾云飞的声色俱厉。 “……” 他见陈烈不语,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激烈,稍顿了一下,换了个稍微平缓的语气道:“西梁暗探皆是从小培养,他们的狡猾程度,是超乎你我想象的。” 他往陈烈跟前走近了半步,压低了声线:“江川此人,凭着绝顶聪明,顺利进入了尚方书院,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完败了你和我。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西梁暗探,将来对我大瑨造成多大的损失你想过吗?反正我想不出来,我也不敢想!” 他仿佛知道陈烈要反驳什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说道:“对,你是他的教头,你对他已经有了师生之情,你比我善。但我们是军人,大瑨的利益高于一切,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可是……”陈烈又想插话,被他打断,换成了推心置腹的语气,“我知道是我武断了,但为了大瑨,我只能这么做了。” 从飞阁的窗口,根本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可即便是离着那么远,江川也能感觉到,陈烈从不甘到犹豫到愣住再到失落的全部过程,再后来他似乎被栾云飞给说服了,退开半步,任由他离去。 站在一旁的符羽,顿时不乐意了,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然后咬着牙手捏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外头,栾云飞稳步走了过来。 一直到上得台阶之后,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陈烈正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也许也不是在目送,而是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他似乎想通了,高高扬起了头,眯着眼看着头顶炙白的日头轻轻叹了口气。 栾云飞扭过头往上走去,抵达飞阁门外时,门开了。开门的是江川,双手深深作了个揖。 栾云飞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同乡,又扫了一眼坐在自己椅子上的符羽。 这两个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截然不同。 开门的同乡渔民之后,面色清白,十分孱弱,光一个开门的动作,就让他看到了他身上的谨慎与细心。 而那坐在椅子上那位京城子弟,举止坦荡,落落大方,浑身上下别有一种气度。 符羽瞧着栾云飞进门,双手一拍椅子的扶手,站起了身,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大声道:“栾总教习你可算来了?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一口得胜席,倒是叫茶水给喝了个半饱。长话短说,我得赶紧去食肆用餐了,你也知道,书院呆了几日,大家肚子里早已经没了油水,个个都像是饿死鬼投胎,去迟了,得胜席都叫他们给吃光了,那就亏了,告辞告辞!” 说完便走。 栾云飞嘿嘿一笑,大声道:“慢走不送!”。 符羽听他语气,倒也不算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看栾云飞走到了椅子边,掸了掸自己刚才坐过的地上,坐了下去。想了想,顺手拉起门口还在作揖的江川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那就多谢总教习啦,走啦走啦。”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你可以走,但是他不能走。” 符羽立即回头,满脸堆笑,“我们一起来的,当然是一起走了。” 他看栾云飞脸色紧绷了起来,马上呵呵一笑,见风使舵道:“既然他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第78章 逼迫离开 “既然想留下,那便留下。”栾云飞的手臂放到桌子上,一副亲和的态度:“那我就一并宣布了,江川、符羽你们两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操练规则,所以,我决定,对你们做出各扣四十分的处罚决定。” 此话一出口,江川和符羽全都愣住,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栾云飞,反应最大的不是江川而是符羽。 符羽眼睛瞪得很大,脑子轰地炸了,但他想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江川。他想过会被扣分,甚至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扣分,他要把江川所剩的分值压到最低,以此来激发他的自救行动。 他仔细琢磨过扣分规则,罗汉阵考核意外胜出,不出意外的话,全队会获得加分,江川甚至还会有额外加分的机会,他故意拉他一起冒险行动,目的就是要扣掉这所剩的二十二分。 他料定了,到时候江川为了留在尚方书院,一定会穷尽手段,那样他就能看到江川更多的真实面。但他万没想到的是,栾云飞竟然做出了扣四十分的决定,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江川啊! 栾云飞的目的,简单、粗暴,符羽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这么做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将江川逼出尚方书院。第二层,恐怕出去之后,等着江川的便是牢狱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越往深处想,符羽的眉头便皱得越紧。栾云飞的行动,和自己的筹划已经背道而驰,可他又怎能容许旁人轻易更改? 江川进尚方书院是他一手安排的,他对江川的计划是放长线钓大鱼,筹谋良多,不时敲打他几下,是逼他尽早暴露行动目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以莫少言的手段,调查至今都没查出江川身份可疑的线索,他栾云飞就能查得出来了?非但查不出来,还让这条线给断了,此番打草惊蛇之后,西梁再派暗探进来,则会更加隐秘。 江川的身份一定有问题!对于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青州是归顺之地,鬼蜮颇多,一场小小的考试,死了个知府,还连带上百人被牵连进去,最后背锅的却是红衣内卫和莫少言,朝堂之上,多少人参他办事不力!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西梁人的诡计?! 符羽攥紧了拳头,每想到一点,他的脸色就寒上一分。 江川面色严峻,他已经把形势估计了一番,栾云飞毕竟是官面上的,又把握着禁军,可没想到的他竟然使出这种不按规矩办事的招数,饶是他沉稳,额头上也出汗了。 这个时候,不能再不说话了,他稳了稳自己,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与谨慎:“总教习,我有个问题能不能问?” 栾云飞看着他:“当然能问。但是在你向我发问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你的分值已经扣完了。” 江川想了想,还是问道:“我想请问总教习,扣分的依据是什么?” 栾云飞依旧是一副亲和的态度:“今天的扣分没有依据,我看着不顺眼,就是依据,扣多少分,也是我一人说了算。” 江川他迟疑了一下,还要声辩,这时符羽忍不住跳了出来,声音喊得震耳发聩:“栾总教习好狂妄任性,你这般做法,便是把尚方书院的军事操练等同儿戏了!” 他吼完这句话之后,觉得自己站着栾云飞坐着这样说话很没气势,从一旁拉了把椅子过来,怒气冲冲地坐到了栾云飞的对面,一拍桌子,叫起了板:“尚方书院直属六部,军事操练是国家大事,不是你栾总教习关起门来,操练自家禁军,为什么事先不告知学子扣分点在哪?尤其像这样动辄四五十的大扣分事,毫无章法,张嘴就来,在尚方书院尚且如此嚣张,想必在自家时,不知道多么跋扈。你栾总教习是人,尚方书院的学子就不是人啦?禁军的兵就不是人啦?” 江川听完脸色一变,虽然大家对此番军事操练都有怨言,可顶多只是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几句,像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当面说出来,还是头一个,但更多的却是佩服,军事将领是人,普通人也是人,这话若从平常人嘴里说出来,那是抱怨,但他高高在上,能说出这番话,倒叫他另眼想看了。 他深看了一眼符羽,又去看栾云飞。 栾云飞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咧嘴一笑,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用手扫了扫自己的耳朵。 这小子果然胆气不小,这是公然跟自己挑衅。 栾云飞的目光徐徐看着符羽,淡声说道:“闯入虎绝林、跟踪总教习与院监、动用偷听石偷听秘密谈话,就凭你们今天干的这些事,扣你们四十分,还委屈吗?” 一听到“偷听石”三个字,符羽的气势就减了一半,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早就叫他给发现了,这个栾云飞真是狡猾、老谋深算,明知道用了偷听石,还故意把西梁暗探一事给说了出来,这一来别说扣四十分,就算直接开除,也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栾云飞说完,摊开手,掌心朝上,指关节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符羽知道这是管自己要“偷听石”,按照江湖规矩,只要是偷,不管是偷东西,还是偷听,只要被当事人发现了,那就得按照江湖规矩,把东西交出来。绿林好汉都是这么干的。 委屈的话符羽自然是不敢说了!默默从怀中掏出了偷听石,看了最后一眼,方才万般不舍地给了栾云飞,手指还故意扯着另一头的丝线,栾云飞扯了几下,他才松开手。 栾云飞拿过来之后,看都没看直接扔进抽屉里,头也不抬地道:“这东西是我的战利品,你看好了,东西就放在这里了,要是哪天没了,不管是不是你偷的,我就当是你给偷走的。” 符羽撇了撇嘴,他本来还想着,晚上叫小护卫再给偷出来,可既然栾云飞把话说在了前头,自己再这么做,就显得无理了。 无端失去了一个利器,符羽的心情有些不悦,但现在容不得他多想别的,首要任务是保住江川。 “报告栾总教习。”符羽站了起来,“跟踪你和院监去观星楼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非拉着江川跟我一起去,所以,这件事跟他无关,要扣分,扣我一个人的便是。” 第79章 针锋相对 栾云飞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立即看向了江川,发现江川竟也是一脸的意外。 江川当然意外了,符羽从青州开始就怀疑自己是西梁间谍,理应对栾云飞的处罚决定双手赞成,可他竟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意外才怪。 栾云飞隐隐感到担心,符羽突然插手,此事就难办了,这小子铁定的身份不俗,不然适才在观星楼上,院监不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了袒护的意思。 那位院监可不简单,说话办事,一向是八面玲珑,城府颇深,并且他跟皇帝和贤王都颇有渊源,能来这里做监院,可见其本事手段。再者,书院那么多的学子,除了江川,个个都有背景有靠山,可就算当初他当众处置了保国王的儿子,也没见他有出面阻拦的意思。 可见,这一位的身份是多么尊贵。 栾云飞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尽量避免跟符羽发生冲突,他想了想,笑了笑道:“他是他,你是你,该怎么罚领着就是。” “栾总教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就让我领罚?我做作为主犯,江川作为从犯,却扣一样的分,合理吗?不合理!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你给了一个霸道的解释,说扣分没有依据,扣分多少仅凭你栾总教习的心情行事。我就想问一句,禁军总教习奉皇命执教尚方书院,就能这么任性而为?尚方书院的学子经过七轮考试,层层选拔,贤王爷费尽心机得到的万里挑一的人才,你嘴唇一碰说淘汰就给淘汰了?事情能这么办吗?” 栾云飞没说话,这小子句句如芒刺背,他在思考如何应对。 符羽接着道:“不能这么办吧?办得武断!办得叫人不服!我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利?尚方书院是儿戏吗?军事操练拢共才几天?就开始对尚方书院的学子下手了?这事要是追查起来,上面的指挥使,下面的枢密院统统脱不了干系!其实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摆明了冲着红衣内卫来的!所有尚方书院的学子都是红衣内卫审查过的,因为他是青州人嘛,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你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打着扣分的幌子,打着训练的幌子,把学子当刀子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符羽!”栾云飞一贯是八风不动,这会儿也拍桌子了,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京城的吧?你要知道一个京城人能去青州参加考试,靠的是什么?是关系!是背景!乳臭未干,跟我讲什么官场上的争斗?” “栾总教习!”符羽也拍桌子,拍得不但比栾云飞的响而且还多,啪啪啪连拍了几下,“栾总教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拿我从青州参加考试来说事了,既然你说背景说关系,那咱们就一起说说!前朝末年,青州附近海盗猖獗,海盗武装走私、抢劫商民,青州百姓奋起反抗、可前朝官军素质差,缺乏战斗力,抗盗无能,致使海盗日益严重。大瑨刚刚立国,先帝便破格提拔当时只是一名参将的栾一安,也就是令尊,组建了抗盗队伍。令尊不负皇恩,率军抗击海盗,勇猛善战,屡立战功,获封‘镇远将军’,那时候你也就是个娃娃,随后你跟随先帝,得先帝赏识,仅仅不到三年就当上了禁军总教习。没错你是在小金岭用密音传递消息有功,但也只是比木鹤稍快了那么一点点,先帝也好,当今圣上也罢,是怎么栽培你栾家,怎么栽培你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符羽!”不等符羽把话说话,栾云飞忍不了了,嗖一下站了起来。 江川看栾云飞气的脸色发白,赶忙也冲符羽叫了声,“符羽!” 江川是示意他少说两句,可符羽哪里会听,少年的热血上了头,反正是豁出去了。 “闭嘴!江川,这事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这是我跟栾总教习之间的事。”符羽吼完了江川,目光一转望向栾云飞,继续说道:“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索性挑明了,你休想对江川下手,豁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别人你不敢动,就只敢拿一个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布衣学子来开刀?他是入不了你的法眼,可你怎么不看看他七轮考试的成绩?前六轮回回第一,若论总成绩,尚方书院所有学子,他是毫无争议的前三,今天早上他还带着癸字伍通过考核,栾总教习,你一个禁军总教习如此折腾一个尚方书院的优秀学子,逼他退出书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特别得意?” 他痛快把话说完,伸手摘掉头上的头盔往桌子上一扣,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一伸,一副你有本事把老子绑了,把老子押回京城去的气势。 这一来,倒是栾云飞给弄的僵住了,原本以为符羽跟那些世家子一样,外强中干,吓唬几句就服软了,没想到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突然跳出来这么死保江川,还扯出这么一堆事情来,一下子就把局面弄的复杂了,他慢慢站起身,冲着门外喊了声:“来人。” 应声进来了一人:“总教习有何吩咐?” “去把院监给我请来。”顿了一下,“再叫个人,去把陈烈陈教头也给请来。” “是。” 那人出去之后不久,带着赵谦回来了,院监却未现身。 赵谦进的门来,躬身道:“禀总教习,院监刚刚离开书院应刺史吴大人之约去云梦古城有要事商量,院监交待属下,说务必要跟栾总讲清楚,现在是军事操练期间,书院学子的一应事宜,皆听总教习的指挥,院监也绝不会干预栾总教习的指挥。” 栾云飞一听即明,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怎么处置江川和符羽,都听他栾云飞的,这位院监倒是省心,一句话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边赵谦刚走,那边去叫陈烈的人也回来了。 陈烈居然也没来,叫人稍了通话过来,说自己正在训练,不方便走开,还让人把符羽和江川的扣分记录带了过来,建议栾总教习,按照两人的过往,扣去二人目前所剩分数,如果后面再扣分,哪怕再扣一分,便都要离开尚方书院。” 第80章 间谍暴毙 栾云飞吩咐人把陈烈的建议说给江川和符羽听,让他们自行决定,言语间隐隐有挑衅的意思。 符羽毫不含糊,一口应允下来。 他此番目的就是要留住江川,只要能把江川留在尚方书院,扣光分便扣光了,根本不算什么。江川却怔了一会,愣怔地看着符羽。 在他眼中,符羽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是纨绔,是狐狸,是千方百计要揪出自己的破绽将西梁暗探按在自己头上的猎手,尽管他几次三番出手帮自己,可他也利用过自己,害过自己,所以一来一回相互抵消,并无交情可言,自己对他从来都是保持距离,不予深交。可这一回,符羽为了自己跟栾云飞争执,死保自己宁可把跟踪的罪名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又一口应下了扣除全部分值,这一来,便欠了他巨大的人情。 可转念又想,符羽这般为自己求情,定有其他目的,如今扣除全部分值,正好看看他的本事。 江川也应了下来。 栾云飞见状便不想再在他们身上耽误功夫,挥挥手,将他们赶了出去。 符羽率先走出飞阁,江川跟着他半步的距离也走了出来。 飞阁的门一拉开,迎头就见赵谦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处。 赵谦一直没走,他在等栾云飞的处罚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叫人禀报给正在前往云梦古城的院监,院监的事都是大事,不能怠慢。眼看着江川和符羽二人,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缓缓松了口气。 “呦,赵直学还没走呢?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符羽鸡贼得很,生怕里面的栾云飞听不见似的,故意喊得很是响亮。 “行啦行啦,你可小点声吧,生怕不够丢人还是怎的?”赵谦皱着眉,难为他还要应付着这讨厌鬼。 符羽笑呵呵的:“我这人脸皮厚,确实没怎么觉得丢人,怎的?直学倒觉得丢人了?” “我……”赵谦听他这话就来气,却还是压了压,“就你嘴贱牙厉,难不成还觉得自己光荣了?是不是还得给你戴上大红花,围着书院敲锣打鼓地走一圈?夸耀夸耀偷听院监和总教习谈话这件事?” 说起这个符羽就想起偷听石,顿时噎住,没再说话了,赵谦瞪了他一眼,“走吧。” 一边领着两人往飞阁下走,一边训话,“……今日若不是陈教头保你们,还有院监向着你们说话,现在你们就该收拾东西离开书院了,我也不说别的,你就念着点院监的好,就算你们有良心了……” 符羽见不得他这般虚伪,明明是陈烈的主意,怎么就挂在院监的功劳簿上了?一贯的皮里阳秋的笑又挂上了嘴角:“我们当然有良心了,我们不但要念着院监的好,最主要的还是感念赵直学的好!赵直学是大好人,大善人,原来只是听闻,现在才真正见识了赵直学的本事,航行大海的舵手也不过如此……” 赵直学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见风使舵,气得脸都绿了。 符羽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拍脑门,大叫:“完了完了,得胜席还没吃呢。”说完拔腿要跑。 “给我站住!”赵直学叫道,“还得胜席呢?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这都未时了,早就吃完了!锅碗瓢盆这会儿都洗刷干净了。” “啊?”符羽一跺脚,满脸懊恼。 赵直学反倒得意了,催促着:“赶紧去练兵场参加军事操练去,故意磨磨蹭蹭,别到时候再叫陈教头扣了你们的分,你们清醒点,只要再扣一分的话,你们真就要收拾东西滚蛋了。” 江川哪里还敢耽误,朝符羽说了句,“咱们还是快走吧。”又冲赵直学躬身道,“赵直学,我们二人领罚了,这就回练兵场训练去,告辞。” 江川走了,符羽也跟着走了 赵谦看着二人走远之后,方回转过头,冲着身旁的心腹吩咐道:“盯着点他们,有什么消息赶紧通知我,别一转头那两小子又叫人把分给扣完了。” “是!”那心腹应完却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一下问道,“直学,那两人已经没分可扣了,能挨到军事操练结束吗?” 赵谦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天 那心腹接着道:“您没有看见过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被练得有多惨,听说后面的操练可比前面几天要严格,还要考核在等着他们,往后更难熬。” 赵谦道:“难熬也得熬着!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大瑨是以武立国,不能忘了根本,不然他们真以为来了尚方书院就一脚踏进六部的大门了,哪有那么简单!” “您是担心他们叫栾总教习给开除了?” “废话!他们到底是书院的学子,开除的话,丢的可是书院的脸面。” “我懂了,直学,我现在就去。” 赵谦的心腹刚要走,这时急匆匆跑来一名护卫,小声跟赵谦耳语了几句,赵谦听完顿了一下,马上叫住已经跑出去一段的心腹,跟他耳语了几句:“先别管他们了,马上去追院监,把消息告诉他。” “是!”心腹跑了。 同一刻,同样的消息,传到了栾云飞的耳朵里:吴墉的小妾黄梅子死在默室里。 栾云飞蹭一下站了起来,急匆匆下了飞阁,此番,他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以吃得胜席的名义,把吴墉和黄梅子叫来书院,一是利用学子给吴墉点颜色,二是,切断黄梅子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在书院抓她,免得走漏风声。 可黄梅子竟然死在了书院的默室里,并且她死的时候,让他深疑为西梁暗探的江川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若非江川会分身之术,那便意味着,潜伏在书院里的不仅只有一个西梁暗探! 这怎能叫他不心惊!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关押黄梅子的默室。 默室顾名思义就是关押受禁闭处罚学子的地方,里面非常简陋,只有四堵墙,连窗户都没有。 黄梅子已经死了,穿着刚换上的一身素淡衣服,倒在了血泊之中,七窍流血而亡,死相算是惨的,面目狰狞,扭曲着身子,双手死死遏住自己的喉咙。 这个死法,加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栾云飞一进门就已经断定了,黄梅子是死于僵尸散。 又是僵尸散! 栾云飞眉头顿时皱得老高,他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青州知府便是死于僵尸散这种毒药。 第81章 人鬼莫辩 栾云飞心中纳闷,可他毕竟是带兵的教头,不是查案办案的老手,听完了简单的介绍之后,便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而奉命看守的吴戈,更是一头雾水,黄梅子是他从食肆亲自押到的默室,送进去时,并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他是应了还被蒙在鼓里的吴大官人央求,替他去看一眼他的爱妾,才发现黄梅子竟死在了默室里。 这样一桩默室死亡案摆在了面前,这两人却没有任何的行动的迹象,似是在等人。 片刻之后,忽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列红衣内卫风尘仆仆地急奔而来。 这些人长途跋涉,一路疾驰,到了默室门口,齐刷刷站定转身,走在前头的那一位来不及抖去身上的尘沙,大氅未动,便已经进得门来。 栾云飞和吴戈对视了一眼,见等的人到了,双双松了口气,不敢阻拦,下意识地各让开了一步。 来的这位年纪二十上下,肤白俊朗,目光冷肃,嘴唇偏薄,杀威满满。 凭着外表细节,以及他身着的猩红色麒麟服,判断出此人便是叫人闻风丧胆的红衣内卫少阁领莫少言。 栾云飞只闻其名,从未跟此人正式打过交道,此番受命协同红衣内卫调查西梁‘不死鸟’计划,却也存了别的心思。 “阁下是……” “红衣内卫,莫少言。” 未等栾云飞招呼打完,莫少言便出言打断,目光盯的是地上的黄梅子,未曾去看栾云飞一眼,便亮出了象牙腰牌,随后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冲着门外的护卫问道:“我要知道谁是最后一个接近犯人之人?速速将此人带到我面前来。” 这些西梁暗探都是经历过修罗场般的训练,为了防止被捕之后耐不住拷打,在被捕之前后选择自杀以防泄密。所以,栾云飞一早就交代下去,要小心防范。 吴戈为防意外,叫人给她换了衣衫,而给黄梅子换衣衫的,便是最后一个接触到她的人。 吴戈领命,使了个眼色叫护卫去拿人。 不一会,柳叶儿被带来了。 那柳婶儿被带来的时候,因记恨护卫搅了她的午间小憩,怒冲冲,骂咧咧,双手叉腰,尽显母夜叉本色,结果一看到莫少言妙有姿容之后,连门口站着一派肃杀的红衣内卫都叫她忽视了,直勾勾盯着莫少言看了半天,瞬间变了一张脸,媚眼如丝,娇滴滴扑上前来:“哎呦,哪来的红衣郎?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还未成亲?你看奴家如何?结个亲事怎样?” 吴戈一听声音,眉头拧在了一起,瞪了一眼带她来的护卫,用眼神问道,怎么回事? 护卫赶忙在吴戈耳边小声禀明实情。 原来,护卫最先是叫柳婶儿给黄梅子换衣服,可这柳婶儿刚吃了饭,说吃得太饱,不想走动,便打发了负责打扫斋舍院落的杂役女工代劳。 不成想,护卫们去斋舍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女杂役,问了人也没人见着,怕这边等急了,便将柳婶先行带来复命,一边继续找那女杂役。 柳婶儿爱俊男,在书院是出了名的,平素看到长相俊朗的学子都要抛几个媚眼,只不过碍于年纪不便过多表露,这会儿看到二十左右的莫少言便露出了本色。 柳婶儿急匆匆进门,便往莫少言身上靠去,就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峨眉刺已经点在了她的肩头。 动作之快,出手之迅猛,足足把柳婶儿给逼退了。 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满室安静,地上躺着一具女尸,也不知道她是被吓得还是走得太快累的,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哎呦哎呦”了几声,颤抖如筛糠。 莫少言峨眉刺点在她的脑门上,不跟她废话,径直问道:“这身衣服是你找的?” “是……是我找的!” “为什么你不自己拿来,叫了旁人过来?”适才,护卫和吴戈的对话叫他听到了,如是问道。 “伺候人的活儿……我……我干不了。” 莫少言垂下头,靠近了柳婶,在她耳边冷冷道:“你不是干不了,你在这衣衫的口袋里偷偷放了毒药,然后嫁祸给那替你办事的女杂役。” 柳婶儿吓得魂飞魄散:“红衣郎,你莫要胡说,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她见莫少言眯着眼盯着自己,赶紧又补充道:“害……害人性命,按照我大瑨律令,是要以命抵命的,我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去庙里敬香,奴家每日扫地时,就连那蝼蚁都不伤害,又怎敢会去害人性命?” 她偷偷看了一眼黄梅子,好似被死相给吓到了,捂着脸嘤嘤地哭着,边哭边道;“……奴家听说横死之人,会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你……可一定要将那凶手抓住……我生来胆小……” 莫少言收起峨眉刺,退后一步:“凶手自会抓住。”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镂空的瓶子出来,瓶子里传来嗡嗡之声,听声音里面装的是蜜蜂,就听他接着道,“下毒之人用的是僵尸散,而我这蜂子,专门用来查办携带僵尸散之人,若叫蜂子闻到了僵尸散的味道,便就是十里八里,也能找到。” 说完,不再听柳婶儿任何解释,便叫人将她拖出去。 随后,他又差了一名换上了普通衣衫的红衣内卫偷偷跟着她,交给他一瓶蜜蜂和一瓶蜂蜜:“仔细盯紧着点,有什么可疑的行动,马上抓捕。” 栾云飞这才明白过来,所谓蜜蜂识毒是假,原来是要在柳婶儿住处附近撒上蜂蜜将蜂子吸引过去。莫少言这招诛心,如果僵尸散真的是柳婶下的,那么她出去之后,见蜂子跟着自己,必定有所行动。 这是用了最省事的法子来办案。 栾云飞对莫少言的印象素来不好,大瑨官场从上到下,敬他的,畏他的,怕他的,惧他的,恨他的,骂他的,提起他的名字,人人色变。 坊间更是传言,此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脏活”干的多了,人如恶鬼一般,说话做事更是满身邪气。所以,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黑市买他人头的价格高达黄金万两。 原以为他办案手段,靠的是极刑来屈打成招,现在看来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反正是五分像人五分像鬼。 第82章 初次交锋 仔细一算,至少十二年前,栾云飞就曾听说过莫少言。 那还是景和七年,将将八岁的神童莫少言入宫朝觐。只不过是陪同先帝在城头上站了一会,便画出了一幅完整的京城城池图来,令先帝大为赞赏,随后进入“神童司”,在“神童司”接受训练,两年后,被秘密送往了西梁执行布局谍报网的任务。 在西梁,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就连西梁最神秘的谍报机构也只是将他称之为“幽灵”,因他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又像幽灵一样难以揣度,一次次躲过追杀,完成了谍报网计划。 可是西梁十年间,他是如何能够步步为营?又如何能够功成身退?一直是个谜,就连皇帝问他,他也三缄其口,一度被疑为遭西梁策反,以至于刚荣归大瑨,便身陷囹圄。 而就在问斩前夕,莫少言又被皇帝亲提面授,要他协助刑部查办九鬼拍门案。这九鬼拍门案十分诡异,在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据传皇帝生辰前夕,皇城门口接连发生匪夷所思的命案,死者都在子时前去拍皇城大门,随后周身起火,化作灰烬。更为诡异的是这些人死后,影子都会出现在皇城城墙上,便有传言说是阎王派九鬼拍门来取皇帝性命。 皇帝要莫少言将功赎罪,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破案,如果第二日午时三刻未能破案,便按律削去首级。莫少言不辱使命,凭借本事,最终破获了差点颠覆皇城的九鬼拍门案,并打掉了西梁在皇城潜伏多年的一支暗网,涉事牵连者,光是大内便有五十余人。 如今莫少言也不过二十余岁,却已掌握重权。 红衣内卫作为皇帝耳目,位高权重,许举发不轨,纠核百官,真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但栾云飞转念又想,从古至今,替皇帝做这种事的,又有几人有过好下场?所以素来便有“提头办差”一说,所以莫少言的身上,便多了这五分见不得光的鬼气。想到这些,他挑了挑眉,心道,黄梅子突然这么一死,莫少言定是要兴师问罪? 莫少言处理完了柳婶儿,才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栾云飞。对这位禁军总教习,他是有过研究的, 红衣内卫对所有官员编名造册留有档案,栾云飞的档案他看过,年少时小金岭救驾名噪一时,此人算是一股清流,不居功,难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只不过,行伍出生多少脾气耿直了一些。 他屏退了吴戈,只留下栾云飞一人,开门见山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关重大,你好好听着。” “请说。”栾云飞道。 “宝元五年,小金岭事件之后,西梁布下了‘不死鸟’计划,企图颠覆我大瑨,整整八年,在金、银、美色的贿赂之下,拖入我大瑨上下百余官员入网,为其卖命,如今已成毒瘤。” 莫少言字字精准,不讲一句废话,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抛给了栾云飞,栾云飞接住之后打开才发现这是一份名册,名册上的笔迹颤抖潦草,有多处血迹斑斑,末尾处有多人画押,越看越是心惊。深知这是有官员被抓之后被刑讯之后写下的,而且不止一人。 “数月前,圣上接到密报,才知西梁为了‘不死鸟计划’曾前后派入我大瑨数百余暗探精锐,这些人十分狡猾,分批分次,悄悄渗透各行各业,原先圣上得到的消息是,此计划是在拿到兵粮详细账目之后,制作大瑨兵马图,并企图联合其余各国出兵征伐大瑨。但是……” 莫少言稍稍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是圣上深知,一个‘不死鸟计划’动用不了西梁那么多的暗探精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故而圣上才设立了红衣内卫借由检察百官实则暗中调查此事。” 栾云飞这才明白,为何皇上要把一个被怀疑为西梁暗探的犯人在问斩前提出大狱,并不顾百官反对,将其破格提升为红衣内卫少阁领。要办这样的一件大案,非得是熟悉西梁,跟西梁暗探打过交道,对付暗探极有手段和经验之人,是不足以胜任的。 并且时至今日,他西梁暗探的嫌疑都未洗清,如今,他既是官,也是犯。不愧为提头办差。 莫少言微微握了握拳头:“可红衣内卫每查到一点线索,线索就断了,本想拿下一个黄梅子,再钓出其他暗探,可惜连她也死了。” 说到此处,莫少言看着栾云飞:“栾总教习,为何不等我来了再拿人?而是擅自行动?让探子警觉!将秘密行动变成了公开行动?” “是属下立功心切,仓促行事,给红衣内卫惹麻烦了。”栾云飞毫无掩饰地道,甚至说话时,嘴角挂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这番话不是歉疚,而是带着一丝丝嘲讽,莫少言要拿人便拿人,不需废话之意。 莫少言在西梁干的是暗探,什么样的危险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见到过?看人、识人、推及内心,那是基本功。 此前,红衣内卫的档案上就有一条形容栾云飞,说此人残酷、狡猾,身怀绝技却又通透人性。眼下来看,确实如此! 至今为止,面对自己的诘问,能处变不惊的只有他一人,可见其内心坦荡。并由此可以推断,他这是故意不配合行动。这么一想,心中便是一凛,往后红衣内卫还会与禁军接触,此人至关重要,又是圣上器重之人。 莫少言面色如常道:“黄梅子一死,线索便又断了,此番我率红衣内卫在灵丘伏击,夺回了详细账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今后,西梁还会有更多的行动,而我大瑨还会面临着更多的危险!你我当为大瑨分忧,为圣上分忧!” 栾云飞也不废话:“少阁领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莫少言垂头看了看地上的黄梅子,抬起头,走近了栾云飞一些:“要给江川留一线生机,让他想办法留在书院。” 栾云飞反问:“他可是西梁暗探……” 莫少言打断,直接给栾云飞下命令:“红衣内卫查过他,目前看来,他没有任何与西梁有联系的迹象,对付这样的一个兵,你应该很有经验,并且这件事一定要办成。” 第83章 再添一命 栾云飞干了八年的总教习,整个禁军上下无人不服。在栾云飞的想象中,莫少言就算再跋扈,但也该知道自己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插手军事操练便犯了他的大忌,这是他的底线和原则。现在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便转过了身,冷冷道:“若办不成呢?在下练兵可不是弄虚作假!” 莫少言毫不犹豫地道:“那就想办法让他留下,总之,一定要将此人留在尚方书院。” 栾云飞“哼”笑了一声,心道,这小子还真管到自己头上了!明知故问道:“少阁领在红衣内卫多久了?” “半年零五天。”莫少言如实回答。 “还没有见过禁军的军事操练吧?” “没见过。” 栾云飞摇摇头:“那你大概不了解禁军,在我禁军之中,不光士兵受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约束,我禁军的教头另有十七条禁律,栾某奉命率三十教头来尚方书院执教,来之前更改了军规为临时操练军规,免去了五十四斩,换成了扣分制,不然以我禁军的军规,你觉得到今日能活下来的能有几人?” 他稍顿了一下,接着道:“恐怕到现在不过十之二三尔?若这样宽松的军规纪律下,他江川还是不能善始善终,还要我要为了他一人更改两项军规,我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栾云飞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军事操练乃万古基业,此例一开,往后泥沙俱下,兵不是兵,教头不是教头的乱哄一气,若说得再严重点那便是动了根本,祸国殃民!” 这话多少有点危言耸听了!放别人身上,早就胆战心惊,可莫少言不同,他虽然也咯噔了一下,却觉得此人刚正不阿,真正是自己钦佩之人,找他“练”江川是没错了。 就见他脸色微变,也转过了身来,面朝着栾云飞,一副真挚的口气说道:“您是我莫少言敬佩之人,我敬佩您在军事操练上的手段,尤其是您亲自制定的禁军教头十七禁律,每一条我都认真读过,内心深感震撼与钦佩。栾总教习刚才说的这番话,尤其让我感同身受,我莫少言没找错人。但今日之事,不是莫少言一人之事,也并非要与您争一个短长,更也无关个人好恶,都是为了大瑨的将来,为了天下百姓计。所以,这件事只能这么做。” 栾云飞一脸不屑道:“除非你动用手段,否则我栾某人,不受你莫少阁领的指使。” 面对这样一个固执的人,莫少言有点为难,他在急剧地思考该怎么办。他当然不能动用手段,可在不动用手段的前提下,要如何让他接受自己的命令? 此刻,站在默室门外的吴戈,焦急地来回走动着,找不回女杂役就无法向里面那两位交差,他一时便问一遍。 正在此时,忽然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戈眉头一锁,立即朝脚步声的方向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那急奔而来的护卫,一直奔到了吴戈面前方才停下,大声大口喘着气,急慌慌道:“报,报,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快说。” 那护卫倒了一口气,才说道:“给犯人换装的女杂役死了。” 吴戈顿觉心惊,忙问:“怎么死的?尸首在哪里发现的?” “应是服毒而死,七窍流血,跟默室里的那位一模一样,在虎……虎绝林里发现的。” 吴戈不敢怠慢马上前去默室禀报。 黄梅子刚死,现在又添了一条人命,莫少言来不及再与栾云飞商讨江川一事,所有的心思都聚焦在了案子上 他立刻吩咐吴戈封锁书院,并又交代自己的红衣内卫,仔细搜查书院的角角落落,寻找书院里是否刻标记,暗号等等,强调红衣内卫行事一定要谨慎,查到之后马上禀报。 一行人不敢耽搁,应声办事去了。 莫少言交代完之后,又冲吴戈道:“马上带我去虎绝林,我要亲自查看。” 吴戈带着莫少言和栾云飞去了虎绝林。 果然跟莫少言预想的一样,女杂役也是死于僵尸散,附近没有多余的脚印,说明她是自己走进去的虎绝林,表面看来是畏罪自杀,一瞬间他想起了青州知府死亡案,想起了死去的那名茶水官,也是这样的手段。 他非仵作出生,却对验尸颇有一套,随行带着验尸工具:镊子,银针,利斧,剪刀,钩,白绫,布袋,手套,竹秕,竹架,酽醋,白酒,木炭等等。验尸是查验中毒时间与死亡时间,用来判定女杂役是中毒前进入默室,还是中毒后进入默室,但验尸需要时间。 栾云飞默默地看着,双手抱肩,眯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在悄悄观察着莫少言,与此同时,他还在等着另外一个消息,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在距离虎绝林不远的练兵场上,正在进行一人一靶的射箭训练,除了程南君的靶子上八支全中之外,别说其余人的靶子上寥寥无几,甚至于有的人连拉弓搭箭的姿势都不合格。 此番,给癸字伍训练的不是教头陈烈,而是督教头罗石。 罗石正精力十足地看着眼前这十来个狼狈不堪的兵,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大声地嚷嚷着:“怎么回事?教你们几遍了?射箭射箭!手不会动了吗?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你们靶子上中了几支箭……中午的得胜席都吃进狗肚子了,一个个弓拉不满,箭搭不好,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的废物……” 他一边骂,一边用目光扫了一眼江川的箭靶,这箭靶上干干净净一支箭都没有,再扫了一眼江川,他一直在调自己的弓,调了很久了,似乎越调越差。 罗石不耐烦了,冲江川嚷道:“射箭!射啊!别人都射出去八支了,你一支还没射出去,我倒数三下,如果还不射出去一支箭的话,我会马上扣分。” 江川叫他这一吓,连瞄准都来不及,拿起一支箭就射了出去。这一箭可想而知,连靶子都没靠上。 可以说是严重脱靶! 罗石的骂声更大了:“你可真是孬兵!整个书院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 江川在他骂声中又射了一箭,结果还是没射中,罗石撇撇嘴,一脸不屑道,“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一!废物!” 江川皱眉,又连射出两箭,依旧是射空,怪哉,这弓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第84章 初露锋芒 紧挨江川的是鲁俊辰,他看江川左右调不好一张弓,果断朝他伸了伸手,示意江川将弓递给自己。 泾阳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为瑨国军器作局院输送了一批又一批诸如皮匠、木匠、铁匠等技艺工匠。 作局院为工部下设的一个军器制造机构,内设杂造局、纺织局、军器局,负责制作弓、箭、弦、刀、枪、鞍、车船、器甲等军用物资。 鲁俊辰虽然只是泾阳帮里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泾阳帮毕竟是泾阳帮,鲁俊辰毕竟是丁墨山的外甥,尽管因缺乏天赋不被父兄喜欢,却独得丁墨山的偏爱,从小便跟着丁老神仙生活在一起的人,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技艺绝非常人能比,并且手法也跟常人不同。 鲁俊辰一拿到自己的弓,便调试过了,所以对这张弓已经颇是熟悉,拿到江川的弓之后,一顿操作,眨眼之间便调试完毕。 江川拿回手里试了试,随便射了一箭,没想到这一箭竟射中了靶心,足足把旁边的人看了个目瞪口呆,尤其是胡长坚,弓都拉不满,成绩和江川不分上下,这会儿双眼发直,两目放光,一脸谄媚地叫鲁俊辰给自己弓也给调试调试。 鲁俊辰平素唯唯诺诺,但泾阳帮的工匠精神深入骨髓,再加上罗石不加阻拦,他毫不犹豫地便接过胡长坚的弓。 胡长坚看他三两下调试完毕,便小声道:“鲁兄,有没有法子让弓稍微好拉开一些?我拉开有些吃力,最好是那种,稍微一用力就能拉开的那种。” “那……稍微有点难……这弓的缺点就在此处……” 罗石闻听此言,目光如雷电一般立即扫向了鲁俊辰,就见鲁俊辰接着说道,“不过,我手里没有工具,只能尽力调试一下看看……” 鲁俊辰边说边做调试。 罗石未动声色,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过片刻功夫,鲁俊辰已经调试完毕,将弓还给了胡长坚,“我只是稍微调了一下,你再试试,应该不用再费多大的力气就能拉开。” 胡长坚举起大拇指,搓了搓手,接了回去,双臂稍微用力,竟将弓拉了个圆满。 “厉害厉害!”胡长坚大赞,瞄准靶心,一箭射出,竟然也正中了靶心。 整个癸字伍的人刚才还唉声叹气死气沉沉,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活了过来,除了程南君以外,都过来找鲁俊辰调试弓箭。 罗石心中大震,虽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内心却波涛汹涌。 这小子的调弓手法跟普通军匠不同,可以用极其老道来形容,甚至不输于一品匠人。 罗石善用弓箭,在禁军教头中,素有箭神之称,并且他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制作和改良弓箭。 此番尚方书院军事操练所使用的弓箭,便是经过他改良后送交军器局统一制作而成之后,送到的书院。由于当时没有考虑到使用这批弓箭的人大部分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所以这张弓最大的缺点竟是难以拉开这一项。 罗石也是到了书院才察觉的,但怎奈弓已经制作好并且送了过来,临时调整也来不及了,自己一时半会也没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就干脆把弓发了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最让他瞧不上的一伍新兵之中,竟有人破解了自己苦思冥想也解不开的难题,他怎能不感到震惊?! 并且他还发现,经过鲁俊辰调试过后的弓,光是听拉弓的声音和射出的箭声,就知道,这已经是一张良弓。 尤其是他无需工具,竟改变了弓的力量,最不可思议的是,经过他调试的弓,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除非偏离靶心位置太远,又或者是弓拉得不满,射程不足,否则只要是靠近箭靶,都会直奔靶心。 神奇!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罗石忍不住又多看了鲁俊辰两眼,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忍打扰他,决定等他把所有的人弓都调试完了再说。 鲁俊辰专心调试弓箭,一张接着一张地调试完,终于松了口气。 旁边罗石也看完了,望着鲁俊辰的侧脸,大为感慨,这人是不可多得的军器人才,本来统一制造的弓,结果被他信手一调,竟成了量身打造,这能力岂是寻常军匠可比的?就是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 鲁俊辰?泾阳人?鲁家?泾阳帮果然名不虚传! 罗石内心涌起了佩服,他自信,鲁俊辰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必定远超自己。对这个人要留份心思,若将来他去了军器处,起码在改造弓箭方面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罗石看了看正在兴头上的癸字众人,这帮兔崽子拿到了调试过的弓箭就像变了个人,一箭接着一箭。 罗石看着看着,嘴角突然露出了阴恻的笑意,挥手打断了正在射击中的众人:“停!” 众人停下,回头看着罗石。 罗石看出来了,这帮小崽子在等自己夸呢?简直做梦! 罗石破口大骂道:“一共十二个人,拢共才射中靶子十四支,除去程南君个人十二支全中之外,其余十一个人,拢共才射中两支,你们还有脸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都替你们觉得丢人,简直就是一群猪!不!说你们是猪,那是侮辱了猪!猪赶上来都比你们强!” 这骂人骂得太狠! 众人瞬间笑不出来了,先是惊诧,而后是愤怒,并且有人已经反驳了。 “报告罗教头,靶子上明明中了有七十五支箭,光是射中靶心的就有六十二支,您却故意说只射中了十支是何意思?简直就是……” 说话的是程南君,他差点就把“睁眼说瞎话”几个字脱口而出,好在他收得快,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罗石眉毛竖起,厉声道:“没错,你们看到的确实有七十多支中靶,可怎么中靶的你们心里没点数吗?我且问你们,两军开战,一旦上了战场,还会给你调试弓箭的时间?战场是什么地方?是瞬息万变的地方,王师要具备狮虎一般的残忍和狐狸一般的狡猾,要抓住战机,而战机稍纵即逝!” 众人皆无声。 虽没上过战场,但是道理都懂。 第85章 歪风邪气 罗石沉声道,“所有调试弓箭之后中靶的,统统不算入成绩,再各扣三分,至于帮人调试弓的那位,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看在你出力的份上,不赏不罚!” 这几句话说得公正,众人无法反驳,只是可惜了上午辛辛苦苦才加的的分,下午便扣走了。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之声。 可江川和符羽就不仅仅是唉声叹气了,现在两人都一分未积,扣三分就意味着他们要被剔出书院。 所以,一听到”扣分"二字,各自心头一滞,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江川虽然焦急,但却未动声色,他料定了依照符羽的性子,一定沉不住气。 事实上,符羽早就躁动了,可他想看看江川的反应,情况已经十万火急,可江川倒好,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看来,还得是自己出手! 符羽皱了皱眉,其实从下午罗石来做教头就已经有了苗头,罗石是栾云飞的人,如果猜测没错的话,他便是栾云飞故意安排来针对自己和江川的,不然对待新兵还不至于这么苛刻。 江川大喊了一声:“报告!” 罗石:“说。” 符羽竖着眼眉,大声道:“罗教头,既然明知道弓有问题,却何为要故意分发给我们未经调试的弓?” “弓和箭从你们进书院的第一天就已经分发到你们的手中,你们取到弓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该发现这一点,可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发现,那便只能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你们根本都没有看过自己的弓,甚至没有打开你们箭筒检查一下,你们根本不关心你们的兵器,你们忘了你们是兵的身份。” “罗教头,你也别忘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兵。” “从军事操练的第一天,你们只能是兵!” 符羽咬牙。 罗石道:“给你们各伍配备教头是让你们不懂就问的。如果人人都是箭神,人人武功高强,拉出去就是一支队伍,还需要我们这些教头干什么?”说到这,罗石走到了符羽的面前,眯着眼看着他,冷声问道:“你是符羽?” “是!” “当众质问你的教头,是为不敬!扣三分……对自己的身份不清,扣……”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造成一种压迫感,方道:“五分!” 江川暗暗摇头,而符羽的脸已经白了,目光直视着罗石,这是要翻脸。 罗石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等他说话,便朝他走近了一步,直视着他:“你说弓有问题?可在我看来,是你们有问题,对于一个兵,尤其是一个箭兵来说,弓和箭就是他的生命。大战之前不调试弓箭,那便等同于洗干净了自己跪在地上等敌军把自己射成刺猬。” 符羽未说话,站在原地瞪着罗石。 “怎么?不调试便射不中了?”罗石看他不说话,半是轻蔑地道:“不服?” 符羽大声:“不服!” “给我拿一张未经调试的弓来。”罗石喊了一声,立即有人送了一张弓过来。 罗石拿起弓,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背对着靶子,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随便似的一个背射,只听‘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接连又射出七支,不用瞄准,都是背射,全部射中靶心,气势十足。 众人皆服气。 唯独符羽撇嘴,他了解过罗石,这对罗石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可这却恰恰能够堵住自己的嘴。 他看了一眼江川,江川倒好,站在那儿,目光死死地盯着靶子,因为罗石用的恰好是自己的靶子。 那靶子有问题! 弓在鲁俊辰调试完之后,江川射出的那一箭顶多是中靶,绝无可能是正中靶心,可偏偏就正中了靶心!靶子正面看没有任何不同,除非……靶子背后有乾坤! 他仔细看过了,注意到靶子上的箭十有八十九都是正中靶心,他不信罗石看不出来,这些人不是射箭高手,一两支巧合情有可原,可这么多巧合放在了一起,那就太奇怪了。 符羽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于是他再看罗石时的眼神便有了意味,等罗石收起了弓,符羽他伸了伸腰,一副冷嘲热讽的口气道:“罗教头不愧是……” 可还没等符羽说话,罗石便皱眉头打断:“来人,将靶子给我取来。” 罗石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鲁俊辰身上,只当鲁俊辰是神来之手,现在才察觉不简单。 很快靶子被取了过来,这靶子是用晒干的麦秸秆编成,上面画了两个圆圈。正面看没有任何问题,可当他看到背后的时候,眉头顿时皱得老高。 那靶子背后,竟绑着是一块墨色圆状的石块,刚好和靶子位置相当。罗石认得,这石头名叫慈石。 慈石最大的作用是能吸铁,而箭尖便是铁制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马上叫人把所有靶子全部翻过来,万万没想到,所有靶子的背后全都绑着圆形的慈石。 罗石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符羽却是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他倒想听听罗石要怎么办?要不要收回成命? 符羽还未说话先咳嗽了一声:“罗教头,这是怎么回事?” 遇到这种诡事,罗石也是额头冒汗。 符羽接着道:“操练上的装备是哪一方管理?我们是新兵,能射到靶子上就谢天谢地了,却偏偏有人想让我们和罗教头一样,做个百发百中的箭神,请问这般苦心的目的是什么?怕不是这些慈石是给罗教头准备的?” 罗石性子耿直,被他这么一说,哪里还受得了,整张脸骤变:“符羽,你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么?那么他就索性就胡说八道了。 符羽:“只是不知道这种造假的歪风邪气,是今日刚刚开始,还是早就进入了禁军军事操练当中,坏我大瑨练兵风气,罗教头你担当的起吗?” 罗石的脸色完全变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跟符羽争执已经毫无意义,“我罗石堂堂正正,需要用这种方法射中靶心?来人,把慈石取下,我重新射一遍。” “罗教头,就不必再表演了吧。还是将栾总教习叫来评断评断,要是栾总教习也说不清的话,那我尚方书院癸字伍众人可就要上书皇上,也该好好查一查禁军的歪风邪气了。” 第86章 因祸得福 罗石气的身子微微发抖,少倾咬牙吩咐道:“来人!去请栾总教习。” 此时,还在虎绝林里等消息的栾云飞,等来的不是江川因无分可扣剔出书院的好消息,而是禁军督教头罗石身陷歪风邪气影响军事操练的坏消息。 栾云飞听完了来人的禀报之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来,他看了一眼正在验尸的莫少言,没去打扰,交代了两句之后,转身离开了虎绝林。 莫少言虽然在验尸,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一边仔细验着尸一边问派出去打探的亲卫:“嗯?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破了局?”局肯定是江川和符羽破的,但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破的,他想知道。 身后的人马上答道:“二人联手!”接着又补了一句,“江川在暗,符羽在明。” 莫少言没说话,微微一笑,似是意料之中一般,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这,现在头疼的怕是栾云飞。然后,继续埋头验尸去了。 栾云飞匆匆赶往练兵场,路上将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遍,至于慈石是谁绑上去的,却因当时练兵场上的杂役太多,再加上癸字伍所在的训练场地又太过偏僻,一时间查不出来。左右一想,不过就是要保住江川的那些人干的,一个是莫少言,他的红衣内卫就在书院,红衣内卫干这种事,那不是小菜一碟。另一个是院监,此人十分诡秘,他的人对书院了如指掌,做这事更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是自己大意了。 栾云飞想明白之后,加快脚步赶往练兵场。 远远地就看见罗石捏着拳头,正来回踱步,今日他禀雷霆之势而来,却叫符羽打了个措手不及,有怒也有怨。 栾云飞的脚步微微一顿,罗石是自己的亲信,箭神不是浪得虚名,一箭曾伤八人,可知其射箭的本领多么高绝,现在竟叫人怀疑其是弄虚作假,能不生气? 栾云飞双手背在身后,笑呵呵走了过去,宣布道:“今日的事,我已经了解过了,是书院的杂役们帮忙安置的靶子,他们不是军人,难免会有闪失,既然已经查清了是一场误会,那么,希望今日之事不要影响了往后的操练,更不要造成教头与新兵之间的心有芥蒂。如今每过一日,便离着三个月后圣上来书院的日子近了一天,诸位学子将来都是国家栋梁,当不可懈怠才是啊。” 说完这席话,栾云飞宣布道:“公平起见,今日操练的成绩作废!” “仅仅只是作废吗?”符羽也是呵呵一笑,“我们小兵做错了,要被扣分,你们教头犯错了,就只是作废,总教习觉得公平,可属下却觉得极不公平。”符羽毫不客气地大声道,“要我说,还得加分!” 此话一出口,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栾云飞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符羽接着道:“还有一事。” 栾云飞:“讲。” 符羽:“罗教头恐怕已经不适合做癸字伍的教头,应该让陈教头回来继续操练癸字伍。” 罗石用力咬着牙齿,近一年多以来,他所带的队伍,回回拔得头筹,在军中少有人不服,万万没想到来了一趟尚方书院,居然叫他最瞧不起的癸字伍给看不上了,这委屈谁能忍得,可栾云飞面前,他不敢造次,只能忍下这口气。 栾云飞没立即给出承诺,他在癸字伍队伍前走了一遍,目光逐一看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江川的身上,朝他一抬下巴:“说说你的想法吧?” “属下没有别的想法,跟癸字伍的众人共进退吧。” 这个回答算是滴水不漏了!栾云飞盯着江川:“就这么简单?” 江川垂下头,想了一会:“是,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栾云飞眼睛一眯:“这我想听听。” 江川:“我们癸字伍众人,都是总教习您的兵,也是罗教头的兵,更是陈教头的兵,陈教头是我们的第一个教头,日子虽然不长,但我觉得师徒情分已经有了,罗教头是督教头,刚才的背射,癸字伍众人都见了的,是为一绝,心服口服,罗教头教我们癸字伍当然是好,可属下听上过战场的老人说过,战场上临时换将是大忌。这是真心话。但决定权在总教习手里。” 陈烈微微点了下头,似笑非笑地走开了,大声道:“诸位不愧是尚方书院学子,脑子聪明,反应快,举一反三,倒逼我,倒逼罗教头的本事真是不小呢。” “总教习您误会了,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与癸字伍其他人无关。”江川冲着栾云飞的背影解释道,“若是总教习对属下有什么不满,可直接讲出来,若说倒逼,属下实在不敢。” 符羽马上接口道:“对,若是对我们癸字伍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尽管讲出来,不能因为我们连累了陈教头。” 栾云飞被倒打一耙。 “你们能连累得了他?他在禁军军中多少年?我跟他认识多少年?陈教头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栾云飞说完,转身走向了符羽,指了指他,大声道:“好!就依你。癸字伍全伍每人各加三分!准了!陈教头继续教你们也准了。” 癸字伍个个兴高采烈。 符羽目的全部到达,栾云飞确实是来解决问题来的。 一场虚惊就这么过去了。 此刻,埋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的某两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两人正是赵谦的心腹,毫无疑问,这靶子上的慈石就是他们俩偷偷绑上去的,这两人领了赵直学的命,认定了书院的学子是书院的人,要打要骂是书院自家的事,不能由着禁军,于是想了这么一招帮助学子们涨涨分,结果弄巧成拙,但总是来说,结果是好的,全伍各加了三分。 两人心满意足,找赵谦领赏去了。 不过,他俩不知道的是,这中间红衣内卫在暗中帮了忙,不然不被发现才怪。 陈烈回到了癸字伍,继续教癸字伍射箭。 栾飞云站在一旁观看了一会,看着符羽,心中感慨,此人行事大胆,原本都要收拾东西离开尚方书院了,竟倒逼自己,硬生生加了三分。 他又看了看江川,此人心思缜密,短短几句话,就把该说的全部说到了,既照顾了罗石的情绪,又平息了他的怒火,更可怕的是还拿捏了自己和陈烈的师生之情。 这个十六的少年,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这样的人太过聪明,并且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那么的举重若轻,让人信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光是这一点,就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能够做到的。 第87章 心有不甘 这样的人,大概只有放在尚方书院,才不那么的扎眼。 今日,黄梅子被害前后,江川始终都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西梁人到底在书院里埋了多少暗探?又是怎么做到杀人于无形?都还是一团迷雾! 大瑨立国拢共不过才二十余年,西梁一个不死鸟计划就把上下搅成了一锅粥。就拿眼前的军事操练来说,各方制衡,各怀心思,怪不得西梁暗探能把触角伸进瑨国的各个角落。 想到这些,栾云飞忧心忡忡地举头望向天空,脑海中闪过了莫少言的身影,忽觉愧疚。 眼下自己的困局暂时是解开了,可莫少言的困局,“不死鸟计划”的破解,一时半会,怕没那么容易解开。 他是聪明人,就看他莫少言的手段了。 一转眼,到了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队伍中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训练场,场上只剩下江川和符羽两人。 符羽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弓箭,一边冲着正在训练中的江川喊道:“喂,别练啦,走啦。”等了一会,见江川没说话,这才抬头看去,就见江川正在全神贯注地瞄准射箭,不忍打扰,更想看看他的真实水平,便原地坐下来等他, 就符羽自己的评断来说,江川的射箭水平,算不上好,也算不上烂,平平无奇,但每一箭似乎进步了那么一点点。 看完一轮也就腻了,蹙起眉头,躺平身体,架起两腿,双手叠起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飞过的木鹤发呆。 日头下了山,江川刚好射完了两轮,收起弓箭,像是这时候才发现了符羽一般,略带惊讶的口气问道:“尊驾怎么还在?” “自然是在等你!”符羽打了哈气,打地上站了起来,背上弓箭,将头一偏,“走啦,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川背起弓箭,随符羽离开,一边走一边问:“尊驾找我何事?” 符羽没立即说话,跟江川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训练场,走出去了约莫十丈多远,才突然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对那两人手软?” “……谁?” “栾云飞和罗石串通起来要将你剔出书院,如果今天不是靶子出了问题,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留在书院?” 江川想了想,认真道:“自然是留不住的。” 符羽道:“所以,你明知道我想将他们一军,你便故意帮他们脱困,好让栾云飞借坡下驴?好让栾云飞和罗石念你的人情?” 江川苦笑了一声:“尊驾误会了,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不可能想不到,咱俩只要扣一分,就被迫要离开书院,你怎么可能想不到?” 江川当然明白他话里所指,他把慈石一事归结为禁军管理不严,直指罗石好大喜功,弄虚作假,目的是想“围魏救赵”来搅乱视线,迫使栾云飞和罗石被圣上牵制,这样便能顺利在军事操练中生存下去。 符羽能那么做。 可江川不能那么做。 他想了片刻,语气十分真诚地道:“不是的,尊驾心里比我还要清楚栾总教习和罗教头是什么样的人,特别是罗教头,我们都见识过他背射的本事,他不可能为了面子授意手下的人在靶子上绑慈石,更不可能在军事操练中故意制造歪风邪气……” “是!我是坏人,你是好人行了吗?”符羽略有不满地打断,话里藏话地道,“现如今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可有时候好人到头来也未必就会有好报。” “尊驾说得对。”江川顺着他的话感慨道,“我还算不得什么好人,尊驾才是大好人,尊驾因为我宁可得罪总教习,这些在下都记在心里了,只是尊驾这好人做得确实没得到什么好报,落得跟我一样积分清空从头再来,失之毫厘就要离开书院的下场,是我对不住你。”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处活泉边,此处是供学子们结束军事操练后清洗的地方,江川心细如发,赶紧快走过了几步,拿起泉边的水瓢舀了一瓢水,等着边上候着。 符羽走过去,伸出双手,就着符羽瓢中流下来的细水,搓了搓双手,接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接过江川递过来的晾在旁边的净帕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蓦地抬头看了看江川,他待人总是这般细心,想得周全。 “怎么啦?是我说的哪里不对么?”江川问道。 符羽挑挑眉,看着他仔细地洗手净面:“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讨厌那两人!” 江川擦干净了脸,又将帕子洗干净了晾上,这才回头问道:“怎么讨厌了?你是在说笑?” “我说的是实话。”符羽认真道,“栾云飞目中无人,圣上叫他来尚方书院做教头,无非是看中他们的执教能力,他来了这里却搞官场那一套,非要踢几个学子出尚方书院来彰显自己的办事能力,你说,圣上叫他来书院,是为了让他来剔人的吗?” 江川望瞭望他,没有说话。 符羽接着道:“还有罗石这个人,他十分自以为是,我当然知道他在禁军的教头之中,执教能力是十分了得的,我也知道他带出来的兵,都是王牌之师;可此地非彼地,尚方书院不是禁军军中,他执教禁军十分了得,可不代表他执教尚方书院也会了不起,他不能把禁军的优越感带到尚方书院来,你可别说你看不出来他瞧不起书院的学子?” 江川沉默在那里。 符羽接着道:“还有,他那人脑子转不过弯,动辄就是我大瑨以武立国,以武立国怎么了?以武立国就不要文治之臣了?我朝圣上盼贤臣如久旱盼望甘霖。贤王爷这么兴师动众建立尚方书院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贤臣、能臣、治世之臣嘛,连朝廷的心思都不去揣摩,光想着怎么整治咱们,千辛万苦从各州选出来的少年英才,一言不合就要剔出去?” 江川望着他道:“尊驾所言,确实如此。可也不能全怪他,是我离他的标准差得太远……” “那便是我不对喽?”符羽打断道,“是我连累你,非要拉你去观星楼。” 江川终于明白了说这番话的原因了,望着他好久,才答道:“不关你的事,我若不想去,你也不能绑架我去,是我自己乐意跟你同行。若真仔细追究起来,倒是我连累了你,你是因为我才被取消了积分。” 第88章 屠栾双子 符羽没说话,看着他。 江川道:“被扣光了分,我当然也心疼也担心,甚至一度惶恐不安,或许我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确实是我内心所思所想。可扣分的理由在各位教头手上,今天侥幸过了关,明天能不能过关不得而知,后天又有新的阻碍,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自知自己非尊驾这样的皇门中人,在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届布衣、乡野庶民,放眼看去,整个书院就我一个这样的出生,这样的身份。我虽愚钝,却也知,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不仅是书院里的,还有书院外的,我不能不给大瑨的布衣人做好榜样。” 江川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也许是我想的多了,我一个人代表不了布衣,但是我在书院一天,寒门学子就有一天的希望,尚方书院对世家弟子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它却是草根布衣梦寐以求的地方,所以,我即便拼尽一切,也要留下来。” “这我知道。”符羽几乎被他这番言论给说得心潮澎湃,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只道,西梁暗探善于攻心,言不由衷地道:“江兄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布衣。欸,别光说为了他们,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留下来,不然我这分不是白扣了?” 江川点点头,面色沉重地对着符羽:“是我害了你。”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问道,“尊驾当时可明白被扣光了分将要面对何等的处境?” 符羽一脸的桀骜:“当然明白了。” 江川望着他。 “谁让咱俩同为青州学子,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连我都帮不了你,那还有谁能帮得了你?”他呵呵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其实就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干得过栾云飞。” 他捏起拳头,扳了扳手腕,“他想玩官场那一套,那就跟他扳扳手腕。” 江川深望着他:“你就不怕他冲冠一怒,到头来是我害了你?” 符羽一副热血上头的模样:“大不了你是西梁暗探!” 江川一惊,急忙看了看左右,好在附近无人,转过身,望着符羽,压低声音道:“我要真是西梁暗探,你还敢这么说?” 符羽盯着江川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既然话到了这个份上了,那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西梁暗探,我一定会亲手抓你。” 江川望着他。 符羽看了他一会,换回了桀骜不驯的神情来,伸手搂住江川的肩膀:“说着玩的,你要真是西梁暗探,我就策反你,为我大瑨效力。” 江川停住脚步看着他:“实话不瞒你,栾总教习的态度我大概懂了,他在怀疑我,所以往后会越来越难。” 符羽也停下了脚步,拍了拍胸脯:“我帮你,我说过,我就是你在书院的靠山。” “那红衣内卫呢?”江川扫了一眼远处,试探地道,“你也看到了,红衣内卫到了书院了。” 符羽也是试探的:“只要你不害我大瑨百姓,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你平安。” 江川认真道:“我是大瑨人!我干任何事都不会牵连百姓。”说完闭了闭眼睛,一副不想再就此话题聊下去的样子,等他睁开眼时,果然换了个话题,“对了,忘记问你,你讨厌栾总教习目中无人,讨厌罗教头自以为是,那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谈话突然中断! 符羽无语,走了大概六七步才道,“我也想讨厌你,可谁让咱俩现在同病相怜,我连讨厌你的权利都没有,等我积分上去了,再来讨厌你。” 江川点点头。 符羽:“……被书院剔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要脸,咱们现在是一船上的蚂蚱……我要是遇到困难了,你也得帮帮我。” 江川“嗯”了一声。 符羽顿时笑了:“那咱俩就结成暂时联盟,胡长坚,韩默、程南君叫帝国三少,那咱们就叫“书院双子”,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江川低低发出一声笑。 符羽:“你笑什么?你别光笑,给点意见。” “挺好。” “我忽然觉得这名字不够霸气,我想换个更霸气的……屠栾双子怎么样?”这一回他可不管江川同意不同意,直接定了下来,“就叫屠栾双子,就这么定了……你说要是让栾云飞知道的话,他会不会气个够呛?我就是要气死他……” 符羽是个话痨,即便江川不接话,他也能自顾说下去。 “……其实罗石人还不错,虽然有时候蛮横得叫人讨厌,但就他那招背射,真是绝!那招式一出来,我就知道,不是花架子,是真有本事……” 远方的暮色中,站着一名红衣人,天光照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他身着的麒麟服,红衣人正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望着从训练场走过的那两名少年,若有所思。 很显然他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好一会了,那两名少年的身影一前一后,不知正在说着什么,一个桀骜不驯,挥斥方遒,一个温润如玉,悉数倾听。看着看着眼眶竟觉有些温热。 红衣人正是莫少言。 一直到少年们走远了,只剩下两个黑点,莫少言才收回视线,嘴里轻轻叹出一口气,他忽然想了起来,旁边的侍卫,问道,“那位柳叶儿的身份可审查清了?” 旁边的人立刻答道:“审查清楚了,籍贯利州,三代皆为小吏,当年利州水灾时,她随母去了辽州省亲,后来圣上为安抚利州水灾中受难者的亲属,女眷们大多去了织造局,这柳叶儿因女红不好,做了织造局女工们斋舍管理,再往后便来了书院。应该和西梁人没有关系,她让女杂役代劳,大概就是……太胖,懒得走动吧。” 女杂役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死因也已经查清,僵尸散是在死前的一小刻时辰前服用的,从斋舍到默室再到虎绝林,远超过一小刻时辰。 莫少言的心思都在西梁暗探上,一听柳叶儿是利州人,便已经把她和西梁暗探分开,利州自八年前的那场水灾之后,便成了皇帝的恩宠之地,八年过去,那里的百姓人人蒙恩,皆夸赞圣上贤能,如今除了京城没有哪个地方比利州更加富庶。 再者,蜂子放出去一个下午盘亘在柳叶儿窗前,可那柳婶倒好,回去之后倒头便睡,一下午未曾起身,可窥其心中坦然,绝非杀人越货之人。 第89章 调虎离山 莫少言双手抱着肩膀,紧皱双眉,盯着远处,暗探的线索再一次断了,不死鸟计划又变得无从下手,他心里清楚,那名从云梦古城托了关系才进入书院的可怜女杂役,实际只是一只替罪羔羊。 他去过女杂役在书院的住处,那是一个杂物间,除了书院干活用的锄头、扫把、簸箕等什物之外,只有一张简易的床,床头处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瓶护肤润面的油膏,以及一双缝制了一半的鞋子。 那是一双男鞋,是她家里男人的尺寸。 据查,她男人是刺史吴大人的马夫。三年前,吴大人到任云梦古城的第一天当街惊马,险些丧命,是车夫救了他一命,吴大人不忍他家中贫寒,于是托关系将他的妻,送进了尚方书院做了一名杂役。 马夫自小在云梦古城长大,女杂役与他青梅竹马,询问过附近的人,皆言两口子关系一向和睦,膝下育有三个子女,最大的七岁,最小的三岁,若非发生这种事,阖家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可女杂役这么一死,鳏夫弱子,往后的日子怕是只有艰难。 想到这些,莫少言不由地蹙眉。 忽见亲卫匆匆跑了过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朝莫少言拱手道:“禀大人,今日送往云梦古城的泔水桶上,发现有西梁暗探留下的暗号。” 莫少言精神大震:“快,前头带路。” 这是仅有的线索,他要马上看到,才能安心。 书院的泔水车,每日晨间一车,晚间三车,按时发送,由担夫担着下山,再由停在山下的泔水车送往绿垣坊。 绿垣坊在云梦古城,是专门用来养殖的一个区域,所养殖的鸡鸭牛羊供书院学子食用,解决书院所需肉类。 亲卫快步走在前头,边走边跟莫少言禀报:“申时一刻的泔水桶出去时还不曾发现,暗号是在申时三刻的木桶上发现。” 泔水桶放在书院门口,一共四只,挑夫是一对夫妻,年纪四十上下,两口子都是绿垣坊的杂工,不但负责每日接送泔水,还有喂鸡喂鸭等等活计。 莫少言检查之后,发现其中有两只木桶上,是用青菜汁圈了个圆形的标记。 看到此处,莫少言一阵冷笑,西梁十年暗探,他几乎把西梁的暗号、密文尽数破译,这是有人向外传递了‘黄雀已毙命’的暗号。 只是…… 莫少言在想,据暗探传回来的消息说,自打他回到瑨国的消息传出到西梁之后,西梁十分震惊,为此更改了曾使用了很久的暗号和密语。 奇怪,这个暗号按理说,早就已经被抛弃了,怎么还会有人在使用。 此人若真是西梁暗探,不知他到底聪明还是愚蠢? 面对莫少言的眼神威压,接泔水的夫妇战战兢兢,一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他们是云梦古城没什么见识的穷苦人,好不容易求得一条谋生之路,被当差的拦下,便以为要被剥去生计。 莫少言心知此二人与暗探无关,便也不去为难他们,心里琢磨着,申时三刻的这几桶泔水,正是结束操练后学子用餐留下的剩物,那个时辰,也正是食肆里用餐人数最多的时候。 木桶接完了泔水,就放在后门处,而一些喜欢抄近道的学子都会走后门进入食肆。这事想来并不奇怪,人多眼杂,根本查不出是谁留下的。但这西梁暗探委实狡猾,一般人见了泔水桶都避之不及,把暗号留在泔水桶上不会引起注意。但又委实愚蠢,暗号画得那么大稍加留意就会被发现。 但不管怎样,线索不能断。 云梦古城号称不夜城,戌时末方关闭城门,泔水车从书院到达云梦古城时,正是云梦古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街面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泔水桶上的暗号都不需要接收人,从街面一走,有心之人自会辨识,所以想查出接收暗号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莫少言的手指比别人的都要修长灵敏,他摘了片路边的青叶子,稍稍在圆圈上画了个弧线,便挥挥手放行。 泔水夫妇,见对方并未为难自己,如蒙大赦,赶忙担起泔水桶,下山去了。 一直到他们走远了,莫少言这才冲着亲卫使了个眼色,叫跟着便是。 一有了西梁暗探的新线索,莫少言的思路又活跃了起来。现在他很想知道,向外输送暗号的暗探到底是谁? 再度回到书院,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状态。 走到食肆附近时,刚好看到江川和符羽从食肆里吃完饭走了出来,依旧是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 再见到他们时,莫少言的眼神便有些复杂,现在他可以断定,杀害女杂役和向外输送暗号的都不会是江川。 举目看去,书院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一张张谈笑风生的年轻面庞、蹴鞠场上奔跑的身影,看上去谁都不像是暗探,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神童司的时光,他闭了闭眼,挑了挑眉毛,朝住所走去。 莫少言打定了主意:不管暗号是谁发送出去的,书院是不能久呆了,只有离开,才能找到那个人。 符羽一边走,眼角的余光一边瞥着莫少言。 从食肆里出来时,他就已经发现了莫少言,他略微一想,嘴角便不自觉地划过一抹狡猾的笑。 直到莫少言走远了,符羽这才停了半步,跟江川并肩往斋舍里走,小声冲江川说道:“看到了吗,他连夜就会离开书院。” “谁?”江川问。 “莫少言和他的红衣内卫。”符羽朝莫少言走去的方向噘了噘嘴。 这句话,似是出乎江川的意料,连走路的动作的略慢了几分,朝他所示的方向看去。 “别看啦,走远啦。”符羽“咳”了一声:“我答应过你,在这尚方书院,我就是你的靠山,你说你不放心红衣内卫留在书院,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子让他走咯,你还有何要求,不妨提出来。” 江川愕然了一下,忙问:“什么法子?” “假扮西梁暗探传递消息,调虎离山。” 听到这个回答,江川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气的脸色瞬变,厉声问道:“尊驾!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第90章 一石二鸟 江川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身为皇子,居然扮起了西梁暗探来了,看来不把红衣内卫耍个团团转是不罢休了。 符羽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自然是为了江兄你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将来叫红衣内卫发现了,也无妨,我一个人担着便是,保证不连累江兄。” 江川哪里想的是害怕被他连累?! “尊驾就不想想,此事一旦传出去,到时候群臣议论,皇上震怒,就算你是皇子,依律也是要问罪的!何况兹事体大,今日观星楼内的谈话,你我都听到了事情的皮毛,红衣内卫所调查之事,事关国体,每扰乱一点方向,就会让西梁人的计划多得逞一分。” “那又怎么样?”符羽抖了抖肩,摊了摊手,“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江川对于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觉得简直是荒谬之极,声线不由自主便提高了一些:“尊驾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符羽:“但你得承认,这确实是最快能将红衣内卫调出书院的法子。” 江川反呛道:“为了让红衣内卫离开书院,就要助纣为虐连底线和原则都不要了?你不是不知道,西梁人有联合各国吞噬大瑨的狼子野心,而你今日这般行事,无异于帮帝国递刀子食我大瑨,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瑨人?在不在乎我大瑨百姓?” “哎——”符羽笑嘻嘻的,“我只关心江兄一人能不能留在尚方书院。” 江川简直惊呆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听着,你马上去跟红衣内卫解释清楚。” 符羽断然拒绝:“不去,做都做了,岂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他审视着江川,看得出来,江川脸上的那份焦急不是装出来的。 可他一西梁暗探,居然担心起大瑨的百姓来了? 符羽那皮里阳秋的笑又浮现在了脸上:“别装了,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去管红衣内卫做什么?再说了莫少言在西梁十年……” “所以,你根本是在试探他?”江川拧着眉,“不,不仅仅是他,还有我,你是想一石二鸟,看我们各自的反应?你……你根本就不关心瑨国的安危,根本就不会管百姓的死活,这些都不及你自己的事重要。” 符羽的神情微微一变,一副自嘲的口气道:“没错!你不过就是想说,我任性,自私,我只是一个在民间长大的皇子,不懂百姓疾苦,不得皇帝器重,行事任性、恣意妄为等等罢了。” 江川震惊。 符羽:“可我也只能这么做,如今我大瑨百姓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他莫少言一人身份,我不信任他怎么了?我试探他又怎么了?” 说着说着,符羽突然一记锁喉扣住了江川,将他压在了墙边,眯起了眼,“对,我也不信任你,可只有我能把你留在书院。”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走过来一队刚结束蹴鞠比赛的学子,这些人一个个身着月白短衫,说说笑笑地走来。其中有几个是甲子伍的人,中午在食肆里见过。 符羽不想被人发现,笑眯眯地放开了江川,掸了掸江川军甲上的微尘,故意大声道:“得啦,什么屠栾双子,我看就地解散吧,矫情!” 江川被他掐得嗓子疼,咳嗽了两声,直到那群人走了过去,才道:“我知道你不愿听大道理,有些事,这也不是我这样的布衣该想之事,但尊驾将来却会是我大瑨的国之重臣,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一下,听闻西梁暗探甚为狡猾,处处伏兵,稍有不慎便酿成倾天大祸。如今正是上下同心的时候,尊驾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才好。” 符羽听出了话里有推心置腹之意,心里嘀咕:希望你不是西梁暗探才好!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骑马上山。 江川和符羽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一同朝书院门口看去,不出片刻,就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有如闪电,来人手持一面红漆黄金字的木牌,耀人眼目,行人见之无不躲避——此为金字牌急递。 金字牌自皇帝御前直接发出的紧急文书,御前直接发送。 在大瑨,驿传的公文有三个级别,步递、马递、急递。急递是最快的,每天要行五百里,每到一处驿站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直至将急递送到接收人手中。 这金子牌急递官,进得书院之后,驭车狂驰,直奔莫少聪住处而去。 莫少言接过密令,看完之后,却微微皱眉,那密令上只有寥寥数字:“红衣内卫莫少言,夺去官职,即刻回京。” 这一道金子牌急递刚到,转眼第二道便到了,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接连六道金子牌急递,直叫人心惊肉跳。 符羽哪里还耐得住,朝莫少言的住处跑去,到达时,莫少言已脱下了麒麟服,走了出来,两人迎面撞上,符羽大叫了一声:“慢!” 他刚一过来,就被亲卫给拦住。 莫少言抬头看了一眼符羽,放慢了脚步,示意左右退下。 他虽解职,却全然不见半点惊慌,朝符羽微微颔了颔首,只字未言,迈步欲走。 “急递官!”符羽见状,朝气喘吁吁的急递官喊了一声,语气里尽显不满,呵斥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六道金子牌急递,到底京城发生了何事?你给我交代个清楚。” 符羽一着急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急递官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多日,已经累得口干舌燥几近虚脱。他们不像学子,来书院时有沙舫可乘,他们只能骑着马,在沙海里跋涉,哪还有精力听一个学子问询,只挥了挥衣袖,事不关己,叫他莫要过问。 “尊驾!”莫少言冲他叫了一声,语气淡淡地道,“敝人只是回一趟京城见驾,尊驾不必担心,更不要难为急递官才是。” 符羽之前假冒西梁暗探传递消息,是想调开莫少言,可当他以这种方式离开书院,他便坐不住了。 “你说得轻巧。这番回去,还不知能不能有条活路!” “尊驾还年轻,虽历事要紧,但也要知分寸,我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早就无所谓了。何况我大瑨人才济济,多的是才能比我强的人”说道这里,莫少言望着符羽,低声道,“只是……眼下西梁暗探诸多疑点,尊驾不再添乱才好。” 第91章 落网之雀 符羽一愣,紧闭着嘴唇,半天才道:“之前我是别有用心,你放心,往后不会再有。”少倾又道,“那你能否告诉我,眼下案子已经查办到哪一步了?” 红衣内卫直接对圣上负责,所涉之事,断断不能对外人泄露,符羽年少,又非朝堂中人,身上颇有几分江湖义气,心机道行也浅,此事若换成旁人早就避之不及。 莫少言目光凛然:“此事所涉,乃是朝廷头等机密要务,恕不能答。”说完便欲往外走。 符羽追上去:“那你回答我,此事若继续交由你来办,胜算能有几分?” 莫少言不加犹豫道:“这可不是胜算几何的问题。” 符羽继续追问:“此事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能办成么?” 莫少言没有立即回答,慢走了两步,才顿住了脚步,背对着符羽:“罪臣不知,但眼下此事已与罪臣无关……” “谁说与你无关?”莫少言话未说完,便被符羽打断了,“这事你办了一半,换谁接手,结果如何?你说与你无关?你真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莫少言迟疑了一下,未答。 “好吧,就当做你不在乎。”符羽大手一挥。 莫少言欲言又止,符羽已然换个了话题,“莫少言,我且问你,你在西梁十年,九死一生方才回到大瑨,回来后便被投入大狱,险些问斩,那时,你可曾有过后悔?” “未曾!” “你以戴罪之身,进了提头办差的衙门,如今再度被夺去官职,是否对朝廷怀有怨气?” “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符羽接着追问:“那大瑨百姓的生死你也要置之度外了么?” 莫少言一愣,不曾想,竟被他给问住了。 符羽朝莫少言走了过去,亲卫早就不满他跟自家少阁领说话时的恶劣态度,只不过因着莫少言对他客气才不加阻拦,见他越说越离谱,哪里还忍受得了,正要上前阻拦,被莫少言眼色拦下,示意众人先行退去。 这些人皆为莫少言亲自选拔,他们中不乏有跟莫少言一样被特赦的死囚,所以也都是莫少言的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提头办差!即便莫少言如今是阶下囚,依旧对他忠心不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符羽此番前来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他知道对付莫少言这样的聪明人,不能用愚蠢的手段,换成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亦心有不甘!青州之行,我与你一同亲眼目睹了我瑨国官员的贪腐,尚方书院的考试涉及六部,贤王爷亲手放在秘盒里的绝密答案,竟在黑市上以高价出售,每每思及此事,便觉触目惊心,更让人失望的是六部之间相互推诿,办了那么久的案子,泄密者至今身份未知,这些暗手也就罢了,明手上也很是了得,凶手明目张胆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我一州父母官青州知府许宏章,轻而易举地毒死,至今逍遥法外,如今……”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莫少言跟他一同经历此事,叫他说的情绪上起了一些波澜,接声道:“如今凶手故技重演,而我却依旧是束手无策。查到哪里,线索就断到哪里……罪臣刚刚还也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符羽咯噔了一下:“若非阁下身边人,那便是朝廷内部有位高权重之人在通风报信……” 莫少言打断:“此话无凭无据不可乱说。” “说都说了,还怕什么?”符羽猛然抓住了莫少言的手臂,“既然如此,那更不能放弃了,阁下查了半年,不死鸟计划只查了个眉目,就已经耸人听闻,若再涉及我要员,那我大瑨更是岌岌可危,眼下已经是内外交困,你要担起大任。” 莫少言听了少年这番热血言词,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此事牵涉太多,我一个戴罪之身,当初是圣上庇护,罪臣才能从天牢里出来办差,眼下又是圣上下令要拿我,罪臣唯有领命,才不负皇恩,实在不敢当‘大任’二字。” “迂腐!”符羽指着他道,“难道你要宁愿负天下人,也不负皇恩?” 莫少言眼神中划过一丝诧异,素来知道这位皇子言谈行事狂妄大胆,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竟也敢张嘴就来?! 他稍微一愣,就听符羽接着追问道:“我且问你,瑨国百姓在你眼中竟比不上圣上一人?” 莫少言眯着眼,微微攥了攥拳头。 他自小家境贫寒,父亲劳累过度早早没了性命,母亲为此哭瞎了眼睛,他险些沦为乞丐。 也就是这一年,先帝设立“神童司”广纳天下神童,他以过目不忘之能被便服私访的知府发现,经由举荐,入得京城,通过层层考核进入神童司。此后,先帝便派人将他的母亲接入京城妥善安置,并派御医诊断给药,他心中只有感激。 西梁十年,他一心只有忠君报国,从来未曾有过符羽那样的狂妄想法。想到这里,他厉声道:“尊驾怎可有这种想法?这样的言论若叫外人听见了,可还有命活下去?” 符羽不以为然:“这你不必管,就算是当着圣上的面,我也敢说。” 莫少言知他此言无虚。 当今圣上共有四子,东宫太子和三皇子乃皇后所生,二皇子乃刘贵妃所生,唯独这四皇子,身份特殊,自小是在民间长大,圣上大概是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所以对他十分宽容,屡屡犯错屡屡宽恕,大棒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非其他人能及。 符羽:“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听着便是,不管怎样,都给我撑下去,我会各方打点,想法子救你出来。” 莫少言沉默片刻,方问道:“别人都怀疑我被西梁策反,尊驾就这么信我?” “不信!”符羽毫不犹豫道,“但你若能救我大瑨,我信与不信又有何妨?” 他说完这番话,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背对着莫少言,又恢复了不羁来:“喂,你可别感动啊,我这人从下在乡下长大,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原本长的好好的一块田里突然出现了几只蝗虫,真恨不得一鞋底拍死,我家老头子背后说过你,说你莫少言就是我大瑨的沙雀,沙雀你知道吧?这鸟专食蝗虫。” 莫少言听他这么称呼当今圣上,赶紧跪倒。 符羽闻听声音,回头看去,笑了:“你别不介意啊,我家老头子这是我们乡下不孝子的叫法,莫怪莫怪!他老人家定是遇到难处了,眼下蝗虫肆虐的时候,不然也不至于把你这沙雀给关进笼子里,好啦,我言尽如此,你心中明白就好啦!”说完挥了挥手走了。 第92章 说服江川 莫少言拱手目送着符羽的背影走远,目光朝不远处的花圃扫了一眼。 莫少言此人不但聪明,心细如发,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数十丈外的呼吸声,根本逃不出他的耳朵,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拿人,剥了官职更无权指挥红衣内卫。 他心中早已盘算过了一遍,就算自己和符羽的谈话叫那藏身在花圃中的人听去了一星半点也无妨,重要的话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不重要的那些听便听了。 符羽一走,亲卫便快速围了过来,有人叫了声,“大人。” 莫少言断然道:“罪臣已经被夺取官职,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哪还有什么大人?”说完方才收回视线,看了众人一眼,高声道,“把枷锁拿来,给罪臣戴上,即刻起程回京。” “大人……”亲卫突然尽数跪倒,“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大人……” 莫少言知道这些人想的是什么,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厉声打断道:“都给我起来!红衣内卫办案一向如此,不能因我一人废了规矩,诸位都是红衣内卫的柱梁,不要枉负了圣上的信任。” 众人不语,跪在地上皆不动。 莫少言叹了口气:“难道要我这戴罪之身,给诸位跪下才能给我戴上枷锁么?” 亲卫吓坏了,不敢不依,拿来枷锁给莫少言戴上,一行人匆匆离开了书院。 红衣内卫与莫少言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送到了书院各处,各人心情不同。 此时的栾云飞站在阁楼上,目送着莫少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目光中流露出的既有敬佩,也有欣赏。 莫少言以戴罪之身履职,旷古少有,只是他不明白圣上既然排除万难,将一名死囚在行刑前捞出,委以重任,却为何在眼下最关键的时刻,又要收回成命,再将他打入死牢? 身为军人,素来以服从为天职,栾云飞不去揣度圣上心意,只是朝着莫少言的背影,默默行了个拱手礼,心中想着,希望此行能逢凶化吉。 六道金字牌急递将整个书院搅得沸沸扬扬,学子们人人都在议论此事,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鲁俊辰也跑去别的斋舍打听,打听完回到了斋舍,看到江川正在灯下看书,赶紧跟他分享。 “……重点是,红衣内卫的人,居然给莫少言剥去了麒麟服带上了枷锁……”鲁俊辰感叹了一声,“适才还是少阁领,转眼就成了阶下囚,这红衣内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虽说位高权重吧,可也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小命不保。” “是么?”江川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了一点,眼前不禁浮现出了莫少言的身影。 “是啊!我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大家都在议论,说莫少言此行定是凶多吉少……说他办案的时候得罪的人太多了,江湖上早就有人下了追杀令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不过以前他是官门中人,没人敢动手罢了,这下他被下了官职,江湖中那些杀手定然蠢蠢欲动……” 说道这里,鲁俊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工匠的职业病又上了头,他拿起笔墨,一边画一边道,“我瞧着莫少言身上的那副枷锁倒是个好物件,一看就是良匠打制,以往我们见到的枷锁镣铐往往粗制滥造。尤其是前朝的枷锁最是残酷,因为前朝重刑罚,要求工匠制造枷锁要重达150斤……150斤呐,光是那么重的枷锁戴到犯人的身上,就能把人活活压死,更不要说那东西卡在脖子里了。卡住脖子的地方,要求只能有碗口大小,那样的话,就会紧紧贴合在犯人的脖子上,若是大了工匠便要受罚……那样的一副枷锁戴在犯人的身上,往往极易造成犯人呼吸困难,最后活活窒息而亡……” 但凡说到这些,鲁俊辰就滔滔不绝,他才不管江川有没有听,自顾往下说去:“但是红衣内卫的这幅枷锁就不同了,首先设计得就很完美,卡住脖子的地方空间大,下面有两个凹槽套在了人的肩膀上,固定住枷锁的位置,不至于勒住脖子,既防止了犯人逃跑,又不至于让犯人窒息……真是一幅别具匠心之作……你看就这样。” 鲁俊辰搁下笔,将画作‘枷锁’拿给江川看,还负责讲解各处的功能和巧思。 江川撇了两眼,随口问道:“听你的意思,这样的一副枷锁从此地戴到京城,能不伤人的分毫?” 鲁俊辰:“按理说是这样的,我看着那副枷锁也就三五十斤……” 两人正说着,符羽进得门来。 符羽与莫少言分开后,心情苦闷,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练兵场,不成想竟碰到了正在练兵场上自我训练的陈烈,陈烈也看见了他,于是两人坐在练兵场边就聊了聊。 符羽跟陈烈聊完之后,急匆匆跑回斋舍,一进门听见鲁俊辰和江川在讨论莫少言一事,鲁俊辰正在兴头上,生怕符羽还不知道此事,赶忙将给江川讲过的话,又给符羽讲了一遍。 符羽哪有心思听他唠叨,没等他讲完,便挥手打断,拉了把椅子坐在江川的旁边,说道:“我问过陈教头,军事操练中的武器训练包括刀、枪、剑、戟等;体能训练中的负重行军跑、摔跤等;队列阵法里的方阵、圆阵、数阵、雁形阵和疏阵等,以及技能训练中骑射,每一项只要进入前三甲,便会加分,武器训练、体能训练、技能训练这三样个人加分项,相较于队列阵法属于全伍加分项更简单一些,还有一项也能加分,就是因特殊技能受到教头夸赞。” 他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只要从现在起,每一分都牢牢抓住的话,不愁积分到不了前三。” 江川还未说话,鲁俊辰先开口了,他一向是个实在人,直接泼冷水:“什么?前三?我听闻别的伍中有人至今未被扣过一分,这怎么跟人家比?” 很显然,这盆冷水泼得很不是时候,符羽怒道:“怎么就不能比了?” 鲁俊辰立即怂了,推了推眼镜儿,“我说的是实话嘛,当下已是天差地别,想要逆袭,无异于痴心妄想……” 符羽怒道:“你不也痴心妄想做木甲伶卫?” 鲁俊辰叫他这么一堵,不再言语了,默默坐回了角落里,继续研究怎么制作木甲伶卫去了。他甚至担心符羽的说话会吵到自己,伸手在棉被里捻了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 符羽转过脸,看着江川,道:“全书院只有你和我的积分最低,联手如何?” 许久,江川才问道:“你是想见到圣上?” 符羽捏了捏拳头:“没错!” 江川不语,只是抿了抿嘴。 符羽:“实话跟你说,只有以此成绩,我才能见到圣上。只有见到他,才能要求他释放莫少言!” 江川还是不说话。 符羽知道说服江川不那么容易:“我帮过你一次,这一次就当做你还我人情。” 江川依旧不语。 符羽急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就在刚刚,江兄才跟我说过,让我不要帮西梁人递刀子损我大瑨,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江川终于点了点头。 第93章 挑战三少 江川道:“依你之见,倘若见到圣上,莫少言就一定能重返红衣内卫?” 符羽心中也打鼓,他根本不能确定,但是他坚信只有莫少言才能查办不死鸟计划。此番,他找江川帮忙,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若江川真的是西梁暗探,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符羽进入前三,他越是阻止,暴露得越多。 符羽郑重道:“我发誓,一定尽我所能!” 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出江川的眼睛,他眯着眼盯着符羽想了片刻,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次算我帮你,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随时找你讨还。” 听他这番话,符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忙不迭地朝他伸出了手:“一言为定。” 江川也伸出了手,却被符羽一把抓住了。 符羽激动地大声道:“从今往后,屠栾双子,不离不弃!” 相比较符羽,江川就显得冷静多了,既不被动,也不主动,温润如玉地应了一句:“不离不弃。” 搞定了江川,符羽当晚又召唤来小护卫,让他多留意京城动向,及时向自己汇报莫少言的情况,小护卫领命办事去了。 深夜里,符羽眼望着夜空,浅浅叹出了一口气。 尚方书院的军事操练,每日只增不减。 尤其以体能训练为最,足囊以沙,渐渐加之。 癸字伍众人个个咬牙坚持着,虽然偶有牢骚,但都还是在坚持着,教头是癸字伍自己争取回来的,符羽提议:要给陈教头争脸,全伍的人,也都同意了,毕竟谁也不想罗石来执教。 要说癸字伍里,最不争气的就是胡长坚和韩默,这两人原本就是纨绔,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动不动动辄怨声载道,还总是拖后腿。 并且他们还发现自打江川病好之后,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再也没有落到最后一名的位置,可把他们失落坏了。从前有江川垫底,两人争做倒数第三,争得热火朝天,还算有些拼搏的劲头,现在不一样了,争的是倒数第二,轮流坐倒数第一的宝座,再后来干脆摆烂,仗着陈烈性子好,两人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一个比一个偷奸耍滑。 换作以前,符羽根本不在意。但是现在想拿到高分,在队列阵法以及一些团体项上就必定不能松懈,这些项目,靠的就是全伍齐心协力。 一念及此,符羽就略感头疼,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叠在脑后,愁得双眉紧锁。 江川倒是面色如常,他听符羽说过程南君的行事做派,而程南君又是帝国三少的核心人物,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心中一合计,便有了办法,觉得按程南君的方式来解决帝国三少的问题。 两人一拍即合,马上行动,符羽负责写战书,江川负责润色,洋洋洒洒战书写完,差鲁俊辰送去帝国三少的斋舍。 鲁俊辰平时没少被三少挖苦,不爱跟他们打交道,磨磨唧唧了半天,直到戌时前,才敲开了三少斋舍的门,简述了来意。 程南君听完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什么?全书院并列倒数第一的江川和符羽组成了屠栾双子?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鲁俊辰红着一张脸,他觉得程南君说的是实话,自己也没有辩解的必要,冲三人拱拱手,战战兢兢地从怀中掏出战书递上了:“这是屠栾双子给你们帝国三少的战书。” “战书?!”程南君瞬间瞪圆了眼睛。 要说下战书,他可是前辈,这些年,他下过的战书,光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就不下百余人,这还不包括旁国的高手。 随即瘪起了嘴,心想,自己敢下战书,那是因为自信有战胜对手的实力,可他江川和符羽双双倒数第一,有什么脸面来下战书?但人家既然下了战书,自己就又不能不接,不接就是自己没胆了! 虽然心中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还是按照江湖规矩,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战书,看完之后,交给了胡长坚。 就听斋舍上空,回荡着胡长坚充满鄙夷的声音:“哎呦喂,王八绿豆糕的,还要脸不要脸了?积分并列倒数第一的两个臭皮匠,还有脸给我们帝国三少下战书?” “没错!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韩默附和着,看见盯着战书上的内容,一脸的嫌弃,“还屠栾双子,胆子倒是很肥,就不怕被栾某人给屠了……” 少年人最喜欢热闹,一听有人下战书,全都跑过来凑热闹,眨眼之间就把帝国三少的斋舍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屠栾双子挑战帝国三少一事,如同生了翅膀,不到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书院。 消息也传到了罗石和栾云飞的耳朵里。 罗石和栾云飞正在飞阁里议事,一听禀报,气得罗石直接拍起了桌子,怒道:“这符羽和江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没把他们剔出书院,他们倒是威风起来了,我现在就去收拾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栾云飞却是哈哈一笑,反倒去劝罗石:“罗教头,犯不着生气,我看这屠栾双子叫得挺好的嘛,敢跟我叫板的,没几个人,我喜欢!” “总教习他们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影响到您在军中的形象。” “话不可这么讲,尚方书院不属于禁军,再说了有理想总比没有强,咱们也都是从少年人走过来的,且让看他们行动吧。要是他们两个有人真能拿到积分最高,我还真就另眼相看了。” 罗石诧异:“可那江川有可能是西梁暗探!” 栾云飞眉头一抖:“所以更不能阻止了,且看他们的行动吧。必要的时候,还要给他们加个薪添把火!” 于是,第二日清晨,栾云飞骑着惊雷,手里挥着马鞭子出现在操练场上。 新兵蛋子学子们操练场上正在行军跑。 栾云飞看了一会,眼中流露出了不满来,生怕这帮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问罗石:“罗教头,你看到了吗?这些兵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没吃饭还是没喝水?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其慢如驴不堪入目丢人现眼,算了不看了,越看越窝气。”骂完这句打马便走。 罗石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都洒在了新兵蛋子们的身上:“都听到了吗?总教习都看不见去了!再给你们一小刻时辰,跑不到二十圈的,统统扣分。” 一听扣分二字,江川开始发足。 符羽看着江川从眼前跑过去,紧紧跟上,程南君不落人后,也跟了上去。 第94章 狼狈不堪 程南君自己加速,还不忘监督韩默和胡长坚让他们也加速:“帝国三少绝不能输给屠栾双子,就是累死,也要死在屠栾双子前头。”说完,冲着全体癸字伍的人振臂高呼,“跑啊,癸字伍全体,全速冲击,不要队形了,目标第一,冲啊,冲!” 喊完了这一句,他撒丫子冲了出去。 韩默和胡长坚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很快就被程南君甩在了身后。 癸字伍一个个被喊醒了似的,开始使劲,一门心思要拿第一,玩命似地往前跑去,但是由于各人体力不同,渐渐地有人慢了下来,拖拖拉拉,一支队伍拉开了将近一圈的距离。 程南君最快,这小子打小在军营里长大,行军跑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就见他越跑越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越过了前面的江川和符羽,又越过了一支又一支的队伍,很快便达到了终点。 接着是江川和符羽,这两人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了,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紧跟着程南君双双冲过了终点,但因体力不支,到达终点之后,两人便直接瘫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之后,韩默、胡长坚、鲁俊辰以及其余众人才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这些人平时哪有这么跑过,这次是玩命了,汗水早已湿透了军服,过了终点之后,一口气泄下来,便都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看着满地的兵,罗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孬兵就是孬兵,一个个歪瓜裂枣,兵没兵样。 罗石吼道:“都干什么呢?别以为拿了个行军跑第一,就可以躺在地上装尸体,成何体统?” 一伍的人除了一早就站的笔直的程南君之外,其余众人皆无动于衷,这些人原本就不服罗石,何况此时都累坏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哪里愿意听他的指挥。 罗石更怒了,围着地上的众人走了一圈,恨不得上脚去踹:“都给我站起来听见没有?你们是聋了?还是死了?” 众人依旧没动,只要没把他们拉出去砍了,这帮人就当没听见。 程南君这会儿脑子倒是灵光,这小子素来认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哪怕他心里不服罗石,但罗石说什么他照旧会听,瞥了一眼众人,小声提醒道:“癸字伍的,没听到吗?都站起来,别躺着了!” 伍长的话比督教头管用,一个个垂死挣扎地爬了起来,站了个歪歪扭扭的队伍。 胡长坚半死不活地靠在江川的肩膀上,韩默哀嚎着靠着江川另一只肩膀,其余众人,不是扶着腰,就是揉着腿,龇牙咧嘴,唉声叹气,鬼哭狼嚎。 罗石越看越气,胸中的那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两道眉毛竖在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癸字伍毕竟刚拿了个全伍第一,念在这个份上,暂时还得耐住性子,兵要管教,管教得有方法,不然无法服众: “你们相互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好好的一个行军跑叫你们跑出了丢盔卸甲、残兵败将的模样,尚方书院的脸都叫你们丢光了!我罗石的脸也叫你们丢光了。” 带兵练兵那么多年,他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兵。 “不就一个行军跑吗?你们一个个的慌什么?还没上战场呢,就开始练逃命了?诸位这是为了将来上战场时,作逃兵做准备的吗?”他挥了挥手,胸中怒气不吐不快,“这也就是在尚方书院,但凡是在我禁军军中,你们癸字伍做出这般有损军容军纪的行为,早就被推出去问斩啦!” 他刚骂到这,就听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后面的队伍跑了过来,压了压怒气,不耐烦道:“都让让,别挡着了别伍的道。” 癸字伍众人便往旁边让了让。 后面一伍接着一伍的跑了过来,跑过了终点,罗石看着跑过去的兵,没好气地吼道:“跑过终点的,按照各伍排列整齐站好,别跟某个伍似的,像支逃兵,站没站样队没队形。” 跑过去的队伍,很快站好。 罗石回过头,又来收拾癸字伍,发现符羽没站在队伍里,他比所有人要退后了半步,站在他旁边的江川,正扭头去看符羽。 江川发现符羽垂着头,呆呆地站着,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符羽没动,咧了咧嘴,没说话,站姿很别扭,表情也很别扭,江川便推了推他,小心问道:“尊驾不会是腿抽筋了吧?” 叫他这一晃,符羽嘴里“哎呦,哎呦”两声,脸色惨白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腿。 还果真是抽筋了,而且抽的很严重。 江川赶忙叫了声:“报告!” 罗石无语地看了看,喊道:“拉他出去走走,别给我碍眼。” “是!” 江川应了医生,蹲下身去,在符羽抽筋地那条腿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这一拍打可还了得,符羽叫的声音更大了,江川只好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在来回走着,罗石越看越觉得堵心。 这时,陈烈打远处跑了过来,使了眼色问罗石:“这是怎么了?” 罗石火气依旧:“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是想问问你这是怎么了?就一个行军跑,能把腿给跑抽筋成这样,陈教头这就是你带的兵?”他真恨不得给陈烈一下,“孬兵就是孬兵,带兵者同罪!” 陈烈护短,虽然癸字伍在各伍中排名最末,但他觉得自己手下的兵肯定会越来越好:“是我的错,我没带好他们,但是罗教头,你刚刚都看见了,咱们这一伍的人跑的都很拼。” 饶是被罗石痛斥,陈烈还是笑咪咪地回话,不卑不亢,可说道此处时,口气却有些犹豫了,似是难以启齿,过了一会才下定觉得道:“罗教头,我有个请求。” “说。” “要不这样吧……给咱们癸字伍加个分?您看如何?” “加什么分?”罗石眼睛瞪的溜圆,“陈教头你疯了吗?每日例行行军跑,成绩出众者方可加分,你也不看看这些公子都哥跑成什么样了?你作为教头还好意思要给他们加分?” 第95章 落一顿打 陈烈嗫嚅:“就当做是鼓励他们一下。我保证,我会把他们带出个兵样子来,说真的,他们现在训练得非常认真。” 其实陈烈心里也清楚,对自己的这个提议,他一点信心都没有,可就算罗石不答应,他也要为自己的兵去争取。 罗石干脆道:“门都没有。如果今天换作别的伍,我可能会答应,但是癸字伍不行,绝对不行,就一个行军跑,跑成了败军的模样,那要是见了敌军会怎么样?我想不出来这些人会怎么逃命?陈教头,军人是什么?是死也要站着死,不是像某些人躺在地上装尸体。” 陈烈不说话了,他知道癸字伍今天加分无望了,捏了捏拳手。 这番话就虽然是背着癸字伍众人说的,但是谈话的内容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伍人皆沉默。 沉默中,就听陈烈说道:“可他们是为了第一才拼命的。” 说到这里陈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去看看符羽。” 转过身时,就看全伍的人都看着自己,各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愤怒,有难过,有伤心,也有理解…… 陈烈想了想道:“今日行军跑,我都看在眼里了,各位辛苦。” 癸字伍铆足了劲:“不辛苦!” 陈烈:“好了放松点。” 他从众人面前走过,走到符羽跟前,叫江川归队,然后脱掉符羽的军鞋,抓住抽筋一侧的大脚拇指,看了一眼符羽道:“慢慢伸直脚,用力伸腿。” 符羽照办了,果然觉得腿部抽筋症状好转了一些。 陈烈再用双手按摩符羽的小腿,又道:“记住了,往后要是再抽筋的话也这么做,这样能缓解疼痛。”冲着伍中众人道,“都学着点,往后要是有人再抽筋的话,要相互帮助,一伍之人就如同手足兄弟。” “是!”众人齐声。 罗石已经转过身去,在他看来抽筋算不得什么事,陈烈这是妇人之仁。 不一会,符羽腿好了,又回到了队伍里,他站在江川的旁边,心里对陈烈十分佩服,冲着江川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川应声瞥向了他。 符羽看了看陈烈,冲江川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将拇指慢慢向下翻转的同时望了望罗石。 他的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罗石的眼睛。 在罗石看来,这是当众羞辱,赤裸裸的挑衅。 他本来就看不惯江川和符羽二人,再加上这两人给自己取了个“屠栾双子”的绰号,各种事情聚集在了一块,憋在胸中的这口气,瞬间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到了符羽跟前,喝道:“符羽?你对我不服是不是? 符羽好像没懂得似的,摆摆手:“不敢不敢!岂敢对罗教头不服!” “狡辩!敢做不敢当?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就你符羽聪明,别人都是蠢笨不堪不成?” “没有没有!是我蠢是我笨。”他故意朝罗石举起大拇指,“罗教头是天底下绝顶聪明之人,我等望尘莫及。” 罗石哪受得了他这幅阴阳怪气:“符羽!你要是不想呆了就给我滚蛋!” 符羽马上摇了摇头:“那不行,积分没扣完呢,不能走。” 罗石气的身子微微在发抖,他压着怒火,这一回他决心要收拾了符羽,不!是符羽和江川两人。 “刚才行军跑中,你和江川突然加速是怎么回事?” 江川和符羽下意识地相看了一眼,两个鬼精的人立刻明白了,突然话锋一转,必定是要杀鸡儆猴,换句话说,那便是要公报私仇了。 罗石大手一挥:“来人,按照军法,每人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旁边的人应了声,上去按住江川和符羽,将两人按在了地上,就要开打。 江川有些诧异还有些委屈,却未动声色。旁边的符羽却已经愠怒了,呵呵冷笑了两声。 罗石被他这声两笑,惹得更为光火:“符羽,你笑什么?” 符羽皮笑肉不笑的:“罗教头,我就是想想问问您,您打我们,您有私心吗?” 罗石:“军法何来私心?” “军法是没有私心,但执法之人有私心!说白了,您这次就是故意找我们兄弟俩的麻烦,跑得慢了要被罚,跑得快了要被打。”他呵呵冷笑,皮里阳秋地道,“道理都在您这边啊,我们小兵只能领罚……” 罗石不再跟他们废话,一挥手,“打!” 行罚之人棍子高高举起棍子,正要落下,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姑娘家脆生生的声音:“瞧瞧,那位就是罗教头,人长得丑像只大猩猩也就罢了,脾气也大,不是骂人就是打人,我猜……他是个炮仗成了精,一点就炸,你说呢?” 江川虽然被按在地上,但是那声音他非常熟悉,一听就知道是谁,心说,这可是练兵场,她怎么来了? 刚要扭头,下一刻,便又听一个熟悉声音骂道:“嘚,姓罗的,你个炮仗成了精的,你是不是疯啦,他们又不是真的兵,这么操练下去,别说是人了,就是条狗也受不住啦。” 满练兵场上的人,全都扭头看去,只见来的是个青衫少女,少女的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子,大清早的,也不知她在哪摘得一篮子新鲜瓜果,篮子里还放着一大把野花。 少女一边走一边啃着手里的小香瓜。 在少女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紫蓝金刚,刚才应话的那个,正是那紫蓝金刚。 来的正是丁牧云,学子们都认得她。 丁牧云自打那日被石蜂蛰了几针,好巧不巧地蛰在了嘴唇上,唇部娇嫩,不易恢复,顶着一张香肠嘴,实在没脸见人,便躲在斋舍里,连平时吃饭都叫同寝的傅语冰带给自己,再加上最近,挖沙虫的人越来越多,沙虫也少了,她连下山也懒得去了,饶是如此,可她心里却没一刻不想着江川,一会觉得他是自己的小伙伴,一会又觉得不是,还逼着傅语冰给自己算过几卦,傅语冰的卦术时灵时不灵,弄得她心里百般纠结。 今日,嘴巴刚好了点,大清早出去摘了些果蔬,回来时,听紫蓝金刚大惊小怪地飞过来说,符羽的腿断了。 她原本是想看个热闹,结果还真就赶上了热闹。 第96章 插科打诨 罗石从未叫人当众辱骂过,面子上挂不住了。 这丁牧云总是以院长辛夷的助教自居,脸皮极厚,见钱眼开,听说她在罗汉阵里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怎么这会儿魂魄又归位了? 不光是她,还有那只唤作“二哥”的紫蓝金刚。 军中流传,前朝谍报司曾训养此鸟作为暗探传递军情消息,经训养,佼佼者甚至能调兵遣将,有“一鸟可抵千军”之说,谍报司曾以皇帝之名招募捕鸟之人,以至于紫蓝金刚一度被捕尽,却又因豢养不善,大量死亡,只有很少几只流入了鸟贩子手中活了下来,训得好的,价值可达百金。罗石瞥着那紫蓝金刚,心想,本是鸟中王者,却跟个刁蛮丫头学得牙尖嘴利、其舌如毒、爱财如命,真是给你的祖先丢脸。 他皱皱眉,只想将丁牧云赶走,挥了挥手:“练兵重地,闲人免进,速速离开。” 上去两名书院的护卫就要驱赶丁牧云。 丁牧云俏脸一寒,双手抱在胸前:“敢动我一下试试! 那两名护卫原本就是书院的人,认得丁牧云,果然不敢了。 丁牧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停在了罗石身上,朝他靠近了一些,古灵精怪地看着他,低声道:“罗教头,不瞒你说,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不叫我看个满意,你猜我会怎么做?” 说着便从篮子底下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块,在那木块上一按,弹出四条腿来,轻轻拍打几下,木块竟变成了一个板凳,她往那板凳上一坐,篮子放在了脚边,故意大声叫所有人都听到:“山上苦闷,好不容易凑了个热闹,罗教头,你就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吧。”说罢仰起头,朝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罗石直只觉她前倨后恭,软硬兼施,俨然两副面孔,便朝她多看了一眼,见她居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当众削起了瓜果,一副看热闹的做派,心道:“这么个小丫头,竟能把院长都哄得团团转,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他心念一转,又想,尚方书院不同于禁军,若真把她赶走了,必然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她是个鬼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练兵场上,大抵是冲着江川和符羽来的,不如做得滴水不漏,若她想从军棍下捞人,便叫她无从下手。 他打定了主意,压了压怒气,冲着丁牧云道:“既然你愿意看,便留下来吧。” 他转向了江川和符羽二人,大声道:“符羽,你刚才说,执法之人有私心?你给我听好了,看本教头到底有没有私心?根据我大瑨军规第四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加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第十四条,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你们二人已经触犯了我两条军规,我念在你们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又是初犯的份上,只罚了你们二十军棍,服是不服?” 江川心想,丁牧云一来,罗石倒是变得有理有据起来了。 符羽已然先他一步,冲着罗石大喊了一声:“服!” 罗石又问:“这二十棍该不该打?” 符羽:“该打!” 他慢悠悠地昂起头,接着道:“是罗教头网开一面,但凡有点男人的尿性,就该好好受着,以此为戒,下不为例。”他一边说一边冲那两名执军棍的护卫一抱拳,“两位大哥,等会下军棍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对我们兄弟两个手软,更不要手下留情,只管打便是了,打得越重,越是对我们哥俩的关怀。”说罢朝那二人挤了挤眼。 这语气乍一听严肃认真,实则浮夸卖弄。 江川苦笑,这位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跟丁牧云配合起来,一唱一和,更是棘手,罗石这是要遇上对手了。 罗石的眉头瞬间皱得老高。 丁牧云迎合地咳嗽了一声:“呦,你还真不怕打呐。”便冲着紫蓝金刚使了个眼色,这一人一鸟,行走江湖,心意相通。 就听那紫蓝金刚冲那两名执棍护卫阴阳怪气地道:“嘿,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执行军法去。” 那两护卫叫只鸟这么一使唤,心中暗暗骂娘,攥了攥手中的棍子高高举起,正准备打底下去,这时,丁牧云却倏地抬了一下手,叫了声:“等一下。” 因她这声叫得脆,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那两手执军棍之人也都停住了手,看向了她。 丁牧云一边削着瓜皮,一边问道:“两位大哥,我就是想问问,我瞧他们长得皮糙肉厚的,你们这一棍子下去能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不?” 年纪稍大点的,粗声粗气地道:“你这不废话么……” 符羽哭笑不得地冲着丁牧云叫苦:“丁姑娘,咱们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你还真怂恿他们往死里打啊?唉,我这身子板还勉强凑合,但我江兄身子孱弱怕是撑不住啊。” 丁牧云眼珠子一转,便凑近了执法符羽的那一位:“这位大哥,你听清楚了吗?他说他身强体壮不怕打,你得好好给他松松筋骨。” “打!”她手势一落。 那两个护卫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叫她一说,手中的棍子便鬼使神差地落了下去,这么打不着力,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符羽偏是个惹祸精,故意“哎呦”一声,大叫了声:“好!” 打得太轻,连罗石看不下去了,喝道:“那两个护卫,你们干什么呢?给他们挠痒痒故意放水呢?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两人是书院匀过来帮忙的,心里并不畏惧罗石,却委屈叫罗石看扁了,用力捏住了棍子,指关节吱吱作响,这一棍子下去准叫他皮开肉绽。 丁牧云笑嘻嘻道:“呦,两位大哥,看来是早饭没吃使不上力气。”她飞快地跑了过去,将削好的甜瓜,分成了两块,递了过去。 那两人没接。 丁牧云想了想示意他们停一停,然后她转过身,朝罗石走了过去。 第97章 巧施诡计 丁牧云笑嘻嘻地道:“罗教头,这么个挠痒痒的打法,像是小孩过家家,我看着都觉得没劲,要不你发个话,叫他们吃了甜瓜再打。” 罗石嫌她耽误功夫,愠怒了。 丁牧云哪管他怒不怒,直接祭出大招:“圣上曾经说过,民以食为本,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 既然她搬出了圣上,罗石明知道她是胡诌的,众人面前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丁牧云读得书少,文绉绉的话说不出几句,话锋一转,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道:“……通常这个时候,才刚刚到了播种的季节,种子刚刚种下地,浇水、施肥、除草、除害,架秧苗,起码要等上两个月甜瓜才能吃进嘴里。”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而我的甜瓜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在棚罩里长大的,用的是特殊的培育方法,不但比寻常甜瓜早了两个月不说,味道还比寻常甜瓜要香甜上数倍。” 看样子对自己的这番话还是挺满意的,她不由分说,便将甜瓜塞进了那两名执棍人和罗石的手中:“今天就便宜你们啦,云梦古城二十两银子一个,依旧是有价无市的甜瓜,叫你们尝个鲜啦。” 罗石拿着甜瓜没用,那两名护卫吃得狼吞虎咽。 江川不动声色地扫了丁牧云一眼,心里明白她突然这么殷勤,准有别的后手。爱财如命君么,哪有随随便便吃亏的道理?何况这可是二十两银子一个的甜瓜。不过眼下是是非非,罗石又紧抓着自己和符羽不放,吃一顿军棍不说,还要扣分,她若能破局又有什么关系? 符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开始煽风点火:“丁姑娘,你发发善心,不如给我们哥俩也来点甜瓜压压惊。” 丁牧云没搭理。 符羽随即笑了,冲着护卫大声道:“两位大哥,好吃么?我闻着清香,口水都流出来了,甭管怎样?您好歹给我留一口,谢谢!” 护卫没好气地道:“这瓜确实好吃,你想吃你找那姑娘要去。” 罗石喝道,“废什么话?剩下那十九军棍,赶紧给我执行了。” 他总觉得丁牧云没安好心,没事找事,手中捏着瓜,想丢又不能丢,别过头去,冲着远处拖拖拉拉、歪歪扭扭跑过来的那一伍兵,吼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跑得慢,还拖拖拉拉地没有队形,照你们这么个跑法,就算是乌龟王八也比你们像个人样,一群浑蛋玩意,再不加快的话,全部都给你们扣分。” 还没跑到终点的那一伍叫他这么一骂,发足狂奔起来,速度明显快了,一个个气喘如牛。 罗石烦躁地背着手,兀自没好气地狠狠骂着:“孬兵就是孬兵!连个兵样子都没有。” 丁牧云年纪虽小,但是在底层摸爬滚打长大,身上本来就是几分正气几分邪气,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罗石:“别人都是爱护自己手下的兵,偏你非骂即打,不拿他们当人。” 罗石懒得跟她多说废话,但也忍不住想要辩解,轻描淡写道:“你懂什么?教兵不严,那是害了他们。” 丁牧云忍不住笑了,故意“哎呦”了一声,手指在脸上轻轻刮了刮:“你害不害臊呀?欺负人就说欺负人,还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搭理。” 她指着练兵场上精疲力尽的学子,摇了摇头:“你看看他们,累成什么样了?这些人又不是军户,一没上过马,二没摸过弓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却拿他们当铁人练?再这么下去,非得出条人命,到时候后悔就迟了。”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一阵嘤嘤嗡嗡的抱怨之声,这些人苦罗石久矣,平时敢怒不敢言,现在终于有个人站出来替他们说句公道话,那股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罗石一怔,下意识地回头朝众学子看去,刚要动怒,学子也都毫不示弱,双方一触即发。 正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有人晕死过去了!” 顿时练兵场上一片大乱,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刚刚跑过来的那一伍,有一名学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正要上前。 “立正!”罗石一声吼,众人戛然停住。 罗石大步走到众伍前头,“都给我站好了,谁要是敢带头作乱的话,扣去全部积分。” 众人站在原地怒目。 罗石经惯了这种事,大声道:“大惊小怪什么?不过就是突然加速快跑,才会昏厥过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正要走过去查看,就见紫蓝金刚翅膀一振飞了过去。 紫蓝金刚被大夫处的方大夫强行留在身边了一些时日,看过他治病救人的手法,竟学得了一些皮毛,片刻不犹豫地把爪子按在了那学子的人中上按了几下,学子便悠悠醒了过来。 那人睁开眼,就看到一只鸟站在自己脸上,正恍惚着,忽见罗石走了过来,听他问了句:“你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他这一问,忽然就快不行了似的“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紫蓝金刚立即飞到丁牧云肩头,那一人一鸟对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那吐血的学子身上,唯独江川却一直留意着她们,这一切自然也都落在他的眼里。 江川苦笑,心说,这好戏终于是开始了。 那紫蓝金刚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上下翻飞,嘴里直白地吼着:“完了完了,吐血了,这是快要死了啊,明年今日坟头草该有一尺高了,可怜哦。” 一听死人了,气氛便紧张了起来。 丁牧云借机冲着罗石发难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这般练法,非得出人命,现在怎么样?果真快要练出人命来了。罗教头,教兵要严这话是你说的,可也没说要出人命吧?” 事情到了这个大步,罗石心中也是惴惴。 军中练兵,尤其是强行军时,累昏厥是常有的事,那些军户身强体壮,稍事休息便可恢复,但要说累吐血不多,毕竟练兵的目的不是要把兵给练死。何况这些人又是尚方书院的学子,一个个身份背景不俗。 第98章 大逆不道 罗石手心攥着一把汗,没时间纠缠,吩咐道,“快,快将人送去大夫处医治。” “不行!”丁牧云伸手拦住,“我曾听方大夫说过,在未知病人伤痛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动他,应赶紧派人去请方大夫过来医治。” 罗石听她说得有道理,忙着派人。 乘着这个时机,符羽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算叫他逮着了机会,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同侪们!同窗们,我们不是兵,我们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学子应当有别于官兵!每日操练已经精疲力尽,每日都有学子昏倒就不必说了,现在竟然都已经有人因为操练过度累到吐血了,弄不好就好出人命了!可我们的教头们,每日只知道增加操练,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死活。” 罗石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叫他这番陈词竟给说得愣住了,竟不加阻止,想听听他到底还要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罗石不知道,实则京城每月都有评辩,学子们在评辩会上各抒己见,唇枪舌战,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早就经惯了。 符羽:“他们只想着三个月后圣上来书院时,向圣上展示他们的练兵成果,这样他们便可得到圣上的夸赞,夸他们练兵练得好,给他们奖赏,但这三个月里,我们付出了多少?做了什么,没有人会告诉圣上,就算我们苦死了累死了,圣上也不会知道,教头们也不会在意? 他一副痛心棘手的模样:“同侪们,我们是学子,我们不是官兵,我们再不反抗的话,就都要累死了。” 这番话下来,整个练兵场上一片安静,全都看向了符羽。 江川也静静地看着听着,对他能说出这番话,竟涌起了敬佩。 符羽越说越激动:“整个尚方书院,没有人会帮我们,院长不会,院监不会,栾总教习更不会,我们只能团结起来,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要反抗教头团,争取合理操练。” “反对过度操练!”人群中有学子振臂高呼。 “反对过度操练!”整个练兵场的学子全都怒吼起来。 符羽抬起手,轻轻往下压了压,等声音平息了下来才接着道:“教头们不会以为操练三月后,给我们换上戎装,就能上阵杀敌以一敌百?!他们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在高呼:“找栾总教习去!” “找栾总教习去!找栾云飞去!”众人高呼着,开始行动,要离开练兵场去往飞阁。 此时,消息已经传到了飞阁中的栾云飞耳中,学子们造反了,反对过度操练,这可是他在禁军中多年从未见到过的大事,听得他血脉贲张,整个人精神抖擞,赶忙问道:“书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亲兵道:“院监大门紧闭,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书院?倒是吴戈已经带了人过去了,但也只有一队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总教习,您看此事要怎么处置?要不要多派些人过去?万一这些人闯到飞阁来……” “不用!”栾云飞摆了摆手,突然哈哈大笑,心道,这些个蛋子,竟然敢公开反对自己反对教头团,“我还以为那些个生瓜蛋子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废物,我还想着,书都读到狗肚子了?一点思想主见都没有!尚方书院也不过如此,现在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对方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总教习,可让他们这么闹下去,不是叫人笑话吗?” “谁笑话?”栾云飞摇了摇头,“我不怕笑话,这才是我大瑨学子应该有的样子嘛,我甚至隐隐感觉到了大瑨未来在他们的治理下欣欣向荣。” “可他们针对的是您啊。” 栾云飞不再说话了,转身站在了飞阁窗口,眯着眼远远地望向了练兵场,就见吴戈带着护卫朝练兵场跑去。 快到练兵场的时候,吴戈突然停下了,想了想大声说道:“你们四面包抄,先不要行动。” “叫栾云飞出来!” “反对过度操练!” 整个练兵场的学子振臂高呼,团团将罗石围在当中,吴戈的人马只拦住了练兵场通往别处的路,却不拦学子们,来的时候吴戈就已经听了赵直学的吩咐:“不动手,不阻拦,不怕乱。” 反正闹的是教头团,不是书院,越乱越好看他栾云飞这么办? 这个时候的罗石,情况就已经堪忧了,他被学子重重包围,各种骂娘的话全都招呼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哪里受得住,满脸杀气。 也不知是谁动的手,脱了鞋子朝罗石扔了过去,刚好落在罗石的身上,整个练兵场顿时乱了。 江川不打算管闲事,想着练兵场上的少年,个个血气方刚,这么一乱,必定会有人受伤,弄得不好说不定会有人因此送命,便从地上摸了几颗石子,准备和符羽一起阻拦。 正这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是栾云飞骑着惊雷赶来。 一听到马蹄声,众人便都转头看去。 “是栾云飞!” 一如既往的,栾云飞坐在马背上,勒住缰绳,笑呵呵地看着众人:“听说你们要找我栾云飞?看清楚了吗?我来了,要冲着我来的,都赶紧过来吧,放了罗教头,这么多人围着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他说罢,从马背上飞身而下。 “我们反对过度操练,我是学子,不是兵!”人潮涌向了栾云飞,转眼就把栾云飞团团围住。 教头们都赶到了,拉开架势,闯进了人群将栾云飞护在当中。 符羽生怕出什么乱子,正着急时,就见江川拍了拍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符羽一跃而上站在了江川的肩头上,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有些住了手,但有些人并没有住手。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学子们,不要冲动,你们的目的是跟栾总教习商量,如何减少过度操练的问题,而非是要跟教头团发生冲突是不是?” 第99章 一触即发 栾云飞似是与他在说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那些个生瓜蛋子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废物,我以前还总是暗地里骂他们,说他们是一群没骨气的怂包,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没有思想,没有主见,以后我大瑨落到他们手中,百姓岂不是要倒了大霉,我甚至还想过,尚方书院徒有其名,什么汇聚天下英才,少年天才,全都是唬人的,没想到今日他们这么一闹,倒有几分让我刮目相看了。” 亲兵更懵了,心想,您是没到练兵场上看过,看过了,保管就不说这种话了,谨慎地提醒道:“闹归闹,可这么闹下去,总归是有失体统……” “你是想说,若传出去的话,叫人笑话我带兵不严吧?” 那亲兵吓得连忙躬身。 “你想多啦。”栾云飞满不在乎的口气。 这世上什么事他都经历过了,唯独眼前这件事却是从古至今未曾有过的,至于往后别人说什么,他全然不会在意。 栾云飞:“少年朝气蓬勃、意气奋发,敢想敢做敢说不,这才是我大瑨学子应该有的模样。” “可……他们针对的是您啊。” “我不怕针对我。”栾云飞不再说话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今,大瑨上下叫西梁一个不死鸟计划搞得一团乱,他想过,若朝廷上下有这样的人,来搅动乱局,将那些蛀虫给搅出来,那该有多少。可惜朝廷上下死水一潭,少了这样的人。 他晃了晃脑袋,转身站在飞阁窗前,眯着眼望向了练兵场的方向,远远地看见吴戈带着一列护卫朝练兵场跑去。 吴戈一早接了禀告,赶紧带人过来,快到练兵场时,突然停下了。问练兵场边上的护卫:“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学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吴戈只听得整个练兵场的学子都在振臂高呼: “叫栾云飞出来!” “反对过度操练!” “反对不公!要求公平!” 直学赵谦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练兵场上,带着几名贴身护卫,快步走过来拦住了吴戈,不等他说话,便附身在他耳边小声吩咐道:“你得记得了,过去之后,要谨记三个不字,不动手,不阻拦,不怕乱。” 吴戈是个直性子,一脸憨厚,不解地问道:“学子们都已经闹成这样了,罗教头在里面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若不加阻拦的话。”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万一要是罗教头在里头出人命了怎么办?” “罗教头是什么人?督教头,带过多少兵?功夫十分了得,就那帮三脚猫的学子能把他怎么样?” 吴戈觉得是这个道理,耿直地点点头。 赵谦冷冷地望着他:“再说了,你以为抓几个学子,事情就解决了?” 吴戈低头沉思。 赵谦低声:“昨天半夜,六道金字牌急催莫少言一事你给忘了?” 吴戈连忙摇头,表示没忘。 赵谦耐心道:“不是我说,如何捉拿的吴大官人?不就是栾云飞挑动的学子起哄争斗这一手?眼下这事,谁又敢保证不是栾云飞的诡计?反正闹的是教头团,不是书院,就看他栾云飞怎么办了。” “我现在明白了。放心吧。”吴戈十分认真的答道,随着冲着手下的护卫一挥手,吩咐道,“四面包抄,拦住了练兵场通往别处的道理,先不要行动,等我命令行事。” 吴戈手下的护卫队,紧张地部署了下去。 这些人一个个手持兵器,盾牌,守在了各处出口,远远观望。吴戈还是有些担心罗石,在站在队伍后面,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罗着石的身影。 终于叫他看见了,此时的罗石被学子重重包围,陆续挤进去的五六个教头,围成一个圈,站在罗石的周围,隔开了他和学子之间的正面冲突。 可学子们哪能放过他,各种骂娘的话全都招呼到他一个人身上,渐渐的罗石受不住了,满脸杀气。 也不知是谁动的手?从人群的头顶上扔了一只鞋子过去,拥挤中罗石的身体被人伸手拨开,鞋子砸在了靠近他的一名学子身上。 人群中有人故意呐喊了一声:“罗教头打人了!” 瞬间,整个练兵场乱了套。 教头们十分理智地克制着,但学子们很明显已经克制不住了。 一直在最高处的符羽,叫人从凳子上挤了下去。 “大家克制!克制!都克制住自己行不行?” 符羽声嘶力竭地喊着,已经隐隐是无力哀求了。 可眼下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了,符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担心这么一乱,必定会有人受伤,弄得不好还会有人因此送命,万一学子和教头们冲突起来,局面怎么控制?造成了流血冲突怎么保护好众人? 他连忙在人群中寻找江川的身影。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拉了他一下。 符羽一愣,连忙扭头看去,发现原来拉自己的人,竟然就是江川。 江川竟然主动过来找自己!符羽有些激动,不知为何看到江川的一刹那,躁动的心绪竟然慢慢平缓了下来。 江川一直都没有参与,稳稳当当地站在人群后头,没有喊口号,也没有任何的行动,冷静地观察着两边的形势,可以确定的是,刚才扔出去的那只鞋子,是有人在借机闹事。 他没说话,目光看向了别处,符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人群外围成一圈的书院的护卫以及吴戈。 很明显这些人是得了指示,站在外面,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打算。 骚动的人群与教头们已经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双方已经剑拔弩张,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震天价地吼了起来,声音不知道是通过什么传出来的,有些刺耳:“都给停手!” 涌动的人同时停了下来,江川和符羽也都停了下来,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丁牧云踩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对着人群接着喊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是院长助教丁牧云,谁都不许再闹事了!都给我停手!听见没有?” 第100章 同心协力 江川听说她手里的东西,名字叫扩音石。那玩意放在嘴边讲话时,能把人的声音放大。 其实这扩音石也不是丁牧云的,而是吴戈的,他见过吴戈拿着它放在嘴边讲话的样子,所以便抢了过来。 学子们甚少知道这么个东西,被她的声音怔住,站在原地,高高举起来的手慢慢都放了下了,饶是如此,站在他们对面的教头们,却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因为有几个学子似乎还要闹事,里面不乏有江川见过的甲子伍的人。 “给我一把弓箭。”丁牧云对着扩音石朝着吴戈喊了一嗓子。 今日,她来练兵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救出罗石军棍下的江川,原本只是想给罗石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被符羽横插了一棍子进来之后整个场面瞬间就变了,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中了,并且急转直下。 现在眼瞅着就要出人命了,而挑起事端的符羽却不知这么回事,现在竟然没人搭理他了,就连他自己也慌了,并且连她都看出来,这明显是有人在乘机闹事。 唉!丁牧云暗暗叹了口气。她倒是不害怕自己受牵连,毕竟她在院长辛夷那里还是吃得开的,辛夷对她算是言听计从,她担心万一闹出人命的话,最后问责下来,受牵连的反倒是江川。 江川是不是尚灏?这事到现在,自己还没彻底查个清楚,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他离开书院,所以丁牧云打定了主意,从小就在街头厮混,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眼前只是小场面了。 吴戈本不想搭理丁牧云,他平素跟丁牧云的接触并不多,但这姑娘在书院里的所作所为,他可没少听说,光她忽悠院长辛夷的那些,就听了不下一驴车,所以面对她时,多少有点忌惮,即便被她抢了扩音石也只能由着她。 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处理起学子闹事的事了,眼睛顿时便瞪得溜圆,冷不丁地看到丁牧云朝自己看过来,他想都没想,冲着旁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马上跑了过去,将一把弓箭递到了丁牧云的手上。 众目睽睽之下,丁牧云一手拿着扩音石一手拿着弓箭:“再说一遍,都给我住手,听见没有?你们在书院的档案上就要多出‘聋子’二字啦。” 见有几人还是蠢蠢欲动,便收起扩音石,弯弓搭箭,擒贼先擒王,箭头对准了身上有个伍长二字之人:“喂,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你要是还不停手的话,那就是惹我不高兴啦,惹我不高兴的话,我可就放箭杀人啦。” 因她长得好看,又总是古灵精怪的,都觉得她有意思,可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一手,这弯弓搭箭像模像样,丝毫不像新手,并且眼神凌厉,杀气腾腾,丝毫不像是在闹着玩,何况她还是院长助教。想到这些,为首的甲字伍伍长悻悻地缩了缩身子,一个眼神过去,其余几个人也都收敛了起来。 人群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一丝声响也没有。 丁牧云慢慢收起了弓箭,又拿出来扩音石,学着符羽刚才的架势,对着学子喊道:“同侪们,你们要的是栾云飞出现当面给你们一个说法对不对?” “对!”有人答。 “那就在这安心等着,我想栾总教习总不会做缩头乌龟吧?再说了,你们闹这些只会奉命行事的小教头,有什么意思?我问你们,就算他们答应了你们提出来的一些要求,他们说的能作数么?” 人群中的议论声又大了,很显然丁牧云的这番话说服了大家。 有人问:“栾总教习到底什么时候来?你总不能叫我们一直在这等下去吧?” 这个……丁牧云自然也是不清楚的。 江川距离丁牧云最近,看她犹豫了一下,马上侧过头,冲着她小声说了几句话。 丁牧云大声道:“我几时让你们一直等下去了?我不过是让你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等一等罢了。已经有人去飞阁通知栾总教习了,他很快就会过来,要是一炷香之后,他还是不过来的话,我们就去飞阁找他,飞阁找不到的话,我就带你们去找院长,我可是院长助教,你们总信得过我吧。” 此话一出口,学子们七嘴八舌起来: “她是院长助教,听她的。大家都坐下!要是栾云飞做了缩头乌龟的话,那往后他在禁军中还怎么有脸呆下去。” “说得对,就算栾云飞做了乌龟,院长总不能也做了乌龟。坐下坐下!” 人群纷纷坐在了地上。 江川,符羽、吴戈以及丁牧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练兵场上的一举一动全都有人报给了栾云飞,栾云飞掐着一炷香的时间,起身,冲着亲兵说了声,“走吧!”又叫了声,“惊雷”。 走到飞阁下时,惊雷已经在等着她。 练兵场上的学子们眼瞅着一炷香过去,都按捺不住,正这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栾云飞来了。” 所有人都转头去。 惊雷快如疾风背着栾云飞到了练兵场,勒住缰绳,栾云飞一如既往地坐在马背上笑呵呵地看着众人:“听说你们要找我,我来了。” 一片寂静中,刚才扔靴子的那位,竟把另一只靴子扔了出去,落在了惊雷的面前,惊雷喷了过鼻息,高傲地仰起头,栾云飞低头看了看,没说话。前面离着栾云飞近的学子,被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怔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各位都看清楚了吗,我栾云飞已经来了,你们都是冲我来的吧?”他不等众人说话,便继续说道,“那就放了罗教头,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说罢,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人群走了过来。 “反对过度练兵!我们要公平!”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瞬间,热闹了起来,众人高喊着,朝栾云飞围了过去:“我们反对过度操练,我们要公平!” “我们是学子,我们不是军户!” 人潮涌向了栾云飞,随后赶来的教头们,生怕伤了栾云飞,立即拉开架势,将他护在了当中。 第101章 剑拔弩张 整个练兵场上剑拔弩张。 但是吴戈带领的护卫,却始终围在练兵场周围,岿然不动。他心里谨记着赵直学的吩咐:不动手,不阻拦,不怕乱。 他找了个有利的地势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目凝视前方,满怀激荡地看着学子和教头团的一举一动,心里热血澎湃,想着,从古至今,不论是学子,还是兵,从没有过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为。 学子们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 缓过神来的教头团吆喝了一声,立即散开,伸开手臂阻拦学子们的前进,前方的学子紧贴着教头团停住。 “反对过度练兵!” “我们要公平。” 学子们的呐喊声声势浩大。 吴戈激动地搓了搓手,突然身后有人在叫他:“吴统!” 吴戈听出是赵谦的声音,连忙回头,应了声:“在!” 赵谦贼眉鼠眼地走过来,眼睛看着别处,小声道:“吴统,眼下形势已经变了,要灵活行事。” 吴戈点点头,看赵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赶忙抱拳道:“请赵直学吩咐!” 赵谦凑近了过去:“待会一旦有人动手,不管是哪一方的人,立刻下场抓人。” 说罢伸手拍了拍吴戈的肩膀,吴戈眨了眨眼,表示明白,并马上将赵谦的意思传达了下去。 练兵场上,躁动的学子们,大有要冲破教头们的阻拦,拿栾云飞问罪的架势,被困的栾云飞却丝毫不乱,示意教头们让开,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反倒把学子们给震慑住了,相互看了看彼此,结果裹足不前,偏偏后面的人,不知死活地用力往前挤了挤,最前面那人脚下不稳,一头撞在了栾云飞的身上。 这一撞,恍如撞在了一块铁板上,栾云飞纹丝未动,那人却疼得龇牙咧嘴。此人正是那位甲字伍伍长。 姓刘这小子刚才叫丁牧云给收拾了一顿,却依然气盛,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丝毫没被栾云飞给镇住,反而气势汹汹地一仰头,冲着栾云飞不知死活地叫嚷着:“知道我们诉求了吗?” 栾云飞目光看着别处:“学子们叫得这么大的声,我听得见。” “既然听见了,那赶紧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学子们又来劲了,开始齐声附和。 栾云飞等他们停了下来,这才看向了那姓刘的,问道:“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听听,你说的不客气,到底是怎样的不客气?” 那姓刘的支吾了一下,被栾云飞的眼神震慑,声音哑在了嗓子里,伸手理了理头上被撞歪的头盔,好死不死后面的又被人又挤了一下,撞得他,倏地往栾云飞身上扑去,栾云飞轻轻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姓刘的哪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急忙想要抽回手,才发觉栾云飞的大手就像铁钳一般死死地钳在了手臂上,他连扯了两下没扯开,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栾云飞打人啦!栾云飞打人啦!” 瞬间又乱了,有人开始拥挤,有人开始在地上撬砖头,眼瞅着学子们就要动手了,练兵场外的吴戈,猛地举起手,护卫们齐刷刷抽出了挎刀。 看到这里,人群后面的江川,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事不简单,暗中搅局的人或许就是想酿成教头与学子之间的流血冲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要怎么控制?幕后黑手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担心一旦冲突起来局面更加难以控制,他马上扭头朝符羽看去。 符羽虽然站得靠后的位置,但他身材高大,垫着脚尖把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早已经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也朝江川看去。 于是,就这样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江川马上朝符羽使了个眼色,符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人群中往前挤,符羽记得他,曾跟此人在食肆里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日得胜席前偷偷溜进后厨偷鸡吃的那身材矮小,狡猾精明的小个子,只见那小子的手放在怀里,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 那小子是甲字屋的!会不会甲字伍的人有问题? 符羽和江川同时想到了这一点,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找寻甲字伍人的身影,这一看不得了,站在栾云飞面前的那几个,还真都是甲字伍的,余下了大概六个人鬼鬼祟祟地散落在人群中。 糟糕! 千钧一发之际,江川和符羽齐齐看向了丁牧云。 丁牧云正站在小板凳上,她本来就身材娇小,为了看得清楚,垫着脚尖,伸着脖子,竟然对着面前的一名高个子学子催促着:“欸,让我站到你肩头上,让我看看。” 那人正愣怔间,见有人挤了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挤开了。 符羽一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丁牧云毫不客气地爬了上去,突然便意识到了什么:“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符羽没说话,努了努嘴,江川便朝丁牧云靠近了一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于是,那个经过扩音石变得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都不许动,都听我说。” 这些人听到是丁牧云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想听她又要说些什么,接下来便听她说道:“甲字伍的,都给我举起手来。” 甲字伍的众人没想到丁牧云点名竟点名到自己头上了,都愣住了,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丁牧云:“听到没有,甲字伍的,看什么看?我正盯着你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身边的甲字伍人,众目睽睽之下,甲字伍众人,只好慢慢举起了手,连同被栾云飞抓住手背的那姓刘的也转向了丁牧云,将手举了起来。 丁牧云对着扩音石喊道:“学子们,你们的目的是跟栾总教习商量如何减少过度操练的问题,你们要公平,我说过,栾总教习一炷香之内会来,现在他来了,他会给大家一个答复,请同学们不要冲动,更不要挑衅教头团。” 丁牧云顿了一下,她担心自己的话说得不够分量,震慑不了那帮热血过头了的学子,于是又搬出了辛夷,“这番话,虽然是我说的,但也代表了院长本人,要是你们不听我的。”她俏脸一沉,手往身后一指,“护卫们可就要抓人了。” 第102章 三人联手 骚动的人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弯弓立刃的护卫们。 学子们敢惹手无寸铁的教头团,却忌惮手持兵刃的护卫,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些人真的会动手。 一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 吴戈望着丁牧云的背影,复杂中带着一丝敬佩,不过,从他身后却射出了一道深深厌恶的眼光,那是来自赵谦的目光。 赵谦素来不喜丁牧云,偏偏关键时刻,她又一再跳出来掺和。但他的表情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常。 护在栾云飞身旁的陈烈,忙接口道:“请诸位放心,栾总教习一定会给出解决办法,你们要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各有各的想法,越说声音越大,谁也不服谁,争得面红耳赤,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江川,连忙转头望向了符羽。 符羽心中焦急,一时间又毫无头绪,此刻正紧皱着眉头。 江川提醒道:“人多嘴杂意见不一,得想个法子将众人的意见统一,” 符羽一怔,立即伸手向丁牧云借来了扩音石,大声说道:“停一停,诸位请听我说。” 声音经过扩音石,犹如洪钟般响彻整个练兵场,乱哄哄的人群又再次停了下来。 符羽道:“像现在这样,一人一句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这样,大家把想法统一,然后由我跟栾总教习谈?这样既省时又省力,还能尽快解决问题。” “你谈?你若为了积分跟教头团的联合,吃亏的岂不是我们。”喊话之人是甲字伍姓刘那小子,他本意就是要学子闹起来,意见统一了,便闹不起来了。他顿了一下,撇撇嘴,表示对这种行径的不屑,讥讽道,“是了,你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哄着我们都听你的,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一挑唆,众人便指着符羽开始骂娘。 符羽只道那小子是个搅屎棍,没想到还有别的用心,他耸了耸肩,“我就是一个普普通的尚方书院学子,微不足道。”一伸手,将身后的江川拉了过来,笑着问,“可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我们两合起来叫的是什么吗?”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有不少人在撇嘴,隐隐有人说道:“这不就是寒门布衣……渔民之后……尚方书院给穷人留下的唯一希望嘛。” 换作性格软弱的早就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了,换作性格强势的早就已经翻脸,偏江川经历了那么多,早就习惯了,他若无其事地站着,好像说的是旁人跟他无关似的。 人群中,突然传来栾云飞的声音:“我知道,你们两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屠栾双子嘛,顾名思义,栾就是我栾云飞,我说得对吗?” “没错!”符羽竟也不觉得尴尬,大大咧咧地接了栾云飞的话。 这绰号起得太有针对性了,就是傻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众人不由得佩服起了两人的胆量和勇气,但见栾云飞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觉得这两不知天高地厚人,已经被栾云飞给惦记上,迟早要被他给收拾了,竟为两人捏起了汗来。 大家都有一个共识,栾云飞要收拾的,那便是自己人,这么一来竟开始拥护起两人来了。 那姓刘的急了,冷笑道:“起个哗众取宠的绰号,就想博得大家的信任?如此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一唱一和,是要把我们当成傻子不成?” 他侧过身,朝人群中看了看,手放进兜里,看样子是要行不轨之事。 丁牧云本不打算再管闲事了,可毕竟适才和江川、符羽配合得十分默契,不想二人吃姓刘的亏,蹭一下窜上了适才那名身材高大的学子肩上,声音娇滴滴地道:“好家伙,别人都好好说话,偏你一句一个傻子,好像就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那姓刘嘴角抽搐了一下,江川看的又气又怒又无从解释,憋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又可笑又可气。 听他怒道:“你不要挑拨离间。” 丁牧云笑了笑,骂道:“你真是栽赃陷害的一把好手,乘乱起哄,欲行不轨之事,刚才我都点名了你们甲字伍了,你心里还没点数么?识相的早就闭嘴了,不识相的尽管闹去,闹大了,你看护卫抓不抓人。” 她说话时,歪着头,手指绕着发梢处,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双条腿还一晃一晃地,极为调皮可爱,光看她那个样子,根本就不像在放狠话。 那姓刘的刚才好似打了鸡血,上蹿下跳,这会儿叫她这么一通话说的,臊眉耷眼的,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江川洞住其妙地朝人群中看去,见甲字伍的其余人,一个个就像斗败的公鸡,失望程度不亚于那姓刘,一时猜不出,这些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丁牧云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抢过符羽手中的扩音石,指着江川和符羽道,“这两个便是书院最弱的癸字伍里最弱的两个兵,叫栾总教习扣光了全部积分,如今并列倒数第一,适才行军跑,大家也都看到了,拼出命来,跑了个第一又如何?还是叫罗教头罚了二十军棍,按照以往的规则,接下来便还要扣分。” 她掰着手指,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这么一来,他们两个便是唯二个从书院收拾东西滚蛋的学子了,唉,你们难道比他们更想要公平?” 她这番话说下来,刚才还在糊涂二人为何受罚的学子们,此时都明白了过来,感同身受一般,仿佛自己便是下一个要被罗石针对之人,抱打不平的气焰上了身,一个个冲着罗石怒眉瞠目。 她这番话说的时机很对,又站在中间的立场,让人极为信服,江川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 此刻,他见符羽盯着丁牧云微微有些出神,便凑到了他的旁边,低声提醒道:“哎,尊驾,该你了。” 第103章 逼其就范 后面的人挤了过来,鲁俊辰被挤开,挤得人也歪了眼镜也掉了。 眼镜就是鲁俊辰的命,没有了眼镜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管不得别的,狼狈地趴在地上摸索着,大家谁也顾不得谁,拼命一般向前挤,眼瞅着几只脚就要踩在了鲁俊辰的身上,就在这时,猛地冲过来一个人,一把将他扯开。 来的是陈烈。 鲁俊辰站稳后,勉勉强强将眼镜儿戴上,这会儿镜片也碎了,镜腿也折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他却不管不顾,丝毫不见害怕地朝栾云飞挤了过去,凭着一股子蛮力竟挤到了栾云飞跟前,一副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架势,朝栾云飞喊道:“放人!再不放人的话,老子跟你拼了。” 栾云飞看看他,心想着,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气,满练兵场的人都在为着自己,偏他为了旁人,倒叫他生出了一丝欣赏来。 栾云飞淡笑了一声,问道:“怎么着,你还要咬人不成?” 说咬人,他还真就要咬人了,就见他将头一低,犟驴似的朝栾云飞撞了过去。 栾云飞伸手轻轻一推,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鲁俊辰却不是服输之人,叫栾云飞推了之后,全然不知道害怕,反倒更加恼羞成怒,爬了起来,头一低又拱了过去,栾云飞伸手再推,他再一次被推倒,可他还是不罢休,犟驴上身般又冲了过去,这次栾云飞用了力,把他摔痛了,额头上汗珠子滚滚,可他愣是咬着牙不叫一声,第四次冲了过去…… 整个练兵场上的人都看住了。 江川望着鲁俊辰,为他捏了一把汗,今天他才见识了这位来自称泾阳帮最弱之人的执拗,心想,今日自己和符羽受冤枉被罚被拿,能够站出来说话之人,放眼整个书院就只有丁牧云和鲁俊辰两人,关键是,以丁牧云那样的身份尚且都要受到牵连,更莫说鲁俊辰了,可他却还愿意跳出来跟栾云飞争执,只有把自己和符羽是兄弟朋友,才会不顾一切做出这样的事来。 旁边的符羽已经蠢蠢欲动,就要按捺不住了。 忽听栾云飞按着鲁俊辰的头,大声问道:“小子,你搞这出,就不怕我叫人把你也拿了?” “拿便拿了,我斋舍的至交和吾友不都叫你们拿了,我一个人呆在斋舍也没意思,不如叫你把我也拿了,反倒轻省。” “你想轻省,就非得来撞我?” “老子想出口气,不撞你撞谁去?” 符羽“噗嗤”了一声,突然觉得那头犟驴还挺可爱的,平时说话结结巴巴唯唯诺诺,独独讲到制工和吵架的时候,却一点不带磕绊,而且还认死理,至交是至交,吾友是吾友,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外面嘈杂一片,江川内心却很安静——栾云飞也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他目光一转看向了符羽,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然后一起看向了丁牧云。 首先说话的是丁牧云:“罗教头过度练兵导致学子累到吐血,我是亲眼看着的,请问栾总教习这个事要怎么解决?” 接着是符羽:“还有!练兵险些练出人命的罗教头要怎么惩罚?栾总教习能不能给一个明确答复?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话一出口,无数学子附和。 前面怎么乱暂且不说,此刻被拿的江川和罗石站在一块,江川将目光缓缓投向了罗石,轻声问道:“罗教头都听到了?” 罗石轻轻“哼”了声,别过头去:“人都叫拿了,要打要罚随便。” 江川淡声道:“罗教头是督教头,怎么练兵您拿主意,但是把学子练到吐血这事,将来若传到圣上耳中,听到的恐怕就是不是罗教头的名字,而是栾总教习练兵不善。” 他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了。 罗石跟栾云飞是师徒情分,不连累师父,是他的做人底线。叫江川说得心中一悚,扭过头惊愕地看着他,可他平素就瞧不上江川,对他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旁边的符羽一副欲言又止道:“若是那样,那栾总教习……” 罗石忙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符羽:“能怎么办?罗教头只能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 罗石一个愣神,就听一片乱哄哄中,突然传来丁牧云的叫声:“学子们,大家先停一停,罗教头有话想要和大家说。” 罗石这才真的慌了,心中一阵急鼓乱敲,小声道:“丁牧云,你干什么……” 丁牧云故作没听见,一脸俏皮地看看他,学子们也都转过来望着他,就连栾云飞也朝他看了过来,罗石便更慌了,六神无主地看了一眼江川,转过头冲着符羽问道:“你……说我该说些什么?” “就说学子累到吐血一事。” 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罗石咬咬牙。 人群又开始了骚动,一阵嘤嘤嗡嗡之声。 罗石心里清楚,眼下的局面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面对众多学子,以及自己的恩师和同僚,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栾总教习、诸位学子……有关今天早上,学子吐血一事……是我练兵不善,因我而起,这个责任我罗石一人承担,和栾总教习、别的教头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已经揽了责任,干脆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再往后说,便是什么好大喜功、急功近利、沽誉钓名,凡是他能想到的词统统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人群中,嘤嘤嗡嗡之声更大了。 栾云飞的脸色沉了下去,原本到了现场之后,他便已经拿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先解散练兵场上的学子回去操练再说,可罗石偏偏莫名其妙地跳出来承担责任,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并且他这么大包大揽,极为不利。 这帮学子果然不简单,尤其是江川、符羽、丁牧云那三人,敷衍是敷衍不了的,也确实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江川暗中观察着栾云飞。 符羽也在细心观察着栾云飞,眼尖的他瞧出了栾云飞眼神的变化,马上大声道:“同侪们,大家安静,我看栾总教习也有话要跟大家说。” 第104章 发扬光大 场上又静了下来。 栾云飞不紧不慢地说话了:“惭愧啊,学子们,特别是被拿下的那两位学子,江川、符羽还有院长助教丁牧云丁姑娘……截止目前,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们没弄明白,教头团也弄没明白,而我也是稀里糊涂……可有一点,我心里很明白,那便是大瑨官场出问题了!从尚方书院青州站试题泄露,并且死了一个知府开始……问题就已经暴露出来了,并且越来越多……” 刚才一通乱,所有人都在针对教头团,栾云飞这么突然转移开话题,把人都给懵了,竟奇特地冷静了下来。 江川瞥着栾云飞,心想,如果不是强行要他发言,以他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心系天下,却每天故作吊儿郎当,实在是一只叫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老狐狸。 “说的好!”符羽头一个叫好,声音大且兴奋。 丁牧云盯着他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同样表情的江川,意味深长地道:“又叫二位猜中了?” 符羽呵呵一笑,得寸进尺地冲着丁牧云道:“多谢丁姑娘帮忙,若没有丁姑娘略施小计添火加油,那只老狐狸岂能轻易入套。” 丁牧云小嘴一撇,气定神闲道:“我看你的圈套远不止叫他说这番话这么简单吧?” 此刻,栾云飞站在人群中央,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继续说道:“有人说我是过度操练,有人说想要公平。首先大家要了解,为什么对大家进行军事操练?因为你们是直属六部的学子,而这也是你们进入书院的第一课,我想请问一句,如果松松懈地地完成这场三个月的军事操练,那么圣上为什么要派我带队来尚方书院执教?如果积分制不公平,那么国家抡才大典把出生不同,年龄不同,资质不同的学子放在一起考试,那又算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瞬间连空气都静止了,还没等学子反应过来,就听栾云飞顿了一下接着道。 “……你们总把我们想象成是对立的,总想着征服教头团,甚至是要我栾云飞向你们低头……我不是不能低头,让我低头的有让我低头的本事,不是把我围起来向我大呼小叫,我就会低头,那样的话只会让我觉得你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只会聚众闹事和地痞流氓没有差别……但是你们能进尚方书院,说明你们有某些方面的天赋,我不怀疑你们的能力……少年人嘛叛逆一点,但是少年人,你们不能只关心自己,只做自己,你们要知道你们的使命是什么?从进书院的那一天开始,就理应抛去自我,做一个心怀天下之人……” 他这番话震耳发聩。 “说的对!” “继续往下说!” 栾云飞扥他们听了下来,才接着说道,“关于大家提出的过度练兵和积分公平两件事,栾某答应大家,邀请各伍伍长一起商量协助解决……至于督教头罗石因操练不当致学子吐血一事,对他的处罚如下,即刻起削去督教头一职,罚去照顾那位受伤吐血的学子,直到痊愈。” 人群瞬间沸腾了,栾云飞双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停下,“最后,立即释放江川、符羽、丁牧云三人。” 学子们得胜一般地大叫着,跳了起来。 拿人的吴戈笑得嘴都裂开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起笑脸,看了看眉头皱起的赵谦,故意似的说道:“赵直学,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咱们书院拿人,他栾总教习放人,这不就是,坏人我们当了,好人他给做了……” 赵谦心里窝着气:“听他的,放人吧。” “是!”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负着手慢吞吞地走开了,刚走出去两三步,听到身后的吴戈欢天喜地地冲着护卫吩咐:“快快快,赶紧放人。” 赵谦立即回头,与此同时吴戈跟变脸似的,立即扮作严肃的模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来人,把他们给放了吧。” 到了午饭时间,练兵场上已经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栾云飞、江川、符羽和丁牧云四人。 栾云飞故意留下他们三个,等人都走光了,这才问道,“三位故意弄这么一出,究竟为了什么?”他指了指江川,“你先说。” 江川四平八稳的深施了一礼:“对不住了,是在下身子孱弱,怕挨打才出此策。” 此话一出口,符羽便瞪大了眼睛,颇为江川抢了自己的台词感到不服,随后挑挑眉,觉得自己应该更无耻一点,才不至于输给江川,所以不等栾云飞问他,便一本正经道:“世上之人分为五种,庸人、士人、君子、贤人、圣人。抛去自我,心怀天下,这是贤人圣人,万中无一,而这世上多的是庸人,请问你我又是什么人?” 栾云飞望着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这小子突然说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番话是何用意? 符羽道:“你我只不过比庸人多了一点仗义和敢于直言的勇气,罗教头没错,但是把学子练到吐血,那便是错了。是下一个我,我等若只是围观,非但没了心肺,更是助纣为虐,麻木不仁,枉读圣贤书,因为下一个便可能我。” 栾云飞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对你这番话的理解是,你既非贤人、圣人、也非庸人,那便是君子无疑了?既然是君子不妨说得更清楚一点,罗教头已经拿下,为何非得让我当场处置,可是担心我故意拖延?” 符羽道:“那不至于!” 栾云飞:“那是担心错过今日,我便不处置他?” 符羽摇摇头,问道:“栾总教习可有打过青州的麻雀牌?” 栾云飞没说话,符羽便朝他趋近了一些,说道:“这麻雀牌中有一道叫落听,必须落了听了,最后的赢面才更大。” 栾云飞愣了愣,忽然大笑了两声:“你小子这张嘴最能说,也最会说,什么有的没的错的对的,到你嘴里统统都是正确的。” 符羽连忙抱拳:“承蒙厚爱,在下以后一定发扬光大。” 第105章 有求必应 “流年不利,处处不顺心,便想做件好事冲冲喜,好让运气赶紧好起来。给我算命的老瞎子说了,唯有救人方能转运。碰巧,一早我经过这里时,瞧见了这两人明明跑了第一,却叫罗教头差人拿下,要打二十军棍立规矩。我见转运的机会来了,便拿他们两个练练手,好叫自己转转运。”丁牧云叹了口气,十分哀怨地道,“栾总教习,我只是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栾云飞哪里能回答她?各自看了他们一眼,觉得面前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聪明、狡猾,一些重要的事,可以放心大胆地交给他们去做。 栾云飞不再拖延,严肃了面容:“把你们留下是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三人齐齐看着他,都不接言,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栾云飞:“三位,问句话,你们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符羽便也严肃道:“栾总教习请讲。” 栾云飞没有立即说话,视线划过,落在了江川的身上,江川便接言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栾云飞:“西梁在书院埋了暗探这件事,你们可曾有过耳闻?” 符羽一惊,立刻答道:“这事一早就在书院传开了,但也只是传言,未知真相不予置评。” 栾云飞接着问:“和你们有没有牵连?” 江川何等的精明,马上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学生曾被人深疑过,但我可以向总教习保证,学生绝非西梁安插在书院的暗探,栾总教习,是不是昨天六道金字牌急令的事与此事有关?” 栾云飞:“你们都是聪明人,既然找到了你们,有些事定然是要让你们知道的,昨夜六道金字牌急令你们都看到了,眼下莫少阁领就关在云梦古城的大牢里。江湖上有些人,也太不像话了,有人发了悬赏令,要两万黄金买他人头!” 莫少阁领身份特殊,若押解回京的话,只怕路上遭人暗算。”说到这里,栾云飞的神态严峻了起来:“而官场明面上,有人参莫少阁领与西梁私通;私底下江湖客已经在沿途设下埋伏,他们玩里应外合这一手,就是要置莫少阁领于死地!昨晚,六道金字牌前脚刚到,不出半个时辰,就接到了大内的木鹤传书,原定将莫少阁领押解回京,现在暂时关押在云梦古城的大牢里,京城方面已经派了三法司的人过来,要在云梦古城联手审理此案。这些人之前就曾负责过莫少阁领的案子,就是他们将他问的死罪,下的大狱,这是二进宫了,又在云梦古城审理,山高皇帝远,恐怕更是凶多吉少。可莫少阁领要是被问了斩,你们说获益的是谁?” 江川、符羽、丁牧云没有接话,栾云飞把这么重要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说出来,那必定是要让他们去做大事。 果不其然就听栾云飞说道:“三位都是聪明人,我留下你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去救莫少阁领,你们有没有这个胆气?” “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耐了?”符羽看了看江川和丁牧云,面皮上嬉皮笑脸,却把实际难处摆了出来,“我们只是尚方书院的学子,没官,没职,案子又跟我们没有关系,就我们几个,连进官府的衙门都难,更别说在三法司那帮人手底下救人了。” 栾云飞没说话,视线从符羽身上移开,静静地望向了江川,在等他说。 江川想了想:“学生自己就被疑为西梁暗探,莫少阁领也是因为跟西梁牵扯上关系,才被下的大狱,如今您让一个暗探去救另一个跟西梁有牵涉的暗探,这个忙,要怎么帮?” 栾云飞没有立即表态,但该说的话,他早就斟酌好了,但他还需再问一下丁牧云的意见,偏那丁牧云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好奇心起来了,全不似普通人似的知道害怕,也不问问江川、符羽的意见,径直讨价还价了起来,好像知道那二人必然会应了此事。 就听她“嘿嘿”了一声:“这件事有意思,但是这事成了之后嘛……”眼睛瞥着栾云飞,等他表态。 栾云飞了然:“江川、符羽二人各加五十分,至于丁姑娘……” 丁牧云机灵的大眼睛转了转,嬉皮笑脸地沉吟着:“我嘛……我这人爱银子,但是这一回我不要银子啦,我要些别的东西,你要是答应了我,我便劝他们帮了你这个忙。” 栾云飞扫了她一眼,心想,凭她一个小丫头,也要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见丁牧云手指绕着发梢,笑嘻嘻地道,“你若让本姑娘做了督教头,那这事就成啦。” 江川差点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符羽也被噎的一阵咳嗽,倒是栾云飞镇定自若,定定地望着她,稍微思索了竟点头应了下来。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们先等我把话说完。”栾云飞熟练地把握着谈判的节奏,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想救莫少阁领?” 三人望着他。 栾云飞:“实际上我与莫少阁领刚刚相识,并无交情,我想救他,是因为我早就看不惯大瑨官场上下的贪腐,那些人结党营私,喝我大瑨百姓的血,吃我大瑨百姓的肉,他们中有些人捞的银子八辈子都花不完,即便这样还是不够,他们还想着把大瑨给卖了,卖给西梁人,他们这些人已经坏到骨子里。而莫少阁领是主办此事的人,我想你们多少也都听说过莫少阁领在西梁办的那些事,以及现在他在红衣内卫办的事。你们想想,若叫他们把莫少阁领给办了的话,那以后谁还敢查他们,那我大瑨才真的岌岌可危。”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换了个口气,望着他们:“我信得过你们!刚才那番话,你们听了就当没听过。我们一明一暗的配合行事,明面上的事你们来做,暗地里的事,我来做。可有一条,那些人一定会抓住莫少阁领在西梁的事情,坐实他被西梁策反的罪名,他们绝不会放过他。可就是这一条罪名,是决不能成立。” 第106章 达成共识 三人没说话,显然这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栾云飞也没想过他们要说些什么,无需他们提问便接着说道:“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是吴墉。从莫少阁领调查军粮案开始,吴墉便想要将他置于死地……你们不知道,光是军粮这一项吴墉这几年就贪污了数百万两银子,而那些银子,想要审是审不出来的。” 符羽咬了咬牙:“贪污那么多的银子,为何审不出来?” “因为这些军粮的拨运,走的是吴字号的粮店,而账走的是吴字号的钱庄,京城吴字号的大掌柜正是他吴墉本人,同时他也是吴字号的总账师,这左手倒右手的买卖,自己做账自己销账,况且这吴墉号称第一账师,据说他做账的门道很多,别人根本看不出来,除非他自己供出来。可你们想想,一旦供出来,那就是死罪,你说他能供出来吗?” 符羽睚眦欲裂:“该杀!” 江川略作沉思:“栾总教习莫不是要我们查看账本?” “我对你们了解过,青州的备用卷难上了天了,可那场考试,你们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我想或许你们能从账本中看出些门道来,看不出来也没有关系,不管想什么法子,判了吴墉的死罪便是!” 丁牧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气:“栾总教习,你不该跟我说这些呀,一说到银子,我这脑子里就光想着银子的事了。” “那就不说银子,说说人命。”栾云飞紧接着叹了口气,“八年前,吴墉要是能早一点把赈灾的粮食运到利州,及时发放给利州的灾民,或许那场水灾,就不会饿死上万人。” 江川眼神微微一滞,心想栾云飞是一早就把三人的底线给摸清了,想到这里,立即转眸去看丁牧云。 丁牧云果然不淡定了,从听到“利州”二字时,她的脸色就已经变了,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瞬间整个人似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她恍惚回到了八年前,在那滔天的洪水之中,她趴在一根木头上,如一叶浮萍在激流中漂浮,不知几天几夜,又累又饿,就在她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被人打捞了上来,救她的,是官府的差人,随后她被官差带到了官府建的一处灾民营里。 原本以为,到了那里便能活命下来,可到了才知道,那里才是地狱。 因为赈灾的粮食迟迟不到,开始时每日还能有一餐稀粥勉强糊口,到了后来便两日一餐,每天饿死、冻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每日从营地里拉出去尸体,几牛车之多。 每日,她在饥饿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昏昏沉沉地醒来。这日夜里,她再次醒来时,闻到了从旁边的幄帐中飘过来一股奇特的肉香。 她高兴坏了,以为是赈灾的食物到了,闻着香味强撑着爬起来摸索了过去。 那晚无风无月。 刚走到幄帐边,就听里面的人正在小声地讨论着。 “……汤都倒了吧?幸亏他们都睡不着了,要是醒了就该过来跟我们抢肉吃了。” “要说这活人的肉就是他妈的香,一旦死了之后再吃的话,就他妈的臭了,改明还得是吃活人的肉。” “欸,叫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几天前,隔壁幄帐里来了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不错,长得细皮嫩肉的,我看她饿得快不行了,不出三日就得饿死,哥几个明天晚上,等她睡着了之后就把她咔擦了吃肉……” 听到这里,她已经双腿打颤,惊慌失措间竟不小心撞在了身后的树上,引起了里头人的警觉。 “噗噗”两声,灯灭了,几条黑影冲了出来。 她吓坏了,躲在草垛里一动不敢动,那些人找了半天,直到一只猫从树上跳下来,才松了口气走了。 她不敢再在难民营呆下去,乘着天没亮,憋了口气游过营地旁的小河跑了…… 当她从回忆中醒来神来时,已经咬牙切齿,眼睛里全是怒火:“王八蛋,这么说来,吴墉就是死十回也不为过……” “一切仰仗三位!”栾云飞不再多余废话,“半个月后,莫少言的案子开始审理,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准备准备,有什么需要,我随时配合。” 与栾云飞见完面之后,符羽、江川、丁牧云三人便从练兵场离开了。 去往食肆吃饭的路上,江川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栾云飞说的那些话。 首先,可以断定的是栾云飞是圣上的人,是圣上要救莫少言。 圣上从莫少言查办军粮案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于是他指派栾云飞来尚方书院执教,实际是布下眼线引吴墉入局,拿下黄梅子。而另一边“不死鸟计划”牵扯的官员,必定早就暗流涌动,拿了莫少言被西梁策反的证据在逼宫圣上,于是这才有了六道金字牌急令拿下莫少言一事。 表面上,要押莫少言回京,实际上,却以江湖客重金买莫少言人头为借口,将莫少言留在了云梦古城,让三法司的人来云梦古城审理此案。这么做的目的,是要打破吴墉在京城上下的布控,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 很显然,圣上对吴墉贪污军粮款银一事已经掌握。由此可见,此番吴墉必死! 其次,栾云飞作为禁军总教习,不好正面干涉,所以找到他们三人,这件事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是圣上的授意,想试试符羽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第二层是栾云飞的意思,想要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西梁暗探?这第三层,就是看看丁牧云若真的出事了,辛夷会不会出手? 总之,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在圣上的布局当中。自己也好、符羽、丁牧云也好、栾云飞也好,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江川本不该管这个事,可他依然要管,就算是为了利州那一万饿死的百姓报仇,也要管。另外他还看了看官场上,各人的实力,好为日后打算,同时他还想验证一下心里的一些疑惑。此番只要证明了自己不是西梁暗探,往后谁让自己身上泼脏水都没用。 第107章 按计行事 她是聪明的,知道栾云飞这个时候提到利州,是一早就把自己的底细都给摸透了。 如今,他叫她得知利州水灾饿死万人的事是吴墉干的,她便痛恨吴墉! 栾云飞径直道:“一切仰仗三位!十天后,莫少言的案子开始审理,这段时间,三位好好准备。” 江川没有领命,他心中还有疑惑未解,恭恭敬敬地朝栾云飞行了一礼,声线一贯温和,不卑不亢地道:“栾总教习,您就不担心,若我真的是西梁暗探,此事便会更加复杂,莫少阁领也将必死无疑么?” “不担心!”栾云飞微微扬起了头,目视着江川,断然道:“你是我选的,我对你负责到底。” 江川:“若选错了?” 栾云飞:“便杀了你!” 符羽和丁牧云立刻看向了二人。 栾云飞才又问道:“你还敢应吗?” 江川微微一笑:“当然敢!” “好!”言罢之后,栾云飞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了两声,不再废话,命人去将罗石叫来。 不多一会,罗石赶到了练兵场,朝栾云飞行了军中礼节。 栾云飞朝罗石直接下命令:“罗教头,江川、符羽、丁牧云你已经熟悉了,接下来将由他们三个负责营救莫少阁领,而你负责协助他们行事。” “是!”罗石应声,随后冲着三人道,“三位,禁军在鬼阳山中一早就已经埋伏了八百精锐,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百,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调遣。” 直到此时,三人方全部明白过来,今天的一切,原来是栾云飞早就安排好了的,并且每一步都在他的棋局之中。 难怪拿了第一,却要被打二十军棍;难怪学子闹事,似有人从中搅乱;难怪栾云飞这么痛快地便免去了罗石的督教头一职,实际都是做戏给别人看,目的是为了让罗石从军事操练中抽身出去协助调查案子。 既然都弄明白了,瞅着时间紧迫,江川也不磨蹭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与莫少阁领的西梁策反案以及吴墉的军粮案牵扯上关系?” 栾云飞:“目前还没有一个万全之计,说说你的计划?” 江川:“苦肉计,以我为诱饵。” “诱饵?!”符羽和丁牧云同时惊呼了一声。 江川:“我本就被疑为西梁暗探,用我做诱饵更合适不过。” 栾云飞想了想:“按照你的计划,书院以西梁暗探的身份拿了你,将你投入云梦古城的大狱,再设法和莫少阁领的西梁策反案以及吴墉的军粮案……三案并案?” 符羽和丁牧云又是同时叫出了一声:“不行!” 符羽:“这么做的风险太大。” 丁牧云:“稍有差池小命就没了。” 符羽:“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丁牧云:“万一没人救你怎么办?” “还是想想别的更好的法子?”符羽和丁牧云几乎又是异口同声。 江川等他们噼里啪啦地说完了,微微一笑,和煦地道:“时间紧迫,哪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罢了。” 丁牧云眉头皱得老高,她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看江川决心已定,哪还忍得了,伸手将他往一旁拉去。 江川只觉得那只手虽然好看,力气却不小,他扯了一下,竟没扯开,恍惚间竟叫他想起了埋在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那个口口声声要和他一起长大,要守护他的人。 想着想着便愣住了。 丁牧云终于放开了手,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垂了一下眼皮,轻咳了一声,显得有些难为情,“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心急,我有些话要问你?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五十个积分,值得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江川收回了视线,看着别处:“这不是积分的问题。” “不是因为积分?”丁牧云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突然‘哎呀’了一声,直视着江川的眼睛,小声问道,“那是因为痛恨吴墉么?” 江川无悲无喜:“当然恨!” 丁牧云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起的把柄,一激动有抓住了他的袖子,声音更低也更急切:“那么痛恨吴墉,是不是因为你是利州人?你是不是……” “不是!”江川下意识地打断,恭恭敬敬道,“丁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非要在下再回答一次的话,那便还是那句话,我不是。” 他看丁牧云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心中有些不忍,又看了看那只下意识还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在下叫丁姑娘失望了。” 丁牧云松开了手,讪讪地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川依旧是温温和和的口气:“为了百姓,为了给死去的一万条人命一个交代。” 听了他这句话,丁牧云的眼中猛然又升起了希望,她像是打定主意一般:“好吧,你把我说服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来守护你。” 江川一怔,便又愣住了。 这时,栾云飞见他们聊完了,朝他们招招手,将两人叫了过去。 栾云飞:“就按江川说的办,为了不让人起疑,没有腰牌,没有行文秘令,只有我的口头承诺和供你们调遣的八百精锐。” 谈话结束,栾云飞转身便走,才走出去四五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三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事情办成之后,不但给你们加分,还有另外奖励。” “透露一下?好让我心中有个念想。”符羽道。 “可见圣上!” 栾云飞说完之后,不再逗留,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步离开。 符羽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与栾云飞见完面之后,符羽、江川、丁牧云三人便从练兵场离开了。 在去往食肆吃饭的路上,江川想起栾云飞临走时的那句话,那是向三人暗示,必须全力以赴。 他聚精会神地将栾云飞说过的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首先,可以断定的是栾云飞是圣上的人,是圣上要救莫少言。江川的眉头便拧了起来,看样子,这位圣上可不简单,从莫少言查办军粮案开始,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于是他指派栾云飞来尚方书院执教,实际是布下眼线引吴墉入局,拿下黄梅子。而另一边“不死鸟计划”牵扯的官员,必定早就暗流涌动,拿了莫少言被西梁策反的证据在逼宫圣上,于是这才有了六道金字牌急令拿下莫少言一事。 第108章 计划有变 表面上,圣上派人要押莫少言回京,实际上,却以江湖客重金要买莫少言的人头为借口,将莫少言留在云梦古城的大狱里,让三法司的人前来云梦古城审理此案。这么一来,便打破了吴墉在京城上下的布控,把主动权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很显然,圣上对吴墉贪污军粮款银一事已经掌握。由此可见,此番吴墉必死! 至于为什么会找上他们三个,大概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是圣上的授意,想试试符羽,看看自己这个一直养在民间初出茅庐的皇子到底能耐几何?第二层是栾云飞的意思,想要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西梁暗探?这第三层嘛,无论是圣上还是栾云飞都想试试书院的反应,丁牧云作为辛夷身边人,是最佳人选。 午饭时,江川、符羽、丁牧云坐在雅间里,仔细谋划了一番。 到了晚上,结束了军事操练,用罢了晚餐之后,江川乘着夜色出了书院。 罗石已经在山脚下等他,手里牵着马,还带了个人前来接应,此人三十余岁,算不得身材高大,一道刀疤斜切在脸上平添了几分煞气,这道疤从面中斜切,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那眼睛也是极有特点,三角眼,十分犀利,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穿看透。听了罗石介绍的才知此人名叫李甲,是当地的一名捕头,在云梦古城这个地方十分了得,黑白两道通吃,甚至掌管黑白两道。 江川心中凛然,知道这个李捕头在云梦古城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阎罗。 罗石:“情况我已经跟李捕头交代了,你跟着他进城,后面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 江川朝他抱了抱拳。 李甲微微点头:“请跟我来。” 说罢,两人飞身上了马,一前一后往云梦古城而去。 进了城,才知古城的繁华热闹,但是此时哪有看热闹的心思,一进城李甲便带着他便拐进了巷子里,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处破庙门前。 江川探头朝里面看了看,只见几十个大大小小蓬头垢面的乞丐躺在地上,看得心中唏嘘,他不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只是没料到像云梦古城这样繁华的地方,在她的另一面,居然也有如此腌臜黑暗的地方。 他侧头朝李甲看了看,李甲站在破庙门外的大树下,靠着树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眯着眼,怀中抱着兵器,兵器外头裹着布,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正这时,就听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一脚轻一脚重,便知来的是个瘸子。 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瘸子也是个乞丐,怀里抱了只鸡,吃的只剩下鸡架,一边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看样子那鸡是偷来烤的了,看到树下站着两人在等自己,吓得转身就跑。 李甲喊了句:“别跑了,是我。” 那瘸子便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了头,朝李甲看了半天,才道:“李捕头?我没看错吧?您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等那乞丐走近了一些,江川这才发现其人头身似叫火烧过,面目全非,眼睛也瞎了一只,肩膀上搭着一块头巾,料得平时应是拿它遮盖住脸,因着晚上没人,才摘了下来。 “小孟,我来找你要点东西。”李甲毫无情绪地道。 那叫做小孟的瘸子,一听这话独眼猛然豁亮了,仰天大笑了两声,朝李甲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等了三年了,终于等到你李捕头来找我要东西了,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李甲竖起一个指头,随后指了指江川,拱了拱手:“事成之后,咱两的恩怨便两清了。” 江川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就见那小孟点点头,随后冲着自己道,“你随我来。” 两人在巷子里一阵疾走,走的都是偏僻狭窄的巷子,再一拐,前面人声鼎沸,竟是上了主街。 小孟不再往前走了,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交给江川,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道:“进去之后,把方子交给掌柜的,坚持拿药即可。”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川抬头看了看,见那药铺里头点着灯,掌柜的正坐下灯下算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伙计说着话,正要迈步过去,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他立即转头,与此同时掠过一条人影,竟将他手中的药方生生给抢了过去。 动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符羽的小护卫。 那小护卫抢到手中之后,转手便交给了符羽。 江川见街面人多嘈杂,不宜动手,心中焦急,不知道符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低声道:“尊驾,你这是要做什么?” 符羽却不紧不慢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过了,让你被关实在危险,我不放心。况且这三法司来人,又没人见过你,谁知道你长得什么样,书院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叫人将咱俩档案上的画像换了,我便是江川,你便是我,咱们身份一换,往后的事,还是按计划执行。” 不等江川再多说一个字,便朝药铺走去。 江川无奈,只能远远地看着。 符羽进了门之后,左看看右看看,药铺里的掌柜的与伙计见来了人,便停止了谈话,都瞅着他,掌柜起身问道:“客官,可是来配药的?” “正是!” “可有方子?” “有!”符羽说完从怀中掏出方子,递了过去。 那掌柜的接过来凑在灯下看了看,蓦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他,问道:“客官可知,您的这张方子上可都是一些虎狼之药啊?” 符羽笑了笑:“老人家,您可看清楚了?” 掌柜的:“看得清清的,我开药铺多年,光是看上面的这一两剂药就知道,吃了这张方子上的药那是会死人的。本店可不敢做这个生意,请你去别家药铺配去吧。” 符羽却是笑盈盈的:“老人家,您只管照着方子抓药就是,等你抓完了,我再告诉你我这方子是给谁吃的。” 那掌柜的闻听此言,马上使了眼神支走了伙计,随后快步走到门口,探头出去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关上了门,走回来才低声道:“客官是打从西边来?” 第109章 用人不疑 符羽听小护卫介绍过,说暗桩接头时都有暗号密语,可那瘸子乞丐只说了将药方给掌柜地,并坚持跟他拿药,却没说什么接头暗语之类。现在想来,不觉汗下,不知道那瘸子说的是真是假?若是这桩事办砸了,不但连累了江川,还会影响到整件营救莫少言的大计! 他转念一想,事已至此,放手去干就是了,他又岂是轻易服输之人? 他看着那掌柜的,那掌柜的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符羽率先冷笑了一声:“掌柜的,我打哪里来重要吗?您只管看着方子抓药就是,别讲那么多的废话。” 掌柜的也冷笑,“小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拿我消遣呢,这方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别叫我点破了才好。”说着说着,脸色突变,声色俱厉地喝道,“说,你到底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符羽毫不示弱:“等你抓了药,我再告诉你。” 掌柜呵呵一笑:“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这药店是谁开的?我劝你别在这儿惹事,拿着你的这张假药方子赶紧滚出去,否则我可要报官了。” 符羽哪管这药店是谁开的?将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拍在了桌子上。 那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还想杀人不成?” 杀人么?符羽摸了摸下巴:“就问一句这药方的药能配不能配?再多废话的话,就算小爷我有耐心,它也没有了耐心,不怕告诉你,我这匕首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惹了我不高兴,拿你的血肉喂它!” 眼瞅着千钧一发,不成想掌柜突然呵呵了两声,声音瞬间温和了下来:“有话好好说,不就是抓药嘛,抓给你便是……” 他一边说一边按方子抓药,抓好药之后,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来,连同那几包药一起递给符羽。 符羽如释重负,伸手去接,两人的手刚要碰到一起,埋伏在门外的李甲,瞅准时机破门而入。 他已然换上了公门的装束,熟练指挥手下人扑向了二人。 那掌柜一边伸手去抓柜台上的摇铃,一边叫符羽快走,眼见符羽非但没有走,反而扑向了自己,便知上了当,片刻都没犹豫地伸手去抢符羽手中的东西。 符羽大惊,撤身躲开,动作慢了一点,叫掌柜的一把抓在了胳膊上,好似要生生将胳膊给抓断,还不肯罢休,朝符羽追了过去,幸而被李甲拦下,两人战在了一处。 转眼打了十几个回合,李甲手中的短棍呼呼挂风,那掌柜的眼见逃不掉了,虚晃了一招之后,从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塞进嘴里,踉跄着继续作战,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李甲到了跟前,再想施救已经来不及了,那掌柜已然倒地毒发,七窍流血,颤颤巍巍地冲着符羽道:“……我死了,你拿了那东西也没用……哈哈……” 笑了两声,一梗脖子嗝屁了。 李甲咬着牙,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符羽。 符羽疼得额头上汗珠滚落,却也只能咬牙挺着:“死了?” 李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着眉头摇头道,“死了!” 符羽忍着疼:“那瘸子乞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接头暗号也不给?” “是我的人。” 李甲忍不住诧异,看了一眼这个连接头任务都办不好的纨绔子弟,心想,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连方子就联络信物都不知道,掌柜的随便演了一出转移视线,他竟卖力配合起来了。原本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叫他这么一搅合,愈加复杂。 门外,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没有人留意药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川站在拐角处,听着里面的打斗声很快结束了,便已经推测出了七七八八。 不多一会,李甲的人押着符羽,背着那掌柜的,先后走了出来。 江川见那掌柜的用袍子蒙着头,一动不动,就知他已经死绝;再看符羽,咬着牙满头大汗,耷拉着胳膊,便知他伤得不轻。 李甲带人从他面前鱼贯走了过去,符羽不忘朝他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马上分开。 此刻,江川的心情极为复杂,按照原计划,他负责跟西梁潜伏的暗桩接头,却叫符羽临时抢了身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这会儿,小护卫才过来跟他说话,说符羽在他走了之后,纠结再三才决定要李代桃僵,实则是因为得到吴墉勾结三法司办案官员要肃清障碍的消息,恐江川进了大狱之后,会遭人陷害,不但帮不到莫少阁领,还因此丢了性命。 小护卫朝他一躬到地:“我家主人说了,往后的事就靠你了,还要麻烦你跟栾总教习解释这一切。” 江川这才明白,知道符羽擅自行动,狂妄自大,没想到却是遇事不躲敢于仗义上前之辈,他顶着自己的身份进大狱,难道他就不怕死吗?江川一刻不敢耽搁,当下便作别了小护卫,离开了云梦古城。 刚出城门,迎面见有人疾驰而来,战马速度快如闪电,来者正是栾云飞。 栾云飞按计划进城打点,没想到竟在城门口遇着了江川,忙问是怎么回事?听到一半时,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他素来沉稳,竟脱口骂道:“胆大包天,敢跟我玩先斩后奏这一套。” “是!”江川恭恭敬敬地站在,“确实考虑欠周。” “你不用为他说话。”栾云飞的语气颇是生硬:“他顶替你的身份姓名,他就没危险了?三法司的办案官员,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到云梦古城了,若他们连夜审案,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别人的刀硬?” 江川心中暗惊,没想到三法司的人来得这么快! “总教习,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栾云飞:“既然吴墉一方已经提前下手,那么咱们也就不能再往好处想了。另外把符羽被抓的消息,想法子透露给院监。” “是!”江川应了一声,随后问道,“总教习的意思,咱们的计划也要提前?” 第110章 聚众闹事 栾云飞看江川的眼神不一样了,直道他平时身子孱弱,小看了他,现在才发现这小子谨慎、细心、不愧是青州六轮考试第一的奇才。 用人不疑! 想到这里,他果断道:“就按你说的办,他们想速战速决,咱们却偏偏要拖着,不让他们如意。” “是!学生领命。” 别过栾云飞,江川悄悄回到了书院。 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避开熟人,找到了丁牧云,将经过讲了一遍。 因着符羽临行之前已将计划说与过她,丁牧云丝毫没有诧异,并告诉江川,早在半个时辰前,自己借着给辛夷送烤鱼为由,硬闯了鬼阳林,上了观星楼,乘着辛夷吃东西时,将两人的资料悄悄换好。 两人商量了几句,江川先行离开,丁牧云则以书院院长的名义,把各伍伍长叫到蹴鞠场紧急议事,称就在今天,三法司的人即将到达云梦古城,吴法天为给三法司一个交代,将进云梦古城替受伤学子抓药的一名书院学子给抓了,谎称此人是西梁暗探,草菅人命。 人群大乱,痛斥官府无故捉拿学子,誓要让吴法天和三法司的官员给一个交代,若三法司的官员想囫囵断案,那么尚方书院的脸面没了、贤王爷的脸面也没了,往后从书院出去的学子的脸面更是没了。 听着众人一片骂声,丁牧云的双手压了压,大声道:“所以我们要在三法司官员到达云梦古城之前,围住衙门,为学子喊冤,等一个明确说法。” 众人一呼百应。 丁牧云在练兵场集结书院学子一事,很快便传到了赵直学的耳朵里,他没有上去阻止,亲自禀报给了院监。 院监站在阁楼上远远地看着,古怪的是,教头和栾云飞统统没有露面,问了才知,原来是因为栾云飞去了云梦古城,而罗石又刚刚被削了督教头,群龙无首,可怎么看也像别有用心。 赵谦:“……此番带头领着学子闹事的又是那个丁牧云。” 院监一听丁牧云的名字,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个院长捡来的野丫头仗着院长庇护,每每掀起风浪,实在猖狂,此番竟鼓动学子去云梦古城,要给京城赶来的三法司官司的诸位大人颜色瞅瞅,影响极为恶劣!可奈何她是院长的人,记上一笔就是了,抬了抬起手,缓声道:“遣散练兵场上的学子就是了……” 赵谦得令,正要出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已经进门,一边走一边高喊:“且慢。” 来的是吴戈。 就在刚刚,丁牧云告诉吴戈,被抓的是书院学子符羽,叫他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只跟院监禀报此事。 吴戈心思简单,丁牧云叫他这么做他便这么做。 吴戈进门,躬身道:“监院,卑职有要紧消息禀报。” 院监见他行事鬼祟,便屏退了左右和赵谦。 吴戈关上了门,这才说道:“据可靠消息,被抓的不是江川,而是同伍同斋舍的符羽。” 瞬间院监的眼睛就瞪大了,转瞬又眯了起来。 - 丁牧云集结完学子,带领众人浩浩荡荡往书院门口走去,此刻,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胳膊上挂着一张网,心中惴惴不安,若非计划提前,她非得再闯一回鬼阳林上一回观星楼,就算揪着院长的眉毛、胡子,也要把他拽到大门口,叫他想法子控制了木甲伶卫。 可今晚,实在是来不及了,只能跟木甲伶卫硬碰了! 眼瞅着木甲伶卫站在书院门口,学子们全都放慢了脚步,前头的丁牧云挥手示意众人停下,只她一人向前,手上抱拳,嘴里叫了一句:“木甲兄,又见面了。”说罢,突然一跃而起,手中的网撒了过去。 她的这张网韧性极强,是平时捕鸟、捕野兽给孩子们打牙祭用的“神器”,这网子是他从一名北方猎户手里,用撒豆成兵的假书“骗”得的,据那猎户讲,就算是野猪拱了进去,也在劫难逃。 大网一下子,便罩在了木甲伶卫的身上,丁牧云欺身上前,三两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学子们看呆了,原本看到木甲伶卫时,不少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这会儿又热血沸腾了起来。 丁牧云拍了拍手,叫了一声,“走!” “走!”众学子齐声。 众人出得书院下山去了,书院门口不远处,站在黑暗中的院监,此时已经换上了只有正式场合才着的院监服,今日他也有要事要办,他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木甲伶卫,没说话。 赵谦忙命护卫把网子从木甲伶卫的身上取下,那护卫心中犯怵,裹足不前,叫赵谦好一顿臭骂。 不过他不知道,在更暗的地方,还有一人。 那人便是符羽的护卫小麻雀。 他比丁牧云早到了那么一会,原本想用老法子调开木甲伶卫,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往日守在木屋子里的木甲伶卫,今天竟一动不动地站在书院门口。他打了块飞蝗石,它也不知躲闪,连着几个挑衅,全被它无视。小麻雀心中诧异,不成想今日它竟真的成了木头。 到现在方才明白,原来是叫院监动了手脚。 - 戌时末。 刺史衙门门口,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一片豁亮,赫然就见门口站着一排官差队,一排官兵队,一个个手持兵刃。 队伍的前方站着尚方书院的学子,正七嘴八舌地叫着: “官府草菅人命!” “刺史吴法天出来交代!” 刺史吴天法刚刚沐浴更衣完毕,正准备去城门口迎接京城来的大人,不成想出了这事,急急匆匆赶过来,他一边走问身边的衙官:“三法司的大人到哪了?” 衙官:“前方消息,京城的诸位大人刚下了沙舫舟,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途中。” 师爷迎面跑了过来:“大人,我看过了,这帮学子可不好惹,得想法子赶紧把他们给弄走,迟了的话,恐怕就叫京中诸位大人给撞上了。” 吴法天心中比谁都着急,他又岂会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嘴里念着:“怎么回事?怎么就偏偏是三法司官员抵达的这一天出事了?” 第111章 见招拆招 师爷急慌慌走在前边:“这谁知道啊?李捕头刚抓了一名西梁暗探,偏这西梁暗探就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前脚刚将人关进大牢里,后脚几百名学子过来要人……怎么就这么快?怎么就这么巧?” “李捕头人呢?” “大人您忘了?李捕头协防办案,把人抓回来之后,就去沙舫码头迎接三法司的大人了,人不在城内。” 吴法天懊恼地拍着脑门。 转瞬间,两人走了衙门口,衙门紧闭着,吴法天挥挥手,叫人开了一条门缝,顺着门缝朝外看去。 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几百个学子,统一身着书院院服,雄赳赳气昂昂。目光一扫落在了领头那人身上,不看则已,看完眉头皱的更高了,心中只道:倒了霉了,怎么又是这野丫头?! 之前这野丫头曾因为沙虫一事与人打架斗殴,闹上了公堂,还把从他到任之后就封存了的鸣冤鼓给搬了出来,最后逼的对方赔了一万条沙虫,才了结了案。 吴法天嘬着牙花,对身后的师爷说道:“怎么又是这刁民!” 师爷同样皱眉:“这刁民名叫丁牧云,自称尚方书院院长助教。” 什么助教?就一贴狗皮膏药!吴法天低低骂了一声。 “大人!大人!”匆匆跑来的衙官给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催促道,“大人,出城迎接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大人您的马车也准备好了,按您的吩咐停在府衙的后门门口。” “此事交给你了。”吴法天着急出城,拍了拍师爷的肩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想了想,交代道:“不管用什么法子,在本官与诸位大人进城之前,必须把人给我从府衙门口驱散。” 师爷得令,吴法天去往后门率人出城暂且不说,单说府衙门口的师爷。 等吴法天离开之后,师爷腰板一下子就挺直了,挥手叫人将府衙的大门打开,仰首挺胸走了出去。 学子们见出来了个师爷,哪里放在眼里?! 师爷朝左右看了看,“倏”地举起右手。 官差衙役和官兵双腿一碰,绷直了身体,快速奔跑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学子们围在当中,师爷一声令下:“齐步,向前。” 官差和衙役手中的兵器整齐划一地对准了尚方书院的学子,踏步上前,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学子们紧张了,纷纷挺直了身子。 眼看两方人就要撞到了一起,师爷一声令吼:“停!” 众人停住。 从他出门丁牧云就在看他,她跟这位师爷打过交道,深知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拿吃好处、欺下媚上,十足的小人一个。 反正现在急的不是她:“师爷,这是要做什么?” 师爷没理她,径直道:“丁牧云,人是你带来的?” “是我带来的。” “你跟被抓的西梁暗探是什么关系?” 丁牧云机灵鬼似的眨眨眼:“师爷,你说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看你跟他是同伙的。”师爷嘿嘿了两声,转身冲着衙门前的学子大声说道,“捉拿西梁暗探,是上头的吩咐。身为我大瑨学子,未来国之栋梁,就算不敲锣打鼓,也应是大快人心,怎么你们却跑到衙门围堵,聚众对抗来了?难道仅仅是因为此人是你们尚方书院的学子?不!是有人在故意煽动闹事!” 此话一出口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了下来,不知他所指是谁? 师爷用手一指丁牧云,“聚众闹事之人,说的就是她!诸位你们被她蒙骗了!我认得此人,向来唯利是图,不知她私底下收了那西梁暗探多少好处,竟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底下一片嘤嘤嗡嗡。 师爷抬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接着说道:“官府念你们受人蒙蔽,决定对你们围攻对抗官府一事,不予追究。时辰不早了,城门给你们留着,我派人送你们出城,赶紧回书院去吧!但若有谁胆敢留下来闹事。”他面色突然一变,声色俱厉道,“考虑到城中最近不太平,以防有人威胁到三法司诸位大人的安全,凡一炷香之后,还逗留城中的学子,有一个抓一个,全都关进大牢里棍棒伺候……” 不等他说完了,丁牧云上前一步,冲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对着手掌哈了口气,“啪”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突如其来地一巴掌把师爷被打懵了,官兵衙役也都懵了。 很快师爷就反应了过来,恼羞成怒地指着丁牧云:“聚众闹事,掌掴师爷,来人……” “来人?”丁牧云低声,“你若是敢抓我?我保证在三法司的大人们住进驿馆之前,你跟吴法天在云梦古城的那点破事,就已经编成册子,放在他们的案头上了。” 吓的师爷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声音也弱了下去:“你,你要干什么?” 千里当官只为财! 何况此番任职的地方又是山高皇帝远的云梦古城,这么一个富庶之地!就拿眼前治理沙虫这一项,就赚了个盆满钵满,更别说贪污受贿,多到自己都想不起来多少起了。 大概是太用力,打疼了手掌,丁牧云打完了不忘活动活动了手,“哎呦”惊呼一声:“师爷脸上好大一只蚊子,师爷好好说话嘛!” 师爷瞪着她,暗中咬牙,换作别的时候,毫不犹豫杀人灭口,偏今天不行!只能咧嘴干笑,涎皮涎脸地商量:“时辰不早了,学子们先行回书院行不行?”见众人没动,干脆一跺脚:“诸位难得来一趟云梦古城,我做东,请大叫去古城里最大的酒楼吃酒去。”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 但骨气也是有的! 师爷见半天没一人挪步,实在没办法,只得哀求丁牧云,想来想去,决定从沙虫下手:“丁姑娘,只要你把人带走,明年所有的沙虫全都交给你如何?” 丁牧云撇了撇嘴:“得了吧,连虫卵都挖光了。” “那你说怎么办?” “得立字据!” 第112章 釜底抽薪 师爷只好派人取来纸笔,立好了字据。 丁牧云拿在手里看了看,好看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吹干了墨迹之后才揣进怀中,师爷看她这般不紧不慢的行事,急得额头上直冒汗,再三催促。那丁牧云反而更不着急了,反倒劝起了师爷,叫他耐心等等,再等一小刻时辰便可。 师爷哪里还能等得了?只道是上了丁牧云的当,当下便发起了威,冲身后喊了一声:“来人,看住她!违抗命令拒不离开者,一律抓捕。” 话音未落,影影绰绰间,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奇怪的是路上竟无一人阻住。 从戌时起,三法司大人所经之地,就已经静街;此刻亥时,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马车是从哪冒出来的?师爷心中诧异,喝问道:“哪来的马车?此欲何往?意欲何为?为何没人阻拦?到底要……“ 他话还没问完,已经有眼尖的衙役看了出来——这马车是城中最大青楼,绮红楼的马车。 师爷猛地一怔,立刻分开众人跑到了路中,来的果然是绮红楼的马车,车辆和马脖子的铭牌都刻着的“绮”字,他平日里没少光顾这里,错不了! 可这个时候绮红楼的马车出现在这里就很古怪了。 他一个心念未完,马车已经到了跟前一拉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只见驾车之人,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从身形来看,是个年轻人。可绮红楼的车夫都是些上了年纪,驾车娴熟之人,怎么会换上个年轻人? 师爷愣住了神,不知车上乘坐的是什么人? 那车夫身材孱弱,不紧不慢地搬来下马石,放到了车门边,“哗”的车门推开了,一名年过半年的老者,探出身来,那车夫手伸过去却被他一下荡开,踏着下马石缓步下车。 师爷见来人颌下长须微动,略胖身材,身上穿的是普通衣衫,非上等绸缎面料,除了气质有些雍容之外,看不出此人身份,只有张口说话时的一嘴京城口音,叫他多看了一眼。 老者看了看前方对峙的人群,喝问:“前面是怎么回事?主办是何人?” 师爷经常跟各种人打交道,还没见过这种口气跟官门中人说话的狂妄之辈,眉毛一挑:“怎么回事还用告诉你吗?老匹夫好大的胆子!在绮红楼里吃了几斤酒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识相的赶紧滚蛋,若胆敢再往前半步的话,便抓了你投进大狱。” “抓我?”老者一阵冷笑,这个无知之徒,惹出这等风波,还在此叫嚣,看向了他:“你去问问吴法天,他的官帽是不是不想要了?” 那师爷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只当这老小子是老酒喝多了还在做梦,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转过脸冲着衙役吩咐:“把他给我绑起来!” “是!”衙役如狼似虎般冲了上去。 — 城外。 云梦古城这个地方,已经连续干旱了近两个月。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亥时一过,天上突然卷起了乌云,刚才还是满天的星光,转瞬间便暗了下去。 黑暗中,一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疾驰而来。 那马车铭牌上篆着“官”字,马头上亦有“官”字,车夫皮肤黝黑油亮,驾驭马车技术一流,车上很显然坐着的是一名官员,此人头戴乌纱,身着官服,腰间束带,年纪不大,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冷峻。 而他便是大理寺少卿左瑭。 此刻左瑭坐在马车里,已经是第二次探出头来,忍不住说道:“釜底抽薪、偷天换日,真好比一出大戏。” “大人,您说什么?”车夫听得不清,回头问道。 左瑭反应了过来,忙改了口气,问道:“云梦古城还有多远?” 车夫:“回大人的话,大约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就在这时,就见前方驰骋来一匹急马,马上的人周身黑衣打扮,到了跟前却不下马,而是拨转马头紧追着马车,声音特别响亮地道:“禀报左大人,陆大人已经被劫持至云梦古城。” “可有受伤?”左瑭急急问道。 “没有受伤!但是……” 左瑭来不及听他说但是后面的话,紧接着问道:“劫持的原因可查明了?” “劫匪称,云梦古城官差办案时,死了一个潜伏多年的西梁暗桩,便抓了书院学子来冒充西梁暗探,投入大狱,学子们气不过,进城讨要说话,官府非但不讲理,还扬言要抓学子进大狱,双方谈不拢,只能请陆大人过去帮忙。” 这哪是什么帮忙?这分明是劫持!尚方书院的学子好大的胆,连当朝官员都敢抓了!左瑭眉头拧在了一起,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脸色铁青的想了一会,才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但是,你想说什么?” “回大人的话……陆大人叫官府的师爷给拿了。” “什么?!”左瑭咬紧了牙,冲着驾车的马夫连声喊道:“加速,加速!” 鞭子扬起,啪啪抽打,催促着马匹狂驰,拉车的马风一般朝云梦古城冲去。 守城的官兵,见出城时候浩浩荡荡三十余辆马车,回来的却只有这一辆,诧异间,马车已经掠过城门,进得城去。 至官府衙门前,勒住缰绳。 “呦呵——”师爷前脚刚抓了一个,正指挥官兵和衙役围住学子准备动手拿人,不成想又有不要命的过来送死,心想今晚怎么回事?找死的人怎么那么多?指挥衙役正要上去拿人,这时有眼尖的衙役看了出来——来的是衙门派出城迎接京城三法司大人的马车。 师爷猛地一怔,立刻分开众人跑到了路中,来的果然是出城迎接京中大人的马车,并且车门已经打开,里面的人已经下了马车。 师爷识得官服,当下愕然。 左瑭视线从他身上越过,朝着被押的那名老者走过去,亲自松绑,并施了一礼:“陆大人受苦了,卑职来迟一步,还请陆大人恕罪!” 原来老者便是督查院左都御史陆照陵陆大人。 师爷早已两股战战,吓得“噗通”跪倒在地。 左瑭转头看着那张惶恐不安的脸,喝问道:“是谁下达的拿下陆大人的令?” “是……是卑职!” “好大的胆子!看样子是平时嚣张跋扈的惯了,连问一声来人的姓名身份都懒得的问了?” 他根本不用听师爷的解释,紧接着冲身后的黑衣人说道:“把他给我拿下。” 第113章 落网之鱼 师爷立刻被拿下,几乎同时,左瑭朝官差和衙役们走了过去:“我是大理寺左瑭,现在命令你们立即撤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尚方书院学子,所有人不得再在府衙门口逗留,即刻离开。” “是!” 官兵和衙役们走了,一支回了房营,一支回了衙门,只有被押的师爷还跪在地上,惶惶如丧家之犬。 丁牧云见时机已到,拿出了街头卖艺的本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大人可知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不信任官府么?” 她从怀中拿出师爷刚刚立下的字据,交给了左瑭,然后又转向了师爷,脸色一变,骂道“老东西,你看清楚了,姑奶奶明人不做暗事,你为了掩盖官府抓学子冒名西梁暗探一事,便拿这种小恩小惠来收买姑奶奶,可见平日里这种缺德的事必没少干,顺便也叫京城来的大人们看看你的能耐,好威风,好了不起呢。” 那师爷哪料到她有这一着?当着众人的面写下的东西,竟是给自己掘的坟,当即瘫软在地上,砰砰磕头。 丁牧云接着道:“两位大人一位是大理寺的一位是督查院的,算来算去还缺了刑部的,可三法司办案哪能缺了刑部?” 左瑭看完,交给了陆照陵。 陆照陵听她说话,便看向了她,见她跟旁人不一样,没有穿统一的着装,却能站在领头的位子,话说一半留一半,便知这姑娘不一般,不敢轻看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姑娘到底是何想法不妨说出来?” “咱们无非就是要三法司诸位大人四个字,秉公办案!” 众学子齐声附和。 陆照陵想了想,道:“是了,尚方书院本就是直属六部,将来学成归京,必定有学子会进刑部任职,想必孟大人也想提前见见诸位。” 左瑭立即朝黑衣人吩咐道,“立即去禀明孟大人。” “是!” 黑衣人离开之后,那陆大人年纪大了,撩起袍子往地上一坐,等着,左瑭身着官服不宜席地而坐,便站在陆大人身边,众学子也都坐了下来。 约莫半盏茶之后,三十余出城迎接的车辆浩浩荡荡行驶了过来,刺史吴法天出城之后,便换上了马匹,跟在刑部尚书孟琢孟大人的车旁,猛然间看到师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心中大骇,刚才还在诧异,为何车队突然急行,此刻方明白过来,正愣神间,那孟大人已经径自下车,向迎过来的左瑭和陆照陵走了过去,急慌慌下马,一着急险些摔倒撞在孟大人身上。 孟琢在刑部多年,年过半百,早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却没想到上来给三法司下马威的不是西梁人,而是尚方书院的少年们。 他城府深,先是代表了三法司安抚了学子,接着赦免了绑架官员的学子,收买一波人心之后,这才换上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诸位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希望能理解官府办案的决心,不要再有过激行为,不要再出现像今日这般绑架官员之事,本官代表法司向大家保证,一定会秉公办案,查明真相,还被关押学子一个清白……” 在孟大人的说话声中,师爷被押了下去,刺史吴法天虽未被当场发落,却吓得魂不附体。 — 远处雷声隐隐,乌云密布。 学子们刚刚离开,雨说来就来。 云梦古城的雨,不似京城瓢泼干脆,这里的雨竟似江南那般绵绵延延。 到寅时,雨才渐渐停了。 乌云散开,星月重新回到天空。 牢中的符羽,还在辗转反侧,一个时辰前,方大夫来了一趟,把那只断掉的胳膊给接上了,还给了他一碗药汤,说往后每日皆会有人送药过来。 方大夫不愧是神医,药服下之后,疼痛减轻了些许。 云梦古城的大牢不是皇城大狱尚有几分体面,这里肮脏阴酷,臭味熏天,时不时传来狂叫,伴随着一阵阵的哭泣声,哀求声,打骂声……无异于人间地狱,静夜时听到更觉毛骨悚然。 符羽躺在角落里的烂草上,刚有了几分倦意,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等他睁开眼时,牢门已经被打开了,进来两名牢头,一言不发押着他便走。 符羽只道是三法司那些人连夜审案,却没想到出了大狱的门,竟看到李甲率人等候,一见到他,便命人将符羽的脚镣打开,带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有一事求你帮忙,刺史吴法天担心东窗事发,乘着三法司官员刚到驿站还没来得及查办之际,带着金银珠宝坐上了飞盘企图逃跑……” “什么?”符羽听的一头雾水,忙问:“什么飞盘?还不赶紧阻止他?” “阻止不了,飞盘已经上天了。” 话音刚落,符羽便听到天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之声,抬头看去,就见天上一团黑影飞了过来,正是李甲口中的圆盘。 那圆盘足有四五个人合抱大小,离地五丈多高,晃晃悠悠,速度时快时慢,忽高忽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在衙门上头转圈子,等飞的近点了,隐约能看见那飞盘中间的凹陷处坐着一人,正是吴法天。 吴法天正在上面左捣鼓右捣鼓,急急慌慌,时不时看看地下追赶的衙役,估计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在天上转圈?为什么不飞往别处。 眼瞅着飞盘从头顶飞了过去,符羽才惊悟过来,想起这东西在《天工秘术》的那几页残卷上看到过,当下便来了精神头,大声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前任刺史留下来的?”李甲道。 “他做的?” “那倒不是,据说是十数年前当地一名百姓从鬼阳山中挖出来的,前任刺史喜欢捣鼓新奇玩意,就以十两银子的价钱给收走了,研究了一阵子,没摸到门道,便放在官府的杂物间里,离任时,嫌笨重,就留下了。结果叫这位刺史发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捣鼓的?竟让它上了回天,反正从那之后,这飞盘就从杂物间里消失了,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第114章 人命关天 押符羽出大狱的两名狱差吓了一跳,连忙打开他脚上的脚镣,可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就见面前人影一晃,那吊着胳膊的犯人,刚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转眼竟生龙活虎般的掠了出去。 两人一惊,连忙追过去。 符羽追着那飞蝶狂奔,从正在指挥的李甲身边掠过,找了一个光线足,地势开阔的地方停下,仰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天上移动着的飞蝶。 此刻,李甲已追到了跟前,他盯着符羽道:“有人跟我说,只有你能把那飞蝶上的人弄下来。但我告诉你,即便弄下来,依然不能功过相抵。” 符羽根本不接他的茬,径直问道:“那东西哪来的?” “前任刺史留下来的。” “他做的?” “那不是!据说是十数年前当地一名百姓从鬼阳山中挖出来之后,被前刺史给收了。” “就是那位喜欢猎奇,最后身骑木鹤摔下去砸死了好几个平民百姓的那位刺史?” 闻听此言,李甲脸色一下变了,这飞碟要是掉在城外还好,若掉在城中,或者掉在驿馆……他不敢想下去,急忙对符羽说道,“全靠你了,赶紧想法子将它从天上弄下来。” 符羽还是不接他的话:“前太守不是死了吗?上面的是什么人?” “要犯吴法天。” 刚从这一句话,符羽已经了解了晚上发生的事情。 李甲道:“吴法天到任之后,就一直在捣鼓这东西,今日师爷被拿下,他担心东窗事发,乘三法司官员刚到驿站还没来得及查办之际,带着金银珠宝企图逃跑……” “连夜逃跑,看来是跟案子牵涉有关,是要活的?”符羽说到这,双手握成筒状放到嘴边,冲着吴法天,拼尽力气大声喊道:“喂,飞蝶上的,你听着,这玩意儿我研究过,它能飞上天,靠的旋桨和里面的石脂水,现在它飞得太低,太慢,你是不是感觉到那玩意开始不受控制了?我告诉你,那是因为里面的石脂水就要烧完了,石脂水一旦烧完,飞蝶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到时候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他这话刚说完,那飞蝶便开始剧烈的摇晃。 符羽知道这是吴法天害怕了,他马上换了个平和的语气:“但你若听我的指挥,便能让飞蝶顺利降落。吴刺史,谁不知道是你恢复了云梦古城的通商,短短几年,便让云梦重回咽喉要地。你是云梦的大功臣,不管你做过什么,都罪不至死!但你若逃了,那罪过可就大了,你的几位夫人和孩子也都会因此没了性命?试问,他们何罪之有?” 一阵沉默之后,从飞蝶上传来了从扩音石里透出来的声音:“你……你说了没用……” 李甲马上接话,为了哄吴法天下来,设法道:“刺史大人我是李甲,此番三法司来云梦办案,查办的不是你,你这么急慌慌逃跑,什么罪名都有可能落在您的身上。师爷已经招了,他说贪污罪受贿一事,全是他一人所为。” 吴法天:“刚才说话的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叫飞蝶?他怎么会知道如何降落?” 符羽知道这是有机会了,突然换上了调侃的语气:“我叫江川,吴大人您没忘吧?今天刚叫你们关进大狱的那个江川。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尚方书院学子,青州站考试六轮第一,人称锦鲤。你听听锦鲤,说明什么?说明我运气好……” 李甲哪有心思听他调侃,当即打断,对吴法天道:“大人,天大的事都等落下来再说。” 吴法天犹豫着:“李捕头,我信你,可我能听他的吗?他是西梁暗探,而我可是大瑨官员,是我将他关进的大牢,我是他的仇人,他被放出来了,我还能活?” 命在旦夕,还瞻前顾后,心怀侥幸,卖宠邀功,李甲受够了,可为了拿下他,不得不好言相劝:“大人,他是罪人,救完了你,他还得送回大狱。” 符羽:“听明白了吗?他们要我救你这云梦的功臣,许了我,赦免死罪。我为了活命,你也得活着不是?你要是死了,我就说是你指使的我,你畏罪自杀。” “你……” “好了,我话说完了,听我指令,下调飞行高度……” 《天工秘术》那几页残卷符羽反复看了好些遍,上面的内容几乎全部熟记,要使飞蝶降落,需下调飞行高度,打开两翼…… 可他哪里知道,这飞蝶从山中挖出来之后,搁置太久,早已经有了故障…… 当初,吴法天在得到飞蝶之后,捣鼓良久,可这玩意就像一块废铁,便被他扔进了柴房。 直到有一天,城中来了个蓬头垢面的怪人。 那怪人年近古稀,坐在一只会跑的椅子上,在城中摆了个摊子,摊子上卖的都是些小玩意,什么木鹤、木猫、铁蛙、竹狗等等,一个个掀动机关便跟活了似的生灵活现。 吴法天在得知消息之后,便将他请回家中,搬出了飞蝶,叫他看看门道,没想到在老怪人的一通捣鼓之下,载着他晃晃悠悠上了天…… 这是吴法天,头一回从天上俯瞰了云梦古城,实为震撼。 那老怪人对着玩意赞不绝口,几番商量,想用东西换走飞蝶,吴法天当然不同意了,那老怪人竟几次半夜潜入府中,有一回差点叫他给偷走,于是他便换了个地方藏好,并对外扬言称飞蝶陨落了,这才把老怪人劝退。 今日实在是逼急了,才把它挖了出来逃命…… 符羽眼看着飞蝶慢慢降落了下来,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不料,在距离地面两丈高时,突然停住了,开始左右摆动,摆动了几下,便不受控制地向上升去。 “降落,降落!”符羽大声喊着。 可转眼竟已升了一丈。 飞碟上的吴法天也急了,可越是急躁,升的便越快:“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了。” 符羽当即立断,朝左右看了看,有几名衙役跟了过来,那些衙役都背着弓箭。他从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压抑手中抢过弓箭,“嗖”射了出去只听“当啷”一声,箭被旋桨折成几段落下,他索性抓过三支箭,对准旋桨三箭齐发…… 陡然间,飞蝶停住了,嗡嗡声越来越轻,片刻之后,竟往地面坠来。 “咚”一声将地面砸出来一个大坑。 李甲大喝了一声:“立即抓捕罪犯吴法天。” 可接下来瞬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名刚刚接过符羽手中箭的衙役,竟搭箭朝吴法天射去,一箭毙命。 灭口?! 符羽想到这,立即想要擒住衙役,可来不及了,那衙役直直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死法竞和那药铺掌柜的一模一样。 第115章 死有余辜 李甲冲到了跟前,试探完脉搏之后,冲着两边的人喝问:“为什么没人拦着?一个个都是饭桶!” 说完看到一旁的符羽正盯着自己,一时无言,冲押他过来的两名狱差挥了下手:“把他送回大狱。”顿了一下,又道,“进去之后,再给他戴上脚镣。” 符羽乘机朝着李甲靠近了一些,小声问:“李捕头,忘了问你,是谁告诉你,只有我能把飞蝶上的人弄下来?” “你说还能有谁?”李甲皱眉,仿佛问这句话的人是个傻子,“你自己心里没个数么?” 说完指挥人收敛吴法天的尸体,整理飞蝶摔下的碎片,打扫府衙…… 符羽不由哼笑了一声。 那两名狱差看了,纷纷嗤笑,一个道:“呦,叫你来救人,结果人都死了,你还有心思乐呢,走吧,回大狱吧。” 符羽被他们押着往大狱走,一边走一边心想,江川是怎么知道吴法天会连夜出逃的?难道他未卜先知不成?接着又皱眉,算出吴法天出逃并不难,难的是算出他会驾飞蝶出逃,难的是恰好自己知道如何让飞蝶降落,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吴法天藏有飞蝶的? — 李甲交代完一应事宜之后,离开了府衙,去往驿馆。 这趟差事,是他在接到京城来的三法司诸位人之后,回来云梦的路上,孟琢孟大人亲自交代给他的,孟大人将他叫到车前,叮嘱他回到云梦之后,一定设法看住吴法天,不能让他跑了,更不能让他死了! 可他哪里能想到吴大人竟会半夜驾“飞蝶”逃亡? 这玩意儿,在此之前,他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正是四年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天外来客、地府使者。据说,当时曾有百姓在星月之夜,目睹过一发光的巨型蝴蝶从天空飞过……然而,离奇的是,没过多久,凡是见过的百姓就都离奇过世了。 城中,谣言四起,说那叫阴魂车,见到的人就会被夺走魂魄,认为这东西不吉,连提都不能提,自此便再无人提起。谁能料到,这玩意竟在是吴法天手中? 若不是在追赶途中,遇到了逗留城中,在角落里打盹的江川,说让飞蝶降落不难,昨日被拿那位手到擒来。他听了也只是将信将疑,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叫人将符羽带来,没想到他还真有法子。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吴法天从天上掉下来没死,竟被府中潜伏的暗桩刺杀了身亡,而刺杀他的人,也自杀了。 差事办砸,让他十分自责,前去跟孟大人请罪。 到了驿馆之后,让守卫通禀,那守卫态度僵直,说孟大人已经知道了,不想见他,叫他回去仔细看管好飞蝶。 李甲吃了个闭门羹,只得离开。 — 大狱里的犯人都知道,凡是子时过后天亮之前,被狱差带走的犯人,至今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牢里人心惶惶,符羽被带走的时候,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不消片刻便会殒命,自此乱葬岗又多了一具无名尸体,所谓孽债已销一缕魂魄去了阎王殿报道去了。 所以,不论是怕死的,还是不怕死的,都一致地沉默着,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狱里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渐渐地,有人熬不住,打起了哈气。 就在这时,狱门“哗啦”响了一声,静夜里听来,声音尤其的骇人,所有犯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按以往的经验,半夜开门,那是小鬼来索魂。 狱门打开了,犯人们惊奇地发现,进来的是,竟是适才被狱差带出去的少年,便都愣住了。 符羽一进大狱,就被吓到一跳,整个监牢里的犯人齐刷刷趴在门边看着自己,心中无比纳闷。 众目睽睽之下,在狱差引导下,穿过长廊,进了监舍,狱差按照李甲的吩咐,拿出脚镣给他戴上之后,锁门离开。 那两名狱差,素来不把犯人放在眼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吆喝:“看什么看?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死么?” 饶是这番骂着,却嫌里面臭,走的贼快。 昏暗中,只有两盏幽冥灯垂死一般亮着,整个大狱,死一般的静,随着锁扣声落下,牢里的犯人似被解开封印一般,瞬间激动了起来,一个个拼命地抓着监牢的大门看着符羽,有几个话多爱凑热闹的,脸都挤得变形了。 符羽心中好奇,刚要问旁边监牢里的犯人怎么回事?就听有人压着嗓子问他:“喂,他们把你抓进来的时候,按的可是西梁暗探的罪名?” 符羽咯噔了一下,反问:“老兄,莫非你也是?” “我们都是。”七嘴八舌间,众人都说着同样的话。 “别说我们了,就连孩子都是。” 接着便有人感叹:“唉,你说说小孩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竟也要遭此大罪?” 符羽这才发现,犯人之中果真有七八岁的小孩,忍不住骂娘。 心想:扯淡!西梁要是有能耐培养这么多的西梁暗探?那么每年光是支付的暗探经费,都要比两军开战的军费还要多。云梦官府做出这般事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有人解释道:“你进来得晚,大概还不知道,光这几天,官府满城抓捕西梁暗探,已经不知道多少人被抓了。” “吴阎王一到夜里就杀人……” 符羽越听越生气,手心被攥得生疼。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怎么没有杀了你?” 看大家惶恐,符羽便劝他你们安心,说圣上已经知道此事,派了京城里的大人过来查办,就在刚刚京城的大人已经到了云梦,相信很快就能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到时候就能回家跟家人团聚云云。 闻言,犯人们都激动了,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叩谢圣恩,说青天大老爷来了,云梦就有救了…… 七嘴八舌中,符羽把吴法天任职云梦刺史这段时间里如何坑害百姓,盘削百姓,借机敛财,搜刮民脂民膏等等,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越听越觉得吴法天死有余辜。 第116章 软硬兼施 寅时末,江川回到了尚方书院。 刚到书院门口,就见院监的亲卫在门口处等着,只字不提,押着他便走。 阁楼上亮着灯,亲卫走到门口时,轻轻叩了一下,小声道:“宋先生,人带来了。” 门内传来了浅浅的应话:“叫他进来吧。” “是。” 亲卫轻轻推开了门,眼神示意江川进去,待江川进门之后,又轻轻将门带上了。 阁楼是院监办公的地方,江川头一次来这里,扫了一眼,做到心中有数。 阁楼分内外两间,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见后头,前面这一间应是议事、接待之所,屋内亮着水晶灯,桌、椅、书架、字画一应俱全,有一中年男子,正手执一卷,在灯下看书。 不用说,灯下那位,便是深受圣上与贤王爷器重之人,书院监宋刻,也是亲卫口中的那位宋先生。 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宋先生的身材却依旧挺拔矫健,一张俊美的面庞,半点皱纹不见,就连青年人见了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房间里熏着香,袅袅的香雾中,宋先生着一袭绛红的袍子,发髻用一根银簪别住,那银簪很是讲究,透雕镶嵌着蓝宝石,显得的雍容, 这是江川第一次近距离见他,只觉得这位院监的身上,阴柔间夹杂着肃杀之气,莫名让人心生畏惧。 进得门来之后,他便安静地候着,等宋先生问话。 宋刻看完了一页书,翻书时,这才想起跟他说话,淡淡地问:“三法司的几位大人都见到了?” 说话时,头也不抬,眼睛还盯在书页上。 “见到了。”江川恭恭敬敬地答道,“跟同侪们一起见的。” “你还知道回来?”未等他说话,宋刻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好大的胆子,竟然在三法司眼皮子底下变换身份,看来是平日里栾总教习对你们管教得太少了,都有闲工夫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了,也不动动脑子,这种事若是闹到京城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你们还有命活着吗?恐怕到时候,就连书院都会遭受你们的连累。” 江川躬身:“是学生想得不周……” “想得不周?我看你们想得很是周全!连观星楼里的档案都给调换了,是不是要我夸你们一句,做事滴水不漏!”宋刻教训完这句,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丢,“岂有此理!伙同那个野丫头干这种事,真当书院管不了你们了?” 江川还是躬身站在那,抿着嘴不说话,平时只知道这位院监深居简出,从不露面,现在才知道,没有一件事不在他的视线之中,既然如此,等他接着往下教训便是。 宋刻这才又看了他一眼,收敛了脾气,换上了最开始时,淡淡的语气:“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越解释越叫我窝火,便不解释了。” 江川依旧是恭恭敬敬地道:“学生知道错了,不敢有解释。” “知道错了还一错再错?”语气又抬高了,“围住衙门,倒逼三法司承诺查清真相,是不是你们做的?这下好了,刺史吴法天死了!” 宋刻说完了这句,换上了推心置腹的语气,如同教导学子:“用得着他们承诺吗?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大瑨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书院不是官场!是学习的地方。” “先生教训的是。” “那个符羽,他连大狱都替你蹲了,胳膊叫人给折断了,却连一句苦都不叫。” 江川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想起了,符羽被押出来时,满头大汗,紧咬嘴唇的场面……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是不是你也该为他做点什么?”宋刻并不打算让他接话,接着便加重了语气,“这个责任你推卸不了!你听着,既然身份换了便顺势而为,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三法司的人知道了,若是叫他们知道去了,你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这番软硬兼施,时而和煦,时而问责,换作旁人早就慌了,江川却还是稳稳当当地保持着沉默,宋刻不得不多看他几眼。 “三法司升堂问案时,我会设法让书院派出一位讼师随堂,这名讼师便由你来担任。”宋刻叹了口气,“这件事本不该由你来做,三尺学院的慎书先生那是有名的大家,天底下就没有他讼不下来的案子,可惜他人不在鬼阳山。” 江川知道这些话根本不需要自己回答,只需静静听着,他见宋刻碗里的茶水尽了,马上帮他沏上。 宋刻静静都望着他:“你是个聪明的,青州六轮考试第一,这份能耐不是旁人能比得了的,据说你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先生谬赞了,学生只是懂一些速记的窍门……” 宋刻皱眉,“你不必在我面前谦虚,总之,这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办砸了就是两条人命,你记着明天辰时准时来我这里,我会带你去驿馆,所有涉及案情的卷宗你都会看到。”他用手,敲了敲桌子,“你要全部都我牢记了。” 他又看向了江川,这个文绉绉的孱弱书生,沉稳地叫他怀疑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不管你和符羽是什么心思?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西梁暗探,反正符羽不会是西梁暗探,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出来,一切就都拜托你啦。” 他走到了书案边,拿起狼毫。 江川立刻会意研了磨。 “若你不能顺利救出符羽的话。”他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滚”字,手里的狼毫扔在桌面:“那你就滚出书院,终身不得再考!” 江川又轻声应了句:“是!” 宋刻像了疲惫了,挥了挥手。 “学生告退!”江川拱手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一直守在门外的亲卫,听到声音,轻手轻脚地替他开了门。 江川朝他点了下头致谢,便走了。 亲卫关好了门,进来给宋刻调暗了灯光,并替他打开了窗子。 “外面的天亮了?”宋刻皱着眉,闭着眼,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是,先生!现在已经卯时了,您一夜未曾合过眼,吩咐人给您备好了吃的,一会就送过来。” “真是见鬼的这一夜。”宋刻摸了摸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117章 公堂之上 接下来的几天,江川没有出现在练兵场上,宋刻带着他去了驿馆,以学子“江川”讼师之名,见到了三法司的三位大人,在得到应允之后,终于看到了三法司的卷宗。 为了让江川尽快熟悉案情,宋刻安排了刑名师爷鲁圆中从旁协助,这鲁圆中是慎书的学生,也是三尺学院的老师,此人在京城一带很是有名,跟法司的关系也甚好,有了他的帮忙,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宋刻也没闲着,该见的见了,该打点的打点了,该知会的知会了,不动声色间把各方关系全都照顾调节到位。 丁牧云则带着在云梦古城运用自己的方式,搜集各种消息汇总给江川。 — 眼瞅着便到了三法司升堂办案的日子。 这一天,江川早早便收拾妥当与吕圆中一起下山,到了山脚时,丁牧云已经在此等候,无需废话,一同乘上马车前往云梦古城。 进城之后,发现今日不同往时,热闹的街面上,安安静静。 等快到衙门口时,才发现,原来半个城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旁边还不乏有人在叫卖果仁,小食,甚至有些胆大之人,竟干脆做起了赌坊的生意,下注各方输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丁牧云说:“这种热闹,百年不曾一遇,谁都不想错过。” 江川哪有心思听这些,心里想的都是今天的案子。 眼看着时辰到了,一队官兵跑了过来,试图将人群驱开。可百姓们谁也不愿走,远远地看着。 到了这里,丁牧云被拦了下来,丁牧云塞了个锦囊给江川,江川也没细看,便装进了口袋,随后和吕圆中一道在官兵的护送下从人群中走过,朝衙门走去。 吕圆中跟江川共事了几天,对他的聪明和领悟能力有一定了解,但是做讼师他还是太嫩了,又无经验,心中存疑,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案情你都了解了,审案问案的大致经过所涉事件一应也都演练过了,可我还要再叮嘱你几句,莫少言的西梁策反案、吴墉的军粮案还有符羽……江川的西梁暗探案,三案并案,复杂难度大,最后,我再问你一句,你给我个准话,还有哪些地方是你心里有没底的?好让我心里有底。” 江川诚恳道:“吕先生,不敢瞒你,我头一回做讼师,心里确实不安,但先生的教诲我都记下了,学生确实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他凑近了吕圆中问道,“若判了吴大官人死刑,同时救出另外两位的把握有多大?” 吕圆中一愣,定定地看着江川,直到此刻方才了解了少年的内心,远非院监所想的只救一人,不由赞赏地拍了拍江川的肩膀:“杀了他,未必能同时救出他们两人,但杀他一人……” 江川恭恭敬敬地接话道:“可救万人!学生知道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吕圆中再看江川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这少年心中装的不只一人,看来吴墉非死不可,可吴墉是谁?白衣天子吴稠的胞弟,让他死,又岂是容易之事? 看来今天必是一场鏖战。 - 辰时三刻,刑部尚书孟琢,督察院陆照陵,大理寺左瑭,在堂上落座,陆照陵在左,左瑭在右,孟琢居中。 喊过三遍堂威之后,符羽、莫少言、吴墉被押了出来。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江川心中一直隐隐担忧,因他与符羽曾跟与吴墉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为此,连档案都改了,却还是担心会生出事端。但很快,便放下了心来,因为吴墉看到他和符羽时,视线都没在他俩身上逗留过,径直越过看向三法司的大人。 符羽看起来气色不错,几天不见神采奕奕,可见院监连大狱里狱卒们都打点到了,但就是胳膊被板子夹住,挂在脖子上,样子有些滑稽,不过,他身上的桀骜却一点没少,两腿岔开,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 江川接着又去看莫少言,莫少言的情况不太好,短短几日似老了十几岁,面上毫无血色,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联想到吴法天平日的所作所为,便知没少对付他。 后面走来的是吴墉,这哪里像个犯人?就连身上的囚服都是崭新的,仿佛他来的不是公堂,而是酒馆食肆一般,逍遥自在。在吴墉的旁边,也跟了一位讼师。 江川听吕圆中介绍过一嘴,说此人名叫白显贵,乃京城鼎鼎有名的讼棍,品行不端,擅长拿钱办事,颠倒黑白。按理说吴家有头有脸,不该请这样的讼棍,怎么奈何,请过慎书,被慎书以体力不支为由给婉拒了,请过吕圆中,被吕圆中以时间短来不及看卷宗为由也给婉拒了,这两位都拒绝了,那还有谁敢接这桩官司?放眼京城,也只有这位白显贵敢! 只要钱到位,就没有白显贵不敢接的案子。 白显贵来了云梦之后,得知三案并案,莫少言没有请讼师,另一位因是书院的学子,所以书院便指派了一名讼师。 开始时,白显贵还担心,若书院指派了慎书为讼师,那这案子便会异常凶险,后来听说慎书还在京中,这才放下心来。 有一回,在驿馆查看卷宗时,遇到了吕圆中,便以为是吕圆中,心中憋着一股劲,盖因吕圆中去了三尺学院执教,而自己走了多方关系却无果,于是这仇便记在了吕圆中身上,要跟他一决高下。 可万万没想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尚方书院一不知名的小毛孩子。这可把他郁闷坏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认为对付这种小毛孩子,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转念又想,这毛头小子,该不会是吕圆中的学生吧?这才又打起了精神,朝江川看了一眼,用眼神告诉江川,今天他绝不会手软。 江川便冲他微微一笑。 白显贵暗暗冷笑,暗道,小子,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刚想到这,就听一声惊堂木响,居中的孟琢按照规矩缓缓问道:“堂下犯人报上名来。” 三人按照规矩报上了姓名。 符羽用的是江川的身份,报的自然是江川的名字。 莫少言一听到这话,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不由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刚将将对到一起,那白显贵便冷冷道:“这西梁暗探与莫少言好大的胆子,置诸位大人于无形,竟在公堂之上公然传递消息。” 符羽看着他,好奇道:“这位讼师好眼光,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是传递消息,那我与你已经相看了好几眼,你我是不是也在传递消息?” “我与你初次见面怎会传递消息?你这番公然藐视公堂,搬弄是非,混淆视听,还把诸位大人放在眼中吗?” 白显贵说着朝堂上的三位大人拱手。 他看过江川的资料,从没把这穷书生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无赖小混混。可他哪里知道,堂上这位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符羽呵呵一笑:“那你倒说说,为何我与这位莫少阁领对看一眼就是传递消息,而我与你对视一眼就是藐视公堂?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是谁在混淆视听?” 案子才刚刚开始,这两人便吵起来了,孟琢心中厌烦,挥手制止:“好啦,不必再就此事说下去了。” 符羽当即便大声应道:“是!” 白显贵的下马威落空,面色阴沉了下来。转眼去看他身边的那位少年讼师,只见他默默站着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白显贵先声夺人:“诸位大人,吴大官人吴墉任吴字号大掌柜期间,被指贪污军粮银饷,毫无证据,纯属污垢,实乃前红衣内卫少阁领莫少言子虚乌有的指控,是对我大瑨商人之污蔑。” 白显贵接着便又道:“诸位都是大瑨人,都知三江年年泛滥,哪一回,赈灾现场少得了吴字号?吴字号粮店更是身先士卒,掏空家底,也要赈灾救灾!皆因吴大官人经营有方,吴大官人实乃儒商义商,这样的人却反遭莫少言诋毁,为何啊?毁我大瑨商人,往后谁还敢赈灾救灾?” “莫少言你可有话说?” “有!”莫少言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吴墉。 吴墉便也看向了莫少言,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面色苍白的孱弱之人,竟难掩一丝胆怯。 莫少言又看了一眼白显贵,这才说道:“你说的没错,每一回赈灾现场都有吴字号身影,可哪一回不是因吴字号运粮迟缓,而致使无数灾民饿死?又有哪一回不是在赈灾期间,因吴字号故意囤粮,导致粮价飞升,而你吴字号打着赈灾的名义,从中牟利,这样也能叫义商?” 吴墉咆哮:“胡说八道!道路难行运粮迟缓难以避免,囤粮是为了保持粮食正常供应,不至于被抢购一空。” “无耻!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这声骂是来自符羽,他本来就是在乡下长大,骂起来人滔滔不绝,“也不怕那些因你延误饿死的灾民,去找你讨要性命?也不怕,那些死去的灾民在黄泉之下操你八辈祖宗。” 吴墉面子上哪里还能挂得住,他长那么大从没被人这么骂过,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骂他倒是咬咬牙就算了,但是骂他祖宗,岂能忍得了?两眼呲呲往外冒着火星,再看符羽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日的胜席上,那个狂妄的小子,叫他好生讨厌。 想起了得胜席就想起心爱小妾黄梅子的死,那怒气腾一下冒了起来,上前一步,揪住了符羽的衣襟。 符羽原本就是要激他,没想到这一招还真就奏效了,这下他可得意,一脸得意地耻笑着:“哎呦,恼羞成怒了?戳到你的痛点了?想打我?来来来,你打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讲不过别人就要动手打人,来来来让京城的诸位大人开开眼,我大瑨吴字号大掌柜,所谓儒商,所谓义商,就是这么想打谁就打谁。” 整个堂上被吴墉的这举动给惊呆了。 孟琢愣了一下才急忙喊来衙役分开二人。 这时,莫少言这是开始说话了,一张嘴,便是质问:“从你接掌吴字号,每担军粮便从原来净重,改成了毛重,你认不认?八年前利州水灾,朝廷调拨一万担粮食走你吴字号粮店,可你怎么做的?明明有粮,却故意推迟送达,迟了整整十日,这十天里你吴字号口口声声说没粮,可问问别家粮店的粮食,都是从你吴字号手里买的。十天,饿死了一万人,这笔账该不该算到你头上?军粮账目做的鬼神莫测,大瑨兵马图是你枕边人黄梅子做的,你能说你一点也不知道?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没人知道了?你以为只要把我杀了,就没人能治你的罪了?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义商?你也太小看红衣内卫了!你还咆哮公堂,还要当堂打人?你把你兄长吴稠的脸都丢没了。” 第118章 公堂之辩 莫少言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我问你,那黄梅子如何得到的军粮账目?她又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情报转移?军粮账目是你做的,这份只有你看得懂绝密的账目,为何情报上却十分详尽,就连我大瑨兵马图都做出来了?!” 他冷笑了一声:“从我调查军粮账目开始,便使人再三阻扰,阻扰不成便想要我性命,污蔑我被西梁策反,还试图让红衣内卫解散的人是不是你?指示刺史吴法天大肆抓捕假的西梁暗探,实则为城中真正暗桩做掩护的人是不是你?” 吴墉慌了:“无凭无据,你这是污蔑我,竟不知那桩案子是靠红口白牙编出来也能定罪的。” 白显贵怕吴墉多说无益,不紧不慢地接口道:“不愧是红衣内卫的少阁领,罗织罪名实乃高手,西梁暗探黄梅子利用接近吴大官人盗窃军粮账目,真正受害的人是吴大官人。还有你莫少阁领,一早就因策反一事被关入天牢,只不过这次有了证据,难道你在西梁时,吴大官人就跟你有仇要谋害你不成?还有前刺史吴法天在城内大肆抓捕西梁暗探,师爷都已经招过口供说是他邀功心切,与吴大官人有何干系?” 一直默默看着,一动不动的江川突然说话了:“白先生说得极是,根据三法司的卷宗记载,吴法天与四年前来云梦任刺史一职,四年多来,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共计三百八十二次,共计收受贿赂高达五万两千两白银,四千三百两黄金,并以捉拿西梁暗探为名大肆抓捕,以交纳保证金为名收敛金银,这些均系吴法天与师爷联合作案,并未与吴大官人有直接关系。” 吴墉听他为自己说话,心中得意,朝江川看了一眼。 莫少言立即问道:“并未有直接关系,此话怎么讲?” 孟琢便也看向了江川:“你讲讲看。” 江川:“学生表达得很明确,三法司所有卷宗都没有显示吴大官人与云梦刺史吴法天有直接关系,那就是没有直接证据,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白显贵露出了冷笑:“诸位大人听清了,没有的东西就不必再在堂上讨论了。” 莫少言转向了他:“是啊,听说吴法天死了,从死人那里自然是得不出真相了,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有证明表明吴墉本人与军粮账目案无关?与构陷我西梁策反案也无关?吴大官人才是受人冤枉被人构陷,蒙受冤枉的大好人?” 堂上那三位大人各怀心思,千里迢迢从京城来的云梦,自然是各有目的。就拿主审官孟琢孟大人来说,他能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做得稳,关键靠的是头脑聪明,善于察言观色,懂得政治风向。 今天的案子很简单,三方角力实为不均,一方是吴墉,白衣天子的胞弟,掌管了半个大瑨的银子钱财,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命,早就把能摆平的全部摆平了,所以就连卷宗上不该留下的,早就抹得干干净净了,连可以查寻的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来的路上他与另外那两位大人就已经默契“办成铁案,绝无翻案可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判进大牢,最后让莫少言脱罪。 有过一回就不能再有第二回了,不然,这次再让莫少言脱罪出去的话,那还有自己的好?所以今天就是走一个过场,实际上早就定案了。 莫少言当然知道这几位的想法,笑了笑,说道:“想必红衣内卫调查的卷宗并未被三法司认可,择出来的想必都是对吴墉有利的,那就是了,堂堂吴家连白显贵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人都请了,看来吴家这回是真的不要脸面了,只要人命了。诸位兴师动众从京城来到云梦走了这么大过场,也是难为了。” 他几句话说得直白,毫不隐晦。跟符羽想到了一块,他紧抿着嘴唇,生怕忍不住了,嘴边骂人的话。 倒是那白显贵忍不住了,痛骂起来:“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多么不怕死,原来不过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这被西梁策反背信弃主的奴才,根本不把我大瑨放在眼里,更不把王法放在眼里的刽子手,所以才会如此狂妄。” 听到他骂莫少言,符羽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不是胳膊断了,非得上去掰掉他几颗牙齿方能解恨,要说吵架,他这乡下来的野小子可从来没输过。 “白无常,你身为吴家的讼师代表的,可是吴家的脸面,你这番咆哮公堂伤的可是吴家的尊严,怎么着?难道吴家的脸在你这屁也不是,随意践踏了?” “你……”白显贵气得咬牙,“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还嘴硬。” 要说这白显贵,狡猾奸诈,在官口衙门混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得一身滚刀肉,不该这么沉不住气才是。 可他不,他这人爱得意,一旦看到对手不如自己,马上蹬鼻子上脸,非要把对方打压到泥土里再狠狠踩上几脚。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胜负已定,哪里还把堂上几人放在眼里。 “死到临头?”符羽马上叫起来,“诸位大人,案子还没审完,罪还没定下,为何那位却说我已经死到临头,莫非案子的结果已经有了,现在真的只是走一个过场?” 孟琢愣了一下,只能否认:“白显贵,你休要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把他轰下去。” 其实到了现在,场上有没有白显贵都不重要,反正对方不可能出示任何新的证据出来。 可白显贵刚被衙役带下去,一直默默不语的江川终于又说话了,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孟大人,各位大人,为了让案子审断得更加公正,本人手上有一些至关重要且与本案有关的证据想要出示给诸位。” 这句话大出了堂上几人的意料,大家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全都紧紧地盯着江川。 那孟大人的脸色,一下子便严肃了起来,说道:“堂下,你若有新的证据,那便尽快呈上堂来。” 第119章 关键证据 江川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账目,双手捧着,交给了堂官,堂官转呈给了堂上的三位大人。 这份账目,是江川根据军粮账目做出来的,账目上明确写出来了,连续八年,吴字号每年实际用于军粮购置的银款数目。触目惊心的是,账目上的数目,要远远小于兵部上报的数目,差额竟高达两百多万两银子。 堂上的人全都看着江川。他突然拿出这样一份军粮账目,指控吴墉做假账,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莫少言。从他拿到吴墉的军粮账目以来,就一直觉得账目有问题,可查来查去,查不出任何端倪,他甚至为此请教过一些账房先生,可就连京城最有名的大账师也无一人能说出账目的问题所在! 而对于堂上那三位大人来说,此刻如坐针毡,这么一个有力的证据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让他们十分被动。说白了,今天的堂审就是一个过场,莫少言必死,吴墉必放,也是早就订好的。可如果证实这份账目是真实的军粮账目,那吴墉便是贪污了巨额军粮购置银款,因此必定会被治罪,而莫少言便有可能因此得以减轻罪名,甚至脱罪,因为他在查吴墉的案子时候被构陷,纯属是吴墉设计陷害。 而当这份账目交到吴墉手上的时候,他只瞟了一眼便冲着江川怒道:“拿这样子虚乌有的账目来污蔑吴字号,污蔑我本人!你倒是说说,是谁许给了你这无名书生以什么样的好处,竟让你编造出这样的账目来害我?” 孟琢朝江川喝道:“你便说说,这份账目是怎么得来的?” 江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回大人的话,这份账目着实是学生根据军粮账目做出来的!吴大掌柜所出示的军粮账目看似毫无问题,实则,最关键的地方是在于这份隐藏账目上。” 孟琢问:“什么隐藏账目?” 江川:“诸位也都看到那份账目,请问诸位是否还记得,每份账目结尾部分都有天干地支的编码?为何这样的一份简单的账目中要在结尾写上天干地支?后来我才发现,问题就在这些编码中,仔细看,每一条所对应的,正是真实的数字,而这份隐藏账目才是真实账目。” 他几句话就把问题说得清清楚楚。 孟琢马上问吴墉:“他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吴墉在商人之中也算是聪明厉害的角色,可面对尚方书院的精英,靠最强大脑考进来的学子,差别立刻就显露出来了。他说不是,就不是了?越描就只能越黑。他想了想:“今天堂上有两个西梁暗探,他这么陷害我,无非就是要救那两个人,请三位大人查一查这位学子,是不是背后连着西梁人。” 莫少言这会子,叹了口气:“吴大官人,这些年,我大瑨对你吴家栽培,可谓有目共睹,而吴家为大瑨的奉献,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想当年圣上呼你兄长为白衣天子,天下商人人人羡慕,皆把你吴家奉为榜样。如此大瑨正是用人之际,听闻从你出事时起,圣上为此几番过问,你那最近几年已经久居深阁,甚少出门的兄长也出门奔走,希望能保你,就连我这个原红衣内卫少阁领,当初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又何尝不想保你?希望你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可你的野心太大了。” 莫少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为银子,为了那么多的妇人妾室,你把你兄长当初对你的教诲忘记得一干二净,我问你,大瑨把这么重要的军粮买卖交给了你们吴家,你是怎么干的?两份账目,一明一暗,你可以不承认,可你的账目就在堂上,你隐藏的账目也已经叫人揭示得一清二楚。还有你的小妾黄梅子拿到的账目之后交给西梁暗探,你干什么去了?她被杀人灭口了,是西梁暗探干的?还是你派人干的?你别忘了,我虽然被抓了,可红衣内卫还在暗中调查着呢。” 吴墉愣住了,整个公堂一片安静。而江川,此刻也在静静地望着他,这番话虽然语气平缓可仔细听来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 “我知道,吴大官人想要否认。”莫少言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不给吴墉反驳的机会,便又接着说道,“我来告诉你,那位书院学子提出的隐藏账目问题,红衣内卫早就在怀疑了,就差了这一点证据,既然有人找出来了,那另外的证据看来也是时候该拿出来了。” 还有证据?堂上那三位大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孟琢说道:“呈上来。” 很快便有红衣内卫的亲信送上来一份密函,东西就在密函里面,孟琢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他马上将密函递给了另外两位大人,那两人看了,也都呆住。 孟琢叫人把密函拿去给吴墉面前,叫他看了一眼,吴墉的脸一下子白了,那封密信正是吴墉送往西梁的下面也有天干地支的编号,按照江川刚才示意的方法刚好可以算出,吴墉此番向西梁索要的银两共计两百万两。 莫少言叹了一口气:“这份密函是从西梁劫获的,要说吴大官人可真是做生意的好料子,吃了大瑨的,又要去拿西梁的,两边都赚钱,轻轻松松几百万两银子落到你的口袋里,可你也不想想,这银子就这么好赚么?西梁人真的肯给了这两百万两?如果真的愿意的话,那么这份密函就不会到红衣内卫的手中。就凭你卖国这一点,便能砍了你的脑袋!” “莫少言,请注意你的身份,如今你自己也还是戴罪之身,审问判刑那是我们三法司的事。” “大人说得对,我只是戴罪之身,我只是阐述了,根据我大瑨律令,叛国是为死罪。” 孟琢转向了吴墉:“吴墉,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吴墉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此时脸色已经慢慢缓和了下来:“莫少言,你为何要一心一意想要置我于死地?” 第120章 一波三折 莫少言盯着他,吴墉转头又看向了江川和符羽二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和莫少言一道害我?无非就是因为你们是西梁暗探,你们与莫少言联合。” 然后又转头朝着堂上的三位说道,“莫少言既然拿到了关键证据,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交出来?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份证据是编出来的,并非真实。” 莫少言:“上面的笔迹可是你的?” 吴墉:“江湖上擅长模仿笔迹的大有人在,莫少言你想拿这样一个东西就来定我的罪,未免把三法司的人看轻了。” 孟琢稍顿了一会,与陆照陵和左瑭稍微商量了一下,这才说道:“吴墉,你既然说莫少言和江川是污蔑你,那你就说清楚,到底是如何污蔑?” “回三位大人的话,今日所审理的三起并案审理,这是三法司的决定,为何西梁策反案和西梁间谍案两案的案犯在堂上却突然针对我一人,除了西梁人下这样的指令还能有谁?你们为何不问清楚他们背后又是受谁的指使?好!既然你们不问,那我来问。” 吴墉说到这里猛然将视线投向了莫少言:“你一再声明自己未被西梁策反,好,那我问你,十年暗探,为何只有你能全身而退?” 莫少言没说话。 吴墉:“回答不了了,莫少言,你是我大瑨的臣子,拿着大瑨的俸禄,却为西梁人卖命,你心里就没有过愧疚吗?你不觉得你对不起圣上,对不起百姓吗?” 莫少言等他说完了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一开始就认定我被西梁策反,才有了这番词调,所以我不回答你。首先,我从来都是大瑨人,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为圣上做的事,还轮不到要讲给你听。其次,我莫少言孤身一人,父母早就死了,民间都说,红衣内卫是提头办差的。而我不畏死。” 吴墉:“你不畏死,难道你连祖宗都不要了?你被西梁策反回到大瑨便要杀大瑨的官员,大瑨的商人,并且在大瑨遍插暗探,你旁边这个便是你在云梦安插的暗探是不是?” 符羽倏地扭头看着他。 吴墉:“看什么看?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符羽:“心虚?不存在的!你这番胡说八道,我都懒得搭理你,难道还不让我看看你了?” 吴墉不愿跟他花费时间唇枪舌战,在他看来这个小子,就是一个精于吵架闹事的小混混罢了,于是转向了莫少言。 莫少言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神态:“我在西梁十年,为什么我从来不说话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因为不能说,一旦说了,很可能会暴露我大瑨在西梁的谍报网,会让谍报人员陷入危险,甚至功亏一篑。我现在为什么要承认这个谍报网的存在,因为现在已经非常安全,并且非常缜密,如果我被策反了,那么这条谍报网早就被歼灭了,又怎么可能会拿到你吴大官人的出卖大瑨军粮账目的情报?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之前拿到证据没有拿得出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根本谍报消息汇总,一旦提前拿出这份证据,你吴大官人便会事先做好准备。” 三法司的三位大人相互看了看,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了莫少言,几个人心中都在打鼓:不知道莫少言所谓的谍报网是只在西梁布局,还是大瑨也已经布局好了?” 这一回,吴墉着实是惊到了,沉默了片刻,慢慢将目光投向了符羽:“好好学学吧,看看他是怎么把假的说成真的。” “并没有觉得!”符羽冷冷道。 吴墉:“你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天子骄子嘛,可你无父无母,出生不详,海上漂泊,却能一举夺得青州六轮第一。” 符羽:“没错!我是尚方书院学子,是天子骄子!你说的这些,我档案写得清清楚楚的,并没有弄虚作假。” 吴墉:“可笑!你说没有弄虚作假就没有了?那是因为审查档案的人是莫少言,他在放水,不然你这个西梁暗探怎么可能进到尚方书院里去。” 这个问题,符羽当初也想过,不成想,今天却要就此为江川辩护。他看了看江川。江川也正看着他,此刻,他很想知道,符羽到底要怎么辩解。 符羽一贯的桀骜不驯:“就因为我无父无母,渔民之后,海上漂泊就不能凭本事进尚方书院了?尚方书院入学第一条是什么?人人平等!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弄虚作假,是有人放水了?监考官是六部官员,对了,刑部的也在里面,要不你问问孟大人,是不是参与了弄虚作假?你要是还不放心,那便再去问问贤王爷,没准他的回答会比我的精辟。不过你非要说我是西梁暗探的话,那我便就是西梁暗探。” 此话一出口,最先惊到的就是躲在后堂偷听的院监宋刻,瞬间两条眉毛就竖起来了。 莫少言也惊了一下,扭头朝他看去。 江川也愕然了。 孟琢忽听得后堂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醒过神来,一拍惊堂木说道:“鉴于出现新的证据,暂时休堂半刻。” 半刻间,孟琢等三人回去与院监商量去了。 而江川则心潮起伏,符羽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赌气的!如果吴墉抓住这点,最后判他的罪也不是不可能,脑子里一片纷乱,他稍微猛然间想起了进来时候,丁牧云给了自己一样东西。 他连忙取出来,打开观看。 这是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很明显是丁牧云写的。 看着看着,脸色严肃了起来。 半刻间,眨眼便过去了,再升堂时,那三法司似乎已经商量了对策,那孟琢依然一副要速战速决的模样,加快了审案。 孟琢:“堂下三人,是否还有新的证据要呈上?” 江川:“回大人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份新的证据。十年前利州水灾,吴墉故意拖延不发放赈灾粮食,致使利州万人饿死,而就在水灾结束后,吴墉更使人大肆屯田,原本市价四十石一亩的田地被贱卖为六石一亩,请问吴大官人可有此事?” 第121章 新的证据 吴墉眯着眼,他知道莫少言不好对付,没想到这么难对付,他这么个问法,就算自己想说,也不能说了。 莫少言一眼看破了他的犹豫,便又说道:“吴大官人是说不出口了?若按照吴大官人的说法,我早已经被西梁人策反,那么安插在西梁的谍报网应该早就被掐了才对,那样的话,新送去的暗探一到了西梁便会面临牢狱之灾,可事实上非但如此,还捷报频传。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吴大官人的出卖大瑨军粮账目的情报便是从我布下的谍报网中获取的。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一早就已经拿到了证据却迟迟没有递交三法司?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根据谍报消息汇总,一旦提前拿出这份证据,你吴大官人便会事先做好准备,防的就是你吴大官人!” 三法司的三位大人闻听此言,都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了莫少言,几个人心中都在疑惑,不知道莫少言手中到底握有多少情报? 而吴墉也着实是惊到了,原以为胜券在握,却被他连番痛打下,显得有些狼狈,但越是这样他便越发的冷静,竟将慢慢将目光投向了符羽:“好好学学吧,看看他是怎么把假的说成真的。” “并没有觉得!”符羽脖子一抬高声说道。 吴墉:“你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天子骄子嘛,可你无父无母,出生不详,海上漂泊,却能一举夺得青州六轮第一。” 符羽当即道:“看来吴大官人对我还是了解的嘛,你说的这些,我档案写得清清楚楚的,想必你也早就派人看过了,档案上的东西,弄不了虚作不了假。” 吴墉一阵冷笑:“有没有弄虚作假得看审查档案的人是谁,若是那有心之人故意放水。” 听他这么说,江川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了符羽,心想,可真是巧,这番质问,他很想听听符羽要怎么替自己辩解。 他看了看江川,见他看着自己,符羽有点哭笑不得,不成想,今天却要就此为他辩解,他反问道:“你的意思是红衣内卫对我放水了?” 吴墉:“不然你这个西梁暗探怎么进得了尚方书院?” 符羽那一贯皮里阳秋的笑又挂上了嘴角:“就因为我无父无母,海上漂泊,渔民之后,布衣之人,就非得是靠着特殊关系特殊手段?而不是凭本事进得了尚方书院了?吴大官人觉得我没本事?是要跟我拼拼脑子?” 一句话把吴墉给顶在了那里,三法司的几位大人也都尴尬了。 吴墉无语:“我可没要跟你比脑子。” 符羽:“那便好,吴大官人监理尚方书院的建造,对尚方书院多少应是有些了解的,可还记得尚方书院入学的第一条是什么?” “废话,当然知道,尚方书院第一条人人平等!”吴墉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后悔自己竟跟着他的话走。 “原来吴大官人还知道人人平等这一条,既然如此,怎么到你嘴里,我这布衣人就不配考进尚方书院了?”他立即转向了堂上坐着的三位大人,他知道左瑭曾也是布衣出生,尤为厌烦别人搬出身世,看不起布衣人,故意道,“孟大人、陆大人、左大人,这个吴大官人当堂指控,尚方书院考试弄虚作假,污蔑红衣内卫对学子审查不严,请三法司严查此事。若三法司不查办,那我便上书贤王爷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那孟琢脸色顿时黑了,一拍惊堂木,冲着吴墉喝道:“堂下休要胡说,尚方书院的监考官员皆为六部官员,考卷皆为贤王爷亲自确认放进的秘盒,是天底下最为公平公正的考试。” 符羽皮里阳秋的笑又挂在了脸上:“吴大官人你听听,这个回答你满意不满意?要是你还不满意的话,便再去问问贤王爷,没准他的回答会比孟大人的回答能让你满意。” 陆大人这时说话了:“贤王爷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不要再在公堂之上搅入与案件无关之人。” 这句话总算是救了吴墉,连忙应了声“是”接着又冲江川道:“你只需回答自己的身份便是。” “西梁暗探?”符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非要说我是西梁暗探的话,那我便就是西梁暗探。” 此话一出口,最先惊到的就是躲在后堂偷听的院监宋刻,瞬间两条眉毛就竖起来了。 莫少言也惊了一下,扭头朝他看了过去。 江川不禁也愕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仲怔间,孟琢忽听得后堂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赶忙一拍惊堂木:“暂时休堂半刻,堂下之人原地修整。” 孟琢等三人立即去了后堂,一脸惶惑找宋刻商量对策去了。 而此刻的宋刻,已然一脑门的汗珠。 而堂下众人,虽是休整,一个个却笔直地站着。只有符羽席地而坐。 江川心潮起伏,符羽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不理智的,吴墉自从白显贵走了之后,所表现出来跟之前完全不同,该有的态度有了,分寸也拿捏了,就算符羽搅局最后也得按他的路子出牌。 现在符羽叫吴墉抓住了漏洞,最后判他个死罪也不是不可能。 可符羽代替的是自己,他不能被定罪更不能死 “喂!” 脑子里正一片纷乱之际。听到一声低呼声,江川猛然回头。 鲁圆中一直在外面等着,花了十两银子求得当班衙役的同意给江川捎话过来:“喂,有人让我传话给你,说门口个你的东西记得看看。” 他稍微猛然间想起了进来时候,丁牧云给了自己一样东西,他随手揣进怀里还没来得及看,连忙朝那班头施了一礼,从怀中取出,打开细看。 这是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丁牧云亲笔所写,看着看着,江川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半刻,眨眼便过去了,再升堂时,那几位大人已经商量好了对策,那孟琢依然一副要速战速决的模样,加快了审案。 “堂下三人,是否还有新的证据要呈上?” 第122章 利州往事 江川一动不动地站着,脑子里想的是,丁牧云留下的字条那短短几句话,实际上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便是拖延时间。 拖延的目的,还得看丁牧云能不能将那致命一击的线索带来。 江川往前一步:“回大人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份重要线索……” — 沙海之中,烈日如火,就连吹来的风也是滚烫的;极目看去一个接着一个的沙丘接天而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驼铃声,一列驼队混杂着马队,蜿蜒而来。 这是今早出城的胡商队,一行大约六十人,百余个货箱。 今天日子特殊,三法司头一回来云梦办案,城门口的布防比平时都要严,但是主要查的是进城的人,对拿着通关文牒出城的人,则自动放行,这些人分为三个商队出得城,出城后方才汇合到一处。 直到此地,这些胡人依旧保持着谨慎,鸦雀无声。 前方是沙丘地带,领头的人抬头看去,嘴里喃喃了一声:“过了这里就安全了。” 说罢,手指压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那盘旋在空中的枭鸟寻声飞掠过来,快到头顶是突然下沉,正这时,一只小弩从沙丘后射出,“噗”一声击中了枭鸟,从空中直直掉落在地。 噗噗噗——无数道破空之声传来。 小弩如雨点般射向了驼队,一阵闷哼声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是禁军枭卫,应战!” 瞬间,马队冲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马蹄疾驰搅动起滚滚烟尘,将商队包裹起来。 禁军枭卫是禁军中一支行动力极强且擅长秘密行动的秘密卫队,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死士,他们擅长伪装以及各种条件下特种作战。 一连番弩箭疾发之后,几十名枭士出现在沙丘后,这些人身着沙漠特装,脚踏滑沙板如风疾驰…… 这是丁牧云率领的禁军枭士在此埋伏,江川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红衣内卫截获的军粮账目实为假账,推断出吴墉会在当庭指出账目为假,反手嫁祸给莫少言诬陷,则莫少言必死无疑。 而真实账目一定还在云梦,若要送出去,最好的时间便是三法司审案之日,而这里是必经之地。 枭士踏着滑沙板冲入烟尘。 实际上这支胡人商队,既非胡人,也非一般商队,他们西梁培养出来的一等杀手。 这必定是一场血战…… 而这个时候,三法司的大堂上,正在进行着另外一场“血战”。 江川看着吴墉道:“十年前利州水灾,你故意拖延不发放赈灾粮食,致使利州万人饿死,而就在水灾刚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你便使人大肆屯田,原本市价四十石一亩的田地被贱卖为六石一亩,而被你买下来的这些土地却一直荒着……” 还没等他说完,孟琢便先开口打断:“此事与今日案件有无关系?若无关不必提及。” “回大人的话,当然有关。田地乃百姓的生存之本,没了田地,就无法生存,水灾过后,真正的惨烈才刚刚开始,瘟疫、饥饿,最后粮食被吃光,树皮草皮也被啃没了,没了田地的灾民,便只能暴动。利州交困,官府为了安抚百姓,只得跟吴字号买回田地还给百姓,这一买一卖间,你吴大官人不动声色就赚了个盘满钵满。而你赚了多少,官府与百姓便损失了多少。” 江川话音刚落符羽便鼓起了掌:“好一笔生意,吴大官人真不愧是吴字号大掌柜,利州一场水灾,光饿就饿死了一万人,官府买粮是一笔,买地又是一大笔,阎王也不过就要人命,而你吴大掌柜的是又要钱又要命。” “一派胡言!”吴墉喊道。 可符羽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吴墉乘着水灾,公然勒索百姓,敲诈官府,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发国难财,这笔债你得偿。” 等符羽说完了,吴墉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这件事当年官府就已经调查过了,一则是利州水灾之时,溟江暴涨,行船艰难,粮食难以调拨。二则是从外地调拨的粮食,一部分用来赈灾,余下的那部分才用来买田,老百姓说了庄稼没了,守着田地有什么用?如果我不买,老百姓就得饿死,可如果以市价买田,那我吴字号仓库的粮食就不足以让利州人人有饭吃。你们不知道当时情形,可我知道。”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你们若看过利州一片汪洋的景象,就知道当时有多凄惨。” 愣怔间,有人快速调来了利州汪洋图。 这张利州汪洋图的作者不祥,但因画得太过真实悲惨,被很多小报临摹登载过。 图上一片汪洋,到处都是惊慌的老百姓,到处都是废墟和死人,触目惊心。 堂上堂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吴墉道:“当年三江水患,溟江上游连日暴雨,洪灾泛滥,近百万民众危在旦夕,为保住下游,当今圣上,不,当时圣上还是皇子,督查三江水害,到了利州,是他下的命令要利州管区通判命尚步亭开渠泄洪,尚步亭不从,被当场斩杀于河堤之上,听说他死了之后夫人受不了一头撞死在河堤之上血溅当场……”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当日我就在利州,就在河堤之上,我亲眼看着官兵凿不开坚如磐石的大堤,最后是用硝石硫磺炸开的堤口……那道大堤正是尚步亭主持修建的,可保百年的堤,才刚刚建成一年,就被炸了。我随行的护卫还有我心爱的女人,当时正怀着身孕,没来得及撤出,便是在那一日遇难的……” 听到这,江川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只顷刻间便恢复了如常。 吴墉大声道:“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在马不停蹄地调动粮食,我倒要问问,这个案子还要不要在今日翻出来?” 孟琢大吃一惊,看着堂下已然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的吴墉,万万想不到吴墉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可他要说自己的事就说自己的事,扯上当今圣上作甚?圣上的所言所行岂是臣子可以讨论的? 本来都可以量好罪了,这会儿竟牵扯出圣上来了,审是审不下去了,提也不能再提了,一拍惊堂木:“此事与今日案件无关,不要再提了。” 第123章 惊天反转 吴墉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回头看了看三法司众人,这才看向了莫少言。 反攻的时候到了。 他假装叹了口气:“身为商人,牟利实为本性,是我有罪,但即便我有罪,审我判我的当是大瑨律法,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现在可以明说了,堂上所呈的军粮账目,实为假账,就如刚才那位尚方书院的学子所言,账目上的天干地支,确实别有文章,但他自作聪明了,并非他所言地对应真实账目,而我故意留下的标识。实话说,我一早就得到消息说朝中安插西梁暗探,要害于我,便作了这样的一份假账,我当时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法子,我料定这份假账一旦落到暗探手中,必定大做文章。果然如我所料,莫少言便拿着这份假账目来了,还编造了一份什么大瑨兵马图,还同样弄了个标识出来,好让案子办的下来,罪定的下去,要在云梦要了我命,卖国,乃至满门抄斩的死罪,不但要我死还要我吴家都死绝。” 莫少言紧锁眉头,一丝苦笑挂在了嘴角:“我为何要害你?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 “无非就是我吴家与朝廷关系密切,圣上自从利州水灾之后,就有心要治理三江。想我大瑨地大物博,三江中下游土地肥沃,为我大瑨粮仓。却因三江连年灾患,春耕缺水,夏季泛滥,洪水暴发时,江水奔涌,淹没良田,洪水退去后,沙石千里,一片废墟。这样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旷古至今,朝廷每年要花费大笔的赈灾银两。但三江若治理好了,则可利用三江,做到防洪灌溉水运,既可灌溉繁田,又能利用水运调集粮草兵马,往西可攻打西梁,往东又能抵御东南海贼,一统天下。可要修建这样一个千年工程,耗时、耗力,耗财,还要设法解决河道之间的水流落差。为此,朝廷还在遍寻人才,即便是修建好了,往后还有岁修等等,处处都要银子,这些都还好说,最难的是找到一位精通水利,改造三江的治水谋士雄才。” 堂上皆寂,众人都以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来治理三江这么复杂重要。 江川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从一开始只觉得吴墉诡诈、贪婪,不失为商人中的鬼才,现在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尤其是他谈到三江治理,竟让他恍惚了…… 大雨磅礴,百里长堤,滚滚溟江水,无数漕公在夜以继日地修固着大堤,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堆积如山…… 河堤上还有一处来不及加固的地方,被大水冲开了,几十漕公奋不顾身地手挽手跳入水中…… “啪——”一声惊堂木响,把江川在恍惚中拉回到了现实。 孟琢不禁好奇:“吴墉你能否解释一下,西梁人为何要害你?” 吴墉:“我吴字号以国为先,自愿并有能力承担得起这样浩大工程的供应,治理三江也是我毕生心愿,我夫人和我未出世的孩子皆因水患故去,没有水患他们就不会死。灭了我吴家,瑨国必然会推迟三江治理,而这也只是他们第一步,吞没大瑨才是最终目标。”他抬手指着莫少言厉声道:“这就是西梁与诸国的野心,也是你莫少言的心思。” 莫少言定定地看着他,并未接话,他这番慷慨激昂陈词,差点就把他打动了,但他还不至于被打动,因为根据红衣内卫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些都不过是他脱罪的托词,不愧为窃国大盗,可惜此番因不懂账目,落入他布置好的陷阱,只能愿赌服输。 孟琢、陆照陵、左瑭相互看了看,微微松了口气。 孟琢的腔调变了,连称呼都改了:“吴大官人,真正的账目在哪?立即呈上来。” “就在公堂之外。” 白显贵虽然被当堂哄了出去,但他并没有离开,一直等候在公堂门外,此刻听到传唤,立即进得公堂,将吴墉一早交代给他的账目呈了上去。 三人看完之后,小声商量了一番,惊堂木拍了下去:“西梁暗探莫少言用一份假账陷害我大瑨商人吴墉一案,证据确凿,判莫少言斩立决,其同犯西梁暗探江川,押入大牢另行处置,立即执行。” 整个大堂上一片安静。 两名衙役上来押着莫少言向大堂外走去,另外两名衙役押起符羽便走。 门外,适才还是丽日清空,突然天边涌起了乌云,一瞬间便把天空罩住,无数只飞鸟从天上掠过,叫声震耳。 押送犯人前往刑场的孟琢出了公堂,仰头望了望,问身边的云梦官员:“这些鸟是怎么回事?往日也是这样吗?” 那云梦官员连忙答道:“回大人的话,从前未尝见过!” “这就怪了!”孟琢皱了皱眉。 而随后出来的江川,也不禁抬起了头,看向天空的眼神多了一丝迷茫,丁牧云再不把证据送来,莫少言就要人头落地了。 猛然间,他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是栾云飞! 一见到江川,栾云飞便道:“我正要出城时,听说案子判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西梁人在沙丘附近布下大阵,箱子里装的都是硫磺火药,八百枭士全都去了,罗石也去了,对付这种阵法,他有经验……” 后面的话,江川听的不清,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等了! 即便是这番情急之下,他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栾云飞施了一礼:“栾总教习,可否借你的惊雷一用?” 未等他说完,惊雷似是听懂了一般,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江川上马,刚要说话,就听栾云飞挥了挥手:“去吧,法场上的事,我能拖就拖……大不了便劫了法场!” 不过最后的那句,江川并未听见,惊雷已经如疾风般飞驰而去。 守城的士兵只觉得面前刮过了一阵风,连影子都没看清,一人一马便已经出得城去。为首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其中一个疑惑着问道:“刚才莫不是是有人出城去了?” 另一个探头朝外看了看,挠了挠头:“是刮过去一阵妖风吧!” 第124章 救人要紧 出了云梦古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 极目之处,苍莽雄浑直达天际,有风吹过,黄沙卷舞。在天与地之间,一人一马绝影般飞掠,所经之地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马蹄印。 江川心中翻腾,莫少言和符羽要救,吴墉也要救。八年前的利州水灾尚有种种疑点未消,如今三江治水又非吴字号不可,他这个时候绝不能死。可要如何才能将三个人都救出来?难! 拿不到证据,莫少言立死!拿到了证据,吴墉必亡! 前方沙丘绵延,越过两个大的沙丘,忽见烟尘滚滚,在沙丘与沙丘之间,僵持中的两拨人马。 骑着高头铁骑的禁军枭士,蔓延成两个巨大的圈,驰骋辗转将商队重重包围,被重重围困的西梁人却不慌不忙地运行着大阵,烟尘滚滚,如惊涛骇浪一般,完全看不清阵中的形势。 罗石正率余下枭士,观察敌方大阵,此阵变化多端,运行诡谲。 此前为掩人耳目,同意让丁牧云率人乔装成胸怀壮志游历四方的“驴客”在此地伏击。 所谓驴客,乃不避风雨虎狼,结伴长风云雾,以野果充饥清泉解渴,以游历为生,辅以给各报刊著文,介绍风土人情以及分享旅行经历之人。 原本,丁牧云想着速战速决拿到情报回云梦救人,却不料对方竟在此摆下了大阵,起先她信心十足,对方六十人,自己这边八十人,怎么着也是占着优势的。可一进大阵,才知这阵型的厉害,带来的人一半被陷了进去,只能源源不断地往里投人驰援,可投进去多少大阵便吃下去多少。 她本就不是什么能指挥作战的首领,早就手心冒汗心中发慌,所幸罗石来得及时,她气喘吁吁地退到罗石身旁,急急问道:“这……这是什么阵法?” 罗石道:“四门兜底阵。此阵按照东南西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布阵,此阵的玄妙之处就是要找到中心阵眼,你看那辆马车。”他用手这种中间八风不动的马车,“那辆车便是阵眼,驭车之人便是驭阵之人。” 丁牧云喜欢研究奇门遁甲,却也只习得皮毛,忙问:“能破吗?” 罗石没回答,嗅了嗅鼻子,想了想才说道:“你看见那辆马车上的箱子了吗?跟别的箱子不一样!那些箱子更大更笨重,用的是坚硬的蛇纹木,很可能里面装的就是硫磺火药,那辆车一旦引爆便是玉石俱焚。” 丁牧云吓了一跳,心道,人死了不要紧,证据要是没了,关系可就大了,忙问罗石,“那怎么办?” 罗石:“硫磺火药威力巨大,非血肉之躯能挡。” 正发愁间,忽听马蹄声响,竟是惊雷冲刺而来,转眼便到了跟前。 罗石和丁牧云同时扭头,才发现来的是江川,便同时一惊,心中愧疚——江川此刻出现在这里,说明案子已经判了下来! 丁牧云心里着急,罗石也急了,豁出去损失几十名枭士,也要拿回情报去救人。 甫一进攻,战场上的局势竟发生了惊天逆转转变,刚才还抵死抵抗的西梁人,眨眼之间成了强弩之末,溃不成军,所持硫磺火药竟像哑了似的,没一个炸得响地,枭士没费多大力气,西梁人便死的死亡的亡。只有阵眼中,那领头人还在负隅顽抗。 也不知道他习的是什么仙道妖法,突然跪在地上,手抓起一把沙子,双手高高举起,嘴里念起了咒语。 刹那间,平静的沙海突然开始涌动,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朝这边汇聚过来,黄沙的嗡嗡声,与大地的震动声呼啸而来 这是什么妖术?!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禁军枭士一个个也都面呈疑色,一致拨转马头,准备迎战,然而战马却开始嘶鸣,马蹄踏动,鼻息迸张,竟似要临阵脱逃! 可这些乃军中战马,素来不惧刀山火海,为何有此种举动?!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那惊雷却气定神闲一般仰头长啸一声,刹那间,翻涌的沙海戛然而止,如潮水退去,竟齐刷刷向后撤去。 罗石乘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手中的小弩对准了目标,一道破风之声过后,领头人笔直倒在地上,小弩穿透咽喉,鲜血汩汩,已经毙命。 丁牧云惊呼出声:“你怎么把他杀了?” 罗石也是一愣,他这一弩箭并非要取他性命。 枭士立即奔到跟前,搜出他随身携带的情报,迅速呈给了罗石,罗石转手交给了江川。 江川的眼睛还盯着那人,刚刚他分明瞥见弩箭是奔着别的地方去的,而他倒地时眼神又是如此难以捉摸,仔细想来,竟是利用了弩箭自杀?!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紧了,迅速情报查看,可看完之后眉头没有半分舒展反而皱得更深、 罗石心中着急,忙问道:“怎么?情报不准确?” 丁牧云也接着问:“难道是假的?我们被骗了?” 江川只回了句:“账目是真的。” 丁牧云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莫少阁领有救了。”又催促道,“那你别愣着了,快回去救人,莫少言已经被押往法场,迟一步便有掉脑袋之虞……” 尽管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可人命关天,容不得他再多犹豫,江川毅然收起情报放入怀中,上了马背。 在枭士打扫战场时,江川已然踏上了回云梦的归途,他紧紧地用手捂住怀中的情报。 — 云梦古城万人空巷,都涌去了法场,三法司在云梦办案,杀的是红衣内卫的少阁领,判的是斩立决,出了官府大堂便径直押上了刑场,这种事在云梦从未有过。 法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莫少言已经被押到了法场,身背罪牌跪在地上,旁边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端起壮行酒喷洒在了刀背上,水花飞溅间,只等时辰一到立刻行刑。 孟琢坐在监斩席上,已经看了三次日头,两次沙漏,只等法场上那例行公事的一柱香烧完,可奇了怪了,那一柱香像是怎么也烧不完了似的。 第125章 敢劫法场 别说孟琢奇怪,就连法场的百姓、押解的官兵还有刽子手。人人都觉得今日颇为诡异,法场斩人素来是午时三刻,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能压制鬼魂不敢出现。可瞧瞧今日,未时都过了,还没开刀问斩,只因法场上那炷香烧不完。 行刑之前点一炷香那是告慰天地神灵,香烧完了,立即问斩,可今天的这香也不知怎么回事,烧是烧着的,风一吹还能看到火星子,可烧来烧去就是不见短。 这不见鬼了么! 刑台上,莫少言跪到此时,心里竟也纳闷了起来,他干了十年暗探,对时间一向十分敏锐,深知一炷香不可能烧那么久,除非有问题,仔细一闻还真的有问题!香味细细绵绵,说明这香里是掺杂了别的东西。 想到这里,忙抬头四顾,他的目力极好,又擅长辨识人面,纵然法场周围人山人海,一眼看去,还是迅速识别到了人群里的尚方书院学子。 不单单是书院学子,还有教头和栾云飞,这些人分列在东南西北四面,一个个都表现得极为谨慎,站的方位也十分有序,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古怪,应是藏了兵器在身上…… 云梦的天气十分炎热,到了午后,便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天上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仿佛要把地上的水汽都蒸腾干净。而法场是在一片空地上,烈日当空,一点遮挡都没有,活活要把人烤成个人干。 孟琢打京城来,这个时节,京城里大雪纷飞,到了晚上还得烧上小火炉过夜,他早就大汗淋漓,作为监斩官,顶着大太阳,穿着官服,还得板板正正地坐着,实在是煎熬,此刻恨不得找个林木葱茏的地方,泡在水里才好,尤其是法场上闹哄哄一片,听得他心焦,只想把香给拔了,立刻斩了莫少言,结了这趟差才好。 茶水添到第六回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其实,最让他忍不住的是周围的议论声,这些老百姓听风就是雨,都在议论鬼神,说什么法场上的死犯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有小鬼在给他掐着香,所以香才怎么也烧不完。 这不扯的么?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冤魂小鬼! 这是有人故意在影射三法司办案不公? 想到这点,孟大人顿时生出怒意,手里的茶杯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李甲见孟琢的脸色难看,赶紧出了个主意:“孟大人,您远道而来,快别在这烈日下坐着了,请大人移步别处,等香快烧完了我再叫您?免得听这些老百姓的闲言杂语影响到您的心情……” 孟琢作为刑部尚书,是一位颇有办案经验的官员,目光猛地盯在了那柱香上,怒道,“什么小鬼掐香,问题就出在了这香上了。”此刻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便觉得是被人耍了,拿起斩首令牌,喊了声,“来人,拔香行刑!” 牌子落地,人头便要落地…… 眼看着刽子手举起鬼头刀,莫少言仰起头,最后一眼看向了天空…… 众目睽睽之下,鬼头刀正要落下,突然从人群中飞掠起一个人,一支丈八蛇矛闪电挑飞了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只见刀光一闪,刀尖直直扎进了刑台,与此同时一个身高的身影,挡在了莫少言的面前。 莫少言定睛一看,心头一热,叫了一声:“栾总教习……” 栾云飞并未看他,只说道:“你放心,江川一定会把证据带回来,在他没回来之前,我护你周全。” 见栾云飞出了手,底下的学子们哪里还耐得住,不等陈烈指挥,一个个便生龙活虎一般跃了出来。 最先动手的便是程南君,这小子平时就爱好勇斗狠,此番在尚方书院好久没跟人打架,都把他给憋坏了,这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岂能错过?原本来的时候,还说得好好的,此番一切行动听从陈教头的指挥,可真事到临头,哪还等得及陈教头下令?并且他用的还是一对流星锤,使起来呼呼挂风,一边舞动着流星锤一边还好心劝着:“小爷这锤子可不长眼睛,丑话说在前头,打死了打残了皆与我无关,懂事的就避开,不怕死的只管上,事先声明,一条人命十两银子,死我流星锤下的,家属去京城程瑶程大将军家里讨银子,但是来回路费自理。” 听听,这位小爷是程瑶的儿子,吓得靠近他的官兵纷纷后退。 这场有组织的劫法场行动,学子们都是陈烈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首要条件就是身上的功夫要好,唯一一个功夫不怎么样的是鲁俊辰,便是行刑台上那柱死活也烧不完的香的制作者。 按鲁俊辰的说法,此事仓促了些,香做得潦草了些,再加上外头有风,估计一炷香能烧个三五天,是不成问题的,若是在宅中无风的地方,起码能烧个十天半月!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取香的李甲都给惊呆了! 看热闹的老百姓见打起来了,也都来了精神。 云梦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官府从来不把老百姓当人,连年盘削,积怨很深,老百姓暗地里没少骂官府,做梦都想跟官府干架,今天有人带了头,谁也不想错过,手边有什么扔什么,什么菜帮子,菜叶子,臭鸡蛋,砖头瓦块……全都招呼在了官兵们的身上,气的孟琢高声怒吼:“反了,都反了!刁民!不,反民!” “反了?谁说反了的?”栾云飞高声问道。 孟琢脸色铁青,指着栾云飞的手都在颤抖:“栾云飞你造孽啊!身为禁军总教习,居然敢带头劫法场,脑袋不想要了?!” “想要!可你孟大人杀人杀的太急,连多一天多一刻你都不能等,那栾某便不能不救。” “三法司判的案定的罪,还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来人,给我把栾云飞抓了,所有敢阻扰之人,有一个抓一个。”说到这孟琢转头吩咐道,“京城的护卫队给我上去拿人。” 京城卫队吼了声:“是!”朝栾云飞和尚方书院的学子围了过去…… 第126章 玄机暗藏 城门口。看守城门的士兵刚刚接到上方命令,说城中有人劫法场,以防贼子逃窜,要立刻关闭城门。 正在指挥关门的领头官兵目光中突然露出了惊诧之色,此前掠出城外的黑风又席卷而来,眨眼便到跟前,还是没看清,便从门缝中一掠而过,连带撞翻了两名关城门的士兵,卷进城去,吓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手忙脚乱地指挥道:“快快快……快关闭城门。” “黑风”卷向了法场,到了法场外猛然刹住。 江川跳下马背,高举起手中证据,大喊了一声:“证据在此,刀下留人!” — 驿馆里,草色葳蕤,一阵风掠过满地落花。 面色苍白的吴墉坐在茶案前,平日里那份潇洒自如的气度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内心的不甘和愤愤。奉命拿人的李甲,带人闯进来时,他双手颤抖地端起茶碗欲饮未饮,直至官兵奔到跟前,终是放下了茶碗,李甲验明正身之后,押起来便走。 驿馆外,孟琢亲自带了数十名官兵和证人江川过来押人,吩咐沿途警备,不得让人靠近,看着吴墉被押了出来,走过去,道:“吴大官人,请吧……”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江川喊了一声:“小心。” 孟琢眸光一闪,猛地推开了吴墉,一只袖箭从远处射来,直袭吴墉的要害,亏得他及时推开,袖箭偏了一点擦着吴墉的肩膀,带走了一块肉,鲜血直流。 孟琢大喊了一声:“保护犯人,缉拿刺客。” 刺客一击不中,竟不逃跑,紧接几发全射在了赶过来保护吴墉的官兵身上,眼看着官兵追来,心知跑不掉了,竟回手抹向自己的脖子,顷刻间便气绝身亡,等官兵扑到跟前时,直直从房顶上掉落在地上,上去的人摸了摸刺客的脉搏,回身向孟琢禀报。 事情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一般,刚才江川若不是抬头四顾,也不会看到房顶上有人,可后面没想到的是,刺客的手段、自杀方式都是那么凌厉果断,似曾相识…… 猛听得孟琢怒声吩咐:“把尸首带走,好好查个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江川这才回过神来,容不得多想,立即看向了吴墉,又看了看地上中箭的官兵,见伤口流的是腥臭的黑血,心知不妙,连忙捡起地上的箭,箭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刺客果然在箭尖上抹了剧毒。 糟糕! 若身在药铺,他是能配出解药来的,可附近并无药铺,最近的也在半里外,而吴墉业已昏沉,脸上一片紫黑之气,他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吴墉的身子慢慢向地上沉去,恍惚间他似是看清了面前之人,身子一扑竟挂在了江川的身上,头自然而然地附在了他的耳边,小声道:“你……你给他们递刀子害了我了,当年的事怪不到我身上,军粮账目一案……是有人陷……陷……” 他声音细若游丝,只有江川这般耳力才能听见。 那孟琢眸色一冷,立即上前,扶住了吴墉,要单听他遗言,吴墉此刻回光返照,竟似明白了什么,呵呵笑了两声,颤声说道:“我现在懂了……我现在懂了……” 孟琢忙问:“你懂了什么?快些告诉我?” 吴墉:“我与他必死一个……” 孟琢还想再问,可吴墉毒已攻心,气绝身亡。 孟琢狠狠瞪向了江川,但也未对他苛责半句,只问道:“吴墉刚刚对你说了什么?原话告诉我。” 江川掐头去尾,只说了中间那句,孟琢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见问不出别的,便也只能作罢。冲回驿馆的李甲,此刻带着茶馆跑了回来大声禀报:“报!吴墉的茶水里有毒,适才,大约是想自杀,但因贪生怕死才欲饮未饮。” 孟琢接过来闻了闻,叫人记下。 不消片刻,他便安排下了逐项事宜,先是派人抬走吴墉的尸体,一并带走了江川,随后又叫人查抄了吴墉的住处。 江川被带回去详细询问了拿到证据的经过,一一如实作答。 案子很快就结了下来,吴墉卖国证据确凿,刺客身上还有西梁密令,实为卖国不成,死有余辜,莫少言和符羽双双被放,三法司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做完,便可回京城。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等查抄吴墉家产时,竟意外发现其家中只有现银九千两。 别说是吴字号的总号掌柜,同时还担任这吴字号的掌事一职,就是京城的一个普通富商家中也不止这点现银。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震怒,可在贤王爷等一干大臣的劝阻下,并未株连吴家,而且让吴家拿了一千万两买全家性命,这一千万两分十年付清,若时限一到不能付清的话,则没收全部商铺,票号等等用以抵押。 这起惊动天下的军粮账目就这样收了场。 莫少言和符羽从大牢里被放了出来,接下来莫少言就要回京城。 莫少言从牢里走出来的时候,江川、符羽、丁牧云、栾云飞等人已经在等候。 虽然吴墉被办,军粮账目没有落到西梁人手里,瑨国便暂时无虞,可莫少言的心情并不轻松,吴墉被人刺杀身亡,西梁刺客身份的指向又太过明显,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不简单。 他抱了抱拳,说了句,“大恩不言谢。”然后视线看向了江川,道,“我有话要跟江川说可否?” 江川默许,跟随莫少言走到一旁,避开众人的地方,莫少言方直视着他,低声道:“听说吴墉死时,你在跟前。” 江川点点头,想了想说道:“不瞒您说,我对三法司有所保留,但我想这句话应该告诉你,他说军粮账目案是遭人陷害。” 莫少言的眉头一下子便紧皱了起来:“还有么?” “还有一句,很多人都听到了,说的是,他现在懂了,我与他必死一个。” 莫少言眼中闪了一下,垂下头没有立即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多谢你把这些告诉与我。”他苦笑了一下,“还有别的吗?” 江川立刻摇头。 莫少言是何等精明之人,一个表情便能识人察事,知道江川还藏了话,却也不便再问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第127章 善恶有报 江川心里还有疑窦,冲着他的背影问道:“莫少阁领,若吴墉真说的都是真的,那……” 莫少言放慢了脚步,背对着他,声音很淡地接话道:“那我大瑨最大的危险便不是来自外敌。” 江川愣怔地看着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他只是听着,却并不接言。 莫少言也没想他接言,转过身看着他道:“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你想想,大瑨最富有的是哪一家?大瑨权势最大的又是哪个衙门?能把两厢搅合在一起,让他们相互猜忌,互相对付,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江川认真在听,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态。 “西梁那边查了几番了,刚刚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依旧是没有发现有西梁暗探和吴墉有过深的接触,要说有,那也是我给他安排的,此人便是黄梅子!她确实曾是西梁暗探,但几个月前被我策反为我所用。”莫少言眼神黯淡了一下,“我曾许诺过,护她周全,可她却死得不明不白,是我欠她一条人命。” 莫少言似是自说自话,实际上却在观察江川的反应。他确实聪明,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自己。但再聪明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一遇到政治权谋,就显得十分稚嫩。他只是给少年提个醒,即便足智多谋也要加倍小心,否则便会被人利用。 莫少言:“这一池的水太深,此番我也只是侥幸上岸,事情过去,你作为局外人就不要再在岸边行走了。” 江川诚挚道:“多谢少阁领提醒。” 莫少言点了下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栾云飞等人跟前交谈了几句,红衣内卫已经过来接人,莫少言很快便上马离开。 符羽和丁牧云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过来。 符羽的胳膊基本已经完好,笑嘻嘻地给了江川一拳,然后勾着他的肩膀:“对了,吴墉的军粮账目做的那般隐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真假?” “是吴墉在账本上留下了破绽。”江川慢慢道,“账本虽然做旧,可对照八年来字迹的变化还是有些许差别。” 符羽举起了大拇指,夸赞:“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丁牧云毫不遮掩自己对吴墉的厌憎,就连提起这个名字都嫌晦气,脱口道:“说他干什么,死都死了!三法司算是没白来一场,总算是做了件好事,想必此时利州百姓早已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在庆贺了。” 江川知道她在八年前的经历,不想她回忆起往事,干咳一声,转头问符羽道,“在大牢这些天,你可还好?” “别提了,所见所闻,骇人听闻。进去时做了心理准备了的,可真进去了真如同噩梦一般,”说到大牢,符羽不由感慨,手一比画,“这么大的耗子踩着人脸跑来跑去……” 丁牧云阴阳怪气道:“行啦,我说这位朋友,院监打点过的,你也没受多少罪,哪来那么多的抱怨?再说了,那些被疑为西梁暗探的普通百姓,才是真正煎熬。” 符羽说不过他,笑嘻嘻转移开话题,“走啦走啦,庆祝一下,咱们吃酒去,云梦古城最好最大的酒楼,今天我做东!” 丁牧云听到“吃酒”二字,便心生欢喜,闹着要去吃酒,江川不想扫了二人的兴致,便随他们一同去往酒楼去了。 从街面路过时,遇到一茶水摊,一群人正在吃茶闲聊,不时传来几声呜咽,侧耳一听,有人正在说话: “……吴大官人可是大善人啊,当初我们一家就是靠着他接济的十两银子,才挨过的难关。” “凡是找上门的穷人,吴大官人都会接济,从来没见过哪个富商像他这般慷慨。 “就拿一年前的云梦大旱来说,咱们都是吃着吴字号施的粥才勉强活过来的,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家要卖儿卖女……呜呜,吴大官人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群人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泪。 丁牧云听完,气得双手叉腰,刚上去理论,被符羽强行拉走:“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俗话说得好,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坏事做得越多,便越爱做善事消除业障。你说是不是江川?” 江川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点头说道:“他们既然受了吴墉的恩惠,就得念着人家的好,不然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丁牧云左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讪讪了两句:“算啦,懒得跟他们计较啦。”便跟着江川和符羽去酒楼吃酒去了。 当晚回到书院,江川便心事重重,次日起身,参加军事操练时,一直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这些天作为讼师太过辛苦,便劝他好好休息,还破天荒地被强行放假了一天。 给他放假的是丁牧云,如今她是学子们的督教头,一大早便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练兵场上,真可谓威风八面,看谁不顺眼便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因她长得好看,耍起威风也不那么招人厌。 胡长坚仗着自己跟她熟悉,调侃了几句,被她数落了一顿,独自围着练兵场跑了二十圈,自此更加毕恭毕敬。 被强行放假的江川,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便在书院里到处溜达,走到鬼阳湖畔时,看到有棵大树,便坐下来,将案子前前后后又回忆了一遍,越想便越觉得吴墉不该就这么死了。 陈烈安排了程南君带癸字伍操练,他则找过来,看江川一个人在湖边愣怔也不多言,默默陪他坐了一会,才问,怎么回事? 江川还是一贯的礼貌,只说了自己没事,陈烈也不好过问太多,叮嘱他不好想得太多,起身走了几步又被江川叫住,问他:“陈教头,演武时,是否安排全部学子参与?” “对!军事操练结束之后,全部学子参与演武。”陈烈犹豫了一下,又道:“此番你作为学院的讼师,协助办案,功不可没,我已经向栾总教习请示过,将由你代表学子面见圣上,栾总教习也同意了,可是……” 江川刚有些心潮激越,被他的“可是”二字说得心里没底,忙问,“可是圣上不能来书院了?” 第128章 来客寻仇 “他们说谁?” 符羽和丁牧云几乎异口同声,江川却是皱起了眉头。 恰好打旁边走过来一名抱着小儿嗑着瓜子的妇人,闻听此言,当即凑上前来,“说的自然是前几日遇贼人暗算的吴大官人。”她打量着三人,一副大惊小怪的语气,“新来的?云梦就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我们知道的,跟他们知道的完全两码事。”丁牧云没好气道,“什么贼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明明就是死有余辜,大快人心……” 那妇人本就是个走街串巷搬弄是非之人,闻言脸色一变,提高了嗓门:“吴大官人乃一等一的大好人大善人,不管是谁求他有求必应的……” “行啦大娘,不就是他有银子了不起嘛,做点善事买个心安理得。仗着他有个白衣天子的兄长嘛,大树底下好乘凉,却偏偏多行不义到头来落得被人杀死的下场……” 那妇人本来就推崇吴大官人,急赤白脸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也不怕风大吹烂你的舌头。” “哈哈哈哈……我偏还就不怕了,他害人性命,黄泉路上每一步都有等着他的枉死冤魂!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 那妇人被她一阵噼里啪啦如同鞭炮般的一通话说下来,几番想插嘴插不上,憋红了脸,丁牧云越发得意,朝她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惹得妇人更气,“你你你……哎呦……”她一拍大腿,叫了起来,“现在的小丫头,怎么都这副德行了,牙尖嘴利,连吴大官人也要骂,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我看你便是跟那刺杀吴大官人的贼人有所牵连……” 吴墉在云梦确实有点行善乐施的名头,因为成婚多年,娶了九房妻妾膝下却无一个子女,便信了命。丁牧云听说过,世上有一种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坏事做得越多,便越爱做善事消除业障。 早先小四宝也曾说过吴墉的好,叫丁牧云给顶了回去,若在利州,吴墉便是人人唾弃,后来皇帝重建利州吴家出了不少力,风评才稍微好点,但仇恨却记在了利州人的心里,此时消息若已经传到利州,必定会普天同庆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那妇人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给说信了,说了句:“小蹄子,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便走,丁牧云双手叉腰:“我等着就等着,还怕你不成……” 她还想再骂几句,就听走在前头的符羽叫了一声:“丁姑娘,你还真等着啊,是嫌酒楼的酒菜不香吗?” 丁牧云幡然醒悟,笑嘻嘻追了上去。 云梦这个地方,到处酒肆林立,这会儿正是一年中商旅最多的时节,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不时有商队牵着骆驼经过,铃声幽远…… 照着丁牧云的话说,云梦最大最好的酒楼便是“君又来”,凡是达官贵人,富商酒客经过此地时,必定要来的地方,民间素有来云梦不来“君又来”便是白来一场的说法。 到了楼下,有小二上前招呼,进门便听见一对父女正在台上弹弦卖唱,女儿头上遮了块面纱,嗓子颇好,如同黄莺婉转,唱的是江南的调子,问了才知确实是江南人士。 丁牧云也是头一回来君又来,知道符羽买单,便捡着喜欢想吃的点,一端上来,便迫不及待地下箸。 江川发现那两位是真心在抢,平时废话不尽,今日一句话不说,生怕少吃一筷叫对方吃光了,他才刚下了个著,一盘菜就光了,下一盘上来,还是如此,好好的一顿饭,充满了紧张和肃杀。 一连抢了四盘,那两人五脏庙垫好了底了,这才有空停下来说话。 丁牧云:“果然吃饭就得抢,抢着才香。” 符羽:“所见略同,下一盘上来,分个高下。” 丁牧云:“绝不客气!” 符羽:“承让!承让!” 说完,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江川便已经放下了筷子,在喝茶,两人对视了一样之后,便一同看向他。 江川斯斯文文地举了举手中的杯子:“菜很好,茶也不错。” 符羽和丁牧云当即鄙夷。 正当这时,忽听楼下一阵吵嚷之声,那店小二大声道:“……站住!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要找人出去等着,别打扰我们客人的吃饭,走走,出去出去……” 符羽探头往下看去,顿时意犹未尽地用手摸了摸下巴,嘀咕:“看来不妙啊……” 江川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从外面冲进来七八个壮汉,一个个光着膀子,腰间系着围裙,身上的肌肉锃光瓦亮,各人手里拿着各式兵器,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光这副打扮就能看出这些人是一群铁匠。 心想,着实不妙! 在这群人的前头是那嗑瓜子抱孩子的妇人,这会儿孩子没在怀中,越发泼辣不饶人,嘴巴一刻不闲着。 赶巧刚上了一盘菜,丁牧云吃得正欢,发现符羽没跟自己抢,这才跟两人一样垂头看去。 那妇人正在跟店小二争吵,抬头四顾时,目光刚好扫到了她,顿时表情就亮了,用手一指大喊一声道:“我看到了,那贼丫头就在楼上,走,上楼去。” 店里的伙计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掌柜的一个眼色,上来十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眼瞅着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丁牧云筷子一放就要下去,被符羽给拦住,只见他挑了挑眉,冲着楼下说道:“既然来了君又来,就不能空着肚子离开,今天我请客,先吃一顿,一切吃完了再说。” 那妇人没在这么豪华的酒楼吃过饭,咽了下口水,那几个铁匠是她喊来打架的,都看她的脸色。 她将脸一板:“吃个屁,上去给吴大官人报仇要紧,我想起来了,当时开堂审案,就有他们在场,后来指认犯人时,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听说就是因为那人诬告,才引来刺客杀了吴大官人,吴大官人你死得好惨……” 第129章 明察秋毫 铁匠们火上浇油,店里的伙计也比往常凶狠,摆出一副你们要敢上去,便拼命一搏的架势。 这时,楼上雅间的门开了,李甲打里面走了出来。 江川心下了然,难怪酒楼的伙计这般蛮横,原来是有官府的人在此,但这里是云梦最贵的酒楼,销金之地,李甲只不过是寻常捕头,不是能来这种地方吃酒消费之人,凭此可知尚有大人物在此。 气势汹汹的铁匠,一看到了李甲走来,顿时没了气焰,连着那妇人屏气凝神。 这张阎罗脸,云梦古城谁不认识?! “李……李捕头?”妇人饶是伶牙俐齿,竟也舌头打结。 李甲没理会,视线越过她,问她身后的铁匠:“你们来这做什么?” 铁匠们全都面呈愧色低下头不敢言语,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道:“我们来这给吴大官人报仇来的。” 李甲的两条眉毛倏然拧在了一起,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捕头我们祖籍凉州,原是凉州铁匠,两年前,凉州水灾,吴大官人将我们安置在了云梦,他说过,将来会协助朝廷治理三江,三江治理好了,水患没了,我们便能回去,可现在,吴大官人叫人给害死了,我们这些人便再也回不去了……离开家乡两年来,没有一刻不思念故土……” 说到了故乡,满座唏嘘,李甲则来回踱步。 丁牧云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川,江川沉默着,深知凉州在利州上游,紧挨着利州,也是三江水患的重灾之地。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传菜的小二端着食盘快步经过,更咽中的铁匠忽地被食盘中的鹅糕吸引,顿作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诸位,那便是家乡特产水晶鹅糕,想起逢到年节,母亲头天便开始准备食材,半夜起床添柴添火,那时候祖母祖父尚在,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还在,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我是家中老小,母亲总多给我留一块,包在紫苏叶里……” 说着说着便哭了,周围也都跟着伤心。 楼上,传菜的小二刚走到雅间的门口,便打里面又走出来一人:“我们老爷吩咐了,把这份水晶鹅糕给楼下这位铁匠送去,再给其他几位每人打包一份。” 小二忙端着食盘下来。 大汉犹豫不接,李甲说了句“拿着吧。”大汉这才接下。 李甲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功是功过是过,吴墉对你们有恩,但他也犯了法,若他不是叫刺客杀了,而是叫三法司给判了,难不成你们还要闹去京城?” 几人都垂头不语。 转眼间,小二打包好了鹅糕。 李甲挥挥手,几个人带着鹅糕走了。 江川与符羽、丁牧云重拾筷子,可再看桌子上刚上的溟江鲤心情便也不一样了,这时雅间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很足的声音:“你们三个都进来吧。” 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三人相看了一眼,丁牧云嘀咕了一句:“听着声音耳熟……”便跟着江川和符羽朝雅间走去,刚到门口,门便打里面开了,这才发现,里面坐的是督查院的陆照陵陆大人,三人连忙施礼,但手心里却都捏着一把汗,当初江川将他从半道劫持,三法司一直未曾对过问过此事,但这事能轻易翻过去么? 符羽在京城时,就听闻这位陆大人素来以城府深而闻名,此番来云梦办案,全程几乎都听孟琢的,可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没人知道。 陆照陵的面前放了几盘吃食,却没怎么动筷子,淡淡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们。” 符羽:“我们也没想到,陆大人您今天怎么得空来了酒楼了?” “仰赖天恩还有三法司及大家的用心办事,案子总算结了,明日就回京城。”陆大人声音不紧不慢,门口小二又重新送来了鹅糕,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尝了一口,才又接着说道,“听闻‘君又来’汇聚各地美食,我离开家乡多年,便想来这吃一口,你们都是聪明孩子,想必也都看出来了,老夫的祖籍跟那几位铁匠一样也是在凉州。” 江川几人目光都望向了陆照陵。 陆照陵道:“刚才我听那几个凉州同乡所言,心中感慨,凉州苦啊,一条溟江穿过凉州,三年一大灾是免不了的,讲实话,我都不知道家乡父老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两年前的凉州水灾,死的人都快赶上八年前的利州水灾了。” 他垂下眉头,低低叹气:“八年前,为了保住凉州,牺牲了利州,这一回为了保住利州又牺牲了凉州,圣上说,不能总让利州百姓受罪啊,凉州便承下了这场大灾。可只要三江水患一日没有治理,利州也好、凉州也罢,头顶上便始终悬着一口剑。” 江川、符羽、丁牧云全都肃穆地站着,陆大人说这些也不是要他们接话,用心听着便是。 “治理三江自古有之,但治水是国家大事,前朝江玄同也想治水,据说连治水的方略都有了,可百官之中有不想治水之人,因为水灾来时便可趁机大发国难财,前朝皇帝也不想治水,怕花银子,各地每年收上来的税银还不够他修凉城皇宫和成山皇陵的,哪还有多余的银子治水,结果便是江玄同壮志未酬身先死……如今朝廷有治水的决心,可这一项就需倾举国之力,外敌未消内敌犹在,但最要紧的还是缺了人才,要是墨家巨子还活着那就好了……可惜了,墨家遭前朝剿灭,人才尽失!”说到这他摇摇头,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圣上常说,前朝因为有个江玄同短短几年间国力大涨,统一天下,江玄同一死前朝立衰,培养人才是当前我大瑨最要紧之事,而尚方书院的创办便是由此而来。” 江川:“大人的意思是也是为治理三江储备人才?”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圣上所言。”陆照陵朗言,“人才是强国根本,兴邦根本。” 江川闻之一凛。 第130章 黑色怪物 陆照陵继续说道:“我也只是给你们提个醒,你们是学子,此番虽然在办案上有功,但这不是你们该做的,你们真正该做的是把心思用在读书学习上,做一个对朝廷对百姓有用之人。” 三人点头。 “我只说一件事,别以为耍点小心思用点小手段,真就查不出来了?”他看着江川和符羽:“你才是江川,你还是符羽。” 吓得两人连忙要下跪。 陆照陵拂了拂袖子,“免了。”接着便又道,“大瑨若没了吴家,不出几年便又能培养出赵家、李家、王家……可难的是培养一个治世之才、治水雄才,不敢奢望我大瑨能再出一个墨子那样的圣人,但若能出一个像江玄同那样的奇才,便谢天谢地了!到时候,若真能治水成功,那救的人便不是万人,而是百万人、千万人,保大瑨子孙世世代代的平安,此乃千秋之功业!” 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三人,目光在江川身上留住了片刻,脸渐渐舒展了一些“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自己回去琢磨去吧。” — 当晚,江川回到书院便心事重重,陆照陵的这番话,尤其是那句‘若真能治水成功那救的人便不至万人,百万人甚至千万人,保大瑨子孙世世代代的平安,直击他的心。 这话不陌生,他小时候便听过。 次日起身,参加军事操练时,一直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这些天作为讼师太过辛苦,便劝他好好休息,还破天荒地被强行放假了一天。 给他放假的是丁牧云,如今她是学子们的督教头,一大早便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练兵场上,真可谓威风八面,看谁不顺眼便横挑鼻子竖挑眼,那嚣张气焰比罗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她长得好看,耍起威风来也不招人厌,反倒叫学子们觉得可爱,操练时更卖力表现。 胡长坚仗着自己跟丁牧云熟,并且这小子对丁牧云怀有贼心,嬉皮笑脸地找丁牧云问这问那,被她发落了一顿,独自围着练兵场跑了二十圈,自此更加毕恭毕敬,觉得这样泼辣的女子,正是自己心仪之人。 被强行放假的江川,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便在书院里到处溜达,走到鬼阳湖畔时,看到有棵大树,便在大树下坐下。 一坐下脑子便停不下来,将案子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古怪,他最关心的还是八年前利州水灾,其一,八年前的事吴墉知道得最多,可他却死了,临死前为何却说当年的事怪不到他身上?其二,自己亲眼所见刺客杀人,可刺客出招时用的袖箭的手段,出招的方式,为何觉得眼熟?刺客究竟是不是西梁人?其三,吴墉说军粮账目一案他是被冤枉的,可这件事是自己办的,联合三法司出具的卷宗,分明就是死得其所。其四,临终前他说的最后一句,是自己和莫少言必死一个,是谁要他们自相残杀?其五,莫少言说大瑨的最大的敌人不是外敌是内敌,这内敌又会是谁? 转而,又想起了陆照陵的忠告,便更愧疚难安。当初自己头脑一热搅入乱局,以为凭着聪明才智能揭开真相,可真相在哪?人死了,案子结了,却结了个稀里糊涂,漏洞百出。 他终于相信了‘朝廷水深’这句话的意思。 陈烈找过来时,见他独自在湖边愣怔,便默默陪他坐了一会,问他怎么回事?他还是一贯礼貌只说没事,陈烈也不好过问太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他不要想得太多,他这才幡然醒悟,心道,差点误了大事! 起身冲着陈烈离开的背影问道:“陈教头,军事操练结束之后,是否安排全部学子参与?” “没错,我来找你就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陈烈似乎很兴奋,“此番你作为学院的讼师,协助办案,功不可没,我已经向栾总教习请示过,将由你代表学子面见圣上,栾总教习也同意了。”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地响。 “怎么不说话?高兴得都愣住了?”陈烈见他无言,调侃了一句。 “学生只是觉得,云梦刚经历了一场震荡,圣上此刻御驾前来,岂不是危险重重。” “嗯,你说的有道理。云梦着实刚刚经历了震荡,吴法天死了,新官还未到任,到任之后还需要时间去调整各方势力,此前一应都是吴法天那师爷在安排,现在他也死了,一切又要重新安排,这么短的事间安排这么多的事,着实难度很大。还有便是西梁暗探一事,西梁到底在云梦布局多少?还有没有暗线在活动?圣上此时来书院是否安全?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周全”他一边说,一边自语了起来,“不过这事,咱们想的是,司礼监和京中的大臣们也都会想到的,来或者不来,都由圣上定夺,总之咱们不能松懈。” 刚说到这,陈烈发现江川身后的鬼阳湖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黑点,黑点在快速移动着,像一个奇怪的小脑袋,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转瞬间便有两丈来长。 江川见他瞪大了眼睛,连忙回身看去,就听陈烈在问:“这……这可是传说中的北海巨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起几千里也的那个鲲?你在海里长大可曾见过?” 江川眯着眼,摇了摇头。 在江川看来,古籍中所说的鲲,便是海上巨鲸,鲸鱼他很了解,但是鲸鱼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像一座岛屿,而这个,是玄铁色的,比鲸鱼的个头要小很多,并且有轻微的嗡嗡声,如果他听得没错的话,那是机械运行的声音。 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间,那东西似是感应到了周围有人,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下,不见了踪迹。 两人赶忙围着鬼阳湖寻找,可找了几圈,也没寻到那黑色怪物的踪迹。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天。 江川一大清早就来了湖边,可到了湖边才发现,鬼阳湖的水,一夜之间竟神秘消失,露出了秃秃的河床,河床上全是砂石,别说什么黑色怪物了,就连一只鱼虾也看不见。 第131章 黑色怪物 “学生谨听教诲。” “还有你和符羽互换身份一事,书院昨日刚以‘事急从权’回复给督查院……”陈烈刚说到这,发现江川身后的鬼阳湖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黑点,黑点在快速移动着,像一个奇怪的小脑袋,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转瞬间便有两丈来长。 江川见他不说话了,光瞪着眼睛,回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是一愣,却不似普通人那般害怕,径直冲到了水边仔细查看。 陈烈跟随其后,自顾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北海巨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冲江川问道,“你在海里长大,可曾见过?” 江川没说话,摇摇头。 在他看来,古籍中所说的鲲,便是海上巨鲸,鲸鱼他很了解,但是鲸鱼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像一座岛屿,而这个,是玄铁色的,比鲸鱼的个头要小很多,移动时有轻微的嗡嗡声,若他听得没错的话,那是机械运行的声音。 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饶是他看过那么多的古籍,竟从来没有见过相关的介绍过。 那东西似是感应到了周围有人,转瞬间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下,消失不见,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小圈一小圈的涟漪。 两人赶忙围着鬼阳湖寻找,可找了几圈,也没寻到那黑色怪物的踪迹,连涟漪也不见了。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天。 江川起了个大早,天麻麻亮便到了湖边,竟惊奇地发现,昨日还满满一湖的鬼阳湖水,一夜间神秘消失,露出了秃秃的河床,河床上全是砂石,别说什么黑色怪物了,就连一只鱼虾也看不见。 他眉头紧皱,脑中急转,他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乱力,若说有问题,那便一定是出在了河床上。 他下去之后,开始仔细研究,搬开河床中心处最大的石块,有几株水草尚在,用手摸了摸,水草的根湿漉漉的,刚挖了两下,忽听见一阵“咕咕”声音传来,立即停下,仔细分辨,犹疑是有水声,接着一条细水从他挖过的地上溢出。 江川盯着那细水前看了一会,忽然“哗啦啦”一声,周围开始咕咕冒水,眨眼便已经覆盖了河床。 幸好他退得快,不然衣衫尽湿。 不出半个时辰,湖水便回来了一半。 江川站在湖边,往里投了块石子,“咚”的一声,惊起了几条大鱼跃出水面,一阵噼啪作响。 怪哉!这些鱼去了何处?又是从何处而来? 湖水涨到此处便停了,没有再涨,江川站在水边观察了一会,水面很平静,要是那黑色怪物尚在,必定是藏不住的。 他正专心致志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跟着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摸索到了身后,狠狠一撞,江川欲躲不躲,伸手一拉,一同跌入湖中。 同一时刻,就听岸上又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一阵骂声:“江川,你……你真是蛇蝎心肠,你是锦鲤,可他旱鸭子,他只是跟你闹着玩……你却做出拉人下水这等下作举动,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听声音是韩默,再看水中扑腾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胡长坚。 这两人今日叫程南君的呼噜声给吵醒,原以为是整个斋舍起得最早的,却听早起扫地的杂役说,有人起得比他们还早,问了模样,二人猜测是江川,便找了过来,做出了上述之事。 胡长坚一心想推江川下水,却忘了自己水性不好,一落水中就慌了,手脚并用一番扑腾,仓皇中抱住了江川的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呼:“救命……救命啊……” 江川等他灌了几大口水,蛮力没那么大了,才将他扶起。 两人距离湖边不远,水将将到了腰。 胡长坚惊魂一定,便破口大骂,才刚骂了两句,忽然间脸色变了,瞠目结舌僵在了那。原来是一只大鳌虾蛰伏在此,扛着钳子,夹在了要命之处,疼得他脸色惨白嗷嗷直叫。 那大鳌虾是个倔货,到死那钳子都没松开过,等送到大夫处时,方神医上山去了,只有那小童子在,看完只道:“再迟来那么片刻,便断子绝孙了。” 胡长坚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没了,忙哀求小童子救救自己。 小童子又是排出银针,扎得跟刺猬一般,又是艾灸,灸得他好几处伤痕。接着便是卧床,熬汤药,过了小半月方才痊愈,一时间成了书院的笑话。 他心底里的那股子恨,一股脑全都记在了江川身上,尤其在他卧床之时,听说督教头丁牧云几番照顾江川,更是咬牙切齿,这梁子算是又结下了。 很快,京城方面便传来了消息:云梦风波刚平,御驾亲往虽可考察学子操练情况,有利于鼓励学子奋进,但圣上担忧会给刚刚经历风波的云梦百姓造成负担,劳民伤财,故顺应天意,取消此番行程,改派司宫台内侍监李炎居前往,望学子勤加操练,李炎居会将演武一事全程记录,并呈报回京。 江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可消息真来时,还是微微呆住。 书院早有传言说江川是面圣之人,胡长坚满心不服,这会儿终于逮住了机会,故意拦住江川的去路,端起了威势:“该!某小人得志,德不配位之人,拼了命想见圣上的野心,全都写在脸上,结果偏偏就是没那个命,你说气人不气人?” “胡公子,提那小人干什么?晦气!”韩默应承道。 江川不卑不亢地看着两人,没说话,也没争辩。 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冷嘲热讽,只怕比他俩听过的恭维话还要多,又岂会放在心上? 这时旁边的符羽说话了:“这话是几个意思?整个书院的学子都想见圣上,哦,胡公子不想见,我大瑨商人就是硬气,前一个硬气的,说起来还是京城的吴家。” 士农工商,商人出了个吴稠被誉白衣天子之后,整个瑨国的商人都因此身价倍增,扬眉吐气,士族早就不满,这一回吴墉落罪,吴稠又花了一千万两买了全家的命,总算是出了恶气,学子中最多的便是士族子弟,都知道胡长坚是青州首富之子,全都看向了他。 第132章 想杀皇帝 胡长坚没了往日的硬气,又气又恼又奈何不了符羽,负气从江川面前让开,强自道:“同……同侪之间开个玩笑也开不起了?再者,谁说我不想见圣上了?符羽,你说这种亵渎的话,可是要担罪的!还有,你……你休要把我胡家和吴家相提并论。” 符羽故意侧着耳朵,生怕周围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胡公子,你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来着?大点声,我没听见啊。” “你……你别装!” 符羽瞪着眼睛:“我没装!莫不是胡公子怕了,不敢说了?” 胡长坚见周围人都盯着自己,逞强道,“我怎么不敢说了?可笑至极!那便再说一遍,难不成吴家还不能说了?你给我听好了。”转而大声道,“我说是,你休要把我胡家和吴家相提并论。 这下大伙都听清了。 符羽露出了诡诈的笑脸,拍了拍胡长坚的肩膀,大拇指一竖:“胡公子牛气!”转回头发现江川已经走了,急忙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胡长坚胸中的那口恶气再也憋不住了,看周围人窃窃私语,气得一跺脚,捏着兰花指着那符羽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卑鄙无耻,小人得志。”耳光朝着空气打了过去,觉得不解气又朝着空气踹了两脚。 — 江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鬼阳湖边,迎面看见丁牧云坐在树下,脚边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堆石子,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湖水里用力扔着,一边扔一边骂:“狗皇帝,说不来就不来了,害得本姑娘白白准备了毒药、泻药、蒙汗药全都派不上用场……狗皇帝你害死我爹娘……杀我尚伯父尚伯母……水淹我利州……该死!该死!” 皇帝突然取消了尚方书院之行,让她所有准备都泡了汤,心中这股子怒气只能撒在这里,每骂一句便用力往湖水里扔一块石子儿。江川走到这,听到这番话,愣生生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丁牧云知道江川站在身后,接着骂道:“狗皇帝,实望你,言而有信……可八年过去,利州河堤上说过的话,一句没有实现……什么回报百姓……什么治理三江……你就是个骗子……断子绝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越骂声音越大,句句都是掉脑袋的话,江川连忙查看附近,确认无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丁先生,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丁牧云望着江川:“你既然听见了,那你说句公道话,狗皇帝说好了来书院,又不来了,是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在这骂他几句咒他几句,算不算是便宜了他?” 江川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石子,用力抛进了湖里:“丁先生是院长助教,明事理之人,丁先生觉得有道理便是有道理。” 丁牧云:“可我真正想的是杀了他!” 江川一惊,低声道:“丁先生慎言!” 丁牧云眸光一闪,非但没有慎言,反而更加放肆:“我做督教头是为了接近狗皇帝,要给他下药毒死他,他不是总在查西梁暗探嘛,我还托人去苗疆弄了僵尸散,我都计划好了要把他变成僵尸。其实你也想杀狗皇帝报仇对不对?你拼了命要面见狗皇帝,是不是想的也是只有靠近他,才有机会杀了他?可现在机会没了,他不来了,你跟我一样也很失望,对不对?” 江川深望着她。 丁牧云看江川不说话,有些失望:“我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可这不管用,我毕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不会认错人的,你就是尚灏。” “唉!”江川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是。你既然怀疑我,必然有你怀疑的理由。” 丁牧云便转过头,又往湖里扔了一块石子,忽又眼睛一亮,拉起江川的手:“走走走,我带你去问问方神医,让他扒开你的脑子,看看是不是小时候坏掉过?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过去?” 正这时,符羽寻寻觅觅走了过来,见丁牧云拉扯着江川便咳嗽了一声,丁牧云放开了手,冲着符羽说道:“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想见皇帝么?” 符羽想了想:“想!” 丁牧云:“那你说说为什么想见他?” 符羽:“别人见他是为功名利禄。我想见他么,当然……” 丁牧云双眼放光,接口道:“杀他对不对?” 江川噎的咳嗽了一声,再次提醒道:“丁先生慎言!” “我慎什么言,朋友之间还能说实话了?符羽,你说说,你是不是也想杀了狗皇帝?” 江川见拦不住,只得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投进湖水里,不过接下来符羽的话,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杀狗皇帝?狗……狗嘛……”他结巴了几句,总算了撸直了舌头,“对!他就是条老狗,看着大瑨这个家的老狗,老狗,老了,宰了不能吃肉,肉柴,吃了还塞牙,搞不好还要闹肚子。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留着的好,这么多年了,再怎么招人讨厌,一时还真离不了,嗯……那留他一条狗命,继续看家。” 丁牧云听了半天,捡起一块石子砸在了符羽脚下,还好符羽避开的快躲开了,丁牧云又捡起一块砸了一块过去:“说了半天原来你不是跟我一伙的。”她看了看江川又看了看符羽,“你们两个,一个死鸭子嘴硬,一个跟我捣糨糊,好,你们都不想杀他,就我想杀他,我们不是同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我要跟你们一刀两段,再也不跟你们做朋友啦。” 这下符羽明白了,原来想杀皇帝的是丁牧云,江川并没有这种打算,这下他松了口气,丁牧云是利州人,父母在利州水灾死了,她想报仇也情有可原,忙拦住她的去路:“别走啊,我其实……也挺讨厌狗皇帝的。” 他这狗皇帝三个字说的顺口,听的江川忍不住说道:“哦?是么?” “你别打岔。”符羽冲他白了一眼,转望着丁牧云,“我的意思是,东南沿海流寇未尽,西边梁国又搞了谍战计划,还有北边的蛮人蠢蠢欲动,咱们大瑨的江山不得让这老狗给看着啊?” 第132章 想杀皇帝 胡长坚没了往日的硬气,又气又恼又奈何不了符羽,负气从江川面前让开,强自道:“同……同侪之间开个玩笑也开不起了?再者,谁说我不想见圣上了?符羽,你说这种亵渎的话,可是要担罪的!还有,你……你休要把我胡家和吴家相提并论。” 符羽故意侧着耳朵,生怕周围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胡公子,你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来着?大点声,我没听见啊。” “你……你别装!” 符羽瞪着眼睛:“我没装!莫不是胡公子怕了,不敢说了?” 胡长坚见周围人都盯着自己,逞强道,“我怎么不敢说了?可笑至极!那便再说一遍,难不成吴家还不能说了?你给我听好了。”转而大声道,“我说是,你休要把我胡家和吴家相提并论。 这下大伙都听清了。 符羽露出了诡诈的笑脸,拍了拍胡长坚的肩膀,大拇指一竖:“胡公子牛气!”转回头发现江川已经走了,急忙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胡长坚胸中的那口恶气再也憋不住了,看周围人窃窃私语,气得一跺脚,捏着兰花指着那符羽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卑鄙无耻,小人得志。”耳光朝着空气打了过去,觉得不解气又朝着空气踹了两脚。 — 江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鬼阳湖边,迎面看见丁牧云坐在树下,脚边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堆石子,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湖水里用力扔着,一边扔一边骂:“狗皇帝,说不来就不来了,害得本姑娘白白准备了毒药、泻药、蒙汗药全都派不上用场……狗皇帝你害死我爹娘……杀我尚伯父尚伯母……水淹我利州……该死!该死!” 皇帝突然取消了尚方书院之行,让她所有准备都泡了汤,心中这股子怒气只能撒在这里,每骂一句便用力往湖水里扔一块石子儿。江川走到这,听到这番话,愣生生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丁牧云知道江川站在身后,接着骂道:“狗皇帝,实望你,言而有信……可八年过去,利州河堤上说过的话,一句没有实现……什么回报百姓……什么治理三江……你就是个骗子……断子绝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越骂声音越大,句句都是掉脑袋的话,江川连忙查看附近,确认无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丁先生,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丁牧云望着江川:“你既然听见了,那你说句公道话,狗皇帝说好了来书院,又不来了,是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在这骂他几句咒他几句,算不算是便宜了他?” 江川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石子,用力抛进了湖里:“丁先生是院长助教,明事理之人,丁先生觉得有道理便是有道理。” 丁牧云:“可我真正想的是杀了他!” 江川一惊,低声道:“丁先生慎言!” 丁牧云眸光一闪,非但没有慎言,反而更加放肆:“我做督教头是为了接近狗皇帝,要给他下药毒死他,他不是总在查西梁暗探嘛,我还托人去苗疆弄了僵尸散,我都计划好了要把他变成僵尸。其实你也想杀狗皇帝报仇对不对?你拼了命要面见狗皇帝,是不是想的也是只有靠近他,才有机会杀了他?可现在机会没了,他不来了,你跟我一样也很失望,对不对?” 江川深望着她。 丁牧云看江川不说话,有些失望:“我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可这不管用,我毕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不会认错人的,你就是尚灏。” “唉!”江川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是。你既然怀疑我,必然有你怀疑的理由。” 丁牧云便转过头,又往湖里扔了一块石子,忽又眼睛一亮,拉起江川的手:“走走走,我带你去问问方神医,让他扒开你的脑子,看看是不是小时候坏掉过?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过去?” 正这时,符羽寻寻觅觅走了过来,见丁牧云拉扯着江川便咳嗽了一声,丁牧云放开了手,冲着符羽说道:“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想见皇帝么?” 符羽想了想:“想!” 丁牧云:“那你说说为什么想见他?” 符羽:“别人见他是为功名利禄。我想见他么,当然……” 丁牧云双眼放光,接口道:“杀他对不对?” 江川噎的咳嗽了一声,再次提醒道:“丁先生慎言!” “我慎什么言,朋友之间还能说实话了?符羽,你说说,你是不是也想杀了狗皇帝?” 江川见拦不住,只得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投进湖水里,不过接下来符羽的话,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杀狗皇帝?狗……狗嘛……”他结巴了几句,总算了撸直了舌头,“对!他就是条老狗,看着大瑨这个家的老狗,老狗,老了,宰了不能吃肉,肉柴,吃了还塞牙,搞不好还要闹肚子。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留着的好,这么多年了,再怎么招人讨厌,一时还真离不了,嗯……那留他一条狗命,继续看家。” 丁牧云听了半天,捡起一块石子砸在了符羽脚下,还好符羽避开的快躲开了,丁牧云又捡起一块砸了一块过去:“说了半天原来你不是跟我一伙的。”她看了看江川又看了看符羽,“你们两个,一个死鸭子嘴硬,一个跟我捣糨糊,好,你们都不想杀他,就我想杀他,我们不是同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我要跟你们一刀两段,再也不跟你们做朋友啦。” 这下符羽明白了,原来想杀皇帝的是丁牧云,江川并没有这种打算,这下他松了口气,丁牧云是利州人,父母在利州水灾死了,她想报仇也情有可原,忙拦住她的去路:“别走啊,我其实……也挺讨厌狗皇帝的。” 他这狗皇帝三个字说的顺口,听的江川忍不住说道:“哦?是么?” “你别打岔。”符羽冲他白了一眼,转望着丁牧云,“我的意思是,东南沿海流寇未尽,西边梁国又搞了谍战计划,还有北边的蛮人蠢蠢欲动,咱们大瑨的江山不得让这老狗给看着啊?” 第133章 演武在即 丁牧云想了想,没说话。 符羽:“这还只是外部的,内部的,大官,贪婪无度,小吏,无不竭民脂民膏。” 丁牧云瞥着符羽,点头。 符羽:“还有咱们老百姓最关心的三江治水,还治不治了?治的话,还得是那条老狗,要是把老狗烹了,换条狗看家的话,谁合适?” “那自然是贤王爷!呸,我大瑨贤王可不是狗!”丁牧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不是好话,又找补了一句,“狗皇帝才是真的狗!” 说起贤王爷,丁牧云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每说一件事便扳一个手指头,“贤王爷,自幼便有鸿鹄之志,小时候便有神童美誉,饱览诗书战策,人长得好看,有潘安之貌,早几年贤王爷年轻时,我大瑨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说一句‘嫁人要嫁贤王爷’,并且贤王爷,那可是开国功臣,诛奸佞、平天下,万民爱戴。贤王爷为人,低调随和,不管是一品大员还是莽夫草民,他都礼贤下士;贤王爷为政,大行德政,广开贸易,让老百姓有饭可吃有衣可穿,在他眼里百姓事无一件是小事……就说八年前的水灾吧,狗皇帝在利州,贤王爷在凉州,人家贤王爷是怎么做的?亲自跟漕公和百姓一起抗击水灾,凉州也缺粮,他便和百姓同喝一碗粥……” 回想往事,眼圈发红,越说贤王爷的好,便越觉得皇帝不好,忍不住又开骂:“得亏狗皇帝没来书院,他要是来的话,看我不当面骂死他……” 若说贤王,天下人没有不服气的,江川和符羽自然也不例外。 江川看符羽垂着眼睑面呈尴尬,不得不第三次提醒丁牧云:“丁先生,慎言啊。” “慎言?”丁牧云小兽一般呲了呲牙,“我还要再咒他几遍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言重了!” “言重了!” 江川和符羽几乎异口同声。 “祸……不及子孙嘛。”符羽咧着嘴,生怕她再骂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赶紧说道,“你想让贤王做皇帝,那也得贤王爷愿意不是,贤王爷为何叫贤王?那是因为仁义礼智信都占了,那是完人,对得起大瑨的社稷和天下苍生。可是……自古春秋责备贤者,从古至今,也没有弟终兄及的道理不是,咱不能害了贤王爷……” “我怎么害贤王爷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符羽,你为什么总为狗皇帝说话?说,你跟他什么关系?”她上下打量了符羽一番,“你跟他一个姓,难不成……他是你爹啊?” 符羽张了张嘴,顿住。 丁牧云却已然在摇头:“我相信你也没那么倒霉。” 符羽尴尬地笑了笑。 丁牧云双手抱肩,围着他走了一圈:“那……难道是……你家曾受狗皇帝恩惠?” “……” “总不能是同情那狗皇帝吧?符羽你……”她指着符羽刚要痛骂,眼神看着远方却猛然定住了,手指一转压在了嘴唇“嘘”了一声,扯住二人急慌慌躲了起来。 原来,湖对岸走过来几名禁军打扮之人,其中有两人穿了紧身衣衫。 虽然离得远,但江川还是一眼认得,那衣衫是鲨鱼皮做就,为潜水专用。果然,那两人到了湖边之后,一头扎进了湖里。 符羽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手指蹭了蹭下巴,“他们这是干什么?该不会是缉奇司的人吧?走,过去看看。” 缉奇司为专门研究和破解超自然能力的官方秘密组织,民间早有传言,但大多为道听途说,比如:破解天外来客,神仙鬼怪等等。 江川想起了那日和陈烈在湖边看到的黑色怪物,以及第二天湖水神秘消失一事,知道这些人必是因此而来,伸手按住了符羽:“别去!” 丁牧云压低了嗓音:“听说确实是缉奇司的人,他们是被栾总教习急调过来,是要在鬼阳湖里找一条什么黑色大鱼。听陈教头跟栾总教习打小报告说的,说那条大鱼光一个脊背就有两丈多长。” 符羽:“这不扯的么,要是有这么大的鱼?不早就被人发现了。” 丁牧云思忖了一下,冲江川和符羽勾了勾手指,小声道,“我曾听人说过有这么一个怪事,就在这片沙漠之中,有一面湖,那湖颇是怪异,湖水会神秘出现,会突然消失,并且那湖里有水的时候便有鱼虾,湖水消失的时候鱼虾也就不见了……” “这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符羽接话道,“传说就在这片嵫山之墟上,有一个地方跟你说的这里是一模一样,那地方叫做海眼。” 丁牧云忙问:“什么是海眼?” 说起这个,符羽来劲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传说上古时期不漫天洪水,上古之神降临人间,号令海水褪去,海神不肯退,于是双方便约定了,在沙漠中留下的一汪海水,这汪海水连接大海,终年不竭。从天空看,就如同沙漠的眼睛,所以叫做海眼,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大海里有的鱼鳖虾蟹,海眼里也有,捞之不尽取之不竭,而鱼鳖虾蟹原来都是在大海里,被一股神力送到了海眼里。” 丁牧云听的出神,就连辛夷都说不明白的事情,符羽竟能讲出一个“海眼”的故事来:“那你说说看,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一天,她正好在大海里游泳,游着游着被一个大浪打晕,醒来后,便躺在沙漠的海眼之中,恰好那海眼干涸,而她又恰好被人给救了……” 她知道那两人也不信,摆摆手:“你看的是什么书?书名叫什么?” 符羽说不出来:“不是书,是记录在破碎龟骨上的古怪文字,我看不懂,我听懂的人讲的,你若想看,待我回老家时找来给你……”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斥责:“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什么?” 来的是禁军亲卫。 三人见躲不了了,连忙站起来,那禁军亲卫铁面无私,连骂带斥将三人赶走。 第134章 演武得胜 湖中藏有黑色大鱼一事,听起来荒唐,可来的却是缉奇司的人,不管是真是假,起码说明一件事:鬼阳湖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符羽深夜便招来了小护卫,叮嘱他暗中查探,一有消息马上报给他。 小护卫得令。 然而,缉奇司的人在水下足足找了七日,连鬼阳湖湖底有几块石头都摸清了,却依旧没能找到那条所谓的黑色大鱼。 眼瞅着军事训练快结束了,人多眼杂,再这么找下去,不但浪费时间还会引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教头一商量,便把缉奇司的人给撤了。 缉奇司的人一走,丁牧云可失望透了,督教头当的也没了当初的气焰,足足郁闷了三天,才恢复了元气,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事没有通知给江川和符羽,这日,结束了军事操练,单独把二人留了下来。 丁牧云神思不注地背着手看着西天的落日,泱泱道:“找你们,是有事要跟你们说。这几日,教头团在商量,要把书院的六十支队伍重新分队,分成四伍,原计划四名要被狗皇帝接见的学子,改为四人各领一支队伍进行演武,四个人里就有你们两个,我通知你们,要做好准备。” 江川和符羽俱是一愣,看了看彼此,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懂兵法,带队岂不是必输无疑,还是看江兄的。” “我不懂兵法,带队岂不是必输无疑,还是看尊驾的。” “行啦,你两个也别谦虚啦,你们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丁牧云全然打不起精神,例行公事地道,“上午是列阵式,下午是对阵式,列阵式不变,重点说的便是这对阵式,你们四名指挥官率领四支队伍,目的是看谁最先抢到阵中高台上的“胜”字令牌。” 她也不等二人问话,便径直道,“至于怎么抢这胜字令牌,我也不懂,你们也别问我,教头团说的什么兵书战策,我一听头就大了。” 丁牧云也没说假话,教头团商事,少不了她这位督教头,可结果呢?每次议到了一半,她就睡着了。 正是因为这样,栾云飞更是给足了这位代表书院的督教头的面子,不管丁牧云多么不愿意参加议事,都嘱咐去请的人,并且一定要把丁教头请来。 丁牧云:“我听栾总教习和陈教头说了,要是你们两个能拿了这“胜”字令牌,就可以找狗皇帝讨要奖赏,把那之前办案时偷偷变换身份一事给抹去,陈教头说,虽然三法司没找你们的麻烦,但是把柄在人家手上,狗皇帝一天没发话,隐患就存在一日。” 虽然丁牧云说得轻松,但江川和符羽二人都明白话中的厉害关系。 丁牧云看了看他们两人:“你们也知道皇帝不是什么善类,说不准哪天就要杀人啦,我可不想将来给你们收尸。” “言重了。”符羽咧咧嘴。 丁牧云白了他一眼,来气了,好在她今日不在状态:“你哪里知道他的恶,几万百姓的命都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人,区区你们两个又算是什么小咸菜?好啦,我就提醒这些啦,你们自己商量着怎么办吧,我就帮你们到这了。” 她说完挥挥手,便走了。 江川和符羽回去之后便做了详细打算。 转眼到了演武之日。 这一天,天青云白。 院监宋刻、栾云飞、云梦各大小官员陪同李炎居落坐在练兵场搭建的高台上观看。 随着战鼓敲响,演武正式开始。 上午是列阵式,方阵,圆阵,雁阵……逐一从练兵场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 短短三月的训练,小有成效,栾云飞虽不说满意,但学子们的表现,也都说得过去。 李炎君远道而来,本就不报什么希望,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反倒觉得眼前一亮。并且他此番前来,本就有替圣上考察符羽之意。 他坐在高台上,手里举着竹筒,那竹筒里装着琉璃镜,又叫千里镜,能将远处之人看得一清二楚。寻寻觅觅,终于看清了走在排头的符羽,已然与宫中吊儿郎当的形象不同,不由叫了声“好”。 旁人一看,也都纷纷叫“好”。 午时二刻,对阵式开始。 领队的四人,其中三人来自癸字伍,分别是江川、符羽、程南君,一人来自甲字伍。 四队分别为青龙队、白虎队、朱雀队、玄武队。 江川率的是青龙队,符羽率的白虎队,其余分别为朱雀队和玄武队。 程南君素来性急,战鼓一响,立即率人出发,遇上了同样性急的玄武队,双方一见面便拼了个你死我活。 而青龙队和白虎队却始终按兵不动,眼瞅着开战的两方厮杀过半,程南君率领的朱雀队渐渐占了上风,江川瞅准时机,率青龙队闪电而出。朱雀队腹背受敌,程南君越发心急,逞匹夫之勇,单枪匹马闯入玄武队,想要冲破封锁取得令牌,不料一进去就被玄武队重重围困。 群龙无首的朱雀队,很快被青龙队收割,进而青龙队又与玄武队厮杀在了一处。 最后入场的白虎队,分为两队,一队进场协助青楼队与玄武队厮杀,二队直取阵中高台,符羽更是于乱势中取走令牌,双手高举,取得最终胜利。 李炎居大喜,大赞符羽机智、聪明、善用兵法,以逸待劳、趁火打劫,记事官大笔一挥,加重了笔墨渲染,洋洋洒洒,并着重笔力描写符羽一人。写好之后取来木鹤,放进机关腹中,并在那木鹤头上点了朱砂以示报喜。 机关一按,木鹤展开翅膀,往京城方向飞去。 - 昨日傍晚时天降瑞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夜。 这场雪,解决了今冬连日无雨,百姓缺水之困,皇帝心情大好,今日,用罢了早膳,正在御书房内看书,那白云铜炉中的银炭烧得通红,御书房内温暖如春。 书翻了几页,算算时辰,从尚方书院传来的消息也该到了,踱步到窗前,寒风扑面,窗前腊梅朵朵,幽香扑鼻。 远远地,望见了大内总管万忠,捧着那报喜的木鹤,喜滋滋跑了进来,那满脸竟是慈爱的笑。 皇帝眼前一亮,知是自己等的消息到了,待万忠进得门来,便问道:“可是尚方书院木鹤到了?” “回万岁爷的话,是打尚方书院来的木鹤,奴才给万岁爷道喜来了。”疾步过去跪下,将木鹤呈到皇帝面前,书房内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也都跟着跪下。 “拆开给朕瞧瞧。” 他用了个“瞧”字,而非“读”字,万忠知是圣上心急,连忙打开机关,取出书函,递了过去。 皇帝读完已是龙颜大悦,可接着,又将脸一沉:“你也来看看,他求我免他和那个江川的死罪,胆子真的不小。” 万公公双手捧在手里仔细瞧完,小心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当初这事,小主子用的是万全之策,这回讨赏也是诚心实意,老奴听说栾总教习执教严苛,能得这胜字令,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主子?他几时竟成了你的主子?” 万忠听出圣上的话中没有不悦的意思,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奴才不敢。” “起来吧,继续往下说。” “是!”万忠站了起来,“但是奴才以为,这份苦头该着他吃的,咱们大瑨以武立国,圣上虽是文治天下,但圣上也常说,武功也不可废,尚方书院是第一届,能在这么优秀的学子之中取得胜字令,何等不易?程瑶程将军的儿子也不及小主子英明,将来再跟着梦拾这样的大家学上几年,必定是我大瑨的栋梁之才。” 皇帝频频点头:“既然如此便功过相抵,应了他,这桩事往后便再也不提了。” 万忠忙给圣上研磨,小声地说着:“……尚方书院军事操练结束,学子们也都成长了,尤其是小主子进步飞快,还结交到了朋友……” 第133章 演武在即 丁牧云想了想,没说话。 符羽:“这还只是外部的,内部的,大官,贪婪无度,小吏,无不竭民脂民膏。” 丁牧云瞥着符羽,点头。 符羽:“还有咱们老百姓最关心的三江治水,还治不治了?治的话,还得是那条老狗,要是把老狗烹了,换条狗看家的话,谁合适?” “那自然是贤王爷!呸,我大瑨贤王可不是狗!”丁牧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不是好话,又找补了一句,“狗皇帝才是真的狗!” 说起贤王爷,丁牧云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每说一件事便扳一个手指头,“贤王爷,自幼便有鸿鹄之志,小时候便有神童美誉,饱览诗书战策,人长得好看,有潘安之貌,早几年贤王爷年轻时,我大瑨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说一句‘嫁人要嫁贤王爷’,并且贤王爷,那可是开国功臣,诛奸佞、平天下,万民爱戴。贤王爷为人,低调随和,不管是一品大员还是莽夫草民,他都礼贤下士;贤王爷为政,大行德政,广开贸易,让老百姓有饭可吃有衣可穿,在他眼里百姓事无一件是小事……就说八年前的水灾吧,狗皇帝在利州,贤王爷在凉州,人家贤王爷是怎么做的?亲自跟漕公和百姓一起抗击水灾,凉州也缺粮,他便和百姓同喝一碗粥……” 回想往事,眼圈发红,越说贤王爷的好,便越觉得皇帝不好,忍不住又开骂:“得亏狗皇帝没来书院,他要是来的话,看我不当面骂死他……” 若说贤王,天下人没有不服气的,江川和符羽自然也不例外。 江川看符羽垂着眼睑面呈尴尬,不得不第三次提醒丁牧云:“丁先生,慎言啊。” “慎言?”丁牧云小兽一般呲了呲牙,“我还要再咒他几遍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言重了!” “言重了!” 江川和符羽几乎异口同声。 “祸……不及子孙嘛。”符羽咧着嘴,生怕她再骂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赶紧说道,“你想让贤王做皇帝,那也得贤王爷愿意不是,贤王爷为何叫贤王?那是因为仁义礼智信都占了,那是完人,对得起大瑨的社稷和天下苍生。可是……自古春秋责备贤者,从古至今,也没有弟终兄及的道理不是,咱不能害了贤王爷……” “我怎么害贤王爷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符羽,你为什么总为狗皇帝说话?说,你跟他什么关系?”她上下打量了符羽一番,“你跟他一个姓,难不成……他是你爹啊?” 符羽张了张嘴,顿住。 丁牧云却已然在摇头:“我相信你也没那么倒霉。” 符羽尴尬地笑了笑。 丁牧云双手抱肩,围着他走了一圈:“那……难道是……你家曾受狗皇帝恩惠?” “……” “总不能是同情那狗皇帝吧?符羽你……”她指着符羽刚要痛骂,眼神看着远方却猛然定住了,手指一转压在了嘴唇“嘘”了一声,扯住二人急慌慌躲了起来。 原来,湖对岸走过来几名禁军打扮之人,其中有两人穿了紧身衣衫。 虽然离得远,但江川还是一眼认得,那衣衫是鲨鱼皮做就,为潜水专用。果然,那两人到了湖边之后,一头扎进了湖里。 符羽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手指蹭了蹭下巴,“他们这是干什么?该不会是缉奇司的人吧?走,过去看看。” 缉奇司为专门研究和破解超自然能力的官方秘密组织,民间早有传言,但大多为道听途说,比如:破解天外来客,神仙鬼怪等等。 江川想起了那日和陈烈在湖边看到的黑色怪物,以及第二天湖水神秘消失一事,知道这些人必是因此而来,伸手按住了符羽:“别去!” 丁牧云压低了嗓音:“听说确实是缉奇司的人,他们是被栾总教习急调过来,是要在鬼阳湖里找一条什么黑色大鱼。听陈教头跟栾总教习打小报告说的,说那条大鱼光一个脊背就有两丈多长。” 符羽:“这不扯的么,要是有这么大的鱼?不早就被人发现了。” 丁牧云思忖了一下,冲江川和符羽勾了勾手指,小声道,“我曾听人说过有这么一个怪事,就在这片沙漠之中,有一面湖,那湖颇是怪异,湖水会神秘出现,会突然消失,并且那湖里有水的时候便有鱼虾,湖水消失的时候鱼虾也就不见了……” “这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符羽接话道,“传说就在这片嵫山之墟上,有一个地方跟你说的这里是一模一样,那地方叫做海眼。” 丁牧云忙问:“什么是海眼?” 说起这个,符羽来劲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传说上古时期不漫天洪水,上古之神降临人间,号令海水褪去,海神不肯退,于是双方便约定了,在沙漠中留下的一汪海水,这汪海水连接大海,终年不竭。从天空看,就如同沙漠的眼睛,所以叫做海眼,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大海里有的鱼鳖虾蟹,海眼里也有,捞之不尽取之不竭,而鱼鳖虾蟹原来都是在大海里,被一股神力送到了海眼里。” 丁牧云听的出神,就连辛夷都说不明白的事情,符羽竟能讲出一个“海眼”的故事来:“那你说说看,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一天,她正好在大海里游泳,游着游着被一个大浪打晕,醒来后,便躺在沙漠的海眼之中,恰好那海眼干涸,而她又恰好被人给救了……” 她知道那两人也不信,摆摆手:“你看的是什么书?书名叫什么?” 符羽说不出来:“不是书,是记录在破碎龟骨上的古怪文字,我看不懂,我听懂的人讲的,你若想看,待我回老家时找来给你……”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斥责:“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什么?” 来的是禁军亲卫。 三人见躲不了了,连忙站起来,那禁军亲卫铁面无私,连骂带斥将三人赶走。 第135章 四大学院 天色微亮。 江川和往常一样,第一个起床,第一个走出斋舍区的大门,在练兵场上跑完了五圈之后,回到了斋舍,这时鲁俊辰才刚醒,符羽还在酣睡。 等他换好了衣衫,去食肆里,喝了一碗豆腐脑,再就着免费的咸菜吃两个白馒头,再回来时,符羽和鲁俊辰刚刚起床。 今天,是书院分院的日子。 尚方书院按专业划分为翰林、科英、三尺与礼雅四大学院。 分院制是由贤王爷创制,所有学子入学之后,完成军事操练,待学院长面试之后择优录取,只有各州府第一名才有自由选择学院的权利。 进入书院是第一步,能不能去到自己理想的学院,还得看能力与天赋。 分院面试,由四大学院的院长亲自面试,他们每一位都是当今天下各领域的最强者,如:翰林学院的大思想家梦拾,三尺学院的法学家慎书,礼雅学院的小神仙宋伊雪,还有科英学院的辛夷。哪一个都是泰山北斗,他们各有手段,火眼金睛,挑选自己满意的学子。 分院,是书院的大事,也是学子们的大事,天亮起床,用罢早膳,每个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争取初次见面,给书院长一个好印象。 鲁俊辰也不例外,特意用自制的刷牙子,配白芷、蒿本、细辛等做成的牙膏,仔仔细细地刷牙,刷了有小半刻,净面,洗漱,手脸擦了香脂,对着铜镜反复整理着身上的衣衫,看见江川回来了,连忙问道:“江兄,我今日打扮得可还顺眼?” 江川点点头。 鲁俊辰松了一口气,关切道:“江兄,你可有想好了?打算面试哪个学院?” 江川还来不及说话,符羽斜眼过来:“他要是不傻的话,自然报的是翰林学院。” 作为青州第一,符羽有选择书院的权利,他心中早就打定主意。 江川不语,低下头整理着书桌,顺手撑开了窗子,清晨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叫人心情舒畅。 符羽顿时惊起,匪夷所思地走过到江川的身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问道:“你不会跟鲁俊辰一样,也想面试科英学院吧?” 江川嘴角微微翘起:“不错,确实有这个打算。” 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符羽愕然,鲁俊辰却已经跳了起来,欣喜若狂地扑上前,抓着江川的手,用力握住:“太好了,那样的话咱们便是真正的同学了。” 整个书院,江川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去面试同一个学院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拉住江川坐下,便开始喋喋不休道了起来,“不瞒江兄,我已经把科英学院仔细研究过了,我给你介绍介绍,面试时你好做到心里有数。科英学院的院长便也是书院长辛夷老先生,老先生技艺超群,是一品匠人中的上品大家,就连我苛刻的外祖都曾说过,他若能再精进一些,此生入上上品也是大有机会的,只不过是个老怪物……”顿觉这么说不妥,马上补充道,“你们别误会了,我外祖的意思是说辛夷院长本事大,脾气古怪,我外祖还说,能做辛夷老先生的学生,那真是……真是……” 说得太急,又不会说谎话,若照直说的话,未免不敬,嘟囔半晌,才说道,“真是惨……惨了点,但家父说了,能跟辛夷学习,那是三生有幸,若能学成必定不同凡响。” “老怪物?惨了点?三生有幸?不同凡响?好坏赖话都叫你们家人给说了。”符羽斜靠在椅子上,“天下四大上品大家,已经故去的江玄同,不知是死是活的墨家巨子刘藏,北山的辛夷,还有你外祖丁墨山。这老四位,一个比一个怪,合称天下四大怪,老四位里首推江玄同战车之父,刘藏农政治水,辛夷建树于天文地理,丁墨云尤擅车船建造之术。” 鲁俊辰忙道:“你说得不错,符兄原来竟也知道工匠的事情。” “嗯。”符羽点头,语气淡淡继续说完,“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力邀请你外祖做科英学院的院长,可你外祖不愿意,再三推辞,说什么自己的年纪大了,眼耳昏聩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话都说不清了,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快嗝屁了?实际上,他放鸡的时候,追着山的鸡满山地跑,你外祖老大不小的了,跟谁学得诓骗朝廷的这一套?”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素来诚实,可别学你外祖。” 突遭质问,鲁俊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推了推了眼镜:“你……你如何知道我外祖回给朝廷的这些说词?哦,你定是猜的!其实我外祖就是闲散惯了,不愿在书院这样严肃的地方教书育人,但他跟我说,尚方书院是当今天下绝无仅有的书院,如今到处办学堂,但那都是教人读书做学问的,唯有尚方书院是真正培养各种人才。” “原来如此。”符羽脸上露出了笑容,“其实你外祖不愿来任学院长也没什么,把你送进书院,就已经说明了他对书院的认可。” 鲁俊辰蹙着眉头,虽然符羽说得没错,但外祖是他最亲近的人岂容别人指责,心中不快,便不再理会符羽,转而冲江川问道,“江兄,今日就分院了,你准备得如何?” “我正要问你,应该准备哪些?我也好应对。” “我问你看过多少本有关制工方面的书籍?” “书籍我看得少,只看过几本水利方面的书籍。” “那你了解过火药的制造么?” 江川摇头。 “冶金?深井开采?造纸术?琉璃制造术呢?” 江川一一摇头。 鲁俊辰看起来很失望:“这些你都没有了解过?那怎么能通过书院长辛夷的面试?” 江川好奇问道:“这些你都知道?” 鲁俊辰点头。 江川很是自惭形秽:“原来你这么厉害。” 鲁俊辰连连摆手,一贯的语气说道:“不不不,我不行的,我是泾阳帮的一名小学徒,这些都是基本功,算不上什么的。” “等一下,你们还真打算别的学院试都不试就只面试科英学院?”符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136章 择院面试 等等,那两人似乎主意已定,符羽顿时着急了。 六部也分高低贵贱,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而四大学院,科英学院为工学院,主要为工部培养人才,而翰林学院主要培养文官、言官、文学大家,往吏部和户部输送人才,三尺学院培养刑名师爷、审案、断案的司法要员,培养的是兵部、刑部的人才,礼雅学院培养艺术及风水堪舆的人才面向的是礼部。 所以翰林学院最好,也最难进,报名的人也是最多,其次是三尺学院,然后是礼雅学院,最末的是科英学院。 符羽激将道,“江兄是不敢面试别的学院吗?还是怕将来卷进朝堂之争?” 江川迟疑了一下,沉声道:“都不是,是我心中早已认准了科英学院。” 这句话,最让鲁俊辰高兴,满面喜色,情不自禁地帮腔:“士农工商缺一不可,没有工匠谁来建造房屋?没有工匠谁来兴修水利?这日常生活中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样不和工匠息息相关?世家子弟,心高气傲,眼睛长在脑门上,不屑于此,可我和江兄都是布衣人,脚踏实地是布衣人的本分。还说什么书院入学第一条便是人人平等,真到了分院时,连报个科英学院都要被嘲讽,平等二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符羽叫他一阵抢白,竟有些服气。 江川见面试的时辰快到了,打开箱子,取出竹筒,正是来书院时带来的那只。曾是符羽心心念念着的东西,他曾乘江川不在时,偷偷试图打开过,怎奈书院箱子上的机关锁实在结实,只能作罢。 此时见他拿出来,大约知道了这竹筒的作用。 思索间,江川和鲁俊辰已经出了门去,追到门口处,就听鲁俊辰一边走一边对江川说道:“对了江兄,你说看了水利方面的书籍,可是对水利方面感兴趣?” 江川点头。 鲁俊辰:“那太好了,我外祖有间屋子,那里头都是他的藏书,我记得有,大禹治水术,孙叔敖的灌溉略等等等等,你等着,等我回去之后,全都给你找来……” 符羽手捏着下巴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 - 四大书院,各自分开。 翰林书院在书院的进门处,三尺书院在其后方,再往后是科英学院,礼雅学院主修包括音律等,怕影响到了旁人,坐落在落霞峰上。 往常各学院大门紧闭,今日方才打开。 江川打翰林学院门口经过时,抬头看去,但见飞檐反宇画栋飞甍,描金的大门气势雄伟,门上是由贤王亲笔题写的书院名,看着便叫人就心驰神往。 参加面试翰林学院的学子,逶迤有百丈,他们中有些人,早早就来排队,队尾排到了科英学院的门口。 站在队尾的帝国三少,远远地看到江川和鲁俊辰走过来。 这三人本来就和江川不对付,军事操练时又叫他压了一头,怒气一直都憋在心里,军事操练一结束,便不再对他忍耐,没少对外人说他是仗着是栾云飞的同乡,得了便宜,耀武扬威。 江川这几日,有意避着三人,可既然已经撞上,避是避开了。 帝国三少率先发难,尖酸刻薄的话张嘴就来: “瞧瞧那俩白痴,竟还有脸面试翰林学院,真真是叫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脸面都没地方搁了!呸,晦气!”刚骂完这句,忽见二人一拐弯朝着科英学院走去,转而又骂道:“算他有点自知之明,歪瓜裂枣,家穷人丑,就凭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布衣人,以为能一直压着我们?” “年纪不大,心狠手辣,翰林学院哪里容得下这种狭隘之人,想跟你我似的入仕为官?岂非春秋发梦。” “他也只配在下等的科英学院呆着,将来若能侥幸进工部或者进造器局干一些苦活累活也算是他的造化,往后还是夹起尾巴做人,免得挨揍。” 三人越说越大声,就差报江川的大名。 要说京城的官家子弟,家教还算是好的,但也少不了出几个臭名昭著的草包纨绔,恰好便和帝国三少混在了一起,对着江川指手画脚了起来。 江川听惯了也不生气,鲁俊辰生气了也不敢发作。 几个草包纨绔,本来是惹事的祖宗,想捡个便宜热闹看,见江川不回应,有个损地,拿军事演练程南君被俘一事,激将他动手。 鲁俊辰光听着就瑟瑟发抖,小声道:“江兄,怎么办?咱们还是走快点吧。” 话音未落,程南君已然扑了上来,手按在了江川的肩膀上,吼声:“小子,跟小爷再来比试比试。” 说是比试,已经动起了手,抓起江川就要背摔。 正此时,科英书院的角门开了,打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人,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我看看是谁在科英学院门口动手打人?我看他是不想在书院呆了。” 来的是丁牧云,一阵风似的飘过来,手里拿着一鸡毛毯子,“啪”抽在了程南君的手臂:“原来是你这不长眼的混账玩意,放手!” “你他娘的……”程南君骂了一半,待看清了来人之后,瞬间愣住了,后面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手也放开了。 程南君看到的不是丁牧云,而是丁牧云身后的人——傅语冰。 有些日子没见这位傅小姐,她换下操练服,是另外一种味道。 程南君早就倾心傅语冰,因为军事操练分在两处,三月来见得少,渐渐淡忘了。猛一见面,顿时百感交集,小鹿乱撞。眼里哪里还有别人,失了魂一般只呆呆看着傅语冰。 这位傅小姐长得美,虽然是女子身,却风度璨然,又美又飒,往那一站就是强者的风度,不似普通的大家闺秀,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傅语冰以京城第一名进得尚方书院,无需面试,可以自由选择书院,今日被舍友丁牧云叫来科英学院帮忙,适才两人正在打扫除尘,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丁牧云爹娘故去得早,听程南君骂娘,哪里忍得了,张口便骂:“不识好人心的狗崽子!” 旁边的那几个草包一听,憋不住全都笑了。 丁牧云一回头“哎呀”了一声:“你们几个还笑?看我收不收拾得了你们?给我排成一排站好了,还有你们。”说完,便指了指帝国三少。 第134章 演武得胜 湖中藏有黑色大鱼一事,听起来荒唐,可来的却是缉奇司的人,不管是真是假,起码说明一件事:鬼阳湖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符羽深夜便招来了小护卫,叮嘱他暗中查探,一有消息马上报给他。 小护卫得令。 然而,缉奇司的人在水下足足找了七日,连鬼阳湖湖底有几块石头都摸清了,却依旧没能找到那条所谓的黑色大鱼。 眼瞅着军事训练快结束了,人多眼杂,再这么找下去,不但浪费时间还会引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教头一商量,便把缉奇司的人给撤了。 缉奇司的人一走,丁牧云可失望透了,督教头当的也没了当初的气焰,足足郁闷了三天,才恢复了元气,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事没有通知给江川和符羽,这日,结束了军事操练,单独把二人留了下来。 丁牧云神思不注地背着手看着西天的落日,泱泱道:“找你们,是有事要跟你们说。这几日,教头团在商量,要把书院的六十支队伍重新分队,分成四伍,原计划四名要被狗皇帝接见的学子,改为四人各领一支队伍进行演武,四个人里就有你们两个,我通知你们,要做好准备。” 江川和符羽俱是一愣,看了看彼此,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懂兵法,带队岂不是必输无疑,还是看江兄的。” “我不懂兵法,带队岂不是必输无疑,还是看尊驾的。” “行啦,你两个也别谦虚啦,你们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丁牧云全然打不起精神,例行公事地道,“上午是列阵式,下午是对阵式,列阵式不变,重点说的便是这对阵式,你们四名指挥官率领四支队伍,目的是看谁最先抢到阵中高台上的“胜”字令牌。” 她也不等二人问话,便径直道,“至于怎么抢这胜字令牌,我也不懂,你们也别问我,教头团说的什么兵书战策,我一听头就大了。” 丁牧云也没说假话,教头团商事,少不了她这位督教头,可结果呢?每次议到了一半,她就睡着了。 正是因为这样,栾云飞更是给足了这位代表书院的督教头的面子,不管丁牧云多么不愿意参加议事,都嘱咐去请的人,并且一定要把丁教头请来。 丁牧云:“我听栾总教习和陈教头说了,要是你们两个能拿了这“胜”字令牌,就可以找狗皇帝讨要奖赏,把那之前办案时偷偷变换身份一事给抹去,陈教头说,虽然三法司没找你们的麻烦,但是把柄在人家手上,狗皇帝一天没发话,隐患就存在一日。” 虽然丁牧云说得轻松,但江川和符羽二人都明白话中的厉害关系。 丁牧云看了看他们两人:“你们也知道皇帝不是什么善类,说不准哪天就要杀人啦,我可不想将来给你们收尸。” “言重了。”符羽咧咧嘴。 丁牧云白了他一眼,来气了,好在她今日不在状态:“你哪里知道他的恶,几万百姓的命都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人,区区你们两个又算是什么小咸菜?好啦,我就提醒这些啦,你们自己商量着怎么办吧,我就帮你们到这了。” 她说完挥挥手,便走了。 江川和符羽回去之后便做了详细打算。 转眼到了演武之日。 这一天,天青云白。 院监宋刻、栾云飞、云梦各大小官员陪同李炎居落坐在练兵场搭建的高台上观看。 随着战鼓敲响,演武正式开始。 上午是列阵式,方阵,圆阵,雁阵……逐一从练兵场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 短短三月的训练,小有成效,栾云飞虽不说满意,但学子们的表现,也都说得过去。 李炎君远道而来,本就不报什么希望,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反倒觉得眼前一亮。并且他此番前来,本就有替圣上考察符羽之意。 他坐在高台上,手里举着竹筒,那竹筒里装着琉璃镜,又叫千里镜,能将远处之人看得一清二楚。寻寻觅觅,终于看清了走在排头的符羽,已然与宫中吊儿郎当的形象不同,不由叫了声“好”。 旁人一看,也都纷纷叫“好”。 午时二刻,对阵式开始。 领队的四人,其中三人来自癸字伍,分别是江川、符羽、程南君,一人来自甲字伍。 四队分别为青龙队、白虎队、朱雀队、玄武队。 江川率的是青龙队,符羽率的白虎队,其余分别为朱雀队和玄武队。 程南君素来性急,战鼓一响,立即率人出发,遇上了同样性急的玄武队,双方一见面便拼了个你死我活。 而青龙队和白虎队却始终按兵不动,眼瞅着开战的两方厮杀过半,程南君率领的朱雀队渐渐占了上风,江川瞅准时机,率青龙队闪电而出。朱雀队腹背受敌,程南君越发心急,逞匹夫之勇,单枪匹马闯入玄武队,想要冲破封锁取得令牌,不料一进去就被玄武队重重围困。 群龙无首的朱雀队,很快被青龙队收割,进而青龙队又与玄武队厮杀在了一处。 最后入场的白虎队,分为两队,一队进场协助青楼队与玄武队厮杀,二队直取阵中高台,符羽更是于乱势中取走令牌,双手高举,取得最终胜利。 李炎居大喜,大赞符羽机智、聪明、善用兵法,以逸待劳、趁火打劫,记事官大笔一挥,加重了笔墨渲染,洋洋洒洒,并着重笔力描写符羽一人。写好之后取来木鹤,放进机关腹中,并在那木鹤头上点了朱砂以示报喜。 机关一按,木鹤展开翅膀,往京城方向飞去。 - 昨日傍晚时天降瑞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夜。 这场雪,解决了今冬连日无雨,百姓缺水之困,皇帝心情大好,今日,用罢了早膳,正在御书房内看书,那白云铜炉中的银炭烧得通红,御书房内温暖如春。 书翻了几页,算算时辰,从尚方书院传来的消息也该到了,踱步到窗前,寒风扑面,窗前腊梅朵朵,幽香扑鼻。 远远地,望见了大内总管万忠,捧着那报喜的木鹤,喜滋滋跑了进来,那满脸竟是慈爱的笑。 皇帝眼前一亮,知是自己等的消息到了,待万忠进得门来,便问道:“可是尚方书院木鹤到了?” “回万岁爷的话,是打尚方书院来的木鹤,奴才给万岁爷道喜来了。”疾步过去跪下,将木鹤呈到皇帝面前,书房内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也都跟着跪下。 “拆开给朕瞧瞧。” 他用了个“瞧”字,而非“读”字,万忠知是圣上心急,连忙打开机关,取出书函,递了过去。 皇帝读完已是龙颜大悦,可接着,又将脸一沉:“你也来看看,他求我免他和那个江川的死罪,胆子真的不小。” 万公公双手捧在手里仔细瞧完,小心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当初这事,小主子用的是万全之策,这回讨赏也是诚心实意,老奴听说栾总教习执教严苛,能得这胜字令,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主子?他几时竟成了你的主子?” 万忠听出圣上的话中没有不悦的意思,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奴才不敢。” “起来吧,继续往下说。” “是!”万忠站了起来,“但是奴才以为,这份苦头该着他吃的,咱们大瑨以武立国,圣上虽是文治天下,但圣上也常说,武功也不可废,尚方书院是第一届,能在这么优秀的学子之中取得胜字令,何等不易?程瑶程将军的儿子也不及小主子英明,将来再跟着梦拾这样的大家学上几年,必定是我大瑨的栋梁之才。” 皇帝频频点头:“既然如此便功过相抵,应了他,这桩事往后便再也不提了。” 万忠忙给圣上研磨,小声地说着:“……尚方书院军事操练结束,学子们也都成长了,尤其是小主子进步飞快,还结交到了朋友……” 第137章 科英学院 那几个人歪歪扭扭站了个不成形的队伍,程南君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傅语冰,胡长坚叉着腰,韩默抖着腿把扇子遮挡在头上,还顺手给程南君扇了两下。 “我让你们站好了,没听见吗?军事操练练了三个月,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丁牧云手里的鸡毛掸子已经攥紧了,那几个人还算有点眼色,下意识地朝程南君靠拢了过去,偏偏胡长坚好死不好,嬉皮笑脸地讨好了一句:“丁姑娘,好生厉害。” 丁牧云手里的鸡毛毯子落在了胡长坚的身上,一通敲打。 胡长坚本就欺软怕硬,见丁牧云这般硬气,瑟缩着躲开,一边躲一边伸手去挡,却叫丁牧云抓住了手臂。 胡长坚本就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丁牧云是做粗活长大,手上的力气大,再加上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这一抓住便如钳子钳在了手臂上,用力一扯将他扯出队伍:“看来我也该教教你们怎么做人了,见着我也不叫一声丁先生,丁姑娘也是你能叫的?” 胡长坚嬉皮笑脸:“丁先生。” “书院的规矩没记住,尊师重教也忘在脑后了?你们还没当官呢,竟学会了勾结党羽,欺压同侪这一套。” 胡长坚听她帮江川,不乐意了,酸道:“丁先生对江川的关心,真是超乎寻常出人意料啊。” 丁牧云手上一用力,双眸凌厉,气势夺人:“我这个院长助教,好歹算是你们的半个师长,关心学子,还关心不得了?” 胡长坚的嗷嗷直叫,偏偏嘴硬:“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丁牧云仰头大笑一声,手中的鸡毛毯子狠狠抽在了胡长坚的身上:“关心你?好,我这就关心关心着你,我还可以多关心你几下。” 胡长坚受不了疼,抱住手臂,讨饶。 丁牧云收了手,冲几人喝了一声:“还不道歉?”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动。 一直不曾说话的傅语冰,突然说话了,声音清冷沉着:“按我大瑨律令,当众辱骂并殴打同侪者,见了官府,要被罚二十棍子,丁先生叫你们道歉,这还是轻的。” 众人闻言全都扭头。 唯独程南君痴了般,疯狂点头,“对对对,傅小姐说得对。”说罢,冲着丁牧云一躬到底,“丁先生,对不起。” 他这一鞠躬,胡长坚和韩默也都跟着鞠躬,那几个草包见平日里马首是瞻的程南君都道歉了,也都鞠躬。 丁牧云眉头一皱,轻叱了声:“跟我道什么歉,是跟他们两个道歉。” 江川听完,摇摇头:“算了,既然都是同侪,不必伤了和气。” “听到没有,人家这是大度,你们再要欺负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丁牧云骂完,望着众人,“还有一事,刚刚你们是不是瞧不起科英学院?是不是看不上工部和造器局?” 几个人无一说话。 丁牧云:“我今日就告诉你们,书院的新规定来了,但凡没有被翰林学院、三尺学院、礼雅学院取入的,最后都会进这个叫你们唾弃看不清的科英学院。觉得自己有学识有能耐,去各学院试试,有本事最后别落到科英学院,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不是院长面试首肯的学子,到了科英学院,一律按学渣对待。” 众人闻言色变,纷纷道:“此话当真?” 丁牧云一字一字道:“千真万确!” 周围顿时一片哀嚎: “完了完了!若真是那样,科英学院岂不真的成了穷人和学渣的聚集之地。” “前程尽毁,惨了惨了。” “此时退学回家还来得及么?” 丁牧云目光犀利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们,书院还出了一条新规定,若中途退学的,非但终生不可入仕为官,家中若有为官者还要罚三年俸禄,听清了吗?此项规定就是为了断去某些人想从科英学院退学的念头……” 坏消息总比好消息传得快。 一个接一个很快就传遍了书院的角角落落。 丁牧云收拾完了这帮菜瓜,转身和傅语冰进了角门,留下身后一群欲哭无泪的草包纨绔在忧心忡忡。 在这群欲哭无泪的草包当中,还有一人痴痴望着科英学院的大门,他的魂已然跟着傅语冰走了,那便是程南君。 — 辰时三刻,科英学院大门打开。 迎面一只石雕气壮雄伟,马身鸟翼人面蛇尾,那是科英学院的标志——异兽孰湖。 鲁俊辰推了推眼镜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孰湖径直走了过去,手在石雕上摸了几下,激动的声音发抖:“这……这果然是石雕巨匠石坎老先生的作品,江兄,你可知道,石坎先生已经封了刻刀三十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能看到他的大作,我的天啊,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石坎先生的新作……”说着便对着孰湖拜了起来。 刚拜了没两下,眼睛盯着地面又惊呼了起来:“我的天啊……江兄你再瞧瞧这地上铺的砖。” 江川低头看去:“这是?” 鲁俊辰摸着地面:“这是铅砖也叫秦砖,你看看这上面的图案,古朴生动,是为砖中的极品。我听我外祖说过这秦砖窑都已经封了两百多年了,没想到竟然为科英学院破例开了窑……我的天,我这是什么荣幸之至,我这双脚居然能踩在秦砖上……早知如此,今日当换一双新的鞋子,才不辱没这些秦砖。”说罢连忙抬起脚,用袖子擦干净,擦完正要叫江川抬脚帮他擦鞋,刚一抬头,便再次震惊住了,指着大门,张开嘴半天没有说话。 江川:“这大门不知是哪位名匠所作?” 鲁俊辰挠了挠头,有些羞愧道:“不才正是家父做所,刚才竟没有发觉……” 就在鲁俊辰和江川说话时,远处的行车道上,一辆马车缓缓经过,那马车虽低调,却不失豪华,只有走进的人,才能隐约看到车辕上有个不起眼的“吴”字标识。 马夫身边坐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小声跟车里的人说着话:“……当日红衣内卫的莫少言已经推上刑场,只要人头一落地,案子便结了,却偏偏遭人陷害,事情反转,可怜吴大官人遭刺身亡,连一句喊冤的话都没说出口,吴家遭此牵连,老爷因此出了一千万两银子买全家性命,一千万两啊,我大瑨一年的全部税银也不过才三千万两。” 第138章 初会院长 从马车中传来一个声音,听着年纪不似大人,却有几分深沉:“不仅是冲着我叔父,更是冲我吴家来的。” 那管家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吴大官人这样的大善人,都惨遭毒手,真叫人寒心呐,我吴家多年为国效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车主人声音冷冷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胡说。” “是!”顿了一下,那管家又道,“最关键是,直接害死了吴大官人的那名贼子,最后竟有本事叫皇帝免了他转换身份的死罪,颇是有些手段。” “那就多留意着他。” “是!可留着此人终究是件麻烦事,将来不论他入仕为官为好,还是去工部、去造器局也罢,只要他活着一天,吴家脸上便蒙羞一天,吴大官人便一天不能瞑目。” 马车从行车道上经过,朝斋舍方向而去,静谧的林荫道上,只留下隐隐的一句话:“那就找个机会,送他去地府。” 有风吹来,吹过鬼阳湖面,吹过鬼阳林,吹过马车时,将声音吹散了…… 此刻,科英学院内。 鲁俊辰宛如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正盯着一出盆景细看:“……你再看这珠盆景,乃一景一世界的俞千景所作,盆景界的泰斗,还有这些壁画,大师姚琪所作,还有这……哎呀呀,了不起的科英学院,你还有多少是我这无知学子所不知道的……” 鲁俊辰喋喋不休,他已经差不多连门口的台阶都跪在地上摸了一遍了,一直到门内传来脚步声,来人喝道:“鲁俊辰你要不要把地砖壁画全都给添一遍才满意?” 鲁俊辰这才尴尬起身:“丁……丁先生。” 丁牧云没理会,直接问道:“怎么还是你们两个?别的人呢?” “别的人?丁先生是问面试的人?那就没有了,拢共就我们两个。”鲁俊辰这会儿已经回了魂,摘下眼镜儿,拎起衣角擦了擦,又戴了回去,急切问道,“丁先生,什么时候方能进去面试?学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辛院长了。” 丁牧云打量了他一眼:“院长让我问问,刚才在门口大声喧哗,说什么石坎、秦砖、什么余……问说话的人是谁?” 鲁俊辰刚要说话,被丁牧云打断:“不用说了,肯定是你。” 鲁俊辰忙问:“莫不是学生认错了?” “没错啊!” 鲁俊辰连忙用手捂胸口:“那就好,这几位都是我心目中的圣人,要是认错了,我这眼睛都该瞎了。” 丁牧云生怕他又知而不言言而不尽,连忙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必定是你无疑了。你刚才的话,都叫院长听见了。院长说了,而今天下知道石坎、认识秦砖,懂俞千景,认识姚琪的少年人不多了,你算是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院长决定对你,破格录取,所以,恭喜你已经是科英学院的学子了,一会你去旁边的那个房间,办理一下入院,办理完就可以走了。”说完拿出甲子号牌递给了江川,“这位学子,你随我进去面试。” 眼瞅着江川抱着竹筒跟随丁牧云进门,鲁俊辰愣在了门口处,冲着丁牧云的背影急切道:“丁先生你留步啊,学生今日还没有见到院长,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学生是冲着院长来的,想见他老人家的心情迫切得紧啊,丁先生,你好歹通融通融,丁先生,丁先生,求求你通融通融……” “今日院长没空,往后有的是日子。”丁牧云头也没回,说完看向了江川,问道,“面试科英学院?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前方艰难险阻。” “绝不回头。” “那你记住我的三字真言,对付辛老怪,就一招‘拽起来’,不懂?那就简单点,一句话,别把他放在眼里。” “哦,学生懂了,多谢丁先生帮忙。” “知道我帮你就好,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帮你么?” “那必然是……” “因为你是我发小。” “丁先生认错人了。” …… 科英学院面试的地方,是在一处花架下面,同一株上开了两种颜色的花朵,一则为粉,一则为蓝。花架下的墨玉书桌后面,坐着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不修边一幅粗布麻衣,蓬头垢面,脚上拖着粗布鞋——便是辛夷。 他正聚精会神地坐在那,手里拿着工具,在修缮着一只机关手臂。 江川认得,那是木甲伶卫的手臂,虽然离得远,以他的目力还是能看见,那机械手臂的手腕处的编号,可以断定的是,这只机械手臂,既不是门口的那个,也不是之前在观星楼下遇见的那一个,心中大骇,不知到底有几个这样的木甲伶卫。 辛夷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手中的工具点错了地方,那机械手臂的食指竟灵活地动了起来,化作了锥形利刃,其中两支闪电般射了出去,“噗噗”两声,打中在了江川面前的柱子上。 辛夷咧了咧嘴,颇是无奈挠头,一脸苦大仇深地丢下了机械手臂,张口便骂道:“奶奶的,修了几天了,还是没找到病灶。” 丁牧云咳嗽了一声,说道:“院长,面试的学子来啦。” 辛夷又道:“我正忙着,你叫他再等一会。” 言罢,扭了两下脖子,锤了锤腰,抬头看到丁牧云带着面试的学子已经到了跟前,这才冲江川眨眨眼:“面试的学子,你去把柱子上的两根手指给我取回来。” 江川应了一声,“是!” 丁牧云马上贴到他耳边小声道:“小心点一点,面试很危险的,做事需谨慎。” 江川明白了,转身往柱子走去,一边听着辛夷在问丁牧云,跟面试的学子说了什么,丁牧云也不惧他,笑嘻嘻道:“我让他小心着你。” 辛夷粗声粗气的,“胳膊肘向外拐。”眼睛瞥了瞥江川,兀自道,“看他背相,必定过不了首肯。” 江川也不在乎,这世上各种相师都有,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什么水厄夭折,活不到十八,所以各种难听的话,只当耳旁风。 他步伐轻快地走到了柱子旁,身后丁牧云正在说:“呦,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学了相术了?我怎么不知道?哦,我明白了,你是用这个法子破他的定力……” 江川笑笑,心想,真叫她说对了。 手刚碰到柱子上的两只手指,就觉得有东西掠起劲风,贴着耳朵飞了过来,打在了手指边上,不用看,必定是另外两根手指。 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 第135章 四大学院 天色微亮。 江川和往常一样,第一个起床,第一个走出斋舍区的大门,在练兵场上跑完了五圈之后,回到了斋舍,这时鲁俊辰才刚醒,符羽还在酣睡。 等他换好了衣衫,去食肆里,喝了一碗豆腐脑,再就着免费的咸菜吃两个白馒头,再回来时,符羽和鲁俊辰刚刚起床。 今天,是书院分院的日子。 尚方书院按专业划分为翰林、科英、三尺与礼雅四大学院。 分院制是由贤王爷创制,所有学子入学之后,完成军事操练,待学院长面试之后择优录取,只有各州府第一名才有自由选择学院的权利。 进入书院是第一步,能不能去到自己理想的学院,还得看能力与天赋。 分院面试,由四大学院的院长亲自面试,他们每一位都是当今天下各领域的最强者,如:翰林学院的大思想家梦拾,三尺学院的法学家慎书,礼雅学院的小神仙宋伊雪,还有科英学院的辛夷。哪一个都是泰山北斗,他们各有手段,火眼金睛,挑选自己满意的学子。 分院,是书院的大事,也是学子们的大事,天亮起床,用罢早膳,每个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争取初次见面,给书院长一个好印象。 鲁俊辰也不例外,特意用自制的刷牙子,配白芷、蒿本、细辛等做成的牙膏,仔仔细细地刷牙,刷了有小半刻,净面,洗漱,手脸擦了香脂,对着铜镜反复整理着身上的衣衫,看见江川回来了,连忙问道:“江兄,我今日打扮得可还顺眼?” 江川点点头。 鲁俊辰松了一口气,关切道:“江兄,你可有想好了?打算面试哪个学院?” 江川还来不及说话,符羽斜眼过来:“他要是不傻的话,自然报的是翰林学院。” 作为青州第一,符羽有选择书院的权利,他心中早就打定主意。 江川不语,低下头整理着书桌,顺手撑开了窗子,清晨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叫人心情舒畅。 符羽顿时惊起,匪夷所思地走过到江川的身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问道:“你不会跟鲁俊辰一样,也想面试科英学院吧?” 江川嘴角微微翘起:“不错,确实有这个打算。” 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符羽愕然,鲁俊辰却已经跳了起来,欣喜若狂地扑上前,抓着江川的手,用力握住:“太好了,那样的话咱们便是真正的同学了。” 整个书院,江川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去面试同一个学院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拉住江川坐下,便开始喋喋不休道了起来,“不瞒江兄,我已经把科英学院仔细研究过了,我给你介绍介绍,面试时你好做到心里有数。科英学院的院长便也是书院长辛夷老先生,老先生技艺超群,是一品匠人中的上品大家,就连我苛刻的外祖都曾说过,他若能再精进一些,此生入上上品也是大有机会的,只不过是个老怪物……”顿觉这么说不妥,马上补充道,“你们别误会了,我外祖的意思是说辛夷院长本事大,脾气古怪,我外祖还说,能做辛夷老先生的学生,那真是……真是……” 说得太急,又不会说谎话,若照直说的话,未免不敬,嘟囔半晌,才说道,“真是惨……惨了点,但家父说了,能跟辛夷学习,那是三生有幸,若能学成必定不同凡响。” “老怪物?惨了点?三生有幸?不同凡响?好坏赖话都叫你们家人给说了。”符羽斜靠在椅子上,“天下四大上品大家,已经故去的江玄同,不知是死是活的墨家巨子刘藏,北山的辛夷,还有你外祖丁墨山。这老四位,一个比一个怪,合称天下四大怪,老四位里首推江玄同战车之父,刘藏农政治水,辛夷建树于天文地理,丁墨云尤擅车船建造之术。” 鲁俊辰忙道:“你说得不错,符兄原来竟也知道工匠的事情。” “嗯。”符羽点头,语气淡淡继续说完,“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力邀请你外祖做科英学院的院长,可你外祖不愿意,再三推辞,说什么自己的年纪大了,眼耳昏聩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话都说不清了,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快嗝屁了?实际上,他放鸡的时候,追着山的鸡满山地跑,你外祖老大不小的了,跟谁学得诓骗朝廷的这一套?”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素来诚实,可别学你外祖。” 突遭质问,鲁俊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推了推了眼镜:“你……你如何知道我外祖回给朝廷的这些说词?哦,你定是猜的!其实我外祖就是闲散惯了,不愿在书院这样严肃的地方教书育人,但他跟我说,尚方书院是当今天下绝无仅有的书院,如今到处办学堂,但那都是教人读书做学问的,唯有尚方书院是真正培养各种人才。” “原来如此。”符羽脸上露出了笑容,“其实你外祖不愿来任学院长也没什么,把你送进书院,就已经说明了他对书院的认可。” 鲁俊辰蹙着眉头,虽然符羽说得没错,但外祖是他最亲近的人岂容别人指责,心中不快,便不再理会符羽,转而冲江川问道,“江兄,今日就分院了,你准备得如何?” “我正要问你,应该准备哪些?我也好应对。” “我问你看过多少本有关制工方面的书籍?” “书籍我看得少,只看过几本水利方面的书籍。” “那你了解过火药的制造么?” 江川摇头。 “冶金?深井开采?造纸术?琉璃制造术呢?” 江川一一摇头。 鲁俊辰看起来很失望:“这些你都没有了解过?那怎么能通过书院长辛夷的面试?” 江川好奇问道:“这些你都知道?” 鲁俊辰点头。 江川很是自惭形秽:“原来你这么厉害。” 鲁俊辰连连摆手,一贯的语气说道:“不不不,我不行的,我是泾阳帮的一名小学徒,这些都是基本功,算不上什么的。” “等一下,你们还真打算别的学院试都不试就只面试科英学院?”符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139章 一鸣惊人 江川回头看去,只见辛夷和丁牧云定定地看着自己,他们这种眼神,想来也不是什么失手。 丁牧云看着放松,实则眼神紧张。 江川扫了一眼,便知还有一道危险在等着自己。 说起危险,危险又来了,辛夷手一滑,机械手臂上最后一根小手指也飞了出去,贴着江川的脖子打在了柱子上。 科英学院的面试,由辛夷制定,他观察的是学子的定力、专注力和热爱。 这少年人的定力实属难得一见,再看专注力和热爱。 阳光穿过花架的枝蔓,辛夷视线定在了江川的脸上。 辛夷虽然须发皆白,一双眼却异常明亮,这一看便愣住了——奇怪,少年的眉宇之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少年,相貌虽然普通,却非平庸,骨相似是变过,怪了怪了,到底不是相术大家,便也不做太多思量,犹自摇头,当视线集中到江川的眼睛上,直接皱起了眉头。 少年的眼神,未免太过平静,足以用“毫无波澜”来形容。 缺少了狂热,此生便很难成就一品匠人,不如适才院中滔滔不绝的那小子。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定力和专注力,在他赶人之前,还是问了一句:“有没有习过制工?” “至今还未学过。”江川毫不犹豫地回道。 辛夷胡子翘了翘,连制工都没学过,竟然敢到自己面前面试,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川礼貌地将那几根机械手指,放到桌面上,朝着辛夷施了一礼,也不多言,将竹筒打开,取出沿途写写画画的那幅图,双手捧出,放在墨玉桌上,转身离开。 没能通过面试,却留下一幅画来,辛夷毕生从未遇见过这样大胆妄为,贿赂贿到自己面前的人,大有火冒三丈之意,亏得他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换作二十年前还不得打他出去。 他努了下嘴,示意丁牧云将画拿走烧掉。 丁牧云满不在意,强行将画展开,放在了辛夷的面前。 要说别的事,辛夷都依着丁牧云,偏在这件事上,绝不通融半分。他闭上了眼,交叉放在一起的手,拇指快速地滑动着:“不看不看,下一个。” “只有这一个。” “拿一幅没有装裱的字画贿赂我,未免把我老人家看扁了,没得商量,去叫下一个。” “我说只有这一个,是确实没有下一个了。” 辛夷的眼睛疏地睁开,扭头朝书院门口看去,冷冷清清,哪还有人?他像是叫唾沫给噎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 丁牧云跟他解释道:“来面试咱们学院的,拢共就两个,一个让您给免试入了学,一个教您给赶走了。”看他失落,还要再泼一盆冷水,“还有,你看看这幅画,若是拿这幅画贿赂你,确实……把你看扁了。” “啊呀……”辛夷用力搓了搓脸,一垂头,眼神恰好定在了面前的那幅图上,定定看了半天,猛然间,抬了头,冲着快走到学院门口的江川大喊了一声:“甲子号,你等等。” 江川像是知道他必然要叫住自己似的,慢吞吞地走着数这距离大学还有五步远,停下脚步,回过身。 刚才还闲闲散散的辛夷,竟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一双铜铃眼瞪地溜圆:“我问你,你的那幅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江川还是毕恭毕敬的:“学生自己的画的。” 他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绘图手法,惊了一下,又问:“那你老师是谁?” “学生并未拜过师,只伺候在一位街边欝文为生的先生身边,先生带我访过几座名山,路上时,先生常对我感慨,说南方雨水多,山路偶尔会有改道,常遇到想要拜访的旧友,不知何处。先生为了顺利访友,便教我这测绘的本领,先生说这样的话,只要将图收藏好,下回再去的时候,即便是山路改道,只要有图便能顺利跟老友见上面。” 辛夷:“教你欝文的先生叫什么?” 江川:“先生姓韩。” 不是他以为的人,辛夷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失望:“那你学了多久的测绘?” 江川:“不到一年。”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只学了半年就能把测绘做得这么好的人:“立即画一幅图来看看。要求是,半柱香画完,就以尚方书院为题。丁牧云备香。” “哎!”丁牧云轻快地应着。 江川又回到了花架下,转眼间,丁牧云已经准备好了笔墨,江川略加思索,提起笔,着手在纸上绘图。 他凭着记忆一边画,嘴里一边念念有词道:“学生记得,初次上山时,远远看到书院,就如同天空中的一颗星子,落在了万仞之间……” 他一边说一边画,笔走龙蛇,很快便画出了书院的轮廓。 “书院有鬼阳湖,有虎绝林,有观星楼,有蹴鞠场,有讲堂、有斋舍、有百阅轩、有深研阁……大门白墙青瓦,二门分行人道和行车道……” 笔锋所到标出山、林、湖泊、车道、行人道,所有区域一目了然。 辛夷看的惊异,手捋胡须。 江川还在快速地画着:“先生常说,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当年,禹奉舜之命治理洪水,采用“左准绳,右规矩”测量远近和高低,铸造的九鼎图,后有水工郑国受韩国之名,根据此法,费时十年,打造了西引泾水东注洛水的郑国渠。又有齐人水工徐伯动员兵卒数万人开挖漕渠,历时三年,开凿成功了历史上的第一条关中漕渠,再后来,测绘手段精进,使用了比例尺,绘有平面图,便有了广通渠。从古至今,测绘一行实为要事,小至房屋建设,大到兴修水利行军打之要务。” 辛夷还未听完便已经频频点头。 丁牧云看向了辛夷,问道:“院长爷爷,这幅图画的怎么样?” 辛夷:“从古至今,识图用图最难掌握,以往最精密的测绘技术都掌握在墨家手中,墨家被剿灭之后,此项技能几乎已经失传,就是不知道这韩先生是何人?” “那他是个人才不?” 辛夷想了想:“算是吧。” 香烧完,图还没画完,不过辛夷已经极为满意:“好了好了,就到此吧,此图足以展示了你的能力,但老夫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觉得你的这幅图画的如何?” 第140章 院长首肯 江川道:“学生不敢说谎,学生觉得这幅图画得并不好。” “哪里不好,说来听听?” “学生虽然来了尚方书院有些时日,但是对尚方书院尚不够熟悉,周围水系,环境、地貌、植被、土质等等这些也都不够了解,若不是院长命令,学生定然不敢这样贸然下笔,在未识得全面的情况下,画出来的图,必定有失偏颇,所以这顶多只能算是草图一张,不堪一用。” 辛夷略略点头,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年纪的,但凡有点小才,有几个不是眼高手低,茫茫人海中,竟遇到这样一个谦逊少年,颇合辛夷的喜爱。 他正暗地里高兴,就听江川接着说道:“先生常说,干这一行,要不怕吃苦,甘于寂寞,要忍受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之苦,不论是荒山野地,还是危险的滩涂里,亦或是茫茫的戈壁滩,都信念要高于一切,要靠着双脚丈量足下的每一寸土地,这样绘制出的图才是完整的、精准的。” 这是实话,也是测绘的根本所在。 当他说完这番话,辛夷眼里的光已经藏不住了,江川知道自己的首肯是稳了。 各学院招生的侧重点不同,科英学院尤其注重动手能力,但江川没有研习过制工,制工要求极高,也非一日而成,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根本入不了辛夷的眼。 如果说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测绘,这也是他的天赋所在,幼时便有识别地形地貌的能力,眼神自带“准”“绳”、“规”、“矩”。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江川的眼里充满了笃定。 “你是本院首肯弟子!” 辛夷说完,神情忽然变得肃然,“这么跟你说吧,我答应了圣上,科英书院将来便是治理三江的人才仓库,治理三江,攸关千秋万代与万民性命,你记住了,从此刻起,不望你有治国之策,为官之道,也不望你有忠君之效,但你一定要做一名纯粹的匠人,何谓纯粹的匠人?就是造福于民,以苍生万民为命。” 江川怔住了,万没想到这样一番放在外头实为大不敬的话,竟然是从尚方书院的院长口中说出,为官之道,忠君之效,忠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为官之言,竟不在他口中,不是他对学生的要求。老先生只从大处着眼,只讲苍生万民,不愧是四大匠师之一。 再看辛夷时,眼神便充满了严肃谨敬:“学生谨记!” “你测绘的水平不错,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少年人你记住了,要打造百年工程千年工程,要有仁心,仁德,仁爱,要有慈悲心肠,要把百姓当作父母子女,要让百姓少受苦难。” “是。” “少年人,不要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更不要忘了,此刻你进入学院的初心。” “是!” 正经话说完了,辛夷对江川极为满意,手指飞快地捻着胡须,忍不住沾沾自喜:“甲字号少年人,还没问你的姓名。” “学生名叫江川。” 辛夷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去吧,去登记入院。” 丁牧云领着江川走了。 辛夷放下茶碗,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川”字。 等丁牧云送走了江川再回来时,见他正对着那“川”字发呆,连忙跑了过去,笑嘻嘻问道:“院长爷爷,这个字有什么说法吗?” 辛夷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这个字颇有些气象。” 丁牧云更好奇了,双手托着腮坐到他面前,一副求知若渴的眼神:“那你赶紧给我讲讲,到底是什么样的气象?” “这‘川’字横着看,便如我大瑨的三条江,溟江、灵河……” “好啦好啦。”他还没说完,就被丁牧云失望打断了,“您老人家只不过跟宋女王会过一次面而已,怎么还迷上测字相面了?再说了,测字也不是你这个测法嘛,要不我给你讲讲……” 正说着,门口处有喧哗声传来,丁牧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挤满了面试的学子。 走近点再看,一个个面如菜色,精神萎靡,仔细一听当中有不少人,正痛斥前面一场面试太过困难,院长太过无情…… 丁牧云明白了,这些人,可不是自愿来科英学院面试的,而是遭其他三个学院淘汰,只能来科英学院碰碰运气来了,毕竟院长的首肯弟子,比淘汰进来可有面子多了。 丁牧云随便看了看,当中便有适才嘲笑江川和鲁俊辰的那几个草包纨绔,几人见翰林面试太难,又听说鲁俊辰未经科英学院面试便得了首肯,觉得自己兴许也能沾上几分运气。 丁牧云小手搓搓,冲着辛夷道:“来人了,您老人家今日怕是没得闲了。” 说罢飞快朝门口跑去,大声道:“下一个……乙字号。” - 江川过关,最高兴的竟是鲁俊辰。 工匠这一行,讲究的是天赋和能力。鲁俊辰觉得江川一天制工都没学过,竟能得到辛夷的首肯,那绝对是个天才。 “江兄,你若再学上几年,必定会进入一品匠人之列,能跟将来的一品匠人做朋友,那是我的荣幸。” 显然此刻他已经把家里的大哥二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位面试得如何?”后面一句‘有没有被首肯’的话还没问出口,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符羽便生生咽下了,因为光是看那二人的神情,不,光看鲁俊辰一个坎,便知道,必然是双双首肯了。 联想到江川出门时带走的那幅图,更加好奇图上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江川和鲁俊辰早就统一了口径,就是不告诉他,急得他心中发痒,偷偷唤来小护卫,交给他查办去了。 当日晚些时候,小护卫把消息送了过来,说江川带去的是一幅测绘图,若不是那幅图,恐怕也得不到辛夷的首肯。 小护卫办事细心,前前后后的情况全都摸了一遍。 符羽不想跟他打哑谜,既然宫里的人不让他说话,那就让他写在地上,看完再涂掉。 小护卫也认可这是个好法子,折了个树枝,在地上飞快地写着:“院长似乎更对教他欝文的那位韩先生感兴趣,午间时,特意把学院的老师们都叫了过来,还把江川画的那两幅图给了他们看了,大家认定这是墨家的绘图手法。” 第136章 择院面试 等等,那两人似乎主意已定,符羽顿时着急了。 六部也分高低贵贱,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而四大学院,科英学院为工学院,主要为工部培养人才,而翰林学院主要培养文官、言官、文学大家,往吏部和户部输送人才,三尺学院培养刑名师爷、审案、断案的司法要员,培养的是兵部、刑部的人才,礼雅学院培养艺术及风水堪舆的人才面向的是礼部。 所以翰林学院最好,也最难进,报名的人也是最多,其次是三尺学院,然后是礼雅学院,最末的是科英学院。 符羽激将道,“江兄是不敢面试别的学院吗?还是怕将来卷进朝堂之争?” 江川迟疑了一下,沉声道:“都不是,是我心中早已认准了科英学院。” 这句话,最让鲁俊辰高兴,满面喜色,情不自禁地帮腔:“士农工商缺一不可,没有工匠谁来建造房屋?没有工匠谁来兴修水利?这日常生活中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样不和工匠息息相关?世家子弟,心高气傲,眼睛长在脑门上,不屑于此,可我和江兄都是布衣人,脚踏实地是布衣人的本分。还说什么书院入学第一条便是人人平等,真到了分院时,连报个科英学院都要被嘲讽,平等二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符羽叫他一阵抢白,竟有些服气。 江川见面试的时辰快到了,打开箱子,取出竹筒,正是来书院时带来的那只。曾是符羽心心念念着的东西,他曾乘江川不在时,偷偷试图打开过,怎奈书院箱子上的机关锁实在结实,只能作罢。 此时见他拿出来,大约知道了这竹筒的作用。 思索间,江川和鲁俊辰已经出了门去,追到门口处,就听鲁俊辰一边走一边对江川说道:“对了江兄,你说看了水利方面的书籍,可是对水利方面感兴趣?” 江川点头。 鲁俊辰:“那太好了,我外祖有间屋子,那里头都是他的藏书,我记得有,大禹治水术,孙叔敖的灌溉略等等等等,你等着,等我回去之后,全都给你找来……” 符羽手捏着下巴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 - 四大书院,各自分开。 翰林书院在书院的进门处,三尺书院在其后方,再往后是科英学院,礼雅学院主修包括音律等,怕影响到了旁人,坐落在落霞峰上。 往常各学院大门紧闭,今日方才打开。 江川打翰林学院门口经过时,抬头看去,但见飞檐反宇画栋飞甍,描金的大门气势雄伟,门上是由贤王亲笔题写的书院名,看着便叫人就心驰神往。 参加面试翰林学院的学子,逶迤有百丈,他们中有些人,早早就来排队,队尾排到了科英学院的门口。 站在队尾的帝国三少,远远地看到江川和鲁俊辰走过来。 这三人本来就和江川不对付,军事操练时又叫他压了一头,怒气一直都憋在心里,军事操练一结束,便不再对他忍耐,没少对外人说他是仗着是栾云飞的同乡,得了便宜,耀武扬威。 江川这几日,有意避着三人,可既然已经撞上,避是避开了。 帝国三少率先发难,尖酸刻薄的话张嘴就来: “瞧瞧那俩白痴,竟还有脸面试翰林学院,真真是叫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脸面都没地方搁了!呸,晦气!”刚骂完这句,忽见二人一拐弯朝着科英学院走去,转而又骂道:“算他有点自知之明,歪瓜裂枣,家穷人丑,就凭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布衣人,以为能一直压着我们?” “年纪不大,心狠手辣,翰林学院哪里容得下这种狭隘之人,想跟你我似的入仕为官?岂非春秋发梦。” “他也只配在下等的科英学院呆着,将来若能侥幸进工部或者进造器局干一些苦活累活也算是他的造化,往后还是夹起尾巴做人,免得挨揍。” 三人越说越大声,就差报江川的大名。 要说京城的官家子弟,家教还算是好的,但也少不了出几个臭名昭著的草包纨绔,恰好便和帝国三少混在了一起,对着江川指手画脚了起来。 江川听惯了也不生气,鲁俊辰生气了也不敢发作。 几个草包纨绔,本来是惹事的祖宗,想捡个便宜热闹看,见江川不回应,有个损地,拿军事演练程南君被俘一事,激将他动手。 鲁俊辰光听着就瑟瑟发抖,小声道:“江兄,怎么办?咱们还是走快点吧。” 话音未落,程南君已然扑了上来,手按在了江川的肩膀上,吼声:“小子,跟小爷再来比试比试。” 说是比试,已经动起了手,抓起江川就要背摔。 正此时,科英书院的角门开了,打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人,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我看看是谁在科英学院门口动手打人?我看他是不想在书院呆了。” 来的是丁牧云,一阵风似的飘过来,手里拿着一鸡毛毯子,“啪”抽在了程南君的手臂:“原来是你这不长眼的混账玩意,放手!” “你他娘的……”程南君骂了一半,待看清了来人之后,瞬间愣住了,后面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手也放开了。 程南君看到的不是丁牧云,而是丁牧云身后的人——傅语冰。 有些日子没见这位傅小姐,她换下操练服,是另外一种味道。 程南君早就倾心傅语冰,因为军事操练分在两处,三月来见得少,渐渐淡忘了。猛一见面,顿时百感交集,小鹿乱撞。眼里哪里还有别人,失了魂一般只呆呆看着傅语冰。 这位傅小姐长得美,虽然是女子身,却风度璨然,又美又飒,往那一站就是强者的风度,不似普通的大家闺秀,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傅语冰以京城第一名进得尚方书院,无需面试,可以自由选择书院,今日被舍友丁牧云叫来科英学院帮忙,适才两人正在打扫除尘,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丁牧云爹娘故去得早,听程南君骂娘,哪里忍得了,张口便骂:“不识好人心的狗崽子!” 旁边的那几个草包一听,憋不住全都笑了。 丁牧云一回头“哎呀”了一声:“你们几个还笑?看我收不收拾得了你们?给我排成一排站好了,还有你们。”说完,便指了指帝国三少。 第137章 科英学院 那几个人歪歪扭扭站了个不成形的队伍,程南君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傅语冰,胡长坚叉着腰,韩默抖着腿把扇子遮挡在头上,还顺手给程南君扇了两下。 “我让你们站好了,没听见吗?军事操练练了三个月,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丁牧云手里的鸡毛掸子已经攥紧了,那几个人还算有点眼色,下意识地朝程南君靠拢了过去,偏偏胡长坚好死不好,嬉皮笑脸地讨好了一句:“丁姑娘,好生厉害。” 丁牧云手里的鸡毛毯子落在了胡长坚的身上,一通敲打。 胡长坚本就欺软怕硬,见丁牧云这般硬气,瑟缩着躲开,一边躲一边伸手去挡,却叫丁牧云抓住了手臂。 胡长坚本就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丁牧云是做粗活长大,手上的力气大,再加上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这一抓住便如钳子钳在了手臂上,用力一扯将他扯出队伍:“看来我也该教教你们怎么做人了,见着我也不叫一声丁先生,丁姑娘也是你能叫的?” 胡长坚嬉皮笑脸:“丁先生。” “书院的规矩没记住,尊师重教也忘在脑后了?你们还没当官呢,竟学会了勾结党羽,欺压同侪这一套。” 胡长坚听她帮江川,不乐意了,酸道:“丁先生对江川的关心,真是超乎寻常出人意料啊。” 丁牧云手上一用力,双眸凌厉,气势夺人:“我这个院长助教,好歹算是你们的半个师长,关心学子,还关心不得了?” 胡长坚的嗷嗷直叫,偏偏嘴硬:“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丁牧云仰头大笑一声,手中的鸡毛毯子狠狠抽在了胡长坚的身上:“关心你?好,我这就关心关心着你,我还可以多关心你几下。” 胡长坚受不了疼,抱住手臂,讨饶。 丁牧云收了手,冲几人喝了一声:“还不道歉?”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动。 一直不曾说话的傅语冰,突然说话了,声音清冷沉着:“按我大瑨律令,当众辱骂并殴打同侪者,见了官府,要被罚二十棍子,丁先生叫你们道歉,这还是轻的。” 众人闻言全都扭头。 唯独程南君痴了般,疯狂点头,“对对对,傅小姐说得对。”说罢,冲着丁牧云一躬到底,“丁先生,对不起。” 他这一鞠躬,胡长坚和韩默也都跟着鞠躬,那几个草包见平日里马首是瞻的程南君都道歉了,也都鞠躬。 丁牧云眉头一皱,轻叱了声:“跟我道什么歉,是跟他们两个道歉。” 江川听完,摇摇头:“算了,既然都是同侪,不必伤了和气。” “听到没有,人家这是大度,你们再要欺负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丁牧云骂完,望着众人,“还有一事,刚刚你们是不是瞧不起科英学院?是不是看不上工部和造器局?” 几个人无一说话。 丁牧云:“我今日就告诉你们,书院的新规定来了,但凡没有被翰林学院、三尺学院、礼雅学院取入的,最后都会进这个叫你们唾弃看不清的科英学院。觉得自己有学识有能耐,去各学院试试,有本事最后别落到科英学院,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不是院长面试首肯的学子,到了科英学院,一律按学渣对待。” 众人闻言色变,纷纷道:“此话当真?” 丁牧云一字一字道:“千真万确!” 周围顿时一片哀嚎: “完了完了!若真是那样,科英学院岂不真的成了穷人和学渣的聚集之地。” “前程尽毁,惨了惨了。” “此时退学回家还来得及么?” 丁牧云目光犀利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们,书院还出了一条新规定,若中途退学的,非但终生不可入仕为官,家中若有为官者还要罚三年俸禄,听清了吗?此项规定就是为了断去某些人想从科英学院退学的念头……” 坏消息总比好消息传得快。 一个接一个很快就传遍了书院的角角落落。 丁牧云收拾完了这帮菜瓜,转身和傅语冰进了角门,留下身后一群欲哭无泪的草包纨绔在忧心忡忡。 在这群欲哭无泪的草包当中,还有一人痴痴望着科英学院的大门,他的魂已然跟着傅语冰走了,那便是程南君。 — 辰时三刻,科英学院大门打开。 迎面一只石雕气壮雄伟,马身鸟翼人面蛇尾,那是科英学院的标志——异兽孰湖。 鲁俊辰推了推眼镜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孰湖径直走了过去,手在石雕上摸了几下,激动的声音发抖:“这……这果然是石雕巨匠石坎老先生的作品,江兄,你可知道,石坎先生已经封了刻刀三十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能看到他的大作,我的天啊,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石坎先生的新作……”说着便对着孰湖拜了起来。 刚拜了没两下,眼睛盯着地面又惊呼了起来:“我的天啊……江兄你再瞧瞧这地上铺的砖。” 江川低头看去:“这是?” 鲁俊辰摸着地面:“这是铅砖也叫秦砖,你看看这上面的图案,古朴生动,是为砖中的极品。我听我外祖说过这秦砖窑都已经封了两百多年了,没想到竟然为科英学院破例开了窑……我的天,我这是什么荣幸之至,我这双脚居然能踩在秦砖上……早知如此,今日当换一双新的鞋子,才不辱没这些秦砖。”说罢连忙抬起脚,用袖子擦干净,擦完正要叫江川抬脚帮他擦鞋,刚一抬头,便再次震惊住了,指着大门,张开嘴半天没有说话。 江川:“这大门不知是哪位名匠所作?” 鲁俊辰挠了挠头,有些羞愧道:“不才正是家父做所,刚才竟没有发觉……” 就在鲁俊辰和江川说话时,远处的行车道上,一辆马车缓缓经过,那马车虽低调,却不失豪华,只有走进的人,才能隐约看到车辕上有个不起眼的“吴”字标识。 马夫身边坐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小声跟车里的人说着话:“……当日红衣内卫的莫少言已经推上刑场,只要人头一落地,案子便结了,却偏偏遭人陷害,事情反转,可怜吴大官人遭刺身亡,连一句喊冤的话都没说出口,吴家遭此牵连,老爷因此出了一千万两银子买全家性命,一千万两啊,我大瑨一年的全部税银也不过才三千万两。” 第138章 初会院长 从马车中传来一个声音,听着年纪不似大人,却有几分深沉:“不仅是冲着我叔父,更是冲我吴家来的。” 那管家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吴大官人这样的大善人,都惨遭毒手,真叫人寒心呐,我吴家多年为国效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车主人声音冷冷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胡说。” “是!”顿了一下,那管家又道,“最关键是,直接害死了吴大官人的那名贼子,最后竟有本事叫皇帝免了他转换身份的死罪,颇是有些手段。” “那就多留意着他。” “是!可留着此人终究是件麻烦事,将来不论他入仕为官为好,还是去工部、去造器局也罢,只要他活着一天,吴家脸上便蒙羞一天,吴大官人便一天不能瞑目。” 马车从行车道上经过,朝斋舍方向而去,静谧的林荫道上,只留下隐隐的一句话:“那就找个机会,送他去地府。” 有风吹来,吹过鬼阳湖面,吹过鬼阳林,吹过马车时,将声音吹散了…… 此刻,科英学院内。 鲁俊辰宛如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正盯着一出盆景细看:“……你再看这珠盆景,乃一景一世界的俞千景所作,盆景界的泰斗,还有这些壁画,大师姚琪所作,还有这……哎呀呀,了不起的科英学院,你还有多少是我这无知学子所不知道的……” 鲁俊辰喋喋不休,他已经差不多连门口的台阶都跪在地上摸了一遍了,一直到门内传来脚步声,来人喝道:“鲁俊辰你要不要把地砖壁画全都给添一遍才满意?” 鲁俊辰这才尴尬起身:“丁……丁先生。” 丁牧云没理会,直接问道:“怎么还是你们两个?别的人呢?” “别的人?丁先生是问面试的人?那就没有了,拢共就我们两个。”鲁俊辰这会儿已经回了魂,摘下眼镜儿,拎起衣角擦了擦,又戴了回去,急切问道,“丁先生,什么时候方能进去面试?学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辛院长了。” 丁牧云打量了他一眼:“院长让我问问,刚才在门口大声喧哗,说什么石坎、秦砖、什么余……问说话的人是谁?” 鲁俊辰刚要说话,被丁牧云打断:“不用说了,肯定是你。” 鲁俊辰忙问:“莫不是学生认错了?” “没错啊!” 鲁俊辰连忙用手捂胸口:“那就好,这几位都是我心目中的圣人,要是认错了,我这眼睛都该瞎了。” 丁牧云生怕他又知而不言言而不尽,连忙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必定是你无疑了。你刚才的话,都叫院长听见了。院长说了,而今天下知道石坎、认识秦砖,懂俞千景,认识姚琪的少年人不多了,你算是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院长决定对你,破格录取,所以,恭喜你已经是科英学院的学子了,一会你去旁边的那个房间,办理一下入院,办理完就可以走了。”说完拿出甲子号牌递给了江川,“这位学子,你随我进去面试。” 眼瞅着江川抱着竹筒跟随丁牧云进门,鲁俊辰愣在了门口处,冲着丁牧云的背影急切道:“丁先生你留步啊,学生今日还没有见到院长,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学生是冲着院长来的,想见他老人家的心情迫切得紧啊,丁先生,你好歹通融通融,丁先生,丁先生,求求你通融通融……” “今日院长没空,往后有的是日子。”丁牧云头也没回,说完看向了江川,问道,“面试科英学院?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前方艰难险阻。” “绝不回头。” “那你记住我的三字真言,对付辛老怪,就一招‘拽起来’,不懂?那就简单点,一句话,别把他放在眼里。” “哦,学生懂了,多谢丁先生帮忙。” “知道我帮你就好,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帮你么?” “那必然是……” “因为你是我发小。” “丁先生认错人了。” …… 科英学院面试的地方,是在一处花架下面,同一株上开了两种颜色的花朵,一则为粉,一则为蓝。花架下的墨玉书桌后面,坐着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不修边一幅粗布麻衣,蓬头垢面,脚上拖着粗布鞋——便是辛夷。 他正聚精会神地坐在那,手里拿着工具,在修缮着一只机关手臂。 江川认得,那是木甲伶卫的手臂,虽然离得远,以他的目力还是能看见,那机械手臂的手腕处的编号,可以断定的是,这只机械手臂,既不是门口的那个,也不是之前在观星楼下遇见的那一个,心中大骇,不知到底有几个这样的木甲伶卫。 辛夷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手中的工具点错了地方,那机械手臂的食指竟灵活地动了起来,化作了锥形利刃,其中两支闪电般射了出去,“噗噗”两声,打中在了江川面前的柱子上。 辛夷咧了咧嘴,颇是无奈挠头,一脸苦大仇深地丢下了机械手臂,张口便骂道:“奶奶的,修了几天了,还是没找到病灶。” 丁牧云咳嗽了一声,说道:“院长,面试的学子来啦。” 辛夷又道:“我正忙着,你叫他再等一会。” 言罢,扭了两下脖子,锤了锤腰,抬头看到丁牧云带着面试的学子已经到了跟前,这才冲江川眨眨眼:“面试的学子,你去把柱子上的两根手指给我取回来。” 江川应了一声,“是!” 丁牧云马上贴到他耳边小声道:“小心点一点,面试很危险的,做事需谨慎。” 江川明白了,转身往柱子走去,一边听着辛夷在问丁牧云,跟面试的学子说了什么,丁牧云也不惧他,笑嘻嘻道:“我让他小心着你。” 辛夷粗声粗气的,“胳膊肘向外拐。”眼睛瞥了瞥江川,兀自道,“看他背相,必定过不了首肯。” 江川也不在乎,这世上各种相师都有,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什么水厄夭折,活不到十八,所以各种难听的话,只当耳旁风。 他步伐轻快地走到了柱子旁,身后丁牧云正在说:“呦,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学了相术了?我怎么不知道?哦,我明白了,你是用这个法子破他的定力……” 江川笑笑,心想,真叫她说对了。 手刚碰到柱子上的两只手指,就觉得有东西掠起劲风,贴着耳朵飞了过来,打在了手指边上,不用看,必定是另外两根手指。 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 第139章 一鸣惊人 江川回头看去,只见辛夷和丁牧云定定地看着自己,他们这种眼神,想来也不是什么失手。 丁牧云看着放松,实则眼神紧张。 江川扫了一眼,便知还有一道危险在等着自己。 说起危险,危险又来了,辛夷手一滑,机械手臂上最后一根小手指也飞了出去,贴着江川的脖子打在了柱子上。 科英学院的面试,由辛夷制定,他观察的是学子的定力、专注力和热爱。 这少年人的定力实属难得一见,再看专注力和热爱。 阳光穿过花架的枝蔓,辛夷视线定在了江川的脸上。 辛夷虽然须发皆白,一双眼却异常明亮,这一看便愣住了——奇怪,少年的眉宇之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少年,相貌虽然普通,却非平庸,骨相似是变过,怪了怪了,到底不是相术大家,便也不做太多思量,犹自摇头,当视线集中到江川的眼睛上,直接皱起了眉头。 少年的眼神,未免太过平静,足以用“毫无波澜”来形容。 缺少了狂热,此生便很难成就一品匠人,不如适才院中滔滔不绝的那小子。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定力和专注力,在他赶人之前,还是问了一句:“有没有习过制工?” “至今还未学过。”江川毫不犹豫地回道。 辛夷胡子翘了翘,连制工都没学过,竟然敢到自己面前面试,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川礼貌地将那几根机械手指,放到桌面上,朝着辛夷施了一礼,也不多言,将竹筒打开,取出沿途写写画画的那幅图,双手捧出,放在墨玉桌上,转身离开。 没能通过面试,却留下一幅画来,辛夷毕生从未遇见过这样大胆妄为,贿赂贿到自己面前的人,大有火冒三丈之意,亏得他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换作二十年前还不得打他出去。 他努了下嘴,示意丁牧云将画拿走烧掉。 丁牧云满不在意,强行将画展开,放在了辛夷的面前。 要说别的事,辛夷都依着丁牧云,偏在这件事上,绝不通融半分。他闭上了眼,交叉放在一起的手,拇指快速地滑动着:“不看不看,下一个。” “只有这一个。” “拿一幅没有装裱的字画贿赂我,未免把我老人家看扁了,没得商量,去叫下一个。” “我说只有这一个,是确实没有下一个了。” 辛夷的眼睛疏地睁开,扭头朝书院门口看去,冷冷清清,哪还有人?他像是叫唾沫给噎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 丁牧云跟他解释道:“来面试咱们学院的,拢共就两个,一个让您给免试入了学,一个教您给赶走了。”看他失落,还要再泼一盆冷水,“还有,你看看这幅画,若是拿这幅画贿赂你,确实……把你看扁了。” “啊呀……”辛夷用力搓了搓脸,一垂头,眼神恰好定在了面前的那幅图上,定定看了半天,猛然间,抬了头,冲着快走到学院门口的江川大喊了一声:“甲子号,你等等。” 江川像是知道他必然要叫住自己似的,慢吞吞地走着数这距离大学还有五步远,停下脚步,回过身。 刚才还闲闲散散的辛夷,竟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一双铜铃眼瞪地溜圆:“我问你,你的那幅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江川还是毕恭毕敬的:“学生自己的画的。” 他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绘图手法,惊了一下,又问:“那你老师是谁?” “学生并未拜过师,只伺候在一位街边欝文为生的先生身边,先生带我访过几座名山,路上时,先生常对我感慨,说南方雨水多,山路偶尔会有改道,常遇到想要拜访的旧友,不知何处。先生为了顺利访友,便教我这测绘的本领,先生说这样的话,只要将图收藏好,下回再去的时候,即便是山路改道,只要有图便能顺利跟老友见上面。” 辛夷:“教你欝文的先生叫什么?” 江川:“先生姓韩。” 不是他以为的人,辛夷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失望:“那你学了多久的测绘?” 江川:“不到一年。”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只学了半年就能把测绘做得这么好的人:“立即画一幅图来看看。要求是,半柱香画完,就以尚方书院为题。丁牧云备香。” “哎!”丁牧云轻快地应着。 江川又回到了花架下,转眼间,丁牧云已经准备好了笔墨,江川略加思索,提起笔,着手在纸上绘图。 他凭着记忆一边画,嘴里一边念念有词道:“学生记得,初次上山时,远远看到书院,就如同天空中的一颗星子,落在了万仞之间……” 他一边说一边画,笔走龙蛇,很快便画出了书院的轮廓。 “书院有鬼阳湖,有虎绝林,有观星楼,有蹴鞠场,有讲堂、有斋舍、有百阅轩、有深研阁……大门白墙青瓦,二门分行人道和行车道……” 笔锋所到标出山、林、湖泊、车道、行人道,所有区域一目了然。 辛夷看的惊异,手捋胡须。 江川还在快速地画着:“先生常说,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当年,禹奉舜之命治理洪水,采用“左准绳,右规矩”测量远近和高低,铸造的九鼎图,后有水工郑国受韩国之名,根据此法,费时十年,打造了西引泾水东注洛水的郑国渠。又有齐人水工徐伯动员兵卒数万人开挖漕渠,历时三年,开凿成功了历史上的第一条关中漕渠,再后来,测绘手段精进,使用了比例尺,绘有平面图,便有了广通渠。从古至今,测绘一行实为要事,小至房屋建设,大到兴修水利行军打之要务。” 辛夷还未听完便已经频频点头。 丁牧云看向了辛夷,问道:“院长爷爷,这幅图画的怎么样?” 辛夷:“从古至今,识图用图最难掌握,以往最精密的测绘技术都掌握在墨家手中,墨家被剿灭之后,此项技能几乎已经失传,就是不知道这韩先生是何人?” “那他是个人才不?” 辛夷想了想:“算是吧。” 香烧完,图还没画完,不过辛夷已经极为满意:“好了好了,就到此吧,此图足以展示了你的能力,但老夫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觉得你的这幅图画的如何?” 第140章 院长首肯 江川道:“学生不敢说谎,学生觉得这幅图画得并不好。” “哪里不好,说来听听?” “学生虽然来了尚方书院有些时日,但是对尚方书院尚不够熟悉,周围水系,环境、地貌、植被、土质等等这些也都不够了解,若不是院长命令,学生定然不敢这样贸然下笔,在未识得全面的情况下,画出来的图,必定有失偏颇,所以这顶多只能算是草图一张,不堪一用。” 辛夷略略点头,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年纪的,但凡有点小才,有几个不是眼高手低,茫茫人海中,竟遇到这样一个谦逊少年,颇合辛夷的喜爱。 他正暗地里高兴,就听江川接着说道:“先生常说,干这一行,要不怕吃苦,甘于寂寞,要忍受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之苦,不论是荒山野地,还是危险的滩涂里,亦或是茫茫的戈壁滩,都信念要高于一切,要靠着双脚丈量足下的每一寸土地,这样绘制出的图才是完整的、精准的。” 这是实话,也是测绘的根本所在。 当他说完这番话,辛夷眼里的光已经藏不住了,江川知道自己的首肯是稳了。 各学院招生的侧重点不同,科英学院尤其注重动手能力,但江川没有研习过制工,制工要求极高,也非一日而成,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根本入不了辛夷的眼。 如果说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测绘,这也是他的天赋所在,幼时便有识别地形地貌的能力,眼神自带“准”“绳”、“规”、“矩”。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江川的眼里充满了笃定。 “你是本院首肯弟子!” 辛夷说完,神情忽然变得肃然,“这么跟你说吧,我答应了圣上,科英书院将来便是治理三江的人才仓库,治理三江,攸关千秋万代与万民性命,你记住了,从此刻起,不望你有治国之策,为官之道,也不望你有忠君之效,但你一定要做一名纯粹的匠人,何谓纯粹的匠人?就是造福于民,以苍生万民为命。” 江川怔住了,万没想到这样一番放在外头实为大不敬的话,竟然是从尚方书院的院长口中说出,为官之道,忠君之效,忠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为官之言,竟不在他口中,不是他对学生的要求。老先生只从大处着眼,只讲苍生万民,不愧是四大匠师之一。 再看辛夷时,眼神便充满了严肃谨敬:“学生谨记!” “你测绘的水平不错,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少年人你记住了,要打造百年工程千年工程,要有仁心,仁德,仁爱,要有慈悲心肠,要把百姓当作父母子女,要让百姓少受苦难。” “是。” “少年人,不要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更不要忘了,此刻你进入学院的初心。” “是!” 正经话说完了,辛夷对江川极为满意,手指飞快地捻着胡须,忍不住沾沾自喜:“甲字号少年人,还没问你的姓名。” “学生名叫江川。” 辛夷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去吧,去登记入院。” 丁牧云领着江川走了。 辛夷放下茶碗,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川”字。 等丁牧云送走了江川再回来时,见他正对着那“川”字发呆,连忙跑了过去,笑嘻嘻问道:“院长爷爷,这个字有什么说法吗?” 辛夷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这个字颇有些气象。” 丁牧云更好奇了,双手托着腮坐到他面前,一副求知若渴的眼神:“那你赶紧给我讲讲,到底是什么样的气象?” “这‘川’字横着看,便如我大瑨的三条江,溟江、灵河……” “好啦好啦。”他还没说完,就被丁牧云失望打断了,“您老人家只不过跟宋女王会过一次面而已,怎么还迷上测字相面了?再说了,测字也不是你这个测法嘛,要不我给你讲讲……” 正说着,门口处有喧哗声传来,丁牧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挤满了面试的学子。 走近点再看,一个个面如菜色,精神萎靡,仔细一听当中有不少人,正痛斥前面一场面试太过困难,院长太过无情…… 丁牧云明白了,这些人,可不是自愿来科英学院面试的,而是遭其他三个学院淘汰,只能来科英学院碰碰运气来了,毕竟院长的首肯弟子,比淘汰进来可有面子多了。 丁牧云随便看了看,当中便有适才嘲笑江川和鲁俊辰的那几个草包纨绔,几人见翰林面试太难,又听说鲁俊辰未经科英学院面试便得了首肯,觉得自己兴许也能沾上几分运气。 丁牧云小手搓搓,冲着辛夷道:“来人了,您老人家今日怕是没得闲了。” 说罢飞快朝门口跑去,大声道:“下一个……乙字号。” - 江川过关,最高兴的竟是鲁俊辰。 工匠这一行,讲究的是天赋和能力。鲁俊辰觉得江川一天制工都没学过,竟能得到辛夷的首肯,那绝对是个天才。 “江兄,你若再学上几年,必定会进入一品匠人之列,能跟将来的一品匠人做朋友,那是我的荣幸。” 显然此刻他已经把家里的大哥二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位面试得如何?”后面一句‘有没有被首肯’的话还没问出口,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符羽便生生咽下了,因为光是看那二人的神情,不,光看鲁俊辰一个坎,便知道,必然是双双首肯了。 联想到江川出门时带走的那幅图,更加好奇图上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江川和鲁俊辰早就统一了口径,就是不告诉他,急得他心中发痒,偷偷唤来小护卫,交给他查办去了。 当日晚些时候,小护卫把消息送了过来,说江川带去的是一幅测绘图,若不是那幅图,恐怕也得不到辛夷的首肯。 小护卫办事细心,前前后后的情况全都摸了一遍。 符羽不想跟他打哑谜,既然宫里的人不让他说话,那就让他写在地上,看完再涂掉。 小护卫也认可这是个好法子,折了个树枝,在地上飞快地写着:“院长似乎更对教他欝文的那位韩先生感兴趣,午间时,特意把学院的老师们都叫了过来,还把江川画的那两幅图给了他们看了,大家认定这是墨家的绘图手法。” 第141章 青云榜单 “墨家?”符羽看着地上这一片春蚓秋蛇一般的文字,问道,“他们觉得那位姓韩的,是墨家传人?” 小护卫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往下写道:“我觉得他们就是胡诌,自从江玄同以及其麾下要员被满门抄斩之后,前朝皇帝便发起了长达数年的清除墨家的行动,墨家子弟自此几乎被屠杀殆尽,哪还有什么墨家传人活在世间?” 符羽想了想,觉得小护卫说得在理。 见他认同,小护卫接着又往下写道:“江川的档案上写的是,教他欝文的韩先生已经死了,红衣内卫查证后的结果也是如此。据红衣内卫调查,这位韩先生,早年间,是给人写戏文的书生,也算是风流倜傥,后来跟唱戏班子的花旦偷偷相爱,叫班主给打了,而那位花旦不久也嫁了人,去了青州当地一个做官人家做了小妾,姓韩的不服,当街拦住那顶小花轿,结果叫人打了一顿扔进了河里,差点丢了性命,花旦受不了,新婚之夜上了吊,而这位名震青州的戏文先生大病一场之后,便流落街头欝文为生。” 符羽捏着下巴:“这位韩先生看来颇有些才气。” 小护卫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似曾是青云书院的学子。” 青云书院,曾经最富盛名的书院,在被毁之前,历经千年,学脉延绵。培养出了诸如梦拾这样的大思想家文学家,为各个朝代输送了大批人才良才,青云书院也被称为天地间最有正气的书院。 前朝时,青云书院因不满朝廷腐败、国库空虚、各地官府频频把税银收到三十年四十年后,学子们怒而上书朝廷,招致横祸,学院院长被杀,所有参与的学子被杀、被剐、被押,被流放…… 就连这所历经千年的书院也被强行拆解,所得之木料石料后来皆用于建造地宫,余下的一把大火,焚烧个干干净净。 梦拾是因为恰巧在那时母亲去世,回家奔丧,故而捡了条性命。 在得知青云书院被焚之后,梦拾在为母亲守孝满三年之后,离开故土漂泊他国,书写下著名的《讨梁檄》,因其言辞犀利,字字如刀,被称为一字可抵千军。 当然这都是另外的话。 但是青云书院培养出来的学子,个个都是铮铮铁骨之人,不畏强权的形象深入人心。 符羽心想,既然这位韩先生是青云书院的学子,有些文采也是理所应当,可他既没被杀也没被流放,只能说是书院里的平庸之辈。 小护卫继续往下写:“既是青云学子,那便不可能是墨家子弟,至于他为何能教江川测绘,而江川又如何学来的这身测绘本领,便越发古怪。” 符羽没说话,怔了半晌,嘴里喃喃道:“我原本觉得自己对江川了解一些,可叫你这么一说,又糊涂了,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小护卫赶紧又写道:“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少爷,咱都要离他远一点,就算他是个天才,遇到的都是流落民间的高人,可未免巧合的太多。” 叫他这么一说,符羽更糊涂了。 小护卫又往下写道:“少爷,你也别忘了,先前认为他是西梁暗探,如果他真是一个城府颇深的西梁暗探,那他在书院里卧底,必定有巨大阴谋,少爷,您还是小心为妙。” 符羽不语。 巨大阴谋?岂不更要巧妙周旋。 小心为妙?那不更要将他看紧。 小护卫拿着树枝还要往下写,被符羽给拦住。 好家伙,叫他写字,他便洋洋洒洒,这写字的速度都快赶上《仙客》的作者了,让他自由发挥下去,估计能写一本小说出来。 “好啦,不必再往下写了,还是继续做回你的小哑巴更可爱一点。” 小护卫闻言委屈,一时愣住,垂下了头,眼泪憋在眼眶里。 符羽只好又安慰道:“主要是你的字实在……丑得有点过分……” 这么一说小护卫便理解了,连忙擦了擦眼泪。 小护卫年纪还没符羽大,思想简单,不复杂,低头再看自己写过的字,不禁羞愧难当,双手握拳,暗暗发誓要好好练字。 不过在他还没有练好字之前,还有一事要问,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下了:“少爷,你报了哪个学院?”这几个字倒写得规规矩矩。 见他眼神关切,说的话又句句为自己着想,符羽慢慢站直了腰,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主子,而他也是自己唯一的心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你就知道了。”取出一块碎银子,塞进他的口袋,“晚上找个馆子好好吃顿饭。” 小护卫望着符羽,感动涌上心头,耿直又上了头,在地上飞快地写下:“少爷报的是翰林学院!”旁边还画了一个笑脸。 符羽没说话,笑笑,嘱咐小护卫把地面恢复,不要让人看出痕迹。 翰林学院,那是他曾经的唯一目标。 - 第二天。 睡至半夜,鲁俊辰突然翻身坐起,慌忙穿衣,嘴里说着:“放榜了,放榜了。” 江川劝他,他也不听,见斋舍区大门未开,急慌慌去敲管理员柳婶的门,叫柳婶好一通骂,怏怏地又回到了斋舍,躺在床上左右折腾,天一亮便约江川去看榜单。 卯时放榜。 各学院有两份名单,一份为首肯名单也叫青云榜,一份为自选名单也叫莲花榜。科英学院例外,还有一份并入者名单也叫并蒂榜,那是被各学院淘汰之后强行录入进科英学院的学子,也被调侃为学渣者名单。 尚方书院强者无数,而能上首肯名单的,只有寥寥。 首肯,代表的是学院长对学子的认可。 榜单刚放出来,便挤满了无数前来查看成绩的学子。 鲁俊辰排在最前面,视线停在了科英学院的青云榜上,偌大一张纸上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江川一个是自己,看得他热血沸腾。 “江兄你看,你看……咱俩都在青云榜上。” 也难怪他激动,自幼跟外祖生活在一起,后来回到家中,父兄嫌弃他笨手笨脚,又总是斥责,师兄弟们也总是讥讽,说他是泾阳帮的小秀才。 第142章 意外之人 小秀才在别处是夸奖,但在泾阳帮那就是嘲笑了。 久而久之,鲁俊辰变得极为自卑,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这回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我即刻便要修书回家。” “你父兄看了,一定为你高兴。”符羽道 “不敢当的,家兄已经是一品之列,而家父……家父……”鲁俊辰羞愧地垂下了头, “不瞒江兄,泾阳帮同辈之中人数众多,别说跟家兄相比我只能望其项背,就是跟其它同辈相比,我也是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所以我时刻提醒自己,我的能力和实力是何其的不堪。我从不敢奢望父兄为我高兴,父兄只要能看一眼书信,觉得把我送来尚方书院,没有污辱了泾阳帮,我便心满意足了,嗯,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没有半句假话,如果有半句虚假,那便……那便……” “我自然信你。”江川说道。 听他夸赞自己的父兄已经不下几十次,江川深知鲁俊辰的父兄都不是普通人,但……鲁俊辰应该也不是个普通人,制工方面在天才云集的泾阳帮,可能确实算不得什么,但在见识方面,在这个年纪的人中,应是无人能及。 “……江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榫卯和楔形嵌套做得都不够好,说起来便是给泾阳帮丢脸,我至今连起码的水不能透过这一关都还没能通过……” 鲁俊辰实诚,心里有些侥幸,昨日辛夷没有当面考他制工一技,若考的话,他怀疑恐怕今日自己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青云榜上了。 符羽听完便觉得肃然,这些实乃木工里的绝技,倒成了他的丢脸之处,普通人二十五岁前能接触此项绝技便已经可以开门收徒,名震一方。 便在这时,他留意到身边传来嘤嘤嗡嗡的哭泣之声,江川和鲁俊辰循声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少年,那少年一脸心死地看着鲁俊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为泾阳帮的鲁俊秀便已经是这个年纪里,最为嚣张不可一世的了,没想到还有个叫鲁俊辰的,比他还要嚣张。” 鲁俊秀便是鲁俊辰的二哥,在泾阳帮算是收敛的,鲁俊辰不明白自己的二哥怎么就嚣张?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比他还要嚣张了? 不等他解释,那少年便哭着跑开。 “江兄……我……我怎么了?我是说错了么?” “不!你没有!跟你无关。” 江川明白那少年的绝望,虽然不认识,但他相信,一定也是科英学院的学子,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考入的尚方书院,但一定在制工方面有着绝对的自信,只是他没想到,一开学便会遭此一击罢了。 江川视线一移,看向旁边的莲花榜。 莲花榜上一目了然,只有一个名字,显得那样的孤单,那名字是他熟悉的——符羽。 “那……那个不是符……符兄的大名么?我……我是不是看错了?”鲁俊辰用手揉了揉眼镜,这一揉更花了,赶紧取下来,扯起衣角擦了擦,再戴回到脸上,认真地确认完,更是惊愕了,“符兄怎么选了科英学院?他昨日不是还说,六部也分高低贵贱,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这样说来,他是要进翰林学院的呀,怎么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科英学院的莲花榜上?” 江川心里也正诧异,正想说话,下一刻,便看见鲁俊辰朝榜单旁站着的赵谦走过去,冲他鞠了一躬,问道:“赵直学,请问科英学院莲花榜上的符羽是不是弄错了?” 赵谦正在维持秩序,扭头看清是鲁俊辰在说话。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中,这戴眼镜的小子一说话就结结巴巴,唯唯诺诺,今日竟吐字清楚,毫不黏糊,犹似变了个人。 对这个鲁俊辰,赵谦原本是瞧不上的,出生百工之乡,行为畏畏缩缩,有时候又直头直脑,不懂分寸,横冲直撞。可就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竟然得了院长首肯。 各学院都十分看重青云榜,青云榜又分一榜和二榜,一榜只得两人,整个书院只得八人,可谓佼佼者。而鲁俊辰上的便在青云榜的一榜,虽然科英学院比不得翰林学院和三尺学院,但一榜的学子,实力不容小觑,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赵谦见风使舵,声音温和,满脸堆笑,宛如一副菩萨心肠:“呦,这不是科英学院青云榜上的学子鲁俊辰么?” 鲁俊辰感慨赵直学竟然认得自己,连忙应了声:“正是学生鲁俊辰!” “恭喜进入青云榜,前途无量啊。” 鲁俊辰叫他弄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又是鞠躬:“不……不敢当地,学生只是侥……侥幸罢了……” 瞧瞧一激动又结巴上了。 若搁在平日,赵谦早就袖子一甩走人了,今日却还能保持着笑面,一边劝他不要着急,慢慢说,说榜单上的名字,反复校对过几遍,不会弄错,叫他放心。 这时的符羽就站在人群后头。 半夜里,叫鲁俊辰那一通闹,符羽睡得不沉。今日起得迟了,在食肆吃早餐时,无意中遇到一操着京城口音的小厮过来取早点,叫他开了眼。 那小厮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干干净净斯斯文文,说是来取定餐的,符羽这才知道原来食肆竟然还能做定餐,掌柜得亲自迎接。 这定餐可不得了,装在了四层的花梨木食盒透雕着万字底莲花纹,做工考究,竟是特供宫里使用。 乖乖!宫里的东西,竟出现在了尚方书院,能不叫他吃惊么? 小厮很是礼貌,说要打开食盒查看里面的食物,还用银针试了试。 光这份谨慎怕也只有宫中才有,符羽更加好奇他家主人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了。再看食盒里的东西,十六道早点,怕是和宫里的皇帝不相上下:什么鲜热窝、火熏白菜、老汤鸭子、杂豆糕、小馒头、小菜、腌肉、松子粥等等。 小厮检查完,恭恭敬敬地道了谢,拎着食盒走了。 符羽皱了皱眉。 第143章 何方神圣 尚方书院明文规定不让带家仆进书院,就连他的小护卫也只是暗中保护,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谁有这个本事?竟能明目张胆地带小厮进来。 符羽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清粥、小菜和油炸馒头片,这么一比那位更像是皇子,三两口吃完了碗底的粥,添粥时,跟打饭的刘婶聊起了家常,这刘婶微微有些发福,性格泼辣,就是儿子不太成器,丈夫又成日爱赌不着家,但她有个绝活,便是力气大,能顶个老爷们,手脚麻利,打饭的速度,赶得上武林高手,才在书院的食肆里谋了生计。 符羽在乡下长大,自然知道跟底层人民打好关系的重要,三个月下来,刘婶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侄子,平时打饭可没少关照他,别人一勺子里只给三块肉,到他这里,满满一勺子全是肉,还要在贴心问一句:“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来找婶子。” 刘婶给他添了粥,还给他加了个蛋,又往他的碗里悄悄加了两小块火腿。 “还是我家婶子,心疼我。”符羽小嘴抹了蜜一样,就了口火腿直夸好吃,接着眼睛瞥着小厮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问刘婶:“婶儿,那是谁家的小厮?是哪位书院长带来的,还是哪位老师带来的?” “别问,问就是不能说。” “哦。”越说不问,越是好奇,“婶儿,那你们食肆什么开始做了定餐了?像那样的一份定餐肯定不少银子吧?” 刘婶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反正你肯定是吃不起的,可不少银子呢,听说是个大人物家的公子,昨日来我们食肆定餐的是他们家的管家,给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说是定一年的餐,一千两啊,我的亲娘,我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别说我了,就连我们掌柜的,眼睛都直了。” 符羽便更好奇这位神秘学子到底是谁,按照书院规定,进得书院便要上交所有银两及贵重物品,只每月按时发放月例银子? 符羽惯是擅长套人的话,遇到刘婶这种没怎么见过世面又爱扯东说西的更是游刃有余,便如打开了话匣子,说话也不带遮掩,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道:“咱们书院有钱有势人家的的子弟不少,但要跟那家比起来,都是白瞎,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判断,就说人家的管家,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缎面衣衫,说话、办事、也是讲究人,说什么他们家少爷打小身子就弱,大夫交代了,饮食上要照顾周全。” “所以这定餐……” “全是按照他带来的食谱做的。”柳婶解释道,“听说这食谱出自宫中御医之手,一个月天天菜式不同,要我们食肆每天按照食谱上的去做,说是书院这边不好带家中的厨子过来,不然也麻烦不到我们食肆,还交代说除了食肆平时常用的食材之外,其他的会派人专门送来……你听听,这是什么神仙人家,花了银子还要自备食材,这不是就是财神爷下凡来给我们食肆送银子来的嘛,可把我们掌柜的高兴坏了,昨天晚上连续烧了三柱香了,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头……” 符羽听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也没捡着几句重点,但有一点很明确了,书院有新来的学子,此人身份不俗,能避开军事操练,能带小厮入学,还由管家亲临安排一切。 眼下小护卫不在身边,没有办法立即查明此人身份,他心痒难耐,于是溜溜达达来到了榜单前,心想,既然那人是书院学子,名字自然也在榜单之上,京中的名门望族,他也了解一些,看到姓名大概便猜个八九不离十。结果刚到这就听到鲁俊辰和赵谦的对话。 啧,这小子,果然有点憨,问起来就没完没了,旁边的江川也是一副兴致颇高的架势,还开口附和:“确实如此。” “可……可……”鲁俊辰还想争辩。 赵谦耐着性子和和气气道,“具体的原因,还得问他本人,学院这边是错不了的,若真的弄错了,通知他上报书院,书院会凭昨天的呈报,将他调换到原本意属的书院。” 符羽于是插话道:“你没看错,我报的就是科英学院。” 别说江川和鲁俊辰诧异,就是周围来看榜单的学子也都诧异,尤其是上了并蒂榜的学子,更是惊讶,有才者难免孤傲,可拿前途开玩笑的却是不常见到。 鲁俊辰推了推眼镜,照直道,“你不是……瞧不上科英学院么?” 符羽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围人,稍微想了想,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说道:“因为我打听过了,整个书院,自选学院的学子里,没有一个人选的是科英学院,所以我就选了,这样整张榜上便只有我一个人,是不是格外与众不同,一股清流扑面而来之感?” 话音未落,旁边已经有人阴阳怪气:“行啦,咱们都知道啦,你是科英书院莲花榜的唯一啦,可你就算再怎么清流,进得还不是科英学院嘛,又不是翰林学院。” 说话的是胡长坚。 “科英学院怎么了?乃辛夷院长兼任的书院长,连圣上都极为看重,请问你进了又是哪个学院?是在青云榜还是莲花榜,是一榜还是二榜?” 反驳的,不是符羽,而是鲁俊辰。 符羽虽然张狂,可在鲁俊辰心里也是朋友,往后又同在一个学院,是正经的同窗,他看不惯胡长坚说起科英学院口气轻慢,一激动便反驳出来。 “你……我在哪个榜上与你何干?总不至于在科英学院的榜上。” 胡长坚原本想进的是翰林学院,盖因被淘汰,便又面试了礼雅学院,宋女王在看了他的八字之后,给了一个首肯,原以为能上青云榜一榜,兴冲冲过来,结果却在二榜上,心中郁闷,顺便踩了科英学院调节一下内心的不满,结果却撞在了鲁俊辰的枪口上,平时他何曾把鲁俊辰放在眼里,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有人认得胡长坚,快速在榜上找到他的名字,高声道:“胡长坚,礼雅学院,青云榜二榜上榜。” 马上有人接口:“唉,也不怎么样嘛。” 第144章 你的秘密 胡长坚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双手一叉腰,泼妇的本性又上来了,气急败坏道:“我是礼雅学院青云榜的二榜,但二榜怎么了?那也比科英学院青云榜的一榜强。” 旁边好些个是科英学院并蒂榜的学子,本来一肚子气,可找着出气的地方了,七嘴八舌道开始攻击胡长坚。 架不住人多,胡长坚吵不过,那赵直学这会儿跟入定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气得胡长坚一甩袖子,一跺脚,走了。 符羽笑道:“往后,咱们就是同一个学院的同窗了,同窗之间就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多谢诸位帮我。” 众人异口同声道:“不敢不敢,符公子客气。” 符羽拉过了江川和鲁俊辰二人,介绍道:“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青云榜一榜的两位同窗。” “不才江川。” “在下……鲁……鲁俊辰。” 这个江川虽是不错,却温润如玉,少了科英学院学子应有的豪爽气概,倒像是翰林学院的学子,不过学子们十有八九都知道他在演武时颇善兵法,身上有谋臣之气。 可鲁俊辰就不免下里巴人了……分明刚才言语犀利,转眼便又结结巴巴,哪里像个能上青云榜一榜的正经人。 众人心里各有疑惑,却也只能在心中感叹,又听符羽说他师出泾阳帮,便又不敢小看,所以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不过众人还是对莲花榜上的符羽更感兴趣,他曾在演武上摘得“胜”字令牌,被司宫台的李炎居大赞有勇有谋,光凭这个,不管是进三尺学院还是翰林学院,将来的前途都是一片光明,可谁能想到,他竟主动来了科英学院。 符羽侃侃而谈,说以自己的能力,确实应当去翰林学院,可自己偏偏是一个不爱做该做的事情之人。 “我虽然不是天才,也没有制工、绘图方面的天赋,我跟你们之间必然是有差距,但要说四大学院,最有前途的便是科英学院。” “科英学院?”众人一愣。 “正是!”符羽解释道,“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过,前朝梁帝为中兴大梁、统一天下,力排众议,请出墨家钜子江玄同掌管兵部一事?江玄同为报答梁帝知遇之恩,殚精竭虑,遍召墨家弟子,制造各类新尖武器,短短三年,梁国兵力大增,梁帝信心满满,南征北讨,凭着强大的武器设备,所向披靡,区区数年便实现了一统中原的野心。” “听家中长辈说过,确有此事。”众人纷纷说道。 符羽道:“诸位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多少也从长辈们的口中听说过,前朝大梁,当年是何等的辉煌,地域是何等的宽广,所辖子民何等之多。 “听说过,听说过。”众人又道。 符羽:“若不是梁帝后来脑子发热,聚天下兵器焚毁殆尽,再加上后期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征集隐官刑徒七十万人,调江玄同主持修建凉城皇宫和成山皇陵,大梁从此衰落,各地苛捐杂税暴涨,以至于有些地方的税银都被收到了三十年后、四十年后而不自知。可怜江玄同,还要被人设陷攻讦说他私藏兵器企图谋反,而梁帝那贼人,竟听信谗言,将江玄同及其麾下要员满门抄斩,并发起长达数年的清除墨家势力的运动,使得墨家子弟几乎被屠杀殆尽……江玄同死后不久,大梁衰落,不堪重负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才有了我朝。我想问问诸位,大梁当年为何兴盛?靠的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有人道,“是墨家!”又有人补充道,“是墨家的格物之技!” “对,而这也正是我们科英学院所学之技能。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科英学院主要课程以鲁班术为主、桥梁术、水利、冶炼、火药制造、深井采掘技术、兵器制造、建筑营造等等。” 众人又纷纷点头。 符羽接着道:“诸位,圣上说过‘文治天下,格物兴邦’此乃中兴国家的根本所在,诸位都是贤能之后,来尚方书院的目的是报效大瑨,不是只有从翰林,三尺这样的学院出来才能报效国家,礼雅、科英也能报效国家,大瑨需要的不仅是文官,言官,还需要格物之技,将来大瑨能不能一统天下,能不能治理好三江,就看诸位了,你们说科英学院是不是最有前途的学院?” 江川抬头朝众人看去,击掌道:“好一个‘文治天下,格物兴邦’大智慧也,大德也。” 符羽道:“诸位与我,已经是科英学院的学子,往后便不必仰人鼻息,当与学院一荣俱荣,如何?” 适才还死气沉沉的学子们,眼中已然焕发了生机。 有的人便是这样,看不到事情好的一面,只想着坏的一面,叫他不多想,他也做不到,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科英学院并蒂榜的学子便是如此,还有一种人,习惯往好的方面想,能看到事情的更多面,满身正气与能量,便是符羽这样的,这种人就像是一颗种子,把他放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这也是一种本事。 众人齐声:“一荣俱荣!科英学院!” 于是其他三个学院的学子,皆被震惊了,尤其是后面赶来的学子,原以为并蒂榜上的学子,此时已经哭成一片,结果到了跟前才发觉,一个个欢天喜地,没有半点的愁苦之色,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奇心驱使下都凑近了去听。 就听中间那人正在侃侃而谈,声音抑扬顿挫,宛如茶馆的说书人:“……说了你们可能不信,其实在下真正想做的,是一个农夫,住在山脚下,有个茅草屋,院子里养几头牛,也不能养多了,养多了我也放不过来呀,万一走丢了呢,我还得去找,那多麻烦。所以,我就想着只放两头牛,一头我骑在它背上,一头我牵在手里。每天清晨出得门去,找一处向阳的山坡放开绳子,让牛儿在山坡上吃那带着露珠的青草,而我呢,就趴在牛儿的背上睡觉,牛儿吃饱了,我也睡好了,轻松自在,没有烦恼……” 众人听了皆笑。 笑声中,有人问道:“我说你就不怕在你睡着的时候,牛儿走丢了么?” 符羽笑道:“怕什么啊?我还在牛背上呢!牛儿要是走丢了,那我不就也走丢了……” 众人更是哈哈大笑。 科英学院这边相互调侃,一片欢乐,当然周围也不乏有讥讽之声传来,说什么进了科英学院还能笑得出来,这是回光返照最后的狂欢,倒是比科英学院的学子还要紧张他们的前途似的。 江川觉得符羽说得很好,也很对,偶尔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只听得人群之后,有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欸,你看看,早前还是一个个还要死要活的,哭着喊着说什么不进科英学院,这会儿倒是八匹马也拉不走了,咱们也过去看看,看看到底发生什么惊天动地了不起的事了?” 虽然离着远,可江川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丁牧云。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受人煽情鼓动了。”说话的人,声音好听,干净利落,“不过讲真话,进科英学院确实不该愁眉苦脸,那人说得没错,圣上确实说过‘文治天下,格物兴邦’,若出几个有成就感的,必定会成大瑨倚重之人。” 这个声音江川也是熟悉的,便是昨日在科英学院帮忙的那个姑娘,他记得姑娘的名叫傅语冰。 视线一转,看见了丁牧云和傅语冰站在人群后头,丁牧云正伸头往里面看过来,恰好视线对上了,江川便朝她垂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看向了别处。 丁牧云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跟傅语冰说了些什么,傅语冰扭头朝江川看了一眼,然后又跟丁牧云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过了一会,丁牧云朝这边挤了过来,挤到了江川的身边,小声说道:“有人跟我打了个赌,说你的容貌本不是如此,动了骨头,才长成了这个模样,所以我过来问问你,她说的对不对?” 江川没立即回答,直直地站着,目光看着众人,一点情绪上的波澜都没有,过了一会才看向了丁牧云,微微一笑,和煦地道:“你去问问她,何出此言?” “我早就问过了。”丁牧云目光盯着江川,似是仔仔细细在打量着他的面目,寻找证据,“她跟我说,她从小就研习《《阴阳鉴》《折狱鉴》《封诊式》等等书籍。她说人的骨头会说话,看你的面目虽然与平常人无异,但是骨头的走向却似被动过,总之,用了些手法,改变了面目,并且是在年纪尚小时就动过,所以才这般自然。” 江川唇角挑了挑,什么也没说。 丁牧云便又靠近了他一些,用更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其实,比她还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改变过面目这件事。” 第145章 女中丈夫 “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你去回那位傅小姐,就说人的骨头实难变化,故而《阴阳鉴》也好《折狱鉴》也好《封诊式》也罢,都以骨头为断案要点,并且傅小姐既然深研此类书籍,就理应明白,断案需要验尸、诊察、勘验、检验,不能单凭肉眼一看,便张嘴就来,那样的话,世间岂不是冤案累累。” 傅语冰,三尺学院青云榜榜一学子。 但她明明是以京城第一名成绩入的书院,本该出现在莲花榜,却出人意外地出现在了青云榜上。 前头刚有人大骂过,说有人明明可以登莲花榜,却偏偏要占了青云榜榜一的位子,实在是杀人诛心,贪得无厌,说的便是这位傅小姐。 但江川以为,这位傅小姐颇具自信,不走直线,凭本事,登上的青云榜。 丁牧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川,兴趣有增不减:“你知道你跟小时候有什么地方是一模一样的吗?” 江川转过头看着她。 “但凡说谎便会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你信不信只要你让傅小姐摸下骨头,立马就能证明有没有动过骨头,你敢不敢?” “丁先生所言,焉有不从之道。”江川淡淡道,“三尺学院榜一,可不是唬人的,而是有真才实学的。” “那是自然了,傅小姐从十二岁时开始,就常常被大理寺借过去参与查案办案,要说最近几年的京城大案,哪一桩她没有参与过,你想想能协助大理寺办案,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就拿前段时间吴墉的案子来说,吴墉死后,她不也参与了尸检……” 丁牧云刚才话说得急了,不留神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出去,所以话到一半及时停住,掩饰似的咳嗽了两声,说者无心,可听的人却是暗暗一惊,原来那位傅小姐参与了吴墉的尸检,看来一定得找个机会问问结果,将心中的一些猜测弄清,这往后得要谨慎处理与丁牧云以及那位傅小姐的关系了。 并且江川早就听说过,大理寺每年年底前后,因案件量太大,会像其他衙门借一些信誉好、有手段的办案人员参与查案,而傅家便有人在刑部任职,她参与办案也没有什么让人置疑的地方,但她办的是仵作的差事,这倒是让江川有点意想不到,毕竟大瑨,还从来没有有过女仵作。 这傅小姐确实不是一般人。 丁牧云:“总之,我这个舍友非常厉害。” 江川依旧是一贯的恭恭敬敬:“佩服佩服,属实是没有想到,原来傅小姐还是个女仵作,是个女中丈夫。” 听到女仵作三个字丁牧云平地打了个哆嗦,她也算是胆大的,从利州尸山堆里走出来,快要饿死时,在坟堆里找过吃的。 可也不知道为何就惧“仵作”一词,尤其是某日看到傅语冰摆出那一套仵作专用工具,什么勾子,镊子,叉子、剪子……还有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和醋。总之看完之后,吐了半宿,之后半月再没吃过蒜、姜和醋。 当然,也是从那时候起,再也没敢小瞧过傅语冰,再也没把她当作过是娇柔大小姐。若不是当初自己好说歹说,还强行把人家傅大小姐的行李搬到自己的斋舍跟她做室友,恐怕早就打脸请她搬出去了。 也怪她自己,当初看傅语冰出手大方,光是头上的一支朱钗就值百两,以为是哪家娇气大小姐,想着住在一起,顺手帮大小姐做点力所能及之事,能从她那讨点赏钱,可实际上呢,这位大小姐简直就是个女中丈夫,做事雷厉风行,偶尔顺手还能帮她一把,可真是失了大算了。 其实两人原先相处的也有些别扭,主要是傅语冰看人的眼光太准,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一语道破,比如:你帮我这件事,是要我付几文钱?再如,丁牧云,你别总说自己爱财君,你这么喜欢赚钱,又这么抠门,可见你心地善良,你一定是在外头帮了老弱病残之人…… 丁牧云在江湖上混到大,自觉没人能看透自己,偏偏傅语冰就是那一眼就能看透她之人,一来二去,三个月下来,两人成了朋友。 “那是的,我这室友,可厉害呢。” “请容在下再说句实话,想在下不过是一届布衣人,侥幸考入尚方书院,才从青州那弹丸之地,来到了这里,既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绩,何德何能让丁姑娘关注?还被当作了发小旧友,几番试探。既然那位傅小姐,有这样的胆识和本领,不如您跟傅小姐说一声,我这张脸实在容颜不堪,若叫傅小姐的玉手摸了骨,书院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又要说闲话杂话难听的话了,若只想求个证,我回答了便是,若是非要亲自证明,还请傅小姐三思而行。” 丁牧云回头朝傅语冰看去,傅语冰轻轻摇摇头。 丁牧云叹了口气,深看着江川,说道:“其实不止她一人,院长也这么说过。” “哦,难道是我长的实在平庸。”语气淡淡一副浑然不在意的神情,半点没有被人看穿的尴尬。 既然傅语冰不让问了,只好打住,见符羽还在侃侃而谈,心中不满,道:“我问你们,若是现在给你们一个可以调换去翰林学院的机会,你们去不去?” 众人一愣,都没说话。 符羽回头看了一眼:“不如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丁先生如何?” “不用!”丁牧云转过身冲着众学子道,“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听说贤王爷要来参加书院的开学典礼,到时候大家好好表现,可不能叫人给看扁了。” “走喽,回去准备开学去喽。” 头顶这白花花的大太阳当空照着,热的人浑身出油,早就站不住了,众人如鸟兽散, 丁牧云扭头朝人群外的傅语冰看了看。傅语冰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转头去看榜单去了。符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视线在傅语冰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珠子一转,冲丁牧云道:“丁先生,帮我个忙,我口袋里有点碎银子,你要是回答对了,碎银子就是你的。” 丁牧云爱财,一听有银子拿两眼发光:“丑话说在前面了,你要是故意刁难我的话,那我可就生气啦,生气的话,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符羽:“你去问问跟你一起来的朋友,为何女扮男装?” 丁牧云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傅语冰,傅语冰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挑起了眼眸看了过来,说道:“话要说清楚,我几时……”话到一半顿住,垂下头,没话了。 丁牧云露出了困惑的眼神,看了看符羽又看了看傅语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们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真真此地无银三百两。丁牧云摇摇头,手一探从符羽口袋里取了那碎银子过来,轻轻一抛,然后接住:“你们呀,爱熟不熟,反正这银子是我的了。” 说罢便走,符羽笑了笑冲着她的背影说道,“丁先生,你答应我了,银子你也拿走了,帮忙要帮到底啊。” “放心放心,这事儿,我放在心里了。”丁牧云随便应付了几句,走到傅语冰跟前,往她身边靠了靠,“说说吧,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146章 三尺学子 丁牧云打小混迹江湖,看人察事自有一套本事,觉察到傅大小姐视线看向别处,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犹疑着问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青梅竹马……” 傅语冰断然道:“我怎么会跟那种人是青梅竹马?” 丁牧云扑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拖长了声音:“那种人是哪种人啊?” 傅语冰也不藏着掖着,朗声道:“我与他是相互看不对眼之人。” 丁牧云惊讶:“原来还是一对欢喜冤家。” 傅语冰霍然回头,视线凌厉地射了过去,换作旁人早就胆寒,但丁牧云却丝毫不惧,笑嘻嘻地看着她。 少顷,傅语冰哈哈一笑,双手背在身后,眸中精光一闪:“你也看过《仙客》?我记得书中写道,有一落魄公子,带着婚书前往京城,彼时那位小姐已经贵为当朝宰辅千金,千金不肯远嫁,公子上门为婿,成就了一对欢喜冤家,后来阴差阳错公子遭小姐休弃,一怒成仙……” 丁牧云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傅语冰在转移话题,也不追问,笑嘻嘻顺着她的话道: “听说《仙客》的作者无名也在京城,就住在仙客客栈。” “听说作者每回在书局签售时,读者都要排出去两里多地,一本书的售价高达二十两银子。” “听说作者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行都带着黄金面具,尤其喜欢天黑出门,锦衣夜行……” …… 傅语冰忍不住纠错: “第一,此人确实住在京城,但是他并非住在仙客客栈,京城也没有仙客客栈这个地方;第二,此人也从未在公开场合做过签售,市面上所有他的签名书都系黄牛党伪造,一本签名书也非是二十两银子,而是八两银子。第三,并没有人真正见过无名,他长什么样自然也就没人知晓,更无从说是戴什么黄金面具了,都是小报编出来提高销量博人眼球的手段罢了。” 丁牧云皱了皱鼻子:“照这么说,作者是什么样的人真就没人知道了?” “那倒也不是,秘书监有权对所有流传民间的诗、词、曲,剧、小说等等的文人墨客都有详细留存档案,但是有关此人的资料,却只有寥寥数字,男子,十五岁,居京城。” “能写出如此脑洞大开恢宏著作的人才将将十五岁?” 傅语冰知道她在怀疑什么,接着道:“秘书监有专门负责调查作者身份背景之人,年纪不会假,身份当然也是真的。我协助过大理寺办案,对京城热点事件了解得也算是详尽,至于无名这个人嘛……” 傅语冰慢慢停下了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僵在了那里,丁牧云赶忙追问:“无名怎么了?” 过了好久,傅语冰的视线才望向了她:“对了,符羽让你问我的事,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问他一件事。” “你说。” “你就回他,第一,是我作为家中长女,自小被当作男孩养着,着男装是为习惯。第二,我学的是仵作,女子为阴,而男子衣衫为阳能中和阴气。第三,在外一直着男装,是便宜行事,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你也帮我问他一个问题,浪荡风流、不学无术和藏拙自保、韬光养晦哪一个更符合他?”说罢不等丁牧云再说什么,便往女子斋舍走去。 丁牧云望着她走进了斋舍区的大门,觉得傅语冰今日话中有话,抬头望天,颇觉困惑,她跟符羽也算认识些时日,要说浪荡风流、不学无术、藏拙自保、韬光养晦,哪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符羽。 丁牧云心里打着算盘,转身刚要去找符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过头,看见程南君快步朝这边走来,她想了想,脚步一定停在了那里,待程南君走到跟前,一抬手,拦在他面前,喝道:“站住!前方是女子斋舍,男子止步。” 程南君没说话,探头往女子斋舍区瞧去。 丁牧云身子一晃,再次挡在他面前,她比程南君矮,踮起脚尖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看?” 程南君往左,她也往左,程南君往右,她也往右,程南君伸长了脖子,她马上伸开手臂,将他的视线拦住严严实实,“你还看?你没听见我说的吗?女子斋舍,男子止步。” 程南君怎可能离开:“让开,我要进去。” 丁牧云怒目,双手一叉腰拦住在了大门口:“你还想进去?” “废什么话?我跟傅小姐同为三尺学院学子,今日来拜会同窗,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见谁也不行!再说了昨日酉时一刻三尺学院送到观星楼的录取名单上面并没有你的名字。” “我被破格录入,不信的话,去青云榜上一看便知。” 丁牧云望着他,喃喃:“原来破格录入的那个人……是你啊。” 昨晚,丁牧云去观星楼的帮忙,戌时前后,她将各院资料送去了档案室之后,回院长制工室时,隐约听到慎书正在和院长在说话:“……老夫原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火急火燎冲进去急不可待地要求面试……那是一个混世魔王,几句对话便知其人,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性子么,狠辣暴躁,勇猛有余而机智不足……” 丁牧云不知说的谁,于是悄悄走到了门边。 慎书的声音更加清晰了:“……老夫面试了发现,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学的东西倒是精妙怪异,武功也是了得,轻功更是很了得,尤其擅长跟踪,追踪和一些偏门本领……” 辛夷停下了手里的活式,望着制工室里那些残破的弓、箭、弩、刀、枪、箭……喃喃道:“这样的少年,就像眼前的这些器具,要想成器,非得一磨再磨,一修再修。” “三尺学院便是磨性子的好地方,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心存侥幸,更不可以身试纪,故而也叫三尺学院……老夫就是想好好磨他一磨……” …… 程南君脖子一扬:“正是小爷,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不赶紧让开,让小爷进去。” “赶紧滚!非要等着护卫过来把你赶走吗?” 第147章 精致仿品 程南君几时被人吓到过?撸起袖子,露出了横相:“谁敢赶我?我看你才是故意胡说,什么女子斋舍男子止步?男子斋舍怎么没见你们女子止步?” 听他这样说,打旁边经过的两名女学子,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眼神,手里拿着一朵新摘的花朵盖在嘴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程南君又烦上了,瞪起了铜铃眼,破口大骂:“你娘的,那么香喷喷的花也盖不住你们那张臭嘴,上辈子是吊死鬼投地胎,这辈子才会做个背后论人短长的长舌妇……” 那两女学子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火冒三丈,恶语相向:“谁说长舌妇?想死不是?哦,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将军程瑶的儿子,了不起,跑女子斋舍区耍威风来了?” “说我便说我,少提我爹。” “没你爹,谁知道你是谁?我没有大将军的爹,我爹要是大将军,我比你横,你不是耍威风吗?耍啊,你要是真有本事你就闯女子斋舍区!” “你以为小爷不敢?” “我还真就以为你不敢了……” 吵架么,让他们吵就是了,丁牧云才懒得劝架,连辛夷和慎书都觉得要磨一磨他的性子,那就好好磨一磨嘛,于是身子往门口一靠,从兜里掏出一把刺玫果干,看起了热闹。 — 江川看完了榜单,回到斋舍,坐在窗下继续看昨晚没看完的书。窗前稀疏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静谧。 安静的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鲁俊辰趴在书桌上,面前放着一只木鹤,叹气完,从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中探出头来,冲江川说道:“江兄,我原本就知道制工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情,可当我看到这里满天飞的木鹤时,我又觉得,我也行,我也能做出来,可现在才知道,我根本不行,我的小蝴蝶都已经做了三个月了,我也不知道哪里的问题,就是飞不起来。” 鲁俊辰叹息:“唉,我真是太笨了,我就是一个笨人。我的小蝴蝶什么时候才能飞上天……” 小蝴蝶是鲁俊辰给木鹤起的名字,就因为这名字可没少被符羽笑话,说不是什么好兆头,蝴蝶短命,说鲁俊辰没文化,取个名字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江川莞尔:“你可不笨,你要是笨的话,怎么能上科英学院的青云榜一榜?何况笨人也做不出这么精致的木鹤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鲁俊辰想了想,觉得江川说得对,认真点了点头。 “现在做不出来,说明还有些技术难关需要突破,稍加时日,再做调整,肯定能飞上天。”江川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制工一类,素来是一通百通,等将来你技艺精进了,肯定能做出一个比书院门口的木甲伶卫还要精密的木甲来。” 鲁俊辰受到了鼓舞,点点头,可过了一会又摇摇头,怔怔了一会,拿起木鹤放在堆积成山的书籍顶上,双手托着腮仰头看着,从他那个角度看去,金光灿璨的木鹤,翅膀张开,仿佛随时都会腾空飞去! 这木鹤纹路清晰,做工完美,外表看跟天上的木鹤一般模样,鲁俊辰的手指慢慢伸了过去,按了按翅膀,木鹤还是没有飞,他又失落了,怔怔地看着木鹤出神。 “这就丧气了?” “本该高兴的!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细想起来,我活这么大……就会制工一样,都今日,却还做得不好……” “以前在家中时怕你父兄失望,现在又怕院长失望?”江川的语气好是温和。 鲁俊辰点点头。 “院长跟你外祖一般年纪,你外祖喜欢你,院长自然也会喜欢你,往后你多跟着院长学,他老人家肯定乐意教。” 鲁俊辰的眼里又有了光:“嗯……我听江兄的……我在百阅轩借了那么多制工的书籍,若是看完了,一定也会有些长进,我看书了。”说罢顺手把旁边那摞书籍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书页,认真看了起来。 斋舍又恢复了安静。 那一瞬,江川突然愣了个神,觉得这样简直的日子再好不过了,要是能这样度过又何乐而不为?想到这,他稍怔了半晌,嘴角终究露出了一丝苦笑。 窗外刮进来一阵风,那木鹤本来就轻,叫风一吹,竟忽忽悠悠地飞了起来,再一弹,落在了书籍上,那一摞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书山,轰地倒了下去。 听见声音江川回过了神,见鲁俊辰已经埋在了书堆下面,斋舍里落了一地的书籍,混乱中,木鹤竟袅袅从一堆书籍中飞了起来。 鲁俊辰狼狈万分,手忙脚乱地扒拉开书籍,瞬间愣住,声音发颤地道:“我的小蝴蝶……” 他不敢相信地扶了扶歪着的眼镜,这会看清了,脸上笑容绽开,激动万分,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小蝴蝶飞起来了……江兄,你看到没有,我的小蝴蝶飞起来了……” 飞是飞起来了,可就跟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撞。 鲁俊辰乍惊乍喜地跟着它满屋子地转悠着,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它,结果一个不小心,脚下被凳子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连带还打翻了桌子上的一瓶墨汁,弄得满头满脸的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心情好,手一抹脸,爬起来继续跟着“小蝴蝶”满屋子的转悠…… 江川笑着,一本本捡起落到地上的书籍。 江川爱书,他书桌上的书永远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时候还会帮鲁俊辰整理整齐,鲁俊辰每次感谢完,都要将书桌扯乱。 小蝴蝶晃晃悠悠朝斋舍的门飞去。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拉开了,符羽打门外急匆匆进门,小蝴蝶迎面撞了过去,遭此惊吓,符羽却不慌不忙,挥手将木鹤打落。 还没来得及说话,鲁俊辰已经一阵风似的扑到了跟前,一把推开了符羽,跪在地上,跟检查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检查在掉在地上的木鹤。 那木鹤虽说掉在了地上,却也算坏,翅膀不停地扑腾着,一头钻进了床底,鲁俊辰跟着也钻进了床底…… 第148章 王爷要来 符羽愣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问正在整理书籍的江川:“他怎么回事?搞得满头满脸的墨,是搞了什么旁门左道?还是疯了?” 江川淡淡一笑,却不说话,将书籍一本本的整理好。 符羽蹲在地上,歪着头看着床底下的鲁俊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鲁俊辰,你看看这是几?” “一。”鲁俊辰老实,听到符羽问他话,忙里偷闲回了一句。 “噢,没疯,还识数,你那破小蝴蝶飞起来了?” “飞啦,飞啦——” 就听床下一阵响,那小蝴蝶扑棱着翅膀连碰带撞地飞了出来,从符羽的面前飞过,飞出门去,鲁俊辰从床下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直看的符羽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面前跑过,追着木鹤跑了出去…… 符羽看着鲁俊辰远去的背影,一路朝门外跑去,远远的斋舍门口,传来了一阵喝骂声: “撞到人,也不知道道歉吗?” “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吗?” “奶奶个腿的,要不是大白天,我还以为撞到鬼了?吓小爷一跳……” …… 听着传来的骂声,越来越远,估计已经跑出去一段了,符羽这才回身进门,冲着还在整理书籍的江川说道:“我看他是真的疯了,就这还丁墨山的外孙?做三月做不出一个正经的木鹤?说出来谁信啊?你说……这会不会是假的鲁俊辰?真的已经叫他给半路截杀了,冒名顶替,李代桃僵……” “好啦,你就少说他两句吧,他今天高兴。” “别一会儿乐极生悲!就他那满头墨汁有失仪容的模样,再跟着小蝴蝶一道横冲直撞,万一撞到了个不要命的,叫人给收拾一顿,打个鼻青脸肿的痛哭流涕的回来。”他边说走到书桌边,端起桌子上的碗茶一口便喝光了。 江川看他这么口干舌燥,联想起看完了榜单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半天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又是急匆匆回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他也不问,只管又给他斟上茶。 符羽端起来又喝了一碗。 第三碗茶喝下去,这才解了渴,拉了个凳子坐到江川对面,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昨日夜间,贤王爷已经到了云梦。” “是么?”江川幽幽叹道,“此番消息瞒得严实,晨间刚听说了贤王爷要来,没想到就已经到了。” “此番前来,路上凶险太多,为了安全,行程全都瞒得死死的,就连我那小护卫都打探不到。” 江川安静地听着,没有再去接话。 符羽:“同行的还有不少京中官员,担心来了书院,会打扰到学子,故而临时安排在了云梦古城的驿馆住下。” “还是住在驿馆方便,至少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烦。” “你说得对。”符羽想了想,赞同地点头,他看着江川,问道,“你对贤王爷此番前往参加书院的开学礼有什么看法?” “尚方书院是直属六部的国家书院,贤王爷来参加书院的开学礼,自然是展示朝廷器重,同时也提升学子们的志气。” “你知道吗?本来尚方书院没办在京城,京中官员的意见就已经很大了,军事演练,皇上又没来书院,各种传言更多,意见更大。此番,是贤王爷坚持要来。” “贤王爷的英明和胸襟,非旁人所能及也。能在这个时候来云梦参加书院的开学礼,更加令人佩服。” “嗯。我觉得,贤王爷来云梦还有一层关系,便是为了稳定云梦官场而来,前段时间的三桩案子,还有刺史吴法天,和他在云梦几年来的胡作非为,上报之后,朝野震惊,沸沸扬扬,此番云梦官场重置,为了避免相互包庇,官员都是从各州府紧急调拨过来,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在这种情况下,免不了要来个实权人物来平衡各方,安抚人心。” 等他说完了,江川已将最后一本书整理好了。 符羽跟江川相识以来,他谈及任何人都是一副淡然、诚恳的神情,第一次见他说到一个人时用由衷佩服的语气。想了一想,问道:“欸,想不想见一见贤王爷?” 江川毫不犹豫地摇头。 符羽:“真不想?” 江川:“不想!” 他说完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微笑,拿了本书在手上,欲翻又没翻开,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贤王爷在大瑨百姓心中,尤其是在我们这一辈人从小便是听着贤王爷的各种轶事、传闻和赞誉长大,贤王爷在我们这一辈的心中是圣贤,人人仰慕,谁不想见一见?可贤王爷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亦不是每个想见他的人,他都要见一见。” 符羽叹了口气,“这倒也是。” 江川翻开书,埋头阅读,符羽看了看,既不是《左转》也不是《通鉴》而是《疑龙经》,再看书桌上整齐的放在《地理杂要》《撼龙经》等等,扭头凝望着江川,眼中充满了疑惑,刚要问点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议论声,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丁牧云跑了进来,她跑得急,满头大汗,脸上还有一道血痕,看样子是被指甲抓伤的。 符羽扭头望着她:“丁先生,你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丁牧云喘着气:“出大事了!鲁俊辰不知道是冲撞了谁的马车,叫人给抓走了。” 符羽略一愣,接着又放松了下来:“抓走就抓了呗,能有多大的事?关他两天,饿他一饿,反正都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神神道道跑出去追一只破木鹤,你的脸……” 丁牧云直接打断道:“对对!就是木鹤惹的祸,本来我正在女子斋舍区门口,看程南君跟两女学子吵架,你们也是知道的,书院有规定,女子斋舍区男子止步,程南君非要进去,那两女学子干脆就怂恿他,反正只要他进去了,那就是犯了院规了,程南君受了激将,正要进去,可还没进去呢,正这时,鲁俊辰来了,一句话不说,蒙头往里就冲,我赶紧去拦他,结果他一挥手,你瞧,我的脸就成了这样了。” 第149章 惹了大祸 符羽差一点跳起来,江川也是颇为意外。 丁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二人,“你们跟他一个斋舍,不会不知道他有个指哪打哪的木鹤吧?” 符羽更不信了,问道:“你是说,他的那只木鹤能指哪打哪?” 丁牧云认真道,“他手里拿着一个黑盒子,木盒子往哪里指,木鹤就往哪里飞,我拦着他不让他进斋舍,他就拿着黑盒子指着我了,那木鹤便中邪似的冲着我飞了过来,我往哪躲它就往哪追,我打它,它就躲,根本打不中,最后就撞我脸上了。” 江川和符羽一脸惊愕地对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怀疑,这下轮到丁牧云震惊了,不会真没见过吧? 也不是没有见过! 自从木鹤做好之后,鲁俊辰便一直在捣鼓一个黑盒子,要说那黑盒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外表看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鲁班盒。 被她这么一提,江川想到来了,鲁俊辰书桌上的那堆书山倒下去时,黑盒子被埋在了书堆下面,现在想来,当时确实听到底下传来几声机械转动的声音。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随即定住了眼神,心想:难道木鹤突然飞起来,真的是跟黑盒子有关?那黑盒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思量的时候,就听符羽在问:“……你说鲁俊辰冲撞了马车?是不是跟新来的那位光是一年定餐就花了一千两银子的贵人有关?” 江川一听,立即看向了丁牧云,发现丁牧云一下子就谨慎了,闻言立即转过头望向了门外,门外恰好有学子走过,确认他们没有听到里面的对话,并且等他们走过去了之后,这才摇摇头,目光里十分明确,这件事和那个人都不要再问了。 既不能问,也不能说,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江川倒还罢了,符羽的好奇心压不住了,小声道:“别吊胃口了,说说那人到底是谁?”说罢,伸出五根手指在丁牧云面前一晃。 丁牧云眼睛一亮,随即暗淡了,稍感犹豫,坚决摇头,根本不跟他讨价还价,断然道:“这么说吧,别说是五两银子,就是给我五锭金子,我也不能说。” 爱才如命君,不要银子了?这就有意思了!看来必定不是书院的老师。 符羽手摸着下巴,略一想,挑起了眉头,半是打探半是疑问地道:“此人不简单啊,跳过军事操练直接入学,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书院与学子共同徇私舞弊……” 丁牧云正要说话,却见江川微微一笑,道:“我猜此人是病了,有病疾在身,需请假养病,故而不用参加军事操练。” “光一个早饭就有一十六道饭菜,没有一样是给病人吃的,怎么可能是病人?我看他胃口好得很呢。” “说明病好了。”丁牧云不想纠缠在这件事上,给了肯定的回答,“那人的确有太医院院判的亲笔诊书。” 江川看了看符羽,接着丁牧云的话道:“其实符兄的意思是,即便是那人持有太医院出具的诊书,也可能是假的。” 丁牧云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符羽。 符羽噎住,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丁牧云困惑地嘟囔着:“这……不能够吧?” 符羽咳嗽了一声,垂下了头。 一年前,他刚入宫不久,圣上安排他与东宫那位一起读书,可东宫那位行事规矩严肃,与他性格迥然,那位常常训斥要他遵守礼法规矩。可符羽在乡下野习惯了,根本受不了拘束,也不愿受规矩约束,于是找到了太医院院判顾菘蓝,以其私下为朱雀河畔青楼女子开虎狼药打胎一事,要挟其为自己开出亲笔诊书,证明自己身体不适,不宜动脑用功读书。 顾菘蓝号称圣手,却医不好儿子的不成器,顾天冬娶的是贵门小姐,却喜欢留恋朱雀河畔,和金子姑娘珠胎暗结有了身孕,顾家老太太抵死不同意金子姑娘进门,顾菘蓝花了重金息事宁人,并给金子姑娘开了虎狼药,便也留下了把柄。 果然顾菘蓝没有让他失望,开出了以情志不遂而遇外界精神刺激所致,需静养为由的百合病,令他摆脱了与东宫那位一起读书的苦恼。 江川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望着符羽:“看来那位院判也不是第一次帮人干这种事了?” 符羽险些将嘴里的茶喷了出去,一边咳一边嗯嗯着转移开话题,冲着丁牧云道,“丁先生,你……不说鲁俊辰冲撞了马车么,到底撞了谁的马车?跟那位有没有关系?” “我猜是没有关系。”江川再次插话道,“那位既然拿着假诊书躲避军事操练,眼下又是贤王爷到访书院的关键时刻,必然会行事低调,不愿引人注意,想来就算是鲁俊辰冲撞了他的马车,也不至于下场抓人,所以,抓鲁俊辰的,应是另有其人。” 符羽看丁牧云频频点头,便又问她:“鲁俊辰这事很严重?” “当然严重!木鹤都撞进人家马车里了,随从和车夫吓得全都当场跪下,不过马车里的那位,倒也没有当场发落处理鲁俊辰,而是派人问了鲁俊辰的名字之后便走了。后来,赵直学怒气冲冲地带护卫来抓人,当场收走了木鹤不说,还把人五花大绑地绑走了,说鲁俊辰这是闯了大祸了。” 此言一出,符羽和江川双双吸了口气。 符羽骂道:“死眼镜儿,我就说他会闯祸,这下好了,比被人打了一顿严重多了。”机智地转向了江川,“江兄,你猜他到底冲撞的是谁的马车?” 江川淡淡道:“这我哪能猜得中?依我之见,在书院里能乘坐马车的,大多为书院院长和各学院老师,即便是受了伤,随从和车夫也不会因此跪下,赵直学抓了人,训斥一番,按校规,处罚便是,却不会说闯下了大祸这种话,除非……” 符羽:“除非马车里坐的是……贤王爷?” 丁牧云立即失声:“什么?!贤王爷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书院?” 是啊!若换作别的王公大臣怎么能这般悄无声息?可贤王爷可不是一般王侯,而是公忠体国、实心办事的王爷,素爱微服私访,免去劳师动众,也正因为此,才更深得民心! 第150章 一唱一和 丁牧云这会儿也醒过了神,激动道:“难怪遭人冲撞却丝毫不见发怒,果然是宅心仁厚的贤王爷!”跟着又叹了气跺脚,“该死的眼镜儿,不会把贤王爷给撞伤了吧?” 江川:“撞伤倒是不大可能,但是书院抓鲁俊辰一事,只怕贤王爷并不知情。” 符羽:“那就麻烦了!冲撞王爷可是大罪,书院必然会重罚,若那样的话,便参加不了明天的开学礼。” 江川点头:“当初鲁俊辰面试时,直接入选,未能见到辛院长便倍觉失落,这回若不能参加开学礼的话,恐怕他要抱憾终生了。” 符羽“哼”笑了一声:“以他那德行,说不定天天在斋舍里哭鼻子,我们的耳朵可要受苦喽,我一想便觉得头疼不已。” 丁牧云:“该!这叫自作自受!” 符羽:“也叫自讨苦吃!” 丁牧云:“平时唯唯诺诺怂人一个。” 符羽:“一到关键时刻就捅娄子。” 丁牧云:“人间极品。” 符羽:“奇葩奇葩。” 看那两人一唱一和,江川淡淡一笑,道:“说归说,救还得是咱们救,先合计合计?” 符羽:“合计合计!丁先生呢?” 丁牧云:“那就勉为其难合计合计。” — 观星楼,九层高台,悬浮于地面;周围是鬼阳林,树木参天,林中机关重重,鸟虫不生。 能有资格上观星楼的人并不多,若以身份来说,辛夷或者得辛夷准许之人,以及各学院院长、院监,还有负责打扫观星楼的影子。 影子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须发花白耳聋眼花,还是个哑巴,是跟随辛夷一道进的书院,也是在辛夷的安排下,成了观星楼唯一的管理员,负责打扫卫生,整理物品。 影子平时只呆在观星楼内,哪也不去。之所以叫他影子,说的便是,他神出鬼没,行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宛如一个影子。 整座观星楼最为重要的是顶端的圣殿,只有辛夷一人可去,此事得圣上特许,也是辛夷执掌书院的原因。 书院的人都知道,辛夷是一名工匠怪人,自打上得观星楼,便极少从楼上下来,书院管理一应由院监宋刻负责。 院监宋刻身份神秘,鲜少有人知详其底细,一般人只知道他智商极高,得圣上和贤王爷双双赏识而入院辅佐辛夷,但是这样一个书院的实权人物,他们入院这么久,却极少见其露面,看来是只在幕后运筹帷幄。 贤王临时造访尚方书院,行程隐秘,乔装出行,身边只带了一名老仆。 谁能想到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身旁只跟着一个满口黄牙说话还带着口音年的老仆,便是当今贤王?!莫说是走在大街上无人知晓,就连驿馆门口的检查森严的护卫都被骗了过去。 如今的贤王早已不是当年叱咤沙场杀伐果断的悍将,从两年前开始,朝堂上的事,他能不管的坚决不管,乐得处逍遥自在,闲云野鹤,游山玩水,野趣雅集,唯一上心的就是尚方书院,辅佐皇帝多年,能像他这样说放权就放权的,从古至今便没几个人。 朝堂上下谁不说一句:贤王大贤矣! 当院监宋刻得到消息时,一主一仆已经上得鬼阳山。 宋刻深知贤王爷不喜排场,微服私访素来是平民百姓身份,便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因他知晓,贤王年少时,率军征战沙场,腿部曾受过箭伤,因未能及时医治,每到冬春偶有发作,鬼阳山的山路有一段较为陡峭,上得山来必定会有腿部不适,于是派了马车等候在书院门口,并让赵谦远远跟随,暗中保护。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途中突然冲出来的鲁俊辰和他的木鹤小蝴蝶…… 贤王大度,没有发落了鲁俊辰,赵谦却差点魂飞魄散,贤王爷前脚离开,他后脚便迫不及待地拿了鲁俊辰,并抄近道去观星楼下禀报详情。 “……鲁俊辰已经被学生拿下,作案工具业已缴获。”赵谦说完,将小蝴蝶献上。 “听闻王爷对这小玩意有欣赏之意?” “据学生观察,贤王爷的马车停了下来,问了木鹤制工上的几个问题。” “他一一答了?” “答了。王爷问完之后,还问了姓名。” 宋刻接过小蝴蝶看了看,隐约间听见鬼阳林外有马车声传来:“王爷到了,你先下去吧。” 赵谦转身离开。 宋刻紧走两步,到了鬼阳林边,鬼阳林自行分开一条道,马车沿着道路缓缓驶来,那驾车的正是贤王跟前的仆人老何。老何周身粗布衣衫,须发花白凌乱,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野小曲,那马车行得极慢,晃晃悠悠,快到近前时,他似乎才注意到了宋刻,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宋先生又见面了。”头也不转地冲着马车里的贤王说道,“王爷,宋先生来接您来了。” 马车出了鬼阳林,停下。 马车门自行打开,贤王爷健步下了马车。 虽然年过半百,贤王爷却依旧风采不减当年,五官挺秀,身材矫健,虽然只着了一件普通的袍子,却是一派风流雅士的模样。 宋刻连忙拜倒:“学生见过王爷,王爷一路辛苦。” “不辛苦,起来吧,”贤王爷情绪特别的好,举头看了看观星楼,目光中充满了满意之色,“到了书院,本王心里总算是踏实了,没有辜负圣上的托付。” “皇上万岁,王爷千岁,王爷为圣上办事一向妥帖,何来辜负二字。” “早就是闲云野鹤了,能操心的也就书院的这点事,若再办得不好,岂不叫人笑话老了不中用了?” “王爷正值盛年,乃是我大瑨的脊梁。” “可不敢当。要说好年纪,还得是书院的学子,本王刚才打书院经过,看着他们,想起来了本王年轻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贤王爷笑呵呵说完这些,语调突然一转,“这个时辰应是辛夷院长的制工时间吧?” “回王爷的话,正是辛院长的制工时间,学生这就上去叫辛院长下来?” 贤王缓声道:“不可打扰辛老先生,圣上说过,辛老制工时间最为重要,走,你带我上去观星楼看看。” “是!王爷请。” 第151章 欲闯禁地 宋刻护送贤王爷上的观星楼,观星楼内放着各种造型的盆景和奇花异草,新嫩水灵,恍如置身花圃之中,余香阵阵,宋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观星楼内各处功能,王爷一边欣赏一边缓步往前走,偶尔问一两句细节。 快到档案室时,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声响,铃声细微,不仔细听很难辨别,贤王爷继续往前走着,一旁的宋刻则迅速朝窗外看去。 鬼阳林是一处机关林,为贤王来访时不受外界打扰,待他进得鬼阳林之后,宋刻便设法关掉了机关,机关一旦关掉之后,“活林”变成了“死林”,但若有人冲撞树林,铃声则会响起,提醒楼中之人要小心。 此刻,江川、符羽、丁牧云三人正站在鬼阳林外一筹莫展,丁牧云得辛夷特许,可随意进入,可她万万没想到,以往轻轻松松便可进入的鬼阳林,突然进不去了,所有进去的方法试了一遍,奈何那条通往观星楼的大道就是不打开,这会儿她站在鬼阳林前,抬头望天有些困惑,嘴里喃喃着:“怎么就进不去了呢?” 在她的身后,江川笔直地站着,拧着眉头似在思索什么,另一侧的地上,坐着符羽,手正捏着下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忽然,符羽起了身,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江川,冲着丁牧云说道:“丁先生没法子了?那就瞧我的!” 说罢,他撩起袍子缠在腰带上,发足朝鬼阳林撞去。 丁牧云“哎呀”了一声以手遮面不忍直视。 符羽却也不是什么笨人,撞林的时候就留了心,一看撞不开,马上刹住脚步,额头贴着树木停下,双手叉腰,仰起头,踌躇了一下,又换到了另一棵树边准备再撞,忽听得江川出声制止道:“符兄,鬼阳林乃是机关林,机关关了之后,便是一片死林,不论你如何撞,都撞不开,就不要枉费力气了。” 符羽立即嘘出一口气,回头看向了他,大声道:“好家伙,你终于说话了!那你说说,咱们怎么才能进去?” 江川又不说话了,继续沉思,暂时他也没有好的法子。 符羽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又道:“我看这种机关林无非是迷宫套着迷宫,顶级难度的衔尾蛇迷宫江兄你都走过了,不如我们走一走鬼阳林吧?” “强行穿过鬼阳林,便是违反了书院的规定。”江川换上了轻松的口气,开了句玩笑,“到时候,鲁俊辰没有救出来,我们三个到时进了默室陪他,明天开学礼一起在默室里度过。” “江兄!你到这个时候,还有心事开玩笑?” “好啦,别担心啦。”江川淡淡一笑,道,“既然来了,那就耐心一点,鬼阳林的机关能够开启、能够关闭,那我们刚才冲林的事,观星楼内的人,一定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多观察一阵子,给他们一些时间,做出相应的反应来,时辰一到,一定会派人来招呼我们。想见的话,便会打开机关,放我们进去,不想见的话,便不会开机关,而是派人来打发我们。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若冒冒失失的进鬼阳林真出了点事,岂不是把事情弄的更糟,你们说是不是?” 丁牧云刚才只顾冲林,忘了一旦有人冲撞鬼阳林观星楼内便会有警示的铃声,叫他这么一说,才想了起来,连连点头。 符羽便也不再说别的了,安静了下来,又坐回到地上:“本来我还觉得救不救眼镜儿也没要紧的,但是现在看来,”忽然一字一顿地道,“必须要救不可了!” …… 宋刻听不见那三人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从他们的行事动作已经判断出了八九分,他是聪明人,马上将情况禀报给了贤王:“王爷,有三名学子正要擅闯鬼阳林,王爷可要见见?” “既是书院的学子,你看着办就是,何须见我?” “是,学生鲁莽了。” 贤王爷的视线,缓缓落到了宋刻的脸上,这位院监与自己相识多年,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三思而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不是心思来潮。 “那三个学子身份特殊?” “回王爷的话,那三个学子,乃是前段时间云梦三案并审的重要人物。” 贤王爷微微顿了下脚步,但语气依旧很平淡:“你是说江川、符羽、丁牧云这三人?” “正是他们。” “本王确实有些耳闻,听闻三人年纪轻轻胆识过人,实为少年英才,他们来此是为本王而来?” “禀王爷,学生以为,这三名学子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另外一名学子求情而来,便是适才学院途中,携一物冲撞了王爷的那位名叫鲁俊辰的学子。” 贤王爷嗯了一声,问道:“此人和他们三人是好友?” “与江川和符羽乃同一斋舍,自然是有些情谊的,丁牧云平时则常与那二人来往。” 贤王爷点点头,眉头微微一蹙,沉吟了一下,言辞温和道:“照这么说,那个鲁俊辰的学子是叫书院给抓了?” 宋刻乍一听,吓的连忙要跪,一股脑地把抓人的责任推给了赵谦:“是直学赵谦带人抓的。” “原来这样……”贤王爷嗯了一声,眉头又是一蹙,一副惋惜的口气,“本王微服而来,而那位叫鲁俊辰的学子也并非有意为之,此时抓人实为不妥,我听闻他是科英书院一榜的学子,刚刚入学便能做出那样的木鹤来,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他乃泾阳帮后人,丁墨山的外孙。” “名门之后。本王虽没有制工本领,但看他的木鹤和天上飞的木鹤虽然外表相同,但内里却截然不同,本王对他的木鹤颇为欣赏,自从打算创办尚方书院以来,对制工一类日渐着迷,遇到了新奇的物件,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口头教训几句,把人放了,若担心他再捣乱,没收他的木鹤就是,没必要把人抓起来,耽误了明天的开学礼。” 宋刻受此责备,赶紧请罪,他善于揣度人的心思:“学生这就叫赵谦将人放了。” 第152章 王爷驾到 贤王听宋刻这么一说,顿了一会,似乎想到了别的事上,道:“倒也不怪赵直学,依照校规拿人,本无疑义,只是难为了江川他们三个,为了同侪而来,既然是机缘巧合,本王倒是想会一会他们,本王想看看,到底这三人是不是像传闻中的那样聪明……” “学生谨听王爷吩咐……” 此时的鬼阳林外,江川、符羽、丁牧云三人,已不在绞尽脑汁想穿过鬼阳林,就在这时,鬼阳林突然自行分开了一条道,那是一道狭窄的小道,一阵风从小道的尽头吹来,虽是烈日炎炎,却足有六分凉意。 三人一愣,齐齐转头看去。 符羽精神大振,“蹭“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江兄,不愧是你,真叫你说准了。” “真如江川说的那样,是贤王爷要见我们?”丁牧云这会儿脑筋倒是转得飞快。 符羽忙道:“也许是赵直学在前方等我们自投罗网,先商量商量?” 他话没说完,回头看见江川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忙叫了一声:“江兄……” “走吧,确实前方有人在等着我们,但不是赵直学。”江川道。 “该不会是贤王迎接我们吧!”丁牧云激动地搓了搓小手,一脸做梦的表情。 符羽没有动,他本能的反应是顿住了。 “符羽,你发什么呆?”丁牧云回过头冲着他道,“要是你不敢见贤王就算了,在这等着我们,或者你逃回斋舍去吧?” “谁不敢见了?”符羽被她一激将,梗着脖子道,“他又不是两颗脑袋四条腿的妖精怪物,我为什么不敢见?难道我还怕他把我吃了不成?他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走吧。”丁牧云嫌他磨叽,不高兴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丁先生,你莫要催他。”江川淡淡地道,“符兄这是不想抢了你的风头。” “……江兄!” 符羽哭笑不得,深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江川看破,一时间无从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符羽身份特殊,江川是知道的,但丁牧云不知情,书院里其他的人也不知情,而符羽隐瞒身份的目的,就是想做一个普通人,以普通学子的身份进入尚方书院学习。一旦身份暴露,必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恣意纵性。 再加上,进宫以后,经常去贤王府上叨扰,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做,连贤王与王妃感情的事,他也要插上一脚,令贤王头疼不已。 适才一腔热血要见贤王救鲁俊辰,可真事情到了跟前,忽又担心露了马脚,尤其是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丁牧云知道之后,便再难回到从前的相处状态,心中便忐忑,犹豫。 忧心忡忡间,已然穿过小道,一抬头,便看见院监宋刻站在尽头处等着他们。 宋刻奉命前来,看到三人时,心生不满,面若冰霜,语气冰冷,但话却不似往日里那般惜字如金:“又是你们,只道你们胆大,没想到竟做出了擅闯鬼阳林的事情来,书院的院规还在不在你们心中?看来赵直学,平日里对你们管教是少了。” 江川和符羽连忙躬身请罪,丁牧云却只是无所谓地微微弯了弯腰。 宋刻道:“罚,院规院纪抄写两百遍。” “是!”江川和符羽齐齐应声。 “还有……” 宋刻正有话要说,却被丁牧云伶牙俐齿地打断:“好啦,宋院监,教训人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知错啦,快带我们去见贤王爷,说不定待会儿我们三个见了贤王之后,贤王爷看我们满意,一高兴还赏你些好处也说不定。” 宋刻素来看她不顺眼,奈何她打着辛夷助教的旗号,又拿她毫无办法,此刻也只能压住怒气,冷冷道:“丁牧云你闭嘴。”转而问江川和符羽,“我只问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见贤王爷,还是为了给鲁俊辰求情?” “贤王!” “鲁俊辰!” 江川抿着嘴,丁牧云和符羽几乎同一时间说出口。 宋刻看了看丁牧云,又看了看符羽,眼神示意他们再说一遍。 “贤王!” “鲁俊辰!” 两人几乎又是同一时间脱口而出了不同的答案。 “你们究竟为谁而来?心里究竟作何打算?这些我不管,因为你们口径不一。但是拿下鲁俊辰,是书院赵直学所做,你们自然也求不到贤王爷的头上。若你们是为了贤王爷而来,那这事我便要好好说一说了。”宋刻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贤王爷日理万机,昨日千里迢迢,刚从京城到了云梦,今日便来了书院,就算你们想见他,也不能闹出这些事情来。即便你们要见的不是贤王,而只是一个普通人,尚且还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得到别人准许方能见上一面,更何况他是万民敬仰的贤王,尚方书院的直接创办人,好歹你们心中有敬重和感情吧?迫贤王相见这种事竟也能做得出来?” 叫他这么一说,丁牧云瞬间没了气势,辩解道:“我们只是爱戴贤王,想见一见面。” “仅仅只是想见一面?”宋刻道,“如果仅仅只是见一面,明日便是开学礼,开学礼上自然会见到。” 丁牧云小声补充道:“是单独见一面。” “得寸进尺!” “……” “我问你,你们这么兴冲冲而来,若贤王爷知道的话,是见还是不见?若书院里别的学子知道贤王在观星楼,也都来此想要见一见,贤王爷是见还是不见?见的话,是不是挨个都要见?见了你们不见别人是不是厚此薄彼?” 丁牧云不说话,符羽也不说话,江川虽然也不说话,但面色平常,目光似有观察之意。 “你们这么做陷贤王于两难之地,又何来敬重之意?” 叫他这番话一说,丁牧云顿觉羞愧。 宋刻冲丁牧云道:“院长高看你一眼,你知道如何进得了鬼阳林,知道如何上得去观星楼,你说你爱戴贤王,便能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贤王见面?别说是我,就是院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答应你。” 丁牧云愣了一下,仰头看了看观星楼,半响方叹出一口气,又默默垂下了头。 符羽见状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王爷我们不见了。”说完拉着丁牧云和符羽便走。 第153章 好事多磨 对于符羽的行为,江川没做任何反应,只任由他拉着自己。 刚走了没几步,前方的小道却突然不见了,显然是有人关了鬼阳林的机关,江川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符羽立即转身,大声道:“宋院监,王爷我们真的不见啦,你放我们走吧。” 宋刻低喝了一声:“什么态度?鬼阳林是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三人看着宋刻。 宋刻站在那,目光逐一从三人身上扫过,“不是想见贤王爷吗?” 符羽噎了一下,丁牧云本来已经失望,闻言又渐渐升起了一丝希望来,只有江川的脸上只闪过了一丝犹疑,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你不是说不能见嘛。”符羽咳嗽了两声,故作不高兴道,“我们已经放弃了,听您的话不见了,你还想怎么样?” 被他这么一顿反问,宋刻反倒语气变好了,徐徐道:“王爷是贵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这点你们心里也都清楚了,但我也得看出来,你们确实有想见王爷之意,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一点,必须经过我的考核,通过之后,我才能禀明王爷,见不见交给王爷来定夺。” “符兄,要不我们……”江川顺势打起了圆场,刚一开口就被符羽打断。 符羽的语气也越发固执:“江兄,我们不能太为难院监了!”转而又冲着宋刻道,“感谢院监愿意替我们引荐,但我们不见了。贤王爷尊贵,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这话是院监说的,我们也被说服了,满腔热情叫一盆水浇灭了,现在心里只剩下一堆死灰。宋院监,即便我们前头冒失,现在,我们幡然醒悟,承认错了!不给王爷添乱了,可您又来虚言相邀,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也分不清了,我就想知道,要考核我们,到底是谁的意思,是院监您的意思?还是贤王爷的意思?” 宋刻原本只想刁难一下三人,却被符羽反将一军弄得下不来台:“我的意思你们就不听了?” “那不能够!”符羽大声道,不,比大声还要大声,生怕观星楼上的人听不见似的:“若不是冲着贤王爷满腹经纶,爱民如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我们又何必非要见一见?” 江川瞥着他,见他眉眼间一掠而过的那一抹皮里阳秋的笑,微微摇了下头。 宋刻眉头皱起:“行了,你小点声吧。” 符羽马上放缓了语调,摆出条件:“宋院监,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想求王爷放了鲁俊辰,您看着鲁俊辰……” “他犯的是校规。” “以院监的宽宏大量,应该可以法外开恩饶了鲁俊辰,起码可以放他能参加明天的开学礼。” 宋刻冷冷道:“谁说不让他参加开学礼了?” 符羽马上道:“那就太好了!那我们就能安心接受院监的考核,那说不定我们考核通过,王爷一高兴还真就见我们了,那我家祖坟不就冒青烟了,是不是丁先生江兄?” 宋刻看破不说破,也不跟他纠缠口舌,心中愤懑被他反将一军,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说了句,“跟我来吧。”将三人带进旁边的一辆马车内。 马车内放了几把椅子,梨花木的,雕工精细,中间放着一个香炉,袅袅地向外氤氲着淡淡的香雾,闻之便让人静下心神。 “坐吧。” 宋刻坐下之后,招呼三人也都进马车坐下之后,直奔主题:“试题不简单,考察的不仅仅是你们的脑力,还有你们处理政务的能力,你们要仔细审题,认真回答,都听清楚?” 三人点头。 “那我开始出题了?”宋刻不紧不慢地看着三人,缓缓道,“某年间,三州四府大旱,七州六府水灾,北方战事不断,东南流寇频袭,再加上宫里要修祈福殿。那一年,该国全年税银共收三千九百五十五万两,年初时,一年的预算开支共计三千五百四十一万两,可到了年末,实际开支竟高达五千一百七十二万两,也就是说,这一年国库亏空,竟高达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两……” 江川的脑海中飞快地运转着,见他停下马上问道:“超支的部分是用在了何处?” “首先兵部是三百五十万两,其余都用在了工部、吏部和礼部的开销上。兵部的开销主要用于作战,以及制造兵器和战船上,年初时,兵部上报,为了打击东南流寇,需二十艘战船,以及大量的武器。” 符羽问:“那兵器和战船可有造了?” 宋刻:“造器局确实有将所需兵器全部制造出来,二十艘战船也都建造了出来,下水运行,但是兵器并未送到东南前线的将士手中,而是用于各地驻军更换兵器,二十艘战船也未到达前线,用于打仗,其中十艘战船被借调,当年夏季,三江泛滥,战船被则被用来运送赈灾所需的粮食物资等等,另外十艘则被市舶司借走,当年扩大贸易,换言之,就是将本国的茶业、丝绸、瓷器等物品出口到海外国家,赚取银两所用。” 符羽快人快语:“明白了,也就是说兵部的兵器也好,二十艘战船也好,皆用在了别处上,亏空却算在了兵部的头上!” 宋刻点点头。 符羽:“照这样说的话,虽然这笔钱是冤在了兵部的头上,但总的来说,到也是用在了正途上,没有用在歪门邪道上,这事简单,兵器更换是兵部内部的事情,只需要把战船收缴,还给兵部就是了,这样的话,那这三百五十万两记在兵部的账上,便是理所应当。” 宋刻看了符羽一眼,惊诧这小子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稍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再说说工部,三江连年泛滥,每年都要修补河道,年初时,工部报上来的用于修缮三江的款项,包括修利州段、晟州段、梧州段,凉州段,这四处主要河段上,工部原本报的是各处一百万两,最后修完报上来是六百五十万两,超支两百五万两。” 符羽:“这些账目去查各州府的河道衙门,哪里的去找哪里负责承担便是。” 第154章 家国大事 宋刻:“宫里修宫殿,本为祈福所用,所报预算为两百万两,可到了结账时,竟高达六百万两,光这一项又是多出了四百万两。” 符羽不满道:“这是什么样的宫殿竟要花六百万两银子修建?宋院监,您出题考核我们不假,但也不能这么离谱。” 宋刻淡淡道:“这皆是因为收尾时,下了一场大雨,宫殿叫雷劈中,全部烧毁,后来又重新建造,再加上所需的皆为上等木料,大部分是从海外运来,光是运费就极为惊人。” “噢,我明白了。”符羽撇嘴,“这不就是跟民间传说的阴兵借粮同出一辙,某知县实为蛀虫,私开官仓,将官粮卖给商人,本想瞒天过海,没想到天灾突然,官仓无粮可放,百姓饿死无数,上头来查办时,竟想出了半夜开仓,在里面洒满了纸钱,假称粮食叫阴兵借走了的谎言闹剧,实际上是掩盖贪污的行为,所以我说,要查国库亏空,不如先查一查谁贪污了多少银子。” “贪污与否,与此题无关。”宋刻道,“你只需关心题中的亏空一事即可。” “不查贪污只说亏空,看来贪污是板上钉钉了。” 宋刻不再接他的话,问道:“我说的林林总总,诸位有什么看法?可以发表你们的意见。”此时,他已经不想跟符羽纠缠,径直问江川,“江川先说说你的看法。” 江川微微点了点头,礼貌地道:“学生愚昧,见识浅薄,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布衣人,看事情的眼光受限,学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来说说浅薄看法。院监所出的考核题目,没有说明具体何朝何代,学生分析起来也没有可以依据之处,学生斗胆请求,暂且就以当下我大瑨作喻来讲,不知这样可否能得到先生的应允?” “无妨,你只管说你的想法就是,但也要注意言辞。” “是!学生明白。”江川道,“我大瑨地大物博,东南沿海尤其是青州一带,素来是归顺之地,山高皇帝远,监管不得力,流寇素来不止,起先也只是抢劫渔民,后来贤王爷在青州建立贸易港,青州的经济得以迅速发展,青州的老百姓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而海上贸易皆是由船只运输,所载货物,量大货多,在巨大的利益的趋势下,越来越多的亡命徒加入到流寇的队伍之中,这些流寇很难监管,也很难一网打尽,他们在海上流窜作案,今日打散明日再来,屡禁不止。” 宋刻点头。 江川:“这样一来商船一旦出海,便即遭抢劫,损失巨大,动辄几十万两,谁都不敢冒这样的风险,所以流寇一日不止,商船便一日不敢入海,贸易就要停止一日,海上贸易是我大瑨的经济来源之一,要保证海上货船的畅通,就必须把战船还给前线的将士,有了战船才能对付流寇便硬气起来,他们入海便追他们入海,但凡打仗,都是要花银子,银子从哪里来?这一点要看户部怎么办了,可总不能国库一缺钱就找老百姓要银子,增加老百姓的赋税,到那时,老百姓承受不了沉重的赋税,必然会揭竿而起,纵观历史,哪一回百姓揭竿而起不是因此而来?若真到了那一步,外敌不止,内乱不断,花费的将是更多的银子,如此,洪水猛兽一来,大瑨便风雨飘摇……” 宋刻几番想要打断,还是忍了让他说下去,到了这里,实在忍无可忍地打点:“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只为亏空了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国家便风雨飘摇了?简直危言耸听,骇人听闻!” 江川解释道:“学生的意思是,这一年的亏空必须要补上,并且来年要严格按照预算花销。” 丁牧云这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什么工部、兵部、户部、礼部我听不明白,但有一点我听明白了,账是明明白白的账,但问题是出在了亏空上。” 宋刻略略诧异了一下,他一向以为丁牧云不识大体,上不得台面,只不过靠着哄院长才赖在书院,这句话倒是刮目相看。 丁牧云完全没有注意到宋刻表情的变化。 “那你们说一说,要如何解决这一千多万两的亏空?” 这明显是刁难了,宋刻问出口时,自己都觉得汗颜,并且他打心底里觉得,眼前这三个臭皮匠根本就不可能有解决的能力,可既然问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了。 符羽当即便叹了口气,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道:“我们确实不该留下,不该有见王爷的妄想,难为院监出这么难的题来考核我们,要是我们三个臭皮匠能把这个难题给解决的话,便能直接拜相了。” “符羽……”宋刻低低喝了声。 “我又说错话了?这种朝廷大事,不都是宰相解决的么?我承认,我解决不了。”说完,他望向了江川,“江兄是人中诸葛,江兄可有解决的良方?” 江川深知此人又开始扮猪吃虎,不语,瞥了一眼丁牧云,丁牧云素来对银子敏感,大钱小钱在她这里都能算得清清楚楚,这种花钱的事她最感兴趣:“丁先生,你怎么看?” “挣钱花钱这种事,来问我……那就对了!”丁牧云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有了主意,一说到银子,眼里就有了光,“虽然我周身上下拢共也没几个银子,但我爹在世时曾经说过,大家小家一个样,国也好家也好,都是一样要过日子,而过日子无非两件事,开源和节流。“ 丁牧云说到这里顿了顿,“比方说,宫里修祈福殿的木材为何要选用海外的木材?海外的木材就比本国的好吗?我看未必,老祖宗没有跟海外通商时,用的都是东北,南方一带的木材,放眼看去,上千年而不朽的房子也有。再说这四个河段的修缮一事,各地水患不同,花费自然也不同,不能笼统一个预算,必定是有多有少。但是光节流是没用的,要让家活起来,还得要开源。如何开源?最基本的是跟老百姓税收,但如今百姓的赋税已经很重了,有的地方早就预收了来年的赋税。” 第155章 考核成功 这番话下来,宋刻当真有些刮目相看了。 丁牧云继续道:“光收穷人的赋税,肯定不行,百姓家里只剩下一头牛,你把他的牛牵走了,那他岂不是要跟你拼命了?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帮光脚的要是闹起来,可是够穿鞋的头疼了,所以,换个思路,比如找富人多收税。” 宋刻显然有些不满,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且说说看看你的思路。” 丁牧云:“也称不上思路,只能说源于我的生活了。我是一个穷人,自小在穷人堆里长大,常常兜里没一个子儿,我身边的也都是穷人,我知道穷人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所以,我心里常有个梦,梦想自己有一天成为一代女侠,劫富济贫。你们想想,如果朝廷把大侠做的事情给做了,那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朝廷劫富济贫,这样的话,朝廷是不是更能深得民心?” 宋刻已经在竭力克制了,却也忍不住呵斥:“歪理邪说!那朝廷岂不成了劫匪。” 丁牧云摇头:“宋院监,你的想法很有问题啊,大侠是大侠,劫匪是劫匪,大侠是为国为民的大侠,劫匪是为己为私的劫匪,完全不同怎么能混为一谈?” 宋刻无可反驳,也不愿跟一个黄毛丫头就此事多费唇舌,何况此番只是奉命考核,于是说道:“不用说服我,你接着往下说。“ 丁牧云:“富人钱多,富人喜欢做什么?首先是买房置地,那就跟他们收房税地税,富人出行爱乘坐马车,那跟他们征收车马税……” 宋刻又忍不住打断了:“朝廷这么对待富人,岂不是逼着他们举家外迁。” 丁牧云没想那么多,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抿着嘴思索。 江川便接言道:“学生以为,这样的担心倒是大可不必。并且恰恰相反,方法用对了的话,世家大族也好,富商百姓也罢,不但不会因此离开,还会加倍努力挣钱争先纳税。” 符羽昏昏欲睡间,忽地坐起:“江兄说得对,方法很重要,比如世家大族最注重的是什么?家族脸面,那我们就给他们脸面,每年朝廷设赋税榜,并对上榜的家主和富商进行褒奖夸耀,这就好比是书院的青云榜和莲花榜,青云榜是世家榜,莲花榜是富商榜,再在民间设立总榜,不分世家与富商,叫他们相互竞争,攀比纳税,争相纳税。” 宋刻不语,眼神里只有四个字‘不予置评’。 符羽:“你别不信,拿商人来说,千百年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没有社会地位,他们何等的羡慕世家大族,若能跟世家大族共同上榜,那又是何等的荣耀。” 宋刻:“馊主意。你怎么不问问世家大族愿不愿意?” 符羽双手抱肩:“主意就主意,不分馊与不馊!再说了,世家大族不是素来标榜忠君爱国么,连纳税都不愿意,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算了,当我没说,我刚刚打了个岔,你们继续,丁先生刚刚说到哪了?” 丁牧云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见符羽问自己,便又接着道:“对内收富人的赋税,只是增加国库收入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对外的,对外要扩大贸易,赚它国的银子。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我听有经验的商人说过,赚他国的银子,是快速让本国百姓富起来的方法。但是如何打通和它国之间的贸易,尤其是海上的贸易之路,这就要看朝廷怎么做了。像我大瑨的丝绸、瓷器听说贩卖到外邦之后,供不应求,价格飙升,赚回来的钱,在本国买房置地,又增加了收税。” 江川补充道:“这样一来也解决了,丝农茶农、织户以及各大小瓷器窑口的销路问题。” 符羽也来了思路:“这些银子,经过户部进入国库,这样的话,一年算下来,少说可以增加数千万两的税收……国库有了银子,朝廷就有了底气,不论是彻底治理三江也好,还是应对外敌也罢,有了银子就不慌,丁姑娘说的开源节流绝好的主意……” 马车内讨论的热烈,里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通过一条丝丝的丝线传进观星楼上的贤王爷耳中。 贤王爷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只偷听石,正是当初符羽被栾云飞没收的那一只。听到此处,贤王爷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 该听的都已经听到了,心中满意,将手中的偷听石放下,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窗边,目光眺望向远方,远处的蹴鞠场上有学子正在蹴鞠,心中只道,自古英年出少年,这句话从来不虚。 考核将近结束时,观星楼内传来一声清脆的铜磬声,宋刻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将那三个还在高谈阔论的学子,主要是符羽和丁牧云,牵到现实中来,“今日考核就此结束,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之中,谁想面见王爷?” 只有丁牧云要见,符羽和江川并没有要见。 宋刻也不强求,叮嘱稍等片刻他上去禀明王爷。不一会,有人下来,叫丁牧云上去,江川和符羽则双双回了斋舍。 回到了斋舍之后,江川依旧孜孜不倦坐在窗前看书,符羽一边喝茶一边看他,半天才问:“江兄真就不想见一见贤王爷?” 江川看完了手里的一页书,之后方放下,说道:“不是不想见,是没有见的必要,本来想见贤王爷,是为了给鲁俊辰求情,可既然你已经设法让院监放了鲁俊辰,那么再去见贤王便没有多大的意义,并且我一届布衣去见王爷,难免会有失礼数的地方,若不能应付自如,徒增笑话,还不如不要私下见面,再说明日开学礼上本就能见到,何必非要争这一日。” “天下的人,若都能像江兄,那么这世间必定缺少了很多争斗。” 江川摇摇头:“若追其根源,是我不够有勇气,只是有点担心丁先生那边是否顺利?” “这我不担心,以她的聪明机智,一定可以应付自如。” 第156章 开学典礼 果然如符羽预料的那样,丁牧云见贤王爷十分顺利,贤王也没有因为江川和符羽的拒见,而生出风波。 江川和符羽回到斋舍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鲁俊辰被放了出来,他并不知情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垂头丧气地进了斋舍的门,一言不发地往自己的书桌前一坐,垂头不语。 符羽本想损他几句,可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没带小蝴蝶回来,便想一定是跟自己的偷听石一样都被没收了。便打心底里生出几分同情来,既没损他也没骂他。 倒是胡长坚和韩默二人,故意来斋舍看笑话,阴阳怪气地调侃着鲁俊辰,发现没人理会,顿觉无趣,搪塞了几句,要为明日开学礼做准备,便悻悻地走了。 — 尚方书院的东南角,有一处名叫麒麟殿的地方,是书院专门用来举办庆典的地方,开学礼便在此处举办。 书院首次举办开学礼,所有学子都要参加,贤王爷率京城各部官员,以及云梦当地官员从驿馆赶来参加。 云梦当地为了保护诸位大人的安全,派出了军队护卫,在到达鬼阳山脚下时方停住,再由书院的护卫接应上山。 因为山路崎岖,书院特地为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准备了抬舆,可贤王爷坚持步行上山,谁又敢乘坐抬舆?! 鲁俊辰起床之后,情绪依旧沉闷,江川打食肆回来给你带了包子,鲁俊辰连道谢的话都没说,下巴搁在书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只木制的青蛙。这小青蛙也是鲁俊辰从泾阳家中带来,跟真青蛙几乎一模一样,据说放在河塘里,叫声能引起一片蛙鸣。 “鲁俊辰你怎么还没换学院服?”符羽打外面进门,看他已经玩了一个早上的青蛙,不免有些看不下去,“快点换学院服,别一会儿连早饭都来不及吃,饿死你。” 鲁俊辰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别装哑巴,说话。”符羽没好气道。 “吃不下!不饿,我的小蝴蝶没了。” 好么,这句话已经念叨了上百遍了,符羽听得烦了,“想什么小蝴蝶,没收就没收了,大不了你再做一个,好歹你已经做过一只了,再做起来,得心应手。” 鲁俊辰讷讷地摇头:“做出来也不是那一只。” “鲁俊辰,我才发现你这么矫情!” “你不知道……”鲁俊辰整个人都沉重,“重要的不是小蝴蝶,是黑盒子,黑盒子没了,我就算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小蝴蝶,又有什么用?” “那你就再做一只黑盒子不就行了,你可以的!相信自己。”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 鲁俊辰摇着头:“我不行的!不瞒你说,黑盒子不是我做的,是我外祖的,我喜欢,就偷偷带来到书院来了,外祖应该至今都不知情,现在叫书院给没收了,一时间又要不回来,心中忐忑,不知将来怎么跟外祖交代,跟家中父兄交代,此刻,我连参加开学礼的心思都没有了。” “……听说你的小蝴蝶指哪飞哪?就是因为那只黑盒子缘故?”符羽对制工没什么兴趣,听他说起这个才想起丁牧云昨日的话来,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 鲁俊辰点点头。 “看来你们泾阳帮还是有些家底的。” 若换作平时说道这个,鲁俊辰早就侃侃而谈,可今日却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低低叹了口气,“外祖的宝物虽多,可我就喜欢黑盒子,从小我就抱着它睡觉,现在没了,我的魂儿也没了一般。” “好啦,不就被没收了嘛,放心吧,等学成之日,离开尚方书院之时,再去到院监处取回来不就是了。” 鲁俊辰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符兄,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也被没收了东西?” “咳,比你的黑盒子可牛多了。” “当真说了,学成之日,离开尚方书院之时,就能取回来?可问院监时,他怎么没有说这样的话?” “那一定是你心浮气躁,没听清楚。总之,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到时候还给你,你回家,便能跟你外祖父兄交代,还担心什么?” “是这个道理。”鲁俊辰又活过来了。 他是个直心肠,顷刻间便扫去了脸上的阴霾,好似满天乌云散开,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拿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江川一边看书,一边听他们的谈话,恍然间想起停在观星楼下的马车,和考核结束时观星楼上传来的铜磬声,传来得那么巧,此刻回忆起来,不得不怀疑马车上装了偷听石。 符羽似乎也回过了神,大为奇怪地道:“咦,江兄,你说有没有可能,贤王爷听到了考核的内容?” “猜的?” “不然那铜磬声从何而来?” “何必多思费神?”江川淡淡一笑,“既被没收,便不再属于你个人所有,到时候还你便是,并且世上也并非只有一块偷听石,难道你还担心到时候,学院不还给你?” 叫他这么一说,符羽心中的疑惑渐渐消除,长长出了口气,“说的也是,偷听石世间并非只有一块,说不定辛夷那里有无数块,算不得什么。” 正在换学院服的鲁俊辰却突然插话进来:“可我的黑盒子,我敢肯定世间就只此一块。” 江川和符羽都没说话,冲着他一笑。 穿戴整齐之后,三人出了斋舍往麒麟殿走去,书院的路上到处都是身着学院服的学子。 各学院的学院服款式、面料大体相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袖口处绣着各学院的标志,翰林学院是异兽虎蛟,科英学院是异兽孰湖,三尺学院是异兽鹿蜀,礼雅学院是异兽鸾鸟。 距离辰时的开学礼,还有半个时辰,整个书院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少年们到了一起,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声音,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忙着寒暄,有人相互行礼,有人呼朋唤友,江兄和鲁俊辰几乎没怎么说话,偶尔遇到熟人打个招呼,符羽便不同了,一路招呼不停,左右逢源。 第157章 采风轶事 一个月前,院监宋刻便已经在为今日的开学礼做准备,除了贤王、诸位官员以及一些有身份的人参加之外,还特邀了几家报邸的采风官参加,采风官在不打扰之处,跟踪报道,以便给无缘盛会的百姓聊以解闷。 采风官是大瑨的特色,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擅长跟踪、窃听、调查追踪,以极致手段了解目标人物的生活习惯及喜好,以满足读者内心深处的猎奇心理和阅读需求,更是为了刺激报纸的销量。 当然,他们也受监察部门的监管,任何未经当事人同意,在私人地方偷听,危害目标人物人身安全的都属刑事犯罪,不过编写花边新闻,绯闻轶事等等,当事人一般也都不予追究。 不得不说的是,大瑨的采风官着实厉害,不仅追踪报道名人,甚至还会联合官府促进办案,每年的大案要案,每每都会出现采风官的身影,这些人在以不影响办案的前提下,协助官府,推进案件的办理,甚至以悬疑手法书写事件,引发关注。 因此,一些有名气的采风官,在大瑨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尤其深谙百姓想看什么,挖掘什么素材,撰写什么故事,塑画什么人物,皆以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呈现。 尚方书院从创办伊始,各家报邸就派出了采风官前往鬼阳山报道,不过刚出发,就被官府都拦了下来,承诺开学礼时候定邀请诸位参与。 所以,此番受邀的采风官个个铆足了劲儿来,可到了这里,才发现远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首先,由于尚方书院的特殊地理位置,很多地方不方便对外开放,采风官自然也就不能随意进入,而访问院长辛夷以及各学院长的请求,也都遭到了拒绝,好在宋刻承诺,将于开学礼后举办统一的采风官答问会,才将众采风官暂时安抚了下来。 不过很快,大家又感到了失望,因为有采风官好奇地问过:“答问会上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问?比如,贤王爷跟王妃此番离别是否会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比如,坊间传言西梁在书院埋了暗桩,是否属实?再比如,传言墨家机关城就在附近,书院建在此处,是否为了发掘机关城等等。” 宋刻淡淡一笑:“答问会只回答有关书院发展一类的问题,其余的概不作答。” 这也不能问,那也不能问,条条框框十分严谨,这让喜欢挖掘的采风官十分泄气,但是,他们也不是轻易就放弃之人,从昨日开始便在书院内随机采访学子,比如,胡长坚、韩默之流,恨不得追着采风官跑。尤其是韩默,觉得这是露脸的机会,生怕采风官忘了自己的名字,再三提醒,结果却闹出了笑话。 “是这样的采风官先生,学生名叫韩默,乃京城人士……先生,可曾听过韩默大名?” “足下是京城韩默?那么令尊可是……” 韩默一愣,问到了父亲,稍稍有些别扭,实因被韩煜再三告诫,在外时,不许提自己的名字,以免污了自己清白高洁的名声,恍然吸了口气,觉得今日是给父亲长了脸,方略施一礼,谦虚答道:“家父乃大学士韩煜。” “哦!原来是大文豪韩煜之子!韩先生乃是我大瑨的荣耀,纵观我大瑨文人墨客,令尊学识当属天下第一。难怪看着足下是如此气度不凡,能进尚方书院的那都是少年英才,了不起了不起。” 韩默沾沾自喜:“不敢当不敢当。” “对了,足下既然是大学士韩煜的儿子,那理应对韩大学士十分了解了?听闻大学士有脚臭之症可属实?迎风可臭三里地可有偏颇?还有令尊给贵妃娘娘做的那首诗,听说当时并未见过贵妃本人?原因也跟脚臭之症有关,贵妃厌恶脚臭故而不愿面见,这个可又属实……” “……”韩煜的脑门上冷汗直冒,原本还指望采风官多写自己,给自己润润笔墨,好让父亲韩煜高看自己一眼,没想到半句没有问自己,问题都在父亲韩煜身上,并且都是父亲深恶痛绝的问题,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问道,“敢问足下是哪家报邸的采风官?” “敝人效力于娱报。” 韩默愕然! 娱报是大瑨印发量最大的娱乐报,以揭露大瑨以及全天下,文人墨客、名优名伶、梨园子弟各种独家劲爆内幕的报纸,以各种狗血事件吸引读者而闻名天下。 韩默作为娱报的资深读者,十分了解此报的所作所为,心中暗骂,书院怎么请了这么不堪入流的报邸来书院采访? 实际上,邀请的各家报邸都是经过严格筛选,但是邀请函发出去之后,到达各报邸之后,书院也就难以掌控了,像一些没有能力派出去采风官的报邸,则会把邀请函以高价卖给没有受到邀请的报邸,娱报作为娱乐报,自然没有受邀的资格,但娱报报邸有的是银子,打点些银子买个邀请函,以该家报邸名义进入书院,也就名正言顺了。 韩默就算再浑蛋,也知道这些事不能说出去,若真上了娱报,韩煜定会没跟没完,以韩煜的性格,绝对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哪还敢在此久留,吓得惶惶然撒腿就跑。 采风官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里肯放过?追上去,继续问道: “还有一事……据传,韩煜有个儿子,是个十足废物,京城笑柄,只知坑父,十来岁便流连在朱雀河畔,靠写淫词艳曲为生,还被青楼女子包养,据说还得过花柳病?韩大学士到底几个儿子?我想此人不会是你吧?韩公子一表人才不像是得过花柳病之人,翰大学士,莫非还要外宅夫人?养在外头的儿子?欸,韩公子,你别跑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韩公子,我们报邸对受访者会有银子奉上的……五贯钱一个问题……不不,韩公子非同一般,十贯如何?十五贯呢?哎呀一两银子一个总可以了吧?再多的话,那就是亏本的买卖了……” 韩默跑得更快了,可就算他跑得再快,也抵不过这些号称“飞毛腿”的采风官。 这么一个跑一个追的场面,成了书院的一道“风景线”。 第158章 神奇物件 今日,书院里格外的热闹,麒麟殿内张灯结彩。 因尚方书院从建院开始便最受天下关注,所以开学礼自然备受瞩目,作为书院的学子,个个以身作则,要把书院风采展示给天下人。 斋舍区的大门,丑时便已打开,天未亮,就有学子进出,院中不时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虽然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仍不免了嘈杂。 江川一向睡眠很浅,因他习过深睡法,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便足够,虽未起床,却在思考、学习或者自己跟自己对弈。 符羽则修过安眠术,即便身在闹市也能安然入睡。 唯独鲁俊辰,辗转反侧了一夜也未能成眠。 四更鼓一响,书院里的琉璃灯灭了,窗外的星光洒进来,鲁俊辰摸着黑起身,合衣坐在书桌前,下巴搁在书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那只木制小青蛙发呆。 小青蛙是他从泾阳家中带来的书院,做工逼真,据说丁墨山亲手制作,放在河塘里能游能潜,叫声还能引起一片蛙鸣,这会儿,这一人一蛙大眼瞪小眼,直到天明。 直到五更鼓响,江川才起身,洗漱完毕,伸手拍了拍鲁俊辰的肩膀,温和地问道:“要不要跟我出去行军跑?” 鲁俊辰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愣怔地坐着,江川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便多问,自己出门去了。 待到卯时,符羽醒了,翻了个身,看鲁俊辰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桌上,只当他病了,穿戴整齐后,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而后“咦”了一声道,“没生病啊?” 鲁俊辰不理会,符羽也不赘多言,去食肆用罢了早餐,再回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斋舍里的光线更亮了,江川已经回到了斋舍,正在窗前看书,鲁俊辰还趴在书桌上发呆,如入化境,旁边放着包子,应是江川给他带回来的,他一口未动。 符羽进得门后,换上了干净清爽的学院服,在衣冠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眸光一转,从铜镜子里看着鲁俊辰,见他还穿着寝衣,便问道:“眼镜儿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换学院服?” 鲁俊辰两眼朦胧,一动不动。 符羽捏着下巴,对着铜镜眨巴眨巴眼睛,自顾道:“听说贤王爷一早就上山了,怎么你个做学子的却还这么磨叽……” 鲁俊辰这才动了动眼珠子:“唉,不瞒你说,我想今日告假。” 符羽回头愕然看着他:“按照书院规定,所有学子都要参加开学,敢问这位姓鲁的学子你凭什么不参加?” 鲁俊辰吸了口气。 “你哪里懂。”鲁俊辰神思不属,脸色阴郁,眼皮不抬一下,“这种场合,大家都欢欢喜喜,独我一个闷闷不乐……” 符羽歪头看着他,哈哈大笑:“你不是想见辛院长,想见贤王爷么?去了开学礼,一并都能见了,你要是不去,辛院长今后倒是有机会见到,可若再想见贤王爷,那可不方便喽。” 江川也回过头来,劝道:“你可是科英学院青云榜榜一学子,不去参加开学礼,那可说不过去。” 鲁俊辰自觉理亏,低头半天,方小声道:“两位兄台说得有道理,小弟受教,铭感五内,小弟确实不该任性,可小弟内心……” “怎么还文绉绉上了?”符羽打断,“好啦,好啦,你就不要再啰嗦了。”一边说一边走到鲁俊辰的书桌边,拿起他面前的小青蛙看了看,手在小青蛙的后背按了几下。 按照以往经验,只要一按后背,小青蛙就会跳起来“咕呱咕呱”叫个不停,若有蚊虫经过,舌头一伸,卷进腹中,生灵活现。 说起小青蛙,还有个趣事。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鲁俊辰突然心情大好,献宝似的拿出小青蛙给符羽和江川展示,手指在小青蛙的后背轻轻一按,刹那,蛙声震天,夜半三更,整个斋舍区的人都听到了。 叫声还惊动了管理员柳婶,偏偏柳婶打小就怕青蛙,吓得是花容失色,惨叫连连,抱头鼠窜,还带着护卫翻了半宿的院子,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想到此事,符羽不禁失笑。 然而,奇怪的是……他手指在小青蛙的后背上按了半天,那小青蛙却一动不动。 “坏了吗?”符羽喃喃了声,“还是什么玄门机关叫你关了,快快快,开启机关。忘了跟你们说了,刚才进斋舍时柳婶又在发脾气,骂我们是一群大型襁褓婴儿,真够损的,吓唬吓唬她。” 鲁俊辰垂头坐着,摇摇头。 江川一向最懂他,见他这副模样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问道:“是因为黑盒子不在了,所以小青蛙动不了了?” 鲁俊辰“咦”了一声,大为奇怪地抬头看着江川:“江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江川语气淡淡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揪心,等过些时日再去讨回来就是,若这般闷闷不乐,难以自拔,连开学礼都不参加,待将来讨了回来,再回想起今日没能参加开学礼,又要后悔,便是双倍难受双倍损失。” 经他这么一说,鲁俊辰顿觉惭愧,人也理智了许多:“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可我心里不痛快,小蝴蝶不小心撞进了马车里不假,可又没伤着里面的人,总不至于把我的小蝴蝶和黑盒子都没收了吧?” “这倒奇了。”符羽看着他,“你就不想想,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马车里坐……坐的是什么人?”鲁俊辰听他这话,心中没底,声线瞬间低下去很多,又结巴了起来,“总……总不能是贤王爷吧?要真是那样的话,就算是书院治……治我一个冲撞之罪我也忍了。” 符羽双手抱肩,翻了个白眼。 江川咳嗽了一声,没再说话。 鲁俊辰见他两人神情古怪,也就明白了过来,即便他心灰意冷,一想到自己的小蝴蝶撞的是贤王,也不禁吓了一跳,半天才恍然道:“还真是贤王爷啊?!”说罢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半晌才又回过神来,紧张地问道,“那……那贤王爷他老人家没有受……受伤吧?” 第159章 桀骜少年 天下谁人不知?贤王爷当年只身匹马闯入敌营,与西梁人交涉,都未伤分毫。 “贤王若是被我的小蝴蝶给撞伤了,那我真……真的是罪孽颇深。”鲁俊辰这会儿后悔的直挠头。 符羽和江川相视了一眼。 “咳,还是说说你的黑盒子吧,可是出自你外祖之手?”符羽见他这般慌张,不想再让他有压力,强行转移开话题。 果然,一说起制工,鲁俊辰便忘乎所以,当下连连点头,说话也不结巴了,神情也不晦涩了:“你真是有眼光,虽然不是我外祖亲手所做,但却是我外祖精心改进,乃是我外祖的心爱之物,你可不要觉得,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鲁班盒,实际上里面的构造极其复杂,制工极其严谨,从图纸到焊接、吸合、模块等等,无一不是精心制作。我外祖常说,制工疏密不同,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工匠就要有工匠精神……外祖说过,黑盒子虽然不为外人所知,却是我泾阳帮的镇山之宝之一,我见他老人家如此宝贝之物,私心想着拿来研究,没准有一天能悟透了里面的玄机,若是将来制工进步,能遥望到家兄的背脊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瞒你们说,黑盒子是我偷偷带来书院的,外祖至今尚且不知情……” 这个,鲁俊辰哪里还忍得住,抽泣起来:“如今黑盒子叫书院给没收了,不知将来怎么跟外祖交代……” 符羽赶紧又打断:“照你的意思,小蝴蝶是因为黑盒子才指哪飞哪,小青蛙也是因为黑盒子才生灵活现?” “正是。” “看来你们泾阳帮还是有些家底的。” “那是自然,我泾阳帮的宝物可不止只有一件黑盒子,单说为世人所知的云鹤楼,全楼斗拱密布,玲珑精巧,中央四根巨型通柱直达楼顶,四周32根木柱构成棋盘式。四层四我也檐,二、三、四层各出抱厦一间,均设平台勾栏,又用平柱分成三小间,上筑屋顶。在抱厦的各层檐下,由斗拱组成,形态变化多端,各掾翼角起翘,山花向前,穿插枋和斜材挑承。每层柱顶,又以斗拱相连,形态各异,堪称木匠的炫世之作。锻造方面的战栾剑,虽然我泾阳帮不以锻造为主,但战栾剑实为天下十大名剑之前三甲,又叫勇士之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方铸成此剑,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实乃吹毛利刃。当年贤王爷就是用此剑退敌,还有龙形焰火,这是我外公,用火药制造出来的,升入空中,如游龙在天,腾游空中最长能达半个时辰之久,绽放时点亮整个天空;还有还有……” “好啦好啦,你说的都对啦,泾阳帮了不起,真棒!”符羽连忙打断,举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夸赞着,再这么由着他说下去,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手搭在鲁俊辰的肩膀上,看着他,“眼镜儿你听我说,你别担心,等你学成之日,离开尚方书院之时,再去到院监处将你的小蝴蝶和黑盒子取回来就是,我保证他一定会给你。” “当真?” “当真!” “那太好了。”鲁俊辰终于露出了笑脸,转瞬又撅起来嘴,疑惑道,“咦,符兄你不是哄我的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又没被书院没收了东西……” “害,谁说没有?我被没收的那件东西,可比你的黑盒子牛气多了。” 听了这话,鲁俊辰终于精神抖擞起来,好似满天乌云散开,拉着符羽问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制工如何?从何处得来?精妙之处在哪?能不能画个图让他瞧瞧…… 符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半天才摆脱他的纠缠,扑到江川跟前,连声感叹,“我的老天爷啊,你看清楚没有,我总算明白什么样的人是合格的科英学院学子了,就是眼镜儿那样的!一听到新奇物件,整个人都魔怔了。” 江川不语。 符羽盯着江川:“再看看你我,就说你吧,整日沉迷读书,制工制工,首先动的是手,你不动手,就算看再多的书籍有什么用?你这么爱看书,应当去翰林学院才是,而我……” 他潇洒的甩甩头发,一副自信的口气:“英俊潇洒,倜傥无边,应该去礼雅学院才最合适。” 江川摇头。 “但要说你和我进科英学院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靠的是审时度势,而你靠的是一幅画,欸,江兄,你这么喜欢画作,应该去礼雅学院,将来做一名文雅风流的宫廷画师,游山玩水岂不美哉。要不就去三尺学院,我听说大理寺有一种官职,叫做大案要案画像师,这些人号称靠着一支笔断案,据说他们能根据目击者的叙述,把犯人的模拟画像画出来,节省了不少的办案时间,还能根据人的骸骨画出死者生前逼真的模样,让死者魂归故里。”符羽摸着下巴,“江兄,不如你改学院吧?” 整个斋舍顿时安静了。 “改学院?”鲁俊辰震惊了,声音充满了紧张,“我不同意,我可是要跟江兄做同窗的。” 可惜那二人根本没有听他的话。 符羽双手按着书桌,冲着江川道:“真的,我认为三尺学院更加适合江兄你,那样的话,我大瑨将来便会多一名神探,江兄可曾听说,每年大理寺都有数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光是去年护城河净淤,从河底里就发现了起码百余副白骨,京城的护城河,每五年就要净一次河底淤泥,短短五年,起码百余人惨死,沉冤待雪,到底是谁在作恶,死的人又是谁?对于大理寺来说不过是一幅白骨一个案子而已,可对于死者的亲属来说,那就是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一个母亲,一个女儿,你说三尺学院重不重要?”符羽拉开架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痛心疾首。 “当然重要!”江川淡淡道,“可惜在下天分有限,连画个草图尚且需要看得人费心费神,这么重要的差事,若画错了一笔,便会让案子偏颇,只怕会贻误破案时机,那便是误了大事。在下倒是觉得,改学院的应该是你这位京中贵人,兄台昨日在马车里论道,侃侃而谈,有治世之才,我想考问人听到了尊驾的那番论调,应当十分满意才是。” 第160章 能辩之人 叫他这么一说,符羽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联想到观星楼上传来的铜磬声,不得不怀疑马车里的谈论确实如江川说的那样,被楼内的人听见。 “既然是考问我们,想听尽管大大方方听去就是,何必还要偷偷摸摸?” “人家既然这样做,便是不方便当面听去。在下只希望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地谈论,没有被曲解才好,国家政事,谈之无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好啦,不要危言耸听啦,既要我们说,又要砍我们的脑袋,那不是自相矛盾嘛。我只希望,那偷听我们交谈的人,不是用我的偷听石偷听才好。” “何必多思费神?即便马车上装了偷听石,也未必是你的那一块,况且这些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 “我跟事实之间就差了一个证据,你心知肚明。” “并没有。” “你看看你说这话多违心?暗地里递话给我,又假装毫不知情,所以改去翰林学院的应该是你,以后入仕为官,官场上那一套一套的,一定运用自如得心应手。” 一转眼他把另外的三大学院都给说了一遍,这才说回到原本想问的问题上,“其实始终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何会选择科英学院?” “没有人拿着棍子逼我,是我自觉自愿。”江川笑道。 “好一个自觉自愿,江兄好会说话,你选择了科英学院不打紧,我一咬牙便随你来了。” “这么草率,不太好吧?”江川为难道,“如此一来,我大瑨岂不是少了一位治世能臣,多了一名寂寂无名的工匠。” “不敢当不敢当,区区在下本就是俗人一个……” 一旁的鲁俊辰听着他们拌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实际上是刚才符羽提了一句偷听石吸引了他,一心等着他们继续谈论下去,却没了下文,忍不住插话进来:“江兄符兄,你们不是在说偷听石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江川笑呵呵道:“这事你应该向符兄打听才是。” 鲁俊辰不知这句话的用意,立即看向了符羽,扯出一个笑脸:“看来必定很是有趣,符兄可愿说来听听?” 符羽道:“这事问江兄也是一样的。” 两人来回拉扯了几番,鲁俊辰干脆拿起笔飞快地画出一个图形来,展示到两人面前:“你们说的偷听石,是不是这样的?” 符羽盯着那图形,讶异道,“你见过?” “见过!不仅仅有这样的,还有这样的。”他手一动,在纸张上画出一个磨盘大小出来。” 符羽依然瞠目结舌:“这也是偷听石?” “当然,这是巨型偷听石,可以听得清方圆五里外的私语,我外祖就有这么一块,以前跟我外祖坐在山脚,我偷偷把另一头接到师兄弟的们的斋舍窗口,偷听师兄弟们之间的对话,就连他们半夜磨牙、放屁、说梦话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符羽愣了片刻,皱着眉打断:“好了好了,眼镜儿,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鲁俊辰连忙否认道:“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想听听他们有没有骂我而已,也确实让我听到了一些,就说我三师兄吧,平日里对我可好了,一个一个师弟地叫着,鼓励我,帮助我。结果却在背后骂我笨,说我蠢,说我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说我不配做鲁家的后人……符兄,江兄,你说,做人怎么能这么表里不一?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甚为难受。” 后面鲁俊辰说的这些符羽并没有仔细听,关切地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大偷听石呢?只能听到五里内的吗?难道更远一些就听不见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越长越容易被人发现,达不到偷听的目的。你若是想知道到底能听多远的话,待我回了泾阳帮,再给你验证,你放心,我一定铭记此事。” “那劳烦鲁兄了。” “不麻烦的,其实我早就想试试,可我外祖说,用丝线甚为不便,若是找到一个法子,将两块偷听石各放一处,相隔百里千里,只要拿起石头便能听到另一边的说话声,那才真的有大作用。”鲁俊辰的语气颇是遗憾,“我外祖说得轻巧,这样不就成了神物了。也不怪他,他的脑子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那你外祖可能做出来?” “他只是想想,要是能做出来的话,早就做出来了。他还想做能去月亮的飞隼,能潜入海底的铁轮,能日行万里的有轨飞车……然而,到今日他一样也没做成,倒是吃了几百只走地鸡,味道做得越来越好,我娘私下跟我爹说,我外祖可能再过些时日会开个饭馆。” “开个饭馆又有何不好?没准一招鲜遍天下,以后你们泾阳帮最有名的不是工匠而是厨子……再在我大瑨开几个分店,你走到哪吃到哪,多省心。到时候还望你外祖,不嫌弃京城的繁华,在京城也开上一家分店,到那时我带人天天给他老人家捧场……” “那可不行,厨子不是我泾阳帮的主业,不跟你说这个了。”鲁俊辰闷闷地转过口,继续吃包子去了。 符羽噗嗤笑了,整个斋舍的气氛又融洽了。 穿戴整齐之后,三人出了斋舍往麒麟殿走去,书院的路上到处都是身着学院服的学子。 各学院的学院服款式、面料大体相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袖口处绣着各学院的标志,翰林学院是异兽虎蛟,科英学院是异兽孰湖,三尺学院是异兽鹿蜀,礼雅学院是异兽鸾鸟。 距离辰时的开学礼,还有半个时辰,整个书院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少年们聚到了一起,到处都是闹哄哄的,有人高谈阔论,有人相互寒暄,有人相互行礼,有人呼朋唤友,江川和鲁俊辰几乎没怎么说话,偶尔遇到熟人打个招呼,符羽便不同了,一路招呼不停,左右逢源。 科英学院和翰林学院在一处。自打分院时,就一直受排挤的科英学院学子,自觉少言寡语,与旁边的翰林学院高谈阔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卯时末,忽闻钟罄声响起,贤王扶着周老夫子率众出现在麒麟殿,瞬间,大殿内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贤王,司礼官指挥学子礼毕完,宣布开学礼正式开始。 学子们挺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站着,目光都看向了贤王,静候贤王发言。 第161章 贤王风采 首座之上,贤王符云弈气度不凡风采卓绝,虽然已经交出兵权离开军队数载,身上却依然保留着军人的特质,坐如钟、立如松,但是每当身子侧向旁边的周老夫子时,却又如子奉父,那么的恭敬随和,而当他看向学子时,眼神却又像个慈父。 单凭着这般气度,就叫人心生佩服。 符云弈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军旅生涯的前半生战功赫赫,但却没人将他和杀人如麻联系在一起,如今年过不惑,容貌俊朗,儒雅干净,嘴角随时保持着一丝浅浅淡淡的笑意,十分亲切随和。叫人无法将他和过去那个手握重兵杀伐果断之人联系在一起。 鲁俊辰站在台下,仔细端详了半天,见贤王安然无恙,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谢天谢地,还好我的小蝴蝶未伤着他老人家分毫。” 身旁的符羽噎了一下,扭过头震惊道:“我没有听错吧?你称他是老人家?” 旁人不知,符羽却了解,贤王爷不服老,私下里一直笑称要‘至死做个少年人’。 并且贤王还有一个爱蹴鞠的爱好,王府里就有个蹴鞠场,“蹴鞠屡过飞鸟”说的就是贤王蹴鞠时,蹴鞠球被踢上天空,比飞鸟还要高,虽说形容得夸张了点,但从球技上来说,就连年轻的蹴鞠艺人在他面前也自叹不如。 估计鲁俊辰一辈子都不明白,老人家对不服老的贤王爷来说,具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不过也不能怪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向糟糕,这家伙可能从未想过要好好说话,毕竟泾阳帮的人靠的不是嘴皮子,靠的是技艺吃饭。 鲁俊辰很明显,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反问道:“他不是老人家吗?贤王爷跟我爹一般年纪,如今我大哥的小儿现年已经五岁,我爹徒弟的徒弟都有了徒弟,儿孙满堂之人,不称为老人家难不成要叫做少年人?那样既不适合也不礼貌。” “哦?你高兴就好。”符羽挑了挑眉毛,“那你用小蝴蝶冲撞老人家,还埋怨书院没收你的作案工具,为此还难过了一整夜又当如何?” “这也不能怪我,”鲁俊辰心虚道,“当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蝴蝶上,马车过来时,我并没注意到,更加没留意马车里的人是谁……” “哈哈,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瞧瞧你,哪有点丁墨山外孙的样子?飞个木鹤还能撞进马车里,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还好你口中的那位老人家大度,若换了别的脾气暴躁的王爷,治你个冲撞之罪,再将你投入大牢关上个三年五载,你也只能认了。” 鲁俊辰由衷同意:“你说得对,贤王爷真是个善良大度之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又拔高了。” “……” “不瞒你说,我打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在我心里他就如同我身边的长辈一般。”鲁俊辰这会一心只想赞贤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我们泾阳的茶楼上,常有说书人讲贤王爷的轶事,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耳朵都生出老茧了,贤王爷的过去,我算是了如指掌,在我心里,论人品,论本事,论学识、论能力、他老人家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就说贤王掌兵之时吧,说书人就曾讲过的,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光是这一件,古往今来除了江湖上的顶尖大侠,没有几人能做得到……” “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符羽道。 饶是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话本上的贤王确实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什么天上紫微星下凡,什么梦里能搬山移海,总之极尽神化之能。 造神,是战时的军事需求,能鼓舞士兵的士气,勇往杀敌。 早期贤王统率铁甲军,被百姓尊为武圣,直接与科圣墨子齐名。后来,卸甲之后,百姓又认可他的高尚人品,说他忠君爱民,义薄云天,尊为贤圣帝君。听听,这又跟天帝齐名了。有些边境地方的百姓,为感念贤王,修了贤圣帝君庙,说什么拜贤圣帝君庙可保边境平安。 这些倒也可以理解,可最近两年,贤王更了不得了,就连商贾之人在签订商业合同之前,竟也要拜一拜这位贤圣帝君。坊间传言,白衣天子吴稠之所以能成天下首富,皆因贤圣帝君慧眼识人,大有将他奉为财神之意。 要说一个人能在活着时就被推崇至此的,古往今来只有贤王一人。 鲁俊辰自小听着贤王事迹长大,仰慕已久,这会儿更是奉他为圣明,符羽不经意的一句话,令他极为不满。 “你也太自命不凡了,天下人皆知的事,怎么就你不知道?”他转向了江川,低声道,“江兄你来评评理。” 江川虽然站在他们旁边,却因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稍愣了一下才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贤王爷,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江兄,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原来在说这个啊?”江兄低声道,“确实曾有听闻过。” “你看看,连远在青州的江兄都听闻过,你一个身在京城的人却说什么不知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显示你的与众不同。” “是是是,是我自命不凡行了吧?”符羽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纠缠。 贤王么,比起总是板起脸教训人的父皇,就像兄弟朋友,相处起来极为融洽。并且他博学多才又妙趣横生,不论是政事经济、诗词文章、天文地理、音律乐器、甚至是易经八卦、美食美景,他一概通明,跟他蹴鞠也好,骑马也罢,总之极是轻松愉快。 因此,他平时总爱往王府跑,闲来无事挑拨挑拨他跟王妃的感情,也是他喜闻乐见的事件,就如当初,他路过江南故意带了瓶香水送与他,还窥探他的情史,闹得王妃罚了他睡了半月的书房。他也只是苦笑一番,没有芥蒂。 可以说,自打他入宫之后,直到见到了贤王,才开始觉得京城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第162章 王爷逸事 前头鲁俊辰“老人家”三个字的评论,足够让他笑话王爷半年,还得再攒一些辞藻,下回见到王爷,调侃起来,更有话说。 “对了,你不是说你自小听着王爷的故事长大嘛,见了真人感觉如何?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那自然是不一样了。”鲁俊辰如实说道,“没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还以为是多么彪悍,如狼似虎、不怒而威的人物,见到了才发现,竟是这般的儒雅可亲,就像邻家的叔伯,平易近人。容貌上么,没有画本上的年轻,但却更加有气度,更加的清雅,身上也没有王侯将相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总之看到他,就觉得亲切。并且,你没觉得么?王爷往那一站,就那么的……光芒万丈,那么的……” 他一时词穷,搜肠刮肚没找到合适的词。 “啧啧。”符羽砸了咂嘴,小声对江川说道,“听听,眼镜儿现在长本事了,学会拍马屁了。” “我可没有拍马屁,我说的是实话。”鲁俊辰辩解道。 “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拍了就像没拍一样,不过,听我一句劝啊眼镜儿,拍马屁这种事,要当着本人的面拍,你这么背地里拍,人家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莫要胡说……” 符羽嘴上虽是损他,眼睛却一直盯着他,见他生气了,马上又道:“你就不想问问,在我眼里贤王是个怎样的人?” 果然,鲁俊辰又笑呵呵上了,推了推眼镜儿,问道:“那你跟我说说,贤王爷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符羽捏着下巴作思考状:“一个……身材没有走样的王爷?” “你这叫这么话?你这算是夸赞还是贬低?” “当然是夸奖啦,王爷做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脑满肠肥已经极为难得了,你再看看别的王爷,有的胖得像堵墙。” 鲁俊辰信了,追问道:“还有吗?” “惧内,怕王妃。” 鲁俊辰的手不禁拍在了额头上:“天啊,你就别提惧内这个词啦,在我们泾阳,惧内是检验一家之主合格与否的标准,妻子是什么,是自己的财,尊重妻子是聚财,我爹在我们泾阳,那是标杆。” 符羽几乎憋不住要笑出声了,他倒是忘了这个茬,泾阳的民风不同其他地方,都是妻子管钱,妻子持家,别看男人在外刚硬,回到家里十分乖巧,自觉做饭洗碗,宠妻之人则被当作模范,并且泾阳也是赘婿最多的地方,妻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你别笑,我是认真的。” 鲁俊辰越认真,符羽越想笑,憋了好半天,才忍住,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什么,贤王在万军之中能取上将首级,这纯属是子虚乌有之事,你想想王爷当年执掌大军,身居要职,怎可能以身犯险做这等愚蠢之事?况且他也不过肉体凡胎,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万一一个不小心,马革裹尸那不就完犊子了。” 鲁俊辰磨磨牙:“这话又不是我说的,这是说书人说的……” “你不能光听说书人的词调啊,他们为了吸引听众虚构夸张,你要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鲁俊辰想了想:“好吧,就算是虚构的,那贤王爷也是大英雄,这点你总承认吧?” “我承认……但那是当年!如今么……”他目光看着台上风度翩翩的贤王,故意一副极为遗憾的语气:“早就解下战袍,在王府,偶尔系上围裙,给王妃做饭,名副其实的煮夫,大英雄么,怕是马都坐不稳喽。” 这倒是真事,贤王在军中时,就曾亲手给底下的士兵炒过菜,解甲之后,偶尔下厨,跟家里的厨子学了几个菜,符羽吃过,倒是有几分厨师的天赋。再加上,他平时跟贤王没大没小的惯了,自己倒不觉得不妥,可在旁人听来那就是大不敬了。 江川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此时见鲁俊辰气得瞠目结舌,便淡淡一笑。 贤王在民间一直深受爱戴,尤其近两年来,势头猛烈,歌功颂德之声不乏于耳。可是当一个人身上只有赞美,没有缺点的时候,难免不让人心中生疑。 想到这里,江川展目看去,忽见周围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这边,仔细一看,原来盯得是符羽,心想,定是他刚刚的那番话惹了众怒,便咳嗽了一声,插话进来制止道:“好啦,二位再这么闲谈下去,就不妥了,还是留待开学礼后私下再议吧。” “你也听见了,是他要辩,他说他了解贤王,实际上还没有我了解得多,再说了,神化的王爷有什么好的?这么烟火气的王爷,才更加可爱不是么?我不懂他为何还能不高兴了。”符羽道。 “什么烟火气?你那就是故意贬低王爷。” “烟火气就是贬低了?你们泾阳,男人给妻子做饭的还少么?” 说罢扭头,顿时愣住,但见附近的学子全都看着自己,聪明如他,立即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便陪着笑脸向众人赔罪。 学子之中,十之八九是贤王的拥趸,旁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竭力压低着声音,怒道:“贤王爷乃我大瑨脊梁,就算是解甲多年,威风依旧不减当年,怎么在你口中竟成了战马都坐不稳了的老人家了?你这般诋毁,居心何在?” 一听那人语气不善,符羽立即认怂保平安:“不敢不敢,王爷英明神武,是在下胡说八道。” “哼!贤王爷就在台上,你却在台下对他品头论足,实为小人行径。我知道你是谁,别以为你上了科英学院的莲花榜就了不起。” “本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那人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没脸没皮的东西,认错倒是飞快,与你这样人做同窗,实在丢了自己的脸面。” 这句话实为过分,符羽没忍住,皱起了眉头,江川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诸位不要再理论下去了,今日是开学礼,若因这事当着王爷的面闹起来,叫在场的采风官记录下来,写上报纸,叫天下百姓读了,岂不是让王爷脸上无光让书院蒙羞,那才实为对王爷大为不敬。” 那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瞪着符羽道:“姑且先饶过你,等开学礼结束之后再找你算账。” 第163章 知行合一 “……”符羽张张嘴,无话可说,后悔刚才一时无聊,跟鲁俊辰口无遮拦地扯了那么几句,其实这番话就算当面跟贤王说,贤王也不过就是一笑而过罢了,可现在惹着的是贤王拥趸们,垂下目光叹叹气,自己找来的麻烦,只能自己解决了。 台上的贤王,早就把台下的一切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笑笑了,宛如慈父一般,朝他们点了下头:“你们聊完了,下面就听我讲几句?” 这个‘我’字瞬间拉近了和学子们的距离。 瞬间,众人全都肃然起来,绷直了身子,站了个笔直。 说是讲几句,其实是精心准备的,贤王爷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清了清嗓子…… 麒麟殿构造特殊,无须扩音石,就能把声音传遍周周落落。 “少年们,你们知道书院的院训为何是勤奋、严谨、博学、慎思吗?” 学子们一怔,齐声答道:“此乃知行合一,中庸之道。” “没错。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所谓把握时机,即是依良知而行,且行必中正,即为知行合一。《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勉励你们,要有永不言败的拼搏精神和心胸宽广的君子品德。” “是!”学子们齐声。 贤王既为天下百姓的楷模,不仅仅是他有才华,讲话更加风雅有趣。 “不瞒你们,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羡慕你们年轻,随性,有梦想。而本王已经年过不惑,有人已经叫我老人家了。” 鲁俊辰一震,猛地瞪住了眸子,吃力地喃喃着:“我……我说的话,他老人家……不,王爷听到了?” “你以为呢?”符羽低声补刀。 “……”鲁俊辰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羞愧万分,更加用心地听着台上贤王的讲话。“可即便我已经过了不惑,却也没觉得自己老了,我常告诫自己‘至死要做少年人’,少年人就是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别看我比你们年长了二十余岁,可在我心中,我们是同龄人,你们别笑,我真是这么想的。少年人是什么?不仅仅是有不服输的劲头,更是保留着纯粹的赤子之心,饱经的风霜,历练的人事,仍然要守住初心与梦想……” 鲁俊辰眼圈发红喃喃着:“贤王爷说得太好了。”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远不如你们这般聪明、博学,你们中的有些人,堪称天才,让我望尘莫及……本王不能输于你们太多,我这个人身上,还是有点大瑨人的骨气的,生来就爱拼搏嘛,希望你们跟我一样。当然了,本王的拼搏,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百姓,更是为了你们,为你们这些少年人的未来而拼搏,为了大瑨未来拼搏,你们便是大瑨的未来。现在,你们能告诉本王了么,三年之后,你们能担得大瑨么?” “能!”众人齐声。 “好样的!望你们谨记今日的回答,如今大瑨正是用人之际,六部急需人才,你们在尚方书院务必要好好学习,才能学以致用,报效国家……” 平心而论,贤王所发之言,字字铿锵,震耳发聩。 台下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整场讲话,贤王一直保持着笔直的站姿,此时,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忽又加重了语气,说道:“学子们,你们每个人都是我亲笔写下的录入,我了解过你们每个人,看过你们每个人的档案,虽然不能说,记得你们每一个人,但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牢牢记在我的心底,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你们是大瑨最聪明最骄傲的少年,你们进得书院时,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努力成为那样的人。你们要习文武艺,也要学习放松,要有责任感,也要有快乐,在这里快快乐乐地度过三年的成长时光。我告诉你们,会辛苦,也会很充实。” 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下面我要讲的是,今天最重要一句话,从你们进入尚方书院时起,无论出生贵贱,都将一律平等,书院对你们将一视同仁。” 贤王爷话音未落,已然是叫好声一片。 江川心中微震动,却不忘微微动了动耳朵,仔细一辨,叫好的大多是来自礼雅学院和科英学院的学子。 四大学院的生源各有特点,翰林学院多以士族为主,三尺学院和礼雅学院则生源较杂,唯独科英学院主要以草根学子为主。 麒麟殿的气氛十分热烈。除了士族子弟之外,其余的学子皆热泪盈眶。 贤王能说出这样一番人人平等的话,不问尊卑,不分等级,打破了一直以来的“三纲”之礼,即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以及君叫臣死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能不亡的尊卑之礼。如此深意震撼人心。 江川目直视着贤王,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迈着步子,已经换上了十分闲散的语气,笑了一声:“诸位我的话讲完了,下面跟大家随便聊聊家常,一会开学礼结束之后,吃罢午饭,休息一会,我们去蹴鞠场上比试下如何?咱们比赛比赛。” “哎呦,王爷,您腿上有旧伤,今日背着周夫子上来,又受了累……”旁边有大臣试图阻止,“今日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宜蹴鞠,要不等下回再来书院时,再与学子们比试如何?” “下次的约自然属于下一次,这一次也不能错过。” “王爷……” “今日谁都不要管我,今日我跟他们一样都是少年人。”贤王笑着,“踢完蹴鞠之后,本王给你们准备餐食,厨子是本王从京城带来的,是本王自家的厨子,他虽然比不得禁军的得胜席,但还是有几个拿手小菜的,我的厨艺就是跟他学的……” 底下学子,激动坏了。 胡长坚高高举起手,大声问道:“王爷,您今天晚上会跟我们一同用餐么?” “那是当然。” 韩默接着道:“王爷,您明天还来书院么?” “明天?可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 韩默挠了挠头,羞怯一笑:“明日是学生的生辰。” “那本王可能来不及给你庆生喽,不过不要紧。”贤王安慰道,“明日我会派人给你备一份生辰贺礼,人虽未到,礼到了,也不算是失礼。培源。”冲随行的公公叫了声,吩咐道,“你统计一下本月有哪些学子生辰,明日一道备上贺礼。” “是!” 第164章 入乡随俗 接着贤王又冲着众学子道:“就以本王的名义给诸位庆生,还望诸位不要觉得本王失礼才是。” 不管生辰在不在本月的学子,全都深施一礼以表感谢,而那些生辰不在本月的,只恨父母没把自己生在了本月,遗恨万分。 欢呼声中,唯独江川很冷静地站着,目光冷锐地盯着台上的贤王,没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符羽在一旁悄悄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一般,但却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随后是院长辛夷的反应,为强国富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云,辞藻官方,如范本文书,接着按照流程,带领学子集体宣誓效忠天子,又率学子们去了崇圣祠,祭拜百圣。 开学礼一结束,符羽就忍不住开始吐槽:“拜托,辛院长好歹是圣上三顾茅庐请来的,何必在开学礼上,强迫他讲这番违心的话来?让他讲讲制工岂不是更好,这字字句句国家大义,倒像是错拿了贤王的发言稿,尴尬得我头皮都麻了。” “入仕任职和放马南山完全是两种生活,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此时辛院长的身份是尚方书院的院长,不是巨匠,身份不同,责任不同,话术自然不同。”旁边的学子扭过头应承了一句。 原本这话,符羽是对江川说的,闻言一愣,扭头发现江川已经不知了去向,旁边走的是旁人,他素来是跟谁都能说得上话,闻听此言,顿时唏嘘:“刚才在下还在想,圣上既然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怎么就不能特许辛院长率性而为?听了兄台这番话,在下又觉得,许是观星楼上有什么遗世巨作,辛院长读完之后,性情转变,从‘格物怪人’变成了演说大家。” “这就不知了……”那人是辛夷的拥趸,听他出言不逊,便不愿再与他交谈,疾走了几步,将他甩开。 鲁俊辰埋头走在符羽身后,闻听此言跟紧跟了上来,反驳道:“你怎可这般小人之心?辛院长,绝非因为圣上三顾茅庐许他能随意出入观星楼,他才来书院执掌院长之职。观星楼内,确实神奇,乃墨子老先生参天悟地的地方,尤其是顶端的圣殿里,相传典藏墨家全书,是全天下的工匠都心驰神往的地方。但辛院长绝不是因为这些才来的书院。” “你说我小人之心?”符羽打量着鲁俊辰,见他一副气不愤的样子,便打算逗逗他,“你不但知道观星楼里的布局还知道里面典藏的墨家全家,就连圣上对辛夷院长说的话,你都知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鲁兄是万事通啊。” 走在附近的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鲁俊辰。 不过从他们嫌弃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全当这戴着眼镜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少年在吹牛。 “自……自然是真的。”鲁俊辰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不用这么大声,有理不在声高,更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我……”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牙垂着头,更小声地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听外祖带我去拜访住在海边的那老头儿时讲起的,原本他们说话时,避开了我,是我无意中听到的,我……我理亏……” “哦?” 鲁俊辰抬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委屈:“连你也不信我?我……我外祖跟辛院长年轻时就已经相识,常有书信往来,我亲眼所见,我外祖的书房里,就有一摞辛夷院长的亲笔书涵。” “那既然如此,你到了书院为何不主动前去拜访辛院长?” “那是因为我离开家时,家父几番交代,让我不要去打扰辛院长,更不要跟人提起外祖与辛院长相识一事……若不是因为我跟你相熟了,住在一个翟舍,当你是朋友,我才不会将这些说与你听……既然你不信,那便算了,当我没有说过。” 符羽看他真的气,赶紧转身,拦住鲁俊辰,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副很是认真的口气,道:“别生气嘛,我当然相信你!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问得你,若是换成了旁人,我还不问了呢。眼镜儿,你说你听到了你外祖跟那住在海边的老头人谈话,那他们一定也谈论了辛院长来尚方书院任院长的原因对吧?” “是谈论了几句……” “那他们一定知道辛院长真实想法的对吧?”符羽循循善诱道。 鲁俊辰点点头,想说,可张张嘴,又吞下了,想了一会才道:“我只能跟你说说我的看法,天下工匠俱尊墨子先生为师,先生在世时,广收门徒,东到齐国,西到郑国、卫国,南到楚国、越国,学生遍布天下,并且墨子先生从来也不是个埋头技艺独善其身之人,他以天下为已任,立志救民于水火之中,他还提出了‘以人为本’的治国之道,他跟帝王说,要让底层百姓中的贤士入仕为官,你看看,这些是不是都跟尚方书院的办学宗旨不谋而合?我想这才是辛院长来书院的真实原因。” 符羽震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连说话的语气都严肃了:“眼镜儿,你的这番话,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现在的样子,真真是有了几分丁墨山外孙的气度了,我不敢小看你了,你相信我,只要你别畏畏缩缩结结巴巴,将来肯定追得上家中的兄长。” 鲁俊辰原本就是一个不自信的人,叫他这么一夸,反而更加疑惑了:“你这人像来狡诈,不知你这番话,是不是又在骂,没错,我确实蠢笨不配为鲁家后人……” “等等等等,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鲁俊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符羽一本正经道:“我还明白了,鲁家为什么让你考进尚方书院,而不是你的大哥二哥。” 鲁俊辰急切道:“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虽然你在鲁家兄弟里,制工水平最低,但我想,你对墨子老先生极为推崇,对不对?”你看鲁俊辰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便又接着道,“叫我说对了吧?我是从你刚才那番话里得出的!你说你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畏畏缩缩、唯唯诺诺,除了讲起制工时你滔滔不绝,口吐白沫,说的虽多,但几乎都是制工方面,我猜,那些都是从你外祖处听来的,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叫他说中之后,鲁俊辰垂下了头。 第165章 拒绝采访 符羽:“但是,刚刚你说起墨子老先生时,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你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连腰板都挺直了,你也没有引用你外祖的话,而是说了你自己的想法,你把墨子的思想,墨子的见解,融入到了你的见解当中,所以,我说我几乎被你折服了。” 鲁俊辰打小不自信,叫符羽这般夸赞,早已红了脸,嘟囔道:“符……符兄,你今日好生奇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结巴上了! 符羽皱了皱眉,接着道:“以你对墨子老先生的推崇,若让你改习墨家技艺,你定欣然同意,越发用功,再者你外祖跟辛院长相识多年,连科英学院的大门,都是你父亲亲手所做,可见你鲁家跟科英学院的渊源颇深,将来若有机会进得观星楼的圣殿,习得墨家制工的精髓,等你学成之后回到泾阳,再把墨家制工与你们鲁家的技艺结合,到那时,你就成了,你的技艺你的制工将更加精进,无与伦比。” “……”鲁俊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反驳什么,一时愣住,更加结巴上了,隐约中还带着一丝小得意,“真的?符……符兄,你不会是哄我的吧……你……平时不跟我说这些的……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来夸我了,除了外祖和江兄之外,你是……我第三个夸我的人……符兄……” 符羽扭头看他,见他咧嘴而笑,顿觉无语。 “符兄,我以前觉得你这个人不好,毒舌,说话不中听,老爱挖苦人……现在……现在发现,你跟江兄一样,都是好人……符兄……” “符羽叫他夸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边鲁俊辰笑嘻嘻地望着他,”我真的是这样觉得的……符兄……” 符羽走得快,他就跟得快,符羽走得慢他就跟得慢,引得路上的学子纷纷侧目,符羽忍无可忍,后悔不该夸他,惹来这通麻烦,咬牙切齿道:“鲁俊辰你要干什么?” “我没事!”他一脸真诚,“我就是叫叫你……符兄。” “鲁俊辰,听我说,你现在站在这,不许动,立正!” 鲁俊辰听话地站好,符羽撒腿就跑,跑出去一段路还能听到鲁俊辰在后面大声问道:“符兄,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站在这里干什么呢……符兄……” 这符兄二字如同催命符,符羽双手堵住耳朵,跑得更快了。 - 辛夷虽着魔制工,却也深知作为院长为人师表,当有表率作用。虽然此番发言,范本味很重,但确实也是他本人的意思。尚方书院,培养的是对大瑨有用之才,将来不乏有治世之臣,既要为天子分忧,也要为百姓请命,在朝在野当有两种心态。 院监宋刻昨天晚上,特意给他了写了一份发言稿,但他没看。结束了开学礼,告别贤王与诸臣,回观星楼去了,余下的应酬安排一概由经验丰富的宋刻负责,他不再操心。 今日天气极好,云白风轻。 江川随着人流走在书院的路上,路上人头攒动,又有几群人聚拢在一起,原来是有采风官正在采访学子,问的是贤王今日讲话之感想云云,不乏有围观之人,将路堵住。 见此情景,江川连忙避开,抄了小路往斋舍走去。 孰料,才走了几步,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快步追到跟前,拦住他的去路,高声道:“请问,可是科英学院青云榜榜一学子江川么?” 江川一愣,抬头打量了一番,见来人胸前别有书院特发的‘采风官’铭牌,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素来低调,这种境况下避之不及,但却还是停下脚步,施了一礼:“在下正是江川,敢问先生找在下有何事?” “果然是你,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那采风官高声道,“在下乃京城民声报的采风官,姓于名云霆,职责所在,想要就今日贤王讲话一事,采访一寒门学子,经人举荐,故而找到了足下,不枉我沿途询问,费尽心思,敢问足下能否略略回答一二,好了解我这桩采访任务。” 江川又施了一礼,缓缓道:“实因在下愚钝,一时想不出能叫采风官满意的答复来,若只草草几句,又怕枉费了先生的这番苦心,况且草草之言必定漏洞百出,说出来也未必能对先生有用,到时候又让先生失望,这样一来既耽搁了先生的时间,也达不成先采访的目的,还望采风官另选学子采访。” 那采风官见惯了受采之人,欣喜若狂,被他这番拒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川早就看出他是报邸刚到任的采风官,并非经验老道之人,见他肌肤细嫩,手指纤细,绝非普通人家,再加上他说话时候的语气,便能断定乃官宦之子,当是庶出,托了家里的关系,来到书院采访。 心想,倒也难为他了,好好的京城不呆,偏要跋山涉水来这风沙烈日的沙漠之中自讨苦吃,不过……看样子也没吃多少的苦,才能说出这般说不知天厚的话来。 江川:“采风官莫要失望,书院里学子众多,不乏有能言善辩之人,先生是何等贵人,贵报又是数一数二的报邸,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在贵报上留下姓名,书院的学子自然也是如此,早知诸位要来,提前就奔走相告,说此番若能得采风官的采访,姓名出现在报刊上,便也是门楣生辉之事,实在是在下笨嘴拙舌,还望采风官海涵,故而把机会留别的学子,相信受采之人一定助采风官完成任务。” 那于云霆终于回过了神,毫不客气地道:“不愧是尚方书院的学子,好会说话。别的学子固然要采访,但也盼足下能挤出一小刻时间,满足在下采访的愿望,不然便是枉费了在下这番苦苦寻觅之意。”他文绉绉说了一半,便装不下去了,“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了,找到你,只因你寒门学子的身份,穷书生一个,并且侥幸你又是科英学院青云榜榜一的学子,符合平头老百姓慕强而又怜弱的心里,他们就爱乐意看这些,所以我才来找你,你若是识相的就不要推三阻四,再这么推辞下去,那就不是自谦了,而是狂妄自大,不知好歹,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的话就说这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说着竟威胁上了。 江川心中感慨,民生报好歹在大瑨的知名报邸,怎么会有这样,市井恶霸般的采风官? 第166章 杀人诛心 于云霆见他闭嘴不言,将头一歪:“行了,别磨叽了,说吧,小爷等着呢。”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这等纨绔子弟,奔走了一个上午已然身心疲惫,这会儿干脆往那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地上一坐,仰头看着江川,催促道,“你害怕,你随便说……” 他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看出了江川害怕,总之没把眼前这青州来的穷书生放在眼里:“……但我警告你,你最好是好好说话,别用什么礼貌之言来打发我,我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打发之人,我也不怕告诉你,笔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若是一个不小心写坏了,写得悋气了,又或者是不小心,写出了你言谈之间似包藏祸心,再惹上官司,坐个几年的大狱……可就不是我这小小的采风官能控制的了。” 闻听此言,江川丝毫不乱,只浅浅一笑道:“阁下侃侃而谈,言语犀利,这算是强人所难?” “看不出来吗?就是强人所难!” 于云霆说得正得意,忽觉身后有人踢了一脚,一声轻叱入耳:“谁让你坐在这了?将你的大肥屁股挪开,随意践踏花花草草,还不要脸了?我告诉你,这些花花草草今日今天看过贤王,现在已然是花草中的贵族了,岂容你这等人骑在头上,” 来人一语双关,指桑骂槐。 于云霆顿时火冒三丈,蹭一下跳了起来:“你是不是瞎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乃京城民生报的采风官……” “于云霆嘛,我知道你。”对方笑嘻嘻地道。 来的是符羽,适才他好容易摆脱开鲁俊辰的纠缠,逃了过来,刚喘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看江川被人拦住纠缠,原本他还想看个热闹,结果看到的却是那于云霆对江川连羞辱再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知道我?”于云霆将他打量了一番,因整个书院的学子穿的是统一的学院服,根本无法从穿着打扮上衡量身份,一时间不敢贸然行事。天下谁人不知,尚方书院的学子,绝大部分人非富即贵,“你是京城人?姓甚名谁?家中可有人在朝中为官?” 符羽想了想:“算我爹在朝中为官。” “这叫什么话?官大官小都是叫官,何为算你爹在朝中为官?莫非职位卑贱,羞于出口?” “职务大小不重要,我爹常说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根本不听他的……” “芝麻小官。” “哇,那令尊一定是朝中大官吧?“符羽皮里阳求地笑着,“恕在下见识少,没机会结识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快说出令尊的官职来,让学生开开眼,将来也要在别人面前吹嘘吹嘘。” “跳梁小丑也配听我父亲的名讳官职?”于云霆终于听出了嘲弄之意,怒道,“你刚刚踢我那一脚,我现在就要讨还回来。” 他蹦起来就要踢,就听符羽喊了声“停”,他一个愣神,没收住,腿踢了上去,眼瞅着就踢在了符羽的身上,却不知为何,从空中飞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打在了他的腰间,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他急忙朝四下观看,书院里人来人往,根本看不出来那块小石子,是从那个方向打来,他越发觉得是符羽在戏弄自己,咬着牙站起来,刚要抬腿再踢,不料脚下一软差点再次跌倒,他心中怒极,恶狠狠地冲着江川和符羽说道:“你们两个等着去死吧?” 这委实是误会了符羽,他哪里知道,有人暗中保护符羽,那块石子,自然是小护卫打出的,若不是因为今日开学礼,恐怕这会儿早就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符羽闻听此言,突然将面色一沉,身为民生报的采风官,此人身在尚方书院,竟能明目张胆地说出让学子去死的话,对待天子门生尚且如此,对待普通百姓不知又是如何丑恶行径,这样的采风官大笔一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杀人的文章说来就来,岂有王法天理? 于云霆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纵是尚方书院的学子也不放在眼里,见符羽眼中有杀气,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而符羽则缓步往前走了一步,盯着他,大声道,“各位采风官,诸位来我尚方书院,是受尚方书院的邀请,但却有学子因拒绝接受采访,就被采风官威胁去死,这委实是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附近的学子一听这话,全都停下来了脚步,正在采访的采风官也都停下来看向了这边,有两个采访完毕正要离开的采风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都看了过来。 符羽指着于云霆朗声道:“大家看看,此人乃民生报的于云霆,他刚刚威胁我书院的学子,要他接受采访,还说笔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若是一个不小心写坏了,写得悋气了,又或者是不小心,写出了言谈之间似包藏祸心了,再惹上个官司,让人坐上几年大狱……” “胡说八道。”于云霆矢口否认,“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此乃有背采风官职责之言,岂会出自我民生报的采风官之口?你这学子含血喷人,我定然要告你一个诽谤之罪。” “好啊,尽管去告,去官府报上我的大名,我叫符羽!” “符……”那于云霆一听姓符心中便咯噔了一下,不敢恋战:“你等着。”说完就想溜。 符羽岂能让他走:“话还没说,道理还没讲清,还望足下留步。” 也是奇了怪了,他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于云霆就觉得膝盖处微微一麻,再想抬腿,根本抬不起来,他越是挣扎,便越觉得两腿似有千金“噗通”竟跪在了地上。 姿势太过难看,周围隐隐有笑声传来,于云霆想站起来,更加站不起来了,实在不想这样尴尬难看,干脆往地上一趴。 符羽啪的一拍手,等着于云霆:“你以为这样,就饶过你了?今天当着各大报邸采风官的面,咱们就来说一说,请大家评评理,尤其是请诸位采风官评评理,你们采风官的笔能不能做杀人利器?” 这些采风官与于云霆一路从京城来到鬼阳山,对此人的做派已经了然,只不过私下里口无遮拦也就罢了,没想到,竟当着书院学子的面大放厥词。 周围一片议论之声,众学子七嘴八舌道: “堂堂我大瑨,几十家报邸,原以为像民生报这样的媒体乃民之喉舌,原来竟被人当作杀人刑场,以笔为刀……” “此种事竟发生在我尚方书院开学礼后,我尚方书院学子,竟遭人如此威胁,可悲可叹!今日若不能还个公道,将来还怎么以天之骄子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些年,报邸采风官为虎作伥的事情还少吗?去年京城一个官家小姐,被小报编排,说她为情所困,坠入青楼,做起了皮肉买卖,还得上了花柳病,连药方子都写出来了,把人小姐的姓名,外貌,甚至父母兄长也都写了出来,当真是有鼻子有眼,原来不过是那官家小姐乘画舫游了一下朱雀河而已,全家脸面无光也就罢了,那小姐也因此遭夫家退婚,只留下一句人言可畏,便上吊自杀了。” “几个月前还有一桩事,说京城如意坊有户人家,因家境贫困潦倒,多日未曾食荤腥,一家人馋昏了头,竟心生一计,乘月黑风高,骗了一个人回家,杀而食之,没吃完的部分就阉在坛子之中,此消息一出,京城百姓暴怒,那一家人竟活活被义愤填膺的百姓给打死了,等他们找到坛子打开一看,没想到竟是半扇野猪……” …… 第167章 煽风点火 百姓苦报邸胡编乱造已久,且不说“以笔为刀”杀人事件,还有诸如刊登在报纸上的一些虚假“吆喝”,如包治百病的万灵丹,重金求子的仙人跳等等,报上写得天花乱坠,甚至有人“现身说法”,说什么自己瘫痪多年,妻离子散,服用了仙丹之后,药到病除,如今已经四十有余,看起来却像二十岁的年轻人,正走了大运阶段,一个月后又要娶亲,娶的是贵家小姐,还是对方主动上门提亲…… 总之极尽荒唐之言,连戏文里都不敢这么编的狗血之事,却偏偏有人为此趋之若鹜。最后,报邸和商家挣得盆满钵满,倒霉的却是上当受骗的老百姓。 想告到官府,可还没走到官府大门口,就被江湖人士给了拦下来。 这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受雇于商家,在通往官府的要道处死盯着,假冒官差身份上前盘查,发现目标,当即“带走”,轻则挨一顿打,重则遭死亡威胁。 虽说各家报邸受官府监管,采风官要经过官府审查身份,且报备之人需身份清白不能留有案底,并且还要每隔一年需本人到官府介绍审查一次,以此领取采风官腰牌,此腰牌可以在大瑨境内便宜行事,若一年之内有作奸犯科,则没收腰牌。 监管、审查看似严格,实际中间的灰色地带非常多,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家报邸为此绞尽脑汁。 像京城几家大的报邸,不过报备十个左右的采风官,但是在职的采风官却多达数十人,没有报备的采风官出去采访时,用的是已经报备之人的腰牌,还有诸如像见习采风官等等,则不需要在官府报备,京兆府会根据京城里的报邸需要,发放临时腰牌。 报邸的名义申领临时腰牌,不需要采风官的身份入档,这一来,便不乏有人用假的腰牌行不义之事。 此事,民不举、官不究,用京兆尹的话说,只要不出三人以上的人命官司,那都叫小事情一桩。 私下里,百姓怨声载道,说京兆尹才是各报邸的保护伞。 确实,这位大人为官多年,狡猾多端,最擅长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有百姓避开了盘查的江湖人士,找京兆府状告报邸。 京兆伊升堂问案,也都是护着报邸的多,向着百姓的少,若报邸犯的案子太大,则会想办法以结案为目的,使人从中协调。 即便遇到诸如去年官家小姐上吊一事,则运用他一贯擅长的和稀泥手段,息事宁人。 少年热血,尤其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时,众人越说越气愤。 江川和符羽对望了一眼。 平时遇到一点事就火速赶到的书院护卫,事关紧要,却像集体失明了一般,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江川玲珑心窍,只看一眼,就知道了书院这么做的目的,也不多言,只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 这时,人群中,一名身着翰林学院院服的学子突然走了过来,蹲下去牢牢盯着于云霆,半晌,一声喝问:“你是不是曾有个笔名叫夹子?” “你认错人了,若问笔名,我乃貉子。” 鬼阳山天气炎热,于云霆长得又略有些胖,大太阳当头晒着,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汗,脸上沾着泥和汗,化成了一团,狼狈不堪。 “貉子是你,夹子也是你,你害人性命,换个笔名就以为就没人知道天下太平了?夹子,你可还记得被你害死的清倌?” “你……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想不到尚方书院的学子,竟也有这般无耻之人,你今日这般行径我定会发表于报上,叫天下人评断。” “又要以笔杀人了?”那学子被触怒了,他长得虽然文弱,却伸手抓住于云霆的衣襟,“当初被你害死的朱雀河畔的清倌,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于云霆这才一惊,见那学子两只眼睛似野兽一般血红血红的,不禁有些慌了:“在下乃大名鼎鼎民生报邸的采风官,民之喉舌,怎会去那种风月场所?哈,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堂堂翰林学院的天之骄子,竟也流连朱雀河畔?你这种人将来若入仕为官,岂能信你是清廉好官?” 若没有前面的大放厥词,恐吓、威胁,这番话也算说得漂亮。 江川不语,符羽已然冷笑,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我看你怎么演的做派。 于云霆本就不是善茬,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躺在地上毫无威风,他越想越气,一股子邪火上来了,拼尽力气一推。 那学子身材清瘦,叫他这么一推,后退了好几步,身子撞在了地上,瞬间便天旋地转,叫声了:“你……” 于云霆干脆闭上眼,兀自恨恨道。“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对簿公堂,看看京兆府怎么断案……” 可惜,他狠话还没撂完,就看见耳畔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有人惊呼了一声,“不好了,他晕过去了……” 他立即睁开了眼,发现那学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江川蹲下去扶着那学子靠着树坐着,伸出一根手指掐了掐他的人中,过了一会,那学子缓了过来,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 江川正要问他怎样?就听得后方传来怒骂声和叱责声,回头望去,见学子把于云霆围在当中,那于云霆死鸭子嘴硬,也不知哪来的胆气,竟丝毫不惧,此时还在逞口舌之能,不但为自己狡辩,还大骂尚方书院学子娇弱,疑军事操练是花拳绣腿,走走过场…… 江川暗自摇头,目光一转又看了看符羽,见他站在树荫下,捡了片树叶子,正在扇风,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许是看到看自己盯着他,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了起来:“哇,民生报邸的采风官好威风啊,连禁军总教习都不放在眼里啦…” 江川微微皱了皱眉,他已经预料到了,一旦学子们动手,于云霆必然会联合各家采风官大做文章,到那时,尚方书院便会成为风暴中心,现在若有人能及时阻止,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诸位,请住手!”那晕倒的学子是个明白人,看清了于云霆的诡诈,提了口气,大声道,“在下明白诸位的心情,但请诸位冷静,不要被他的挑衅所激怒,诸位都明白,书院有院规,致人重伤者开除处理,诸位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若因一时冲动,中了他的圈套,他必然会以此大做文章,逼书院开除打人的学子,到那时,悔之晚矣。” 听到这,江川对此人颇有些刮目相看,难怪进了翰林学院,聪明有担当,一眼便看穿了于云霆的祸心,身材虽弱小,胆气却不小。 与此同时,符羽的目光也扫向了此人。 第168章 墙倒众推 众人识破了于云霆,渐渐平息了下来,那学子松了口气,扶着树慢慢站起了身,他还没完全缓过来,倚着树站着,符羽走上前,手里的叶子给他扇了扇,待他呼吸均匀了之后,才问起了原因。 不问不知道,原来他在京城时,就一直在调查夹子的身份,经多方查证,发现夹子就是貉子,奈何他查出来时候,适逢书院开学在即,只好来了书院报道。 原来,去年年中的一天夜里,一个笔名叫夹子的采风官,在朱雀河畔的青楼楚馆里饮酒作乐,还叫了头牌花魁作陪,最后结账时,竟声称自己是某报邸的采风官,要老鸨给自己免单,老鸨不敢得罪,只好给他免了单,可这夹子人心不足,临走时,还向老鸨要了二十贯的车马费,老鸨也只能咬牙给了。 酒足饭饱,夹子手里掂着那二十贯钱正要离去,却又看上了馆里一名清倌,强行调戏了那名清倌。 那清倌不堪受辱,在他扯坏自己身上的衣衫之时,动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夹子没了颜面,扬言要清倌以死谢罪,此人离去之后,竟利用自己采风官的便利身份,多次在报上大骂朱雀河畔的某个青楼,姑娘年纪已老相貌丑陋,歌舞技艺不堪入目,老鸨不但杀客,还在酒里掺水。并着重描写了馆里的一名清倌,说她名为清倌实为暗娼,说她人品败坏,窃取恩客财物,还说她与一贵门公子有染,还逼宫上门,要公子休妻娶她,逼得公子孕妻跳河自杀…… 每日一篇,连写了七日。 等攒足了全城百姓的怒气之后,才慢慢放出青楼的名字,清倌样貌, 好好的青楼,被砸了,老鸨跑路了,清倌不过才十五岁,与年过六十的瞎眼奶奶相依为命,奶奶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听得见,饱受辱骂的老人,几日不吃不喝,到了夜间一口气没上来,去了阎王殿报道去了。 清倌受不了折磨,最后爬上了朱雀塔,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听,底下看热闹的百姓只会诅咒她,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还不跳下去。 最终,清倌一闭眼,跳了下去…… “舌虽无骨,最能伤人,文不能言,字字诛心。”那学子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清倌跳下了朱雀塔,头牌嫁作了商人妇,老鸨散尽家财,转让了花语楼……可究其原因不过就是你酒后无品纠缠清倌,叫她打了一巴掌而已。而你大仇得报,心满意足,在有凤来仪大摆宴席,席间大放厥词,说自己是无冕之王,要谁死谁就得死,巧的是,这番话被隔壁雅间里贵人听去了,贵人大怒,你不得已离开了当时的报邸,转而去了民生报邸,你怕叫夹子会让贵人发现,便换了个笔名叫貉子,自那以后便躲在新笔名的背后,继续干着“杀人”的勾当。” 韩默对朱雀河畔的事情了解得比那翰林学院的学子要深切得多,也最能感同身受:“穷苦人家的女子,做清倌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可不幸的是,遇到了你这样的衣冠禽兽,非但夺了人家的活路,还把人逼得去跳塔。你杀人就杀人,还要诛心,还要让她遭世人唾弃,死不瞑目。可叹的是,那些受了你鼓动的老百姓,还当作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竟还有人嫌弃她弄污了地面。还是青楼的姐妹们,趁着月黑风高去帮那清倌收了尸,听说死得极其惨烈,姐妹们回去之后一个个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有那花魁小娘子,玲珑身段,黄莺歌喉,竟叫你说成是破锣嗓子,乌鸦啼鸣,还不是那日被你叫去饮酒,你在酒里下了药,伤了嗓子,不然何至于嫁给那样一个又老又丑浑身都羊骚味的西域商人……你这瞎了心的货色,披着人皮的畜生,恶毒至极,禽兽不如……” 韩默哭得竟比那学子还要惨烈。 于云霆眼瞅着叫人揭了老底,心中害怕,厚着脸皮,连声否认:“我没有,我不是,我没说过,更没有做过。” 符羽手里的树叶已经停了半天,又煽动了起来:“哦,我明白了,我想你并不叫于云霆,你只是用了于云霆的腰牌。”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口,那于云霆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回头去看同行,往日里拍他马屁的那几个小报邸的采风官,早已明哲保身,连眼神都不给他这个,显然要和他撇清关系。 “这话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叫于云霆,他叫蒋大富。” 人群中走出来一名采风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相清爽,声音洪亮。 符羽打量着他:“这位采风官怎么称呼?” “在下乃京城商报采风官,姓汪名瞠。我作证,此人并非民生报邸的采风官于云霆,此人叫蒋大富,刚去民生报邸不久,并未获得官府的腰牌。” 有些人听说过汪瞠,有些人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的人,正小声说给没听说过的人:“汪瞠是京城商报的总编撰,原为二甲进士,后不想为官,去了报邸,坊间传言,贤王甚为喜欢此人,据说当初得中二甲进士的那篇文章,还是贤王亲点的,并且他还是唯一一个采访过贤王的采风官,被贤王面授,要他做大瑨的无冕之王,所以他才是当之无愧的采风官之首。” 说完还要问旁边的采风官:“这位采风官,我说的对不对?” 那采风官用的也是旁人的腰牌,正魂不附体之际,根本没听见他在讲什么,那学子连问了两遍,他才回过了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汪采才华斐然,追求真理、勤奋敬业、吃苦耐劳、从他入行以来,一直在最前线采访……今年三江泛滥,他就在最危险的地方,还差点被洪水冲走,确实……是我辈楷模。” “得得得,是你辈楷模也别非得在这个时候拍马屁。” “敝人不敢。”那采风官连忙赔罪,“只是问道了,便多说了几句,实在是因为昨日晚上,汪采荣幸采访了王爷,令我等众人羡慕至极。” “王爷一向低调,能采到王爷,这倒确实是荣幸之至。” 那边,汪瞠举起腰间的腰牌,展示给众人:“诸位,此乃官府特许腰牌,上面有敝人的姓名。” 学子中传来一个声音:“你说这是你的腰牌,蒋大富也曾说过腰牌是他自己的,你要如何证明?” 汪瞠从怀中掏出一支笔,高高举起:“此笔可以作证,此乃狼毫,为贤王爷所赠,上面刻有贤王爷的贤字。” 众人闻言顿时肃静了,贤王就在书院,料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冒。 ,符羽手中的叶子扇得急,在急剧思考着,突然手里的叶子停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蒋大富。 那蒋大富虽经历这般,却不见多少慌乱。 符羽:“蒋大富我且问你,你跟京兆府尹是不是甥舅关系?” 蒋大富不说话了,别过脸去。” 汪瞠道:“这个问题,在下来答,京兆府尹确实是蒋大富的舅舅,”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附和:“没错,在下也愿作证,在来书院的路上,蒋大富就曾吹嘘过,说自己是采风官里年纪最轻,最有前途之人,入行采风官不到一年,便赚了别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银子,就算给他个大官当他也不换,还说此番能来尚方书院,皆因他舅舅帮衬,还扬言要采到贤王。这些话,在下亲耳所听,当时在场的有许多人。” “我作证,在下当时也在。” “我也愿作证。” “我!” “还有我!” 一时间站出来,七八个采风官。 第169章 收网之鱼 眼瞅着墙倒众人推,蒋大富的脸色变了。 他竟豁出去了,趁着腿上的麻木过去,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站出来的那几个人,恨恨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平日里与我称兄道弟,现在我虎落平阳,又来落井下石,一个个真是好样的,若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他妈的就自己请罪,我是罪人,你们就干净了?你们的那些事我也知道,逼急了老子都给供出来!” 一听这话,有人已经站不住了。 蒋大富看着痛快,更加肆无忌惮:“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一起坐大狱,一起掉脑袋,你们之中除了他。”他用手一指汪瞠,“他我没什么可说的,至于别的人,尽在掌握,不仅仅是你们,你们身后的各家报邸,那些脏事,外行人不知道,我们内行的谁不知道?” 汪瞠厉声喝断了他,“你是要一杆子打死一船的人吗?” 旁边有采风官帮衬道:“报邸一行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你是要整个行业给你陪葬吗?若要一个个追究,那报邸一业还是贤王爷批的,难道连王爷也要追究吗?” “住嘴!”汪瞠打断了他,接着转向了学子:“诸位请听在下一言,在下佩服诸位能将报邸的问题,在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之前,抛到台面上来,身为采风官,以笔杀人之骇人听闻,实为我等耻辱,诸位刚才所言之桩桩件件,我听完触目惊心,若都属实,报邸的邸官和采风官皆难逃其咎。” 刚才,学子们一传十,十传百,将汪瞠中过进士二甲,跟贤王颇有渊源,传播开去,况且连蒋大富口不择言之时,都挑不出他一句毛病,对他也就自然敬重了起来。 汪瞠:“原则上,采风官受官府监督,不能剽窃、造假、人身攻击以及做其他违法犯罪之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采风官应有的守则,也是立身之本,现在有人不讲规矩,破坏了整个行业,那便不能坐视不理。我汪瞠,向诸位承诺,不但要自查自纠,还要揪出行业里的恶霸、害虫,等结束书院之行,回到京城之后,将由本人提请,与官府一道修订采风官守则,接受百姓的监督,到那时,在下定然会将守则派人送到书院,请诸位学子监督。”说完深施一礼。 见他说得如此诚恳,学子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依然有几个不服气的学子顶撞道:“话说得是很漂亮,但是刚才所言的官家小姐上吊一事,一家五口吃人一事,这两件事当初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你是报邸的总编撰,又是大瑨一字头的采风官,岂有不知的道理?” 汪瞠:“是在下失察。” “只是失察吗?”有人道。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盯住了汪瞠。 汪瞠:“诸位,在下乃商报的采风官,但也不仅仅报道商业,最近两年报邸的关注点更集中在民生一块,这也是王爷的意思。在下适才问了旁人,这两件事,一件发生在去年年初的二月,一件发生在去年年中的七月。去年一月末,天气干燥,酉阳山火,持续烧了近两个月,有将近一个月在下都在酉阳,诸位可以去查商报去年二月整一月的版面,看看在下说的属不属实?再说去年七月,三江泛滥,再下从六月初开始,就一直呆在重灾的几个地方,这件事也可以去查。” 有学子记得这两件事,且看过商报的报道,出来为汪瞠作证。 这时从一旁走过来两人,架起地上的蒋大富。 “你们要干什么?”蒋大富刚问了半句,目光草草一瞟,看到了里面的红衣,顿时浑身软烂如泥,嘴里再也讲不出半句话。 其中一人,冲周围的学子,一抱拳,朗声道:“受王爷之命,将由红衣内卫查办此事,我家少阁领让卑职跟诸位说一声,此事定会仔细查办报。若查出有人做违法犯罪之事,不论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绝不姑息。” 听了此言,众学子也都放心下来,此事交由红衣内卫查办,必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符羽放心的则是莫少言重回红衣内卫。 而采风官们,则各怀心事,人人自危,不在话下。 那人又冲着汪瞠道:“汪总编撰,我家少阁领,约你回到京城相见,商量采风官守则一事。” “是!在下领命,一定赴约。”汪瞠道。 红衣内卫架着蒋大富走了。 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大家也就不再耽搁,各自散去了,各忙各的去了。 少年人忘性大,转眼又谈论起了别的事。如下午与王爷蹴鞠一事,晚上与王爷会餐一事,以及书院晚上准备的焰火等等。 大家都在猜测下午上场蹴鞠的将会有哪些学子云云,胜败如何,比分如何。 看着众人散去,符羽扇着手里的叶子,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只是这么一来,京城的报邸可就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了,能在这场风波中留下来的,往后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江川瞥着他,淡淡道:“恐怕没那么简单,此事有你一半的功劳。” 符羽一笑,转过头时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事不是江兄引来的么?是江兄拒绝蒋大富的采访,才让那蒋大富露出人皮畜生的嘴脸引起众怒的么?”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追根究底是尊驾,是尊驾使人故意找上的他,并且使人把我的身份告诉他,才把他引来的,在下说得对么?” “哇!江兄是算命的?竟然叫江兄算准了。在下,当时也是行好事,看他呆头呆脑地到处问人,就叫礼雅学院的一个学子,去做了件善事。日行一善嘛。” “书院里那么多的采风官,为何偏偏找上了他?因为你知道在下不会受采,也料定了,因为以他的性子,在找了我很久之后,遭我拒绝,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你再在合适的时间出现,水到渠成地把这场风波给掀起来……” “啊?这么巧的吗?这么一说好像都在在下的计划之内一般。” “可不就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么,差一点都是白忙活,能像今日这样绝好的机会一定是布局很久吧,能把那么多家的报邸召集在这里,利用学子们的愤怒和蒋大富的无脑行径,师出有名……” 符羽“哦”了一声,“这么一说,在下还真像一个诡计多端之人,不过江兄你能看得这么明白,起码也是老谋深算之人。哈哈哈,打平。” 第170章 为民除害 两人相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江川觉得自己又对符羽了解了几分,觉得符羽骨子里,是有担当和责任感的。 但这事,或许背后有人指点。 兴办报邸,是贤王提出来的,现在算是当着贤王的面,把报邸和采风官的丑事抖了出来,想来是想逼着贤王把报邸交给红衣内卫监管。 贤王未现身,莫少言重新执掌红衣内卫却已然官宣。 符羽心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但什么也没有问。 符羽见他不发一言,没话找话地主动说道:“我猜江兄在想,打伤蒋大富的人是谁?你不用猜,在下自己坦白,是我的护卫小麻雀干的。” 江川听了这话,眼角暗暗扫向了远处,有身影闪过。 符羽咳嗽了一声:“你都看到啦?” 见江川还是不言,便索性就把小护卫的暗卫身份说了出来,顺便告诉他,小护卫一直就在书院里。 此事就算符羽不说,江川也早已料到,既然他坦白,心想那小护卫,能躲过木甲伶卫,藏身在书院之中,武功会是多么的深不可测。想到这里,应承一般说道,“高手,往后在下当多跟尊驾一起,可保平安。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多亏你帮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承让承让,将来我有难时,还望江兄出手相助。” 江川不语,浅浅一笑,两人徐步而行,往斋舍走去。 符羽一边走一边道:“刚才闹这一出之后,现在采风官不再闹哄哄跑来跑去,一下子清净了许多,不瞒你说,适才,在下走在路上时,也叫采风官给拦住了,那采风官居然问我,对外界传言尚方书院有西梁暗桩一事怎么看?” “你是怎么答的?”江川问。 “我说我能怎么看,我躺着看坐着看吃着凉面笑着看。” 符羽笑着摇头。 符羽瞪向了他:“你看,连你都觉得幽默,可那采风官居然说我在浪费他的时间,这种问题,若真的想问,也该去问红衣内卫莫少言才是,问学子存的是什么居心?” “狼子野心。”江川直接说了出来,“这种问题将来定然以巨大标题出现在报纸的首版位置上,来吸引到百姓的购买,再辅以学子的各种紧张议论,说不定话题能盖过王爷‘人人平等’的讲话……” “原来如此。”符羽恍然道,“各家报邸为了吸引读者,早已违背了当初办报的初心,如今鱼目混珠大大小小的报邸不知多少,甚至还有些专门写男女情事的小报,应有尽有,私下里偷偷售卖。你信不信,你从京城的大街上走过,一定会有人悄悄走过来,在你耳边问你,小报要么?巴掌大的小报,价格还很贵,没一两银子买不到,拿到手一看,豁,他们还真敢写也真敢画……若不是来了书院,我真想问问贤王爷有没有遇到这种事?” 他说道这里,激动起来:“在下迫不及待想知道贤王的反应,不知道那张脸白了没有?不知下午还能不能好好蹴鞠?” 他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忽听有人叫了声“江川”接着一个身着学院服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拦在了二人面前。 来的丁牧云。 符羽瞪大了双眼“哎呦”了一声,道:“丁姑娘一上午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你先别问我,我问你,收拾采风官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怎么不通知我?” “啊?” 丁牧云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要吐槽到:“这些人十个有八个是坏人,我要是在场的话,我能说出一箩筐他们做过的坏事。今日来书院的,算是佼佼者了吧?没想到也都是些无才猎奇之辈,刚才我也被采风官的拦住,他居然问我,对外界传言的,尚方书院有西梁暗桩一事怎么看?” “噗嗤”符羽笑出了声:“这么巧,你是怎么回答的?” 丁牧云将头一歪“哼”了一声,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道:“我问他,你看我长的像不像西梁暗桩?” 却因为她长的好看,显得极其的俏皮可爱。 丁牧云:“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我脑子不好使,转身走了,不理我了。” 江川和符羽全都笑了。符羽一边笑一边打量着丁牧云,见她身上穿着科英学院的学院服。 科英学院全是男学子,素雅简洁,穿在丁牧云身上却透着一股子英气,忍不住赞道:“丁先生这身学子打扮,颇是雅致。” 丁牧云一愣,随即笑个不停:“呦,我这样也叫雅致呢?随便在衣裳库里找来的学院服穿上,竟叫你给夸了。” 符羽呵呵一笑:“对了今日开学礼时,我在麒麟殿内找你,想你这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一定会来,可我没想竟然没有找到你。现在见你穿着学院服,我想应该是计划要参加开学礼的,丁姑娘,你为何没有到场?难道是被什么棘手的事情给缠住了?” 丁牧云惊讶道:“这倒是叫你猜中了,本姑娘确实是被事情给绊住了。” “怎么样?没能参加开学礼是不是很失望?要不要在下,给你讲开学礼的经过如何?尽管放心,在下记忆力好,为了讲述给你听,我把正常开学礼的细节全都牢牢记下了,包你满意。” “那自然是好了。”丁牧云笑嘻嘻地,“但是听归听,你却别想跟我要听开学礼的茶水钱,我兜里比脸还干净。” “放眼整个书院,就数你丁先生兜里的银子最多了。” 符羽知道丁牧云爱银子如命,就故意跟她说银子。丁牧云一提到银子,就开始精打细算。 江川看着二人有来有回的斗嘴,从心底里觉得有趣。 丁牧云:“我问你,听说过瓷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么?说的就是我本人,一毛不拔小气吝啬。” 符羽摸着下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了几分了。那我不讲了,讲的口干舌燥,最后连口茶水钱都挣不到。”转头看着江川遗憾道,“江兄我就说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挣到丁姑娘的银子。” 丁牧云嘴里也是不饶人的:“你这衣食无忧的京中贵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我一个穷困潦倒,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唯有银子能让我安身立命。” 叫她这么一说,江川的眸子,下意识地定了一下。 第171章 买卖消息 符羽正想怎么安慰她几句,就听丁牧云又笑了起来,拍了拍符羽的肩膀道:“幸好我有你这颗摇钱树聚宝盆,需要银子的时候,到你跟前,跟你烧烧香,你不会吝啬的吧?” “自然不会。”符羽脱口而出,随即看到她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应该又中了她的圈套了。 丁牧云双手背在身后,好看的大眼睛扑闪着,搓搓小手:“那我现在就要烧香啦,我这里有个消息,你要不要买来听听?” 符羽惨叫:“天哪,江兄你听听?丁先生要让我们在她那买消息来听,我记得你兜里好像还有几块碎银子,要不你来买?” 丁牧云闻言头摇成了拨浪鼓:“几块碎银子哪够?我这个消息可不比一般的消息。” 符羽:“那丁姑娘得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要花多少的银子才能买到,让我跟江兄长长眼。” “我这个价是专门给你定的,老朋友,友情价。”她将手一伸,狠心道,“五十两。”若不是书院把学子的银子都没收了,非得狮子大开口。 符羽看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半带玩笑地道,“天价,就算是我割江兄身上的肉去卖,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你们说话,别带上我。”江川马上道。 丁牧云看了看,见没人经过,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先别喊贵,先听听我说的是什么事,再说值不值。” “你说。” “此人拿着太医院院判的诊书,避开军事操练,还带着小厮来书院上学,不与旁人合住斋舍,自己独居一处,还带着和小院……”她眼睛一会儿看看江川一会儿看看符羽,见符羽眼睛雪亮了一下,江川也挑了挑眉毛表示有兴趣,才又道,“就问你们,这个人的消息值不值这个价?” “值!你快说那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父亲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官职?” 这会儿,丁牧云不紧不慢上了,勾起手指掏了掏耳朵:“讲道理,先给银子,再问问题。” 符羽大手一挥:“先赊个账?” “钱货两清,概不赊账。” “哎呀丁先生丁姑娘,现在才刚刚正式开学,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你前头也说了,咱们是老朋友了,友情价的基础上能不能再便宜那么一点点。”他用手比了比,笑着问,“那就十两银子怎么样?下个月的月例银子一到就还你,绝不拖欠。” “蚊子腿上剔肉,耗子尾巴刮油,大雁从本姑娘的头顶上飞过,我还想拔它一根毛下来,你跟我讲价钱?” 丁牧云这一套一套的‘黑话’听得符羽直叫绝。 江川看看他两拌嘴,这会儿几乎要忍俊不禁了。 “江兄,你别在一旁幸灾乐祸了,你也想知道那人是谁的对不对?不如这样,咱们一人出一半的银子如何?” “不必了,多谢符兄这个时候想到在下。” 他言罢便走,符羽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却听丁牧云说道:“符羽,你就别为难他啦,他一没银子,二没小护卫在暗中保驾护航,你还好意思让他出一半的银子么?” “谁叫你跟我开价五十两银子的天价?不找他也行,那我去找鲁俊辰凑凑?还有胡长坚?韩默?程南君……我都去走动走动,没准他们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欸,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一个人五两银子就够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掰着指头。“ 丁牧云哭笑不得。 “一会我再发动发动其他人,说不定最后每个人只需花一两银子就能把消息听到了。” 丁牧云挑起眼:“我几时说过,可以集资买消息了?我的消息只卖给一个人,前提是必须保密,不能说是我说出去的,也不能跟外人提起。你愿买便买,不愿意买的话,我寻思着,去找那人商量商量也行,也许他愿意出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也说不定,毕竟他有的是银子,而且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哦。” 江川笑着摇摇头:“这个办法好,这样一来,丁先生拿到了银子,而符兄也没有损失,一举两得。” “江兄,你这样说话不免让我想起来民间变戏法的艺人来,他们每到了一地,便事先找好了托儿,利用托儿从旁边诱使观众上当受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丁姑娘的托儿。江兄,丁姑娘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做,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他望向丁牧云故意道,“丁姑娘,你给了江兄多少好处?能让江兄这么正直无私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江” “你这话就不对了,”丁牧云笑嘻嘻道,“明明就是江川从善如流,一心向善,主动帮忙,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桩买卖了?” “若是买卖,我心里还好受一些。若不是买卖,我就要伤心了。”符羽叹了口气,瞧着江川,“江兄,我且问你,我与你相识更早于丁姑娘吧?” 叫他这么一说,丁牧云马上看向了江川。 江川当下便点了点头:“确实是我跟符兄更早相识,但……” “但是,人与人相识不问时间早晚……”丁牧云深看了他一眼接口道,“不然怎么会有一见如故这个词?我跟江川初次见面就如同老朋友一般,不但似曾相识,还像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她盯着江川的眼睛,“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江川笑道:“丁先生此话,在下实不敢当,众所周知,在下自小漂泊海上,孤苦无依,丁先生福贵之人,怎会有此遭遇?” 丁牧云正要说话,符羽忙不迭地打断:“行啦行啦你们一唱一和,是在下输了,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又是一见如故,又是自小相识,倒像我是多余的。好啦好啦,丁姑娘,我买了你的消息啦,五十两就五十两,只求你们两个不要再在我面前这般啦?我一向以为我才是你们两个最好的朋友,一见如故这个词,理所应当也是用在我身上啦,现在竟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张银票,塞进丁牧云的手里,“丁先生,我的私房钱都在这了,但愿你的消息不叫我失望才好,不然可就对不起我此刻倾家荡产的壮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