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间燕》 第1页 《梁间燕》作者:这里是言清欢【完结】 文案:当朝帝王攻x前朝太子受 强强 帝王之争 年下 大庆皇帝燕桁沉迷美色,荒淫无能,致使民不聊生。燕桁统治末年,天下群雄并起。公元612年,歷州留守梁明渊发动政变。三年之后,他带领手下将士攻打皇都帝京,皇帝燕桁在宫内自杀。同年梁明渊在帝京称帝,定国号为大凉,梁明渊也被称为渊帝。渊帝下令将燕桁的亲人全部诛杀,然而燕桁长子燕宸逃离。燕桁的尸体挂于西市门示众一月。 两年后,渊帝因病驾崩。梁明渊五子梁玄靓继位,年仅十三岁,称靓帝,改年号为元初。 元初四年,靓帝封一男子为骑都尉,共同掌监皇帝禁军千机军。而此人正是六年前逃走的前朝太子,燕宸(燕君然)。 梁玄靓:风花雪月,不如君然一笑。 燕宸:大好山河,无奈燕落梁间。 看年下皇帝如何把前朝太子撩到手? 我说不虐,假的。 各位看官留个爪子 让我知道你们在看啊qaq 第1章 前朝太子 这一切还得从那一声召见说起。 “宣罪人燕宸觐见——” 太监拖长的声音尖细刺耳。站在殿外的燕宸一怔,随即无奈一笑。他抬起左脚,踏上台阶,一步一步沉稳扎实。 被召见的人刚踏入殿内,文武百官就被他这气势弄得人心惶惶,这些人多半是见过燕宸的。 前朝太子燕宸,学识渊博,善于征战。十二岁就代父亲征,大败突厥。可惜他父亲大庆皇帝燕桁太昏庸。昏君不得民心,被先帝推翻,他也成了前朝余孽。 可今天燕宸没有一点罪人的惶恐,反而浑身浑身散发着傲气,似是要和殿上的九五之尊对峙。 殿上的人穿着一身龙纹金袍,年轻俊美的眉目之间显出略微的不满。他是大凉的第二位皇帝,梁玄靓。 燕宸低头不行礼,梁玄靓就不说话直直盯着他。诡异的沉默充斥着偌大的朝堂,大臣们不敢出声,只得看着这两人。 这是帝王之间特有的交锋。 许久,皇帝开口。 “你为何不跪?”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众人顿时醒悟过来。站在皇帝旁边的大太监怒斥到,“大胆!前朝余孽,还不快跪下!” 燕宸微微一笑,话语里满是不在意。他说既然我是前朝余孽,那么我一不是大凉的子民,二不是皇上的臣子,有什么资格跪拜大凉的天子呢? “好大的胆子!” “哎,无事。”梁玄靓看着燕宸,不怒反笑。他问,你不跪朕就是因为这两个理由? “正是。” “原来如此……”梁玄靓的表情没有多变,像是早就料到燕宸会这样说。他嘴角上翘,说好,既然如此,朕就给你跪拜朕的理由。 “前朝余孽燕宸,身负重罪,理应处以斩刑。然先帝立誓以仁治国,减免死刑。朕遵循先帝遗愿,施以仁政。”他看着燕宸,眼神中充满挑衅,“传朕旨意,免除燕宸死刑,封其为禁军骑都尉,收入千机军,终生不得离开朕的身边。” 这话刚一说完,下面的大臣们就炸开了锅,个个奉劝皇帝,说燕宸是前朝余孽,是大庆的太子,不杀他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如今再封他这么高的官职,实在是有违国法。 “国法?哼。”梁玄靓瞥见燕宸忽然抬头,看他的眼神中染上一丝震惊,心里颇是得意,“朕说的话,就是国法。” 怎的,诸位卿家还要质疑朕说的话吗? 君无戏言,大臣们顿时没了声音。 皇帝冷哼一声,然后看向的燕宸,“怎么,爱卿还不跪下吗?” 燕宸虽然表面淡定,但心里还是被梁玄靓的举动震慑三分。他瞪着眼前的天子,咬牙跪下。 “臣燕宸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低头臣服的燕宸,皇帝的心情大好起来。 “爱卿平身。” 那一日,全皇城都传的沸沸扬扬——前朝皇室遗孤燕宸成为当今皇上的臣子。 燕宸觉得自己的命运也着实好笑——他本是前朝的太子,当年历州留守梁明渊发动政变,三年就打进了皇宫里。大庆皇帝燕桁自缢了,皇室宗亲几乎全被梁明渊杀死。那时他十七岁,被母妃藏在粪车里才逃出了皇宫。之后的六年,他颠沛流离,讨饭卖艺,甚至还做过算命生意。一切说来,不过是为了保自己一命。 那时候他想,远离皇都,做一个逍遥散人,虽要为生计奔波,却不用为性命担忧,也不失为好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今皇上会找到他。 如今已经没有大庆了——现在是大凉,当今天子是梁明渊的五子梁玄靓。 梁玄靓?是那个十三岁就登基的靓帝?他找我,是要赶尽杀绝吗? 燕宸做好了一死的准备——虽然他一点都不想死,可是说到底还是逃不掉。他身上流着燕氏的血,是众人口中的前朝余孽,皇帝要杀他实在是不为过。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梁玄靓居然没有杀他,还封了他的官,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跪拜。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禁军骑都尉……
第2页 “禁军骑都尉可是千机军的掌监,这千机军可是皇上的禁军。你也算好命,皇上宅心仁厚,不杀你,还封了你这么个好官……”在殿上呵斥燕宸的大太监现在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是太监总管杜管宣,皇上的贴身内侍,皇帝的日常起居他是再熟悉不过。这千机军就是保护皇上安全,守在皇宫的军队,杜管宣自然是要给燕宸交代清楚的。 燕宸便跟着杜管宣走,边听着他说话。他忍不住打量皇宫四周——他儿时就住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十分熟悉。再踏入这里,熟悉之中却生出悲凉之感,只得让他感嘆物是人非。直到杜管宣叫他,他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歉。 “燕大人真是见外了。如今燕大人是禁军骑都尉,这皇宫的安全还需要大人操劳。” 知道杜管宣这老太监说的是客套话,燕宸自是恭维对方,说公公言重了,燕宸本是戴罪之身,幸得皇上宽恕。 以后当值,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燕大人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为皇上做事的人,互相关照是应该的。”他似乎对燕宸的恭维很受用——前朝的太子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还真是让杜管宣小有得意。他笑着说皇恩浩荡,陛下有好生之德,大人以后可要好好效忠陛下。 燕宸表面应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想起在朝堂之上,听到皇帝的话,他勐地抬头,看到梁玄靓的容貌——他才十七岁,按年龄算也不过是个少年,可眉宇之间却英气十足,说话动作也颇为老练。 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不知为何燕宸有点惧怕梁玄靓看向他的眼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同虫蚁一般爬上心头,弄得他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意。 不过梁玄靓恨他是应该的,谁会对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感善念。就算他早已无权无势,但是“前朝余孽”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被千刀万剐。 ……既然梁玄靓没杀我,那我也不必杞人忧天。 活着,总比死了好。 杜管宣给他交代事情的第二天燕宸就上任了。去往殿前三军军营的时候,他路过西市口,不禁停住脚步。 这里是…… 引路的小将见燕宸失神,心中很是不耐烦,“燕大人?燕大人!” “啊?” “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去军营吧。” “好。” 他忍不住又朝西市街口的石门看了一眼,然后起步离开。 早已是……物是人非。 “大人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就有您的贴身侍卫来了。” “好。” 进了军营,引路的将士退下,他才面露悲伤之色。刚才路过的西市口,是他见父皇最后一面的地方——与其说是最后一面,倒不如说是见了父皇的尸体。梁明渊下令在西市口把大庆皇帝的尸体示众一个月,百姓们早已恨极了燕桁,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 可是那是我的父皇! 站在人群中的燕宸带着斗笠,只能低着头偷偷瞥那尸体几眼。他知道梁明渊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得民心,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引自己出来。 百善孝为先,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父皇暴尸街头。 他不能出去,不能被抓,他不想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可惜如今,还是被抓住了…… 等了半晌,也未有人进入军帐中。燕宸觉得无聊,便出了营帐。走到一处,听闻有唿喊声,知是到了操练场。他刚一走近,就被守卫的将士拦了下来。 “来着何人,竟敢擅闯练兵重地!” “我是今日新上任的禁军骑都尉……” “禁军骑都尉?就是那个前朝太子?”还未等燕宸说完,就见一人向他走来。“我还以为皇上破例册封的骑都尉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呢,没想到个白面书生。” 燕宸琢磨他身形高大,穿着和普通士兵不同,应该是个将领。他微微欠身,说自己刚刚上任,对军中一切还不熟悉,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不知长官是…… “羽林左将军李沐。” 羽林左将军,羽林军的副统领…… “原来是李将军,在下燕宸……” “行了行了,就受不了像你这样矫情的人。”李沐啧着嘴,越看越觉得燕宸不顺眼——这前朝的太子,娇生惯养的,长得还这么清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皇上居然还封他做了军官。 喂,我说,懂兵法吗? “啊?”燕宸一听这个,觉得好笑。他可是从小就开始读兵书学兵法,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居然问他懂不懂兵法。但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在下学艺不精,只是略懂一二。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肯定啥也不会。”李沐说话直来直去,“不过没关系,千机军负责的是皇宫的安全,不需要上战场。你不用害怕。” 不用害怕?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现在这身份和处境实在不能随便,燕宸一定要大笑出来——我害怕? 我该说这羽林左将军是太直,还是太傻?
第3页 不过这李沐虽然人直,却没有为难他。随便说了他几句便让他赶紧离开。告别李沐,他的贴身侍卫也来了——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他说他叫年青。 “年青……” 这世间只有青春和自由最是难留…… 年青,是个好名字。 “诶?大人,我的是青草的青,不是轻重的轻。” “是吗。”燕宸笑笑,“我这种身份,你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不过你放心,你若真心待我,我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年青一听这个,立刻跪了下来,说自己原来就是伙房里做饭的,天天受人欺负,这次要不是给燕大人做贴身侍卫,恐怕就被其他人欺负死了。 “不过这次他们主动让我来侍奉大人,我也是召了好运了!” 燕宸听他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该怎么告诉你,别人是因为我是前朝余孽,不想做我的手下,才让你来的呢…… 唉。 “对了,我初来乍到,对千机军的事务还不熟悉,你给我说一下千机军的事情吧。” “属下遵命!” 其实千机军是从前朝就开始有了,不过朝内有千机阁主管内外朝安全,大庆的皇帝便未重视过这支皇帝禁军。倒是梁明渊当了皇帝之后,遣散了千机阁,好好把殿前三军改革了。现在千机军的将士,都是当年跟随梁明渊征战的将士遗孤,这些人誓死效忠皇帝,可谓是忠心耿耿。 将士遗孤……怪不得梁玄靓会让我当这个禁军骑都尉。作为掌监,手中无实权,上面有大将军和左右将军压着我,下面还有这些痛恨我这个前朝余孽的将士。他是料定我做不了什么啊…… 这个小皇帝,心思可真不简单。 再次见到梁玄靓已是三日之后。这天燕宸当值,他带着年青在永安宫附近巡逻,正好碰上从皇后宫里回来的梁玄靓。 皇帝身边跟着一堆掌灯人,灯火照亮了大半个镜月湖。 “你是……”皇帝似乎是不太记得他了,看着他的脸想了许久。 燕宸附身行礼,“臣是禁军骑都尉燕宸。” “燕宸……啊,是你啊。”皇帝轻笑一声,说当日不肯跪朕,今儿个你倒是很懂礼数啊。 “那日是臣无礼,臣有罪。” “爱卿严重了,你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怎么会有罪呢?”明明是打趣的语气,那一个“罪”字却咬得极重。燕宸勐然一怔,下意识抬起头看他。 明明这么多光,他的眼睛却暗的深沉。 那双眼睛……还真叫人不舒服。 总感觉……哪里不对。 “如今你已经是朕的臣子,是朕的人,要知道忠心二字。”梁玄靓微微俯下身子,对上燕宸的眼神。看他立刻低下头,便笑着说到:“爱卿博学多才,应当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臣一定忠心耿耿,效忠陛下。” “好。”他大笑几声,“爱卿可要好好记住今天的话。” “大人,那就是皇上啊。” “嗯。” “真威风啊。” “威风?” “嗯……我也说不出来。大概是那种天生的王者风范。”年青还是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人您也是啊,不愧是前朝太子。” 年青刚一说完,就见燕宸变了脸色。这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 “属下说错话了!属下该死!大人恕罪!” 燕宸眉头深锁,他盯着年青半晌,然后嘆了口气。“以后不准提我是前朝太子的事情。” 现如今我是当朝皇帝的臣子,是从五品禁军骑都尉,你以后不可再提我的过去,记住了吗? “是,属下记住了。” “……”燕宸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你不提,别人会不提吗?这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前朝太子,如今却要为仇人卖命。 “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是。” 一路上燕宸的心思都在梁玄靓上——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实在是让他浑身不舒服。胜利者的轻蔑,帝王家的傲慢,掌权者的残暴……燕宸见过,却都比不上樑玄靓眼神里的恨意,叫他骨子里都发抖。 梁玄靓,你是想看我臣服在你的脚下,你是在享受帝王的权力吗? 燕宸觉得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章 求籤解缘 七月的天气逐渐闷热起来。今天早上窗外乌云密布,雷声也愈来愈近,想是要下一场暴雨。果然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砸在皮肤上微微犯疼。 燕宸让人撤了摆在军帐之外的兵器和旗帜——这段时间他住在禁军军营里。大家当他是个闲官,对他视而不见,他也就没什么可做的。除了到当值的日子去皇宫巡逻,剩下的时间就在营里收收兵器,看看风景。只是有时候燕宸会恍惚,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直到年青唤了他一声“大人”,他才反应过来。
第4页 他现在是梁玄靓的臣子。 他被年青这一声弄得有些心烦,语气里自然带上了一点怒意。“何事?” 年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小心说道:“三天后是皇上去伽蓝寺祈福的日子。” 燕宸一愣——他竟然把这事忘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为人臣子。 伽蓝寺是大庆的第五位皇帝燕珣为其弟齐王造建的寺庙——当年齐王燕云英勇善战,为大齐开拓了不少疆土,可惜燕云葬身于一场大火之中。燕珣思弟心切,便建了这伽蓝寺作为纪念。久而久之,这伽蓝寺便成了国泰民安的拜谒之地。皇帝亲自去伽蓝寺祈福,成为国家礼教的大事,光是伴行的官员就有数百人,加上宫人侍从,这场面仗势可谓浩大。 燕宸小时候见过父皇祈福,也是在伽蓝寺。不过那时他还小,只是好奇地在寺庙里围着打坐念经的僧人看来看去。只那一次之后,他便再未来过。后来他十二岁代父亲征,燕桁曾亲自来伽蓝寺为他吃斋祈福,果然那一次他得胜归来。 他永远忘不了他归来的时候,父皇就在皇城门口等着他,眼眶湿润。 “能有宸儿这样的儿子,是朕一生所幸。” 众人口中昏庸无道,荒淫无能的代国皇帝燕桁,却是个对儿子十分慈爱的父亲。那时候燕宸想,他将来一定要当个好皇帝,开创一番盛世繁华,不负父皇和大庆子民所望。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国土。南北之地歌舞昇平,东西之天日月交辉。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四方诸国俯首称臣。 君明臣贤,天下太平。 可是如今,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别人得到本属于他的一切。 梁玄靓…… “守卫的士兵都安排好了吗?” “回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千机军左右将军带着将士在四周把守,燕宸这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掌监随便问了几句就离开了。 皇城中的事情传的快,散的也快,小皇帝封了前朝太子从五品禁军骑都尉的事情也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渐渐淡去。燕宸站在寺庙的走廊里,看着远方隐约在烟云处的青山,不知在想什么。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想明白,可是有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 一位僧人提着一桶水走来,显然这位僧人年事已高,只是一桶水都让他气喘吁吁。燕宸便走上前去,伸手接过水桶。 “多谢施主。” “大师不必客气。” 帮僧人把水提到房里,燕宸准备离开。那位僧人却叫住了他,说施主好心,帮了贫僧一回,不如让贫僧为施主解一签,以报施主之恩。 燕宸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到桌子上的一盒竹籤,犹豫了片刻,伸手取了一签,交给僧人。 “……那就有劳大师了。” 僧人拿起,悠悠念道:“相逢便相识,相识后相知。有情似无情,是劫亦是缘。” 施主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人,让自己心绪不宁? “什么人……”燕宸笑笑,说大师果然高明,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我与他本无交集,却因为父辈的恩怨纠缠一起,我不知他想法,亦不知该怎么做。 僧人点头,说人生在世,不过是匆忙数十载,能相逢是缘,能相知也是缘。可是缘来如梦,缘去如风。放得下是一场善缘,放不下的也就成了劫难。 “哦?”燕宸茫然,“不知大师有何高见,可以破除我这劫难。” “千迴百转,纠纠缠缠,躲不掉的终须来过,躲得掉的来去随缘,是劫亦是缘。不过是终究是劫还是缘,还是要在施主的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燕宸颇感无奈——难道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梁玄靓的臣子,帮着仇人治国平天下? 看来这劫难,他是躲不过了。 僧人一直面带笑意,他说施主不必伤感,贫僧看施主器宇不凡,定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燕宸苦笑,“大师可听过一句话,叫窃珠者诛,窃国者侯?” “贫僧未曾听过。”僧人说道,“不过贫僧和天下百姓的愿望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君明臣贤,天下太平。” “君明臣贤,天下太平……” 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 若是六年前没有发生那种事情…… 不过世事总是难料,我没有机会,也不可以后退。 “愿四海归一,我大凉盛世长安。” 梁玄靓向佛祖行礼,文武百官也跟着跪下。想必能让皇帝心甘情愿行大礼的只有神灵。 燕宸只是在佛堂之外守着,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看不到也好,看到了堵心。 “哼!”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燕宸一跳,他回头就看到了梁玄靓的脸。 祈福结束了。 燕宸跪下。 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梁玄靓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燕宸觉得莫名其妙,他等着这小皇帝发话,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 燕宸抬头,看到梁玄靓离去的背影。 “一切皆是定数。”站在佛堂门口的住持开口说到。
第5页 燕宸看向他。 ……这不是今天那位打水的老僧人吗?!! 从那天以后,燕宸总有种隐隐的危机感。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祈福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又安然无恙。 或许是小皇帝只是孩子脾气犯了,那个住持没跟他说什么。 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小皇帝——这天燕宸当值,晚上东宫却起了火。尽管燕宸立刻让将士们救火,大半的楼宇也烧为了灰烬。 “混帐!” 砚台砸在头上,温热的液体流过眼角,眼前的事物染上一层朦胧的红色。 站在书房一角的杜管宣不敢说话。 梁玄靓的衣袖带起来几张纸,正好落在燕宸的面前。 他跪在地上,看到那几句字的时候瞳孔放大。 窃珠者诛,窃国者侯。 “爱卿真是好心气啊。”梁玄靓盯他,“朕饶你一命,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不是让你给朕添堵的!”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当然逃不过!” “传朕旨意,禁军骑都尉玩忽职守,懈军当斩。然先帝曾昭告天下,减轻死刑。是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依令者笞三十,朕再赏十杖。骑都尉下去领罚吧。”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朕还有一句话要送给爱卿。” 来日方长,朕可会对爱卿好好关照的。 燕宸已经一身冷汗。 “臣……谢陛下恩典!” 早上年青把燕宸背回到营帐后就立刻给燕宸上药——四十杖分打在四肢和背部,整个人都染上了血。年青没见过这种场景,被吓得不清,只能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叫“大人”。 听到年青的声音,燕宸连眼都睁不开。他微微皱起眉头,用气声说了两个字,“别吵”。说完就晕了过去。 年青彻夜未眠照顾他,第二天晌午他总算是醒了过来。他身子骨年轻,那四十杖虽疼但是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昨天白天刚下了雨,晚上怎么就起火了呢!这火又不是大人放的,大人不该受这么重的责罚!” 燕宸无力地朝年青笑笑,说本就是我当守失职,只有我一人领罚已经是皇上开恩。 年青有些着急,“这又不是大人的错!” “不是我的错……” 确实啊。 东宫是太子住的地方,他烧东宫,分明就是在警告我这个前朝太子。我的生死,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 哼,真是个不简单的小皇帝。 来日方长…… 东宫失火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多大争议——毕竟这天子发了话,谁还敢乱嚼舌根。 燕宸在军营的日子却难过起来。右将军欧阳毅下了命令,让燕宸去兵器库守着。兵器库湿潮,为了保护兵器就得天天擦拭,晾晒。燕宸的身体本来就没恢復,每天在兵器库呆着,染了咳疾。从五品骑都尉居然在兵器库里天天擦拭兵器,说出去实在是让人笑话。年青沉不住气,和嘲笑燕宸的将士起了好几次争执。燕宸倒是淡然,这命令到底是谁下的他心知肚明,他只是觉得这小皇帝报復人的方法也是太小孩子气。 这种人怎么配做帝王?!! 年青取了水,舀了一碗端到燕宸面前。 “谢谢。”刚喝了几口,燕宸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年青一边帮燕宸顺背一边说,“您身体还没恢復,这些活就让属下来做吧。”说完就开始擦拭那布满潮土的兵器。 燕宸盯着年青看了会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突然问年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您是我的大人,我当然对您好了。”年青说话总是带着一种少年的清爽坦率。他说大人是好人,大人对年青好,年青自然对大人好。 燕宸听他这话,觉得好笑,便接着问,我怎么对你好了? “嗯……大人不像伙房那些人,大人从来不骂我,也不打我。” “呵,是吗。”燕宸笑笑,“……年青,你是什么时候入军营的?” “属下十岁就在军营了。我从小就没娘,我爹是先帝的手下,可惜在打进皇宫的时候死了,我就一直在禁军军营里呆着了……呀,属下又说错话了!”年青打了自己脑袋一下,“叫你这混脑子,管不住自己的嘴!” 燕宸摇头,说无事,你父亲的事情和你也无多大关系。 听燕宸不怪他,年青立刻傻笑着说,我就知道大人心地善良,不会计较过去的事情! 这句话让燕宸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他无奈摇头。 我要是真的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就好了。 有些事情,不是计较不计较,记恨不记恨——那是融在血中的责任与命运。 ……所以我不能死。 哪怕前方万分险恶与艰难,我都只能走下去,不能回头。 第二天天还未亮,欧阳毅派人送话,圣上让送新铸好的金佛去伽蓝寺。燕宸看了眼还在地铺上熟睡的年青,嘆了口气。他给年青掖好被角,然后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气息,或是在兵器库呆的时间长了,抬头看橘红的朝阳都觉得刺眼。
第6页 燕宸的咳疾还未好,还得抱着一尊金佛爬山路,到了寺院门口已是气喘吁吁。 他扶着石像深吸了几口气。 “贫僧就知道今日就贵客临门。” 燕宸闻声抬头。 那位僧人笑容和蔼。 静松大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伽蓝寺的住持方丈。据说皇帝五岁的时候染过恶疾,幸得静松大师相救,才活了下来。小皇帝对静松十分信任,时不时就找静松参讨佛理。 静松引了燕宸去厢房,沏了杯茶给燕宸。燕宸呷了一口,顿时感觉喉咙一阵清凉。 静松笑道,“大人的喉咙舒服点了吗?” “多谢住持。”燕宸说,“早闻静松住持医术高明,果然名不虚传。” “燕大人不应该怪贫僧吗?” “嗯?” “皇上责罚你了吧。” 燕宸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静松如此直接。 ……既然住持这样说了,那燕宸也就直说了。人家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况且我还帮过住持,不知道住持为何要害在下? 静松摇头,说贫僧并不是想害大人。 “大人可还记得从贫僧这里抽到的签文?” “自然是记得。” “劫缘皆是因人起,由因至果。燕大人如今的劫难,不过是当初种的因现在的结了果。” “当初的因?”燕宸大笑起来,“是啊,毕竟如今已是另一番天下。” “贫僧说的不是这个。” “哦?那是什么?” 我可不记得我和那小皇帝还有什么私人恩怨。 静松又给燕宸沏了一杯茶,声音沉稳缓慢,“大人聪慧博识,总会想明白的。” 燕宸皱起眉头。 ……我想不明白。 若是说只是因为我是前朝太子,威胁到梁玄靓的皇位,他大可杀了我以绝后患。可他留我一命,封我做一个无权军官,处处刁难,到底为何? 我种的因? “大人,现在三更,该去巡夜了。” “嗯。” 那日从伽蓝寺离开之时,静松送了燕宸几包药茶,说是可以缓解咳疾,这几日燕宸的咳嗽果然好了很多。 年青还是不放心他,带了披风非让他披上。他就笑了,说这才八月初,你要热死我啊?年青立刻摇头,“呸呸呸!大人才不会死!” “呵,你啊!” 皇宫里过了三更就要熄了烛火,除了宫殿门前固定的几个掌灯,见不到半点光。好在今夜明月当空,照得人的影子清楚,也算是有点生气。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脸庞的时候,让燕宸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慢声唱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年青听得煳里煳涂,“大人,您这念的诗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是看见这一轮明月,有感而发罢了。” 明月当空,人生的自由得意,也就在这一时了。 突然,远处天空的光落入他的眼中。 明明皇宫里半夜不让点这么多明火的…… 那个方向是…… “那是皇上的寝宫。”年青半遮着嘴,小声说到,“属下听说,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被人射瞎了左眼。这夜里皇上就让宫人把寝宫里的灯都点亮了,估摸着是害怕黑,才把这长明宫照得跟白昼一样。” “他瞎了一只眼?”燕宸身子一僵。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夜里,他也遇到过一次梁玄靓,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让人不舒服。 他的左眼,暗的深沉。 劫缘皆是因人起,由因至果。 ……这么说?!!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章 中秋溯情 燕宸想起来十三年前,大庆皇宫里举办宴会,大臣们带着家眷去皇宫赶赴中秋宫宴。歌舞昇平,把酒言欢,好一副祥和的景象。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花园角落的假山后面,几个小孩子扭打一团。 那时他还是太子,只有十岁,性子还十分顽劣,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抓着一个大臣的儿子拳打脚踢。末了命人把那个孩子架起来,还取了一把弓箭。 “本太子最擅长的就是射箭了。”他说得颇为得意,“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本太子的本事!” 那孩子还未来得及大喊,便听得“嗖”的一声。瞬间粘腻的血液带着铁锈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他身上的四爪金龙袍被染上一片红色。 那个孩子,就是梁玄靓。 他射瞎了梁玄靓的左眼。 如今我们再遇,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是可笑,还是可悲? 生在帝王家,难断帝王事。 梁玄靓最近心情很是烦躁。 那日他去伽蓝寺祈福,请静松住持卜了一签。签文上写着“相逢便相识,相识后相知。有情似无情,是劫亦是缘”。 “这……陛下是想解什么?” “朕最近对一个人的事情心中不明,想请大师解惑。”
第7页 静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签既是上籤,也是下籤。 事物皆是正反相生,这劫缘也是。陛下问的这个人,是陛下命中的劫难,也是陛下命中的缘分。 “是劫是缘,还要看陛下如何抉择。” “哦?”梁玄靓想了想,笑道,他确实是朕的劫难。 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朕可能还做不成这个皇帝。 “这……” 看到静松迟疑的样子,梁玄靓笑着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朕不愿为难自己的恩人。 静松嘆了一口气,说陛下是圣人,定能看清个中缘由。 “个中缘由?”梁玄靓苦笑一声,“怕是箇中滋味都尝遍了,朕也难以释怀。” 大师说,朕这签还有的解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静松的语气平平淡淡,“陛下和燕大人之缘之劫,怕是早已根深蒂固。” “哦?”梁玄靓一笑,“此话怎解?” “今早贫僧碰巧得燕大人相助,便予燕大人一签。”他缓缓说到,燕大人抽到的,也是此签。 “是吗……”梁玄靓似有惊奇,可是片刻又恢復平静,他清呷一口茶,“……他说了什么?” 静松略微思索,还是开了口。“他说,窃珠者诛,窃国者侯。” “窃国者侯……”捏紧手中的杯子,梁玄靓冷笑起来——朕在你的心里,就是一个贼子吗?!! 他在白宣纸上写下“窃珠者诛,窃国者侯”六个字,抬手就拿起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混帐!” 身为禁军骑都尉,巡夜时竟然让东宫失火!你这掌监是怎么当的! 任凭那砚台在他的额头砸出个窟窿,跪在下面的人也不吭不响。他只是看着被带落的几张宣纸上的字,没有抬头。 “爱卿真是好心气啊。”梁玄靓盯他,“朕饶你一命,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不是让你给朕添堵的!”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当然逃不过!” 口头上说是按军法杖责四十,可是他知道燕宸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罚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输了,就要有丧家犬的样子! “陛下。”杜管宣给梁玄靓端上来一碗小食,说老奴怕您彻夜看奏摺寒着身子,所以叫御膳房做了点莲子百合羹,您趁热喝了吧。 翻开手里的奏摺,梁玄靓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声“下去吧”。 “是。” 把碗放在木案上,杜管宣却没有离开。梁玄靓放下奏摺,抬头问他:“还有何事?” 杜管宣俯首回到:“陛下,这修建东宫的工匠已经选好了,何时入宫,还得请您做决策。” “东宫……”梁玄靓笑着摇摇头——你不说朕都忘了,朕把东宫给烧了。 “让工部和少府的人看着办吧。” “是。” “对了。”梁玄靓忽然想起什么来,“今日当值的千机军长官是谁?” “回陛下,是左将军李沐。” “李沐?” 今日……不是该燕宸当值吗? “李将军说,燕大人染了恶疾,怕扰了圣驾。等他病好了,会补上这几日的班排。” “哼,补上?看来他还是没把军规军纪记住啊。”梁玄靓说,“告诉李沐,就说朕知燕宸忠心,等燕宸好了,赏他值夜三个月,以示皇恩。” “是。” 说完这些事情,梁玄靓又和平常一样拿起奏摺,静静批阅。他表面淡漠,内里却有些生气——那个燕宸,还真是不知好歹!以为用病推脱就能躲着朕?朕便不叫他好过。 于是第二日他又让杜管宣告诉右将军欧阳毅,给燕宸找点事情做,后来杜管宣回禀,说欧阳毅把燕宸调到兵器库去了。又过了几日,要送给伽蓝寺的金佛铸好了,他便传了口谕,让燕宸送过去。 总是找些个事情使唤燕宸,梁玄靓才觉得自己这心里舒坦点——他燕宸不是自视清高,诩以天之骄子吗?当初他怎么对朕的,朕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小皇帝。 年青端着午食进营帐的时候就看到燕宸坐在桌前发呆。他小心把托案放在桌上,然后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嗯?”似是被这声响吓到,燕宸愣了一下,看到年青之后又露出笑容,“午食端来了?” “是。”笑着在燕宸面前摆上碗筷,年青说大人快趁热吃吧。 “好。” 千机军虽是皇室禁军,却仍属于殿前三军的一支。另外两支禁军羽林卫和龙武骑归于北司衙,而千机军隶属南司衙,每年三军于八月中旬左右于兵部接受审阅,之后由兵部尚书将结果上报给皇上。 今儿个一大早年青就给燕宸准备好了行装——他无功无劳,又是个虚衔,自然没有好的铠甲。于是便穿了平常巡夜的军装,与军队随行。李沐觉得他这一病之后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便把他调到队伍的最后面,省得上头的人见着了说他督军不力。
第8页 “这李沐也太狂妄,大人好歹是从五品禁军骑都尉,他怎么能让大人站个犄角旮旯呢!” “住嘴!”燕宸低声呵斥年青,“现在可是阅兵,不可胡言。” 年青禁了声,眼里却有不甘。 燕宸看他如此,只能无奈摇头。 “齐侍郎到!” 此声一出,在场的将士都行以军礼。燕宸亦然,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来处——走过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蓝衣男子,剑眉星目,鼻樑高挺,浩然而不失文雅。 燕宸有点吃惊——官居三品的门下侍郎居然这么年轻?!! “诸位将士守卫京师,着实辛苦,陛下命齐某代他向各位道声多谢。” 你们是大凉的将士,是大凉的功臣,我大凉如今国泰民安,诸位有莫大的功劳。 “誓死效忠陛下!” 将士的唿喊声震耳欲聋,那人走到军队前面,先是与将士们寒暄了几句,虽是例行公事的话语,却也是慷锵有力。言毕他让人拿来将士的名册,翻开来看,目光落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燕宸。 他扫了一眼站在前排的将领,又将目光落在远处,“禁军骑都尉今日可来了?” “臣在!” 燕宸走出军队,又前进了几步,跪地行礼,开口道:“禁军骑都尉燕宸见过大人!” 齐侍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而皱起眉头,“你怎么穿着巡夜的衣装就来了,你的铠甲呢?” “臣刚入军中,还未置铠甲。” “如此?”他略微思索,心中也有瞭然,便让燕宸起来说话。“既然骑都尉是刚入军中,有些东西置办不齐也可谅解。但是军法礼数不可废,一个军人,怎么能没有铠甲呢?” 来人,去库房给骑都尉找一套好铠甲。 “是!” “多谢大人!” 燕宸回到队中,他目视前方,俨然一副军人做派。齐侍郎不觉嘴角上翘——这个燕宸,有趣。 我齐昭彦活了二十五载,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人。 “有趣?”不觉冷笑一声,梁玄靓把手里的书合上,“国破家亡之人,如今却为敌人卖命,丧家之犬,确实有趣。” 齐昭彦知道皇帝话里有话,便轻鞠一躬,轻声说到:“如陛下所言,燕宸确实是丧家之犬。” 可是丧家之犬,若是能有如此忍性和韧性,怕这犬比勐虎还厉害啊。 听他这么一说,梁玄靓抬了下眼,说你察觉出来了? “微臣虽然只是今天在阅兵上见过燕宸一次,却也能感觉出来此人气势不凡。” 之前听说前朝太子燕宸十二岁就领军打仗,骁勇善战,颇有谋略。今日见他虽然略显病态,可是阅兵期间稳如松柏,那眼神和表情也是难得的坚定,不愧是个军人。 陛下,这个燕宸,可是个祸患。 “朕自然知道。” “那陛下何不杀了他?” 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梁玄靓起身走到窗前。八月中秋,眼看着奼紫嫣红渐渐染上金黄的颜色,生出一股悲凉。 “昭彦,你与朕自幼便相识,朕为什么不杀他,你应该清楚。” 齐昭彦走到梁玄靓身后,接着说到:“正是因为臣自幼和陛下相伴,有些话臣才不得不说。” 臣知道陛下是放不下以前的事,可是江山社稷为重,还请陛下三思。 此话言毕,站在窗前的人却没有一声回答。 书房里异常安静。 过了许久,梁玄靓才开口:“朕现在是一国之君,而他不过是一只丧家犬。”转过身来,梁玄靓面带笑容,他说怎么,你觉得朕连一只丧家犬都收服不了吗? “臣……臣不是此意。”齐昭彦自知言辞逾越,便立刻改了态度,“陛下的决定,自有陛下的主意。” 不过燕宸现在为禁军骑都尉,这官职虽然是个虚衔,却也是三军的人,不知陛下…… “把他当成普通的将士就可以了。”还未等齐昭彦说完,梁玄靓就打断了他,“朕知道你的忠心,且放宽心思。” 若是他有异动,朕定不会饶过他的。 言已至此,齐昭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起手作揖,应了梁玄靓的话。 待到齐昭彦退下,梁玄靓坐在案桌前,翻看着奏摺,这心里却怎么也不舒服——方才昭彦确实言之有理,他也知道,现在杀了燕宸,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是,那从儿时便埋在心里的恨意,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烟消云散?杀了他,哼,朕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让他一死了之呢? “杜管宣。” “老奴在。” “你说,朕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这……”突然被皇帝问到这样的话,杜管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皇帝身边侍奉虽然才三年,却也知道陛下心性多变,不好琢磨。这下又不知皇帝打的是什么哑谜,磕磕巴巴了半天,才完整的说出来一句“大家是九五之尊,决策果断,是圣贤之人。” 梁玄靓不禁笑出声来,“圣贤之人?好一个圣贤之人!”
第9页 他这笑声让杜管宣心中更是惶恐,“老奴……这……” “还是你说话中听。”无所谓地摆摆手,梁玄靓笑着说到:“朕好久没有去看皇后了,起驾紫兰殿吧。” 又过了几日,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中秋佳节,明月当空,正是阖家团圆之时。皇宫里每年这时候都要举行宫宴,就算现在换了朝代,这礼教上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年青一大早就去了集市上——这每逢佳节,将士们虽然可以拿到朝廷的发放的月饼,却怎么也不如这集市小摊上的月饼吃的有滋味。排了一上午的队,总算是买到了两块月饼。一路跑着,年青一回到军营就迫不及待的回到燕宸的帐里,邀功似的把月饼捧到燕宸面前。结果一打开纸包,里面的月饼早已碎的不成形状,面上的花纹都看不清了。 拿起一小块月饼,燕宸不禁笑了出来。“我说你一大早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干什么呢,原来是去买月饼啊。” 年青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他咬着牙,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请大人责罚。” “责罚?” 我为何要责罚你? “属下……属下把月饼弄碎了。” “你啊!”看着年青一脸要哭的表情,燕宸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月饼碎了,照样还能吃。可是规矩,不能坏。” 你是男人,又是个军人,要顶天立地,有男子气概,现在这委屈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啊! “属下……” “罢了罢了。”燕宸拍拍他的肩膀,“此等小事,到不足以惩戒。以后你要是触犯军法,我定会严惩不贷。” 年青一听,立刻直起身子,满是认真地说:“大人之言属下铭记在心,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恪尽职守,终身追随大人,保家卫国!” 放在年青肩膀上的手僵了一下,燕宸看了年青一眼,继而拂手转身,“下去休息吧,晚上还要值夜。” “是!” 待帐中的只剩燕宸一人之时,他不禁苦笑起来——终生追随大人,保家卫国…… 追随我,保家卫国……呵,何来家,何来国?现在的我,保的是仇人家,卫的是仇人的国…… 燕宸啊燕宸,何以至此,你当真是作孽啊! 他张口吃下手中的月饼,只觉得满口苦涩。 遥望思绪何处归,昨日月缺人团圆,今夜月圆人难眠。把酒当歌,觥筹交错,浮光与娇人,魅影与笑言,宴会上的人,怕是永远,都不知愁滋味。 梁玄靓扫视着台下的众人——这些都是他的臣子,大凉的功臣,几番感激陈词,他将天子之威,之礼,之行,都做的恰到好处。 “老臣恭祝陛下福泰安康,我大凉盛世长存!”丞相左志青向皇帝敬酒,其余的大臣也纷纷举杯,高唿到:“臣恭祝陛下福泰安康,我大凉盛世长存!” “好!”梁玄靓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听到此言心中甚是欢喜,“众卿都是贤良之才,大凉之幸!” 仰头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梁玄靓大笑起来。 对,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兴奋与自傲涌上心头,杯中酒一次又一次饮尽,梁玄靓觉得有些醉意,靠在椅子上,微微皱起眉头。 在一旁服侍的杜管宣见状,小声在皇帝耳边说到:“陛下,您要不要先去歇息会。” “朕无事。”抬眼扫了一眼宴会上的众人,那舞姬艷丽的服侍让他觉得扎眼,“朕……朕想出去走走。” “那老奴扶您。” “好。” 等杜管宣扶着他走到清湖花园,一阵冷风吹过,他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站在湖边,看着湖中荷叶漫漫,不禁蹲下来,伸手想摘一叶莲蓬上来。杜管宣却是被吓到了,赶紧说:“陛下小心!您想要什么老奴去摘!可别伤了您的身子!” 梁玄靓一愣,然后站直身子,又往后退了几步。从这里看去,举行宴会的朱凤台恍如梦中的仙境,悬浮于清湖之上,光悠悠,歌悠悠。 多美好的一切啊。 梁玄靓不禁苦笑起来。 突然感觉脸颊上有冰凉的液体划过,他抬头——竟然是下雨了。 “陛下,下雨了,咱回去吧。”杜管宣拿袖子给梁玄靓挡雨,梁玄靓却丝毫不动,过了半晌,才开口说到:“朕想再在这里呆会。” 你去取把伞过来吧,速去速回。 “这……这,老奴遵命。”脱了自己的外衣给梁玄靓披上,杜管宣跑着去取伞。 梁玄靓站在原地,却是若有所思。 中秋……清湖…… 不好的回忆瞬间浮现在眼前,梁玄靓感觉左眼隐隐范疼。他伸手盖住左眼,像是审视一般,目光环了四周,却最终搁浅在假山旁边站着的人身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一身黑色铠甲将它隐藏在黑暗中,却仍旧藏不住他的气息和呆滞的表情。 梁玄靓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就在那里看着朕淋雨吗? 被梁玄靓的喊声唤回神来,燕宸犹豫了一下,然后小跑着到他面前,将伞撑在他的头上,附身说到:“臣方才疏忽,现下也不便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第10页 梁玄靓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就来了兴致——这个燕宸,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你到底,可以隐忍到什么地步? 许久没等到梁玄靓的说话,燕宸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今夜他当值巡夜,路过清湖的时候就看到梁玄靓在雨中站着。 他捂着左眼,最后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搞得自己愣了一下,该不该过去行礼。这下叫他过来,却迟迟不说话,这小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会又在想什么折腾我的法子吧? 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燕宸微微抬起头,却看到梁玄靓竟是在笑着看他。 “朕还没叫你抬头,你就抬头看朕,燕卿的胆子还真是不小。” 听他这么一说,燕宸赶紧低下头说:“臣该死,还请陛下恕……” “没什么该死不该死的。”燕宸打断他,“朕没说让你死,你就该好好活着。”他转过身看向湖面,“今儿个是中秋。” 月夕当赏月,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烟雨误了好月色。 朕记得,十三年前,也是中秋这天落了雨。 燕宸站在梁玄靓身后,身子一僵——他知道小皇帝肯定记着。 记着是谁让他瞎了一只眼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章 有缘人 燕宸从未想到过,儿时的一时顽皮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或者说,让自己这个前朝余孽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自己伤了他一只眼,他让自己国破家亡,这算是自己还债吗? 这代价,是不是太大? 燕宸看着梁玄靓——他今年十七岁,身形上还保留着少年的消瘦,却显露出一点大人的影子。在这细雨之中,略显凄凉。 总觉得,这样的背影很熟悉。 十七岁啊,十七岁…… ……不过只是个孩子。 “对不起。”下意识就说了这句话。 梁玄靓一怔,转过身来看着燕宸,满眼的不可思议。燕宸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时竟语塞了。 他们这样对视了片刻,同样的震惊,同样的不解。 “……呵,燕卿还真是个妙人。”梁玄靓先打破了沉默,调笑着说到:“怎么,觉得朕可怜了?” 有时间同情自己的敌人,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爱卿,你可知否? 燕宸只感觉头中嗡的一声,似有什么迸裂。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颔首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哦?”梁玄靓又被他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微微激怒,咬着牙说:“那燕卿可要记好了。” 他从燕宸的手中拿过折伞,“你是朕的臣子,是朕的人,就得忠君王,遵圣言。” 朕要回去了,爱卿就在这里替朕好好赏一晚上荷花吧。 燕宸行礼,“臣遵旨,谢陛下圣恩。” 这雨是越下越大,连宫里的曲径上都积了一摊水,走过时就在衣摆上落下一层水迹。杜管宣顾不上这些,抱着伞急急忙忙地往清湖跑,却是半路被谁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他眼下就要发火,怒骂到:“哪个不长眼的死东西,耽误了咱家给皇上送伞,我叫你脑袋落……陛下?!!” “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杜管宣拼命磕头,嘴里还喊着:“老奴该死,请陛下赎罪!” 梁玄靓笑呵呵地看着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的杜管宣,说你该死什么啊! 你死了,难道叫朕淋着雨回太华殿? 杜管宣一听这个,立刻起身给梁玄靓打上雨伞,还不忘嘴中念叨着“老奴该死”。 “得了得了,朕饶你死罪。”梁玄靓摆摆手,“赶着明儿个还得上朝,快走吧。” “谢陛下隆恩!” 若是将来事,不得照今生。 早上敬时楼的钟声响起,燕宸才回了营帐。年青一看自家大人全身都湿透了,吓得赶紧照顾燕宸换衣服。倒是燕宸不以为然——不就是淋个雨,又不是什么大事。 “淋雨还不是大事?!!”年青对自家大人这冷淡性子有些无语,说您咳疾刚好了点,就又想着要再咳上三个月? 燕宸笑笑,说我倒还真不怕这嗑疾。 ……我怕的是那小皇帝的心思。 晚上是他巡夜,白天就轮着他休班。好不容易得个休息的时候,年青劝他好好睡一觉,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半天,终究是起身,换了一身常服,去了街上。 许是最近一直在皇宫里当值,如今走在街上也觉得要热闹许多。街坊之间多了许些店铺,人自然也多了起来——这都是梁玄靓的决策,说是东西市离街坊实在太远,便在这大道边上设了一些店铺,好方便百姓们採购。 这小皇帝,还真是有一套安抚民心的方法。 “这位郎君啊,来看看我老婆子自己做的首饰吧,可好看了!” 被一位婆婆招唿着看她做的首饰,燕宸看对方穿的十分破旧,便想着买件首饰好接济一下。谁知这自己出来的急,竟是忘了带钱袋。那婆婆殷切地望着他,一时间叫他十分窘迫。
第11页 “阿婆,我……” “燕都卫!” 听到声音,燕宸回头——齐昭彦招着手向他走来。 “齐侍郎?” “还真是巧了,我说今日我出门的时候喜鹊枝头叫,还想着是有什么好事。”他笑着说道,“看来是出门遇贵人。” 燕宸被他这话说的有些不自在,可看见对方穿着常服,像是也是出来闲逛,便又稍稍松了口气。“偶遇齐侍郎,确实是在下的幸事。” “哈,燕都卫可是谦虚了。”知道再恭维下去也是无趣,齐昭彦便看向了眼前的首饰摊,问到:“燕郎这是要买首饰吗?” 既然是出门遇贵人,不如,让在下送燕郎一件? “这……” “阿婆,你这里可有男子佩戴的饰物?”不等燕宸制止,齐昭彦自己便挑了起来。“我看你腰间并无玉佩……你看着块怎么样?”拿起一块翠绿色的玉佩,举到燕宸眼前——麒麟的花纹,晶莹剔透。 燕宸心中困惑,却也不好直言,微微低头,说燕宸无功,不可收此礼。 齐昭彦知他定会拒绝,没应他的话,直接把玉佩系在燕宸的腰间。 “齐侍郎,这……” “这真是好的很。”微微一笑,齐昭彦便掏出了钱给了婆婆。 ……这齐昭彦,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有缘物曾有缘人。”似乎是看出来燕宸的想法,齐昭彦笑着说到:“我今日见着燕郎,着实欣喜。所做之事,不过都是高兴罢了,燕郎不必在意。” “……得齐侍郎此言,燕宸有幸。” “哎,燕郎实在是见外了。”齐昭彦拂手背后,和燕宸一起走在街上,“你我都是大凉的臣子,互相照拂是应该的。” 官场之外相见,你也不必拘于礼节,叫我昭彦便好。 闻言一笑,燕宸并未听他所说,“没想到齐侍郎是个随性之人。” 齐昭彦倒也不再纠结这个称唿,接着说到:“我等随性,却也比不上燕郎。燕郎十二岁带兵出征,骁勇善战。” 可是让我钦佩不已。 “齐侍郎。”燕宸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齐昭彦,“想来你也是个明快人,何必一言一行,都来试探我?” “哈哈,燕宸果然是燕宸。”齐昭彦笑笑,“不过咱们俩不是彼此彼此吗?” 既然燕郎不愿与齐某再附和下去,那齐某也就直言了。 “当初陛下说要把你收入军中,我上书阻止,却仍未能动摇陛下的心思。” “哼,恐怕不止你一个人阻止吧。”燕宸不以为然。 齐昭彦笑笑,说其他人上书,大都说的是大凉不过开朝六载,陛下又年幼,还需先安抚民心。 你既为前朝太子,又有功德在身,实在是个隐患。即刻处死,民意不服,流放边疆,唯恐再起。 “所以那帮子文臣都建议将你软禁,而后等事情淡漠,再赐死。” 燕宸并不意外,“此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过是从善如流的一辈。” “哎,燕都卫此言差矣。”齐昭彦笑得温润,然而下面说出的话却让燕宸背后一寒。“齐某上书,请陛下立刻暗中处死燕宸。” 看着燕宸一脸惊恐的表情,齐昭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怕是吓着燕郎了,齐某道歉。 缓了片刻,燕宸又恢復到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齐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哈哈,燕郎多心了。今日不过是偶遇燕郎,讨个吉利。”他迈开步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语气也颇为轻快,“既然陛下留你,我身为臣子,定然是要谨遵皇命的。” 你我既然做不成敌人,做朋友也未尝不可。 燕宸走在齐昭彦身后,看他拂手的身影,心中不是滋味。 敌人?朋友? 真是可笑至极。 好在如今梁玄靓并未杀我,我还有时间,陪你们玩。 “朕看你这腰上的玉佩不错,燕卿自己买的?”待到夜里值班,梁玄靓要通宵批阅奏摺,点了燕宸守在太华殿外面。末了些时辰,他唤燕宸进来,本以为他是有事差遣,却不料问起了玉佩的事情。 “是齐侍郎所赠。” “齐昭彦?” “昼里臣去了坊间的街市,碰到了齐侍郎,他便赠了臣一块玉佩。”梁玄靓微微思索,不禁大笑了起来。 燕宸被他这笑弄得不解——这对君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谁知梁玄靓突然又停止了笑声,一脸严肃地看着燕宸,说昭彦果然是有心,知你守在朕的身边,佩戴也得得体一点。 “不过说到底你是朕的人,此等事情他也操心,真是多管闲事。” 听梁玄靓责怪起齐昭彦,燕宸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梁玄靓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过两日朕要去坊间看看,你便跟着朕一起去吧。” “是。” 对燕宸这恭顺的反应让梁玄靓心情十分复杂,他皱着眉摆摆手,说下去吧。
第12页 ……真是不知好歹。 “怕是陛下这不知好歹是在说臣。”齐昭彦听梁玄靓说了此事,竟是觉得好笑,但又不可拂了君王的面子,于是躬身说到:“是臣随性了,一时忘了燕宸的身份,还请陛下赎罪。” 梁玄靓刚换好了常服,伸手抚了抚袖口。他抬眼看了齐昭彦一眼,“你这随性可真是随自己的心思。你以为朕看不出来你送燕宸玉佩的用意?” 雄为麒,雌为麟,寓意太平盛世,天下统一。你这是在提醒燕宸,他如今的处境。也在告诫朕,不要孩子气度用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齐昭彦作了一揖,恭声道:“陛下心思透彻,臣这次是耍小聪明了。” “齐昭彦啊齐昭彦,朕该怎么说你。”梁玄靓嘆了口气,“你啊,有时过于聪明了。” “陛下于我有再生之恩,臣自然要多为陛下考虑。”齐昭彦说,“况且后宫新封了王美人,陛下当是早为我大凉做打算。” “呵,行了。”梁玄靓嘆口气,“说到底你与朕一起长大,于情来说,你如我兄长,我定是不会为难你的。” 走,陪朕去坊间看看。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章 开个玩笑 要想安抚民心,平定天下,除了征战四海,还要整顿民生。大凉开过不过六载,又是起兵夺位,国库自然紧迫的慌。梁玄靓年幼继位却暴虐成性,在民间并没有多好的口碑。所以梁玄靓要想稳定民心,自然得在稳定国家上花了心思。改革盐税,重整坊市,百姓这口里,才念及了当今圣上多好。 这话听到燕宸耳朵里,虽然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时日他一直跟在梁玄靓身边,他虽然才十七岁,却是一套大人做派。外朝的上书他都一一过目,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夜。如今陪他来坊间视察,见他和那些小贩谈起物价来一套一套的,可见他是下了多大功夫。 看着梁玄靓穿和乡亲百姓坐在一起,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一点帝王做派都没有,燕宸就感觉胸口一阵闷气。 “莫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当这天下的帝王吧?” 燕宸回过头,便看见齐昭彦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他对齐昭彦这人的印象实在是难以描述——城府颇深,心思缜密,亦敌亦友。 这种人,实在是叫人讨厌得很。 齐昭彦知道燕宸对他作何想法,倒也不点破,只是悠悠说到:“一会儿我还要去中书省处理公事,你就好好陪着皇上。” “……你就不怕,我对皇上不利?” “这是陛下的意思。”齐昭彦笑着说,“而且以你燕宸的聪明才智,此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燕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臣遵命。” 等齐昭彦走后,梁玄靓走了过来。他看了眼齐昭彦离去的方向,然后问燕宸:“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齐侍郎嘱咐臣好好保护陛下。” “呵,他还真是有心。”梁玄靓笑笑,转身迈步,燕宸趋步跟上。 这一路他俩一句话也没有说,梁玄靓在前面走着,燕宸在后面跟着。直到风月楼,梁玄靓停下脚步,燕宸亦是停下。梁玄靓走进楼里,燕宸也走进。他们就这样上了阁楼,进了一件房里。 梁玄靓招了小二上壶好茶,房间里便只剩下他和燕宸两人。一时间气氛静的有些诡异——平时就算是在宫里值夜,也是有杜管宣陪在梁玄靓身边。如今只有他们两人,是在是叫燕宸浑身不自在。 梁玄靓倒是一脸淡然笑意,冲着燕宸招了招手,说燕宸,坐过来。 燕宸一愣,不知该作何行动。 “我叫你过来。”见燕宸没有动作,梁玄靓有些不耐烦,他干脆起身抓住燕宸的手,将他拽了过来。 燕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缓了片刻才应了一声“是”。 “呵,你这位前朝太子还真是面子大,朕都请不动你了。” “臣是受宠若惊了。”燕宸端起茶壶,给梁玄靓倒茶,却是被止住了——梁玄靓拿过茶壶,将燕宸的茶杯倒满,又倒满自己的。 燕宸微微垂眸,只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梁玄靓的一举一动,思忖着对方的心思。 “你也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放下茶壶,梁玄靓端起茶杯,轻吹水面,“朕说过,朕现在不会杀你。” 还是说之前朕跟你开了些小玩笑,你怕了? 燕宸心中一怔,随即放下心来,“既然陛下不是来取笑臣的,又何必命臣跟着您一起来坊间。” “世间的事情要是都追问个所以然来,岂不是纠结死?”梁玄靓说,“不过非要说个理由的话……那些文武百官实在是无趣。” “陛下觉得臣有趣?” “有趣,自然是有趣。”他又给自己倒满茶水,“若是无趣,咱们两个还能坐在这里对饮吗?” 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燕宸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却觉口中十分苦涩。 梁玄靓见燕宸皱起眉头,不觉笑了出来。
第13页 “苦吗?” “……苦。” “朕这杯不苦。”将自己的杯子推到燕宸面前,梁玄靓微微抬起下巴。 燕宸迟疑了片刻,然后端起梁玄靓的茶杯,一饮而尽,却一下子咳了出来。“这茶……” “哈哈哈哈,是不是更苦?”见燕宸眉间微怒,梁玄靓竟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地笑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被梁玄靓耍了一道,燕宸一时有些窘迫——他竟是连这样小孩子的恶作剧都识不破了。 “……陛下是万圣之躯,还请陛下莫要再愚弄臣了。” 梁玄靓却不以为然,他捧腹大笑,完全没了成为君王的样子。 看着眼前少年笑得如此开怀,燕宸不知自己端着茶杯的手是该举起还是放下。 “放心,这茶多喝了,对身子有益无害。”看燕宸一副为难的样子,梁玄靓停下笑声。他拿过燕宸的茶杯,喝了一口,“这茶叫落霜白,是静松大师种的茶叶,据说可以明目益思。” 燕宸一听“明目”二字,不禁抬头看梁玄靓。梁玄靓依旧淡然,把茶倒满之后接着说到:“真是多亏了你啊,朕喝这玩意喝了十三年。” 这打趣的语气叫燕宸心中微微颤动,他不禁看向梁玄靓的左眼。 ……说到底,是自己先负了他。 “……我那时年少无知。”他微微颔首,说:“若是陛下记恨此事,我也无话可说。” 要杀我,还是囚我,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看着燕宸平静的样子,梁玄靓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要说他不记恨燕宸,那定是胡扯。他不得不承认,把燕宸留在身边,不杀他,而是看他恭恭敬敬地做大凉的臣子,臣服于自己的脚下,确实有一种报復的快感。可是他毕竟是大凉的君王,君王就要有君王的气度和睿智。 况且他还没有和燕宸玩够。 “咱们的帐可以慢慢算,眼下你只需记住,你是大凉的臣子,是朕的人。”梁玄靓说。 既然是朕的人,就得听朕的话。 燕宸面无表情,心中却感觉可笑——又是这句话,燕宸想。或许是这小皇帝记恨自己,才想着将自己留在他身边。每日形影不离,不过就是为了让他看清现在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于我这样的人,仅是皮肉上的痛招不了软,要打,便要把我的心也打碎。 这小皇帝心机还真是重。 可你说他心思过重,却也是连着好几日不上早朝——他封了参知政事王艺臻之女王姒为美人,日日留恋温柔乡,不到几日,又加封了她为淑妃。一时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要忌惮她三分。 他想,这个小皇帝真是嘚瑟了几天便忘了君主礼义,竟然将治国当成如此儿戏。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他来折腾我。 然而数日之后,梁玄靓却又找了折腾他的法子。 “武演?”看着李沐给他的令书,燕宸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小皇帝竟然叫我去武演? 他不是孩子脾气又犯了吧?各国使臣的群宴武演,怎么叫我一个禁军骑都尉去? “陛下的旨意不可违抗。”李沐实在是想不通皇上为何会叫一个白面书生代表千机军去武演,不过既然是皇上亲自任命,他这个做将军的只能好好督促燕宸。“这武演可关乎三军的士气,陛下的颜面,你这书生可别丢了三军的脸。” 一会儿我便带你去操练场,亲自监督你练习。 李沐这一副认真的样子,让燕宸有点可笑——这李沐怕是在疆场上不羁习惯了,也不忌讳和他这种身份的人说话,反而还像是训练新兵一样直言□□。 小皇帝眼光不错,让这样耿直忠心的人当殿前三军的将军,不赖。 来到操练场,李沐二话不说就把一支枪扔给了燕宸。 “先耍几个招式。”他又拿起一支枪,“让我看看你的底子。” 众将士在队伍中站得笔直,就算心中多有困惑也不敢再面上表现出来。 看了眼李沐,燕宸握紧手中的铁头枪。“那就请李将军赐教了。” 拦,拿,扎,刺,李沐招招紧逼,不给燕宸喘息的机会。燕宸虽然许久不碰这些兵器,身体却仍记着年少时学的那些招式,又在战场呆过几年,对李沐等进攻并不陌生。李沐上步身刺,他便抽枪斜抱,李沐平反枪拧,他便扒枪上拦。如此这么一来二去,竟是半晌也未分出个胜负。直到又过半刻,李沐迎头直刺燕宸眉梢,离燕宸眉间一指处停了下来——燕宸的枪离他的腰,也不过一指的距离。 ……没想到你这个白面书生还有两下子。 “李将军过奖了。”收起枪来,燕宸将其放入兵器架。李沐却一直看着他——或前朝太子燕宸是个疆场上的英雄,这并不是谣言。 “无论是不是谣言,燕宸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梁玄靓正在看各国使臣送来的朝见文书。听完李沐汇报今日武演操练之事,他觉得有趣——他虽然没有真正见过燕宸的武功,却也是听不少人说过燕宸在战场上的英姿。 “你试他身手的时候,出了几分力气。”
第14页 “回陛下,臣一开始留有余力,可是后来……” “后来你也认真打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文书,梁玄靓抬头看了李沐一眼,然后笑着摇摇头,“燕宸是你的属下,你有此勐将,想必三军武演定会十分精彩。” 李沐这人性子直,听梁玄靓如此说,这高兴劲一上来就口不择言。他说陛下说的是,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小白脸连枪估计都拿不稳,没想到他身手还真是不错,我都好久没有打这么痛快了! “哦?”梁玄靓微微抬起眼皮,“看来他燕宸确实有两下子,竟能叫你这个铁打不动的疯狮子也赞赏三分。” 你啊,要是在前朝,说不定能和他一起征战沙场呢! “这……臣生性粗鄙,忘了燕宸的身份。臣并不是有意要夸他的……” “那你更是发自内心了?”突然板起脸来,梁玄靓眯起眼睛,语气也带上了三分寒气,“你觉得朕不如他吗?” 皇帝这么一说,李沐心里更没了底,他不如齐昭彦聪明,会揣摩圣意,只得下跪磕头,大喊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下饶臣口舌之罪。” “罢了罢了。”梁玄靓摆摆手,“既然是朕叫燕宸入的三军,他现在就是朕的人。你夸他,证明朕的眼光没错。朕开心。” “臣……臣惶恐。” “你要是惶恐了,谁帮朕打江山呢?”起身下阶,梁玄靓伸手扶起李沐。“自先帝在世,你便跟着我梁氏征战四周,朕晓得你的性情。我大凉今此,李将军功不可没。” 这话说的三分威严,七分真诚,李沐心中顿时无限感动,他又作一大礼,说李沐自当为陛下,为大凉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待李沐走后,齐昭彦从帷幔后走出来,啧嘴说到:“陛下这俘获人心的伎俩,可真是叫在下佩服,佩服。” 梁玄靓笑笑,说看你是为朕奔波而回,朕便不和你计较。 若是下次让朕再听到不舒服的话,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齐昭彦恭敬行礼,说臣谨记陛下教诲。 “你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跟朕说说,你今日跟那帮子藩蛮使者说了些什么。” “哎,看臣这一时高兴的,差点把正事忘了。”齐昭彦坐在下殿,说臣今日和三国的使臣都见了一面,谈了商贸和朝贡,不过最好玩的还是吐蕃。 “吐蕃的格桑德吉贊普,想要和大凉联姻。” 燕宸思忖了一下,“朕记得吐蕃的贊普格桑德吉是个女人。” “陛下好记性。”齐昭彦说,“臣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梁玄靓懒得理他油嘴滑舌——他现在更好奇这个格桑德吉会选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章 武演英雄 大凉自开国以来并未接受过四方朝贺。一是梁氏刚得皇位,安内为重;二是外蛮一听这大凉的皇帝只有十七岁,未免有些咋舌。加之梁玄靓掌朝四年,却是未掌得兵权,实在是不能令人信服。 然而日子见久,突厥势力崛起,有吞併藩国的打算。他们看大凉日益强盛,不得不为自己国家的将来打算。加上吐蕃努氏和索氏的王权之争总算结束,努氏的努·格桑德吉成为吐蕃的第一位女贊普,她正需要依靠大凉的势力来稳固她的地位。 梁玄靓想,这真是一个好机会。 广武校场上战旗矗立,观台之上樑玄靓坐正位,朝臣依东按品阶顺坐,吐蕃、突厥、鲜卑三国使节依朝贡沿西顺坐,吐蕃贊普则坐在离梁玄靓最近的位置。这位女贊普今年二十又三,为了争夺部落的首领一直未婚,如今她终于如愿成为了吐蕃的贊普,但索氏的残余势力却仍叫她不安。她这次来,大凉一个目的为了打通吐蕃与中原的商贸,另一目的便是联姻,好稳固自己在吐蕃的地位。 注意到格桑德吉张望着校场上的男子,梁玄靓笑了,他说:“吐蕃贊普要是看上这校场上的哪个男子,直接跟朕说,朕帮你点名。” 格桑德吉一听这个,问到:“大凉皇帝说话可算话?” “朕一言九鼎,当然算话。” “那我要是说我看上陛下您了呢?” 梁玄靓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她:“那便等百年之后,梁氏后辈继承了大凉的江山,朕便去你吐蕃走上一遭。” “这……”梁玄靓这话隐隐透着压力,格桑德吉略微迟疑,然后一笑:“大凉皇帝果然有大智慧,格桑德吉佩服。” 梁玄靓未接她的话,只是笑着看向武演台。 此次武演先是大凉的陌刀兵与骑兵的排演,战鼓声与号角声震耳欲聋,将士们一手一足都十分精彩。到了之后更是高唿大凉盛世长存,国泰民安的口号,光是这阵势就将来访的使者吓住了。 “好!”突厥使臣不禁拍手贊到,“大凉皇帝治国有方,这样的军队真是叫人既羡慕又敬畏啊!” “突厥使臣,这不过是我大凉太仓一粟。”说话的是辅国大将军司马慎,他一脸傲慢样子,说我大凉的军人,可是无坚不摧的,可不像那些小藩国的人,一盘散沙。
第15页 突厥使臣被他压的无话可说,一时涨红了脸。倒是鲜卑的使臣坐不住了,起身说到:“大将军这话是在嘲讽我等吗?” 司马慎更是来劲儿,说我嘲笑你又如何? 突厥使臣一听,更是来气,说你们大凉就是这么接待我们来朝贺的使臣的吗? “不过就是仗着人多而已,你们的将士哪有我们草原上的英雄厉害!” 齐昭彦见形势不对,刚要说话。却瞥见梁玄靓一个制止的眼神,便禁了声。梁玄靓开口,说方才不过是军队行演,花式多了些。 “昭彦啊,下面该什么来着?” “回陛下,接下来该是打擂台了。” “既然是擂台,那就是一对一的比试。”梁玄靓看向突厥使臣,说:“朕素来不喜以多欺少,这比试也算是公正。” 听闻突厥的壮士力大无群,那就和朕手下的兵来比比。 “好!”格桑德吉拍手称道,“我也想见识一下大凉的将士。” 不一会儿,武演台上就站了一个突厥打扮的壮汉。 “这可是我们突厥最强的壮士,他可是一拳就能人一头熊晕过去!” 在场的官员看着那虎背熊腰的壮士有些吃惊。 “我来!”一个将士上场。还未行礼那个壮汉就攻了过来,他委身躲过,却还是踉跄了几步,差点掉下台子。刚准备回身反击,那壮汉却一个泰山压顶,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下一个!” 那突厥使臣十分得意地看向司马慎,司马慎鬍子都气歪了。众人倒吸一口气,偷偷看梁玄靓的反应,谁知梁玄靓却是一脸无所谓,淡定地喝茶。 等第二个人又被那壮士打下来的时候,齐昭彦有些坐不住了走到梁玄靓身边,附耳小声说到:“陛下啊,现在可关系到大凉的面子,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梁玄靓看了他一眼,伸手招来杜管宣,耳语了几句,杜管宣便下了观台。不一会儿,一个黑衣将士走上檯面。 “燕宸?!!”齐昭彦吃惊地看向梁玄靓,梁玄靓却是笑了一笑,继续看比赛。 燕宸站在台上,看着对面的突厥壮士,微微皱起眉头——这小皇帝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突厥壮士上下打量了燕宸一番,然后嘲讽地笑了出来,那笑声迴荡在校场,让在场的人都很不舒服。 燕宸本来就脑袋里谜团一堆,被他这笑声弄得更是心烦意乱,起身一个后翻踢,正好踢在那壮士的下巴上。那壮士连着退后几步,感觉下颌骨一阵疼痛,竟是被踢脱臼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有些懵,随即便大声叫好。三军的将士们更是被鼓舞一般,一齐为燕宸吶喊助威。 一时间燕宸胸中的志气也砰然而至——他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带兵出征对战突厥,那是他这二十三年来最辉煌最畅快的日子。一时间热血沸腾,他似乎又回到了疆场之上,面前的敌人再如何强大,也比不过他一颗好胜的心! 他不禁嘴角上翘,冲突厥壮士招了招手。 那突厥壮士被他这一个动作激到,大吼一声扑上前去。燕宸向后一撤,侧身抓住他的腰带,一个翻身,踢了腘窝的位置,他便跪在了地上。燕宸用腿压制住壮士的下半身,手则按着他的后颈,两人这样叫着劲。然而对方确实力大,一个勐劲挣脱了燕宸的束缚,撞向燕宸。燕宸被撞得后退几步,他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在台上看到这一幕的梁玄靓不禁攥紧了手,直到他看到燕宸主动出击,一个巧力将突厥壮汉放倒在稍微放松了手劲。 此时燕宸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收拾眼前这个人——他不是第一次和突厥人交手,深知只是靠蛮力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于是他改攻为守,等到了对方进攻的破绽,就在壮汉的关节部位狠狠一击。这样几个回合下来,那壮汉只觉得浑身酸疼,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拍拍自己的双手,燕宸问:“怎么样,服气不服气?” 那壮汉满脸怒意地看着他,胸口因为喘气起伏得厉害。“啊!!!” 看着大叫着沖自己跑过来的壮汉,燕宸也做好了突击的准备,他身子微微前屈,一副要和对方迎面相冲的样子。 在场的人不禁屏住了唿吸,连梁玄靓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燕宸,可莫叫朕失望。 注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燕宸脚下扎稳步子,突然向后折腰,那壮汉的一拳,只砸了个空气。此时燕宸提膝而起,攻其下三路,打乱对方的阵脚之后,抓住其腰,借着前沖的力量,将其摔在地上。 这一摔,那壮汉彻底瘫在了地上。 “好!”齐昭彦不禁大喊起来。众将士也一同喊到:“好!” 此时突厥使臣的脸色十分难看,方才“口出狂言”。眼下却没了圆场的办法。 “突厥的勇士,果然名不虚传。”梁玄靓开口,“不过看来还是朕的人,更胜一筹。” 突厥使臣只得尴尬说到:“呃……哈哈,大凉的英雄果然厉害。” 梁玄靓轻哼了一声,说他到也不算是大凉的英雄。 不知道使臣有没有听过燕宸这个人。 “燕宸?!!”只是这两个字就叫那使臣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第16页 十一年前,突厥与大庆大战,他们在白通耗了半年有余,终究是在一场大雨天被大庆突袭,全军覆没。而那大庆军队的头将,就是大庆太子,燕宸。 难道说?!! 那使臣不敢继续往下想,却听梁玄靓高声叫到:“燕宸,你过来!” 竟然是燕宸!!! 燕宸还沉浸在刚才的比试中。听到梁玄靓的声音蓦然一怔,才觉醒自己这是在武演当中。他平息了一下气息,走到观台前行礼。 梁玄靓显然心情很好,“你方才的表现很是精彩,不亏是前朝太子。突厥使臣,这位就是朕的禁军骑都尉。” 燕宸不禁打了个寒颤——自从燕宸入了千机军,梁玄靓便再没有提过他前朝太子的身份,只是一味地告诫他,要知道听他的命令,忠于他。现在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提这个,真是叫他难堪至极。 而梁玄靓却笑了,说燕宸啊,你让这些使臣们好好看看你,让他们记住你是我大凉的将才。 “是。”他咬紧牙关,站到那突厥使臣面前。那突厥使臣,早已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半天才磕巴出一句“□□万岁”。 燕宸看着吓得语不成句的突厥使臣,突觉一阵心酸——梁玄靓的笑声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耳膜。 格桑德吉仔细打量着燕宸,突然扭头对梁玄靓说到:“不知大凉皇帝刚才说的话算数不算数。” 梁玄靓止住笑声,看向格桑德吉,“当然算数。” “我们吐蕃敬佩勇敢的英雄。”她看向燕宸,“这位叫燕宸的壮士,我为你的勇气和力量所折服,你跟我回吐蕃。” 一旁的齐昭彦听到这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吐蕃贊普可真是直白,这是直接要人啊。 有趣,梁玄靓想。他瞥了一眼燕宸——燕宸退后一步,朝格桑德吉行礼,“承蒙贊普错爱。” 燕宸不过一介匹夫,实在是难以承得贊普的厚爱。大凉还有许多优秀的男子,贊普有成,貌美,定会找到最好的郎君。 听燕宸说了这么半天,格桑德吉有些恼怒,“你说这么多,是在拒绝我吗?” “燕宸不过是为贊普着想。再者,若是贊普选夫婿,定是要文武双全。燕宸鲁莽,不如齐侍郎才华。” 一旁还等着看好戏的齐昭彦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急忙着说:“燕都卫可别开玩笑了,愚娶妻已三载,育有一子,可是当不了这份荣面。” “看来只好拂了贊普的面子了。”梁玄靓说到,“我们汉人讲究含蓄谦虚,怕是朕的禁军骑都尉被吐蕃贊普的热情吓到了。” 反正还有些时日,婚姻乃大事,吐蕃贊普也不想如此草率吧。 大凉皇帝亲自开口,格桑德吉也不好再纠缠——她毕竟是吐蕃的首领,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失了自己的体面。 燕宸胸中舒了口气,他行礼退下的时候偷偷抬头看梁玄靓,却正好和梁玄靓的目光撞上。一时有些茫然——梁玄靓看着他的眼神既有讽刺又有不屑。 ……实在是叫人不舒服。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章 云开月明 武演结束后,皇帝回宫休息,使臣被鸿胪寺的官员安排留处,三军的将士则回营休整。千机军是皇家禁卫军,休整好后夜里还等去宫里当值。 像是这样在宫里巡夜的日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那小皇帝总是想着办法整蛊自己,就算是巡夜的日子,也要让他多几天。旁人看着是他承蒙皇恩,梁玄靓宽宏大量视他为人才,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小皇帝是在变着法地挫他的锐气。 不过若是仅仅是如此儿戏,梁玄靓你未免太看轻我。 待到燕宸到了太华殿,只听得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有东西砸碎的声音。他见得站在门口的杜管宣对他使了个眼色,便禁声站住了。 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争吵的声音,不久却安静下来。司马慎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阵气沖,看见燕宸之后更是毫不客气地骂了句“祸国的灾星”。 燕宸心中置气,表面上却仍旧恭敬。 杜管宣跑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跟燕宸说,陛下已经歇下,燕都尉今日就在这太华殿守着吧。 “臣遵旨。” 此时的皇宫,少了白日里的喧嚣,多了几分清冷。燕宸带着一队人走在宫道上,却被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地撞了一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宫女吓得浑身哆嗦,赶着给燕宸磕头。燕宸只觉得腰间一疼,忍着怒气让那宫女起来走了。 “这哪个宫里的宫女,也不好好看着路。” 燕宸对年青笑笑,说无心之失,不必计较。 “我去方便一下,你带人好好守在这里。” “是。” 燕宸来到一偏僻处,在腰带间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日寅时郊外三里坡。” 三里坡? 夜色总是带着一种朦胧凄凉之感,古人云夜色悲寂寥,却也忘了提醒后人,夜色多计谋。 坊间到了宵禁时间,便会有巡夜的管事打更报时,街上便不再有人来往。燕宸半夜悄悄起身,披了一件暗色的披风,离军营不远的驿站牵了白日里准备好的马,去了三里坡。等他到了地方,就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站在小亭当中。
第17页 那人见他走来,疾步上前行礼,低声说到:“臣女苏淮媚,参见太子殿下。” “苏淮媚?”燕宸想了想,“你是舅父的女儿!” “正是。”苏淮媚摘下帽子,就算是夜色黯然之下也可见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她拿出一个虎符,交于燕宸手中——那虎符是他父亲给他舅舅苏之昌的。当年苏之昌奉命带兵与梁明渊等叛军对战,却是中了梁明渊的埋伏,惨死于战场。而后苏家人被闯入京城的叛军血洗,他大庆的皇宫也被梁明渊侵占。 没想到一别数年,竟还能相见。 苏淮媚不禁有些泪目,说臣女听闻太殿下被梁氏贼子押入京中,就想着有一日能与殿下见面,谁知梁贼将殿下困于军中,让殿下受苦了。 “舅父为大庆惨死,苏家不得安详太平,你与我尚有血缘之亲,如今却得我连累,颠沛流离,该是燕宸给你们道歉。” “殿下宅心仁厚,有帝王之命。我苏家承蒙皇恩,又岂是忘恩负义之辈?”苏淮媚拂袖擦去眼角之泪,说如今苏家只剩臣女,臣女却不敢忘记家父所託。 家父说一定要等到太子殿下回到帝京,助太子殿下夺回江山。 “……是我让你们等的时间长了。”燕宸心有不忍,“我也没想到,我从帝京逃走,再回来竟是六年之后。” “我自之后,便得王参知收留,改名王姒。” “王姒?”燕宸不觉震惊,“你是淑妃?” “未能早日告诉陛下,还请殿下赎罪。”苏淮媚跪了下来,俯首说到:“王知事乃家父故交,得家父之命隐伏梁贼朝廷,韬光养晦,就是在等殿下回来。” 王艺铮本想,殿下被梁贼押回帝京,必回被当众杀害。梁贼残暴成性,怕是百姓和大臣都会有所不服,倒是便引着诛暴君的名号起兵。可谁知…… “可谁知梁玄靓不仅没有杀我,还让我做了他的侍卫?”燕宸不觉好笑,“所以王艺臻便静观其变,而后让你进宫。” “臣女是一介女流之辈,只能用臣女的办法帮助殿下。”苏淮媚说,“如今后宫之主是辅国大将军司马慎之女司马嫣。司马慎手握兵权,势力早已威胁梁贼,梁贼为了牵制司马慎的势力,不能从明面上和他作对,就只能从后宫来。我如今能得他宠幸,也有如此原因。” 殿下,眼下是个好机会,只要能挑拨司马慎和梁玄靓的关系,定然会让他们自乱阵脚,我等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守得云开见月明…… “当值的时候心不在焉,朕该如何罚你?”未抬头便听到梁玄靓的声音——他听到梁玄靓的靠近的脚步,最终他的眼前出现一双金色花纹的靴子。 燕宸跪下行礼,道:“参见陛下。” “今夜你当值?” “是。” “哦,倒是辛苦你了,在这凄凄冷夜中站在发呆。” “是臣失职。” “失不失职,你比朕清楚。”梁玄靓说,“陪朕走走吧。” “是。” 夜色凉彻骨,西风绕枝头。 青石板的路上,一步踏一步的脚步声如同敲击的钟乐,一声一声伴着促织的鸣叫,显得有些动听。 燕宸跟着梁玄靓走着,却来到了一个他并不想去的地方——东宫。 上次被小皇帝诬陷烧东宫的事情还记忆犹新,燕宸直觉得自己后背隐隐犯疼。 梁玄靓让燕宸走在自己的身边,宫人跟在身后,进了这东宫的门。 “怎么样,这东宫建的还不错吧?” 被梁玄靓这样问到,燕宸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便微微躬身,说臣不懂行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玄靓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说你何苦在心里揣度朕的用意。 又何必叫朕也一直揣度你的意思? “臣不敢。” “敢不敢,咱们彼此心里清楚。”梁玄靓在亭间坐下,吩咐了宫人沏壶好茶,又叫燕宸坐到他对面。 这东宫其实并无多大变化,只不过是比失火之前多了几处山水。燕宸看着四周的景致,不禁想到儿时在此玩耍的场景,那股凄凉之感便涌上心头。 察觉燕宸眉眼之间的细微变化,梁玄靓不禁笑出声来,说朕忘了还有“触景生情”这个成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燕宸说,“让陛下取笑了。” “不,朕倒是觉得你很有趣。”梁玄靓说,“今日你在武演上的表现甚好,朕很开心。”说罢他招人拿来一样东西,“这是件东西,算是对你的赏赐。” 燕宸愣了一下,然后起身接了过来。 是一把短刀。漆黑的刀鞘上刻着一只燕子,用金漆染过后在这月光映衬下微微闪着光。拔开刀口,便可看到迸出的寒光,刀锋十分锋利,可见是上品。 “不过朕还以为你会答应和格桑德吉去吐蕃。”梁玄靓也看着燕宸手中的短刀,说你要是去了吐蕃,也算是自由。 “臣是汉人,自然要留在汉人的土地上。” “哦?”梁玄靓笑了笑,“不想借着吐蕃復国吗?”
第18页 “我若借着吐蕃復国,那这国姓燕,还是姓努?” 看着燕宸毫不畏惧注视自己的眼神,梁玄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燕宸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格桑德吉刚刚成为吐蕃的首领,但还要继续顾忌索氏的遗留势力,突厥又日益强盛。她这次来表面是联姻,其实是为了得到大凉的支持,好坐稳她的贊普。 梁玄靓听他说完,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那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是给她赐婚,还是不给她赐婚?” “赐婚,当然要赐婚。不过看是让谁做这个引线人。”燕宸说,“吐蕃现在虽然不成势力,却民风朴实,地界富饶,十载之后必成蛮夷最强的势力之一。格桑德吉能凭女子的身份成为吐蕃的贊普,必定比男人还要英勇谋略。若是赐她个普通贵族夫婿,怕是将来稳不住藩国的名头。若是赐她皇亲国戚,怕是将来会被反咬一口。” 梁玄靓,你可是遇上麻烦了。 看着燕宸眼里那一丝等看好戏的得意,梁玄靓竟感觉有点小小的兴奋。“朕果然不该小瞧你。” “陛下谬赞。” “不过朕也不是一个呆头皇帝。”把茶推到燕宸面前,“朕也绝对不会叫你看轻。” 这话说的燕宸思绪一滞——这小皇帝,是在给他下战书吗? 见燕宸许久不动,梁玄靓笑着摇头,说今日这茶可是朕亲自种的,你若是不喝,朕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哦?”燕宸笑了,说陛下还有培茶的喜好? “去年朕去南方巡查时,从当地带回来的种子于百草园种植,为此还特地去农田做了几日茶农。”他看着燕宸,一本正经地说:“朕虽然不及你年长,也未曾见过边疆的漫天黄沙,却也知治国要亲力亲为。” 这一点,朕可比你那荒淫无度的父亲强多了。 一提及此,燕宸胸中气气愤难平,说话立刻少了平时的那份卑谦,“我的父亲虽不成大业,却仍是我的父亲。” 死者为大,你若是报復我,只管冲着我来,何必叨扰亡灵。 梁玄靓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这笑容颇为得意,甚至还带了点孩子的稚气,叫燕宸很不舒服。 他突然感觉这个小皇帝很不好对付。 然而几日之后,他终于知道梁玄靓为何如此有把握稳定吐蕃。 大凉皇帝赐婚吴王梁玄砚与吐蕃贊普格桑德吉,同时答应了突厥的求亲。 他要娶突厥公主阿史那赫卓。 “吴王梁玄砚是庶出的皇子,年十二,生性内敛,与吐蕃贊普成婚既给了朝廷面子,也不怕他梁玄砚会有什么大动静。而现今突厥为外蛮最强的势力,娶突厥公主,一是为稳定边疆,二也是让吐蕃他们知道,我大凉乃四海□□,没有他吐蕃,还有突厥供奉着咱们。” 陛下,昭彦所说可对? 正在量制礼服的梁玄靓也不看他,只是说到:“齐昭彦啊,你可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能做陛下肚子里的一条蛔虫,是昭彦三世修来的福分。” “论贫嘴,当朝的这些人还真没一个能比得过你的。”梁玄靓说,“明日送别使臣的事情,可是安排好了?” “礼部早已准备好了,请陛下放心。” “那迎送兵士的将领是谁?” “是怀化中郎将左威沅。” “左威沅?司马慎的外甥?” “是。” 梁玄靓想了想,“明日迎送兵士的将领,换成燕宸。” 齐昭彦一听这个,有些吃惊,“陛下,这恐怕不妥吧?” “禁军骑都尉燕宸在武演上表现出色,朕都没有好好赏他。”梁玄靓笑笑,“朕现在只不过是让他做个迎送兵士的头头而已,能有什么不妥。” “可这迎送关乎大凉的体面,若是……” “若是不用左威沅,他司马慎难不成还要跟朕翻脸?”梁玄靓瞪了一眼齐昭彦,朕当初允他兵权,是为了得这皇位,可不是为了让他来威胁朕的。 朕要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这个江山的主人!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8章 棋逢对手 燕宸得知明日自己成为迎送兵士的将领时,着实头疼了一把——这个小皇帝,绝对是在整他。 在大凉的朝廷,他这个前朝余孽本来就举步维艰,武演上的出彩虽然让军中不少人对他客气了三分,却也让更多的人盯上了他。那些忠诚良将正愁着没地方展示自己的忠心,这几天怕是参他的奏摺都不少。梁玄靓却视若无睹,继续让他跟在身边,如今又扔给他个迎送的“好差事”。 他还真是想让自己死无全尸。 但是如此境地,他也没有反抗的办法——况且梁玄靓和司马慎闹翻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带着“前朝太子今朝宠臣”的名号,燕宸带着将士们恭送来访的使臣离开。到了吴王梁玄砚的车前,梁玄砚却是把他叫住了。 “你就是燕宸?” “回吴王殿下,臣是燕宸。”燕宸行了一礼,起身看向吴王。
第19页 吴王好生地把燕宸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到:“怪不得吐蕃贊普倾慕于你,确实是一表人才。” 燕宸微欠身子,恭敬回到:“多谢吴王殿下称赞。” 吴王却摇摇头,说本王今年十二岁,无功无德,今后只能长居吐蕃,而你十二岁的时候便领军打仗,就算前朝已亡,你却还是能留在这片土地上。 本王羡慕你。 “……殿下奔波吐蕃,是为了黎明百姓,为了天下苍生,比起燕宸,要伟大的多。”燕宸拱手作揖,“人不得已而行之,不得心而发之。直正立命,则行无悔,发无虚,归亦矣。” 吴王听燕宸说完这些话,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本王原来一直不明白五哥为何不杀你,如今看来陛下果然深虑。”他收起笑容,严肃说到:“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还请燕都尉记着五哥的好,莫要恩将仇报。 ……记着梁玄靓的好?莫要恩将仇报?!! 燕宸觉得这真是好笑——他燕氏皇族除他之外都被梁氏所杀,当初要不是他逃了,如今只怕他也只能是脚下的一抔黄土。如今他留他,不过只是为了报復十三年前他伤了他一只眼。等他这孩子心气一过,谁知自己的命能留到几时? 何来恩?何来仇? 过了十一月的天气逐渐转凉,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宫人们却是要开始准备过冬的置办。就连三军也开始储备过冬的粮草和衣物。 早上便被李沐叫着去拿军需军备,燕宸其实有些不耐烦——这李沐自从武演之后对他的态度就是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再也不“白面书生”“小白脸”的叫他了。而是换上了“燕兄弟”这样的称唿,叫燕宸适应了好一会儿。 燕宸觉得这李沐真有意思:要说他是个粗人吧,他身为三军副统,在军中的威信众所周知。可要说他是个细人,又怎的不顾身周的闲言碎语跟他这个“前朝余孽”如此交情? “燕兄弟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是大凉的将士。”李沐说话永远这么直来直去,他说你爹是个昏君又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好好为大凉尽忠职守不就好了,陛下又器重你。 肚子都要笑岔气,燕宸问他:“你如何觉得陛下器重我?” 见燕宸发笑,李沐拍着他肩膀说:“你可别不信,之前陛下点名让你去武演,我可是一点都不乐意。可是陛下说你是他的人,陛下的眼光定不会错。” 现在,我是真对陛下择人的眼光深感佩服,人不可貌相啊! 听到这个,燕宸心间激起一片波澜,不过瞬间又回归平静。“承蒙陛下厚爱了。” 当初代表大庆讨伐四方的燕氏太子,如今却只能做大凉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可这是让他这个大凉靓帝名震四方。 想来他入宫中已经半年,这梁玄靓除了做些使唤他的事情,当真没有把他怎样。他似乎都要开始怀疑自己当忍辱负重的决心,难道只是为了陪一个小娃娃寻开心? 但言小不忍则乱大谋——梁玄靓看着手中的奏摺,心中五味陈杂,表面却仍是平静模样。他抬起头来,看向司马慎,说大将军是要重整驻扎帝京的戍军? 司马慎面色严肃,说着宜州整治水患人力不足,帝京已有殿前三军,这戍军实在是多余,倒不如分为两支,其中一支调遣宜州,既能安抚百姓,又能分担户部的负担。 “真是劳烦大将军忧心。”梁玄靓说,“众卿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 “那便依大将军所言,重整帝京的戍军吧。”梁玄靓欣慰的笑着,“这挑选将士的事情,还得大将军费心。” “臣定当不负陛下重望!” “混帐!” 待百官出了那奉书阁,梁玄靓便大发脾气,一下子掀翻了桌子——辅国大将军司马慎将帝京的戍军兵分为三支,其中一支调去离帝京不远的宜州,说是宜州水患,需要军力治理,而明眼着人都知道,宜州是周王梁玄岘的封地。而周王乃是先帝皇后的次子,深得先帝宠爱,当初若不是梁玄靓以兵权许诺司马慎,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可能就是梁玄岘了。 司马慎这个老傢伙,是要公然威胁朕吗?!! 杜管宣赶紧喊着人来收拾,一边捡着地上的奏摺一边给齐昭彦使眼色。齐昭彦摇摇头,杜管宣便心理神会地带着宫人出去了。 确认周围再无他人,齐昭彦开口:“还请陛下再忍忍。” “忍?!!朕要忍到何时?!!”梁玄靓毕竟年少气盛,脾气上来竟是劝也劝不住。他说朕登基眼看五载,这五年他暗中联合大臣,收归地方势力,将自己的女儿许为皇后来监视朕,朕都能忍,可是如今他调用帝京的兵,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鬼,那些文物官员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朕怎么忍! “今日司马慎之言,着实不顾陛下颜面。”齐昭彦说,“可如今突厥蠢蠢欲动,大凉开朝六年,除了司马慎,尚未有适合带兵打仗的将领。此等时机,却是不适合立刻与司马慎翻脸。” 陛下独得天命,理当心中可明。 梁玄靓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朕明白。”
第20页 明白该如何在这乱世中寻求一方生机。 忍,再忍,忍到朕将这些觊觎朕的皇位的人都一一剷除,朕如此辛苦的走到今天,断不能叫这江山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 若是有人要与朕共书这盛世,那也必定是有资格与我交手的人。 站在高台上,梁玄靓看着燕宸的身影,心中不禁冉起充实而又空虚的情绪。杜管宣见他一直盯着燕宸,正准备去叫,却被梁玄靓拦住了。 “燕宸!燕宸!” 勐然回过神来,燕宸转身——梁玄靓的面色微怒,说朕叫你半天,你也不答应。 怕是这几天舒服习惯了,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燕宸稍稍停滞,终是跪了下来,说到:“臣方才失态,请陛下责罚。” 瞪了燕宸一眼,梁玄靓走下台阶到了他面前,说:“陪朕到东宫走走。” “是。” 也不知道梁玄靓到底在想什么,隔三差五便带着燕宸来这东宫花园喝茶赏竟——他不过是喜欢看燕宸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有许些动摇的表情。 有谁故地重游,不会伤心落泪?他倒也不指望这点打击能让燕宸痛哭淋漓,只是他看到燕宸总是感觉左眼微微范疼,心情就不好了起来。公然处罚燕宸,只会让燕宸笑他不耻,到不如这样慢慢磨钝他的锐气,看他怒而不发的表情,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依旧是花前月下,这次却是没了落霜白,梁玄靓看着杯中酒,不禁嘆息到:“这几日落了霜,却是饮不得落霜白了。” “天气凉了,陛下还是少喝点性寒的东西。” 梁玄靓笑了,说难得燕卿关心朕。 燕宸早就对梁玄靓这阴晴不定的性格习以为常,端起酒盅给他斟酒。梁玄靓看着燕宸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端起酒杯送到他面前,便起了坏心思——他一把抓住了燕宸的手腕,他感觉到燕宸稍微一怔,然后微微发力,便也和对方较起劲来。直到对方快要挣脱他的束缚,他才略带怒意地说到:“怎么,燕卿要和朕动手吗?” 果然说完这句话,燕宸便不再动了。 他皱起眉来看着燕宸的脸——高挺的鼻樑下两篇薄唇,今夜的月光明亮,轻轻洒在他的桃花眼中,竟泛起一点涟漪,叫人心神荡漾。 ……都说燕氏皇族的人个个相貌宛若仙人,朕一直不信。 “许是朕从前未曾好好看过爱卿,今日仔细看来,爱卿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他就这燕宸手中的酒杯,仰头将酒喝下,“朕一直好奇,你是如何做到能在朕面前如此隐忍。” “求生的欲望乃是本能。”燕宸淡淡说道,“如今此等境地,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哦?”梁玄靓笑笑,说这可真不像你。 当初你射瞎朕的一只眼,可是张扬跋扈的很。 燕宸不语,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见他没有回应,梁玄靓也没了耍弄他的兴致,便提起这东宫中的摆设:“朕看这东宫的书阁之中有几本手写的诗集,诗作甚好。这写诗的人叫燕君然,不知道是你们燕氏的哪位文者?” “……是臣。” 梁玄靓突然来了兴趣,说那些诗都是你写的? “不过是从前闲来无事,自娱自乐罢了。” “那君然是你的字?” “是。” “君然,燕君然……”梁玄靓念了几声,“这个名字好!” 共君一醉一陶然,今日君然可是要陪朕醉上一醉。 杜管宣约莫着时辰,小声在梁玄靓耳边说到:“陛下,今日是要去皇后宫中的。” “不去又如何?”提起司马一家梁玄靓瞬间就气了起来,他说司马家的人难道连这个也要管吗? 这一怒吓得杜管宣立刻跪了下来,“老奴绝无此意啊!” “罢了罢了,真是扫兴。”他又仰头将喝下一杯,说你去永安宫说一声,朕今晚不去她宫里了。 “是。” 燕宸听到此处,心中也知晓了个大概,他忍不住一笑,又给梁玄靓斟了一杯酒。梁玄靓见他一笑,心里这气更不打一处来,又要挖苦他几句:“燕卿倒是笑得开心。” 也是,亡国之子,不笑他人,难道笑自己吗? “陛下有心思和我置气,倒不如好好安抚一下皇后。”他笑得轻缓,眼角微弯,那两片薄唇也抿成一条线,不禁让梁玄靓看的有些呆然。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嗯?”燕宸抬头对上樑玄靓的目光。梁玄靓看了他一会,却笑着垂下眼帘,瞥见他腰带上的飞燕短刀,更是心情好了起来。“这短刀挂到这蹀躞带上,还真是好看。” 燕宸低头看了眼自己腰带上的短刀,又看向笑着的梁玄靓,更是不解。 ……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9章 后宫风波 等真入了冬,天气愈加寒冷,夜里素雪悄然落,到了昼里便染上了一片白。幽幽远山隐于云雾之间,倒是帝京城门的楼台,就算隔着老远,也能清晰可见。
第21页 那一晚梁玄靓未去皇后宫里,反是和燕宸在东宫喝了一晚上的酒,酩酊大醉。这事传到皇后宫里,可就是翻了天,皇后司马嫣二话不说就去太华殿闹了个底朝天,哭着喊着说梁玄靓是被妖孽迷了心智,对一个前朝余孽竟是比对她还好。梁玄靓本就和司马嫣关系不好,之前又因宠幸王姒而冷落了她,如今见她如此蛮横无理,更是对她厌烦。他似乎是故意做给司马嫣看一样,更加留连淑妃王姒的宫中,连着燕宸也是经常陪着他一起在太华殿彻夜批阅奏摺。这事一传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就说燕宸是祸国的灾星,怪不得皇帝不杀他,原来是想让他当自己的男宠。众臣上书恳请皇上处置燕宸,梁玄靓却充耳不闻,对燕宸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燕宸有些无奈——唉,这个小皇帝啊…… “太子殿下为何嘆气?”寻着晚些时候,苏淮媚约了燕宸见面。燕宸是千机军的人,虽然平日也能与外官相见,但是司马慎早就派人监视了王知事,这内朝毕竟是皇帝的私宅,他不好插手,于是传递消息的事情,就交给了苏淮媚。 “无事。”燕宸说,“王知事那边,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梁贼对司马慎日益不满,司马嫣又惹他生气,他们两边自然是都不好过。” 前几日我已哄骗着梁贼,将戍守帝京的另一支军队给王知事协管。梁贼急于摆脱司马慎的钳制,当场就应了下来。等到王知事拿到虎符,这支军队,便是殿下的了。 “倒是辛苦你们操劳了。” “我等是大庆的子民,为殿下做一切都在所不辞。 “大人!大人!” 听到年青的声音,燕宸对苏淮媚说:“你且先躲起来。” “大人诶,属下可算找到你了!”顺了顺起伏的胸口,年青喘着气说:“巡夜的人都安排好了,陛下要您去太华殿守着。” “我知道了。”燕宸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就过去。” “是。” 等年青走后,苏淮媚从树后出来。“想不到梁贼对殿下倒是信任。” “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燕宸说,“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不过是孩子心性,找人陪他玩罢了。” “那,殿下……” “嗯?” “……没,没事。”苏淮媚欲言心事,迟疑了一下却未问出口。“臣女先行告退,过几日再给殿下消息。” “好。” 此时太华殿中乱做一团——司马嫣听闻梁玄靓因为王姒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将帝京戍军中的一支交给了王知事,正是愤懑难平。不顾杜管宣的阻拦就闯进了太华殿,哭着喊着要梁玄靓给他个交代。无奈梁玄靓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摺,根本不理她。 司马嫣在梁玄靓这里碰了壁,只得气得出走,谁知刚出太华殿没多久,就被人撞了一下。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居然敢撞皇后娘娘!” “臣……臣一时着急,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年青跪在地上——他不过是急着赶去守卫的地方当值,谁知却和皇后撞上了。他官位不高,又性子懦弱,实在是惹不起这样大的人物,只能不停求饶。 司马嫣本就心情不好,正愁没有发泄的当子,“你是哪个军官手下的侍卫,竟是如此没有规矩!” “回娘娘,臣叫年青,是……是禁军骑都尉的亲侍。” “禁军骑都尉?”司马嫣想了想,然后挑起眉眼,“就是那个前朝余孽,燕宸?” 年青最听不得别人骂他家大人,可是这人是皇后,他也不敢多言,只能趴在地上,不做言辞。 司马嫣看他如此,心中更是不屑,“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狗!那个前朝余孽日日陪在陛下身边,估计也是你这种谄媚样!本宫最见不得在陛下耳边吹风的人。” 来人,赏他四十耳光,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燕宸来时刚走上台阶,就看到司马嫣站在那里。而一个内侍,正在打年青的巴掌。他惊觉不对,想都没想便喊道“住手”! 年青此时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他回头看去,“……大人!” 燕宸疾步上前,对司马嫣行了个礼,然后淡声说道:“臣禁军骑都尉燕宸,见过皇后娘娘。” 示意内侍停手,司马嫣仔细打量眼前人的样貌,“你是燕宸?” “是。”燕宸起身,“不知臣的亲侍犯了何等错误,竟是要皇后娘娘如此惩戒。” “他冲撞了本宫,本宫自然要罚他的。”司马嫣的语气里满是傲慢,“不过说来也难为他了,毕竟是前朝余孽教出来的东西。” 这话字字都在讽刺燕宸,她想看燕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谁知燕宸却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这殿前三军,虽是皇家禁军,却仍归军制。论奖惩赏罚,应按军法,由兵部上书,陛下作决,之后交由卫尉寺审理。”他的眼神犀利起来,死死盯着司马嫣,“不知年侍卫是犯了七禁令五十四斩中的那一项?” “你!”司马嫣被燕宸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指着他的鼻子。她甩下袖子,恶狠狠地说:“纵然如此如何,你现在还不是我大凉皇室脚下的臣子!你这个祸国的灾星,以为陛下器重你,你就能和本宫顶嘴了吗!你还不是要在本宫面前俯首称臣!”
第22页 “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内朝之事是陛下的家事,臣等自然不敢逾越。”燕宸的语气越发不卑不亢,“可是军士之事,乃天下之事,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将士,也轮不到你来管!” “混帐!”司马嫣抬手就要打燕宸,却被燕宸一把抓住了手腕,她一个女子挣脱不开,直感觉手腕都要被捏碎。 燕宸满是笑容,低声说到:“司马嫣,就算我如今落魄不堪,也是承天命者,梁玄靓和我交手尚有可谈,你算什么东西!” 司马嫣手腕生疼,又被燕宸这话激的气急,咬牙切齿喊着要杀燕宸。 突然太华殿中传来一阵巨响,两人皆是一怔——梁玄靓从殿内出来,只是走了几步到台阶边上,他喊道:“燕宸,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当值的?朕的给你们的军饷,难道是养废物的!” 燕宸看了一眼梁玄靓,又看向满脸怒气的司马嫣,“哼”了一声,甩开了司马嫣的手,拽起年青,向前走去。 司马嫣心中不服,冲着燕宸大喊:“你个祸国的灾星!我司马家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嫣!你闹够了没有!”梁玄靓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疾步走下台阶,到了司马嫣面前,“这里是太华殿,是皇宫,是朕的地方,不是你司马家!” 你在朕的地方说这些话,要杀朕的人,你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哼,你的地方?”司马嫣冷笑一声,说:“梁玄靓你要不是靠着我父亲,怎么能得到皇位!如今你竟然为了这个前朝余孽来教训我?你——” “啪!” 这一巴掌打的十分响亮,连燕宸也被吓了一大跳。司马嫣感觉左脸火辣辣地疼,她捂着左脸,颤巍巍地看着梁玄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你竟然……竟然为了这个前朝余孽打我?” 梁玄靓冷冷一笑,说朕就是为了他打你了,怎么样? 朕就算是为了他,杀了你又如何! 帝王眼中满是杀意,这叫平时骄横惯了的司马嫣也觉得害怕,只能倒在侍女怀里啜泣。 梁玄靓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杜管宣对燕宸说到:“燕都尉,再不当值,怕是要被陛下责罚啊。” 燕宸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司马嫣,便带着年青走了,只留下司马嫣哀声怒骂。 等梁玄靓回到太华殿,他便站在桌案,静不作声。他不说话,宫人们也不敢出动静。过了半晌,杜管宣轻步上前,小声叫了一声“陛下”。 “滚。” 杜管宣一愣,“陛下……” “朕叫你滚你听不懂吗?!!”拂手将桃木灯台推到,梁玄靓吼到,“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息怒,老奴这就退下!” 梁玄靓瞪了他一眼,又正好瞥见燕宸进来,心里这火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指着燕宸就骂到:“你也给朕滚!” 燕宸知道他此时正是气头,便行了个礼,走了出去——他去了宫中将士歇息的营房,看到年青在上药,便从他手中把药瓶拿了过来,又拿了一块布巾蘸了清水,帮他擦着嘴角的血迹。 年青看燕宸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一阵落空,小声说到:“大人,属下错了。” “错哪里了?” “属下不应该冲撞皇后,还连累大人被人羞辱。” 燕宸摇摇头,说你错不在此。 我的身份本来就为世人所忌讳,她想找我麻烦,躲也躲不过。 “只是你是一个军人,威严为军,身正为将,忠心为士。” 下次见了司马嫣,就当没看见她,不必和她做口舌之争。 “诶?”听燕宸如此说来,年青很是诧异,他问燕宸:“那不是就是对皇后的不敬吗?” “那是皇上的妻子,自然是皇上管。”燕宸冷笑了一声,说难道皇上有说让你听令于她吗? “朕确实没有下过此等命令。” 听到梁玄靓的声音,燕宸不禁手上一重,竟是叫年青叫了疼。他转过身——梁玄靓披了一件灰色的披风,因为落了雪的原因,打湿的髮丝贴在鬓角,使他看起来像个白净的书生。 “……你怎么来了?” 见燕宸略微吃惊的眼神,梁玄靓心里稍微舒坦。他高声说到:“这天下都是朕的,一个小小的营房,朕还来不得了吗?” 还有,你见了朕不行礼,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燕宸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刚准备跪下行礼,却被梁玄靓上前扶住了手臂。他身子一僵,抬起头来——梁玄靓却是笑着,说:“朕逗你玩的。” 跪在地上的年青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晕头转向。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0章 雪色动人 纷纷细雪中疏影斑驳,清淡的月色落在灯台的琉璃罩上,衬着这冬夜更加凄凉。可梁玄靓像是故意找燕宸麻烦一样,大冷天的要燕宸陪着他去清湖散步。 “你是朕的侍卫,是朕的人,朕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 燕宸不禁心中嘆气——这就是个娃娃性子啊。
第23页 如今中冬时节,清湖上结了一层冰。雪在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中秋的时候,这清湖还存着许多莲花,朕都未来得及采一叶莲蓬,如今就已经中冬了。” “……相传百花四季开,是为了让天界的帝君每每遥望人间之时,都能看到花色美景。” 如今冬季,没了莲花,却还有梅花,就算没有梅花,却还有这雪花。 梁玄靓闻言,回头看燕宸——那人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只是因为寒风的原因,脸颊染上淡淡的红色。 “……你这可是在哄小孩子?”轻哼了一声,梁玄靓说:“你也不过比我大五岁,装什么老成。”说完便又转过身,看向清湖的落雪。 燕宸知他又开始耍孩子脾气,便没有接话,只是陪他这样静静站着。 过了一会儿,梁玄靓突然问到:“你不生朕的气?” “……今日之事,也是意料之外。” “朕不是说皇后的事情。”他转过身来,看着燕宸的眼睛,接着说到:“朕是问,朕如此待你,你是否怨恨朕?” 他如此认真严肃,语气也少了昔日里的玩笑刻薄。燕宸看着他的双眼——一双凤眼中此倒映着泛着月光的漫天飞雪,只可惜左边的眼睛像深沉的泥潭,那些美好的光亮陷入进去,便不再出来。 若我说不恨…… 可是又怎么可能不恨? 见他不做回答,梁玄靓心中也瞭然了,他突然笑了起来,说燕桁那个老傢伙定是把你宠坏了,小时候张扬跋扈就算了,怎么在帝王家长大的人竟然连个谎话都不会说。 燕宸,你别是燕桁从外面抱来的野娃娃吧! 眼前的小皇帝又开始挖苦人的姿态,燕宸也不做反应,他只是淡淡说到:“我儿时确实顽劣,所以父亲后来请了一堆先生来管教我。仁义礼仪,我都谨记在心。” 倒是陛下,虽说童言无忌,但帝王家的人,可是要知道何时言何事的。 梁玄靓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瞥了燕宸一眼,“不知好歹!” 燕宸被他这一句“不知好歹”逗笑了,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笑,你还敢笑!”梁玄靓本是要责嗔燕宸,却见他眉眼弯弯,自己竟也是跟着笑了起来。然而他一笑,燕宸却禁了笑声——他身子微躬,垂下眼帘,像是故意做给梁玄靓看的一样,显得毕恭毕敬。 梁玄靓也收起笑容,不说话,只是盯着燕宸看。燕宸虽未抬头,却仍能感觉到对方犀利的目光,直直钉在他的头上。 他似乎有点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梁玄靓,是十三岁就登基的梁玄靓,他于他是儿时的仇人,现时的敌人,错乱的君臣。 过了许久,梁玄靓开口道:“其实要是没有你,朕可能还做不成这个皇帝。” 想十三年前,你那一箭伤了我的左眼,我便是高烧不退差点死了过去。要不是静松大师相救,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可能就是个孤魂野鬼了。 燕宸抬起头,梁玄靓却是背过了身子,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到底,你的心里是作何感受? 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然而此时,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随风飘过耳边。 皇宫虽大,这流言蜚语传开的速度却是飞快——梁玄靓因为燕宸而打了司马嫣的事情没多长时间不仅在宫中传开了,甚至还传到了外朝。大臣们之前听说梁玄靓对燕宸十分宠幸,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如今得知此事,便是想不信也得信三分。司马慎更是直接上书,请皇帝处死燕宸。 合上手中的奏摺,梁玄靓将它放到一边,笑着说到:“一个禁军骑都尉而已,他又没犯什么错,何必要杀他?” “燕宸本就是前朝余孽,陛下当初不杀他,是因为陛下宽仁。可如今燕宸身为禁军将领,时常行于宫中,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不应当注意吗?!!” 司马慎每一句话都直逼梁玄靓,他盯着梁玄靓的脸,那眼神似乎就是在警告梁玄靓,切勿错言。 梁玄靓却故意无视他的话,说大将军说得对,这燕宸是禁军首领,是皇室禁军的人,这样时常宫内宫外的来,确实不太好啊。 这样吧,就削了燕宸的官职,让他做朕的亲卫吧。 “陛下!”司马慎大惊,“这天子亲卫可是要一直跟着陛下的,难道陛下还准备让他住进宫中?!!” 梁玄靓笑笑,说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司马慎怒声说到,“燕宸可是前朝余孽,陛下怎么能将他带在身边!” “爱卿都说了,他是前朝余孽,如今是大凉的天下,他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况且他成了朕的亲卫,也就只能在内朝呆着。”梁玄靓收起笑容,直盯着司马慎,“内朝不得干涉外朝,外朝自然也管不到内朝。” 还是说皇后与大将军父女连心,竟是将朕在后宫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司马慎一时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到:“臣一心只忠于陛下。” “大将军的忠心耿耿,朕自然清楚。”
第24页 “不过陛下既然不同意臣的这份上书,那另一本总该同意吧。”司马慎依然不依不饶,“如今已是年末,将士们等着发军饷,来年开春还要徵得新税和新兵,还请陛下同意让臣改革殿前三军。” 众臣叩首道:“臣等附议。” 梁玄靓不禁一颤,“……那便劳烦大将军了。” 燕宸得知此事的时候,觉得这小皇帝着实“可怜”——如今司马慎要改革军制,竟是连殿前三军的主意也打了起来。这殿前三军可是皇室禁军,梁玄靓哪里愿意。可谁让这到了年末,三军军饷还剋扣在兵部手中,若是不答应司马慎,怕是三军的将士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齐昭彦奉命前来颁旨,还未念完李沐就着了急。 “我殿前三军乃先帝钦点,何时轮得到他司马慎管了!” 陛下莫不是怕了司马慎?!! 右将军欧阳毅赶着拦住李沐,又跟齐昭彦好声说到:“侍郎大人且跟陛下说,我等臣子,必定谨遵天命。” “齐某定会传达。”齐昭彦说,“其实陛下也知两位将军统领三军辛苦,只是……如今司马将军手握兵权,凡事还是要已大局为重。” “臣谨遵教诲。” 齐昭彦点点头,却见燕宸从门外进来。便笑着叫到:“燕侍卫,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都已经改称唿了啊…… 燕宸被他这一热情弄得一头雾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欧阳毅训斥道:“侍郎大人前来,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哎,是我来的突然,怪不得燕侍卫。”齐昭彦说,“陛下的旨意我已经带到,那齐某便不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我记得今夜是燕侍卫去宫里当值,正好齐某也要去宫里,不如相伴一道? 齐昭彦如此说,燕宸也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坊间除了军中之人,皆不可骑马而行。齐昭彦说这里离皇宫并不远,就叫自家的轿子回去府中,与燕宸一同走在街上。燕宸不好推脱,便叫年青先骑马去宫中,安排好各宫各道当值的兵士。 此时已是暮色黄昏,路过西市的时候,人们正往市外走,西市口围了一群人。 “他们在看刑部贴出的告示。”齐昭彦说,“明日要在这里处斩犯人。” “如此。” 齐昭彦看他并无惊奇,便接着说到:“西市口向来是处死犯人之地。当初庆皇帝燕桁也是在这里……”说到此处,他不再往下说,而是看向燕宸——燕宸只是静静看着前方,似乎并没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为燕氏皇室之死而心中有恨。”齐昭彦说,“可是那毕竟是先帝所为。” 当今圣上果敢勤政,必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况且他待你不薄,你可莫要对不住他。 “……齐侍郎是也听旁人说,皇上沉迷于我?” 齐昭彦不做回答,只是接着说到:“陛下四岁便没了一只眼,小时候不得宠爱,兄弟们都欺负他,连他的母亲也因为他而郁郁寡欢,终忧郁而死。” 这十三年来,我亲眼看着陛下走到今日,纵使天下人说他暴虐,凭着司马慎的势力,逼着自己的父亲传位于自己,又逼死了自己的两位兄长。我却知道,他有他的不甘心,身有无奈。 “如今他受制于司马慎,诸多无奈。他让你进宫做亲卫,你可能还以为他在报復你吧。”梁玄靓说,“其实陛下在保你。” ……他保我又如何,不过是在拿我做和司马慎对峙的幌子。 在他心中我也是前朝余孽,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们两个身上的深仇大恨。 使他再聪明,这些事情想多了脑子也疼的厉害。揉了揉眉心,燕宸换下自己的铠甲——成了梁玄靓的亲卫,他倒也不像往常一样巡夜。梁玄靓在营房给他安排了个住处,燕宸知道,这“亲卫”不过是口头上为了和司马慎相争而得来的职位,梁玄靓虽是孩子心气,却还没昏庸到真的宠幸他这个前朝余孽。 唉,这个小皇帝也怪可怜的。 若是他不为大凉的皇帝,我不为大庆的太子,我们到还是可以做一对同病相怜的友人。 ……况且我还弄瞎了他一只眼。 突然一阵声响,打断了燕宸的思绪。他出去一看,是一个送膳的宫女。她说是陛下命她来给燕宸送午时。燕宸应下,接过桌案。待那宫女走后,燕宸回到房里,看着案上的两碟精緻小菜,两个馒头和一碗燕窝粥,只能无奈摇头——这小皇帝,送燕窝过来,什么意思啊…… 嘆了口气,燕宸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却感觉不对。他掰开馒头,里面藏着一张纸条。 燕宸心中一怔,起身关上门,而后回到桌前,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腊月初十,子时三刻,迎风楼,柳琴儿。” ……看来,是时候夺回这天下了。 可是…… 盯着那纸条看了会,燕宸终究还是嘆了口气。他将那纸条放于烛光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此时太华殿的内室中千机军的暗卫正在向梁玄靓回报今日所察的情况——三军中羽林卫和龙武骑已经被司马慎收归兵部,但是管军之权仍在左右将军。司马慎虽未动辄千机军,却是将千机军中的新兵都调去了离宜州不远的柞州。周王明面上虽不做动静,千机军的暗卫却报,近日朝中几位大臣与周王有书信来往。
第25页 “嗯。”正在练字的梁玄靓并未抬头,接着问到:“燕宸呢?” “燕宸被削官职之后和以前无异,不过……” 梁玄靓抬起头来,“不过什么?” 那暗卫稍微迟疑,“……不过今日属下见一个宫女路过营房之时,和燕宸撞上了一道。看那身装束,应该是皇后宫里的人。” “哦?”梁玄靓眯起眼睛,“看来果然是快过年节了,这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了。” 你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属下遵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1章 阴谋之处 过了一段时间,燕宸却生了病。梁玄靓叫了太医署的医监白徐来给他诊治,竟是诊出他中了毒。 “是什么毒?” “回陛下,是金刚粉。” 金刚粉是将金刚石磨成细小的粉末,无色无味,将其混于食物当中不会被人察觉。人食之后并不会立即致死,但是时间一长便会粉积成石,胃脏便会十分疼痛,最后破裂而死。 “燕侍卫曾患咳疾,烙下了病根,这才这么快毒发。” “竟是这么狠毒。”梁玄靓面色凝重,“可能医治?” “只需喝几日菜油,再按臣的方子调理一段时间便可。” “嗯。”梁玄靓点点头,“燕宸若是问起来自己得的什么病,你就说他是风寒侵体。” “臣遵旨。” 白徐退下之后,梁玄靓这手中的书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来来回回翻了几页之后,他烦躁地把书扔到一边。 “杜管宣。” “老奴在。” “给朕拿披风。” 取了披风给梁玄靓披上,杜管宣问到:“陛下这是要去哪啊?” 梁玄靓嘆了口气,说还能去哪? 陪朕去营房看看。 燕宸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梁玄靓。他本来还晕沉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老是问朕为何而来。”梁玄靓觉得好笑,说这皇宫是朕的,朕自然何处都可去。 “……是臣失言了。”燕宸掀开被褥,准备下床行礼,却被梁玄靓按了回去。他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之前朕叫你行礼你都敢抗旨不遵,如今这个病秧子,却要跪下给朕请安。 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性子啊? “还不是陛下一直告诫臣,要知时知命。”燕宸说,“如今我可真是不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梁玄靓哼了一声,说:“你倒也会挖苦人了。怎么,以为是朕要杀你?” “你要杀我,一句话就好,哪会这么大费周章。” “哼,算你还有点知会。”梁玄靓命人把汤药和晚食端来,抚了案子放在燕宸的床头,“你可是朕的亲卫,如此虚弱太丢朕的脸了。” 还不快把这药喝了,然后吃点东西。 燕宸看着那木案上的汤药,突然觉得一阵烦躁。梁玄靓见他久久不动,便笑道:“怎么,怕朕下毒啊?你还真是不知好歹!” “不怕。”燕宸端起碗来,将那药一饮而尽,许是太苦,呛着嗓子,咳嗽起来。不一会儿他感到有人抚着他的后背顺气,抬起头,便看到梁玄靓微微弯起的嘴角。 一瞬间心尖上渗了一滴血。 “……药我喝了。”稍微往后移开身子,燕宸说:“陛下国事操劳,还是快去休息吧。” 梁玄靓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杜管宣见状,厉声说到:“放肆!你可知陛下从晌午就在这里等着你醒来,晚食都没吃……” “你才放肆!”梁玄靓瞪了杜管宣一眼,说朕叫你说话了吗! 杜管宣立刻吓得后退躬身,“老奴该死!” 舒了口气,梁玄靓下令让宫人们退下。他转过头,直直看着燕宸。 燕宸被他盯得浑身难受,这头便更晕了——这小皇帝到底作何心思? “朕不过是想看着你。” “……看我多么落魄吗?” “嗯,这算一个理由,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梁玄靓笑着说,“你长得好看。” 朕在你床前这么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君然你啊,这一病,还真有点病中西子的韵味,我见犹怜啊。 燕宸瞥了梁玄靓一眼,没好气地说:“那陛下就继续坐着吧,臣要歇息了。” “好啊。”梁玄靓也不生气,更是给燕宸把被褥盖上。燕宸本在病中,这样静躺着不一会便入了梦乡。 看着燕宸的睡容中一副安然无害的样子,梁玄靓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拿过自己的披风,盖在燕宸身上,之后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这几日就不必燕宸当值了。你明儿个去三军营内,让那个叫年青的继续跟着燕宸吧。”梁玄靓跟杜管宣说,“还有,跟白徐说,他这几日一定要好生照顾燕宸。” “老奴明白。”
第26页 “还有。”梁玄靓靠近杜管宣的耳边,低声说到:“皇后那边,好好给朕盯着。” “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这迎风楼是帝京西市里最热闹的青楼,就算是过了宵禁的时间,这里也多着富豪文人过夜。从大庆时燕珣帝在位时,就规定了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不得进入西市,更不能去烟花之地。如今大凉皇帝仍保留了这项规矩,这流连莺莺燕燕的男人之中便很少能看到朝内的官员。 燕宸来时特地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进了迎风楼,别人也只当他是来寻乐子的风流公子——之前所谓的“中毒”不过是他为了方便行动耍的小计谋,果然他病之后梁玄靓让他好生养病。趁着这养病的日子,他得尽快做些事情。 楼里的姑娘见来了一位如此俊俏的公子,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还是这迎风楼的老鸨沉得住气,训斥着叫姑娘们矜持,然后笑着地走到燕宸面前,谄媚着问到:“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来找哪位姑娘的啊?” “在下是来寻柳琴儿姑娘的。”燕宸说,“不知琴儿姑娘今日是否有约?” 一听这个,老鸨瞬间变了脸,“琴儿今日倒是未有约客,不过她是我迎风楼的花魁娘子,这一夜的钱至少也得一百两。” 燕宸闻言,从口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在老鸨面前晃了晃,说这些可够? 老鸨瞬间眼睛发亮,一把拿过燕宸手中的银子,笑嘻嘻地把燕宸引上了楼。 等到燕宸与柳琴儿见了面,老鸨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本来还在与柳琴儿调情的燕宸缓缓禁了声,那柳琴儿走到门前,贴在框上听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之后便插上门闩。她走到床前,转动了床沿上的鎏金牡丹,那床内的墙上暗门便推开来。 “请跟我来。” 柳琴儿引着燕宸进了暗门,弯弯曲曲走过几条小道,眼前出现一处宽敞的厅室——苏淮媚和几位前朝的老臣坐在那里,见燕宸来了,都起身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燕宸说,“让诸位委身来此,小王心中有愧。” “我等乃大庆臣子,为殿下谋治,在所不辞。”王艺臻上前说到,“殿下,如今司马慎已经调开了帝京的戍军,殿前三军中两军被兵部牵制,周王已经暗中带领宜州兵士向帝京前行。加上突厥的军队开始整顿,梁玄靓可谓是内忧外患,却无力回天。” 殿下,眼下可是我大庆復国的好机会。 燕宸点点头,问到:“周王的军队大概多长时间能到?” 前朝御史大夫邹丙现上前,说臣早已在周王手下安排了眼线,据回报称,梁玄岘将于五日后到达帝京城外,与司马慎汇合之后,欲于除夕之□□宫。 “除夕之日……这帮子反贼也真是会挑日子。”燕宸想了想,问:“如今我若我欲与这两方对抗,兵力上作何?” “如今老臣手里协管帝京戍军一支,羽林卫和龙武骑不得擅动,梁玄靓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千机军。”王艺臻说,“千机军不过一千人,不足为患。倒是司马慎和周王,这军队少说也有一万人了。” “一万人……”燕宸皱起眉头——司马慎要逼宫,带进皇宫的军士顶多两千,这剩下的定是安排在宜州接应,一旦发难便立刻杀入皇宫。梁玄靓手中可调的只有一千千机军,他要与司马慎对抗,实在是没有胜算。 而我此时,最多拿出两千兵力,要怎么样才能抓住这个机会…… 众人见燕宸面色凝重,不知该作何言。 燕宸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说:“调一千兵,去宜州。” “殿下,我等兵力本就少,若是再调一千兵去宜州,还怎么和司马慎对抗。” “司马慎手握兵权,这一万兵力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点皮毛。”燕宸攥紧手,“他逼宫,既然是打着周王的名号,那周王如果自顾不暇,他就算要造反,也得掂量掂量。” 况且帝京在天子脚下,司马慎定不敢将粮草存于此。相反之前宜州水患,户部可是弄了不少东西到那里,司马慎必定会藉此机会,将粮草存到离帝京不远的宜州。擒贼先擒王,到时候他把梁玄靓拿下,我只需擒他一个,便能不战而胜。 众人一听,心中甚喜,高唿“殿下英明”。 “可是殿下,周王手中虽然兵少,却又司马慎支持,怎么才能自顾不暇呢?” 燕宸笑笑,说:“邹御史,本王命你带一千兵力潜于宜州河道附近。” 邹丙现眼睛一亮,“臣遵旨!” “诸位都是我大庆的恩臣。”燕宸沉声说到,“此次行动,不成功,便成仁。” 我燕宸,在这里代燕氏皇族,谢过各位。 众人听此,齐齐跪下,对燕宸大拜,“臣等万死不辞!” 安排好各种事宜,燕宸准备回宫里,苏淮媚却叫住了他。 “殿下……我……”苏淮媚欲言又止。
第27页 燕宸看苏淮媚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笑着说:“你有何话,但说无妨。” 苏淮媚面露难色,想了想终是问到:“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梁玄靓?” 不觉的惊了一下,燕宸流露出一丝茫然。苏淮媚眉眼之处满是悲伤,她说梁玄靓虽然为梁贼之子,可是梁明渊造反之时梁玄靓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此事与他并无干系。 “……你是何意思?” “臣女……臣女求殿下放梁玄靓一条生路。”说罢,苏淮媚便跪了下来。 燕宸看着苏淮媚,心中却不是滋味——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等到可以光復他燕氏皇族的机会,如今他的臣民却要他放过他仇人的儿子。 梁明渊当年有放过我的亲人,放过我吗? 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宗族,都死在他的刀剑之下。就连我的父亲,也不堪受辱,自我了断,可他梁明渊居然把我父亲的遗体鞭挞之后挂于西市口,谁能知道我当时只能远远看着父亲死不得安,却无能为力的悲愤与痛苦。 那是无数深刺,直直扎入我的血与骨,痛的刻骨铭心。 可是梁玄靓…… 过去的记忆与现时的经歷在脑海中交错浮现,燕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自己。他想起来那日落雪,他和梁玄靓在清湖边,那皎皎月光沉入梁玄靓的左眼。 他说如果没有他,他还做不成这个皇帝。 ……到底是我把你逼到如此境地,还是你把我推入不復深渊? “……到时,便把他流放郁山吧。” “多谢殿下!”苏淮媚叩谢燕宸,燕宸却颇感无力,摆了摆手,说你我同回宫中,怕是会被人起疑,还是错开走吧。 “是。” 得到燕宸的话,苏淮媚的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心里暗暗念道:“孩子,母亲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并不是有意要帮梁玄靓——她是大庆的子民,是燕宸的表妹,于君臣大义,于血浓于水,她都应该忠于燕宸。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入了宫中,在内朝帮燕宸钳制梁玄靓,挑拨司马慎。 可是有时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她回到宫中,看到梁玄靓站在合欢殿内的时候,颇是震惊。 一同站在殿内的还有司马嫣,她泪眼朦胧,看到苏淮媚,上去就打她了她一巴掌。宫人们上去拦住她,梁玄靓将苏淮媚护在身后,厉声对司马嫣说到:“放肆!” 在朕的眼前,你还敢这么胡作非为! 司马嫣咬牙切齿,“你个贱人!居然敢诬陷本宫!” 苏淮媚吓得有些丢了魂,捂着半边脸看着司马嫣。缓了半晌,她才哭着说到:“妾身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一回来就无缘无故地挨了皇后娘娘一巴掌。” “贱人,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司马嫣气的面红耳赤,她对苏淮媚喊到:“说!是不是你诬陷本宫给燕宸那个妖孽下的毒!” 苏淮媚一听,心中微动,却是瞬间想起了应对的言辞:“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我与燕宸素不相识,又何故去害他?” “给燕宸送食的宫女原来可是你宫里的人!” “就算是妾身宫里的人又如何?如今她是皇后宫里的人,自然是要听您的吩咐,难道我还能使唤了她?”她抓住梁玄靓的胳膊,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语气也是带着三分悲切,“陛下,杀害皇族亲卫是死罪,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妾身一心只为陛下,怎么可能去害燕宸呢?” 苏淮媚言辞振振,司马嫣便更是怒火冲天,她指着苏淮媚,大骂道:“王姒,你个妖言惑众的贱人!” “够了!”梁玄靓喊到,“吵吵吵,有完没完了!” 他看向司马嫣,“宫中司膳之事,皆是由你打理。每个亲卫的食物都是你点人送的!你还想狡辩什么?” “陛下!”司马嫣哭道,“陛下你怎么可以为了燕宸诬陷我!” “他是朕的亲卫,是朕的人!”此声歷歷,梁玄靓怒气更甚,他说你今日杀朕的人,明日是不是也要杀了朕啊! 着实被梁玄靓吓到,司马嫣一下子就禁了声。“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梁玄靓却不听她的解释,“今日天寒,皇后身体欠安,就在永安宫闭门休养几日吧。” 司马嫣还想解释,杜管宣却领着宫人将她送了回去。耳边总算是得了清净,梁玄靓回身看向苏淮媚。他挽起她的手,柔声说到:“倒是让你受苦了。” “……妾身不苦。” “怎得不苦。”梁玄靓悽然一笑,伸手擦着苏淮媚脸上的泪。“是朕对不住你。” “妾身只要陛下福寿安康,便是不苦。” “你啊。”笑着颳了一下苏淮媚的鼻尖,梁玄靓问到:“这么晚,还来扰你休息。” 不过你今日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苏淮媚微微一愣,“呃……妾身最近夜里总是被梦魇缠身,寻了伽蓝寺的大师,说要在子时在月华下诵读经书,方能除去梦魇。” 妾身不想让陛下再为妾身担心,便自己带着婢女去后园诵经了。
第28页 “原来如此。”梁玄靓眼神微动,“是朕的疏忽了。” 国事缠身,朕虽不能与你日日相伴,心中却是时时思念。 这甜言蜜语听在苏淮媚心里,叫她更是泣不成声,她只能靠在梁玄靓的胸口,紧紧抱着他。 她想,等这一切结束,等燕宸復兴大庆,她便和梁玄靓一起到郁山,哪怕是做一对农夫村妇,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也是幸福。 一直照顾王姒睡下,梁玄靓才从合欢宫中出来。回到太华殿,杜管宣给他端来了安神汤。他拂了拂手,杜管宣便把碗放在桌上,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殿内静悄悄一片。 突然一个暗卫从房顶落下,一身黑衣看不清颜面。他跪在地上,低声道了一句“参见主人”。 梁玄靓抬起头来,“朕交代的事情,做完了?” “是。” “嗯,再安排人,盯着合欢宫。” 还有,去伽蓝寺告诉静松大师,朕这次又得麻烦他了。 “属下遵命!” 那暗卫说完一个起身,便在消失了。 靠在椅子上,梁玄靓哼了一声——既然你们想玩,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燕宸回到宫中的时候已快黎明,他悄悄地回到营房,进门的时候还怕吵醒睡着的年青。一开门,却发现门缝里夹着的纸条掉了——上面写着“司马嫣已被禁足”。 看着那纸条,燕宸嘴角上翘,却在瞥见榻上那叠好的金色暗纹披风时,又失了笑意。 ……看来,终究还是再得负他一次。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2章 除夕之夜 春色尤不殊,清风随雪来。 着到了年末之时,民间百姓家忙着准备元正之日,皇宫里也不例外——元正之日是一年新始,按礼制要在皇宫正殿举行大朝会,皇帝在此召见文武百官,接受各地朝集使的进贡,还要接待各国使臣。太常寺卿吴泽更是日日进宫向梁玄靓回报祭祀典礼之事。 “这倒是好,朕给官员们放了年假,却把自己累着。”梁玄靓已经几日未得好眠,性情也有点烦躁起来,“朕手下,就没几个让朕能放心的人!” 齐昭彦帮着他看各地上供物品的清单,见他如此不耐烦,便提醒道:“大朝会虽不是政事上的事,却是体现陛下您恩泽九州的大事,陛下还得再坚持坚持。” 揉了揉耳朵,梁玄靓说:“你这婆婆妈妈的毛病真是越来越重了。” “谢陛下夸奖。” “呵,也就你敢这样跟朕说话。”梁玄靓揉揉眉心,“你在这里帮朕再看看这些文书。朕头疼的慌,出去透透气。” “是。” 此时皇宫中被雪色铺满,宫人们正在急急忙忙地清扫装扮。来来往往的人见着梁玄靓都跪下行礼,他直感觉耳边烦得慌。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清净地方,他回神一看,竟是营房——自从上次看过燕宸之后,他便忙着大朝会的事情,燕宸养病,也不曾当值,这样一算,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梁玄靓迟疑了一下,起步踏上台阶。 年青一早去太医署找白徐给燕宸拿药去了。闲来无事,燕宸就去墨香轩领了纸笔,回房内练字。正写到收锋处,却被急切的敲门声吓了一跳,笔下的字,就错了一画。略带惋惜地看着中的残品,燕宸嘆了口气。 “你啊,怎么老是莽莽撞撞的……”他以为是年青回来,还想教训他一下应当沉稳。打开门,却看见梁玄靓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他说怎么,几日不见,你胆子大了,都敢嫌弃朕了? “……臣不敢。”燕宸侧过身子,微微低头,“陛下请。” 梁玄靓就这样进了门。 之前苏淮媚给燕宸报过信,说梁玄靓因为他中毒的事情大发雷霆,把司马嫣禁足在永安宫。他心中有打算,便叫苏淮媚最近不要与他联繫,一切等除夕之日必有结果。他自己也是上了心,这几日安心“养病”。恰好大朝会将至,梁玄靓也没时间注意他。 所以他怎么来了? “你这屋子倒是清冷的很,连个炭火都没有,怎么好好养病?”梁玄靓嫌弃地瞥了燕宸身上的单衣,怒声道:“你是故意气朕的吧,穿这么单薄是想一直养不好病,好躲着朕?” 朕记得朕留你这里一件披风,你快去披上! “……是。” 梁玄靓看着燕宸披上那件金色暗纹披风,瞬间没了怒气。他拿起桌上的纸,“这是你写的?” “闲来无事而已。” “也是,你以前便有练字作诗的习惯。一会儿叫墨香轩的人给你送点笔墨纸砚,再把东宫的诗集给你拿来吧。” 唉,朕都忙得晕头转向,你还闲来无事。 听到如此孩子气地抱怨,燕宸轻笑了一声,说在其位谋其职,谁叫现在你是皇帝。 梁玄靓闻言挑起眉眼,说怎么,你还想篡位? 许是他们俩的对话多是如此,燕宸便不像以前一样有所动摇,他抬头说到:“这是人理,不是皇帝,也得遵守。”
第29页 “呵。”见燕宸不生气,梁玄靓便没了驳他的兴趣,低头看向手中的字。 伶仃霜枝花落尽,灯火烛影且尚明。 岁晚守得除夕夜,春暖送别冬寒来。 只是看着这落笔云烟的字,读着这行云流水的诗,眉眼之间就带上了笑意。梁玄靓看向燕宸,说君然你这诗虽好,可这“来”字最后一笔,可是写坏了。 燕宸心想,还不是你突然敲门,害得我写错一笔。 “不过这字好看,朕喜欢。”梁玄靓说,“看来你这病是好的差不多了。” “承蒙陛下关心,白医监医术高明,臣已经好了。” “还是再要调理调理。”梁玄靓嘆了口气,说朕可不希望朕的亲卫是个病秧子。 这披风你留着,冷了就披上。 “……是。” 过了片刻,年青回来了。梁玄靓嘱咐年青好生照顾燕宸,便回奉书阁继续处理公事。 到了傍晚的时候,几个内侍给燕宸送来了炭火和笔墨纸砚。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搬来了东宫的诗集。 年青正愁今日天寒,屋里实在是冷,不利于他家大人养病。如今皇上送了炭火,算是落下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他跟燕宸说:“皇上真是器重大人,给大人送这么多东西。” “……是吗?”燕宸看着那炭火中飘舞的火焰,有些失神——仔细想来,他与梁玄靓除了儿时的过失,并无瓜葛。就算是儿时之事,也是错在他。如今他被逼成“前朝余孽”,梁玄靓成了当今皇帝,他们就成了宿敌。他身上留着燕氏皇族的血,家破人亡的仇恨束缚着他的身心。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復兴大庆,他自幼便立誓要做一个好皇帝,如今却也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夺取这天下。 况且梁玄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自己都还要受制于他人……我要让他重走我的路,背上“前朝余孽”的骂名吗? 家国天下,忠孝情义,到底圣人之言是对是错? 我的选择,又是对是错…… 他突然有些愧疚,而那愧疚却是混着丝丝暖意涌上心头。 纵使悔千般,错千般,他也没了退路。 日子过得比想的快,岁末这天天还没亮,宫里就忙了起来。燕宸的病好了,自然要当值,下午的时候便领了一队侍卫去了朱凤台。 “陛下今晚要在这里宴请群臣,你们可要好好守卫皇上。” 燕宸对那几个侍卫说着,那几个侍卫立刻心领神会地应了声遵命——这些人其实是王艺铮安排的人。 他点点头,正好上宴的宫女过来摆果盘——司马嫣被禁足,梁玄靓就把这准备宫宴的事情交给了苏淮媚。燕宸走到掌事宫女面前,问到:“姑姑可是淑妃娘娘派来来准备宫宴?” “是。”那掌事宫女福身一礼,“淑妃娘娘说宫宴已经安排妥当,燕侍卫只管保护好皇上便可。” “我明白了。”燕宸说,“还请姑姑回禀娘娘,臣自当竭尽所能。” 到了傍晚的时候,皇室的各个宗亲,还有朝中的重臣,都来到了朱凤台。此时皇帝未到,他们便坐在一起说着朝中与民间的所见所想。 燕宸抬头看看了时辰,便对手下的人说:“我去看看陛下,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 梁玄靓还在太华殿整理行装,刚戴上通天冠,却觉得这一身装束实在是难受。内侍进来通报,说是燕护卫求见。他摆手算是应下,不一会儿就听到燕宸的声音。 “臣参见陛下。” “你来的正好。”梁玄靓转过身,“你看看朕这身衣服可还得体?”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光彩照人。” “朕是问你这身衣服怎么样,谁问你朕怎么样了?”梁玄靓嘆了口气,说算了,你这性子,让你违着心夸人也是为难你了。 说罢他走到燕宸面前,好好把燕宸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还算精神,看来你的病是好利索了。” 燕宸躬身回到:“谢陛下关怀。” “今日宫宴结束之后,陪朕走走。”他附到燕宸耳边,“朕有东西要送给你。” “诶?” 还未从梁玄靓的话中反应过来,就听得外面有人大喊着进来——司马慎一身铠甲,身后还跟着周王梁玄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队士兵。 梁玄靓环视着这些人,眼神最终定格在周王的身上。他笑着说到:“今儿个二哥倒是来的早,咱们兄弟俩正好叙叙旧。” 周王被梁玄靓这笑容弄得有心虚,他避开梁玄靓的目光,小声说到:“五弟,二哥今日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哦?”梁玄靓皱着眉头看向司马慎,又笑了起来。“也是,这外人在这里,咱们俩兄弟,也不好唠些家常。” 司马将军,朕与周王有些话要说,你退下吧。 司马慎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今日恐怕要退下的是陛下您! 梁玄靓的笑容僵在脸上,“司马将军这是何意思?” “梁玄靓,你杀父弒兄,篡夺皇位,今日我等要为先帝报仇,拥周王为帝!”
第30页 “来人啊,护驾!护驾!”杜管宣大声喊着,却未有一个宫中侍卫进来。 司马慎冷笑一声,说别费劲了,这太华宫内外,已经都是我的人了。 一听这个,梁玄靓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指着周王,满是轻蔑地说:“你们要立梁玄岘为帝?他当年可是连争都不敢跟朕争,如今倒是得了你们这帮狗奴才的拥护,这兔子也要咬人了?” “周王乃先帝皇后之子,仁爱宽宏,是真命天子,那是你这种篡位之人可以肆意谈言的!” “篡位?哼!”梁玄靓坐回塌上,冷冷看着司马慎,“当年先帝病重,不治而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朕杀死先帝的。倒是五哥……”他看向周王,“你身为人臣,又为皇室,居然被奸臣蒙蔽,意图造反,死罪一条!” 若是你现在悔改,看在血缘至亲的份上,朕就饶了你。 这话说的周王似有动摇,他欲要开口,却被司马慎拦了下来。 “逆贼,你以为周王殿下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吗?!!”司马慎愈加嚣张,“我可带着一万兵力,现在两千人围在你这宫外,陛下若是识相,就乖乖把传位诏书和玉玺交出来,我自当好好照顾我的女婿。” “唉——”梁玄靓长长嘆了口气,说可惜啊,这玉玺不在朕的手里。 对了岳父大人,忘了告诉你了,嫣儿现在在地牢里,估计朕的千机军,会好好对待她的。 “你!”司马慎怒火攻心,提起剑就朝梁玄靓刺去,却被挡了下来——燕宸手中拿着飞燕短刀,仅是三个招式就将司马慎手中的剑打落在地。 司马慎怒视着燕宸,嘲讽道:“你这个前朝余孽倒是忠心的很。之前众人传你被这小皇帝宠幸,看来你这身下的宠臣当得很乐意啊!” 也好,今日就让你们两个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怕是司马将军会错意了,我并不打算救梁玄靓。”说罢他一个回身,那刀竟是架在了梁玄靓的脖子上。 梁玄靓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可是瞬间又平静下来。“他人除夕举家欢,朕的除夕却是一场好戏啊!” 司马慎一脸不解,“燕宸,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燕宸看了一眼司马慎,又看向梁玄靓,“当然是夺回这天下。” “将军,不好了!”一个将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宜州的河道崩了!” “什么?”司马慎大惊,“粮库呢?!!” “粮草都被淹了,连伏在宜州的大部队也被淹了!” 燕宸开口:“司马大人,这礼物你可还喜欢?” “是你?!!”司马慎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宸,“你竟然……来人,给我拿下燕宸!” 一众将士上前,却没有动燕宸,而是把司马慎压倒在地。司马慎此时已经完全懵了,“你们!” “我劝司马将军最好识相点。”燕宸说:“不然,小命不保。” “……你换了我的人!” “不过是一点小把戏。”燕宸笑着说,“跟司马将军调离帝京戍军,又偷换殿前三军比起来,差太远了。” 周王在一旁吓得早没了魂,哆嗦着倒在地上。 梁玄靓瞥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梁玄靓。” “嗯?”听到燕宸叫他,梁玄靓抬起头来。他一点都没有慌张的神色,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地笑意,直直看着燕宸。 这表情叫燕宸的心中实在是不舒服,他紧了紧手上的力度,说:“你梁氏夺我燕氏的皇位,今日该还回来了!” 梁玄靓不禁笑了起来,说怎么,你要跟朕讨债来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人,只能听朕的话! “闭嘴!” 梁玄靓却继续说到:“朕待你不好吗?” 花前月下,对酒当歌。雪夜赏景,倾心而谈。朕如此待你真情,你如今要杀了朕吗? 梁玄靓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燕宸的心中,像是要把那风花雪月的回忆全部撕开,将那种不知名的情感流遍全身。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嘶吼着:你可还记得你的亲人是如何惨死,你的父亲是如何被辱! 你这么多年,吃尽苦头,忍辱负重,到底是为了什么?!! 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燕宸看向梁玄靓,他尽量平息着自己的气息,“我与你本就是仇人,何来情意可谈!” “你真的要杀朕?” “是又如何?” 梁玄靓皱起眉头,他突然伸手抓住燕宸拿刀的手。燕宸一惊,手上用力,竟是在梁玄靓皮肤上划出一刀长长的口子。 “嘶——”梁玄靓眉头锁得更深,抓着燕宸的手却更加用力。“这是朕送你的短刀,如今你要用它来杀朕?” 鲜红的血液从雪白的皮肤渗出,燕宸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他十二岁就上场杀敌,纵使有过害怕和恐惧,也都在漫长的征战中消磨殆尽。如今,他却有点怕了。 梁玄靓看着燕宸的脸,突然笑了。“君然,你的手在抖。”
第31页 “我……” “报!”一个将士从外面跑进来,附到燕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燕宸听后睁大眼睛,耳后震惊地看着梁玄靓。 只见梁玄靓笑得一脸淡然。 “认输吧,君然。”他说,“你是赢不了我的。”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3章 螳螂捕蝉 当初燕宸得知司马慎布兵安排之时,便做好了打算——凭着两千人和司马慎的一万军正面对抗,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况且梁玄靓手下虽然只剩一千千机军,可这千机军却是殿前三军实力最强的一支,不容小视。 于是,他让邹丙现带着一千军埋伏在宜州的河道附近——宜州之前水患,这河道才修好,很多地方还未加固。而司马慎存粮的仓库和军队驻扎的地方正在河道下段,只要把河道上段加固的地方破坏,这水便会急着倒下段,将他们通通淹没。之后只要等着梁玄靓的千机军和司马慎的人两败俱伤,他便叫自己的人,直攻皇宫。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做! “只允许你们耍手段,不允许朕耍点小聪明?”梁玄靓语气颇为轻快,“再说,朕不过就是顺着你的计谋走了一步,你何必这么惊讶?” “那也不能拿宜州二十万百姓的性命来开玩笑!”燕宸实在是没想到,梁玄靓竟然暗中安排了人去祁江水库。这祁江水库连接宜州河道,宜州地势又低,只要打开闸门,汹涌而下的洪水就会淹没整个宜州。刚才来人报告,宜州已经被淹去了三分之一,王艺铮已经丧命。 梁玄靓,你疯了! “朕疯了?”梁玄靓笑了,说你就不疯? 不过区区两千兵力就想谋朝篡位?你对你自己的脑子,也太过自信了吧? 燕宸一时语塞,脸色也憋的通红。 梁玄靓见他不语,便接着说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王姒是什么关系?前朝国舅爷,北虞侯苏之昌的女儿苏淮媚,她是你的表妹。” 君然,你是有多少事情瞒着朕? “你!”计谋都被揭穿,燕宸不知如何反驳,他咬着牙,“那你也不应该不顾宜州二十万百姓的生死!” “朕没有不顾他们,朕不过是拿着二十万百姓的生死做个赌注。”瞥了吓得快屁股尿流的周王,梁玄靓说:“看来周王是不用参加这个赌局了。”他的目光转向燕宸,“朕跟你赌赌你会不会让这二十万百姓,陪着朕上路。” 梁玄靓的眼神坚定又犀利——他料定以燕宸的性子,定不忍牺牲这二十万百姓,来换取帝王的宝座。 燕宸内心在纠结——这次怕是他復兴大庆的唯一机会,他忍辱负重六年,准备了六年,等着就是这一天。可是,若是以这二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来换取帝王之位,又叫他的良心,如何能安? 然而正当他犹豫之时,一大群人却突然闯入,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起来——齐昭彦带着人进来,却不是千机军的打扮,而是一群和尚!他怒视这燕宸,大喊到:“燕宸!尔等乱党已经被包围,还不快放了陛下!” 只见又有十几个千机军进来,手下竟压着大庆的老臣。 “这些人,都是你的臣子吧?”梁玄靓说,“不知道,他们的命在你前朝太子燕宸的眼里算什么?” “殿下,不可上了梁贼的当啊!”前朝吏部尚书史卫哲刚一说话,就被身后的侍卫按着砍下了左手的小指。十指连心,只是听他的喊声便可知他有多痛。 “史尚书!” 史卫哲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却仍不忘喊着:“殿下……不能……不能妥协啊……” 大庆的江山,还要靠您復兴啊! “梁玄靓!”一把将梁玄靓拽起,燕宸手里的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放了他们!” 冰冷的刀刃按在皮肤上,梁玄靓痛的皱了皱眉头。那群和尚想要上前救人,梁玄靓却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他看着燕宸,笑起来,说好啊。 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就放了他们。 “殿下不可啊!” “太子殿下,万不能听梁贼一派胡言啊!” 那些大臣企图挣扎,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燕宸似有动摇,可是抓着梁玄靓的手却更加用力。 梁玄靓瞥了一眼下面的人,平淡地说到:“如果你愿意用宜州二十万百姓和这五位前朝忠臣的命来换皇位,朕也无能为力。” 说起来,应该还有参政知事王艺臻和淑妃吧,朕可是叫暗卫好好看着他们呢。 “……你在威胁我?” “错,是在赌。” 君然,你也不想辜负这么多人,背负一世的骂名吧? 两人目光相对,燕宸看着梁玄靓——那人右眼中无限得意,左眼中满是阴沉。 感觉那冰冷的刀刃离开自己的脖颈,梁玄靓暗暗松了口气。 齐昭彦看燕宸放开了梁玄靓,立刻叫人让去拿下燕宸。短刀掉在地上,燕宸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他却不肯跪下。 “不必为难他。”梁玄靓说,“把他押入禁牢。”
第32页 燕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神情之中只有平静如水。他说梁玄靓,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朕不会忘。” “那我便信你一次。” 看着燕宸与自己擦肩而过,梁玄靓的表情难以捉摸。齐昭彦让手下的人把这些“反贼”押入天牢,将周王软禁在冷宫。待一种人走后,杜管宣赶紧地扶住梁玄靓,说陛下受惊了。 梁玄靓靠在杜管宣身上,缓了好久——刚才对峙时并无事,而后才发觉自己如此疲惫,耗尽了大半的力气,脖颈的伤口生疼,伸手一碰,便沾了满手鲜血。 杜管宣喊道:“快去叫御医!” 走上前去,齐昭彦问到:“陛下,接下来该如何?” 梁玄靓长舒了一口气,“去朱凤台,杀人。” 齐昭彦一惊,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梁玄靓一脸坚决的表情,收住了口。 瞥见躺在地上的飞燕短刀,梁玄靓蹲下捡起。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血迹,和那个人的温度。 燕宸…… 元初四年除夕,周王梁玄岘联合辅国将军司马慎逼宫,齐昭彦带伽蓝寺三万武僧将其捕获,朝中周王和司马慎及其党羽都在朱凤台被诛。同日,祁江水库崩塌,宜州遭难,参政知事王艺铮奉命前往整治,不幸遇难。淑妃因父亲之死,悲伤过度,患了疾症。 这些事情传到民间,百姓们既称赞皇帝的智谋,又敬畏他的残忍——据说除夕那天晚上,清湖的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带着将死之人的哀嚎和怒骂,哭喊和求饶,流向日出的地方。 没人知道,也在同一日,前朝太子燕宸,差点杀了梁玄靓。 百姓口中的传说,总有淡去之时。然而朝廷内部,却波涛暗涌——梁玄靓凭着除夕这一夜打倒了司马慎周王所有党羽,又将计就计,把前朝余孽燕宸的势力全盘消灭。凭着一句“谋朝篡位”的罪名,那些违抗他的,有意违抗他的人,都死在寒冷刀光之下。梁玄靓趁着这势头,将朝内其他怠职之人好生整顿了一番,更是提拔了不少新人,大凉朝廷有了真正的皇室势力。 奉书阁中新臣旧臣聚在一起,和梁玄靓朝中改革之事。刚定下事宜,却有人问到:“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燕宸?” 梁玄靓心中一动,瞥了一眼阁内众臣,“爱卿们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立刻有老臣站了起来,说:“燕宸乃前朝余孽,又有谋反之心,臣觉得应当即刻处死燕宸,以示我大凉天子威严。” “臣等附议。” “哦?”梁玄靓笑着,“你们都觉得应当杀死他?” “陛下,臣觉得不可。”齐昭彦说,“陛下当日赦免燕宸,可是遵先帝遗愿,避免死刑。如今剷除司马慎周王党羽,已经死了不少人,再起杀戮,怕是百姓们心中难安。” “朕记得燕宸刚入帝京之时,你可是直谏要朕立刻处死燕宸,怎么如今你倒想保他了?”梁玄靓端起案上的茶杯,“朕之前饶他,是宽宏大量。可是如今他要谋朝篡位,朕还怎么能放过他?” “陛下,臣同意齐侍郎所言。”一个文臣起身,约莫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他说陛下此时要是将燕宸处死,就是犯了兵家大忌。 闻言,梁玄靓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其余人见皇帝变了如此表情,心中不免咋舌——这黄毛小子胆子可真大,谁不知道梁玄靓性子暴虐,居然敢当着面说他错。 梁玄靓看着那臣子,冷声说到:“为何是犯了兵家大忌?” “突厥之前答应让阿史那赫卓公主来和亲,这过了年岁却称阿史那赫卓患了顽疾,迟迟不肯将其送来,看来是有悔婚之意。若真是如此,突厥必定是有侵犯我大凉的打算,西北边境真是需要防守之时。” 之前吐蕃跟我们和亲,就是看中了大凉的兵力。陛下清理司马慎乱党,已经处置了军中的一批将领。军中无领将,怕是突厥会趁这个时机进犯。吐蕃若是看我军中无能打仗杀敌之才,必定会先求自保,难说会愿意支援我们。 那人口若悬河,硬是把大凉边防如今的形式说了个遍。梁玄靓听完,面色却仍没有缓和。他问,这和杀不杀燕宸有何关系? “若是陛下不杀他,就和他有关。” 燕宸自小就有将领之才,十二岁就带兵打仗,大败突厥,还杀了突厥可汗的大儿子,对突厥的作战颇为熟悉。突厥的士兵,无不闻风丧胆。陛下若是让燕宸带兵,必定能在战事上胜于突厥。 “你的意思是,让朕把手下的兵给他?”梁玄靓冷笑一声,说他不会再次造反吗? “燕宸的党羽已经全被打尽,如今他一无所有,还能做什么呢?”那人继续说到,“况且陛下不必把兵权给他,只需让他随军而行,出谋划策便可。” 陛下威严,难道还制不住个前朝余孽? 这一席话说完,众人都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只见梁玄靓眯起眼睛,似有怀疑地看着那个文臣。 突然,梁玄靓大笑一声,惊得在座背后一寒。 “此事过后再议吧。”轻呷了一口茶,梁玄靓秉退了这些人,只留了齐昭彦一个。
第33页 “此人名为傅云亭,是中书省的主书,也是臣的学生。” “你的学生?”梁玄靓笑了笑,说怪不得这么伶牙俐齿,真是深得你的真传啊。 齐昭彦笑着回到:“多谢陛下夸奖。” 知道齐昭彦的脸皮有多厚,梁玄靓也懒得嘲讽他。他说你这学生倒是个人才,比那些老顽固,要聪明得多,只是个从七品的主书太委屈他了。 齐昭彦却说,傅云亭资歷尚浅,还需歷练,等过段时间官员大考,他若是成绩突出,再晋他官位也不迟。 “现在臣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齐昭彦拿出一张纸,双手呈给梁玄靓——这是那些帮助燕宸造反者的名单。 梁玄靓看着纸上一个个名字,不禁双手攥紧——前朝御史大夫邹丙现,前朝吏部尚书史卫哲,前朝左谏议大夫赵赫…… ……还有参政知事王艺铮。 这燕宸果然好手段啊,这么多人愿意拥他称帝,不惜捨去性命。 “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怎么处置?” 朕都答应燕宸要放了这些人的,你说还能怎么处置? 齐昭彦一听,面露担忧,他说陛下虽然答应燕宸,可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还是前朝的重臣,若是留下,必是祸患啊! 见齐昭彦如此着急,梁玄靓却笑了起来。他说谁跟你说朕要留下他们的? 朕听说岭南一道,土匪甚多,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齐昭彦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臣明白。” 正在这时,宫人禀报,说是太医署医监白徐求见——先前梁玄靓把司马嫣和苏淮媚都打入了冷宫,叫白徐过去瞧瞧他们。白徐说两位娘娘的身体都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淑妃娘娘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梁玄靓神色一怔,“你说她有了身孕?” “是。” 齐昭彦见此,便上前说到:“这冷宫实在是不适合养胎,苏淮媚一介女流之辈,也是成不了大事。骨肉至亲,陛下要不要给她换个好点的住处?” 梁玄靓却没听进去齐昭彦的话,他看着手中的纸张,眉头深锁。 朕的骨肉…… 过了半晌,他开口道:“淑妃因父亲去世,心中悲痛,郁结而终。” 其余两人皆是一惊。缓了片刻,白徐躬身道:“臣明白。” 齐昭彦看着梁玄靓的侧脸——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仍旧掩盖不住眼角深刻的悲伤。 独霸高峰处,心中可感慨?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4章 九死一生 夜里寒风习习,颳得老树枯枝摇摇欲坠。禁牢之中光线昏暗,看不清是何情形,只能听见鞭打的声音和痛苦的□□。 燕宸用力咬着牙——那鞭子沾了盐水,打在皮肤上疼的刺骨。身上的皮肉翻开溃烂,有的地方甚至流出了浓血。 那些执刑的人都是千机军的暗卫,他们寡言少语,不拷问燕宸,也不说外面如何,只是每天到了时辰,便给燕宸施以鞭刑。 燕宸知道,这是梁玄靓的意思——一天鞭打几十鞭子,倒也死不了人,他不过是想折磨他。况且,在未知道梁玄靓是否放了那些人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倒下。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日子,燕宸却是咳疾犯了,到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整日昏昏沉沉,也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好痛…… 昏睡之间,模煳感觉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脸,那人动作极为温柔,带着丝丝暖意,在他的脑海中化作一个人的样子。他如此贪恋,不由自主地走近。那人一双凤眼,面带笑意,半眼柔情,半眼深沉。 ……梁玄靓?!! 勐地睁开眼,却是看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 多年的习惯让他瞬间警惕地看着那人。 男子却不慌不忙,他放下手中的布巾,笑着对燕宸说:“在下中书省主书傅云亭,齐侍郎的学生。” 一听他是齐昭彦的人,燕宸更是抗拒,他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冷声问到:“不知傅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见燕宸如此反应,傅云亭轻声解释,说陛下听说你咳疾犯了,嘱咐了白医监来为你诊治。我为陛下分忧,特地来看看你。 “那还真是劳烦他费心了。”燕宸的话里没好气,说可惜啊,没如了他的愿,我还存着一口气。 傅云亭立刻说到,燕郎君真是误会陛下的心意了,陛下并未想过杀你。 如今突厥欲要侵犯我大凉边域,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燕郎君骁勇善战,善于谋略,可是我大凉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燕宸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梁玄靓想让我帮他打江山? 让我一个前朝太子帮仇人的儿子打江山?别不是在说笑话吧? “我知道燕郎君对于前朝之事耿耿于怀,可是天下百姓的安危却不容冲动啊!” 我听说燕郎君自幼心怀天下,一心为百姓谋福,上阵杀敌从不畏惧。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突厥蛮夷来践踏咱们汉人的土地?!!
第34页 阖着双目,燕宸对傅云亭的说教很是不满——这分明是在拿天下百姓的性命来逼迫他! 叫了燕宸几声,他都不应。傅云亭自知是碰了钉子,也不再劝说下去。他把药放在燕宸面前,“既然燕郎君听不进去在下的话,在下就不说了。” 这药是陛下特地吩咐白医监亲自熬制的,你喝了吧。 看都没看那碗药一眼,燕宸只是问到:“王艺铮他们呢?” “……陛下已经下了命令,不杀他们,只把他们流放岭南。” 得知这个消息,燕宸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背过身子,不再搭理傅云亭。见他如此,傅云亭嘆了口气,说那我便走了,明日再来看你,你且记得保重身体。 然而傅云亭没想到,他本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前去劝说燕宸归顺,却是人没劝成,还差点让燕宸丧了命——从那日起,燕宸的身子更差,好几次都咳出血来。梁玄靓知道了责问他和白徐,白徐说自己这药确实是对的,他说每次他都是亲手把药送到燕宸面前。梁玄靓听了,更是气愤,说你们两个没脑筋的,就不能亲眼看着他把那药喝下?!!傅云亭这时才醒悟过来,查了一番,那燕宸竟然真的是每次都没有喝药,而是把药偷偷倒到了墙角。 “他这是要自尽吗?故意跟朕作对吗?!!”梁玄靓气得在殿内大吼,“他愿意死就死吧,一会儿就赐他一杯毒酒,朕让他死得痛快!” “陛下不可意气用事啊!”赶紧阻拦皇帝,说如今局势,燕宸必须活着。 “不听朕的话,留着他干嘛!” 真是不知好歹! “禁牢中寒冷阴湿,又是死气太重,实在是不适合养病。”白徐说,“不如放燕宸出来,也好看管着他。” “放他出来?朕看他是想一辈子在禁牢里呆着!” 没用的东西,给朕滚! “陛下……”傅云亭还欲进言,白徐却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臣告退。” 从奉书阁退出来,傅云亭和白徐一起走在宫道上。两人皆是愁眉不展,搞不懂接下来该如何? 这药还送不送? “当然送。”傅云亭嘆了口气,“我倒是不怕燕宸不吃药,大不了给他硬灌下去。” 我怕的是他执意不改,我大凉就真少了一位难得的将才。 此时禁牢内燕宸还在牢房里和送饭的千机军对峙。那几个人说陛下说了,必须亲眼看着他把这些食物吃完。他便冷笑道:“我又不是大凉臣民,他凭什么来命令我?” 如此僵持了许久,燕宸还是不肯吃饭。那几个人就把他按在地上,硬是给他灌进去一碗粥。燕宸被呛得直咳嗽,胃中更是一阵倒腾,连咳带呕,竟是吐出来一口血。那几个侍卫看情形不对,赶紧去禀报了陛下。 燕宸闭着眼,他已经累的不行,只觉得周围的嘈杂声扰的他头疼欲裂。他仿佛听到有人叫的他的名字。 “把药喝了。” 唇边有苦涩的液体流入,燕宸紧紧咬着牙关——药?喝药干什么? 喝了药,治好了身上的病,能治好心上的病吗? 他忍不住挣扎,那药都顺着嘴角流下来,一滴未进入口中。 如此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白徐急得直冒汗,心里不住喊着:祖宗诶,你快喝下去啊,你要是嗝屁了,我可就遭殃了! 梁玄靓见这么多人都未能成事,怒声骂了一句“废物”。 “朕来!” 不一会儿,燕宸感到有个人扶起自己,让他靠在怀中。冰凉的布料冻得他打了个哆嗦,那人似乎是有察觉,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又是苦涩的液体,燕宸不禁皱起眉来,他依旧抗拒,却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响起。 “若是不想你那些前朝重臣死,就给朕乖乖把药喝了!” 前朝重臣? ……对啊,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愧对燕氏的列祖列宗,我不能让他们死…… 可是……可是…… 见他还是不松口,梁玄靓有些急。燕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眼角流下,如一滴眼泪,落在梁玄靓的胸口,浸湿了他的衣裳。 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眼前虚弱悲痛之人,竟是有些不忍。 “君然。”他附在他的耳边,声音柔和下来,如哄孩子一般说到:“乖,把药喝了。” 这盛世繁华还未实现,四海九州还未归一,你不是一直想成就一番事业,保百姓平安吗?若是你现在放弃,便是负了天下人。 我负了天下人? 我……我…… “君然。”梁玄靓看他神色稍有松动,便接着说到:“朕还有好多话未跟你说,你伤了朕的眼睛,总得给朕个交代吧?” 你不是还要和朕喝酒赏月吗? 你不是还要和朕论政评辞吗? 你不是还要和朕一争天下吗? 燕宸,燕君然…… 你怎么能负朕…… 你怎么能丢下朕…… 我……我…… 梁玄靓手上使着力气,却又怕弄疼了燕宸便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看到燕宸喉咙微动。
第35页 “喝下去了!”白徐这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等了半刻,他上前给燕宸诊脉。“陛下,燕宸已无性命之忧。” “嗯。”看着怀中的人,梁玄靓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是该喜,该怒,该怨,该恨? 他忍不住将那人抱得更紧,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心痛。 那梦境中仙雾缭绕,天地相交之处紫光乍现。四周落英缤纷,草长莺飞,宛如仙境一般。燕宸行走在这或明或暗的迷雾当中,不知倒该去向何方。隐隐约约,他听到有人在唱歌。愈往前走去,那歌声便愈加清晰。 烟柳岸旁燕子飞,梁间绕梦无人归。 南柯定情天生变,几世情深几轮迴。 燕宸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唱歌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容颜绝美,飘飘白衣宛若仙子。他慢慢走近燕宸,抚上他的脸,柔声说着:“痴儿啊痴儿,你何时能放下一切?” 那声音清脆如泉水,缓缓流进燕宸的胸膛,他突觉面上一行湿润,伸手一碰,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仙子轻轻为他擦去眼泪,继续唱到:“世间无奈是有情,纠缠莫道心空门。痴念痴心痴情种,勿爱勿恨勿伤人。” 痴儿啊痴儿。 感觉那人渐行渐远,燕宸不禁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还未碰及,那仙子就化为了一团白雾,随着风消散而去。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无限美景都化为虚有,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他听背后有人的脚步声,刚要转身,却被人一把抱住——这个怀抱是如此熟悉和温暖,他的身心都贪恋着不愿离开。那人笑着擦去他的眼泪,接着一个宠溺男声响起:“你啊,怎跑到这里了?” ……你怎么哭了? ……是啊,我怎么哭了? 那从心底裊裊升起的情感,是悲伤,还是欣喜? “乖,不哭了,我会陪着你的。”可是那人愈是安慰他,他便哭得更厉害,像是要将几辈子的眼泪都给背后的人,任凭泪水沾湿他的指尖。 “唉。”紧紧握住燕宸的手,那人附在燕宸的耳边,“君然,莫要哭了。” 你伤心,我也会伤心的。 君然…… 君然…… 这声音是……梁玄靓?!! 他勐的睁开眼。 这里是…… 不一会儿,他听到白徐的声音:“快去禀报皇上,燕宸醒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5章 再生为臣 元初五年,二月初十,突厥公主阿史那赫卓悔婚,突厥立刻攻占高昌,留县,护州三地,并驻军于白通郡外百里,有进攻大凉之势。二月十八,靓帝娶中书令左志青之女左绾为后,明威将军李怀思之妹李素芩为充容。迎娶皇后与充容之日,靓帝大赦天下。 “所以,连带着把我也从禁牢里放出来了?” 这几日得白徐的好生照料,燕宸的身子算是好了起来。梁玄靓把他安排在了之前他住的营房,虽然简陋,倒也清净。 自从燕宸能说话之后,白徐的耳朵就没少受折磨——这皇室中人,是不是都是这脾气,一心情不好了就折腾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今圣上让他好生照料燕宸,他就得小心看着他,还担心自己鲁莽口不择言,惹怒了燕宸,又来个寻死。 唉,我这医监做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纵使如此作想,白徐也是按着梁玄靓的意思好好为燕宸调理身体——谁让咱是做臣子的,况且医者父母心。 然而每次白徐这样说,燕宸总会呛回去他:“怕是梁玄靓想着要早点让我去战场,当他的替死鬼吧?” 白徐就只能在心里翻白眼——这俩主子,明明势不两立,这刻薄起人来,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一来二去,白徐倒是和燕宸熟络起来。梁玄靓重改了殿前三军,这皇室亲卫也不在营房住了。只得燕宸一人,未免有些无聊,每次便趁着白徐来送药的时候,跟他说上两句,碰上心情好点时候还能吟诗作对一番。 “不想得白医监的文采还如此之好,不入朝为仕真是可惜了。” “哎,人各有志。” 就像陛下和燕郎君志在天下,我白某人志在修医。 燕宸笑笑,说那我以后还指望白神医了。 “可不得指望我吗?”白徐一点也不谦虚,“你这身子,要不是我,估计早死在禁牢里了。” 你也真是的,居然偷偷把我熬的药倒掉,你可知那玩意费了我多少功夫,用了多少珍稀药材,全让你浪费了! “哈?”燕宸觉得这白徐实在是有趣,换做别人,不是对他厌恶,就是对他恐惧,这个白徐,不仅打趣他还数落起他了。他忍不住笑着,说我以后可不敢了,一定好好听从白神医的嘱咐。 白徐一脸不信的表情,“你啊,只要不像之前那样寻死便好。” 好歹顶天立地的堂堂七尺男儿,上阵杀敌也算英雄,若是因为不喝药这种小孩子把戏了结生命,岂不是要被后人笑掉大牙! “哈哈哈!”燕宸被他这话逗乐,笑得呛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白徐赶紧给他顺气,说你可别再出什么茬子了,要是再出事情,皇上准得扒了我的皮。
第36页 一提起梁玄靓,燕宸的心中就激起一片涟漪。“……梁玄靓他怎么样?” 白徐倒也习惯了燕宸直唿皇上的名字,“还能怎么样,他刚刚大婚,边境又有异动,这内朝外朝的够他忙了。” “……如此。” 想来也是,他刚刚剷除了司马慎,现在正是要整顿朝廷之时。 白徐见他愣神,便叫了他一声,“你可是在想陛下?” “……没有。” “唉,要我说你和陛下还真是有意思。这恨起来,恨不得立刻杀死对方,这真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又是万般不舍,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般。” 你都不知道,那日你在禁牢九死一生,谁都给你灌不下去药。最后陛下亲自抱着你,哄着你,餵着你,你才把药喝了。不然,你早就成个死人了。 听白徐绘声绘色地讲着,燕宸的脑海中浮现当日的情形,虽然只是模煳的印象,他却不能平静——他看多了梁玄靓的笑和怒,却从未见过他的担忧。 他想像不出来他那时的表情。 如此过了段时间,三月都过去了大半。这段时间白徐还是每日都来给燕宸诊脉,他的身子着实好了许多。齐昭彦和傅云亭也来看过他几次,无非是想劝他带兵出征,讨伐突厥。他无心与这两人打话谜,到后来干脆闭门不见。 今日和风煦暖,燕宸便决定出去走走。许是许久没有出来了,他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不过好在鸟语花香,春色动人,他便来了兴致,折了一根桃枝,在桃花小筑耍了起来。 梁玄靓来时,便看到燕宸在练剑,只不过手中的剑是一枝桃花——他提手转身,挽出一个花式,那雪白的衣摆随风而起,未束的头髮半遮眉眼,却遮不住他眼角的笑意。一时间万千桃花飘落,他在花中,宛如仙人。 梁玄靓有点看呆。 直到燕宸发现了他,收了招式,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看来你的身子是好了。”他笑着,“都能练剑了。” “小把式而已,陛下见笑。”燕宸又回到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微低着头,说话沉稳平静,不带丝毫感情。这种语气让梁玄靓很是不舒服,他略带怒意,说朕救了你,你就这种反应? 燕宸抬头看梁玄靓,正好看到他脖颈处的伤痕——那是当日他用他送给他的短刀划的,虽然痕迹已经很淡,却仍可见狰狞。不禁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燕宸蓦然低下头,“……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你……朕真是要被你气死!”甩袖转身,梁玄靓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他往前走着,燕宸便跟着他走——他们两人在桃花小筑的亭子坐下。杜管宣拿了披风要给梁玄靓披上,梁玄靓却抬了抬下巴。杜管宣领了意,走过去把披风给燕宸披上。燕宸愣了一下——这是之前梁玄靓给他的金色暗纹披风。 “……多谢。” 听到燕宸向自己道谢,梁玄靓反而不自在起来。他咳嗽了两声,转过头,说:“朕不过是怕没人带兵对抗突厥。” 燕宸见他如此,笑了起来,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帮你打突厥了?” “怎么,你还想违抗朕的命令?”梁玄靓咧了咧嘴,说当初可是你答应,只要朕放了王艺铮一干人,便听朕的话。 怎么,如今想要反悔了?信不信朕现在就叫人去杀了他们! 一提此事,燕宸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那场变数恍如昨日,他甚至还能回想起梁玄靓抓着他的手腕的力度和那雪白脖颈上的鲜红血液。正如他所想,他们是生来的敌人,那如今坐在这里,两人相对,又是为了什么? 他利用我对抗突厥,我拿自己的命和他赌几条人命…… 他突然有点怀念在外流浪的六年,虽隐忍不堪,却是自由之身。可以望一川山水,也可以听一道渔歌。 迟迟得不到燕宸的回答,梁玄靓才觉自己这话不妥——换做以前,他就算嘲讽挖苦燕宸,也不觉妨事。或许是眼前人之前差点离自己而去,如今完整在自己面前,倒是让他懂得了几分珍惜。 他两人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却又心有灵犀一般,相顾无言。 过了半晌,有人终于打破了这片静默——杜管宣端了茶水过来,放到梁玄靓和燕宸面前,两人才回过神来。梁玄靓仿佛是要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低下头便开始喝茶,谁知动作太勐,一下子呛了嗓子,流了前襟一片。 “哈,陛下之前还笑我不会喝这落霜白,今儿个怎么呛着自己了?” 杜管宣一边给梁玄靓擦着衣服,一边呵斥燕宸:“大胆,你怎么能这样和陛下说话!” “闭嘴!”梁玄靓吓了一声杜管宣。他看向燕宸,燕宸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梁玄靓只觉得那人眼角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连这满园春色,都不如他好看。 “……你应当多笑笑。” “嗯?” “……无事。”梁玄靓说,“这段时间朕都忙于朝事,没来看你,你身子可还好?”
第37页 燕宸抿起嘴,说陛下也看到了,我刚才还在练剑,自然是好了。 陛下为了对抗突厥如此用心,我的身子怎么能不好。 这话里带刺,又把他们两个带回了之前谈话的气氛——他们两个就是故意的,故意要触对方的逆鳞,故意要把对方惹怒,谁先生气,谁就输了一样。 那微弱的心动瞬间烟消云散,梁玄靓板着脸,说怎么,你都输给朕了,还想着朕怎么对你? “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 “那朕说,让你带兵和突厥作战呢!” “你信的过我?你不怕我把你手下的兵抢走?” “哼,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梁玄靓实在是烦燕宸这种不服输的个性。燕宸于他,无论是智谋,身世,还是作为,都是最好的对手。他无数次想像过两人交锋的场景,想像燕宸得知真相之后的失望和震惊,懊悔与不甘,那应该是他最想看到的表情。可是如今他赢了燕宸,对方却是和之前一样,波澜不惊的面色,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难道朕在你心里占不得一缕情丝? 这疑问他问不出口,只能化为更深的怨气。“你现在不过是被朕折了翅膀的燕雀,还想要飞到哪里?” “困的住身,却困不住心。”抿了一口茶水,燕宸不再和梁玄靓争执,只是半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 被燕宸的态度激怒,梁玄靓一下子把茶杯摔在地上。燕宸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陶瓷碎片,却不为所动。 “回宫!” 燕君然,你真的是要气死朕! 看着梁玄靓离去的背影,燕宸不知自己到底是作何想法——何必再去惹怒他呢? 他说得对,他已经输给他了。这样好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自以为胸中计谋万无一失,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他不过是被梁玄靓囚禁的一只断了翅膀的燕雀,又何谈復兴燕氏皇族。 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抬头看向天空,湛蓝之下云层渺渺,谁能知道这昼夜瞬变之下又有多少波涛汹涌,又有多少烟消云散?而那飞过的一只黑燕,又怎么能逃过这天地的掌控? ……可是若是真的折服于此,那我活着,又是为何? “燕郎君!”白徐急急忙忙地跑来——他本是要给燕宸诊脉的,结果营房的人说燕宸来桃花小筑了。紧着赶来,就看到燕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诶呦祖宗,你去哪好歹说一声,不按时吃药出什么茬子我是真的担当不起诶! 转过头来看着白徐,燕宸略微思索了一下,说:“燕某恳请白医监帮我一个忙。” 平时和他玩笑习惯的人突然这么正式地和他说话,白徐有点懵,“什……什么忙啊?” 我可提前说好了啊,丢命的忙我可不帮。 燕宸笑了笑,说自然是好事。 “请白医监帮我找一下门下侍郎齐昭彦。” 几日之后,突厥军队向白通行进三十里,白通郡守上书朝廷,恳请皇帝立刻派兵前来支援。 合上奏摺,梁玄靓看向朝下的众人,“众卿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关迩起身,说现下突厥离白通只有七十里,若是他们占了白通,就打开了关口,必定直攻帝京啊!形势危急,臣认为应当立即派兵到达前线。 众人皆是同意关迩的说法,梁玄靓却哼了一声,说你们都说要朕派兵去,你们可能找出来个领兵的人? “这……”座下群臣恢復安静。左志青上前说到:“骠骑将军杨衡资歷尚可,可为主将。再带几个新秀之才,实力也不输。 老臣代犬子左铎情愿出征。 左铎上前,少年意气风发之情尽在言辞之中,“臣左铎,愿带兵前往!” 梁玄靓嘆了口气,说左爱卿心意朕知晓。 可是这带兵打仗之非同小可,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行的。杨衡资歷虽老,却未曾当过主将,难以让朕安心啊。 “陛下,臣以为可以让殿前三军左将军李沐和欧阳毅带兵。” “臣以为不妥。”傅云亭说到:“李沐鲁莽,不够沉稳,欧阳毅沉稳,却缺刚毅。况且殿前三军守卫帝京,若是调了将领,军心不定,反而得不偿失啊。” “禀陛下,臣觉得……” 底下的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半天没讨论出个结果。梁玄靓头疼的厉害,单手支着鬓侧。“齐昭彦,你怎么看?” 杜管宣附在梁玄靓耳边,小声说到:“陛下,今日齐侍郎未来上朝。” “未来上朝?”梁玄靓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臣有罪,不过恳请陛下看在臣为陛下谋福的份上,宽恕臣。”齐昭彦从殿外走进来,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卷羊皮纸,高声道:“臣来迟,特代人献上此物。” 梁玄靓骂了他一句“混帐”,然后让杜管宣把那羊皮纸拿上来。将其展开,梁玄靓却不禁睁大了双眼——只见那羊皮纸上线条蔓延成山脉,汇合色深成为河流,几处丹青轻点为烽火,浩浩荡荡,如同大军奔腾而过。 这是?!! “这是西北边境的地图。”齐昭彦说,“西北地势险恶,我大凉军队并不熟悉,可是有了这地图,行军调遣可谓是多了一道利器!”
第38页 梁玄靓看向齐昭彦,问:“这地图墨迹未干,可是出自他的手笔?” 齐昭彦心领神会,“正是。” “……哈哈哈!” 皇帝突然大笑,群臣却是不知为何。 “你们啊你们!”欣喜之情不言便知,梁玄靓说传朕旨意,封骠骑将军杨衡为主将,三日之后带十万兵力,前往白通! 众人一听,觉得十分不解——陛下刚才还不同意杨衡当主将,怎么这片刻的功夫,又同意了? “啊,还有一件事。”梁玄靓说,“封皇室亲卫燕宸为参事,随军出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6章 征战突厥 夜色如轻纱,披在这宏伟皇宫之上。抬头望去,点点繁星缀满广旷无垠的天空,浩瀚而震撼,不觉让人感嘆自己的渺小。只是那月光被云彩遮住了半边,朦朦胧胧的,让这黑夜,也纯粹了。 燕宸站在清湖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由的就想起了往事——他和梁玄靓儿时的纠葛,他与梁玄靓之后的对峙,他与梁玄靓一同饮酒赏景,他与梁玄靓反目成仇…… 呵,也算不上反目成仇吧?毕竟我们,生来就是敌人。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梁玄靓本是要去营房找燕宸,宫人却说,燕宸在清湖等他。他刚走到清湖,就看到燕宸独自站在湖边,身上似披着月华。许是今夜有点寒,那月光也带着点孤凄悲凉,染在了他的身上。 燕宸转过身,看到梁玄靓便笑了起来,说地图可是收到了? 梁玄靓也笑了,说当然是收到了。 你合着齐昭彦商量和突厥作战的事情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还能不知? 燕宸点点头,“想必又有一堆大臣反对吧?” “反对又如何?”梁玄靓看向远处,说:“朕是大凉的皇帝,这大凉的江山,便是朕说了算。” 眼前的少年如此得意,这世间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间——他是真命天子,万人之上,举止之间便和指点江山,翻云覆雨,这便是帝王。 燕宸看着梁玄靓的侧脸,然后转向湖面。梁玄靓便往他身边靠了靠,说朕还纳闷呢,你怎么突然想通,答应带兵作战了? 莫不是终于收了性子,愿意听朕的话了? “我本汉人,外族欺我,我必反击。” “哟,难得你有这种觉悟。” “不过,我也不是白帮你打江山的。”燕宸看向梁玄靓,说我有一个条件。 待我帮你打败突厥,你便放我离开帝京。 顿时心中一击,梁玄靓惊异地看着燕宸——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容颜,话也平淡如水,仿佛他们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闲事。 “……若是朕不答应呢?” “那陛下就另请人带兵吧。” “燕君然!”突起的高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梁玄靓喊着:“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朕?!!你是不是想现在就死!!!” 燕宸却丝毫未动,他缓缓说到:“你要是非杀我,我也没有办法。” 反正我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了,家国天下前尘已灭,若是再一辈子困于牢笼,生死于我,又有何异? 他的言辞,平淡轻柔,却是一字一句扎进梁玄靓心里。梁玄靓看着他的脸,恨不得从他脸上戳出个洞来,燕宸却只是垂下眼帘,不动不语。 ……你就这么想离开朕? “如今我已无心再与你一争江山,你大可以安心做你的皇帝。”燕宸说,“只愿你能勤政爱民,莫要辜负了天下百姓。” 也莫要让我,后悔输给了你。 “……朕明白了。”梁玄靓突然笑了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地砸向湖面。“三日之后就要出征,爱卿可莫要让朕失望。” 燕宸看着那石头在湖面上溅起层层水花,道了一声“遵旨”,便离开了。 这浸浸月色下,与他相伴的,只有哀哀的钟声。 三日之后,大凉皇帝在帝京城门,给众出征将士践行。十万大军排城门之前,从远处望去如一条蟠龙,恢宏雄壮。光明甲在阳光照耀下灼灼生辉,似是在宣誓着这些将士保家卫国的决心。 梁玄靓身穿玄色冕服,肩挑日月,背负星辰。他走到军前——行军的将领站在最前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突厥犯我汉土,欺我百姓,我等子民,岂可坐以待毙?”他端起酒杯,高声说到:“朕今日在此为我大凉的将士践行,众将士当共戮力抗敌,保家卫国!” “戮力抗敌,保家卫国!戮力抗敌,保家卫国!”将士们的唿喊声震耳欲聋,振奋士气。他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果断决绝,壮志在胸。 走到杨衡面前,梁玄靓说:“此次出征,要辛苦杨将军了。望你不负朕所託,早日班师回朝。”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地看向了在旁边站着的燕宸。燕宸对上他的目光,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别开脸。 见燕宸是如此反应,梁玄靓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他走到燕宸面前,“朕有东西要赠予燕卿。”杜管宣端着一个木盒上来,他打开木盒,取出其中的东西,交到燕宸手上。
第39页 燕宸看着手中的物件,有些吃惊——是飞燕短刀。 “刀剑无眼,希望你能护着自己,莫要丢了朕的颜面。” 语气之中明明没有半点关心,燕宸却觉得拿声音像是带着暖流,从耳朵传遍全身。他不禁抬头看梁玄靓,可两人目光相对之时,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说了一句“臣定不负陛下”。 梁玄靓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到:“燕卿这话,朕可记住了。” “众将士听令,出征!” 出征的队伍向前行进,一时间钟乐响起,激昂的军歌却隐不住离别的忧伤。 梁玄靓站在城门前,直直看着燕宸的身影渐行渐远。 大凉军队日夜兼程,终于在十日之内到达了白通。一到白通,郡守庄子冼就即刻和关迩等人商量如何应战——这几日突厥的军队又向前行进了二十里,甚至还有一队五千人马驻在了离白通城外七沙关。斥候来报,此次突厥军队在人数上比我军少,但是他们带来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骑。 “如今正是扬风季节,白通郡外七沙关全是漫天黄沙。”庄子冼真是心急如焚,说我汉人的战马不适沙漠作战,这可怎么办啊! 杨衡觉得庄子冼有些多虑,说:“我大凉的战马也都是精心培育的,将士也是日夜操练的,难道比不过突厥的三千骑兵?况且他突厥人还比咱们少两万兵,你怎么就这么担心?” “突厥人自幼便习骑射,他们的马又常年奔驰在草原戈壁,自然是要比咱们骑兵更善于沙漠作战。”燕宸说,“虽然咱们人数比他们多,要真论实力,却不一定比得过他们。” “燕参军这意思是,我们大凉的将士就要被突厥蛮子压死?” 燕宸笑笑,说杨将军会错意了。 突厥进犯,早有预谋,必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况且我十万大军日夜兼程,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突厥派人驻扎在七沙关,也是在试探咱们。若是此时咱们贸然进攻,定是会体力不支,反而让突厥占了便宜。 杨衡觉得燕宸言之有理,点头应和着,“那先整顿队伍,几日之后再做进攻。” “不可。”燕宸又反驳到,“若是等到几日之后,怕是突厥大军再要行进十里,两军作战之处离白通太近,怕是伤及百姓。” “这……”杨衡一时没了主意——他以前只当过副将,都是主将叫他打哪里,他便打哪里,如今让他带兵,虽有一腔热血,却无奈计谋不足。 燕宸自是知道他的难处,他走到地图面前,指着突厥大军驻扎的地方,“此地到七沙关只需半天的脚程,若是在这里开战,五千人马虽然不足为患,可是他们支援的迅速。我军被消耗之后再与精骑队交锋,实在是没有胜算。” 杨衡同看着地图,说若是绕道从西面进攻突厥大部队呢? “西面地势险恶,行军不便,不可。”燕宸看着地图上的各个标记,突然看到西面一道河流。 这条河我怎么没见过? “这是前几年新修的埆泱河道。”庄子冼说,西北缺水,朝廷便修了这一条河道,连接了泯水,好养着一方人。不过这河道还未引水,里面还是干枯一片。 燕宸看着那河道,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庄郡守,这河道若是现在引水,可有问题?” “应该是没有问题,只是需要和淮州节度使知会一声。不过这最快,也得三天。” “三天够了。”燕宸面向杨衡,说“将军,燕某想借你一支从江南地区调来的步兵。” 杨衡一愣——你要步兵干什么? 燕宸笑笑,食指在地图上顺着那条河道往上,指在了突厥部队的后方。杨衡恍然大悟——燕参军真是好计谋! 待和众将领商议完正事,燕宸回了营帐。年青早就准备好午食,见他回来,立刻端着药催促他喝。 “你啊,怎么最近越来越婆妈了?” “属下是关心大人!”自从燕宸被关进禁牢之后,年青这心里就跟天塌了一样。他虽不知道燕宸到底犯了什么错,触怒圣颜,却仍祈求上天能保燕宸一命。 老天爷啊,还是听到我的声音了,大人您如今安然无恙,还当了参军,真是苦尽甘来! 燕宸听他说得如此高兴,不禁笑了起来。他说也就你心思单纯,愿意跟着我。 “你是我的大人啊!我当然要跟着你!”年青傻笑着,“大人您快喝药吧!白徐医监特地嘱咐过的,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喝完。” “刚才你还说我是你的大人,现在倒是和白徐一道了?”无奈地摇摇头,燕宸嘆到:这个白徐也真是,还怕我把药倒掉啊。 年青却说,白医监说了,您要是不喝药,陛下就不高兴,陛下不高兴就饶不了他。 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滞,燕宸看着那碗汤药,丝丝情愫然绕心头。 ……你怎么还是这么孩子心气。 仰头把药喝下,许是喝的时间长了,他竟尝不出其中是苦是甘。 “参军大人不好了!”一个士兵进入帐中,跪地说到:“左校尉和白通内军的裘镇将吵起来了?”
第40页 燕宸皱起眉来,“可上报杨将军了?” 那士兵战战兢兢,说此时关系两位军将,属下不敢告诉杨将军。 燕宸感觉有些头疼——之前左志青想要让左铎做为副将出征,却被梁玄靓驳了回去,只给了他个校尉的军职。这孩子年轻气盛,自是感觉锉了一身傲骨,对燕宸这突如其来的“参军”更是不服气,行军的路上就没少给燕宸找麻烦。这刚到白通,这毛头小子又和裘培源吵了起来,真是给他添乱。 梁玄靓啊梁玄靓,我看我不止得帮你打江山,还得帮你管孩子。 然而左铎却不知燕宸所想——他自小便立志成为驰骋沙场的英雄豪杰,于是苦读兵书,勤练武艺,本想着这次能大战突厥成就一番事业,谁知这副将的位置,居然被燕宸抢了去。 ……而且还得受你们这些人的气! “没有主将和副将的命令,白通内军不得行动。”裘培源最看不起这些世家子弟,特别是像左铎这种气势凌人的小子。他们争吵不休,甚至动起手来,最后还是旁的将士拦住了他们。 板着一张脸,裘培源说:“燕参军说了,内军驻扎白通城,绝不动摇。” 你一个小小校尉,凭什么指画我们内军! “你们是不是只听那个燕宸的话!”一提这个左铎就来气——如今战事危急,燕宸到白通之后不是立刻整军进攻,而是让军队休息整顿。突厥的两队人马还在七沙关呢,怎么可以就这么干等着! “所以你就想带着内军去打七沙关?”沉稳的声音响起,左铎回过头——燕宸朝着他们走来,那表情十分严肃。裘培源赶紧对燕宸行礼,左铎却毫不畏惧,直直看着燕宸,说:“我带内军三万人去,肯定能把七沙关收回!” 总比你这畏头畏尾的作风好看! “可惜现在我是你的长官,你得听我的。来人!”燕宸高声说到:“左铎军内争执斗殴,有违军法。念其初犯,罚他禁闭三日。” 还不快把他押下去! “是!” 上来几个将士押住左铎,他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听燕宸的话——谁叫,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但是他还是气急,与燕宸擦身而过之时,骂了一句“前朝余孽”。 燕宸眼神一动——又是这四个字。自从禁牢出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四个字了。 ……前朝余孽又怎样,你们还不是得听我的? 左铎被禁足帐中,燕宸的耳边也算是得了清净。第三日白天他和关迩一起训练江南步兵——和突厥军队正面相冲自然不行,绕西而行又耽误时程,这河道倒是帮了大忙。步兵沿河道而上,一晚上就能到了突厥大部队的后方,到时候直接毁了他们后方的军库粮草,再从河道而下。突厥必定要追逐,等他们快到中段的时候,引泯水而来,他们必定被大水沖溃。这时河道下段再把水闸关闭,这埆泱河道必定涨水,那突厥军队,是想过也过不来。若是水中作战,江南步兵的水性肯定比那些突厥人好,倒时定能重创突厥。 “大人,该喝药了。”年青不忘每次督促燕宸,他把燕宸手中的地图拿走,说白医监前几天来信说了,要您喝了药再忙。 燕宸有些咋舌——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徐自己说的。 ……搞不好是梁玄靓说的。 “参军大人!”一个将士进门就喊着:“参军大人,左校尉他带着自己的亲信部队,去七沙关了!” “什么?!!”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7章 见字如面 古人有云:善攻者料众以攻众,料食以攻食,料备以攻备,量力而知攻。 这些话左铎也是知道的,毕竟他从小熟读兵法,这些古训他都烂熟于心。然而意气上头,顿时他的脑子也就不拐弯了,一心想着证明自己不是个空口说白话的伪将士,便偷偷带着自己的一千左家军,跑到七沙关去了。 哼,燕宸你不是瞧不起我吗?我就把七沙关打下来,看你还怎么嘲笑我! 夜间的沙漠看不见黄沙飞舞,只能隐隐看到略微深色的沙丘起伏。明明空气十分干燥,像是要把人吸干一样,可温度却低得冻人。左家军的人大多都是帝京人,没有经歷过沙漠的变幻天气,明明往这里走的时候还热得不行,有的将士甚至将衣物丢弃了几件,好加快行军的速度。谁知到了晚上,竟是冷得直打哆嗦。 此时左铎一行人只能找个地方先休整——夜晚行军诸多不便,沙漠又没有什么好的标志,很容易就失了方向。于是左铎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凌晨,就去攻打突厥。 将士们实在是冷,就生了火堆取暖。左铎坐在火前,看着那火光却一时间有些迷茫——他虽然一心想与突厥交战,好证明自己的实力,可到了这沙漠才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沙漠的浩瀚星空与广袤无边,不仅让他眼睛迷失了方向,也让他的心迷失了方向。 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退缩。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一千左家军! ……而且,也不能让燕宸看轻我。 想到这里,左铎嘆了口气。他用棍子拨拉着火堆,却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
第41页 “……这是什么声音?”他正疑惑着,一个将士却喊着跑过来。“左校尉,敌军,敌军攻过来了!” “什么?” 那声音……是敌军的号角?!! 左铎心中一怔,又告诫自己不能惊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到:“敌军有多少人?” “夜里看不清楚,可看这阵势,少说也三万人了。” “三万人?!!” 突厥驻扎在七沙关的不是只有五千人吗?!! 稍作沉默,左铎转身对左家军说到:“现下敌军来袭,我左家军绝对不会畏惧他们。” 将士们,殊死一战,保家卫国! “殊死一战,保家卫国!” 听着众将士的唿喊声,左铎心中才稍有底气——不就是打仗吗?人少怕什么!人少了,我们就一个人杀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终要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他忽略了这是在沙漠——左家军已经十分疲惫,又不适应晚上的光线和低温,没过多久,他们就被突厥打的狼狈不堪。 挥刀斩杀面前的敌人,左铎被人包围了。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方位,也不知道左家军的主力在哪里。他凭自己的力量和敌人抗衡,却发现自己被敌人钳制住了。 那帮突厥士兵似乎知道他是大凉的将领,并没有打算杀死他,只是将他层层围住,等着他就范。左铎怒视着眼前的敌人,黑幕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仍能感受到他们得逞的笑,噁心得慌。 难道,我的戎马生涯,就这么完了?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出现了熊熊火光——无数支火把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把这里包围。 厥人喊了一句左铎听不懂的话,几个人向反方向跑步。留下三个,欲要擒他。他握紧兵器,准备反击。却突然看到一个黑影落在那三人身后,一道血光,那三人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左铎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便拽住了他的胳膊,“走!” “……燕宸?!!”这时左铎才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黑人的脸,心中不免一阵吃惊。 你怎么来了? “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他使劲拽着左铎,“跟我来!” 他跟着燕宸跑到一处沙洞,一起跳了下去——这沙洞之中有不少大凉骑兵,还有他左家军的人。 这是?!! “救你。”燕宸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我带了一千人,已经让他们去各处找左家军的人了。” “你只带了一千人?”左铎说,“就一千人怎么和突厥几万人打啊!” “你还知道这个啊!”听了左铎的话,燕宸的气立刻上来了。他说你带着一千左家军来七沙关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突厥几万军吗?!! 他训左铎,左铎也来气,他说我当然有想,所以才想着夜里偷袭啊! “偷袭?”燕宸不屑地笑笑,说沙漠一到晚上气温极地,又不好辨别方向,你能偷袭成功吗?就算偷袭成功,突厥大部队也会立刻赶到,到时候怎么办? 况且你还在沙漠里生火,你是生怕突厥发现不了你啊! “我!”燕宸说的句句在理,一下子让左铎没了理论。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我也是想打败突厥啊”。 燕宸懒得和他吵,拿了一个布包裹垫在头下准备睡觉。左铎看他如此,虽有不满却不好发泄。他坐到燕宸旁边,小声问到:“那现在怎么办啊?” “睡觉,等天亮。” “那万一突厥兵发现这里怎么办啊?” “放心吧。”燕宸回过头瞥了左铎一眼,“几千只骆驼,也够那些突厥兵玩玩了。” “骆驼?”左铎愣了一下——难道说,刚才那些火把,都是骆驼?!! “我可不会拿主要的兵力来对付这些小喽啰。”缓缓舒了一口气,燕宸说我已经派兵沿着埆泱河道去偷袭突厥大部队的营地了,等到天亮,咱们军队就会对突厥发起进攻。 听燕宸说完,左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好的计策,怎么我没想到啊! 果然冲动毁人。 他开始对燕宸刮目相看了。 他们在沙洞里一直呆到早上——燕宸让将士们睡好吃好,准备天亮一战。左铎醒来的时候就见燕宸抬头看着沙洞口,他刚想和燕宸说话,年青就出现了。 “大人!”年青的脸上止不住的兴奋,他对站在沙洞里的燕宸喊道:“偷袭成功了!突厥人的粮仓兵库都毁了!” 燕宸面露喜色,急忙问到:“泯水引来了吗?” “引来了,沖了突厥三万军队,咱们的步兵还偷袭了他们的精骑队,把他们的马都淹了!” 现在咱们的军队已经快到七沙关了! “好!”转身面对将士们,燕宸说:“众将听令,进攻!” 元初五年,四月十二,大凉军队进攻突厥军队。两军于七沙关交战,突厥战败,退兵两百里,大凉收復七沙关地带。 梁玄靓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笑逐颜开——这么长时间,总算是给了点突厥颜色。 我大凉的土地,是你们能碰的吗?!!
第42页 “这燕宸打仗,果然有一套。”得知燕宸利用河道偷袭突厥,给了敌人重创,齐昭彦真是佩服不已,“陛下果然好眼力,没有看错人。” 梁玄靓笑笑,说朕的人,当然不会差。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驿兵,问:“除了杨将军,还有人上书吗?” “回陛下,没有。” “没有?”梁玄靓心里不舒服——燕君然你连个字都不捨得写给朕吗?!!朕还没放你自由呢,你倒是自顾自了! 越想越气,梁玄靓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过了段时间,那信到了西北的军营中——此时大凉的军队已经追击突厥到护州。这里是西北商贸的重要城镇,突厥在此挣粮徵兵,怕是准备和大凉长时间对抗。 军帐之中,杨衡正在看皇帝给他的信件,看到最后几句话,他脸色一变。燕宸见此,问到:“可是京中出了变故?” “京中一切安好。只是陛下说……”杨衡把那封信放到燕宸面前,指着最后几行字。燕宸一看,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燕参军尚且年轻,朕怕他鲁莽行事,叫他每月都给朕上报战事。】 上报战事有杨衡,我上报什么啊?这小皇帝,想让我写信给他,直说便好,还老端着自己的面子。 “陛下的旨意,也不能违抗啊。”杨衡说,“以后你每月便给陛下写份奏摺,说说军中情况吧。” “臣遵命。” 第二个月,梁玄靓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燕宸的字迹——他给他写了一份奏摺,提到点军中的事情,说了说前线的战况,一字一句皆是板板正正。梁玄靓这气又不顺了,心想让你上报战事你还真是一句题外话都不写,故意气朕啊! 他恨不得把手中的奏摺撕掉,却又捨不得毁掉那些清新飘逸的楷字,只得再写一份信——这次这信,自然是给燕宸的。 然而没过多久,大凉与突厥在护州交战,这一战竟是打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梁玄靓未收到燕宸的一份书信。 “陛下,这是前线传来的战报。”杜管宣把奏摺放到桌上。 “咳咳,可是急报?” “不是。” “拿走!”前几日落了雨,梁玄靓染了风寒,每日的奏摺都不想批。这段时间前线的军报皆出自杨衡之手,长篇大论说完了也只是还在护州和突厥僵持,实在是让他看不下去。 杜管宣跟着梁玄靓这么多年,自然是明白皇帝心思——他心里记挂着燕宸,迟迟未得燕宸的消息,心情自然是烦躁,连药都不好好喝。 “陛下,这前线的战报非同小可。”他好声劝着皇帝,“您还是看看吧。” “……给朕拿过来吧。” “是。” 从杜管宣手里拿过奏摺,梁玄靓嘆了口气——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 朕现在这心里啊,就是一团阴云绕着,烦。 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的时候,心中阴云瞬间烟消云散——这是燕宸的字迹。 【西北战事紧急,与突厥僵持四月,未奏战事,臣悔过自责。十日前吾军与突厥交战护州,逢大雨,未能胜。然左校尉带兵从□□破,溃突厥主力。趁此机会,趁胜追击,必能大败突厥,收復护州。如今军中折损,急需补给。天作不幸,西北旱灾,百姓疾苦,无力养军。臣恳请陛下诏之,征江南富商之粮。月余之后,再与突厥一战,护州归,则军需之事无需再急。陛下□□,定当决绝。】 梁玄靓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又看,眉头锁的更深——燕宸好不容易给他写点东西,居然是为了要钱? 燕君然,你是多小心翼翼,还怕朕亏待了前线的将士吗?!! 一把把奏摺扔在地上,梁玄靓咳得更厉害,他对杜管宣说到:“以后前线的战报都交给左相,别再拿给朕看了!” 杜管宣连忙应声说是,跪在地上捡起奏摺,却突然发现,那奏摺的内封上竟有一行小字。他急忙拿着摺子上前。梁玄靓揉着眉心,说朕不是叫你拿给左相看吗! “陛下,这里有行字啊!” 梁玄靓实在是不愿意抬眼,“你念给朕听。” “老奴遵命。”杜管宣低声念到,“听闻京中雨寒,君且记保重。一切……诶!” 还未等杜管宣念完,梁玄靓便一下子把那奏摺拿了回去——他盯着内封上的一行小字。 【听闻京中雨寒,君且记保重。一切安好,勿念。】 且记保重,一切安好…… 勿念。 “这个燕君然,谁念他了!”明明嘴上说着训斥的话,眼角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杜管宣见梁玄靓愁眉舒展,也甚是喜悦。他说燕参事虽忙于战事,心中也是想念着陛下的。 “哼,谁管他想不想朕!”梁玄靓舒了口气,说:“你立刻叫户部尚书孙云居和门下侍郎齐昭彦过来,就说朕要和他们商议军粮之事。对了,再把鸿胪寺卿叫过来,朕要准备为西北百姓祭天求雨。” “老奴遵命。”杜管宣说,“不过陛下还是要先喝药,龙体康健才能处理政事啊。”
第43页 “对,喝药喝药!”梁玄靓笑着摇摇头,说朕可不能让君然小瞧了朕。 且记保重,一切安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8章 同是天涯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风凄凄,吹到西北沙场更显凄凉之感。昨晚上起了黄沙,今早都没有停。天还未亮,杨衡就接到了告知,皇上拨的粮草到了。他也顾不上这黄沙漫天,赶紧安排人去接应押运粮草的人。 “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把粮草送过来了!”杨衡心中甚是喜悦,指着手中皇帝的亲笔信,说陛下果然深谋远虑,早好几个月就已经把粮草准备好了,还专门祭天求雨。倒是咱们,还眼巴巴的跟陛下要军粮。 皇恩浩荡啊! 燕宸也附和的点头,心里却想:梁玄靓早就料到我们会在护州与突厥僵持,早早准备好粮草,不就是在等我向他开口吗? 这回,可得嘚瑟死他哟。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陛下给你的。”杨衡把一封信交给燕宸——那信笺可比装战报的信笺小上一圈,封上写着四个大字“给燕宸看”。 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算什么口气?好歹是要经臣子之手的东西,你也真不怕别人笑话。 他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谁知上面只写了两句话:偶感风寒,日夜不寐。叫朕勿念,居心何在? ……哈? 杨衡看他一脸震惊,以为信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问到:“可是陛下说咱们督军不力?” “啊,没有。”燕宸赶紧把那信折了两折,“陛下只是关心咱们,期待咱们早日凯旋。” 一听这个,杨衡算是放下心来,他说如今粮草已足,与突厥之战已无钳制,咱们定当竭尽所能啊! “是。” 等一切安排妥当,燕宸回到营帐里。他盯着那信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给梁玄靓写封信,好歹提醒他勿忘帝王威严,总是趁着军报的时候开玩笑,可不是什么好的作为。 他这刚一提笔,左铎就进来了——自从七沙关一战,左铎对燕宸的态度翻天覆地。本来燕宸还想,自己说他“触犯军规,擅离职守,不听军令,贸然进攻”,还当着众将士的面打了他三十军棍,这小子定是要记恨他好久。连杨衡都提醒他,左铎好歹是丞相之子,怎么也得给丞相面子。燕宸却说军法之前,重兵平等,之前他打架斗殴已经饶了他一次,这次严惩不贷怎么竖立威严?!! “左铎失职,甘愿受罚!”他倒也认错,领了三十军棍不说,还自愿每日加训两个时辰。燕宸见他悔过之心足以,也就未再继续追究,只是警告他,如有再犯,军法处置。 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只是经过这些,只怕跟我积怨更深啊…… 然而他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左铎就来了他的帐篷找他。他提着一壶酒,一瘸一拐地蹦到燕宸面前,笑嘻嘻地说:“燕参军晚上好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燕宸狐疑地看着他,琢磨着这小子打得什么算盘。年青上前拦他,说我家大人不欢迎你,快走! 左铎知道燕宸戒备自己,便把那酒放到了桌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可把燕宸吓住了——搞什么名堂? 接下来左铎说的话更让燕宸吃惊,“请燕参军收我为徒,教我兵法!” “……啊?” 我这耳朵,别不是幻听了吧?你说让我教你兵法? “对!” 七沙关一战,我对燕参军的谋略十分钦佩,一番深虑终于明白,要想成为驰骋疆场的一代名将,不能只靠一腔热血。左铎愿虚心求教,还请燕参军不计前嫌,教我兵法。 他的态度如此认真,倒是让燕宸有些为难——收丞相之子,梁玄靓的小舅子为徒……怎么看都很麻烦啊…… 那我岂不是,比梁玄靓还长着一辈儿?你确定圣上不会治你的罪? “这个……”左铎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你做我大哥!” 反正我左家就我一个儿子,我也没有哥哥。你和我结拜,做我大哥,也能名正言顺地教我打仗啊! 燕宸一听,不禁大笑起来——你这个娃子,倒是机灵。 “不过要是想学打仗,我乐意教你,不必如此麻烦。” “那可不行!长幼有序,我自是敬你才拜你为大哥。”说着他就拉着燕宸一齐跪下来,指天为誓,“我左铎,字鹤年,年十七,帝京人士。今日在此与燕宸结为兄弟。我拜燕宸为兄,定当尊之敬之,虚心求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燕宸,眼神里满是期待。 少年真性情,言辞虽无瑰藻,却足以动心。燕宸不禁有些感慨——兄弟…… 我的兄弟都在七年前葬送在帝京的皇宫,化为尘土,化为浮萍,如今只剩下我,形单影只。 “……我答应你。”燕宸说,“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本就比你年长,又是前朝之人,世事无常,不求同死,但求同心。”
第44页 以后你可就是我的弟弟了,切不可再行鲁莽,不然可就是我这个大哥的错了。 见燕宸应下此事,左铎简直乐开了花,他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我会虚心求教,痛打突厥,建功立业! 燕宸也不觉笑起,“那你我兄弟,便要好好在这沙场上作为一番!” 自那以后,左铎便经常找燕宸谈论行军打仗之法。他果然是个将才,每次只需燕宸一点,便能领会其中奥义。 “可是我再怎么聪明,也没有大哥受陛下器重啊。”嘆了一口气,说每次陛下都给大哥你写信,如此赏识,真是看得我等眼馋啊。 左铎说话直白,燕宸也不和他辩解。他心想,你要是看到每次梁玄靓写的是什么,估计就不会羡慕我了。 那一字一句,都跟抹了糖的刀一样,简直就是斗智斗勇斗心计。 不过也好在有这等笔上的交锋,才让他觉得这漫长的征程不会那么枯寂——同是天涯沦落人。 三个月后,大凉收復护州。 【今日立于城楼,仰望浩瀚星空,终是感嘆,将士们可以过个好年。】 看着奏摺上的一句一字,梁玄靓就能想到那人波澜不惊的容颜,那两片薄唇轻缓地吐出这些字眼,如同和老友讲述故事一般。他甚至能想像出燕宸站在城楼之上仰望星空的样子,那西北的皎皎月华,落在他身上一定好看。 ……已经过去一年了。 梁玄靓突然有些感慨——去年的除夕,燕宸还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今年的除夕,他却是睹物思人。 怕是后世的修书人知道,要好好诟病朕一番。 无奈地摇摇头,梁玄靓起身——该去准备明早的大朝会了。 往事如流水,一去不復还。 东去春又来,谁念心上人。 或许这样也好,他与燕宸一见面,就忍不住针锋相对。就算心中有一丝柔软,也在冷言讽语之间烟消云散。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就算是忍辱负重,身不由己,也无法放下一身傲骨。唯在书信之间,能流露点滴温柔。 有时候他想,若是儿时燕宸没有伤了他的眼,之后梁氏未夺燕氏皇位,亦或者燕宸安安稳稳对他真心,他们是不是能做一双只是在月下谈天说地的友人。人生在世,难得遇知己。他本想,他与燕宸就算做不成知己,也可以做一对惺惺相惜的对手。他定是会赢燕宸的——太过仁慈之人无法成为帝王,燕宸没他来的狠。 儿时便失了一只眼,被人欺凌,长大之后又步步为营,与父亲与兄长为敌,登基之后又要防着那些乱臣贼子觊觎他的皇位。人家只看皇帝九五之尊,却不知为了这身龙袍,他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论起狠心和无情,谁能比得过他梁玄靓? ……可如今我却可以为了燕宸的几个字兴高采烈半天。 到底是什么变了——他有些担心,却又怀着隐隐的期待。这种期待随着每月燕宸的来信愈加深刻,全都化成笔墨,传到那广阔的西北边境。 就这样,每月月初梁玄靓便能看到燕宸的奏摺。燕宸写是话依旧是一板一眼,上报战事毫不疏忽。偶尔会在内封上写几个字,大意都是叫梁玄靓莫要在诏令上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大臣们看了笑话。梁玄靓有些不高兴——这大凉的江山是朕的,朕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他们那些做臣子的,还敢嚼朕的舌根? 可他毕竟是大凉的皇帝,君臣礼仪之事自然是明白的。于是他也稍微收敛了一点,只是每次在诏令的末尾“委婉问候”一下燕参事。 如此过了大半年,这日清早,他与往常一样批阅朝中事务,却见杜管宣举着一本奏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陛下!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 梁玄靓心中一怔,赶紧着拿过来奏摺——大凉军队在会川中了埋伏,损伤惨重。 参军燕宸,受了重伤。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9章 军营相见 西北的冬季比关内要冷。暖日黄沙漫天不復存在,接撞而至的是鹅毛大雪,掩盖了平日干燥的气息,混着点泥土的气息,在夜里悄然而至。寒风一点也不怜悯将士们的艰苦,依旧是顺着缝隙,钻进了帐篷里。半夜的时候,燕宸被冻醒了。他起身想去把帐门堵得严实一点,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口,疼得咳嗽起来。 守在帐外的年青听到响动,立刻跑了进来。他见燕宸下了地,吓得赶紧扶住他,“大人,你怎么醒了?是伤口又疼了吗?” “咳咳……不是,就是想……咳咳咳……” “我先扶您回床上。”搀着燕宸坐回床上,年青问他是想干什么。燕宸止不住的咳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能抬起手来,指着门口。年青看了帐门一眼,明了了他的意思,起身把帐门盖严实了。他心中有些难过,说都是属下不好,没把帐门关上,冻着大人了。 燕宸摇摇头,“你日夜守在我身边照顾我,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这是属下的职责。”他扶燕宸躺下,却瞥见燕宸腰腹的衣裳浸了一片红——腰部的伤口又裂开了。年青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属下去找军医!”
第45页 “哎,不用……”还未等燕宸把话说完,年青就跑了出去。燕宸只得闭上眼——半月前的一战,军中出了叛徒,他们中了突厥的埋伏,他腰腹中了一箭。本来那一箭并不深,谁知箭头上竟是浸了毒。军医说这毒他并未见过,应该是突厥人自己制的,边疆之地草药稀缺,又入了冬季,实在是不好治疗。只能先稳住他体内的毒素,好让他保住性命。他自觉此时让突厥知道他受伤的事情,一定会趁虚而入。好在大雪封了山,他还有时间调养,于是就封锁了消息,只有军中几个高阶将领知道此事。 唉,谁知道我这咳疾又是犯了。 他不禁想起了梁玄靓——这一身病痛,可真还拜他所赐。之前当禁军骑都尉的时候被打了四十杖,在兵器库里整日阴冷潮湿便烙下了病根。之后又在禁牢受刑,他几乎要入了那鬼门关。如今帮他打天下,又中了毒。 梁玄靓啊梁玄靓,我只是伤了你一只眼,便要付出这一生来补偿你吗? 还是说,我上辈子就欠了你了?那你这辈子欠我的,什么时候还? 睡意渐渐盖过的痛意,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煳煳之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君然。 君然! 又是这个人,从背后抱住他。这次他没有哭,那人便没有为他擦去眼泪,而是轻抚着他腹部的伤口,轻轻问了一句“疼吗”。 疼。 “哪里疼?” 哪里疼? 腹部,眉间,双手,膝盖……还有心尖,全都在疼。 “乖,不疼了。”那人抚上他的额头,像是安慰一般,柔声说到:“好好睡一觉吧。” 那句话像是施了咒语,让燕宸的意识陷入混沌,他不禁抓紧那人的手,“你是谁?”他问。 直到他感觉手中的温度消失,那人也没有回答他。 你到底是谁? 看着燕宸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梁玄靓有些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抽了出来。不禁仔细端详着燕宸的脸——好看的眉眼因疼痛而皱起,唇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何以至此呢? “伤了他的人是谁?” “回陛下,是突厥的副将,突厥的三皇子,阿史那□□。” “是他啊。” 左铎小心地抬头看了眼梁玄靓,只见梁玄靓盯着燕宸的脸,眼神突然发起狠来。 “左铎,朕交给你个任务,你一定要做好。” 等燕宸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了梁玄靓的脸。他还未从那个梦境中脱离,以为眼前的人是梦中的幻影,恍惚之间脱口而出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本来靠在床边阖目小歇的梁玄靓被他这一声叫醒了,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他也愣住了。缓了半晌,才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睡煳涂了?连朕都不认识了?” “……梁玄靓?!!” 听燕宸的口气如此诧异却无半点惊喜,梁玄靓有点不高兴,他说朕允许你直讳朕的名讳了吗?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朕的人,得听朕的话! 这一句话总算把燕宸拉回现实,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然后笑了起来——这熟悉的语调和声音,还有那双眼睛,不是那霸道自负的梁玄靓还能是谁?!! 他这一笑,梁玄靓心里更憋屈得慌,懒得和数落燕宸,便唤了一声“白徐”。只见白徐从帐外进来,拜了拜梁玄靓,然后取出药箱,开始给燕宸诊脉换药。待一切做完,他叮嘱了燕宸几句,又对梁玄靓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燕宸摸了摸腰间,说也是辛苦白徐了,大老远的从帝京赶来。 梁玄靓一听这个,心里就打翻了一坛醋,他说你怎么不说朕辛苦啊? 朕可是大老远的从帝京跑来,在你床前守了几天几夜,你也好意思对朕不闻不问! “哈哈哈……”燕宸笑得更欢了,“那还真是辛苦陛下了,大老远从帝京跑来,看我这么一个病人。” “谁……谁说朕是来看你的!”他蓦地觉着自己失了面子,便改口说到:“朕是听说战事紧急,特地来前线慰问将士们的。” 深知梁玄靓那死要面子的性子,燕宸也不再调侃他,他坐起身来,“此次中了突厥的埋伏,是有内鬼,我已经找出他并处置了。” 你且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梁玄靓瞬间就沉下脸来——燕宸这话听起来像是忠君爱国,可他知道他话里有话。他自言定会做到答应自己的事情,不就是在提醒自己,也要做到答应他的事情吗? 我帮你打江山,之后你还我自由。从此两不相欠,各奔东西。 “……等你把突厥打回他们的老窝再说吧。”梁玄靓冷笑一声,说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怎么领军打仗? 燕宸笑了笑,说这不是有白神医在吗,这点小伤没几天就好了。 再说了,要不是托你的福让我烙下了咳疾,我能这么惨吗? “你!”梁玄靓长嘆了一口气——他本想着这一年多他与燕宸都是书信来往,言辞之间已经少了硝烟,谁知见了面,又是如此针锋相对,叫人好生不爽。
第46页 燕君然,你真的要气死朕啊! “反正你都赢了我一次了,若是真能气死你,也算是我扳回一局。” “痴心妄想!”瞥了燕宸一眼,梁玄靓起身往帐外走,“好生给朕养着!” 燕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觉一笑。过了一会儿白徐进来了,他大大咧咧地往燕宸床边一坐,哀嘆到:“祖宗诶,咱们又见面了,想我没?” “甚是想念。”他俩之前相处久了,说话也没个正形,燕宸说我这条命还指望白神医呢,能不想吗? 白徐翻了个白眼,语调阴阳怪气的,说我也想你来着,想着老天定是不会放过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让你患个疾症,缠你一辈子! 我就纳了闷了,多大个人了,咋就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你还不让军医给你去镇上买药,你是活得日子太多了活腻歪了吧?!! 知道白徐是“爱之深责之切”,燕宸也不反驳他,只是说突厥总是盯着他的,若是他受伤的消息散播出去,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况且有你白神医,我燕某人还能再活五十年。” “得了吧,你能听我话,那简直就是白日升月夜昇阳,天下奇闻。”白徐啧啧嘴,把手中的药端给燕宸,说好在是陛下亲自来了,不然让我一个,还真制不住你。 “这……”燕宸顿了顿,接过药碗,“我睡了多久了?” 白徐咧咧嘴,心想你想问陛下来多久了就直说嘛。“你睡了半月有余,陛下和我是十天前来的。” 陛下啊,可是整整守了你十天呢! “噗——”一不小心呛着自己,燕宸喷了白徐一身汤药,他一边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实在抱歉。 白徐的嘴角抽搐了下——你居然又浪费我辛辛苦苦熬的药! 不过白徐这医术倒也神奇,燕宸醒来不过三四天时间,便已经能行动自如,腹部的伤口也好了大半,只是偶尔还有点咳嗽。年青简直对白徐无限崇拜,“白医监,你这医术跟谁学的啊,这么神奇!” 正在给燕宸换药的白徐瞥了年青一眼,忍不住挂上得意的笑容,说:“一个和尚教的。” “和尚?哪个和尚啊?” “你猜啊!” 年青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倒是燕宸,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说你师父是伽蓝寺的静松大师吧? 白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燕宸心想:这帝京医术高超的和尚,除了静松大师,还真没有别人。他救过梁玄靓,梁玄靓又如此信任白徐,定是因为白徐是静松的徒弟。 唉,搞了半天,还真如静松大师所说,劫缘皆在一念之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0章 抓获敌人 帐门突然被掀开,梁玄靓大步走了进来——此次他来前线只带了十个千机军的暗卫,也未张扬着让军中的所有人知道。除了几个当值的将领,其他人皆以为他是朝廷派来的军师。 白徐见皇上来了,识趣地拽住年青出去了。燕宸低头繫着衣带,悠哉地说到:“陛下好闲情逸緻,又来看我。” “朕来看看你死了没。” “借陛下吉言,臣已经能活蹦乱跳了,现在便可处理军务。” “如此甚好。”梁玄靓把一张地图放到燕宸面前,抬起下巴示意他看。 燕宸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那张地图——那是之前燕宸画给他的地图,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朱色的记号,连起来竟然他这一年与突厥交战的路线。 你居然! 看到燕宸震惊的样子,梁玄靓颇为得意。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的一座山谷间划了个圈,说:“朕前几天叫他们安排人在蝎尾谷了。” “安排这里?”燕宸愣了一下,眼神染上一层阴暗,“突厥攻过来了?” 梁玄靓点点头。 燕宸皱起眉来——自己受了重伤的消息并未传出去,况且这段时间大雪封山,这突厥怎么就来了呢? “当然是朕让他们来的。”梁玄靓说,“朕让人散布消息,大凉参军燕宸已死。这突厥听了,便来了。” 他们啊,是十几年前被你打怕了,一听你死了,恨不得立刻过来屠杀汉军! 一听这个,燕宸瞬间气上了头。他说上次战役折损惨重,你现在居然引突厥过来,你疯了吧! “朕疯了?”梁玄靓冷哼一声,“你这是第二次说朕疯了。” 这是朕的江山,朕知道怎么做。倒是你上次督军不力,中了敌人的埋伏,害得我大凉损失惨重,朕还没治你的罪呢,你到在朕面前嚣张起来了! “就算你觉得我督军不力,想要速战速决,也不可如此鲁莽啊!” “朕就是看不惯你这总是要万事俱备的样子。”梁玄靓啧啧嘴,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燕宸懒得和他吵,披了衣服要去找杨衡商量对策,谁知梁玄靓却让人拦住了他。燕宸一脸不解——你这是何意? 梁玄靓瞥了他一眼,又坐到案前,悠哉地倒了一杯水。“你听朕把话说完。” 此等寒冬,就算是突厥也不敢贸然进攻。朕放出消息引他们过来,不过就是想逗逗他们。突厥知道这天寒地冻不便行军,派来过蝎尾骨的兵力,一定不多,咱们灭了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47页 他这一说,燕宸更是不解,“既然如此,不是得不偿失?” “当然要让突厥觉得咱们得不偿失。” “为何?” “朕不想告诉你。” “你!” “朕的江山,朕还没慌,你慌什么?”梁玄靓拽住他的胳膊,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等到晚上,你自然就知道朕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你也相信朕一次,朕还不至于拿江山社稷和你置气。 和梁玄靓讲道理讲不通,燕宸只能坐着生闷气。他估量着等梁玄靓走了,好去找众将领商量对策,谁知梁玄靓的屁股跟钉上钉子一样,愣是在燕宸的帐里坐了一天。到了晚上,夜幕降临,燕宸终于是坐不住了——一天也没有将士来传战报,也没有斥候来报敌情,这军营之中一点声响也没有,总是让他心中不安。 “我出去看看看。” 梁玄靓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坐着。” “你——” “主人。”一个千机军的暗卫走了进来。他当燕宸不存在一般,附到梁玄靓耳边,说了几句话。 燕宸刚想问梁玄靓,你们在说什么,梁玄靓就起身抓着燕宸往帐外走。 “去哪?” “收网啊。” 他被梁玄靓拽着走到了军帐不远处的树林,一眼就看到左铎向他招手。他甚是惊讶,“鹤年,你这是……” “给陛下和大哥您送份大礼啊!”他朝跪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那人便一下子趴倒在燕宸的脚下。燕宸看此人一身夜行衣,更是纳闷,便蹲下来抓着这人的头髮,借着月光看清了此人的脸。 竟然是阿史那□□!!! 你怎么会把阿史那□□抓住? 回到帐中,燕宸满是疑惑,梁玄靓却不给他解释。倒是左铎,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了他如何带人埋伏在来营的路上,如何安排人潜伏在阿史那□□身边,如何忽悠着阿史那□□夜访军营,又如何和他过了三百多招之后把他打趴下了…… 燕宸被左铎说得晕晕乎乎,捋了半天才终于明白:阿史那□□不信燕宸真的死了,偷来大凉军营想一探究竟,然后被提前埋伏的左铎拿下了。 原来你的真正目的,是拿下阿史那□□?!! “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虽然突厥不会因为一个副将就退兵。但是这阿史那□□好歹是突厥的王子,他们总得卖咱们个面子。”他看向燕宸,说怎么样,朕这计谋可还好? “……这回确实是你赢了。” 梁玄靓笑了笑,说朕可不是拿这件事情和你打赌,只不过是你这个参军老是伤着处理不了军务,朕代为实行一下。 朕虽然行军打仗比不过你,可谋略朕可是技高一筹。 知道他那点自傲又溢了出来,燕宸便不去揭穿他,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说还是陛下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到算不上,不过是不喜欢别人碰朕的东西罢了。” 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和突厥斗斗嘴上功夫呢。 “是。” 看着梁玄靓离开,燕宸的心里却总感觉有些不舒服——怎么说这个俘虏也是突厥的王子,梁玄靓性子虽不及坊间传的那样残暴,却也是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的人。真要是出点什么茬子,恐怕还得他这个参军来收摊。 这样想着就毫无睡意,他干脆起身去看看阿史那□□。俘虏之类的人都是关在用木头和枯枝搭起的棚子里的,由一队士兵看守。然而阿史那□□身份特殊,梁玄靓就让兵将新搭了个草棚给他,还特地派了一队士兵看着他。 燕宸走到草棚的时候,看守的将士给他行了个礼。他摆摆手,走了进去——阿史那□□靠在墙角,似在忍耐什么一般,紧紧抓着地上的枯草。看到燕宸来了,他冷笑了一声,用突厥语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庆的太子啊!” 对他的讽刺予以无事,燕宸也用突厥语回他,说我只是来看一下王子你有什么需要,顺便和你好好谈谈。 阿史那□□突然大笑了起来,“燕宸,你算什么东西?来和我谈?” 前朝的孤魂野鬼,现在又来帮大凉的皇帝打天下。像你这种恬不知耻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大庆的皇帝泉下有知,一定会不得安宁的!哈哈哈…… 一提及父亲,那股悲愤凄凉之感就化为铁锤,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胸口。燕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到阿史那□□面前,蹲下来看他。“只要有我在,大庆就终有一天会復兴。而你,现在却只能在我的手下,由我决定生死。” “哈哈哈,燕宸,你杀了我吧。反正我哥哥也是你杀死的,不能为兄长报仇雪恨,不能亲手杀死你,真是我终生遗憾啊!” 那我就死后化为厉鬼,地狱之中缠着你的父亲,人间之中扰乱你的梦境,哈哈哈哈…… 一把掐住阿史那□□的脖子,慢慢发着力。他看着对方因窒息而睁大的双眼,不觉一笑,“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莫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对敌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阿史那抓住燕宸的手,表情却是更加兴奋,“呵……你以为……你以为梁玄靓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会放过你吗……”
第48页 手上用力,把阿史那□□狠狠地摔在地上。燕宸转身欲走,却听到阿史那□□那索命一般地嘲笑声:“那你杀了梁玄靓啊!” 你为什么不杀了梁玄靓? 梁氏屠你燕氏满门,你的亲人都死在他们的刀下,如今你却在为你的仇人打江山! 你为什么不杀了梁玄靓!!! ……我为什么不杀了梁玄靓? 他不禁攥紧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似是要撕破他这张皮,尝到他体内的血——你身上流的是大庆皇室的血! 但是…… “这和你又有何关系?”头也不回,燕宸直直走了出去。“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 西北的夜晚,就算是到了春天也是寒气逼人。帐外的狂风唿唿作响,扰的梁玄靓心烦。他毫无睡意,干脆起来看摺子——他来军中也快一月,朝中的事务都交给了齐昭彦和左相打理。齐昭彦心思缜密,把这一月来处理的事务分条罗列,详细地写了下来,叫人送到军中,给梁玄靓过目。 【朝中事务臣自当尽力。沙场险恶,众臣皆担心陛下安危,还恳请陛下早日回京。】 梁玄靓不住嘆了口气——当初他要来前线的时候,齐昭彦就竭力反对。如今朕到了军营,他又催朕回去。什么沙场险恶,担心安危,他燕宸十二岁在战场不好好活到现在了吗?难道朕还不如他? 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暗卫蓦地出现在梁玄靓面前,他跪下说到:“主人,属下有事禀报。” 梁玄靓头也不抬,“说。” “方才燕宸去见了阿史那□□。” “然后呢?” “阿史那□□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暗卫把刚才的听到的都一一告诉了梁玄靓。 昏暗的油灯火苗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梁玄靓脸上的表情也忽明忽暗。 “阿史那□□问燕宸为什么不杀了朕?” “是。” 如此沉默了半晌,梁玄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眼神却带上了一丝寒意,比那肃杀的寒风,更要冷上几分。 “既然他这么想知道为什么,就告诉他吧。”梁玄靓说,“让他永远闭嘴,永远跪在朕的脚下。” 朕倒要看看,谁能耐朕如何! “遵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1章 再回帝京 第二天一早,燕宸刚起来准备去校场操练。一掀开帐门,却看到了左铎押着阿史那□□站在门口。 “鹤年,有事吗?” 左铎被燕宸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从衣襟里摸出来一张纸,“大哥,这是陛下给你的信。” “陛下给我的信?”燕宸皱起眉来,“陛下呢?” “陛下……陛下已经走了。” “走了?” “天还没亮,陛下就去了营帐找我,说要离开,等你醒了再告诉你,顺便把这封信交给你。” 燕宸一听,赶紧着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千机军的人都不见了。他稍微思索,打开那张纸,上面不过寥寥几字。 【突厥人多诡计,朕已经处置了阿史那□□,之后的事情交给你了。朕先回帝京了,等你凯旋,珍重。】 处置? 不禁看向阿史那□□——此时的他身上只挂着一块破布,褴褛得如同行乞的难民。燕宸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膝盖边的两滩血。 “陛下命人对他施了刖刑。”左铎小声在燕宸耳边说到,“而且……还毒哑了他。” “什么?”燕宸看向阿史那□□——这人果然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无力地跪在地上,弓着背,身上的血迹都发了黑。他已经没有了傲气,只是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似乎在祈求什么。 他永远都不能说话,永远都不能站起来了,他祈求的,不过是能活下来。 脑海里闪过自己藏在粪车里的场景,之后六年的颠沛流离,顿时寒意从心脏流出,钻进四肢百骸,燕宸直感觉肚里一阵翻涌,噁心地想吐。 他突然想起昨晚上阿史那□□对他说的话——你觉得梁玄靓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会放过你吗? 你为什么不杀了梁玄靓! “大哥,大哥?” “啊?”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左铎看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免担心。 燕宸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一会儿我叫年青帮我把白徐留给我的药拿过来就成。 他转身走往校场,却发现自己步子迈的虚浮——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是来自梁玄靓。纵使一年前在太华殿,他与梁玄靓对峙,他在禁牢里受刑,他都未曾有这种感觉,仿佛全身都在颤抖,却佯装地很镇静一样。难道他终究也要如同阿史那□□一样,生不如死? 他第一次对梁玄靓动了杀意。 一队人马奔驰在黄色的沙漠中,那是梁玄靓的队伍。赶了半天的路,他们找了一处歇脚。暗卫把水袋拿给梁玄靓,梁玄靓倒也不顾形象,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白徐在他身边站着,不住地眺望远方。梁玄靓见此笑了一声,说你这么急着回帝京?
第49页 白徐立刻躬身道,臣是看看远处可有驿站茶棚什么地方,好让陛下休息休息。心里却想:当然想回去,谁喜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 梁玄靓大笑起来,说得了吧,你们这些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朕清楚得很。 唉,某人要是像你一样,那么迫切回帝京就好了。 白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安慰梁玄靓说:“陛下真心,那人定会感动。” “哼,真心?”梁玄靓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与他谈什么真心啊?怕是把心挖出来,他也不会信吧。” 身为帝王,应当多点心思,我与他,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不过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朕多花点心思,又何妨? “对了,那药你可留好了?” “回陛下,臣已将燕参军的药悉数交给了年青,并嘱咐他,一定要看着燕参军喝下。” 梁玄靓点点头。他从衣袋里拿出两个小瓷瓶,一个白色,一个黑色,均是晶莹剔透。他不禁在心中默念着“君然”二字,然后将两个瓷瓶握紧。 朕绝对不允许让人,把你从朕身边夺走,就算是你自己和地府的阎王也不行。 然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倾慕掺杂了太多的私心,终究成了他与他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任何一人,踏出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后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復。 七日之后,突厥自愿撤出会川,大凉将士进城,并释放阿史那□□。日子似乎并无变化,梁玄靓来的悄然,走的也悄然。每次厮杀结束,燕宸站在夜空之下,看着云河星海,都感觉身周是那么不真实。他似乎是入了魔怔,总是被妖魔鬼怪的声音撕扯着神经,逐渐的那些人的声音更是清晰,燕宸才发现那声音都来自一个人——梁玄靓。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不过是梦魔为了惩戒他上辈子所造的孽,而织下的一场梦境,而梁玄靓既是那索命的恶鬼,又是那温柔的仙人,置他于生死一线,置他于冰火两重。无数个夜晚他都在这样的梦境中浑浑噩噩,直到那苦涩的药滑进喉咙,他才恍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大庆早已不復存在,他是前朝余孽,是梁玄靓的臣子。 ……呵,真的悽惨,真的可笑。 直到那一日,他接到梁玄靓的信,却发现信封中还夹杂着一张纸条。 那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却不是梁玄靓的字迹:忍。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击穿了燕宸最后的幻想——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隐忍,为什么要帮梁玄靓打天下。那所谓的自由与尊严,到底何时才能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不愿做被锁在梁间的燕子。 忍! 一年后,大凉军队在高昌与突厥军决战,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突厥终是惨败认输,退出了大凉的边境。大凉与突厥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这场仗,打了整整三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今日帝京落了入春的第一场雨,三千银丝润万物,只待春风莫到寒。朦朦胧胧的景色中,从远处而来的队伍逐渐清晰。梁玄靓站在城楼上,不禁就踮起了脚,却觉得这雨雾扰了他的视线,又紧着下楼,跑到城门口。纵使燕宸脸上有了些鬍渣,梁玄靓也一下子认出来了他。他看着燕宸骑马向他靠近,中途又下了马,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心里有些气恼——燕宸你怎么走的那么慢呢?!!他一边念一边等,直到燕宸走到他面前,行礼道:“参见陛下”,他才松了一口气。 “燕君然,你好大的胆子!” 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句话吓了个半死,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有燕宸,抬头看了梁玄靓一眼,然后说到:“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朕当然要治你的罪!”梁玄靓扶起燕宸,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朕罚你今晚庆功宴之后,好好跟朕说说这三年的事情。” 燕宸笑着应了声“好”。 燕宸未有府邸,便被左铎带着去了相府。左相家唯一的少爷在战场呆了三年,如今军功傍身,凯旋而归,乃相府上下的荣幸。左志青早早就命人准备了筵席,好给儿子接风洗尘。可是看到燕宸,他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怎么这个前朝余孽跟着来了?!! 然而左铎还不知父亲心思,拉着燕宸跟左志青介绍着:“父亲,这是燕宸燕参军,我的结拜大哥,这次出征,他可是教了我好多东西!” 燕宸拱手行礼,道:“拜见左相,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呃……燕参军既然来了,就是我府上的客人。”左志青也不知如何才能圆个场,他心中一心为大凉皇室效忠卖命,让他和这个前朝余孽说话,还真是别扭。 燕宸自然是知道左志青的想法的——当初上书请求梁玄靓处死他的,就有这老傢伙一个。想必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痛极恨极之人称兄道弟,这左老头子得气个半死。 可是这又何妨?多少侮辱与鞭笞我都已经受过,天奈我何,地奈我何,你们又奈我何? 挂着谦和温顺的微笑,燕宸又和左志青寒暄了几句,便跟着下人去梳洗了。燕宸这一走,左志青就把左铎拉到了书房里,“你怎么和燕宸走的这么近?”
第50页 左铎笑了笑,说我俩都是军中将士,一起浴血杀敌,亲近亲近是应该的嘛! 况且他还是我结拜大哥,还教了我好多东西呢! 左志青一巴掌打在左铎的头上,“你是真愚钝啊,他可是前朝余孽,你是大凉的臣子,是皇亲国戚,怎么能和他染上关系?!!” “前朝余孽怎么了?!!他现在不也是大凉的臣子吗!!!”左铎觉得自己这一巴掌受的特委屈,“燕大哥的参军是陛下亲自封的,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啊!” “不孝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你可知当年司马慎带周王造反逼宫之日,燕宸也带了人埋伏在外,欲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差点杀死陛下!陛下迟早是要处死燕宸的。我左家世代为梁氏门客,得梁氏恩惠,如今定当效忠陛下,怎么能燕宸这种忤逆的反贼交往呢! “可是大哥他在战场捨身忘死,也是在为大凉打江山啊!”左铎有些急,“总不能因为以前的事情,就否定了他的功勋啊!” 再说,陛下明明很器重燕大哥,我不信陛下会处死燕大哥。 “你资歷尚浅,自然不懂陛下的意思。”左志青嘆了口气,“帝王之心,变幻难测。他当初不杀燕宸,是为了打仗。如今战事已平,他又岂会留下一个祸患,让自己日夜难眠啊!” 你听父亲的话,以后不要再与燕宸来往,这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我左家上下好啊! “这……”左铎还欲解释,却是支支吾吾半天,谈了口气。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有何办法? 燕宸洗漱出来,便看到左铎站在花园之中。见他如此愁眉苦脸,燕宸心中也能猜出来左志青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是为难鹤年这孩子了。 “鹤年。” 嵴背一直,左铎回过神来,看到燕宸时心情复杂,半天才叫了一句“大哥”。 笑着走到他面前,燕宸拍了拍他肩膀。“我就不留在府上吃宴了。” “诶?”左铎一愣,“大哥你要去哪?” “找个客栈歇歇脚吧,再不行就去花楼。”燕宸嘆了口气,“我知道左相与你说了什么,你也不必为难。” 如今以你之力,已经能独挡一面,我也无需再教你什么,你心中记着我这个大哥便好。 “大哥!诶……”还未等左铎拦他,燕宸便大步走出了相府。 走出相府大门不到百步,年青就跑着追上来了。“大人,你怎么把我丢下就走了?” “我能丢的下你吗?”燕宸说,“你这个跟屁虫,就算我不说,你也能跟上来。” 年青咧咧嘴——我全当大人在夸我了。 于是他带着年青去了一处茶亭,两人就在这冰天雪地中烤着火,喝着茶。一直到傍晚,才慢悠悠的进宫赴宴。 朱凤台一如三年前华丽,今时今日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这里发生过的腥风血雨。只有觥筹交错,歌舞昇平。今晚上是皇帝为征战西北的功臣们接风洗尘,来赴宴的除了齐昭彦,左志青,傅云亭三人,都是武将。皇帝开口:“众卿不必拘谨。”这些人倒也真的不拘谨起来,豪情肝胆都在举杯开怀之间。 燕宸坐在离梁玄靓最远的地方——这是梁玄靓给他安排的位置。毕竟亲疏有别,纵然这三年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仍不能抹去他的身份。 他是前朝太子。 不过坐在远处也有坐在远处的好处——燕宸一边喝着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梁玄靓。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倒是比以前更加会在臣子之前打场面,与杨衡左铎一众聊的甚是开心。 ……真是个不简单的小皇帝。 他如此想着,梁玄靓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只见梁玄靓嘴角上翘,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说:你怎么在偷看朕? 燕宸一笑,干脆单手支着头,看着梁玄靓——什么叫偷看,我明明是大大方方地看。 没想到燕宸如此回应,梁玄靓呆了一下。他咧咧嘴,甩给燕宸一记刀眼。燕宸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小皇帝一定在骂我,不知好歹。 梁玄靓直感觉燕宸那笑容扎眼,他唤了杜管宣,与他耳语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杜管宣走到燕宸身边,小声说到:“陛下请燕大人去清湖一聚。” “臣遵旨。”燕宸倒也不惊奇,应了之后逮了个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走了出去。 梁玄靓早已经在清湖等了段时间,见燕宸姗姗来迟,这脾气便又上来了。“你可真是大胆,居然敢让朕等你!” “我与陛下若是同时离开,怕是会有人起疑。”燕宸不慌不忙地说到,“我可是为陛下着想。” “哼,那朕还得谢过燕爱卿的好意。” “臣职责所在。” 梁玄靓啧啧嘴,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伶牙俐齿的功夫,倒是见长。燕宸却说,恐怕你以后想听我如此大逆不道,也听不到了。 这一句话如飘落的飞雪,落在梁玄靓的眉间,冻住了他的笑容。他看着燕宸,直到对方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你还是要离开朕?” “……你叫我出来,只是为了问这句话吗?”
第51页 “是。” “……当日你答应我,只要我帮你打败突厥,你便还我自由。”燕宸嘆了口气,“我已经不想再这个乱世中沉浮了。” 君无戏言,我信你一次。 “……朕当然是君无戏言。”梁玄靓开口,“朕不过是怜惜你是个人才,流落尘间实在是可惜了。” 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有把仗打到一半就走,也未在回京的路上不告而别,朕甚是欣慰。 “离开帝京,你要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那你最好走远点,不然某日在朕的地盘上又见着你,朕可没这么有耐心了。” 燕宸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垂下眼帘。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唇上,折出一点光亮。梁玄靓看着那光亮融在燕宸的唇瓣上,一时间就跟着了魔一样。他向前迈出一步,微微低头,含住了那一片冰凉。 感觉唇上传来一片温热,燕宸稍微愣了一下。当他发觉梁玄靓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发热,所有的感官都几乎麻木,只有唇上的一点摩挲,让他心里又疼又痒。直到那片温热变为粗糙的触感,燕宸才回过神来——梁玄靓笑着用指腹触碰着燕宸的嘴唇,看到燕宸皱起眉头的时候,便把手收回,又往后退了几步。口中沾染上的龙涎香的气味,沿着血液淌入心尖。 你这是干什么? “你唇上落了片雪。”梁玄靓说,“朕尝尝这雪的味道。” 这种回答让燕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陛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 梁玄靓却耍起了无赖,说:“你都要离开朕了,朕亲你一口怎么了,你又不会少块肉!” 这么一说,燕宸要是再纠结此事,反倒是有些小心了。他按压住那微弱的情愫,渐渐把身心都舒展开来——是啊,以后都要不见了。 “唉。”梁玄靓这一声嘆气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只是一句感嘆。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就算说出口也不见得会是好的结果,倒不如这样不明不白,随风归去。“你走吧。”他说,“珍重。” 燕宸身子一滞——他想说什么,却如同梁玄靓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化为同样的两个字“珍重”。 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脑海中闪过当年燕氏被屠的场景,想起父亲被暴尸在西市口的残忍。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又想起来他当日重回帝京,一步步踏上台阶,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势要和他一争天下,夺回自己的皇位。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他却想起了与梁玄靓的种种——针锋相对,月下对酌,战场相见,雪中相伴……他勐然发现,与梁玄靓一起的记忆居然有那么多。多到连胸口,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我伤了你一只眼,就真的要用一辈子偿还?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到底是谁负了谁呢? 不过这些疑问都在他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化为一句话——梁玄靓你个王八蛋! 赶紧伸手跑向前去,昏倒的人稳稳落在自己怀中。梁玄靓紧了紧手臂,心想这人还真是重。 他把自己的身上那金色暗纹披风盖在燕宸身上—,战场的风霜让怀中的人看起来略微憔悴,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他心中的柔软。 这一次,朕可不会再答应让你离开朕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2章 亦如梦中 那无尽的梦境总是让人既贪恋,又害怕。贪恋梦中人指尖的一丝温柔,害怕梦醒时残酷的满目荒芜。 我是该醒,还是该梦? 听到燕宸的疑问,梦中的那男子走到他的身前。他执起燕宸的手,勾住彼此的小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他说,“我们拉钩。” 君然,我定不会负你。 面前人的声音宛如一抹飞絮,轻轻拂过耳畔,带着和风的暖意。燕宸看着两人交缠的小指,直觉得指尖的冰凉,也被这人的温存融化。 燕宸不禁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却在那一瞬间,被一道白光晃了眼。等他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楠木的榻顶和朱色的床幔。 燕宸又有点恍惚了——这里是? 他坐起身来,直觉得头还有点犯晕,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醒了?” 梁玄靓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摺,他说醒了便起来接旨吧。 只见一旁侯着的杜管宣双手捧着黄绢纸,走到燕宸面前,大声读到:“燕宸学识深厚,文赋造诣令人钦之。惜其才华,怜其三载征战奔波,特赦其参军之位,封为录事主簿,入国子监,主墨香轩修书之宜。主者施行。”末了合上圣旨,杜管宣笑着说到:“燕大人,快领旨谢恩吧。” 燕宸一下子就清醒了——录事主簿? 他手上没有动作,嘴上也不应,只是眼神瞬间凛冽起来,直直盯着梁玄靓。 迟迟听不到燕宸的回应,梁玄靓抬起头来,正好和燕宸那写满“你居然骗我”的目光撞上。他笑了笑,叫杜管宣把圣旨放到床边,又叫他去给燕宸准备点吃食。
第52页 等到这太华殿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梁玄靓起身走到燕宸面前。他在床边坐下,笑着问他:“可好些了?” 燕宸冷笑一声,说得陛下手下留情,只是点迷药,要不了燕宸的命。 梁玄靓却笑得更欢了,他说你倒是记得朕给你下了迷药,怎么不记得朕还亲了你一口? “陛下把迷药抹在唇上,我怎敢再想此事?” “哎,朕又不会每次都在唇上抹迷药。”他靠近燕宸的脸,言语之间略带着点轻浮和玩味,“你要是不信,再亲一次试试怎么样?” “我可不敢。”燕宸觉得这人就是个登徒子,话没半分可信,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唇上抹上□□,然后一口咬死他。 梁玄靓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他说朕没有骗你啊,朕昨儿晚上确实是放了你,让你走了啊! 可是朕也没说过,不会再把你抓回来啊。 此等无赖话梁玄靓说的却理所当然,还满脸委屈。好像那食了言的不是他,而是燕宸。燕宸只觉得自己是载在这小皇帝手里了——我他么的是病入膏肓了才会信他的话! 这个人心思缜密到没人能猜透,自己居然会以为他能大发慈悲,放了自己。燕宸,你真他么的忘了你们两人的身份了吗?!! 梁玄靓是知道燕宸心中的懊悔——他对燕宸的性子拿捏的准,自然不怕燕宸有什么作为。 反正你又赢不过我。 无力和梁玄靓争辩,燕宸长嘆了一口气,他说你就这么怕我夺你的皇位?收了我调兵的权力,削了我的官职,又不放我走,只给我个修书的闲职,还得在宫里的墨香轩呆着,你怎么不阉了我直接做个内侍呢! 梁玄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你怎么这般小气,竟是连自己都骂了起来。 “你这样的可人,做了内侍岂不是可惜了?” “身为帝王,言辞如此轻浮,怕是要让世人笑掉大牙。” “他们谁敢笑朕?”梁玄靓向来自负,听了燕宸的话更是不屑,他说朕的江山,朕还行不得些事,说不得些话了? 燕宸冷笑一声,说你就不怕后人诟病你,总是留个前朝余孽在身边? 梁玄靓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火,他指着燕宸说:“朕都不提这四个字了,你怎么老是耿耿于怀!” “如果是你身系国雠家恨,又不得不寄人篱下,还得为仇人的儿子卖命,受尽屈辱,被人冠上这样的污浊,你会不会记得这四个字!”燕宸颇为激动,他已经忍了太久,太多的责任和负担,太多的斗争和骂名。当初他想復国报仇,梁玄靓把他的计划和傲气一下子撕碎,如今他只想获得自由,梁玄靓却是用花言巧语把他骗了。 梁玄靓,我伤了你一只眼,你就非要逼死我吗!!! “朕逼你死?”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梁玄靓大笑起来。他说燕君然你好好用脑子想想,朕要是想让你死,从抓住你的第一天就能处置了你。你意图谋反,又屡次忤逆朕,死一百次都不够,如今你倒是质问起朕来了! “哼,你不过是利用我罢了。”燕宸笑得有些悽惨,他说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但是叫我一辈子做你的阶下囚,休想! “燕君然,别不知好歹!”梁玄靓被他这话气到嗓子眼,心里那火气灼的喉咙火辣辣的疼,“那你就去学你那昏君老子自缢去啊,表表你高风亮节的姿态,别污了朕的眼!” 一提到自己的父亲,燕宸心中的伤疤就被狠狠的揭开。父亲惨死的样子一直埋在他的脑海中,如今梁玄靓竟是生生将他拖出来,又暴露在阳光之下。身子忍不住颤抖,燕宸一拳袭上樑玄靓的面门,却被梁玄靓挡了下来——他身上的迷药还有余效,一招一式使不上力气,都被梁玄靓一一接下。最后却是梁玄靓钳制住他的胳膊,掐住了他的脖子。 梁玄靓此时也是双目泛红,手上的力气丝毫不松,他说:“你就如此恨朕,要杀了朕?” 燕宸嘴角上翘,眼角却不带一点笑意,“我恨不恨你,你不知道吗?” 你恨不恨我,自己不是也清楚吗?何苦这样苦苦相逼,倒不如来个痛快! 注视着燕宸满是厌恶的表情,梁玄靓眉间生出一股悲伤,他松了手,推了燕宸一把,燕宸便倒在了床上。 “那你便恨朕吧。”他转身走了出去,“朕也告诉你,你想离开朕,也休想!” 燕宸伏在床上,因为愤怒颤抖是手拿过床边的黄绢纸,泄恨一般地将其撕成碎片扔在地上。 然而覆水难收,圣旨却可是再写——梁玄靓又写了几道旨意,安排燕宸住在墨香轩,又给他新裁了官服,赐了宫人服侍他。燕宸看着那蹀躞带上的佩玉,还有那飞燕短刀,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不去墨香轩当值,那些修书的官员就把书籍资料搬到了他的住处。燕宸也不去看那些东西,只得每日睡觉吃饭练剑,当这是个落脚的地而已。 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梁玄靓揉着眉心,听墨香轩的人汇报这段时间燕宸的情况,直觉得心烦意乱——朕想好好对他的,他怎的这般不待见朕? 杜管宣端了碗绿豆百合粥给他降火,“陛下,这燕主薄着实不是一般人,有点傲气也是应该的。”
第53页 “你的意思是朕不应该了?!!” “老奴不敢。”杜管宣赶紧给梁玄靓顺气,他说老奴是为陛下着想。 燕宸自小也是锦衣玉食,被人宠着长大的。此等恩惠,他也是见怪不怪,那还会记载心上。 梁玄靓瞪了他一眼,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朕直接跟他说,朕对你有意思?你别天天跟朕怄气!他燕宸还不得嘚瑟死!” “陛下对燕宸的心思,他又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会接受。”杜管宣把那一碗粥放在桌上,“老奴在这宫里呆了四十多年,这前朝的事情也了解不少。燕宸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陛下想要收服他,恐怕得花点心思。” “……朕何尝不想温柔点对他。”梁玄靓说,“可是没说两句就吵,朕按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也跟着反冲!朕能怎么办啊!” “古人讲日久生情,陛下可不能着急啊。”杜管宣安慰着他,接着说到:“况且燕宸到如此境地,面子定是薄得很,陛下逼急了他,只会适得其反啊。倒不如慢慢感化,润物细无声啊。” “哦?怎么个润物细无声?” 杜管宣笑笑,说投其所好。 梁玄靓想了想,豁然开朗,“杜管宣,你在宫里边呆的时间长,君然喜欢什么你都知道吧?” “老奴略有耳闻。” “那还不快告诉朕!” “老奴遵命!” 于是这墨香轩算是热闹了起来,皇帝动不动就赏赐美食佳肴,古籍墨宝,没事还拿些自己做的诗词给燕宸看。就算是燕宸每次都把那些赏赐挡在门外,梁玄靓也乐此不疲。宫里边管制再严,也管不住人的嘴——这一来二去地传开,就成了当今圣上着了那前朝余孽的道,迷得皇帝是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人都消瘦了几圈。 燕宸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梁玄靓,怎么也看不出来他哪里瘦了。 莫不是你故意造谣,让我难堪吧? “这也不算造谣啊。”梁玄靓说的轻巧,他说朕确实因为你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啊。 燕宸咧咧嘴,说那陛下今日倒是胃口好。 “连着批了三天的奏摺,神仙都得饿,更何况朕这种肉体凡胎。” “陛下谦虚了。”语调里带上点嘲讽,燕宸说神仙哪比得过陛下鬼点子多,怕是地府的百鬼千魅,都不如陛下来的精明。 梁玄靓却对燕宸的嘲讽丝毫不在意,他那双凤眼带着笑意,如春水一般温和婉转,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刻薄。“不长点心眼怎么当一国之君。” 难道要像你一样,做个亡国之奴,手下败将? “你!”燕宸觉得梁玄靓就是故意来气他的——赏东西又如何,封官职又如何?他越是这般表面上对他器重对他好,越是叫燕宸那心中的屈辱放大,迟早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注意到燕宸脸色越来越难看,梁玄靓也收住了自己逗他玩的心思,他说朕今日来可不是想和你吵架的。 眼看着入了春,天气渐暖,好不容易又平了战事,朕决定犒劳一下将士们,去倾云山狩猎,你到时候便随朕去吧。 “狩猎当去的都是武官,我一个修书的闲职,去干嘛?” “好歹你曾经也是燕参军啊。”梁玄靓嘆了口气,说你到时候跟着朕去就好了。 在这墨香轩闷了一个多月,你也不怕闷坏。这次就当朕给骗你的事情陪个不是,带你出去看看。 燕宸心想——这汉人的土地景色他哪里没看过,用这个来赔罪,梁玄靓你还真好意思! 梁玄靓想,我当然好意思。 古往今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既然输了,就好好听朕的话,省的朕整天还得和你折腾。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3章 春猎生变 先人向来有春猎的习惯,名为蒐,意为抓捕未怀胎儿的鬼兽,好保护百姓的田地,获得一年的丰收。大凉自和突厥开战以来,国库就一直吃紧,百姓也因重税颇有怨言。梁玄靓便下令减了北方农民的赋税,改控盐铁,好弥补一下亏虚。 “这春猎,也算是为今年祈福了。”齐昭彦和梁玄靓说话,“不过陛下这回确实太过节俭了,连禁军的将士都不捨得带。” “带他们来,不过是多花钱而已。”梁玄靓笑了一下,说这么多武官在,你还怕他们保护不了朕? “臣只是关心陛下,有备无患啊。” 梁玄靓有点不耐烦,“昭彦,你这婆婆妈妈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 齐昭彦却义正言辞,“等臣入土之后。” “呵,那你可要多活些年岁。”齐昭彦总是能讨得梁玄靓的欢心,“不然啊,也没个人烦朕了。” 齐昭彦笑着应到:“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梁玄靓还想和齐昭彦说什么,却瞥见了远处的燕宸——燕宸正和左铎一起走着。自从燕宸当了录事主簿,住在宫中之后,左铎就再未和燕宸见过。他们在战场的时候日夜相伴,同生共死,并肩作战,左铎又把燕宸当大哥当老师,分开这么长时间,心中甚是想念。如今再见,他早就把左相和他说的话都抛到了脑后,粘着燕宸就跟了上来,也不管旁人怎么看他。
第54页 “大哥,你在宫中怎么样啊?” “还好。”燕宸说,“我听说陛下封了你右卫长史,这官职可是要判诸曹府,还要掌兵马粮草,你可要好好表现。” “大哥放心,你的话鹤年都谨记在心。” “对了,年青怎么样了?” “年侍卫又回了千机军。” “……回去了也好。” 左铎和燕宸闲话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他问道:“大哥,陛下为何会削了你武官职务,反而给了你个文官的闲职?” 他听说陛下对你倾爱有嘉,你不会真的……真的…… 燕宸心中一怔,尽管他早从宫中的闲言碎语当中了解到世人是如何说他与梁玄靓的关系的,可是真被人当面问出来,他又有些不甘与气愤。 真的?真的什么? 是我真的忘了我身上流的是燕氏皇族的血,还是往了我真的成了梁玄靓的男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左铎虽然早有预料,陛下会削了燕宸的兵权,好不让自己受到威胁,却没想到陛下会把燕宸留在宫中。他虽然觉得燕宸不是那种屈居于人身下的人,却又怕燕宸放不下心中怨恨,想着不该想的事情,做了错事。 燕宸不禁觉得好笑,他说鹤年,在你心中,大哥就是那种为了活命,以色侍君的人吗? “大哥,我不是……” “燕君然!”突然的一声打断了他们两的谈话——梁玄靓的神色略有不快,他看着燕宸,大喊着:“燕君然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仗朕宠着你就如此大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这一字一句传到燕宸耳朵里,直叫他神经都范疼——梁玄靓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旁人听的。果然,在场的人听到这些话,面上那神色真是变化多端。心中那诟病就更不用说了。左铎也着实尴尬,陛下都这样说了,那岂不是表示……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燕宸,燕宸却只是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了意,便上前与梁玄靓行了个礼,然后去安排将士们了。 齐昭彦看着梁玄靓与燕宸这诡异的气氛,也不免在心中盘算起来。他小声在梁玄靓耳边提醒到,“陛下,该启程了。” “哼!”梁玄靓一甩袖,只留下燕宸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的官员将士有的偷偷看向燕宸,都被燕宸那冰冷的目光吓得赶紧走远了。 燕宸觉得梁玄靓就是见不得他好过,故意给他找麻烦。 倾云山高耸入云,入春开暖,山上的雪融化之后汇成潺潺流水,带着青草清香。杨衡身为突厥之战的主将,自是立了大功,梁玄靓便让他来主持春猎。 “陛下有令,今日猎获最多者,赏!” 长期在西北征战,这些将士们也是压抑好久,今日这春猎正是好好让他们发泄,皇帝又说了一个“赏”字,一时间斗志昂然,每个人都紧追着猎物。梁玄靓也似被众将这种气势所感染,策马奔腾,举手拉弓之间全是傲气。 燕宸倒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还在对刚才梁玄靓的话耿耿于怀,再见梁玄靓如此尽兴,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怎么也消不下去。 那是他对梁玄靓的困惑,亦是对自己的迷茫。 “君然,快跟上!”梁玄靓兴致正高,看到燕宸在那里发呆就忍不住调笑他起来,“你怎么在墨香轩呆了几天,也和那些文官一样不好动弹了?” 朕可记得你颇善射箭,还不赶紧来! “……是。”握紧手中的缰绳,燕宸夹紧马腹,向前冲去,看到一头花色野鹿一闪而过,立刻提起弓箭。只是一瞬间,那鹿儿就倒在了地上。 梁玄靓看着燕宸那矫健身姿,不禁就入了迷——他突然有点后悔未和燕宸一起在战场对敌。燕宸举剑厮杀的样子,一定会让他热血沸腾。 他对燕宸,可是争强好胜的很。于是他也驭马前行,追着一头野物。他骑得是汗血宝马,不一会儿就把身后的将士落下老远。等到他追到那个猎物之时,却发现那猎物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就在他困惑之时,周围树上却跳下来一群人。这些人都穿着猎虎的服装,脸上带着恶鬼面具,看似像是山中的猎户。他们将梁玄靓围住,手中刀闪着寒光。 梁玄靓稍微一惊,却又立刻冷静下来。他坐在马上俯视着这些人,“不知哪路壮士,有何贵干?” 那些人却没有回答梁玄靓。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类似咒语的话,这些人就齐齐向梁玄靓杀过来。梁玄靓委身躲过一击,拔出佩剑,抵挡着这些人的攻击,他得拖到自己的士兵们过来。可是寡不敌众,况且这些人的身手颇为诡异,招招都是要取梁玄靓的命。梁玄靓直感觉小腿一痛,竟是被人砍了一刀,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吃痛地捂住腿,梁玄靓感觉一道寒光逼近,他睁开眼就看到鬼面獠牙的刀落了下来。只是那些刀还未触及他一根头髮,那几个鬼面就倒了下去。那些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灰色短衣的男子又在弓上搭了三支箭,一松手又倒下了三个人。 梁玄靓心中一喜——君然!
第55页 燕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些沖向他的鬼面人。那些鬼面人突然从腰间放出类似鬼爪的东西,钉住了他坐下马的前蹄,那马一下子跪在地上。一个翻身,燕宸从腰间拔出短刀,与这些鬼面人厮打起来。梁玄靓趁此起身,一剑刺穿欲从背后偷袭燕宸的鬼面,却未发现一只鬼爪袭向他。燕宸听到背后的动静,转身挡在梁玄靓身前。梁玄靓却是反应过来,一把将燕宸拽到了自己的身后。那鬼爪就硬生生钳进他的肩膀。鬼面一拉,简直像是从他身上拽下一块肉来。鲜血瞬间浸湿了衣服,梁玄靓疼的头皮发麻。燕宸看见他肩上的血,赶紧伸手拦住他的腰。“怎么样?” “快走!” 咬牙跨上汗血宝马的马背,燕宸一把将梁玄靓拽到自己身前。他伸手环住他的腰,抓住缰绳。那汗血宝马受了惊动,发疯似的向前跑去。那些鬼面穷追不捨,鬼爪袭来都被燕宸挡去。眼看着就要将那些鬼面甩在身后,马儿却停了下来——前方竟是万丈深渊! “跳下去。”梁玄靓的声音细微,“跳下去!” 苍白的脸上神情愈发坚定,燕宸看了一眼梁玄靓,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他抽刀在马尾处狠狠扎了一刀,那汗血宝马高声哀鸣,不顾一切地奔向前去。 身体坠落的时候,耳边唿啸的狂风似是在哭泣,又似在嘲笑,燕宸紧紧抱着梁玄靓,在他耳边说到:“梁玄靓,我们两清了。” 他似乎听到梁玄靓笑了一声,却又感觉那只是风的声音。直到冰冷的水浸透他的身体,侵蚀他的意识。 唯有紧握的双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4章 患难真情 “还没找到陛下?” “没有。” “再找!” 眼看天色已黑,梁玄靓也未回来,齐昭彦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到了晚上山路难行,陛下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况且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燕宸,万一…… 越想越不敢想,齐昭彦赶紧和左铎说:“你继续带人在此寻陛下,我去三军军营,请李沐将军带兵来。” “好。”左铎应下——他心中也不免担心。燕宸与皇帝一同消失,若是那些传言是真的,大哥该不会…… 唉。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时梁玄靓与燕宸躲在倾云山山涧底的一个山洞里。倾云山涧底有条河流,一年四季唯有春日融雪之时借了山上的雪水,才汇集成河。正是这条河,救了他俩的命。 燕宸扶着梁玄靓从河里游上岸,寻了一处山洞。借着短刀和石头打出了点星火,燃起了一些枯草。他让梁玄靓靠墙坐下,又拖了两人的衣服,放在火堆旁烘干。 肩上的伤口流血过多,梁玄靓没什么力气,只能默默看着燕宸做完这一切。直到他坐回他的身边,他才开口调笑到:“你我如今也算是坦诚相见了。” 燕宸此时却没什么心思和他打嘴仗。那鬼爪显然是浸了毒,梁玄靓肩上的伤口烂成一片紫黑色。 “恐怕你要吃点苦头了。”燕宸说,“那鬼爪有毒。” 梁玄靓硬是扯出一个笑容,佯装毫不在意地问:“朕这胳膊废了?” 燕宸没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子。梁玄靓感觉肩上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竟是燕宸在用嘴帮他把伤口里的毒吸出来。 那些毒液甚是可恶,蛰的他生疼。明明燕宸是帮他吸毒,那痛感,却让他感觉对方好似在吸他的血,食他的肉一般。等燕宸将所有毒血吸出来,梁玄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到梁玄靓满头冷汗,燕宸心中微动——他不禁想起与梁玄靓第一次相见,那时他一时顽劣,竟是用箭射瞎了他的左眼。他永远忘不了他看见梁玄靓倒在地上的样子:那小小的一个人,鲜血从左眼冒了出来,沾了满脸,便衬的脸色更加惨白。恐惧和愧疚一下子就涌上心头,他看到梁玄靓侧过头直直盯着他,索命一般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眼前的小孩子快要死了。 是他杀死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你现在活着,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后面还有更疼的。”把左手伸到梁玄靓的面前,燕宸说一会儿你若是受不住那疼,便咬住我的手吧。 梁玄靓抬眼看他,却见燕宸满是愧疚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又是在同情朕? 他用没受伤那边的手抓住燕宸的手腕,颇为理所当然地说到:“好啊。” 燕宸先是割了梁玄靓伤口周围的烂肉,又将那短刀放在火上烧成通红的颜色,然后将刀的侧面,贴在伤口上。灼烧的焦味十分刺鼻,却比不上那烙印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梁玄靓咬紧牙关,却还是忍不住那疼,大叫了出来。 左手被对方紧紧抓住,像是快要断了一样,燕宸却仍不敢丝毫放松——这伤口必是要立刻用火烙癒合的,不然只会更加溃烂,到时候别说这条胳膊,就算是梁玄靓这条命也难说能保住。他只能忍着心中的不忍,手上更加用力。 如此六七次,才算将伤口烙上。那处虽然没了灼痛,却还是疼的厉害。燕宸放下短刀,单手扶正梁玄靓的身子,“好了。”
第56页 “……胳膊会废掉吗?” “不会。” 梁玄靓睁开眼,却见燕宸满头是汗,不禁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让燕宸头皮发麻——别是疼傻了吧? “朕是在笑……明明是烙合朕的伤口……你却好像疼得不行……呵……” “……你还是少逞强吧。”燕宸说,“不是跟你说了,太疼就咬住我的手。” “那朕现在咬。”他将燕宸的左手放在唇边,张口咬在腕上。 燕宸一惊,下意识要把手抽回,却又怕扯着梁玄靓的伤口,只能让感受对方的牙齿细磨他的皮肤。 ……算了,不过就是少一块肉。这么多年什么疼什么痛没受过,还怕被咬一口? 然而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出现,细微的刺痛渐渐变成了柔软的舔舐,酥麻的感觉从腕处传到后背,燕宸如被雷击一样。他直起腰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梁玄靓。 ……你在干什么?!! “咬你啊。”说完又在燕宸的腕上亲了一下,梁玄靓只觉得燕宸那变幻的脸色似有魔力,他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痛了。 燕宸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不禁有些愤怒——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办法。”梁玄靓用自己的脸颊蹭着燕宸的掌心,似是这样才能安慰身上的疼痛,感受到他的柔软。 “我捨不得。” 这句话说的太过温柔,温柔到燕宸都慌了神。 捨不得? ……捨不得什么? 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掌心的温热,和梁玄靓安稳地睡颜。 千迴百转相思意,一点零星君知否? 这世上有人知命却不肯认命,有人认命却不能知命。人心都是贪婪的,却又在触及那一点可能的时候胆小如鼠,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那熊熊火光冉起蒸蒸热气,似是把周围的景物都化开,让人如临幻境。燕宸盯着那火焰发呆,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直到梁玄靓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肉要烤焦了。” 燕宸一惊,赶紧把手收回,那树枝上的肉,却还是烤焦了。梁玄靓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却因为牵动了伤口,又疼得皱起眉头。 “有时间笑我,不如留着力气养好身体。”揪了一块肉给梁玄靓,燕宸走到泉水旁边,掬了一捧水解渴,“吃完来喝点水吧。” 梁玄靓有点嫌弃这烧焦的味道,又得知这是自己那汗血宝马的肉,心中就不大舒服。“你就这么把朕的马吃了?” “反正都摔死了,这荒山野岭的,不吃它难道吃你啊?” “吃我?”梁玄靓又笑了起来,“反正朕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想吃我,不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梁玄靓也能说出这样挑衅的话。燕宸看向他,突然就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一下子把梁玄靓扑到在地。 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后背撞在石板上的疼不及伤口被压住的疼,梁玄靓仰起脸看着燕宸——那人早已拿出飞燕短刀,抵在他的脖颈上。燕宸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梁玄靓就笑了,说你当然敢。 十七年前你就弄瞎了朕一只眼,如今再取朕一条命,也不算奇怪。 “不过……”他抓住燕宸握刀的手,眼神里满是调笑的意味,“你捨得吗?”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当日在太华殿,他们俩也是这样。只不过当时梁玄靓问的是“你真的要杀朕”,此时此刻他却问的是“你捨得吗”。 一时间就晃了神,燕宸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梁玄靓却是抓住了这个时机,一个翻身,把燕宸压在了身下。燕宸下意识要出拳反击,梁玄靓却大声说到:“朕可还伤着。” 他那一拳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总是取笑我,很有趣?” “有趣。” “……那陛下还真是别有情趣。” 也不管燕宸的言辞里有多少嘲讽,梁玄靓只是细细端详着燕宸的眉眼——明明是稜角分明的脸,那剑眉都带着不屈的意味,却因为那一双桃花眼,多了几分柔软,叫自己不禁就想怜惜他。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郎君多姿,牵动我心。 他不禁想起风中练剑的燕宸,一招一式都潇洒利落,如同飞燕一般轻盈缥缈。 英姿飒爽,俊朗非凡之人,不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吧? “怕是陛下这一伤,脑子伤着了吧?”燕宸直觉得梁玄靓在反着奚落他,便没好气地说到:“若是让那些臣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怕是要冒死直谏了。” “看到了又如何?”梁玄靓好不在意,他说这江山是朕的,他们是朕的臣子,还管着朕吗? 朕不过是心悦于你。 本要说的话停在嘴边,燕宸被梁玄靓这一句话弄昏了头——你说什么? 梁玄靓被燕宸那呆然的样子逗乐了。他抓住他的手,柔声说到:“朕心悦于你。”
第57页 君然,朕心悦于你。 这几个字飘然飞进燕宸的耳朵里,落在他的心上,以至于他只听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但他仍没忘记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大凉皇帝梁玄靓,你的话有几分可信? 不过是拿这种事情来耻笑我这个前朝余孽罢了。 “你不信我?” “如何信你?”燕宸冷笑了一声,说是信你利用我剷除了司马慎,还是信你明明说我帮你打败突厥就放我走,却骗了我? 你说说,你的话那句能信? 每一句话都在叙述梁玄靓的心计与自己的无能,燕宸顿时感觉自己真的是失败至极,输了国,输了家,输了智谋,输了大义,输了志气。 如今难道还要输给你这具身体。 梁玄靓,你何苦这样折辱我,倒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 “你为何老是执着于前尘旧事?”梁玄靓说,“朕都不去计较这些事情了,你为何还是不肯放下?” 燕宸却反问到:“那你能忘记是谁弄瞎了你的左眼吗?” 他感觉到梁玄靓身子一滞,连唿出的气息都冷了三分。他从燕宸的身上起来,他挪动着身子到了火边,捡起地上的物单手艰难地勉强披在身上。燕宸也从地上坐起,却没有动身子。沉默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好像谁先开口就是认输了一样。 过了许久,梁玄靓嘆了口气,“朕困了。”他说,“你看着点火,别让它灭了。” 又是这样,非得触及对方的死穴,将对方最不堪的过去拎出来,就算头破血流,也要伤人伤己。燕宸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怜——何苦和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娃娃置气? 他们两个,不过是都生在了帝王家而已,就註定得做敌人,做不成朋友,更不可能是情人。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5章 一夜温存 不如,就这样悄悄离开…… “你要去哪里?” 梦中传来那男子的声音,他从燕宸的身后追上来。“君然,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 我……我能去哪里? “君然。”男子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之中满是焦急,他说你要离开我了吗? 离开你? ……你是谁? “君然,我们可是说好的,相守相伴,永不分离。”他似有恳求,又有怨念,“你说过你不会负我的!” “千迴百转,纠纠缠缠,躲不掉的终须来过,躲得掉的来去随缘,是劫亦是缘。”他听到自己缓缓开口,似是在劝解那男子,又似在安慰自己,“你我的缘分已尽,再纠缠下去,只会是孽缘。” “我才不管什么孽缘还是福缘!”他紧抓着燕宸的手,像是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就算是孽缘,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君然,我心悦于你。 心悦于我? ……你到底是谁? 他抬起头来,终于看清楚了梦中人的样貌——一双凤眼肃寒星,眉目之间可多情。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梁玄靓!!! “……半夜偷袭,可不是帝王所为。”一从梦中惊醒,燕宸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就算是火光十分微弱,他也晓得是谁趴在他的身上,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然而梁玄靓完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性,他又往上蹭了蹭身子,双手撑在燕宸的两侧,只是不说话地看着燕宸。 燕宸有些困惑——这黑漆漆的,能看清楚这个什么?还不如摸的清楚。 然而他刚这样想完,一只手就抚上了他的脸。梁玄靓的手指从燕宸的眉眼滑到鼻尖,又从鼻尖滑到脸颊,最终停留在他的唇间。那略微粗糙的指腹婆娑着他的唇瓣,然后稍稍用力,似是想进去…… 燕宸直感觉脑中一惊,伸手就朝梁玄靓的腹部打了一拳。梁玄靓闷哼一声,收回了手。燕宸有些恼怒,“你闹够了没有?!!” 梁玄靓却是什么也没说,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燕宸。 燕宸还欲要说什么,却感觉身上变得重了起来——梁玄靓抱住了他。 “梁玄靓!你是真想让我杀了你吗!!!” 身上的人却不为所动,直到那最后的一点火光熄灭,他身子一僵,然后缓缓直起身子。 “再去把火生起来吧。”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太暗了。” 燕宸一愣——他竟然忘了,梁玄靓的左眼看不见。 那太华殿每夜都是灯火通明,照得天空都如同白昼,因为梁玄靓怕黑。 又重新生了火,燕宸特地多燃了一堆,山洞里总算是亮了起来。燕宸低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却发现肩襟上多了点红色的印记。 ……是血!!! 赶紧走到梁玄靓身边,他拉过他的身子——果然左肩上又浸出了血渍。他把梁玄靓上身的衣衫褪下,又把从自己的外衫上撕下一块,给他止血。听到梁玄靓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又不禁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想必左铎他们也在找你。”燕宸说,“等天亮了,我就去找他们。万一让那些鬼面发现,就不好了。”
第58页 回到宫中,便叫白徐好好给你调理吧。 梁玄靓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朕特胆小? “这是心病,又不是胆小。”抬头看了梁玄靓一眼,燕宸说“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呵,朕何苦为难自己?”梁玄靓嘆了口气,“君然,你在外流浪六年。这六年,你做了些什么?” “我……”燕宸想了想,说:“求生,苟活。” “还有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梁玄靓接着他的话,“你知道这六年,朕都做了些什么吗?” 燕宸不语。 “招兵买马,与人勾心,杀兄弟,杀父亲。”他接着问到:“若是你是朕,你会怎么处置前朝的太子?” “……一定会杀了他。” “呵,若朕是你,也一定会杀了大凉的皇帝。”梁玄靓说,“可是,你不是朕,朕也不是你。” 司马慎说的没错,与我争夺皇位的兄弟都是被我设计害死的,父亲病重,也是我逼死他的。我早已为这江山社稷付出了一切,如今朕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君然,朕恨你,恨你把朕逼到这条路上,朕不会放过你。”他微微向前,似是要触碰燕宸的嘴唇,却在离燕宸唇间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可是,只有你才能理解朕,知朕的心。” 人生知己难求,你我不过同病相怜罢了。要说搞到如今这种地步,也不能只怪朕一个。你若是对朕丝毫情意都没有,又何故现在和朕一起呆在这山洞里? 君然,朕心悦于你,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朕? 这一连串的疑问和解释,让燕宸一时无法反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梁玄靓的话,他一直以为梁玄靓玩弄他不过是因为儿时的旧帐,现时的仇敌,却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变质成为他自己都不懂的东西。 同病相怜……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可怜人。 见燕宸迟迟没有回应,梁玄靓也没继续问下去。他只是轻轻吻上燕宸的嘴角,在他又要反抗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句:“别动。” 朕只是想亲亲你。 果然,他感到燕宸放松了身体。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第二天一早,燕宸早早醒来——他本来是要去找出路,好让左铎他们把梁玄靓这个大麻烦弄回去,自己再偷悄悄熘走。反正有白徐在,梁玄靓肯定死不了。可老天爷像是故意戏弄他一样,瓢泼大雨砸在石头上的声音实在是让他心烦。他不禁怀疑,梁玄靓是不是早就算好了。算好这涧下有一条冬春涨水的河流,算好这天会连下几日大雨,算好那些鬼面獠牙找不到他,算好自己不忍心将他一个“半残”之人丢在这山洞里。 “哈哈,朕哪有那么神通广大。”他不禁笑了起来,说当时只不过想着就算死也不能被那些鬼面人抓住,便一股脑地跳下来了。 “那你还真是好意思让我给你陪葬。”一边帮梁玄靓擦洗着身子,一边和梁玄靓拌嘴——这几天和梁玄靓两人生活在这山洞中,倒是养成了两人对话的默契。以前都是梁玄靓故意话里有话试燕宸,如今到成了燕宸自己故意气梁玄靓。 莫不是我自己也被这小皇帝带坏了吧? 梁玄靓却是笑的开心,他说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地跟我跳下来了? 难道不是……你心里有我? 故意在他肩伤之处用了点力,梁玄靓立刻疼得闭了嘴。燕宸却淡淡说到:“那鬼面人的身手和打扮看起来不像是汉人。” “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梁玄靓说,“你有眉目?” “我曾听闻突厥皇室养着魑魉魍魅,从传闻的描述来看,这些人便是那些所谓的鬼怪。”燕宸说,“看来是突厥人还不死心。” “汉土富辽,他们羡慕嫉妒情有可原。可是要觊觎,就绝对不能饶了他们。” 看到梁玄靓微微眯眼的样子,燕宸冷笑一声,说你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不忘你的皇位? 梁玄靓却说这点伤跟你在战场上受的伤,也不值一提,朕可一点都不娇弱。 燕宸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这雨下了七日,他们在这山洞也呆了七日。雨势汹涌,外面的河也涨了起来,潮气钻进山洞里,并不利于伤口的癒合,那汗血宝马的肉也已腐烂。于是燕宸便趁着白日去了外面,捡了些打落的野果,又逮了只躲雨的兔子。回来填饱两人的肚子之后,借着山洞里的一眼泉水,用腰带给两人擦洗起来。 梁玄靓肩上和腿上的伤才刚刚开始癒合,沾不得水,燕宸小心地避开那些位置。之前光忙着救人,他未端摩过梁玄靓的身体。现在一看,这人的身材虽不及军人的魁梧,却也是精瘦有劲,只是那腰上有好几条凸出来的疤痕,狰狞的样子十分可怖。 “这是我母亲用钗子烙的。”梁玄靓说,“我小时候不受父亲宠爱,又老是被嫡出的兄弟欺负。母亲气恼我不争气,夜里便会偷着用灯烛烧红的钗子烙在我腰上。” 母亲总说是因我,父亲才对她如此冷漠。最终她受不了这尘世,拿钗子插进了自己的脖颈。众人都说我是母亲的灾星,我却觉得她死了挺好的。这世上有太多的苦难,她觉得我是他的苦难,我亦觉得她是我的厄运。她死了,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我。
第59页 他一字一句说得轻松,好似只是无趣的往事,燕宸却是觉得那些话扎耳朵——与其说母亲是他的厄运,到不如说自己是他的厄运。若不是当初自己弄瞎他一只眼,他又如何到如今地步,他们又如何变成今日这样。 他突然想起来梁玄靓对他说过的话:要是没有你,朕可能还做不成这个皇帝。 ……要是你不是大凉的皇帝,我可能就不会如此为难。 “不过朕身上的疤可没你身上的多。”梁玄靓见燕宸老是盯着自己腰间那一片看,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他说瞧瞧你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疤,亏你还是前朝皇室,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燕宸听了,觉得好笑,“驰骋疆场并非易事,怎么可能不受伤。” 再说,我这身上可还有你让人留下的棍伤和鞭伤。 “这……”这一下樑玄靓没了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燕宸也不再继续说,只是转身去泉水边上洗了洗腰带,搭在火旁。“衣服烤干就穿上吧。”他说,“你这伤口着了风,怕是白徐都救不了你。” 他刚靠墙坐下,梁玄靓就靠了过来。燕宸有些困,不赶他也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小歇。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梁玄靓的声音:“以后朕不会再伤你了。” 燕宸心想:你这小皇帝的话,有几分可信? 懒得理你。 可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一只不老实的手摸上他的胸口,他不想多言,那手却从他的胸口顺着腰线摸到小腹,又继续往下,动作和力度都轻佻地让人发麻,连那一处那变得热了起来。无奈地在心中嘆气,燕宸睁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玄靓却没有把手拿开,他看着燕宸,颇为得意地说:“朕心悦于你,你说朕什么意思?” “……随你。”又闭上眼,燕宸压住身体里那股冲动,他实在是不想和梁玄靓起争执。 梁玄靓又在燕宸身上摸了几下,却发觉对方装成死人样子没了反应,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收回手,扶着墙走了两步,在离燕宸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不识好歹。” 唉,这小皇帝就不能换个词来骂我? 我不识好歹,你还不是得寸进尺? 燕宸想,或许真如梁玄靓所说。两个人若彼此为劫难,倒不如一人离去,换两人安宁。当日在伽蓝寺,静松给他的解签,说他和梁玄靓既是彼此的劫难,也是彼此的缘分。当初他脱口而出,两人是孽缘,现下想想,他们纠缠了这么长时间,到真还是孽缘。 他不明白梁玄靓为何会喜欢他,明明自己弄瞎他一只眼,明明是仇人的儿子,明明自己差点杀了他夺了他的皇位,他为何还敢心悦于自己? 可是……我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如此温柔? 那时候的燕宸还不知道,这世上的因果劫缘并不容易参透。那运筹帷幄之人,实则将一切都看的清楚。 他连感情都掌握其中,多情到无情。 半夜的时候,燕宸却是咳嗽起来——他本来就有咳疾,这三年征战沙场若不是有白徐的药调理,恐怕早就归西了。这几日他未服药,又着了雨,这身上的毛病就一下子出来了。然而这荒山野岭,又是恶劣天气,去哪找药?所幸躺着,留着力气找左铎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靠近他,轻轻在他身上盖了衣服,又似怕他再咳一般,轻抚着他的胸口。睁开眼,就看到梁玄靓有些担忧的面容。 他恍然记起自己在禁牢受刑的那次,九死一生。白徐告诉他,是梁玄靓亲自餵他服药,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那时候总感觉梁玄靓只有喜怒无常,怎么可能会有担忧的时候。现在看到他那微敛的眉头,倒是有点当日的印象了。 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心弦,燕宸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荡漾,情不自禁地抚上了梁玄靓的眉心。 梁玄靓微微一愣,随即抓住他的手。他还在为白日里燕宸那冷漠的态度恼怒,一口咬在他的腕上,却和上次一样并未用力,最后变成湿润的舔舐。 “你别得寸进……唔!”还未等燕宸反驳,梁玄靓就欺上了他的唇。 得寸进尺,朕就得寸进尺怎么了?!!你还不是不知好歹!!! 越想越生气,他便报復一般地咬住燕宸的下唇。燕宸微微吃痛,想要推开他,却在触及他腰侧烙痕的瞬间滞了动作。 “……唉,算了吧。”他想,“怪可怜的。” 让他沾点便宜,也算是我们两清了。 轻轻抚上樑玄靓的背,燕宸闭上眼。梁玄靓被燕宸这一动作弄得一惊,心中那些报復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了。他捧住燕宸的脸,一点一点吻着他的眉眼,最后又回到唇间…… 直到两人唿吸都有些不稳,梁玄靓才稍微后退。燕宸缓缓睁开眼,扑朔的火光在燕宸的脸上留下阴影,衬得他刀刻的五官稍稍柔和。梁玄靓直觉得有东西拨撩着自己的内心,轻轻的,痒痒的。 “君然……”他的声音都有些哑,“朕心悦于你。” 燕宸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帘,像是默认一般,搂住了梁玄靓的嵴背。
第60页 一点一点地吻着他,一点一点地侵入他,像是攻略城池一般,既汹涌彭拜,又极具耐心。燕宸想,或许这就是他与梁玄靓相处的方式,连这种时候,也似针锋相对,不肯认输。 他们都不是初经人事之人——燕宸十五岁便有了太子妃,那女子是国子监祭酒之女,知书达理,性情温顺,就连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是乖巧可人。哪像梁玄靓,跟野兽一样,非要和自己撕咬在一起。 可是故人已逝,他的现在的一切都被身上的人掌控着。那种兴奋与不安,耻辱与不屈,无奈与怜惜,都太过复杂,他只能随波逐流,在一波波浪潮里沉浮。 醉生梦死,大抵也不过如此。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6章 回京之后 三日后,天气放晴。左铎手下的将士终于沿着河流找到了梁玄靓和燕宸。齐昭彦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可看到皇帝身上的伤又揪心起来。他偷偷打量着燕宸,疑虑重重。 燕宸与左铎同乘一匹马——他未受重伤,这几日在山洞里照顾梁玄靓,又着了凉,身子也是虚弱。梁玄靓本想让他与自己同坐马车,他却上了左铎的马。 “我看到了马的尸体,又在山崖边上看到了血迹,就寻着找到了涧底。”看到燕宸,左铎的担忧也消散了,他说辛苦陛下和大哥在山洞中呆了这么多天,回去之后大哥一定要好好休养。 这山路崎岖颠簸地燕宸有些难受,他靠在左铎的背上,昏昏欲睡,也没听清楚左铎说的什么,只是“嗯嗯”的应着。左铎见他疲惫不堪,也不再多言,只是抓紧了缰绳,好让马行的稳一些。 梁玄靓往外看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就觉得嘴里老是泛酸,暗暗骂了一声“不知好歹”。 回到宫中,他心里这点不舒服更是变为了愤怒——春猎之时居然有人行刺天子,这事可不仅仅是朕的安危的问题,更是大凉皇室颜面的问题。 那突厥蛮子是有多大胆子,还没被打够?!! 他这一动怒,吓得白徐扎针的手一抖,差点扎错了穴位。 “陛下息怒。”齐昭彦说到,“现下还是您的龙体要紧。” “哼,朕可不能如了那些人的愿!”他看向左铎,说你去彻查此事,定要把那些鬼面人的来路给朕查清楚,是他阿史那家哪个孬种做的! “臣遵旨!” 顺了顺胸口的气,梁玄靓又对白徐说:“一会儿你去墨香轩看看燕宸,莫不了他咳疾犯了,好好给你调理一下。” 白徐这手又差点一抖,“是。” “这次多亏了燕主簿啊。”其他人走后只剩下齐昭彦,他站在梁玄靓的床前,躬身道:“臣护驾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梁玄靓瞥了他一眼,说朕罚你干什么? 你一个文臣,朕还能指望你能替朕挡刀子? 他这话说的一点情面都不留,齐昭彦就知道梁玄靓这次是真气急了。“臣妄言了。” “算了,朕跟你发什么脾气。”梁玄靓嘆了口气,说朕不在的这段时间,倒是辛苦你帮着处理政事了。 “有傅云亭帮忙,陛下大可放心。”齐昭彦说,“臣只是心系陛下安危,怕陛下……唉。” 见齐昭彦唉声嘆气,梁玄靓却笑了起来,他说齐昭彦你真是越发婆姨气味了,怎么才过了而立之年,就变得跟那七老八十的阿婆一样,总喜欢念念叨叨的。 朕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嘆什么气啊。 “臣……”稍微迟疑了一下,齐昭彦还是开了口:“您与燕宸一起消失,有些人传,这春猎是燕宸做的鬼……” “荒谬!”梁玄靓一下子就发了火。 齐昭彦赶紧说到:“臣知道此乃传言,一定彻查,还请陛下莫要着急。” ……陛下,莫要被迷了双眼啊。 “我看你定是被迷了双眼,所以拼死拼活的,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白徐一边给燕宸把脉,一边在他耳边念念叨叨,恨不得把他那耳根子磨平似的。“明明知道自己有咳疾,还专找有水的地方浸身子,深怕别人不知道你燕宸武功盖世一样。” 燕宸笑了笑,说武功盖世到不敢,打些蝼蚁鼠辈还是可以的。 “行了,知道你是为了陛下。”白徐啧啧嘴,我再能医人也医不了人心,你这心思,怕是神仙也猜不透。 笑容僵在脸上,燕宸低下头。末了他问了一句,“陛下的伤怎么样?” 白徐眼神一转,说这我就得夸夸你了。“得你处理及时,那毒没蔓延,只需要好好调理。”他把药端给燕宸,接着说到:“这毒看起来和你上次中的那毒极为相似,不过毒性没那么勐。看来啊,又是突厥人干的。” 哎,你和陛下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也算是缘分天成吧。 “……哼,共苦还一说,哪里同甘啊?”燕宸笑笑,“你如此胡言乱语,小心被皇上割去了舌头。” “你好意思说我胡言乱语?”白徐咧咧嘴,说你和陛下折腾来折腾去的,我眼又不瞎,还看不出来陛下对你的心思吗?
第61页 “这……我与他不是一路人。”话到此处,燕宸也没了反驳,他只是无奈摇头,把药喝了下去。 白徐见他不应,反而说得起劲,他说这人啊,和药材一样,一物对一症,有的相辅相成,有的相生相剋,神农尝百草,方得其中真理,你又没试着和陛下好好在一起,怎么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了。 不然咱们打个赌,看看陛下以后如何对你?若是陛下真心对你好,你便来太医署给我当个煎药的掌火人好了。 燕宸只是笑而不语——帝王家的人,哪有什么真心不真心? 如果说,在一片洞天之中你我尚有情愫,如今又回尘世,你我还是原来的自己。 这一连几天的大雨之后,天气倒是暖了起来。晴空万里无云,和风浮屠一点。墨香轩的修书官们趁着这好天气,赶紧把书阁里的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往年七夕都不记得曝书,墨香轩的这些书呆子今日是吃错药了?”白徐刚来墨香轩就被燕宸拽着来做苦力,心中不大舒服,一边抱怨一边做活。 燕宸才没心思和他贫嘴——他在墨香轩住着的这段日子被这些书的湿碜味道呛得难受,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整整这些古籍。反正墨香轩那些人整日也只知道催他修书,还不如使唤他们帮着晒书,省的说自己玩忽职守。 躺在观砚池边的石头上,燕宸直觉得那阳光带着暖意将身子舒展开来,让人一阵犯懒。他双手枕在头后,闭上眼,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白徐见他悠然自得,不禁翻了个白眼,却在瞥见不远处站在树下的那个人的时候愣了神。 ……陛下?!! 看到梁玄靓摇头,白徐抿住嘴,低头继续干活。 “陛下,真不过去吗?”杜管宣有点心疼主子——自从回来之后,皇上就对燕宸百般示好。可谁知燕宸如此铁石心肠,竟是把赏赐的东西都拒之门外,就算是陛下亲自来墨香轩看他,他也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对陛下视而不见。 梁玄靓却摇了摇头,“难得如此好的天气,扰人兴致也不好。” 走吧,回宫。 等到梁玄靓离开,燕宸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子,看着那空荡荡的树下,有些茫然。一旁的白徐啧了啧嘴,“看什么看啊,人都走了。” 燕宸却只是看着那发呆。 有时候梁玄靓也在想,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怔,竟对燕宸如此执着? 燕宸虽然相貌俊美,却仍是男子,怎么也比不上那些美人佳丽来的柔软温顺。再说他与自己纠葛颇深,怕是上辈子的恩怨都攒到了这辈子来还,怎的就他就对他动了心。 他不禁想起来那一日在山洞的缠绵,这心里就有些痒得慌。 “陛下,陛下?” “嗯?”发觉自己竟然因为想燕宸走了神,梁玄靓有点不自在,他看着坐下的众臣,清了清嗓子,“刚才诸位爱卿说到哪了?” 左铎起身说到:“启禀陛下,臣已经将那日行刺人的来路查清楚了。” “哦?”梁玄靓眯起眼睛,“细说来听听。” “臣请驻守边关的裘培源裘将军派人潜进了突厥,查得突厥皇室有一支鬼面刺客,与陛下叙述的十分相似。这些刺客归阿史那□□所管,只是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他指使的。” “不管是不是他指使的,都是突厥人干的。”梁玄靓冷哼一声,“看来他们还是没打够。” “若是陛下有意给他们重击,左铎愿带兵前往!” 看左铎如此义正言辞,梁玄靓却笑了起来。他说他们没打够,朕可不想打了。 左铎有些吃惊,“难道陛下就这样放过他们?怕是会叫突厥小看了我大凉啊!” “谁说朕要放过他们啊。”梁玄靓抬起下巴,说犯我大凉者,得而诛之,朕岂会让这帮蛮夷欺辱到头上? 几日之后,西北边关各城各县都接到了朝廷的文书——禁止与突厥通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7章 谁言心机 突厥之地寒冷,一年只有夏季能收穫粮食。其余时节,特别是入冬和开春两个时节,都要从汉人的手里收购粮食布匹。大战的三年,突厥人靠着占领汉土搜颳了不少民脂民膏,却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战后谈判之时,总算是在通商这事上和大凉达成了一致,如今梁玄靓下令禁止和突厥通商,连着吐蕃也断绝了和突厥的商贸往来,便是要往死里整他们。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突厥派使臣来见梁玄靓,说是他们可汗阿史那思云说两国毗邻,应当为兄弟,何必苦苦相逼。梁玄靓却说突厥可汗要是真心与大凉做连襟兄弟,就要拿出点诚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厥可汗亲笔写了书信,说是想和大凉联姻,把公主阿史那赫卓嫁过来。 梁玄靓觉得好笑——之前阿史那赫卓不是不愿意嫁过来吗?现在又要行大义,做朕的女人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和突厥和亲,对大凉也有好处。”齐昭彦说,“陛下的目的,不就是等着阿史那思云服软?” 梁玄靓一笑,说齐昭彦啊齐昭彦,你真是聪明的过头了。
第62页 是不是朕脑子里想的东西你都知道?” 齐昭彦恭恭敬敬说到:“微臣不过是小聪明,怎能和陛下的大智慧比。” “呵,又耍嘴贫。”把手里的摺子往桌子上一扔,梁玄靓靠在椅子上,“和亲仪仗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办吧。至于和突厥谈判的事情,叫你的门生傅云亭去。” “是。” 总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气,梁玄靓心情大好,“樱园的樱花开了,和朕一起去看看。” “臣遵旨。” 转眼已是春末,去年从南方植来的樱花现在才开。这几日宫里人都说着那樱园的樱花有多么好看,连燕宸都有点想去看看了。 所幸这几日修书的事忙的差不多,墨香轩那些个呆头文人也不再烦他。晨里等白徐看过他之后,他便出了门。这樱园在清湖边上,离墨香轩还有些距离。这一路上宫人见着他行礼,道一声“燕主簿”,走远了之后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他。那些目光打在身上很不舒服——怕是宫里的人猜多了他与梁玄靓的关系。 ……唉,想这些干嘛? 寻了一处石阶,燕宸坐下。他看着那落英缤纷,不觉就入了迷——又是一年春了。 他为梁玄靓的臣子,已是四年。这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都如同这樱花一样,此时绚烂,到了冬季,不过还是伶仃枯枝。 若是我再心狠一点,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乱世凡尘? 何苦像现在,被梁玄靓困在金丝笼里? 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 “餵!” 突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燕宸转过头——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穿着淡黄色的小裘冕,上面绣着一只四爪小龙。 那图案燕宸再熟悉不过——那是象徵太子身份的四爪蟒。 太子?!! 那小孩见燕宸直盯着自己看,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也学起大人的架子,说:“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臣乃修书主簿燕宸。”燕宸站起来,又微微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那小孩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 燕宸无奈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四爪蟒袍他穿了十七年,怎么会不知道? 娃娃见燕宸不说话,跑到燕宸跟前,抬起头看他。他不过才两岁,说话还不太利索,“你叫燕宸?” 燕宸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那孩子应了一声“是”。 “我叫既明。”他好奇地打量着燕宸,“郦俢姑姑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有个前朝太子燕宸,打人很厉害,是你吗?” “啊?” ……打人很厉害? 燕宸只觉得颇为可笑——他都成了哄这些孩童开心的笑柄了吗? “是不是你啊?”那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却满是期待,扯着燕宸的衣摆,却见燕宸侧头之时,耳后有什么东西,“谁给你耳后点了一颗硃砂啊?” “太子殿下!”此时一个少年却跑了过来,一把把小太子拽到自己身边,紧着说到:“太子殿下您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小太子却没答他的话,只是指着燕宸。 那少年看到燕宸先是一惊,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到:“见过燕主簿。” 燕宸心中疑虑——这少年居然认得他。他仔细打量着少年,总觉得和某个人长得及像。 “……你是齐侍中的长子吧?” “正是。”他说话的语调与齐昭彦颇为相像,沉稳而又不失圆滑,“臣名溯之,现为太子伴读。” 燕宸点点头,“齐侍中果然教子有方,想必你也才学颇多,陛下才会让你常伴太子左右。” “燕大人谦虚。”齐溯之说,“晚辈怎的也比不上长辈的功德,燕大人文武双全,才是我等应该学习的。” 站在一旁小太子听不懂这两人的寒暄,于是又向问到:“你是不是那个前朝太子啊?” 只见燕宸身形一滞,面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齐溯之见此,赶紧把梁既明护在身后——他虽然年少,还未全身踏入官场,父亲却不少叮嘱他多些注意,其中有一条就是远离燕宸。 这个人身份太过特殊,又颇有才华和心计,见之避之。 然而此话齐昭彦也没少和梁玄靓说过,可皇上却每次都一笑了之,还和燕宸越走越近。 看着不远处的三人,齐昭彦这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他瞥见梁玄靓盯着燕宸微微皱眉,便大声呵斥到:“溯之,叫你陪着太子殿下读书学习,你怎么带着太子殿下乱跑啊!” 齐溯之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父亲和陛下来了,立刻跪下行礼,“是臣过错!请陛下和侍中责罚!” “当然得罚你!”他给齐溯之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带太子殿下回宫!” “是,臣告退!”得了父亲的意思,齐溯之拉着梁既明往回走。小太子却是有点捨不得走开,抬头看看燕宸的笑脸,又看看梁玄靓严肃的脸,半天才松开燕宸的衣摆。
第63页 “犬子不懂事,若是惊扰了陛下和燕主簿,还请见谅。” “齐大人多虑了。”燕宸说,“令郎颇得齐侍中教诲,礼仪有嘉,是燕某吓着孩子们了。” “朕看他们俩没被你吓着,倒是被你迷住了。”打从刚才既明和燕宸说话,他这心里就不舒服,总觉得这两人站一起极为扎眼。“你一直躲着朕,倒是和朕的儿子亲近的很。” 他们三人相对,本就尴尬。梁玄靓又出此言,燕宸和齐昭彦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这一下,连樱花都不能好好赏了。 齐昭彦直感觉这两人气氛不对,自己夹在中间不合适。却又怕梁玄靓一时“鬼迷心窍”,自己还是得跟在皇上身边。梁玄靓到也没赶他,只是走的极快,把他和燕宸落在身后。燕宸和齐昭彦并排在后面走着,谁也不看谁,却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意图。 若说梁玄靓偶尔还会“天真烂漫”真性情,齐昭彦就是“城府颇深”老狐狸。燕宸甚至都怀疑那些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点子是不是齐昭彦给梁玄靓出的,不然他怎么就那么得梁玄靓的信任。 ……不对,我这怎么好像在吃醋? 这样走了一段路,梁玄靓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诧异地看着齐昭彦,“齐昭彦,你还跟着朕干什么?朕不是把突厥和亲的事情交代给你了吗?你还不去处理!” 不知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齐昭彦愣了一下,然后恭敬行礼告退。 燕宸心想:这小皇帝肯定又犯脾气了。 果然,齐昭彦一走,梁玄靓就看向燕宸,十分轻蔑的说到:“你看看办的事,要不是留下突厥蛮子的祸根,朕还用得着答应他们的和亲吗?!!” “当初陛下说的是让我打败突厥,我用了三年时间,让突厥签了降书。”他毫不畏惧地看着梁玄靓,“可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我现在还不是被你困在这宫里!” 怎么,你现在又想让我把突厥赶尽杀绝吗?那你又能许我什么? “朕……”梁玄靓无话可说,只能一甩衣袖,愤声说到:“朕真是要被你气死!” 燕宸觉得梁玄靓真是无理取闹——你被我气死?你怎么不说说你诳我多少次?反正普天之下汉土都是你大凉的,只要你不放话,我到哪里都是在你的牢笼里。言而无信乃小人所为,你也不过如此,耍什么帝王之风! “你的意思是朕不配当这个皇帝?!!” “正是此意!”这些话仿佛已在燕宸心底积攒千年,今日是借了当口,不吐不快。他说我是燕氏后人,你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 话到此处梁玄靓也气急了,他指着燕宸,说朕不配当这个皇帝,难道你这个手下败将配?!! 朕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就凭朕是大凉皇帝,就凭你是朕的人。你的身子朕都看光了,你还想和朕作对?!! “你!”燕宸脸色一阵绯红,直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脑袋和心都撕裂一般的疼——自己当时心软放纵,竟成了把柄。 梁玄靓……不过是把我当个玩物。 燕宸不再说话,梁玄靓也稍微冷静了一下。他见燕宸怫然不悦,方觉自己刚才的话重了。可是帝王之人,哪有认错的道理。他放不下面子,开不了口,只能更加气急败坏,最后疾步离开。 朕真是要被燕君然给气死! 回到太华殿,梁玄靓直接把桌上的砚台摔在了地上。杜管宣不晓得是什么事触怒了圣颜,也只能默默在一旁候着。 坐在塌上,梁玄靓揉着眉心——燕君然,你当真是要逼朕。 “杜管宣,给朕准备黄绢纸。” “是。” 过了几日,燕宸接到圣旨——由他来接待突厥的和亲使团。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8章 暗藏玄机 四年前,梁玄靓让燕宸代三军送别各国使臣,为的是震慑别国,也提醒燕宸,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他让燕宸接待突厥和亲来使,为的还是同样的目的,不过这次他更像是赌气一般——你燕宸不是瞧不起朕吗?那朕就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帝王。 换做以前,朝中的文武大臣定是要上书反对的,可如今燕宸功勋在身,况且皇帝心意已决,他们就算是心有作想,也不敢进言。左志青和齐昭彦两人身为朝臣之首,也只能提醒皇帝几句,却终没能动摇梁玄靓的心思。 “陛下如今对燕宸,好似有不同。”下了早朝,左志青与齐昭彦一同走在路上。过几日就是突厥和亲使团进帝京的日子,全朝上下都在为此事忙碌,他们两个便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身后识方干,陛下不过赏识燕宸的才能而已。”齐昭彦说,“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燕宸身份特殊,还是多一分心思的好。” “唉,但愿这天下太平啊。” 天下太平? 只怕是你们多虑了,这小皇帝,不过是为了整我而已。 看着满桌子的文书名单,燕宸的头有点疼——梁玄靓命他打着文官的名头接待使臣,不过又是像几年前一样让他在众人面前丢面子罢了。燕宸对此瞭然于心,倒也不像当初那样愤愤不平,只是这成堆的公文和一会一来通报的官员实在是烦。好在梁玄靓又把年青调回了他身边,也算是有个亲近的人帮衬着。
第64页 “陛下说要我好好照顾您。”年青把那些文书分类放好,“大人您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属下不过离开您几天,您就又病了。” 燕宸笑了,说你是说我是个娇弱娘子? 年青赶紧摇头,说属下没有以下犯上的意思,属下只是关心大人。 “呵,逗你玩的。”他长舒了一口气,话中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惨澹,“现在,也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了。” 听到这话,年青傻笑起来,他说你是我的大人,我当然真心待你!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让燕宸有些动容——他本以为自己生于皇室,必定要用一颗赤子之心成就江山万里,留名千古。却不料中途生变,他成了前朝余孽。这些金瓦琉璃都已不属于他,连这埋着他亲人的土地,都姓了梁。众人对他避之而不及,眼前人却仍可说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突然有点想哭——他想起来他的父亲,他的亲人。他忘不了母亲送他离开时的泪流满面,也忘不了父亲被曝尸的死不瞑目。这世间有太多的债与怨压在他的身上,他想放下,却是那么难。 纵使如今他只求一个自由,谁又肯放过他? 元初八年,六月初一,突厥和亲使至大凉帝京。修书主簿燕宸为接待使,殿前三军右将军欧阳毅为武将领首,左谏议大夫傅云亭为文臣领首,于朱雀门迎突厥公主阿史那赫卓。 “愿大凉皇帝福寿安康,两国永为连襟!” 晚宴上突厥的使臣不停地恭维着梁玄靓,像是要把自己肚子里那点子汉人墨水都倒腾出来似的。梁玄靓闻言面色不变,淡然说到:“朕还年轻,福寿安康是老了以后的事情。不过朕年轻的时候,一定会好好关照外姓亲戚的。” 梁玄靓此言明显就是把突厥放在了大凉藩国的位置,狠狠驳了突厥可汗的面子。那突厥使臣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两声。 梁玄靓心中冷哼,又问到:“突厥的公主呢?来了我大凉,也不见见她的夫君。” “这……”那使臣似有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到公主初来帝京,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宴会,还请陛下谅解。 “哼,我看她不是身体不适,是心里不舒服吧。”梁玄靓早知阿史那赫卓不愿嫁到大凉,更是不甚,说:“怎么,做朕的女人,还委屈她了?!!” 眼看着梁玄靓就要发火,底下的众臣都禁了声。燕宸听着他们的谈话,知道梁玄靓是故意刁难突厥,便静观其变,看看到底能出个什么花样。 突厥使臣傻了眼,他虽代表突厥,但毕竟是臣子的身份,这又是在大凉,他自然不敢和反驳大凉的皇帝。就在这时,坐在他身边的男子却站了起来。他举杯对梁玄靓说到:“公主嫁入大凉,从此就要远离故乡,思念之情还请陛下理解。” 大凉皇帝九五之尊,总不会和一个女人计较吧。 梁玄靓打量着这个眉目深邃的突厥男子——他是突厥可敦阿跌氏的外甥阿跌舍尔,深得皇室的信赖。“朕当然不会计较,不过你们突厥也得拿出点诚意吧?” “陛下所言极是。小侯不才,愿意为陛下表演一段突厥的剑术,代公主赔罪。” 众臣闻言,都看向皇帝。梁玄靓轻笑一声,抬了抬下巴。杜管宣便高声喊道:“取佩剑。”不一会儿,宫人就举着一把长剑上来了。那男子看了看,又接着说到:“一人舞剑恐怕不大好看,恳请大凉皇帝允许我与大凉的剑客比试。” “哦?”梁玄靓眯起眼来,“不知小侯爷想要跟谁比试?” “自然是大凉的英雄。”阿跌舍尔向一旁看去,“燕宸。” 燕宸身子一僵,暗道不好。他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不禁微微侧过头看梁玄靓,那人却是左手半支着头,右手一挥命人又取来一把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阿跌舍尔走到燕宸面前,微微欠身,“早就听闻燕英雄大名,今日领教,还请指点一二。” 燕宸心想,你说的好听,谁不知道我两次带兵大败你们突厥,怕是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还指点一二? 但燕宸不是第一次与这些个使臣打交道,政事上的场面还得做足。于是他站起身来,笑着说到:“侯爷言重了,能与侯爷切磋,领教突厥剑术的精妙,才是燕某的荣幸。” 不过刀剑无眼,还请侯爷点到为止。 他们两人各持了一把剑,站在朱凤台中央。阿跌舍尔学着汉人的礼仪,以掌抱拳行礼。燕宸笑了笑,微微低头,却瞥见那剑光突然冲过来,立刻侧身向后退了半步,反手以剑抵挡。一时间剑锋相碰,寒光乍现。阿跌舍尔的进攻很是勐烈,招招都直击燕宸门面,燕宸却是防的疏而不漏。这两人身形高挑,容貌俊美,剑招也各有千秋,当真是耍的好看,不禁让在场的人入了迷。那突厥的国师更是眼神随着燕宸,面露惊讶神色。 齐昭彦心中感嘆这两人的剑法精妙,却想起什么似的。他偷偷看向皇帝,果然梁玄靓的目光只落在燕宸身上。他心中一揪,总觉这样下去会出大事。 然而燕宸却不知这两人如何想自己,此时他已经由守入攻,脚下的步子也直逼前去。眼看着就要一剑封住阿跌舍尔的去路,对方全勐的向后,一个转身——那剑竟是朝梁玄靓刺去。
第65页 梁玄靓一惊,却来不及躲闪,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剑直冲自己过来。 “啐”的一声,那剑偏离——燕宸用腰间的飞燕短刀打在了那剑锋上,一个飞步,挡在了梁玄靓面前。他提剑反握,顺势压住阿跌舍尔的手,阿跌舍尔微微皱眉,又接力后退,两人又在中间打了起来。 “陛下!”杜管宣被刚才那一下吓了个半死,紧着喊人护驾,却被梁玄靓拦了下来。他扫视了一圈已被吓懵的众人,又把目光落在燕宸身上。 一时间朱凤台只能听到寒剑相碰的声音,每个人都因为刚才那一剑心有余悸,却各怀心思。 经过刚才那一剑,燕宸的招式突然犀利了起来。他腕间一转,提剑将阿跌舍尔衣扯下一块。阿跌舍尔一惊,还未反应,就被燕宸的剑架住了。那锐利的刀锋离他脖颈不过一寸的距离,燕宸却停下了动作,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充满戾气,像是要夺人魂魄一般,叫阿跌舍尔不敢再动。 明明应该是歌舞昇平,觥筹交错的宴会,却变得有些死气沉沉。众人各怀心思,不敢出声。 “好。”梁玄靓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他鼓着掌,言辞之中没有丝毫不快,“突厥的剑术果然精妙绝伦。” 不过,朕的人可不会输。 燕宸看了梁玄靓一眼,然后放下剑来。 “啊,大凉的英雄,果然名不虚传啊。”阿跌舍尔笑着对燕宸说到,“还多些燕英雄手下留情。” “点到即止而已。”燕宸冷声应了他一句,就回了位子。 齐昭彦见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素问侯爷对汉人文学研究颇深,齐某不才,愿与侯爷谈论一二。” “能向齐侍中讨教古人诗作,是阿跌舍尔的荣幸。”他立刻与齐昭彦交谈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真是他的一段表演而已。就算不能博众人一笑,也不去在意。 众人摸不清皇上的心思,却知道附和皇上的心腹齐侍中,跟着也热闹起来。 而梁玄靓却仍看着燕宸——看他举杯饮酒,似是孤家寡人。 不知怎么的,有东西在胸口游荡。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9章 可摘星辰 一场宴会,总算散去。 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燕宸的脚下不稳,却不是因为醉,而是因为恨。 他恨那个突厥侯爷非要和他比剑;他恨自己是“大凉的英雄”;他恨梁玄靓一副我君你臣的样子…… 他更恨他自己,为什么看到有人要伤梁玄靓,竟毫不犹豫地上去挡在他身前。 我身为燕氏子孙,怎么能对仇人的儿子动了恻隐之心?!!燕宸啊燕宸,国雠家恨,祖宗□□,你都忘记了吗?!! 跟在他身后的年青见自家大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出生。直到他往远处一瞟,看到那站在树下的人,才说了句话:“大人,是陛下。” 燕宸抬起头来——梁玄靓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站在阴影之中,藏住了他的表情。杜管宣走上前来,说大家请燕主薄一叙。 一叙?有什么好叙的? 着实不想和梁玄靓说话,但是又碍于帝王之令,燕宸跟着他走到清湖边上。等梁玄靓秉退了其他人,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燕宸才发觉,自己竟是和他站在一起,也觉得心里不爽。 两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就在清冷月光之下站着。最终还是梁玄靓先开了口,他说朕是来还你东西的。 燕宸看向他伸出的手——是飞燕短刀。 方才,他拿这把刀替梁玄靓挡了一剑。 “朕送给你的东西,你可不能丢。”拉起燕宸的手,梁玄靓把短刀放在他手中,他问到:“那突厥侯爷可有伤着你?” 那颇为关切的眼神叫燕宸有些不自在,他收回手,淡淡回了一句“没有”。 “没有就好。”梁玄靓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笑着说到:“不过还是让白徐看看,也好免了朕的担心。” “多谢陛下关心。”燕宸说,“若是无事,臣先告退了。” 这恭恭敬敬的态度让梁玄靓心中不快,他拦在燕宸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朕许你走了吗?” 燕宸抬眼看他,冷声问到:“陛下还有何事?” “你……朕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亲近,你怎的这般冷漠?”梁玄靓觉得自己委屈——难得他对一人如此耐心,那却是忽冷忽热,不好琢磨起来。 谁知燕宸听了这话,竟是气上头来,他说你要是想找貌美的男子,尽可别处寻,又何苦来折辱我? “折辱你?”梁玄靓一惊,说朕什么时候要折辱你了? 燕宸冷笑一声,“你若不是为了折辱我,为何让我来接待突厥的人?为何让我做你的臣子?为何要让我在替你打江山?” 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陷我于不孝不义?为何对我百般冷酷无情,又偶尔显露温柔? 梁玄靓,若是你想报当年之仇,想要保住自己的皇位,你已经做到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把江山和尊严都输给了你,你还想如何? “朕想如何?”梁玄靓有些急,他说朕想如何你不知道吗?
第66页 朕对你的心意,你不知道吗? “若是你想要我的身体,我也给了你一次。”燕宸撇开脸,“你我的债已经清了。” 听完燕宸的话,梁玄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朕只是贪恋你的身体?你以为这样你我就互不相欠了?那朕还不如找个不会说话气朕的死人,到也省的心里不痛快! “你若是杀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见梁玄靓气恼,燕宸倒是冷静下来,他说我本来就是前朝太子,你杀我是应该的,我恨你也是应该的。 “朕确实该杀了你。”梁玄靓闭上眼,“朕……朕却不忍心。” 君然,你真的不知道朕对你的心意? 朕贪恋的是你的心。 燕宸一笑,说帝王家的人,谈何心意? 如今你也已经有了妻妾子嗣,有了万里江山,有了千秋霸业。而我只有一身的不幸和一生的懊悔。 你连我这颗心,也要夺走吗? 一字一言悲切生,燕宸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扎在梁玄靓的心上——自从他决定要这天下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柔情蜜意与不堪回首都化为尘土,唯有站在高巅,翻手覆手之间运筹帷幄才能觉自己真正在这世上。 你将朕的心意挽起,为何又要丢弃?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交于我真心?”不禁就这样问出了口,“到底朕给你什么,才能换得你的真心?” “……我要天上星河空中月,这些东西你能给我吗?” 我要这江山万里,你能给我吗?你会给我吗?你捨得给我吗?!! “朕……”一时哑了言,梁玄靓只能看燕宸苦笑了一下,然后挣开他的手。 “梁玄靓,够了。”燕宸说,“我已经认输了,何苦相互折磨呢?” “相互折磨……在你眼中,我们竟是这样的关系。”梁玄靓不知道该再作何解释——燕宸的话无一不在阐述着事实,他也瞭然于心,他明白他与燕宸的纠葛,也清楚他与燕宸的处境。他们都不是那云间过客,嘴上说的再洒脱,心中也放不下太多。 可是朕不甘心,既然朕已经赢得你的江山,为何还不能赢得你的心? 朕不过是心悦于你。 然而这些话,到燕宸走远,他也未能说出口。他只能看着燕宸的背影,和那耳后一点红色,若有所思。 漆黑的夜幕总是藏匿着不为人知的心情,有人在这黑夜中感伤,就有人在这里黑夜中筹谋。这个世上多的是庸人,少的是王者。 月色残柔被吞噬在黑暗之中,鸿胪寺的外使住处只亮着一盏烛灯。阿跌舍尔与国师忽乞一同坐在桌前——他们谈论着今日宴席之事,摇曳的烛光欲要揭露什么。 “这燕宸果然是个人才。”阿跌舍尔对燕宸的才华很是欣赏,却又有些可惜。他身上有如此才华,武韬武略皆是顶级,若是他是汉人的皇帝,想必也会成就一番霸业,说不定突厥也会俯首称臣。 他生在帝王家,却没有帝王命,如今却为屠他宗亲,夺他江山之人卖命,可真是既可怜又可笑啊。 “侯爷所言甚是。”忽乞应到,“不过此人若是能为侯爷所用,那必定是如虎添翼啊。” 阿跌舍尔笑了一声,说“国师说的轻巧,你在宴会上也看见了。本侯不过是想拿剑刺向大凉皇帝,来试试燕宸。他可就是真拼了命的,要保护他。” 本侯一直不明白燕宸身为前朝太子,为何会甘心给梁玄静当臣子。之前打探的人说,梁玄静对燕宸很是倾慕,表面上是爱惜他的才华才留他一命,实则是把他作为男宠留在身边。这般看来,这些传言也不假。 “不管燕宸与大凉皇帝是不是真的情深义重,他们是宿敌的命运却无法改变。”忽乞说,“臣看那大凉皇帝,未必信任燕宸。” “哦?”阿跌舍尔来了兴致,“国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忽乞答到:“臣乃巫医世家之子,自幼便学得察言观色以证其病。今日侯爷与燕宸比试之时,我见燕宸左耳后有一点硃砂,像是中毒之徵。” 阿跌舍尔心中一惊,“你的意思是,梁玄静给燕宸下毒?” “正是。” “呵,你怎么肯定是大凉皇帝下的毒。” “臣年轻之时曾来汉土游学,曾在一位法号为归一的佛门师父座下学习医理。他研制出一种名为‘悔莫及’的□□。这悔莫及无色无味分前后两剂,前剂对人体并无伤害,但是得一直服用,若是停药身体就会愈发虚弱,等到耳后长出硃砂痣之时,再让其服下后一剂,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若是有人查起,也只能查出其为猝死,不能查出中毒。”忽乞接着说到,“归一大师虽圆寂,但是他有一单传弟子名为静松,正是伽蓝寺的主持,深受大凉皇帝的尊重。依臣之见,此药定是静松给大凉皇帝的。” “还有这么一回事?”阿跌舍尔笑了出来,念叨着“这着实有趣”。“此毒可还有解?” “只要在服下后剂药之前服下解药,便可解毒。” “那你可会制这‘悔莫及’的解药?” “会。”
第67页 思索了片刻,阿跌舍尔心中有了主意,“看来是要好好去拜访一下这位前朝太子了。” 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侯爷是要告诉燕宸他中毒之事?” “诶,告诉是一定的。”他对忽乞笑笑,“不过还是要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 人心波涛暗涌,谁又能比谁更精明。 左铎敲了敲门,得到燕宸允许之后推门进去——今日天好,他进宫探望皇后,出来时便拐到墨香轩,想与燕宸一叙。 燕宸换好了一身天青色的绸缎衣裳,正在挽髮髻。左铎看他那髮带绑的有些费力,便伸手去帮他系了个结。 “诶?大哥,你耳后有颗痣啊?” “嗯?” “左边耳朵的后面。”左铎说,“我与你在军营白日出生入死,夜里抵足而眠,竟没发现你耳后还有颗硃砂痣。” 燕宸一愣,伸手摸向耳后。他侧过头,看着镜中,只能瞥见一点红色。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耳后有这颗痣? “哈,没想到大哥你也有如此粗心大意的时候。这么大了,都不知道自己耳后有颗痣。”左铎不禁大笑起来,末了还调笑燕宸,说大哥你何时也像那闺阁女子一样,注重起自己的相貌起来。 燕宸懒得数落他,走到衣架前,拿起蹀躞带。看到那腰带上的飞燕短刀,他迟疑的一下,却还是没捨得取下来。 “走吧。”燕宸说,“你我出去走走吧。” 皇上有令,墨香轩的人不得随意出入皇宫。燕宸也就只能和左铎一起在宫里走走。偌大的皇宫里,容纳着四季美景。可桃红柳绿,鸟语花香,看多了也是无趣。这碧瓦琉璃,再怎么富丽堂皇,也不及外面世界的广阔天地。哪怕是空谷幽兰,也可放任心境。 唉,我何时,才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听到燕宸嘆息,左铎问到:“大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无事。”燕宸说,“你来见我,左相没有反对吗?” “嗨,父亲他只以为我是来宫中探望姐姐的,我才不会让他管着我呢!” 见左铎一脸嘚瑟的样子,燕宸笑出声来,他说要是左相知道你是这种心思,定是又要说我教坏你了。 “皇后娘娘怎么样,可还康健?” “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只是自从当了皇后之后我每次来,她都不如原先在左家那般亲近我。” “你姐姐贵为皇后,自然是要顾着国家大体的。” “皇后怎么了,不还是我阿姐。”左铎一笑,说就跟大哥你一样啊,都是我的亲近之人。 燕宸无奈摇头——明明左铎也是在战场歷练三年的人,怎么还是这么随心所欲,一点圆滑世故都不懂。 他们越走越远,却渐渐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如同哭诉,又如同悲鸣,那声音极其刺耳,沙哑又怪异。燕宸不禁顺着那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漆色凋褪的宫殿。 我记得……这里好像是冷宫…… “里面住的是前皇后司马嫣。”左铎对当年司马家造反之事有所耳闻,也听他姐姐说过司马嫣被废之后打入冷宫之事。他说司马嫣自从被打入冷宫之后就变得神志不清,整天哭喊哀嚎,眼睛哭瞎了,嗓子也哭哑了。 唉,想当年她也是凤冠华衣,天下羡慕的人儿,如今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燕宸说,“身处天子脚下,谁能保证清清白白呢?” 谁能保证,未动心弦。 我不过,也是被囚禁在这牢笼中的人罢了。既可怜又可恨,还可悲可笑。 感到燕宸意志消沉,左铎就知道自己又多说了话——父亲说过,司马慎造反一事和大哥干系颇深,自己怎么就不长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于是他立刻转移话题,说:“哎呀,咱们怎么走到这么偏的地方了。估摸着白医丞也该过来为你诊脉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燕宸点点头。 可等来墨香轩的不只白徐一个——燕宸看着坐在正堂的梁玄靓,直感觉自己右眼皮跳的厉害,恨不得扭头就走,眼不见心不烦。倒是左铎,上去就给皇上行礼,却在瞥见梁玄靓那刀锋一般的眼神的时候,打了个寒战。 站在一旁的白徐给左铎使了个眼色,那人却是领悟不到。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到:“燕主簿需要静养,最好少与外人来往。”说着他就把左铎拉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今日得巧,来来来,让白某为左小将军诊一诊脉。” “诶?干嘛拉我走啊?我没病啊……” 看着两人嬉闹离开,燕宸也直想跟上那两人。可事情的结果永远是不如愿的居多,梁玄靓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到是和左鹤年走的亲近。” 燕宸轻吐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回到:“我与鹤年在边疆三年,已是生死之交,自然比旁人来的亲近一些。” 梁玄靓冷哼一声,说:“你是在说朕是旁人了?” 哼,也不知道哪个旁人有本事,能与你一夜温存。
第68页 “你好歹是皇帝,这种轻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朕有说错吗?”起身走到燕宸身前,梁玄靓直视着他的眼睛,问:“朕哪里比不上你的生死之交?你都不愿与朕走近一些。” 燕宸却听不出这话里的醋味。他稍稍退后,说我从未拿他人与你比较过,你也不要迁怒他人。 “你放心,朕还没煳涂。”他瞥了燕宸一眼,又回到座上,“左鹤年是个将才,朕不会把他怎么样。” 与其担心别人,到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若是把朕惹急了,朕可保不准怎么罚你。 “唉——”长嘆一口气,燕宸懒懒说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燕君然你真是要气死朕!” “陛下若是气火攻心,可以去伽蓝寺请静松大师为您念上几卷清静经。” 梁玄靓揉着眉头,心里发愁——自己本来是想关心一下燕宸,来看看他身体如何,怎的见面还不到两句,两人又吵起来了呢? 真是烦得慌。 白徐回来之时就见梁玄靓与燕宸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道他俩到底怎么了。不过气氛这么凌冽,都能把人冻出来寒战,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燕主簿,请让白某给您诊脉。”他语气里说得诚恳,眼神却一直往皇上那里瞟。直到梁玄靓微微颔首,他才拉着燕宸坐了下来。 瞥了梁玄靓一眼,燕宸把手放在桌上。白徐三指搭于他的腕间,稍稍用力,闭眼凝听,还时不时摇头晃脑一下。要不是燕宸早知道他是个神医,估计都要把他当神棍看待了。 过了片刻,白徐站了起来。他走到燕宸身后,顺手撩了一下燕宸的鬓髮,说燕主簿你最近是不是夜里多梦了,怎的脉象这么虚浮? 燕宸一愣,“……大概是天气越来越闷热,睡得不安稳吧。” “哎这可不行!我再给你开几味安神的药。”说罢他看向皇上。梁玄靓“嗯”了一声,白徐就退下去准备了。 等白徐走后,梁玄靓也起身,“既然白徐看过你了,朕也走了。” 燕宸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到:“恭送陛下。” 梁玄靓看着燕宸那一副清冷的样子就来气,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置气一般地甩袖离去。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燕宸才松了一口气——白徐说的没错,他最近梦魇缠身。梦魇中的自己与一人交缠,既是痛苦又是兴奋。那人附在他的耳边,一边说着要陪着他,要爱他,却毫不留情地束缚住他的手脚,硬生生把他的心挖了出来。 他问:“你的心里一直还有谁?” 燕宸痛的无法回答,他吃力地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时,只剩震惊和恐惧。 那人的手上紧紧抓着他血淋淋的心。 那人是梁玄靓。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梦魇是真的,又有多少世事是假的? “他的身子可还好?” “回陛下,药性已经蔓延全身,耳后的硃砂痣也长出来了。” 太华殿的内阁之中,只有梁玄靓与白徐两人。 “陛下得在三个月之内给他下一剂药。” “三个月?”梁玄靓眯起眼睛,“那你说,朕是该给他解药,还是□□?” “这……”白徐不知梁玄靓到底作何想法,于是试探着问到:“陛下不是对燕宸有点……” “朕是对他有爱慕之情。”梁玄靓倒也不忌讳,“可是……朕不想留一个不听话的人在身边。” 白徐直感觉背后一寒,“那……陛下的意思是?” “继续给他第一剂药。”梁玄靓说,“朕……会在这三个月考虑清楚的。”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0章 失之交心 自古天负多情种,爱恨相交为哪般? 虽说帝王一辈子只有一次大婚,梁玄靓却是给足了突厥面子,好好准备了和阿史那赫卓的婚事。好歹是两国相交,纵使他再不待见那些突厥贵胄,面上也得显示□□大国的风范。 自从上次白徐说燕宸需要好生静养,梁玄靓就免了燕宸招待突厥使臣的职。一是他决定燕宸确实要好好休息,二是他实在是不喜欢阿跌舍尔那个人。得了闲空,墨香轩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梁玄靓也不让他出宫,却是允他可以在宫内随意走动。他便时不时在宫里边转转,好打发时间。这样好吃等死的日子让他很不爽,却也没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走几步路,多看几处景。 早上他让年青跟着白徐去太医署领药去了,儿时虽然是在这宫里长大,却也没能把这宫里各个角落看个遍。踏在青石板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倒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回首过往。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踏在沧海未变,我却也不同了。 明明这天空中没有牢笼,我却被困得死死的。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宫墙一角里传来哀哀的歌声,而那歌声渐渐转变为悽厉的嘶吼,掏心裂肺一般,叫人很不舒服。
第69页 燕宸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冷宫。 【里面住的是前皇后司马嫣。】 ……进去看看吧。 冷宫之处,向来是没多少人气的。清冷的宅院死气沉沉,连守门的两个宫人也像是怕染上什么一样,站得远远的。那两个宫人不识得燕宸,看他穿着打扮却是知道他肯定是个大人,好声好气奉承着燕宸。可燕宸一说明来意,那两位宫人却磨磨蹭蹭不太愿意引他进去。燕宸被这两人磨得有些烦,不顾阻拦推开门就往里走。 等到燕宸进屋看到司马嫣,却是有些吃惊,他终于明白那两个宫人为什么——坐在地上的妇人垢面蓬髮,衣不蔽体,身上大片大片的淤血紫青。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布条绑着,眼神呆滞地看着房顶,嘴上却还在不停念叨着那首《抛毬乐》。 燕宸不是没有听过冷宫的事情——前朝也有不少不得宠的妃子被打入冷宫,可那与他这个前朝太子并无相关。那么多人,他根本记不住,也在意。司马嫣虽然与他并不友好,可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见她这般受难,燕宸的心里也隐隐作痛。他转身看向那两位宫人,厉声问到:“谁准许你们这样对司马皇宫的!” 那两个宫人吓得跪在地上,说并不是有心如此对待司马嫣,只是她日日辱骂皇上,折腾的这宫里不得安宁,遂得了皇上的指令,严格看管她。 “让你们看管她,有让你们侮辱她吗!” “奴婢……奴婢们不是故意的!” 燕宸心存怒气,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狠狠剜了那两人一记刀眼,厉声说到:“你们以后再折辱司马嫣,我定去禀报皇上!” “是是,奴婢们知道了。” 呵退那两个宫人,燕宸转身蹲下。他扶司马嫣坐到椅子上,解开她手脚上的束缚。司马嫣似是被燕宸刚才的话刺激到,嘴里不停念着“皇上……梁玄靓”。 “……你还想着他。”昔日那美丽高傲的女子落魄成眼前模样,燕宸不禁有些唏嘘——当日司马慎造反,司马嫣也算是连累其中。纵使她再张扬跋扈,但燕宸看得出来,司马嫣是真心喜欢梁玄靓。 只可惜…… “只可惜生在不同家,走在不同路。”他似是在劝解司马嫣,又似在自言自语,“同床异梦,谈何真心。” 你不停唱着负心人的歌,却还是放不下负心人的情。 司马嫣低头看向燕宸,她眯起眼睛,似乎是再想什么一样。突然,她一把掐住燕宸的脖子,大喊到:“杀了你!杀了你!” 燕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懵住了,竟一时忘记了挣脱。司马嫣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燕宸直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推司马嫣,司马嫣却是像受到惊吓一般,勐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一边咳嗽,一边顺着胸口,燕宸看着司马嫣。只见司马嫣满脸是泪,说着:“都死了,都死了!” 燕宸以为她是因为司马慎之死而发狂,想要上前安抚她。谁知他刚一靠近,司马嫣就吓得躲在桌子底下。 “别杀我,别杀我!”她哭喊着,“血,好多血,淑妃要死了……哈哈哈,淑妃和她肚子里的贱种要死了!哈哈哈……” “什么?!!”一把抓住司马嫣的手,燕宸问到:“你说谁死了?” “淑妃……淑妃那个贱人……好多人剖开了她的肚子,拿出来一个血婴儿……哈哈哈……”她由笑变哭,声音也愈加悽惨,“梁玄靓,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不是为了我才杀了淑妃吗,为什么你要让他们也来剖我的肚子……啊……” 燕宸却听不得司马嫣后面的话,他还在震惊一件事。 苏淮媚死了。 苏淮媚怎么会死?!! 她不是应该和王艺臻一起去岭南了吗? 怎么会…… ……难道说?!! “淑妃是怎么死的?”心中作别猜想,燕宸不禁抓住司马嫣的肩膀,质问到:“你告诉我,淑妃怎么死的?!!” “淑妃一定要死……那个贱人……”司马嫣哭笑着,“对,就是这样,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挖出来……哈哈哈……” 从司马嫣支离破碎的言语之中,燕宸听出来几分真相。顿时如一道闪雷贯身,晴天霹雳。 ……难道,他杀了苏淮媚? 年青取药回来未见得自家大人,便寻了出来。转悠了一大圈,总算是寻到了燕宸。他看看燕宸走来的方向,问到:“大人你怎么去冷宫那里了?” “……去见了一个故人而已。” “冷宫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啊。”他见燕宸脸色苍白,更是担心,“这冷宫地界偏僻,潮气又重,对大人您的身子不好。” “我没那么娇弱。”燕宸勉强笑笑,说我们回去吧。 他迈出一步,又不禁回头看——那冰冷的宫墙,关住的除了疯魔的人,还有死去的灵魂和埋藏的真相。 梁玄靓……竟然杀了苏淮媚。
第70页 他有点心怜,更多的却是心寒——当初苏淮媚还在他面前为梁玄靓求一命,谁知梁玄靓竟然如此薄情。从司马嫣口中可知苏淮媚怀了梁玄靓的孩子,那他竟然连亲子都能下得去狠手。 你当真,为了夺这江山,夺这皇位,能狠心到这种地步吗? 燕宸不禁想起了阿史那□□,那人被梁玄靓剜去髌骨,又毒牙了嗓子,纵使之前人再多风光,也经不住身上的折磨。 而他,除了身上的痛,还有心里的痛。尽管他不愿承认,也不能阻止那锥心感漫布全身。 看来,你还是骗了我。 岭南……岭南?!! 若是苏淮媚死了,那王艺臻那些人…… “主人,今日燕宸去了冷宫。” “哦?他去冷宫干什么?” “听守门的宫人说,他去见了司马嫣。” 梁玄靓手中一个不稳,茶水洒了满身。他有些厌恶地看了身上的水渍一眼,然后抬起头看着跪在殿下的暗卫。 明明是白天,这偌大的太华殿只有他们两人,却是感觉一阵阴暗笼罩,似是要将一切光明淹没。 “朕最讨厌疯言疯语的人。”梁玄靓说。 “属下今晚就杀了她。” “杀了她,燕宸会起疑心的。” 那暗卫头也不抬,只是冷声应到:“属下明白。” “下去吧。” “是。” 过了几日,燕宸再去冷宫之时,却发现司马嫣变成了哑巴,连带十指都被弄断了。他责问宫人是怎么回事,那两人说司马嫣是半夜发了疯疾,自己咬断了十指,还喝下了滚烫的开水,烫哑了自己的嗓子。 怎么会这样…… 看着倒在床上满手是血的司马嫣,燕宸心中疑虑更多。他叫年青去太医署叫医师,可太医署说陛下有令,冷宫之人不可医治,最后只好从白徐那里拿了点药膏和纱布。 燕宸在床边坐下,从年青手中接过药膏和纱布,伸手要帮司马嫣包扎。司马嫣木讷地伸出手,抬头之后,却像是被吓到一般,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往后躲。 “年青,按住她,莫叫她乱动。” “是。” 可司马嫣看到年青过来,挣扎的更加厉害。她厮打着年青抓着她的胳膊,最后竟是一口要在年青的手臂上。 “嘶——”年青吃痛的松开手,沖司马嫣吼到:“你怎么咬人啊!” 信不信,我打你啊! “年青,不得无礼。”燕宸呵住年青,又看向司马嫣。“你若是害怕我,我走便是。一会儿我叫宫人帮你上药。” 司马嫣怎么会这般疯魔? 回到墨香轩,燕宸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还未搞清楚苏淮媚之死,司马嫣就已经成了这样。他不禁心生疑虑,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你今日,倒是得了闲空。”梁玄靓的声音响起,燕宸从沉思中醒来。他一转头,便看到梁玄静走了进来。 “……陛下也是随性,不叫人通报一声,让我失了礼节。” “这是朕的地方,朕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笑着拉住燕宸的胳膊,说难得两人都得清闲,陪朕出去走走。 燕宸拗不过他,只好跟他一起出去。 他们来到清湖岸边,此时清湖已经开了一池子白莲。清香之气浮于空中,沁人心扉。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吟着古人的诗,梁玄靓说到:“转眼又要入秋了,这一池莲花也要谢了吧。”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燕宸应到,“本就是薄情客,有何故惋惜呢?” 他日红莲再开,怕是这白莲也记不得了。 梁玄靓皱起眉来,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宸却淡淡回了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的意思,是朕薄情?” “难道不是吗?”或许是刚从冷宫回来,司马嫣那落魄不堪痛不欲生的样子还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股子怒气与不甘油然而生,他不禁质问起梁玄靓,为何要这样对司马嫣? 毒她声音,断她十指之人可是你? 梁玄靓一愣,面上一片茫然,“什么?有人毒了司马嫣?” “难道不是你做的?” “……你认为是朕做的?” 燕宸看他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心中更是觉得可气。他说陛下好演技,臣不敢妄言。 看着燕宸那愤恨的表情,梁玄靓心中隐隐作痛。失望与失落同时席捲全身,“在你心中,朕就是如此不堪吗?” 燕宸只是别过头,不再看他。 见他如此,梁玄靓更是如跌落谷底一般,他有些生气,却不知怎么的无法对燕宸发火。只能走到湖边,愤然地将脚下的石子踢入湖面。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到:“朕没杀她,已经够仁慈了。” 燕君然,你为何总是他人怀着慈悲之心,你不知道这是做帝王最大的忌讳吗? “当然知道。”燕宸说,“所以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第71页 “哼,你不过是仗着朕宠你。换作他人这样跟朕说话,早就死了。” “那我真是荣幸,承得陛下殊宠。” “朕今日不想和你争吵。”转过身来,梁玄靓对燕宸说:“朕想和你静静赏一会儿莲花影而已,你就不能看在这一池白莲的份上,少和朕顶几句吗?” 燕宸却说,那陛下为什么不能看在这一池白莲的份上,放过我呢? “放过你?”梁玄靓笑了,说明明是你不肯放过朕。 你拴住了朕的心,还叫朕怎么放过你? 明明是一句句的情话,却是讽刺一般地钻进燕宸的耳朵里。他冷笑一声,说我不是说过吗,我要这天上星河,人间山河,只要你给我这两样东西,我就放过你。 一听这个,梁玄靓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天上星河,人间山河……你到是贪心的很。 那你就不贪心吗? “贪心,当然贪心。不过朕会把贪心的一切,都变成手中的一切。”梁玄靓又笑了起来,他说君然,你是赢不了我的。 你看,当初你给了朕一箭,朕不仅没有死,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从一开始就註定是要输的。 “不过,朕赢得也要光彩。” 燕宸看着梁玄靓起步离开,与他擦身而过之时,说到:“朕是薄情,但是对你……” 后半句话止于口中,梁玄靓看到燕宸有些诧异的神情,心情好起来。轻轻拍了一下燕宸的肩膀,离开了。 一阵风吹来,带着白莲清香,带着燕宸的思绪,随那人走远。 ……你到底对我如何?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1章 怀疑之初 齐昭彦来奉书阁请见的时候,皇上并未到。约莫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梁玄靓才来。齐昭彦见他神色不佳,知晓他定是心情不好。等从奉书阁出来,他向宫人们打听,才知道梁玄靓去了墨香轩。 竟然又是去见燕宸。 齐昭彦着实觉得头疼——他伴在梁玄靓身边数个年华,梁玄靓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吾君果断慧利,当为盛世明君,他甘心为梁玄靓创这大好河山,就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燕宸,无论是从身份,还是从能力,都会对梁玄靓造成威胁。 况且陛下他还……唉…… 难道,真的只能…… 几日后,梁玄靓派了人前去照顾司马嫣,还解了燕宸的禁足——与其让他去冷宫看司马嫣,到不如放他点自由,也好让他知道,朕没他想的那么无情。 燕宸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是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谁会承你的情。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好机会。从司马嫣被毒声断指之后,燕宸就一直心存疑虑。他思来想去,还是找了办法,寻了一个家乡在岭南的宫女,请她出宫回家之后帮忙打听一下王艺臻他们的下落。今日正好去驿站看看有没有那宫女的来信。 他沿着街道往前走,走着走着却感觉身后不对——有人跟着他。燕宸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加快了脚步,到了一个巷口转弯之时勐的回身,手中的飞燕短刀就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惊了一下,又马上回復淡然。他笑着说:“燕郎君,当初一别三年,你倒是欺负起来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了?” “是燕宸鲁莽。”燕宸把刀收回来,“不过齐大人这偷鸡摸狗的行当倒是比四年前来的顺手了。” 齐昭彦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对燕宸说到:“哎,我可不是小贼,我不过是吃饭与你顺路罢了。” 怎么样,一道品一壶酒? “好。” 他们来到一家清净淡雅的酒坊。这间酒坊里挂满了文人字画,还有鼓瑟钟鸣。来此喝酒的大都是文人雅士,像燕宸这样武将装扮的人少见。再加上他仪表堂堂,自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小厮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然而燕宸却不为所动,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道了一个字:“好!” 齐昭彦问到:“好什么?” “好酒,好诗,好画,好乐。”他悠声念道:“多少花落风沙里,一入帝京花满园。” “呵,只怕这花,只能是入冬之后的漫天雪花吧。”齐昭彦嘆了口气,“帝京也不如往日繁华了。” “帝京再不繁华,你不还是灼灼其华吗?”给齐昭彦满上酒,燕宸说我还未贺你高升,齐侍中。 齐昭彦笑了笑,说不过是门下侍中罢了,和燕郎君这样的英雄人物,真是差得远了。 燕宸却说,齐侍中谦虚了。 如今你未满三十,便坐到正二品侍中的位置,众人定当是羡慕你的。况且,燕宸只会行军打仗,论心计和你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哈哈哈……燕宸,你找到我为何来找你?” “齐侍中胸中有沟壑,可不是我能踏足的。” 齐昭彦看着燕宸,不慌不忙地说到:“当初你给我突厥的地图,让我代你交给陛下。说如果陛下肯放你自由,你便同意出征。” 可你现在仍身居庙堂,不知你可否反悔了?
第72页 “反悔不反悔又有何用?”提起这个,燕宸心中略有酸楚,他说你应当去问梁玄靓,是否后悔当初答应我。 不过他后不后悔,我不都还留在这里了吗? “陛下反悔不反悔我不知道。”齐昭彦说,“可是我反悔了。” 为臣者,于国是好事,于陛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手指不禁一颤,燕宸盯着齐昭彦那和善的笑容,总想把手里的酒泼在他的脸上。“没想到三年不见,齐大人还是如此直言不讳。” 怎么,如今怕我功勋傍身,梁玄靓奈何不了我?怕我再杀他一次? “做臣子的,自然要多为陛下考虑,未雨绸缪。”齐昭彦从燕宸手中拿过酒杯,“比如在燕郎君要拿酒泼我之前,我先把你的酒喝掉。”仰头喝尽杯中酒,齐昭彦学着燕宸的样子,大喊了一声“好”。 酒坊里的文人骚客都对他们两个投来鄙夷的目光。 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好处是不用费心去思忖自己该如何措辞,坏处就是要费尽心思去猜度对方话里的含义。他们两人亦是如此。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上天像是故意要作难燕宸一般,让他和梁玄静共事。 还扯上了像齐昭彦这样的麻烦。 齐昭彦却说,既然有天意,我们何不做朋友呢? 唉,说到底是燕郎君对我太无情,你看你都留着陛下给你的飞燕短刀。我送你的麒麟玉佩,却是不见了。唉,真是伤透我心。 智者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进行较量。燕宸不认为自己是圣人那种可以心平气和与人论道的性格,纵使他一直认为仁爱当为天子之首,却仍不允许别人来触及自己的底线。 齐昭彦觉得燕宸这话不过是在强装气势——若你真的能坚守自己,又何故变成现在的模样。 “……呵,看起来和聪明人打交道也没什么好的。”燕宸说,“我不想费脑子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莫要做越界的事情。” “越界?”燕宸觉得好笑,说我不过是来街上走走,怎么就越界了? 齐昭彦也笑了,“所以说,我是提醒你。” 你我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我如此提醒你也算是好心了。 “哦?那要是我不愿听你的提醒呢?” “那齐某只能对不住燕郎君了。” 看似谦和的话语,却是话里藏针一般。燕宸面无表情地看着齐昭彦,冷声问到:“你是在威胁我?” 齐昭彦依旧笑得温文尔雅,说:“就是在威胁你。” 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会有冲动之时。做臣子的,绝对不能让眼前事蒙蔽了君主的双眼。我不可能会由着陛下对一个不该留心的人留心。 燕宸心中一怔,说出的话却十分轻松,“哦?看来齐侍中是要杀了我?” “这可是有可能的。” 这样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来回盘旋,紧握飞燕短刀的手出了一层薄汗。 过了半晌,手指慢慢松开,燕宸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齐昭彦的杯子,“唇枪舌战未免太过庸俗。”他举起杯来,说咱们还是品酒论诗吧。 “说的也是。”齐昭彦端起酒杯,“来,齐某敬你一杯。” “请。” ……难道说,齐昭彦发现了什么? 若他是发现了什么,大可跟着我去驿站,又何故请我饮酒,来试探我? 还是说,他只是在警告我…… 这样的疑虑与担忧持续盘旋在心间,导致燕宸去驿站的路上都心不在焉。驿站的人给他取来信件,他也不多看,急忙忙地赶回宫里。一路上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声响,生怕有人跟着自己。 回到墨香轩,燕宸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年青见他脸色不好,有点担心,他便说自己胸口有些闷气,遣了年青去白徐那里要点枇杷露。待年青走后,他关上门,把信件打开。 上面只是寥寥几句话,却是道出了一件让燕宸无法相信的事情。 【王四年前发配岭南的一行人,在路上招了山匪,俱已归天。】 邹丙现,史卫哲,赵赫…… ……还有王艺铮,他们……他们都死了?!! 一时间如一道惊雷噼落心间,燕宸脑间闪过无数猜想,而无论他怎么去圆说自己,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梁玄静骗了他。 挫败感与失落感混着点点伤感与悲愤,还有不甘,汹涌彭拜而来,似是要将燕宸的身体掏空。他感觉胸口一阵闷疼,竟是咳出一口血来。那血溅在信上,似是在勾勒当日的刀下亡魂,让燕宸更加心痛。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桌子坐下,伸手点了烛灯,将信烧毁。淡淡的血腥在火焰中蔓延开来,随即消失。 年青回来的时候就见燕宸趴倒在桌子上。他心中一惊,唤着“大人”,将燕宸扶起来,却见燕宸唇边都是血迹。 “大人!” 道是有情,却是无情。欲求真心,何不狠心? 已经是半夜时分,墨香轩却还是聚了不少人——白徐得知燕宸吐血,就赶了过来。他又让人赶紧去禀报皇上,不一会梁玄靓也来了。白徐给燕宸施针餵药,又拿了冰块让他含在口中。这样折腾到了大半夜,燕宸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第73页 “他的情况怎么样?” “回禀陛下,燕主簿的情况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白徐想了想,小声在梁玄靓耳边说到:“燕主簿这次是气急攻心,伤了脾肺。他身体里的悔莫及侵入了肺中,怕是会让他身体更加虚弱,若是再不给第二剂药,怕是会让他虚脱而死。” “什么?”梁玄靓睁大眼睛,“你不是说这药对他无性命威胁吗?!!” 白徐见皇上生气,心中也是怕到不行,他说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对人的生命产生威胁的,但是燕主簿肺脏已破,伴上以前咳疾的后遗症,消耗太重,实在是不容乐观啊。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朕知道了。”梁玄靓嘆了口气,“朕在这里守着,你去外面候着,若是君然有什么异样,朕会唤你。” “臣遵旨。” 遣走了屋子里的人,梁玄靓坐在燕宸的床边。那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的血色被擦拭干净之后只剩下惨澹的灰暗。 他不禁想起那个在落花之下舞剑的燕宸,神姿焕发,一动一行都是那么光彩照人,叫他无法移开视线。 眼前的君然,倒是有些可怜了。 一时柔情似水,他轻轻抚着燕宸的髮丝。 ……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房间里的暗处一阵风动,暗卫出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跪在地上,道了一声“主人”。 梁玄靓的目光还在燕宸的身上,“查清楚了?” “是。”那暗卫回到,“燕宸今日去了驿站,管事的人说,他取了一封信。” “信?”手上一滞,梁玄靓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什么信?” “属下未能找到信件,不过管事的人说是从岭南寄过来的。” 岭南…… 深吸了一口气,梁玄靓平静说到:“告诉驿站的管事,以后燕宸的信都给朕交上来,不许给燕宸。” “是。”暗卫应了一声,“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 “今日齐昭彦还约了燕宸喝酒。” 梁玄靓眼神微动——齐昭彦?!!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2章 谁知我心 真正的信任,生死与共,到底是什么呢? 为君为臣,真的有信义可言? 齐昭彦这几日直感觉右眼皮子跳的厉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就算是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也难免会往不好的地方想。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最近有什么处理不当的事情,最终叫来溯之,询问了太子的近况,确认没有什么差错之后才算安了心。 末了想想明日进宫奉书该向陛下说些什么——自从燕宸旧疾復发,梁玄靓就分了点心在燕宸身上。虽然依旧会召见大臣门商讨国事,可齐昭彦看得出来,陛下有点心不在焉。 发愁地揉着眉心,齐昭彦嘆了口气——难道陛下真的对燕宸动了情? 这可不妙啊…… 他想着等明日早朝过后和陛下好好说说。 好歹我也算陪伴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圣上总得听我两句吧。不过忠言逆耳,唉……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未等他想好面对梁玄靓的措辞,早朝过后,梁玄靓主动留下了他。 来到偏殿,梁玄靓让跟随的人都退下。他坐在椅子上,笑着说到:“昭彦,来,坐。” 齐昭彦见他满面笑容,心中更加没底,但还是恭敬行礼,在梁玄靓的旁边坐了下来。 梁玄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昭彦啊,你是何时跟在朕身边的?” “回陛下,是十八年前。” “那时候朕四岁,你十二了吧。” “是。” “唉。”梁玄靓嘆了口气,似是怀念又似是感嘆,他说你于朕来说,与其说是臣子,倒不如说是兄长。 朕当年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你就陪在朕的身边。对朕,你是七分敬重三分情义。对你,朕可是三分敬重七分情义啊。 “臣多谢陛下垂青。”齐昭彦端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梁玄靓斟满茶。他说还请陛下看在臣为陛下鞠躬尽瘁这么多年,莫要耍弄臣了。 梁玄靓一笑,说向来只有你在朕面前耍贫嘴的时候,朕什么时候敢耍弄你。 齐昭彦却说,陛下是心如明镜,仁爱宽恕,不与臣一般计较罢了。 不过贤良有云,君子当行无愧于心,古人有训,为人臣者当有捨命直谏之胆魄。臣谨遵此言,愿为陛下谋万世之福。所以臣才斗胆为天下百姓祈福,提醒陛下莫做当局者,迷了双眼。 笑容僵在脸上,梁玄靓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不解与惊讶。他打量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是否是太长时间未好好审视过身边亲近之人的心思,竟然低估了齐昭彦的智慧。 这人与他相伴十八年,比他的血缘都要了解他,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怕是早就知道,却介于君臣身份,才会如此隐晦和拘谨。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梁玄靓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水面上的雾气,“以往朕见到你,总是一阵安心,朕希望以后也如此。”
第74页 “天下安,则陛下安,臣也安。” 短短三句话,却是一字一言都咬得十分重。梁玄靓指尖一颤,竟是差点没能握住茶杯。他看着齐昭彦那坚决的表情,心中竟有一丝慌乱,“……非要如此吗?” 朕不过是想把燕君然留在身边而已,你何苦为难他。 见梁玄靓面露悲伤之情,齐昭彦一怔,两人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晃过脑中——已经是多长时间,未曾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 或许是他逼他太紧,又或者是他自己逼自己太紧。逐鹿天下本就不是一件易事,齐昭彦看着梁玄靓一步步走到今天,却渐渐淡忘了他曾经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童。而自己背负着扶持他,守护他的使命。 ……所以,我才更不能允许威胁陛下的事情发生。况且,还是燕宸那个前朝余孽。 “臣知道,陛下欣赏燕宸的才华。可是陛下不能忘了一争天下的初衷啊!” 非吾志短,敢争朝夕。天地笑我,我征天地。如吾为君,定创盛世。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国土。南北之地歌舞昇平,东西之天日月交辉。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四方诸国俯首称臣。 君明臣贤,天下太平。名流千古,史书留青。 自己曾经的志言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梁玄靓不禁攥紧手——就是因为这个信念,他才蜕去了往事不堪回首,走到了现在,如今却是要别人来提醒他了。 他何尝不知晓,留燕宸在身边,会被人后人如何诟病,又怎么会不知道“前朝余孽”这四个字,有多大的威胁? 难道身为君王,还要身不由己? “朕知晓你的意思了。”长嘆了一口气,梁玄靓说:“再给朕一点时间,让朕考虑一下。” 闻言,齐昭彦跪在地上,对着他叩首行礼。如此大礼却如同一块巨石,瞬间压在梁玄靓的心头。 到底是什么变了? 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暗夜云空一片星,浩瀚如海,灼灼生辉。倒是月亮被云彩隐去,粼粼湖面只剩下点点光斑。 站在清湖边上,燕宸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星光有些出神——这些日子得白徐调理,他的旧疾好了不少。不过总是这般折腾,再恢復也不及以前,每日咳来咳去连他自己都烦。年青又总是看着他,连墨香轩的门都不让他出。这几日总算是有所好转,便寻了半夜偷偷出来,免得几日不见风,旧疾没好,还闷出病来。 想来这皇宫到了晚上也寂静的无聊,宵禁一过,灯都不留几盏。不过好在有促织几声,倒是让心里舒坦了不少。 不禁开口念到:“星落清水间,风碎镜湖面。梦中天涯许,梦外无处安。” “清风知我意,幽夜送香来。眉染相思意,何故羡长安?”另一个声音响起,燕宸不禁转过身——梁玄靓身后跟着两队掌灯的宫人,这周围立刻就变得亮堂堂的。燕宸觉得有些刺眼,不禁皱起了眉头。 梁玄靓见他神色,不禁笑了起来,“你怎么这般神情?” 怪朕这灯火,坏了这夜色? “臣不敢。”燕宸淡声回到,“不过是一时不适应。” “呵,看来朕是把你养得越发娇气了。”嘴上这样说着,梁玄靓却起手一挥,让宫人退后了几步。他走到燕宸面前,笑着问到:“你身子可好了?” “活蹦乱跳,异常新鲜。” “最好如此。”听见燕宸如此呛声,梁玄靓自知他已无大碍。便说就算如此,你也少出来吹夜风,免得叫朕担心。 燕宸表情并无多变,他说陛下该担心的应该是突厥的公主,新封的丽妃。 你这几日老是往墨香轩跑,怕是旁人又要说我这个前朝余孽媚主祸君了。 梁玄靓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颇有底气地说到:“你若是真的在意别人的看法,当初就不应该让朕找到你。” “汉人之土,皆是梁氏统治。你想找我,我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当时打的是什么心思。”梁玄靓说,“你若不是为了争这皇位,何故会消失六年突然被朕找到?” “呵,可是还是输给了陛下的足智多谋。” “哎,是你把朕当小孩子看了。” 不过比朕大六岁而已,就把朕当小孩子,这是你输的原因之一。 “哦?”燕宸轻哼一声,说那臣还要向陛下请教一下,臣输的其他原因。 梁玄靓却笑着跟他说,输就输了,你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和朕一起探讨一下未知的事情,比如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真心。 尽管梁玄靓已不是第一次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燕宸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他之前不明白梁玄靓为何留自己在身边,现在不明白梁玄靓为何对自己有情。加之苏淮媚王艺臻等人的死,他更不明白对这个人能有几分信任,还是说要十分防范。 与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心中的困惑越多。他想解开这些谜题,却又有隐隐的担心与恐惧。而这担心与恐惧之中,却又藏着些他自己动不懂的情感。 突然手上覆上温暖,燕宸抬头——梁玄靓握住他的手,皱眉说到:“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第75页 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盏灯,梁玄靓靠近燕宸,“这点灯火还有些热度,你若是冷了,便靠近点。” 这声音如同潺潺流水,缓缓流过心田。燕宸不禁向前迈了一步,却在触及灯火热度的一瞬间又退了回来。 梁玄靓有些不解,刚要开口询问,就听燕宸说到:“陛下可真会开玩笑,如此夏夜,当是乘凉之时,臣怎么会觉得冷呢?” 况且灯火虽暖,若是挨得近了,反而会引火自焚呢。 这句话像是一道厉风,吹灭了梁玄靓胸口的那点柔情。他的眼神瞬间冷下来,说你是说朕,还是说你自己? 燕宸不语,只是转过身抬头看向那缥缈的星空。 到底是说你还是说我? 或许是我们两个吧…… 许久,梁玄靓突然开口,语气中似有嘆息,又似有寻求,“到底如何,你才能相信朕对你的情义?” “我不是说过了吗?” 天上星河空中月,还有这江山万里。若是你能给我这些,我便信你。 “你……”梁玄靓似是要发怒,却见清风吹起燕宸黛青衣摆。那一瞬间,眼前的人似是天界的仙子,欲要离他而去一般。 一瞬间,就触及了他心中的柔软。 “罢了。”他说,“与你争辩这些无意。” 太晚了,朕陪你回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3章 天上星河 又得了几日闲修功夫,燕宸开始忙了起来。一来自己一直因病不劳,会落人话柄,二来王艺臻等人之死还未搞明白,他实在是心里不安。 不过依司马嫣之言,苏淮媚是被梁玄靓下旨所杀。他连苏淮媚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那些前朝大臣?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想的实在是头疼,手中注书的笔也落不下去。燕宸嘆了口气,吩咐下面的官员把这些个史书文献好好整理,自己去外面透透气。 此时已是此时已是夏末,虽然热气还未散去,风来之时却也带了点凉意。燕宸本想去冷宫看看司马嫣,却又顾忌梁玄靓那里,只能作罢。在偌大的皇宫里面走走停停,也不知到底去哪里比较好。这转着转着,竟碰上了阿跌舍尔。 阿跌舍尔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虽然是汉人打扮,却眉目深邃。燕宸打量着她一身的行头,心中便有了知晓。他鞠躬道:“国子监修书主簿燕宸,参见丽妃娘娘,见过侯爷。” 阿史那赫卓瞥了燕宸一眼,似是不满地“哼”了一声。燕宸见状,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作何。倒是阿跌舍尔,笑着跟燕宸寒暄了两句,又跟阿史那赫卓用突厥语说了几句话,之后离开了。 待阿跌舍尔走后,阿史那赫卓看向燕宸,开口问到:“你就是燕宸?” 燕宸低声回到:“正是。” 她上下打量着燕宸,然后冷笑一声,说梁玄靓的眼光倒还不错,你这皮相够格让他对后宫佳丽不闻不问。 心中微微一颤,燕宸的目光落在阿史那赫卓的脸上。他想,这个突厥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倾国倾城,却也如传闻中一样骄横跋扈。就算是作为利益的牺牲品来大凉和亲,她也不会放下自己的一身傲气,对待让她拂面之人,恶语相向。 不过这也不能怪阿史那赫卓——从她被封了丽妃,梁玄靓一次都没去过她的宣露宫。虽然梁玄靓并不像宫人传的那样日日留恋墨香轩,却也是隔三差五来看看燕宸。如此煞了阿史那赫卓的傲气,难怪她会如此敌视自己。 “丽妃娘娘谬赞了。”燕宸说,“早就听闻突厥公主美若仙子,今日燕宸有幸见得尊容,方知何为沉鱼落雁。” “你说话倒是甜,可惜我的族人不信你们汉人的神仙。”阿史那赫卓啧啧嘴,说看你如今这模样,真想不到你原来是个驰骋疆场的英雄。 我族有句谚语,说坚强不屈是英雄的品质,贪生怕死是懦夫的本性。我族的战士竟是死在你这种甘为仇人男宠的懦夫手下,本公主真是为那些亡魂悲哀。 “能得到公主的哀悯是突厥战士们的荣幸。”面对对方的讽刺,燕宸表现得泰然自若,他说不过我们汉人也有句谚语,叫蜉蝣撼大树。 燕宸只是不小心,当了棵大树而已。 “哼。”阿史那赫卓甩袖转身,“你也别得意。” 不论迟早,梁玄靓定不会放过你的。 多谢丽妃娘娘关心。”燕宸的声音依旧温和,“丽妃娘娘背井离乡,远嫁大凉,孤苦无依,也无亲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燕宸义不容辞。” 这“关切”的话语直叫阿史那赫卓心中不快——这个燕宸如此不堪,居然还敢在本公主面前这么趾高气昂! 实在是气煞我也! 观阿史那赫卓脸色千变万化,燕宸暗自冷笑了一声——君子当谦让,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可不是一般人,那我这样“礼貌问候”几句,也不算过分。 不愿与阿史那赫卓再纠缠下去,燕宸行礼说到:“臣还有公务要处理,就此拜别丽妃娘娘。”继而转身大步前行,阿史那赫卓不满的抱怨也被他挡在耳外。
第76页 人啊,总是喜欢用别人的难过悲惨来体现自己的高贵幸福,却不知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 悲人哭悲客,伤人渡伤河。 燕宸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命运。他是悲人,又是悲客,自己悲上加悲,如一粒浮尘,平时可以视而不见,却在阳光的下原形毕露,体无完肤。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道多少。 傍晚的时候,阿跌舍尔派人捎来了信。他说来访的突厥使团过几日就要回突厥了,他心中挂念燕英雄,想明日约燕宸去坊间一游。 “这突厥的侯爷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啊?”年青对阿跌舍尔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这人对他家大人不怀好意。燕宸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这是在大凉,阿跌舍尔就算想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情,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一会儿就有让燕宸头疼的事情来了——太监总管杜管宣亲自来墨香轩传陛下口谕,命修书主簿燕宸戌时的时候去清湖一叙。 一叙?叙什么? 三天两头的一见面,有什么好叙的? “心有牵挂,自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梁玄靓对燕宸的质问不以为然,他说若是你觉得和朕没什么好叙的,干嘛还按时出现在此地? 燕宸咧咧嘴,懒得和梁玄靓争执——这人的思维想法总是直接之中藏着难以捉摸,谁知道自己真的不来他会怎么折腾自己? 见燕宸不回答,梁玄靓也不再打趣他。“朕邀你来此,是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 “你随朕来。” 蓦地被拉住手腕,燕宸满是困惑地看着梁玄靓。对方却是笑容如春水,连带拉他的力气,都是霸道又温柔。 ……到底搞什么名堂? 然而,心中那几分困惑与防备,却是在看到清湖一片景色的时候,被吹的烟消云散。 只见清湖之上漂满了河灯。那一盏盏河灯仿佛一颗颗明星,却是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闪亮。金色的光芒晕开湖面,纵然看去如同星河夜幕,带着拂风幽幽,花香淡淡。 这是…… “这是朕送给你的天上星河。”梁玄靓颇为得意,他说朕是摘不到天上,但是朕可以为你造出整条星河。 “……你这算什么天上星河。”一阵慌乱突然席捲全身,燕宸低下头,略微别扭地说,这不过是哄骗小儿的把戏,你以为能骗得了我? “那你提出要天上星的要求,就不是为难人了?”梁玄靓啧啧嘴,“君然你也太胆小了,明明朕就是做到了,你还怕地低头,莫不是要毁约?” “……我不会食言。”抬头看着梁玄靓,扑通扑通的心跳让燕宸的措辞也有些慌乱,“你……这分明就不是我要的。” 梁玄靓笑了笑,他挽住燕宸的手,柔声问到:“那你想要什么?” 要水中月?镜中影?冬日百花开?夏日鹅飞雪? “我……” “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所以故意刁难朕。”打住燕宸欲要反驳的话,梁玄靓抱怨的话语中却带着三分宠溺。他说你知道朕为了折这些河灯下了多少功夫嘛?你都不关心朕一下,倒是急着拒绝朕。 燕宸被他噎的不知作何回答,半天只能憋出来一句“不是”。 听到这两字,梁玄靓笑了,他说你是说不是不关心朕,还是不是要拒绝朕? 还是说,你既关心朕,又不忍心拒绝朕? “我……唉……”长嘆一口气,燕宸摇摇头,“随你怎么想好了。” 见他面露难色,梁玄靓问:“你何故嘆气呢?” 燕宸有些无奈——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是前朝太子,你是今朝皇帝,你我是宿敌,是对手,是百般纠缠的相生相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朕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梁玄靓说,“朕心悦于你,朕开心这样对你。” “所以你就开心这样诳我?”抽回自己的手,燕宸的语气中比起不信更多的是无奈,“你何故如此?” 你不怕世人的诟病吗?你不怕愧对梁氏先祖吗?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你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位,拥有了无上的权力,有什么事你得不到的,为何要执着于此呢? 看着燕宸满面愁容,梁玄静却笑了起来。他说是啊,这天下都是朕的了,有什么是朕得不到的? 宸为帝王之意,不过卿是做不了帝王了。不过,成为朕的人倒是可以的。 突如其来的话调笑中带着点讽刺,却让燕宸更加煳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朕说,让你成为朕的人啊!”梁玄静依旧笑着,他抬头看向天空,“这漫天繁星,看似交相辉映,其实无时不刻在互相比拼着光芒,若是稍微黯淡,就会消失在人的视线里。但是你知道,最惹人目光的是哪颗吗?” “不知道。” “是月旁的那颗。”梁玄静看向燕宸,“因为和月光相争的星芒,才能被人瞩目。” 你我就如同星与月。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一式一样的庸人,你不愿做随风而逝的蜉蝣,朕也亦然。或许是朕真的自诩高才,所以从来不奢望有能与朕共观天下之人。可是你,却让朕动了共书天下的心思。
第77页 “时光匆匆,朕害怕被后人遗忘。”他看向燕宸,“若是只能选一个人共留史策,朕希望那个人是你。” 君然,朕不能给你这天下,但是朕却能给你朕的真情实意。 你看,这清湖上的河灯,都是朕对你的情意,他们正因你,闪烁着。 一点相思意,满目星灯引。 燕宸呆然地看着梁玄靓,那人的眼神柔情似水,好似他们不曾是宿敌——此时他不过是个向心仪之人表白的俊逸男子,一身素色的薄衣在河灯暖韵的光中染上一层温暖。那股温暖的气息随着对方的靠近侵袭入身体,却又瞬间化为一潭静水,只是因为唇上轻轻地触碰,激起一圈涟漪,让他忘了反驳与挣扎。 离开嘴唇,梁玄靓挽起燕宸的手。难得看到燕宸如此呆然的样子,他觉得又生气又好笑。把燕宸的手腕放到脸侧,梁玄靓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燕宸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注视着眼前的人。他惊觉这人比他还要高一点——已经过去四年,此人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小皇帝。 是我自己,竟然存有恻隐之心,把你当小孩子看?还是我在骗自己,用慈悲之心,来掩饰我的感情? “当然是你在骗自己。”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梁玄靓咬在燕宸的腕间,却仍旧没用力,最后变成亲吻。 酥麻的触感让燕宸响起他们在山洞的日子,那些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闪过,将埋藏在心底的感情拔出,如汹涌的波涛,冲散他的克制。 不仅伸手抚摸对方的脸庞,他看到梁玄靓眼中的惊讶转变为笑意,然后又一次靠近他。 这次,他闭上眼,待那熟悉的温热感传来之时,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 到底可怜的是谁呢? 燕宸想,或许是自己上辈子真的欠梁玄靓太多了吧,所以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够,只能把唯一一颗真心还给他。 明明知道这样会万劫不復,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沉溺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中,哪怕是身上的伤痛和伦理是牵制,也无法让自己回头。 这一刻,不过是一个人对他表明了心意,而他正好和那个人心意相通。 不过是情。 不过,是情。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4章 一醉浮生 有什么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梁玄靓在墨香轩留宿的事第二天一早就在宫里传遍了。阿跌舍尔派人过来传话,说燕主簿昨晚必定劳累,今日还是好好休息,过两日再聚。 燕宸无奈地摇头——这下好了,连阿跌舍尔都知道了,看来他这个前朝余孽以后还得加上个“媚君惑主”的罪名。 想到这里,燕宸就有些后悔,自己昨晚上怎么就顺了梁玄靓了呢?真是一时子鬼迷心窍,中了情毒。 “眉头深锁,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你走了神?” 蓦地被人从背后抱住,燕宸手中的笔便落了一滴墨在纸上。他一怔,随后又无奈嘆气,“我写了一上午,才把四国战史修了一半,现下墨染千字,可算是白写了。” 然而作为罪魁祸首,梁玄靓丝毫没有歉意。他把下巴搁在燕宸的肩窝,顺手就把那几张纸扔在地上。 “你!” “让你当墨香轩的主事不过是个闲职,你倒好,还真把这当好差事了。”握住燕宸的手,梁玄靓仔细打量着对方的指节,“白皙修长,乍一看确实是握笔的好皮相。” 燕宸瞥了他一眼,道:“可惜掌心布满老茧。” “这么多年沙场征战,倒是苦了你了。” “陛下安慰人的话,可真是让人心酸。” “给你甜头你都不要,真是不知好歹。”自从表明心意之后,梁玄靓越来越喜欢往墨香轩跑——这个人身上有他想要的光,一沾染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他蹭着燕宸脖颈,“不过朕喜欢你一身戎装的样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皎皎光华,入我心中。 对方说话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又热又痒。燕宸直觉得那片热气飞速蔓延开来,叫他耳根都有些发烫。他不禁向后躲,梁玄靓却是又欺了上来,还在他的颈侧咬了一口。 燕宸一惊,“你别胡闹了!” 梁玄靓却笑了,说:“怎么,怕了?” 要是害怕,当初就不该应了朕。现在后悔,晚了! 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可真是叫人不爽,燕宸推开梁玄靓,冷声道:“我可没答应你什么。” “没答应,那你这默许的作为算什么?”梁玄靓觉得好笑,“睡都睡过了,还装什么矜持。” 君然啊,你平时要是能有你在风雨之中一半坦率,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你开不开心干我屁事!” “怎么不干你屁事?”梁玄靓笑着打量着燕宸,目光最终停留在对方下身。 注意到梁玄靓在看哪里,燕宸瞬间明了方才那话有哪里不对。一个帝王说荤话说得面不改色,真是不知廉耻。燕宸默默在心里鄙视对方,而后不着声色地起身去捡地上的纸。 晓得燕宸心里所想,梁玄靓也不再继续胡闹下去。他拿起桌子上的书,翻了几页便皱起眉来——四国战史乃是昱、滕、歧、赵四国相争之时,而后昱国称霸,昱国大王燕铮建立庆朝称帝。
第78页 这燕铮便是燕宸的先祖。 “这墨香轩当差的文官脑子里都是浆煳吗,拿这种东西给你修!”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和燕宸的关系有所缓和,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燕宸却是十分冷静,他淡声说到:“纵使我不看,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四国战史也好,燕梁之争也罢,能藏着掩着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懦夫?连这些东西都看不得? 又扯到国雠家恨这个话题上,这次倒是梁玄靓显得窘迫了。他不过是想让燕宸能开心一点,或者说他是存着让燕宸的眼中抛弃一切只留有他的念想。即使他知道燕宸不可能忘却前尘往事,就如同他无法忘记儿时的纠葛,可他依旧控制不了自己。 简直是着了魔。 可是着魔的又岂止是他一个? 躺在地上,燕宸有些茫然得看着漫天繁星——梁玄靓不知起了什么兴致,邀他夜游。皇宫里清湖边上的素银山最高,他们一同赏月观星,小酌几杯。几旬过后,燕宸与梁玄靓都有了醉意。那人借着酒劲与他亲近,他也跟入了梦魇一般,放肆地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有时候输得一无所有,有种别样的快意。 燕宸不禁伸出手,透过指尖可以看见月华星光,可云彩一来,那灼灼光辉便消逝不见,只剩月色朦胧带着感伤。 “你在看什么。”梁玄靓侧过头看他,方才从情潮涌退,他还有些捨不得。可看到燕宸平静如水的模样,他又有些生气——搞了半天享受其中的只有自己,这个人依旧波澜不惊。 燕宸却缓缓开口:“星与月,彩云追,一溯梦照影,空余残温灰。” “……怎的突然如此伤感。” “今日修完四国战史,有感而发罢了。” “我就说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那我该做什么呢?” 一听这个,梁玄靓这脾气又有点上头,他侧撑着身子看向燕宸,说:“你想怎样?” 弒君夺位?復国称帝?杀朕,你下得去手吗? 燕宸瞥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儿时我身为太子,却从未想过当皇帝的事情。十二岁的时候,我出征西北。出征之前,也是抱着自己是大庆高高在上的太子,那些八丘鬼谷,也定不敢招惹我。可真到战场上,刀剑无言,尸山血海,我才知道哪有轻易得来的江山,有的只是用血肉堆砌的城墙。” 西关口的百姓,汉土的军人,大家所望不过是平安一世,我必须勇敢,才能成为他们的依靠。就这样一步一步,打到满城边上,只要攻下满城,就能收回所有汉土。可惜朝中世家门阀作乱,我父亲不得不退让兵权,大军得令撤退,我也回到了帝京。从那以后,父亲的日子不好过起来,朝中无实权,他便只能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或许,你们看他是昏君,可他清醒之时,对我教诲,永远是要体恤百姓,收回汉土,做个好皇帝。只可惜我依旧没能攻下满城,还和你纠缠不清。 “……燕氏太子骁勇善战,自是众人皆知。”第一次,梁玄靓没有用讥笑嘲讽的口气谈论燕太子的事情。“我那时也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说。” “哦?怎么说?” “傲然天子帝,蹁跹少年郎,飞将度西关,战神临安康。”梁玄靓笑道,“不过朕当时觉得十分可笑。怎的那个张扬跋扈害我瞎了一只眼的坏胚子,成了人人倾慕的英雄郎。” 燕宸也笑了,“你说我坏胚子,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敢臧否朕,你好大的胆子。”梁玄靓压在燕宸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燕宸,却见燕宸的眼角还带着氤氲,如水波烂漫,映着他的眉眼,落入他的眼眸。他不觉内心一动,“……不过朕也没资格去取笑那些世人。”低下头,梁玄靓亲吻着燕宸的眼眸,“你说你,明明是你弄瞎了朕的眼,怎的还让朕着了魔?你有什么好的?” 眉眼之处被细细磨过,燕宸不禁笑出声来。“那你又有什么好的?” “那朕就让你知道朕有多好。”亲吻着燕宸身上的伤疤,梁玄靓柔声说到:“你的傲骨,你的志气,朕都会填满。” 望名留青史之时,朕希望你的名字与朕的写在一起。 燕宸却笑了——一吻入深,探我心。就算是拥抱交缠,也补不上心口的洞。多的不过是他和梁玄靓的传言猜度,甚至成为旁人私下的笑谈。 不过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就像飞絮一般,满天飞,抓不尽,只能等着时间将它们消散殆尽。 唉,明明心中还有很多困惑未解决,我却自己给自己惹上了更多的麻烦。 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燕宸要出宫——他和阿跌舍尔约好今日游坊间。左铎早早就等在宫外,准备和燕宸一道——他是迎使的兵士将领,跟着阿跌舍尔一是尽大凉的待客之礼,二则是为了监视这突厥人,以防不测。 燕宸倒是觉得梁玄靓做的有些过了——他阿跌舍尔再大的胆子,还敢在帝京撒野不成? 唉,谁知道梁玄靓打的什么主意。 帝京经过三四年的修整,这坊间的景色,也是变化了许多。原来坊间街上的小商铺都没了——据说是为了更好的供给前线的战士,梁玄靓加大了税收,这些小店面自然是经营不下去。不过梁玄静倒是下令在西市多开一条街,供外域商贩买卖货物。这片地方也自然成了帝京最热闹的场所,街上不仅有古玩特产的店铺,还有酒楼歌坊,着实繁华,让这些突厥人眼花缭乱。
第79页 他们来到一家歌舞坊,那歌女正好在唱《夜雨寄北》。台上的舞女门婀娜多姿,举手投足之间既有相思,又有妩媚。阿跌舍尔忍不住拍手叫好,说果然汉土养人,美人可真是又多又好看。 “不过这些美人虽美,却不及燕英雄的一分。”他突然靠近燕宸耳边,轻声说到:“小侯我,可是对燕英雄宛如月华的身姿念念不忘呢。” 对方言语之中满是轻薄之意,燕宸心中微怔,面上却挂了笑容,他说侯爷真会开玩笑,我不过是一介粗人,哪有能比得上那娉婷裊娜。 阿跌舍尔却轻笑了起来,说燕英雄太妄自菲薄了。 大凉皇帝都对你如此着迷,亲手为你耳后点了颗硃砂痣,还与你抵足而眠,足以证明燕英雄有多魅人心。 燕宸身子一僵,诧异地看向阿跌舍尔。阿跌舍尔往后退了退身子,说:“本侯想好好享受一下这汉土美人的温柔乡,还劳烦燕英雄去打点一下。” “……侯爷请稍等片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5章 阴谋诡计 军法有令,将士不得出入烟柳之地,左铎就带着部下去了歌坊对面的茶楼。燕宸让几位陪同的文臣继续在大堂欣赏表演,歌坊的老闆娘带着燕宸和阿跌舍尔上了二楼。 进到房中,燕宸给了拿老闆娘一锭银子,又交代了几句,那老闆娘就关门走了。 燕宸看向坐在对面一脸笑意的阿跌舍尔,说:“侯爷是想和我说什么?” 阿跌舍尔一笑,说你怎么知道本侯有话和你说? “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燕宸说,“可是还有句话,叫有事多挑衅。” “呵,燕太子果然是明白人。”阿跌舍尔看了他一眼,扭头示意了一下忽乞。忽乞便走到燕宸身边,抓起燕宸的左手。燕宸一惊,下意识就要反击。却听到阿跌舍尔说到:“燕太子不必惊慌,此人是我突厥的国师,也是我突厥神医,他不过是想帮你把把脉。” 这一声“燕太子”让燕宸浑身难受,他不知阿跌舍尔想做什么,只能压住心中怒火,一边防备,一边静观。 忽乞细细探查了燕宸的脉象,又看了看燕宸耳后。然后回到阿跌舍尔身边,恭敬说到:“回侯爷,确实是‘悔莫及’。” “悔莫及?” 那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阿跌舍尔说,“你不会连自己中毒的事情都不知道吧?” 燕宸皱起眉来,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说若是我中毒了,怎么会一点不适都没有。侯爷开玩笑,也要点到即止。 “悔莫及为无色无味前后两剂,第一剂要长期服用,虽无害处,若是停药身体则会极其虚弱,功体尽失。所以需要长期服用,等几年后再耳后长出一颗硃砂痣,再服第二剂,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忽乞说,“看燕太子这硃砂痣的大小和颜色,怕是服用此药至少三年了。” 不禁摸着自己的耳后,燕宸心中有些狐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哈哈,此毒只有与梁玄靓交情颇深的静松大师有,你说我说的是真是假?”阿跌舍尔笑出声来,说我说的是假的,难道大凉皇帝说的就是真的? 你怎么不想想,以你的身份,那大凉皇帝怎么就那么放心把你留在身边?素闻大凉皇帝性格残暴,对敌人从不留情,他要是没有制服你的法子,又怎么敢把你留在身边? “不过也是有趣。你既然不知道他给你下毒,还甘心对他俯首称臣。看来他们传你是大凉皇帝的男宠,也是真的咯?”阿跌舍尔有意刺激燕宸,话里又是挑唆又是讽刺。想燕宸好歹是前朝太子,征战沙场也算是个傲骨男儿,哪能允许别人这样耍弄自己。果然,他看到燕宸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有一丝动摇。此时便要乘胜追击,他接着说到:“突厥败于燕太子之手,我是心服口服的。我只是觉得可惜和可笑,你燕太子打下的江山,却要让给仇人的儿子。如今你还被他下了毒,他如此恩将仇报,怎么配得上燕太子的真心啊。想必你燕皇室的列祖列宗,也看不下去吧?” “……”燕宸摸着耳后,只觉得那硃砂痣隐隐犯疼。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而后抬起头,对阿跌舍尔说到:“侯爷有什么要求便直说吧。” “也好,明人不说暗话。”指着身旁的国师,阿跌舍尔说我的国师可以帮你解毒。 不过,你得帮我成为成为王者。 燕宸眼睛微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你想当突厥的可汗?” “不只突厥的可汗。”阿跌舍尔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前,俯瞰这繁华的帝京,心中一阵激情,“我还要让汉土,成为我的藩国。” “……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燕宸冷笑一声,说你现在不过是个外姓侯爷,怎么去夺可汗的位置。 况且,你认为我会同意帮你打汉人吗? 阿跌舍尔不以为然,他走到燕宸面前,笑着说到:“若是我许诺你汉人的皇位呢?” 不禁心中一动,燕宸的眼中满是诧异——汉人的皇位?
第80页 看到他吃惊的样子,阿跌舍尔颇有成就,他说自古□□为天下第一大国,我不过就是想要个□□的名号,让四海八方对我朝贺称臣而已。 你现在已经没有实力再和梁玄靓斗了,何不和我合作,到时候我实现了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你是汉人的皇帝,也算是復兴了前朝,不用再屈服于梁氏。 怎么样,燕太子觉得可好? 对方的话如同苍茫利爪,一下子就挖出了燕宸埋进心底的那些不甘与悔恨。他的条件诱惑颇深,用意明确——我为的不就是夺回天下和皇位吗? 不过阿跌舍尔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实在是不能轻易相信…… 看出燕宸的迟疑,阿跌舍尔也不再继续,他只是说到:“我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提醒燕太子莫要被人骗了。” 能给你下此毒之人,必定是亲近信任之人,你可别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咱们以后是否能同袍共事……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对吧,燕太子? “……呵,多谢侯爷提醒。”燕宸笑着颔首,“不过燕宸自己的事情,还是由我自己来查个水落石出,还请侯爷莫要为了旁人的事劳心伤神了。” 我去叫老闆娘,把娘子领上来。 “好。”看着燕宸开门离去,阿跌舍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轻哼了一声,说这个燕宸果然谨慎。 不过再谨慎小心的人,也防不了心魔。看他这次,能怎么做。哼…… 【君若许愿星辰河,我倾君心难求得。】 看着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诗句,梁玄靓这心里总觉得不得劲。他把那纸撕碎扔在地上,立刻唤了杜管宣,责问到:“这宣纸是怎么回事,墨香轩的人就拿这种东西来煳弄朕?墨迹然了一篇,还怎么写字!” 杜管宣知晓皇上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只是紧着捡起地上的碎片,应着说:“老奴明日就让他们重做,还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气血上头,梁玄靓只觉得耳根烦躁,摆着手让杜管宣退下。杜管宣便鞠了一躬,低身出去了。 梁玄靓舒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到:“那人怎样?” 只见一个黑影从阴暗之处慢慢走出,就算是这满殿的烛光也不能驱除他身上的黑暗。他跪在地上,附身叩首,“燕宸一切照常,只是与阿跌舍尔一起去了西市,在歌舞坊呆了两个时辰,才回来。” “歌舞坊?” 他染上了那里的女子? “只有阿跌舍尔叫了女人作陪,燕宸安排好后,就和左铎一行的将士在茶楼等候了。” 不知怎么地心中松了口气,梁玄靓小声念叨着:“他还算有点知明。” 阿跌舍尔可有异动? “没有。”那暗卫回到,“不过属下似乎听到他们在说硃砂痣什么的……” 指尖划过一道,梁玄靓沉默了一会,才说:“你继续盯着他们两个,特别是燕宸,若是他有离开的心思,立刻告诉朕。” “属下遵命。” 待那暗卫离开,梁玄靓走到柜子之前,伸手打开——里面放着黑白两个小瓷瓶。 他不禁想起那日清湖边上,燕宸离去的背影…… ……他的耳后已经长出了硃砂痣。 指尖在黑白指尖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一个都没拿起来。 朕还要和你赌…… 赌朕能不能得到你的真心。 纠缠愈深,痴情越深,怀疑愈深,难忘难放,难择难弃。 从西市回来之后,燕宸的心就再也无法静下来——燕宸并不认为阿跌舍尔的话是真的,但是假话三分真,他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毒。 若是真如阿跌舍尔所说,是此毒是出自静松大师之手,那么白徐是静松大师的弟子…… 难道……真的是梁玄靓给我下毒? 脑海中闪过梁玄靓的脸——恼怒的,傲气的,脆弱的,温柔的…… 他说过,心悦于自己。 燕宸感觉心尖犯疼,有些事情必须弄清楚。 他决定去伽蓝寺一趟。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菩提树下香火旺盛,那裊裊云烟倒是衬得这肃穆幽静的寺庙有一股神仙气派。不过佛与神仙不同,神仙修身,佛教渡人。 ……还真不知大师能不能真的普度众生。 面对燕宸的刻薄话语,静松一点都不恼。他泡了一壶茶,和燕宸相对静坐。香炉里冉起的檀香味按住了这房中的俗世躁动,却仍按不住燕宸心中的困惑和愤怒。 “不知大师可否听过‘悔莫及’?” 静松一愣,问到:“燕施主为何如此问?” 燕宸冷笑一声,侧过头将左耳耳后漏出。静松瞥见那一颗硃砂痣,却无任何反应,只是淡淡说到:“燕施主中毒了?” “这不是大师给梁玄靓的吗?” “贫僧若说不是,燕施主会信吗?”
第81页 “当然不会信。” “哈,贫僧就知道燕施主不信。”静松缓缓说到,“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没有给过陛下‘悔莫及’,而且贫僧也不会制此毒。” 若是燕大人心中认定是何人下毒,就算贫僧否认,大人也只会认为贫僧是欲盖弥彰。 “发乎心,止乎礼。”燕宸说,“我实在不能轻易相信大师所说。” 静松笑了起来,说那大人何必来问我。 既然大人不相信别人,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去寻找真相吧。 ……自己去寻找真相。 我的所见所闻,真的就是真相吗? 那我所见的的他的残忍,他的温柔,哪个是真的?我所听到的他的恶语,他的甜言,又哪句是假的? 他心中有事,夜里也不得好眠,早上起来之后就在桌前坐着沉思。直到年青敲门,他才从思绪中抽出身来。 年青端药进来,见自家大人神色凝重,担忧道:“大人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请白医丞过来?” “我无事。” 听到自家大人这样说,年青也不好再劝,他把药端到燕宸面前,说:“大人快把药喝了吧,也好好受一点。” 燕宸看着那碗汤药,顿时心生疑虑,他想到阿跌舍尔的话,这手怎么也伸不出去。 【能给你下此毒之人,必定是亲近信任之人,你可别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身份。】 “……年青,以后服侍我服药之事让宫人们来做就可以了。”他对年青笑道,“你现在虽不是军中之人,却是我的近侍,不必做这些杂事。” “这怎么能算杂事呢!”年青有些激动,他说您是我的大人,我服侍您是理所应当的! 再说了,白医丞特地嘱咐,一定要看着您每日服药,属下这可是重任在身,怎么能放心旁人来照顾大人啊! 大人,是不是属下又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说的言辞恳切,不像是骗人。燕宸又想起两人昔日情分,自从他成为梁玄靓的臣子之后便一直是年青陪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对他不离不弃,一时间就对自己的怀疑之心感到愧疚。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伸手拍拍年青的胳膊,燕宸说:“我只是……只是昨晚未歇息好,今日有点恍惚而已。” 年青还是担心,要去找白徐过来。燕宸却摇摇头,说自己喝完药小睡一会儿便好。 他喝完药,年青拿着空药碗出去,带上门。阖目坐在桌前,燕宸直觉得从喉咙到胃都是一阵烧灼——知道方才喝的是□□,换谁也不能淡定。 不过现在还不能露出破绽,若是让其他人发现他已知晓此事,怕是他真的要活不长了。 但是总要想办法弄清楚真相。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6章 主僕情深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迷。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 这日梁玄靓突然下了旨意,不准燕宸再接待突厥使团的人。 “朕看那个阿跌舍尔不顺眼。”他话里酸味太大,“什么突厥侯爷,看你的眼神都色眯眯的,接近你定是意图不轨。” 闻言燕宸觉得无奈——真不知道你是吃的哪门子醋。 梁玄靓却理直气壮,说吃醋怎么了? 你是朕的人,朕就是不乐意你与旁人亲近。 燕宸不禁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的话有几分可信? 难得的晨光敞亮,白徐早早就来了墨香轩给燕宸诊脉。 “这外头的鸟儿都还没叫,白神医就来了啊。” “怎么,嫌我扰你清梦了?” “不敢不敢。”把手放在软垫上,燕宸笑着说到:“我这小命还全仰仗着白神医呢!” 白徐送了他一记白眼,然后闭眼听脉,心里却嘟囔着:“这主子还真他娘的不好伺候。” 燕宸看他阖目细听的样子,心中却是杂绪环绕。等到白徐睁开眼,将手指从他的手腕移开,他才开口问到:“怎么样?” “放心,有本神医在,你死不了。”白徐对自己的医术相当自信。他拿出纸笔,写了几种药材和计量,唤了年青,说把这几种药材凿碎活上扬水,然后揉成石榴籽大的药籽,每日睡前服下。 年青认真听着,记在心里。 燕宸看他俩这一丝不苟的样子,心中微动。他突然开口,说白神医,鄙人还有一处不舒服,请你帮着诊诊。 白徐心里叫苦——完了,这主子又有新的病了,皇上不得使唤死他。 罢了罢了,医者父母心,谁叫我是神医。 可是当他听到燕宸是说耳后犯疼的时候,他直觉得一块巨石当头砸下——这回是真完了。 观察着白徐脸色的变化,燕宸捉摸着他的想法,“这耳后时不时犯疼,实在是叫我难受。” “啊……呵,这硃砂痣哪能犯疼啊。”白徐笑着说,“约摸着你晚上睡觉折着耳朵了吧。” 燕宸的眼神突然凛冽起来,声音也冷了三分,“白神医,你怎么知道我耳后长出来一颗硃砂痣的?”
第82页 “啊?”白徐一愣,发觉自己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是前几天给你诊脉的时候无意瞥见的”。 “哦?”燕宸眯起眼睛,“可是我的硃砂痣是在左耳耳后,我疼的明明是右耳啊。” “这……”白徐一时哑了言,只能面带窘色地看着燕宸。此时燕宸直直盯着白徐的脸,似是要从他的面上审视他的内心,探究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是帝王之家出身,燕宸那眼神带着让人难以抵抗的压迫感,竟是让白徐后背冒出了冷汗。 许久,才传来燕宸的声音。“啊呀,耳朵疼又不是什么大事,白神医还治不好这种小病?” 白徐回过神来,燕宸的笑容映入眼中。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白徐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个……耳朵疼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年青去太医署取药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带点活血化瘀的清凉膏药。你早晚各抹一次,缓个三两天就没事了。” 哎呀,今儿个天可真热,我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先告辞了。 看着白徐落荒而逃的身影,燕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伸手摸着左耳耳后,不禁嘆了口气。 年青见他如此,便问到:“大人,您耳后真的很疼吗?” “当然疼了,不过不碍事。”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燕宸对年青说到:“陛下有令,不许我再与突厥使臣交往。但是突厥侯爷待我如友,我还是要行礼仪的。” 还得劳烦你把这封感谢信交给突厥侯爷,告知他我的心意。 “为大人做事,一点都不劳烦!”年青接过那封信,“不过大人你何时和那突厥侯爷交情这么深了?” “非礼勿问。”燕宸说,“切记,不可让旁人知道,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这墨香轩又得满屋子酸味了。” “大人放心,属下绝对会好好保密,不让任何人发现的!” 阿跌舍尔接到燕宸来信的时候很是惊讶——这人前个日子对自己还不冷不热的,今儿个怎么给我写信来了? 然而他读完信之后,却是一下子心中瞭然。他看向年青,问到:“燕英雄可还有其他话要交代?” “我家大人说,感谢侯爷您待他如友。” “哎,这是自然的。”笑着把那信收进怀里,阿跌舍尔说:“请转告燕英雄,小侯定不负他的情义。” 年青咧咧嘴,心想我家大人才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嘞。 夏末凉月夜,蝉虫乐鸣之间却略带凄凉之感。夜半时分,无灯光火影,无车水马龙,只有一道人影,在月色笼罩下若隐若现。 那人再树影中急奔,直到一间屋宅之前停下。他看了一下四周,然后纵身一跃翻进墙里。迅速找到一间房,他飞上房顶,掀开一块砖瓦看向里面。 那房间里灯火昏暗,却可以看清里面有两个人——燕宸和阿跌舍尔。他们两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发现头上有人监视他们。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回突厥?” “侯爷错爱,燕宸只想留在汉土。” 长嘆了一口气,阿跌舍尔的语气中满是不舍与惋惜,他说像你这样的满身才华的人,埋没至此,实在是令我心怜。 燕宸笑笑,说若是侯爷想念燕某,可以再来大凉,燕宸就在这里。 阿跌舍尔也笑了,他举起酒杯,“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杯,我敬你。 “好。” 待这一杯酒饮尽,燕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顶那一处——此时蹲房顶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阿跌舍尔看他如此,觉得好笑。他说你看我说的对吧,梁玄靓根本不信你。 这不是,安排了个监视的人在你身边。 听他如此说,燕宸只是微微垂下眼眸,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我与他就是宿敌,他如此待我,也不奇怪。” “唉,怎么他对你这么不好,你还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你却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呵,刚演完一齣戏,就说这样的话,可不是什么好理由。” “哎,假亦真时真亦假,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是不是在演戏。” 燕宸看着阿跌舍尔,那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他们谈论只是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 “那燕宸就多谢侯爷真情流露。”燕宸说,“不过我说的也是真的。” 我定不会离开汉土。 阿跌舍尔的笑容僵在脸上,看这燕宸把手里的酒倒在地上,笑着说着就算是给侯爷你的践行酒,心中怒气就忍不住上来。 好你个燕宸,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到多久! 第二天一早天微微亮,年青起床给燕宸煎药,却在伙房看到了燕宸正在捣鼓药锅。他吓得差点没磕地上,赶紧上前拦住燕宸,“大人,你怎么自己来煎药了?这种事情,交给属下就可以了!” “哎,我还没弱到连个药锅都端不动的地步。” 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大人您就好好歇着吧!”年青真是为自家大人操碎了心,扶着他往一边坐。谁知燕宸却突然咳嗽了两声,年青就赶紧给他顺背,紧张问到:“大人你怎么样了?”
第83页 燕宸摇摇头,说不过是昨晚上睡得凉,半夜起来想叫你去白徐那里那点枇杷露,谁知敲你房门你也不搭理。一夜未眠,我就早早来这伙房捣鼓药材了。 我说年青啊,你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年青一听,赶紧着给燕宸赔罪,“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睡得太沉了!” 属下以后夜里也守在大人门外,大人你好生休息便是! 见他如此惶恐,燕宸笑着摇摇头,说你怕什么,我不过是抱怨几句,又不会真的怪你。 你与我主僕情深,这宫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你定不会辜负于我,我自然待你如亲。 这话说的年青心中感动万分,红了眼睛。他吸吸鼻子,笑着说到:“大人你放心,属下一定会永远对您忠心的。” 大人,您先回房里吧,属下煎好药就给您送过去。 “好。”欣慰地拍拍年青的肩膀,燕宸起身走了出去。 然而在他走出房门的一瞬间,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失望与愤怒。 昨夜那个躲在房上监视自己的人,一定是他。 一定是……年青。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7章 人走茶凉 曾经的信任,一旦出现裂纹,就再也无法修復。 燕宸想,或许是自己太过天真——人被逼到无法挽回的境地之时,思虑就会出现失误,这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而他就犯了这样的忌讳。 以至于那幻想中的情真意切瞬间崩塌,砸得心上千疮百孔。 这几日难得的梁玄靓没来——年青定是把他和阿跌舍尔见面的事情告诉梁玄靓了。梁玄靓不是傻子,若是此时来的频繁,那便是做贼心虚。用忙于政事来减少和燕宸碰面的次数,反倒可以让燕宸自觉放心。 可是他错了。 年青居然偷看了我给阿跌舍尔的信…… 对此事耿耿于怀,燕宸这几日面对年青心情也复杂万分。年青却是依旧对他十分关心,又是煎药又是添衣,生怕他有半点不舒服。这让燕宸的心里更加难受——他曾经以为年青是他寄人篱下之时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可上天连这样的假象也不愿给他。 不过这能怨谁呢?说到底不过是为其主办事,如此忠心,该是嘉奖才对啊! 燕宸苦笑两声,突然听到年青的声音。 “大人,突厥侯爷派人来传话,说明日他就要回突厥了,希望您能去送他。” “跟传话的人说,燕宸明日一定会去送别侯爷的。” “是。” 等年青离去,燕宸又陷入沉思——这一回,究竟该作何抉择? ……作何抉择,又有何用? 纵使是明亮的阳光,也驱散不了心中的灰暗。 “看来燕太子的心情不太好啊。”来的人是阿跌舍尔。他此时的话字字如针,硬是要在燕宸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戳出个洞。 燕宸瞥了他一眼,笑道:“临走之前,侯爷还是要嘲讽我两句吗?” “哎,小侯是关心燕太子。”他故意咬重最后三字,说小侯对燕太子可是一片真心,可惜燕太子心中有人,装不下小侯了。 “侯爷说笑了。”此话让燕宸很不舒服,他不得不小心应对,“燕宸不过是一介武夫。” “修书主簿是个武夫,你是觉得我瞎,还是梁玄靓瞎?”阿跌舍尔实在是受不了燕宸这种装模作样的态度,他说我本以为你知道了梁玄靓如此待你,会幡然醒悟,立一身志气给他点颜色瞧瞧,结果你却三番五次拒绝我。 怎么,真的是那大凉皇帝给你下了情咒?你竟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他,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他给你下的毒,若是不跟我合作,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阿跌舍尔觉得自己这一番说辞很是解气——燕宸屡次挫败他突厥,自己放下身段请他合作,他也不给面子。如今把梁玄靓的真面目摆到他面前,能看到他吃惊失望的样子,也算是一解心头之恨。想到这里,他不觉嘴角上翘,然而燕宸的一句话却让他失去了笑容。 “使者的行队要走了。”燕宸说,“侯爷是要留在这里做大凉的子民,还是回突厥呢?” “燕宸你!” “恭送使臣大人。” 鞠躬作揖,仿佛刚才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阿跌舍尔咬紧后牙槽,又放松下来,露出刚才那种礼貌的微笑。“你我也算是交情不浅,燕太子若是需要阿跌舍尔的帮忙,就托人拿着这块玉玦来突厥找我。”他拿出一块玉玦,放到燕宸手中,不待燕宸拒绝,便转身走了。 燕宸看了眼阿跌舍尔的背影,又看向手中的玉玦——这种羊脂玉上雕刻着鹰的图腾,是突厥皇族的标志。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把那块玉玦收入了怀中。 马行路上,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幻。阿跌舍尔阴沉着脸,明显不悦。忽乞跟上他,小声说到:“侯爷,真的就这样放过燕宸吗?” “不放又能怎么样?”阿跌舍尔冷笑了一声,“他身心都是大凉皇帝的了,我还能怎么办?” 你说,本侯派几个人去大凉皇宫,把燕宸迷晕了给本侯绑回来做夫人,也和他春宵一度他是不是就肯对本侯死心塌地了?
第84页 知道阿跌舍尔在说笑,忽乞也不反驳。他继续说到:“自从燕宸拒绝了与侯爷的合作,忽乞就派人另寻了方法。神灵的占卜果然不错,让臣在帝京外的小村发现了很有价值的消息。” “哦?”阿跌舍尔眼神一动,“什么消息?” 忽乞笑笑,说:“侯爷可知道大庆皇帝燕桁是怎么死的吗?” “听说是自缢。”阿跌舍尔面露疑惑,“怎么,难不成大庆皇帝死而復生了?” “呵,死是死透了。” 不过到底是怎么死的嘛……可是另有玄机呢。 此话充满深意,叫阿跌舍尔不解其意。忽乞附在阿跌舍尔耳边,只见阿跌舍尔的眼角逐渐显出轻蔑与得意。 燕宸,我看你这次怎么办。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 “从那个突厥侯爷走了之后,你这面容就像是没了魂似的。”好不容易寻出来了个空闲时候,可以与燕宸静静坐下来好好相处一会儿。梁玄靓特地带了自己收藏的古人字画来墨香轩给燕宸品玩,谁知这人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眼神都没往他手中的字画上瞟。 梁玄靓这心里不舒服,他说怎么,你的心思跟着那突厥侯爷飘走了? 燕宸回过神来,看到梁玄靓那微怒的脸,心中一怔。“……你这是吃的什么闲醋。”他说,“我不过是愣了一下神而已,和突厥侯爷有什么关系?” “朕就是觉得和那蛮子侯爷有关系!”梁玄靓哼了一声,说你可别是太单纯,那人稍奉承你两句,对你亲密一点,你就觉得他是好人。 这种衣冠禽兽,指不定那人模狗样儿的皮子底下事什么狼子野心,小心他一肚子坏水,泼你一身! “呵,要比一肚子坏水,谁能比得过陛下您?”燕宸只觉得梁玄靓这酸味来的没道理,嘴上就故意逗他。“我看那阿跌舍尔行事颇有教养,倒是比你为所欲为的强。” 一听这话,梁玄靓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说你胆子大了不是,敢这样和我说话! 燕宸咧咧嘴,心想:我什么时候不敢这样和你说话来着? “你有时间吃醋,到不如想想怎么堵住众人的嘴。” 三天两头地往墨香轩送东西,你是生怕你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没事干是吗?你可知道我这几日受了多少记眼刀?你那丽妃阿史那赫卓差点没拆了这墨香轩! 亏你还是个帝王,怎的是年龄越长,心性越孩子气了! 听到燕宸如此抱怨,梁玄靓愣住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燕宸,好似初次见到这个人一样,满是不解与惊奇。 燕宸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眉眼微皱,低声问到:“你为何这样看我?” “最近你遇到神仙吗?” “哈?” “奇了怪了。”他捧住燕宸的脸,细细将他俊俏的五官打量了一遍,然后严肃的说到:“今日你说话,愈外的叫人听起来舒服。” 你说朕吃醋,你不也吃醋? 放心,后宫的莺莺燕燕在朕心中连个毛都沾不上,朕心中只有你这只动人心弦的燕子。 调笑的话轻轻传进燕宸的耳朵,他只觉得心尖一阵痒,刚想要开口反驳,就被人堵住了唇。梁玄靓故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吻的又用力又深情,直到燕宸受不住,用力推了他一下,他才微微退后。 看到燕宸大口唿吸,耳根子都染上了红色,梁玄靓大笑起来。顿时一阵窘迫感涌上心头,燕宸用手背擦了擦嘴,说陛下可别搞错了。 既然你有后宫那些莺莺燕燕,何必贪恋这一只残燕? “你平时那么大方,怎么现在这么小心眼啊!”梁玄静一脸自占真理的表情,他说朕是有嫔妃,可是朕知道朕喜欢谁。 再说,你当太子的时候,不也有个太子妃吗?这件事,就算咱们扯平了! “你……真是蛮不讲理。” “哎呀,你今日的话还真是好听。”梁玄靓说,“以前老是说朕得寸进尺,今日总算是长进到蛮不讲理了。” “那也是陛下厚颜无耻的修为有所长进,叫燕宸不得不折服。” “这点长进算什么。”刚才那一吻触感温暖柔软,梁玄靓盯着燕宸那红润的唇瓣就想入非非。他伸手抚上着燕宸的脸,身子也靠了上去,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挑逗。“朕在巫山风雨方面的长进可是更大呢!” 要不要,朕给君然你演示一下? 掌心下的身子明显一僵,梁玄靓不觉笑了出来。他的手移到燕宸的脖颈,又顺着后背的线条划下,最后停在那柔软的臀部,隔着布料,轻轻捏了一下。 燕宸打了一个激灵,瞪了梁玄靓一眼,又垂下眼眸。“陛下可真是……厚颜无耻!” “哎,先别急着生气。”轻咬着燕宸的耳垂,梁玄靓的唿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嗯……一会儿朕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厚颜无耻。” 你放心,朕会让你舒服的。 被亲吻的地方有点痒,燕宸稍稍扭过头,“君无戏言,你说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诶?!!” 还未等梁玄靓说完,他直觉得手腕和小腿一阵疼痛——燕宸抬腿绊住梁玄靓的双腿,一个翻身抓住对方的手,把他压在了桌子上。
第85页 桌上的画轴硌得后背疼,梁玄靓倒吸了口气,怒声说到:“你这是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情啊!”燕宸笑得得意,他说你不是说会让我舒服吗? 那么这次,你在下面。 此话一出,只见梁玄靓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燕宸心中冷笑一声——甘在人身下承欢,以梁玄靓你的傲气,定是不愿吧? 啧,说什么心悦于我,全是放屁。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逗你玩玩。 嘆了口气,燕宸松开手准备起身,谁知梁玄靓却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了身上。 燕宸一惊,刚想抬头骂他,却听梁玄靓问到:“在下面不舒服?” 朕看你前两次蛮享受的嘛。 “你!” “我倒没想到,你想做上面那个。”他似乎是在很认真地说这些话,“既然如此,这次你在上面好了。” “……你脑子坏掉了吧?” 梁玄靓一下子笑了出来,他说怎么,给你便宜占,你还不乐意了? 反正你比朕武功高,你想压朕朕也打不过你啊。再说,朕既然心悦于你,在上在下,又有何异? 还是说,你怕自己技不如人?那朕教你,怎么样? 如此露骨的话梁玄靓竟然能说的面不改色,燕宸面红耳赤,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小瞧了梁玄靓厚颜无耻的程度。 他尽量平息自己心中的窘迫,冷声说到:“白日宣淫,怕是旁人知道了,有辱陛下盛名。” “这厅里只有你我两人,又有谁这么大胆,敢来扰朕的好事。” 话一说完,只听一声响动,房间的门开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8章 一夜相思 白徐和傅云亭一开门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燕宸压在皇帝身上,面色潮红。皇帝一手抓着燕宸的手,另一手则搂着燕宸的后背。如此亲密的动作和两人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羞怒的表情,无疑是在告诉他们两人一件事。 来的真不是时候!!! 傅云亭向来恪守古礼,香艷之地都不曾去过。勐然看到如此场景,还是皇上和燕宸,顿时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人。亏是白徐反应快,一把捂住傅云亭的眼,笑着说到:“咦,这墨香轩的厅堂怎么没人啊?” 走走走,咱们去别处找人去! 说罢他赶紧拽着傅云亭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梁玄靓和燕宸还有些懵,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么一弄再有兴致也不好继续下去,梁玄靓放开燕宸的手,燕宸也站起身子。 等整理好衣着,梁玄靓打开门,白徐和傅云亭果然站在门外。他两人听见响声,皆是一怔,然后转过身恭敬行礼道:“参见陛下。” 梁玄靓话里没好气,“朕还想着是谁这么不长眼,原来是你们两个!” “可不是没长眼嘛!”白徐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陛下真是明鑑,我俩人昨晚上吃了不少当归,今日气血上头,视物不清,还请陛下赎罪! 白徐这人圆滑起来可不比齐昭彦差,梁玄靓知道他们俩也不会出去乱说,又怕再发火给燕宸难堪,便收了脾气,淡然问到:“你们俩这么急急忙忙来所为何事?” “哎呀,臣是来给燕主簿诊脉的。不过是路上偶遇傅大夫,便一起来了。” 傅云亭上前说到:“启禀陛下,吏部官员欲上报今年科举之事,齐侍中命臣来请皇上移驾奉书阁。” “唉,齐昭彦这厮,就会坏朕的好事。”无奈嘆了口气,梁玄靓听到燕宸的声音。 “为君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走到梁玄靓身边,燕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点嘲笑,“陛下血气太盛了,少吃点当归比较好。” 梁玄靓挑挑眉毛,“朕血气太盛?是你脾肾太虚了吧?” “臣已经快二十八了,人老珠黄,却是不及陛下年轻力壮。” “那你就该乖乖服老,好好听朕的话。” “呵。” 眼前两位主子视若无人地“调情”,白徐直觉得辣眼睛。他碰碰傅云亭的胳膊,示意他快把陛下带走。傅云亭愣了一下,然后说到:“陛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去奉书阁吧。” 再不走,就实在是不合祖训了。梁玄靓瞥了燕宸一眼,小声说到:“来日方长,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 燕宸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是不应他。只是转身对白徐说到:“白医丞,劳烦您了。” 他这恭敬的语气差点没把白徐吓得腿软。 待梁玄靓走后,白徐跟着燕宸进了房间。 “啧啧啧,没想到你和陛下情趣这么高雅,你看这桌子上的画轴都被压扁了。” “你最好管着点自己的嘴。”燕宸说,“若是叫皇上听去,我可救不了你。” “是是是。我胆子这么小,哪敢惹您啊!”白徐咧咧嘴,突然又笑了起来。他附到燕宸耳边,小声说到:“原来你和陛下,是你在上边啊!” 诶,我看陛下也不是个善乎的主,要不要我给你开点养精补气的方子,保证你能让陛下□□。
第86页 鄙视地白了他一眼,燕宸拍拍他的脸,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太医吧。 整天脑子里不干净的玩意这么多,亏你还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白徐瞥着燕宸,说论心眼,我可没你多。 你那脑子里整天这个计谋那个事件,斗斗这个整整那个,转来转去的我都替你烦。你还好意思说我! 燕宸一时哑了言——白徐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想他在大凉的这些年,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战场,哪一时哪一刻没有在算计中。就算是刚刚与梁玄靓缠绵,他也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似在和对方周旋。 这不是他有意为之——他是前朝太子,背负着血债。无论梁玄靓给他多少荣耀,都无法改变他身上燕姓皇室的血统。对于大凉的子民,他终究是个前朝余孽。 那么对于你呢?我是仇人,还是情人? “大人,该喝药了。”年青端着药进来,见燕宸点点头,便把药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那碗汤药,燕宸不禁陷入了沉思——自从他知道年青是梁玄靓派来监视他的人之后,他每每看到年青心情就异常复杂。他总是不禁想起之前的事情,这几年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是否与年青有关。 几年前他带兵逼宫,按理说是万无一失的计谋,可梁玄靓却是跟早就算好一样,反而将了他一局。现在仔细想来,这根本不是梁玄靓料事如神,而是有人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告诉了他。 ……一定是年青。 就算他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计谋,只要他把我的行踪告诉梁玄靓,以梁玄靓的智谋,一定能推测出我的打算。 我竟然……败在这一步上。 越想下去,心中的不甘与怨气就越积越深。他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愧对那些牺牲的前朝大臣,更不能容忍被人背叛。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报復……报復谁?年青,白徐,还是梁玄靓,亦或者我自己? 或是这碗毒不死人的□□? 他端起碗来,苦笑了一下,然后将药一饮而尽。 就这样静坐了半晌,燕宸突然大笑起来——这一次又不是第二剂药。 梁玄靓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杀我啊?总是这样折磨人,好玩吗? 有些事情,终是要弄清楚。 比如,梁玄靓何时杀自己。 比如,自己的心意。 年青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燕宸在笑,却不是那种开心的样子。他有些被吓到,小声问到:“大人,您怎么了?” “无事。”燕宸摆摆手,“只是想到了些好笑的事情。” 对了,你帮我去太华殿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晚想和陛下一聚。 飞燕悲长空,风吹来,叶零落。孤灯一盏照尘路,探前方,无归途。 夜里总是要比白日宁静,也就这种时候,烦躁的心,能暂且平静下来。可惜的是今夜有云,看不见月光,连星星都少的可怜。 “没有月光也好。”梁玄靓心情颇好,吩咐了尚食局准备了燕宸爱吃的糕点,还特地沏了一壶落霜白。他们两人坐在小舟之上,冉起的薰香舒人心弦。梁玄靓抬起下巴,“你品一下这新下的落霜白。” 这可是朕亲自种的。 燕宸点头,他拿起小案上的木勺,要了一勺煮水,倒在铺满茶叶的滤皿上。瞬间茶叶之上热气腾腾,淡淡清香随风四散。 将茶泡好,燕宸给梁玄靓端了一杯,而后端起自己的杯子。 梁玄靓看他眉眼半垂,嗅了一下茶香,然后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水气,那英俊的五官也被云雾染上一层扑朔迷离,看起来十分仙气。 哎,这样看着,可真是舒心。 等燕宸抿了一口茶,梁玄靓开口问到:“怎么样?朕中的这茶可好?” 燕宸笑笑,说:“茶香沁人。” 不过这落霜白本就带苦味,就算是这样滤泡,也只能减去一点苦味。 “落霜白的精髓就在苦香。”梁玄靓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接着说到:“现在虽是入秋时节,天气转凉,却容易后火上心,喝点落霜白总是好的。” “呵,我不是嫌弃这茶。” 这落霜白精贵,入喉虽苦,可是香味却是令人回味无穷,倒是合我的心意。 “你现在倒是喜欢这茶了。” 朕可记着,你第一次喝这茶的时候,被呛了满口。 “还不是你故意整我?”燕宸无奈摇头,说你那时候孩子心性大,总是爱给我使坏。 梁玄静一听,赶紧打断他的话,“哎,前尘往事,咱们说好不再提了。” 你只需要知道,朕以后都会好好对你,就可以了。 “你说话算数?” “君无戏言。” 见梁玄静一脸认真的表情,燕宸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心中纠结,不禁抬头看向夜空。 梁玄静见他面带忧愁,以为他是对今日无星无月感到惋惜,便笑着安慰他:“今日没有月亮,确实是拂了兴致。” 不过对于朕来说,有没有明月当空都无所谓。 “嗯?” “反正,朕看的只有你。”
第87页 眼前人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一时叫燕宸愣了神。他看着梁玄静,直觉得对方的笑容微微刺痛他的心间。这人右眼中落着自己的容貌,左眼中却是暗沉的夜天。 大概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相信一个人。况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仇人。 ……然而我还是想赌一次。 “只怕陛下看不了我多长时日了。” 此话一出,梁玄靓愣了一下。他看向燕宸,随即皱起眉来,“你要离开朕?” 朕可不许! 见他如此着急,燕宸心下却更是凄凉,他说我能离开你吗? 离了你,谁给我解身上的“悔莫及”。 话音刚落,抬起头,他果不其然看到梁玄靓诧异的眼神。 “你为何要给我下毒?” 对方质问的语气锋利如寒剑冷锋,直逼梁玄靓。千万辩解的话都堵在嗓子眼,梁玄靓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想避开燕宸那失望的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气极。 半晌,他突然开口:“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阿跌舍尔!!! “呵,是谁告诉我的重要吗?”燕宸苦笑一声,他说你到此时此刻,都还是这么自负。 “君然,你听朕说……” “是你给我下的毒吗?”打断梁玄靓的话,燕宸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梁玄靓看着燕宸,他无数次想在燕宸那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看到对自己的一些情感,却不想是这样。 失望与愤怒,还有隐隐的恨意。 “……是。” 只是一个字,就把人打入谷底。燕宸接着问到:“为什么?” “因为你既是前朝太子,又是朕的臣子。” 朕需要一个得力的武将去打江山,却也不能让人威胁到自己。 “所以你就给我下了‘悔莫及’?”燕宸说,“若是我心中生变,你就让白徐把第二剂药给我是吗?” “是。” “……呵。”燕宸苦笑了一下,他决定自己真实可笑至极——明明他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明明他那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却是一时鬼迷心窍,信了梁玄靓,信了梁玄靓会对他动真心。 曾经这人对他说,想做个好皇帝,想开创盛世山河,想与他共书天下。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国土。南北之地歌舞昇平,东西之天日月交辉。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四方诸国俯首称臣。 君明臣贤,天下太平。 可是他忘了,这是大凉,不是大庆,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前朝余孽! 谈什么朝朝暮暮,谈什么家国天下,我岂是甘为你身下之辈!!! 你凭什么和我谈真心?!! “……朕承认,朕以前确实有私心。但是,朕是大凉的皇帝,不得不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梁玄靓自觉也有万般无奈,他说你让朕怎么办? 换成是你,对一个弄瞎自己眼睛,还是自己敌人的人动了心,你能怎么办?!!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的江山不择手段。” “是,朕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江山社稷,不会将梁氏的皇位拱手让人。”话到这里,梁玄靓又恢復了以前那种傲慢与戾气,他说你既然输给朕了,就要输的彻底。 朕是为了朕的江山无法放下肩上的责任,难道你就能放下你前朝太子的身份,摒弃你燕氏的血统吗?!! 朕不择手段,明明是你不肯认输,还在这里苟延残喘!!! “梁玄靓!”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伤口都被一一揭开,燕宸直觉得气血上头,想也不想就一拳朝梁玄靓的面门打去。梁玄靓来不及反应,硬生生挨了燕宸一拳,顿时口中血腥味蔓延。 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梁玄靓的嘴角溢出,燕宸稍微冷静一点。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攥紧双手,闭眼深唿吸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拉住了胳膊,一个用力,向后倒去。 哗啦的水声吵得耳朵疼,片刻之后周围却变得安静下来。湖水的冷气钻进他的身体,叫他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是被抱着他的人狠拽住。在快要窒息之时,那人堵上他的嘴唇,渡给他一口气。 燕宸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梁玄靓,你真是个王八蛋。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9章 前尘似梦 到底,你心中对我是做何想? 你报復我,便砍断我的手脚,弄瞎我的双眼;你利用我,便让我违背燕氏的□□,背负一身的骂名;你玩弄我,便让世人诟病我的身份,说我是你的男宠,说我贪生怕死,媚主祸君。 你要施展你的神威,树立你的威信,争夺你的江山,你都做到了。 我已经认输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明明是你不肯放过我!” 愤怒带着委屈,那个人抓着他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的手骨捏碎一样。倒吸了一口气,燕宸吃痛的想要往后退。那人却一个用力,把他抱在了怀里。 任凭自己在怀里挣扎,那人在他耳边的耳边低吼着,声音中尽是决绝,“他人之言于我不过脚下浮土,我眼中只有你。”
第88页 惟愿吾心,与君长存。 这八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叫燕宸放弃了挣扎。他感到那人的脸颊轻轻蹭着他,难以言喻的温柔和轻缓,环住他的手臂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一下子就放下了什么,却又一下子背负起什么。 微微侧过头,燕宸想看那人的脸。似是感受到燕宸的用意,那人抓住燕宸的肩膀,稍稍退后了一下。燕宸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那人一双凤眼,带着无奈又深情的笑意。 ……梁玄靓?!! 瞬间那人的笑容消失,面上满是轻蔑与嘲讽。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和梁玄靓一模一样的人冷笑了一声,“燕君然,你认为你能逃得过朕的手掌心吗?” 你永远,都只能匍匐在朕的身下!!! 窒息感席捲全身,燕宸抓住梁玄靓的手,想要挣脱这场杀意,却发现他的手只能轻轻搭在梁玄靓的胳臂上,心中的酸涩与不甘,最后都只能化成阖目一泪,划过脸庞。 “醒了?” 听到声音,燕宸勐然惊醒——白徐正在看着他。 见燕宸满脸泪痕,白徐不禁眉头深锁,拿了绢巾轻轻擦着他的脸。“怎么好生就哭起来了?” 莫不是还伤到了其他地方?你且告诉我。 燕宸有些茫然地看着白徐,直到对方停下擦拭的动作,他才找回了点神思。“我怎么了?” “你和陛下游湖的时候不小心掉下船了。”白徐嘆了口气,又开始那种我为医者的絮叨。他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坐个船都能翻下去。 “翻下去?!!”燕宸回想了一下,梁玄靓那愤怒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他不禁伸手摸着脖颈,直觉得那里疼得慌。 白徐见他如此,拿开他的手,看了看他那片皮肤上的红印,又拿了桌子上化瘀的精油,倒了点在掌心,揉涂在燕宸的脖子上。 他见燕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就有点不忍。淡声说到:“陛下也落水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本身就有咳疾,这一落水怕是寒气侵体,得好生调理。” 许久没等到燕宸的回应,白徐接着说到:“陛下让我来照顾你,这段时日我每日早晚都会来墨香轩,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让年青去太医署找我,我一定立刻赶过来。” 燕宸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做回答。 “……” 过了许久,房内传来白徐一声嘆息。“何必呢?”他说,“你们这是何必呢?” 燕宸看了他一会,转而看向房顶,依旧不说话。 白徐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给他盖好被子,端着那些药瓶药罐出去了。 像这样折磨来折磨去的有什么好的呢——白徐看不懂这些身在高处的人为何这么喜欢那种虚无缥缈和欲擒故纵的手段。他无父无母,被静松大师收养,自幼那些诵经念佛的言语没少听过,却是仍是看不穿凡世俗人的烦恼。 ……不对,我就是个医者,管他们烦恼不烦恼干嘛?!! 摇了摇头,白徐又继续捣鼓着手中的药材。梁玄靓命他好生照顾燕宸,他不敢抗皇命,也念及和燕宸的交情,配药的时候便想着办法多加几味好好给燕宸补补。可是燕宸却是跟蔫巴的花一样,整日都惨白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弹。能看到他的时候他倚在床边发呆,看不到他的时候估计他也是这样。 白徐觉得他可怜,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定是知道“悔莫及”之事了,那也定是知道这药是自己给皇上的。 唉,当初跟静松大师求医理,无意间翻阅了祖师之作,研得“悔莫及”。本想着自己能靠一身本事安身,却不料也陷入这帝王争斗之中。 为人臣者,多为无奈。 “纵使无奈,也不能忘记责任。”齐昭彦得知此事之后不禁唏嘘——他一直怕梁玄靓被燕宸迷惑了双眼,却忽略了这位帝王一步步走到现在是应当有何等心机与城府。 他既给燕宸下毒,就是已对燕宸有所防备。到底,他还是以帝王之业为重的。 “唉……”齐昭彦长嘆一口气——当初他暗示梁玄靓,不得留燕宸,梁玄靓却是毫无顾忌地坦然自己对燕宸心有所属。如今看来,这话也是伪装,倒是自己多虑了。 陛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陛下深谋远虑,当是我等臣子的福分。”傅云亭对此事也不好多言,只能和齐昭彦一起三分哀婉,七分欣慰。他说此事挑明,陛下与燕宸算是彻底决裂了,现在虽然只是把燕宸软禁在墨香轩,但是迟早都是要处死他的。 可惜了,燕宸一身才华,最终还是不能为我大凉贤臣。 齐昭彦笑了笑,“他身上流的是燕氏皇族的血,就算是沧海桑田,这也不可能改变。” 要嘆,就只能嘆这命运的无奈;要恨,就只能恨这人世的无常。 “这回陛下,是肯定不会留他了。”齐昭彦说,“我与他总是有些隔阂的,不便去探望。你若有时间,便代我去看看他吧。” “晚生知晓。” 琉璃碧珠台,孤身照影来。 夜已至深,梁玄靓却还是在批阅奏摺。突然他咳了几声,一旁侍候的杜管宣就赶紧给他顺背。
第89页 “陛下,龙体要紧,明日再看这些摺子吧。” “咳咳……无事。”梁玄靓摆摆手,“淮北干旱,又快到秋收,这些事情,必须要尽快处理。” “可您从落水染了风寒,就一直不见好,再如此劳累……” “朕饿了,你去给朕弄点吃食吧。” 耳听着皇上打断他的话,杜管宣也不能再劝,他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梁玄靓又咳了几声,他深吸了口气,拿起奏摺继续看。却发现怎么也看不进去——那纸上的字在眼前模模煳煳的,逐渐化成那个人的样貌。那双桃花眼既有柔情又有愤恨,像是一把刀子,直直朝他砍来。 ……燕君然?!! 手一抖,他把那奏摺扔到地上。心中怒火难平,不知道是在气那人扰他心思,还是气自己对那人记挂心上。 终究,还是想着那人。 杜管宣端着一碗莲子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奏摺扔了一地,他心中一惊,把粥放到桌上,就去捡那些摺子。梁玄靓却叫住了他,问到:“墨香轩最近如何?” 虽然未提及名字,杜管宣也知道皇帝是想问谁。他脑中措辞,躬身道:“老奴不曾去过墨香轩,不过时常碰到从那处出来的白医丞。” 梁玄靓点点头,接着说到:“下次你遇到白徐,记得问候几句。” “老奴遵旨。” “嗯,你不用再一旁候着了,下去吧。” “是。” 杜管宣把奏摺收好,放在桌上,又布好了粥和匙子,才离开。 梁玄靓看着那碗粥,端起来尝了一口,却觉得那莲子的苦味和落霜白有的一拼,这心中更不是滋味,却又不知如何才能缓解。 呵,你可真是害得朕好苦。 而梁玄靓不知道,遥远的西北边界,有异族的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是如何对待燕宸。 阿跌舍尔看着手中的情报,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大凉皇帝能有多大能耐,你看,还不是把燕宸给软禁了?” 那些大臣再添点油加点醋,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梁玄靓就要把燕宸处死了。 忽乞见侯爷满眼中都是谋划的意味,便应到:“侯爷,咱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当然。”阿跌舍尔笑道,“只有在燕宸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施以援手,才能体现本侯的宽宏大量。” 不过在这之前,应该让他彻底跌入谷底,永无超生之日。 “你最近可有按时服药?” 听闻白徐的声音,燕宸只是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年青见此,小声说到:“大人最近都有按时服药。” 白徐皱起眉来——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都不见你气色好转? 他看燕宸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不觉嘆气——也是,心病这种东西,哪能说治好就治好。 要是能凭自己这么几服药就好妥当了,怕是华佗都要尊称我一声“神医”咯。 他又给燕宸好好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什么大碍之后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就碰到了傅云亭,他说他是代齐侍中探望燕宸。向白徐打听了一下燕宸的情况,傅云亭行礼拜别,起身进了大门。 一进燕宸的房间,傅云亭直感觉沉沉死气迎面而来,叫他打了个冷战。燕宸倚在床上,抬了一下眼,见来人是傅云亭,便笑了一声,说:“傅大夫前来探望,是因为齐侍中的吩咐吗?” “傅某得师长託付,前来探望燕主簿。”傅云亭的礼数周到,“傅某自己也希望,能来亲自看看燕郎君,了却心中挂念。” “了却心中挂念……呵……咳咳咳……” 燕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傅云亭赶紧上前为他顺气。燕宸笑了笑,说燕某病中,满身浊气,怕是要脏了傅大夫。 傅大夫不必挂念,燕宸现在已经成不了事了。 听燕宸如此说,傅云亭身子一僵。一时之间,他心中竟隐隐有愧——他眼前的人,是前朝太子,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天命之子,是驰骋疆场的乱世英雄。可是如今,他却是一身落魄,再不復当年。 唉,谁念韶光易逝,无奈世事弄人。 “燕郎君,傅某是真心敬佩你。”傅云亭所言非虚——当初他力保燕宸,请陛下让燕宸领兵出征,便是看中了燕宸的文韬武略。 论仪容才华,谁能比得过燕宸! “呵,是吗?”燕宸觉得傅云亭这安慰人的方法实在是没有什么长进,比当初在禁牢里劝他的话还不中听。他不觉冷笑,问到:“那你说,我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一问,算是问住了傅云亭。燕宸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答案,他却无言。 半晌,只听燕宸断续的笑声。 “为什么输了呢?”他躺下身子,长长舒了口气,“我自己就清楚,为何还要问你呢……呵呵……” 傅云亭,梁玄靓把我软禁的事情,朝中的人已经知晓了吧? “……是。” “他们怎么说?” “……朝中众人上书,请陛下处死前朝余孽燕宸。”
第90页 “前朝余孽……啧,我说你们这些人,就不会给我换个称唿?”燕宸闭上眼,接着问到:“傅云亭,你说我这次还能活吗?” “……不能。”既然燕宸心思如此清明,傅云亭也不再含煳,他说虽然我不知你和陛下之间到底是如何,只是这次陛下龙颜大怒,而且朝中的人早就对你心有芥蒂,众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觉得。”嘆了口气,燕宸睁开眼看向傅云亭,笑着说到:“所以多谢你过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若是见了阎王爷,一定会在他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如此玩笑,在傅云亭听起来却十分刺耳,他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点点头。 白徐觉得神了——自从傅云亭来探望了燕宸之后,燕宸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是那一副子惨白脸色,反而是笑嘻嘻的。 笑得让人瘆得慌。 “我是身子里病了,又不是脸上毁了容,怎么就瘆得慌了?”燕宸啧啧嘴,说:“白神医,看来你得医医自己的眼疾了。” “呸呸呸!我双目清明得很,你休得胡说!” “哈哈哈……” 年青敲门进来,“大人,陛下来了。”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哦?他到哪里了?” “陛下在墨香轩门口。”年青说,“陛下让我先来通报一声。” “哦,那就跟他说,我已经休息了,改日再来吧。” “是。” 白徐不明白皇上和燕宸是在搞什么名堂——自从他禀告陛下燕宸转好,陛下就每日都来这墨香轩,却每次都被燕宸拒之门外。他本以为燕宸这样搪塞陛下,肯定会惹龙颜盛怒。谁料皇上听了,却是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你这改日是要到何日啊? 燕宸笑笑,说:“待我化为一抔黄土。” 白徐听了,差点被茶水呛着。他赶紧抓着燕宸的手放到石桌上,嘴上念着:“土地爷见谅,这厮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切勿当真,切勿当真。” “呵,你白神医还信鬼神之说?” “你可闭上嘴吧!”白徐咧着嘴,心想这人活蹦乱跳了比病恹恹的还让人害怕。 拍拍白徐的肩膀,燕宸说你放心。 就算是被你毒死了,我也毫无怨言。毕竟你曾救过我,把我这命还你,应该的。 他说的如此轻松,白徐却愣住了。直到燕宸把一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燕宸满脸笑意。 白徐就感觉自己这心里特别不舒服,又难过又愧疚的,直让他想大哭一场。他端过茶水,看着水中茶叶漂浮,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着燕宸,“我白徐,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可是……可惜…… “可是出生不相同,可惜相逢不是时。”燕宸笑着说到,“罢了,罢了。”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以眷恋的。 “将死之人……他就那么断定,朕会杀了他?” “这……或许是燕主簿伤心过度,才会有此想法。” “呵,他伤心。”梁玄靓的笑声既轻蔑又无奈,“那朕呢?” 朕就不伤心? 又是谁,伤了朕的心? 见皇上哀嘆,白徐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到:“三个月期限已到,陛下要怎么办?” 只见梁玄靓身形一滞,眉目之间划过片刻茫然。 “……朕心中已有定夺。”坐回殿上,梁玄靓拂开一张绢纸,缓声说到:“三日后你带燕宸来太华殿,朕自会给个了结。” “这……臣遵旨。”纵使白徐不想掺和帝王之间的爱恨纠葛,可是皇上发话他也不能不应,只得在心中祈祷,陛下能网开一面。 若是燕宸被赐死,我也定当沾一手血,我不愿,我不忍…… 待白徐离开,梁玄靓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打开一旁的匣子——里面还是那黑白两个小瓷瓶。他的指尖在两个药瓶之间划过,最终落在黑色的上面。 不禁闭目嘆气——终于是个了结。 纠缠这么多年,我的执念,终将化为一场空。 把白色的药瓶拿出来,又将绢纸放进去。梁玄靓像是完成什么大事一般,关上匣子的那一刻,竟感觉满身轻松。可是那片刻轻松过后,汹涌澎湃而来的就是失落与悲伤,充斥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心。 何处寻得心相许,最是无情帝王家。 而他不知道,这一切都将在黑夜降临之时悄然改变。只是曾经的一念之差,就让他与燕宸,都跌入万劫不復。 看着手中的纸条,燕宸觉得着实头疼——这阿跌舍尔也太大胆子了,竟然在皇宫里安排了眼线。还接着送吃食的空挡,给他留下了纸条。 这要是被年青发现了,估计又得去梁玄靓那里告密。我虽然是必死无疑,却还是想多活一天是一天啊。 无奈摇头,燕宸看着那纸条上的突厥语。 【吾听闻燕太子在大凉过得不好,甚是记挂担心。然此次得一重要消息,必须告知燕太子。】
第91页 燕宸读着上面的字,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 【汝父燕桁,非自缢,而是被人杀害。】 【行兇之人,便是梁玄靓。】 一瞬间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0章 情终成空 何为痛?何为恨? 只嘆命运捉弄,不见血染红尘。 无言只嘆息,谁闻吾心泣? “当年大凉的军队闯入皇宫,陛下为了活命,扮成宫人的样子,想要逃出去。”说话的是前朝侍奉燕桁的内侍全瑞。全瑞说,有一队大凉的人马发现了他们,便把桁帝押了下来。 那为首的将领,便是梁明渊的五子,梁玄靓。 “当是我与陛下一起被压到大牢里,陛下受尽了酷刑。”说到这里,全瑞不禁落泪,“梁明渊来审问过陛下几次,说是如果陛下愿意归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陛下实在忍不了刑罚,就应了下来。谁知晚上,梁玄靓带着人过来,给陛下上了插针之刑,陛下的十指都是血,疼得大叫,那梁贼却还是不停手。” 听着面前的人说起十一年前的事情,燕宸直觉得头痛欲裂。他闭上眼,似乎能父亲受刑的场景就在眼前,他看到父亲满身的鲜血,听到父亲求救的喊声,却怎么也走不到他什么,怎么也救不了他。 他睁开眼,满目的血丝,“然后,梁玄靓就杀了我父亲?” “是。”全瑞说,“梁贼说,若是陛下不肯说出太子您的下落,就得死。” 突然的一句话,叫燕宸神经一绷,心中的悔意和怒意瞬间化为诧异,如千斤巨石勐地压身,叫他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梁玄靓是为何要杀父亲?!! “梁贼说,若是陛下不肯说出太子您的下落,就得死。”全瑞又重复了一遍,“陛下不肯,那梁贼就痛下杀手。” 再听一遍,燕宸的心中更痛——居然是这样…… 是梁玄靓,是梁玄靓杀死了父亲…… 居然是这样!!!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见燕宸从房间出来,一身粗布衣的人上前扶住他。燕宸却是轻轻推开他,又摇了摇头。他见燕宸如此,便向后退了一步,等燕宸缓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燕宸开口对他说到:“这就是阿跌舍尔的筹码吗?” “是。”那人毫不犹豫地回到,“侯爷让我伪装成内侍潜伏在大凉皇宫,就是为了给燕太子您一个机会,好好认清大凉皇帝到底是个什么人。” 燕宸冷笑一声,说:“那我还要多谢侯爷了。” 那人见燕宸态度冷淡,便劝到:“燕太子,听闻你是个孝子。如今你已经知道是谁杀死桁帝,总不能还未仇人卖命吧?” 燕太子,你可不能自欺欺人,愧对燕氏的祖先啊。 瞥了他一眼,燕宸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图瓦,在宫中的名字叫李如弨。” “嗯。”燕宸点点头,“全瑞还请您多照顾。” “这位公公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又是从十一年前的杀戮之中死里逃生,如今还对您忠心耿耿,图瓦自然会好好照顾。” 这话里有话的套路让燕宸很不舒服,但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再与之周旋。他感觉精疲力尽,神经稍微一放松就会跌入万劫不復一般,只能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保持意思清醒。 图瓦见他稍有缓和,继续问到:“燕太子想好了吗?” 是否要和我们侯爷合作? “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燕宸笑笑,说我目前还不能和侯爷同心。 待我放下执念,便亲自拜访侯爷。 天边一抹晨曦色,带来几分光明,又衬出几分黑暗? 两天日子过得极快——白徐每次给燕宸诊脉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亦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样拖来拖去,还是到了约定的期限。 皇上叫他带燕宸去太华殿。 这两天梁玄靓没再来过墨香轩,也没有召见他询问燕宸的情况。这叫白徐心里更没个底——到底陛下是要作何打算? 是解药,还是□□? 是杀,还是不杀? 他心里揪得慌,给燕宸诊脉的时候就走了神。直到燕宸叫了他两声他,他才回过神来。 “你有心事?” “啊?呃……无事。” “我虽然身子不如以前强壮,可眼神还是一点没退步。”燕宸说,“你这两日心不在焉,魂不附体,看来是招了厄事啊。” 别瞒着我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这……”白徐知道自己怎么佯装也逃不过燕宸的眼睛,只能长嘆一口气,低声说到:“陛下让我今日带你去太华殿。” “哦?”燕宸笑了,说他叫你带我去,他就这么肯定,我会乖乖跟你过去? 见燕宸还在打趣,白徐这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说你晓得我心里难受,就别再取笑我了! 燕宸愣了一下——他看着白徐,对方的脸色却是沉的厉害,都要比他这个久病不见好的人惨白了。
第92页 伸手拍拍白徐的肩膀,燕宸说木已成舟,何必懊悔? “我怎能不懊悔!”白徐说,“若是我知道会变成这样……” “你还是会把‘悔莫及’给梁玄靓。”嘆了口气,燕宸笑得淡然,“这不怪你,你是梁玄靓的臣子,自然是要谨遵圣言的。” 倒是我,把你捲入这场纷争之中,叫你这白神医也染上了一抹黑,莫怪我便好。 燕宸的话轻飘飘的,听在白徐的耳中,却砸在他的心上。他直觉得鼻子发酸,略带气声的回到:“我定是会遵照圣言的。但是……” 但是,若是我早知道会到如今的局面,我就留下丁点“悔莫及”的解药,好给你配来。 “那药稀贵的很,有几味是陛下给的,我寻了好长时间,却怎么也寻不到……”他捂住眼,“我怎么……就寻不到呢……” “呵,寻不到可能是缘分未到,也可能是缘尽于此。”一言一语都温和有礼,燕宸倒是成了劝解的人,“好友有这份心意,燕宸铭记于心。” 白徐拿开手,只见燕宸起身,撩起衣摆,又跪在地上,俯身叩首。 “燕宸在此,谢过白神医的救命之恩。” 这一拜,决绝无情,断绝了以往的恩情,毁灭了以后的情义。 白徐倒吸了一口气,他学着燕宸的样子,也行了一叩首礼,却是将脸埋在手背,怎么也起不来。 燕宸似乎听到白徐的啜泣,身形微微一怔。他抬起头,说到:“我去换身礼服,白医丞稍等。” 待他走近房间,白徐也未起身。 厅堂的门被推开,一人迈步进来。他扶上白徐的胳膊,“白医丞,起来吧。” 白徐却丝毫微动,只是问到:“你后悔吗?” 瞬间脑海空白一片,那人僵住了身子。 白徐却是不依不饶,“你后悔了吗?” 年青,你后悔了吗? 偌大的房中,许久听不见声音。 过了一会儿,白徐感觉抓着自己的手渐渐放松,他听到年青的回答。 “不后悔。” 白徐笑了——又是个傻子。 不后悔……是不后悔,还是不能后悔? 到底,谁是痴人? 左铎从太华殿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燕宸——燕宸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裘,看上去十分神气。他面上一惊,眼神也呆滞了片刻。 “……大哥!”疾步上前,他搂住燕宸的肩膀。他们两兄弟许久未见,他早就听说燕宸旧疾又犯,好几次都想进宫探望他。无奈圣上有旨,家父又阻止,他只能从别人口中打探燕宸的消息。如今看到燕宸安然无恙,欣喜之情盖过思念,一时他竟有点泪目。 燕宸被他这一撞,脚下不稳,晃了几下。好在左铎手上力气大,抓得他牢牢的,甚至有点疼。看着左铎那一脸要哭的样子,燕宸有些无奈,他说鹤年你是将领,这么婆姨做派,是要被下属们嘲笑的! 再次听到燕宸教诲的话语,左铎感觉一阵舒心。他笑了笑,说我只是再见大哥你有些欣喜而已。 觉得左铎还是莽撞,燕宸正准备说他,左铎却是提前一步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到:“我在西门口等你。” 等你和陛下谈完,就来找我。 燕宸愣了一愣,他看着左铎严肃而认真的面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我兄弟……今日可能是最后一见…… 心中顿时悲痛而起,燕宸将那情感压了下去,淡淡地说了声“好”。 左铎笑着拍拍燕宸的肩膀,迈步离开了。燕宸却没有回头——不舍不舍,愈是不舍,愈要舍。 踏进太华殿的一瞬间,燕宸知道,他终于要面对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是丢弃过往沉重的负担,却是捲入更加艰难的漩涡。 他抬头看着坐在案前的人——梁玄靓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手中拿着奏摺。 杜管宣见燕宸来了,小声在梁玄靓耳边说了几句。梁玄靓只是点点头,继续看手里的摺子。燕宸见此,也不出声,只是静立等待,直到梁玄靓看完桌子上那几本奏摺,他才开口说到:“燕宸参见陛下。” 梁玄靓皱起眉——他向来对燕宸这种恭恭敬敬的态度很是反感。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燕宸,而后嘆了口气。 “陪朕去清湖看看吧。”舒展开眉头,梁玄靓起身走到燕宸面前。他想去牵燕宸的手,对方却是退了一步。他只能尴尬地将手收回,然后转身对杜管宣说到:“你不必跟来了。” “是。” 草木无情,在这月色朦胧之中,也沾染上一点湿意。冷冷月光洒在粼粼湖面之上,破碎成一片光芒,却是凝成一阵寒意。 梁玄靓看着那碧色荷叶,笑着说到:“这夏日的白莲都没了,只留这荷叶与莲蓬,倒是有些寂寞了。” “大凉如此繁荣,陛下怎么会寂寞呢?” “呵,你就少拿话来激朕了。”每到两人嘴上的交锋,梁玄靓从来不会给燕宸留有余地,但是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和燕宸起争执。
第93页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 最后一次与你共赏明月,从此以后,朕的人生只有孑然独立,孤寂一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嘆:“唉,没有对手的日子,实在是无聊。” 燕宸不屑地笑笑,说:“陛下要是想再和我争,我奉陪到底。” “你已经输给朕了,还有什么好争的?”梁玄靓摆摆手,说今日不谈这些不快的事情。 朕没想到,你会过来。 “你叫白徐传话,不就是希望我来找你吗?”燕宸笑笑,“恰好,我也正想找你谈谈。” 他这一笑如一抹白羽,轻飘飘地落在梁玄靓的眼中,却是重重映在了梁玄靓的心上。那一瞬间,梁玄靓有点心跳加速。他的嘴角上翘,却因为未来的事情更加沮丧。于是那笑容在他脸上极为不和谐,十分难看。 他觉得,他要是不立刻下定决心,一定会后悔。 “先不谈事情。”他说,“你先听朕说。” 招来宫人奉茶,又挥手屏退。梁玄靓端起一杯,“这是朕新种的茶叶,与落霜白不同,味道是甘甜的。” 正所谓莲叶何田田,这茶也是“甜甜”,你来尝尝吧。 燕宸盯着他手中的茶,略微停了片刻,伸手接过。 梁玄靓见他接受,不觉笑了出来,“君然,你……” 话还没说完,他直感觉手上一痛——竟是燕宸将那茶一手打翻,随后抓住他的胳臂,令一手上前,将他擒住。 顿时脖颈处传来冰凉又熟悉的触感。 梁玄靓一惊——是飞燕短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1章 一刀两断 寒光闪过眼前,眼神定住,竟是再次针锋相对。 梁玄靓低头看了眼地上打碎的茶杯,又看看自己被烫的褪了一层皮的手,然后缓缓抬起头——燕宸的眼中除了恨,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 梁玄靓突然就笑了,他说君然,你当真就如此恨我? 燕宸却是跟没听见他这句话一样,只是问到:“是你杀死我父亲的吗?” 蓦然之间,梁玄靓直觉脑中轰鸣一声,燕宸那质问的犀利目光,竟是叫他嵴背出了一层薄汗。但是他很快又恢復了镇静自若的表情,沉声说到:“你为何会这样问?” “是,或者不是?”手上的刀又用了几分力气,那锋利的刀刃在光滑的皮肤之上留下一道血迹。 闻到那淡淡的血腥味,梁玄靓伸手抚上伤口处。燕宸见他动作,不禁一僵,手腕微转,竟是在梁玄靓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 “嘶——”吃痛地叫了一声,梁玄靓展开手看着指尖的鲜血,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又是老地方。” 燕君然,你下次架刀子能换个地方吗?老是架朕的脖子上,会留疤的。 “住嘴!” “呵,又叫朕回答你的问题,又让朕住嘴。你还这样,喜欢自相矛盾。”伸手抓住燕宸的手腕,梁玄靓与他对视,他感到燕宸的手腕轻微颤抖,不禁笑了出来。“君然,你的手在抖。” 又是这句话——五年前,五年前自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也说了这句话。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话,一样的不可一世,一样的看不起他。 努力压制住胸口的不适,燕宸咬牙说到:“告诉我,是你杀死我父亲的吗?” 梁玄靓闻言,却不做回答。而是垂下目光,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双手不禁攥紧,却终是只能嘆气。 他柔声说到:“你就算恨我,也不该打翻这碗茶。” 唉,你都不知道,朕为了这碗茶,费了多少心思。 燕宸却追问到:“真的是你?” 再抬起头,梁玄靓的脸上没了那丝温柔。他的左眼如同暗沉的深渊,叫人害怕。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那从他口中说出的一个字伤人。 “是。” 那一瞬间,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入身体,全身都麻木了。燕宸闭上眼,他觉得眼眶中有什么要流出来,但是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压抑下来,而然鼻腔中的酸涩越来越重,到了喉咙只能是深深的苦味。 “为什么?”他问。 梁玄靓不做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为了你的皇位?” “为了夺这江山?” “为了报復我?”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梁玄靓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还是说,你觉得朕不应该这样做?” “呵,你做的没错。”燕宸笑了出来,“你没错。” 错的是我,傻的是我,败的是我。 “我居然,傻到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呵……”燕宸咬着牙,手上更用力三分,那刀锋的边缘划开皮肉,埋入一点深度。 脖颈处的疼痛让梁玄靓皱起眉来,他看向燕宸的眼神既有不屑又有愤怒。他说,最终你还是要拿刀指着朕。 纵使朕对你万般柔情,都得不到你的真心。 “少说这些噁心的话了。”燕宸说,“你我的恩怨起于清湖,那么就在清湖岸边了结吧。”
第94页 梁玄靓眼神一动,“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朕吗?” 况且朕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悔莫及”的解药。 “无所谓了。”靠近梁玄靓,燕宸笑得悽惨决绝,“不同生,但共死,我待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还要多谢你把宫人们屏退。 现在只有你我,以后也只会有你我。 那双眼中的曾经也有一丝温柔和情义,如今却只留下绝望与愤恨。梁玄靓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却最终只能化为无奈又悲情的笑声。 深吸了一口气,燕宸的手上渐渐发力。他看着那些血液从伤口渗出,映在白色的皮肤上,滑过冰冷的刀锋,流到他的手上。 温热的触感,却温暖不了他的心。 终于结束了,他想。 只要这血液变冷,一切就结束了。 “父亲!” 突然一声稚嫩童音打破这一片寂静,燕宸动作一滞。梁玄靓抓住这个瞬间,下身提起,一手扣住燕宸手腕,一手反推。燕宸手上一痛,手中短刀掉落,往后退了几步。 反应过来,燕宸起手打向梁玄靓,梁玄靓本欲捡起地上短刀,却被燕宸一掌打退几步。捡起飞燕短刀,燕宸转身袭向梁玄靓。 今日无事,齐昭彦便去了东宫,看望太子。天色已晚,他准备出宫回府,太子殿下却捨不得他,他只好让太子送他一段路程,再让齐溯之送太子回去。谁知太子年幼顽皮,到了清湖边上就没了人影。他赶紧吩咐人四下寻找,却听到太子一声大喊。寻着声音跑去,齐昭彦看到眼前场景吓得差点没魂——竟是陛下与燕宸缠斗在一起,陛下身上还见了血! 燕宸要杀梁玄靓!!! 眼看燕宸起手就要将刀插向梁玄靓,齐昭彦来不及思考,扑身上前挡在梁玄靓身前。 周围所有的风吹草动都似乎在激怒着燕宸,一旁孩子的哭喊声更是叫他愤怒——为何要如此对我! 你的江山万里,你的万古千秋,为何要我来做你的垫脚石?!! 你我情义,今日一刀两断!!! 然而当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之时,心中的那份悲与痛,只能化为震惊,侵袭全身。 他看不到梁玄靓惊恐睁大的双眼,听不到周围的惊唿,他只能看着那刀子没入躯体,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为什么是你?!! “呵……”吐出一口血,齐昭彦按住胸口处燕宸握住刀的手,他的笑声断断续续,“燕宸……你罪该万死……” 那从胸口喷出的血液,溅在梁玄靓的脸上。而他却感觉那不是血,而是火星子一般,灼烧着他的皮肤,连他的感官都烧焦了。他睁大眼睛,却是连右眼也瞎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他抬起头,眼前却只有血色。周围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却勐然停了下来。杜管宣细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眼前恍然闪过一道白光。 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了。 他有些木讷地看向被赶来“救驾”的侍卫们押在地上的燕宸,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司马慎与周王意图谋反,燕宸也动了心思。于是他将计就计,齐昭彦不一会儿就会带千机军过来…… ……不对,若是一会儿来的是齐昭彦,那朕怀中的人是谁? 他低下头,看到怀中人胸口那没入骨肉的刀子之时,脑中轰的一声响。 “快!快叫御医!” 燕宸看着梁玄靓抱着齐昭彦离去的身影,嘲讽地笑了出来——到底是在嘲笑齐昭彦的忠心,还是嘲笑梁玄靓的无能。 亦或者,是嘲笑自己,到最后也不能如愿。 太华殿内外都聚了一堆人——梁玄靓把太医署的大小医生都召来了。 “若是齐昭彦有事,你们都别想好活!!!”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悬到嗓子眼,手心冒冷汗。白徐更是腿脚发抖,却还要强迫自己,施针的手分毫不差。医官把齐昭彦胸口的衣物剪开,撒上药粉,又端来汤药,让齐昭彦喝下。齐昭彦此时已无力气,刚喝了一口就呛着全吐了出来。梁玄靓见此,又急又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陛下……陛下勿怪他人……”声若蚊蝇,齐昭彦又咳出一口血。梁玄靓在床前蹲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昭彦,莫要再说话了……莫要再说话了……” “呵,臣怕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艰难地抬起手,抓住梁玄靓的胳膊,“陛下……臣之家族,世代为梁氏家臣……尽忠职守……恳请陛下应允……让,让齐溯之辅佐太子殿下……” “朕允,朕允!” “臣……最后一言上谏。”他的手指越发用力,“燕宸,必除!” 如恍然惊醒一般,梁玄靓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胳臂上的力度将他唤回现实,他听着齐昭彦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终是说出了那三个字。 “朕,准奏。” 终于听到这个答案,齐昭彦松了一口气——说出这四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手滑下,神色也安然起来。 梁玄靓一惊,抓住他将要滑落的手,“昭彦,你说过要辅佐朕,开创千古盛世,如今不能食言!”
第95页 齐昭彦看着梁玄靓,笑容惨白却是欣慰,“能追随陛下……是臣……荣幸。” 臣见这盛世山河,见陛下成明君,心愿足以,此生无悔。 “胡造什么口业!”梁玄靓大吼,“齐昭彦,你不能死。这是朕的旨意,你若是死,就是抗旨!” “哈……”齐昭彦笑了,“臣……遵旨……” 看着齐昭彦缓缓阖目,梁玄靓心中顿时一声落空,他直觉得齐昭彦的手渐渐变重,纵使他抓的那般紧,也不能把他拉回来。 “昭彦?”他叫了一声,“齐昭彦?” 齐昭彦! 元初七年,七月初二,门下侍中齐昭彦卒。 靓帝赠其谥号鹏臣,追封彭郡王,郡王之位世代承袭。 “陛下,您已经追封了齐侍中郡王之位,若是葬礼再按皇室宗亲之礼,怕是不和祖宗规矩啊。” “陛下,臣也认为,不可行此。” “陛下,若是真按皇室之礼下葬齐侍中,怕是会被百姓们诟病啊!” “你们烦不烦!”一把把桌上的玉石砚砸向坐着的众臣,梁玄靓怒声吓到:“你们就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找朕的麻烦!” 人都死了,你们还要闹得他不得安息吗?!! 在场众臣一下子就落了慌,叩首说到:“臣不敢。” “谁再议彭郡王的丧事,朕就让他做彭郡王的陪葬!” 都给朕滚! 一回太华殿,梁玄靓就又发起火来,指着杜管宣说他办事无能,这太华殿怎么还有鲜艷颜色的东西,看着真是恼人。 杜管宣知道皇上心中的悲火无处可发,便连声应。他紧着命人把殿里的字画都撤了——这些都是燕宸喜欢的东西,换作以前梁玄靓定是要好好护着,等燕宸来了一起观赏。如今,他却是看到一点和那人有关的东西,都恨不得撕碎。 “把那些画都给朕烧了!” “是是!”杜管宣赶紧让宫人们加快手脚。 靠在榻上,梁玄靓觉得眉心突突跳的疼。他揉了揉,却是无法缓解,便让杜管宣唤白徐过来。 自从齐昭彦死后,白徐就觉得每天都过得颤颤巍巍的——皇上说了,若是齐昭彦死,他们太医署也别想好活。 上一次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在燕宸病中之时,但是那时候他救活了燕宸,如今他却救不活齐昭彦。 唉,什么神医,说白了也不过是个无力与天争斗的庸人。 “陛下最近太过操劳了。”白徐将针收回匣子里,“臣开了方子,一会儿宫人就会把药端过来了。”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啊! 梁玄靓点点头,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等。”叫住白徐,梁玄靓问到:“太子怎么样了?” 白徐定住脚步,恭敬回到:“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臣已经开了安神的方子了。” “嗯,你看过齐溯之了吗?” “看过了。”他说,“齐伴读心思郁结,需要缓待一段时间。” “辛苦你了。” 这一句“辛苦”让白徐打了个冷战,他赶忙说:“臣职责所在!”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梁玄靓这气就又上来了,他一甩手,示意白徐退下。 白徐见此,鞠了一躬,快步退了出去。 看着这些人就烦。 这几日皇城之内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皇帝最宠爱的大臣齐昭彦突死,以皇帝的脾气,可够让朝中众臣都心惊胆战好一阵子了。 左铎站在禁牢门口,和看守的千机军好声说着话——那日他在西宫门等了一晚上,都未见燕宸的身影。随后而来的,却是燕宸刺杀陛下不成,然而杀了齐昭彦。 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他四肢发软,一时没站稳竟是倒在了地上。他的下属赶紧把他扶起来,他却是一把推开众人,朝宫内跑去——然而为时已晚,他刚到太华殿门口,就听到齐昭彦之子齐溯之的哭喊声。 齐昭彦死了。 这一下,一切都完了。 自那日以后,陛下着重处理朝事,安排齐昭彦的丧事。他悲痛至极,见着他们这些下臣,更是动不动就责骂。众人知陛下因齐昭彦之死心中悲痛,也不敢多言。左铎心中有问,可眼下这情况,他怎么也问不出口。 燕宸被皇上关在了禁牢。 “本将只是进去看看,还请各位同僚行个方便。” 对面的人不动不语。 “……本将可是丞相之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圣上的外戚,你们这些做下属的,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吗!” 对面的人还是不动不语。 左铎直觉得肺都要给这帮子木桩一般的千机军气炸——千机军为皇帝禁军,向来只听陛下一人之言。陛下叫他们看紧禁牢之中的人,他们就绝不会让其他人踏进这里一步。 可是大哥还在里面,是生是死,总得让我弄个明白啊! 心中纠结,左铎脑中闪过硬闯的念头,却被一声“左长史”打断。他回过头,来人一身千机军禁卫打扮——竟是年青。
第96页 守卫的千机军见到年青,均恭敬喊到:“年长卫!” 年长卫?!! 年青见他眼中闪过惊讶,到也不意外,他躬身作礼,声音平淡不似以往,“左长史久见了。” 这是皇宫禁牢,若没有陛下允许,是不能入内的,还请左长史离开吧。 听年青如此语气,左铎更是诧异,“年青……你……” “我为千机军的人,只为陛下做事。” 若是左长史执意为难,那年青也只好得罪了。 一道寒光从年青腰间闪过,却映在左铎的眼眸——他无法想像昔日战场上并肩杀敌的朋友今日会对他拔刀相向,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散发肃杀之气的人,竟是昔日那个陪在大哥身边天真直率的年青。 ……你竟然!!! “左大人,不送。” “你!”无法用言语表达心口那绕成麻团的情感,左铎一时间明白了许多——他终于明白燕宸为何要刺杀陛下,那日陛下为何要找他密谈。 为何梁玄靓要让他,送燕宸离开。 一切都是早已设好的局,不过谁也没料到变故,终是一错再错,不能悔改。 平息了一下气息,左铎看向年青,他说本将会离开的。 “但有一事,请年长卫帮忙。”左铎说,“请年长卫,念在昔日情分,莫要为难大哥。” “千机军,只听陛下之言。” “年青……” “左长史请回吧。” 年青态度如此决绝,左铎自知多说无用,他看了一眼年青,转过身。步子再怎么沉重,却一刻也不能停。 年青的眼神却从未动过。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2章 此情决绝 三日过后,齐昭彦终于下葬。靓帝亲自主持,甚至还要将灵柩送到了齐家祖坟。百官们觉得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却都被梁玄靓一声呵斥驳回。 送葬的队伍如白色的绸布,在昏暗的路上留下长长的一尾。今日天气实在是不好,瓢泼的雨,道路也是泥泞不堪。走到半路的时候,又遇上突涨的河水,抬棺的人怎么也走不前去。梁玄靓看着心急,便召着众人都来抬棺,连他自己也去扛一把。 “陛下,您快把这衣服披上。”杜管宣见皇帝落了一身的雨,赶紧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梁玄靓披上,梁玄靓却摆摆手,“把衣服给齐夫人吧。” “这……是。” 这样紧赶着,总算是在卜卦好的时辰下了葬。伽蓝寺前来超度的僧人唱着《往生咒》,齐溯之跪在墓前,纵使眼泪止不住的流,也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 齐家来了不少人——齐昭彦为人爽朗,待人和善,家里从主到仆都对他恭敬爱戴。如今齐家之主归逝,众人皆是悲痛难忍,不禁落泪。 梁玄靓从杜管宣手中拿过雨伞,走到齐昭彦的墓前,好让这墓碑别招了雨。齐溯之见此,不禁出声:“陛下……” “莫要多言。”他未转头,“好好再陪你父亲一会儿。” 齐溯之闻言,眼泪更是止不住,回答的声音也带上哭腔,“是。” 等回到宫里,天色已经黑了。杜管宣招唿尚食局给陛下准备晚膳,梁玄靓却不大有胃口。他让杜管宣把白日里大臣上奏的摺子拿过来,又屏退了宫人,独自伴着灯火批阅。 突然那火光闪烁了一下,梁玄靓抬起头——年青站在阴影里。 几步走上前,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跪下行礼,年青说:“回禀主人,齐宅周围,已经安排了暗卫。” 梁玄靓点点头,“昭彦去的突然,朝中本来对他心有芥蒂的人,怕是会趁这时候,对齐家不利。” 齐昭彦一走,齐家就剩下孤儿寡母,齐夫人毕竟是女子,你让暗卫们多注意着点,务必要保证齐家全部人的安全。 “是。” 把这些事情交代好,梁玄靓有些话想问,但是又问不出口。考虑了半天,他开始问了出来:“……禁牢中的人怎么样?” “已按主人吩咐,严加看管,不予刑罚。” “嗯。”梁玄靓应了一声,“好生看着他,不要让他出事。” “是。” “下去吧。” “是。” 只是一瞬间,年青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仿佛没有来过。 这偌大的殿里,只剩下樑玄靓一人的嘆息——他从未如此过。 或许是太早接触这冷酷的人情世故,他的多情与柔情,早在五岁失去双眼的时候,就已经随着那些眼泪流逝而走。童年啊,充满太多的纷争,亲人无情的眼神叫他无法再将自己的热情点燃,唯有夺,夺来“父亲最宠幸的儿子”,夺来“天下皇位”,夺来“天下山河”。 夺来自己想要的一切,变为属于自己的一切。 失去的太多了,得不得的太多了,所以要拼命的夺。 他终究没料到,自己会夺不到燕宸。 有时候他也会想,那人有什么好的——是弄瞎自己眼睛的人,更是前朝余孽,他应当是恨燕宸的,就想燕宸应当恨他一样。
第97页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朕要让他跪在朕的脚下,对朕俯首称臣!这世上得罪朕的人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燕宸更是如此! 可惜啊,那一抹惊鸿不经意间落入眼中,只嘆人生知己难求。一不小心,就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夺那人的真心。 ……燕君然,你我真的,只能走到如此? 罢了,梁玄靓想。 反正你的生机,已经随着那一杯茶水落地破碎,昭彦已死,朕不能再自私了。 可是心里想的再怎么透彻,梁玄靓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 “昭彦,若是你在,或许能给朕一点提点吧。”站在齐昭彦的墓前,梁玄靓不禁对那墓碑说着话,“昭彦,朕曾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弃朕,你永远也不会离朕而去。因为初见时,你就答应过朕,会永远追随朕。” 可是如今,你食言了,朕……却怪不得你。 “只有在你这里,朕的心才能平静一些。”将手中的酒倒在墓前,梁玄靓笑着说到:“朕,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然而梁玄靓没想到,他竟要如此快地做出决绝——刚回宫,年青就来报,说是燕宸在禁牢中咳疾又犯了,问陛下要如何处置。 梁玄靓一愣——竟是如此…… 昏暗的地界,就算是火把,也只能照出微弱的光。一打开牢门,一股子潮湿腐败的气息就涌了过来,叫人口中作呕。 然而这些对于燕宸来说几乎是无关痛痒——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也算了,金瓦琉璃住过,禁牢冷壁待过,我燕宸也算是个人物了。只是好几日未喝药,身子实在虚得慌,咳的我难受。 要是被后人传开,大庆太子燕宸是一口痰咳死的,怕我真的是要遗臭万年了…… 燕宸懒得再去想那些扰人的事情,闭眼小憩。这时牢门却开了,燕宸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不想抬眼皮。 这些暗卫不会以为我已经断气准备收尸了吧? “你醒着,就别装睡。” 熟悉的声音如一道电流划过全身,燕宸勐地睁开眼睛。他撑起身子——梁玄靓站在离他不近不远地地方。 见燕宸醒来,梁玄靓欲要上前,却在触及燕宸那无情的目光的时候,僵住了动作。 收回脚步,梁玄靓思索了一下,问到:“你这些日子如何?” 燕宸却是瞥了他一眼,侧身躺下,不作回答。 见燕宸是此态度,梁玄靓心中更是寒风吹过。稍稍迟疑,他走到燕宸身后。“朕想和你好好谈谈。” 冰冷的字句飘出口,他看到燕宸身子一滞。 过了片刻,燕宸撑起身子。他扶着墙,站起来,身形有点颤。 “你我还有什么好谈的。”他说。 梁玄靓听了这话,却是笑出声来。 “你我之间,总得做个了断。” 身处顶端的人,若是被埋在地底,是不是也会化为一抔黄土? 浮浮沉沉,飘飘渺渺,多少往事回首,化作尘埃里? “什么了断?” “你身为臣子,欺君犯上。” “呵。”燕宸冷笑一声,“欺君犯上?” 是你欺我?还是我欺你? 梁玄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不觉得丢了身为帝王的脸吗?!! 这质问的话语让梁玄靓心中一怔,他面上却是不为所动,继续冷声说到:“你不该让齐昭彦殒命。” “我不该让齐昭彦殒命?”燕宸怀疑梁玄靓的脑子傻了,“我让他死?” 他是为你挡刀而死的,要说元兇,那也是你! “燕君然!”讽刺的话语活生生揭露梁玄靓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他一把把燕宸推倒墙上,狠狠抓着他的肩膀,不知是恨,还是气。 他问,你当真如此恨我?!! 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明明隔着衣服,燕宸却感觉对方的指甲陷入他的皮肤,像是要把他抓得血淋淋一般。 疼,浑身都疼,胸口更疼。 没有必要再折磨彼此了,他想。这一次不想再伪装和欺骗,他说出了两个字。 “当真。” 那指甲随着他的话落,陷入更深,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反正我已经输的一塌煳涂,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了。 太苦了,太痛苦了。满嘴都是血液苦涩的味道,让我作呕。 “……原来如此。” 他听到梁玄靓的声音——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梁玄靓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子,就这样看着他。燕宸有点被他的眼神灼伤——那是一种决绝,混入了一分的爱慕,一分的绝望,和八分的冷酷。 燕宸不知道自己看梁玄靓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眼神。 “君然,你知道朕最讨厌你什么吗?”梁玄靓笑了出来,“朕最讨厌的就是你不知好歹的样子。” 你老是说朕自以为是,说朕得寸进尺,可是明明自以为是的是你,得寸进尺的也是你。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来问朕缘由,不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 “唉,不过就算朕解释了,你也不会听。”梁玄靓笑道,“朕还是失败了。”
第98页 看来朕还是收服不了你这个前朝余孽。 再从梁玄靓的口中听到“前朝余孽”这四个字,燕宸一愣——他知道,这一次,谁也无法再在他们之间牵扯出千丝万缕,就算是恨,也不行了。 眼前的梁玄靓,又变成了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帝王,将他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老是说朕骗人,这次朕就允你一个愿望。”梁玄靓转过身,“三日后,西市,斩首燕宸。” 几时愁,几时笑,燕落梁间情丝绕, 多悲欢,多仇怨,他言今朝恨前朝。 梁玄靓向外走着,他似乎听到了燕宸的笑声。那声音却像是要折磨他的耳朵一般,轰隆隆的一片,他想要快点走出去,却发现双脚灌了铅,沉重地抬不起来。 直到他迈出禁牢的大门,阳光照进他的眼。 左眼那么凉,右眼那么烫。 他觉得他终于放下了。 此情已绝,再无相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3章 大火湮灭 斩首燕宸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一时间朝中上下都惶惶然然——之前上书那么多次请陛下处死燕宸,都不得结果,如今陛下却亲自下旨,要在西市口斩首燕宸。众人不知道皇帝的心里到底作何想法,不过齐昭彦是被燕宸杀死,齐昭彦又是皇上的心腹,与皇上感情不一般。如此想来,陛下的做法倒也明了于心了。 然而左铎心里却是着急得很。他知晓齐昭彦之死,燕宸难逃责任,陛下定不会放过他。可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燕宸这样死去——就算大哥死,也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怎么就不明不白了!”左志青说,“燕宸欲要行刺皇上,彭郡王护驾,却惨遭燕宸毒手。弒君未遂,杀害朝廷重臣,于情于法,燕宸都难逃死罪。” “可这其中有误会啊!”被父亲拦住去宫中的路,左铎更是焦急,他说陛下待大哥之心,并非那么无情,大哥为人磊落,若是当是我早告知他,他知道真相,定不会犯此大错。 事已至此,我再不去救大哥,不只大哥会含恨而终,我也会终身自责啊! “荒谬!天子的对错,岂是人臣可以随便论说的!”实在是不愿儿子掺和进这件事里,左志青不禁大声呵斥左铎——虽说身为臣子,陛下之事就是臣子的责任,可是左铎阅歷尚浅,又易感情用事,他与燕宸又有那么点亲近,若是以陛下那性子追究起来,怕是他们左家上下都难逃其责。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顾全大局呢! “父亲!这是人命啊!” “要想得一朝盛世,哪有不付出人命的道理!”左志青十分严肃,他说:“你是大凉的臣子,是左家的独子。于忠,你当遵皇上的旨意;于孝,你当明为父的苦心啊!” 你不能和那个前朝余孽再有纠缠!!! “父亲!” “莫再说了!”左志青一挥手,丞相府的侍卫就涌了上来,“把少爷请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是!” 白徐从傅云亭口中得知左家大郎被禁足的消息,有些吃惊——他竟是没想到,左铎为了燕宸,欲要进宫求陛下。 现在这境况,掉根针都能一阵风吹草动,左铎他胆子也是够大,还敢给你写信求助。 “左长史和燕宸毕竟曾是战友,他心系燕宸,倒也在情理之中。” “岂止是战友,他俩可是结拜兄弟!”白徐啧着嘴,而后跟傅云亭说到:“你看看,到底还是这患难与共的情意更深切点。” 傅云亭笑了,说:“你这是酸左长史,还是酸你自己?” 白徐瞥了他一眼,说我有什么好酸的。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医丞而已,又不是你们这些前朝的正官,哪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更别说求情了。 “你看,你也想救燕宸吧!” “哪敢啊,我又没你那么大本事。” “得嘞,别再套我的话了。”傅云亭打断白徐的话,“我不可能去陛下那里替燕宸求情的。” 白徐一听,这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他说你当真就如此无情? 傅云亭听了也来气,说我怎么无情了? 我是谏议大夫,尚未到了陛下心腹的位置,况且燕宸杀我良师,我难道还要为他求情吗?!! 这话堵得白徐没话说,他胸口万千情绪,却是怎么也成不了劝解。过了半晌,他才开口:“看在咱俩是同修的份上,算我求你,去陛下面前好言几句。” 当初燕宸被关进禁牢,就是你说动皇上饶了他的死罪,你定是有这能耐的。 “当初并非此时。”傅云亭态度坚决,“当初留燕宸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此时杀燕宸,也是如此。” 当初留燕宸,我是听了良师的话。如今良师遗言杀燕宸,那我也定遵之! “傅云亭!”白徐气的直想骂人,“燕宸好歹有护国之功,用之弃之,难道就是你君子作为了吗?!!” 傅云亭听他如此说,冷讽道:“那你和燕宸情意相交,你又做了什么?” 这一质问彻底断了白徐的气劲,他浑身颤抖,却终是一下子瘫做在椅子上——是他自己无颜,凭什么指责别人?
第99页 见他如此,傅云亭也不再多说,只道一声“告辞”,便离开了。 此时太华殿内倒是平静得很。前些时候那么多事,总算是有了个了结。难得的清净时候,总算是能好好歇息一下。 今儿个是阴天,殿里更暗。杜管宣让人点了灯,又把陛下喜欢的那些个文人诗集摆在案,好供陛下翻阅。 “你倒是机灵。”拿起案上的一本书,梁玄靓翻开前几页,读了两行就觉得有些乏味了——他是喜欢这些个文人墨客的东西的,总是能让他在沉浮的帝王之路上找到一点平静的安慰。可如今读来,却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盯着那字眼看了好久,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只能把手中的书扔到案上。 杜管宣见此,以为陛下身体不适,赶忙问着。梁玄靓却摇摇头,说只是这些东西看多了,乏了。 “那中秋的时候,老奴让乐官们好好演上一曲,给陛下解个闷儿。” “中秋?”梁玄靓一怔,“中秋……中秋是再过几日来着?” “回陛下,后日正是中秋。” “……对啊,朕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揉揉眉心,梁玄靓接着问到:“最近怎么也不见中秋礼贺的文书?” 杜管宣答到:“皇后娘娘说,最近变数太多,陛下太过劳累,娘娘便独自处理中秋之礼了。” 梁玄靓点点头,“倒是辛苦她了。” 一会儿你送点补品去合欢宫,告诉皇后,朕心里挂念她。 “是。” “下去吧。” 杜管宣作揖而退。 “中秋……竟是中秋。”梁玄靓苦笑一声。 我怎么忘了,还有中秋。 罢了罢了,你我中秋之日结的怨,让你安然过一个中秋,也算是朕对你最后的倾慕吧。 “终于了结了吗?” 这几日燕宸只要开口,就是这句话。那些看守禁牢的千机军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问,他们只知道陛下有令,对燕宸严惩不贷。 既然陛下下此命令,他们身为千机军自然是要执行的。各种酷刑轮流着上——反正燕宸也是要死的,只要保证他上刑场之前还有口气,就算完成陛下布置的任务。 那一根根针扎进指头的时候,硬生生的陷进皮肉,碰到骨肉的时候还使劲的往里钻,疼得叫人生不如死。燕宸却是咬紧后牙槽,半点眉头都没皱——他已经输了这一生,不想在死之前,再向任何人低头。 看着十指肿得发紫,燕宸浑身又血淋淋的,千机军的人觉得今日差不多了,便把燕宸带回了牢房。末了不忘给他餵点水,又把一碗饭放到他的面前,任何离开。燕宸抬抬眼,瞥了牢门一眼,冷笑了一声。 他可知道梁玄靓的心思,叫千机军的人给他上刑,无非就是怕他在狱中就自尽而死,上了刑,自然就没力气去寻死了。 他终是要让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丑态让天下人看尽。 不过这才第一天,还有两日,熬过这两日,他就可以解脱了。 “太子殿下当真甘愿如此含恨而死?” 突然传来一句话,燕宸一怔。他吃力地抬起头,看向牢门之外,那里站着一个千机军。他努力眯着眼,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图瓦?!! 图瓦笑道:“没想到燕太子还记得我。” 燕宸稍愣,随即平静下来,低声说到:“侯爷的手下果然不凡,能混进千机军看守的禁牢。” “燕太子过奖了。”图瓦说,“不过我可是没想到,会看到燕太子如此悽惨的样子。” 燕宸冷哼一声,费力撑着身子,“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图瓦来此的意图,燕太子定是知道的。”见燕宸难以起身,图瓦蹲了下来,与燕宸平视。“两日后,大凉的皇帝就要处死你了。燕太子当真不考虑与我等合作?” “呵,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太子此言未免太过草率。” 你的敌人是梁玄靓,侯爷的敌人,也是梁玄靓,怎么能说是道不同呢? 燕宸瞥了他一眼,冷声说到:“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汉人,让阿跌舍尔死了这条心吧。” “这……”见此法不同,图瓦准备从别处下手,他接着说到:“前几日我去看了全瑞公公。唉,可怜全公公啊,我跟他说了燕太子你的事,他真是悲痛欲绝,哭着念着桁帝真是死不瞑目。” 燕太子啊,你看看,你们燕氏皇族,就这么没了,你最后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死在梁玄靓的手里,真是可悲啊。 图瓦观察着燕宸,果然燕宸身形一滞。见燕宸似有动摇,图瓦接着说到:“燕太子,你若真的这样死了,对得起燕氏的列祖列宗吗?” 復国不成,反被梁贼玩弄于鼓掌,你就算死,又怎么面对先祖的质问! 怎么面对…… ……如今,我还有何颜面,去见燕氏的列祖列宗…… “燕太子,这汉土的皇位,本来就该是你的!”图瓦继续劝他,“你以自己的仁心对待梁玄靓,可是他是如何对你的?他杀你父亲,夺你皇位,更是欺骗你的感情。大庆多少重臣死于他手,可你却还被他利用,替仇人打下江山。”
第100页 燕宸,他玩弄你至此,你就真的甘心?!! 你就不恨吗?!! “恨?”燕宸愣了一愣,“恨……哈哈哈哈……” 恨,怎的不恨!!! 看我这满身鲜血,溢出眼眶的也是血泪,我怎的不恨。 可恨得彻骨,痛的更彻骨…… 见燕宸只是大笑,却不回答,图瓦有些着急。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他便对燕宸说到:“我先走了,中秋夜的晚上,我会再来。” 燕太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望你不要让生机熘走。 燕宸却是笑得更甚,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燕宸又做梦了——依旧是那么清晰的梦。梦中的人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他能感受到对方那强有力的心跳。他抬起头,看到对方的嘴唇动着,却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随即他觉得手上一阵温热黏腻的触感,再看对方胸口之时,却见自己握着飞燕短刀,而那刀锋,早已没入胸口。 他浑身一抖,勐然抬起头——那张和梁玄靓一模一样的脸面露悲伤,却在落下一滴泪后变为诡异的笑。他一怔,直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再低下头,却发现那刀并不是没入对方的胸口,而是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勐然惊醒,燕宸大口唿吸着。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地发抖。 缓缓覆上自己的心口,燕宸直觉得那处疼的厉害。 梁玄靓…… 何看今朝笑明年,再回首,往事不如秋风,秋风不知悲月。几缕彩云逐月走,道是相思画卷,却是流光一瞬,不再人间。 或许是染了太多悲意,中秋之月也有点黯淡无光。朝臣们知道近来事多,皇帝心情不好,这中秋宴上也不敢多言。倒是皇帝自己,看上去颇为惬意,又是吟诗又是作对,连酒都喝了好几杯。 “诸位爱卿辛苦了。”梁玄靓举杯,高声说到:“近几年边疆不太平,都未能好好和众卿聚聚,今年总算是平安了事。” 来,朕敬各位一杯! “多谢陛下!!!”众人齐唿,饮尽杯中酒。 梁玄靓大笑了几声,接着说到:“怎么朕看了一圈,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转而看向左志青,问到:“左相,左鹤年呢?” 左志青起身答到:“回陛下,犬子身感风寒。老臣怕他扫陛下的兴致,便叫他在家了。” “哎,既然左长史身体不适,就该好好休养。”嘆了口气,梁玄靓说到:“只可惜,朕还想看他舞剑来着。” 这话说得左志青心中一颤——明日午时,燕宸就在西市口斩首了。他可是怕左铎意气用事,为燕宸求情,才把他关在家里。看陛下还记着左铎,那必是陛下心中还在意燕宸。 唉,真是孽缘啊! 可梁玄靓面上却依旧高兴。他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昏昏沉沉,歌女的歌声在他的耳中似乎化成了谁的轻笑,他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心中烦闷,就想出去走走。这实在不是什么游园赏花的好时候,秋风萧瑟而过,徒剩一片凄凉。他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清湖边上。 五年前的中秋,落了雨,那人还为他撑了一把伞。他那时却从他的手中把伞拿走,任那雨滴打湿那人好看的眉眼。 回忆中的场景歷歷在目,他看着那一片荷叶就发了呆,弯下腰想要采上来一叶,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父亲!” 动作一滞,梁玄靓嘆了口气,而后转过身——梁既明抱着一本书站在不远处。他看到梁玄靓,喜悦自上心头,跑着就扑到梁玄靓怀里。 颇感无奈,梁玄靓将儿子抱起来,顺手替他理了理头髮。 梁既明“咯咯”笑着,把手中的书给父亲看,“父亲,既明今日背了好几首诗。” 梁玄靓笑了起来,却在看到那书上署名的时候冷了脸。 【燕君然】 “你这书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书阁里拿的……” “谁允许你拿这些书的!” 朕竟然忘了,东宫的书阁里,还留着你写的诗集! 见父亲突然生气,梁既明有些害怕,他喏着嘴,小声说到:“既明好好读书,想让父亲开心……” 梁玄靓见此,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看着怀中孩子那委屈的样子,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羞愧。 到底是羞愧自己的迁怒,还是羞愧自己的不舍? “……父亲不是怪你。”放柔了声音,梁玄靓将儿子放到地上,又把书拿过;来。唤来宫人,他吩咐道:“把东宫书阁里,所有署名为‘燕君然’的书搬来这里。” 梁既明不解父亲要做什么,只能乖乖站在一旁看着。 等宫人们把书搬来,梁玄靓拿了一根火烛,扔向那堆书中。一瞬间火焰四起,焦灼的味道顺着火光蔓延,那个名字,也化为一片灰烬。 梁既明看看那一片火,又抬头看看父亲。火光映在梁玄靓的脸上,却映不出他的心思。 既然结束,就结束的彻底一点,梁玄靓想。 终于,我对你的念想也被这火光殆尽。 朕要开创盛世江山,朕要名流千古,朕要这千秋万代!
第101页 然而他没想到,那一片火烧尽了事,烧尽了人,却烧不尽情丝。 “启禀陛下,禁牢失火了!” “什么?!!” 那火光照亮半边天空,却怎么也照不亮梁玄靓的左眼。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4章 不復当年 禁牢这地界虽然离皇宫正殿远得许多,却是惊动了皇宫里的所有人——中秋之夜,宫里边见火,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好好的宫宴一下子就毁了。 傅云亭怕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行刺皇上,赶着请几位武官快去寻陛下。自己也赶紧跑去了禁牢那边。谁知,到了地方,映入眼中的就是一片火光。傅云亭着了急,四下寻着陛下,终于在一片废墟之前,看到了皇帝——他面上粘了灰,脸上满是水,有几滴划过眼角,顺着下颌滴落。年青领着一队千机军的人跪在皇帝面前,低头不语。杜管宣更是拦着皇上,不让他往前走。 心知皇帝是想进那火堆之中,傅云亭赶紧跑过去,他抓住皇帝的胳膊,大声喊到:“陛下,此处危险,快离开吧!” 梁玄靓却未听他言,使劲挣扎着,怒声骂道:“都给朕起开!” 杜管宣又是着急又不敢冒犯,只得跪在地上给皇上磕头,“陛下,老奴求您了,您别做傻事啊!” 千机军见此,更是不动,挡住皇帝的去路。 眼前如此,梁玄靓怒气更甚,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气息颤抖,“你们……你们给朕让开!不然朕让你们人头落地!” 挣脱的力道更大,傅云亭心知拦不住皇上,于是咬了咬牙,举起手在皇帝的后劲狠噼了一下。 梁玄靓还欲说什么,可是一个字还未出口,就感觉后劲一痛,眼前模煳。 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皇帝,傅云亭的心情难以言喻。杜管宣见陛下晕倒,甚是惶恐,“陛下!” “杜公公放心,陛下只是晕了过去,不会有事的。”将怀中人交给杜管宣,傅云亭在皇帝耳边小声说到:“臣冒犯陛下,是迫不得已,还请陛下恕罪。”而后他看向年青,“年长卫,一会儿有几位武官带人来,这里就劳烦你了。” “好。” “快把陛下送回寝宫,我去寻白医丞。” 那一晚,熊熊火光将皇宫上方照亮如同白昼,梁玄靓这一夜却陷入了黑暗之中。他似乎是入了梦魇,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着什么,浑身直冒冷汗。白徐给他施了针,又拿了薄荷让他含在嘴中。皇后心里不放心,又怕给太医添麻烦,便和大臣门在太华殿外守着。半夜的时候,阿史那赫卓过来了,她陪着皇后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样折腾到皇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见皇帝醒来,白徐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出殿门,对众人说到:“陛下已经醒来。” 众人听此,皆是松了一口气。皇后问到:“陛下的身子可有碍?” “回皇后娘娘,只是被烟气脏了气道,按臣的方子,安心调养几日即可。”话是这样说着,白徐却是瞥了傅云亭一眼——你个放浪子,你要是再用点力,皇上醒不过来你就等着死吧你! 触及白徐的目光,傅云亭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无奈地嘆了口气——我能怎么办啊! 我答应良师要为陛下尽忠尽责,我怎么能看着陛下深陷泥沼,活活断送这江山! “就你有理!”白徐恨不得骂傅云亭个狗血淋头,他觉得自己真是交友不慎,为何总是和这些个心眼多的人有交情。 傅云亭知道他心中难受,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温声说到:“我知你难处。” 若是觉得太辛苦,太难过,便哭出来吧。 “哭你个驴蹄子!”嘴上这样说着,泪珠子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白徐拿手背擦擦脸,一把拍开傅云亭的手,转身欲走。 傅云亭手疼,“你去哪?” “收尸!” 回到太医署,白徐找了个好看点的白瓷罐子——他听人说,昨晚上那大火把禁牢烧了个精光,里面关着的人没一个逃出来的。 那火烧了一夜,定是把人骨头都烧成灰了。 也好,我去帮你把骨灰收收,你也算有个归宿。 把瓷罐子擦干净,白徐又在盖顶抹了一点檀香膏,抱着往禁牢方向跑。倒了地方,他却愣住了。 陛下?!! 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却是染上一层凄凉——梁玄靓蹲在地上,细细捡着灰烬。他身子还未好,不觉一阵咳嗽,却是怕惊了眠着的尘土,捂着嘴不出声。 杜管宣实在是心疼皇帝,低声说到:“陛下,老奴来捡吧。” “咳咳……不用。” “可这大火刚熄,这土都还烫着,您的手都烫掉皮了。” “唉,朕都说朕自己来捡了。”梁玄靓有些不耐烦,“你知道这是谁的灰吗?” 万一,你捡错了,把别人的魂留下,怎么办? “这……” “别再说了。”梁玄靓指了指前方,“这边有风,你站过来挡着,别让风吹走了他。”
第102页 杜管宣还想劝阻,却见陛下又低头捡起地上的灰,只得回一声“是”。站到皇帝前面,杜管宣瞥见了远处的白徐。见他手中拿着瓷罐,杜管宣心中瞭然。对着白徐摇摇头,对方会了意,便离开了。 梁玄靓细细捡着地上的灰——这样总能留住点东西吧。 能留住点你的身影,留住点你的气息,留住点你的爱慕,哪怕是留住点你的恨也好。 点滴化为灰烬,浮尘若看浮生。缘尽缘尽,不再留。 然而大凉皇宫的一切永远不会感染遥远的西北。数日之后,突厥皇宫内轻歌曼舞,实在是热闹。阿跌舍尔笑着和众人举杯畅谈,却有人来报:“侯爷,有人来府上,说要见您。” “哦?谁?” “他未报姓名,只是说将这块玉玦交给您,您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挑了挑眉毛,阿跌舍尔接过玉玦——那上面雕刻着鹰的图腾,是他们突厥皇族的标志。 阿跌舍尔不禁一笑:这不是本侯送给那人的嘛! 你果然,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挡不住心中的喜悦,阿跌舍尔问到:“那人现在在哪?” “回侯爷,还在府上。” “哈,甚好。” 回府,本侯要一会故人! 六载朝夕,风尘过往。沧海桑田,旧影成双。世事沉浮,道不尽衷肠,诉不尽哀伤。 齐昭彦死后的第二年,梁玄靓改年号为元朔,提傅云亭为门下侍郎。靓帝下令改革盐税,并与东瀛、高丽、新罗等地通商。国财颇丰,百姓得一大幸。同年年末,阿跌舍尔成为突厥可汗。 然月盈则亏——元朔五年,吏部之内任人唯财,久而久之,腐败成风。靓帝命傅云亭彻查严惩,虽补恶,但贪腐已久,亏空严重,朝中官员编制混乱。靓帝大怒,斩贪污受贿者数人,诛九族。同年七月,西北再逢大旱。军府粮库难以供给,从江南征粮,粮草却在过江之时被涨潮沖走。西北难民一路往东,进入帝京。一时间帝京人心惶惶,盗贼多现,难民欲起义。靓帝派羽林卫镇压。 五月,突厥趁大凉国内混乱,骚扰西北边境。靓帝点杨衡为元帅,带五万兵马,与边防军队汇合,抗击突厥。初战之时,凉军上风,收復城池三座。不料月中之战,于七沙关中突厥埋伏,三万人马全军覆没,主将杨衡更是惨死。其余兵力退回至白通休养。此时大凉天灾人祸,粮草兵力紧张,又无能带兵之人。情急之下靓帝又封左铎为战前郎,率五千精锐前去支援,却是行到半路跑马全部中毒而死,战前郎左铎遭人暗算负伤,无奈之下折回帝京。 数日之后,白通失守。 突厥陈胜追击,半年之内拿下西州,轮台,清口等地。元朔五年腊月初七,突厥军队进入关内。朝中大臣甚是焦急,上书陛下,请求和谈,靓帝却做了让人意想不到决定——御驾亲征。 元朔五年腊月十四,靓帝率羽林卫与龙武骑前去西关口。双方交战于宿州,不料凉军副帅岳思淼叛国通敌,带兵投降,一时间凉军遭受重创,近万将士战死沙场。腊月二十四,突厥军队占领宿州,攻进凉军驻扎营。 “陛下,快走!” 夜幕之下几个穿着平民布衣的人疾步而奔,正是梁玄靓等人。 这一战惨败,凉军军营也被突厥占领。为保皇帝安全,振威校尉元征暗中护送陛下返回帝京。 然而半路遇劫,天降煞星——四周树林之中突然动静,一束束火把照亮前路,却是烧毁了生路。恍然之间,一群突厥士兵涌了出来,将他们重重包围。 元征心下一惊,一声喝下,五位将士将皇帝护在身后。手按于剑鞘,他警惕着看着四周的敌人,随时准备浴血奋战,就算是一死,也要保护陛下周全。 而将他们包围的突厥士兵,却是没有动作。梁玄靓见眼前情况,羞怒与不甘涌上心头,大声喊到:“阿跌舍尔养出来的一群宵小之辈,你们也敢拦朕?!!” 只见那那一群士兵让开一条小道,一个身着白色裘袍的人向他走来。那裘袍的帽子遮住了那人的面貌,元征眯起眼睛,手一提,剑出鞘,挡于前,寒光乍现,映在那人的眼眸里。 突厥士兵见此,欲上前,那人却挥手制止。他并不在意挡在面前的利剑,只是看着梁玄靓。梁玄靓看不清他的面容,更是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心中却是一阵悸动,越发不安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人开口,声音清凉如水,却是多了几分沧桑。 “一别数年,再见之时,你也老了。” 这声音?!!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梁玄靓不禁身体发抖——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敢信。 他只能睁大双眼,看着那人将帽子脱下——一双桃花眼中不起涟漪,映着点点火光却是十分冰冷。 梁玄靓怔住了——他是有多长时间再为看见过这张容颜。 这到底是鬼来索命,还是人来讨债? “燕……君然?!!”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眼神微动,随即转过身,“来人,把大凉皇帝请回军帐!”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5章 再次交锋
第103页 韶华飞逝,青丝都在时光的磨砺之中染白。昨日之风,掠过今日的城池,吹起了风沙,吹过了前尘往事。若是能吹来梦,是希望梦被吹散,还是梦能留下? 梁玄靓却没有选择——在他看到燕宸之时,他还有恍如梦中的感觉。然而等他被押着进了突厥的军营,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如今,他,梁玄靓,成了敌国的阶下囚。 这一路,燕宸就走在梁玄靓的前面,他却一次都没有回头。回到军营,一众人早已在等待,为首的人看到燕宸回来,上前行礼道:“大伯克,可汗等您多时了。” 燕宸点点头,转身说到:“把他押到我的营帐,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好好看着他。” “是。” 梁玄靓冷笑了一声,随即被人强押着走了。 燕宸转回身,理了理衣服,向阿跌舍尔的营帐走去。 一进营帐,燕宸就看到阿跌舍尔站在火光旁边,他看着架子上的地图,手拂过那一个个代表突厥的红色标记,心中十分得意。 燕宸见他如此,却是什么感情都没有,淡淡开口说到:“我没想到你这么心急,才刚到宿州,你就忍不住来了。” “大凉的皇帝成为我的俘虏,本汗当然不能错过这场好戏。”转过身来,阿跌舍尔走到燕宸面前。他看着燕宸面无表情的脸,直觉得十分有趣。 怎的,都见着老情人了,你这心中还真是波澜不惊啊。 冷冷瞥了阿跌舍尔一眼,燕宸绕过他,走到地图面前。“如今已到宿州,再向前攻进,就是墟余山脉,过了这座山脉,离帝京就不远了。” “哎,何必着急。”搭上燕宸的肩膀,阿跌舍尔说马上就要入冬,国师近来观测天象,怕是会下暴雪,一封山,咱们可就是进退无路了。 燕宸一听,挑起眉眼,说怎么,你不想打了? “打是迟早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拍拍燕宸的肩膀,阿跌舍尔说:“你放心,本汗迟早会帮你把帝京夺回来。” 燕宸不屑一笑,说:“你的皇位都是我帮你夺来的,你就少夸海口了。” 傲英都告诉我了,你那西边的亲戚又动了心思,你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避难吧? “呵,你果然一如既往的冰雪聪明。” “与君相交数年,怎得不知你的心思。”燕宸问到:“要求回去吗?” “是啊。”阿跌舍尔笑到,“本汗特地来请我的好菩萨回突厥,帮我渡过这场劫难。” “这时候撤兵,你就不怕给了大凉养兵的机会,他们反攻?” “反正大凉的皇帝已经在咱们手里了,汉人向来讲究君主忠义,定不敢轻举妄动。”阿跌舍尔这话说起来把握十足,他说我已经派人去和大凉的人谈判了。 我的好菩萨,你放心,本汗会帮你把你要的都给你的。 回过头看着阿跌舍尔,燕宸稍稍迟疑了片刻,又回过头,“今日累了,明日再回吧。” 阿跌舍尔不禁一笑,说:“好。” 对了,你可要看好你的老情人,莫要让他给本汗找麻烦。 燕宸“哼”了一声,“可汗大可放心。” 我定会从梁玄靓身上讨回他欠我的。 安排好后续的事宜,燕宸走回自己的营帐。掀开帐门,就看到梁玄靓被人押着跪在地上——他面上不惊,也不挣扎,听到响声便抬起头来。 燕宸的侍从傲英见他回来,上前行礼道:“大人。”燕宸点点头,然后走到梁玄靓面前。梁玄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笑起来:“一别数年,再见之时,克伯可真是光彩照人啊!” 他话里满是嘲讽与鄙夷,燕宸却是瞥了他一眼,放话让侍卫放开梁玄靓。 身上的桎梏一瞬间解除,梁玄靓笑了一声。他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有点失去知觉,一时不稳就要向前倒去。 燕宸却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梁玄靓缓了一会儿才站稳,他抬头看着燕宸,手上却是狠狠地推开了他。 燕宸被推得踉跄了几步,他愣了一下,随即冷声说到:“看来陛下的精力还十分充沛啊。” “大克伯过奖了。”梁玄靓仰起头,“不过朕的精力如何,大克伯应当最为清楚。” 不知这么多年未见,大克伯会不会想念朕精力充沛的那些夜晚。 知道梁玄靓所言何事,燕宸只是淡然一笑,他说陛下,这里是突厥的军营,还请您看清自己的处境,莫再耍孩子脾气。 “突厥的军营?哈哈哈……”梁玄靓不住大笑,“你站的地方姓突厥,还是你自己是突厥人?” 不对,你只能算是阿跌舍尔的一条狗。 “不得对大人无礼!”傲英欲上前教训梁玄靓,燕宸却是拦了下来。他温声说到:“臣记得陛下喜欢喝霜落白,所以特地从别处讨了点。”他一招手,下人就端着茶过来。茶上水云飘绕,淡淡的茶香四散开来。“这茶真是金贵的很,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一点,特地献给陛下。” 看着燕宸端起那杯茶到自己面前,梁玄靓心中莫名的有些恐惧——他本以为依燕宸的性子,要是报復他定会把他碎尸万段。此时他如此平静地站在面前,倒是让自己心里没底了。
第104页 这种感觉和十二年前燕宸刚入帝京给他的感觉一样,他又披上了那波澜不惊的伪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恨不得把他的皮撕碎。 见梁玄静盯着茶水不动,燕宸突然笑了起来。“陛下放心,这茶没毒。” 还是说,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似曾相识的话语,梁玄静直觉得背后一阵虚汗,他迟疑了一下,终是不愿被对方看轻。谁知他刚要伸手去接那杯子,燕宸却是一把把茶水倒在了梁玄静的头上。 皮肤瞬间被烫的发了红,梁玄静直感觉半张脸都疼得厉害,他捂住脸,怒声喝到:“燕君然!” 这三个字如同一颗小石子,在燕宸的心中溅起一点涟漪,他面上却仍是轻笑着,“我看陛下被冻得发抖,就拿这热茶给你暖暖身子。” 陛下可别拂了臣的好意。 “燕君然……呵……”梁玄靓咬牙切齿,愤怒喷涌而出,“你如果有胆量,就该一刀杀了我,而不是像个怨妇一样如此折辱我。” 你果然还是对朕念念不忘,连下手都不利索。 “念念不忘……”不禁攥紧手,燕宸笑着说到:“我对你确实是念念不忘呢。” 新仇旧恨,咱们该好好算算了。 “来人啊。” “在。” “大凉皇帝被烫了脸,带他去水牢好好医治一下。” “是。” 几个人上去抓住梁玄靓的胳臂,梁玄靓丝毫没有反抗。他只是大笑着看着燕宸,燕宸却是没有看他。 等那笑声在耳边消失,燕宸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傲英给他披上大衣,低声说到:“大人,您今日太过劳累,早点歇息吧。” 燕宸点点头,“明日我要跟着可汗回突厥,你安排几个人押送大凉皇帝回国都。” “是。”  次日中午,阿跌舍尔密回突厥国都。 与燕宸骑马并行,阿跌舍尔的心情实在是好,还是不是和燕宸讲上几句汉人的古诗句。燕宸觉得他烦,便说可汗身份尊贵,实在不适合与我同行,还是驭马向前吧。 阿跌舍尔却不以为然,说突厥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你不必如此拘谨。 还是说你怕本汗打扰你和老情人叙旧? 瞥了阿跌舍尔一眼,燕宸淡声说到:“可汗要是担心,大可亲自去看着大凉皇帝。” “你都安排人看着了,还用得着本汗吗?”转过头看了一眼队伍末尾的马车,阿跌舍尔说到:“你对大凉皇帝还真是好,让他坐着马车。”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哟,不怕有人来劫车?” “有傲英在车里,自然不会有事。” “呵,本汗赏给你的侍卫,你倒是随便使唤来了。” “可汗赏给我的人,我定是要重视起来。” “啧。”阿跌舍尔不屑一笑,“真希望你心里想的和你嘴上说的一样叫人欢喜。” 队伍前面如此惬意,队伍末尾的马车里,气氛却不大好——昨晚上樑玄靓在水牢里呆了一晚上。那些突厥士兵把他的头按进冰水里,刚被烫伤的皮肤瞬间被冰冷的温度吞噬,冰水沿着伤口直往身体里钻,似是要将他的血给冻结。末了那些人又把他扔进冰水池里,他浑身冷的打颤,却是爬不上那三人高的池边,只得不停地走动,不至于让自己冷到晕厥。 一直这样到了早上,头顶的昏暗才露出一丝光明——是那个跟在燕宸身边的突厥少年。随后,他被人用绳子拉上去,绑住手脚,被押上马车,然后就变成了此时与突厥少年四目相对。 一晚上的折腾,梁玄靓精疲力尽,他实在是累,想要闭目歇会儿。那少年人如鹰一般的目光却是让他如同被钉子钉住一样,无法静下心来。这样过了两个时辰,梁玄靓实在是坚持不了,忍不住开口问到:“你不累吗?” 少年人不动不语。 梁玄靓见此,突然觉得自己定是昨晚上冻傻了,这个突厥少年怎么会听得懂汉话。 无奈地笑了笑,梁玄靓挪动着身子想要活动一下麻掉的脚。不了却使过了力气,向地下倒去。就在此时,那少年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待梁玄靓坐稳,他又好好地坐直了身子。 梁玄靓愣了一下,看向那少年人。那少年人却仍是目光不变,直直看着他。 心中觉得好笑,梁玄靓自己念叨:“你们的大克伯还真是训人有素,这身手也算是高手了。” 虽然你听不懂,但还是要说一声,多谢。 身子向后靠,梁玄靓闭上眼睛。那少年人却开口说到:“你不必谢我。” 勐然睁开眼,梁玄靓惊讶地看向少年人,“你会汉话?” 少年人点头。 “……燕宸教的你?” 点头。 “呵,他还真是疼你。”梁玄靓接着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傲英。” “傲英……呵,是燕宸给你起的名字?” “是。” 梁玄靓突然觉得这真是意思——傲英,傲视群英,以傲为姓,以英为性,英又通鹰。
第105页 “你说的对。”傲英说,“我本名克兰,即为鹰的意思。” 对方如此和气地与自己说话,有点出乎梁玄靓的意料——你为何愿与我交谈? “是大人让我这一路看好你,若是你问关于我的什么,我答便好。” “是吗?” 那你告诉我,这车是要行向哪里? 傲英却没有回声。 梁玄靓有些困惑,“你不是什么都会回答吗?” “大人只交代让我回答你关于我的事情,其他的不能说。” “……我就知道。”自觉好笑地摇摇头,梁玄靓念到:“他的心思,还是这么不好猜。” 听到他的话,傲英皱起眉来。他对梁玄靓说到:“我很讨厌你。” “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梁玄靓稍稍呆了片刻,随即他说到:“也是,我是大凉皇帝,你们突厥人怕是要恨透我了。” 傲英却摇摇头,“你对他不好。” 梁玄靓心中一惊。 ……对谁? “你对燕宸不好。”傲英说,“对他不好的人,我讨厌。” 这话是傲英的态度,让梁玄靓浑身不舒服起来。他心情复杂,甚至有些恼怒,却心知眼下情况,还是低头比较好。 冷哼了一声,梁玄靓闭上眼——还是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和这些人周旋。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6章 靓帝为奴 这一路不停,就算是夜晚队伍也在行进。梁玄靓有些“佩服”这些人的脚力,也不怕累得慌。他一直在马车里,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双腿,只不过双手双脚都被绑着,路上又颠簸,实在是不能睡个好觉。傲英还真是听燕宸的话,看梁玄静无聊就会和他说上几句。梁玄靓有些纳闷——你是不睡觉的吗?我闭上眼的时候你睁着眼,我睁开眼的时候你还睁着眼。 “我不困。”傲英的回答十分平静,“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梁玄靓一愣——这少年人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还真是和那个人像…… 突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梁玄靓啧了一声,说到:“你既然讨厌我,换别人来看着我不就好了。” 傲英摇摇头,“大人让我看好你,我就必须看好你。” 而且,我不看着你的话,他说不定会亲自来,我不喜欢他跟你在一起。 这话听起来不对劲,梁玄靓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眼神中的执着,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勐然惊醒,梁玄靓脱口问到:“你喜欢燕宸?” 傲英面上神色不变,却是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梁玄靓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何而起了,他不禁皱起眉头,语气中也带了三分挑衅:“呵,你个毛头小子喜欢他……” 你可知道,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哦?他未曾提起过我吗?” 傲英摇头,“从他跟随他起,他未曾提过他以前的事情。” 梁玄靓不屑,说:“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去,又凭什么喜欢他?” “他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勉强。” “呵,那我告诉你好了。”身子向前倾,梁玄靓凑到傲英的面前,“他是我的男宠。” 此话说完,梁玄靓看着傲英的脸,却未等到他所期待的神情——傲英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说:“那又如何?” 梁玄靓咬牙切齿,“……他是我的人。” “他不属于你。”平静的反驳,却是十分坚定。傲英直视着梁玄靓的双眼,说:“你一定对他不好,他不快乐,所以他这六年都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情。” 可是我知道他很孤单,很思念家乡,所以我会努力学汉话,会叫他大人,会永远陪着他。 我不需要他属于我,因为我属于他,我只想陪着他,看他快乐的样子。 这一番话叫梁玄靓愣住了,“……对,我是对他不好。”笑了一声,梁玄靓坐正身子,说:“你不愧是他教出来的,说话都这么让我讨厌。” “你讨厌我,是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闭上眼梁玄靓向后靠去——这一路的行程可真是漫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模模煳煳之中一道亮光刺痛了梁玄靓的眼。他的头还有些犯晕,捂着眼缓了一会儿,才算清醒过来。 傲英掀开帘子,扭头对他说到:“到了。” “……到哪里了?” 没有回答梁玄靓的疑问,傲英只是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下马车。外面大雪纷飞,一时间寒气袭身,梁玄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有些恍惚。 这里是……突厥?!! 梁玄靓被带进一座宫殿里。这座宫殿虽然是突厥的皇宫,却是仿造了汉宫的风格,在梁玄靓眼里如同笑话一般。 被押到大殿中央,梁玄靓抬头看着坐在高位上的人——那人笑得春风得意,正是阿跌舍尔。环视周围,便可看见一众突厥打扮的人,这些人必定是突厥的官员,而站在右侧首位的竟是燕宸。
第106页 看到梁玄靓的目光落在燕宸身上,阿跌舍尔心中不禁冷笑。他挥手让侍卫放开梁玄靓,开口对众人说到:“诸位,这就是汉人的天子,大凉的皇帝,梁玄靓。” 诸位可是要好好看看。 梁玄靓听不懂突厥话,只发觉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心中自然也明了几分。他站直身子,扫过众人,完全没有丝毫被俘虏的样子。 突然一位突厥官员高声喊到:“这汉人的皇帝怎么是个小白脸的样子,可真是弱不禁风。” 这一句话就让现场炸开了锅,那些心中对汉人积怨已深的人似是要把心中积压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一般,指着梁玄靓就开始骂,其中不乏一些污言秽语。 “汉人都是如此的话,岂不是战场上要从马屁股地下钻过去?” “啧,汉人皇帝,怎么配站在我们突厥的国土!” “汉人怎么样,我想诸位没有什么资格评论。”突然一声,瞬间就安静下来。燕宸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冷声说到:“可汗在此,你们就如此出言不逊。”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也不配站在这里? 众人闻言,皆是不敢出声——燕宸虽然是汉人,还是前朝太子,却是两次将突厥打败,而且如今他们能征战汉土,也是多有燕宸的功劳。他们记恨燕宸,却又不得不忌讳燕宸,将他奉为战神。 阿跌舍尔觉得有趣,便不说话,继续看戏。 见众人不语,燕宸冷笑一声。他瞥了一眼梁玄靓,又移开目光。 梁玄靓自然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加上此时众人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叫他有些不知作何。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总是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于是他撩起衣摆,跪了下来,高唿到:“参见突厥可汗,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跪如同彻底让在场的人呆住了。燕宸看着梁玄靓,满脸的不可置信,却是在梁玄靓笑着瞥向他时,又明白了一切。 他以不是当年的小皇帝,却还留着那份“狡黠”和“不屈”。 阿跌舍尔也被吓到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大笑起来,说:“大凉皇帝果然识礼,本汗可真得好好学习一下。” “可汗功比山河,德比日月,岂是我这种宵小之辈可以望及。”再一叩首,梁玄靓接着高声说到:“如今我对可汗心服口服,愿臣服可汗,以表吾心。” “哈哈哈……没想到大凉皇帝夸起人来这么动听。” “吾之言,字字真心。” “好!”见梁玄静如此卑微,阿跌舍尔心情大好,“既然你如此真心,那本汗看在咱们连襟之谊上,定不会亏待你。” 你是汉人,在我这里也不能做什么有用的事情,不如就去马厩餵马吧。 “多谢可汗!” 站起身子,梁玄靓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燕宸——那人的面上波澜不惊,嘴角的一丝抽搐却还是收进了他的眼里。 呵,朕从来不会认输。 强者之间的较量从来都不会像庸人那样流于表面。真正的交锋,是心,是行,是风起云动之间,哪怕是一次唿吸,都别有用意。 燕宸想,这种紧迫伴随着压迫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如今却因为那个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再次充斥着他的全身。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哪怕此时玩弄他,欺骗他的人已经成为他的阶下囚,他都无法将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驱逐。 他知道,这会成为他一生的枷锁,但他却怎么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勒紧脖颈,到死都不能解脱。 “大人,该用膳了。” 傲英的声音将他唤回神来,燕宸对傲英笑了笑,“坐下来一起吃吧。” “好。” 看着傲英坐下来,燕宸突然有些茫然——阿跌舍尔刚把这个傲英赏给自己的时候,傲英只有十一岁,那时候他还叫克兰,稚嫩的脸庞实在是不能让人信服他是个杀手。可是转而想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就奔赴沙场,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鲜血,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别人? 从一开始,他的命就被註定,纵使想要改变,也偏离不了既定的轨道。 多少次,他认为孤独的人生有了陪伴——曾经他以为年青会是这尔虞我诈的人世中,唯一可以陪伴他的温暖,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梁玄靓给他设下的一个温柔的陷阱。 “我,他们,不一样。”刚学习汉话的克兰还不能完整地说出来一句话,只能靠断断续续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抓住燕宸的袖子,十分认真地说到:“我,喜欢,你。” 燕宸一愣——少年湛蓝色的眼睛如一片汪洋,清澈的不染一丝杂质,却像是审视他的内心一般,震慑人的灵魂。 ……呵,突厥人都这么直白吗? “我喜欢你。”这一次克兰说的很顺畅,“我属于你。” 听到少年又重复了一遍,燕宸笑了起来。他摸着克兰的头,感嘆到:“少年郎,不知愁。心中澄澈似静水,直映明月照我心。” 克兰不太能听懂,便问到:“你,什么?” 燕宸却是笑而不语。
第107页 见他不回答,克兰也没有去追问——他知道他被赏给了燕宸,那么燕宸的意愿,他都会遵从。 第二天,他有了汉人的名字——傲英。 “我喜欢这个名字。”他看着燕宸,十分认真地说到:“傲英喜欢你。” 燕宸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那以后,他再未对燕宸说过“喜欢”两个字——他不喜欢听,他就不说。 一晃六年过去,他们竟一起相伴了六年。昔日的孩童也成长为少年,燕宸看着傲英,突然揪感慨起来。 “你现在竟是要比我高了。” 傲英闻言,放下筷子。他看向燕宸——明明是满脸笑意,眼中却是流露出悲伤。 他想了想,然后开口说:“你想问关于他的事情吗?”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中的悲伤也化为茫然,燕宸又变回了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想”。 傲英知道他要生气,便低下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饭。燕宸也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 过了一会儿,傲英突然说到:“我不喜欢他。” “嗯?” “他对你不好。” 燕宸看向傲英——那孩子还在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突然心中就一阵柔软,燕宸给傲英夹了一块羊肉,“你不应当为我牵挂太多。” 傲英看着碗里的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到:“可是我只有你。” “唉。”无奈地摇摇头,燕宸把碗筷放下,“吃完就回去休息吧。” 见燕宸起身要走,傲英急切地喊到:“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没有回头,燕宸走出了房间。 “大人……”看着燕宸离去的身影,傲英却不能追上去——因为他不喜欢,所以他不会去做。 他只能听着燕宸的声音渐行渐远…… “今夜太凉,还是早点睡吧。” 素尘哀,风霜落,提灯照岸踏前尘。长相守,醉相思,浊酒入喉留一温。古来多少伤心事,朝如青丝暮成雪。 突厥和大凉的谈判并不顺利——靓帝被擒,门下侍郎傅云亭临危受命,拥太子梁既明代理朝政主事。而后与三省六部之臣合计商议,愿割五座城池给突厥,并给突厥二十年朝贡,以换陛下。谁知突厥却不要城池,只要靓帝在突厥为奴,期限则看未来而定。 “去他妈的看未来而定!”白徐怒声骂到,“这突厥蛮子是根本没有把咱们汉人放在眼里!” 见白徐如此气愤,傅云亭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是想和你诉说诉说心里的不顺畅,你倒好,自己先造起口业来了。” “这种事情,我能忍着不骂吗?!!”白徐气得大喘气,“就算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欺负。更何况陛下还在他们手中,谁知他们会怎样折辱陛下?!!” “我也是担心,所以准备亲自去突厥和阿跌舍尔谈判。”傅云亭说到,“我此次前来,也是要和你商量此事。” “啊?”白徐一愣,“商量什么。” 稍稍退后一步,傅云亭对着白徐作了一揖,“请你好生辅佐太子殿下。” 白徐被傅云亭这阵势弄懵了——我辅佐太子殿下? 傅云亭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你我是同修,你的能为,我再知晓不过。”语气十分认真,傅云亭接着说到:“在静松大师门下学习治国之道之时,你的才学,谋略,论政都不输于我。只不过后来我奉齐鹏臣,你入了太医署,才成了今日模样。” 阿徐,我此去突厥,怕有变故。若是我不能将陛下带回,那我就是千古罪人。若是他们将我变为冷尸,那我便是以身殉国。我曾在良师坟前立誓,要承良师之志,为大凉,为百姓鞠躬尽瘁。可太子年幼,我不放心。这朝中,我与你最好,最是信你,只有你护着太子殿下,我才能安心前去。 “朝中还有左相,太子殿下身边还有齐中允,你叫我一个医官去辅佐陛下,不是在开玩笑?” “左相年事已高,朝中之事他得操劳。齐溯之虽然有鹏臣之姿,却资歷尚浅。”抓住白徐的双肩,傅云亭直视着白徐的眼睛,他的话中都带上了恳求的语气,“阿徐,从小到大,我就求你这一次,你就别推脱了。” 答应我,若是我回不来,一定要拥太子为帝,好好辅佐太子殿下,莫让敌人,趁了不称之机! 对方的眼神认真中带着决绝,叫白徐身子都僵住了。他们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白徐实在是不忍再看傅云亭的眼睛。他低下头,嘆了口气,说你何必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叫人心里这么不舒服。 我答应你就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傅云亭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下。他松开手,笑着对白徐拜了一拜。“我傅云亭有挚交如此,此生足矣。” 白徐却是摆摆手,说:“少拍马屁。” 我等着你回来给我端茶倒水。 “看来汉人还是不死心啊。”看着手中来自大凉的情报,阿跌舍尔真是哭笑不得。他举着那张信在燕宸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我就说他们为了大凉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第108页 燕宸淡淡地瞥了那信一眼,然后说到:“汉人向来恪守古礼,正所谓君为臣纲,他们肯定会为了救梁玄靓想尽一切办法。” “是啊,他们要来突厥跟咱们谈判。”阿跌舍尔笑道,“好菩萨,你说咱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比较好?” “开什么样的条件,可汗的心里应是比我清楚。” 我无心思参与你们的利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夺回我属于我的,报復我曾受的。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唯一能维持你我之间关系的,无非就是我应你所愿,你予我所求。 燕宸的话既犀利又无情,丝毫不顾及阿跌舍尔的面子。阿跌舍尔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他说你说的很对。 “所以我才来问我的好菩萨。”他附到燕宸耳边,低声说到:“希望他们给的,是本汗想要的。” 不然,大凉皇帝可要遭罪了。 燕宸冷笑一声,端起茶轻呷了一口。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7章 主僕之谊 大凉的派来谈判的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这段时间,阿跌舍尔自然是有打算:他毫无顾忌地把擒获大凉皇帝的消息公布于众,甚至将梁玄靓成了他的养马小厮的事情特地告诉了西边的部落首领阿史那撒坤——当年他靠着燕宸的计谋,让阿史那思云临死前传位于自己。为了防止阿史那家族的人威胁他的王位,他将阿史那可汗的直系亲属遣送到了西边的塔干部落,封了阿史那思云的小儿子为塔干部落的达尔罕。 没想到这小子长大了,居然动了夺位的心思。 燕宸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你本来就是靠着这样的心思上位的,还不准别人有这种心思了? “当然不是。”阿跌舍尔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当仁不让,本汗自认为比阿史那家族那两个儿子更有成为突厥之王的能力与资本。” 燕宸笑了一声,“你这成语用的虽然不合语境,意境倒也是不错。” 突厥人崇尚武力,在一群靠武力决胜的人中,你有智慧,自然是你为王者。 听燕宸如此说来。阿跌舍尔甚是欣喜,他喜欢听人夸赞自己,特别是燕宸这样的人。“本汗能得今日,还得多亏得好菩萨一路相助。” 当初若不是你的计谋,那老可汗也不会和自己的儿子离间,转而信任于我。 真不知道这话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不过这六年来,燕宸早已习惯阿跌舍尔这番言辞。他觉得阿跌舍尔不是个普通人,倒不是因为他胸有城府,算计颇深,懂得以物换物,以利换利。而是他明知道自己会突厥语言,却还是坚持和自己说汉话,就算有时候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出了洋相,也丝毫不介意。甚至还不知从哪里看来了“观音鸟”这个名字,指着那三个字给燕宸看,说着你们汉人叫燕子观音鸟啊! 观音鸟,观音鸟……你果然是本汗的好菩萨。 燕宸只是冷眼相待——你们突厥萨满教的菩萨和我们汉人佛教的菩萨又不一样。 “那又如何?”阿跌舍尔私下十分豪爽,和普通的草原子民一样狂傲不羁,他说你只是本汗的菩萨而已,他人又说不得什么。 “呵,那还请可汗记得,每年给我奉点香火。” “那是自然。” 总算是把事情谈完,燕宸欲要离开,阿跌舍尔却叫住了他。 “最近阿尔泰部落进贡了几匹良骏,让人带你去看看,看中哪匹就带走吧。” 燕宸微微挑眉,问到:“这是要赏我?” 阿跌舍尔一笑,答到:“这是信徒献给我的好菩萨的。” 燕宸心想,真是说话不嫌酸牙。却还是鞠了一躬,道:“多谢可汗。”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或者应该说的好听一点,叫礼尚往来。 看着眼前穿着粗布衣服餵马的人,燕宸直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我就知道,你阿跌舍尔是什么人,做事怎么会那么容易。 可就算燕宸心中早有预料,在看到梁玄靓时还是有点诧异。这段时间他都没来看过梁玄靓,无非就是心中那道坎过不去。他心内有火,有恨,他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就拿刀砍死眼前的人,现在可不是杀死梁玄靓的好机会。可真看到梁玄靓的时候,他的内心又变得十分平静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一言一行都十分自傲,如今却是在敌人的地盘做了一个餵马的小厮,落魄不堪。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自己曾经所受的一切,可要比这些个残忍多了。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况且我的报復才刚刚开始。 把手中的马草倒到马槽里,梁玄靓把筐子放下,好好伸了个腰。这段时间在突厥皇宫的马厩里当养马的小厮可谓是人生难得的经歷。他以前没干过这种活计,第一天的时候连马草都认不得,采了一筐野草回来。那些养马官端起那筐子就把那些草和土从他的头上倒了下去,末了还骂骂咧咧。梁玄靓倒也不生气,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土,又拿着筐子去采草。 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就当是狗咬人好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总算是对养马摸出了点门路。甚至感觉每天和这些畜生们吃一起睡一起,也比面对那些突厥蛮子自在。
第109页 “你倒是随遇而安。”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梁玄靓身子一僵,又马上放松下来。他转过身,学着突厥人的礼仪行礼到:“见过大克伯。” 对方如此谦卑的姿态让燕宸微微一愣,但那含着冰的笑容映入自己眼中时,他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静。他也笑了起来,说大凉皇帝真是客气了,你这大礼,我可是消受不起。 “哎,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将语言化成利剑,一字一下地插进对方的心口,梁玄靓的语气却是跟开玩笑一般。他说你老是想着有一天我能臣服在你的脚下,如今我这样做了,不知你的感受如何? 你开心吗?你得意吗? 这似曾相识的挑衅在燕宸的心里溅起一小片水花,却在他唿吸之间又消失不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开心,很得意。”燕宸向前走了几步,绕过梁玄靓,拍了一下马儿的脖颈。他问到:“你会挑马吗?” “不会。” “没用的东西。”燕宸冷笑一声,然后招来不远处的养马官,“大凉皇帝初来乍到,怕是还不适应,你可是要好好教导他,不然养不好这些马,可汗可是要生气的。” “是。” 梁玄靓听不懂燕宸给那人说了什么,不过他倒也不担心——帝王之间的斗争他再熟悉不过,阿跌舍尔还未得到他想要的结果,那么就不会杀他。无非就是多折辱一下他而已,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为了活命丢点人受点难也没什么。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只有活着才能胜利。 这样交代了几句,燕宸没有看梁玄静,转身就走了。跟随他而来的侍从追上他,小声问到:“大克伯,您不挑马了吗?” “不挑了。”他说,“你回去跟可汗说,燕宸谢过他的好意。” 还有,告诉他,下次派个机灵点的人监视我。 那侍从一惊,缓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回了一句:“是。” “他这么说?” “是。” “唉,真没意思。”听了侍从的回报,阿跌舍尔啧啧嘴——想像之中情人相见热泪盈眶的场景未现,没想到天敌之间的针锋相对也没有出现。 我的好菩萨啊,你还真是慈悲之心。 忽乞上前说到:“可汗可是要再试探一下燕宸?” 阿跌舍尔不屑地笑了一声,说试探什么啊,你长着两只眼睛还看不出来吗? “可人心难测,况且燕宸毕竟是汉人,又和大凉皇帝关系不一般,还是请可汗小心为妙。” “国师啊,你可真是越老越啰嗦了。”阿跌舍尔慵懒地撑着头,淡声说到:“可是你观天象,卜干坤,说这燕宸是我的贵人。如今,你却是怕了。” 忽乞闻言,恭敬道:“臣的占卜从来不错,燕宸确实是可汗一统霸业的贵人。” 可一物剋一物,这梁玄靓和燕宸相生相剋,他在此,臣实在是不放心啊。 “本汗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阿跌舍尔说,“你放心,我早有打算。” 不禁一怔,忽乞看到阿跌舍尔那胸有成竹的姿态,稍稍放下心来。 五日过后,阿跌舍尔下令将阿尔泰部落进贡的马匹都赐给燕宸。清晨天刚明,宫中的人就牵着马到了燕宸府上。而那领马的小厮,竟是梁玄靓。 “可汗有令,让小人把这些马给大克伯送来。”养马官好声给燕宸说着,“可汗还特地赐了一个养马小厮给大克伯。” 啧,还真是阿跌舍尔的作风。 尽管对阿跌舍尔此举稍有不满,但燕宸还是和和气气地接受了赏赐。他让人把马迁到马房,又看了一眼梁玄靓,唤来管家,“带他去换身衣服。” “是。” 梁玄靓瞥了燕宸一眼,心中不屑一哼,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而后跟着管家来到佣人的房间。那管家是位二十几岁的突厥女子,一身汉人打扮在她身上却不显突兀,反而多了几分秀丽。她给梁玄靓拿了一套汉人的粗布衣服,用汉话和他说了几句,就去门外等着了。 梁玄靓盯着那灰布料的衣服看了会儿,然后笑着摇摇头。换上衣服,他勉强梳了个汉人的髮髻,然后开门出去。 那女管家见他出来,正要和他交代事宜,却是在看到他头上那歪歪扭扭的一团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梁玄靓被她这一笑,确实有几分羞愧了。但是他还是尽量端起正人君子的姿态,轻轻鞠躬,说到:“让娘子见笑了。” “啊……是我失态了。”深吸了口气,那女子说到:“我叫慕沁儿,汉人的名字叫燕莫离,你唤我离娘便好。” “燕莫离……”听到这个名字,梁玄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居然让这个突厥女子姓燕…… 离娘却是没注意到梁玄靓的不适——眼前的人和大克伯的气质十分相似,一看就是汉人。 “我还未见过除大克伯以外的汉人呢!”离娘显然对眼前的汉人男子十分感兴趣,不禁关切问到:“你叫什么名字?可会突厥话?你都会做些什么啊?” 一路上神经紧绷,到了燕宸的府上心中更是小心翼翼,此时被问这么多问题,梁玄靓有些应接不暇。他有些发愣,直到离娘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回过神来。
第110页 “在下不会突厥话,只是个会养马的小厮,至于我的名字……”他略微想了想,说到:“我叫君然。” “君然。”离娘将这两个字小声念叨了几遍,然后笑着对梁玄靓说:“我记住了。” 以后你就是我们燕府的一员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过来找我! 燕宸拱手欠身,笑着说到:“多谢离娘。” 夜色总是降临在人心疲惫的时候,似是为了掩盖昼里的烦躁,却不知未知的前途会让人更加不安。 呵,若是心已死,那么黑与白,也无什么意义了。 寒风唿唿而过,将窗户吹得作响。烛灯的火苗承受不住这番造作,眨眼之间熄灭了。傲英赶紧得从柜子里摸出来火摺子,“啪”的一声,屋内又亮了起来。 燕宸坐在桌前,看着傲英把烛灯点燃,然后拿起桌上的书继续读了起来。 那跳跃的火光映在他五官分明的脸上,像是古老传说中的精灵一般,生出静谧的美感。傲英站在一旁看着,就入了迷,完全没有注意到蜡油流到了手上。 燕宸却是瞥见了,“手。” “嗯?”这时才感觉到手上的痛,傲英吃痛地缩回手。 放下手中的书,燕宸唤人取来白糖和温水。他牵起傲英的被烫的手,把小心地白糖撒在红了的那一片上,又洒了些水。然后柔声问到:“还疼吗?” 傲英只感觉燕宸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心的皮肤传到他的身体里,叫他脸颊发烫,他憋足了气,点头道:“不疼了。” 燕宸见他眼睛微红,心中更是柔软——他把傲英当小孩子看,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身上无限仇恨的枷锁束缚着他,导致他只能用伪装的躯壳来面对一切,只有在傲英面前,才能安心地流露出一点人情。 摸摸傲英的头,他笑着说到:“去睡觉吧。” “可是你的书还没看完。” “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今日早点睡觉,记得烫伤的手先不要沾水,等肿消了再把这白糖洗掉。 傲英点点头,他将燕宸的书放回书架上,然后迈出了房门。关门之前他略微停了一下,又看了燕宸一眼,才离去。 等傲英离去,燕宸准备就寝。可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作响之声钻过门窗的缝隙传入耳中,扰的燕宸怎么也睡不着。他坐起来,稍微怔了会儿,却是更加睡意全无了。 罢了,风不让我睡,那我会会风吧。 如今已是一十月,突厥的偏北,早已经是一片银装。脚踩在雪地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是这风雪夜的嘆息。这府邸并不大,燕宸却没有转遍过——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与人斗争,稍有点休息的间隙,便是窝在房里看书。好在他性子稳,倒也不觉得枯燥。傲英曾提议要把府邸好好修建一下,他拒绝了,反正也不是长久栖身之初,只点了两座汉人风格的假山放在了池塘里。可今夜看这冰雪压枯树,凄风扫石路之景,到真的感觉这宅子有些破落了。 回头叫傲英移点梅花过来吧。 他这样想着,突然撞上石拱门前的身影。抬头看清何人之后,脑中轰然断弦,只能留下震惊相视。 那人也如他一般,略微呆滞地看着他。末了一阵风吹过,才把他的脑袋吹清醒了些。微微退后,他躬身说到:“见过大克伯。” 这声音拉回燕宸的神思,他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躬身的人,却在他人直起身子的时候又恢復波澜不惊的样子。 “大晚上的出来,你是想看雪景,还是想找出路?” “自然是找出路。”梁玄靓倒也不隐瞒,说话理直气壮的,“朕不跑,才是傻嘞。” “呵,你倒是坦率。”燕宸嘲讽道,“能屈能伸,不亏是大凉皇帝。” “哎,比起苟且偷生,朕不及大庆太子的半点儿。” 看着眼前的男人面露笑容,燕宸直感觉一阵噁心——这种处世的姿态与当初被压制在梁玄靓脚下的自己一模一样,如今从梁玄靓身上看到,才发觉那时的自己竟然是这么令人作呕。 这样想着就觉得愤怒难忍——我当初到底是把自己放低到何种地步,如今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一切,甚至还满身伤痕! 梁玄靓,你着实可恶,可恨! “哼,那你就该在抓住朕的时候,杀了朕。”梁玄靓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这个时机燕宸不会也不敢杀他,加上在突厥皇宫中实在是受了太多刁难,此时便不再收敛自己的戾气,扬起下巴说到:“燕宸,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再这么优柔寡断的话,死的会是你。 这话明显是在向自己挑衅,燕宸咬着牙——他岂不知梁玄靓作何心思? 语言上的交锋不是第一次,这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感觉,慢慢扼住他的喉咙,似是要让他窒息。可他偏不叫梁玄靓如意,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声轻飘飘的,在梁玄靓听来却十分刺耳。 “你也只能呈呈口舌之快了。”燕宸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像阿跌舍尔一样让人困着你。” 不过,你想逃走,休想!
第111页 这句话让梁玄靓一怔——又是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他看着枝头一点雪落下,落在燕宸离去的脚印的上。那一字一句却是迴响在他的耳边,似是魔咒一般,让他瞬间就心烦意燥起来。 算了,天这么冷,还是先回去睡觉吧。反正只要不死,就有机会逃出去。 然而一连几天,他夜夜出去寻出路,却发现每个出口都有人把守。他想要从矮墙翻出去,却发现那矮墙之上埋了刀片,只要一碰,就是血肉模煳。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事需要帮忙就找我吗。”离娘一边给梁玄靓包扎着,一边念叨,“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想着去翻墙玩。唉,也怪我,忘了告诉你,这燕府外围机关颇多,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你以后可要注意点,不要乱跑,再受伤可就不好了。 梁玄靓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里却是在想:怪不得燕宸不找人看着他。 他是料定自己逃不出去! 梁玄靓最不能忍的就是被人看轻,燕宸此举分明就是在煞他的傲气。这个人太了解他,一旦下了狠心,就不会再给他迴旋的余地。 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吃了这个亏,梁玄靓倒是不急于想着办法逃出去了——傅云亭肯定会想办法与阿跌舍尔周旋,只要耐心等待,就一定能找到机会。 他有这个耐心。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好好活下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8章 心机心计 这雪接连着下了好几天,总算是停了下来。离娘招唿着燕府的佣人清扫积雪,考虑到梁玄靓手上还有伤,她便让梁玄靓帮着用筐子把雪背出去。 一筐雪并不重,可是这样来来回回几十次还是能把人累个够呛。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把活干完了。梁玄靓放下筐子,靠着墙缓了会儿。离娘端着一杯热参茶走了过来,“快喝点参茶暖暖身子吧!” 笑着回了声“多谢”,梁玄靓用掌根捧着茶杯,却是因为手受伤而有些不稳,只能小心拖着。离娘看他如此滑稽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叫你不听老人言,现在知道辛苦了吧!”她伸手拿住茶杯,端到梁玄靓嘴边。梁玄靓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少有人,对他如此亲近,就算是与伴他长大的齐昭彦,也谨遵君臣之礼,对他颇为敬重。 ……这样看来,眼前的女子,倒是天真烂漫了。 见梁玄靓只是看着他发呆,离娘问到:“你怎么不喝啊?” 梁玄靓想了想,低下头,就着离娘的动作把那一杯参茶喝了个干净。离娘见他如此乖巧听话,心中甚是高兴——“君然”虽是小厮,却一身书生的文雅气质,面相英俊,说话也十分温和,待人彬彬有礼。这个年龄的女子本就心思多情,加上“君然”不会突厥话,只与离娘亲近,离娘自然就对他心生好感,不经意间就会多关心“君然”几句。 这些梁玄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年齐昭彦说过,陛下这俘获人心的伎俩总是叫人佩服。他也自认为遇人办事,皆有自己一套方法,却仍旧有失手的时候。 比如燕君然,他就怎么也得不到那人的真心。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这是人贪婪的本性。梁玄靓并不忌讳这个——作为帝王,就是要懂得何时压制本性,何时释放本性,众人称他圣人,他却知自己还是俗人。 俗人怎么了?只要有能力,朕就是这天下帝王! 可是时间不等人,纵使梁玄靓一直在等待时机。 五日后,傅云亭一行人到达突厥国都金都,与阿跌舍尔谈判。 阿跌舍尔似乎很是开心——等了这么长时间的鱼儿终于上钩,燕宸你不开心吗? 燕宸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开口说到:“谈判的事情,可汗费心,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皆无意见。” 不禁一笑,阿跌舍尔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本汗就自行决定了。” 还请好菩萨保佑我。 燕宸不作回答——这好菩萨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安慰,几分嘲讽,他自是知晓。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阿跌舍尔的心计——当天晚上,宫里的人便来燕宸府上下旨,说是三天后要在燕府举办宴会,接待大凉的使臣。 “可汗说,大克伯是汉人,更熟悉汉人的风俗,由大克伯主持接待之事,实在是合适不过。” “臣自当尽职尽责。”笑着接过旨意,燕宸心里却是骂到:去你妈的个合适不过! 但是想要有所得,必须有所付。燕宸明白这个道理,他和阿跌舍尔之间的关系简单太多,无非就是相互利用。一旦这层关系出现细微的裂口,就不得不试探和警示对方,毕竟这是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早在他决定抛弃燕氏皇族的尊严和阿跌舍尔合作之时,他就将这些谨记心里。 走到如今,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这几日燕府忙碌了起来。再怎么说也是场面上的活,就算燕宸心中不乐意,还是要好好安排——正好借这个机会布置一下府上。 傲英从汉商的手里买了几株红色的腊梅,种在了燕宸房间的窗前。燕宸笑道:“你这花不种到花园,种到这里可是可惜了。”
第112页 傲英却说:“你总是忙碌,就算闲下来也是在房里。种在这里,你读完书一抬头便能看见。” 燕宸一愣,“……可这腊梅,在这里见不着好光,又没人欣赏,岂不是错付了人?” “你欣赏,就是不错付。”看向燕宸,傲英十分认真地说到:“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些梅花的。” 少年坚定的表情之中带着一丝期待和率真,一时间竟叫燕宸有些羞愧。他扯扯嘴角,说:“弄好梅花,就去帮忙吧。” 到时候还得你去把那些大凉的使臣迎来。 “是。” “明天大凉的使臣就要来府上了,那时候一定很热闹。”语气中掩饰不住兴奋,离娘对梁玄靓说到:“说起来,君然你是怎么来到突厥的啊?” “我……”梁玄靓迟疑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到:“我是跟父亲来突厥做生意的,谁知父亲突然患了恶疾。我花光了身上的钱给父亲求医问药,却仍未能留住他的魂魄。父亲死后,我身无分文,只得卖身做了小厮。” “这样啊……”见他面露悲伤,离娘知道自己说了不太好的话,“那个……对不起啊,提起你的伤心事。” “啊,无事。” “怎么会无事……你一定很想家乡吧。” “自然是会想的。”梁玄靓说到,“不过我现在能得到温饱,又有离娘你关心,已经是很幸福了。” 离娘闻言,心中一惊,呆然问到:“你和我在一起很幸福吗?” “对啊。”梁玄靓声音轻缓,笑的更是柔情蜜意,“离娘你温柔美丽,心地善良,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这话坦白又甜蜜,离娘瞬间就红了脸。她心中又羞又乐,嘴上却仍说:“你真是胡说,谁要和你在一起啊!” 梁玄靓大笑了起来,伸手捏了一下离娘的鼻子,“谁脸红了,就要和我在一起!” “你!”被他这一捉弄,离娘更是说不出话来——突厥的女子要比汉人的女子豪放,可是她面对梁玄靓,却怎么也大胆不起来。 或许这就是儿女情长,真是既折磨,又甜蜜。 梁玄靓见她耳根子也红了,便不再开玩笑。他面露严肃,眼神也坚定起来。他说离娘,我是喜欢你的。 不过我毕竟是汉人,家乡还在大凉。汉人的礼数上,婚姻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不是古板的人,但是总归还是要知会家乡亲人一声。 “唉,可惜我现在身在突厥,不知家乡亲人是否安好,不能告诉他们,你我的喜事。” “这……” 看见离娘眉头深锁,梁玄靓心中一笑,上前安慰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听说大凉来访的使臣中,有一位叫傅云亭的大人,他和我是老乡。离娘,明日的宴会我没资格去,还请你帮我约见一下傅大人。 “这个……”离娘有些为难,“我虽然能去宴会上服侍,可是大凉的使臣都是大人物,况且他们和大克伯谈的是正事,若是让大克伯知道我们私自约见大凉使臣,怕是克伯会怪罪的!” “我当然知道。”抓住离娘的手,梁玄靓哀声说到:“只要你我保密,大克伯不会知道的。” 离娘,我离家这么长时间,真的是太过思念家乡了。你心善,请你帮帮我吧! 自己爱慕的男子如此恳求自己,离娘也不免动摇。她想了想,终是点点头,“不过大凉使臣答应不答应见你,我可不能保证。” 听到离娘松口,梁玄靓心是定了下来,他笑着说到:“好离娘,你心最善,对我最好。” 我以后,定会好好对你。 想古往今来,愈是痴情的人,越是行路艰难。这世上太多的情束缚着自己,亲情、友情、爱情……哪个都可以叫人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或许断绝七情六慾的人可以得到解脱,但是那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如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走完。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復的深渊,我也不能皱一下眉头。 这一日燕府热闹了起来——阿跌舍尔带着大凉来访的使臣,进了燕府。他和傅云亭谈论着,脸上的笑意荡漾。傅云亭也笑着应答,一副子文臣的儒雅样。这样看去,两人还真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燕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太极,心中却是暗骂了一声“噁心”。 傲英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是能感受到他内心所想一般。他附到燕宸耳边,小声问到:“大人,要不要先去别处清净一会儿。” “臣初来突厥,本还担心会因为不熟悉唐突了可汗。没想到可汗宽容,竟是让我在他乡见故人,真是在下欣喜。” 燕郎君,久见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傲英的话,燕宸也顺着那声音看去——傅云亭从踏进燕府开始,就一直注意着燕宸。他确实被吓到了,心里捉摸着这人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第113页 故人乍现,傅云亭的心中说不上喜悲,而是被一种惊悚感压迫。这六年来,他们都以为燕宸已死,为防扰到陛下,朝中上下更是没人敢提关于燕宸的一个字。陛下当年对燕宸心心念念,却是在认清燕宸已死的事实之后,不再提他。只有自己去太华殿时,能看到陛下寝宫的楠木台上,放着一个白玉瓷罐——那里面装得是燕宸的骨灰。 所以眼前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若是人,那六年前那场大火,剩下的是谁的灰烬?可若是鬼,那眼前这和燕宸一模一样的活生生的男子,又是何人?!! 纵使心中万般吃惊,傅云亭的头脑却还清醒——这个人,就是燕宸! 早就听说阿跌舍尔身边有个汉人军师,为他出谋划策,深得他的宠爱,没想到竟然是燕宸!!! 从案前站起来,傅云亭端着酒杯走到燕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燕郎君,可还记得傅某?” 燕宸抬起眼,看着傅云亭一脸“正人君子”的笑容,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他端起酒杯,站起来与傅云亭平时,和声说到:“燕宸当然不会忘记傅大人。” 当年我在病中,傅大人关切探望,可真是让燕宸感受到雪中送炭的情义。今天燕宸敬傅大人一杯,为傅大人接风洗尘。 “燕郎君真是太客气了。” 如今你以贵为突厥的大克伯,是可汗身边的红人。今日劳克伯您招待,傅某才应当表达感谢之情。 坐在高位上的阿跌舍尔看着这一切,觉得可真是有趣——虽然他见惯了燕宸那种装模做样的姿态,可像今日这么惺惺作态到让他都不自在可真是难得。 看来我的好菩萨还是未能斩断尘缘。 “突厥与大凉是连襟兄弟,今日难得一聚,怎么还都站着说话。”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两人的虚情假意,阿跌舍尔招唿燕宸和傅云亭坐下。他对傅云亭说到:“自从当上这突厥可汗之后,本汗就未能有时间去探望过表姐,不知阿史那赫卓在大凉可还好?” 傅云亭恭敬答到:“丽妃娘娘一切安好,此次我前来她特地交代,一定要传达她对可汗,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之情,也请可汗看在亲人的份上,多挂念她。” 这话说的实在是讨巧,细细琢磨方知其中用意。阿跌舍尔脸色一变,冷声说到:“怎么,她觉得本汗不念手足之情?” “可汗误解丽妃娘娘了。”傅云亭恭敬说到,“作为儿女姊妹,丽妃娘娘早年远嫁大凉,远离故土,自然是想念可汗和亲人的。不过丽妃娘娘与陛下恩爱,作为妻子,定是心繫夫君的。” 丽妃娘娘如此情深义重之人,真是叫我等敬佩。还请可汗念在手足之情,让丽妃娘娘与陛下早日团聚。 说到此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阿跌舍尔目光寒冷,这宴会现场瞬间就静了下来。傅云亭这是明摆着跟阿跌舍尔要人,搬出来阿史那赫卓,无非就是在警告阿跌舍尔,没有阿史那家族的血统,他不过是个半路夺位的小人。 依目前的形式,阿史那部族的人蠢蠢欲动,若是此时阿史那赫卓再掺和一脚,突厥拥护阿史那家族的人一拥而上,就实在是对阿跌舍尔不利了。 眯眼打量着傅云亭,阿跌舍尔心中有数。他轻笑了一声,不再与傅云亭谈论此事,反而是扭头看向燕宸,说:“燕宸啊,你这府上有好酒,还不快上来。” 燕宸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唤来离娘。离娘领着几个佣人端着酒器上来,给傅云亭献酒的时候,却是不小心洒了他一身。 “离娘有错,请大人怪罪!”跪在地上,离娘叩头给傅云亭请罪。傅云亭缓了一会儿,才要扶起离娘,就听燕宸开口说到:“离娘,你可真是错的离谱。” 你是我燕府的人,怎么给别人跪下了! 燕宸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气,听起来不禁叫人打颤。离娘被吓得身子一僵,直到燕宸又叫了她一声,她才跪着挪到燕宸面前,叩头道:“离娘有错,请大克伯责罚。” 傅云亭有些看不下去,便说:“不过是湿了件衣服,不碍事的。” 大克伯不会和一个小娘子计较吧。 抬眼看了傅云亭一眼,燕宸冷笑一声,“听到了吗?我不会和你计较。” 傅大人替你求情,还不去谢过! “是。”离娘站起来走到傅云亭面前,学着汉人女子行礼,小声道:“多谢大人,我带大人去清洗一下衣服上的酒渍吧。” 傅云亭看燕宸没有反驳,便道:“劳烦娘子了。” 出了宴会的门,傅云亭跟着离娘走。他怕方才那阵势吓到小娘子,便和离娘说着话,叫她不要介意刚才的事情。谁知离娘却是笑着回道:“大人放心吧,大克伯人很好的,不会真的责罚我的。” “哦?” “我是孤儿,本来在烟柳之地求生,若不是大克伯将我赎回来,让我在燕府生活,我定是过得很悽惨。” 大克伯虽然平时冷冷清清的,却是对我们这些下人很好,他还教我读书认字,还教我说汉话! “这样……”听人夸奖燕宸,傅云亭这心里却不是什么好滋味——他自然知道燕宸是何等优秀的人,却也知道他是何等狠心之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心思和作为都不好揣测,纵然自己佩服他的才华,对他的为人,却不能苟同。
第114页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有不同的信念,就註定不能同路。 等离娘给傅云亭弄好衣服,傅云亭要走,离娘却拦住了他。 “娘子还有何事?” 四下看了看,离娘靠近傅云亭,小声说到:“离娘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 不禁警觉起来,傅云亭皱起眉头,“何事?” “我们府上有个汉人小厮,他和大人是同乡,想和大人见一面,询问一下家乡亲人的情况。” “同乡?”傅云亭心生疑虑——他出自帝京傅姓名门,同乡也大都是名门望族,怎么会在突厥当小厮? ……难道说?!! 离娘见他面露迟疑,以为他是不放心,便接着说到:“我知晓大人身份尊贵,我们这等子下人不该逾越。可是他只是想询问一下家人的情况,大人还请您帮帮他吧!” 傅云亭思考了片刻,问到:“这汉人小厮叫什么名字?” “他叫齐君然。” “齐君然?!!” 齐君然……齐昭彦和燕君然……真的是陛下?!! 确认心中猜测,傅云亭便答应离娘去见那个汉人小厮。考虑到突厥守卫和汉人的使臣都在,他们只得从小路绕到后院的马厩。那里早就有个人在等待,见傅云亭到来,他疾步上前,似是十分激动,却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作揖道:“齐君然见过傅侍郎。” 傅云亭心中一惊,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却不得不顾及旁边的离娘,淡声回到:“不必多礼。” “君然,傅大人还要回宴会上,你可抓紧点时间。”离娘说,“我先去厨房安排他们干活了。” “多谢你,离娘。” 离娘笑着点点头,又对傅云亭行礼,然后离开了。 等离娘一走,傅云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压着声音说到:“陛下!” “快起来吧。”扶起傅云亭,梁玄靓说到:“朕就知道,你一定能明白其中意思。” “臣一听‘齐君然’三字,就知道定是陛下。”傅云亭说,“臣派人在突厥找了陛下这么久,没想到陛下在燕宸这里。” “呵,怕是你连燕宸活着都没想到吧。” 他这是来跟朕讨债了。 听梁玄靓如此说,傅云亭倒是替皇帝悲伤起来,他说:“陛下,您放心,臣一定会救您出去的。” “放心吧,朕暂时死不了。”梁玄靓说,“时间不多,朕长话短说。” 我来突厥这段时间,虽然被困,却从离娘的口中得知,突厥西边部落阿史那一族想要夺回可汗之位。阿跌舍尔突然撤兵,必是次因。如今入冬,阿跌舍尔不杀朕,反而想和咱们谈判,看来是想要咱们给他提供粮草上的支援。 你且记住,若是他跟咱们要钱,不给,但是要粮,可要好好给他。 “这……”看到梁玄靓那双沉入黑暗的眼睛,傅云亭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应声说:“臣定当办好此事。” 可是依阿跌舍尔狡猾的性子,咱们就算跟他谈判,给了他粮食,他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朕知道。”梁玄靓说,“先不用跟他提朕的事情。” 朕自有主张。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9章 将心比心 宴会上突然少了傅云亭这种风云人物,阿跌舍尔便觉得失了趣味。他看了眼燕宸——那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位子上,静静看着其他人淹没在觥筹交错之间。 不禁嘴角上翘,阿跌舍尔起身走到燕宸身边。他在旁边坐下,拿了燕宸的酒杯,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君臣之礼不可废,还请可汗莫要与我太过亲近。” “你不与本汗亲近,难道要和那些汉人们亲近?” 哎呀,本汗倒是忘了,你也是汉人。 转过头看向阿跌舍尔,燕宸直觉得这人的笑容很是扎眼。他嘆了口气,说:“现在讽刺我,可不是好时候。” “本汗不过是想让你放松下来而已。” “呵,那还真是多谢可汗。” 阿跌舍尔伸手搂住燕宸的肩膀——突厥人没有汉人那么拘束,这样的动作在他们之间都很普通。他靠近燕宸的脸,低声说到:“不过本汗还以为你会让老情人出来和故人叙叙旧。” 燕宸眼神一动,他盯着阿跌舍尔的双眼——对方的眼里全是戏嚯。 真是个烦人的放浪子。 见燕宸脸色变得难看,阿跌舍尔向后退了退——有些事情不必那么执着,见好就收是最完美的。 况且燕宸身后那道冷光,实在是看着叫人身上发寒啊~ “不过傅云亭可是齐昭彦的学生,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给燕宸斟满酒,提醒道:“你可是要多防着点他。” 看着推到眼前的酒杯,燕宸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杯中酒,然后对傲英使了个眼色。傲英点点头,出了这大堂。过了半刻,傲英拿了另一套瓷器和新温的酒过来,给燕宸倒上。
第115页 阿跌舍尔虽知自己被这人嫌弃,却也只能咧咧嘴,小声抱怨到:“看你把本汗送给你的人惯成什么样了,拿个酒都这么慢。” 知道他言不在此,燕宸不说话。倒是傲英,冷冷瞪了阿跌舍尔一眼。这让阿跌舍尔又好气又好笑——这燕宸是有什么能耐,怎么这些个人都被他迷得死心塌地的? 等傅云亭回来的时候,一进大堂的门,就看到阿跌舍尔和燕宸十分亲密的样子。顿时他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像他这种从小熟读孔礼策论的人,一直认为正人君子要从一而终。见风使舵,随风而动的人便是宵小之辈。他曾敬燕宸是战场上的英雄,是识大义的君子。如今他却甘愿成为阿跌舍尔的手下,与汉人为敌。 虽说他身世可怜,可怎么能背弃汉人,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呢!!! 良师教导,要以君臣之礼为约束,以百姓之福为己任,我定不负陛下和百姓! “傅侍郎真是去了好大一会子呢。”见傅云亭坐回座位上,燕宸便大声喊着,“可是我教导的人服侍不周?” 傅云亭闻言抬起头,正好对上燕宸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总觉得那眼神中含着嘲讽的意味,便更加厌恶眼前的人。但是这是什么场合,就算情义再来的虚假,也得继续装。于是他笑着回到:“大克伯手下的人,礼仪周到,倒是显得傅某小见了。” “哦?看来傅大人对离娘很有好感啊。” 既然如此,我把离娘送给你,也算是报答当年你对我的恩情了。 “什么?大克伯要把我送给别人?!!” 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改!我不要离开大克伯! 傲英搭上她的肩膀,安慰道:“大人并不是讨厌你,只是他与傅云亭交情匪浅,又为好友。若是傅云亭对你一见钟情,大人也不好推却啊。” “可我不想离开大克伯,不想离开燕府!” “大人也是捨不得你,所以叫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愿。”长嘆了一口气,傲英说到:“你我都是陪在大人身边的人,这些年下来,感情自然是深得很。我是孤儿,这辈子只把大人和你当做亲人。你是我阿姐,我不愿看你为难。”眼中观察着离娘神色的变化,“可那傅云亭不是一般身份的人物,此时关系重大啊。” 还请离娘姐姐,好生思量。 听了傲英的话,离娘心中更是纠结——自从六年前燕宸把她从烟柳之地救出来,她就视燕宸为自己的神明。是燕宸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给了她新的希望。这六年来,她看着燕府上下的人多起来,看着傲英从孩童变为少年。突厥人是相信神明的,鹰是他们的神鸟,所以她总是对飞过天空的苍鹰许愿,燕府上下的人都可以幸福安康。 她曾想,自己的一生应当在燕府结束,不用埋葬她,只需要把自己的一缕髮丝系在树上,让她能看着这些亲人便好。 如今,却是连这个愿望都不能实现了吗? 然而梁玄靓听了这话,却是在心里不屑的笑了一声——燕君然,你又开始你的小聪明了。 想用这种方法激怒傅云亭,你是有多看不起朕手下的人? 离娘不知梁玄靓心中想法,她只是向心上人诉说着内心的哀怨——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任人摆布的命运,却还要被当成物品送给别人吗? 况且…… 她扭头偷偷看着梁玄靓的侧脸——这人真的是俊眸秀眉,器宇不凡,叫人好生倾慕。 况且,我已经心有所属…… 情愫晕开半片红,离娘情丝一动,便一股脑子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君然,若是我倾慕于你,你可愿意娶我?” 梁玄靓一愣,转头看向离娘。她本就长得漂亮,哀婉之时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可那眼神中的热切期盼却是给了她更多的生气,灵动如飞雪。 若是换了平常男子,见如此美人,怕是想不心动也难。可惜啊,这里的男子是梁玄靓。 身为帝王的人,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时间去看那儿女私情。 况且一开始,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挽起离娘的手,梁玄靓的目光真切,他说我当然愿意娶你。 只是你那么好,又是大克伯身边的红人,我身份卑微,怕是配不上你啊! “我不会嫌弃你的!”突厥的女子到底还是开放,离娘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们去找大克伯,他人那么好,一定会同意让咱们在一起的。” “唉,离娘你有所不知。我是汉人,在突厥就是下等人。可汗将我赏给大克伯,也是怕大克伯身边没故国之人。大克伯又敢轻易让我这个下等人娶你呢?” 若是你我去找大克伯求情,只怕会让大克伯也为难。 “这……这可怎么办啊……” 梁玄靓跟着离娘唉声嘆气,却突然灵光一闪一般,跟离娘说到:“今年的纳乌鲁斯节就在几日之后,到时候各部落的首领都会到金都狩猎。塔尔干部落的阿史那族一直是可汗的心头患,也是克伯的死敌。只要我能帮可汗和大克伯处理掉这个麻烦,我就是突厥的功臣。到时候我跟克伯求情,他一定会答应你我的婚事。”
第116页 “啊?”离娘有些愣住,“这……这是要杀人吗?” “离娘,那阿史那一族处处与可汗和克伯为敌,更是突厥百姓的敌人,咱们这是为民除害!”梁玄靓继续给离娘说着,“而且,现在只有这条方法可以让我立刻拜託养马小厮这低贱的地位。” 离娘,我不愿你跟着我受委屈啊! 听到倾慕之人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离娘心中感动不已。此时的她也下定了决心——好不容易遇到意中人,怎的能轻言放弃! 她应到“好”。 “不过你不能去狩猎,那你要怎么做啊?” “这是个问题。”梁玄靓想了想,“有了,大克伯每年都带你去狩猎。” 我这里有一包□□粉,你服侍他们吃宴席的时候,便偷偷把这药洒在阿史那首领的酒中。 “我去杀人?”这叫离娘被吓住了——我不敢啊! 梁玄靓安慰她道:“我知你心地善良,定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所以若是事情败露,你便都推到我身上。”他说得深情,双手握的更紧,好似痴心儿郎,“离娘,你我的未来,就看这次了。” 手中的温度如此炙热,牵动了离娘的心。她记得大克伯曾教过她一首汉人的诗,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时她不懂,只知这是一首情诗,如今这般,倒是颇有感触了。 君然,你放心,我今生只倾慕于你。 窗外的腊梅最近开的正好,风来浮动,竟是可以把那淡淡的梅香带入房中。 “一点寒风一点灯,一片飞花一片雪。一丝暗香一丝情,一滴心血一滴红。” “纵使这梅花好看,你也不应该站在这窗边受风。”见燕宸站在窗前,傲英几步上去就关住了窗户。“天太寒了,你该好好休息。” 突然被眼前少年挡住视线,燕宸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以前都是我照顾你,如今倒成了你照顾我了。” “我长大了。”傲英说,“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不禁大笑起来,燕宸觉得少年人的心思还真是单纯得可爱。 这样一想,十七岁时候的自己,倒是有些可怜了…… 但是悲伤可成为绊脚石,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完成。 “你今日去找离娘了?” “嗯。”傲英点头,“我跟她说了傅云亭的事情。” “她怎么说?” “她不愿意。” 燕宸点点头,说也是,她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肯定不愿意离开。 听他这样说,傲英问到:“大人,你是真的要把离娘送给傅云亭吗?” 燕宸一笑,说:“怎么?捨不得她?” 傲英摇摇头,淡声说到:“我只有你,其他的人都和我没有关系。” 每次傲英说这句话,都能让燕宸愣住——他果然还是不习惯突厥人的直白。 ……我是不是把这孩子惯坏了? 见燕宸不说话,傲英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过几日就是乌鲁斯节,他叫人新打造的弓箭明日就能送到。 “多谢。”燕宸说,“记得到时候去请傅云亭。” “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0章 暗藏杀机 往事可堪回首?点到几分伤心处,行不过爱恨两难时,醒不来醉生梦死中。 只是这爱与恨,有分别;这醉与梦,有心结。 突厥地域多为高山和草原,突厥人无论男女,都是从儿时就开始学习骑射。他们喜欢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那种时刻,自己就仿佛是自由的雄鹰,就算是这天地,也无法束缚他们。 然而那种自由自在的傲气与豪情,再也不可能出现在阿史那□□身上。 一个普通人,若是不能说话出声,不能行走站立,这一生也就如同秋风落叶,只得践踏。况且他阿史那□□曾是突厥的王子,战场上的将军,若不是因为失了声,立不起,突厥的王位何至于落到阿跌舍尔的手里?!!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狡猾的汉人皇帝——梁玄靓。 他永远忘不了烙铁进入口中的惊悚,髌骨被生生剜去的疼痛——那是地狱中才会有的酷刑,而梁玄靓就是恶魔。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终有一天要让梁玄靓也尝到相同的痛苦,可如今这个恶魔就在突厥金都,却是他另一个仇人阿跌舍尔所擒。 “啊,本汗把大凉皇帝拿下,也是为了给表哥出口恶气。”阿跌舍尔弯下腰,亲昵地捧住阿史那□□的手,眼中先是笑意,随后又皱起眉头,满是哀伤。“若不是梁玄靓,表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唉,表哥,弟弟无能,医不好你的腿,只能帮你去惩罚那恶人了。 如此深情的话从眼前无情的人口中飘出,传到阿史那□□耳朵里就直叫他想吐——这人当初哄骗他的父汗,让父汗对他心生间隙,又暗中拉拢各部落首领,终是将属于他的王位抢了过去。末了还要更折磨他,让他和庶出的阿史那撒坤一起到塔尔干部落,却只是封了撒坤为达尔罕,而他什么都不是。
第117页 真是个卑鄙小人!!! 见阿史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跌舍尔自然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阿史那□□就是这种直性子,最受不了这种两面三刀的虚伪,这也是打击他最好的方法。 哎呀,本汗是不是骂到自己了?呵…… 松开阿史那□□的手,阿跌舍尔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史那撒坤。阿史那撒坤似乎是有点怕他,碰上他的目光时,竟是不禁退了一步。阿跌舍尔微微垂下眼,冷笑了一声,又抬起眼来,“两年不见,小弟竟是又长高了。” 去年的乌鲁斯节,你抱恙未来。今日来了,可是要好好展现阿史那家族的风姿,莫要让本汗和表哥失望啊! 闻言,阿史那撒坤一愣,耳后结结巴巴地回到:“小……小弟一,一定不辜负可汗的期望。” 阿跌舍尔笑着点点头,又看向阿史那□□,“表哥,你怎么在发抖?是天太冷了吗?” 阿史那□□不动作,只是闭眼,他咬紧后牙槽,手却止不住攥得越来越紧。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阿跌舍尔的眼睛,他心中不屑一笑,面上却还是关心得紧。“哎呀,瞧本汗一直忙于国事,都忘了表哥你不能说话了。” 来人啊,还不赶紧将阿史那□□推进屋里,若是再冻坏了,拿你们是问! “是。”几个侍从上前,将阿史那□□推入帐中,阿史那撒坤偷偷瞟了阿跌舍尔一眼,而后紧跟着进去了。 燕宸刚从屋里出来,这一幕就正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中不屑——呵,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的戏码,一点新意都没有。 阿跌舍尔转身之时正好撞上燕宸那轻蔑的神情,顿时一愣。燕宸被他这一转身也吓到了,略微呆滞。阿跌舍尔就笑了,说你在本汗身后不出声,怎么还一副被惊到的样子。 回过神来,燕宸扯了扯嘴角。他说因为可汗您的气势不可挡,燕宸自然是被惊到了。 “哎呀哎呀,好菩萨不该说假话的。”他走到燕宸面前,轻轻拂去燕宸头上的落雪,“不过好菩萨说的话,我都喜欢听。” “呵,这种话激不到我的,可汗还是留着给阿史那□□说吧。” “诶,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无夸赞之心,非人也’?” “是‘无恻隐之心,非人也’!”稚嫩的童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阿跌舍尔与燕宸都顺着那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色裘衣的娃娃站在不远处,脸上因为寒冷的空气而泛着微红。阿跌舍尔笑了出来,他走过去抱起那孩子,又走回燕宸面前,对着怀里的小娃娃问到:“你会这句汉话?” 那小孩乖巧地点点头,说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这是老师教我的。 说完,那小娃娃看向燕宸。随即便听到阿跌舍尔的声音:“你师父博学多才,总是骂人也是骂的温文尔雅。” “这不是在骂人!”怀里的小娃娃抗议到,“老师说这是教为人君子的古训!” “是是是!”无奈地捏捏小娃娃的脸,阿跌舍尔略显不满地说到:“你呀,到底谁是你父汗啊!你跟你老师那么亲近,父汗都要吃醋了!” “老师说,只有颇黎好好读书,父汗才会开心。” “哦?”听到如此解释,阿跌舍尔的心里倒是舒服了点,他笑着看向燕宸,“看来你的老师对父汗还是很好的。” 去吧,好好和你的老师学习,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伸手接过对方怀中的小娃娃,燕宸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阿跌舍尔和阴阳怪气的语气他听得多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不过这人每次都要和他套上两句近乎,非要把他跟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一样,实在是令人不爽。 可他哪里知道,欲为王者的人都有征服野性的欲望。那是熊熊燃烧的野性,如一点星火,在冬日漫天的大雪中也可化为一片通天的火光。 次日,乌鲁斯节在金都郊外的草原上举行——这是突厥最盛大的节日。每年冬末春初之时,突厥各个部落的首领便会来到金都,代表部落人民参加宴会。这一天,他们会在草原上赛马狩猎,载歌载舞。 这是游牧人的天性,虽然热闹非凡,却还是无法引起燕宸的兴趣——把部落之间的尔虞我诈演绎到骑射比赛之上,比起他曾在帝都经歷的勾心斗角,这段数实在是低级。他倒也不讽刺什么,只是淡然地把每年的“繁华盛会”当热闹看,偶尔陪着阿跌舍尔演上那么几句,倒也算是和这些人稍微能打成一片。 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去了。”每年这个时候,傲英都会这样说——尽管燕宸的表现再怎么淡漠,傲英也能从他眼睛的深处看出他的想法。 燕宸对他笑笑,“怎么也得去的,我不好拂了可汗的面子。” 傲英却拦在他的身前,“他对你不好。” 燕宸一愣,少年随即抓住他的手,一脸认真的说到:“我不喜欢对你不好的人。” ……你为何总是这样认真的语气。
第118页 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少年的执着,燕宸只是轻轻将手抽回,然后嘆了口气。“傻孩子。”他说,“他是突厥的可汗,你的主人。” “他是突厥的可汗,却不是我的主人。”傲英永远是这么直白,“我属于你。” 我只有你。 “你……唉。”最终也只能是再次嘆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个孩子说出太过狠心的话。 痴儿。 可是谁人不痴? 爱恨情仇,哪个不是痴? 就算是一个“忠”字,也是痴。 而此时遥远的帝京中,一众人却是心急如焚——傅云亭去突厥谈判已经一月,却是未捎回来一点消息。丞相左志青担心陛下安慰,又心系驻守在宿州的左铎,再加上日夜操劳朝中事物,年事又高,终是积劳成疾。太子梁既明特派白徐去了丞相府为左志青诊治。 “左相的身子虽然已无大碍,却是不能再操劳了。”东宫中,白徐站在太子面前,与梁既明商讨着朝中的事情。傅云亭走之前特地向太子殿下举荐了白徐,太子性情随和,更是好学,得知白徐能为之后便要尊白徐为师。白徐一听这个,差点没吓晕倒——傅云亭你把烂摊子扔给我就算了,还要坑我!当什么太子的老师啊,搞不好就是没命的事情,我胆子小你不知道啊! 百般推辞,太子总算是再没提要拜他为师的事情,却是尊称他为“师者”。 “左相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再操劳了。”梁既明想了想,转身对齐溯之说到:“溯之,最近朝中的事情,就请你多帮忙了。” “此乃臣之责任,定不负殿下所望。” 梁既明点点头,又转身对白徐说:“师者外朝无任,但是我敬师者,这东宫总是欢迎您的。” 本宫年幼,学识尚浅。如今父亲遭难,吾为人子不能替父受罪,为人臣不能为君分忧,诚是惶恐。还请师者助我! 堂堂太子把话说得如此谦卑诚恳,末了还对白徐作了一揖,白徐这心里顿时就感情有点泛滥——说到底太子殿下不过是个九岁的娃娃,却是因为生为帝王氏族,不得不成熟独立起来。白徐在心里默默感嘆起来,多好的孩子啊,长得水灵灵的,那双眼睛虽然像极陛下的凤眼,却是不带半点犀利。太子的性子又温和,行事却和大人一般立派。这周身的气质,不禁勾起他对一个人的思念。 那是燕宸。 唉,果然帝王家的人,都是这般耀眼迷人,叫人想着亲近,却不敢亲近。 或许像太子殿下这样的孩子,还保有纯真的天性——白徐对着太子拜了一拜,“殿下心中有沟壑,千帆直过万千浪。” 臣愿做执桨人! 这两句话就让梁既明瞬间感动万分——他心中担忧父亲,又怕自己担不起正事,如今有白徐与齐溯之相助,这心中总算是多了几分勇气。 这汉人千秋万代的江山,总是要勇敢的人去守护。 把事情安排妥当,白徐回了太医署。这段日子忙着太子的事情,都是在东宫或者丞相府过夜,倒是搁置了他的老本行。几日不闻药香味,今日一进门,瞬间扑鼻而来的气味让他倍感舒心。 唉,还是当个郎中好。 等傅云亭回来,就告老还乡吧。去跟他告别,告诉他再也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过他这个麻烦的人啊,若是不麻烦我,谁会费那么多麻烦帮他解决麻烦啊! 看着桌子上的信,白徐无奈地嘆了口气。 上面署着傅云亭的名字。 他拿起信,拆开来看。读了几句便惊住了,恍然前尘如梦,如今一道雷将人惊醒。 【燕宸为死,今为突厥官员。】 燕宸还活着?!! 燕宸怎么会活着? 燕宸……你为什么会活着? “你在想什么?” 轻柔的女声打断梁玄靓的思绪,他本盖在脸上的草帽瞬间就被人拿走了。离娘笑嘻嘻地看着他,一脸柔情蜜意。 梁玄靓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没什么。” “是吗?”离娘想了想,然后笑道:“是不是太冷了?” 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你居然戴草帽,明日我给你拿个羊绒的帽子,一定暖和。 “那便多谢了。” “你不必谢我。”见梁玄靓要起身,离娘伸手拉了他一把,“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会对你好。” 这话说的梁玄靓有些茫然,他缓了片刻才想起他和离娘约定了了什么,便点头应着。 离娘看他略微迟疑,心中的热情顿时冷了一半,她说是不是我太直白了? 我听说汉人的女子都以含蓄为本分,你是汉人,定是喜欢那样的女子。 “啊?哦……不是。”梁玄靓想着找藉口,“啊,我是想家了而已。” “如此?”离娘问,“这里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只是思念家乡而已。” “嗯,也对。毕竟你在家乡长大的。”她握住梁玄靓的手,笑着说到:“等大克伯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就跟你回家乡。” “诶?” “哈,看你呆呆傻傻的样子!”
第119页 我想好了,我在突厥只有大克伯和傲英两个亲人。虽然我捨不得他们,但是大克伯也是汉人,我跟你回家乡的话,他应该也会高兴的。 “到时候我还可以写信给他,他一定也想知道故乡的事情。” “……那确实很好。”女子的想法如此单纯美好,梁玄靓却是越听越不舒服。他想了想,问到:“晚上你便要去参加宴会了吧?” “对啊,现在大克伯他们应该在草原参加狩猎比赛。”说到这里,离娘的表情严肃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梁玄靓闻言,握紧她的手,柔声说到:“我知道你为难,但是我想带你回我的家乡,见我的亲人。” 离娘,我不负你,请你也不要负我。 眼前的英俊男儿如此深情,离娘自是感动不已。她点点头,然后靠在梁玄靓怀中。梁玄靓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神却渐渐黯淡下来。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虚情假意,还未出演? 此时金都城郊的草原之上,众部落首领正竞相追逐。这是乌鲁斯节特有的庆祝项目,狩猎比赛。前一天晚上正好落了雪,野鹿野兔什么的在雪上留下脚印,给狩猎者留下了好线索。 燕宸向来是不参与这种活动的——说到底是突厥族人的节庆,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况且,无论阿跌舍尔再怎么“器重”他,他都是汉人,都是外族人,是个外人。 阿跌舍尔倒也不为难他——虽然他一直想见识一下燕宸的射术,却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好奇心而去激怒对方。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他心里有数,自然不急。 于是他们两人一起驭马在雪原中慢行。这样不言不语地并行了一段距离,燕宸实在是觉得有些别扭,便问到:“可汗不去参加狩猎吗?” “找猎物靠的是猎物留下的踪迹。这猎物的行径都被猎人的马蹄打乱了,还有什么好玩的。”他笑着看向燕宸,说你我每年也就这时候不受外人打扰一起走走,本汗可是很珍惜这段时间的。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傲英,燕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微思索了了一下,回到:“你如此待我,怕是会让族人不服啊。” 阿跌舍尔却笑了,“西北本是寂寥之地,而突厥人民却将这一片荒凉变成繁华。小时候看着这苍茫的雪原,本汗总会感慨一番,先人到底是怎样的聪慧英勇,才为后人造下此等福业。可长大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为后人谋福,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人的野心无限大,就像追赶猎物一样,追到一只,就想追到第二只。” “你说这话,是在试探我吗?” “当然不是。”阿跌舍尔说,“我和大凉皇帝不一样,我知道你的心思,会顺着你的心思走,而他却是妄想改变你的心思。” 好菩萨啊,有我这样的信徒,你可真是造了好几辈子福了。 燕宸咧咧嘴——这人自夸的方式一直如此投巧,实在是叫人反驳不过来。 但是燕宸却不得不承认阿跌舍尔的能为,就连自己有时候也要对他的心机甘拜下风。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委婉,什么时候该直接。比如对梁玄靓的事情,他从来不和燕宸拐弯抹角。 “今日晚宴过后,本汗要和傅云亭谈大凉皇帝的事情。” 阿跌舍尔看到燕宸身子一僵,不禁就大笑了出来。“别担心,我不会轻易把他还给汉人的。”他拍拍燕宸的肩膀,似是在安抚他,“我知道好菩萨你有好生之德,但是正事总是要做的。” 可别忘了你我现在的处境。 冷漠地拂开阿跌舍尔的手,燕宸说:“我心中已有打算。” “那我自然信你。” 这时一队人马向他们走来,正是参加狩猎的各首领。 阿跌舍尔指着前方的人,笑着对燕宸说到:“你看,本汗不去狩猎,他们不还是得把捕获的猎物交给本汗?” 燕宸只是笑笑,然后转身对傲英说到:“晚上请傅大人来宴会。” 傲英瞥了一眼阿跌舍尔,又看向燕宸,应了一声“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1章 风波再起 若是说这帝王之间的算计,也是需要天赋。就像是傅云亭这样的人,纵使博学多才,聪明绝顶,却是少了王者的霸气与傲气,所以只得做一个文臣。 可是这又如何呢?人各有志,志在黎明百姓,则要为主而明。来突厥之前,他就下定了决心,不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有个人实在是不好处置——他看着燕宸,看着他与众人杯酒欢笑,琢磨不出他的心思,拿不定他的主意。 似乎是注意到傅云亭的眼神,燕宸看向他。傅云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视线弄得愣了一下。他却是端起酒杯,对着傅云亭示意。傅云亭总感觉这人与当年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多了压迫与威胁,便是不去回应,扭头看向正在起舞的女子们。燕宸笑了笑,招来傲英,与他耳语了几句。傅云亭眼角的余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感觉背后一阵恶寒。 不知这人在盘算什么。 他直觉得这宴会上所有的人都如同傀儡,不知那皮面地下到底是什么东西。眼前给他斟酒的女子说这是大克伯特地请他品尝的,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女子是当日带他去见陛下的那位。他想想她询问陛下的近况,却碍着这等场合,只得对那女子笑着点点头。那女子却心不在意似的,只是瞟了他一眼,就飞速地离开,走到阿史那撒坤面前斟酒。
第120页 傅云亭直觉得奇怪,狐疑地盯着杯中的酒看了半天——这里面不会有毒吧? ……哎,燕宸何故要给我下毒,我若是死在这里,岂不是弄巧成拙。我定是最近累煳涂了,竟是连这样的事情都担心。 “不过是叙叙旧而已,傅大人不必拘束。”燕宸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这句话倒是让傅云亭显得有些尴尬——博学多才的人,总是能拐着弯的骂小人。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小人。 阿跌舍尔瞥了一眼燕宸和傅云亭,不觉轻笑。他看向众人,高声说到:“今日狩猎,是哪位勇士拔得头筹啊?” 立刻有人上报:“回可汗,是塔尔干部落的达尔罕,阿史那撒坤。” “哦?”阿跌舍尔笑了起来,“原来是表弟。” 没想到表弟看起来如矫健的兔子,这凶起来却如同猎豹啊! 听到阿跌舍尔的话,阿史那撒坤立刻吓得站了起来,眼中既是迷茫又是战慄。他的嘴唇颤动着,想说点体面的话,却是被阿跌舍尔那“赞许”的笑容顶了回去。 见他如此反应,阿跌舍尔心中不屑轻哼。“既然表弟中了头赏,本汗这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好好赏赐一番了。” 对了,表弟如此成器,也是阿史那一族的荣耀。□□表哥也是汗国的功臣,就将今日猎得猎物中剩下的,全赏给阿史那族人吧。 阿史那□□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握紧——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他们阿史那一族,只配吃他阿跌舍尔剩下不要的东西。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却无法冲破胸膛。如今的阿史那□□已经没能力,没资格与当今可汗抗衡了。 阿跌舍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对阿史那撒坤说到:“怎么还不谢恩啊,表弟?” 还是说,你对本汗的赏赐不满意? 被吓得愣住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摇着手说不不不。“阿史那撒坤谢过可汗!”他举起酒杯,对着阿跌舍尔行了个礼,手颤巍巍地,差点把酒洒了一地。 阿跌舍尔轻笑了一声,也举起酒杯。 这“君明臣贤”的场景在燕宸眼中可笑的一文不值,简直比街头算命的老骗子还让人不信。 不过这有什么呢?他都见得多了。 见阿跌舍尔把酒饮尽,阿史那撒坤也赶紧饮下杯中酒。得到可汗的示意,他便坐了下来。末了还瞟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阿史那□□,生怕惹得大哥也不高兴。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那口子气怎么也喘不上来。阿史那□□突感不对,刚要伸手扶住撒坤,却见撒坤倒了下去。 这一倒,“咚”的一声,竟是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该吃晚饭了。” “多谢。” “不客气。” 从家僕的手中接过饭碗,梁玄靓坐回桌上——这段时间他跟离娘学了不少突厥语,虽然不太流利,却也是能和突厥人少许交流。燕府的家僕们虽然都是突厥人,却是都穿着汉人的衣服,对梁玄靓也是友好。 ……看来燕宸对这些人不错,可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越想心里越不顺,怎么每个人都觉得燕宸如此之好,他里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谁能比我清楚?!! “汉人,你在发什么呆?”这些突厥家僕不知道梁玄靓的名字,大都直接叫他“汉人”。 梁玄靓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别是在想女人吧!” “哈,没有。” “哎呀,我看管家对你挺好,你们是不是要结姻了?” “我看也是。” “可是大克伯不是要把管家送给汉人使臣吗?” “可我看大克伯对管家也挺好的。”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得梁玄靓头疼,他尽量忍住心中的不适,说到:“大家快吃饭吧,一会儿还得干活呢。” 他抬头看看天色——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哼,阿跌舍尔,朕送给你的礼物,你可满意? 夜色中的金都,染上淡淡的金辉,是火光潋滟,还是月光朦胧。璨璨零星客从来,一片迷濛难自清。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发灰,侍女正在给他擦拭口边的白沫,手止不住的颤抖。阿史那□□坐在轮椅上,他看着撒坤,看着他面色如灰,胸口无一点起伏,心中是万般滋味。 他觉得他忍得太多了。 阿跌舍尔和燕宸站在他身后——阿跌舍尔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看了撒坤一眼,又问向医官:“可还有救?” 那医官低头答到:“回可汗,已经……已经断气了。” “……可知是什么原因?” “是断肠草。”医官说,“臣查了晚宴的食物,发现撒坤达尔罕的酒里混了断肠草。” “什么?”阿跌舍尔看向燕宸——燕宸也是一脸惊奇,他对上阿跌舍尔的目光,显然不知道此事。 那医官又呈上阿史那撒坤用的酒杯,阿跌舍尔伸手要接,医官却是说上面还有断肠草的毒,可汗小心。阿跌舍尔却是丝毫不理,拿起那酒杯,端详了一会,又递给燕宸。
第121页 这“毒物”到了燕宸手里,他便皱起眉来,看着那酒杯就想出了神——这晚宴上的酒是他府上的。若是能在这酒中动手脚,必然是他府上的人。 给阿史那撒坤斟酒的是……离娘?!!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他捏紧手中的酒杯,又不可置否地笑了起来,浑然没发现阿史那□□已经转过身,盯着他看了好久。 相比之下,阿跌舍尔太过镇定。他将燕宸的表情尽收眼底,自是明白了几分。走到床前,阿跌舍尔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轻轻帮阿史那撒坤擦干净了嘴角最后一点污渍。他的表情甚是哀伤,念叨着:“怎会发生如此惨事?这可怎么好呢?” 唉,既然人都死了,就扔出去吧。 阿史那□□惊恐地看向阿跌舍尔,阿跌舍尔却是笑得灿烂。一时间,阿史那□□直觉得气血冲上头颅,似是要将他的天灵盖冲破——阿跌舍尔,你这个卑鄙小人,不要欺人太甚! 阿跌舍尔的笑容却化得更开,他放下手帕,握住阿史那□□那冰冷颤抖的手,安抚一般轻拍了几下,“表哥,别怕。” 本汗是让他们把这些秽扔出去。 阿史那□□只能任眼前的人用尽轻飘飘的言语和动作伤尽他。 看着阿史那□□那表情,阿跌舍尔心中略微舒坦了点,他转身看向燕宸,高声说到:“本汗这里都处理了,好菩萨不处理一下自己庙上的妖魔鬼怪吗?” 燕宸不语。 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王宫。 离娘领着一干服侍的人接在宫门外跪着,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燕宸出什么事情。见着大克伯出来,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点。“大克伯!”她起身跑到燕宸面前,焦急问到:“大克伯,您没事吧?” 看到离娘为他如此担心,他的心里却是怒火中烧,“无事。” “大克伯,那……那撒坤达尔罕?” “死了。” “死……死了?” “这不正是你们的目的吗?” “我?”纵使是自己给人下的毒,可知道自己杀死了人,离娘还是心灵不安,她的身子有些颤抖,恐惧顿时涌上心头。她抓住燕宸的袖子,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安慰。燕宸却是冷冷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推开。 “傲英!”燕宸叫到,“你速回府上,把梁玄靓那个贱人关到地牢里!” “是。”傲英应下后便轻功飞走。 离娘愣在原地,却听见燕宸的声音低沉冷酷。 “是你逼我杀你的。”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2章 身下之臣 人都会用身不由己作为藉口来掩饰自己的一切私慾,仿佛这是一道免死金牌,一出之后,所作所为皆可理所当然。阴谋者就是这样,让猎物一步一步走近陷进,让他们自投罗网。 梁玄靓想,他与燕宸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一方面用身不由己来迷惑别人,一方面用冷酷无情来约束自己。这是帝王的命运,是他们应该做到的事情。哪怕需要以身饲狼,也应当拿出王者的气概。 所以那一道道鞭刑落在身上的时候他也没喊——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救,不如省着力气活下去。 但是那酷刑实在是叫人难熬,浸了盐水的鞭子留下的伤口一直犯疼,几日只给水不给食物叫他浑身都没有力气。有的伤口溃烂了,流出的脓液和身上的布料粘在一起,干了之后就会牵扯伤口。鲜血流出来,干涸,再流出,如此反覆,像是地府的炼狱。 “呵,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有本事,让燕宸亲自来见我!” “大人不想见到你。”傲英的语气冰冷,他说你对大人不好,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他。 从傲英口中再次听到这些话,梁玄靓更觉好笑——我对他不好?是啊,我确实对他不好。 梁玄靓冷笑了一声,“你……你算什么东西,朕与他……你没资格插手。” 对方一字一句都在向自己挑衅,纵使傲英从做杀手起就谨记冷静,此时牵扯上燕宸,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嫉妒与痛恨在心中生根发芽,他一拳一拳地揍在梁玄靓的身上。梁玄靓一声不吭,咬牙坚持,却终究抵不过这般虐待,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之时,牢房之内只有白衣墨发的人,正是燕宸。 梁玄靓笑了,他说:“大克伯怎么来了?” “来看你死了没。” “呵,那还真是不巧。”梁玄靓说,“朕还未死。” 倒是你,阿史那撒坤一死,塔尔干部落就要起义了。这段时间没少忙活吧,帮阿跌舍尔擦屁股好玩吗? “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事情虽然不好玩,倒是也比自寻死路的人要好的多。”燕宸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教唆离娘去下毒的吗?” “朕不过对她说了一点花言巧语,她就对朕死心塌地的。呵,还真是你教出来的人啊,和你当年一样的傻。” 燕宸瞥了眼地牢门口的人影,淡声说到:“我待离娘如亲妹,她是个好女子。”
第122页 梁玄靓觉得好笑,说:“怎的,你还心疼了?” “既然是你我之间的争斗,既不应该把不相干的人纠缠进来。” “不相干的人?哈哈哈……”梁玄靓大笑起来,他说:“谁是相干的人?大凉的百姓是相干的人吗?你不照样还是跟着突厥蛮子一起去践踏自己的族人!” 燕君然,你是大庆的太子,死前朝余孽,你从出生就摆脱不了牵扯无辜的命运,更改写不了败于朕的真相!当初是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葬送了一干前朝大臣,又是谁夜里在朕的身下承欢的?!! “梁玄靓!!!”不堪的过往被对方揭开,血淋淋的暴露出来,燕宸怒火攻心,燕宸拿起桌上的鞭子狠狠朝梁玄靓身上抽去。每一鞭每一下都是自己多年来的愤恨与噩梦,明明打在梁玄靓身上却像是将自己的心也一点点鞭笞,血肉模煳到他几近窒息。 梁玄靓却越笑越大声,他说:“燕宸你只会这样无用地挣扎,你永远都是朕的手下败将!永远都是朕的玩物!!!”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一把拽住梁玄靓的领子,燕宸拿鞭子抵在梁玄靓的脸上。对方确实笑得更甚了,他轻蔑地说到:“你敢吗?” 塔尔干部落一旦动乱,你们的粮草就不够了,需要大凉的支援。你和阿跌舍尔有求于朕,你敢杀朕吗? 对方的算计已成事实,燕宸咽不下这口气,却无从反驳。 梁玄靓见他神色稍变,更是不屑,“燕君然,你看看你自己,为了阿跌舍尔,连杀父仇人都不能杀,你算是什么东西!” “我从来,都只为我自己而活。” “是吗?”梁玄靓反问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难道,你还对朕心存眷恋?或者,你是委身于阿跌舍尔的身下。” 也是,君然风雨之中是何等绮丽姿色,朕早有领略。怕是突厥可汗尝过之后,欲罢不能吧?怎样,是和朕快活,还是和他舒服? “梁玄靓!你找死!!!” 曾经心中的一丝情义被对方深深践踏进泥土里,燕宸的神志开始变得疯狂。他撕扯着梁玄靓身上的衣物,任凭那结痂的伤口裂开,鲜血流出来,沾到他的身上。没有耳鬓厮磨,没有温存缠绵,这种事情就像是报復一般,泄满他的恨与痛。 梁玄靓因突如其来的撕裂痛得脸色发白,他瞪着燕宸,纵使现在是在被侵犯,帝王的傲气也不准他软弱半分。“燕君然……这就是你的能耐吗?!!” “你不是瞧不起屈于人下的人吗?”燕宸咬牙切齿,下身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你看,现在在我身下承欢的人又是谁呢,陛下?” “哈哈哈……呃……你果然还是不敢杀朕!” “陛下的身子这么好,我怎么捨得杀你!” “呃……” 梁玄靓咬住嘴唇,痛感更甚,保持住自己最后一丝清醒。身下的紧緻叫燕宸更加疯狂,他的手指扣入梁玄靓身上的伤口,看着那鲜血将他的手染成血红色。便觉得自己身体的血也在一点一点流逝。 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欺骗我,将我身边的人一一夺去!!!为什么,要将我那仅有的尊严踩进尘埃里!!!为什么,要让我伤痕累累,让我的心死在你的手里!!! 为什么,梁玄靓,你为什么要逼我?!! 疯狂的侵占与宣洩,香艷的场景也会变成酷刑。站在牢门口的人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话一点点将她心中曾经美好的嚮往撕碎,化成流不尽的泪,苦涩地如同致命□□。 怎么会这样?!! 等到狂风暴雨结束,燕宸从梁玄靓的身上起来。他穿戴好衣服,看向梁玄静——那人身上的已经没有完整的布料了,血和伤痕分不清,两腿之间也是一片红白的浑浊不堪。 他这时才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点——我居然!!! 可梁玄靓已经再无力气,几日来的酷刑本就让他疲惫不堪,今日又被这样折磨,已是虚脱,眼都睁不开了。 燕宸看了他一会儿,取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了他的身上,而后走出牢门。 “你可以进去看他。”路过牢门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站在那里的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恍惚之间,梁玄靓感觉到有人轻抚着他的脸。他心中不觉一笑——燕君然你装什么温柔!睁开眼之时,看到的却是离娘。 ……怎么会是你?!! 离娘满脸泪痕,看向他的眼神既愤怒又悲伤,“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梁玄靓身子一滞,随即明白过来。“你……你都看见了?!!” 离娘不语,只是痛苦地闭上眼。 “……哈,燕君然,我还真是低估了你。” 让别人看到朕的丑态,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就这么想,让朕成为笑柄吗?!! 见梁玄靓笑得如此悽然,离娘内心不忍,她轻声唤到“君然”。梁玄靓却是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还没死?” “……啊?” “看到朕的丑态,朕真想杀了你。” 冰冷的话语全是恨意,过往的温柔都化为泡影。离娘的手渐渐滑下,她有些呆然地看着梁玄靓,手脚都开始发冷。
第123页 或许变冷的是心,死的了也是心。 傲英在燕宸的房间等了一天——燕宸听他说梁玄靓晕过去之后就去了地牢,还不让他跟着。他虽然心中不快,却不会违抗燕宸的命令,只能在燕宸寝室外站着,等他回来。 结果燕宸一回来,他就发现了异样:大氅不见了,衣服也凌乱,身上有些奇怪的味道,让他心里很是烦躁。 可他还是忍住了质问的冲动,“大人,您不舒服吗?” “没事。” 他这一声没事说的有些失魂落魄,叫傲英更是困惑,他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那种气味,虽不曾经歷,却也能猜测到……是!!! 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傲英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我去给你打洗澡水。” 燕宸无心察觉傲英的心思,随便点头应下。待傲英离开,他坐在桌前,闭目揉着自己的眉心——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会对梁玄靓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说报復,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他却选了最不好的一种。他与梁玄静不应该再有这样的纠缠,若是让阿跌舍尔知道此事,定会成为把柄。 可是那一刻,他被对方伤的体无完肤,却只能想到如此幼稚的报復。 或许,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又或许,这一切皆是他希望发生的,总有人,会因此改变。 第二日傍晚,离娘在自己的房中自尽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3章 即既以往 阴暗的地牢之中,只有梁玄靓一人,空空荡荡,毫无生气——自从那一日燕宸对他“欺辱”之后,便撤下了看守的人,偶尔还派人过来给他送点吃食。酷刑虽然停止,梁玄靓的身体却是更加虚弱。他感觉自己在发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地牢之中昼夜难以察觉,他的思绪便更加混沌。 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然而他的城府与计谋还在——既然认定燕宸不会杀我,那么燕宸就肯定不会杀我。大不了就是在地牢里带上一段时间,活着就有希望。 果然,又过了一段时间,梁玄靓被带出了地牢。 刚从地牢出来,强烈的日光晃得他有些眼疼。他伸出手挡在眼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身后的人——燕宸一身戎装,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梁玄靓不禁笑了出来,说:“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大克伯居然亲自来接我。” 燕宸神色不变,语气冷淡,“是可汗下令放你的。”他说,“你随我来吧。” 梁玄靓冷哼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你看,你还是不能杀我。 燕宸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乖乖认输呢? 而燕宸现在却没有梁玄靓那么多心思——阿史那撒坤一死,阿史那一族借势造反。阿跌舍尔本就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得可汗之位,突厥各方势力对他早有不满。要不是这几年他领着士兵征战大凉,得了汉人的土地与缴供,谁会服气他? 况且谁人不知燕宸备受可汗重用,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下毒的侍女是燕宸的人,阿跌舍尔却只是罚了他一年俸禄,再无他罚。其他势力借着塔尔干部落的由头,以惑君乱上的名义剷除他,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何乐而不为? 燕府上阿跌舍尔和傅云亭都在——晓得傅云亭急于见梁玄靓,阿跌舍尔也顺水卖个人情,直接来燕宸府上商量此事。只是他不晓得燕宸府上挂满白绫,摆着奔丧的器物。 “燕宸啊,你这是给本汗超度呢?” 燕宸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知晓燕宸的性子,阿跌舍尔也不逼问——总归是谁死了都与他无关,他要的,永远是活着可以得到的东西。 傅云亭此时却是佯装镇定——他听闻宴会生变的事情是燕宸府上的离娘所为,心中便知晓这是陛下的计划。可这计划实在是不够周全英明,阿跌舍尔那只老狐狸怎么会不知道真正的主使是谁?他就算是不杀陛下,也绝对不会放过陛下。他心中万分焦急,可他是来和谈的,本就是劣势,无法直接跟阿跌舍尔要人。只能一面给白徐写信安排朝中事宜,一面静观其变,等待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阿跌舍尔说要谈判,他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陛下——一身衣服破烂不堪,身上的伤口有的结了茄,有的裂开了,整个人瘦得如同干尸,眼睛却是凛冽的要杀人一般。 “陛下!”他上前扶住梁玄靓,心中既是悲痛又是气愤,“陛下,你怎么样?” 梁玄靓借力靠在傅云亭身上,摇了摇头,“我无事,皮肉伤而已。”他看向燕宸,“还得多谢大克伯的不杀之恩呢。” “做事总要规矩。”燕宸说到,“略逊一筹,就要好好认输,而不是像只畜生一样嚎叫。” “燕宸你怎么如此出言不逊!”傅云亭此刻再不能冷静,梁玄靓却是握紧了他的手,示意他停下。 “朕再怎么落魄,也是一国之君。可汗就算是谈判,也是和我。”他冷笑一声,“也不是和自己的狗谈判。” 听闻此言,燕宸只是闭眼吸气,不想再与梁玄靓争执。
第124页 见三人间□□味十足,阿跌舍尔心中好笑,他开口道:“今日请大凉皇帝和傅大人来,是有要事相商。燕宸啊,你怎么越发不懂事了,也不给大凉皇帝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再见人。让人家说咱们突厥礼遇不周,可是又要被人骂蛮子咯。” “……是。” “还不快让人带大凉皇帝下去好生歇息!” “……傲英。”燕宸唤到,“带他下去,好生照顾。” 傲英看了一眼阿跌舍尔,又看了一眼梁玄靓,“是。” 待梁玄靓走后,堂内剩下阿跌舍尔,傅云亭,燕宸三人,计谋的味道就此散开——傅云亭知道这两人让他见着陛下肯定有目的。 果然,阿跌舍尔笑着对他说到:“我记得当年表姐嫁给你们大凉皇帝的时候时候,他可说了突厥与大凉是连襟兄弟,如今兄弟有难,还请你们大凉,帮个忙。” 傅云亭冷笑一声,说:“兄弟也有阋墙的时候,可汗侵犯汉土的时候,就没想过大凉和突厥是兄弟吗?” 傅云亭此言意在羞辱阿跌舍尔,对方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反而笑了出来。 “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信奉力量和强者,只有强者,才有统治的权力。”阿跌舍尔甚是高傲,“不然你看,曾经你们皇帝的身边人,现在怎么会站在本汗的身边呢?” 燕宸一惊,“你!” “哈,可汗言之有理。”傅云亭笑道,“不知可汗,想让大凉帮什么呢?” “想必傅大人也知道塔尔干部落造反的事情。”阿跌舍尔说,“我要你们给我突厥士兵万两的补给。” “哈,可汗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傅云亭说,“那我大凉可有好处?” “自然是有的。”阿跌舍尔笑了笑,说:“傅大人心心念念,远到此地,为的不就是把大凉皇帝接回家嘛。” 只要塔尔干部落的战乱平息,本汗便恭送大凉皇帝离开金都。 傅云亭心中一动,“此话当真?” “本汗在怎说是一方之主,一言九鼎。”他看向燕宸,“再说,有些人总是在好菩萨面前晃,我都要吃醋了。” 吃惊地看向阿跌舍尔,燕宸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傅云亭也甚是吃惊——虽然这次突厥部落叛乱打得是“诛暴君,杀妖孽”的名头,他却从未想过燕宸真的愿意委身阿跌舍尔,甘为别人身下的玩物。他看着燕宸,却见对方默认似的一眼不发,顿时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遗憾。 但事到如今,他有他要做的事情。“大凉自从和突厥开战之后,国库亏损,拿不出那么多钱财。”他说,“不过余粮还是有的。” 我们只能供给粮草。 “好。”阿跌舍尔答应的爽快,“那就请傅大人赶紧给大凉的小太子写信,早早把粮草送过来。本汗也好,早早把大凉皇帝送还你们。” 陛下在对方口中如同玩物,傅云亭愤懑缠身却不得爆发,他只得忍气离开。走之前不忘跟燕宸说到:“还请燕郎君看在多年情分上,善待陛下。” “……我会的。” “你会的?你会什么啊?” 傅云亭离开后,阿跌舍尔就开始叨落燕宸。他说:“你倒是情深义重啊,还要好好照顾他吗?” “我怎么样做,只要不影响你,不都是可以的吗?” “你这么说,本汗可就伤心了。”阿跌舍尔委屈地嘆了口气,“什么叫你不影响我?这次叛乱,可是打着‘诛暴君,杀妖孽’的旗号,你可是惑君乱国的妖孽啊!” “那你就更不应该说那样暧昧的话。”燕宸看着他,眼中不带一丝波澜,“可汗,就算是我惑君乱国,毁掉的,也是你的王图霸业。” 如此冷静高傲的姿态,让阿跌舍尔也不得不感嘆——燕宸就是燕宸,无论本汗怎么激你,都不能让你的心境大乱啊。 还是说,只有那个大凉皇帝入得了你的眼,你这心思,怎么就跟了他了呢! 燕宸不为所动,“与其在这里刺激我,倒不如想想怎么守住你可汗的位置。” “诶,话也不能说。”一把抓住燕宸的胳膊,阿跌舍尔将这人拉近自己。燕宸一惊,起手就要打过去,阿跌舍尔却是按住他的手,笑着说到:“为何这么大气?” “……可汗还请自重。” “哈,本汗的臣子,本汗还动不得了吗?”他凑近燕宸的脸,仔细端摩这人的五官,高挺的鼻樑下两片薄唇,一双桃花眼却是薄情。 今日本汗倒是有点明白梁玄靓为何对你如此迷恋了——智谋才情,骁勇善战,又生的这一副好相貌,不迷恋才怪。 “本汗虽然不喜男色,却有爱美之心。”他笑得轻柔,手上的力道却是更大,“若是燕宸你的话,本汗倒是不介意……” 话还未说完,只见长剑袭来。阿跌舍尔瞥见寒光,松手转身——傲英挡在燕宸面前,手中的剑直指阿跌舍尔,一脸敌意。 阿跌舍尔觉得好笑——果然是迷倒众人啊。
第125页 “你如此冲撞本汗,不怕死吗?” 傲英闻言,却是手中的剑又靠近了阿跌舍尔三分。 “傲英。”燕宸抓住傲英的胳臂,“不得无礼。” 身子一滞,傲英看了燕宸一眼,稍稍后退,手中的剑却还未放下。 “行了,本汗不和你们一般见识。”阿跌舍尔看着傲英,“既然你如此护主,可要保护好他,万一被野人叼走了,你可是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傲英心中一动,更是将燕宸护在身后。 阿跌舍尔瞥了他们一眼,大笑着走了出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4章 谋心谋计 西北之地,道理夜晚便更加荒凉。傲英跟随燕宸回到房中,又看着他服了药,正准备离去。燕宸却叫住了他,问到:“梁玄靓怎么样?” 傲英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答到:“属下已经安排他住进东阁的厢房了,并且命人严加看管。” “嗯。” “大人,属下还有一事。”傲英说,“给离娘挂丧的日期已满,明日该这府上的祭奠撤下了。” 燕宸心思微动,“离娘的头七已经过了吗?” “是。” “……我居然把这事忘了。”他扶住额,这些日子为平定阿史那一族的叛乱他四处奔波,还要惦记着傅云亭那边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劳累。“明日帮我买点纸钱吧。” 傲英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实在是疲惫,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大凉帝京皇宫的奉书阁中,太子殿下正与一帮重臣商讨着援助突厥之事。有些臣子认为此举不可,他突厥本来就侵我汉土,此时突厥内乱,正是反击的好时机,怎能支援他们?另一些人则心系陛下安危,怕不妥协,谈判生变,到时候阿跌舍尔一怒之下伤了陛下,可就真是天下大乱了! 梁既明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说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就算有救国之心,他的资歷与学识尚浅。待众臣走后,只剩他,左志青,齐溯之,白徐四人,研究半天也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心中实在是担忧父亲,只能来回踱步。 “太子殿下切莫着急。”齐溯之安抚着他,“既然傅侍郎有此决定,必然是慎重考虑过的。” “本宫知晓,我并未怀疑过傅侍郎的忠心。只是……”梁既明想了想,继而看向白徐,“师者可有见说?” 白徐盯着傅云亭寄回的书信看了半天——上面说突厥阿史那一族叛乱,阿跌舍尔要大凉支援十万粮草,等内乱平定,才肯放陛下回来。 十万粮草,这阿跌舍尔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自上次大凉与突厥大战之后,国库就一直是亏损的状态,从哪给他弄十万粮草?就算弄来十万粮草,若是阿跌舍尔回头咬咱们一口,这天寒地冻的,咱们的军粮可就是没有着落了!可若是不答应下来,陛下还在那突厥蛮子的手中,万一遭遇不测……唉,傅云亭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事处理的这么草率!!! 心里着急得慌,白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他盯着那信看来看去——这印怎么没见过啊? 这不是傅云亭的官印啊…… 他仔细辨别着那红印上的字,竟是一个“梁”字。 梁……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若是陛下的意思…… 这么一想,白徐恍然大悟——他好歹也是在皇帝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会不理解皇上的心思。 原来如此!!! “殿下,臣斗胆请殿下应下傅侍郎的请求。” 梁既明略微困惑,焦急说到:“难道师者您也觉得只有屈服于突厥这一种方法了吗?” “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权者,鉴四方之云动,守未知之防备。该攻则攻,该退则退。”白徐说,“攻退皆合时宜,则得天时地利,人心之防用,则为人和之举。” 梁既明思考片刻,“师者的意思,是让本宫表面给他粮草,但是还要防备他们,准备随时救回父亲?” “正是。” “可是如今粮草都给了突厥人,咱们用什么做防备?” “殿下若信得过傅侍郎与臣,大可放心把粮草交给傅侍郎。臣相信,以傅侍郎的谋略,定会好好处理这批粮草。”白徐说,“而臣所说的防备之手,是请殿下去向丽贵妃求一份书信,让驿兵带到突厥。” “丽贵妃?”梁既明有些困惑,“丽贵妃是阿史那一族的人,让她写书信给突厥可汗,不是故意激怒对方吗?” 白徐却摇摇头,说:“这信不是给阿跌舍尔的,而是要给阿史那一脉唯一的继承人,阿史那□□。” 梁既明不解,齐溯之却是略微思索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对梁既明说到:“殿下,白医丞所谋正是方法,臣愿意带粮草前往。” “既明哥哥,你要去突厥?”梁既明有些慌,“你若是去突厥,本宫身边就又少了一个可依託的人!” “白医丞在,左相在,千机军左右将军都在,他们都会好好辅佐殿下。”撩袍跪下,齐溯之叩首道:“臣的父亲齐昭彦,被陛下封为鹏臣。臣虽不及家父才学能为,却也想为大凉百姓谋福献力。”
第126页 臣,有把握保证陛下安全。 梁既明闻言,心中甚是欣喜:“真的?” 白徐也有些怀疑——你一个少年郎,怎的和阿跌舍尔、燕宸两人抗争?就算燕宸会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而歉疚与你,也只能是保证你在突厥的安全,怎会保证陛下? 齐溯之却说,“我自是有方法的。不过我身上没有通行陛下太华殿的令牌,还请白医丞替我去陛下宫中取两件东西。” “两件东西?”稍稍思索,白徐惊讶道:“你是想拿那两样东西?!!” 微微欠身,齐溯之恭敬答到:“正是。” 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白徐真是服了——齐昭彦啊齐昭彦,你儿子可是继承了你的足智多谋,善察人心,虽是年轻却可独挡一面。你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殿下得此知己,大凉得此人才,是百姓之福啊。 元朔六年,二月二十五,大凉太子封齐溯之为御前史,带十万粮草前去突厥。同月,突厥内部关系更为恶化,阿史那□□藉机重掌阿史那一族势力,自封塔尔干首领,联合乌古斯,百塔,耶素陀等大小部落攻向金都,势要诛暴君,杀妖孽。阿跌舍尔封哥舒华为平定将,带兵前去讨伐叛贼。而突厥可汗阿跌舍尔则与大克伯燕宸一同在金都,等待大凉粮草的支援。 “作为突厥的可汗,自己的国家发生这么大的乱子,还有闲情逸緻在宫里饮酒作乐,真不知是该佩服你的冷静,还是嘲笑你的无知。” 听到燕宸的讽刺,阿跌舍尔反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反正现在他们急着要打进金都,本汗在金都等着,不是更省力气吗?” 燕宸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是冷哼一声。想来也是,反正阿跌舍尔的可汗之位本就是夺来的,再被人夺回去顶多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捨得让我就这么从王位上掉下来?”丝毫不在意燕宸的说辞,阿跌舍尔搂住他的肩膀,面色有些惋惜,语气也悲伤起来,“如果我输了,汉土可就不会物归原主咯。” 就是这种无形之中的束缚叫燕宸最是难受——明明他与阿跌舍尔是合作的关系,却不得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讨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在梁玄靓身边的时候别人说他是“前朝余孽”,如今在阿跌舍尔身边,别人又说他是“妖孽转世”。这些词可真没个新意劲儿,让他觉得无聊透顶,又想揍人。 “哎呀,别露出那么难看的表情。”阿跌舍尔笑得灿烂,“与其每日愁来愁去,不如及时行乐。” 燕宸冷哼了一声,说:“那可汗还真是心大如猪。” “心不大点,怎么盛得下你这尊好菩萨?”每次遇到燕宸不快的情况,阿跌舍尔的嘴就特别甜,他说我今日请你来是有好东西要赏给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一直呛我,可真是让本汗伤心哦。 瞥了他一眼,燕宸问到:“你想干什么?” 阿跌舍尔一笑,随即拍了拍手。只见一位穿着青衣的女子小步走了上来,她一身汉人打扮,五官生得玲珑乖巧,看到燕宸的时候似是有点害羞,用汉话轻声说到:“小女燕柔,见过大克伯。” 燕柔?!! 这名字可是让燕宸困惑了,他皱起眉头,仔细看着眼前那女子,不晓得阿跌舍尔到底想干什么。直到阿跌舍尔让那女子走近燕宸,好生让他看看,他才看出了端倪——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看就是突厥人。 燕宸不禁觉得可笑:阿跌舍尔,你这么费尽心思,不是想用美人计来诱惑我吧? “诶,论美人,谁比得上燕氏皇族。”阿跌舍尔笑笑,说:“本汗只是怕好菩萨最疼爱的下人没了,孤单寂寞,就帮着你选了个称心的女子。” 这女子是哥舒华将军的小妹哥舒安,生得漂亮,性情也温婉。我听闻你当大庆太子的时候,也有一位妻子,温柔贤淑,与你相敬如宾,只可惜死在了梁玄靓一族的手下。哥舒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想她不会比你前任妻子差。 这一句句话听似安慰,实则是一把把刀,一点点剖开燕宸记忆里的伤痛。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子,燕宸冷冷说到:“那你也不应让她姓燕。” “姓燕怎么了?如果我没记错,你那个死去的下人也姓燕,叫什么燕莫离。哎呀,伤心离愁,哪有柔字好听。”阿跌舍尔甚是得意,“哥舒安以后就是你的人,她跟你姓有什么问题吗?” “可汗有时间,不如想想大凉的粮草来了之后,该怎么好好平定叛乱。”语气带着不满,燕宸起身离开大殿。他走过哥舒安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哥舒安的心里顿时倍感羞愧。 阿跌舍尔却是丝毫不急,缓声说道:“放心,你迟早都是燕宸的人。” 哥舒安心中一动,躬身说到:“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5章 百转千回 往事成风不成疯,今朝可看不可堪。 半月之后,大凉的粮草总算是送到了突厥。傅云亭早早地就在兵站接应齐溯之,见到自己的队伍来了,心中不甚欣喜——自从齐昭彦死后,便是他一直照顾齐家。齐昭彦是他的老师,他又收了齐昭彦的儿子齐溯之为学生。这么些年了,师生之间情义深厚。
第127页 齐溯之一下马就找他跑过来,行礼道:“老师,溯之前来了。” “溯之,一路颠簸了。”傅云亭拍拍他的肩膀,“外面寒,先进去再说。” 一进站房,齐溯之就迫不及待地向傅云亭讲述了帝京的情况,又把白徐的想法告知了傅云亭——阿跌舍尔诡计多端,白徐的方法是可行之招,也是有备无患。和阿史那□□合作,总比被阿跌舍尔耍的团团转好。 “想必陛下也是此等心思。”傅云亭说,“这次支援突厥,便是陛下的意思。” 想来那阿史那撒坤的死,也是陛下设计。陛下以身犯险,想要削弱阿跌舍尔的势力,给燕宸制造麻烦,可谓是高瞻远瞩。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不晓得陛下还想做什么? “白医丞让我带来了丽贵妃的书信。”把书信呈给傅云亭,齐溯之接着说到:“这书信是写给阿史那□□的。丽贵妃是阿史那一族的人,也是阿史那□□的亲妹妹,我想他应该会顾及阿史那赫卓。” 傅云亭看着手中的信,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有所不安——当初阿史那赫卓为了突厥前来大凉和亲,最后却也没能保住她阿史那一族的汗位。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已从青葱少女变为人妇,对陛下,也从当初的怀恨在心变为心心念念。 陛下啊,你这俘获人心的伎俩可让人佩服。可是若是您真是能俘获人心,为何燕宸还会成为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这世间的情义爱恨,终究是虚无缥缈。人心不可测,臣能为陛下所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当天下午,傅云亭就把粮草带到了燕宸府上。考虑到燕宸与齐昭彦的隔阂,傅云亭没让齐溯之跟着。他自己带着寥寥几人,赶着马车。到了克伯府也不通报,直接推门就进去了。燕宸府上的侍卫也都算是高手,遇到如此野蛮闯入的人本是要擒住的。却是听了燕宸的吩咐,若是有汉人前来,不可阻拦。于是一群人只能围着傅云亭走,直到大厅,见着燕宸,才退了几步。 傅云亭觉得好笑,“燕郎君可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文臣,你就让这么多侍卫围着我。” 燕宸也笑了,他说:“我手下的侍卫不过是怕有什么歹人进来。况且傅大人也不提前叫人通报一声,这么明目张胆地私闯民宅,可是有违圣人古训。” “呵,燕郎君说的对。不过傅某今日闯得急,也是怕大克伯等得急了。”他说,“你们需要的粮草已经运来了,现在其中五万粮草,就在大克伯家门口。” 燕宸心中犯疑——粮草不运往前线,运到燕府门口,你是想干什么? “我自然是有求于大克伯。”站在燕宸面前,傅云亭的眼神十分坚决,他的语气不像是乞求,反而像是命令,“让我见陛下。” 心中一惊,燕宸皱起眉来,冷冷说到:“不行。” “我的人正举着火把站在燕府外面。”傅云亭又靠近了他一点,声音也是不容置疑,“让我见陛下,不然我就把这五万粮草烧了。” 这粮草,是阿跌舍尔所需,傅云亭这人又向来说一不二,若是他真把粮草烧毁,阿跌舍尔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纵使万般气愤,燕宸却还是得顾全自己的计谋。他冷声喊到:“傲英,带他去见大凉皇帝!” “是。”傲英看了傅云亭一眼,满是不满与厌恶,随后向后院走去。 傅云亭紧着跟了上去。 自从梁玄靓从地牢出来,他就被燕宸安置在东阁的厢房——说是厢房,不过是堆积杂物的地方,虽然不像柴房那么糟糕,却比不上下人们住的管舍。这里寒凉得很,梁玄靓之前爱地牢受了刑,身子更是日渐虚弱。好在燕宸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把他关在这里,让人看管着,不让他出去而已。 坐在院子里,梁玄靓虽是闭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东西:自他从地牢中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怎的傅云亭还没有动静? 难不成,阿跌舍尔那个老奸贼又耍了什么花样?还是说,燕宸看出来了什么异样? 就在此时,东阁的门开了。梁玄靓一惊,看向门口,见来人是傅云亭,瞬间轻松了几分。 “陛下!”见到梁玄靓,傅云亭是又悲又喜。他见皇上衣着单薄,赶紧把自己的大氅给梁玄靓披上,“陛下,外面这么冷,我扶您回房里。” “咳,朕无事。”他看了一眼傅云亭身后的傲英,“没想到,他竟然会让你来见我。” “陛下,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好。” 傅云亭扶着梁玄靓进了房间,傲英没有跟着——梁玄靓知道他讨厌自己,若不是燕宸下令,这人早就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进到房里,傅云亭扶梁玄靓在床边坐下,又去把门关好。他站在梁玄靓面前,行礼说到:“陛下,粮草已经运过来了,已经处理好了。” 梁玄靓点头,“朕相信你。” “陛下,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傅云亭说,“等突厥的战乱结束,臣一定带您回去!” 见傅云亭如此认真,梁玄靓不禁笑了出来,他说:“事在人为,尽力就好。”
第128页 你放心,阿跌舍尔还需要大凉的支持,而燕宸不敢杀我。 “这次前来运送粮草的前将是谁?” “回陛下,是齐中允。” “是齐溯之啊。”提齐溯之,梁玄靓不禁想起齐昭彦,内心顿时一阵悲伤感慨——如今,他也长大了。 “齐中允说,帝京一切安好。太子殿下由左相和白徐等大臣辅佐,可安朝堂。丽贵妃和后宫的嫔妃们都期盼陛下平安归来。”他靠近梁玄靓,把手伸到梁玄靓面前。只见上面用胭脂写着几个小字:丽给努信。 梁玄靓瞬间明了。 “白医丞让您保重身子。” “也真是难为他了,为了朕这么操心。”梁玄靓笑了笑,“朕若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好好赏他。” 朕现在自身难保,你们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他们就说了这些?” “是。” 听着傲英的汇报,燕宸却感觉不大对劲儿——他太了解梁玄靓了,那个人心思那么缜密,为了活命就可以给阿跌舍尔跪下,又可以隐忍不发在燕府上做下人,装得一套一套的。之前阿史那撒坤的死已经给了他教训,这种“自身难保”的话可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对梁玄靓,他可是一点都不敢小看。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皇帝,他的计谋也更加深不可测。这个敌人兼对手难缠,以后也只能变得更加难缠。 一堆子的事情冲着自己而来,燕宸直觉得胸口闷得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傲英赶紧上前给他顺背,“大人,我去给你拿药。” 从柜子里翻出来药丸,傲英给燕宸餵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服下药,燕宸才算是舒服了点——他现在不能倒下,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胜利的曙光,无论如何他都要坚持下去。 现在当务之急,是平定突厥的内乱。只有阿跌舍尔的支持,他才能夺回燕氏的皇位。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一定要尽快解决那些烦人的傢伙。 “傲英,你去告诉可汗,傅云亭已经把五万粮草运到了咱们府上,我会尽快派人将这五万粮草运往前线。至于剩下的五万粮草,让他自己去跟傅云亭要。” “是。” “下去吧。” “……”稍微迟疑了一下,傲英握住燕宸的手。 燕宸一惊——只听傲英说到:“你要保重身体。” 我只有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对方的言辞和眼神都流露着最真切的关心与爱慕,这是少年最纯粹的感情,却是让燕宸有一丝不忍和愧疚。他回握住傲英的手,笑着说到:“我会的。” 燕宸想:若是他能像傲英一样,有无可顾忌的情感,爱也好,恨也罢,都顺从自己的心意…… 可惜的是,我没有,我也不能有。有些东西,是与身俱来的,是从我出生那时起,就刻在骨子里,融在血里的。我不能逃避,我必须面对,我还要走下去。 不后悔,不能后悔,不该后悔。 大凉的粮草到达突厥战事的前线,算是帮了阿跌舍尔一个大忙。士兵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战斗,否则就算是阿跌舍尔有再好的计谋,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只是我没想到傅云亭会拿粮草去威胁你,他对梁玄靓可真是忠心。”听闻傅云亭以五万粮草威胁燕宸的事情,阿跌舍尔笑了好久。“不过你也算是有点良心,保住了这五万粮草。看来你对本汗也不是一点情义也没有。” “事有轻重缓急,我是就事论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燕宸这话说的毫无感情,阿跌舍尔就立刻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他说你可真狠心,说点好听的话哄哄本汗高兴不行吗?好歹相处了六载年华。 这种虚情假意的作为在燕宸看来只有噁心,他不接阿跌舍尔的话,只是说:“哥舒华已经攻下了百塔和乌古斯,现在阿史那□□的势力正处疲惫,他们的粮草也供给不上,此时乘胜追击是最好的选择。” “好菩萨说的对。”阿跌舍尔笑笑,“反正粮草不愁,本汗立刻下旨,让哥舒华继续进攻。” 对了,好菩萨也要看好你府上那只野猫,要知道野猫可是最没良心。 然而战场上的厮杀,永远是阴谋比阳谋更让人措手不及——塔尔干部落的军营里,阿史那□□正在发火。近来的一场场战败让他颜面无存,心中更是怒不可遏。想当年他领兵与汉人的军略奇才燕宸对抗都没有如此挫败过,如今却是对那个只会用小人手段的阿跌舍尔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那个狗娘养的霸占着属于阿史那一族的汗位。更让他愤怒的是,燕宸居然帮着阿跌舍尔! 与大庆的战争中,他就败于燕宸。与大凉的战争中,他又败于燕宸。难道现今他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汗位,还要败于燕宸吗?!! 这个燕宸,果然是煞星!!! “阿史那可汗若是现在认输,未免有些太早了。” 低沉缥缈的声音在军帐里响起,阿史那□□不禁一怔。 冷风唿啸入帐中,只是一眨眼,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出现在阿史那□□面前。阿史那□□惊恐万分,正要摇铃召来侍卫,却是被黑衣人用剑柄打断了手腕。
第129页 骨头错位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阿史那□□睁大眼睛看着来人。他现在不能说话不能走,只能坐在轮椅上任人宰割。若是阿跌舍尔派这个人来刺杀他,他可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可是这人的突厥语说得并不纯正,而且他叫我“阿史那可汗”,或许真的不是阿跌舍尔的人。 “阿史那可汗多虑了。”那人明显看出了阿史那□□的想法,“我不是阿跌舍尔派来的。” 我是大凉人。 大凉?!!你们想干什么?!! 毕竟是梁玄靓把他的髌骨剜去,又烧哑了他的喉咙,阿跌舍尔对眼前的更是多了几分戒备。那人却是丝毫不在意,他从怀中拿出信件,打开之后放在阿史那□□的腿上。阿史那□□低头一看——竟是阿史那赫卓写给他的信!!! 小妹?!! 【大哥,如今阿史那一族汗位被夺,大凉也深陷危难。小妹恳请哥哥,看在兄妹之情,帮小妹救出梁玄靓。小妹允诺,会帮哥哥夺回汗位。】 这一字一句恳恳切切,却是叫阿史那□□哭笑不得。且不说梁玄靓与他有深仇大恨,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怎的救自己的妹夫?!! 人心凉薄,兄妹之情到此时也不过一张承不起的白纸。 “阿史那可汗可放心,虽然最近阿跌舍尔连连战胜,可用不了七日,他们前线的战士就会全军覆没,而且不费您一兵一卒。” 阿史那□□心中困惑。 那黑衣人却接着说到:“傅云亭让我转告您,您只需将自己的精兵行往金都,等他给你消息,直攻金都即可。” 什么?!!这…… “阿史那一族和我大凉皇室是姻亲,亲家有难,我大凉绝不会坐视不理。况且以阿史那可汗您现在的身子,怕是也难以压服这些部落。但是有大凉撑着,他们也不敢动您。而我大凉,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陛下平平安安地回到大凉。” 黑衣人说的字字在理,阿史那□□好好想了想——虽然他与梁玄靓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时他们的却有共同的敌人。而且他也明白,那些跟着他起义的部落也不过是借势而动,无论胜利还是失败,他们总是要除掉自己的。但是如果有大凉的帮助…… 可是梁玄靓诡计多端,若是他骗我……可他骗我也没什么好处…… 如此斟酌,阿史那□□最终点了头。那黑衣人见状,提起阿史那□□的手腕,把断骨接了回去。又把傅云亭的令牌放在了桌子上,“还请阿史那可汗三日之内将精兵布置在金都周围,切不可让人发现。”说完,又是一眨眼,那黑衣人就消失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军帐,这等了得的身手,叫阿史那□□也佩服,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此时金都的皇宫中,阿跌舍尔也是在策划着名什么。他看着手中的密信,觉得这汉人弯弯曲曲的心思可真是不好琢磨。 汉人不是有个成语叫“一诺千金”吗?怎么前脚答应了的事情,后脚就要反悔呢? “汉人皇帝本来就狡猾。”忽乞说到,“不过好在可汗有前见之明。” “唉,什么个先见之明啊,不过是恰巧碰到了而已。”阿跌舍尔将手中的信放在烛火上,“没想到在我那好表姐的身边安排的人还派上了用处。” 给阿史那□□写信,你以为他能救得了梁玄靓吗?还是他能救得了自己?现在他们连粮食都没有,还怎么反抗? 忽乞却觉得还是要有所防备,梁玄靓实在是狡猾,那傅云亭也不是什么善类。 “呵,放心吧,梁玄靓只要还在咱们手上,傅云亭就不敢轻举妄动。”阿跌舍尔说,“不过国师说的也有道理,燕宸再怎么帮本汗,他也是汉人,又是梁玄靓的老情人,关键时候要是反咬本汗一口,那可真不好办啊。” “那此事还告诉燕宸吗?” “这屁大点的事怎么好意思劳烦好菩萨呢?”阿跌舍尔觉得阿史那□□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也没把阿史那赫卓写信的事情放在心上。比起征服阿史那□□,他倒是更希望燕宸能对他更加忠心。 燕宸这人,实在是让人着迷。有勇有谋,长得又风姿翩翩,唉可惜啊,和梁玄靓那个人渣扯上了关系。 要不然,本汗把他娶了吧? 忽乞一听,吓得赶紧跪下,高声说到:“可汗万万不可啊!” 阿跌舍尔就笑了,说:“国师这就不对了,当初可是你占卜得天命,说燕宸是成就本汗一方霸业的福星。怎么现在本汗想和他亲近一些,你就不让了?” 还是说,你觉得本汗不够好,比不上樑玄靓,燕宸不会爱慕本汗? “燕宸确实可以辅助可汗,也可以成就阿跌一族的光辉。但他毕竟是汉人,也是个男人,还是大庆的太子,是败我突厥的将军。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也是难以征服的对手。凤凰变为野兽,美丽的外表可以迷惑人心,兇狠的性子却可以杀人。梁玄靓已经着了他的道,可汗可要引以为戒啊!” 见忽乞如此郑重严肃,阿跌舍尔大笑了起来,“本汗不过是说着玩的,国师不必如此惊慌。” 咱们现在要等的是阿史那一族的灭亡,而后本汗会好好解决大凉皇帝的。
第130页 可让阿跌舍尔没有想到的是,这回他是真小看了梁玄靓——七日之后,阿跌舍尔的前线军全军覆没。 他们都死于中毒。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6章 危机转机 前线军全军覆没,对于阿跌舍尔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本来阿史那□□的派系大都已经归顺,如今却因这一战开始动摇。甚至有几个部落早已经等不及,又加入了叛军。 “去你老母的!”这回阿跌舍尔真的急了,忍不住在殿内破口大骂起来,“前线军的将领是干什么吃的!入粮之前,不会好好检查一下吗?!!” 跪在地上的哥舒华心知有错,也不辩解,只是低头道:“臣失职,请可汗惩罚!” “罚你有个屁用!”深吸了两口气,阿跌舍尔说到:“燕宸呢,叫燕宸来!” 此话一出,殿下立刻有人出声:“可汗切不可找燕宸商量战事啊!” “哦?” “此次前线军的粮草,皆是来自大凉。头批由燕宸的人押送至军营,尾批由傅云亭护送。到底是哪一批出了问题不可查证,难保不是燕宸捣的鬼啊!”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起来。“臣听说燕宸与大凉皇帝纠缠不起,况且他是汉人,此次说不定就是他联合傅云亭设下的圈套!” “对,燕宸为汉人,又怎会对我突厥忠心耿耿!还请可汗早做决断,处置燕宸!” “臣也这么认为!” “请可汗处置燕宸!” “够了!”手一挥,阿跌舍尔将桌案上的摆设拂了一地,他怒视着这些臣子,不禁冷笑了一声。“燕宸对本汗不忠心,你们就忠心了吗?!!” 不要以为本汗不知道你的的心思,一个个遇到事情就想推卸责任。我看是你们在捣鬼才对! “这……” 可汗大发雷霆,众人也不敢再多语,只能低下头,静待安排。 忽乞在旁边观察着阿跌舍尔的脸色,直到稍稍缓和,才上前说到:“可汗,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先把燕宸召来,探个究竟。” 阿跌舍尔深吸了一口气,“召燕宸来!” 此时燕府上下正异常紧张——听闻粮草出了问题,燕宸深感震惊。当初傅云亭用一半的粮草来威胁他,企图见梁玄靓一面。他心生疑惑,却为检出粮草的异常。如今向来,傅云亭这是故意为之。前线军被粮草毒死,他也逃不了干系。阿史那一族本就视他为仇敌,这下连阿跌舍尔恐怕都要怀疑他的心思了。 见燕宸脸色不好,傲英很是担心。他轻唤了一声大人,却不见燕宸应声,便知晓此次前线军覆没事态严重。 “大人莫要慌张,就算是可汗要怀疑你,可梁玄靓还在您的手中。只要您能当机立断,将梁玄靓杀死,就能证明您的清白。” “若是如此简单,我就不会如此纠结了。”燕宸闭上眼——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是自己杀了梁玄靓,也只会被人说是为报燕室皇族之仇。但他若是不作为,便会被扣上与大凉皇帝私情未了,是个细作。 呵,怎么到什么时候你们都喜欢给我戴这种罪名。 但是绝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未踏上帝京的土地,还未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就算是圈套也好,踏进去万劫不復,也绝不回头。 梁玄靓,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可不会让你如愿。 “启禀大克伯,可汗召见。”听到阿跌舍尔的传唤,燕宸也不吃惊。总是要跟合作对象讲清楚事情的缘由,他虽然不喜阿跌舍尔,也知道两人最终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可现在,能帮他夺回大凉江山的只有这个人。 可探子传来的消息,却让他震惊了。 “大克伯不好了,阿史那□□的军队已经进攻金都王宫了!” “什么?!!” 阿跌舍尔还不能死!!! 到了这阳春的日子,东阁总算是暖和了起来。梁玄靓就着厢房里的东西,把屋子整顿了一番,虽然还是寒酸,可最起码睡得要比以前舒服多了。 自从傅云亭来看过他之后,燕宸就加派了府卫看守他。这人还是如此小心,生怕他跑了。可自己论武功和体力都比不过那些大块头,哪有那么容易就逃走? 况且,朕要是想逃走,你还能拦得住朕? 东阁小院抬头只能看见半片天空,梁玄靓心中还是有所担忧——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依傅云亭的速度,现在阿跌舍尔的前线军应该都中毒了才对。那么阿史那□□埋伏在金都的军队,一定会立刻攻打金都王宫。王宫精锐再厉害,也比不上叛军人多。金都一定会大乱,燕宸也一定会带府上的精兵前去援助。 那么此时,便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突然,院门之外几声惨叫。梁玄靓一怔,警惕性地躲进屋里关上门。他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一群黑衣轻甲打扮的人闯了进来,那轻甲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 是千机军!那领头的,正是年青! 果然,朕可以离开了! “年青!” 听到声音,年青立刻顺着看去。梁玄靓站在门口,面上有激动,“你们终于来了。”
第131页 “陛下,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年青跪在地上,其他暗卫也跟着跪倒。 梁玄靓见众人如此,顿时感慨万分。可此时不是感动的时候。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快走。” “是!” 千机军暗卫都是自小经歷特训,对梁氏忠心耿耿,身手也十分了得。燕府上剩下的侍卫在刀光剑影之间,便死的死伤的伤。 梁玄靓不觉一笑——燕宸,你想不到朕会此时离开吧? “什么?!!梁玄靓跑了?!!” 听着负伤的府卫传来消息,燕宸直觉得心中愤懑难平。原来傅云亭坑害阿跌舍尔并不是想让他燕宸的处境进退两难,而是要救梁玄靓! 从一开始,梁玄靓就没想过阿跌舍尔会好心放他回大凉,他不仅要自己离开,还要给敌人致命一击。 梁玄靓……你真是够可以! 在场众臣,听说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愤怒。他们已受内乱的打击,又得知大凉皇帝从燕宸府上逃走,更是笃定燕宸是汉人的奸细,是故意来迫害他们突厥的。一声声怒骂不绝,甚至有人跟阿跌舍尔说,应当将燕宸就地正法。 傲英忍不了他们对燕宸如此无礼,手中剑要出鞘,燕宸却拦住了他。 看向阿跌舍尔,燕宸的眼神叫人捉摸不定。此时阿跌舍尔却也无心再维护他,江山霸业岌岌可危,他只想取得一线生机。 “如果赢不了,你就和本汗一起死。” 冰冷的话语透漏着威胁,也在警告燕宸不要耍花招。燕宸冷笑了一声,此时诸多情况,实在是混乱。绝对不能让梁玄靓逃跑,可金都王宫这里却是不能不守着。燕宸思索片刻,问那个府卫:“你可看清劫走梁玄靓的是谁?” “属下并未看清他们的容貌,不过可以确信都是汉人。”府卫说,“而且他们都身着黑色软甲,看上去应该是士兵。” “黑色软甲……” 是千机军。 “傲英,你去追捕梁玄靓。”燕宸说,“一定要生擒。” 傲英俯首,应了句“是”。 “去宫门。”这话是对阿跌舍尔说的,“宫内的精兵,由我排布。” 此话一出,众人又喧吵起来。 “怎么可以让这个叛徒统领军队啊!” “可汗万万不可被他迷惑啊!” “够了!不让他领兵,让你们这些没本事的上吗?!!”一声怒吼,震慑住了在场的人。阿跌舍尔看着燕宸,冷声说到:“本汗给你一次机会。” 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处境,不要做出后悔的选择。 燕宸却只是瞥了他一眼。 急急忙忙撤到宫门的墙楼之上,燕宸俯视着墙下蜂拥而至的叛军。阿史那□□在金都埋伏的是主力军,战力不容小视。王宫中的精兵只有几千,硬拼不行,只能智取。 眼看着那些叛军架起梯子,要上宫墙,有些官员立刻怂了。“燕宸,你还不快打他们!他们都要上来了!” 瞥了一眼这些乌合之众,燕宸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将外衣和头盔脱下!” “燕宸,你这是作何?!!” “不光将士,你们也脱。” 突厥众臣听此,皆是绿了脸色,对着阿跌舍尔就要控诉。阿跌舍尔看到燕宸那高傲又轻蔑的表情,却是笑了出来。“你若是赢不了,就陪着本汗从这墙楼上跳下去。”他话中带着调笑,手却是把自己的外炮和头盔都脱了下来。 在场的人见可汗都动作了,也只能跟着。 燕宸命令众人照他的要求做——用外衣把头盔抱住,系个死结,而后用墙楼烽火台上的火油浸湿。燕宸拿起一个,取出火摺子。 看着燕宸的动作,阿跌舍尔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后眼角有着淡漠的笑意。 你果然不会让本汗失望。 阿史那□□见阿跌舍尔已经躲到宫墙之上,心中甚是激动——只要守住墙下,阿跌舍尔就没有退路。于是他下令架起云梯,将士们直冲而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无数火球会从墙上抛下来。西北气候寒冷,将士们所着衣物皆是动物皮毛所制,招着火星子就会点燃一片。那火球密密麻麻地往下砸,不一会儿就伤了他半部分兵。阿史那□□心中焦急,次等状态下,就是和阿跌舍尔硬耗也不可以。只能先退后,再想办法。 而宫墙之上,燕宸见阿史那□□的军队有撤退的趋势,眉目微敛。他举手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不足一万精兵,箭弩不过几千,却在敌军慌乱撤退的情况下又消灭了一部分敌人。阿跌舍尔不觉赞嘆,“这种逐个突破的计谋,真是厉害。” 燕宸却没空感谢他的称赞——尽管用火球和箭弩消灭了一部分人,可阿史那□□在军尾,只有擒住他,才能制住这帮人。 阿跌舍尔笑了笑,说:“你看好菩萨,关键时候,你还得靠我这个好信徒。” 燕宸不明所以,眉头皱起,却见阿跌舍尔笑容瞬逝——他一举手,站在他身边的忽乞从衣襟里取出了一枚烟花,那物升空,划过一道白光,一声响过,接踵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鼓点声。燕宸一下子就愣住了,这鼓声他熟悉得很,是调遣金都士兵的信号。
第132页 眺目望去,灰压压的一片巨浪移近,那正是金都守卫军,看起来得有四万人,对付阿史那□□的部队,绰绰有余。这下叛军着了慌,坐在轮椅上的阿史那□□更是不敢相信——阿跌舍尔不是把守卫军调到前线去了吗?!! 燕宸一脸不可思议,“你知道阿史那□□会来?!!” “好菩萨,现在可不是质问我的时候。”看着守卫军从后方杀入敌军阵营,阿跌舍尔心中既兴奋又愤怒。他看向燕宸,笑着说到:“好菩萨,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抓不听话的小狗了?” 燕宸一滞,他自然是知道阿跌舍尔的意思。 ……抓梁玄靓吗? 就在此时,一位士兵来报,傲英传来消息,在东城门找到了大凉皇帝,可梁玄靓的手下太过难缠,还未能讲梁玄靓抓会。 “东城门……” 东城门再往东就是汉人的驻地。 见燕宸愁眉紧锁,阿跌舍尔冷笑了一声,说:“怎么,是心疼老情人,还是心疼养娃子?” “心疼你。” 这没好气的回答显然表明了立场,阿跌舍尔笑着抓住燕宸的手腕,附到他耳边,“你既然知道,还不快去把他抓回来。” 大凉遣来的使团有五十人,阿跌舍尔多疑,只让傅云亭带了十个人进金都。可他没想到的是,剩下的四十人中,有二十个千机军。千机军是何等训练有素,哪是一道城门,就能拦住的? 仅仅二十人,逃过阿跌舍尔设下的军障,进了金都不说,还去燕宸府上把大凉皇帝救走了,不知道阿跌舍尔你会作何表情。 还有燕宸…… 思及燕宸,梁玄靓心里十分复杂——朕说应该直接杀了你,还是好好报復之后再杀你呢? 无事,这些章以后慢慢算,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金都。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身着黑色铠甲的少年站在面前,右手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傲英冷眼看着被那些兵士打扮的人护着的梁玄靓,说到:“大人让我抓你回去。”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让我抓了你走。 梁玄靓还未反应,有五个千机军就沖了上去。年青一把抓住梁玄靓的胳膊,道一声:“请陛下赎罪。”随后健步如飞,与几个手下护着皇帝往东城门跑。 然而没跑出多远,那个少年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傲英提着五个人头,正是那五个千机军的。 “你竟然……”吃惊过后年青的表情沉重起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手刃了五名千机军,还追上了他们,这个少年的武功实在是…… “不愧是燕宸教出来的。”梁玄靓大笑了起来,“年青啊,你家大人当年可有教你这么厉害的功夫?” 这一说,傲英看向年青,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年青,片刻之后脸色越发难看。“他是我的大人。”他说,“我不想让他久等,不想死就把大凉皇帝交出来。” 年青微微皱眉——他第一次遇到傲英这样难缠棘手的人物。就他一人,既要护着皇帝,又要牵制对方,实在是困难。 可东城门近在咫尺,只要出了东城门,就有傅云亭安排的人接应。 年青稍微思索,低声对皇帝说:“陛下,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梁玄靓还未反应,就被年青一把推了开去。意识明了,他转身就朝着东城门跑。傲英见势,立刻要去抓梁玄靓,却被年青提剑拦下。双剑相碰,意志相冲,年青挑衅地对傲英说到:“不知道大人都教了你什么功夫。” 不过,我与他相伴多年,他身手不凡,你也不差。 只是简单几句关于燕宸的话,傲英的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他冷眼看着年青,声音更是寒到谷底。“你没资格叫他大人。”言语片刻,傲英剑锋一转,直击年青膝下。年青略微退后,躲过一击,傲英却趁此间隙,轻功前去,直追梁玄靓。 傲英被年青纠缠,怎么也抓不住梁玄靓,眼瞅着梁玄靓就要去到东城门,他便将剑掷出,插在梁玄靓面前的地上。梁玄靓一怔,随即就被傲英抓住了肩膀。年青见势不妙,一剑砍向傲英的手,傲英下意识躲开,却还是见了血。梁玄靓趁此间隙,又向前跑去。 燕宸一路追赶,快到了东城门口才望见梁玄靓的身影。眼看着梁玄靓就要跑到东城门口,只要过了东城门便有汉人接应,到时候就是抓梁玄靓都抓不住了。 可是抓他回来…… 脑海里闪过梁玄靓刚从地牢出来那狼狈落魄的样子,燕宸突然起了恻隐之心。阿跌舍尔见他不同,心中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忽乞见可汗与燕宸皆是不作为,心中焦急,于是高声喊到:“快放信号,关城门!”阿跌舍尔却抬手制止,他把自己的弓箭交到燕宸手里,笑着说到:“本汗听闻大庆太子射箭之术卓然,可惜与你同处这么多年,也未能有幸亲自一见。” 不知燕太子可否赏脸,给本汗表演一下。 对方句句带着威胁挑衅,连“燕太子”这样的称唿都说出来了。燕宸一怔,而后眉眼微皱。 燕太子…… 那些血与泪的记忆又开始撕裂他的身体,燕宸架起弓箭。
第133页 阿跌舍尔看着燕宸将箭头对准梁玄靓——那人离他们不到半里,只要这箭射出去,就能要他的命。 可燕宸只是搭上了箭矢,就没了动作。 阿跌舍尔顿时黑了脸——你不会是想放你的老情人走吧? 燕宸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梁玄靓,心口堵着东西,让他的手都有些颤抖。这种压迫感让他唿吸急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却冷静了许多。 他的箭对准梁玄靓…… 梁玄靓却不知道,此时已有致命的危险盯上了自己,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到城门外,只要到了城门外,一切便有转机。 “站住!”此时傲英已经不与年青对抗,只想抓住梁玄靓。他脚尖用足气劲踢出一石子,梁玄靓随即感觉腘窝一疼,跪倒在地,他下意识转过头。 那人面容印在自己的眼中,燕宸抓住时机,眼神一凛,一瞬之间,箭离弦。 忽而如往事,眼见一片红。那一道光是利刃,割裂梁玄靓的眼睛,割碎了他的骄傲与城府。似曾相识的疼痛,却是另一只眼,另一种恨,让他既想哭又想笑。 燕宸,你居然又一次…… “陛下!”年青大惊,傲英趁此机会,提剑斜砍,竟是硬生生砍下了年青的右臂。 然而此时燕宸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弓放下,他看着梁玄靓捂着眼倒在地上。他似乎听到了梁玄靓的怒骂声,那声音又似乎变成了小娃娃的哭喊。 旁的一切都无关了。 阿跌舍尔淡漠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人,转而笑着看向燕宸。他覆上燕宸弓弩的手,感到对方的僵直,更是笑得开心。 “真是辛苦好菩萨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7章 动之以情 金都东城门外十米处,傅云亭正带着一队人马在茶棚坐着——这么多人想要瞒过东城门的守卫,混进金都城里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陛下从东城门出来,他们的人便足以和阿跌舍尔的人抗衡,到时候把陛下护送回驻扎营,那阿跌舍尔就再也不能怎么样了。 过了日头,东城门出来的人中也未见得陛下的身影。傅云亭内心纠结,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便千般万分的担心,忖着莫不是千机军出了什么差池,被阿跌舍尔发现了? 可按照之前的计划,此时阿史那□□应该是攻进了金都皇宫,阿跌舍尔自顾不暇,哪里能发现这边的动作。 但如果燕宸…… 他越想越是烦躁,站起来望了一下城门口,又来回踱步。 “大人,你快看,城门关了!” 傅云亭一怔,转而看向东城门。突厥的士兵哄开一众人,还得等傅云亭反应过来,那发黑的铜门就被关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本汗也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你们这群人,天天说着自己忠心耿耿,肝脑涂地,怎么谋反叛乱之人打到了皇宫里面,半点法子都没有了啊!!! 燕宸瞥了一眼正在发脾气的阿跌舍尔——阿史那在金都设下埋伏,牵制阿跌舍尔的军队在前线,本想着趁金都空虚,好篡了阿跌舍尔的可汗之位。可谁知,阿跌舍尔早有预料,瞒着众人留下了几支金都军,反而是把阿史那□□的人全部歼灭了。 “这人可真是个老狐狸。”燕宸心想。 “这次要不是燕宸,你们这些废物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这话叫燕宸身子一僵——他根本不知晓阿跌舍尔留兵的事情,况且是忽乞卜算出皇宫有变,阿跌舍尔才留了一手。可现在阿跌舍尔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功劳都加在了自己身上…… 哼,你是想让所有人都恨我,还是想把我死死绑在你的身上? 心有城府之间,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燕宸觉得又可气有可笑,然而阿跌舍尔才不管。就算阿史那□□已经被擒,梁玄靓也被抓了回来,这一切都在他是掌控之中,未逃离他的预演,可他的心里还是不舒服,老感觉有东西堵着。于是他看向燕宸,说到:“燕宸,你这次护驾有功,本汗决定再赏你个功德。” 你去把梁玄靓杀了吧。 听到阿跌舍尔的要求,燕宸睁大眼睛,他看向阿跌舍尔,那人看他的眼神没有戏嚯,没有玩笑,只有凛冽和审视。 他是认真的。 这两人看着对方,表情皆是不善。众人不晓得可汗与燕宸之间到底是什么火仗,也不敢吱声。最后还是忽乞说到:“今日的事情已过,还请诸位大臣们回去之后好好思过,莫要辜负可汗与我突厥百姓。” “对啊,莫要辜负本汗。”待一众人退下,大殿里只剩燕宸,阿跌舍尔和忽乞。阿跌舍尔走到燕宸面前,又换上了平时那玩笑模样,“好菩萨,本汗可是对你心心念念,为何你就不能对我稍留情面?” 燕宸知道他介意之前那一箭只伤梁玄靓眼睛,而未取梁玄靓性命,便冷声说到:“你的目的,不过是消灭那些部落势力,稳固你可汗的地位。若是我一箭将梁玄靓杀死,大凉怒极必反,到时候可汗可就是两面受击。现在梁玄靓双目失明,成不了气候,你还能拿他当人质来控制大凉,何乐而不为呢?”
第134页 “哦?这么说,好菩萨还是为了我好咯?” “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燕宸道,“你若是非要杀梁玄靓,那我现在便去结束了他的性命。只是你不要忘了,我要的大凉的皇位。” “信,我怎么会不信。”阿跌舍尔眯起眼睛,“不过你那老情人给本汗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还折损我十万前线军,总得做点什么来补偿本汗一下。” 燕宸皱眉,“你想怎么样?” 阿跌舍尔见他如此警惕,不禁笑了出来。是多久没见过燕宸如此紧张的样子了,如今为了梁玄靓,这人居然慌了。 真是越看越叫人不爽。 “放心,本汗不会为难梁玄靓。”阿跌舍尔说,“只是最近实在晦气,来点喜事沖沖总是好的。本汗之前跟你说过,要把哥舒华的妹妹哥舒安许配给你。” 这人的狼子野心昭昭在目,燕宸瞪着对方。 阿跌舍尔却依旧笑着,“杀了梁玄靓,还是娶哥舒安,选一个吧。” 有什么东西扼住咽喉,越来越紧,让人无法唿吸。 然而能让人窒息的不只是扼住咽喉的鬼爪,还有危言耸听的流言蜚语。正所谓人言可畏,可人们却总是宁可信其有。从金都皇宫传出消息,阿跌舍尔下令,让燕宸杀了梁玄靓。这一下大凉着了慌,傅云亭急得很——若是换以前,燕宸思及与陛下情义,还能对陛下留有余地。可如今是陛下再次算计了他,又损了阿跌舍尔十万前线军,这恩怨是越来越深,怕是不会轻易放过陛下啊! 若是他真的把陛下…… “老师,我们接下来要如何?”齐溯之见傅云亭在帐营里一脸愁容地踱来踱去,心中担忧。他知晓老师是为这次未能就回陛下陛下心存愧疚,更是担心陛下的处境。如此好的机会不会轻易再有,这次没把陛下救出来,反而让阿跌舍尔更加警惕他们,对大凉的敌意也越来越重,实在是他们心烦意乱。 傅云亭依旧来回走着,纵使聪明如他,此时也无了办法。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燕宸杀死,我大凉的一代根基,汉人的土地家园,就要这样被蛮夷践踏吗…… “唉。”思及至此,傅云亭长嘆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齐溯之,说:“是老师没用。若是你的父亲,我的师长在,想必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家父有辅君□□之能,溯之虽是年幼,却立志承父之志。”齐溯之拱手行礼,道:“学生有一方法,虽没有万分把握,但恳请一试。” “哦?你有办法?”傅云亭一喜,“是何办法,快说与我!” 齐溯之一脸正色,说:“动之以情。” 动之以情……看来,还是情之一字最是让人无法释怀。 看着手中从突厥传来密信,白徐心内一阵唏嘘——燕宸与陛下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他可是看的真真切切。这两人嘴上不说,行事上也是针锋相对,可那股子情,却烙得太深。如若不是对陛下还抱有一丝情义,估计燕宸早就了结了梁玄靓的性命了。可他毕竟是前朝太子,一生傲骨怎允许他因为一己私情放下国雠家恨。与陛下朝夕相对,是折辱敌手,还是折磨自己? 燕宸啊燕宸,你是太多情,还是太无情? “唉。”白徐不禁嘆了口气,“但愿,我拿给齐溯之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人情世故,人情是假,世故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视而不见是真,热诚以待是假。 把药放在燕宸面前,傲英好声说到:“大人,这药都热了两次了,您快喝了把。” 燕宸却是看着手中的地图,没有应答。他的手指停在一座城池,名叫满城。 “满城,是突厥与大凉的交界处。” “嗯。”燕宸点点头,“可惜现在满城虽是汉人居地,却是突厥管辖。我先前派人去满城看了一下,那里的百姓,过得并不好。” 满城地处要塞,又有贺兰山脉这道天然屏障,是进军的好入口。十二岁的时候,我未把满城攻下,留了这么个尾巴给突厥,才使得他们老想着去攻打汉土。 唉,结果现在,让百姓们受苦了。 “阿跌舍尔不过是在享受征服的快感,哪里会关心别人的死活。” 燕宸闻言抬起抬头——傲英一脸不屑,仿佛是在嘲讽阿跌舍尔。燕宸笑了,说:“你可是突厥人,怎地还骂起你们可汗了?” “我生来便是当杀手培养的,他们不把我当族人,我自然和他们没有关系。”把药放到燕宸手上,傲英蹲下来看他。“如果说真有什么是我要感谢阿跌舍尔的,那就是他把我送到了你的身边。” 握着自己的手热忱真挚,甚至有些颤抖。升起的感动被接踵而至的愧疚淹没,燕宸笑着拍拍傲英的手,“药太苦了,去帮我拿些乳酪吧。” “好。” 此时金都的死牢之中,阴暗之中带着死气。突厥的刑罚要比汉人来的兇狠,那面上烙着“罪”字的行刑者是卡轧族的后代,世世代代背负着罪孽而活。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最残忍的手段来折磨死牢之中的这些“罪人”。
第135页 年青看着那行刑者将那烙铁放在炭火之上,由黑变红。他知晓那烙铁要用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不畏不惧,被烫的时候,眉头都不眨一下。 这样过了许久,皮肉烧焦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梁玄靓看不见,却也能想到面前是何等的酷刑。他靠墙坐着,末了似乎听到有脚步声渐近。过了一会儿,他感觉那脚步声停了,自己面前似乎是有人站着。 可是那人不说话,行刑者也停下了动作,年青叫了一声“陛下”。 梁玄靓一怔,随即笑了出来。“大克伯能来看朕,真是让朕受宠若惊啊。” 燕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那箭矢早已被拔出,从眼睛流出的血干涸后结了痂,随着梁玄靓说话牵扯,又裂开了。 真是叫人触目惊心的难看。 心脏被揪了一下,燕宸仰起脸不去看他。“作为战俘,就要有战俘的自觉。陛下算计太多,迟早会算计到自己。” “呵,大克伯说得太对。”梁玄靓笑了一声,“大克伯准备怎么处置朕?你敢杀了朕吗?” 又是这种挑衅的话语,梁玄靓又是料定自己不会杀他。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真是可气……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燕宸的怒气却愈发深刻,他抽出剑,抵在梁玄靓的咽喉处。梁玄靓却是仰起脖子,笑得得意。 “怎么不继续了?”他说,“想必现在突厥上下,对你这个前朝余孽的介意很深啊,你要是想攀附阿跌舍尔,杀了我,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杀了我,你就彻彻底底得成为突厥的走狗了,你这辈子都洗不掉背叛汉人的罪名。 “梁玄靓!” “大人!” 突然的一声,叫燕宸一滞——眼看燕宸的剑又要往前,年青脱口而出“大人”二字。这二字他已多年不曾说出,再次说出口连他自己的心情都复杂万分。“大人……请您放了陛下吧。” 燕宸觉得这话十分可笑,“放了他,我为何要放了他?” “大人……属下知道您并不想杀陛下。”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他。”燕宸转过身,手中的剑也随着动作,指向年青,“你怎么不知道,我也想杀了你。” 曾经为主僕,情深义重。如今为敌人,刀剑相向。年青看着燕宸,这人一如七年前那般卓资,却多了不甘与苍茫。燕宸待他确实真心,可自己是千机军死士,皇命比天大,他从一开始便骗了他。 “大人,当年之事,是年青辜负了您的情义。” “你承君令,没有做错。”燕宸说,“我也不会,因为一条走狗,而气急。” 不过既然是做一条狗,就要好好为主人卖命,你既然不让我杀梁玄靓,那就杀了你,如何? “哼。”梁玄靓冷哼了一声。 燕宸不与理睬,他看着年青,想听那人求他一句。却听年青淡声说到:“大人肯放过陛下,年青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呵,真是一条好狗。”他收回剑,对着那几个行刑者说了几句突厥语,然后起身离开。 年青不知他到底作何决定,喊到:“大人!” 燕宸却未停下脚步。 从死牢里出来,燕宸骑马回到府上。离娘死后这府上就没了管事的人,半摸夜里没人值夜。他走到大门前,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傲英站在他面前,面上满是担心,却在看向他的时候,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少年的笑容在夜幕之下显得苍白无力,却是叫燕宸感觉到一丝温暖。他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披在傲英身上,温声问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可是身子不舒服,需要叫医者吗?” 傲英摇摇头,“我是担心你。” “……我无事。” “无事就好。”知晓燕宸不愿多说,傲英也不去多问。他伸手欲把披风还给燕宸,却被燕宸制止。 “你身上的伤未好,招不得寒气。”燕宸说,“回去吧。” 傲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有时候燕宸也会想,明明地图上西北之地与汉土不过几道山谷河流,一只手就能覆上,为何现实脚下步步维艰?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与梁玄靓这纠缠不清十几年,又和阿跌舍尔斗智斗勇这些年,当初誓死復国的激情似乎在一点点消退。迷茫之时,他不禁问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闭上眼,父亲惨死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曾经的过往吞噬着他的鲜血,那些死去的灵魂,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都在等他给一个交代。 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的。燕氏皇族的仇恨,灭国的屈辱,无情的折磨,玩弄的欺骗,哪一项都折了他的傲骨,让他痛彻心扉。 不过眼下阿跌舍尔让他在杀梁玄靓和娶哥舒安之间选择。若是娶了哥舒安,他就和突厥沾上了亲缘。到时候就算他得到汉人的皇位,阿跌舍尔也会想尽办法让有着突厥血统的人继承汉位,那就是把汉土拱手送给突厥了。 可若是不娶哥舒安…… “我想大克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定不会因为小事而失了大局。”
第136页 坐在对面的少年伶牙俐齿,一字一句都直中要害,“我大凉与突厥可是姻亲,就算现在突厥王不是阿史那一族,却也不能不顾及阿史那赫卓公主吧?况且您若是杀了我大凉皇帝,那么汉人必定心生怨恨,到时候大凉与突厥的恩怨,就是几百年也不可能消逝。” 大克伯,也不希望被汉人们恨之入骨吧? 燕宸审视着少年——今儿早上有人来报,说是大凉那边的使臣拜访他。他以为是傅云亭,结果到了主厅,竟是一个少年郎。对方不拐弯抹角,恭敬行礼之后就直入主题,不似少年青涩,倒似老臣圆滑,听的燕宸心里跟有个坎儿一样。 总感觉这语气似曾相识,这面容也颇为熟悉。 “在下儿时有幸见过燕郎君一面。” “你见过我?”燕宸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便有了结果,“你是齐昭彦的儿子?!!” “正是。”少年人又行一礼,“在下齐溯之。” “哈,竟是你来替梁玄靓求情。”燕宸笑着摇摇头,说:“傅云亭是想着用我心里对齐侍郎的愧疚,来换梁玄靓的生机吗?” 齐溯之答到:“并非是傅大人叫我来的,而是溯之想亲自见见燕郎君。” “呵,也对,你是该见见自己的杀父仇人。” “私仇与国雠不可相提并论,溯之也未曾想以此来要挟大克伯。”齐溯之淡然说到,“在下今日前来,一是向大克伯说明杀死陛下的利害,二是有东西要交换给燕郎君。” “哦?” 只见齐溯之从木盒之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个白玉坛罐,一把黑漆金纹的匕首。 那把匕首,燕宸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梁玄靓送他的飞燕短刀。 瞬间心里冉起异样的情绪,燕宸的眉头皱的更深。齐溯之见他不语,面色也难看起来,便说:“自从七年前禁牢失火,陛下就一直把这短刀收在身边。这次出征,他怕带着这物件会磕着碰着,便叫杜总管好生照看着。还有这罐骨灰,是也是您的。” 当年陛下以为你身死,尸身都烧成了灰烬。他亲自去废墟里一点一点捡出来的灰土,放在这白玉罐子里,守了七年。 “这罐子就放在太华殿,陛下每日都亲自擦拭……”说到这里,齐溯之都有些动容,他深吸了口气,说:“恳请燕郎君看在陛下对您的这份情义上,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我做的后悔的事还少吗?我死后梁玄靓卖弄深情,是想做给谁看呢? 燕宸看着眼前的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那白玉罐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寒玉,上面还有莲花的纹路。他不禁想起来清湖那一池子白莲,那时候梁玄靓与他行舟湖上,虽是各怀心思,却是笑眼盈盈。梁玄靓总是说他不知好歹,送他的东西不知珍惜。那飞燕短刀见血的次数太多,一番柔情蜜意也被血染了去。 那时候,他二十三岁,梁玄靓不过十七。而今他已经三十又四,梁玄靓,也要到而立之年了。再不似年少轻狂,再不会有年少轻狂。 那晚上,燕宸难得做了梦——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男人了。许是太久不见,这次的梦就越发真实,那人说要和他长相厮守,说会一直陪着他。他似是无感,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于是那人抱住他,说没事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那安慰生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怒斥,那人攥紧他的手,说:“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何还要离我而去?” 燕宸顺着那人的手,看到插在对方胸口的匕首,那匕首正是飞燕短刀。 ……梁玄靓?!! 勐然惊醒,燕宸一身冷汗,他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嗓子眼呕上来血腥味。 傲英听到燕宸房里剧烈的咳嗽声,立刻开门进去——燕宸扒着床边,被子上衣服上全是咳出来的血。 “大人!”傲英赶紧扶起燕宸,“大人,你怎么样。” 燕宸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柜子。傲英吾了其中意思,小心的扶他靠在床边,赶紧从柜子里翻出来药——那是忽乞炼制的吊命蛊,这些年燕宸就是靠这东西对抗悔莫及的毒性。只是巫蛊之术本就伤人,阿跌舍尔又想用这玩意来牵制他。 呵,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总想着掌握人心,却总用着不光彩的手段。他们谁都不干净。 服下药,燕宸总算是咳的轻了些。他本身就有咳疾,被悔莫及和吊命蛊折磨这么多年,身子是大不如前。缓了一会儿,燕宸开口问到:“什么时辰了?” “刚入丑时。”傲英给燕宸顺着背,“你再睡会吧。” 燕宸摇摇头,“去帮我打桶水来吧。” 傲英还欲说什么,可瞥见燕宸那深沉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天似乎也和人心一样阴晴不定,淅淅沥沥的雨砸地牢的顶上,迴荡在空旷的牢房之中,仿佛是索命厉鬼悽惨的哭叫。 距离上次燕宸来地牢,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那些行刑者给梁玄靓也上了刑罚,虽只是些皮肉之苦,却也是耗了他半条命。年青帮他担下了大部分的酷刑,可终究是肉体凡胎,又被傲英断了一只手,他不晓得年青能坚持多久。直到今早,对面用刑的声音没了,不久又有突厥人说话的声音,而后便是拖了什么东西出去。
第137页 梁玄靓心中一怔,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恢復了平静。 君为臣纲啊…… 湿碜的气味让人头脑发涨,阴冷的气息刺激着身上的伤口。梁玄靓疼得难受,不一会却感觉有人在轻抚着他的眼帘。他身子一僵,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那人也未做多余动作,就那么仍他抓着。 他们这样对峙了一会儿,梁玄靓却笑了。他抓着那人的手贴在脸上,而后亲吻着他的手腕,那温热的舔舐最终变成痛恨地撕咬,鲜血流入口中,可梁玄靓仍不满意——他恨不得将这人咬死。 手腕上的疼痛让燕宸头皮发麻,他却没有收回手,只是看着梁玄靓的脸。地牢之中光线昏暗,那人右眼的血痂却即清晰又刺眼,如同鬼面一般吓人。 左眼暗的深沉,右眼溃烂一片,这人彻底瞎了。 “……咬够了吗?”再咬下去,这人真会咬断他的手。燕宸推了梁玄靓一把,那人倒在墙边,嘴角还挂着燕宸的血。他嗞了口口水,“大克伯天人之姿,还在乎被我咬一口?” 这人就算是落魄至此,也不会放下身段和傲气。燕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牙印,又看向梁玄靓,“我来,不是听你苟延残喘的。” “哦……呵,那不知道大克伯何故屈尊来次?” “……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梁玄靓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笑的大声又不屑,“看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前朝太子的心里必定十分欣慰吧。” “咎由自取。” “技不如人。” “你不如省点力气,若是就此认输,我看不起你。” “呵,靠出卖自己与我相争,你算什么东西。” 又是如此,他们之间的对话十有八九都是针锋相对,恨不得把对方逼入绝境。可终究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片地方,被这人踏足之后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算痛,就算伤,只是一点温柔,都能叫他无法自拔。 这是毒,比悔莫及还毒的毒。 【当年陛下以为你身死,尸身都烧成了灰烬。他亲自去废墟里一点一点捡出来的灰土,放在这白玉罐子里,守了七年。】 “你当年……” “嗯?” “……你当年,就应该杀了我。” “那你现在,也应该杀了我。” 不愿再与对方争吵,燕宸唤来行刑者。梁玄靓不大能听懂突厥语,心中自是不安定。他听到有离开的脚步声,便喊到:“你就这样走了?” 燕宸停下脚步,“你不是不愿意看见我吗?” “哈,我现在又怎的能看见你。” “……” “年青死了。”梁玄靓的语气平淡如常,“你把他埋了吧。” “……我知晓了。”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梁玄靓又不禁笑了起来。他舔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燕宸的血,可他一疼,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被咬破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傢伙。 突厥的内乱终于平定,金都顶上阴谋的气息总算是消散了一点。阿跌舍尔藉此机会,调整了突厥各部落的势力,并改组了朝臣。如此一来,阿跌舍尔是彻底掌握了突厥的各方势力,再也不用怕这些不老实的给他添麻烦。 可阿跌舍尔还是高兴不起来——燕宸尚未给他回復,就是还未对梁玄靓死心。 这个燕宸啊,怎么样才能把心思放在本汗的身上。 “可汗不必担忧,燕宸虽然对大凉皇帝仍存有恻隐之心,可他头脑清明,绝不可能帮着梁玄靓。”忽乞见阿跌舍尔面色难看,上前安慰道:“就算燕宸想动其他心思,他还得介怀一下身上的悔莫及。” “本汗没有担忧,只是心里不爽而已。”阿跌舍尔冷笑一声,“燕宸把梁玄靓带走了吗?” “是。” “他倒是自觉,还没给本汗一个交代,就把老情人先救走了。本汗是妖怪吗,会吃了梁玄靓吗?!!” “大汗英明神武,怎么会是妖怪呢?” 清冽的声音响起,阿跌舍尔看向殿外——燕宸穿了一身普通衣裳,走的不疾不徐。他也不行礼,直迳到阿跌舍尔面前,说:“我来给你回话了。” “哦?”阿跌舍尔眯起眼睛打量着燕宸,“决定了?” “自然。” “哈,我就知道好菩萨不会让我失望。” 次日,燕宸迎娶哥舒安的消息传遍金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8章 玲珑之心 元朔六年七月初五,突厥大克伯燕宸迎娶大将军哥舒华之妹哥舒安。众人皆知可汗对燕宸看重,如今赐婚他与哥舒一族,更是显示恩泽。突厥各方朝臣皆是前来祝贺,燕府门上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哥舒华心里开心,他就哥舒安这一个小妹,总算是嫁出去了。就算燕宸为汉人,可文韬武略也是上等,长得又一表人才。之前一起打仗,他就对燕宸颇有好感,想着和燕宸拜把子,却遭对方拒绝。如今成了亲家,也算是成了兄弟。
第138页 他一身礼服,见着燕宸便说:“大克伯,小妹嫁过来之后,还请大克伯多照顾她。” “这……”燕宸被哥舒华这直性子弄得有些难堪,却也知对方并无恶意。哥舒华这个人,直爽霸气,与自己相交不似旁人般多心思。前几天他一听可汗给小妹和燕宸赐婚,二话不说就备了东西来克伯府上了。 “虽然你我不是同族,但是你帮着我们突厥,我哥舒华便把你当自家兄弟。”哥舒华拍拍燕宸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是我妹夫,我唯一的小妹就交给你了。” 燕宸看着哥舒华,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大将军有些可怜——阿跌舍尔也是阴险,想尽办法让自己和突厥扯上剪不断的关系。若是他娶了哥舒安,就是彻底背叛了汉人,就算是得到汉人的皇位,也只能是突厥的附属品。 可哥舒华直脑筋,哪会想这么多。他搂着燕宸的肩膀,大笑着和周围的人打面照。燕宸不好拂他的面子,只能举杯共饮。 突厥人好场面,纵使朝臣中有些人对燕宸不满,到了这热闹场面也是豪放不羁,和燕宸称兄道弟起来。傲英就直觉得那些人碍眼,恨不得拔剑削了这帮人。燕宸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才消减了他的怒气。 真是娃娃心思,幸亏阿跌舍尔不在,不然就是一场恶战。 这么一闹腾,等婚宴结束已快子时。燕宸招待完宾客,总算是歇了口气。傲英递给他一杯茶,问到:“你现在要去哪里?” 接茶杯的手一顿,燕宸又皱起眉来。傲英想这必然是让他困扰的问题,这人最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 过了片刻,燕宸开口道:“我去看看哥舒安,你去歇息吧。” 傲英觉得方才那话真不该问出口。 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印证同心临绮阁,影传笑吻粲兰房。 新房之内,红烛百帐深。七月天盛夏,外头的金蛉叫的好听。盖头之下,哥舒安既紧张又害羞。今日新婚燕尔,她嫁给燕宸,从此便要和他白头偕老,终生相伴。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燕宸的场景,那时候她才十一岁,兄长参选前线军,她被可汗带着一起去校场观看。只是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兄长身边的男子。那男子星眉剑目,器宇轩昂,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入了她的心房。 后来可汗告诉她,那是燕宸,未来突厥的英雄,她的夫婿。 若能与君长相守…… 木门“吱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屏住唿吸,听到那温润清冽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下人们离开之后,房内只剩下燕宸与哥舒安。燕宸看着眼前的红衣新娘,怎么也抬不起来手。“你自己把盖头摘了吧。” 哥舒安一怔,她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把盖头掀了起来——燕宸一身红色华服,卓然出尘谪仙之姿,映入哥舒安眼中,拨动她的心弦。可对方冷淡的语气却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你多大了?” 见燕宸面无表情的样子,哥舒安心中更是忐忑,“燕柔刚满十八岁。” 也不知是因为“燕柔”二字,还是“十八”二字,燕宸皱起眉来。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卓约多姿,楚楚动人,不过才是十八岁的小丫头…… “以后你便在这南苑住吧。”他淡声说完这一句就要离开,哥舒安一愣,“夫君!” “莫要这样叫我。”燕宸嘆了口气,“你叫我大人吧。” “……是,大人。” 元朔六年七月初十,大凉与突厥再次谈判。阿跌舍尔答应不杀大凉皇帝,但是要大凉皇帝在突厥为奴五年。此等无礼的要求实在是气煞了大凉众臣,丞相左志青更是气到昏厥。得亏白徐救治及时,才缓过来一口气。 傅云亭与太子殿下书信来往交流,又与齐中允商量对策,终是和阿跌舍尔周旋出结果——大凉皇帝在突厥一年,大凉给突厥十年朝贡。 “这突厥蛮子真是畜生行为,我汉人何时给他们送过朝贡,这不是暗示我大凉对突厥俯首称臣吗?!!” 一干臣子皆是反对朝贡行为,扰得梁既明头疼。“本宫知道诸位心繫大凉,可若是不给朝贡,父皇就得在突厥多受屈辱。身为儿子,不能救回父亲已是不孝,本宫实在不能让父皇再受罪了啊!” 太子殿下既为人君,又为人子所承受的要比他们这些臣子们多太多,如今皇上不在,他们竟开始为难起一个十岁的孩子。 一群满身酸臭气的怂蛋! “微臣贊同太子殿下的决定。”实在是看不下去,白徐难得主动说话,“早点把皇上迎回来,才能让百姓们安心。若是为了几个钱财而让陛下受到屈辱,只怕会使百姓丧失对我等的信心啊。” “可是这……” “吾也支持太子殿下。”高昂雄厚的声音响起,众人就禁了非议。从殿外进来的人一身戎装,手中的佩剑映出阵阵寒光。此人正是怀化大将军左铎。 白徐心中一喜——帮手来了。 朝中大臣以左相为首,左铎又是左相独子,还是陛下亲封的正三品大将军,手握兵权,他如今发话,自是表明自己站在太子一边。左铎这杀伐果敢的性格,若是惹怒他,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这帮子臣子们对了对眼神,而后恭敬道:“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第139页 “一帮子表里不一的狗屁傢伙,嘴上说的好听,做得都他娘的是不光彩的事情。” 等众臣散了,左铎就忍不住开始骂。白徐给他加急写信,让他立刻回帝京。他本以为是突厥又要尥蹶子,赶着回来商量对策,谁知一进殿就见着这么个糟心事。 “是臣回来迟了,让殿下受惊了。” 梁既明摇摇头,说:“若不是大将军几时赶到替本宫解围,本宫当真应付不过来这些人。本宫应当给大将军道谢。” “殿下宴中。我左家誓死效忠殿下,还请殿下多多保重。”左铎也是心疼太子殿下还是个小孩,说话便放柔了许多。 安抚完太子殿下,白徐带左铎去了太医署。刚进白徐的屋子,左铎就急切问到:“我听说燕大哥没死!” “嘘!”紧着捂住对方的嘴,白徐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放开左铎。他关上门,然后说到:“燕宸他……现在是突厥的大克伯。” 左铎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大哥怎么可能为突厥人卖命? “是不是卖命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确实是帮着阿跌舍尔算计陛下。”白徐嘆了口气,“人啊,总是忘不了骨子里的仇恨。或许,他只是想夺回皇位。” “那大哥也不可能帮着突厥打汉人啊!”左铎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当初燕宸带着他一起打仗,这人有多爱兵将和百姓皆是他亲眼所见,每次攻城都下令不能伤百姓。这么一个好人,怎的会背叛自己的族人? “是啊,那么好的一个人……”说到这里,白徐这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左铎说到:“左将军,其实今日请你来,在下是有一事相托。” “白大人请讲。” “之前傅侍郎不知去突厥谈判是否顺利,便将太子殿下託付给我。如今谈判已定,傅侍郎和齐中允不日便会回来,殿下身边便有了辅佐的人。可你也知道朝中势力尚有蠢蠢欲动者,陛下雷厉风行,王者之姿能震慑他们。可殿下才十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你之言,我明了。”左铎应到,“你放心,我左家军誓死保卫殿下。” “那就拜託左将军了。”白徐行了一礼,“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离开?”左铎一愣,“你要去哪?” 白徐一笑,说:“去故人之地,做完七年前应当做完的事情。” 半月之后,门下侍郎傅云亭,太子中允齐溯之回京。傅云亭刚一进宫,一位宫人就给他呈上一封信,说是白医丞留给他的。傅云亭心中困惑,等他打开信纸,更是一惊。 【傅侍郎大鉴,吾知余已回京。此别一年,鄙守诺,殿下安好。今傅郎归,齐中允佐侧,殿下定能安心。吾欲与君遇,然从头、收拾旧,悔不当初。故人长决绝,吾于归。 傅郎,珍重。白徐亲启。】 ……白徐你在开什么玩笑?!! 齐溯之看着那封信,实在是摸不到头脑。“老师,白医丞他这是去哪了?” “还能去哪?”傅云亭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悔不当初,故人之地,除了突厥还能是哪里?” 这个巧舌精,竟然去找燕宸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9章 长相决绝 西北之地的四季没有那么分明。冬日过去,春风只吹了那么几天,炎炎夏日就覆盖了整个蛮地。突厥人似乎天生就热爱冬夏两季,这些日子正是果子成熟的好季节,各地进贡的奇珍异果花样百出,阿跌舍尔又赏了燕宸不少,燕宸对吃的要求不高,便把这些水果分给了下人们。 “后厨的客库阿伯家小女儿刚出嫁,他一个人怪孤单的。你亲自把水果送他,就说是我给他的礼物。让他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跟我说。” “好。” 华亭之中,傲英认真写着每一条记录,却是因为右手腕上的伤还未好利索,异常缓慢。燕宸见他抓笔都有些吃力,便说:“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成。” “我可以帮你的。”在这种事情上,傲英就异常执着。自从离娘死后,这燕府上没了打点的人,燕宸很多事都只能亲力亲为。他本就身子不好,还得被阿跌舍尔坑害,傲英心疼他,便应下要帮他打点府里。 看着傲英那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字的样子,燕宸既欣慰又复杂。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少年这样对他,叫他大人,说会一辈子对他好。可到最后,他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骗局。 是梁玄靓给他设下的骗局。 “你怎么了?”见燕宸面露哀愁,傲英以为是自己写的字太难看惹了对方不高兴,他赶忙说到:“对不起,我重写。” 燕宸笑着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并非是怪你,只是想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既然是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它了。” “大人。”轻柔的女声响起,燕宸松开傲英的手,转过头。哥舒安走近,见他们正在整理进贡的帐簿,那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字”。 “这是……”
第140页 “各地进贡的水果,我打算分给府上的人。”燕宸淡声说到,“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这冷淡的态度叫哥舒安十分难受——从成亲的第一天起,燕宸就对他冷冰冰的。明明这人对其他人都能露出温和如曦的笑容,唯独面对自己,总是冷着一张脸。前几日哥哥来燕府探望她,问她与燕宸夫妻之事可还算顺利,可燕宸一直住在书房,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叫她如何回答。如此下去,她只能一直被燕宸嫌弃。 主动一点,说不定会有转机…… “大人,燕柔可以帮你们。”哥舒安说,“我会写汉字的。” “哦?”燕宸看了她一眼,略微思索,将傲英手中的帐簿和笔给了哥舒安。傲英顿时就有些不开心,可他又不能生气,只能看哥舒安一脸笑容地从燕宸手中接过纸笔。 燕宸看哥舒安挽袖提笔,不时那纸上就出现了娟丽的小字。哥舒安写的认真,她照着傲英之前写的誊抄了一页,罢了抬头交给燕宸,打量对方的表情。燕宸看看纸上字,又看向哥舒安,不觉一笑,“你的字很好看。” 这一笑,便让哥舒安失了魂。她缓了半晌,才羞涩地应到:“多谢大人夸奖。” “既然你会写汉字,那便交由你誊抄这些帐簿吧。” “是。” “大人为何让哥舒安誊抄帐簿?”离了华亭,傲英终于忍不住了。之前燕宸让他刺探过哥舒安的身份,她十一岁被阿跌舍尔带入宫中,名义上是替驻守边关的哥舒华照顾妹妹,实际上却是教了这丫头好多汉人的东西。 七年前,阿跌舍尔从那时候就开始打着让燕宸娶哥舒安的主意了。 “就算不是哥舒安,阿跌舍尔也会找别人来。”燕宸笑笑,“既然他派哥舒安来监视我,那我也能总是晾着哥舒安。况且哥舒安还是一个女子,又是哥舒华的妹妹,闹太难堪也不好。分配贡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你总是这样仁慈,对梁玄……” 突如其来的人名,让燕宸神经绷紧。傲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说到:“大人说的是。” 燕宸看着傲英低头的样子,最终没多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傲英的肩膀,道:“走吧,去军营里看看。” 一年时间,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分配贡品看上去简单,却也要费一番功夫。哥舒安按着家僕们的品阶,分好之后又把帐簿核对了一遍,才挨着门户送去。燕府虽然不大,可这上上下下也得百十来口人,这忙就到了晚上。哥舒华的贴身婢女吉娜见她走路摇摇晃晃,知道她定是腿太酸困,便说:“夫人,咱们现在回去吧。” 哥舒安笑道:“我把这份贡果送给大人,就回去。” “可您已经劳累一天了。” “不碍事的。” 她笑着安抚吉娜,走到东阁门口却见一位男子蹲在地上寻摸着什么。 梁玄靓本想着今日日头好,出门晒晒太阳——从地牢被带回燕府之后,燕宸就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这人只是将他丢在东阁,不管不顾,他这月余吃饭都成问题,只能寻着院子里的野草树根,勉强果腹。有几次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弄得他腹痛难忍,呕出来好些酸水,可这里又无人管他,只能硬挺过来。 可以确定的是,燕宸不杀他了。但是,也不管他了。 真是不识好歹。 这么想着就出了神,手一松,桃木碗就打翻在地,好不容易从井里捞上点水解渴,这下也糟蹋了。梁玄靓有些气,却是无可奈何,只能蹲下身子去地上摸索。那桃木碗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院子里翻到的。 “你是在找这个吗?” 轻柔的女声响起,梁玄靓身子一震——说突厥话的女人。 见男子不搭理自家主子,吉娜有些恼怒,呵斥到:“见了大克伯的夫人都不行礼,你这个下人好大的胆子!” “大克伯的夫人?”梁玄靓有些懵——燕宸的妻子?!! “吉娜,不要吓到别人。”哥舒安把桃木碗交到男子手上,她蹲下与男子平视,才发现男子的右眼一片疤痕,根本不能视物,而左眼似乎也是没有光芒。一想他方才在地上摸索的样子,哥舒安便明了了。“你是哪房的家僕,我叫大克伯给你分点明目的药材。” 梁玄靓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笑啊!” “吉娜,不要吓他。” “可他在笑您!” “我失礼了,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对方说的是汉话,哥舒安有些吃惊——这燕府的家僕居然还有汉人。 点了点头,梁玄靓淡然说到;“我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卖到西关口做奴僕,后来突厥与大凉开战,我便流落到突厥,是大克伯好心收留了我。本来我已娶妻,与妻子相濡以沫。可我妻子她与我越行歧路,她恨我,便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一个瞎子,干不了什么活计,我就只能在这东阁潦倒度日。” 想我如今模样,大克伯定是不喜欢的,他早把我忘了。
第141页 “原来如此……” 既然是汉人,那就是大人的同族。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容貌也毁了,又看不见,一字一言真挚恳切,哥舒安就觉得这个汉人男子有些可怜。她想了想,把果篮交到梁玄靓手上,“这是今年进贡的鲜果,大克伯没忘记你,特地让我给你送来的。” 心湖盪起一片涟漪,梁玄靓呆然片刻,然后问到:“这是他给我的吗?” “是的。”哥舒安说,“每位家僕都有,自然不能少了你的。” 这一句瞬间又让心湖面上结了冰——也是,他怎么愿意记得我。我居然还以为…… 真是可笑。 “真是谢谢夫人。”梁玄靓笑道,“还请夫人帮我向大克伯转达谢意。” 七月正是长犯暑气的时候,蛮地的气候实在是躁得慌,燕宸支了躺椅在院子里,趁着晚风纳凉。他看着满天星星,就走了神。直到一只燕子落在梅花树枝头,他才回过神来。 “这梅花树倒是招稀罕,燕子都喜欢待在这里。” 燕宸这么嘟囔了一句,一旁的傲英就靠近了一些。傲英顺着燕宸的视线看向天空,那只燕子却是一下子飞走了。傲英突然就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他说:“这梅树有什么好的,又不开花。” “到冬天就开了。”燕宸说,“有些人啊,和这梅树一样,总是特立独行,也不知道是真的傲然于世,还是不甘平庸,或者说就是想搞点事情。” 听燕宸如此感慨,傲英这心里就更不舒服了——他爱慕燕宸,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跟着他,对他好。他知道燕宸不会对他有一样的感情,他也不奢望。他本以为他能一直守着爱对方的心,可到现在,却有些不甘如此。人都是贪婪的,燕宸娶了哥舒安,他心里就愈发难过,甚至有些嫉妒。这种感觉在梁玄靓来突厥之时就有。他不知道燕宸和那个大凉皇帝有过怎样的过往,可最近发生的种种他看在眼里,明白在心。燕宸明显就是对梁玄靓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还那么善良? “善良?”燕宸闻言一愣,傲英委屈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以前,年青对他说过一样的话,之后离娘也说过他善良。可这两人皆已逝去。明明是他真心对待的人,最后却都是为了梁玄靓与他为敌。他不明白,梁玄靓有什么好的,竟可以让人这么死心塌地。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明明最先落入圈套的人是他自己。被梁玄靓耍的团团转的人是他自己,他看清了,看透了,却仍旧没办法对梁玄靓下手。 这是善良吗?我杀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为仇人打过江山,又背叛汉人投奔突厥。我带突厥士兵攻打大凉,又软禁了大凉皇帝…… 呵,这算什么善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别人安慰的怜悯。 哥舒安来燕宸住处的时候,就看到燕宸正和傲英在谈什么。那人目光柔和,摸了摸傲英的头,似乎是在关心对方,表情神态甚是温柔。 ……真是羡慕。 这么一比,自己实在是凄凉。明明是燕宸的妻子,却未曾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哥舒安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风度仪态。她巧步走上前,微微欠身,道:“大人,燕柔有礼了。” 燕宸抬眼看了哥舒安一眼,然后示意傲英迴避。傲英虽是不愿燕宸与这女子独处,却还是乖乖行礼退下。 待只剩俩人,燕宸对哥舒安淡声道:“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这冷淡的态度和方才燕宸对傲英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哥舒安的手指绞着袖口,面上却是笑着,说:“大人,我已经将进贡的鲜果都分下去了,帐簿在这里。”从吉娜手中拿过帐簿,她呈给燕宸。 “你做事倒是利落。”接过帐簿,燕宸就着哥舒华手里灯笼的光翻看起来,尾页上竟然还写着自己的名字。 燕宸不觉一笑,说:“你还给我留着一份鲜果?” “大人日夜操劳,如今天热,多吃点鲜果对大人的身体好。” “你有心了。”燕宸打量着哥舒安,“可我也没见着你分给我的鲜果啊。” “这……”哥舒安犹豫了一下,然后作礼道:“请大人恕罪,燕柔见一位家僕实在可怜,便把给你的鲜果,给了他。” “哦?那你当初为何不分给这家僕?” “这家僕未在名册上,是我往这来的路上偶然碰见的。” “没在册上?这不可能。”燕宸皱起眉头,“燕府里的僕人入府之时就记录在册,除非是离府或是归西会除名。” 哥舒安,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一听燕宸这么说,哥舒安便慌了起来。她急于辩解,生怕燕宸误会她。“怎么会,那人明明是穿着家僕的衣裳。” “那,你说的那人住在哪房哪院?” “东阁。” “东阁?”这两字让燕宸如雷瞬入——东阁……那是梁玄靓住的地方。“……那男人有说什么吗?” “就是东阁啊,是个男人,还是个瞎子。”哥舒安说,“他说,是他妻子与他背道而驰,对他心存恨意,便弄瞎了他的眼睛。”
第142页 “……他这么说吗?” “是的。”见燕宸脸色阴沉,哥舒安更不敢说话了。她站在一旁,觉得脚下生了钉子,扎得她浑身难受。 这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燕宸才开口道:“我晓得了,以后东阁你就不要去了。” “可是那人……”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燕宸冷声道,“如果你还想继续做燕府的夫人,就好好安守本分,少管闲事。” “……是。” 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有荒凉的一片。当初阿跌舍尔为了燕宸,可是特地请了在突厥经营的工匠,把克伯府好生装修了一番。虽然算不上奢华,可这漆雕木工,石像门匾,都是些精緻的玩意,跟汉人富家里的无异。唯独这东阁,落魄地置在东角,没人顾也没人管。虽说是东阁,却是个独居小院,梁玄靓虽不明白为何一个院子要取“阁”字,却也庆幸还有这么地方供他生活——这实在死比死牢好太多。 但这种庆幸也只是一点点——他已经瞎了,没人会觉得一个瞎子有威胁。阿跌舍尔现在不杀他不过是为了牵制大凉的军队,至少现在他还是大凉的皇帝。为奴一年,若是这一年他寻不到生机,怕是阿跌舍尔还得想法子继续折磨他。以前他尚有把握,燕宸对他余情未了,就算恨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着。就算是这次,他未能逃出突厥,被赚回来,燕宸也是把他从死牢里带了出来。他相信燕宸不是无情之人,所以吃点皮肉之苦没什么,只要他对自己还有一点点念想,他就有把握活着,有把握逃出突厥。 然而,燕宸的反应却让他慌了。自从他被燕宸带回燕府,就被搁置在东阁。燕宸对他不管不问,甚至连刑罚都没有。目不能视,梁玄靓分不清日夜黑白,他只能听着院子里的鸟叫虫鸣,大概数着日子。每过一天,他的心里就空荡一些。他越来越不知所措,难道燕宸真的把自己忘了? 若是把我忘了,那你我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梁玄靓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可他却无法作为——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呢?只有等罢了。 他最终还是等到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梁玄靓警惕地站了起来。他听到有人慢步靠近,那脚步沉重,随声音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茶香。 是落霜白的味道。 心弦一动,梁玄靓滞了一下身子,随即却是大笑了起来。 “大克伯到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燕宸站在梁玄靓面前,看着那双眼睛,淡声回了一句:“好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0章 奈何奈何 夏日蝉鸣声实在是燥的慌,在这诡异的沉默之间更是显得突兀。燕宸和梁玄靓面对面站着,目光明明落在彼此的身上,却仿佛隔着千山万重。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地站在一起了。最后还是梁玄靓先开了口,“外面虫儿多,不如进来坐。” 见对方说的自然,燕宸也就应下了。梁玄靓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这地上唯有台阶难走点,梁玄靓却是磕磕绊绊摔了好几次。燕宸下意识就要伸手扶他,却是在快要触到对方袖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看着梁玄靓撑着地爬起来,也不出声,继续往前走,自己的手就只能收回。 进到屋里,燕宸直觉得一片漆黑。梁玄靓摸着墙寻到柜子,拿出来两块火石和一盏油灯。他把油灯放到桌子上,那火石却是怎么也打不着。这回燕宸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几步上前,从梁玄靓手中拿过火石,“啪”的一声,那点火星子燃起了灯芯,照亮了梁玄靓的脸庞。右眼上那难看的疤痕更是狰狞,看得燕宸皱起眉头。 梁玄靓突然就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很不中用?是不是看到朕这样丑陋很开心?” 自嘲的话里依然带着帝王的傲气,燕宸觉得这人真是死不悔改,明明知道越硬气越会激怒他,还刻意去触他的逆鳞。可惜燕宸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等着梁玄靓继续和他犟嘴,却听对方说到:“我视物不便,不好打扫,屋里不干净,你就凑合着待会儿吧。” “嗯?”这下燕宸才好好打量起周围——不过是一间半大的木屋,灰尘落得满地,樑上还结了蜘蛛网。那窗户破破烂烂的,到了风雨天,怕是都遮挡不住。角落里还堆着一堆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倒是委屈你在这里住了。” “有什么可委屈的。”梁玄靓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阿跌舍尔这一局,活该流落到这种地步。不过看到你在,证明朕输的还不太惨。” 燕宸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说:“不杀你,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朕当然知道,你燕宸是谁啊,前朝太子,能文善武,足智多谋。你留我,自然是有你的打算。” 不过你一直没来看我,可真是让我心寒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燕宸冷笑了一声,说:“你都跟哥舒安说,你的妻子与你离间,使你落得双目失明的境地。你知道她会告诉我,故意这样说,我敢不来吗?”
第143页 逮住个机会,就耍心眼子。 “哎呀,朕没什么爱好,见着温柔可人的女子心情好了些,便说了些家常话。”梁玄靓笑得开心,“再说,是你弄瞎了朕的眼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朕欢好相伴也不止一日,说你是朕的妻子,也不为过啊。可怜的是朕,七年前被你抛弃了一回,现在又被你抛弃了一回。” 君然啊,你可真是让朕伤心啊! 这话说得暧昧,在燕宸听来却十分刺耳。梁玄靓就是梁玄靓,就算他现在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也和十七岁的时候一样,说话那么不招人待见。 “我不来看你,你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不予任何怒气的反应,燕宸如平常一般波澜不惊,“还是说,大凉的皇帝酷刑都能熬过来,却是不甘寂寞,跟个奶娃娃一样。” “哈,在你面前,朕做个奶娃娃也不错。毕竟朕也吃过君然你的……” 故意拉长声调,把话往□□上引,梁玄靓等着燕宸发怒。然而传入耳中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平静,“你休想用这种事情来激怒我。”燕宸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安,过来看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是刻意诋毁我,方可试试。” 我想,陛下不想再回大牢了吧。 “你!”换作平时,梁玄靓定不会怕燕宸的威胁,可当下燕宸的反应太过冷静,倒是让他摸不清楚,只能暂且忍下。 燕宸见他沉下脸不说话,便接着说到:“阿跌舍尔已经和你的儿子达成协议,你在突厥为奴一年,大凉上供奉十年。你在这里安稳待一年,便可以回到汉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回到汉土?呵……”梁玄靓觉得燕宸这话着实可笑,“你觉得以阿跌舍尔那种阴险狡诈之辈,会轻易放我回去吗啊?就算阿跌舍尔肯放我回去,你肯放我回去吗?” “在突厥,我的权力还未能到左右你生死的地步。若是阿跌舍尔同意放你,我也不会说什么。” “你报復够了?” “报復?”这回换燕宸笑了,他说:“我何时说过要报復你啊。” 我从一开始,要的是復兴燕氏皇族,从未想过要害你。只是你我生而为敌,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罢了。倒是你,因为儿时被我射瞎左眼,便记恨了我这么多年,还杀了我父亲,咱们到底是谁报復谁啊。 对方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让梁玄靓有点呆然。他承认他对燕宸不好,确实有报復的意思,但是他对燕宸的好也是出于真心。只是这真心永远不能超过帝王的理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宸是“前朝余孽”,不可亲近。可他还是被这人吸引,他想得到他,又不想仅仅是得到他。先人之中,有太多因为沉迷情爱而成为昏君。梁玄靓想做个明君,就必须要克制自己。 但是此刻梁玄靓却有些沉不住气,“你怎么就只记得朕的不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多记着点朕的好?” “先入为主,要怪,就怪你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要是如你所说,十年前你入帝时京朕就该杀了你。” “哼,那我更应该在二十五年前的中秋宴上,连你的右眼也射瞎。” 字字刻薄,丝毫不让,他们两人总是这样不自觉就想整个胜负高低。梁玄靓实在是被他气得难受,本来这段时间委屈大,他又担心燕宸是真的忘了他了。好不容易等来人,这人却比以前还气人。“对,二十五年前你就该连我的右眼也弄瞎,反正现在也瞎了,你可好生与你的夫人快活!” 这语气里意味不明,燕宸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梁玄靓。梁玄靓半晌听不到燕宸的回应,才发觉方才说的话有多醋味。一时间他也抹不下面子,只能脸色难看地闭上嘴。 又是沉默,燕宸发现他们如今两人之间不是针锋相对,就是无声沉默。或许是他们再没什么可摊牌的了,只剩下各自的利益与野心。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不用被对方的伪装蒙蔽固然是好,但是那心里空荡荡的洞,又该怎样填满呢? 突然起了风,从破落的窗户吹进来,那油灯就灭了。燕宸紧着拿火石点燃,用手半遮着那点火,往梁玄靓身边推了推。末了才想起来,梁玄靓已经瞎了…… 感受到火光靠近,梁玄靓便知晓燕宸做了什么。他也是一愣——这人还记得他怕黑。 可惜啊,他的生活今后也只能与黑夜相伴。但燕宸这一举动,显然是让他舒心了不少。“我记得当初在山洞,我怕黑,半夜抱你,还被你打了一拳。”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还调笑道:“现在朕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还把灯往朕这边推,别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了吧?” 梁玄靓说的开心,燕宸却是心情复杂。他看梁玄靓笑得轻松,自己的心却揪了起来。他扯了扯嘴角,道:“你也是上了年纪,现在不怕黑了。” “习惯成自然。”梁玄靓说,“怕黑是因为你,不怕黑还是因为你。君然啊,你可真是教给朕不少东西。” “陛下过谦了,与你相交这些年,我也是学到了不少。” “哦?你从朕这里学到了什么?”
第144页 “最是无情帝王家。” 短短七个字,却是道尽了燕宸对两人关系的解读。顿时梁玄靓的好心情就没了,他咬着牙,不想被燕宸说得这么薄情,便道:“你不也一样。” 燕宸却应:“我没说我不一样。” 从一开始,我就想要復国,我没打算一辈子做你的臣子,更不会当你的情人。你对我好也罢,坏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去爱你,更不会为了你背弃燕氏皇族。是你自己太过自负,你以为你装得深情,演得逼真,我就会爱上你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此言甚是决绝,梁玄靓看不到燕宸的表情,却能从语气中勾勒出那人波澜不惊的样子。梁玄靓最讨厌燕宸这种不怒不惊的气势,更何况这人告诉他,根本对他没有感情。 “那你还和我行风雨之事,那你还为了保我去触怒阿跌舍尔,你还为因为我我而动怒……” “□□是人的本性,我是男人,自然也有心动的时候。保你,是大局所迫。至于为你动怒,是因为我们敌人。”还未等梁玄靓说完,燕宸便打断了对方。他看向梁玄靓,冰冷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他说:“梁玄靓,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动怒,是因为父亲是被你杀死的。” 你不过是我的阶下囚而已。今日来看你,也不过是来嘲笑你的。 “你!”这回梁玄靓真的没话说了——他以为燕宸是对他余情未了,所以才会来看他。可对方的话确实字字诛心,明明是平淡的字眼,却将他羞辱得体无完肤。 这人说,对他没有任何情义了。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燕宸起身,拂了一把衣袖,而后转身离开。梁玄靓却出声叫住了他,“你要攻打大凉吗?” 是你,不是阿跌舍尔。 “或许吧。”燕宸应了一声,大步了出去。 双手不禁攥紧,梁玄靓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狂风起,吹得窗户支呀想,最终还是吹进屋来,吹灭了油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1章 最是无情 梁间燕不归,人情比纸薄。 梁玄靓想,这话说得可真是没错。他与燕宸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甚至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所谓的年少也是充满老成与心机。帝王家的人,哪有那么多人情去分,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爱。或许从一开始错的人就是他,妄想利用燕宸对他的感情来牵制阿跌舍尔,却忽略了燕宸与他一样,对自己何等的克制。 他们在较劲,看谁先输给对方,输给“情”字。 让梁玄靓庆幸的是,自从燕宸来过之后,他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一点了。毕竟阿跌舍尔说的是“一年之后放大凉皇帝回帝京”,若是真让他死在燕府,怕是又要惹一身麻烦。 “所以合着之前把我晾这里只是为了给我点颜色瞧瞧?”端着府上僕人送来的白饭,梁玄靓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大克伯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屁娃子一样,耍这种把戏?” 那僕人听不懂他说什么,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得全当他是傻子发病,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就离开了。 “饭菜送过去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过去了。” 燕宸点点头,说:“叮嘱后厨,让他们每日给东阁送饭,吃食不要太糙,也不用太精细。” “……你又心软了。”迟疑了半晌,傲英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对你不好,你却对他那么好。” 燕宸笑了,说:“你觉得我对他好?” 傲英点头。 “那我问你,他是谁抓的?” “是你。” “是谁把他押入死牢,对他施刑的?” “是你。” “又是谁,杀了他的部下?” “是你。” “那,是谁让他变成瞎子,毁了容貌的?” “……是你。” “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对他好吗?” “我……”傲英哑言——是啊,将梁玄靓逼到如此境地的人正是燕宸。这是燕宸对梁玄靓的报復,他倾慕燕宸,又嫉妒梁玄靓与燕宸的过往,理应高兴才对。可他看着燕宸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燕宸眼角的笑意含着泪,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让他担忧,让他心疼。 可终究主僕有别,他不能将心意说出来,况且说出来燕宸也不会接受。于是他只能自己和自己怄气,闷声道:“我就是看他不爽。” “我也看他不爽。”笑着拍拍傲英的肩膀,燕宸说:“但是可汗说了,让他为奴一年,最起码这一年,他不能死。” 傲英还是不服气,“那他可以去皇宫服役,或者是到边陲,为何要在燕府上?” 还是说,你根本就捨不得他! 此话一出,傲英就后悔了。在燕宸面前,他和梁玄靓的过往是禁忌,就算是阿跌舍尔提起,燕宸也会火冒三丈。他赶紧看燕宸的脸色,生怕惹对方生气。可燕宸只是笑而不语。傲英顿时松了口气,而后却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他不愿意再纠缠梁玄靓的问题,于是对燕宸说:“之前府上的郎中陪母亲回乡下了,属下按大人您的吩咐,又去招了个郎中,今天便会来府上。等他到了,先给大人你瞧瞧。”
第145页 “我这身子都是老毛病有什么好瞧的。” “最近夜里,你咳醒的次数多了,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唉。”燕宸嘆了口气,又笑着看向傲英,温声道:“劳你费心了,不过我这一身病啊,没人能治好的。” “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怎么没人能治好啊!我就能治好啊!”爽朗的男声从外面传进来,燕宸一惊,扭头看向书房外面——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觉得心中揪得疼,在看清来人之后更为震惊。而这震惊很快被喜悦淹没,燕宸久违地露出了开怀的笑容,“白徐?!!” 来人正是白徐,他一身突厥百姓的打扮,对着燕宸行了个礼,而后说到:“故人,久见了。见你安好,白某欣喜。” 白徐也甚是激动,这几句话说得略带哽咽。 傲英见状,知燕宸与这位“白徐”定是旧识,便行礼退下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 “你教的孩子,倒是机灵。” “论七窍玲珑心,谁比得过白神医?” “哎呦喂,你这么说白某可要骄傲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神医这自恋的毛病可是变本加厉了。” “你口是心非的症状,也是越来越严重了。” “哈哈哈……”忍不住大笑起来,燕宸上前抱了白徐一下,又给了他胸口一拳,“身为大凉的医丞,不通报便来突厥的大克伯府上,还大摇大摆地进我书房,白徐你好大的胆子!” 吃痛地揉着胸口,白徐说:“我两个月前就辞官了好吗,而且我还是你们府上招来当郎中的,拿着燕府的令牌走进来的,要说胆子,也是大人您借给我的啊。” 一别七年,白徐说话还是这么精巧乖滑,却让燕宸倍感亲切。若是说在帝京为臣的三年他唯一的朋友,那便是白徐。纵使悔莫及是这人研制的,可白徐却是一次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白徐说,“所以,听傅云亭说你还活着,便赶过来要和你这个老朋友一聚。”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燕宸嘆息,“你是为了梁玄靓来的吧。” “哎呀,我看你才是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点破我的目的。” “这有什么好点破的。”燕宸笑着,“你都是太子的老师了,为梁氏卖命,是应该的。” “哎呦,可别说了。我可不想当什么帝师,那都是脑袋悬在脖子上的活。”白徐凑到燕宸身边,笑嘻嘻地说到:“唉,你知道我这人就喜欢捣鼓药材医书什么的,这次来呢,一是探望你,毕竟当年害你也有我一份责任,我也是真心把你当好友,二是嘛……” “二是听说梁玄靓双目失明,生死未卜,所以过来探探虚实?”燕宸替白徐把话说完,而后搂住他的肩膀,说:“白徐啊,你倒也不必对往事耿耿于怀。你是梁玄靓的臣子,为他做事理所应当,我不会怪你。如今你想看梁玄靓,我也不会阻止。两国交战,约法三章,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慾,而坏了大局。至少我现在是突厥的大克伯,阿跌舍尔不让我杀他,我不会把梁玄靓怎么样的。” 这么一说,便是白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徐瞬间就有些抹不开脸面,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想着要说什么话。燕宸却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带你去见梁玄靓。” “诶?” 这天气要入秋,热乎气也就少了许多。哥舒安趁着白日里,去后园摘了点花来做香料。她知晓汉人喜欢佩戴香囊一类的物件,就总想着给燕宸做一个。可这人平日不是忙公务就是在书房,根本不回卧房。她便只能独守空闺,数着指头过日子。 “小姐,你不能这样。”吉娜劝说她,“你应该主动点。” “可……汉人不是都喜欢委婉温顺的女子吗?” “话是这么说,可大克伯是一等英雄,怎么会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啊!”把香囊塞到自家小姐的手里,吉娜笑道:“英雄都爱美人,小姐你可是咱们突厥公认的第一美人,又这么温柔贤惠,您亲自把绣的香囊给大克伯,他一定很开心。” “会吗?” “一定会的!”吉娜继续说到,“到时候大克伯肯定会知道小姐您多好。” 这么一说,哥舒安也心动起来——若是真能换得大人的笑容…… 可她没想到的是,还没到燕宸的书房,她就在半路遇到了燕宸,而且燕宸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子,虽然是突厥打扮,却能看出是个汉人。她慌忙上前行礼,“大人!” 燕宸闻言停下脚步,看到是哥舒安的时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你啊”。 白徐看得茫然,“这位是……” “克伯夫人。”燕宸说。 哥舒安转向白徐,柔声道:“妾身燕柔。” 突厥女人穿着汉人衣裳,说话还是汉人强调,这实在是有趣。白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便寻思出一些关系。他拱手欠身,笑道:“在下白徐,是府上的新来的郎中,见过夫人。”
第146页 “那以后就劳烦白先生照顾府上了。” “夫人客气。” “客套话还是省省吧。”燕宸看向哥舒安,“既然碰巧,那你也一同随行吧。” “是。” 不知燕宸到底想做什么,哥舒安只是跟在燕宸身后。半路上燕宸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她心中一动,直觉得心跳加快——这是燕宸第一次和她如此亲密,这人的手和她想像的一样宽大温暖,让她安心。她忍不住微微侧头,打量着燕宸。高挺的鼻樑,消瘦的下颌,清俊如郎朗公子,却有着武将的霸气。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从十一岁就开始倾慕的男子。 那一瞬间,哥舒安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到了东阁,哥舒安才察觉出不对劲。早前燕宸告诫她不准再来东阁,今日却是亲自带着她来了。而且,还跟着郎中。她不懂燕宸的意思,只见燕宸起手敲门。过了一会儿,东阁的院门缓缓开启,开门的是那个瞎了眼的家僕。 哥舒安正想问燕宸来此作何,就见白徐紧着上前扶住那瞎眼家僕。 “陛下!” 这一声“陛下”让哥舒安愣住了——陛下? 陛下……难道是大凉皇帝? 比哥舒安更震惊的是梁玄靓,他本欲挣脱来人的手,却在听到这一声之后呆然了。他总感觉是自己是幻听了,直到扶着他的人又喊了一声“陛下”,他才缓过神来。“白徐。” 这一下白徐就再也忍不住了,想当初皇帝是多风采照人。九五之尊,天之骄子,被众人仰望,如今却是双目失明,面容毁去,一身落魄。他觉得他扶着梁玄靓的手都在颤抖,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大人,请让我照顾陛下吧。”他这话是对燕宸说的。从他打算来突厥见燕宸,他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他就是来照料梁玄靓的。 燕宸倒也没为难他,只是说:“他现在算是燕府的人,你是燕府的郎中,照顾他是应该的。只是燕府上下都需你照看,你得掂量好,否则要罚月钱的。” “多谢。”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他看向哥舒安,声音温柔又宠溺,“想必夫人陪我至此也是累了,现在换我陪你。” 白徐心里“咯噔”了一下,方才他还疑惑,这燕宸与自己的夫人貌似感情不好,可半道上又牵着他夫人手,真是叫人不懂。如今他当着陛下的面,说着伉俪情深的话,不就是想…… 果然,白徐觉得梁玄靓的身子一僵,脸色也沉下来。 看到梁玄靓的表情,燕宸轻笑了一声。他拉着哥舒安,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了梁玄靓的声音。 “夫人,多谢你前段时间的水果。我家妻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温柔娴淑就好了!” 哥舒安闻言,回头看梁玄靓,却觉得腕上一疼——燕宸抓紧她的手,也不看她,脸色却是极为难看。这大凉皇帝的事情她也是听说过一些,这人与燕宸有仇,她便知晓燕宸今日是故意气那个皇帝的。那方才对她的好,也不过是演给那皇帝看的。 果然,转到羊道上,燕宸就松了她的手。 “你回去吧。”他冷声说到,“以后都别去东阁。” “大人我……” “你是女子,我不想伤害你。”他不看哥舒安,“我希望你能好自为之,莫要耍什么心眼。” 一瞬间又变回冰冷的语气,哥舒安直觉得委屈。可她还是应了一声“是”。 燕宸未多说什么,直径离开了。哥舒安看着燕宸离去的身影,心中百般滋味,可她只能紧紧攥紧手中的香囊。 她还是没能入了他的眼眸。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2章 再厢相见 燕府上多了个汉人郎中,医术高超,性格和善,又能言巧辩,顿时让这燕府多了点生气。再加上众人又知道白徐与燕宸是旧友,这燕府的家僕们对白徐更是热情,不大时间,白徐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这情形叫傲英心里不舒服起来——他对这些和燕宸有过往的人没什么好感,特别是这个白徐还是为了梁玄靓而来,这么容易和府上的人熟络起来,难说没有其他企图。万一是大凉派来的奸细,岂不是会害燕宸? 正在写信的燕宸听傲英这样说,不觉一笑,说:“怎么,你怕他?” 傲英回答的果断:“不怕。” “这不就成了。”燕宸把信折好,塞到信封里,“他不过是一个郎中,又不会武功,在大凉又没有实权,顶多就是脑子聪明点。我又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加害啊。” 况且若是他是大凉的奸细,岂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我,还要照顾梁玄靓。这样的话,怕是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听燕宸说得轻松,傲英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可他还是放心不下,“总得找人看着他,就算他不做什么坏事,也得防着大凉皇帝。” 燕宸笑着看向他,“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那我做主让你跟我离开突厥,远离梁玄靓,你同意吗?”
第147页 “这……唉……”燕宸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孩子,为何对我如此执着? 傲英依旧是那句话:“我只有你。” “不值得。”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傻孩子。”他摸摸傲英的头,“把这封信送到白通。” “是。” “嗯,稍后我要去见可汗。赶我回来之前,让下人买好冥币冥衣。” “你是……” “今儿个七月半,是汉人祭奠亡魂的日子。”燕宸嘆了口气,“我有点想离娘了。” 人心啊,到底是什么做的呢?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总是做着最背道而驰的事情。 看着那熊熊燃起的火光,燕宸有些茫然——自离娘死去已半年光景,这燕府上下的人依旧,可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离娘和傲英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把离娘当妹妹,却没想到离娘还是背叛了他。 或许他也可以安慰自己一下,离娘是受了梁玄靓那个王八蛋的蛊惑,被对方利用。可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气愤。当初他何不是因为梁玄靓的花言巧语而赔上了一切?这人的温柔起来太容易让人沦陷,残忍起来又让人痛不欲生。明明只是在他身边三年,自己却要耗尽大半辈子来和这人纠缠。 不,是从二十五年前开始,从中秋宴上他射瞎梁玄靓的左眼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註定和梁玄靓纠缠不清了。太多太多了,国雠家恨,生死存亡,这些东西将他勒得喘不过来气,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他突然想起来多年前在伽蓝寺求的签,“相逢便相识,相识后相知。有情似无情,是劫亦是缘。”当时静松大师跟他说,放得下是缘,放不下是劫。可怎么能放下呢?他燕宸,是大庆的太子,灭国之仇,屈膝之耻,杀父之恨,情爱之怨,哪一个能放下呢?而梁玄靓,也不可能放下。帝王的傲气,不允许他们低头,更不允许被感情而沖昏了头脑。更何况这情是真是假,也让人唏嘘。 “唉,梁玄靓,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朕是王八蛋,你就是缩头乌龟!” 听到梁玄靓的声音,燕宸愣了一下。他转过身,就见梁玄靓坐着轮椅,缓缓向他驶来。这轮椅是白徐做给他的,白徐还特地去问了他行不行,他没同意,也没否决。然后第二天,便见白徐推着梁玄靓去后园了。 啧,这个白徐,还真把这当自己家了。 “大半夜的,陛下不好好歇息,跑出来干什么?” “我半夜犯梦,仿佛听到有坏东西骂我,就出来看看。”这后园里的路,白徐推着梁玄靓走过好几百遍,他都记在了心里。寻了个位置停下,梁玄靓抬起头,“你看,不正好让朕逮了个正着。” 燕宸一笑,说:“怎么,陛下要打我吗?” “打不过你啊。”梁玄靓嘆气,他吸了吸鼻子,“倒是你,大半夜不陪夫人,来后园烧东西,别是见不得人的物件吧?” “却是是见不得人,只见得鬼。” 听燕宸这么一说,梁玄靓便知晓他在干什么了。“巧了,我也是送点鬼物件。”他摸索这系在腰间的口袋,从里面拿出来一些冥币还有冥衣,又摸出小盆和打火石。 燕宸一怔,“你这是……” “齐昭彦。”梁玄靓说,“他这人活泛,又不会武。多烧给他点钱,好让他打点鬼官门,少受皮肉之苦。” “……”提起齐昭彦,燕宸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无论怎么说,齐昭彦未曾真正害过他,更甚来说,齐昭彦是真君子。他一直对杀死齐昭彦耿耿于怀…… “你有什么好介怀的。他是为朕挡刀而死的,是朕杀死了他。”这是当年燕宸对梁玄靓说的,如今梁玄靓却故意说给燕宸听。“想当初,朕还开玩笑,说他一个文臣,朕不指望他替朕挡刀。可最后还是他挡在了朕的身前。” 想孩童时候,朕因为瞎了左眼,命悬一线,齐伯父领着他到我床头,让他许下一生效忠于我的誓言。从此,昭彦便一直陪着我。他对我的忠心,我不疑。他对我的照料,我感激。我的父亲与兄弟,对我如陌生人一般,他却对我百般好。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我一直把他当挚友,当亲人一样看。我曾和他说,要和他一起看清河海晏,大凉盛世,最后却还是辜负了我们的约定。 燕宸听他说得伤感,心中也不免冉起悲伤之情,“你若是怨我杀死齐昭彦,我也无怨言。” “怨你有何用呢?”梁玄靓笑了。他把盆放在地上,想着打着打火石,却不料手一抖,那石头就滑了出去。燕宸见他摸索着就要下地捡,便上前拦住他。 燕宸将梁玄靓按回轮椅上,取出火摺子,点燃了那一盆冥钱。 空气中的烟火味更浓了些,那火烤得梁玄靓脸颊发烫。他笑道:“怎么,愧疚了?” “问心无愧。” “你这话说得可真虚。”梁玄靓冷笑了一声,“你又是给谁烧供奉?” “离娘,还有年青。” “嗯。”梁玄靓似乎并不意外,声音平淡无奇,“你还记得年青。”
第148页 “好歹是千机卫的首领,死后连个坟都没有,再不烧点供奉,阎王爷会说你这个皇帝无能的。” 这胡说八道的本事让梁玄靓哭笑不得,“怎的,我还得谢谢你啊。” “谢倒是不用。”燕宸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燕府不养闲人,而且陛下您是在突厥为奴一年。” 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起就做些活计吧。 “我一个瞎子,能做什么活计啊?” “自然是有的。”燕宸说,“若是你不做,那就没月钱和吃食了。” 燕宸的话中带着笑意,梁玄靓就觉得这人是故意嘲讽自己眼瞎了。也是这人现在是突厥的大克伯,又是新婚,自然是喜上眉梢,满面春风。而自己如此落魄,更是添了他的乐趣。 不过无所谓,被燕宸打趣两句没什么。日子还长,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他没想到的是,燕宸说的是真的。 突厥人向来穹庐毡帐,随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务,对于农耕,知道甚少。燕宸实在是看不惯突厥人靠抢粮食活着的行为,便寻了里金都不远的村庄,教当地的平民务农。西北之地气候恶劣,并不适宜庄家生长。好在这村庄挨着雪山,就算是炎炎夏季也不缺滋润,让燕宸这么一折腾,还真种出来些什物。 梁玄靓一边搓着玉米,一边在心里骂着:“燕宸这个孬种,帮着突厥人种粮食,怕是脑子进浆煳了。” 居然还叫朕做这种粗活,实在是可恶! 这边白徐看皇帝搓那玉米棒子指甲都裂了,实在是不忍心,便要帮忙。谁知梁玄靓立刻就怒了,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白徐就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这一会儿还得把搓下来的玉米粒拿去磨成面,眼前陛下您这身子,根本撑不住啊! “怎么撑不住啊!”一听这话梁玄靓就恼火,“他燕宸不就是想看朕吃瘪,朕还真能遂了他的意?!!” 还是说,你觉得朕不如他?!! “不不不!”白徐赶紧摇头,“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没必要和他怄气啊。” “朕这是和他怄气吗?朕这是争气!” “你若是真如此有骨气,就好好把手中的活计做完。” 那温润如泉的声音传入耳中,梁玄靓冷哼了一声,“大克伯又闲得没事干,来看我这个瞎子了?” 燕宸并不应他,只是对旁人说到:“一会儿把这些玉米送到磨坊。” “是。” 梁玄靓一愣,这是不用他亲自磨面了。 燕宸看向梁玄靓——自从七月半给故人们烧了供奉,他往东阁跑的便勤了些。一是让梁玄靓好好体会一下为奴的感觉,二是想好好看看梁玄靓吃瘪的样子。这个人啊,太傲慢无礼的,仗着自己是帝王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偏要挫这人的傲气,点了好些活让他干。反正有白徐在,也不怕他伤着。“白徐,你们陛下的手都流血了,你还不快包扎,忘了我让你留在梁玄靓身边是干什么的了吗?” 白徐闻言,直觉得背后发毛。他回过头一看,果然陛下正看向他这边。虽然目不能视,也没什么神,但是那表情可怖,足以让他心里犯憷。“我是无辜的!”他立刻撇清自身干系,以免梁玄靓误认为他是来帮着燕宸捉弄他的,“臣只是一个郎中,哈哈哈哈……” 看他那样燕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一笑更让梁玄靓不开心了,梁玄靓朝燕宸伸手,“活我干了,月钱总得给吧。” 听他说得理直气壮,燕宸示意下人把钱袋给他。梁玄靓接过钱袋,摸着数了数里面的银两,“怎么少了三十钱?” “你前天未能按时把马厩的马刷完,得罚你。” “燕宸你是故意的吧!”让他一个瞎子在两个时辰刷完二十匹马,这分明就是刁难人!“你好歹是前朝太子,总得讲点道理吧!” 燕宸却不为所动,他只是淡声说到:“你是奴僕,就得听主人的话。至少现在你是我的人,燕府上下,我说了算。” “你!”这话似曾相识,当初自己也对燕宸说过,【你是朕的人,朕说什么你都得听】,如今星转斗移,他竟成了燕宸的阶下囚。 瞅摸着气愤不太对,白徐赶紧说到:“哎呦,你看这都入秋了,热伏还不散。大人啊,我寻思着给府上每人熬点酸梅汤什么的,我再添几味药,还能防着换季时候气道不好。” “如此也好。”燕宸点头,他又看向梁玄靓,“我还有事,就请陛下好好工作吧。” 梁玄靓咬牙切齿应到:“不送。”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相处这种法子来制大凉皇帝。”阿跌舍尔听说了燕宸府上的事,实在是觉得有趣。他不禁大笑起来,而后搂住燕宸的肩膀,“看来好菩萨也是会记仇的,本汗以后可要小心点了。” 瞥了对方一眼,燕宸把阿跌舍尔的手拂开。内乱平定已有数月,阿跌舍尔亲自去了塔尔干部落安抚当地的民众,顺便收服了阿史那一族的残余势力。 “这一路上,倒是收穫颇丰,注意到了许久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那我要恭喜可汗了。”
第149页 “诶,你这么说话太过见外。”阿跌舍尔笑道,“本汗有了好处岂会忘了我的好菩萨?” “花言巧语就免了吧。”燕宸冷声道,“你收回了多少人?” “不多不少,两万。” “都是土兵?” “是。” “这就麻烦了。”燕宸嘆了口气,“想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把这些土兵训练成精兵,可真是难啊。” 阿跌舍尔耸耸肩,说:“这不是还有你呢。” 燕宸冷笑一声——他不知道阿跌舍尔是傻了还是故意的,和大凉的谈判明明可以拖延更长的时间,让梁玄靓在突厥多待几年。有靓帝在手,大凉的朝臣们就不敢妄动。突厥刚经歷了内乱,正是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这人却颇为大方地答应让梁玄靓在突厥为奴一年。一年时间,光是招兵买马都不够用,更何况要训练出可以对抗大凉十万大军的精锐? “人多不一定是优势。”阿跌舍尔一脸无所谓,“军队最怕的是群龙无首,梁玄靓在咱们手上,他们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况且咱们修生养息,他们也会修生养息,趁着双方都缓不过来劲儿的时候拼一把,咱们胜算还更大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大凉的军长,怕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免不了一场恶战。” “哼,若是他宁死不从,那本汗就杀了梁玄靓呗,也不算亏。”阿跌舍尔这话是故意说给燕宸听的。他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燕宸的表情,却发现对方毫无波澜,只是淡声说到:“现今大凉执掌兵权的是左相的儿子,左铎左将军。我与他是旧识,他的性子我太了解,绝对不是轻易认输的主。” “这个本汗知道,而且听说你还教过他兵法。” “嗯。” “唉,好菩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老给本汗使绊子呢。” “可汗可错怪我了。”燕宸笑道,“当初领兵打突厥的,正是燕某。” 这话说得轻巧,暗带威胁。阿跌舍尔瞬间就失了笑意,他看向燕宸的眼神冰冷,“我想太子殿下不会忘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可汗也不会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本汗定然不会忘。”这种压迫感很是不舒服,阿跌舍尔正准备说话,一个小娃娃便笑着跑了进来。那娃娃直扑燕宸怀里,笑咯咯地说到:“老师,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执宜了!” 只是五岁的娃娃,撞得也不疼,燕宸将小娃娃抱起来,笑着捏他的脸,“你可是突厥的大王子,怎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老师不高兴吗?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让你背的书都背好了吗?” “背好了!老师要检查吗?我要是全背下来了,老师可以带我出去玩吗?” 见自家儿子和燕宸如此亲密,阿跌舍尔有些无奈——他赞嘆燕宸的学识,于是请燕宸当自己儿子的老师。燕宸一开始还不同意,最后迫于阿跌舍尔的压力勉强答应。可谁知自家儿子跟着了魔怔一般,对这位“老师”十分喜欢,对燕宸比对他这个亲爹还亲。 “那是因为父亲太兇了!”阿跌执宜沖父汗做了个鬼脸,然后搂着燕宸的脖子撒娇,“还是老师最好了,又漂亮又温柔。”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老师现在已经有夫人了,哪能由着你胡闹。” “无事。”燕宸说到,“教导王子是我分内之事。” 阿跌舍尔却摇摇头,说这小子太黏煳你,得好好治治他。 我看这样吧,等哥舒安为你诞下子嗣,咱们便结个亲家,你家小丫头给我儿子当王妃怎么样! 听这话就不对劲,燕宸立刻警惕起来。他面无表情道:“燕宸高攀不起。” “哎,哪有。你是前朝太子,身份尊贵,后人定然是龙凤之姿,咱们可是门当户对啊!” “可惜我家没丫头。” “就算是儿子,也不妨事。” 如此荒唐的话都能说出口,燕宸真是佩服阿跌舍尔这说瞎话的本事。可阿跌舍尔还不肯罢休,他问执宜,“执宜啊,你想要娶你老师的孩子为妻吗?” “老师的孩子?” “对。”阿跌舍尔笑道,“和你老师一样的谪仙之姿,博学多才,让人见之忘俗。” “要!”想也没多想就应了下来,执宜晃着燕宸的胳膊,笑得开心,“老师,我会好好对待他的!” “这……”虽说是童言无忌,燕宸还是黑了脸。 知晓再说下去这人必定发火,阿跌舍尔见好就收。“行了,这事先这么着。燕宸啊,当下还是要做更重要的事情。”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3章 何处当年 一年之内,要组建一支过万精锐,来打击大凉的十万大军,实在是有点困难。可阿跌舍尔却不以为意——以燕宸你的本事,还做不成这种事情吗? 燕宸觉得阿跌舍尔真是好笑——我是人,又不是神。 “哎呀,好菩萨真是过谦了。”阿跌舍尔说,“你有大神通,都能把大凉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还搞不定这些凡人?再说,破了他大凉军队,本汗才能把汉人的皇位给你啊。”
第150页 忍不住白了阿跌舍尔一眼,燕宸心中倒是真的好好思量起阿跌舍尔的话。突厥与大凉交战数次,两军实在是熟悉对方作战的套路。若是硬碰硬,只怕会两败俱伤。况且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不是谁胜谁败。再说依阿跌舍尔的性子哪会那么轻易把汉人皇位给他?今儿个还提到让执宜娶自己的孩子的事情,倒是打着如意好算盘,与虎谋皮真当小心。 不过,也是该好好盘算一下了…… 揉了揉眉心,燕宸直觉得这些事烦心。想他还是大庆太子的时候,就算是帮着父皇处理朝政之事,也鲜有如此勾心斗角之时。唉,说到底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到父亲,燕宸这心就揪了起来——虽说他父亲昏庸,可毕竟是他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得不报,夺位之辱更是不得不还。 至于情之一字……情之一字…… “大人,属下把东西都採购好了。” 傲英的声音打断了燕宸的思路,他把一堆物件放到桌子上,邀功一般地说到:“今天城东来了汉人的行商,我专门买了一些汉人的东西。” 不过是一些汉人的特产,果子点心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可燕宸刚想起前尘,这会儿就不觉触景伤情,眼神也黯淡下来。 说了半天,却听不到一点回应,傲英见燕宸不高兴,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安静了片刻,燕宸开口道:“中秋要到了吧?” “是啊。”傲英不知道他想问何,“大人又什么要吩咐的吗?” “府上这么冷清,是该热闹一下了。”燕宸笑了笑,“跟大家说,今年办中秋宴。” “燕宸怎么想着办中秋宴了?”东阁之中,梁玄靓还在捡着茶叶——这是新派给他的工作。 白徐正在一旁捣草药,听陛下这么问到,便说:“唉,怎么说他都是汉人,庆祝中秋佳节是应该的啊。” 梁玄靓冷哼了一声,说:“他现在知道他是汉人了,知道自己是汉人还帮着阿跌舍尔那个狗蹄子。” 晓得陛下心里不舒服,白徐也没接话。他用白绢把捣碎的草药包一起,然后敷到梁玄靓的右眼上,“陛下,得罪了。” 药汁渗入皮肤,钻进空洞的眼眶,蛰得生疼。梁玄靓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问:“朕这眼还能治好吗?” “这……”白徐顿了顿,“恕臣无能,陛下这伤的是眼珠子,臣现在只能先把您脸上的疤慢慢去掉。” “嗯。”梁玄靓只是简单应了一声,然后又问:“朕之前没好好问你,太子可还好?” “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有傅侍郎和齐中允的辅佐,太子一定平安无事。” “哈,光是平安无事可不行,朕还等着他把突厥蛮子收拾一顿呢。”梁玄靓笑笑,“倒是辛苦你了,还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陪朕受苦。” 这话差点没吓死白徐,他赶紧说到:“陛下真是折煞臣了。臣与傅侍郎自幼在静松大师门下学习,为的就是辅佐陛下,这是臣应做的,而且……而且……” “而且你与燕宸情义深厚,当年悔莫及之事,你一直觉得愧疚于他,这次来,也是想解开这个心结。”梁玄靓嘆了口气,“燕宸到底有什么好啊,怎么你们就那么迷恋他?” “这……”纵使白徐再巧言善辩,听梁玄靓这么说也不敢再回什么了,只得鞠躬道:“臣是希望您和燕郎君,都好好的。” 梁玄靓却是跟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都好好的?朕与他可是敌人,怎么都好好的。他好,朕就不好。朕不好,他也休想好过。” 白徐就只能心里嘆气——这帝王家的人啊,就是如此口是心非。 到了傍晚,白徐去前院给燕宸诊脉,就瞅见哥舒安满脸泪水的跑了出去。这可把他看得一愣,虽说他早就察觉出来燕宸与这位“夫人”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可燕宸的休养是极好的,定不会让女子受委屈,怎么这克伯夫人就这么委屈的跑走了? “你想知道?”把手放在软垫上,燕宸笑道:“等你娶了妻,自然就明白箇中道理了。” 白徐把手指搭在燕宸的腕上,“那还是算了。我啊,宁可孤独一生。” “那白神医你可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捡个儿子不就成了。”白徐说,“再不行,就让傅云亭那个冤大头养我呗。” 燕宸一笑,说:“那我可真得可怜一下傅侍郎了,你可是个大麻烦啊。” 白徐瞥了他一眼,而后半阖双目——这段时间他每日都会给燕宸诊脉,却发现燕宸的脉象好生奇怪。时而虚浮无力,时而沉稳强劲,更有时寻不到,如死人一般。 看这耳后的硃砂痣也没了,悔莫及的毒应该是解了,可这脉象如此乖张,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蛊也和药一样,以物克物。忽乞的蛊,能治得了悔莫及,让你如健康人一般。可这脉象却日渐衰弱,显然是要折寿的。” “突厥的蛊,如同诅咒一般,我想要解毒,自然要用生命来换。”燕宸嘆了口气,“前朝余孽而已,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第151页 “唉,这可不像你啊。”白徐啧啧嘴,说:“怕什么,有我在呢!等我回去把忽乞那死老头给你的药研究透了,一定配出来解药。” “当真?”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作为一个医者尊严所在!”白徐也嘆了口气,“不过倒也奇怪了,着眼看着到中秋了,你和陛下都伤感起来了,连你家夫人也哭的梨花带雨的。” 听到梁玄靓的名字,燕宸心中一动。“梁玄靓……他有什么好伤感的,莫不是嫌给他的活还少?” “我哪知道啊,帝王之心不可度。” “帝王之心不可度……” 是啊,帝王之心不可度,他与梁玄靓都是一样的。正是因为一样,他才动了一丝恻隐之心,甚至那点愧疚之中还带着些许爱意。可那爱意只不过是对方玩弄他的手段,随着真相浮出水面,让他溃不成军。 也许,从一开始他中的毒就不是悔莫及,而是对梁玄靓动了心。 看着一轮明月当空,燕宸的愁绪便涌上心头——他与梁玄靓的一切,都是从中秋开始。二十五年前中秋宴上他射瞎梁玄靓的左眼,十年前他与梁玄靓又在中秋宴上交锋,七年前一场大火更是将自己与梁玄靓那一点情义都烧成了灰烬。 为什么呢?有时候燕宸也会这样想,他与梁玄靓,到底是几辈子修来的孽缘。然而答案早已在他的心中,就如同他手中的飞燕短刀,就算血迹被抹尽,也抹不去那冰冷的寒意。 情悠悠,月幽幽,孤心照明月,冷暖唯自知。 可燕宸不晓得,此时梁玄靓正与他望着同一轮明月,想着同样的事情。 到底是谁负了谁,又是谁动了心? 中秋佳节,燕府上下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难得大克伯准许全府上下都热闹一番,这张灯结彩的,倒是比突厥人过节还热闹。傲英把从汉商手里採购的吃食交给了厨房,做了许多美食,分给府上的人。燕宸更是把后园埋的好酒取出来,与众人共饮。燕宸待下人们一直很好,让他们不拘礼数,突厥人本来就豪放,听燕宸这么一说也就放开来。举酒碰杯,开怀畅饮,甚至高歌起来。 这可是难为了白徐,他来突厥不过才几个月,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还不能完全适应,被一个女子邀着跳舞的时完全乱了阵脚,只能尴尬地比划。然而他这笨拙的样子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女子。突厥女子比汉人女子要开放,时不时说着“这位公子真好看”“白郎中果然很白啊”“白公子有婚配了吗?笃玛可以吗?”白徐虽然只是听得个大概字眼,却还是红了脸,求助地看向燕宸。燕宸却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带杯中酒空,一旁的婢女就紧着斟满。燕宸见她眼熟,“你是……哥舒安的婢女?” 那婢女手一抖,差点把酒洒了。“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吉娜。” “哥舒安呢,怎么没来?” “夫人身体不适。” “这样……”思及前几日哥舒安哭着从他那里跑出去,燕宸便觉得哥舒安可能是闹脾气了。也是,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被夫君这么“欺负”,肯定是要生气的啊。 不过又能怎样,谁叫她是阿跌舍尔的人,我虽然有君子之礼,却不想被阿跌舍尔再进一步牵制。我已经失去太多了,不能再失去了。 “唉。”燕宸嘆了口气,又把杯中酒饮尽,“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吉娜又准备给燕宸斟满酒杯,却被站在一旁的傲英拦了下来。吉娜又是一怔,只听傲英对燕宸说到:“你不能再喝了。” “我不过喝了三杯。” “我担心你的身子。” “死不了的。”从吉娜手中拿过酒盏,燕宸给自己满上,“千金难买一醉。” 见他如此,傲英也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是马厩的马受了惊,怎么也安抚不了。傲英便嘱咐吉娜好好照顾大人,自己去马厩了。 这大堂之中,觥筹交错,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南苑里,哥舒安正在来回踱步。她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之前她给燕宸送亲手做的糕点,燕宸不仅没尝一口还分给了下人,真是让她哭了好久。吉娜见她如此伤心,实在是不忍,劝她好好和大克伯相处。 “马上就是中秋,大克伯要在府上办中秋宴,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小姐您好好打扮一番,大克伯高兴,看见您这么美丽漂亮也一定会心动的。” “可以吗?”哥舒安心里还是不安,“可他明明很讨厌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可是突厥的第一美人!”吉娜抓住哥舒安的手,“小姐,只要大克伯心动了,那晚上您留宿那里,您就是名副其实的克伯夫人了。哪用像现在这样独守空闺。” “……好。” 这一切都出于对燕宸的爱慕,哥舒安不仅专门找人做了襦裙,还让吉娜去寻了美容养颜的方子。好不容易到了中秋这天,吉娜却说让她在南苑等着。 “大克伯怕是还在气头上,您现在直接见他不好。”吉娜说,“等会宴会大克伯肯定会喝很多酒。到时候奴婢带他来,您照顾他一晚上,他肯定会很感动的。这样您和大克伯的矛盾不就化解了吗?”
第152页 哥舒安想了想,觉得吉娜说的有理,便在这南苑等了一晚上。等下人们扶着燕宸来南苑的时候,都已经是子时了。哥舒安紧着上前搀扶燕宸,却发现燕宸喝得酩酊大醉的,已经不省人事。她十分担心,“大人,您怎么了?” “大克伯喝多了。”吉娜应到,“夫人,您快扶大克伯回去休息吧。” “吉娜,帮我打盆热水来。” “是。” 把燕宸安置在床上,哥舒安给他脱掉衣裳。燕宸那珍藏的酒可是烈酒,饮多了不仅醉,还烧得慌。八月天还泛着热气,燕宸浑身都难受。哥舒安寻了毛巾湿了水,给他擦身子。顿时一阵清凉,让他舒服了不少。 他直觉得脑袋和眼前都恍恍惚惚的,似是有什么人在说话。 【君然,莫要哭了……】 伸手触到湿润,随即就被燕宸握住了手。哥舒安一愣,只听燕宸念到:“不要走……” 这人俊朗的面容此时却布满了泪痕,脆弱得叫人心疼。哥舒安心中万般柔情,她回握住燕宸的手,温声道:“我不走。” 燕宸却是握的更紧了。 安抚地拍着燕宸的胸口,哥舒安用毛巾轻轻擦着燕宸的脸。这人的容貌实在是叫人见之忘俗,鼻樑高挺,红唇微薄,眉目如画,当真如此。哥舒安直觉得心中情愫迅速膨胀,她不禁俯下身子,吻上了燕宸的唇。她本想触碰一下便离开,谁知燕宸却紧紧地抱住了她。 吉娜打水回来,便看见此等场景。她轻声把水桶放在门口,又关上了门,嘴角不禁上翘。 东阁之中,梁玄靓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今儿个中秋,本来燕府上下都要去参加晚宴,梁玄靓却怎么也不想去,但是他又好面子,不想让燕宸看笑话,便让白徐过去了。 可只留下他一个人,这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又是中秋,每年中秋他都能想起不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大都和一个人有关。 燕宸,燕君然。 也不知道燕宸现在在干什么…… ……朕想他干什么?!! “真是招了邪了!”梁玄靓有些气自己。自己都落魄成现在这样了,怎么对这么个人还老是念念不忘的?一定是隔壁马厩里的马嚎叫的太烦人,搞得他睡不着还胡思乱想。 可梁玄靓哪知道,燕宸的梦中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并非现在怀抱里的人。 这夜里,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如同洪水勐兽一般,吞噬着偌大的天空。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4章 意外之外 古人的诗词歌赋里大都喜欢诉述那些幽怨的儿女情长,然而戏文中的情爱,终究不过一纸黄粱。梦一醒,眼前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折腾了一夜,马厩的火总算是灭了。也不知是天干物燥,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火来的蹊跷,烧着的地方还正是堆放草料的地方。烟雾之中有火料的焦味,着实让傲英起了疑心。 好好的中秋夜,出了这么一件事,不吉利,还很闹心。傲英不想让扫了燕宸的兴,就想着等天亮了再去跟燕宸说。 可谁知一进燕宸的房间,就看到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燕宸似乎是发了很大的脾气,房内的物件摔了一地。而哥舒安则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是怎么回事? “哟,这是闹饥荒了?”白徐一进来就见这阵势,心里纳闷,看燕宸脸色不好,哥舒安又跪在地上,心想着是这夫妻之间闹了什么别扭,正准备打趣燕宸,却听燕宸说到:“你离开燕府吧。” “大人!”哥舒安闻言,心中凉了半截,她拽住燕宸衣服的下摆,哭着求到:“大人,燕柔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赶我走。” “你没有做错什么。”心里面五味杂陈,燕宸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咳疾又有点犯上来,喘气都困难,“你……呵……你快走吧。” “大人!” “傲英,把她带下去!” “是。”傲英应下,上去搀起哥舒安,哥舒安嚷着不走。傲英没办法,只能点了对方的睡穴,才将人带了下去。 白徐看着眼前这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在燕府的这段日子,每天早上来给燕宸诊脉,可从没见过哥舒安在燕宸房里留宿过,况且他还听说哥舒安是突厥可汗阿跌舍尔送给燕宸的…… 这气氛不对,白徐也不敢多问。燕宸咳起来没完,他就赶紧给对方顺背,又搭着腕诊脉,却见燕宸脉象更是虚浮,像是…… “被下了点补精壮气的药。”燕宸倒也不避讳,“狗他娘的阿跌舍尔。” 这话可如雷轰顶,差点没把白徐下个半死——能让燕宸放下教养爆粗口,这回他可是真生气了。 补精壮气……难道? “阿跌舍尔想用哥舒安来牵制燕宸罢了。”听白徐说了今天的事情,梁玄靓真心觉得好笑——阿跌舍尔知道汉土不易拿下,就想借着燕宸这个前朝太子的幌子,让汉人臣服于他。可燕宸是何许人,十二岁就带兵把突厥打的屁股尿流的人会这么轻易臣服他吗?让燕宸娶突厥的女子,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有一半突厥的血统,若是这个孩子当上了汉人的皇帝,你说汉土该不该跟他阿跌舍尔姓?
第153页 “这……”就知道这些帝王家的人心思太多,算计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白徐嘆了口气,“那也不至于用下药这种手段。” “呵,谁叫他燕宸清心寡欲的很,娶了哥舒安在那里当摆设。”梁玄靓啧啧嘴,“不过也说不定燕宸是故作君子,不然他娶哥舒安干什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酸,白徐也不敢说他家陛下,只得把煎好的药放到梁玄靓手中,“我看那哥舒安是真心喜欢燕宸。” “喜欢?她不过是被阿跌舍尔送过来监视燕宸的,算什么真心?”梁玄靓冷笑一声,“对了,燕宸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听说本来是要让她离开燕府的,可哥舒安死活不肯走,燕宸就把她禁足在南苑了。” “呵,这也倒是像他的作风,一如既往的心慈手软。”不耻于燕宸的性子,梁玄靓的话更是尖锐,他端起要喝了一口,却觉得口中酸涩,于是唤到白徐:“你今天是往里面放了老陈醋了吗?怎么一股子酸味?” 白徐紧着说到:“呀,估计是熬药的时候多放了几颗酸枣。”心里却想:陛下您自己吃醋怨不得臣啊! 这些个帝王家的人可真难伺候啊!!! 只是哥舒安的事情在府里传开,就成了:大克伯与夫人夫妻生活不睦,大克伯一起之下把夫人禁足了。 燕宸觉得着实可笑——人言啊,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可畏的。假的说的多了,也会被当成真的,如果是对自己说的多了,自己也会信了。 可傲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太了解燕宸,这次的事情他未杀哥舒安已是仁至义尽。 “杀了她,又有什么用?”燕宸闭上眼,“她不过也是听从阿跌舍尔的安排。” “可你从来不想碰她。”傲英说,“我现在一想到她,就想杀了她。” 燕宸闻言睁开眼,傲英那委屈又愤怒的脸就映入他的眼中,他无奈地笑了笑,说:“傻孩子。” 傻孩子,我只是不想再背负罪孽了。前朝余孽,当朝叛贼,突厥走狗…… 一身清白,如今却是满身泥泞。我啊,可能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若是值得荣耀夸赞的东西都成为云烟消散,能支持自己走下去的,只有那一点信念了。 世事无常,握在手里的不能放,放在眼前的想要拿。贪得无厌是俗物,痴心妄想也是傻。逃不过,躲不过,争来去,往日长。 “哟,你今日子倒是得空过来了。”一进军营就看到燕宸在训练新兵,阿跌舍尔有些吃惊。他把披风交给侍卫,随手拍了一下燕宸的肩膀,道:“本汗还以为你是醉卧温柔乡不得好了,早忘了你还是本汗的臣子。” 燕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怎么敢忘,我还指着可汗把汉人皇帝的位置给我呢。” 阿跌舍尔笑了,说:“这话可不像是你燕宸应该说的话,汉人的皇位本来就是你的,你得的理所应当,拿的也应当干脆利索。” “放心吧。”燕宸说,“一年之期一到,你定能带兵破了帝京的城门。” “本汗就喜欢听你说话。”阿跌舍尔说,“对了,这梁玄靓在你府上也有小半年了,也不听你提他。” 燕宸白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提的,一个瞎子,也就能帮着做点不打紧的活。” 听燕宸口气冷淡,阿跌舍尔故作震惊地睁大眼,“哎呦,你这么说可真是无情啊,怎么说他的眼也是你弄瞎的,你不愧疚就算了,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况且他还是你的老情人,你这么说可是够无情的。还是说领略了女人的柔软,你便抛弃了他? “我说过,这种方式来激怒我并不划算。”燕宸嘆了口气,而后拍拍阿跌舍尔的肩膀,“可汗啊,汉人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想你应该懂什么意思。” 阿跌舍尔抓住燕宸的手,笑着应到:“本汗自然懂。可好菩萨你心善,定会陪着我一起下地狱的吧?” “哼。”抽回手,燕宸转身去牵马——阿跌舍尔是什么样的人?王八羔子。 可有人脸皮厚到比地厚,“本汗让忽乞给你送药的时候,省的你气虚暴躁。” “多谢可汗好意了。” 悲风寂寥带着西北尘沙堪破红尘,遥远帝京之中,看似平静之下也有着自己的计划。皇帝在突厥为奴,这对大凉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和耻辱,可身为朝臣,依旧要恪守职责。左相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朝中担子就落在了傅云亭身上。他与左铎商量,暗中加强边境的防范,又安排了眼线潜伏突厥,以防阿跌舍尔中途变卦,对陛下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朝臣们又因为陛下的事情心思不定,他便变着法整顿这些个不听话的人。好在太子殿下有治国之姿,虽然只有十岁,却是帝王之威加身,坐镇朝堂也是有模有样。 “看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白医丞有好好照顾殿下。” “师者为人宽厚,本宫受益匪浅。”梁既明嘆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师者现在在哪里,他不告而别,着实让本宫担心。” 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傅云亭的心里——自从离开帝京,白徐只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经到了突厥,平安无事。之后便没了消息。
第154页 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燕宸府上,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又或者被恶人野狼叼了去。 想到这里傅云亭就觉得头疼,他晓得白徐的心思。白徐去突厥一是探望燕宸,二是想照顾陛下,可这帝王之间的斗争哪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涉足的?燕宸纵使与白徐交情深,在利益面前也不见得会放白徐一马。要真追究起来,搞不好还要怨恨白徐当初帮着陛下讹他。 白徐啊,你可得好好活着啊。 “阿嚏!”揉了揉鼻子,白徐念叨着:“奇了怪了,我今儿个怎么一直打喷嚏啊。” 哎呀,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白徐正思忖着要不要搞点暖身子的汤药,却瞥见一位女子慌忙走过,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不是哥舒安的婢女吉娜吗?怎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直觉猫腻,白徐小心跟了上去。只见吉娜走到一处墙角,四下打量,然后从墙壁上抠出一块石砖,将什么东西放了进去。而后她又将石砖回归原位,看没人瞧见,赶紧走了。 待吉娜走后,白徐又把那砖拿了下来,石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突厥文字。白徐看不大懂,便又伸手往里掏了掏,结果一用力,把对面的砖头推倒了。 白徐一愣——这是和外面通着的! “这下完了。”白徐想,“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5章 未尝不可 “今早接到了白通的消息。”傲英把一张字条交给燕宸。 燕宸伸手接过,展开看了看。他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 “嗯。”将那纸条放在火烛上,火光之间那些字迹就化为灰烬。 傲英见他如此,有些担忧,“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事。”燕宸说,“你记得继续和白通那便联繫,不过记得,只能你亲自办,不能让第二个人经手。” “是。” 燕宸点点头,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响动。瞬间目光变得凌冽,燕宸冷声喊道:“谁?” 傲英一动,轻功点地,落在门口。他手中剑极快,架在来人脖颈,再近半寸就可伤人。这可吓坏了被抓包的人,大声喊着“我可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燕宸皱起眉来,“白徐,这么晚你来干嘛?” 白徐尴尬地笑笑,说:“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情。” “什么事?” “呃……大人啊,您能先让傲英侍卫把这剑收起来吗?” 见这人吓得都哆嗦起来,燕宸笑了一声,示意傲英把剑收回。 没了脖子上的催命剑,白徐终于松了口气。燕宸走到他面前,给他顺了顺背,“现在可以说了吧,找我什么事?” “呃……其实吧,这事也不应该我告诉你。但是吧,我觉得既然我知道了,不告诉你也不好。” 燕宸觉得白徐这话说得有趣,“行了,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呃……我说了,你切勿大喜大悲。” “梁玄靓死了?” “哎呀,我现在可没心思打趣你和陛下。”白徐说,“那啥,我撞见贵夫人的贴身婢女吉娜。她鬼鬼祟祟地往墙壁里藏东西,等她走后我没忍住就看去了。结果发现她藏的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哥舒安怀孕了。 “……什么?!!” 见燕宸如此震惊,白徐就觉得自己这话说错了,他紧着说到:“哎呀,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是我梦游眼花看错了。” 燕宸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白徐就往南院走。白徐心里慌,想着燕宸肯定是生气了。果然,一到南苑,燕宸立刻遣退下人,让他给哥舒安诊脉。 前几天哥舒安觉得身体不适,吉娜会点医理,给她看过之后,吉娜告知她这是已有身孕。她心中欢喜,觉得自己总算为燕宸做了点事情,却又怕夫君厌恶自己,就没敢跟燕宸说。如今见燕宸带着白徐来,脸色还不好,心中更是没底。 只见白徐把手搭在哥舒安腕上,思忖了一下,算是确认了下来。燕宸看他不作声,便问:“怎么样?” 白徐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到:“是喜脉。” 眼神微动,燕宸接着问:“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果然是因为中秋那一晚。 哥舒安心里一沉,抬头便见燕宸眼神冷酷。 “如此大事,你竟然瞒着我?”燕宸说。 “燕柔并不是刻意隐瞒……是因为……是……”哥舒安百口莫辩,“请大人恕罪!” “恕罪?为何要恕罪,孕育生命是好事。”燕宸笑了笑,“只可惜,你不应该怀我的孩子。” 哥舒安一愣,只听燕宸对白徐说到:“一会儿端来打胎药,你药理好,别让她遭罪,我会让傲英帮你打下手。” “这……” “大人!”跪在地上,哥舒安一下子大哭起来,她不明燕宸为何如此狠心,竟是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不要。“大人厌恶我,可以打我骂我罚我,但是这孩子是您的,你就忍心杀了他吗?”
第155页 燕宸不欲辩解,便唤傲英把夫人扶起来。可哥舒安却怎么也不肯起来,傲英顾忌她怀有身孕,也不敢使蛮力,只得看向燕宸。燕宸觉得实在是头痛,连带着胸口也犯起憋来,“把她扶起来!白徐,还不快去拿药!” 见燕宸态度如此坚决,哥舒安没了辙,她心中又失望又愤怒。明明自己如此爱他,却要被他这样对待,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留。“大人,燕氏已经灭门,只剩下这一个血脉了,您真要燕氏断子绝孙吗!”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燕宸,抽出腰间佩剑,直指哥舒安的脖颈,“燕氏的悲剧,到我为止就可以了,我不需要也不允许这个悲剧延续下去。” 你身为人母,应当给予爱子希望与幸福,而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只会背负屈辱和痛苦。他的不幸源于我,那么我就要亲手解脱了他! “你以后是想好好活着就不应该留下这个孩子,阿跌舍尔把你安排在我身边的用意,我并非不知。你若是一再执迷不悟,那我就只好不顾情面,连你也杀了。” 这话说的太过绝情,让哥舒安心灰意冷。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爱慕的男人竟会下如此狠手,要将她与腹中孩儿置于死地。可她仍不希望燕宸误解她,“燕柔从未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情,若是大人因为我的身份而有误解,燕柔可以承受。可稚子未出,就遭受如此的不公,燕柔难以接受。” 大人,你当真如此冷酷无情,连自己的亲骨肉也可以置之不顾,甚至置于死地吗? “我的亲骨肉?”燕宸冷笑一声,“只怕他还未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被恶人盯住不放了。” “大人还是不信我?” “你之心所善,我看在眼里。至于是谁在背后搞鬼……”话及此处,燕宸剑锋突转,破窗而出。窗外偷听之人被这一剑吓得退后两步,转身就要逃走。傲英紧着轻功落地,与这人过上几招,将这人擒住。 哥舒安被眼前这一幕弄得十分茫然,待傲英把人押进来,那人竟是吉娜。 “看来阿跌舍尔的管教不行,你这听偷听的本事和武功还需要多加锻鍊。”燕宸道。 吉娜冷笑一声,“与大克伯比起来,奴婢的武功和能耐可是差的远了。” “我一直以为,哥舒安才是阿跌舍尔派来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可与哥舒安相处的时间,我见她心存善念,心思单纯,实在是不像耍心机的人。可以,我对阿跌舍尔的了解,他把哥舒安嫁过来,定不只是想利用联姻来牵制我。况且中秋之夜的事情实在蹊跷,马厩又着了火,当时服侍我的侍女是你……” “大克伯既然已经知道是我,又何须来对证呢?”吉娜说,“大克伯杀了我也不会有什么用的,来人还等我传消息,可汗本就对你疑心,若是收不到我的消息,您这大克伯的位置怕是也坐不下去了。” 燕宸一笑,说:“怎么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等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卖国求荣,前朝余孽,你不过也就是可汗手下的一条狗,我在此奄奄一息,你又何尝不是苟延残喘呢?” “不许对大人无礼!”傲英闻言,十分气愤,欲要教训吉娜。燕宸却抬手拦住。 “前朝余孽,呵,我好久没有听到过这四个字了。”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在苟延残喘。不过苟延残喘能活下去,也比你这种将死之人要强。 “想来你家小姐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也令她能完成任务。”燕宸看了哥舒安一眼,“明明知道我不会让哥舒安留下我的血脉,这还是哄骗着她。你和哥舒安一起长大,就没有丝毫不忍吗?” 哥舒安一愣,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吉娜跟她说过的话,这才觉得这些话是别有用意——原来自己一心为燕宸,竟是被别人给利用了。 可吉娜却丝毫没有愧疚,“哥舒安没有本事,不能为可汗做事,这是突厥的耻辱。这种没用的人,根本就不配成为突厥的子民,我干嘛要怜悯她!” “吉娜……”终日相伴的女子竟是这副面孔,哥舒安心中无限悲凉。想当初她出嫁时的时候,大哥特地让吉娜陪着她来,就是因为她和吉娜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主僕关系,却更似亲姐妹一般。然而自己在对方心中不过是一颗棋子,甚至不堪用。哥舒安终于是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燕宸见此,又转过脸看向吉娜。“我想知道你都跟阿跌舍尔说了些什么消息?” “哼,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出卖自己的族人吗?” “不说也罢。”燕宸嘆了口气,“傲英,把她关到地牢里,后续的事情你知道怎么办。” “属下遵命。”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让白徐实在是震惊——我不过就是过来帮人诊个脉,怎么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哎呦,好像又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与燕宸,还有哥舒安三人,白徐就觉得这气氛更不对劲了。燕宸冷冷地看向哥舒安,哥舒安的面上带着悲伤与恐惧。白徐就看不得人可怜,便说:“哎呀,这事儿都已经结了,还这么严肃干什么?” 燕宸却说:“去把打胎药拿来。”
第156页 “大人……” “我说你落着这孩子没完了是吗?” “我叫你去拿打胎药。” “医者父母心,哪有害人的道理?” “燕氏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哎哟,你可气死我了。”白徐不想和燕宸绕弯弯,“我晓得你不想让这个孩子到世上受苦,可怎么来说也是一条生命。你对百姓尚有怜悯之心,上天又有好生之德,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孩子宽恕一点呢。” 难道失去亲人的痛还不够让你难过,你还要是一次丧子之痛吗? 听到白徐这样说,燕宸不经想起自己亲人惨死的景象,本是高贵的燕氏皇族,却任人践踏。父亲被曝是在西市口,他却只能躲在人群里,静静看着,无能为力。如今到了这个孩子,他依旧是无能为力,难道真的要看这个孩子来这个世上受苦吗? 见燕宸不做声,白徐心里没底,便接着说到:“你不就是怕这个孩子背负着燕氏皇族的血债,被人利用和欺辱吗?实在不行,等着孩子出世,就把他送走,那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总归能留条血脉,你也算是有个念想,也不算愧对先祖。”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白徐想燕宸怎么也得动摇了吧。 过了一会儿,燕宸开口道:“孩子可以留下,但是不能姓燕,不许把他写入燕氏族谱。” 总算松了口,白徐这心也放来了,“行行不姓燕,跟我姓行了吧。不过你就做爹的,总得给孩子起个名儿。” 燕宸瞥了他一眼,又看了哥舒安一燕,转身离开。 总算是把孩子保下来,哥舒安心中稍轻,可是看见燕宸那冷冰冰的姿态,心下又凉了几分。 白徐见哥舒安泣不成声,正准备安慰她。却听见燕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绥字。” “啊?”白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燕宸在说什么。“哎呀,绥字好啊,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孩子以后定会平平安安。” 燕宸却未再多说什么。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6章 吾心悠悠 等燕宸回到房里,胸口堵着的那块血就涌了上来。瞬间鼻口一股子血腥味,燕宸捂着嘴,却止不住咳嗽,咳出来的血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溢出来。 “大人!”傲英一进门就看见燕宸这般,赶紧上前抱住他。“大人您怎么样?”半抱着把燕宸扶到床上,傲英说:“我去叫白先生。” 燕宸却摇摇头,“莫……莫要叫白徐。” “可大人您!” “去柜子……拿忽乞的药。” “是。” 紧着从柜子翻出来忽乞送来的药,傲英餵燕宸服下——说是药,不过是忽乞这类巫师用来养蛊的东西。当初燕宸身中悔莫及,无药可解。忽乞嘴上说着能解燕宸身上之毒,不过是给燕宸下了吊命蛊。吊命吊命,说白了就是吊着一口气,压着悔莫及的毒性,让他的身子不再虚弱,可以如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可这蛊虫耗的是人的精气,这么多年过去,燕宸的身子也终于开始吃不消了。这次又因为哥舒安之事而气火攻心,咳疾又犯了上来。 看来,我迟早都要被耗死。 “我不会让大人有事的。”傲英看不下去燕宸这自暴自弃的样子。于自己的职责,他誓死都要保证燕宸的平安。于自己的心愿,他愿意用尽一切来换燕宸的喜乐。 燕宸却依旧当他是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世事无常,非你我之心能左右。” 傲英更是执拗,“白先生在,他医术那么高,定能配得出悔莫及的解药。” “悔莫及的解药对他来说并不是难题。只是我本身就有咳疾,这些年又靠吊命蛊吊着气,身子里的毒早已不是悔莫及了。”燕宸笑了一下,“这么些个玩意掺和到一起,毒性莫测,怕是白徐也得研究上个十年半载。” “那我就护你十年半载。” “呵,傻孩子。”燕宸说,“你不应当对我做出承诺。” “你不信我吗?” “非是不信。” 而是时光飞逝,万物骤变,就算是磐石也会被磨砺消失纹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不可摧,哪有那么多沧海桑田。说出来,开心一时。做不到,痛苦一世。 “可是我只有你。”傲英不喜欢燕宸悲伤的样子,“我和他们不一样!” 见傲英如此认真,燕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宽慰他。这孩子是他带大的,对他依恋是自然。可他不希望有人对他抱有太多念想——和我染上太多关系,并不是好事。 或许真的只有经歷过沧桑,才会知道人心的不易。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顾过往,我要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那日过后,吉娜被关在了地牢。燕宸却没有把消息散出去,而是让傲英伪装成吉娜继续和阿跌舍尔的人接应。反正消息都是通过那道墙出去的,对方可不会知道这边是男是女,是敌是友。和白通往来的书信也多了起来,燕宸亲手写了好几封信,让人秘密送走。
第157页 写完最后一封信,燕宸咳嗽了几声——他这咳疾来的凶,好在白徐医术高明,给他施针布药,总算是没像以前咳的昏过去。每次给燕宸施针白徐都要好好数落他一番,“不就是多了个娃吗,没见过你这么嫌弃自己孩子的。” 燕宸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你们这些个神仙人的神仙想法。”白徐被燕宸气得够呛,举起针就要狠狠扎下去,可一碰到这人的皮肤他又轻了力道——唉,还是下不去手。 燕宸知晓白徐是关心他,不禁笑了出来。这下白徐心里更憋屈了,“祖宗你还好意思笑,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得折腾死自己!”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和陛下到底图个啥?搞得两人都又惨又残,就不能好好坐下谈谈? 提起梁玄靓,燕宸心中一动。面上笑容消失,燕宸露出许些苦恼——眼瞅着梁玄靓在燕府服奴役已经九个月了,还有三个月,这人就该回大凉了。 说起来自己这九个月也只是给他布置杂活,未曾和他好好聊过。 “朕和你有好聊的?”梁玄靓对燕宸这说辞不以为然,“是聊寄人篱下的感受,还是聊女人乡里的温情?” 早已习惯了梁玄靓这刁钻刻薄的言语,燕宸也不恼。他给梁玄靓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看院里放着不少草鞋,你编的?” “是又怎样?” “不怎样。”燕宸说,“只是没想到堂堂大凉皇帝,居然也会做这些平民活计了。” 梁玄靓冷笑了一声,道:“高高在上的大庆太子都钻过马桶,在民间流浪六年,朕不过是编个草鞋,怎地就让太子殿下你如此感嘆了?” “陛下可真是改不了这得寸进尺的毛病,都流落到这境地了,还嘴硬的很。” “呵,太子殿下不也还是不识好歹?背叛族人,伤害子民,给阿跌舍尔当走狗也是叫得不亦乐乎。”梁玄靓说,“再说,我哪里最硬,你还不知道吗?” 还是说,抱女人抱多了,忘了被人抱的滋味? 轻蔑羞辱之意全数显露,燕宸看向梁玄靓。这人的双眼虽然得到白徐的精心医治,伤疤好了大半,可依旧无神。看向自己的这双眼是这么空洞,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丢进了这双眼里,这辈子都要不回来了。 那是并肩相伴的日子,亦或者说是他催眠自己的一个梦。梦中太美,甜言蜜语迷惑了他的心,直到醒来他都有些恍惚,到底这人口中所谓的爱与倾慕是不是真的? 不过是真的又如何,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总是要有东西凌驾在真心之上的。那种所谓的心心相惜,是最卑微的情感,应当被踩在泥土里,永远都不要在出现。 “唉。”燕宸嘆了口气,“你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想着逞口舌之快。” 梁玄靓却理所当然地说到:“反正打不过你,嘴上占点便宜总是好的。” “你就这么在意我与哥舒安之事?” “我怎么能不在意?”梁玄靓的话里带着怒意,“幸亏我瞎了,不然还得看着你成亲。” “可我与她成亲,是为了你。” 话一出口,燕宸才觉得不对——明明刚才还想着要把这卑微的情感踩在泥土里,怎么一转眼就让它发芽了。他下意识抬头看梁玄靓,对方似乎是被他刚才的话弄得有些吃惊,先是一愣,随后皱起眉来,问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刚才明明说,与哥舒安成亲是为了我。” “你听错了。” 梁玄靓冷笑道:“我眼睛瞎了,耳朵可没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对方质问的表情,燕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君臣了,你并无资格质问我。”燕宸起身要走,“最后这三个月好好养身体吧,别等到回去之后让傅云亭这帮子人说我亏待你。” 挑起了自己的兴趣,却又不肯讲明。这种朦胧的情绪叫梁玄靓更是生气——燕宸和当初一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把话说明白。吊着别人的胃口很有趣吗?这算是什么恶趣味? 可燕宸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让梁玄靓不解的是燕宸往东阁跑的越来越勤,每次来这里也只是和他闲聊,还会带上一些霜落白。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梁玄靓摸不到头脑——难道说是我要离开了,燕宸捨不得我? “是有些捨不得你。”这一日燕宸又来了,还带了许多点心。梁玄靓目不能视,取物不便,燕宸就把点心放他手中,看他吃完,再拿另一块。 梁玄靓总觉得心里慌,他趁燕宸给他拿点心的时候抓住对方的手腕,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宸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和哥舒安成亲。” “形势所迫。” “为了我?” “不是。” “不是?”梁玄靓的手又收紧了些,“那换种方式来问,你最近为何来的如此频繁?” “捨不得你。”
第158页 “少骗人了。”梁玄靓说,“你我之间的纠葛,哪有那么容易放下?阿跌舍尔都不会轻易放我走,你会保证让我安全离开吗?” 对方说的话确实有理,燕宸却不想回答。他把手从梁玄靓手中抽出,然后说:“我记得第一次喝霜落白的时候,被你戏弄了一番,搞得嘴里苦涩的味道久而不去。后来元春之时,依然是被你算计,夺位失败。再后来出征,帮你打天下,你还是违背承诺,未还我自由。再后来,中秋夜上,我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你的话啊,不可信。你的问啊,我不能答。 听燕宸这样说,梁玄靓心里很是不舒服,却又无法反驳。可帝王傲气让他不能认输,于是他便说:“帝王之争,本来就是斗智斗勇,愿赌服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技不如人,就应当认输。” 燕宸笑了,说:“那你现在寄人篱下,也当低下头来。” “低头不代表认输,朕还是大凉的皇帝,而你什么也不是。” 这种言语的交锋又要开始,燕宸不想和梁玄靓争吵,他笑着说到:“虽然回看过去,不堪的记忆甚多,但是还是有两段开心的回忆。一是在山洞之中,相依为命的日子;二是在清湖河畔,如漫天星辰的河灯。” 梁玄靓身子一怔,两人相依的场景百年浮现在眼前。那时他不过双十年华,仍存有少年的稚气与性情。那时他眼中的燕宸,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却带着疆场上男儿霸气,让他爱慕不已。可终究是理智占了先机,他可以爱慕燕宸,却不能迷恋。这份理智最终让他们走向了对立——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敌人,而是那份不理智的感情让他们更加举步维艰。 “唉,果然是上了年纪,我也开始悲故伤今了。”燕宸说,“这样吧,我问你个问题。若是不做皇帝,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梁玄靓笑了出来,“我不做皇帝,还能做什么?” “比如说,编草鞋的鞋匠?” “哼,那你要去做抄经文的和尚吗?” “做和尚给你超度吗?” “朕怕你罪孽太深,佛祖都不惜的收你。” “呵,那陛下可得小心着点,我得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梁玄靓冷笑了一声,“你在突厥这几年,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长了不少。” 看来阿跌舍尔这只野驴子可真是把你带坏了。 燕宸也笑了,说:“陛下的口业也是越造越多。” “那也是跟你学的。” “荣幸至极。” 听着这平淡的语调,梁玄靓都能想像出来对方脸上那熟悉的波澜不惊的面容,这心里就泛起倔劲。身为大凉的皇帝,在突厥为奴,说不委屈不羞愤是不可能的。可从小受的磨难多了,梁玄靓哪允许自己被这种事情打倒?从被燕宸抓住之后,皮肉之苦,人格之辱,他都能忍受,反正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他才不允许阿跌舍尔那老奸巨猾的头子夺了汉人的土地,心中埋了恨,就要让对方加倍奉还。他咬着牙,忍着痛,心里不痛快也就嘴上占占燕宸的便宜。可对方对他的态度却让他愤懑难平,从刚开始的恨之入骨,到现在的一无所谓,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丢了。 是什么呢?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让他很是烦躁。“朕死做不到你这种泰然。”梁玄靓说,“怎么了,不怕阿跌舍尔说你和我有染了?” “我这一生被人诟病的还少吗?多一次,有什么区别吗?”燕宸嘆了口气,“怎的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你就要和我吵起来。” 梁玄靓咧咧嘴,“还不是你说的话不耐听。” “忠言逆耳。” “好啊。”不知怎的就想和燕宸置气,梁玄靓气势汹汹地说到:“既然忠言逆耳,朕也奉劝你一句,留下身有突厥血脉的孩子,你会后悔的。” 燕宸一笑,“若是后悔,亲手杀之。” “你捨得?” “怎么捨不得?”燕宸的语气突然冷起来,“当初苏淮媚怀着你的孩子,你不照样剖腹取婴吗?” 你尚且能做到如此狠心,我为何不能? 此话说完,梁玄靓僵住了身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燕宸见他脸色沉重,知道自己戳了这人的嵴梁骨,便笑道:“陛下知道,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你明明答应我放了那些人,却又食言。我和你缠绵,便是愧对先祖,心中愧疚难当。可我转念一想,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死,如此狠心的人,对我怎么可能是真心呢?不过是把我当万物,以此来羞辱我。也是,我是前朝太子,是把你眼睛弄瞎的罪魁祸首,是你的敌人,哪有人会对敌人心生爱慕的?史书之中那么多前朝皇室沦为俘虏娈童的故事,我怎么就忘了呢?”燕宸靠在椅子上,他似乎有点累了,“从地牢逃出来后,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是怎么落入你的圈套的?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就不想了。但是我想怎么也得赢你一次,怎么也得给燕氏皇族一个交代。我欠你的,你应当向我讨要,可你欠我的,我也绝对要一分不差的讨回来。”
第159页 “……”梁玄靓听他说完这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他看不见燕宸的表情,只能从燕宸的语气中来猜测对方的心情,可这话说得太过平静,平静到仿佛不是他们两人的爱恨纠葛,只是话本中那些普通的传说,说出口,到没有那么惊奇了。 可只有经歷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万般无奈与纠缠。 见梁玄靓不说话,燕宸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当年怎么就这么傻,对这么个冷酷无情的人动了那一丝情义。 罢了,战场之上见真章。 就当燕宸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梁玄靓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燕宸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梁玄靓按倒在地。背后撞在地上生疼,燕宸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疯,刚准备呵斥,就听梁玄靓说到:“你向我讨要,向我讨要什么?” 是讨你父亲的债,还是讨你的债? 这么一问,倒是把燕宸镇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梁玄靓,对方那傲气又愤怒的表情让他瞬间难受起来。他皱起眉头,冷声说到:“起开。” 梁玄靓却是要故意激怒他一般,不仅不起来,反而更用力地压住他,甚至去触碰他的唇瓣。 燕宸一愣,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当初他们被困山洞,梁玄靓也是如此强势,只是那时他因梁玄靓护他受了伤,心存了一点柔软,就让对方钻了空子。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对梁玄靓的感情越发纠葛不清。 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燕宸一掌打在梁玄靓腹部。梁玄靓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手。燕宸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他起手又要打一掌,梁玄靓却笑了起来。 “你最好一掌把我打死。”他说,“往心口打,用力点,掏出来朕的心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你!” 手滞在半空中,燕宸看着梁玄靓。只听对方笑道:“燕宸,你装什么高贵淡薄,你就没有半点私心,你就是深明大义?帝王之争你输了就是输了,不许把这份悲情带到情网之中!” 你以为朕怎么看你?你以为朕怎么想你?朕说过,若是只能选一个人共留史策,朕希望那个人是你,朕不能给你这天下,但是朕却能给你朕的真情实意。可你信过我吗? “你可让我信吗?”燕宸说,“就算是你现在的话,我也不敢信半分。” “那好。”梁玄靓拉着着燕宸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正好我也想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只要你对我无半点情义,就把我的心挖出来吧。 燕宸觉得梁玄靓简直无理取闹,急着抽回手,却又被梁玄靓抓住。这次梁玄靓没把他的手按在心口,而是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一时吃惊,燕宸直觉得腕上剧痛,却还是没叫出声来。他睁大眼看着梁玄靓,对方却是泄愤一般更加用力。燕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你若是因受到屈辱而如此泄愤,我奉陪。” “我从未觉得战败被俘是屈辱。”梁玄靓松开口,他的唇上沾了燕宸的血,看上去十分狼狈,可语气依然不减傲慢,“输了,就要有承受的觉悟。” 可君然你,明明把真心输给我了,却是我如此难过!我不甘心! 手腕上一热,燕宸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有看错,落在手腕上的是温热的液体,从梁玄靓的眼角滑落下来的。可当他抬头看向梁玄靓的时候,那人的面上却什么也没有。 是我恍惚了吗? 心中有什么被触动,燕宸不禁伸手抚上樑玄靓的脸——这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可他却如同当年一样,一声一声地唤着他。 “君然……”梁玄靓蹭着他的手心,“朕心悦于你。”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这一刻燕宸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对他笑的少年。 到底贪恋的是一丝温柔,还是那一刻堕落其中。一切似乎是轮迴,又好像是不可挽回。不知怎么就鼻子发酸,燕宸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了,浸入髮鬓。梁玄靓便俯下身子,蹭着他的髮鬓,亲吻他的眼眸。 这样的自己真该死,燕宸想。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般,环抱住对方。 很多时候燕宸会想,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何? 何念?何故?何因?何果? 他不禁想起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梦里怀抱自己的人和梁玄靓有一样的容貌,怀抱如同现在这样温暖。可那人不会咬破自己的嘴唇,更不会报復一般地冲撞他。 疼痛从身后传来时,燕宸突然明白了——梦就是梦,那人不是梁玄靓,那人口中唤的君然也不是他。 他突然就释然了,身体的痛也变得欢愉。 流光一瞬,离愁一身。天涯旧梦,那堪从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7章 一年之期 过了浮夜,便是白日。西北之地入冬之后寒气更甚,昨日白徐去外商那里购药,也未赶得及回来。半路客栈里的被褥怎么也不如自己窝里的舒服,冻得他一夜难眠。再加上他又担心陛下一人不能照顾好自己,早上便赶着天亮就回燕府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回来回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他被冻得惨,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推门就进了东阁的屋子,恰好见一人更衣。吓得他赶紧捂上眼睛,“臣不是故意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第160页 “你!” ”臣真不是故意的!臣捂着眼,什么都看不见!”转过身,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声音怎么不像是陛下,倒像是…… 他心中一惊,更加惶恐。可事到如今自己撞刀尖上了就不得不面对,于是他微微转过头,张开手指,从指缝之间瞥那穿衣的人。只见那人早已穿戴好衣物,一身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气质,叫人是又欢喜又发慌。 再次把眼睛捂上,白徐心想:完了。 燕宸见白徐如此,不禁笑出声来。 那边梁玄靓坐在床上,披着厚袄,听到白徐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怒斥道:“捂着眼干什么,眼前又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回陛下,臣这是长针眼了,啥都看不清。” “你可真会挑时候!” “臣罪该万死!” “贫死你得了!” 眼瞅着这两人闹笑,燕宸道:“白徐对陛下您忠心耿耿,你可不能亏待了他。” “朕看得清谁好谁坏。” “那就好。”燕宸又看向白徐,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陛下,可别等三个月后回了帝京,让那帮子朝臣们说我亏待大凉皇帝。” 白徐不敢搭话,只能站得笔直。燕宸也不为难他,只是瞥了梁玄靓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听到燕宸离开的脚步声,梁玄靓这心里就不舒服——昨晚上鬼迷心窍了,一时气急就没忍住,这人也是,咋就不知道挣扎一下或者直接拒绝,总是给自己留有这样的念想,折磨人是不是? 越想越生气,梁玄靓忍不住骂出口:“昨晚上还那么温顺,今早上就翻脸不认人,真是不识好歹!” 一旁白徐吓得又捂住耳朵——臣可什么都没听到! 燕宸留宿东阁的事情并未传开——本来就是两位不可高攀的人,就算梁玄靓在燕府为奴,他也是大凉的皇帝,燕府上下估计除了燕宸,也没人敢揣测他。只是眼瞅着一年之期要到,燕宸对梁玄靓的态度却好了起来,还时不时往东阁跑,下人们便说,说燕宸思念家乡,捨不得汉人。 “他们怎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燕宸对此倒是不在意,“人言我受过太多,多几句,少几句没什么的。” “可我知道。”傲英得知燕宸在东阁留宿之后,这心里就是千万般不舒服。他对燕宸爱慕,却不敢沾染,可梁玄靓却是一次又一次得到这人的爱意,明明梁玄靓对燕宸一点都不好。 “爱意?”燕宸觉得好笑,“你如何看出来我对他有心存爱意?” “我的眼睛看出来的!”自从燕宸和梁玄靓相见之后,傲英总是有一种燕宸要离他而去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被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控制,这让他握剑的手都不稳。他抓住燕宸的手,恳切道:“大人,我们离开吧。” 离开突厥,远离大凉,我可以照顾你,我会守着你,我不想再被近在咫尺的相思折磨,我不愿你总是人前欢乐,人后悲伤。 少年的话永远真挚热忱,燕宸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看着傲英——还记得阿跌舍尔刚把这孩子交给他的时候,这孩子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那单薄的身体和坚定的眼神,叫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他不禁心中柔软,对这孩子说:“以后,你就有我了。” 呵,承诺总是许的容易,行的苦难。一旦想明白,身周一切,眼前之人,都变得无能为力。 “阿跌舍尔还让我入宫一趟。”燕宸拍了拍傲英的手,又把一张地图交给他,“东边来了商队,你去招待一下。” 见燕宸如此,傲英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总是听燕宸的话的。 一旦有了信念,就有了前进的方向。众里寻他之中,想的,不过是一个寄託的地方。吾心悠悠,情悠悠,奈何明月照沟渠。 总算是把要安排的事情都弄好了,燕宸换了衣裳,进了突厥王宫。阿跌舍尔正在看地图,见燕宸来了,便招唿燕宸一起。 “这大凉的地图还是许久之前你给本汗画的。”阿跌舍尔说,“也不知道经歷上次对战之后,大凉又增加了怎样的边防。” “依我对左铎的了解,他定是会加强西关口的边防,不过我已经和白通郡守庄子冼知会过了,到时候他自然会开门迎接。” “哦?”阿跌舍尔笑了笑,问到:“你怎么保证,庄子冼会乖乖打开城门?” 燕宸淡声应到:“近两年大凉天灾,粮食收成锐减,西北之地气候恶劣,更是入不敷出,百姓果腹都成难。当初突厥与大凉谈判,白通以西的地界归突厥所管,难民们便聚集在护州附近。饶是护州是西北的富庶之地,也经不起难民一年的折腾。护州疲乏,若是此时将难民流放,汉人不敢入突厥属地,自然会往白通跑。庄子冼是个好官,见不得百姓苦,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阿跌舍尔觉得有趣,接着问到:“既然庄子冼是好官,又怎么敢做开城门放敌军入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样说来,只有两种情况。”燕宸说,“一种是他确实是怕百姓受苦,另一种是他相信大凉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第161页 况且你有大凉皇帝在手,既然已经决定让他们来白通接人,他们哪敢轻举妄动? “大凉皇帝?”阿跌舍尔不屑一笑,说:“梁玄靓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他们?也就是本汗好心,许他们来白通接梁玄靓。” 燕宸眼神一动,“你要杀梁玄靓?” 阿跌舍尔却笑得更欢了,“你觉得呢?” “傅云亭左铎在,大凉就不好征服。” “唉,反正汉人的皇位都是要给你的,这些人就交给你对付。”走到王座上,阿跌舍尔坐下,“好菩萨,可别辜负了我这个信徒。” 燕宸瞥了他一眼,唤来前卫军军长,让他们带着铁军骑去距离白通十里处驻扎——这一万铁骑是从土兵和燕宸原来手下的人中挑出来的精英,皆是受过重重考核和严格训练的。燕宸熟悉突厥与大凉两方作战,这支兵就是锐不可当的先锋。阿跌舍尔不禁拍手叫好,“不愧是燕宸,成军的速度比本汗想的还快。” “不足三月就要在白通一战,只要进了白通,西关口的防御就如同虚设。”燕宸看向阿跌舍尔,“还得请哥舒华将军与我一议。” “倒是不巧,哥舒华族里年祭,他跟本汗告了假。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燕宸点点头——突厥人信奉鬼神,年祭就是祭祖,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情,若是不按时不按礼,便是对先祖不尊,一族的人都要遭受惩罚。燕宸倒也理解,反正已经和白通通好信,哥舒华不在倒也不影响什么。 反而是少很多麻烦。 “可汗,我还有一事请求您。” 燕宸这一句话差点没吓到阿跌舍尔,自从燕宸投奔他,虽说是他的臣子,却从未开口求过他。就算是当初他要杀梁玄靓,这人也是端着面子跟他周旋,如今却要求他。 本汗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好菩萨来求我? “百姓之命。”燕宸说,“我要你答应,不伤害汉人。” 对方的眼神坚定中带着傲气,阿跌舍尔盯着他的双眼,不禁笑了。“反正你是汉人的皇帝,你的子民,本汗不伤一分。” “多谢可汗。” 待燕宸走后,阿跌舍尔又开始研究起架子上的羊皮地图。过了一会儿,忽乞参见。 “可汗,已经按照您所说的,传令大凉太子了。” “嗯。”阿跌舍尔应到,“哥舒华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淮州。” “燕府那边?” “哥舒安还在养胎。” “唉,这孩子可金贵啊。”阿跌舍尔嘆了口气,“这孩子,还是本王亲自养的安心。” 忽乞一听,便明了阿跌舍尔所意。“可汗得天命,定会心想事成。” 阿跌舍尔却一笑,“借你吉言。” 吉言,要是吉言能成真,这世上还有什么艰难困苦吗?倒是恶语相向来的真实,伤害如抹不去的疤,揭开痛如刀割,盖上自欺欺人。梁玄靓是知道这点的,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挫败的情感。儿时的阴暗成为将来的垫脚石,何时何地他都坚信自己的能力。就算是猜度对方的心思,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最近他有些慌了——燕宸对他态度大转变,隔三差五的就来探望他。时不时还会聊起两人一起相伴的日子。他不知道燕宸打的是什么心思,回忆起过往就更加忐忑。他确信阿跌舍尔不会轻易放他走,却不知燕宸的想法。眼瞅着一年之期马上要到,也没人告知他怎么回去。 你说燕宸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臣也不知。”被陛下问及,白徐回答的战战兢兢。他心想,谁能知道您两位祖宗是想作甚? 梁玄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问:“最近燕宸有让你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也没有啊,就让我好好照顾西苑那位。”白徐想了想,“对了,前段时间,他问我若是陛下您回帝京了,我跟不跟着走。” “哦?你答了什么?” “臣说,陛下安全回京,臣的使命已完成。可作为朋友,燕宸身上之毒未解,臣不能走,也不会走。” “呵,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主。” “还请陛下恕罪。” “情义相交,何罪之有啊。”梁玄靓端起茶杯,却仍觉得哪里有问题——阿跌舍尔好斗,燕宸又想要汉人的皇位,他们必定有计谋。一年对于大凉来说,修生养息不可,对突厥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他们若是想攻打大凉,现在正是好时机,到时候拿他当人质,简直再好不过。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个地方一刻都多待不得。梁玄靓心里焦急,可如今他没有可以和和外面打通消息的方法。白徐虽然进出自如,可依他对燕宸的了解,燕宸必定是安排了人盯着白徐。自己想和外面通消息更不可能了,看来只能等一年之期一到再做决定。 然而梁玄靓没想到的是,蠢蠢欲动的人早已准备好陷阱,等着他与燕宸一齐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半月之后,传来大凉太子被俘的消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62页 第68章 暗中诡手 “什么?你说大凉太子被俘了?”燕宸听到消息之后震惊无比——早先阿跌舍尔跟他说要让大凉的云麾大将军左铎亲自前来接梁玄靓,他只是觉得这人定是叫自己来对付左铎。左铎身为汉军主力,若是能将他拿下,定会大大打击大凉军队的气势。可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十几天的时间,阿跌舍尔竟会先把大凉太子俘虏了。如此鲁莽,不是正好激怒左铎?本来还想好生和庄子冼谈判,如今直接抓了梁既明,大凉子民怎么可能乖乖投降? “燕宸啊,你过于紧张了。”阿跌舍尔却不以为然,“本来大凉就是失败的一方,之前抓了他们的皇帝,如今不过是多抓了个太子,他们能有什么不屈服的?” “汉人速来讲忠义孝,忠为首位。如今大凉的太子和皇帝都在你手上,你觉得大凉的军人会妥协吗?” “打仗本来要的就不是妥协。”阿跌舍尔说,“对了,本汗还派哥舒华去了淮州。” “淮州?”燕宸一愣,“你派他去那儿作甚?” 阿跌舍尔一笑,说:“当然是去投毒了。” 这话说得燕宸有些茫然,可是稍微思索他便得知了其中意思——淮州是泯水开闸之处,泯水流到西北,便入了埆泱河道。在泯水投毒,岂不是西北边界之地的子民们都饮不得泯水?!! 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的是与汉人厮杀?!! 阿跌舍尔啧啧嘴,说:“现在才发觉?好菩萨,看来你的修行还不够啊!” 这下燕宸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盯着阿跌舍尔,怒声斥道:“你不是答应我不伤害白通的百姓吗?怎的现在竟要西北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瞥了燕宸一眼,阿跌舍尔冷哼了一声,“发什么火啊,本汗还没让哥舒华投毒呢。” 还是说,你已经沉不住气,要认输了? “我!”燕宸顿了一下,“你为何不告知我这些?” “告知你?”阿跌舍尔突然大笑起来,“燕宸,你知道突厥人信仰鬼神,是为什么吗?是因为神从来都是可信任的,所以信徒才会吐露心声,甘心为神所折服。可你从当初到突厥就防着我。也是,毕竟你是前朝太子,是汉人,不过我也是识时务者。只要你我合作愉快,我也不会对你怎样。你愿意保梁玄靓,可以,反正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只会撒泼的废人。只要能得到汉人的臣服,你就算和他双宿双飞都没有关系。” 只是你不应该,还想咬我一口。 瞬间如雷轰电掣一般,燕宸震惊地看向阿跌舍尔。见燕宸如此反应,阿跌舍尔更是轻蔑。他说:“我自问对你礼仪周到,除了让忽乞用蛊来控制你,我那点对你不好啊?为何你还想着,要打击我?” “……可汗说笑了,我哪有本事和可汗斗呢?” “哼,当初攻打大凉,阿史那一族突然传来异动,搞得本汗不得不放弃继续进攻,回来收拾烂摊子。”起身走到燕宸面前,阿跌舍尔继续说到:“现在想来,当初本汗也只是听说有此事,搞不好阿史那一族当初没有造反意图。可是那时本汗顾忌宗族,听了点风吹草动就不敢继续,而且那时你正好擒住了梁玄靓,我这心里也只能把大凉先放下。” 能抓住我软肋,趁机造谣的,除了你,我实在是想不通会是谁。 燕宸一笑,“可是阿史那还是造反了,可汗总不能说是谣言了吧?” “对啊,阿史那造反,可是这也是过了月余的事情了。况且,这里面还有梁玄靓的功劳。”阿跌舍尔冷笑一声,“从一开始,你就想着保下樑玄靓,说服我把梁玄靓带回突厥,转移我的视线。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大凉皇帝身上。” 阿史那造反,是梁玄靓搞的鬼。粮草出问题,也是梁玄靓搞的鬼。王宫被围攻,也是梁玄靓暗中搞的鬼。 “粮草虽是有问题,傅云亭下了毒,搞不好你也下了毒。你本来就知道梁玄靓一心想回到大凉,定事会不惜代价利用阿史那与本汗的矛盾,那个离娘,说不定就是你的眼线。还有众人谣传本汗被你迷了心窍,明明这么多年,都没人诟病你祸君媚主,怎的一下子就都来了?果然还是你燕宸故意造的谣,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本汗十分在意你,好对本汗有异议。怕是这次攻打白通,若是本汗输了,也得归为梁玄靓的作为。”阿跌舍尔笑着嘆了口气,“燕宸啊,你太懂得利用人心了。不仅本汗被你骗了,连梁玄靓都被你骗了。你这么努力保他性命,其实是为了用他当挡箭牌。我想你和庄子冼达成的协议是,打开城门,迎本汗进去,然后关起门来,再一网打尽吧?至于之后……” 阿跌舍尔说到此处一停,他看着燕宸的眼睛,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之中终是有了一点动盪。阿跌舍尔不禁笑出声来,“本汗也不知道你之后的打算,你这信上也没写个清楚。” 手心冒出冷汗,燕宸看着对方从衣袋了掏出一封信——那是他写给白通郡守庄子冼的信,当初他可是交待过傲英,一定要亲自送到,不能让他人得知。 巨大的恐惧与不安汹涌而至,燕宸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喘气。他觉得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脚冰凉得没有知觉。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撕裂一般疼。
第163页 “不过本汗也不是任人耍弄的人。”阿跌舍尔拍拍他的肩膀,“国师昨日作了法,怕是你身子蛊虫要吃掉你了。” “你……”一说话心如刀割,燕宸只能捂住嘴。 这时忽乞从后堂进来,在阿跌舍尔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阿跌舍尔一笑,对燕宸说到:“本汗的亲信来了,你回头看看。” 身子一僵,燕宸缓缓转过身子。大殿紧闭的门被人推开,来人一身黑色铠甲,有着燕宸熟悉的容貌。他见到燕宸,面露笑容,飞奔到燕宸面前。“大人,你没事吧?” 燕宸却是觉得这一声叫的噁心——这种感觉他好多年前就经歷过。那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如同烈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下意识地推开眼前的少年,“滚!” 傲英被弄得一愣,只见燕宸捂住嘴,不住咳嗽起来。他赶紧上前搀扶,燕宸却又推开了他,“滚!” “大人,您怎么了?”傲英十分不解——方才王宫里的人到燕府传信,说燕宸犯了咳疾。他心中担忧,使了轻功赶来,却见燕宸对他十分抗拒,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可此时燕宸却是咳得厉害,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跪在地上,只能又一次推开傲英,然后扭头看向一脸笑意的阿跌舍尔,眼中充满恨意。 阿跌舍尔心中一动——原来你眼中的恨意如此之深。 这个眼神,和当初燕宸来突厥找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燕宸穿着一身素衣,拿着他的玉玦,明明是如玉的面容,却只有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在告诉别人他是活着的。那一刻阿跌舍尔有一丝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把燕太子打击成这样?被这种眼神盯着,可真是不舒服。 “……忽乞,给燕宸诊治。”最终还是阿跌舍尔开了口。忽乞应了一声,蹲下身子要扶燕宸,燕宸却吐了一口血,昏倒在地。 “大人!!!” 燕府上下今日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傍晚时候傲英带着燕宸回来,却是紧着叫白徐。白徐急急忙忙赶来,却见燕宸满身鲜血,嘴里还不住往外咳血。这阵势可把白徐吓了个半死,他赶紧着取出银针,扎了几个救命的穴位保住燕宸一口气。然后又把自己的那些药丸药汁什么的都翻了出来,看着燕宸要断气,也顾不上什么悔莫及的毒性,报名的药物先灌下去。这么折腾到半夜,燕宸的命才算是没到阎王殿。 开好了方子,白徐让下人赶紧去煎。而后他看向傲英,问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早上我给他诊过脉,还好好的!这一下子五脏六腑地都破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傲英却没有说话,他跪在燕宸的床边,紧紧抓住燕宸的手。方才那可怖的场景,让他以为要和燕宸天人两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燕宸,更没有想过燕宸会离开自己。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让他惊慌失措,比第一次杀人更加恐怖。 大人…… 见傲英如此,白徐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他嘆了口气,嘱咐了几句,便关门出去了。 等白徐回到东阁,却看到梁玄靓坐在门口。他一惊,难不成陛下是在等他?不过皇帝开口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梁玄靓问:“燕宸怎么样了?” “已无生命危险。只是他体内的蛊虫醒的突然,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臣也只能暂且用药物来克制。” “这样……”梁玄靓迟疑了一下,“那以后有没有危险?” “这个……不好说啊。”白徐道,“这突厥的巫术,臣还没研究透。不过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保住燕宸的性命。” 梁玄靓闻言,皱起眉头,“谁担心他的性命,那不识好歹的东西,死了更好。” 切,不担心还等在门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白徐扶着陛下往屋子里面走——傍晚的时候傲英急急忙忙把白徐叫走,说是燕宸性命垂危,梁玄靓这心就吊了起来。他想去看燕宸,却不能离开东阁,只能在门口等白徐回来。许是得知燕宸未死的消息,梁玄靓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坐在桌前,想了想又问:“你知道燕宸是怎么犯起病来的吗?” “微臣不知。”白徐给梁玄靓倒好茶,“不过他们是从王宫回来的,难不成是那个阿跌舍尔……” 提到阿跌舍尔,梁玄靓皱起眉头——他料想到阿跌舍尔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这心也在嗓子眼悬着。今日燕宸去见了他,就落了伤回来,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确实最近燕宸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怎的都想不明白,梁玄靓觉得头疼。如今的他不如当初刚到突厥那般,尚有余力来和阿跌舍尔斗智斗勇,现下他的眼睛还未治好,身边也就白徐一个亲信。虽说他做好了和阿跌舍尔对峙的准备,却也是想借着燕宸来缓和生机。可如今燕宸重伤,阿跌舍尔又没有动作…… 看来是又要变天了。 白徐听到陛下这么说,心里一颤。他来突厥的时候也是打听了好多阿跌舍尔的事情,更是想探究燕宸与阿跌舍尔的关系。这两人亦敌亦友,燕宸想靠阿跌舍尔夺回汉人的皇位,阿跌舍尔想利用燕宸打败汉人的军队,利益相交,简单直接。若是出了问题,必定是有人违反了约定。虽然不知道是燕宸还是阿跌舍尔作了鬼,现在可以推断的是,燕宸定是阿跌舍尔有了分歧。如果真是如此,依阿跌舍尔那鬼狼头的性格,哪会让燕宸好过?如果燕宸不好过,阿跌舍尔更不会放过陛下。
第164页 心里纠结得慌,白徐觉得应该再去看看燕宸,顺便问问傲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起身,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东阁的门被人踹开,一群士兵持刀涌入。这些人穿着突厥士兵的服装,显然不是燕宸府上的人。赶紧把陛下护在身后,白徐警惕地看着这些人,操着不熟练的突厥语,问到:“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上来把他和梁玄靓押住。他不会武功,怎么也挣不脱钳制。“陛下!” 梁玄靓却是十分镇静,他冷笑了一声,道:“你看,我说得对吧。” 要变天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9章 情义至深 梦中惊鸿影,相闻远歌声。今我落梁间,弋者可有幕? 那迷迷濛蒙之中,是熟悉的梦境,怀抱自己的是熟悉的人。燕宸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以往的梦都没有这一次来的真实,也没有这一次痛的真实。 “君然。”那人唤他,“你真是教我伤心难过。” 明明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如今却要离我而去。 这句话听了无数遍,如今却依旧叫燕宸难受,他觉得浑身都疼,自己就要站不住。那人便紧紧抱住他,而后安抚他一般,说到:“无事的。” 我心似君心,我意似君意。君然,把你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不好吗? 燕宸一愣,他地下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个血窟窿,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他抬起头,却见眼前人手里拿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那人是梁玄靓,他活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 一时间,过往的记忆比痛更剧烈——杀父之仇,夺国之恨,欺骗之辱……每一幕都撕咬着他的血肉。母亲送他逃出宫外时的无助与绝望;父亲暴尸西市的痛苦与不甘;一众老臣对他的忠心与信任;齐昭彦被他所杀时的震惊与愤怒…… 还有梁玄靓,这个人的笑,这个人的怒,这个人的爱,这个人的恨…… “君然,你为何不肯将真心交于我?” “为何?”燕宸看向“梁玄靓”——那人的眼中带着愤怒与傲气,显然是被他这种不作为的样子激怒了。 燕宸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是啊为何? 我的心都没了,还怎么交于他人?一点一点被割噬,我怎么可能还有心? 听到燕宸这样说,“梁玄靓”慌了起来。他一手抓住燕宸的肩膀,一手将那颗“心”举到燕宸眼前,“那这是什么?!!” 你明明,就是对我有真心,为什么不承认?!! 他急于知道答案,语气十分着急。燕宸却笑得更大声,可不一会儿那笑就带上了哭腔。他止不住流泪,湿了两人的衣襟。“梁玄靓”愣住了,他赶紧给燕宸拭去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中的爱意如同这人的泪水一般汹涌而来,“梁玄靓”情不自禁地吻上燕宸的眉眼。燕宸却是冷笑着推开了他。 被燕宸拒绝,梁玄靓心中顿时怒气而来。他正要开口质问,却听燕宸说到:“你不是要我的真心吗?” 拿去吧,反正我也不要了。 这种没用的东西,丢给你。 说完这句话,燕宸突然觉得不痛了——有些东西,留着是煎熬,是枷锁,是深深的羁绊,是割不断的痛。丢就丢了,丢掉就不会再悲伤了。 耳边响起巨大的声音,硬是把燕宸从梦中敲醒。他睁开眼,看到床幔上的金线飞燕,有些失神。直到傲英的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向傲英,只见少年脸上满是疲惫,却掩不住见他醒来的欣喜。 燕宸突然皱起眉来,“滚。” “大人?”本以为燕宸昏迷之前对自己态度恶劣是因为伤病难忍,可如今这人醒来依旧对自己恶语相向。傲英不知为何,心中甚是惶恐。“大人,您为何让我离开?” “道不同不相为谋。”燕宸冷声道,“你我缘分已尽,走吧。” “大人……”傲英还想追问,门外却有人影不断闪过。他突觉不妙,按着腰间佩剑踱步到门口,一推开门,却见是阿跌舍尔手下的侍卫首领瑞蒙领着一群宫卫包围了他们。傲英冷眼看向瑞蒙,“这里是燕府,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瑞蒙却说:“我是奉可汗之命,来保护大克伯的。” “奉命保护,这保护可真是周到,连燕府的下人都保护起来了。”燕宸冷笑一声——说什么汉人有鬼,可汗担心大克伯安慰,特地派人来保护他,说白了就是软禁他来了。他给庄子冼的信中并未提及自己最后的计划,阿跌舍尔心里定然不安,这就是想着办法不让他又下一步动作。若是直接杀了自己或者抓了自己,大凉那边必定有所动。阿跌舍尔已经抓了大凉的太子了,就只能和大凉硬碰硬,若是大凉知道他们两人分裂,军队打仗就无所顾忌。没了燕宸,阿跌舍尔想和汉人拼战力,不见得能战优势。所以软禁自己,是最好的办法。 燕宸觉得阿跌舍尔真是个怂蛋——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还能翻起什么名堂?还是说忽乞国师又占卜了天命,自己成了阿跌舍尔的绊子?
第165页 不过现下这情形,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既然阿跌舍尔派人来了,那梁玄靓也必定被抓走了。不过阿跌舍尔还未得到汉人的臣服,应该不会杀梁玄靓…… 算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翻身躺在床上,燕宸咳嗽了几声。傲英过来给他顺背,燕宸却躲开了。傲英只能尴尬地守在床边。 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半个多月,燕府上下都被阿跌舍尔控制,燕宸却是半点也不慌。傲英却心中隐隐幽幽,总觉得燕宸这样不对劲。直到这一日燕宸突然让他叫哥舒安来,他去了南苑,却发现空无一人,房间都落了灰,看来是离开许久了。燕宸得知后并不惊奇,反而笑着说到:“果然啊。” 傲英不解,“果然什么?” “果然和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燕宸嘆了口气,“你还不肯走吗?” 一听对方又要赶自己走,傲英心情立刻不好起来。“不走!” 你都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赶我走! “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走吗?” “不走!” “你……唉。”燕宸嘆了口气,“罢了,既然如此,便帮我再办一件事吧。” 暖春时节,西北之地却寒风依旧。多了风沙瀰漫,行军的队伍就显得更加苍凉悲壮 。马蹄之下走过的是路,留下的是铮铮铁骨和一腔热血。 左铎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那是白通,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的地方。那时候他与燕宸兄弟相称,他视燕宸为患难之交,却不料如今要兵戈相见。前段时间太子突然失踪,朝中上下十分焦急,过了几天才得了太子被突厥俘虏的消息。要让左铎亲自带着陛下的玉玺前来谈判,左相不放心,也跟着来了。齐溯之自荐,也随了部队。朝中只剩傅云亭坐镇,实在是不好过。 临行之前,傅云亭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把陛下和太子安全带回来。切不可因为旧日情义,动摇你的心。” 左铎自然知道傅云亭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燕宸。 庄子冼亲自在城门之外迎接左铎一行人,见着左铎和左相,他不禁悲从中来。这几年突厥打压大凉西北边境,白通的子民并不好过,再加上当年他与左铎也是战友,如今见着更是心中感慨万千。他对着左志青和左铎行礼,道:“左相,左大将军,白通的百姓总算是盼着你们了。” 左铎上前扶起庄子冼,也感慨道:“一别数年,庄郡守安好?” “百姓们好,我便好。” “辛苦你了,我们进去说吧。” 等到了军营,庄子冼便和左铎说了这里的情况——一年之期就在三日之后,阿跌舍尔要亲自带兵来白通和他们谈判。也不知道阿跌舍尔要开什么条件,可陛下和太子都在他们手上,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只能答应。 “除了谈判,阿跌舍尔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会让精通汉语的燕宸前来协助谈判。” “这样……”左铎闻言,看向父亲。左志青微微阖眸,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对左铎说到:“之前我和傅侍郎商谈过,觉得阿跌舍尔不会只是谈判这么简单。他让燕宸前来,定也不只是让他做个翻译。况且消息道,燕宸早就开始训练部队,怕是有埋伏。” “丞相说的是。”左铎应到,“突厥的兵已经驻到了七沙关。我们不得不防,白通内军就驻守城内,我手下的兵驻守城外。” “嗯。”左志青拉住左铎的手,“吾儿,这一次你不能感情用事。” “我……儿子知道了。” 日落则天黑,日升则天白。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心中的不安却是一天一天加剧。这地牢白徐以前照顾燕宸的时候进过,可真在这里住着还真是不好过。倒是陛下和太子都十分处之自然,每日照样吃照样睡,跟没事人一样。这样一弄,白徐就更是着急——明日就是一年之期,阿跌舍尔却把他们抓了起来,还把太子殿下也掳来了,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阿跌舍尔那个老狐狸,怕是早就算计好了。”梁玄靓冷笑道。那日突厥侍卫把他和白徐抓到地牢,一进来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儿子的声音,甚是吃惊。等问过梁既明之后,才知道梁既明是被宫侍迷晕,而后到突厥的。 呵,都在朕的皇宫里安排上人了。看来当初燕宸从地牢逃走,也是这个人接应的。 “正是在下。”看守他们的正是阿跌舍尔安排在大凉皇宫的奸细图瓦。梁既明还记得这个人伪装的名字叫李如弨,是专门负责他吃食的内侍,自己经常去找他讨小点心。没想到敌人就在他的身边,还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对这种尔虞我诈并不熟悉,可帝王家的修养与责任让他立刻冷静下来。“阿跌舍尔还有什么阴谋?” 图瓦一笑,说:“太子殿下,这事你不应该问我。问问你的父亲,他是大凉的皇帝,是天之骄子,说不定能猜到。” 梁既明回过头看靠墙坐着的父亲,梁玄靓却是冷哼一声,道:“你们可汗可真是不要脸,连个小娃娃都不放过。” “谁叫他是太子殿下,您的儿子呢?”
第166页 “哼。” 将食盒放地上,图瓦起身,“几位好好享用吧,明日可就没的吃了。” 看着图瓦关门离开,梁既明心情难以言喻。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大凉的太子,将来要担起百姓与国家,声音他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不能惧怕。可是真看到身边的人是这般面孔,他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既明,过来。” 听到父亲的声音,梁既明坐到梁玄靓身边。伸手将爱子揽入怀中,梁玄靓拍着他的肩膀。 “怕吗?” “不怕。” “难过吗?” “……有点。” “这就对了。”梁玄靓笑了笑,“对你好的人,不一定是真心。你是帝王家的孩子,更要心有城府。因为你的失败,就是百姓的疾苦。” “既明记住了。”梁既明应到,“可父亲,我还能出去吗?” “一定能的。”他温声应着,“父亲一定会保护你的。” 一瞬间心里的不安烟消云散,梁既明依偎在父亲怀里,看到父亲那双失神的眼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那父亲要和我一起出去,还有师者!以后我来保护你们!” “嗯。” 白徐见此情形,心里一阵感动。他抹了两眼泪,笑着说到:“陛下和太子快吃东西吧,这里阴冷,凉了吃对身体不好的。”他打开食盒,递给陛下一块饼,又给了太子一块。小孩子早已饿得不行,也也顾不上好吃不好吃,上来救咬了一大口,却被什么东西搁着牙了。 “这是什么?” 白徐闻言,看向梁既明手中——竟是一把钥匙! 梁玄靓皱起眉来——钥匙,难道是? “是一把钥……”还未说完,梁既明就被父亲捂住了嘴。梁玄靓咳嗽了一下,白徐立刻会意,把剩下的吃食都掰开来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字迹十分歪歪扭扭,白徐辨了半天,才认出来上面写的是【三更明月台】。 这到底是谁? 梁玄靓思忖了一下,松开了梁既明。梁既明见此,知道不能再多说话。 过了半晌,梁玄靓突然去翻那个食盒。白徐担心陛下目不能视,刚要上去帮忙,却见梁玄靓的嘴角上翘。他使劲推开食盒夹层,里面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当初他送燕宸的飞燕短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0章 对立之战 站在漫天飞沙之中,望着远处。城楼之后是何处?是痛苦不堪的炼狱,还是鸟语花香的桃源?恍如隔世地来到这个世界,走上一回,却发现仍空手回到归处。从前的傲气与雄心,也在岁月斑驳中消失殆尽,恨也好,怨也罢,也能这么走下去。 一大早阿跌舍尔就亲自去燕府接燕宸——他需要燕宸亲自面对左铎,还要让梁玄靓和他的儿子也出现。他要让汉人们知道,只有他才是天下霸主,他们的皇帝和天子,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我不是早就对你俯首称臣了?”站在阵前,燕宸眺望着白通的城楼——左铎正站在那里,与他对望。这一眼,似乎有道不尽的情义,却又带着数不清的决裂。 “你在看什么?” “看我的过去。” 阿跌舍尔顺着燕宸的视线看过去,“身为王者,最不应该的就是留恋过去。” “留恋与否,都是我的事情。” “本汗不懂,我对你算不上情真意切,却也算是仁至义尽。”他看向燕宸,“为何,你对梁玄靓都能动恻隐之心,却不能与我共赏天下?” 燕宸却笑了,“那你要的俯首称臣呢?” 阿跌舍尔一愣,随即也笑了。“可你已经输了,而且违背约定的人,是不能得到菩萨的救赎的。不过本汗可以给你个皇帝的身份,然后你死掉之后,就由你的儿子继位。他也算是我的外甥,我想他会听我的话的。” “哼,原来哥舒安是被你带走了?” “放心,本汗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的。” “那还多谢可汗了。” 城楼鼓声一响,白通的城门打开,左铎骑马带着一群人走来。曾经的生死之交,如今却站在敌人的一边,左铎直觉得脚下千斤重。他下了马,看着对面的燕宸。这么多年未见,他的容颜未变,气质却多了沧桑。可那笑容依旧温和,让左铎心如千坠。知道左相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平息下心中情感。他看向阿跌舍尔,道:“突厥可汗,吾已按照你的要求把国玺带来,你可以放了陛下和太子了吧?” “左将军果然是直率之人。”阿跌舍尔笑着说到,“之前听燕宸说,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左将军,真是器宇轩昂啊。” 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是故意把话题往燕宸身上引。燕宸倒也不急,温声道:“左相有礼。鹤年,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一句别来无恙,让左铎更是心酸。他强忍住心中的冲动,继续对阿跌舍尔说:“还请可汗把陛下和太子送回。” 阿跌舍尔看了一眼左志青手中国玺,又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燕宸,直觉得此情此景甚是可笑。不过戏有的是时间看,办正事最重要。忽乞跑了过来,他附在阿跌舍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第167页 “阿跌舍尔,你要跟朕谈什么啊?”就在此时,白通城楼之上出现一人——那人正是梁玄靓。 见到陛下,汉人们又惊又喜。 阿跌舍尔震惊地睁大眼睛,可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来,就觉得脖颈上一疼——竟是燕宸用剑擒住了他。 现下众人都大吃一惊,阿跌舍尔更是怒火中烧。“燕宸,你干什么!” 忽乞见势,大喊到:“燕宸,放了可汗!” “你们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阿跌舍尔。” “你为何要这样做?” “突厥可汗岂是乖乖遵守约定的人?”燕宸道,“你当初答应我不伤害白通百姓,现在却要用泯水毒死他们,我身为汉人,岂会让你践踏我的族人?” “哼,你是汉人?”只觉可笑,阿跌舍尔恶狠狠地瞪着燕宸,“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汉人了?” 你以为你救了这帮子民,他们会感谢你吗?你身上已经烙下了叛贼的印记,这辈子都洗不掉。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前朝的余孽,当朝的叛贼! “我不想听你废话。”眼神变得凛冽起来,燕宸说:“立刻下令,让哥舒华撤回突厥,等他回来我便放了你。” “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阿跌舍尔冷笑着,“你捨不得白通的百姓,我可很是捨得。让全白通的百姓给我陪葬,本汗很是乐意呢。” 况且,我昨日就让哥舒华投毒了。 燕宸手一僵,“什么?” 一时失神,便是大错。阿跌舍尔看准时机,以肘挡身,推开燕宸。燕宸回过神来,立刻去擒阿跌舍尔。周围一众突厥士兵蜂拥而上,大凉的军人也在左铎领下沖向前方。一时混乱,两方似要开战。 城楼之上樑玄靓看不到,却听得动静,他问白徐:“怎么样了?” 白徐望着阵前,“陛下,打起来了。” “燕宸呢?他怎么样?” “他……诶停了。” 只见阵前众人停了下来——原来是阿跌舍尔擒了左志青! “父亲!”左铎甚是焦急,却不敢上前。燕宸冷冷看着阿跌舍尔,“你真的让哥舒华投毒泯水了?” 阿跌舍尔一笑,轻蔑地说到:“当然没有。” “你耍我?” “你最好不要让我再发怒。”剑指左志青的胸口,阿跌舍尔看着燕宸,“你不是想让我放过白通的百姓吗?” 只要你亲手杀了左志青,我就让哥舒华撤兵。 “什么?” “怎么样,当着自己好兄弟的面杀死对方的父亲,看上去很残忍吧?不过你能救了全百通的百姓。”阿跌舍尔嘆了口气,“燕太子啊,你说别人会说你善良,还是说你可恶呢?” “大哥!” 这一声大哥让燕宸更是进退两难——阿跌舍尔把选择的权力抛给自己,那么自己杀了左相也是汉人的叛徒,不杀左相更是百姓的兇手。这一步情义相逼,难以抉择。 左志青却开口道:“陛下安,则臣安。百姓乐,则臣乐。” 吾左家,愿为世代忠良,为大凉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为百姓的安居乐业,死而后已。大凉子民,从未贪生怕死,我左志青,愿做捨身第一人! “父亲!” “左铎,你是左家的骄傲。男儿铮铮铁骨,有泪不轻弹,就算为父已去你也应当誓死保家卫国!” “这上演的可是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阿跌舍尔说,“可是左相,现在你和白通百姓的命运并不是交在我的手,而是要看大庆的太子,你们大凉的叛徒,本汗的好菩萨怎么抉择。” 怎么样燕宸,决定好了吗?是做伤害忠良的逆贼?还是做毒害百姓的罪人? 此情此景,燕宸进退两难——为何每次都要落得自己一身尘埃?满身泥泞洗不尽,自己的一双手到底还要背负多少罪孽? “燕太子。”左相唤道,“无论旧事如何,此时你心系左某,左某感激不尽。你救了白通,大凉子民会记着你的恩德。” 这话说的燕宸心中更加不忍,曾经左志青对他成见颇深,一心害怕自己危及大凉。如今生死存亡,这人却感谢他。 左志青对着白通城楼上的皇者高唿到:“唯愿陛下勤政爱民,我大凉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虽然听不真切,梁玄靓也知晓左志青说了什么——这一盖朝臣,从齐召彦左志青,到傅云亭白徐左铎,每个人对他忠心耿耿,都为黎民百姓愿倾尽所有。他身为帝王,却连自己的臣子都保护不了,当真是无能! 可愈是如此,愈不能退缩。他要的是家国天下,要的是清河海晏!“左相,大凉百姓幸甚有你,朕记得你的功名!” “多谢陛下!”左志青跪下叩首。 阿跌舍尔不屑地笑了一声,有看向燕宸,“再不抉择,本汗可就让哥舒华投毒了。” “你……” “左某不使英雄为难!” 就在此时,左志青站起身来,朝着阿跌舍尔勐扑过去。一时间剑入胸口,鲜血飞溅,燕宸直觉脑中空白,连鼻腔刺鼻的血腥味都未能察觉。心中是哀嘆,是后悔,更多的是愤恨难平!他怒视着阿跌舍尔,“左相,燕宸定不负你嘱託!”
第168页 见父亲就义,左铎哀嚎,“父亲!”至亲献出生命,就是为了让他无所顾忌,此时他只能化无限愤慨为手上□□,歼灭敌人。 “陛下,左相,左相他牺牲了!”白徐惊恐地喊到。 梁玄靓握紧双手,“众将士,誓死护白通!” 众将士见忠臣以身殉国,将军冲锋陷阵,更是无畏,高喊着沖向敌军。 阿跌舍尔被左志青这一死弄得措手不及,却见燕宸和左铎一齐向自己袭来,只能先挡住杀招。燕宸与左铎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两人紧逼阿跌舍尔,只能让他连连后退。阿跌舍尔自知不敌,却不能让他们再次擒住。“忽乞!快放信号!” 燕宸一怔,心道不好。只见忽乞举起烟火,火光在空中炸裂。信号一出,烽火连台,传到淮州,哥舒华就会在泯水投下□□,突厥驻扎在七沙关的军队也会立刻赶来。那么白通百姓都将命丧黄泉! “大凉子民,非贪生怕死之辈。”梁玄靓地声音传来,“生死与共,绝不屈服!” “生死与共,绝不屈服!生死与共,绝不屈服!” 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唿声振奋人心,奋勇杀敌。燕宸突然明白了——他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生死之间。活得是一口气,死了也不能屈!况且梁玄靓都没有怕,他有何畏惧? 他不禁笑了起来——既然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汉土岂是外人可欺! 翛然乍作,突来奔来一群军队——竟是哥舒华的行军! 阿跌舍尔和燕宸皆是一惊,只听哥舒华高唿道:“快带可汗离开!” 七沙关的军队覆没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1章 苦尽敢来 元朔七年四月初十,大凉皇帝梁玄靓一年之期满,然突厥可汗阿跌舍尔不守信用,与大凉战于白通,却遭到埋伏——驻扎在七沙关的一万铁骑军全军覆没。阿跌舍尔不得临时撤退,大凉皇帝也安全回到汉土。 然而没人知道,这一战,大凉能赢,多亏了一个女人——那日阿跌舍尔派人包围燕府时就把哥舒安接出来了。她怀着燕宸的骨肉,阿跌舍尔自然要好好抓住这个筹码。 “义妹,本汗没有白教导你,你做的很好。”看着哥舒安微微隆起的小腹,阿跌舍尔心情很好。“将来,这个孩子就是汉人的皇帝,你将享受无上的荣耀。” 明明是祝贺恭喜的话,哥舒安听来却十分刺耳——是的,从十一岁她第一次见到燕宸,她就註定是要嫁给燕宸的。阿跌舍尔辛辛苦苦培养她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用她来牵制和监视燕宸。她七分讨好,三分伪装,为的就是实现阿跌舍尔的计划。 燕宸的怀疑从来都没有错,她就是阿跌舍尔派来的。母族的荣耀,可汗的信任,哥哥的前途,她必须这样做。尽管,她对燕宸的爱慕是真的,尽管她每次把消息传出,都会心有余悸,但是她别无选择。 好在可汗不会杀了燕宸——这是阿跌舍尔亲口跟她说的。 “那是以前。”阿跌舍尔冷笑道,“以前本汗尚能让他做个汉人皇帝,只要他愿意臣服突厥。” 可现在……哼,这个人从来就不是真心,本汗也不想和他讲信用了。 哥舒安一怔,“您的意思是?” 阿跌舍尔见她如此紧张,心中觉得可笑——为何所有人都对燕宸心心念念的,到底是招来什么魔怔了? “放心,没事。”他说,“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胎,等白通的事情解决,我便送你回燕宸身边。” “是。”哥舒安表面应着,心里却还是不安。她从燕府出来的时候听下人说燕宸伤的很重,想去照料又碍于可汗的命令。如今听可汗所说,似是对燕宸十分生气,而且还有计谋。她越想越觉得心慌,便託了宫里的下人向哥哥打探,得到的却是哥舒华去往淮州的消息。 淮州? 哥舒安看着地图上淮州的位置,她自幼受兄长的薰陶,对作战布兵也有些见解。淮州紧邻泯水源头,这泯水尾岸便是白通。过段时间,就要在白通作战…… 心中紧张,哥舒安虽不确定,但也猜到哥哥去淮州必定和白通有关。可汗说过要让燕宸在白通与大凉军队一战,岂不是这事也和燕宸有关? 越发不得安宁,哥舒安摸着小腹,不觉就想起燕宸——那人温润如玉,言语都如春风和曦,只是一眼,就足以让她沦陷。 其实她都懂的,燕宸为何对她冷淡——那人对府上的孤老之人都温柔以待,又怎的会狠心对她。不过是不想让她涉入这场纷争罢了。就算是发现有人向可汗报信,也是信她,说她心思单纯,说她心地善良,她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于是她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伪造了可汗的密信——从小跟着阿跌舍尔,她模仿起对方的笔迹轻而易举。命哥舒华速速回金都,路过白通要穿上汉人的衣服,以免被汉人误伤。 可谁知道,哥舒华就是赶着白通开战这一天回来,在七沙关被铁骑军误伤。铁骑军大都是土兵出身,不认识哥舒华,这么一来就是自相残杀,伤亡惨重。 躲在白通郡的哥舒安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知道她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可汗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是谁传的假消息。哥舒一族都是为族人赴汤蹈火的英雄,而她却害了自己的大哥,背叛了族人。
第169页 大哥永远不会原谅她,她的族人也不会原谅她,她再也不能回去了。 燕宸看着跪在地上的哥舒安,不知该如何解说——哥舒华奔来,说是铁骑军覆没,阿跌舍尔便紧着逃走了。来不及思索到底为何,他便和左铎回到白通城内,却被告知有位女子等他许久。 是哥舒安。 “你为何要来找我?” “燕柔对不起大人!”哥舒安看着燕宸,“是我,是我把大人的计划都透露给可汗的。” 大人,您说的没错,我是为了嫁给您而活着的,我是可汗安排在您身边的人。从一开始,我的任务就是把您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可汗,然后留下您的血脉,好控制您。 “可我从未,想过害您!”哥舒安忍不住哭泣,“我听兄长说,他要去淮州。我就知道,他们要害您!” 大人,我是突厥人,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族人付出。可我是真心爱慕您,我不能看着您离我而去! “大人,燕柔有罪,可我已经背叛了族人,我现在只有您了!” 看着哥舒安泣不成声,燕宸心中五味杂陈——说到底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少女,他本不想把她扯入这场纷争,所以故意疏远。他想,就算是自己与阿跌舍尔决裂,哥舒安也能安然留在突厥。背井离乡的苦他受了一辈子,如今这个女子却愿意与他一同承担。 到底是我,辜负了你。 伸手搀扶哥舒安,燕宸温声道:“我都知道。” 哥舒安一愣,“大人……” “你假传阿跌舍尔旨意,让你兄长回来,还谎称七沙关的铁骑军是汉人伪装的,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对你来说,是天大的罪孽,你以后不能再回到突厥,可你不应该承担这一切。” 以后,我替你承担,我来做你的天。 只是一句承诺,不带任何告白,却如同一缕阳光,让哥舒安热泪盈眶。对族人的愧疚,对燕宸的歉意,无限爱慕得到一丝温暖,她终于是,得到了一点救赎,靠在燕宸胸口,大哭起来。 燕宸嘆了口气,他安抚地拍拍哥舒安的肩膀——或许以后,他该叫她燕柔。 以后的路,不会平坦,只会更加艰难。他是伶仃的燕,风雨交加满身伤痕也不能停歇。 “大人,左将军来了。”傲英进来,见哥舒安在燕宸怀中哭泣,略微心酸,可终究哥舒安救了燕宸,他便把她当自己人。 “大哥。”左铎见故人,也是无限感慨。可他心中装着事,父亲也刚死,这脸上扯出来的笑容就十分难堪,最后只能变成悲伤的表情。 燕宸应了一声。他把哥舒安交给傲英,然后走到左铎面前,道:“我知道你是有事来找我。” 左铎一愣,“大哥,我……” “鹤年,左相跟你说,要誓死保家卫国。你是将军,不能婆婆妈妈的。”他笑着说到,“该了结的,终需了结。” 动手吧。 “大哥……”知道燕宸所说在理,左铎咬了咬牙,“来人,把叛贼燕宸押走!” 突厥与大凉白通一役虽然未胜,但战事已开,就绝对不会轻易结束。为保社稷安稳,皇帝和太子先行回京,左铎驻守白通。 可这回京的路上,却多了一辆囚车——那里面关押的是前朝太子,当朝反贼,突厥走狗,燕宸。 望着朗朗晴空,燕宸觉得有些好笑。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身为大凉皇帝,梁玄靓必须对百姓有所交代,又怎么会放过他呢?他是罪人,是恶人,就算是救下白通百姓,也抹不去祸国殃民的污点。 真是罪孽深重啊罪孽深重。 好在队伍的速度快,他们十余日就回到了帝京。一路上只有傲英和哥舒安陪在他身边,梁玄靓未曾理他。 一进帝京,就见百姓们站在街市两旁。这么多年未踏入故地,如今再看,却是一阵凄凉。那些人看着囚车里的燕宸,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怒骂起来,朝燕宸扔东西。 “这就是燕宸吗?” ”对,就是他背叛了咱们,给突厥人做奸细!” “这种坏人,该死!” 这么多年的战乱分分,便是因为这个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只能以此发泄心中怨恨。燕宸倒也不闪不躲,头上打出来窟窿也不觉得疼。他的心已经丢了,被人打骂也没有知觉了。 傲英和哥舒安看不下去,护在燕宸的囚车之前,燕宸却道:“让他们打。” 仇恨,总要有个发泄的方式。他们恨我,便恨吧。 “大人!”哥舒安不肯,“我不许你们这样对大人!” “傲英,把燕柔带下去,护住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纵使万般担忧,傲英还是应了燕宸,他护着哥舒安,跟在囚车后面。 “父亲,百姓们在打燕宸。”梁既明与父亲一起坐在马车之中。这一路上父亲不曾去看燕宸,却总是问他燕宸怎么样。得知那人无事,便会松口气。这下听到燕宸被众人唾弃打骂,他的表情立刻沉重起来。 “燕宸怎么样了?” “流血了。” “流血了?”梁玄靓直觉得心中一揪,立刻让队伍停下。
第170页 突然停止行进,燕宸不知为何,却见梁玄靓被人扶着朝他走来。那人走到他面前,逆着阳光,看不清表情。百姓们见此,也停止了怒骂。 “你伤了?” “……没有。” “……” 听到这个回答,梁玄靓心情烦躁起来,他唤来白徐,让白徐给燕宸包扎。白徐在一旁早就想上前帮燕宸了,可碍于陛下的指令。这下陛下亲口下令,他就紧着给燕宸包扎了伤口,还拿出昨晚上制好的药,来压制燕宸体内的蛊毒。 燕宸张口吃药,眼睛却看着梁玄靓。他依旧看不清梁玄靓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那双失明眼睛中的一丝担忧。 曾经白徐也跟他说过,梁玄靓心繫于他,在他快死的时候十分难过,在他身葬火海之后悲痛欲绝。可惜啊,他不能亲眼见到。 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等这一切做好,梁玄靓回了车上。队伍又走了起来,只是道路两旁的人不再有所动作——帝王威严。 过了坊间,走到朱雀街,队伍最终在西市口停了下来,这里向来是处置罪犯的地方。囚车门被打开,燕宸苦笑了一下——看来真的要了结了。 可他却看到梁玄靓走了过来。 看不见一切,梁玄靓只能摸索着找到燕宸的手,然后道:“跟朕下来。” 燕宸有些茫然,却还是跟着梁玄靓走了出去。双脚站在故土的一瞬间,他的鼻子有些发酸——这里是帝京,是他生长的地方,有他的荣耀,亦有他的屈辱。 他跟着梁玄靓,对方拉着他来到西市门前。他的父亲蹭暴尸于此,如今他也到了这里。 也好,总是要了结的。 总算到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汉土,我还是保护了子民。 他看着梁玄靓,等对方发话。或许是一箭穿心,又或者是一刀毙命。善良的人嫉恶如仇,百姓们定会大快人心。 可梁玄靓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让人拿来钥匙,解着燕宸手上的锁链。可因为看不见,动作异常缓慢。燕宸困惑,却见铁链解开,哗啦啦地掉落在地。而后梁玄靓抓紧他的手,抬头与他相视。 他心中疑问,可梁玄靓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震惊。 “前朝余孽燕宸,不识恩惠,背叛族人,投奔突厥,此乃大罪,理应处死!”梁玄靓说,“但他其实是蛰伏突厥,忍辱负重。朕在突厥,得他生死相护,才以归还。白通一役,他更是捨生忘死,救下全城百姓。” 将功补过,功劳更甚,今封燕宸为上军大将军,统领千机军掌兼京师屯兵!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奇——叛徒变成了功臣,实在是叫人诧异。可天子之言无虚,一时间众人皆跪,高唿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玄靓却还是盯着燕宸,“燕宸,还不谢恩吗?” 对方的表情无变,抓着自己的手却越发用力。万般情绪化于心头,燕宸突然笑了——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啊。 听到燕宸的笑声,梁玄靓心中更加烦躁——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种心情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又气又急。以至于他回宫之后也顾不上去见文武百官,而是拉着燕宸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寝宫。 杜管宣早就在宫里侯着了,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把陛下盼了回来。老还来不及泪纵横,就被梁玄靓呵斥出去。他一愣,心想陛下这是哪来的怒气,可见着燕宸,他便明白了,带着宫人们赶紧退下。 太华殿此时只剩燕宸和梁玄靓。他们两人相对而站,却谁也没有说话。燕宸见梁玄靓一脸怒意,正准备调笑两句,却勐的被梁玄靓撞到了墙上。他一惊,正要起手反击,那人却松开手吻上了他的唇。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自己被对方紧紧抱住。撕咬的唇瓣带着痒和痛,却是连同心中的苦涩也一併尝了出来。他也不禁拥住对方。 直到两人唿吸都不稳,梁玄靓才微微后退。 “你为何救我?”梁玄靓质问到。当初他在地牢之中得了燕宸的消息,拿着钥匙和飞燕短刀逃了出来,在明月台接应他的是傲英。 为什么? 在地牢之中,他也听图瓦说过,关于燕宸的事情。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在算计自己。 “留下我是为了算计阿跌舍尔?” “……” “你想让我和阿跌舍尔两败俱伤?” “……”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梁玄靓掐住燕宸的脖子,“你最后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燕宸觉得可笑,“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弃之,便什么都不要了。 “胡说!你明明对我还有情意!”不知为何执着于这个,梁玄靓伸手抚上燕宸的脸,“阿跌舍尔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离开朕了。” 这么多年,朕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了。你必须认输,好好待在朕的身边。朝思暮想的苦朕不愿意再受了,生离死别的痛朕也不愿意再有。山河天下朕与你共书,朕只要你的真心。 这等执拗让燕宸有些无所适从,他们明明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带着曾经的那份感情。
第171页 或许一直以来,压抑的是自己,伤害的是彼此。一旦放下所有,心也变得明亮起来。吾心长戚戚,吾心长悠悠。那埋藏多年的情感到底是诀别还是开始? 这都不重要了,燕宸想。 他吻上樑玄靓的眼,带着深深的爱意——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些东西,丢掉就回不来了。 “不管怎么样,陛下和太子总算是回来了。”与突厥多年的相战,总算是见着点曙光。傅云亭心中不胜欣喜,却也因左相之死而悲痛。他有所挂念,今早接陛下的行军也去的早。远远看到大凉军队的旗帜,心就激动起来。等拜过陛下,安排好朝中事物,他便赶着来了医官署。白徐正在准备药材,见傅云亭一脸大汗淋漓,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老傅头,你这是刚下锅煮了回来?” 傅云亭闻言,看了看自己沾湿的衣襟,也不禁笑了起来。“急着来看你,落了笑话,见笑了。” “哎,反正从小到大你都是一根筋。”白徐看着傅云亭,“傅云亭,我回来了。” 傅云亭也看着他,点头应了声“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2章 初心初心 大凉皇帝重回朝政,这也让大凉的百姓安下了心。汉土百废待兴,这阴沉沉的天空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曙光。梁玄靓到底还是有帝王之姿,回来后也不及休息,第二天就召集群臣,商讨这一年多来搁浅的事情。总算是度过了冬季,粮食的收成也好了起来,想今年年末,百姓不会挨饿。 看不见,梁玄靓就让梁既明跟着他,给他读摺子。 傅云亭上书道:“今年天灾累民,西北的百姓生活艰难。臣恳请陛下,减免农民赋税。” “是该减免赋税。”梁玄靓说,“可近年赋税不收,国库亏空,军用也不足,这当如何?” “南方地界气候比北方好,而且经商之人多。臣以为可以增加对商号的税收。” 此时有人上前道:“傅侍郎所言不虚,可现在皆知天灾害人,商贾们把着钱财,怕是也不肯放。那些粮商,更是堆积粮食,等着朝廷收购,怎会乖乖上税呢?” “商贾之人,依傍的是朝廷,而朝廷稳固,需要的是明君。陛下心繫百姓,怎会容算贼徇私?” 梁玄靓闻言一笑,“傅云亭啊,你可真会说话,你这是逼着朕要去惹那些有钱人不痛快吗?” “非是臣有意。”傅云亭躬身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左将军还在西北边境与突厥僵持,只有西北百姓安,才能壮我军威啊!” 一提西北边境,梁玄靓就觉得头疼——现下大凉气势折损,与突厥作战并不是好时机。可白通一役开始,这战火就避免不了。为了大凉的江山社稷,不得不战。况且阿跌舍尔折辱他这么多年,他哪能咽下这口气? 真是烦人。 梁既明见父亲揉着眉心,知道他是心有顾忌。便道:“陛下,臣有一计。” “嗯?”梁玄靓看向他,“太子说。” “商贾注重的无非是利益,若是朝廷让他们得了好处,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上供。”梁既明说,“吐蕃与我大凉是姻亲关系,而吐蕃物品贫乏,向来靠与我大凉通商来补给可这事向来都是由朝廷亲自而行。若是我们讲此交易让给商贾们,帮他们把货物卖给吐蕃,朝廷只从中获取分红,不仅能充盈国库,还能让他们对朝廷更加亲近。” 太子语毕,众人皆是附和,傅云亭也觉太子的建议好,“陛下,臣附议。” 梁玄靓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由市舶使来负责此事。傅云亭,你也担待着点。” “是。” “诸位爱卿还有事吗?” “臣有一事启奏。”一老臣上前,跪下行礼,道:“陛下回朝,众臣心中欢喜,但有一人,实在是让吾等惶恐。” 梁玄靓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是说燕宸吗?” “燕宸乃是前朝余孽,又是突厥奸细,陛下因他折辱,大凉百姓也应他陷于苦难,当千刀万剐。陛下宅心仁厚,顾念旧情,饶他不死,又封他将军。可如此不祥不忠不义之人,不得留啊陛下!” “若是朕非要留他呢?” “请陛下三思啊!” “恳请陛下三思!” 众臣皆唿,听得梁玄靓着实烦躁。他冷声道:“朕三思了这么多年,想来想去就是想让他留下来做将军。君无戏言,朕当着百姓的面说的话,难道还能反悔吗?” “陛下,江山社稷容不得玩笑啊!” “朕像是在开玩笑吗!”梁玄靓怒声斥道,“朕是大凉的皇帝,朕就有权力决定燕宸的生死存亡。你们一个个说他是不祥之人,可谁得了他,便是胜仗连连。你们几个,又能杀几个突厥兵?燕宸不祥,朕看你们才不祥!” “这……”朝臣们被皇帝训的不知如何反应,心中惶恐,只能高唿陛下息怒。 傅云亭知陛下对燕宸的心意,便道:“燕宸是有过失,可这次白通一役他功不可没,陛下得他相救,这是大功劳,将功补过未尝不可。至于他的官位,臣想诸位应该也知道燕宸战神之名吧?方才太子也说,与人好处才能得利,与燕宸将军之位,不也是这样吗?”
第172页 听傅云亭这么说,众臣只能附和。 梁玄静心里拗得慌,挥手道:“都退下!” “是。” 待众人走后,梁玄靓便带着梁既明走了。 “父亲,你为什么要留燕宸在身边?”从在朝堂之上,梁既明心中就一堆困惑——燕宸明明是前朝余孽,还是汉人的叛徒。对这样的人,就应该杀之而后快,百姓才能信服。可父亲不顾众人反对,硬是把燕宸留了下来。 父亲,你不恨燕宸吗? 梁玄靓听到儿子这样问,不禁笑了出来。“恨,怎么不恨?” “那父亲你还留他。” “明儿,你觉得燕宸是好人还是坏人?” 梁既明想了想,说:“叛国害人,是坏人。可他骁勇善战,还救了父亲、我和白通百姓,又是好人。” “是啊,他又是坏人又是好人。”梁玄靓嘆了口气,“在他看来,你父亲我也是如此。” 人之善恶,由人评价。可心中考量,却要自己看清。 “明儿不懂。” “呵,你啊。”梁玄靓摸摸儿子的头,“等你遇到一个像燕宸这样的人就明白了。” 不过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遇到,也不要像父亲一样。 “为什么……”梁既明还想问,却瞥见清湖边上站着一个人。“父亲,是燕宸。” “燕君然!” 听到唿声,燕宸的身子滞了一下。他转过身,梁玄靓被梁既明扶着向他走来,最后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梁既明对他微微欠身,“燕将军。” 燕宸一怔,不知该作何回应——燕将军,这个称唿可真是新奇。他又成了梁玄靓的臣子。 结果竟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转回了原点。 见燕宸皱眉不应声,梁既明便察觉出他的尴尬,于是对父亲行礼道:“儿子还有事请教白医丞,先退下了。” “去吧。” 独言处,不笑西风,悲切顿首,见宫楼。年年岁岁清湖不变,可岁岁年年,人却变了。换做以前,站在这清湖边上,梁玄靓定是要讽刺他一番,亦或者说些情调子的话来逗他。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相对而立,却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份沉默让梁玄靓莫名不安起来,他唤到:“燕宸?” “……” “燕君然!” “何事?” “你还活着啊。”梁玄靓冷笑了一声,“半天不吭声,朕还以为你死了。” 嘴上不饶人,梁玄靓还是这种作风。燕宸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光。“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没想到燕宸会问这个,梁玄靓蓦然有些呆滞,可随后带着一丝暖意的学流入心脏,他笑着问到:“关心朕?” 燕宸却说:“嗯,关心你死了没。” 只这一句话就把心里那暖和劲儿冻住了,梁玄靓又发起火来,“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陛下谬赞了,如若我不关心你的死活,又怎么能知道我要被困在墨香轩多长时间呢?” “那你可别想了。”梁玄靓说,“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朕的身边!” “呵。”燕宸笑出声来——回到帝京之后,这人当着百姓和众臣的面封了他做上将军。封一个前朝余孽突厥奸细为将军,可真是肆意妄为。更过分的是这人还把他困在墨香轩,每天也就能在这清湖附近转转。 你这样做,就不怕众人诟病? “朕的天下,朕说了算。”梁玄靓依旧霸道,“朕说的话,他们还能不听吗?” 倒是你,若是能再听话点,朕会比较开心。 燕宸觉得梁玄靓这话说得可笑——我听你的话?开玩笑? “你现在是朕的臣子,理应听朕的话。” “梁玄靓,留我这个前朝余孽当朝叛贼在你的身边,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好啊。”梁玄靓说,“你能下得去手?” “当然能。” “你撒谎的演技可真是叫人可笑。”梁玄靓嘆了口气,“不过你口是心非惯了,朕可以饶你一次。” 燕宸笑了笑,“重新当上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十分舒爽。” “那陛下可不可以看在心情不错的份上,放我出宫呢?” “不可。” 总之是怎么交谈都得不出结果,燕宸看着梁玄靓的脸——他似乎也是饱经风霜,鬓角竟生出了一丝白髮。突然心口一酸,燕宸长嘆道:“何必呢?” 我心不在此,人在又有何意? 一听这个,梁玄靓又气起来。“你就这么想离开朕的身边?心不在此,有什么不在此的?你的妻儿朕都安排好了,有白徐照顾。你的名誉朕也会尽力保全,这皇宫你在熟悉不过,有何不在此?” 还是说,你要朕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 如此孩子气的话出自梁玄靓之口,实在是让燕宸觉得无奈,“那你挖出来看看吧。”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梁玄靓怒气沖沖地离开了。剩下燕宸一个人站在清湖边上,就显得异常冷清。现下清湖的莲花只含了花苞,却依旧生机勃勃,清风徐来,摇曳生动。若是人如同这花就好了,花落之后有花开,还有一丝希望和期待。可人生何待重来时,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第173页 好在梁玄靓没有真的把他囚禁起来,这人心里犯了软,听他说想要去左家看看,只是嘲讽了几句,便应了下来,还遣了一位千机军的人保护他。 保护我,你别不是怕我跑了吧? “朕就是怕你跑了。” 对方供认不讳,倒是让燕宸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梁玄靓轻哼了一声,说:“左相死于突厥之首,多少还是会牵扯到你,我怕左家的人对你有恨。” 燕宸心中一动,他看向梁玄靓,对方却是摸索着拿茶杯,没有过多的言辞。 “……你变了。” “哦?哪里变了?”梁玄靓笑着问到,“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把茶杯放到梁玄靓手中,燕宸道:“变得心慈手软了。” “哈,你这样想也无妨。”轻呷了一口茶,梁玄靓缓缓道:“总是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就有老来不及的时候。” 燕宸却不以为然,年少也有不及。不过都无所谓了,自己亲手丢掉的东西,就不会去挽回。只是他不知道,梁玄靓为何突然如此对他。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了解对方的,就算被他骗了那么多次,自己依旧能找到对方的理由。 或许这就是他的恻隐之心,也是他的失败之处。 “你想知道朕为何态度转变?”梁玄靓觉得有趣,“那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 “燕宸愚钝,不善言辞。” “那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朕就告诉你,朕为何会如此对你。” “什么问题?” “你当初提前联合庄子冼,是想做什么?” “是阿跌舍尔让我收买他的。” “少在朕面前说假话了,朕一听就知道。”梁玄靓扭头对着燕宸,“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宸冷笑一声,“我想做什么,现在不都没用了吗?” “要是庄子冼应下你的要求,打开城门,让阿跌舍尔做了瓮中之鳖,再拥你为帝……你是打算如何对待朕?” “……现在说什么都无意义。” 任凭燕宸怎么避而不答,梁玄靓都穷追不捨,他似乎这个答案异常执着——他从未想过燕宸会杀自己,这人心里有他,怎的下得去手。这些年在突厥,他也是在用燕宸的真心做赌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可这次燕宸所谋,让他十分不安,倒不是这江山会易主,只是他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对他。 所以,若是这点真心都没了,那我这几年在你眼中,岂不是个笑话? “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你!”梁玄靓有些着急,可转而一想来日方长,这人总会知道他的好,便又放下心来。“罢了,你先去左家吧。” 记得保护好自己。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3章 多情自古 左家这几天是白幕灯烛,十分悲伤。左相一去,尸骨颠簸而归,左铎还在前线,这葬礼显得仓促,更加悲情万分。 一踏进丞相府,有小厮前来接待。燕宸摆摆手,直直往灵堂走,上了香,拜了两拜。末了有一位女子上前,问到:“可是燕将军?” 燕宸一愣,见眼前女子一身孝衣,还拉着个小男娃。那娃娃和左铎有几分相像,便晓得这是左铎之妻。于是他施礼道:“正是燕某,左夫人还请节哀。” “父亲是为大凉百姓牺牲,功德无量,妾身有悲,亦感荣耀。” “……左相之事,燕宸有愧。” 左夫人却摇摇头,道:“夫君经常与我提起将军,我虽然未与将军相交,却知将军实为大善之人。只可惜我身为女子,不能与他一同在前线,夫君视将军为知己,以后也请将军相知。” “……左铎当真得一贤妻。”燕宸说。他蹲下来,看着女子身旁的孩子,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奕。” “左奕……”燕宸念到,“你将来定是左家门楣的光荣。” 左奕,你要记住,一个军人,要有无畏之心,要有坚定不移,方能一展宏图,莫要像我一样……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左奕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果然是赤子之心最为可贵。 燕宸想,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当年了,无论是心境,还是情感。错综复杂交织成网,如迷宫一般叫他不知方向,可回头一看,那血淋淋的道路又真切的可怕。那是亲人的骨,是百姓的肉,是断了线的情丝,是他丢了的心。初心,初心,没了心,一副躯壳有什么用呢? “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白徐摸着燕宸的脉象,这心里就越发不爽,“你这三十八岁的人脉摸起来跟六十八岁一样的,这可不行啊。你得好好养着,可不能砸了我的名声。” 燕宸笑道:“谨遵白神医教诲。” 白了燕宸一眼,白徐说:“你就忽悠我吧,也就我这么好心能让你忽悠。” “你白神医聪明绝顶,怎会被人忽悠?” “呸呸呸,你才绝顶呢!我头髮多的很。”
第174页 “哈,是燕某口误。”燕宸平下气息,“……白徐,燕柔母子可还好?” “放心。”白徐说,“燕柔母子还好,陛下寻了一处旧宅做将军府安置她们,我昨日刚去看过她们,我已经给她开了调理的药方。” “多谢。” “诶,这可是养我干儿子,不用客气。”白徐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傲英那小子不太好,整日都在将军府外守着。见着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是看着他不惧风吹雨打又对你情真意切,实在是有些不忍,便说快了。” 燕宸一听,面容带着几分无奈——真是个傻孩子。 白徐咧咧嘴,心想你还嫌弃人家傻,说得跟你多聪明一样。 此时又宫人进来通报,说太子来访。燕宸心下不明——梁既明? 尽管有所顾忌,燕宸还是请梁既明入了墨香轩。白徐晓得自己不适合再呆着,便行礼告退。 梁既明一进来就道:“叨扰上将军了。之前白通一役,本宫得燕将军相救,白通百姓也因燕将军免遭劫难,心中感激不尽。今日特地前来,答谢将军。”说罢就让宫人把谢礼送上,都是一些古籍和画作,还有一些补品。 “我想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入不了上将军的眼,听闻将军自幼喜欢诗书字画,便挑了来,还请将军莫怪。” 对方如此谦卑有礼,搞得燕宸不明所以。想来也是有趣,当朝太子向前朝太子道谢,怕是后人知道,要当做笑柄。 梁既明却不这么认为,“古人有云,惜才爱才。燕将军有战神美名,又心繫百姓,是国之栋樑。” 燕宸笑了笑,“你父亲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估计会气的不轻。” “正是父亲教导我的。”梁既明说,“众人之中,事态万千。就算是我,也不少有人诟病。然君子坦荡荡,吾心之所向为善,就不惧;吾心之所系为民,就不愧。” 不过十一岁的孩童,就能有如此觉悟,着实叫燕宸惊嘆不已。梁既明气质高贵,性情温和,处事沉着,已显露帝王之姿,想必将来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燕宸不禁一阵欣慰,又一阵伤感——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有梁既明这样的人来治理国家,百姓们也定会好过些。可自己,纵使有这样的心思,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面露笑意,燕宸说:“你性子和你父亲不一样。” “打天下需要的是杀伐果断的天子,可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体恤宽容的皇帝。父亲守护汉土,与我起名既明,也是希望大凉的前途一片光明。”梁既明应到,“况且初心相同,人不同,路是相同的。” “初心不变?”燕宸默默念着——初心,我的初心呢? 他在哪里,又变成了何模样?是了,一副躯壳而已,谈什么初心? 可有人对空荡荡的躯壳仍怀有执着——梁玄靓跟着了魔怔一般,三天两头往墨香轩跑,他也不做什么稀奇事情,就是和燕宸闲谈些事情,有时是朝中某个大臣又惹他生气了,有时是花园多种了一棵柏树,偶尔也会提及哥舒安母子,叫燕宸不必担心。 没有争锋相对,没有尔虞我诈,他们像朋友一般谈天。可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亮,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越来越亮。 “朕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了。”梁玄靓说,“虽然现在还只能看见模煳的人影,但相信不久就能看清了。” “白徐的医术果然高明。” “你就只夸白徐,不夸夸朕?” “陛下真是得寸进尺。” 梁玄靓立刻皱起眉来,“你真是越来越不识好歹了。” 燕宸笑着回到:“承蒙夸奖。” 对方的话语温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梁玄靓就感觉自己这反击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使不上半点力气。他内有恼火,却不想和燕宸翻脸。于是摸索着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往前一推,道:“陪朕喝酒!” 那人又笑着应到:“好。” 不过是几杯清酒,两人却也喝得上兴。几杯下去,浑身暖气而生,情绪也高涨起来。此时五月,正是好时机,末节桃花花正旺。燕宸便折了一枝,以花代剑,迎风而舞。 柔和曦光之中,人影流动。梁玄靓的视线追着那身影,淡淡花香浮来,花枝带风,声声流利果断,在脑海中勾勒出曾经的景象——那是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桃花小筑。燕宸折了一枝桃花,提手转身,挽出一个花式,那雪白的衣摆随风而起,未束的头髮半遮眉眼,却遮不住他眼角的笑意。一时间万千桃花飘落,他在花中,宛如仙人。 那时梁玄靓想,果然,只有此人配与他比肩而立也只有此人,能让他为之心动。这人驰骋沙场的模样一定叫人心生敬佩,可自己却还未能与他并肩作战一次。 “真是可惜。”梁玄靓嘆道,“朕看不到你舞剑的样子。” 不过无事,往后的日子还长,等朕的眼睛好了,就要天天看着你。 传来的话语敲击心扉,燕宸停下。他转身看着梁玄靓,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也看着他。这一眼望进对方的眼里,落在自己的心上。
第175页 “我已经快要三十七岁了,非是少年时。”燕宸说,“儿时多欢乐,如今多苍凉。” “这么说来,倒是朕的错了。”梁玄靓咧咧嘴,“你倒是不想想,朕的儿时因你苍凉,现在还是因你苍凉。” 燕宸轻哼了一下,“你不应该感谢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当不上皇帝。” “哼。”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的儿子性子和你不同。沉着冷静,待人温和,不似你张扬跋扈,蛮不讲理。” “那是对你。” “那还要多谢陛下抬爱了。” “你知道就好。”梁玄靓想了想,又说:“你若是觉得朕对你不好,朕以后可以对你好一点。” 如你所说,你我都不再年轻,朕也不想把光阴都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昨日昭昭不可溯,朕只想留住心中那片惊鸿。 浓浓情意在言语之中,燕宸看着梁玄靓——他脸上的伤疤已经淡化,眉眼之间轮廓深邃,带着一点意气风发。可是燕宸却有些难过,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令郎与我交谈之时,谈到初心。说我与他初心相同,便是同路人。”燕宸无奈笑了笑,“可我却有些不记得自己的初心了。” 梁玄靓愣了一下——也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想的是光復燕氏皇族,夺回皇帝之位。就算是现在与他相对而坐,恐怕也是心有不甘。他向来自负,觉得自己在燕宸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可这人对自己的爱多深,恨就多深。 可燕宸却说:“我想去战场。” 多少往事多少愁,几番恩怨几番秋。燕落梁间奈何事,啼血残身不回头。 此生有多少恨?又有多少爱?到底还是还不清,还不起。燕宸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洗脱前朝余孽和当朝叛贼的罪名,就算梁玄靓给他无上荣耀,还给他新建了府邸,他也不能好生在这世上了。亲人死在这片土地之上,他无法夺回江山,愧对先祖。可能保护族人,到了地狱也能少经歷两道火刑吧。 “所以你要去前线?”听到燕宸所求,梁玄靓皱起眉来——上次在桃花小筑这人就跟他说要去战场,被他立刻否决了。谁知燕宸跟着了疯魔一般,坚持要去。他给燕宸加官进爵,让他重统领千机军,就是希望他留在帝京,留在自己身边。如今这个人却要去边境! “我与阿跌舍尔总算是要有了结的。”燕宸说,“现在汉人的战力比不过突厥,若是一直在白通耗着,吃亏的是大凉。” “朕不准!”梁玄靓立刻否决,“前线有左铎,你去干什么!你就好好在朕身边呆着!” 燕宸不为所动,接着说到:“我对突厥了解,若是我去定可以把他们打退。” “不准!” “我保证在一个月内就让他们撤兵。” “朕说了不准!”梁玄靓怒斥道,“再废话就把你关进地牢!” “你……唉。”燕宸嘆了口气,“梁玄靓,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我已经不想再涉入纷争,只想最后一战。算是我求你,让我了却心愿,不然我在帝京也不得安生。况且你是帝王,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被人欺踏吗? 梁玄靓心中一动——这么多年,燕宸从未求过他,就算是受尽折辱也未曾服软。如今开口,是为百姓。可梁玄靓却觉得,这是一个坎,迈过去不知未来。他是帝王,凡事要以江山社稷为先。 “……朕答应你。”最终还是妥协,梁玄靓起身。他从腰间摸出飞燕短刀,交到燕宸手中。 燕宸一愣,看着那飞燕短刀若有所思。却听梁玄靓说到:“你把这东西给朕之后,朕就一直带在身边,本想着等你将军府建好再送给你作礼。”他握住燕宸的手,“如今朕命令你,要把这东西收好。还有……” 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朕的身边。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4章 再送君去 去前线的事最算是定了下来,梁玄靓也不再缚着燕宸,允许他宫里宫外走。他心中放下,自然也潇洒了许多。后晌去兵部选了铠甲兵器,傍晚回来时,却被一个小孩撞了个当面沖。 “你可伤着了?” “没,没有!” “三皇子,三皇子!” 三皇子?!! 那男孩听见声音,赶紧躲到燕宸身后。燕宸虽有困惑,却还是尽力挡住他。等宫人走远,那孩子才从他身后走出来。 “你是三皇子?” “嗯。”男孩这才认真看向眼前人,俊朗非凡,温润不失风度,“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燕宸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这孩子的眼睛——蓝色的眼眸……三皇子…… “我母亲是丽贵妃。” ……果然是阿史那赫卓的孩子。 “既然是皇子,为何要躲躲藏藏?” 三皇子哭丧着脸,说:“我想见我的父亲,可是我母亲不让。” 特别是我生日的时候,母亲更是不让我去见父亲。我本来想着父亲终于回来了,我想去看他,母亲却把我关了起来。
第176页 “……你母亲为何不让你见父亲?” “母亲说,父亲见着我会难过。”小娃娃皱着脸,一副要哭的表情,“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父亲都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更不见我。” 会难过?梁玄靓是对突厥有敌意,可不会难过。而且他在阿史那一族没落之后依旧封阿史那赫卓丽贵妃,应当是对她有礼的,怎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看这孩子的身形,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难道说?!! 燕宸心有所动,“你的生辰?” “八月十五。” 燕宸直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溢出——八年前的中秋,是那场火海。 他以为他死了。 所以,因为这孩子的出生那一日,是大火那一天,梁玄靓才…… 到底是多情扰人,还是无情扰人? 不知心中多情丝,燕宸方觉自己不可救药地落入了一个残酷温柔的深渊。早就万劫不復了…… “你父亲,总会见你的。” “真的吗?” “我会跟你父亲说。” 三皇子睁大眼,“那漂亮阿叔我们拉钩!” 燕宸笑了,“好。” 这些因自己而陷入苦难的人,总要由自己给他们重现光明。 “你要去前线?” “是,今日前来是向两位拜别。” 白徐和傅云亭对视了一下,又看向燕宸。“你不过刚从白通回来,怎地又要过去。” 燕宸却笑道:“打突厥这种事情,还是我比较在行。” 只是我离开这段时间,就麻烦两位照顾傲英和燕柔了。 “我是会照顾好他们,可你呢?” “此去秘密,孤身一人便可。” 傅云亭闻言,更是惊奇,“陛下未派人一起吗?” “无。” “这不妥。”傅云亭说到,虽说燕宸骁勇善战,可毕竟身世复杂,阿跌舍尔必定对他恨之入骨,让他一人去前线,实在是不安全。 见傅云亭和白徐如此担忧,燕宸却笑了,“你们两个还是如此,有些事不必太上心。左铎还在白通,不会有事的。” 况且若是我能大败突厥,也算是让百姓对我的怨恨少点。 话已至此,白徐和傅云亭就不好再说什么——燕宸本是高高在上之人,却落得一身骂名,不禁叫人唏嘘。虽然立场不同,可终究他们站在了一起,一起对敌。加上他俩和燕宸还有几分真情,这心里就更不好受。 “傅某会好好照顾将军夫人。”傅云亭行了个礼,“请大将军保重。” “多谢。”燕宸说,“还有一事,想请两位帮忙。” 我想去祭奠一下齐昭彦。 旧日灵台空照影,此去经年不復君。 站在齐昭彦的墓前,燕宸突然感慨。齐昭彦的墓碑简简单单,却十分干净。 “陛下对彭郡王情谊深,经常来祭拜。”傅云亭说。 燕宸点点头——再深的情谊又如何?逝者一抔黄土,只能念着。譬如他想,这么多年,最愧疚事是无颜面对先祖,最愧疚的人是误杀了齐昭彦。 立场不同,最终是殊途。不同归,不同缘。 “燕将军!”被叫到的时候,燕宸有一丝茫然——他还不适应这个新的称唿,回过头便看见齐溯之抱着香火站在不远处。他还记得这个少年当初去突厥与他谈判,镇定自若,妙语连珠,和齐昭彦当年一模一样。 可如今却是逝者如斯夫,物是人非。 齐溯之走到他面前,“燕将军,傅侍郎,白医丞,你们这是……” “吾来祭奠一下你的父亲。” 齐溯之一怔,他看着燕宸温和的面容,不知该作何回答。燕宸是他的杀父仇人,却依旧是大凉的功臣。他的父亲曾告诫他要远离燕宸,他也记着杀父之仇。虽然他不知父亲与燕宸还有陛下之间的往事,却依旧能感觉出来父亲对燕宸的赞赏。如今他面对此人,更是能明白父亲的感受,便无法将恨发泄。 “……多谢。” 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感谢,燕宸看着齐溯之,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却已经知道了世事的艰难,是该喜该悲?他不禁想伸手摸一下这孩子的头,给他一点安慰。却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过,那手便收了回来。 最终他也只能道一句,“多谢。” 将军府还在打点,梁玄靓今天亲自来了。本来他是想给燕宸新建一座府邸,可思及现下要和突厥作战,国库亏紧。他便放下了这个念头,想着让燕宸住进宫来。可这人却说要照顾妻子,他只得寻了一处老宅,把哥舒安母子安顿了下来。可没过多久,燕宸就提出要和哥舒安母子住一起。梁玄靓心里不舒服——他是不敢,还是不愿?躲着朕好玩? 虽然有些气,可梁玄靓还是应了下来。如今他已经不復当年那样肆意,一想到燕宸要去前线更是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或许真的是老了,人也多愁善感起来。他已经不想再和燕宸针锋相对,只想这人好好待在他的身边。可是越是明了自己对燕宸的感情,他这醋罈子就越容易打翻。一来将军府就碰着哥舒安,他的心里就硌得慌。哥舒安见着他更是惶恐,紧着下跪行礼道:“参见陛下。”
第177页 “嗯,燕宸呢?” “大人出门了。” “何时回来?” “我,我不知……” “那朕去他房间等他。” “这……我带您过去。” 杜管宣掺着梁玄靓,跟着哥舒安,到了房间门口,却见傲英站在那里。 本以为是燕宸回来,傲英心中欣喜,可看到来人是梁玄靓,他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你不该来这里。” “大胆,你竟敢对陛下无礼!” 梁玄靓却抬手止住杜管宣,他顺着声音转过去脸过去,笑着问道:“这宅子都是朕的,为何朕来不得?” 傲英冷声道:“因为你对大人不好。” “朕对他不好,他最后还是回到了朕的身边。”梁玄靓说,“你不过是个小娃娃。” 燕宸回来时看到了门口的马车,便想定是有人来访。一到院里,就见着梁玄靓和傲英对峙着,旁边的哥舒安有些不知所措。 傲英见着燕宸,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轻功飞身离开了。 见着燕宸回来,哥舒安赶紧行礼,“大人,傲英他……” 燕宸微微点头,示意她下去。 梁玄靓听到声响,也让杜管宣退下了。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人,燕宸也不请梁玄靓进屋里坐,而是扶他在石桌前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里没有霜落白,委屈你喝白水了。” “等会朕叫他们给你送点好茶。” “嗯。” 抿了一口水,梁玄靓问到:“你去哪了?” “去拜了齐昭彦。” 端茶杯的手一滞,“……你去看他了。” “总是要看看的。”燕宸说,“我愧对于他。” 难得如此平淡的对话,却依旧是伤感的话题。梁玄靓放下茶杯,想了想,道:“朕一直害怕被众人遗忘,却总是找不到可以与朕并肩的人,齐昭彦是我的良师益友,却只能是君臣。直到与你相处日久,朕才有了愿望。” 若是找人共书天下,那个人一定是你,可惜的是你我终究站在了对立面上。 “这也是世事无奈。”燕宸说,“谁叫我是大庆的太子,你是大凉的皇帝呢?” “对,就是因为如此,朕才不甘心。明明就是你把朕害得这么惨,朕就应该把你关起来,好好惩罚。”梁玄靓说,“可当我真的把你关进囚车,却不想了。” 燕宸看向梁玄靓,这人难得的静谧,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讽刺刻薄,淡然地诉说自己的心情,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梁玄靓笑了,说:“大概是老了吧。” 朕已经三十二岁了,你也三十七岁了。人一年长,想争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想要留下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你我争了这半辈子,最终还是你输了。 燕宸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是啊,我输了。” “心服口服了?” “嗯。”燕宸点点头,“毕竟你还跟一个小娃娃争风吃醋,我实在是比不过。” 梁玄靓知道他说的是傲英,面上有些窘迫。“还不是那小子觊觎你!” “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什么?” “认识我,是他的悲哀。”燕宸说,“他应不应该背井离乡,成为族人的耻辱。” “他对你倒是有心。”梁玄靓没好气地说。 “有心无心,亦是如此。”燕宸嘆了口气,“说起来,我今日见着三皇子了。” 梁玄靓一怔,“……你是说梁承暄吗?” “同样是你的儿子,你待他还是好一点吧。不要因为我,伤了亲骨肉。” 听燕宸如此说,梁玄靓心里更不好受,于是他扯开话题:“朕有东西要给你。” 在衣襟摸索了一会,梁玄靓把一个药瓶交到燕宸手上,“这是悔莫及的解药。” 燕宸一愣,看着那小瓶子有些茫然。 许久不得燕宸回应,梁玄靓有些急, “记得吃,免得说是因为朕的悔莫及才把你弄得如此狼狈。” 燕宸应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就让自己狼狈不堪啊。 能伤自己的只有情,能杀自己的也只有情。 今夜本来梁玄靓想要宿在燕宸的府邸,却在瞥见哥舒安那隆起的肚子的时候放弃了这想法——燕宸嘴上再怎么说不待见这个孩子,终究还是留下了他。自己与燕宸之间的隔阂隐隐约约捉摸不透,却是真真切切存在之间,他晓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像当初一样抓住燕宸的心,可是却依旧存在着一丝侥倖。日子还长,冬去春来,夏走秋到,对燕宸,他虽然会有忍不住脾气的时候,却也有相当的耐心。 燕宸这一次上战场,十分秘密。毕竟他身上还背着叛贼的骂名,大张旗鼓地送他,实在是不合礼法,也容易让阿跌舍尔起了防备之心。倒是这样悄悄然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更是好抉择。 走的这天,只有梁玄靓带了一位年轻的僧人为他送行祈福——这人是静松大师的弟子,现任珈蓝寺住持,慧生。
第178页 “那静松大师……” “师父圆寂,已入梵天。” “如此……”燕宸不免有点唏嘘。想当初静松大师指点他与梁玄靓的爱恨纠葛,告诉他劫缘皆看他自己的抉择。如今他还未参透其中道理,故人却已经不在了。 果真是事过境迁,再无回头。 做了点化,慧生便去了远处诵经。梁玄靓走到燕宸身边,他的眼睛又好了点,隐隐约约能看出来燕宸今日穿的是灰色的衣衫。 “得佛祖保佑总是好的。”他说,“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燕宸闻言,有那么一瞬茫然,而后却笑出声来。“没你给我找麻烦,我自然好。” 听对方这么一说,梁玄靓就有些生气。他伸手抓住燕宸饿胳膊,摸到他的手,然后放在嘴边,冲着那手腕咬了下去。 如此动作一气呵成,燕宸都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腕间一痛。他刚想呵斥,梁玄靓却是笑嘻嘻地在那牙痕处吻了一下。疼痛被温热的气息融化,燕宸身子一僵,只听对方说:“朕在你腕间留下的疤都没消退,如今再给你加深一下,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霸道中带着调笑,燕宸心中颤动。 ……呵,孩子心气。 听不到燕宸回答,梁玄靓急躁起来。他握紧燕宸的手,“这次,不许逃了。等你回来,朕还有很重要的话问你,还有真心话跟你说。” “……什么话?” “朕说了,等你回来再说。”梁玄靓笑道,“所以,你想知道朕的真心,就一定要回来。” 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到朕的身边。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5章 寒马铁骑 寥寥风沙不见君,这西北之地,落一片荒凉,铁骑之下是尸骨,刀剑之下是血肉。自燕宸到了白通,大凉便正式与突厥开战。战神到底是战神,不过半月就把突厥军队打到了边界满城。阿跌舍尔大发雷霆,这汉人作战的方式十分诡异,让人捉摸不透,更好似对他们突厥的军队十分了解,总是能攻其不备。单凭左铎,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他心中疑虑,遣了人去大凉的军队刺探,才知大凉军营来了个上将军,此人未出现在战场上,在营中也很少露面。 阿跌舍尔稍一思索,便知晓了这人是谁——除了燕宸,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把他耍的团团转?他本以为燕宸被梁玄靓用囚车押回去,就算不死也得在死牢里关着。没想到这两人还真是情深义重,燕宸居然又回来了! “本汗当初就应该杀了他!” “可汗,这一战看来我们是赢不了了。” 听忽乞这么说,阿跌舍尔更是愤怒,“哦?国师这是又占卜出天命了?” “这……”知晓可汗此时心情极差,忽乞也不敢多说什么。 阿跌舍尔见此,冷笑一声,道:“不如国师再帮本汗占卜一下,这梁玄靓和燕宸什么时候死。” 不对,死实在是太便宜这两人了。应该是生离死别,殊途陌路,永世不相见,不相知,不相爱。 “可汗的意思是?” “找个麻利的人手。”阿跌舍尔说,“梁玄靓给了本汗这么多惊喜,本汗也应当送大凉皇帝一份大礼。” “陛下,您抄了四个时辰的经书了,歇息一下吧。” “朕不累。” “那老奴让后厨给您煲点提神的汤吧。” “嗯。”梁玄靓点点头,“记得告诉他们,一点荤腥都不准有。” “是。”杜管宣俯身应到——自从燕宸奔赴前线,陛下就开始抄《地藏菩萨经》,这经文是祈求平安的,誊抄期间还得茹素。陛下这眼睛才刚见好,这一得趴在纸上才能看清,又半点荤腥不沾,实在是不利于休养啊。 白徐来请脉的时候听杜管宣这么说,心里就有点感慨。陛下向来不信什么命运,如今却是祈求菩萨保佑,定是为了燕宸。 唉,本是真心情意,奈何这两人啊…… 可再怎么唏嘘,这事也不是自己能解决的。“杜总管放心,我会再加几味补身体的药,陛下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那就有劳白医丞了。” “臣子本分,杜总管客气了。” 梁玄靓还在抄经,他眼睛不便,又想紧着七七四十九天抄完,这休息的时间一少,身子也不太好受起来。好在有白徐在,也不至于积劳成疾。这么赶着,总算是誊抄完了。梁玄靓便带着这手抄的《地藏菩萨经》去伽蓝寺祈愿。 伽蓝寺中香火缥缈,自从大凉皇帝回来,百姓们的活计总算是好过了些。可这伽蓝寺却一直是一片祥和安宁,战乱之初许多人来此求佛祖保佑,如今也该来还愿了。 焚香诵经,露水点化,九叩一拜……这法事如此繁琐,梁玄靓却是做的一丝不苟。等到慧生方丈给这手抄经书开了光,梁玄靓亲手把经书上供佛祖菩萨们,法事才算结束。 “陛下真心诚意,佛祖与菩萨定会知晓您的心意,保佑您的心愿。” “希望如此。”梁玄靓对慧生做了个礼,而后便在佛像面前跪下,他双手合十,默念着经文——愿佛祖和菩萨保佑,此战大捷,自此之后大凉国泰民安,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第179页 请佛祖和菩萨保佑,燕宸大胜归来,保佑君然平安…… “陛下,请上香。”慧生示意一旁的沙弥将香火呈上。 梁玄靓起身,伸手去拿沙弥手中的香火。谁知手背一痛——竟是那沙弥将燃着的香直直烫在了他手上。梁玄靓一惊,他眼睛还未好全,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见周围有人大喊到:“有刺客,保护皇上!” 隐约之中,他看见那沙弥拿着什么东西向他袭来。 此时西北之地战事却是紧张——将阿跌舍尔逼退到满城之后,大凉的军队和突厥的军队便陷入了焦灼。满城是大凉与突厥交界之处,依傍着贺兰山脉,虽是夹在两片沙漠之中,却是绿树成荫,气候宜人。 “贺兰山脉后面就是突厥的地界。”燕宸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而且满城的居民,有一半是汉人,一半是蛮夷。” 左铎问到:“也就是说,只要拿下满城,咱们就赢了?” “是。”燕宸说,“我十二岁的时候与突厥作战,没打下来满城,这一直是我的遗憾。” “那这次,咱们兄弟就一起把满城打下来!”气势高昂,左铎一把搂住燕宸的肩膀——父亲死前叫他保家卫国,他便不能沉溺悲伤。男儿有大志向,他不能止步不前。 好在燕宸又和他站在了一起。他一直怀念与燕宸并肩作战的日子,如今两人能再共赴沙场,着实叫他欣慰。 “大哥您能回来,我是真的开心。”一说起这个,左铎心里就无 限感慨。想当初他以为燕宸葬身火海,悲痛万分。而后又听说燕宸做了突厥的臣子,五味杂陈。不过此时,眼前人与他一起奋勇杀敌,是活生生的燕宸,是他最敬重的大哥,这就足够了。 听左铎这样说,燕宸也颇为感动。人生最难得的是得一知己,有挚友如此,当真是幸事。 “我们是好兄弟。”左铎说,“这些年来,我未能与大哥患难与共,今后必定要与你生死相随。” 燕宸笑了笑,“生死之事,太过沉重。你我只谈人生肆意,豪放洒脱。” 现下,咱们兄弟就一起把满城攻下来! “好!”左铎大笑起来,却又是想到什么,笑容消失,他略带悲伤地看着燕宸。 燕宸不知他为何面露哀伤,“怎么了?” “……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当初陛下邀你去清湖,你却和陛下起了争执,而后才被关进大牢,又引失火……其实,陛下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中了悔莫及的毒。” “这……”燕宸心中吃惊,可更让他吃惊的是左铎接下来所言。 “那日我与你相遇,跟你说见过陛下之后记得寻我。”左铎说,“其实……是陛下的命令,他让我送你离开帝京。” “什么?!!” “陛下说,他不愿再看你痛苦,把解药给你服下之后,便还你自由。” 睁大的双眼显示出万般吃惊,燕宸直觉得脑袋发蒙——梁玄靓要还我自由? 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那日在清湖的情形,梁玄靓给他递了杯茶他却将其打翻在地。梁玄靓垂下目光,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双手不禁攥紧,却终是只能嘆气。 他柔声说到:“你就算恨我,也不该打翻这碗茶。” ……原来那杯茶是悔莫及的解药! 真相冲击胸口,燕宸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何等感受。悔恨?感动?无奈?惋惜?可这些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他与梁玄靓已经走上了错乱的道路,过去的事甚至连成为回忆都变得奢侈。 但是燕宸还是心动了——在心底封尘已久的那丝情意,被这样毫无预兆地拽出来。或许这份情意一直都在,只是被仇恨挡在身后,直到他转身才发现。 燕宸想,或许以后,他和梁玄靓还可以走下去,就算是错乱的道路,主要是他们两个,就一定能走下去。 可是路途的终点到底是好是坏呢?众里寻他千百度,灯火阑珊之处的或许是真心,却不一定能相伴。最是无情帝王家,总是有一颗玲珑心,却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失去了决绝的本领。 “臣上书请求立刻处死燕宸!” “恳请陛下立刻处死燕宸!” 朝臣皆跪,要求处死燕宸——那日在伽蓝寺,拿香火的沙弥竟是刺客。众人防之不及,一时混乱不堪。尽管侍卫们立刻上前护主,那沙弥却是功夫了得,刺伤了梁玄靓的胳膊。 不过寡不敌众,最终那人还是被擒了下来。梁玄靓怒气难平,这伽蓝寺是皇室御佛之地,这刺客能混进来定是有些来头。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到底是哪个歹人? “梁贼!你窃我大庆江山,又欺辱我大庆太子,谋害我大庆的良臣!不杀你,枉我为太子心腹!” 这话一出,可是叫在场的人吓了个半死——这刺客的意思是,自己是燕宸派来的人? “这绝对不可能!”白徐觉得此事荒谬至极,“且不说前朝的党羽早就被陛下剿灭,就说燕宸如今在前线奋勇杀敌,为了就是保大凉江山,又怎会安排杀手来行刺皇上?”
第180页 “说不定他是趁机逃到边疆,等事成之后,便逃回突厥。” “傅云亭,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不是我说的,都是那些上书请陛下处死燕宸的大臣们说的。”傅云亭应着,“我当然知道此事不可能是燕宸所为。可这帮子臣子,谨慎习惯了,又有些早就看燕宸不顺眼的伺机报復,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况且,燕宸的身份,确实对大凉不利。 “身份身份,他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非揪着前尘往事不放,你们这些当官的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白徐问到:“陛下怎么说?” “陛下什么都没说。”傅云亭嘆了口气,“就算陛下肯定不是燕宸所为,可这事就像一根木刺,扎在心上,不拔不行。若是陛下这次再不作为,燕宸回帝京之后,日子也会愈加艰难。朝中众人容不得他,百姓也会对他诟病。” 唉,我晓得陛下不想让燕宸再受此劫难,可世事无常啊。 这话说的有理,白徐也晓得。可他就是不愿这俩人再这么艰难纠缠,不过是想着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傅云亭拍拍白徐的肩膀,“怎么也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到底如何,还得陛下的决定。” 太华殿之中,梁玄靓正坐在案前。自从伽蓝寺遇刺,这些大臣们就拼命给他上书,说燕宸是祸害,燕宸图谋不轨,要他处死燕宸。他不想听,更不相信这些说辞,定是有人背后搞鬼,这人十有八九是燕宸的死敌,也是自己的死敌。 ……阿跌舍尔。 可手中无证据,梁玄靓就找不出说来堵众人的嘴。那个刺客被严刑拷打之后还是咬定是燕宸派他来的,最后甚至咬舌自尽以示“忠心”。如此一来,燕宸的罪名更是坐实了。 不杀,难以服众;杀,吾心难平。 心中万般纠结,梁玄靓直觉得脑壳疼。他不想再让燕宸遭罪了,他们两人互相折磨太久了,久到他也失去了平静的心,开始奢望两人朝夕相伴的日子。可身为君王,必须有所作为,得断了众人的口舌,止住恶意的流言。 这样想好,梁玄靓做出了决定。他招来千机军的暗卫,吩咐了几句,而后又取了笔墨,写下圣旨。 人心不古,有多少柔情蜜意不能成真?有有多少人是真心相伴?燕宸想,或许只有纯粹的心可以保持本真。像他和梁玄靓这种人没有,可傲英却一直用赤子之心守着他。只是他不捨得也不忍心让这孩子涉入他的感情,他应到有自己的命运。 “大人之前误以为是你给阿跌舍尔传信,才会对你如此冷淡的。”哥舒安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傲英却摇摇头,说:“他不是因为怀疑我,才要赶我走。” “嗯?” “他一直装的很冷酷无情,可我知道,他心中的情意比谁都真,比谁都深。” 他总是说我傻,其实就是想告诫我,莫要为他付出太多。他觉得会拖累我,他觉得我跟着他来到大凉是背井离乡,是寄人篱下。可他不知道,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我的心就一片明朗。 我只有他,我属于他。 “你……”虽然早就察觉出来傲英对燕宸的感情颇深,却没想到傲英心中竟是如此作想。一时间哥舒安也不知说什么——她又何尝不知道,燕宸内心的柔软?这个人,对自己狠得要死,对旁人却是一再宽容,不然也不会被她欺骗。 不过以后不会了,燕宸是她的天,她以后都会好好陪着他,还要为他好好养育子嗣。 “说句实话,我很讨厌你。”傲英说,“但是我蛮喜欢这个孩子的。”他把手轻轻放在哥舒安的肚子上。之前他想随燕宸一起去前线,却被那人狠狠拒绝。他不想惹燕宸生气,就守在这将军府,照顾哥舒安母子。 再过十天,哥舒安就要临盆。此时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肚子里的小傢伙似乎是感受到傲英手心的温暖,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妙,傲英直觉得一股暖流淌过心间。“真是个顽皮的小傢伙,也不知道你长得像不像大人。” 你是大人的孩子,我会好好护你。等大人回来,我便求他,以后我教你武功,断没人敢欺负你。 眼前少年郎一字一句恳切,哥舒安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该说感谢。最终只能点点头,忍住鼻中酸涩。 可过了一会,傲英就感觉不对。 “似乎有一股烟味。”哥舒安咳嗽了两声。 “烟味?”听哥舒安这么一说,傲英也闻到了,而且周围似乎热了起来。 “要入伏天,怕是周围百姓在烧艾。” “如此。” 傲英起身开门,想透透气,却见对隔的屋子浓烟漫漫。傲英大惊,“不好!” 只见火光沖天,瞬间向他们袭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6章 最终之战 沙场百战羌笛鸣,沉沉军歌催马铃。古来男儿志高远,寒甲冷兵热血情。 入伏之后,西北的黄沙也多了起来。眼瞅着满城就在面前,燕宸和左铎不禁有些激动。只要把满城攻下来,汉土回归完整,这么多年的屈辱就可以了结,百姓可以免受疾苦。
第181页 这一战非同小可,左铎安排驻扎,燕宸便在营中研究战略。这一仗一定要万无一失,一定要取得胜利。看着地图上的标记,他心中瞭然——这一仗结束,凯旋而归,也算是汉人的福气了。 他不禁想起梁玄靓,这人送他离开的时候万般叮嘱,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那语气之中不带半点虚言,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 ……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样了,回去之后,能不能看清我的样子。 唉,多少年了,纠缠了多少年,误会了多少年,或许是自己太过苛刻,把心扉紧闭。遇上樑玄靓这么个人也是倒霉,老是心存疑虑,反而是错过了太多。 回去之后,就坦然面对一切吧。不当官职,在帝京郊外寻一处山水,带着妻儿隐居。梁玄靓一定会生气,不过无事,他又不是要离他而去。自己还是不愿离开故土,皇宫可以时常偷偷去看看。不过要是梁玄靓定会沉不住气,搞不好三天两头往他这里跑,他便要调笑一下,说梁玄靓孩子心气。 梁玄靓是个好皇帝,百姓们安居乐业,他也在战场上完成一生荣耀,这就够了。 “大哥!” 左铎进来,燕宸见他面露急色,便问:“怎么了?” “派去满城的斥候打探到消息,阿跌舍尔要带兵亲征。” “正好,我与他终究一战,这次绝对饶不了他。”燕宸笑了,说:“这件事把你急成这样?” “啊,不,不是……”左铎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纠结万分,最后咬牙,把手中的信交给燕宸。 燕宸茫然,接过信。这是左铎的夫人给他写的家书,上面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燕宸更加困惑了,鹤年好生生地给他看这看嘛?可信种最后几句话,却让燕宸如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陛下遇刺,所幸无事。刺客自言是燕将军所派,众臣上书恳请陛下处死燕宸。陛下决断,火烧将军府,燕氏妻儿,无一生还。】 燕氏妻儿……无一生还?!! 燕柔……还有绥儿……难道傲英也? “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毕竟是大哥你的事情,欺你瞒你,我实在做不到。” 燕宸看过信后,面上大惊,可现在他却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一言不发。左铎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见燕宸如此,就有些后悔。“大哥,陛下也是被逼。他肯定不相信是你要杀他,但是又无法堵住众人的口,才只能出此下策。陛下是为了保你,你……你……”左铎嘆了口气,“你若是悲伤,便哭出来吧。” “……有什么好悲伤的。”燕宸出声,“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我。况且亲人离世,被人欺辱,我也不是没经歷过,有什么好悲伤的。” “大哥……” “战场之上,容不得情分。”燕宸看向左铎,“三日后,攻打满城,你去准备吧。” “这……好。”不知如何劝解,左铎只能应下离开,此时还是让大哥一个人平静一下吧。 待左铎走后,燕宸却是咳出一口血来——亲人被大火活活烧死,骨肉分离,他怎能不悲,怎能不怒! 到底,他与梁玄靓就算是心意相通,也抵不过命运捉弄。天地不容,生死相逼。他想守护的人因他而死,追随他的人却被梁玄靓所杀。他怎的就忘了自己与梁玄靓本就是水火不容的,生不能相守,死不能相伴。 口中的血腥抵不过心中的苦涩,燕宸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帝王家的人,谈什么真心实意,不过是冠冕堂皇地掩饰,企图显得自己多么深情。到底还是抵不过悠悠众口,抵不过帝王的威严。 罢了,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饱受人世悽苦。绥儿……孩子,你是幸运的,得以从燕氏皇族的悲剧中逃离,而父亲,能做到的只有结束这场悲剧。 不住地咳嗽,燕宸扶着桌案站起来。他拿出行囊,里面放着飞燕短刀和悔莫及的解药。自从梁玄靓将飞燕短刀再次送给他,他就一直带在身边。此刻看到,却是难堪——这东西,本来就是梁玄靓赏给他这个前朝余孽的。 到底是自己致使了如今的局面。若是十岁那年的中秋宴他没有遇到梁玄靓,没有在清湖边上贪玩,射瞎了他的眼睛,或许他们就会少很多纠葛。那么梁玄靓杀自己也会果断,自己对他也不会起恻隐之心。他们便不会爱恨纠缠这么多年,最终害死了这么多人,自己也被伤的体无完肤,失了初心。 初心……我只剩下初心了。 闭上眼,燕宸平復了一下心情。他又睁开眼,看到那悔莫及的解药——这解药得每十天吃一粒,吃过百天便可解去悔莫及的毒。所以当初梁玄靓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记得吃药。 今天是最后一粒。 燕宸拿起那瓷瓶,苦笑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是该结束了,他想。 这一生起起伏伏,分分合合,到底有个归宿。儿时立志还百姓平安盛世,他便不能食言。 “大哥,你这是……”左铎本以为燕宸心中悲伤,不想去打扰燕宸,便决定自己去部署战兵。谁知燕宸却是气势高昂,丝毫没有沉寂的气氛,不仅坚持亲自布兵,还与将士们夜饮畅谈。左铎想他可能是想以此排遣,燕宸却笑着说军人要有军人的气魄,他要亲自和阿跌舍尔交锋。
第182页 “这东西你先帮我保管着。” 燕宸将一个包裹交给左铎,左铎不明所以,“这是……” “一些旧物,我沖前锋,带着着实不便。你领着左家军守好城关,能帮我看管一下。” “好。”左铎应了下来,“大哥,就要攻打满城了,你……” “我自然是身先士卒。” “大哥……” 燕宸大笑了起来,“鹤年,我从十二岁就一直想着要把满城攻下来,好还汉土一片清净。现在,就要实现了。” 左铎点头,“我知晓大哥骁勇善战,心繫百姓。子民得福,会记着你的功德。” “我的功德……呵……”燕宸嘆了口气,“鹤年啊,你知道吗,我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却是把自己输的一无所有。” 字字言言悲从中来,左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眼前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从十二岁就驰骋疆场,未曾有过败绩。可他却失去了天子之位,失去了亲人,被人诟病为前朝余孽,背负上叛徒的骂名。 到底是命运捉弄啊。 见左铎沉下脸,燕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为主将,你可不能意志消沉。” 我现在带兵前去,你一定要守好城关。 “是。”左铎笑着应到,“等胜利之后,大哥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想做的事情……” ……如果可以,我想再做一次那个梦。 可惜啊,我已经许久不做梦了。 漫漫黄沙遮挡住云云裊裊,却挡不住势如破竹。燕宸带着一万精兵冲头阵,阿跌舍尔坐阵,却是觉得燕宸这是胡闹,一万精兵正面和他们五万大军拼,根本不是对手。可他却忘了燕宸是什么样的人,这一万精兵兵分四路,东西南北各有人沖战。这么一来阿跌舍尔便捉摸不透燕宸真正想攻打的方向,只得也兵分四路抵抗。谁知他刚分完军队,燕宸这四路又合成一路,一万精兵直取满城城门,满城大开。 “好菩萨果然是好菩萨,智谋真是叫我佩服。”战场相见,阿跌舍尔觉得极其讽刺。“燕宸,你到底图个什么?又臣服在梁玄靓的脚下了?” 燕宸冷笑一声,手中剑直指阿跌舍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汉人,汉人土地我必须守住。” 阿跌舍尔反手抵挡,“你还端着太子架子呢!你也不看看,现在汉人皇帝姓什么。” “就算汉土不再姓燕,我也不允许你来践踏。” “哼,那你就自己作践自己吧!”起脚横扫,阿跌舍尔攻向燕宸。燕宸后退,翻身提膝,一脚踢在阿跌舍尔的肚子上。阿跌舍尔踉跄几步,赶紧举剑防身。 周围的将士浴血厮杀,燕宸耳边都是嘶吼声。他招招直攻阿跌舍尔要害,明显不给对方活命的机会。阿跌舍尔见势不妙,便开口道:“燕宸,你以前你是什么东西,梁玄靓会真心对你?他还不是把你的妻儿杀死了?” 此言一出,燕宸眼神微动。阿跌舍尔趁此时机,剑挑沙石,眯了燕宸的眼。燕宸一时恍惚,直觉得胸口一痛——竟是阿跌舍尔用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穿心之痛,让燕宸无法行动。阿跌舍尔却没有把剑拔出,他冷笑地看着燕宸,“你以为是谁派人刺杀梁玄靓的?” “……是你?” “本汗不过是想让你看清梁玄靓的真面目!”他又使劲将剑刺入几分,“在他眼中,你不过是皇室威严的祭品,你的父亲,你的儿子都被他所杀,你为何还是对他死心塌地的?!!” 本汗对你百般示好,你却欺我骗我,你以为本汗会放过你吗?!! “不过现在,你只能下地狱了,哈哈哈哈哈哈……” 字字诛心,燕宸胸口愈发疼痛。他看着狂笑的阿跌舍尔,举起手中剑,一把将阿跌舍尔的手臂砍了下来。 “啊!”鲜血飞溅,阿跌舍尔痛得倒在地上。他捂着伤口,抬头看着燕宸。此时燕宸的眼中布满血丝,煞气逼人。他没把胸口的剑拔出,而是又一剑袭向阿跌舍尔。阿跌舍尔吓得连连躲避,却因为失了一条胳膊走不稳路,只能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逼到死路。 心中怒火万般,燕宸只想杀了眼前的人。此时却有突厥士兵上前抵挡,硬是要把阿跌舍尔救走。剑锋偏冷,直取敌人性命,燕宸却突觉胸口更加疼痛,一股子血涌入口中——竟是在这个时候犯起了病! 悔莫及的药性让他使不上力气,腹中蛊虫更是因为见着血腥,开始觉醒,无情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燕宸不支,一下子跪在地上,那些突厥士兵见此,上前要杀他。一位大凉士兵却是直直挡在他面前,以身挡剑,丢了性命。 “保……保护将……军!” 眼前是将士倒下的身影,耳旁是战友唿喊的声音。燕宸直觉眼中热泪不住流下,他不禁大笑起来,高喊到:“众将士听令,奋勇杀敌!一个不留!” “沖啊!!!” 满城城关就在贺兰山脉脚下,阿跌舍尔要是想逃跑必定会从此地经过。左铎带着左家军埋伏在此,却迟迟等不到消息,心中不免担忧。阿跌舍尔实在是狡猾,等到晌午,斥候跑来,说燕将军带兵重创突厥,阿跌舍尔已被杀死,满城大捷,现下那些突厥残军已经四散逃离。他这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骑马急奔满城。
第183页 满城城门前此时一片战后狼藉,可属于大凉的旗帜在城门上飘起,着实让人兴奋。左铎远远就看见燕宸坐在城门前,众将士围着他,高唿胜利。他的心也澎湃起来——这么多年的战乱,终于得以结束! “大哥!”左铎下马,奔到燕宸面前,激动地抱住他,“大哥太好了,咱们赢了!” 你的愿望实现了,咱们攻下满城了。从此汉土归为完整,百姓们不必再受欺压!你是百姓们的战神! 左铎嘴上不停,一连说了好几句,却听不到燕宸的回应。 “莫不是这一仗太累?也是,大哥辛苦,赶紧进城歇息吧。” 他扶住燕宸的肩膀,退后身子看着燕宸。却见燕宸还是直直看着远方,除了眼角那一点淡淡的笑意,再无过多的表情。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左铎觉得不对劲。他又唤了燕宸几声,却还是不见对方应声。他一慌,仔细打量燕宸,才发现燕宸胸口有一个血窟窿,血迹都已经干涸。顿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麻木没有知觉。 “燕宸!”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7章 燕落梁间 元朔七年八月初一,大凉军队满城大捷,不仅歼灭了突厥军队,还手刃了突厥可汗阿跌舍尔。汉人与蛮夷这么多年的纷争终于告一段落,大凉普天同庆,百姓更是高兴。 “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梁玄靓看着上报的奏摺,皆是恭贺之词。如今燕宸打了胜仗,这帮子臣子到也识时务,都是夸赞燕宸为战神的说辞,再没有人说燕宸是前朝余孽,是个祸害了。 唉,这人啊,可甚是无趣。 白徐应到:“那也是陛下眼光好,识得燕将军这样的人才。” “那是当然。”梁玄靓说,“不过,也不知道他回来后会怎么看朕。” 朕杀了哥舒安母子,也不知他知道了会不会记恨朕。 “这都快成朕的心病了,扰得朕睡得都不好。老是梦见燕宸与朕争执,他一怒之下还把自己的心挖给朕看……” 听陛下说得这么血腥,白徐觉得不妥,便说:“陛下定是思念燕将军,才会做这种梦。燕将军是大智之人,他晓得陛下是为了他,不会记恨陛下的。” 梁玄靓听了,大笑了起来,说:“怎么可能不记恨?不记恨就不是燕宸了。” 不过记恨也无所谓,朕可以补偿他,余生都来补偿他。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在朕的身边…… 见陛下情深至此,白徐这心里感嘆——帝王家的人啊,感情何时变得如此可望不可及了。 可白徐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陛下和燕宸。陛下的眼睛已经痊癒,燕宸回来之后也需得好好调养。不知道那吊命蛊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他得仔细琢磨琢磨。 然而人一旦燃起希望,心中便多了念想。梁玄靓从未觉得日子这么难熬漫长,燕宸的军队还在往帝京赶,也不知道确切回来的时间。他便每日都去墨香轩转一圈,念叨着等燕宸回来。 终于在八月十五这一日,中秋佳节,大凉的军队回到了帝京。远隔千里而来,战士们歷经了风沙,却仍不减军人气概。百姓们早就在城门口聚集,等着迎接他们的英雄。 梁玄靓早早就在城楼等着了,他望见军队,便记着跑下楼去。杜管宣怕他摔着,紧着喊:“陛下当心!” 队伍总算是到了城门口,左铎下马。他跑到梁玄靓面前,叩首行礼,“燕将军与臣不负陛下所託,大败突厥。” 陛下,咱们赢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也跟着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梁玄靓意气风发,激动之情露于表面。“你和燕宸,都是大凉的功臣!朕一定会好好赏赐你们!”他不禁环视四周,却不见那朝思暮想的人。“燕宸呢?” 左铎一怔,随即低下头,“燕将军……大哥他……” 朝暮不得见,生死两茫茫。 这冰窖之中寒气实在是逼人,冷得杜管宣直打哆嗦。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梁玄靓披上,皇帝却是起身向前跑去——冰窖之中有一副桐木打的棺材,孤零零地放在那。梁玄靓站在那棺材前,一言不发。左铎见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在城门口,他跟陛下说燕宸死了,是被突厥军杀死的,陛下却是怎么也不信。 是啊,有谁会相信,一代战神会被敌人伤到,更别说丢了性命。可如今这冰冷的棺材里躺着的就是燕宸。 “陛下,大哥他……” “打开。” “……是。” 左铎把棺材推开——燕宸死后,他找了满城最好的殓师,把那一身血迹都清洗了。这一路,他让人备足冰块,放在棺材里,好保存燕宸的尸体。然后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为的就是能让陛下和燕宸再见一面。 棺材推开,里面的人被白纱盖着面。梁玄靓却没有先去揭白纱,而是抓起那人的手,挽起袖口——手腕上有深色的疤,那是当初他咬的,经过这段时间,已然沉淀。 梁玄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第184页 “是。” 空荡荡的冰窖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梁玄靓睁开眼,他去揭那块白纱,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那白纱一点一点离开,那人的面容也一点一点出现在眼前。浓眉长睫,鼻樑高挺,那薄唇却失了血色,留下一片苍白。 朝思暮念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却已是天人相隔。梁玄靓抚上燕宸眉眼,笑着说到:“朕说等你回来,朕就能看清你了。你看,朕没有食言。可你答应朕,会回到朕的身边,却是食言了。” 呵,不,你没有食言,你现在已经回到朕的身边了。 “可你这样回来,还有什么用?你现在夺不回皇位,杀不了朕,也不能……也不能再与朕相伴。燕君然,可真是狠心……哈哈哈哈哈!”眼泪顺着面颊留下,梁玄靓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悲痛欲绝,震得他头疼,眼里的泪越来越多,最终将他的眼前染成红色,他却依旧紧紧盯着燕宸的脸。 “陛下在里面吗?” “是。” 傅云亭本来是在朝中和众人商议如何今后与突厥的对策,听人说燕宸战死,甚是惊恐悲痛,转而又担心陛下,就让人领自己过来。他问了左铎几句,便请杜管宣领他去见陛下。谁知,进去之后,却见陛下倒在棺材旁边,面上都是血。 那是血泪,他的手还紧紧抓着燕宸。 “陛下!” “快,快去找白徐!” 太医署今日可真是着了慌——陛下突然昏迷不醒,这是大事。太医署上下都在太华殿备着,白徐更是着急。傅云亭拽着他二话不说就往太华殿跑,说燕宸死了,陛下伤心过度昏倒了。他直觉脑中电闪雷鸣,一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啥。等他见到陛下,却见陛下两眼中流出血泪,气息也微弱至极,赶紧施针餵药。这么搞了一天一夜,陛下才醒了过来。 “陛下,您可终于醒了!”杜管宣不禁大哭,“您可真是吓死老奴了!” 梁玄靓刚醒,头还痛着,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这?!! “陛下伤心过度,眼疾復发。” 听白徐这么一说,杜管宣大惊,“这……那还能治好吗?” “陛下这是復发,比之前要兇狠的多。而且陛下受了打击,这眼睛里都破的流血了,怕是再也……” “看不见了吗?” 听梁玄靓出声,白徐身子一僵,而后跪地道:“是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梁玄靓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问:“燕宸呢?” 傅云亭应到:“臣已经让人把燕将军移到陵园了。” “把燕宸带回来,把他带回墨香轩。” “这……臣遵旨。”朝臣遗体带回皇宫,实在是不合礼法。可傅云亭知道陛下此时心情悲痛,又有伤病,不可再受刺激,便应了下来。 等太华殿一切安顿好,傅云亭和白徐一起出来。白徐一边在前面走,一边骂骂咧咧,说真是一群不讨好的人,怎的非要弄什么生离死别。 都是祖宗,老子惹不起! 傅云亭心里也不好受,他听闻燕宸战死,悲伤涌上心头,看陛下如此艰难,更是不忍。可身为臣子,要予君坚强。他便偷偷躲角落里,抹干了脸上的泪。 “好了,别气了。”他扶上白徐肩膀,让那人转过身来。可看到白徐那满脸泪痕,他便没了话,只剩下酸涩悲伤。 “怎么就死了呢?”白徐捂着脸,“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怎么就死了呢。” 这世间多情自凉薄,逝去不可追,故人长已矣。可有人偏执到要死——梁玄靓不许旁人动燕宸,只吩咐人一定要用冰保住燕宸的遗体,甚至还从吐蕃求来千年寒冰,放在燕宸口中,以求保全。这墨香轩到成了浮厝之地,终日寒冷。梁玄靓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墨香轩呆着,旁人看了不理解,傅云亭却晓得陛下心中有多难过。如今他已经看不见,每日也只是守在燕宸身边,不说话也不作为,好似这样就是天长地久。 可朝臣之中有人不怕死,上书请陛下安葬燕将军,莫要沉溺悲伤。这一下樑玄靓发了火,指着殿下的众人就开始骂:“你们一群废物,现在晓得礼待他了。之前你们不是还前朝余孽突厥奸细地叫他吗!不是还要朕处死他吗!现在他死了,顺了你们的愿了,你们还不许朕悼念他了!” 这一怒,众人皆跪,喊到:“微臣惶恐,陛下请息怒!” 梁玄靓怒气难平,“朕是眼睛瞎了,可朕心中炳若观火!你们的心思,朕清楚的很,谁再多言,就等着受死吧!” “陛下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傅云亭嘆了口气,“但是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 左铎点点头,“大哥已死,总应该入土为安。可陛下思念得紧,他定是捨不得。” “唉。”眼瞅着就是云开月明,却还是零落成泥。傅云亭感嘆人生多变,不可测,不可知。“左将军今日进宫,还请好好劝解陛下。” “好。” 左铎与傅云亭道别,便带了东西去墨香轩——果然陛下在这里。
第185页 梁玄靓正唤人再添点冰来,听见左铎的声音,便点了点头。左铎说,燕宸有东西留给他。 左铎上前,扶皇帝坐下。他看了一眼燕宸,陛下果然用心,燕宸的躺在那里除了脸色苍白,简直就像睡着一样。 唉,若是真是睡着就好了。 “左铎,东西带来了?” 被唤一声,左铎才回过神来。他把包裹放到梁玄靓手中,“这是满城一役之前大哥交给臣的。臣想,这东西其实是大哥留给陛下的,便带来了。” 梁玄靓一愣,然后摸索着打开那包裹。他摸到一把寒兵,那上面的图案他再熟悉不过——是他送给燕宸饿飞燕短刀。 我跟他说过,飞燕短刀不得离身,他竟然交给了别人…… 这么一想就觉得不对,梁玄靓又赶紧摸索起来,里面还有一封信和一个瓷瓶。他急忙让左铎把信读给他,左铎打开信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梁玄靓一惊,“怎么,他在信里说什么了?” “这……” “他说什么了!” “……吾与君,纷纷扰扰几十载,家国天下,氏族宗亲,多债累身。今大败突厥,偿还君。” 【前尘十七载,二三入朝堂。宠辱如浮萍,爱恨化飘絮。你我终究还是不得相守,如今我亲人皆死,了无牵挂,死在汉土,也算是归故里了。】 【你说等我回去,有事情要问我。怕是那时,我已答不出来,不如现在告知。】 【突厥七年,我意在利用阿跌舍尔,白通一战,一网打尽。于你,白通之后,挟持谈判,换回燕氏皇位,而后生死两茫茫。】 【可我如今后悔了,燕落梁间,已是再无自在日。这一路,走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我曾想那清湖的花灯星河,也曾想那落落白的苦涩淡泊,可我心已累,情意不復不还。君错付真心,只得最后一命,还君。】 【梁玄靓,愿你我,生死轮迴,永不相见。】 “生死轮迴,永不相见……”梁玄靓重复着这句话,“他知道哥舒安母子死了的事情?” 左铎跪下,“是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臣与大哥结拜之时,曾发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大哥殒命,臣求以死谢罪! 梁玄靓却听不得左铎说什么,“生死轮迴,永不相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跟朕在一起。” 他最后的计划,是用朕要挟,换回皇位,然后生死两茫茫……他要杀了朕……呵,怎么可能,他分明是因为朕杀了他的孩子,所以生气,才故意这样气朕。这药瓶,定是悔莫及的解药,他没有吃完,他本就决定死在满城,他……他还是不肯信朕的真心。 哈,也是,帝王家薄情寡义惯了,朕对他一点都不好,怎么来谈真心呢……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燕宸,好一个燕君然!”梁玄靓大吼着,他奔向燕宸,明明看不见,他却似乎能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人一直如此,把所想所念藏在心中。“燕宸,你说朕狠心,你才是最狠心的。你一直想赢朕,这一次你终于赢了。是朕输了,朕把一颗真心输给了你,从今以后,梦中也不得安宁了……哈哈哈……咳咳咳!” “陛下!”见梁玄靓咯血,左铎赶紧唤人。梁玄靓却是不在意,他趴在燕宸的心口,对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大笑起来。流出的血染红燕宸的心口,却染不红他的心尖了。 生死轮迴,永不相见。 得知陛下咯血,傅云亭甚是担心。等他到了墨香轩,见陛下坐在椅子上,白徐正在给他施针。 “陛下,您怎么样了?” 梁玄靓摇摇头。 傅云亭好生打量了陛下,又看向白徐。见白徐也摇头,才确定陛下无事。他刚一松气,便听皇帝问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陛下,八月二十一。” “八月二十一,他才陪了朕六天。” 傅云亭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瞥了一眼浮厝,又看向陛下。只听梁玄靓说:“让朕再和他好好相处一日。” 以前总是忙于明争暗斗,一点清净日子都没有,现下清净了,朕才能和他如此平静地待在一起。 “后日,便把他葬了吧。” “……臣遵旨。” 可谁又能把谁的真心全部收下?燕宸下葬的前一日,墨香轩竟是招了刺客。只不过梁玄靓彻夜未眠,发现了异动,千机军前来,擒下了贼人。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朕!” “……” 那人不答,梁玄靓看不见,到也不想去追究了。明日燕宸就要下葬,今日却招了劫,实在不是好兆头。他担心这人轮迴都走不顺,便唤人把浮厝抬到太华殿。 那刺客一听他要把燕宸移走,着了急,唤了一声:“大人!” 梁玄靓身形一滞。 “不许你们碰大人!” “……傲英?”梁玄靓吃惊,“你未死?” “我当然不会死,我要杀了你!”傲英的脸被火烧毁了大半,如此看来异常狰狞,他哭喊着:“是你,是你害死大人的!你把他还给我!”
第186页 “还给你?呵,你算什么东西?”梁玄靓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他大喊道:“他死,也是心甘情愿为朕死。只有朕可以守着他,谁都不配!” “我杀了你!” “你杀了朕,朕也是到黄泉之下与他相伴,他爱的终究是朕,与你无半点关系,他死都是要回到朕的身边,可他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 这话如当空雷噼,让傲英的血都冷了——是啊,他的大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他有过爱慕之情,他明明是知道的,可他还是陷了进去。他本想就算燕宸不爱他也罢,只要能陪在燕宸身边,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笑意,就足够了。 可为何,他不愿与我一起离开这纷扰乱世,为何他要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復! “因为他爱的是朕。”梁玄靓一字一顿地说到,“你不会懂的。” “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朕等着。”梁玄靓冷声道,“可惜,就算你杀了朕,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梁玄靓!” “看在君然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 不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碍我与他的人,今日我断你一臂,便是断了你与他的种种,此后燕宸再与你无关。 傲英更加愤怒,他哭喊得撕心裂肺,“梁玄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断了我与他的一切!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大人,我要带大人走!燕宸!” “拖下去!” “是!” “终于安静了。”梁玄靓坐到位子上,他看向燕宸,“扰你清修,朕有些对不住。” 不过你放心,明日你就可以安心地睡了。 元初七年八月二十三,上军大将军燕宸下葬。一切礼制均按皇室宗亲来办,大臣们颇有微词,却不敢多言。大凉皇帝亲自盖棺,随着一声响,他与燕宸,便生死轮迴,再无相见。 梁玄靓命人把经幡烧给燕宸——这都是他给燕宸抄的经文,求他平安归来,如今也没了用。梁玄靓看不见那火光,却能感受到那烈火炎炎,想像到那些字迹,连同自己的思念,一点点吞噬。 往事终究化为灰烬,风一来,便被吹散了。 可刻骨铭心,总是不能忘却。梁玄靓晚上做了梦,梦中有一个人向他走来。他看不真切,直到那人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对方的脸。那双薄唇带着一丝淡漠,可那双桃花眼,却带着三分柔情。他一惊,伸手就要去抓那人,那人却勐然消失不见,留下满手寂然。 “君然!” “陛下,您又做梦了。” “……昂。”接过杜管宣手里的水,梁玄靓问到:“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陛下,才三更天。”杜管宣应到,“陛下再歇息会吧。” 梁玄靓却摇摇头,“你去把摺子拿来,念给朕听。” “老奴遵命。” 第二年,梁玄靓改年号为开阳,并颁布新政,提拔傅云亭为门下侍中,颜非为中书侍郎,李长安为兵部尚书,改革税收,防治旱涝,大凉终于迎来了繁荣。 朝中有新人来,就有故人去。白徐请求告老还乡,着实把梁玄靓弄得有些懵。 “你才多大啊,就告老还乡?” “臣内心已经八十岁了。”白徐叩首,“太医署已有比臣更甚的医者,老臣应当让贤。” “连你,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还请陛下看在臣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准臣这个心愿吧。” 梁玄靓嘆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都要走。你想走,便走吧。” “多谢陛下!”白徐抬头看向梁玄靓,“陛下,此去之后,不知何时再见,还请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您昨个不还说要提白医丞做太医令,怎的今天就让他回乡了?” “心不在此,人在这也是无用的。”梁玄靓笑道,“杜管宣,你跟着朕多久了?” “回陛下,从您十一岁入帝京,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已经二十三年了……”梁玄靓嘆了口气,“真是时光飞逝,往事不可追啊……” 突然听到吵闹声,梁玄靓不禁皱起眉头——这条路是通往墨香轩的,他时不时会来这里看看。今日这里却是嘈杂一片,着实叫人不舒服。 “怎么回事?” 杜管宣唤了负责的内侍,“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惊扰了圣驾怎么办!” 那内侍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说:“陛下恕罪,奴婢们是看有只燕子在墨香轩的梁檐上筑了巢,想把它们赶走。” 梁玄靓一愣,“燕子?” 耳边传来脆脆声响,正是燕子的叫声。 “燕子……”心弦拨动,一种莫名的情感充斥着胸口。 杜管宣呵斥着内侍们赶紧把着燕子赶走,梁玄靓却道:“把它留下吧。” “是。”杜管宣应到,“那陛下,您现在是要去哪?” “就在这里吧。”梁玄靓说,“朕想听听这燕子的声音。”
第187页 此情不知年,多情累终身。可奈梁间燕,无情帝王家。 或许此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与自己并肩而立。梁玄靓想,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这一切都将化作满天繁星,等到了奈何桥,数给那个人听。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8章 新生之燕 话说这邯郸城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不说,更是人杰地灵。自古邯郸出美女,文人武将也颇多。不过最近几年外乡人来邯郸大多是为了求医——八年前这里来了一位神医,各种疑难杂症他都能治癒。这么一传开,各地的人便来此,求这神医医治。 “唉,我这鱼生医馆,都快被挤破了。”神医不禁抱怨,“这些个人还真有意思,没病也往这挤,真是麻烦。” 一旁帮忙收拾的男童说到:“爹你嘴上这样说,不还是认认真真地给每个人诊治了?” “为父要是不认真,万一真有哪位有什么急症怎么办?” “绥儿晓得,这是医者父母心,爹亲是大善人,绥儿会好好跟爹亲学的!” “呵,油嘴滑舌,就知道哄我开心。” 突然有人敲门,他转身看去,却是吃惊万分——来人一身书生打扮,还拉着个男娃娃。这书生面带笑意,行礼道:“久闻神医大名,在下特地从帝京赶来,还请神医行个方便,给我好好看看。” 那神医却是惊到嘴都合不住了,“傅云亭!” “白徐化双余,白双余,你起名还真是随便。” “你名字不随便,顶着傅云亭的大名四处游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门下侍中。” “诶,我这是告老还乡,没人追究。” “我也是告老还乡,只是不像你这么闷骚。” 多年未见,再见之时两人这贫嘴劲可是丝毫未变。傅云亭心里高兴,说:“我要是真闷骚就不会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倒是走的决绝,连个信都不给我留,还隐姓埋名。要不是忖着你还会行医,这邯郸城有来了个神医,我啊才不会找到这呢!” 白徐咧咧嘴,“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没什么对不住的,反正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傅云亭笑笑,而后把自己身边的孩子拉到白徐面前,“这是我儿子傅知舟,知舟见过你白叔叔。” “白叔叔好。” “好好。”这孩子生的俊秀,又有礼貌,白徐着实喜欢。他唤来绥儿,对傅知舟道:“这是白某的儿子,叫白绥,今年十岁。” “那知舟比绥儿大些。”傅云亭紧着插嘴,“知舟今年十二,以后便是绥儿的哥哥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弟弟。” 白徐瞥了他一眼,“跟你说话了吗,你就瞎搭茬。” “我……我怎么就瞎搭茬了?” 见此情形,傅知舟便说:“家父经常提起白叔叔,也教导知舟,要恪守品德。白叔要是不放心我照顾绥儿,我今日就拜白叔为师,跟白叔您学习药理。” 此后,我便是绥儿的师兄,以后定会好好护他。 这孩子说得如此认真,倒是让白徐和傅云亭都吃了一惊。白徐觉得有趣,“老傅头,你儿子这言辞,可比你高多了。” 傅云亭面上挂不住,“什么高不高的,孩子这是认认真真和你说呢,你别跟闹玩笑一样。” “哎呀,既然是绥儿的事,就得绥儿说了算。”白徐笑着摸着爱子的头,“绥儿,你愿意知舟哥哥做你的师兄吗?” 白绥看着傅知舟,傅知舟也看着他。不过还是少年郎,眼中却已带柔情。白绥突然就笑了,他上去拉住傅知舟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师兄”。 白徐笑得更欢了——哎呦喂老傅头,你儿子可是真比你强太多了! 傅云亭的脸却憋得通红。 等打发孩子出去玩,傅云亭和白徐还好叙叙旧。 白徐问到:“我可不记得九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你娶妻了。这十二岁的大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是伽蓝寺主持收养的孩子,我瞅着有缘,便收养了过来。”傅云亭嘆息到,“不然我不娶妻,父亲他们不得念叨死我。” 白徐啧啧嘴,“你这么辞官,他们早就念叨死你了。” “反正家弟还在朝堂,傅家依旧门楣荣耀。陛下和太子也有人辅佐,我啊就过两天悠闲日子。” 倒是你,我也不记得九年前你有娶妻,这十岁的儿子又是从哪弄来的?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原来白神医还会这种神技。” “那是自然。”白徐得意地笑着,“对了,陛下这几年可还安好?” “陛下身子还硬朗,只是好去墨香轩坐着,一坐就是一天。每年中秋夜,也老是在清湖边上发呆……” “如此……”一阵伤感惋惜,白徐念到:“陛下……这是念着人呢。” “……有件事情,从我一进医馆就想问。我看绥儿,长得和故人十分相像。”他看向白徐,心中一片波澜,“绥儿,他是不是故人之子?”
第188页 白徐一愣,沉下脸来。 过了半晌,白徐才缓缓点头。 傅云亭一惊,眼睛不禁湿润,声音也颤抖起来,”真是故人之子?!!” ”是。”白徐嘆息,“是故人之子。” 八年前,邯郸城,武安县。白徐觉得这里山水好,便置办了一处宅子,开起了医馆。从此化名双余,清欢一世度人间。 这天晚上,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白徐紧着出来,一边开门一边念到:“大晚上的,谁啊……” ……你是! 站在门前的女子看着他,微微欠身道了一声“先生”,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孩童。 是哥舒安——当年梁玄靓下令烧死哥舒安母子,傲英拼死保护,与前来的侍卫对抗,让哥舒安赶紧逃走,哥舒安母子才得以活下来。只是后来将军府烧为灰烬,傲英也不知去向,众人便以为哥舒安母子葬身火海了。 此时正是寒冬,外面实在寒。白徐赶紧让哥舒安进屋,又生了火炉,熬了暖身发姜汤。 “哈,叫爹亲。” “爹亲!” “诶!”白徐抱着小娃娃,心中实在是欢喜。“这孩子可真是惹人怜爱,长得还好看,简直就是和燕宸一个模子印……”话说一半,白徐才觉失言。他看向哥舒安,果然对方面露哀伤,眼泪不住流下来。这一下白徐也悲从中来,他轻拍这怀中的孩童,“我与燕宸,也算是知交。” 当年燕宸对你,也不是真正冷漠。 “我知道。大人他总是对人宽容,对自己残忍。他故意疏远我,也只是不想我被他牵连。他是我的天,我尊他,敬他,爱他,却还是害了他。”泪眼朦胧,哥舒安看向孩子,“我现在只希望绥儿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涉入这帝王纷争。只要他能无忧无虑一世,我也算没有辜负大人。” 见哥舒安如此,白徐心里更不是滋味。“你放心,我以后就是绥儿的干爹,我待他会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他说,“虽然我只是个郎中,给不了你们大富大贵,可养活你们母子还是可以的。” 明儿个一早我去采点药材,你和绥儿先在家休息。 哥舒安笑了,“好。” “可第二日我採药回来,却不见了哥舒安,只有绥儿坐在床上哭。我心道不好,抱着绥儿四处寻找。最后在沁河边上,找到了她。” 哥舒安投了河,被渔人救了上来,却还是断了气。 “原来如此……”傅云亭心中不免唏嘘——哥舒安说燕宸是她的天,天塌了,她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到底是命运弄人啊。 “不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白徐说,“我看着绥儿一天天长大,心里也愈发欣喜。如今你和知舟也陪在我们身边,以后只会越来越幸福。” 白徐的笑容映在眼中,傅云亭也不禁笑了起来,“是啊,咱们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幸福。” 孩子们一定会平安快乐,你我也会一生相伴。 “师兄,等等我!” “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哈哈!那你要说话算话!” 门外孩童嬉笑的声音传来,是无忧无虑的欢乐,是充满憧憬的未来。浓浓情意相交,形影不离相伴。这一次,真心不用再被压抑,爱慕不用被隐藏。落日余晖,映在脸庞;你的眉眼,刻在心上。 《梁间燕》完。 白心逸(言清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四年前开始构思这个故事,断断续续的写,今天终于写完了。 帝王之争,动情便是输。梁玄靓老是说燕宸太多情,做不了帝王。可梁玄靓又合唱版不是动了情,才如此艰难悲伤?燕宸有帝王之姿,战神之名,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却输的一无所有。梁玄靓有雄才伟略,孤高自傲,自以为掌控全局,却终是求而不得。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是敌人,前朝太子,当朝皇帝,或许命运重来,他们只是普通人,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不用口是心非,不用压抑感情,在理智与放纵之间徘徊。 相比之下,傲英敢爱敢恨,倒是比这些大人们洒脱,他知晓燕宸对他只是亲人的感情,却不奢求,爱慕燕宸,是他心知所向,心存执念,就可以走下去。后期哥舒安亦是如此,这个女人十分勇敢,却也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让人唏嘘。 除了爱情,友情也是让人感动的事情。左铎年轻时轻狂自大,遇着燕宸却收了性子。他视燕宸为大哥,对燕宸十分信任,只是故人不再,以后疆场上再也看不到他们并肩的身影。 这样来看,只有齐昭彦是在认认真真地治理天下。齐昭彦是真君子,对君主忠心耿耿,捨生忘死;对朋友鼎力相助,以诚相待。就算他与燕宸站在对立面,他也不会刻意去害燕宸,反而十分欣赏燕宸的才华。若是他还活着,定是燕宸的知交。 至于阿跌舍尔,这个反派人物性格多变,心思难以捉摸。他是个有谋略的人,只可惜对燕宸,他总是求而不得。虽说他对燕宸的感情不似梁玄靓那般,但是争强好胜的本性让他对燕宸上了心,但是又不会沉溺其中,所以最后两人针锋相对,他也丝毫不留情。调戏燕宸是日常,不过每次都被甩脸色,他也乐此不疲。
第189页 还有白徐和傅云亭,这俩人彼此相知相伴,默契不言而喻。我是灰常喜欢白徐的,这就是个人精啊。傅云亭也是重情重义,这俩人绝配。(悄咪咪说一句,虽然文里没写,但是其实是傅云亭x白徐) 《梁间燕》写完了,那么下一部就是孩子们的故事了。 燕宸之子燕绥(白绥) 傅云亭养子傅知舟 左铎之子左奕 梁玄靓之子梁既明(太子,皇帝) 梁玄靓之子梁承暄(阿史那赫卓之子) 齐昭彦之子齐溯之 阿跌舍尔之子阿跌执宜(颇黎) 所以白徐表示很忧伤:你们居然都觊觎我的宝贝儿子! 谢谢看文的各位,下个作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