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明珠娇宠》 第1章 仇恨 龙极殿。 烛光明亮,将偌大的宫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楚明珠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榻前,两旁的宫女缓缓掀开了帐幔。 “皇上,该进药了。”她对着床上的老人,轻唤了一声。 老皇帝沉浸在美梦里,没有反应。他侧着身子,右手枕在颈下,眼窝深深地凹进面颊,脸上的皱纹深一道浅一道,如纵横交织的沟壑,诉说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皇上,皇上……”明珠伸手,轻轻摇了摇皇帝。 老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血丝隐现。 “秦婉,是你吗?十几年没见了。”微微打颤的干枯手臂按住了明珠的纤纤柔荑,皇帝嘴角带笑,眼中涌上一丝欢喜。 “皇上!”明珠心头大骇,略一用力,抽回了手。 秦婉是她母亲的闺名。 刹那间,明珠的心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病骨支离的皇帝卧床已有大半年了,脑筋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发起病来,后宫之中,上至皇后,下到宫女,包括一众皇子公主在内,一个都叫不上名字,可他偏偏记得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儿媳。 明珠甚是纳闷。她只是太子侧妃而已,平日被正妃压着,深居简出。除非必要,否则极少在这位公公面前献殷勤。可皇帝似乎颇为眷顾自己,病重之后更是点名让自己侍奉汤药。 莫非……这一切都是因着母亲的缘故?皇上和母亲是旧相识? 明珠心头生疑,一时却也无暇发问。 “皇上,我是明珠啊!” “明珠,明珠……”老皇帝喃喃自语,眼睛蓦地黯淡下来,呆呆地打量着眼前人。 明珠早已习惯了皇帝这副呆滞的样子,她也不言语,轻轻吹了吹药碗,将汤匙递到他面前。 “皇上,该进药了。”声音极是轻柔。 老皇帝点了点头,凑到近前。明珠喂一口,他喝一口,像个听话的孩子。 “想起来了,你是老三媳妇。” 老皇帝突然无比清晰地说道。 “是,皇上。”明珠颇感欣慰。 老皇帝似乎来了精神,长叹一声,道:“朕是有些糊涂了,自个儿也知道。你是好样的,老三眼光不错,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只可惜,嫁给他却不是我的福气。明珠心头隐隐作痛。记忆深处,那个青衫长袖、文武双全的年轻公子,慢慢浮现在心头。 两年前,她被迫嫁给了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贺延雄。为了自己的家族,也为了心上人一家老小的安全,明珠别无选择。原本以为,贺延雄身份尊贵,才学人品皆是上佳之选。这门婚姻,即便没有深刻的感情基础,起码也能保证自己生活无忧、不受委屈,可谁承想,现实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贺延雄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婚后不久便把她抛诸脑后,整日围着别的女人,亲亲热热,风流快活。太子妃是个醋坛子,素来嫉妒她品貌出众,隔三差五地寻些事由,在婆婆面前给她下绊子。婆婆贵为皇后,总是看她不顺眼,有事没事便要摆起面孔,训诫一番,极少给她好脸色。 虽说没人虐待她,但这种日子,实在也算不上舒心。想想未嫁时的娇宠生活,明珠心头一酸。或许,当年要是如愿嫁给了他,自己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明珠怔怔地想着心事,突然,安静的大殿内,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一个金色华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殿外走进来,冷峻的脸上透着肃杀的寒霜。身后,几十个侍卫抢入殿中,分列四方,严阵以待。 来人正是她的夫君贺延雄。 “太子殿下。”内侍宫女慌忙跪倒,不敢抬头。 贺延雄脸色阴郁,快步走到明珠身前。 “贱妇!”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明珠脸上。明珠跌倒在地,手中的药碗摔了个粉碎。 “你、你干什么!”老皇帝气得浑身颤抖。 贺延雄对他看也不看,一手将明珠提起来,向远处一抛。可怜明珠身形娇小,被他甩出很远,直到脊背撞在大殿的柱子上才跌下来。她无力地伏在地上,腰椎的痛清晰地传遍全身。 “贱妇!上月十五,是不是你带靖阳侯离京的?你跟凌宗训那个臭小子早就有了私情,对不对?背着我勾勾搭搭,不守妇道,淫-乱宫廷,楚明珠,你行呀!我真是小瞧了你!”贺延雄的眼睛几欲喷出火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明珠张口欲辩,谁知喉中涌上一丝腥甜,竟是吐出血来。 “臭小子,谁教你打媳妇的?长本事了?”老皇帝看不下去,朝贺延雄怒吼起来。然而他毕竟是一个长期卧床的老人,这一喊,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话未说完,便伏在榻上,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贺延雄回过身来,脸上带着阴恻的笑容:“老不死的,是不是感觉喉咙像火烧一样,快要喘不上气了?很痛苦是吧?你放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你……”老皇帝双手卡着喉咙,急促喘息着,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下毒?” “不错,是我下毒!”贺延雄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你这个……孽畜!”老皇帝心底生寒,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对着侍卫高声呵道,“来人,还不把这个逆子拿下!” 几十个侍卫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没看见一般。 “父皇,别白费力了!您声音越高,死得越痛苦。”贺延雄的笑声越来越猖狂: “您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好不容易弄死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大哥,熬上了太子的宝座,本以为马上便可得偿夙愿,谁知您贪恋荣华,迟迟不肯下黄泉。儿子实在等不起了,说不得,只好亲自动手,送您一程。您既然觉得痛苦,那儿子就最后尽一次孝,让您少受点罪。” 言毕,贺延雄突然伸出手,死死扼住老皇帝的咽喉。老皇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脑袋便耷拉下来,再也不动了。 “贺延雄,你简直禽兽不如!”明珠艰难地爬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终又倒了下去。 内侍宫女吓得傻了,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 “来人,将这些奴才统统杀个干净!” “是!” 早有准备的侍卫纷纷拔刀,不待宫女内侍求饶,便利落地将他们一一砍杀。眨眼间,四十名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龙极殿,这个象征着人间皇权至高无上的雄伟宫殿,竟成了血染的地狱。 解决完所有人,贺延雄回头,踩着尸体,一步一步朝楚明珠走来。明珠只觉得浑身冷到了极点。他的眼神仿佛黑夜里的野兽,闪烁着阴森疯狂的光。 “轮到你了,贱妇。”贺延雄冷笑道。 “要杀便杀,无需处心积虑,罗织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珠眼中闪过冰冷的仇恨。 “罗织罪名?”贺延雄走到楚明珠的身前,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视自己。 “我根本连靖阳侯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会助他离京?自从嫁了你,我恪守妇道,谨慎小心,时时刻刻都有宫女内侍跟随,又怎会与陌生男子私相授受?这不是欲加之罪,又是什么?贺延雄,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贺延雄不动声色,捏住她的喉咙,楚明珠顿时发不出声。 “果然牙尖嘴利。”贺延雄轻蔑地道,“我问你,你口口声声不认识凌宗训,却为何不早不晚,要在他失踪的前一天去邺安寺上香?上香什么时候不行,为何非得入夜出城?我的手下在邺安寺发现凌宗训的踪迹,莫非这是巧合不成?最近关防甚严,除了你这个假传圣旨的贱人,谁还有本事不拿我的令牌就私自出城?楚明珠,你聪明得紧呀!找姘头,居然找上了你夫君的大仇人,真让人刮目相看!” 说完,贺延雄放开了明珠,转身走到殿中。 “那夜皇上病情略有好转,我临时动念,想去邺安寺烧头柱香,为他祈福。这都是皇上批准的……” “皇上?谁是皇上?朕才是皇上!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彻底死了!死透了!哈哈哈哈……”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贺延雄得意的笑,“蠢女人,朕姑且发个善心,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子清,过来!” 侍卫之中走出一个英俊男子,跪在贺延雄身前,洪亮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延雄负手点头,甚为满意:“好,很好!抬起头,让这个贱妇看清你的脸。” “是。” 那人转过身来,走到明珠身前,半蹲在地上,怜悯地看着她,嘴角上钩,露出一个笑容,温煦如初阳。 “郡主,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落在明珠心上,却仿佛千钧重。 那张面孔,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徐子清! 青梅竹马、自幼订亲的徐子清! 她委屈自己嫁给贺延雄,不止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家族,同时也是为了救他们徐家,救他徐子清的命啊! “怎么会是你?”明珠心弦震动。 “是我。当年送郡主上京,我便一直留在圣上身边,为圣上效力。”徐子清依旧笑得温和,“当今圣上乃不世之英杰,若非我徐家目光深远,矢志追随,又岂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说起来,还得感谢郡主。若非郡主当日听从我言,解除婚约,我徐子清又拿什么投效圣上?” “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当日是子清把你转赠给朕的。”贺延雄冷笑道。 “徐子清,你无耻!”明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徐子清岿然不动,不喜不怒。 “蠢女人。”贺延雄冷冷地道:“本以为能借你们靖北王府的势,铲除一切对朕不利的敌人。没想到你爹这个老不死的废物,不听朕的差遣也便罢了,竟然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勾结凌宗训,出卖朕的计划!若不是他,姓凌的早就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你说,朕还能心慈手软吗?如今朕大发慈悲,告诉你这些,也算让你死个明白。子清,打发她上路吧,看在你们打小的情分上,下手利落点,让她少受点罪。” “是,皇上。” “贺延雄,徐子清,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明珠咬着牙道。 徐子清淡淡一笑,手起,刀落。 明珠闭上眼睛,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诛其九族。” 第2章 惊马 清江郡。靖北王府。 初夏的暖阳照在莲池上。碧绿的荷叶丛中,出水芙蓉迎风摇曳,婀娜多姿。 明珠站在岸边,低头注视着水中的倩影。那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秋瞳剪水,眉目如画,白皙的皮肤似无暇美玉,晶莹透亮。她随手捡起几颗小石子丢进池子里,澄澈的水面登时泛起层层涟漪。 谢天谢地,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像噩梦一样,随风散去了。一觉醒来,她依旧是那个十七岁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父亲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十几年前,父亲楚钧良主动放弃兵权,回原籍颐养天年。父女二人从此便在山明水秀的清江郡住了下来,生活虽平淡却不失温馨。明珠庆幸,她还有机会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哟,什么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这么开心?” 凉亭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放下笔墨,端详着爱女光彩照人的脸庞,眼中盛满了笑意。“宝贝女儿就是漂亮,连仙女都比下去了。来来来,坐到爹爹这儿来,让爹爹在这卷芙蓉图上添几笔,画上一个荷花仙子,才算与这美景相得益彰。” “爹爹!”明珠一溜烟地跑到了亭子里,抢过父亲的画笔,笑道:“您都一把年纪了,说话怎么还是没个正经?哪有人这么夸赞自己女儿的,您羞不羞?让外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我可是威风赫赫的靖北王呀,谁敢笑我?”老者眼睛一瞪,板起脸道,“再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女儿不美吗?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昧着良心说瞎话,要遭雷劈的。” 看着老爹那一本正经的神情,明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爹又没瞎掰。谁不知道,你爹可是出了名的耿直性子,连先帝都称赞的。” “耿直?”明珠眉眼含笑,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道,“邹忌是怎么说的来着?‘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爹爹无缘无故把女儿夸上了天,莫非有求于我?” “胡说!”老者矢口否认,“我是你爹爹,我能求你什么?” “真要我说?”明珠笑嘻嘻地走到画案前,冷不防从案几底下拎出一个黄梨木提盒来。 “爹爹,这是什么?”明珠笑嘻嘻地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小碟,碟子上盛放着新鲜的荔枝,娇亮的红色配着翠绿的叶子,搭上白玉无暇的碟子,煞是好看。 “我早就瞧见了,您作画的时候一点都不专心,莫非惦记着偷吃?”明珠撇撇嘴,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满的神色:“兰姨说了,爹爹脾胃虚寒,这东西不宜多吃。您却偷偷让冬子买了那么多回来,藏在后厨里,不是要背着兰姨偷吃又是什么?看我不告密去!” 兰姨是已故王妃的陪嫁婢女,以一张刀子嘴横扫王府,人人畏惧,偏又生了一副豆腐心肠,人人爱戴,是以在王府里,上至王爷,下到小厮,竟无一人敢对她的话提出质疑。 靖北王的心思被戳破,脸上不免露出讪讪的笑容。“好闺女,爹爹是真没打算藏私。咱俩一人一半,你不是也爱吃吗?” “可人家有分寸啊,才不像爹爹这般贪吃呢!”明珠伸出小手,在脸蛋上刮了刮,“羞,羞。” “那你要怎样,才能不告爹爹的密?”楚钧良苦着脸。 “那就要看爹爹的表现了。”明珠长叹一声,坐到父亲旁边,拿起书案上的画,装模作样地欣赏起来。 靖北王不吭声,默默地坐下来,剥着荔枝,不停地往闺女嘴里送。 “真甜。”明珠笑道。 “喜欢的话,都给你留着。”靖北王把白玉碟子往明珠手边推。 “小恩小惠,休想收买我。”明珠扭头。 “那你说,要怎么样?” “许我出去玩。”明珠终于光明正大地开出了条件。 “不行不行。”靖北王立即摇头。 “怎么不行了?爹爹不是常说,咱家不学那些穷酸腐儒,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统统都是屁话,老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小时候,爹爹还经常让我骑在您脖子上去逛庙会呢!”明珠着急起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最近外面不太平。”靖北王努力安抚着女儿的小情绪。“自暮春时节便没下过雨,眼见着今年的收成绝不会好,此际正是人心浮躁的时候,说不定有人为穷困所逼,干出些不法的勾当来。” 明珠心里一沉。记忆中就是这年夏天,清江郡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旱灾和蝗灾,粮食颗粒无收。不久,流民暴动,将本郡府库劫掠一空,影响之大,震动朝野。清江郡是邺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皇帝格外重视,便派了五皇子前来调查真相。谁知五皇子刚到不久,便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朝廷一口咬定,靖北王楚家和清江郡郡守徐长泽一家联合谋反,定要治两家的罪,接着就发生了徐子清退婚,力劝自己嫁给三皇子、挽救两家命运的事。 明珠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然而她清楚地记得,一切悲剧都是从夏天的这场旱灾开始的。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这件事背后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她需要彻底地查清楚。 “怕了吧?还是乖乖在家里纳凉吧。”靖北王安慰着女儿。 “怕什么!我可是您靖北王的女儿,何曾知道怕字怎么写?”明珠抬头挺胸,颇不服气,“就算真有人穷疯了,也不敢随便打劫官府家眷吧?我坐马车出门好不好?大不了派个功夫好的家丁跟着。爹爹,求求您了,女儿都快闷死了,无聊死了。” “外头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吸引你?”靖北王皱着眉,忽地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许久没见着徐子清那小子,心里想他了吧?早说呀!爹爹明白,明白!那小子功夫不差,若是和他出门,爹爹也能放心。” “谁、谁说我要去找他?” 明珠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脸都涨红了。她分明是气的,可看在老爹眼里,就变成娇羞了。 “别犟了,跟爹爹有什么不能说的?爹爹也是过来人。这样吧,让冬子送你去徐家,再让子清送你回来,未时之前到家,如何?” “谢谢爹爹!保证准时回家,只早不晚。”明珠乖巧地道。 *** 冬子是靖北王楚钧良亲自教出来的家丁,颇得王爷信任。此刻,他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护卫着华丽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入一条小巷。 “郡主,咱们这是往哪……” “说多少遍了,出门要叫小姐!”车帘掀开,一个圆脸杏眼的姑娘探出头,挑了挑眉:“你可机警着点。若是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咱们宁愿绕路走,也别招惹他,保护小姐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是,小卉姐。”冬子忙不迭地应承着。小卉姑娘可是郡主的贴身丫鬟,素来得宠,又是兰姨的女儿,继承了兰姨的牙尖嘴利,府里上下都惧她三分。 “小卉姐能不能问问小姐,咱们这是往哪去?若是去徐府,完全不必穿小巷子,走大路,既安全又快些。”冬子赔笑道。 小卉放下车帘,看了一眼倚在车窗旁默默想着心事的明珠,试探地道,“小姐?” 明珠思虑着眼前的处境,仿若没听见一般。 贺延雄,徐子清,这两个名字列在她的复仇名单上。重活一世,她是肯定不会嫁给贺延雄的,但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朝廷会认为徐楚两家要联合谋反?爹爹交出兵权已经十余年了。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极少见外客,轻易不会谈论政事,甚至不像其他致仕的官员那样,大肆置办田宅产业,经商谋利。爹爹只是寄情山水,写字作画,靠着朝廷的俸禄过日子而已。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头,是怎么让皇帝怀疑他要谋反的? 明珠想不通,便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逐一梳理了一遍。 旱灾,饥民,府库被劫,五皇子被杀,皇帝下旨严查徐楚两家…… 莫非,皇帝怀疑府库被劫是爹爹指使的?清江郡每年上缴的粮食赋税相当可观,若说这些银钱被一个军功赫赫的王爷和本地的长官联手截留,做皇帝的心头猜忌,也是情理之中。 “小姐!”小卉唤道,“冬子问您,咱们去哪?是不是往徐府走?” 明珠如梦初醒,淡淡吩咐道:“不去徐府,咱们穿几条小巷,看看叫花子去。” “什么?”小卉瞪大了眼睛,“叫花子有什么好看的!” 明珠淡淡一笑。她很清楚,徐子清心机颇深,他的父亲,清江郡守徐长泽更是一只出了名的老狐狸。从徐家下手不见得能找出什么线索来,倒不如先了解一下城中的流民状况。她听说,叫花子也是有组织的,若是能找到他们的头儿,说不定便有办法阻止他们去打劫官府。 正出神地想着,突然从远处的巷子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呼喊:“别跑,站住”。 明珠侧耳倾听,拉车的马儿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一声长嘶,受惊一般,发蹄狂奔。 “郡主,郡主!” 冬子焦急的声音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虽拼命挥鞭,奈何坐骑脚力有限,怎么也赶不上那匹受惊的骏马。 马车一路颠簸,跑出了很远。车厢晃得厉害,小卉想扶住明珠,却不小心磕到了车窗上。 明珠急欲制止马儿狂奔。她胆子颇大,径直跳出车厢,跨到车辕上。只见马臀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明珠来不及多想,努力抓紧缰绳,勒住惊马。 然而马车实在太颠簸了,她的力量不够,不仅没有停下马儿,反而身子摇晃,被马儿甩下了车。 “郡主!” 身后拼命追赶的冬子,见此情景几乎要吓傻了。拉开车帘的小卉想伸手抓住明珠,却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跤摔下去,万一被沙石划伤了脸,搞不好就破相了。明珠闭上眼睛,她怕疼。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托了起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落入了那人的怀抱。 第3章 邂逅 明珠睁开眼睛,细细打量着救了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身量八尺有余,肤色白皙,剑眉斜飞,双目炯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英气果决。身上穿的虽是粗布葛衣,却处处流露出桀骜不驯的气质,显然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刹那间,明珠心头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明明是初次见面,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也低着头,恣意打量着明珠,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玩味,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明珠蓦地红了脸。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她挣脱不开。 “多谢公子相救,可以放开我了。”明珠声若蚊蝇。 男子恍若没听见一般,看着她俏生生的小脸忽然飞上了一抹红霞,不禁嘴角上挑,露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公子?” 男子纹丝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马蹄声渐近,冬子终于赶到了现场。他霍地跳下马来,挥着马鞭,怒视着男人。 “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还不速速放手!” 话音刚落,安静的巷子突然嘈杂起来,片刻,一队官兵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一个轻薄浪荡登徒子,竟敢当街非礼良家女子?来人,速速将其拿下!” 明珠瞬间变了脸色。这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若非郡主当日听从我言,解除婚约,我徐子清又拿什么投效圣上?” …… …… 前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是他!未婚夫徐子清!那个素以儒生雅士自居的郡守公子,连杀人都要噙着笑意的虚伪男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明珠转头望去。果不其然,徐子清正向她奔来。如今的他不过十八九岁,素来和气蔼然的脸上,此刻已被愤怒填满。 万万没想到,就这样见了面。一瞬间,明珠很想冲上前,直接捅他一刀,然而理智终究压住了冲动。徐子清武功高强,就算对自己毫不设防,最多也只能让他受点伤,断断要不了他的性命。何况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做出当街杀人之举,要如何善后?父亲虽然急流勇退,然而朝中依然有猜忌他的势力,万万不能连累了父亲。 明珠左思右想,觉得报仇之事应当慎重。 徐子清当然不知道未婚妻在想什么,眼见着一个穿着粗鄙的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搂着她,他深感颜面扫地,火冒三丈。 “放开她!”徐子清气急败坏地抽出腰间宝剑。只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向年轻男子疾速刺去。 男子冷冷一笑,眸中寒光怒射,抱着明珠,身形一晃,便跃出了两丈远。 明珠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屑。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男子的功夫说不定还在徐子清之上。 徐子清怒不可遏,高声呵斥着众衙役。衙役们抽出刀柄,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男子在明珠的背上轻轻一拍,明珠并未感受到多大的力道,身体却像纸片一样,朝小卉的方向飞去,小卉一伸手便拉住了她。 “小姐!您没事吧?真是吓死我了!” “别担心。”明珠安慰着小卉,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年轻男子,见他已和衙役交上了手,心内不免有些着急。对抗官府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孤身一人,就算功夫高强、侥幸逃脱,说不定也会落个官府通缉的罪名。 “徐子清,快让他们住手!”明珠喊道:“这人犯了什么罪,要派这么多人抓他?” 徐子清心里仿佛打翻了醋坛子一般,又气又酸。美丽温柔的未婚妻对他一向是言听计从,每每唤他“子清”,必是温声细语,情意绵绵。今次自己要对付轻薄她的浪荡子,分明是替她出头,可她竟是偏帮着对方,语气中对自己满是不耐烦,难道她看上了这个臭小子不成?想到此处,徐子清不禁瞋目切齿,暴跳如雷,再次挥着宝剑,冲了上去。 “徐子清,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明珠质问道。 “朝廷的事,你别插手。此人是个流民土匪,强盗头子!暗中刺探官府虚实,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公子派人跟踪他多日,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行踪,绝不能放虎归山!” 流民,强盗,刺探官府虚实?明珠心头一动:莫非,他就是日后领着一众流民,打劫府库钱粮的乞丐头儿? 果真如此的话,与其让他被徐子清带走,不如自己想法儿把他救下来,细细盘问一番。何况能让徐子清不痛快,她楚明珠也是喜闻乐见的。 “快住手!”明珠忽然不顾一切地冲到徐子清身边,努力拉开交手的两人。 徐子清吓了一跳,急忙收剑,喝令众衙役退开。衙役害怕误伤了这位郡主,纷纷收起兵器,将男子包围起来。 “明珠,这里危险。待我收拾了他,再来陪你,好不好?”徐子清低声哄道。 明珠冷着脸道:“我就是要告诉你,搞错了。这人并不是什么强盗头子,而是、而是……我家的下人!所以我命令你,赶紧放了他!” “下人?你家的?”徐子清一怔,随即愤怒更盛:“明珠,你为什么要偏袒这个臭小子?你家统共就那么几十口人,我哪个不认得?” “这个是新买来的。”明珠无所谓地道。 “你就别骗我了。他为什么暗中打探官府虚实?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你错了,他可不是打探官府的虚实,而是……”明珠眸子一转,忽地笑道:“而是打探你徐子清的虚实!是我派他这样做的。” “为什么?”徐子清一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我?”明珠娇艳的脸上露出了愠色,盛气凌人地道:“你以为我没听说吗?你徐大公子最近没少在花街柳巷里流连吧?我若不派心腹去打听打听,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这个骗子!登徒子就是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说完,明珠也不理他,扭头就走。 徐子清脸色大变,顾不得周围人的眼光,拔腿就追了上去,拉住明珠的手,苦苦辩解道:“你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徐子清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敢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不敢?亏你还有脸在这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楚明珠甩开他的手,冷冷一笑,看向救了她的年轻男子,道:“阿吉,你倒是说说,最近都打探到了什么?” 阿吉?那男子一怔,冷峻的眼神片刻流露出一丝不满。 “快说呀,阿吉。”明珠催促道。 男子环视着众衙役,无奈地道:“怡红楼,醉月轩,秦楼院,碧云馆——最近七天经常出入的地方,化名迟公子,花费一千四百两。” 众衙役的眼珠差点没掉出来,没想到自家公子平日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背地里竟是这种人啊!果然真人不露相。 楚明珠噗嗤一笑,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小子,说得好。 男子颔首致意。 “你个臭小子,竟敢栽赃本公子?”徐子清气得肺都要炸了。从小到大,他一直以天之骄子自居,何曾尝试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揭短?一时间恶从心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出其不意地向男子的心脏刺去。 “小心!”明珠一声惊呼。她知道,徐子清武艺颇佳,此番又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二人距离这么近,那男子很容易吃亏。 男子冷笑,漫不经心地晃了两晃,明珠甚至没看见他出手,徐子清便扑了个空,脚下踉跄,栽倒在地,抱着手腕,头上冷汗淋漓。 “公子,公子!”衙役们抢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徐子清站起身,双目通红,质问道:“阁下有如此本事,到底是何来路?有何目的?” 男子懒懒地道:“在下林阿吉,乃靖北王府护院家丁,奉武宁郡主之命调查徐大公子的行踪。如今任务完成,已跟郡主复命了。” 言毕,朝徐子清拱了拱手,站到了明珠身后。 “好、好,有你的!”徐子清咬牙切齿,“明珠,你我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你真的要相信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却不相信我?” “感情?”明珠冷冷一笑,“我也想问徐公子一句,什么样的价码,值得你卖了这份感情?我很好奇呢。” “明珠,你!”徐子清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这还是他认识的楚明珠吗?为何与往常大不相同?难道自己的“款款深情”已经无法打动她了吗?不,不可能! “行了,我要回府了。这个家丁我得带走,你们以后就不用追踪他了,一场误会。告辞。” “让我送你吧。”徐子清想到她爹毕竟是世袭的靖北王,便立即放下了身段,柔声道:“拉车的马儿已经跑没影了,一时半刻也寻不回来。你一个姑娘家,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我不放心。” “不必了,徐公子公务在身,定然很忙。我有家丁护送,安全得很。况且,他的功夫可比你高多了。”明珠笑道。 徐子清闻言,不禁气白了脸,带着众衙役,悻悻而退。明珠瞧都不瞧他的背影,带着几个随从,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走得远了,男子忽然站定,抱拳一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明珠回头,一眼对上了他幽深的眼眸,那阵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 她确定,这个人一定在哪见过。 第4章 遇伏 也许是前世的记忆,也许是今生的意外相识,甚至只是人群中的擦肩而过…… 总之,绝不会是毫无交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明珠苦苦回忆着。她自认为是个记忆极佳的人,可这个男子给她的印象却不同一般,虽然他的面貌极为眼熟,可声音却很陌生。 男子见她凝视自己,久久无语,便直了直身子,笑道:“在下如此俊朗不凡,一定是郡主生平仅见。幸甚之至。” “臭美。”明珠回过神来,面露不快。 “臭美也是美,换个人连臭美的资格都没有。多谢郡主赞美。”男子笑得云淡风轻。 明珠蹙眉,这人油嘴滑舌,还是少接触为妙。念头一起,便吩咐冬子牵马过来,准备回府。 “郡主这就走了?”男子笑道。 “你还待怎样?”明珠问道。 “救命之恩,尚未报答。” “这可不敢当。你功夫不差,便是当真动起手来,那群官兵也不是你的对手。倒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免我从马车上摔下来。咱们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 明珠淡淡地道。 “既然郡主如此说了,也罢,那咱们就打道回府吧。”男子笑着走过去,推开冬子,径自牵起马儿的缰绳。 “回什么府?你还要跟我一道不成?”明珠先是一怔,继而努努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回我家,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男子嘿嘿一笑,脸上闪过一丝狡猾:“郡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林阿吉,可是靖北王府上家丁,郡主亲口承认的,当然要保护郡主回府。” “你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明珠白了他一眼:“这不过是为了救你,随口编的,你还当真了不成?” “冤枉!郡主金口玉言,您说在下是林阿吉,在下想不是林阿吉也难啊!林阿吉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言毕,男子长身一拜,态度谦恭。 “滚滚滚滚滚,滚一边去!”冬子实在看不过去,上前几步,企图把男子拉走,“你这臭不要脸的,我看是别有居心吧?我们郡主金尊玉贵,也是你能赖得上的?简直痴心妄想!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小心我揍你!” 说着,冬子举起了拳头,作势欲打。 “住手!”明珠连忙制止他。 “郡主,这么死皮赖脸的小子,不打还留着?”冬子一头雾水。 “我还有话没问他呢!”明珠没好气地瞟了男子一眼,见他衣着朴素,略一沉吟,道,“你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我,想必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世道不易,生存艰难,可以理解。本郡主愿意禀明父亲收容你,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把自己的底细从实招来,我靖北王府可不收来路不明的人。” “在下林阿吉,清江人氏,二十岁,尚未娶亲。” “呸!谁问你这个了?”明珠微恼。 “郡主不是问在下的底细吗?这就是在下的全部底细啊!”男子笑道。 “够了,林阿吉分明就不是你的真名!我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打探官府虚实?有什么目的?” “在下的的确确就叫林阿吉,郡主虽是随口编的,却恰巧和我的真名撞上了。”男子忽然正经起来,敛了笑容,严肃道: “至于打探官府虚实,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替郡主看着徐公子,刚才那番话并没说谎。徐公子最近确实经常穿梭于花街柳巷,只不过顾忌影响,每每都会乔装改扮一番,故意隐藏身份。怡红楼,醉月轩,秦楼院,碧云馆,都是清江郡有名的风月场所,郡主若是不信,派人稍加打听就知道了。这几处地方但凡红一点的姑娘,哪位不知迟大公子的名号?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是瞒着他老爹和你们楚家罢了。” “岂有此理!”冬子气得死死攥紧拳头,“郡主,姓徐的太不是东西了!咱回去禀告王爷,退了这门亲去!” 明珠的脸上却并未露出怒容,只是淡淡地看着男子,缓缓问道:“所以,你一直在跟踪他?” “郡主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男子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有什么好伤心的?徐子清生性冷漠,心肠狠毒,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意外。”明珠冷笑。 “哦?”男子的眼神颇为玩味,“我可是听说,郡主和徐公子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呢。” “好与不好,那是我的私事,信不信他,也是我的私事。公子为何对我的私事如此关心?”明珠质问道。 男子笑了笑,道:“身为王府侍从,这不是在下的本分吗?” “你这臭不要脸的,竟敢跟郡主打马虎眼!皮紧了是吧?”冬子立即挥起拳头,冲上前去。 还没奔到那人身前,男子的身形突然一矮,没等冬子看清怎么回事的时候,男子就已经扑倒了明珠,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刷刷几声,几支羽箭竟然齐齐地射在了地上! “哎呀,有刺客!”冬子后知后觉地冲上前,保护明珠。一阵箭雨袭来,他连忙抽出腰间佩刀,奋力砍向迎面飞来的箭矢。 一切都来得太快,明珠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那年轻男子横抱起来,连施轻功,跃出了数丈远。 “冬子,保护好小卉!”明珠向远处张望,奋力喊道。 远远地,她看见一队黑衣人从墙头跃了下来,向自己的方向追来。冬子拉着小卉努力朝巷口奔逃。 “小姐,快跑!别管我们!”小卉奋力喊道。 “臭不要脸的,护好我家郡主!”冬子奋力喊道。 转瞬间,两人消失在视野中。 *** 黑衣人的目标似乎正是明珠和那陌生男子。几人的轻功虽然距那男子相差较远,但男子抱着明珠,想甩开他们也并非易事。 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男子身形如电,敏捷地躲开了几枚角度刁钻的暗器。 “追你的,还是追我的?”明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随其后的黑衣人。 “你猜。”男子嘻笑。 “正经点!”明珠心头微恼,粉拳轻轻地击在男子胸口。男子闷哼一声,明珠这才发现,他的衣衫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你受伤了?”明珠关切地道。 “小事,不足挂齿。莫非郡主没见过受伤的男人?”男子好整以暇地露出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在下哭起来比较难看,怕吓着郡主。”男子淡笑。 明珠哭笑不得。 “我说,聪明的小郡主,快开动你的智慧想一想,咱们应该往哪边逃?”男子低头问道,“带他们兜圈子也不是个事。” “你不是清江人氏吗?路应该比我熟。”明珠闷哼一声。 男子苦笑,“在下诚心求教。” “让我想一想。”明珠思索起来,“我记得这周围比较荒凉,没什么人家。也就是说,咱们目标太大了,容易被追踪……有了,这条巷子走出去,一路向西,过两条街,就是夜市!夜市人多,咱们混在人群里,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这怕是行不通,夜市早没了,饭都吃不起,还会有人逛夜市?” “那怎么办?要不把他们引向衙门。你总认得去衙门的路吧?”明珠蹙眉。 “你猜。” 明珠刚要骂人,男子马上老实交代:“郡主都不认得,在下怎会比郡主更聪明?” “人家出门多半都是坐车,还有家人跟着,何必自己认路?倒是你,白跟踪了徐子清这么多日,竟然连回衙门的路都记不得,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装本地人了?”明珠埋怨地道。 男子继续苦笑。 “有办法了,去我家!我爹爹打仗多年,功夫高强,府里家丁得他调-教,颇多高手。再说,我家毕竟是王府,这几个贼人,未必便有胆量跟官府作对。”明珠道。 “去王府就必须要往回走。你觉得这形势,咱们还能回头?”男子继续苦笑。 “那你说怎么办?”明珠焦急地望着前方,急欲想出个对策。 正思忖着,前方街角突然窜出四五个青衣女子来,个个身材曼妙,面覆轻纱。双方甫一照面,青衣女子便同时出手,四五根亮闪闪的银针朝着明珠飞速刺来。 明珠心头剧震。这几个女子……竟然是三皇子贺延雄的手下! 贺延雄好色成性,偏偏自诩为风流才子。他秘密训练了一批美艳女子,组建了一个杀手组织,名为‘青鸾’。身着青衣,头戴面纱,是‘青鸾’杀手的惯常装扮。前世,明珠是贺延雄的侧妃,也曾见过几个这样装扮的女子进出府中,她确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这么说,贺延雄也参与了清江郡的事情,时间比她想象中还要早得多。 眼见着银针便要伤了明珠,千钧一发之际,年轻男子蓦地发力,将明珠向上空抛起,那几根明晃晃的银针便刺入了他的胸膛! 几乎与此同时,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不失时机地再次射出暗器,男子胸前受伤,身形一滞,后背便也中了暗器! 明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她以为男子定然一命呜呼的时候,那人突然提起轻功,向上一跃,接住了迅速下坠的明珠。 “放心,死不了。”耳边传来他坚定沉稳的声音。 第5章 逃生 男子抱着明珠,霍地跃上一棵高大的榕树,立在粗壮的枝干上,纹丝不动。 “放我下来。你受了伤,不如分头跑吧。没有我,你也跑得快些。”明珠见他腹背受伤,不免愧疚。 “分头跑?”男子斜眉,懒洋洋地道:“万一他们抓了郡主来要挟在下,岂不更糟?” “你都跑远了,他们还能怎么要挟你?我不信他们真的会不计后果,得罪官府。” “郡主在这儿,在下的心便也丢在了这儿,怎能跑得远?”男子嬉皮笑脸地道。 明珠白了他一眼,“骂你一句登徒子,还真是不冤枉。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就不能正经点!” 两人正拌嘴,尾随的黑衣人突然从树下飞跃而上,明晃晃的长剑如闪电般迅捷,已经迫近男子胸前。 “想走?做梦!”领头的黑衣人高声喝道。 男子轻蔑一笑,忽地揽过明珠的腰,竟是强行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抵挡迎面而来的剑雨! 明珠顿时花容失色,怒从心起。亏她还觉得两人已是共患难的关系了,原来生死攸关的时刻,竟也如此心狠手辣,将自己当成了挡箭牌!明珠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并不懂武功,乍然面临如此险境,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法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刚才向她发射银针的几个青衣女子如旋风一般杀入剑阵,和一路追杀他们的黑衣人缠斗起来,青衣女子手中的浮尘幻成千道寒光,出神入化,几个黑衣人如临大敌,立即结成剑阵抵抗。 刹那间,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从树上跳到树下,你飞我跃,你进我退,一时间刀光剑影,枝叶摇落。 “郡主姑娘,看够了吗?咱们不宜在这儿观战吧?”男子的手臂依旧缠在明珠纤细的腰肢上,张口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珠旁。 明珠一记眼刀,狠狠瞪了身后的男子一眼,右手扬起,刚要甩一个耳刮子过去,柔荑便被对方捏住,再也动不得分毫。 “离开这里再说。”男子再度抱起明珠,脚下连连施展轻功,向远处急速掠去。 *** 太阳渐渐西沉。 两人不知不觉已奔到郊外,房屋渐稀,四周寥落空旷。 “停。”明珠大声喊道。 男子置若罔闻,依然发足狂奔,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 “我叫你停下来,你没听到吗?” “停在这荒郊野外,等着出没的野兽来饱餐一顿?”男子反问。 “刚刚不是经过一个荒废的古庙吗?去那里暂时休息一下。”明珠不满地道。 男子本已走远,听了明珠的话,便掉头折返回来。幸而错过的路程并不算远,不消片刻,两人便已站在了破庙里。 “还真够败破的。”男子松开了明珠,看了看房梁上厚厚的蛛网,感叹地道。 明珠憋了一肚子气,疾言厉色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拿本郡主当挡箭牌,胆子不小。” 男子一怔,片刻便回过神来,俊脸带笑。 “你笑什么?”明珠柳眉上挑,俏脸一扬,怒气冲冲质问道。 “郡主年岁不大,脾气不小。好,好极了。这样下去,肯定找不到婆家,谅那个徐子清也没胆子把小老虎娶回家。”男子笑意更深,俊眸深处都爬上了丝丝快意。 “你!”明珠愈发生气:“油腔滑调,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长记性了。” “郡主就不念刚才的救命之恩?”男子露出委屈状。 “你还有脸说?刚才是谁拿本郡主当盾牌,去挡那剑阵的?”明珠余怒未消。 “郡主大人……”男子忽然撕开自己的上衣,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明珠顿时气势全消,心也软了。男子胸前赫然插着四枚银针,还没来得及拔出。这原本是那几个青衣女子射向她的,是他替自己硬接了下来。 男子转过身去,精壮结实的后背上,赫然插着几枚梅花镖,伤口颇深,小麦色的皮肤上,殷红的血迹还没干透。这是黑衣人的手笔。 说到底,这人虽然油嘴滑舌,可毕竟凭着一己之力,把自己救了出来。 “你……”明珠走过去,略一踌躇,还是伸手抚上了他的伤口:“疼吗?” “你说呢?”男子转过身来,神情略显为难,“要不郡主亲自来试试?” 明珠瞪眼,男人立即笑起来,“放心,在下怎么舍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算看透了,指望你正经起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明珠愤愤不平地拔出银针,毫不在意男子“痛苦”的眼神。 “疼。”男子作捧心状。 “太假了!做作!” “郡主有所不知……”男子忽然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道: “那几个青衣女子跟黑衣人并非一路,她们的目标,是你。” “是我?”明珠一惊。她想不通,自己现在还没跟贺延雄见过面,他为何要派出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 “在下胸前这几根银针,并非致命,却是浸了迷药的。” “迷药?”明珠这一惊尤甚刚才。 “不错。”男子淡淡地道,“我硬接了那几针,原本以为并无大碍,谁知走出不远,便发觉不妙。我后背原本就已中招,再加上不断运功提气,血流加速,迷药必定蔓延得更快。前有狼,后有虎,我必须趁精神还算清醒之际,把这两伙人都解决掉,否则只会越拖越糟。不过硬拼显然是不智的,在下一个人自然毫无顾忌,但郡主若有丝毫的损伤,在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听闻此言,明珠竟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奇怪,这男人的神态语气分明很正经啊! 男子继续道:“在下猜测,青衣女子既然使用迷药,显然只是想将郡主迷晕带走,定然不想伤害郡主。刚才在树上借郡主挡剑,不过是一次大胆的试探,她们若是在意郡主的安危,定然会上前替你解围。她们与黑衣人既非同路,黑衣人便吃不准她们是不是咱们的同伙,这一交上手,一时半刻便分不开,这就是咱们逃跑的良机了。” “你心思转得倒快,不过胆子也够大的,吓了我一跳。”明珠撇撇嘴。 “郡主放心,若是那几个女子不上前来,在下也断不会让郡主有丝毫损伤。”男人眸子闪亮,神态异常认真。 明珠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低垂着头。乌黑的刘海挡住了半边脸庞,隔着秀发,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有意无意地瞟了瞟眼前的男人。 “哎呦。”男子的面容突然又变得憔悴起来,“说了半天,郡主都没想过替在下止个血吗?后背上的伤,在下触不到啊!” “对对,赶紧止血。”明珠如梦初醒,“咱们到旁边坐一下。” 说完,明珠拉着男子走到供桌下的台阶上。刚要坐下,却被男子拉住身形。 “等等。”男子将自己脱下的上衣撕成两半,一半铺在地上,这才拽明珠坐下。 “庙里灰尘大,可别把咱们小郡主漂亮的新裙子给弄脏了。” 明珠哭笑不得,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不打紧的?这人的脑子果然异于常人。 男子坐在明珠身前,将另一半上衣撕成布条,递到她手里,嘿嘿一笑,道:“有劳郡主了,在下也不知哪修来的福气。” “都受伤了,还福气呢!”明珠没好气地取出手帕,为他擦干了血迹,小心翼翼地为他裹伤。 “哎呦,郡主下手轻点成不?”男子叫嚷起来,一回头,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真疼假疼啊?”明珠蹙眉,“你这表情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是真的。那么锋利的暗器,都刺进肉里了,还能有假?”男子辩解着,一脸无辜。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都忍不了?瞧你那出息!” “嘿嘿,说来也不怕郡主笑话,在下不仅忍不了疼痛,还忍不了……” “忍不了什么?”明珠问道。 “哎呦,哎呦……迷药发挥作用了,在下要晕了,晕了……” 话未说完,男子身形便晃悠起来,最终一头栽倒在明珠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6章 仆人 “喂,喂!你别装了行吗?”明珠不停拍打着男子的脸,那人却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不会真的昏迷了吧?这可怎么办?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拖着一个受伤的男人,怎么回城?难道还要在这过夜不成?爹爹非得急死不可。 明珠发愁地打量着尘网密布、四处透风的破庙,越想越心焦,不知不觉,眼眶便有些湿润了,一滴泪珠啪嗒落在男人的脸上。 男子偷偷睁开眼,隐约见到明珠愁容满面,眼圈都红了,心头升起好大的不忍。 “好哇,你骗我?”明珠眼尖,伸手推他,奈何这人沉得像猪一样,自己力弱,一双纤纤玉手竟像是推上了一堵墙。 “在下可没欺骗郡主。银针上确实浸了迷药,只不过在下功力深厚,区区迷药,还奈何不了在下……” “呸!那你假装昏迷,不是骗我又是什么?臭小子,以后我再信你一个字,我就不是楚明珠!”明珠气冲冲地道。 男子坐直身子,见她薄怒微嗔的样子极是俏丽可爱,心念不免微微一动,想起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看什么看?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之人!还不快起来,天都黑了!难道想在这儿过夜吗?”明珠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 “狼心狗肺?我这一身伤是为了谁?”男子委屈道。 明珠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看那人,眼中露出一丝羞愧,讷讷地道:“好,算我说错了,今天确实该谢谢你。要不这样,你送我回家,我让爹爹多送你些金银珠宝,权当谢礼。” “我也不要什么谢礼,既已得了郡主的一滴眼泪,便顶得上世间所有珍宝,值了。” 明珠刚想开口,送他一个“滚”字,谁知男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郡主刚才骂在下狼心狗肺,在下心不服啊!郡主既然冤枉了在下,道歉总该有吧?谢礼可以不要,补偿不能不要。” “你……你要什么补偿?”明珠有些心虚。这人歪理太多,只怕会开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条件来。 男子露出一个痞笑,“只要郡主承认,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对救命恩人又打又骂,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在下便满意了。从今往后,在下便叫你狼儿如何?你若不喜欢,琅儿也行,‘晓风交戛碧琅玕’。对了,你腰上挂的玉饰送我一块如何?‘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在下定然以双玉盘回赠……” “滚!”明珠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甩下一个字,便再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琅儿,等等我。哦不,郡主,郡主,你别生气呀……” 男子冲出去,走到明珠身旁,明珠见他跟了上来,不免又加快了脚步。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慢慢融入了夕阳中。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望着眼前熟悉的家门,明珠却有些迟疑,迟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郡主是舍不得在下吗?”男子笑道。 “你真的不见见我爹?你救了我,爹爹一定不会薄待你。你受伤也不轻,总得找个大夫看看……” “郡主是在担心我吗?”男子笑道。 “呸,少臭美!我只是内疚。毕竟当胸那几针是替我受的。我知道,你们江湖豪杰,仗义疏财,从不将金银珠宝放在眼里。不过我也只是想表达谢意、略尽心意而已,没有让你白白流血的道理。” “多谢郡主关心。”男子笑道,“王爷是不敢见的。你看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见了王爷,没等讨赏呢,怕是先被他当成登徒子,吊起来一顿好打。” 明珠噗嗤一笑。他的上衣早已在破庙里撕碎了,这身装扮还真不像什么正经人。 “那也不算冤枉你。”明珠有意揶揄。 男子笑了笑,“郡主放心,今日一别,来日定能再见。王爷是一定要拜会的,并非现在而已。”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得好像谁稀罕见到你似的。”明珠啐道。 “当真?郡主不是亲口说过,再也不相信在下说的话了吗?” “那还有假?”明珠扭头。 “若没有再见,如何还能对郡主说话?哪怕是假话,也得见面说啊!所以,为了不让郡主失望,咱们一定后会有期!在下林阿吉,再会。”男子爽朗一笑,转身一个纵跃,跳到旁边的围墙上。顷刻间,便消失在黑夜里。 “林阿吉?鬼才信你!”明珠气哼哼道,转身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铜兽门环。 *** 翌日。 天空湛蓝,骄阳如火。 明珠坐在凉亭里,对着满塘绽放的荷花,静静想着心事。几个婢女侍立在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子。 “郡主可是在想昨天那人?”小卉轻声问道。 “嗯。”明珠略一点头。 她纳闷,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要身手有身手,要文才有文才,除了油腔滑调,其做派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一向平静的清江郡,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物? “郡主,您说昨天那些袭击您的黑衣人,会不会是王爷的仇人?”小卉忽然问道。 “怎么说?”明珠诧异。 “您从小长在深闺,就算偶尔出去逛逛,也没有得罪人的道理。王爷当年征战沙场,肯定结了不少仇怨,那些敌国的将领,谁不盼着咱们家倒霉?”小卉分析道。 “也许吧。”明珠淡淡地道,内心却不以为然。爹爹功劳显赫,虽然久不问事,然而功高震主、太过惹眼,说不定有人想扳倒楚家,借机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昨天那伙狠毒的刺客,不排除是邺国国内某个达官显贵派来的。 不过和那些黑衣人相比,明珠更关心的是贺延雄手下的那几个青衣女子。 贺延雄这个人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知道徐子清是什么时候搭上他这条线的。朝廷的事情太复杂,明珠不是很懂。她想跟父亲畅谈一下,告诉他今后的事,提前规避一下风险,然而想想,还是有些为难。总不能告诉爹爹,自己重活了一辈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就算说出来,爹爹也不可能信呀! “郡主,郡主!”一个小丫鬟走进水榭,匆匆来报。 “什么事?” “王爷新收了一个家丁,听说功夫了得,一伸手就把咱们演武场那个武圣人的石像给举起来了!那石像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了,一手就让人举起来,还真是够稀罕的。更奇的是,那人颇为年轻,听说也就二十来岁,臂力却如此惊人,郡主要不要看看去? 明珠心里咯噔一沉,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人叫什么名字?” “林阿吉。”丫鬟笑道。 “林阿吉?”明珠霍地站起来,咬咬牙,心道:臭小子,竟然找上门了,速度还挺快! 第7章 总管 明珠赶到演武场的时候,府中家丁已将比武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原来,靖北王楚钧良正和一个年轻后生比剑。明珠随意朝场中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个年轻后生正是昨天救了她,自称“林阿吉”的男子。 明珠顿时头疼起来。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虽说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但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仿佛野猫盯着鱼儿,那一双晶亮的瞳子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自己,怎么也甩不脱。 场上比武风云变幻。靖北王手上的一柄长剑变幻莫测,年轻人也不甘示弱,见招拆招,应对有度。府中男女老幼,无不以惊诧的眼神望着男子。 “冬哥,这是多少招了?”一个小厮悄声问道。 “百多招了吧。”冬子看呆了,才不会承认他忘了计数。 “多少年没见过王爷跟人动手了,这人竟然能和王爷斗这么久,真不简单!” “可不是!王爷当年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听说军营里,没人当得起他的十招。” 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突然,“当”的一声,靖北王将后生手中长剑打落在地,后生肃立当场,作了个长揖,谦逊地道:“王爷宝刀不老,晚生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年轻人,你是个好样的!”楚钧良亲手扶起了他,面露赞许之色。随即朝向众家丁,朗声宣布道:“从今往后,林阿吉就是府上的总管,负责训练家丁,保卫府里安全。特殊时期,府里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差遣,明白吗?” “是,王爷。”众人齐声答应。 “爹爹。”明珠走到父亲身前,不顾那年轻男子关注的眼神,悄悄拉着父亲的衣袖,走到场边,低声道:“这人不老实,您可不能把他留在府里。” “怎么不老实?女儿认识他?”楚钧良诧异地道。 “昨天就是他救了女儿。和爹爹说过的,您忘了?”明珠撇撇嘴。 “就是他?”楚钧良的眸子里涌上一丝欣赏,“那就难怪了。英雄出少年,这人身手确实很漂亮。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更得好好谢谢人家了,哪还有赶走的道理?” “可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叫林阿吉!”明珠急了。 “女儿连这都知道?”楚钧良惊讶地问。 这回轮到明珠大吃一惊了。“怎么,爹爹也知道林阿吉是个假名字?莫非您知道这人的底细?” 她本能地感觉到,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 “什么底细?”楚钧良打了个哈哈,笑道:“不就是林阿吉吗?一个武功高强的落魄子弟,家道中落,流落到清江郡来讨生活。爹爹看他可怜,便收留一阵子。” “一阵子?”明珠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问题,“一阵子是多久?即便爹爹如此赏识他,也没打算长期留下他是吗?那您能不能告诉女儿,为什么要收留他,又为什么要放他走?”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楚钧良笑道,“要留多久,还不全凭他自己?他武功这么高强,爹爹就算想留也留不住啊!实话说了吧,要不是他刚才有意让着爹爹,以爹爹这把年纪,怎么赢得了他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女儿有所不知,清江郡很快就要迎来一场真正的大旱,到时流民必然充斥大街小巷,说不定就会有人趁机煽动穷苦百姓,四处劫掠富商大户。咱们府上虽然没什么余粮,不过但凡能周济一分,便要使一分力。最怕的是万一有乱民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连咱们家也打劫起来,钱财粟米还在其次,府上的人员安全才是最要紧的。爹爹不能让你遇到任何危险。这时候正是需要林阿吉这样有能力的人,所以爹爹才要把他留下来。” “可他是骗子啊!万一,他也是乱民的一份子呢?”直至此刻,明珠都还怀疑这人可能是日后抢劫官家府库的危险分子之一。 “哈哈哈……这不可能!这一点爹爹敢打包票,女儿就放一百个心吧。”楚钧良笑道。 “爹爹为何这么肯定?”明珠狐疑地道。 “这……”楚钧良支吾了半天,道:“反正爹爹是绝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的,爹爹说此人绝对可信,那就是绝对可信。放心,放心。” 明珠心里颇不是滋味。父女相依为命多年,爹爹从小便宠爱自己,对自己有问必答,何曾有过丝毫隐瞒?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明珠不甘心地瞟了一眼“林阿吉”,后者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也正打量着她,两人目光相接,明珠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臭小子,走着瞧!我定要把你查个一清二楚! *** 傍晚。 温柔的夕阳将天边的云朵晕染上一层浅浅的红色。 明珠坐在凉亭内的案几前,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荷塘,专心作画。日常服侍的下人被她远远地赶到了一边,只有小卉和冬子两人站在凉亭内伺候。 “冬子,那家伙下午都做了什么?”明珠懒洋洋地问道。 “回郡主,林总管——” 一语未了,忽地瞥见明珠尖锐的眼神,冬子连忙改了口:“那家伙一直在王爷的书房里,似乎在商谈事情。” “谈了一下午?”明珠不解。莫非这人和父亲是旧相识?否则哪来这么多话可讲。 “是,我已经派人盯着了,谈话一结束,马上汇报。” “很好。”明珠点头,表示满意。“小卉,你娘给他安排住宿了没?” “已经安排好了,雅兰堂第一间上房。” 雅兰堂是府里的客堂,专为父亲接待旧时好友所用,能住进去的显然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可这家伙年纪轻轻,显然不可能是父亲的旧交啊!而且以他现在“府里下人”的身份,住进客堂也说不通。明珠蹙眉,不明白父亲的用意。 “这家伙的待遇也太好了吧?真搞不懂。”冬子纳闷道。 “你懂什么?”小卉啐了一口,“王爷说了,外面的局势就如一点就燃的火炉,那家伙这么有本事,王爷特别看重,多加礼遇,有什么奇怪的。” 小卉早已被林阿吉的武功所折服,虽然张口还是不离“那家伙”三个字,但语气已然十分客气。 “小卉,你的任务是劝说兰姨,让冬子跟那家伙住到一间房去。”明珠略一思索,吩咐道。 “啊?”冬子惊得下巴都掉了。 “我需要你替我监视他,顺便套套他的话。”明珠解释道。 “那怎么可能?”冬子讪讪地笑着,“人家住的是客堂,我住的是厢房。兰姨这么安排,肯定是王爷的授意,怎么可能再让他住到下人的房间?” “没说让他住下人的房间啊,你可以住到客堂去嘛。”明珠笑道。 “那怎么可能!”冬子惊呼起来,“小的这身份怎么可能……” “笨!”小卉瞪了他一眼:“你不会去给他当下人?就这么决定了,我跟娘说去。那家伙刚当上总管,忙的事太多,生活上需要人照顾,你小子机灵,最合适不过。晚上没事给他捶捶肩,捏捏背,顺便套套话,多方便。” 冬子眼睛都睁圆了,满脸憋屈:“小卉姐,饶了我吧。您是让我去当奴才的奴才,二等奴才?奴才我还是愿意伺候郡主和小卉姐,就算要当二等奴才,也得给小卉姐当奴才……” “呸!谁要你来伺候?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小卉满脸通红,捏着冬子的耳朵不撒手,疼得冬子歪着脖子,极尽求饶。 明珠看在眼里,不免偷笑。这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她看着冬子被“整治”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让小卉免了冬子的“刑罚”。 “你到底去不去?”小卉狠狠瞪了冬子一眼。 “去去去!郡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冬子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早这样,还用遭罪吗?”小卉一脸嫌弃。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冬子,你要尽可能地多套他话,一举一动都要记得跟我汇报……” “汇报什么?”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凉亭顶棚传来。 紧接着,一个极轻的脚步落地,背后似乎站了个人。 这个声音,让明珠觉得头皮发麻。她尴尬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林阿吉正站在背后,左手提着食盒,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 明珠无话可说,转头瞪了一眼冬子。是谁说的,谈话一结束立即来汇报?你的人跑哪汇报去了? 冬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明珠,又看了看小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林阿吉笑了笑,道:“刚才有个小厮一路小跑,朝这个方向过来。这么热的天,跑得满头大汗,我看着都心疼。可惜呀,他怎么可能跑得比我快?改天得了空,真得好好□□一下府里的家丁,起码教他们几手简单的轻功步法,提高一下汇报速度,也是好的。” “你!”明珠气道,“你在梁上偷听了多久?” “郡主可是冤枉在下了。在下哪有偷听?只不过刚刚上任,巡视一下府里各个角落。刚才跳到凉亭上,也不过是挑个好视角,研究下花园地形,以防有不法的小贼闯进来。”林阿吉笑道,“在下还没听到什么谈话呢,就被扣上个‘偷听’的帽子,真冤。” “哼,巧舌如簧!” 林阿吉也不跟她争辩,一双俊眸扫了扫冬子和小卉,淡淡地吩咐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明珠不免气结:“林阿吉,你要搞清楚身份。有我在的地方,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 “郡主忘了?王爷亲口说的,特殊时期,任何人都要听我指挥。”林阿吉笑得云淡风轻,却似不经意地强调了一下“任何人”三个字。 “这个任何人,应该不包括本郡主吧?”明珠冷笑。 “包不包括郡主,还得王爷说了算。不过他们俩,是肯定包括的。对吗?”林阿吉转头望向冬子和小卉。 冬子忽然想起这人在王爷的青锋剑下,威风凛凛勇战一百回合的本事,想想自己,可能连人家一个小手指头都抵挡不住,于是缩了缩头,果断地拽了拽小卉的衣袖。 小卉想了想那句“任何人”,显然自己是没分量跟这位刚上任的林总管叫板的,就算暂时有郡主护着自己,回头肯定要被娘亲骂个狗血淋头。想想娘亲的刀子嘴,她回看了一眼冬子,两人心有灵犀,双双告退,谁也不敢去看明珠的眼神。 林阿吉满意地笑了笑。有机会的话,定要在王爷面前,好好为这俩识趣的人美言几句。 第8章 落水 明珠瞄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人。与昨日不同,今天的林阿吉换掉了朴素的葛衣长袍,身着一袭青绸长衫,衣袂飘风,颇显儒士风流,俊逸出尘。 这一身打扮,倒像是文弱的读书公子,比起和爹爹交手时的沉着勇武,简直判若两人。 “郡主是在看在下吗?是不是觉得在下今天格外好看?”林阿吉面带微笑。 “我只觉得你格外无耻。”明珠瞪了他一眼。 林阿吉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非也非也。并非在下厚颜无耻,而是在下被郡主的美丽吸住了目光,碰巧发现,郡主也在看着在下而已。我若不看你,怎知你在看我?所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郡主今天格外好看。” “花言巧语!”明珠蓦地红了脸。从未有男子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恬不知耻地恭维自己。从小到大,也只有爹爹夸她漂亮而已,连素来对女子温柔体贴的徐子清,也从未如此直白地赞美过她。明珠觉得,这个男子的行为举止实在太轻佻,可偏偏他的神态那么正经,眼中只有欣赏,见不到半分猥琐,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珠理了理思绪,板起面孔道:“林阿吉,姑且叫你林阿吉好了。我问你,你来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给郡主送水果呀。”林阿吉举起食盒,眼中带笑。 “少打岔,我是问你来靖北王府的目的。” 没等明珠说完,林阿吉便已走到她身边,拉她坐在桌案前。他将明珠未完成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这才将食盒置在案上,打开盖子。 “兰姨说,郡主晚上只吃水果。这不,赶着给郡主送来了。郡主慢用。” 明珠怔怔地盯着食盒。白玉盘中,摆置着精心雕琢的各色新鲜瓜果,凑成一个莲花形状,周围一圈荷叶点缀,红绿辉映,赏心悦目。 “这是你弄的?”明珠看了一眼林阿吉,显然这一番雕琢要费不少功夫。 “在下初来乍到,自然要让郡主感受到新意。”林阿吉笑着拈起象牙筷,夹了一片桃瓣,往明珠嘴边送。 明珠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不满地道:“谁要你喂。” 林阿吉笑而不语,顺手将桃瓣放在备好的小碟里,将筷子递给明珠。明珠接过碟子,故意不去吃那片桃瓣,而是从食盒中挑了一片莲花的“花瓣”含在口中——那是由一小片西瓜切成的。 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令人意犹未尽。明珠待要去夹第二片,才发现其余的“花瓣”竟然是其他水果拼成的,她钟爱的西瓜只有可怜的一片而已。 明珠不满地看向林阿吉,“林大总管也太小气了。难道兰姨没有告诉你,本郡主最喜欢西瓜解暑吗?” “西瓜性寒,不宜多吃。今儿已是初三了,吃多了,过两日岂不遭罪?”林阿吉徐徐言道。 明珠蹭的一下站起来,满面通红,跺着脚道:“呸!这也是兰姨告诉你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这是在下自己推断出来的。听丫鬟说,每隔一段日子,兰姨便要叮嘱郡主勿贪凉,勿吃生冷食物。算算日子,这个月也该到了……咦,郡主怎么了?是不是发烧?” 明珠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她连头都不敢抬,要不是林阿吉正正好好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路,她早就跑走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该打听的闲事少打听,姑娘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明珠气鼓鼓地道。 “郡主息怒,都是在下的不是,给郡主赔礼。”说着,林阿吉长身作揖,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初上任,有关郡主的事情不敢不尽心……” “谁要你关心?”明珠粉面含怒,看在对方眼中,却是倾城容色。 “看什么看?你到底是怎么蛊惑了我爹,怎么就让你做了总管?”明珠嗔怒道。 被林阿吉固执的目光看得愈发窘迫,明珠心里犹如小鹿乱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十七年来,她还从未有过如此局促不安的感觉。对,一定是被这小子气的,气得我心跳越来越快。 明珠越想越恼,待要发作,忽地一阵风吹来,将她画了一下午的荷花图轻飘飘地掀了起来,眼见着便要落进池子里。 “我的画!”明珠心疼地伸手去抓,却是慢了一步。 林阿吉一个箭步,已经冲上了凉亭的长椅,身子前倾,手臂长伸,右手食指和中指堪堪夹住明珠的画作。 明珠松了口气。只见林阿吉双指一弹,那张轻飘飘的宣纸竟似铁块一般,裹挟着风被掷到了桌案上。明珠看得呆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深武功?竟能把轻薄如纸的东西当成暗器掷出去。 没等她回过神来,只听“扑通”一声,原来是林阿吉掉进了水里。 “救我。”林阿吉勉强露出个脑袋,向明珠呼救。 “快来人,来人啊!”明珠也不识水性,只得大声呼救。 周围并没有丫鬟仆从,明珠又喊了几声,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声,似乎正往这边赶来。 然而情况紧急,实在等不得了。明珠从凉亭内探出身子,伸手去抓林阿吉,费了半天劲才算抓住他的手。两人双手交握,她努力地想把林阿吉拉上来,奈何对方身子太沉,她力气弱,三番五次都拽不动,只得勉力维持现状,努力让他不要沉下去,等人来救。 “郡主,谢谢你……”林阿吉勉强探出头来,断断续续地道。 “快别说话,当心灌了水。”明珠急道。 “郡主,放手吧,在下不会……怪你……”林阿吉有气无力地道。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说话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来人了。” “在下……没力气了……郡主为救在下,如此奋不顾身,在下死而无憾……”林阿吉虚弱地道。 “快来人,来人啊!”明珠更加急切,所幸下人已经纷纷赶来。两个丫鬟过来扶起明珠,两个小厮接替明珠,拉住林阿吉,更有腿脚快的,直接跳入水中救人了。 明珠紧张地盯着众人施救,心内一片空白。林阿吉那个臭小子,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她打从心底里不想让他死。她越想越后悔,这人只是说话不中听而已,再怎么说也救过自己,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对他好一点才对。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林阿吉救了上来。明珠挣脱开丫鬟跑上前,推开众人,亲自伸手去拉林阿吉。其他人自然不敢干瞪眼看着,纷纷抢上前,抬起林阿吉,放置在岸边。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他这是……晕过去了?” 小厮试了试林阿吉的鼻息,点头道:“确实晕过去了。不过郡主放心,没有性命之忧。” 说着,便动手掐人中,按压他的腹部。 “那就好,快把他救回来。” 几个小厮围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林阿吉抬起,道:“郡主,不如先把他抬到屋内,找大夫来瞧瞧吧。” “也好。” 明珠点头,正要跟众人一起走,突然人群中挤出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到近前,悄声道:“郡主,徐公子来看您了。” “不见!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闲工夫接待他!”明珠不耐烦地道。 丫鬟一怔。府里上下都知道徐子清是未来的姑爷,和郡主感情极好。无论他何时造访,都是直接来见郡主的,从无挡驾的道理,连王爷都不阻止他们私下会面。如今郡主一反常态,对他冷淡如斯,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轰出去。”明珠没好气地吩咐丫头,“还有你们几个,赶紧把林总管抬到雅兰堂。你,去请大夫。” 明珠果断地指挥几个小厮,几乎同时,一个年轻男子已经步入花园,朝她身边走来。 “明珠为何要赶我走?”说话之人正是徐子清。 第9章 夺嫡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明珠心头立即升起一阵无法控制的厌恶,一双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徐子清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反感,旁若无人地凑到明珠身边,笑道:“什么时候跟我生分起来了,连门都不让进?我是哪里得罪了郡主,跟你道歉还不成吗?” “徐公子没见我这儿有人落水了吗?忙着呢,没空招呼你。请回吧。”明珠板着脸,冷冰冰地道。 没想到,连称呼都变得如此疏远。当着丫鬟小厮的面,徐子清颇有些下不来台。他讪讪地笑了笑,眼尾扫到了被下人抬起的林阿吉,脸色不禁一变,努力维持的翩翩风度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是他?”徐子清恨得咬牙切齿,“明珠,你竟然真的把他弄进了府里?你知不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来咱们清江郡绝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这是引狼入室!明珠,听我一句劝,速速把他赶出府去,免除祸患。” 听闻这话,明珠才抬起头,正经看了徐子清一眼。只见后者一脸正气凛然,态度十分坚定。 明珠心念一动,挥手屏退左右,几个小厮见此情景,便默不作声地抬着林阿吉回雅兰堂了,丫鬟识趣地退出凉亭外,一时间,亭内只剩他们两人,明珠这才招呼徐子清坐下。 “你认识他?” 明珠不动声色地道。 徐子清思忖了半晌,旋即点头,刚要说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面露恼色。 徐子清立即道:“我并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不过最近周边郡县都受了旱灾影响,不少人逃往咱们清江郡谋生。我爹为防生变,下令严查过往人口。据小卒通报,这个男人的路引上明白写着他从京城而来,名叫林二。” 京城,林二。明珠默默思索起来。 “怎么,你不相信?”见她久久不语,徐子清道。 明珠收回思绪,冷笑道:“每日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那个林二就是我府中的林阿吉?又不是你亲眼所见,一个小卒的转述,也能当真?” “每日进出的人虽多,但都是普通百姓,一眼便能看出来。而这人武功身手极好,显然不同常人。当日他进城时,城楼上有个巡逻的官兵,失手将佩刀掉了下来。你也知道,咱们城楼高四五丈,加上那把刀重量不轻,坠落的速度非常快。城楼下许多百姓正排队等着检查,就这么砸下来肯定有人要受伤。幸好这个林二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腾空两三丈,接住了那柄长刀,这才无事。如此轻功,如此敏锐的反应,别说是寻常百姓了,便是放到军中将领身上,也是出类拔萃的。这是七天前的事,你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巧了吗?七天前不正是……”说到此处,徐子清似乎意识到了不对,猛地止住了话头。 “正是什么?”明珠追问。 “没什么。”徐子清神态颇不自然,顿了顿,继续道:“这几日,官库周围频频遇到陌生人打探虚实。你也知道,库中一切钱粮都是要上缴朝廷的,岂容儿戏?如今世道不太平,我自然要加派人手巡视。正巧有个巡逻的士兵当日在城门前轮值,据他汇报,那个频繁出现的男人虽然改了装扮,但他还是认得出,正是城门口飞身接刀的林二,此人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我意识到有危险,便立即组织人手,蹲守府衙,秘密追踪他。谁知此人狡猾得很,三番五次甩掉了差役,昨天好不容易差点捉住他,却让你放走了。明珠,你得理解我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清江郡的安全。你说这人武功如此之高,万一真的图谋不轨,岂不是极大的隐患?如今的清江郡就像□□桶一样,一点就着,哪还架得住别有居心的人在这儿挑事?” 明珠看着他颇为诚恳的脸,心头冷笑,这话听听就算了,我要是信了你才是傻呢!她敏锐地意识到,徐子清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才是他急于捉住林阿吉的关键。 七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徐子清见她久久不语,不免心头起疑。 明珠冷笑道:“徐公子只怕要失望了。我确定,你那个小卒一定是认错人了。林阿吉早在半月前就投奔了我府上,那林二七日前才来到清江郡,显然不是一个人。徐公子请回吧,知道您贵人事忙,就不留你了。” “不可能。”徐子清脸色一变,“半月前就来了,我怎么没见过?” 作为明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徐子清隔几日便要上门,这半月之中也来过两次,若是府里来了新人,他自忖断无连面都见不着的道理。 “有什么不可能的?既是不信我说的,那也不必问了。有事直接找我爹爹去,我不欢迎你。”明珠撂下脸色,语气生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着急带走阿吉,才不是因为什么公事呢!是因为他替我打探消息,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着急杀人灭口,对不对?徐子清啊徐子清,万万想不到,你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谁想却偷偷背着人尽往那下三滥的地方去。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见我。” “明珠,我冤枉啊!你怎么信他,不信我?”徐子清又是委屈,又是讨好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徐子清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心里只有楚明珠一个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天诛地灭!” 明珠看着他急得满头汗,悠闲地坐在一边,笑而不语。 “明珠,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徐子清拉起她的手,急道。 明珠不紧不慢地抽回手,淡淡地道:“徐公子,我提醒你一句,誓言可不能随便乱发,万一破了誓,当心真的遭报应。” “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徐子清对你全心全意,有什么好怕的?明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背着你做那些苟且之事。”说着,徐子清从怀里取出一串珍珠,讨好地道:“你看,这是我费了无数心思,派人从东海郡搜罗来的项链。白色珍珠常见,像这样散发着金色光泽的珍珠就少见了。一颗两颗好说,一下搜罗这么多,每一颗都这么大、这么圆润,连光泽都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更罕见了。说句举世无双,亦不为过。我真的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弄到手的,本打算成婚之日送你做个礼物,可眼下你既然生我的气,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不如早点拿出来,让你高兴高兴。明珠,你对我而言,就像手中这串明珠一样光芒万丈,独一无二。” 徐子清深情地看着明珠,声音低沉,醇厚如酒。 若是平时,明珠定然要被他感动,然而对于重生后的她而言,此刻只有厌恶。 “你拿回去,我不稀罕。” “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徐子清站起来,脸上是焦急与不甘,“咱们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被一个小人挑唆了吗?明珠,你是不是要我从这湖里跳下去,才能相信我这颗心?” 一阵风吹来,打在身上,不免有些凉意。徐子清的心也凉了。他与明珠自幼相识,少年相知,明珠温柔天真,总是像个孩子一样缠着他、追着他,事事依着他,他虽也喜欢,却并未对她如何上心,大抵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便不懂得去珍惜吧。 而今,明珠对他的态度无来由地转变,甚至背着自己,派人暗中调查他的行踪。徐子清这才着慌,生怕今后再也哄不住她。单单是态度冷淡倒也罢了,偏偏明珠还对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关怀备至。想想她眼中对那个林阿吉掩饰不住的关心,再想想她对自己的冷漠,徐子清心中升起了冲天的妒意,似凶猛张狂的野兽,急欲冲破牢笼,为所欲为。 “不稀罕就是不稀罕,我说过的话,从无更改。你回吧,我累了。恕不远送。”说完,明珠转身就走。 “明珠,你听我说啊!”徐子清急于挽留她,慌忙中,伸手抱住了明珠,圈在自己怀里。 “好一个登徒子,竟敢在我家放肆!你放不放手?小心我叫爹爹来收拾你!”明珠气极,使劲捶打着徐子清。 “明珠,你听一听我的心,心里都是你啊!”徐子清任她捶打,依旧不松手。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似乎这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明珠了。 “谁稀罕!”明珠忍无可忍,狠狠地踩了徐子清一脚。徐子清脚下一痛,略一松手,明珠便从他怀中滑了出来,狠狠地朝他胸前一推。明珠虽是没练过武的女子,但心中对他颇多恨意,这一下力道竟也不轻,加上徐子清毫无防备,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子后倾,竟是朝着荷花池跌落下去。 手中的珍珠项链勾住了明珠的衣饰,偏偏徐子清又不松手,慌乱之中,项链被他的力道扯断,圆润的珍珠滴溜溜地滚了一地。徐子清没来得及心痛,便掉进了池子里。 “知道你水性好,这点深度不算什么。赶紧爬上来吧,回家换身衣裳去。别在我这杵着,再来一百次也是吃闭门羹的份儿。”明珠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子清泡在水里,心比水还凉。他意识到,明珠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尴尬地从水池里爬出来,徐子清再也没脸多留,连地上的珍珠也顾不得捡,便拖着湿淋淋的衣裳,径自离开了王府。 徐府小厮郑斌焦急地在王府门口徘徊。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公子出来,却见他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免吓了一跳。 “公子,您这是……” “少废话,回府。”徐子清上了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是。”郑斌不敢多言,默默跟随着徐子清,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老爷刚才派人来催了,催了两次。” “哦?”徐子清心头一沉。父亲甚少过问自己的行踪,莫非京城出了变故?想起最近几日诸多事情,徐子清不禁连连催马,顾不得往来行人是否来得及躲避,便飞一般地奔回了衙门。 回了府,他匆忙地换了身衣裳,便疾奔向父亲书房。进了屋,只见父亲徐长泽负手站在窗前,眉头深锁,神态颇为烦恼。 “父亲!”徐子清关上房门,趋步上前。“这么急着催孩儿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徐长泽抬起头来,看着儿子满脸急切,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且坐下。” “是。”徐子清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等他发话。 徐长泽思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赵大死了。” “什么!”徐子清腾地站起身,双目圆睁。因动作太快,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谁干的?”徐子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大可是太子的心腹侍卫,武功是东宫翘楚,他这次来清江郡执行任务,可是带了一班功夫出色的东宫侍卫,就这么被人杀了?谁有这个本事?莫非……是他?” “我也这么想。”徐长泽脸色一沉,又道:“那人的底细,你查清了没?” 徐子清面露惭色,低着头道:“孩儿无能。那个林二实在太狡猾,不知他给明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骗得她将其隐匿起来,孩儿好话说尽,明珠就是不肯把他交出来。” “没用的东西!连个丫头片子都哄不来,枉你天天泡在温柔乡里!”徐长泽鄙夷地道。 徐子清脸上一红,他知道父亲不待见自己去秦楼楚馆闲逛,故而小心翼翼地瞒着自己的行踪。看来自己竟是徒劳了,父亲心里还是有数的。 “依孩儿看,明珠突然变得这么有主见,并不是自己的缘故。她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懂什么朝政?肯定是楚老头在背后调唆的。若没有楚老头的庇护,姓林的小子怎能堂而皇之地以总管之名,龟缩在王府不出来?” “你是说,姓楚的和林二根本就是一伙的?他是林二的靠山?”徐长泽低声道。 “极有可能!”徐子清信心满满,“而且依孩儿所见,这个林二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五皇子贺延修!赵大奉了太子之命,领一班侍卫到咱们清江郡来,目标不正是五皇子吗?” 徐长泽不禁脸色一变。想不到,小小一个清江郡,竟引来各方皇子的势力,俨然成了诸王夺嫡的另一个战场。而那个林二,就是引来这股风暴的源头。 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个危险人物才好。徐长泽暗中打起了算盘。 第10章 探病 徐子清见父亲沉默不语,便大着胆子道:“爹爹,请恕孩儿斗胆,说句心里话。太子虽是国之储君,可他并无才干,一味贪财,地位未必稳固。他的生母虽是皇上的原配皇后,奈何死去多年,究竟能在皇上心里留下多少情分,亦是个未知数。如今成年的三位皇子之中,属太子最平庸无能。孩儿听说,皇上对他似乎也颇为不满……” “住口!”徐长泽怒声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劝老子改换门庭吗?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孩儿知道爹爹高瞻远瞩,目光深远,可是爹爹……”徐子清硬着头皮道:“另外两位皇子确实比太子出色得多。三皇子生母是当今皇后,背靠强大外戚,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多半就是他的了。五皇子生母是皇上最宠爱的郑贵妃,而且五皇子文武双全,素有贤名,最受皇上宠爱,皇上若一时冲动,改立他为太子,也不是稀奇的事。儿子怎么看都觉得,把赌注压在当今太子身上,实是不智之举。” “什么话!三皇子是继皇后的儿子,就凭这一点,他就没希望。五皇子一个庶出,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嫡子?嫡子!皇上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太子就算再昏庸,只要不是傻子,皇上就不会废掉他。”徐长泽觉得自己儿子已经蠢得无可救药了,“臭小子,你也不想想,咱们徐家走到这一步,还有改换门庭的可能吗?清江府库里的全部银两,连米粮在内,一并折成了银钱,搬到东宫去了。咱们这两年在钦定赋税的基础上,又加收了四成。这钱,一半孝敬了太子,一半肥了咱们自己家。这些事若捅出去,爹爹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太子就是咱家的靠山,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得罪他,也不能让他怀疑咱们有二心。” “可是爹爹,那几个侍卫一死,太子想不怀疑都难啊!若是单单死一个赵大还好说,然而赵大带来的一帮侍卫,个个都是东宫高手,这群人同时死在了清江郡,这干系可就大了。五皇子奉了密旨来调查府库亏空的问题,太子不就是为了掩盖这事,才派赵大他们来行刺五皇子的吗?要是太子知道他们统统死光了,还不得疑心咱们勾结了五皇子,反叛他吗?”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查出他们死亡的真相,到底是被谁杀的?缉拿了凶手,交给太子处置,咱们才能将功补过。”徐长泽道。 “还能有谁?我看就是那个林二!他一定就是五皇子!”徐子清愤愤不平地道,“从太子的信上可知,五皇子是一月前离京的,算算日子,七八天前应该到了。那个林二七天前来了清江郡,身材长相和太子送来的画像颇为相似,又是从京城来的,武功高强,最近频繁找守卫的兵丁打探府库虚实,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徐长泽思索道,“难道五皇子会孤身一人来清江郡查案?” “不管了,先想办法把林二干掉再说。”徐子清的眼中流露出杀意。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我教过你多少次,不要让儿女私情影响了自己的判断。你这么恨姓林的小子,敢说不是因为明珠冷落你、亲近他的缘故?”徐长泽恨道。 “儿子……”徐子清想辩解,却终究没说什么。他忽然感到内心一阵纠结痛苦,莫非真的是因为明珠的关系?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在乎她了?这怎么可能?徐子清想不明白。 “行了,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务必查清楚那个林二的底细,以及赵大等人的死因。咱们需要赶在五皇子查出真相之前,将真相掩盖起来,这样才能对东宫有所交代。”徐长泽吩咐道。 “是,父亲。”徐子清应声道。 *** 明珠来到雅兰堂第一间上房。房门未关,半虚掩着,她轻轻扣了扣门,屋内安安静静,毫无响动。 明珠推门,四处望了望,屋内陈设整整齐齐。窗子未关,烛火轻跃,微弱的光映得屋内忽明忽暗。 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鼻息沉稳,动也不动,被子扔到了床角,大半都耷拉在床外。 想不到,这家伙睡得这么早,才刚刚擦黑,他就已经不省人事了。明珠本意只是来慰问一下,见此情景自然不便打扰。本想就此离开,忽然一阵风将木窗吹得啪嗒作响,她蹙了蹙眉,折回屋内,关好了窗子。烛光顿时停止了跳动,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光亮。 明珠走到床前,男子睡得正鼾,寝衣微微敞开着,隐约露出精壮坚实的胸膛。她扭过头去,伸手将被子拽过来,为他轻轻盖好。 大夫说他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多休养。 虚弱也是在所难免的,明珠心道。昨天还救了自己,胸前后背都受了伤,今天上午又跟爹爹比了一场,消耗了不少气力,下午还泡在水里,也不知伤口有没有恶化? 她怔怔地出了回神,想着还是明天再来,正欲离开之际,忽听床上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明珠,明珠……谢谢你……救了我……” 明珠一惊,回过头来,只见男子依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原来他没醒啊。这么说,刚才是梦话? 明珠突然觉得脸上发烫,这人在梦中也叫着自己名字? 她定睛打量着床上的男子。他的睫毛长且浓密,为冷峻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鼻梁很高,山根挺拔,特别显出一种坚韧不屈的感觉,一看便是很有主见的人。 蓦地,明珠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没错,就是他!她终于明白了心底那种似曾相识却又难以分辨的感觉。当他阖上眼帘,彻底阻绝了眼神的时候,单看五官轮廓,明珠终于想起来了。 她见过他,却又对他的声音不甚熟悉,那是因为,她见过的根本就不是本人,而是画像。 想到这儿,她不禁微微弯下了腰,想要近距离地观察一番。 谁知男子突然一个翻身,一巴掌将刚刚盖好的被子甩到了一边。明珠伸手去捡,冷不防男子又将手中的枕头碰掉地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顺手抓住了明珠的柔荑,往头下枕去。 “枕头很软啊。”他喃喃地道。 明珠哭笑不得,她想将手抽回来,奈何对方抱得更紧,一只大手直接缠上了她的小臂。 “别抢我枕头。”男子呢喃道。 明珠不动,静待片刻,见他没了动静,又挪了挪手臂。 这次男子倒是没有说话,只是张了张口,好似在呼吸。明珠趁机又挪了几许,谁知男子头一偏,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唇刚巧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明珠仿佛被沸水烫了一般,飞快地抽出手来。男子的大手依旧抓着明珠的柔荑,冷不防被明珠的力道拐带着,身子好似滑不留手的泥鳅,竟不知怎么,直直地翻下床去。 要命的是,他似乎认定了自己的“枕头”,死死攥着明珠的手不放,明珠只觉得这人整个身子都向自己压过来了。她侧了侧身子,终究还是没躲过去,膝头一弯,腿上一软,便被他直接压在了地上。 明珠不免心头痛呼,心疼自己的腰。谁知就在她刚刚贴地的一刹那,腰间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带着她翻滚起来,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触地的痛苦,她和地面之间已经隔了一个林阿吉。 两人易位,她上他下,林阿吉被明珠压了在地上。 不用说,腰上那丝异样的触感自然是林阿吉的手。 “好呀,你装睡?”明珠看着林阿吉无辜的眼神,心头怒火被他轻易撩了起来。 “冤枉。在下明明睡得正香,谁知道怎么回事就滚到地上来了。若非在下醒来及时,反应够快,这副身板直接砸在郡主娇弱的身子上,郡主岂不是连骨头都要碎了?为何不感激在下,反而还要怪罪在下呢?”林阿吉轻轻一笑,声音低沉有磁性。 明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人,总有一肚子歪理。好,我不与你计较,不管你是真睡还是假睡,现在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还是不行。”林阿吉的声音更低,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个登徒子!”一双纤纤玉手撑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明珠挣扎了几分,企图离开他的禁锢。奈何腰上的手臂紧实有力,她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让他松动分毫。两人面颊贴近,四目相对,男子灼热的气息喷面而来,幽深的眸子里涌上了一丝她看不懂的炙烈。 “在下好意提醒郡主,这样要不得,会出事的。”林阿吉哑着声音道。 “你!”明珠羞红了脸,不敢再动。 林阿吉趁势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明珠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不断加速,犹如小鹿乱撞。 “你到底想怎样?”她闷声问道。 “想在地上滚一滚。” 林阿吉笑得像只狐狸。 “滚!” “郡主同意了?” “我是让你滚!有多远,滚多远!”明珠气得口不择言。 “我也想啊!但是滚多远,滚到哪去,在下说了可不算,还得看上面那位仁兄。”林阿吉的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什么意思?”明珠一怔。 “就是现在!” 林阿吉忽然大喝一声,一手护住明珠的头,一手抱紧明珠的腰,就地滚了一圈。明珠只觉得耳边不断有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细如牛毛的银针纷纷擦身而过。 有刺客!她总算明白过来。 第11章 表白 银针似瓢泼的雨一般细细密密,不断从房檐上射下来。 这次不待林阿吉说话,明珠自觉地抱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中,生怕稍微抬一头,便会被针扎到脸。 林阿吉不由分说地将明珠护在身下,捞起地上的被子向空中一甩,牛毛般的小针纷纷射进了棉絮里,只余一小部分,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 “快走。”林阿吉趁机抱起明珠,飞快地朝门外跑去。屋内空间逼仄,避无可避,对方手中的暗器又极刁钻,防不胜防。若是自己一人当然可以正面迎战,然而他怀中还有一个不懂武功的明珠,林阿吉无心恋战,只想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 房上刺客显然猜中了他的心思,手中暗器嗖嗖射出,透过瓦片之间的缝隙,直接打进屋内,灭掉了烛台上那点微弱的光,房中顿时漆黑一片。 “别怕。”林阿吉低声道,“相信我。” “嗯。”明珠抱着他的腰,心中没有一丝慌乱。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信心,反正听到他的声音,心就莫名地安定下来。 “啪”的一声,关好的窗户突然发出一声爆响,一条黑影迅速跃窗而入,手中宝剑在黑夜中发出阴冷的寒光,飞快地朝两人袭来。 林阿吉一声冷笑,身形如电,避开了黑衣人的进攻。黑衣人并不罢休,连连施展杀招,剑法精妙,招招致命。他越打越快,越战越勇,其势如奔涌的江河,不置对方于死地誓不罢休。林阿吉武功虽远胜于他,然而顾及明珠安危,难免束手束脚,加上手中没有武器,有几次都是剑锋将近时才堪堪避开,危险之极。 明珠这时才着急起来。她不是不相信林阿吉的武功,可她担心他会受伤。她想喊人来帮忙,然而转念一想,府里只有爹爹能跟刺客一战。爹爹的卧室离得很远,等他赶来,场面还不一定会如何发展。她若喊起来,最先赶来的一定是小厮。小厮们对付三脚猫的毛贼还可以,对上这种武功高强的刺客,就只有送死的份儿。何况人多了,场面乱了,反而分阿吉的心,说不定会给刺客制造机会,那又何必让他们白白送死呢? 不如……明珠把心一横,伸手拔下头上的发钗,当黑衣人再次贴身上前,将锋利的剑锋对准林阿吉咽喉的时候,明珠蓦地伸出手,拉住黑衣人挥剑的手腕,用发钗狠狠地划了上去。 “哐当”一声,黑衣人手腕剧痛,宝剑落地。然而明珠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从林阿吉怀中摔了下来。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黑衣人和林阿吉同时伸出手,去拉地上的明珠。黑衣人急于挟持她作人质,性命攸关,自然不敢大意。他连地上的宝剑都来不及捡,便直接甩出十几枚银针,试图逼退林阿吉。 林阿吉救人心切,面对迎面扑来的暗器,竟是不闪不避,明晃晃的暗器便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加上前番受伤,身形难免不如平时灵活,一顿一滞之间,已被黑衣人抢了先机,抓住明珠,急速向后掠去。 “把人放了,我留你一命。”林阿吉冷冷地注视着他,声若寒冰,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吱的声响。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笑话!我又不傻!没了人质,我还有命在吗?”黑衣人的左手指缝间,塞满了四枚锋利的银针,直抵明珠咽喉。手腕犹自淌着血,鲜艳的红色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林阿吉沉声问道。 “看见地上的宝剑了吗?捡起来,把你的右手齐腕砍下来。”黑衣人傲慢地道。 “呸,你做梦!”明珠怒斥道,“阿吉,不要听他的,拿起剑,杀了他。” “你以为,他舍得吗?”黑衣人冷笑,锋利的银针朝明珠的脖颈上刺入了几分,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痕。 “你别乱来!”林阿吉瞠目欲裂。 “好,我不乱来,不过你也要想想清楚,我的功夫是不如你,不过要刺死这么一个娇弱的小美人,还是易如反掌的。你若是不顾一切冲上来找我拼命,到时候得到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黑衣人狰狞怪笑。 “威胁我,你可知是什么下场?”林阿吉声音低虽,却令人毛骨悚然。 “少废话!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一下,一……” 不待他往下数,林阿吉便弯下腰,左手拾起了地上的宝剑。 “不!”明珠想要阻止他,却忽然觉得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 眼见着林阿吉左手握剑,就要向右手砍下去,明珠急中生智,使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踩了黑衣人一脚。黑衣人脚上吃痛,闷哼一声,明珠连忙抓住机会,趁他分神的片刻,抓起他受伤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黑衣人伤上加伤,愈加承受不住。林阿吉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去拉明珠,圈在自己怀中再不松手,另一只手朝黑衣人的前胸猛地拍出一掌,黑衣人当场飞了出去,身子撞到了墙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血来。他强忍住剧痛,迅速从地上跳起,一甩手将最后几枚银针暗器统统发射出去,每一针都对准了明珠! 林阿吉顾不得许多,直接背过身去扑倒明珠,所有银针便刺进了他的后背。黑衣人趁机翻窗逃脱。 “你没事吧?”明珠被他压在身下,焦急之余,不免流下了眼泪。 “没事,这次可没有迷药。”林阿吉笑了笑,站起身。 明珠放开他,想去点燃烛火,在黑夜中摸索了半天,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小心。”林阿吉抱住她的身形。 明珠低头看去,借着窗外星光,隐约可见地上有一条插满了银针的被子。 “多危险。这要是摔下去,划伤了脸可怎么办?”林阿吉戏谑地道,小心地将明珠抱到床上坐下,自己转头去点亮了烛灯。 “脸有什么大不了。你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严不严重?”明珠担忧地道。 林阿吉回到床边,坐在明珠身旁。蜡烛清晰地照见明珠眼中莹然的泪光,他心头爬上几分暖意,却也蔓上了一片难止的疼惜,一时没忍住,便伸手欲为她拭去眼泪。 明珠侧头一偏,躲了过去。 林阿吉没有说话,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抚上了明珠脖颈间那道细小的血痕。 “疼吗?”他声音温柔,眼中是心疼与自责。 明珠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那人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轻轻划一下,威胁你而已,一点血都没出,怎么会疼?倒是你,都被暗器刺成稻草人了。坐过来些,我帮你把针拔-出-来。” 林阿吉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收回了手帕,坐近了些。 明珠伸手,从林阿吉的手中夺过手帕,又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银针一一拔出,放在手帕上。整整二十一针,针针入肉。 明珠心中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没事,不疼。”林阿吉满不在乎地道。 明珠小心地将针包好,免得遗落在他的床上,睡觉的时候再扎到身体。当她的目光落在手帕上那朵红梅花时,不免呆住了。 这是她的东西呀!那粗鄙的针脚,是她亲自绣上的,全府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林阿吉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把夺过手帕,笑道:“已经是我的了。” “你从哪里得来?”明珠问道。 “郡主忘了?这是我们刚认识那天,你在破庙里,用它给我擦了污血的。我看这手帕料子不错,洗洗干净就继续用了。反正也是你不要的东西,不如送给在下吧。”林阿吉笑道。 想起他是贴着寝衣收藏在怀中,明珠不免脸上一红,低着头道:“这么难看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回头我再送你十条八条更好看的。府里丫鬟那么多,随便拎出一个来,绣功都比我好上千百倍……” “在下就稀罕这一条。人穷,过惯了苦日子,有用的就行,还挑什么好不好看?” “你……”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明珠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你刚才真打算断腕?” 林阿吉沉默不语。 明珠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默认了。 “你是不是傻?要是真按那个刺客说的去做,你就彻底残废了,你不怕?” 林阿吉定定地注视着明珠如水的眼眸,许久才道:“可我更怕他伤了你。”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明珠细细品味,总觉得平淡之中透着深沉的关切,顷刻间,泪意上涌。她偏过头去,故意不去看他的脸。 “有什么好怕的,没出息。我爹说了,男子汉就应该天不怕,地不怕。凭什么要受他威胁?”明珠低着头,轻声道。 “在下也不喜欢受人威胁。胆敢威胁我的人,已经连‘后悔’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林阿吉阴冷着脸,声音中透着毋庸质疑的狠绝。 明珠心头一颤,又问:“那你还听他的?” “那我能怎么办?郡主说我没出息,那就没出息好了。威胁我的人,可以日后再处理,但这个威胁,我必须接受。因为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做赌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也要在它发生之前,彻底扼杀掉,不计任何代价扼杀掉。”林阿吉一改往日的无赖痞气,眸中的认真是明珠没见过的。 她心头猛烈跳动,怔怔地注视着林阿吉的眼睛,毫不怀疑他说的就是内心所想。 “为什么?”半晌,她才说得出话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回答极简短。 明珠的脸颊像火烧一样,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避开林阿吉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屋内的每一处陈设。 林阿吉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我喜欢的事就一定要去做,没人能够阻止。对你好就是我最喜欢的事。别问我为什么,也别试图阻止。” 明珠努力抑制心中纷乱的情绪,半晌道:“你当真没骗我?我们才认识几天?” 林阿吉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怅惘,似乎带着遗憾和自责。明珠看不懂。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仿佛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我知道你不信,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让你慢慢相信。我相信你的心一定可以分辨。”林阿吉缓缓地道。 明珠沉默了良久,忽道:“我知道你是谁。” “你真的知道?”林阿吉笑道。 明珠点点头,笃定地道:“你是当今五皇子,贺延修。” 林阿吉蓦然变色。 第12章 退婚 林阿吉怔了怔,片刻,大笑起来。 “郡主,你是认真的?你看我哪里像个皇子!皇子不应该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吗?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这里来当个小管家?” 明珠默然,陷入了回忆。上一世,清江郡府库被流民洗劫一空,皇帝派来查案的就是这位文武双全的五皇子。然而案件还没查清,他就已经死在了清江郡,想来幕后定有黑手。她跟这位五皇子并未见过面,但她却见过郑贵妃。郑贵妃思子心切,终日对着儿子的画像饮泣,她也是无意中见过几次画像。虽说画像这东西难免跟真人有些差距,但两人的相似度怎么看也有七八分,再加上林阿吉身上的种种疑点,路引上写着从京城来……明珠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 “在下倒是做梦都想当皇子呢,可惜没那个富贵命。这三更半夜的,郡主还是别跟在下开玩笑了,夜色已深,不如早些休息。”林阿吉笑道。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但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哦?”林阿吉收起了笑容,“郡主不妨说说看。” “府库。”明珠淡淡地道。 林阿吉沉默了,脸色已经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被我猜中了吧?”明珠淡淡一笑,“五皇子明察暗访,经常探查官府虚实,想必最终目的就是清江郡的府库吧?奉了皇上之命,来调查里面的银钱米粮是否……” 明珠猛地住了口。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流民抢劫府库的案件明明还没有发生! 那贺延修这个钦差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吗?或者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不可能!明珠自认为记忆极佳,况且他和画像上那么相似,还能有假?就算府库暂时没有遭劫,说不定它早已出了问题呢!只是,五皇子似乎来得早了一点,怎么跟前世不一样?莫非因为自己重生的缘故,顺便也改变了另外一些事情? “是否什么?”林阿吉恢复了往昔的从容,笑着等待明珠的回答。 “是否有问题。”明珠勉强接道。 “郡主为何如此笃定?你见过五皇子吗?”林阿吉笑道。 “虽然没见过,不过……”明珠犹豫了半天,不知怎么说。自己是重生的,这种理由说出来当然没人会相信。“总之,本郡主能掐会算,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林阿吉笑道:“你真的知道?郡主若是真的知道在下的心思,刚才便不应该冒险对敌,你知道,我会心疼。” “谁、谁要你心疼?谁稀罕!”明珠脸上发烧,道:“我只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一声,若目标真是府库,就不应该在我府上徘徊不走,你留在这儿,根本什么也查不到。你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总之,我跟你的目标一致。徐家上下都是虚伪狡诈的主儿,我早晚会揭破他们的真面目!” “我很好奇,郡主对未婚夫婿哪来这么大的恶意?”林阿吉笑着问道。 “不是你说的吗?他流连烟花之地,这种人难道还值得本姑娘上心?” “当然不值得!如果郡主铁了心跟他一刀两断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刺客的事,当然也跟徐家有关……”林阿吉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判断和盘托出。 *** 翌日中午,徐府。 徐子清坐在书房,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将药膏轻轻抹在自己的手腕上。一阵清清凉凉的感觉,伤口瞬间舒服了许多。 “公子,公子!”小厮郑斌推门而入。 “什么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徐子清一边上药,一边问道。 “老爷一早就被靖北王请到府上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是武宁郡主,她已经到了咱府里,急着要见公子呢!”郑斌恭敬的道。 “哦?还不快请?”徐子清的脸上现出惊喜之色,“请入客厅,不不不……还是直接请到本公子的书房吧。” “是。”郑斌退下,不消片刻,便引着一个明媚俏丽的姑娘进来了。 “明珠,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徐子清面露喜色,亲自把明珠迎进门,给她倒了杯茶。 “来还你东西。”明珠笑着拿过一个锦盒,打开盖子,只见装了满满一盒的珍珠,“这是你的东西,忘在我家莲池边了,我亲自给你送来了。还给你,要不要点点数?” “明珠!”徐子清拉住她的手,痛心疾首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非要跟我生分吗?连这么一件小小的礼物都不肯收下,我……” “这可不是小小的礼物。”明珠强硬地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说这东西价值连城吗?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平白无故收你这么大的礼?其实不止这串珍珠,还有你从小到大送我的各式礼物,装了一个箱子,我全都带来了,就在你们客厅放着,待会你叫小厮抬进来就行。” 徐子清彻底傻了眼:“明珠……” “我还没说完呢!不止你送我的礼物,还有聘礼。当年定亲时候你父亲送到我府上的一切,一样都不少。”明珠笑容满面。 徐子清脸色大变,“你这是……” “你还不知道吗?”明珠惊讶地打量着他,笑道:“一定是徐大人还没有回府,难怪你不知道。我爹爹一早就把徐大人请到了府上,双方家长当着媒人的面,已经定下了退婚的文书。这不,我也一并给你带来了。” 说着,明珠将锦盒倒过来,珍珠噼里啪啦地掉在桌案上,露出盒底的一纸文书。 “退婚?”徐子清大吃一惊,一把将文书抢夺过来。 “你可看清楚,末尾是你爹爹的亲笔画押,不容作假。”明珠笑靥如花。 “明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徐子清扔下文书,激动地抓起明珠的手腕,额头隐隐现出了青筋:“我自问对你情深义重,但凡你的意愿,我从不违逆。你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法儿给你摘下来。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退婚?难道真的看上了那个卑贱的奴仆?明珠,你为何要变心!” 说到最后,几乎要怒吼出来。 “我变心?”明珠脸色一沉,怒道:“徐子清,说话要讲良心。你化名迟公子出入风月场所之事,到底是真是假,你我心里都有数。有些事还是别说出来吧,心知肚明就好,也算给自己留点脸。” “是不是那个林阿吉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徐子清怒吼道。 “死犟到底有意思吗?这事要查起来一点也不难吧?再说……”明珠脸色如霜,“堂堂郡守公子,竟然三更半夜手持兵刃,闯入我靖北王府,还挟持我作人质,险些用针刺死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子清近乎失控。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昨夜我府里潜入刺客,我差点就没命了。徐子清,你我认识这么多年,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不认识你了!”明珠冷冰冰地道。 “刺客蒙着脸,你也要怀疑是我?你有什么证据!”徐子清吼道。 “证据?”明珠蓦地抓住他的左手,将他的衣袖狠狠往下一撸,“这就是本姑娘咬出来的伤口,你怎么解释?” “这……这……”徐子清脸色大变,支吾了半天,道:“我出门不小心,被狗咬的……”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明珠怒视着他,狠狠骂道:“你才是狗!狼心狗肺的狗!人模狗样的狗!狗胆包天的狗!那刺客惯用左手,耍起功夫来,跟你如出一辙。我会看不出?” “明珠,我真的冤枉……” “不用说了,你徐公子干的好事,已经传遍全城了。因为嫉妒一个小厮,三更半夜跑到未婚妻家杀人泄愤,敌不过人家小厮,就用未婚妻的性命威胁,才侥幸逃脱。徐大公子,你可以呀!威武得很呀!如此窝囊的未婚夫,我楚明珠才看不上眼呢!好色小人,奸诈之徒!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愿有生之年,永无再见之日!告辞!不用送了!”说完,明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子清越想越不甘心。他猛地掀翻了桌子,一颗颗价值连城的珍珠便滚落到了地上。他毫不心疼地一脚踩了上去,将其狠狠地碾成了粉末。 “林阿吉,早晚要你好看!” 第13章 亲吻 红日渐沉,一天的暑气渐渐散去。荷花池前,湖水澄澈如洗。 凉亭内,明珠放下手中狼毫,打量着自己的练笔作,颇为满意。 凉亭外,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郡主的字真是好看。清雅娟秀,飘逸出尘,臻微入妙,自然天成,矫若游龙,凤翥鸾回,如行云流水,似美女簪花……” “行了,阿谀奉承的本事就不用显摆了,知道你天下第一。”明珠莞尔一笑,抬头,只见林阿吉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痴痴地望着她笑。 “你站多久了?”明珠眼尖,一眼看到他额上的细汗。 “郡主写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林阿吉笑道。 明珠吃了一惊,自己已经在这消磨了一个下午,难不成他也站了一个下午? 林阿吉笑着点头,似是印证了她的想法。“我怕打扰郡主,所以一直没出声。” “这有什么打扰的?不过是练练字而已,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明珠蹙眉,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只要是郡主喜欢的,都是正经事。我怎么忍心打扰?”林阿吉眼带笑意。 “你这人呀,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正经样儿?”明珠啐道,“你来找我到底有没有事?” “有。”林阿吉点头。 “什么事?你倒是直说呀!换个急脾气的,早就被你气死了。”明珠一脸嫌弃地道。 “那我直说了,来看你。” “看我干吗?”明珠俏脸一沉。 “好看呀!”林阿吉笑道,“古人云秀色可餐,今年的粮食颗粒无收,我多看你几眼,便多省几粒粮食,赈济灾民岂不好?” 明珠脸一红,顿了顿,道:“人家不是说了吗?阿谀奉承的本事就不用显摆了,我不稀罕听。” 林阿吉对天长叹,神态颇为委屈,“我说实话,人家非说我阿谀奉承。这天下还没有谁是我林阿吉需要奉承的对象呢。” “这话说着不心虚?你敢说,你没奉承过我?”明珠将练笔作揉成纸团,朝林阿吉的头上扔去。 林阿吉也不闪避,淡淡一笑,道:“我对郡主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句句出自赤诚,发自肺腑,何来奉承一说?”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明珠发现,这人油嘴滑舌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跟他纠缠下去,实是不智之举。 “你没事,我可要走了。”明珠转身。 “等等,郡主。”林阿吉身形一闪,飞快地站到了明珠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我奉王爷之命,前来教你武功。” “武功?”明珠瞪大了眼睛,片刻,忽地大笑起来,“你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想学武,还轮得到你来教?我爹爹就是现成的高手,从小到大我有多少机会跟他学啊!可惜本姑娘对这些打打杀杀的本领不感兴趣,还是写字画画更对我胃口。” “郡主,这可是王爷的命令。”林阿吉笑着提醒她,“王爷说,近来不太平,学点本事防身也是好的。” “怎么,我爹爹都管不了的事情,交给你来管了?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本姑娘不喜欢的事,谁也勉强不来。”明珠调皮笑道。 “在下怎敢勉强郡主?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林阿吉一本正经地道。 “游戏?”明珠先是一怔,随即把头一偏,撇了撇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游戏?幼稚!我才不跟你一路呢!” 林阿吉露出一个痞笑,“即便是幼稚的游戏,郡主也不一定赢得过在下。不如我们定个约如何?你若赢了,我便绝口不提习武之事,但如果我赢了,郡主便跟要跟在下练几门防身的功夫。在下保证,绝对不会累着郡主。如何?” 明珠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先说说,这个游戏如何玩法儿。” 林阿吉笑道:“很简单。郡主你看,出了这座凉亭便是九丈桥。这桥共有九段,合起来是九丈远。咱们就比一比看谁先跑到桥头。我让郡主八丈的距离,并且保证绝不使用轻功。如何?” 明珠望了望眼前的桥,不服气地道:“让我八丈,不用轻功,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好,本姑娘就跟你比。” “那好,我数到三就开始。一,二,三。” 话音一落,明珠便慢悠悠地朝对面桥头走去。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议,林阿吉既然答应让出八丈的距离,那么必然要等自己跑过第八节桥的时候才会追来。自己快跑也行,慢走也行,总之到了那个位置,两人的比赛才算正式开始。这么热的天,自己何必要跑过去呢?应该节省体力,留到最后一段。这个林阿吉,肯定是打着小聪明,要先消耗自己,你以为我会中计吗?想到这儿,明珠不禁回头朝林阿吉扮了个鬼脸,只见他正在凉亭里低头写字,写好后才抬头,朝她挤了挤眼睛,仿佛成竹在胸。 “磨磨蹭蹭。”明珠嘀咕了一声,继续优哉游哉地朝桥头走去。 当她终于走出第八节桥的时候,便开始小跑起来。区区一丈远的距离,几步就到了,明珠轻而易举地走到了桥头,回身朝林阿吉摆手。 只见他依旧站在桥的另一头,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明珠不解,便又走了回去。 “怎么,你认输了?连尝试一下都省了?”明珠笑道。 林阿吉不慌不忙地展开一张纸,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桥头。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一怔。 林阿吉笑道:“在下站的地方不正是桥头吗?比郡主先到。” 明珠明白过来,立即变了脸色:“你耍赖,分明是跑到对面的桥头。” “在下只说看谁先跑到桥头,并没有限定是对面的桥头啊!在下从凉亭走到这里,也是花了时间的。” “你……简直强词夺理!口口声声说什么让我八丈远,难道不就是默认了对面的桥头吗?现在出尔反尔,简直无赖!这不算,不算!”明珠跺脚,气鼓鼓地道。 见她恼羞成怒,林阿吉连忙让步,极尽哄劝之能:“好好好,不算就不算。都怪在下太无赖。在下不对,在下有罪,在下不好,在下检讨,罚在下展示轻功给郡主看好不好?郡主看完了再决定要不要学。” “谁要看什么轻功,我不喜欢!不想理你了!”明珠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的不学?练好了轻功,如天女下凡,腾云驾雾,身轻如燕……” 明珠仿若没听见一般,任林阿吉说破了天,她就是不回头,反而越走越快。 “楚明珠!”林阿吉忽然一改嬉皮笑脸,语气严肃起来。 明珠一怔,停了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她原本以为林阿吉走在自己身后,谁料他竟然贴在身旁极近的地方,近到几乎毫无间隙。她才刚刚转过头去,樱唇便毫无预兆地贴到了林阿吉的脸上! 明珠吓坏了,捂着嘴唇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天哪,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亲了林阿吉的脸?她亲了一个男人的脸?想到这儿,明珠的脸瞬间变成了小火炉,烫得她连耳根都红了。 “你、你……你走路没有声音吗?”明珠结结巴巴地道。 林阿吉也是一怔,半晌才讷讷地道:“在下不是在给郡主展示轻功吗?当然要把脚步放轻一些……” “你……你这个流氓!无赖!登徒子!你是故意的!”明珠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突然叫我的大名做什么?你就是故意的!” “冤枉。在下是想引起郡主的注意,展示轻功给你看……” “去你的轻功吧,人家才不稀罕。你这个臭小子,就会欺负人。从刚才提议玩游戏开始,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欺负人家对吧?你这个流氓!无赖!登徒子!”明珠从地上找了几颗小石子,狠狠地朝林阿吉扔去。最后扔无可扔,就摘下头上压发的小金珠,当成弹丸,朝林阿吉扔去。 “在下冤枉。”林阿吉狼狈地左躲右闪,几颗珠子打在他的身上,四下弹开。 “冤枉什么冤枉!你就会喊冤,难不成我每次都冤枉你?”明珠脸上红晕未消。 “郡主确实每次都冤枉了在下。”林阿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分明每次都是你歪理一堆,还敢喊冤?我算看透你了,仗着一点小聪明,总给我下套。你……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人!”明珠一时激动,越想越委屈,眼圈竟然红了。 林阿吉没想到自己把她惹哭了,内疚不已,心疼不止。 “好好好,不学就不学,咱们什么都不学了。郡主千万别生气,千万别哭……”林阿吉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过来。”明珠瞪着他。 林阿吉讪讪地赔着笑,从怀中掏出珍藏的手帕,想递给她。 “我说过了,你别过来!” 明珠气得连连后退,她眼前全是林阿吉那张气人的脸,一个没留神,踩上了刚才自己扔掉的金珠。 明珠脚下一滑,失了平衡,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去,竟是直直地从桥上栽了下去,掉进了湖里。 林阿吉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健步冲上去,想去拉明珠的手,然而两人的指尖终究差了分毫,他竟是眼睁睁地看着明珠掉进水里。 他心急如焚,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水里。 第14章 身份 明珠意识迷离,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恍惚间,她感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唇上,蓦地,一口气吹进嘴里。 有人在对着她吹气,她迷迷糊糊地想。 那人一手搂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另一只手像铁箍一样,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和怀抱都是冷的,和湖水一样冰凉。柔软的唇覆在自己的唇上,笨拙地度着气,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明珠渐渐恢复了一丝意识,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林阿吉那张焦急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突然,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场景。他在亲自己?林阿吉亲了自己! 明珠顿觉气血上涌,一双手下意识地去推他。只可惜她早已没了力气,手上软绵绵的,像柔弱无力的小猫,无法抗拒主人的任何安排。她心里一恼,索性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林阿吉吃痛,立刻离开了明珠。他惊愕地看着怀中女子,见她已然睁开眼睛,不免大喜过望,流了血的嘴角扯起一个狂喜的弧度。 “明珠,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林阿吉激动地道。 明珠无力地看着他,张了张嘴,突然胸中一阵恶心,张口便呕出许多水来。 林阿吉紧张地拍着她的背,生怕她腹内积了水。 好半晌,明珠才止住呕吐。 “没事了,别怕别怕。”林阿吉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明珠甩开他的手,目光如刃:“好你个林阿吉,你敢骗我?你不是不通水性吗?怎么还能下水救人?装得跟真的似的,就为了骗我出手救你?图的什么呀?有那功夫,早够你游两个来回了。” 林阿吉一怔,尴尬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今儿不跟我解释清楚,就休想蒙混过关!你这个骗子!”明珠气势霸道。 “其实是……”林阿吉灵机一动,笑道:“其实是我后学的!嗯,没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深深感受到不会游水的不便,所以专程去学的。” “哦?”明珠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下来,“短短十天时间,林总管不但学会了游水,而且运用自如,达到了下水救人的水平,是该说林总管太有天赋了呢,还是我府上人才济济,教你的人水平高呢?” “都有,都有……”林阿吉厚着脸皮笑道。 “这人是谁呀?我也想跟他学学。”明珠冷笑。 “我想想,叫什么来着……”林阿吉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回忆,半天才道:“我刚来咱们府上,人名还有点对不上……” “没关系,统共就那么几十个人,不如你直接指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这个……”林阿吉讪讪地笑,面露难色。 “莫非林总管连人家的长相也认不出了?好歹也算你的师傅啊!” “这个……”林阿吉笑得愈发尴尬。 “还想瞒我!”明珠脸色一寒,怒声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非得假装不识水性?” “你保证不打我?”林阿吉忧心地看着她。 “我不能保证,你应该庆幸我不会武功。”明珠面无表情地道。 “那就算了,反正都要挨打,还不如硬气一点。”林阿吉咬牙道。 明珠瞪眼,高声呵道:“还不快招!” “为了拉拉小手。”林阿吉飞快地道。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明珠的脸色,“这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明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只是我想不通,林总管怎么有脸说的?” “你逼问我的啊!不然你以为我会说?”林阿吉委委屈屈地道。 “好,很好!”明珠抬起手来,林阿吉赶忙放开了她。 他原本是将明珠抱在怀里的,此刻为了不挨巴掌,顷刻之间已经退出了十步远。 “你可别往我脸上打。”林阿吉揉了揉脸,目光极是可怜,仿佛那上面已经挨了好几巴掌一样。 明珠本来一肚子气,见他揉脸,目光也停留在他的脸上,半晌,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由自主地 “咦”了一声。 “怎么了?”林阿吉纳罕地道,“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明珠奇怪地盯着他的脸,刚才他用手揉过的地方,掉下来一小撮白色黏腻的粉状东西,隐隐露出比常人略深的肌肤,就好像掉了涂料的墙一样。 “到底怎么了?”林阿吉不解地道。 “你来。”明珠和蔼地道。 “你不会骗我过去,再突然给我一巴掌吧?告诉你,我可不上当。”林阿吉扭头。 “我保证,不会。你坐到我身边来。” “卖的什么关子?”林阿吉猜不透,犹犹豫豫。 明珠索性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林阿吉不再犹豫,立即奔上前,握住明珠的手,坐到她身边,讨好地笑了笑。 明珠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覆上林阿吉的脸,蹭了蹭。 没等林阿吉反应过来,明珠一声怒吼,愤怒已极:“林、阿、吉!” “怎么了?”林阿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明珠伸出手,食指上蹭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状东西,林阿吉仔细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地道。 “怎么,不好意思了?你以为我不认识吗?这是妆粉!妆粉!” 明珠突然伸手,在他脸上使劲地蹭了蹭。她刚从水里救上来,指尖上还沾着水,加上她颇使了几分力气,林阿吉的脸上竟然掉下来一层粉,而被妆粉掩盖下的皮肤,颜色远比常人要深。 林阿吉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愁眉不展地思索了良久,勉强笑道:“郡主没听说过,前朝的男人都流行傅粉吗?我朝建国虽不足百年,然则天下太平,人民富足,审美趋势的改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看我长得这么黑,敷点粉,不容易吓着你。” “堂堂五皇子,竟然像姑娘家一样涂脂抹粉,你不嫌丢人吗?我可是觉得新鲜得很呢!”明珠冷嘲热讽地道。 林阿吉哈哈一笑,神色竟是突然变得轻松起来:“郡主说得不错,在下贺延修,就是喜欢作这种打扮,让郡主见笑了。” “这么潇洒地承认了?五皇子不怕我广而告之?” “谁规定男人不能傅粉了?在下无愧于天地,有何可怕?”林阿吉笑道。 “你当然不怕,因为你压根就不是五皇子!”明珠冷哼一声,突然伸手,在他眉眼附近也使劲蹭了蹭,果不其然,连眉毛也掉了色,露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眉形。 “这妆粉才不是为了掩盖肤色呢,你分明就是故意假扮五皇子!”明珠厉声道,“正因为你不是五皇子,所以才对抹黑他名声的事情毫不在意。当日我逼问你,你始终打马虎眼,从未承认过一句自己就是五皇子。眼下为了保住颜面,竟然主动承认,你以为我会相信?说,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五皇子。”林阿吉硬着头皮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狡辩?有胆的就把脸上的东西都洗掉,对着镜子照照,我就不信你还好意思自称五皇子。”明珠嘲讽道。 林阿吉露出一个苦笑,“郡主真是冰雪聪明,在下甘拜下风。” “不用奉承我。”明珠柳眉上挑,略一思量,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肯定是五皇子的同党,一起来清江郡查案的。你知道有人要置五皇子于死地,所以不惜冒险假扮他,故意暴露自己,引起徐家怀疑,将所有刺客都引到自己身上。真正的五皇子肯定隐在暗处查案吧?我猜猜,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混到衙门里了呢!” 林阿吉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明珠说一句,他便点个头。 “你之所以选择藏匿在我家,也是因为在清江郡,惟有我家是徐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或者说有所顾忌的地方。之前我们两家是姻亲,说不定你还怀疑过,府库的猫腻也有我家的一份,对不对?藏在我家,既能保护你,又不耽误你查案,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同伙,是也不是?”明珠质问道。 “郡主这话错了,王爷为人一身正气,绝不可能和这种龌龊事扯上关系。这一点,在下深信不疑。在下藏在王府里,也是为了说服王爷跟徐家彻底斩断关系,否则早晚要被徐长泽这老狐狸连累死。”林阿吉敛容,无比正经地道。 明珠深以为然。以她重活一世的经验看,这人说得句句切中要害。只是不知他何以如此有先见之明。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明珠悠悠地道,“你既然以管家的身份进来,我爹肯定知道内情。你就算现在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大家同仇敌忾,再隐瞒下去有意思吗?” 林阿吉忽然起身,抱拳一礼,“在下凌宗训,得遇郡主,实乃三生有幸。” 明珠心头一凛。万万没想到,他就是三皇子贺延雄最忌惮的政敌,靖阳侯凌宗训!前世,自己被栽赃和他有私情的男人。 还真是巧啊! 第15章 前世 这个人的名头实在太大了,明珠想不记得他都难。 当今皇帝是个猜疑心很强的人。开国初期,四位军功赫赫、世袭罔替的亲王,传至当今这一代,已经四去其三了。皇帝找了各种理由,一一铲除了他认为对皇权有威胁的人,特别是一批军功夙著的老将。若非父亲主动交权,急流勇退,他也不可能成为四王中硕果仅存的一位。 与此同时,凌宗训正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成长为邺国新一代的军事核心。随着几次对敌国作战的大胜利,他的功勋越积越高,短短几年时间就彻底接管了邺国最强大的军队——西军,成了令敌国闻风丧胆的人物。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一贯爱猜忌功臣的当今皇帝,对少年得志的凌宗训完全是一副放任的态度,不断加官进爵,大肆颁赏,军国大政无不垂询,凡有建言,无不采纳。皇帝对其信任之深,甚至超过了当朝几位皇子。 正因如此,凌宗训才会被野心勃勃的贺延雄当成绊脚石,这一点明珠素所深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靖阳侯,失敬失敬。”明珠浅笑回礼。 凌宗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几天的相处,她生过自己的气,也关心过自己的伤,气急了动手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甩脸色,然而他就是喜欢,开心的、生气的、调皮的、蛮不讲理的楚明珠,统统都喜欢。可唯独现在这样,跟他客气说话的明珠,让他极不舒服。平淡里透着疏离,他听出来了,心里一疼。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早知道,宁愿一辈子假扮林阿吉啊! 看着眼前女子明眸善睐,凌宗训的记忆已经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人讲过:他凌宗训其实是一个活了两世的人…… *** 前世的他,出生在邺国一个边陲小镇。母亲早逝,父亲是西军中一个校尉,常年追随靖北王征战在外,无暇照顾他。童年里,对他影响最深的人便是靖北王妃秦婉了。 凌宗训听说,王妃在未嫁之先,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与自己的生母情如姐妹。自己幼年丧母,王妃顾念姐妹之情,又敬重父亲一心为国,便将自己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百般照顾,视如己出。幼小的他,其实一直视秦婉如亲生母亲一般。 就这样,在她身边慢慢长大。王爷忙于军务,时常宿在营中,府里便只有他和王妃两人相依相伴。夏夜,王妃常常带他坐在滕树下纳凉,看流萤飞舞,星光点点;冬日,两人围炉闲话,王妃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也会教他读书、写字、画画。 犹记六岁那年,王妃诞下一女,取名明珠,他眼巴巴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心里巴不得她一下就长大,好在春夏来临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跑过漫山遍野,看万紫千红。王妃笑着说,要对妹妹好。他想都没想,认真点了点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年后,卫国大举进犯,皇帝决定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边疆之患,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然而,皇帝虽然要倚重靖北王抗敌,却也不放心让他掌握如此庞大的军队和补给,于是一旨圣谕传到边疆,令秦婉携女进京,美其名曰陪伴太后,实则入京为质。 从那以后,凌宗训再也没见过王妃。三年后,西军大捷,终于彻底打垮了卫国。只可惜,皇帝的嘉奖尚未传来,却先传来靖北王妃病逝京城的消息。王爷哀痛过度,决定急流勇退,便主动请辞兵权,回京接了女儿,返回原籍颐养天年。凌宗训则跟在父亲身边,小小年纪便屡立奇功,甚至得到了皇帝天语褒奖,从此成长为邺国新一代年轻将领的翘楚。 他很想去清江郡看看老王爷和明珠,只可惜军中事务繁多,皇帝又对他宠信有加,将整个西军交托他手。他亦深知,老王爷正是为了韬光养晦才隐居故里,自己如今炙手可热,若是与他保持往来,只怕更生皇帝猜忌,反而害了王爷。于是他收起心中的挂念,一门心思扑在军中。或许惟有如此,才是对王爷好,也才能对得起皇帝的信任。 惟一的一次例外,是在听闻武宁郡主楚明珠要嫁给当朝三皇子贺延雄的时候。十几年不曾见面,他的印象里,明珠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犹记王妃的音容笑貌,记得自己幼年的承诺,凌宗训坐不住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明珠嫁给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凌宗训破例,写了一封很长的书信给靖北王,痛陈三皇子品行低劣。他知道这样做极有风险,倘若信件落入别有居心之人手中,那无疑是送给政敌一个攻击自己的极好把柄。然而,他还是做了。在这封信石沉大海之后,他甚至冒险离开驻防之地,亲自潜入清江郡,面见老王爷。只可惜,他终究晚了一步,明珠已经在徐子清的护送下,上京待嫁。 此后每每想来,凌宗训都后悔不已。怪只怪贺延雄太过狡诈,伪装太深,臣子中不受他笼络的人实在寥寥。而自己跟他素来不睦,朝野上下,几乎尽人皆知,或许靖北王以为自己是为了政治利益才如此猛烈地抨击三皇子吧,亦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另有隐衷。 凌宗训带着悔恨,偷偷返回驻地。他想,事已至此,便盼着贺延雄好吧。但愿他不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让明珠得以安享富贵,一世幸福。只可惜,他的愿望又落空了。贺延雄此人,恰似他所想,是个狼子野心、不甘于平淡之人。他忌惮自己的权势,千方百计诓骗皇帝,说自己兵权太大,恐有反心,应当召入京师,分其权柄。皇帝病重,脑筋不清不楚,在他的架弄下,当真如此做了。 凌宗训感念皇帝知遇之恩,明知前路危险重重,却不敢抗旨。谁知贺延雄胆子比天大,自己一到京城,便被他想方设法软禁。贺延雄暗下黑手,企图让他死在京城,被他一一躲过。水深火热之中,他当然不肯坐以待毙,于是策划了出逃计划,准备秘密离开京师,起兵清君侧。 谁知贺延雄老奸巨猾,各城门查得极严。凌宗训也是运气太差,一连两天乔装改扮都没混出城去。偶然一个机会,他得一个禁军朋友的指点,三皇子侧妃楚明珠要出城上香,皇帝派了一个班的禁军,护送她前往邺安寺。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凌宗训的心静不下来了。他反复思量许久,迫于局势压力,确实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当然,他也担心是否会牵累明珠,但是考虑到皇帝对明珠的宠爱,以及三皇子素来善待妻妾的形象,凌宗训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易容改装,在朋友的帮助下,顺利混入了保护明珠的队伍里。 然而,守城士兵被临时抽换,提前买通的侍卫全部调走了。领头的挨个查对了每一个人的腰牌,敏锐地发现,这批护送王妃的小分队里多了一个人。 一班侍卫是十五人,而这一班加上凌宗训,却是十六个。多一个是谁,并不难查。危急时刻,凌宗训谎称自己是羽林孤儿,因中元将近,思念战死边疆的老父,便想借机去邺安寺为父祈福。 守门者碍于三皇子的严命,并不打算放行,最后还是明珠出面说情,才放了他。 时隔二十年,凌宗训第一次见到了楚明珠。借着点点星光,他发现,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已经长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女子,美得几乎让他认不出。 这一路,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局势紧急,本应就此离去,再不回头,以免被三皇子逮住行踪,再入险境。可他着实放不下明珠,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来到了邺安寺。 檀香袅袅的大雄宝殿,他隔着缭绕的轻烟,看到她虔诚地跪在大佛前,口中呢喃祷念,振振有词。叩首,起身,再叩首,再起身……从深夜到凌晨,她不辞疲倦地跪拜着,清澈的眸子里噙着泪水,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盼着皇帝好。 就这样,她拜了整整一夜,他也看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她才揉着酸疼的膝盖起身。 他思虑一夜,实在不放心她就此回京,本想带她一起离开京城,谁知还没开口,她却认出了他,取出荷包,给了他很多散碎金银。她说,这是英雄遗孤应得的。 那一刻,凌宗训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她眼中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悯,与当年的靖北王妃如出一辙。他是战场上冷血嗜杀的怪物,这么多年,见惯了生生死死,不知为何,却突然被这双眼睛触动了心弦,令他想起了秦婉,想起了记忆深处的童年,心头愈发沉重。 他想破口大骂,明明是世间最单纯美好的女子,却偏偏嫁给了贺延雄那个的混蛋! 他也想狠狠地抽自己,为什么没有豁出性命去阻止! 他张口,刚要说出“跟我走”,庙里却忽然涌进大批御前侍卫,声称皇帝病危,急召王妃回宫。凌宗训眼睁睁看着她被侍卫带走,心中升起一阵无力感。 如果当时他知道,贺延雄已经笼络了皇帝所有的亲信侍卫,要于第二天,便毒杀皇帝,害死明珠,族灭靖北王全族,那么他就算仅剩一口气,也一定要潜回皇宫,拼尽全力,亲手宰了贺延雄! 他简直是个毫无人性的疯子! 凌宗训永远都没法原谅自己。万万没想到,给明珠招来灭顶之灾的人,竟然就是自己!如果当日没有混入明珠的队伍,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是否还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受着阳光,以书画自娱? 他不敢想下去。最终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怨恨,回到营地,公然起兵,反对贺延雄登基。 双方交战了一年半。贺延雄虽坐拥天下之兵,奈何得位不正,德不服人,军中将士频繁发生反叛。反观凌宗训,常年镇守边关,声名在外,士兵感他为将之德,无不效死命。 于是,他一路高歌猛进,杀入京城,闯进皇宫,亲手送贺延雄去了地府。 将士们纷纷跪倒,俯首叩拜。他看着这些人,脑中却是一个女子倔强叩首的身影。 终于为她报了仇。 可那又怎样?她还能活过来,再用那样温柔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吗? 凌宗训孤零零地站在龙极殿里,耳边排山倒海的“万岁”之声,他却恍如未闻。 他成了改朝换代的皇帝,励精图治,江山稳固。美中不足的是,他始终没有立后,也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 一个皇帝,可以没有父母,也可以没有兄弟姐妹,可他怎么能没有后宫,没有继承人呢? 大臣们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了皇宫,堆在了御案上。以至于到了统治后期,天下终无大事可议的时候,关于立后的拉锯战竟成了每日早朝的主题。 他觉得可笑。这些臣子们天天把皇帝的家务事挂在嘴边,伏地叩首,捶胸顿足,殿堂大哭,甚至有人以死劝谏。 可他却什么也不想做,每日下了朝,便回到龙极殿。没有人明白,为何前朝皇帝崩逝的不祥之地,却是新帝最留恋的地方。惟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不是留恋,而是刑罚,不折不扣的剜心之罚。 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想去那里凭吊她,怀念她,说不定哪一天,她的香魂便会入梦来…… 有一次,满朝文武集体在龙极殿外哭了三天,不求他立后,只求他封几个低级的才人充实后宫,绵延血脉。 都是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亲密部属啊,有些已是须发斑白,有些甚至行将就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他们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凌宗训心头一软,终是点了头。 于是举国欢腾,采选官奔赴全国,挑了几百个美女让他选。 他木然地看着这些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最终,却幻化成了同一张脸。 于是他取消了这惟一的一次采选,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二十年后,大晋开国皇帝凌宗训死在了龙极殿。 他是历史上最奇怪的皇帝。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里,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妻妾,没有儿女,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除了治理江山,什么也不会。 他死了,把皇位禅让给了陪他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兄弟之子。 第16章 毒计 每每想起前世无数个被后悔撕咬的不眠之夜,凌宗训便格外珍惜眼前。如今是邺安三十四年,武宁郡主楚明珠还是未出阁的娇女,五皇子贺延修还是前途无量的少年,最重要的是,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当今皇帝贺崇睿,还没有被猪狗不如的三皇子害死。 凌宗训暗自庆幸,上天果然待他不薄,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阿嚏。”明珠捂着口鼻,湿淋淋的头发还滴着水。 凌宗训的思绪立刻回到了现实。真是该死。怎么忘了?明珠刚刚落水,身体还很虚弱。他狠狠地责怪着自己的粗心。 “郡主,在下送你回房换身衣裳,小心别着凉。”凌宗训关心地道。 “不敢劳烦侯爷。我的闺房在东面,你住的雅兰堂在西面,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我还是自己回去吧。”明珠淡淡地道。 凌宗训心中有些失落,“郡主何必如此生分?我还是我,林阿吉啊!” “侯爷手握数十万大军,圣眷正隆,明珠可不敢造次,不敢把侯爷当下人。请恕明珠告辞。”言毕,也不搭理凌宗训,径自朝东走去。 “明珠,明珠。”凌宗训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你别跟着我行吗?”明珠有些着恼。 “让我送送你,我怕你再出什么意外。” “自己家里,能有什么意外?反倒是跟你在一起,意外才多呢!刚才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落水。”明珠赌气地道,“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浑身上下湿哒哒的,让人看见了不会议论吗?这可是我家,查完案子你甩甩头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被下人笑话吗?” 凌宗训这才明白她的用意,歉然道:“对不住郡主,是在下有欠考虑了。” 他一心想创造机会哄她开心,却忘了两人此刻的狼狈。 “明白就好。”明珠面色和缓下来,不咸不淡地道。 转身没走出几步,明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宗训依旧站在原地凝望着她,整个人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红晕。 “差点忘记说……”明珠朝他挥挥手:“侯爷明天有空的话,我想学几手功夫。” “郡主此言当真?”凌宗训喜出望外,“有空,当然有空!” “那好,明日巳时,不见不散。就在这九丈桥上,不来的是小狗。”明珠扮了个鬼脸。 “好,不来的是小狗。”凌宗训哈哈大笑起来。 明珠略一点头,这才满意而去。待她走出很远,回头再也见不到凌宗训的身影时,脸上才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臭小子,你以为我学功夫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对付你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求我学武功。 明珠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对付这种死缠烂打的臭小子,就得冷漠一点。你对他笑,他便忘乎所以,撩得更加起劲。你不理他,他就自己贴上来,像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他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一点也不会客套。明珠长到十七岁,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次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虽然很吃惊,但心里也并未如何畏惧。她只是想刁难他一下,以报今日落水之仇。 不知不觉间,明珠便走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前。没等她推门而入,西头奔来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得满头大汗。 来人正是明珠房里的丫鬟玉莲,年岁不大,实心眼儿的姑娘。 “郡主,您都湿透了!”玉莲一把拉起明珠的衣袖,着急地道:“快,快回房,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明珠看着她额角上跑出的汗珠,问道:“你从哪来,这么匆匆忙忙的?” “小卉姐带我们几个去库房收拾东西,我在门口碰上了林总管,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叮嘱我立刻回来伺候郡主更衣。”说话间,两人已是回到了闺房,玉莲一面吩咐小丫鬟烧热水,一面忙着给明珠找衣服。趁左近无人的功夫,她大着胆子问道:“郡主,您不会真的对林总管上了心吧?” “瞎说!”明珠扭头,俏脸一红。 “那您又为、为什么……”玉莲吭哧吭哧,也是满脸通红。 “什么为什么?”明珠一头雾水。 玉莲急得满头大汗,踌躇了半天,终于狠了狠心,道:“郡主,您别怪玉莲说话不中听。玉莲真心实意把您当成世间最亲近的人,听到了什么话,哪怕是对郡主不利的,也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郡主……” “玉莲,莫非你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明珠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林总管说,他刚才和郡主在荷花池玩,双双跌进了池子里……郡主为什么要跟林总管戏水呢?您退了徐公子的亲,难道真是为了林总管吗?”说着,玉莲都快哭了。 “什么?戏水?真是一派胡言!”明珠勃然变色,“这是林阿吉的原话吗?这个臭小子,竟敢造我的谣?” “郡主息怒。”玉莲吓得变了脸色,“林总管含糊其辞,但给人感觉就是这意思。郡主别生气,都怪玉莲笨,请郡主责罚。” “算了,与你无关,他这个人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他还说了什么?”明珠气道。 “他还说……”玉莲畏缩地看着明珠,硬着头皮道:“他还说唇上的伤,是被郡主咬破的……” “哐当!”案上的青花瓷瓶被明珠扔到了窗外,她气急败坏地道:“林阿吉,你等着瞧!等着瞧!” *** 徐府。 徐子清躺在床上,一双凹陷的眼睛紧紧盯着床边的大夫,目光涣散,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 “唉……”大夫长叹一声,站起身,看着郡守徐长泽一脸为难。 “大夫,我儿子的伤势究竟如何?但说无妨。”徐长泽焦急地道。 “令郎五脏六腑受损严重,恐非药石能及……”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会死吗?”徐长泽吓得面无血色。 “不不不,公子不必过于紧张。您毕竟是练过武的人,自小打熬的好筋骨。此伤换到常人身上,必无活下去的道理,然则伤在公子身上,却是于性命无损。然而……”大夫顿一顿,在徐氏父子催促的目光下才缓缓道:“贵公子从今往后怕是没法动武了,能像常人一样正常生活,便已是谢天谢地……” 徐子清完全没听清后半句话,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字“没法动武。” 他自幼引以为傲的武功啊!从三四岁的时候,父亲便为他延请名师,传授武艺,他的功夫连靖北王楚钧良也夸赞过,谁知让林阿吉一掌就全给毁了?十几年的根基啊!徐子清恨得咬牙切齿。 “而且恕我直言,令公子是否受到了什么打击?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身子拖到了这一步,若说没受过刺激是不可能的。”大夫叹息道。 话音刚落,徐子清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徐长泽担心他发起疯来控制不住,便令小厮引着大夫下去领赏了。 房间里只剩他们父子两人。 “爹!”徐子清热泪滚滚,“您到底为什么要答应退婚?为什么呀!孩儿的心事,您又不是不明白……”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被人家捏住了小辫子,爹也不会这么被动。短短一夜之间,你夜探王府的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怎么编排的都有。一会儿说你是见色心起的小人,夜探王府变成了夜探郡主香闺;一会儿说你是财迷心窍的畜生,夜探老丈人宝库,搬走了他的全部家底。传得多离谱的都有,甚至有人说你患有夜游症,必须半夜起来吸人血!你想想,我还能怎么办?咱们毕竟不占理啊!人家是王爷,凭借身份,占住道理,爹还有什么立场坚持?” “林阿吉,我跟你不共戴天!”徐子清恨得牙痒痒。 “你也别光顾着埋怨人家,你脑子进水了不成?明知武功不敌他,为何还要出手?”徐长泽毫不留情地骂道。 徐子清握紧了拳头,脑中又联想起那一夜。他在房檐上,扒下一片瓦,本想偷窥姓林的,看看他是否有什么破绽,谁知竟看到了未婚妻楚明珠不知检点,深夜到了这个陌生男子的房间,还替他关窗户,盖被子。徐子清本就呷了一肚子醋,偏偏要命的是,林阿吉那个臭小子竟然拉着明珠的手不放,还故意去亲她。自己实在忍无可忍,投射暗器也是为了让他放开明珠,谁知他变本加厉,竟抱着明珠就地滚了起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搂搂抱抱,还在地上滚来滚去。 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好么! 此刻,徐子清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杀了林阿吉,杀了林阿吉! “杀了林阿吉!”徐子清大吼一声,一拳砸在床上。 徐长泽一怔,他感受到了儿子前所未有的决心。 “爹,除了杀死林阿吉,咱们别无选择。一来向太子交差,二来为儿子报仇,我非要夺回明珠不可!”徐子清咬牙切齿。 “没出息,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一个女人!依我说,这婚退就退了,能怎样?就凭你生得一表人才,还担心找不到条件好的姑娘?”徐长泽劝慰道。 “孩儿不要,孩儿就要明珠。”徐子清执拗地道。 “荒唐!”徐长泽脸色一沉。 “荒唐便荒唐吧,儿子早已打定主意,父亲不必劝说。”徐子清面色铁青,“爹爹,如今走到这一步,孩儿有一计,请父亲务必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计?” “孩儿如今已是半个残废,咱们府里再无一人有本事和林阿吉一较高下。所以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强攻。父亲不如想个名目,把林阿吉和明珠一同请到咱家赴宴,提前备好蒙汗药将他们迷晕,到那时,林阿吉自然就是砧板上的肉了。不弄死他,我就不叫徐子清!” 至于明珠,自然是交给自己,生米煮成熟饭,以慰自己半是相思半是恨的复杂心情。 第17章 谜团 徐长泽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异样的沉默让徐子清浑身不自在,莫非父亲不同意?可他实在是急欲置林阿吉于死地,就这样放弃,怎么想都不甘心。 “爹,咱们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赵大等人一死,怎么跟太子交代?他若怀疑咱们暗中投靠五皇子,以他储君的身份,弄死咱们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依我说,事情既是因林阿吉而起,自然只有除掉他才能平息一切。林阿吉就是咱们的投名状,咱们替太子铲除这个心腹大患,身价便立刻水涨船高,在太子的诸多党羽中也能脱颖而出。将来太子继位,咱们徐家的辉煌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蠢材!”徐长泽突然爆发,几乎破口大骂,“你的脑子让狗吃了?杀林阿吉?你知不知道行刺皇子是多大的罪名!视同谋反,够诛九族的了!” “爹!”徐子清劝道,“富贵险中求……” “呸,险中求的意思不是让你完全扔掉脑子!”徐长泽怒斥道,“五皇子是天潢贵胄,太子可以杀他,三皇子可以杀他,但是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咱们的目的是遮掩府库空虚的真相,遮住了真相,就能保住爹的乌纱,保住咱们搜刮来巨额财富。可你出的这个损招,是直接绑上了整个家族的命运去陪你疯一场,看不到明显的好处,还随时有掉脑袋的风险。难道我不该骂你吗?” “可是,爹……” “别可是了!”徐长泽愤怒地打断了儿子的话,“我再说一遍,不要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不值得!” “对,是不值得,可是我生气!”徐子清咬牙道,“难道不应该吗?我与明珠订婚在先,眼看这一两年便要成婚了,凭什么林阿吉一来,就破坏了我的好事?他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把我打得半死不活!难道我不应该抢回来吗?难道我没有权利恨他吗?如果这都忍得下来,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不愿意忍气吞声,就去想办法夺回一切,别尽想些馊点子出来,专坑自己家人!太子也好,三皇子也好,他们都是兄弟,就算手足相残,也与旁人无涉。可咱们一旦掺和进去,如你所说,纳了这投名状去讨好太子,那就等于替太子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锅,还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中。将来万一有什么变故,他随时可以翻旧账,要了咱们的命!到时候想反水都没可能!站队的精髓是跟谁都能搭上关系,哪怕是敌人也不能往死里得罪,你可倒好,平白无故先堵死所有退路,专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爹……” “别叫我爹,你自己在这儿好好反省一下吧!想摆鸿门宴,去坑这些皇亲国戚?被坑的只能是你自己!”徐长泽扔下病榻上的儿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徐子清捂着胸口,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屋顶发呆。过了很久,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忽地朝门外大喝一声:“来人!” 一个小厮推门而入,恭敬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郑斌呢?” “老爷正找他训话。”小厮道。 “去守着,那头一结束,叫他马上来见我。” “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小厮,皮肤黝黑,双目炯炯,看上去机灵能干。 他就是郑斌,进入徐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胜在头脑灵活,办事稳妥,极得徐子清的信任。 “本少爷要把武宁郡主弄到手,你有什么办法?”徐子清问道。 “这……”郑斌迟疑地道,“老爷刚把小的叫去训话,说是公子身体虚弱,应当好好休养,凡是跟养病无关的事,一律不许做。小的若是违命听了公子的差遣,做了无关的事情,就要逐出府去了。” “混账东西!你是听老爷的,还是我的?”徐子清破口大骂。刚才在父亲那儿受的气,都发泄在了小厮身上。 郑斌左右为难,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当他看到徐子清脸上的阴鸷狠毒时,便再也不敢有别的想法了。 “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好,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徐子清狞笑道,“你去东面那个柜子前,拉开第一排第二个抽斗。” “是。”郑斌依照徐子清的吩咐去做,只见抽斗里放了十几个巴掌大的纸包。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里面是曼陀罗花粉。”徐子清缓缓地道,你拿一包去靖北王府,找到咱们在楚家的眼线,让他收着就行,同时盯紧郡主。郡主若是出门,立刻派人跟去,将这花粉投到她的茶水里,把人看管起来,等我赶过去再做处理。” “是。”郑斌答应着退下去了。 “明珠啊明珠,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徐子清恨恨地道。既然爹爹不同意把她引诱到府里,那他可以等,等到她主动出门的时候,在外面解决就好了。徐子清阴冷一笑。 *** 靖北王府。 楚明珠站在九丈桥上,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心情一点也提不起来。 约好了巳时见面,不见不散,这个林阿吉怎么还不出现?竟然让自己一个姑娘家顶着大太阳等他,实在气死人。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要,不要,要,不要……”明珠手中攥着几朵小花,不过片刻,就已经把花瓣揪了个干干净净。 “要。”明珠看着最后这一瓣孤零零的花瓣,心道,天意啊! 林阿吉这个臭小子,平日里没少欺负自己。第一次见面,他在破庙里就敢公然装晕,还晕倒在自己怀里;第二次,他乔装打扮进了自家府邸,却在落水时假装不通水性,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他着急,他偷着乐。第三次便是隐瞒身份,假扮五皇子躲在府上,明明连脸上的妆都脱了,还要强行狡辩。至于口头上占自己便宜的事,那更是数不胜数,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每天都在发生。 明珠越想越气,思来想去,决定好好让林阿吉吸取点教训,从今往后看到自己都要绕路走。 “看见林总管了吗?”明珠拉住一个路过的丫鬟。 “林总管刚刚出门去了。”丫鬟道。 “出门?”明珠顿时火冒三丈,说好了学武功,他竟敢爽约?胆子不小!明珠想都没想,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从西苑的角门出了府,便直接到了大街上。这条街只有楚家一户人家,平日里颇为清静。明珠刚刚转过街角,忽然见到两个人正在不远处的榕树下交谈着,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林阿吉! 好呀,让我逮了个正着。明珠立刻将身形隐藏在小树后,默默观察前面两个人。 和林阿吉说话的人也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两人差不多高,差不多胖瘦,身材很相似,只是那人肤色偏黑,气质稍显文气。明珠仔细观察着那人的五官,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莫非…… 一个大胆的念头窜上心头,莫非这人就是真正的五皇子贺延修?林阿吉既然敢放心假扮他,二人的身材必然相似,追杀五皇子的人都是见过他的,若是装得不像,怎能骗过这些杀手? 明珠越想越觉得肯定。她很想听听两人说些什么,可碍于位置较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传来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曼陀罗,昏迷,明珠……” 明珠心里一惊,她确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事跟她有关? 那人说完便匆匆走了,林阿吉也转身朝王府的方向走来。 明珠小心地藏在树后。待到林阿吉走远,她才朝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人步伐不疾不徐,刚好足够明珠跟上去。他先是去药店不知买了什么东西,出来后便逛进了脂粉店里,待了两盏茶的功夫。 这年头的男人都是怎么了?莫非涂脂抹粉已经成了男人的新风尚?明珠无聊地坐在石头上等,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出来,便又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人在街市逛了两圈,便慢悠悠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林子里,在一棵无比粗壮的老槐树下站定。明珠立刻紧张起来,猜想他可能约了什么人在这里碰头。她小心地观察着周遭的地形,确信没有人,便蹲在一棵树下,隐匿在杂草中。 那人回头,温和地笑了笑,声音清朗而温柔:“相逢即是缘分。姑娘跟了在下一路,这缘分着实不浅哪!此处风景甚好,姑娘何妨现身一见?你我对景抒怀,临风畅谈,未尝不是雅事一桩。” 明珠头皮一麻。这人说话文绉绉的,看样子不好对付。不过他既然撂下了话,自己若还是扭扭捏捏,岂不显得小家子气?说不得,惟有硬着头皮上了。 明珠从树后走出来,二人面对面,互相打量起对方。 第18章 皇子 明珠发现,眼前的男子若是离近了看,和凌宗训还是很不一样的。尽管二人身材相似,眉眼也有几分相似,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却相去甚远。凌宗训正经起来,坚毅果断,刚强自信,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气质,而眼前这个人,文质彬彬、进退有度,更像一个博览群书的儒雅公子。 男子抱拳,温文一笑,“在下郑斌,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郑斌……五皇子生母姓郑,皇帝又曾亲口夸他,诸子之中最是文武双全,看来郑斌二字不是乱起的。这人多半就是五皇子没跑了,明珠心道。 “姑娘?”男子见明珠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不免笑道:“姑娘一直盯着在下看,莫非是在下比常人更英俊潇洒的缘故?” “呸!谁看你了?”明珠脸一红,此人不愧是凌宗训的朋友,一个德行。 郑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在下以礼相待,姑娘何以‘呸’在下?在下说得若非实情,姑娘又为何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下的脸?” 又是一个耍嘴皮子的高手。明珠嘻嘻一笑,道:“公子错了。小女子一直盯着你看,并非觉得公子英俊潇洒,而是觉得公子……特别地傻。” “你……”郑斌一恼,心里极不服气。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把他夸上了天,只有这个小姑娘,居然说自己傻。 “我知道,公子一定不服气。你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就明白了,黑粉都快掉下了,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这幅样子难道不傻吗?”明珠大笑起来。 郑斌露出一个尴尬无比的表情,站在原地,久久无语。他真的想伸手摸一摸,却又觉得很没面子。待到明珠笑够了,他才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跟踪在下?” “小女子祝明初。”明珠张口编了个名字,笑道:“本姑娘是相师,会相面。我看公子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灾祸。好心好意来告诉你,公子怎么不领情?” “姑娘真会开玩笑。”郑斌淡淡地道。 “是否玩笑,时间自会印证。我劝公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珠笑道。 “好,我信了姑娘。”郑斌笑道,“姑娘如此花容月貌,定不是信口雌黄的骗子。” 明珠瞪了他一眼,“公子如此花言巧语,定是专哄女孩儿的骗子。”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姑娘。”郑斌无奈地道。 “好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傻子。”明珠的目光始终盯着郑斌身后的树丛。 “姑娘,出口伤人似乎不太好吧?”郑斌皱眉。 明珠见那片树丛无风而动,心中愈加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咱们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就真的麻烦了。” “怎么,相师姑娘害怕了?我还指望你帮在下破破这厄运呢!”郑斌笑道。 明珠一眼看到树丛中隐藏了一个青色的身影,忽地想起一个人来,高声道:“公子,快走!” 一语未了,周边的树丛里突然跃出一名青衣女子,面戴白纱,手持拂尘,向明珠袭来。 “想跑?还要问过我才行!” 女子一声娇叱,身姿矫捷,出手狠辣,手中浮尘变幻百出,招招都暗藏杀机。 郑斌冷冷一笑,一掌将明珠推开,迎上了女子的攻势。两人对敌,郑斌只守不攻,身法快得令人看不清。 “姑娘,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郑斌平淡地道。 “我的目标是她,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女子显然气急,一双眸子透着血红。 明珠在旁观战,见两人武功悬殊,便放下了心。这个青衣女子显然是三皇子贺延雄派来的,只是明珠不明白,上次她们的暗器淬了迷药,显然不想伤害自己,可为什么这一次,这个女人似乎要找自己拼命?难道三皇子改了命令? “接招!”青衣女子也看出自己完全不是郑斌的对手,于是孤注一掷,将全部功力融入到最后一击中,完全是一种以命搏命的打法。 然而生死攸关的一刻,她突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那一记杀招自然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为无形。女子被自己的力道反弹,反而伤了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郑斌收了手,厉声问道:“你为何要杀这位姑娘?” “与你何干,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女子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眼神,忽地从怀中掏出匕首,狠狠向胸前刺去。 “姑娘,且慢……” 郑斌还没来得及阻止,那柄匕首已经刺入女子的心口,女子倒在地上,目光如利刃一般射向明珠:“若非我腿部受伤,定然取了你的命。楚明珠,你不用得意,你也活不了几天了。” 说完,她忽地抬头,仰天长叹,“姐妹们,我来了!原谅我,没法为你们报仇了……” 言毕,她便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明珠福身一礼,言辞恳切。 “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的本分。只是可惜了这位死去的姑娘……”郑斌遗憾地道。 “公子果然怜香惜玉,连杀手都要惋惜。”明珠笑道。 “我只是遗憾,没帮你问出行刺的缘由,看她那副不甘心的样子,说不定还有同伙要来害你。”郑斌担心地道。 “要害我的人多了。”明珠不在乎地道,“前几日她的同伙曾袭击我,被凌宗训挡下了,想来应该是死了。我只是奇怪,她们第一次找我麻烦,暗器上是淬了迷药的,显然不想伤我,为何现在突然要我的命呢?我与三皇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三皇子?”郑斌脸色一变。 “公子不知道吗?”明珠奇道,“三皇子手下有一个杀手组织‘青鸾’,专门网罗了一批美貌女子,为他铲除敌人,巩固权力。这女子就是‘青鸾’的一员。” 郑斌脸色一变,“姑娘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明珠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世与贺延雄是夫妻,自然对他的底牌了如指掌,外人不甚熟悉,也不奇怪。不过‘青鸾’组织在京城实打实地犯过几桩大案,五皇子若真是一丁点都不知道,想来对夺嫡是真没动过心思了。 郑斌见她不语,心中疑惑更深,“姑娘究竟是何身份?似乎对皇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啊。” “我是何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欺骗郑公子,你以后一定要多加提防三皇子。” 说完,明珠弯下腰,搜查女子的尸体,竟然从她的怀中掏出一个沾满了鲜血的信封。 “这是……” 明珠打开信封,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青鸾听命,情况有变,此前命令作废。汝等伪装东宫侍卫,即刻搜寻贺延修行踪,一旦发现,即刻杀之,切记切记!” “看来,青鸾不仅要杀我,也要杀郑公子啊。” 明珠将书信递给了郑斌,郑斌匆匆扫了一眼,勃然变色。 “这字迹和印章,你都熟悉吧?你三哥的,错不了。看来他不但想要你死,还想伪装成太子干的,事后嫁祸给他。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明珠突然有些同情五皇子了。 郑斌眉目深锁,久久不语。持信的手竟有些微微地打着颤,显见内心极为煎熬。 许久,他才抬头,再次打量着明珠,眼里有了些许笑意,“原来姑娘就是武宁郡主楚明珠。祝明初,楚明珠……我才想到,真是太笨了。” “不错,我就是楚明珠。”明珠索性大方承认。五皇子和凌宗训一定经常暗通消息,五皇子到现在才猜到自己的身份,已经不算很聪明了。 “我想‘青鸾’肯定还有其他成员,隐藏在清江郡的角落里,伺机完成任务。五皇子有何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延修苦笑道。 “我倒是有一计,或可帮助五皇子改变处境。”明珠笑道。 “郡主请说,在下诚心求教。”贺延修作作了个揖。 “恕我先卖个关子。”明珠笑道,“反正这荒郊野外的,我的点子也无法实施,咱们先往回走,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有劳郡主了。”贺延修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朝城内方向走去。 第19章 喂糖 金乌西坠,夕阳无限。 明珠提着雕花的食盒,走到家门口。食盒虽有些沉,不过里头装的都是合她心意的小零食。明珠心里欢喜,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眼瞅着还差几步便要跨上门口的石阶,冷不防角落里忽然窜出个人来,挡住了她的路。明珠吓了一跳,刚要大声呼喊,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竟是凌宗训。 “吓我一跳。”明珠心头一宽。 凌宗训也不说话,一把攥住明珠的食盒。明珠怎会随便放手?于是便连人一起被他拖到了墙角。 凌宗训双臂撑在墙上,将明珠圈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几乎面贴面,温热的气息喷在彼此的脸上,明珠甚至能从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要干嘛?”明珠抱紧食盒,显然十分不满。“我警告你,这可是我的。” 凌宗训英挺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整整一天,你都去哪了?知不知道,外面很乱,会遇到危险。” “没关系,有人保护我。”明珠满不在乎地笑道。 “是谁?你遇到了什么人?”凌宗训敏感地问。 “你猜?”明珠一脸坏笑,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像他了。 凌宗训有些暴躁,伸手去抓明珠的手,奈何她紧紧抱着食盒不放,于是他的手便也覆上了食盒的盖子。 “你果然要抢我好吃的!”明珠一脸戒备地盯着他,把食盒往怀里收紧了几分。 “能不能把这该死的东西扔掉?它影响到咱们说话了。” “我倒是想把你扔出去。”明珠愤怒地道。 “好好好,继续抱着吧。除了武宁郡主,谁会在乎一盒吃的?”凌宗训无奈地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出门连个随从都没带……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你在门口等了我一天?” “我都出门找了三次了,你常去的饭店、茶楼、珠宝店,次次无功而返。实在没办法,才在这里等你。” “于是等到了现在?” “你说呢?” “这可不怪我。”明珠的目光躲过对方凌厉的眼神,“我可是约了你巳时九丈桥相见,是你自己爽约的。怎么,还不许我有别的约会了?” “我……”凌宗训一时语塞,歉疚地道:“早上有人来找我,是关于查案的事,我便出去了。我已着人去通知你,请你稍微等我一等,可谁知你先跑没了影。对不起,这事怪我,没安排好。” “所以我也只好改行程喽。”明珠一脸无所谓。 “你又约了别人?他是谁?”凌宗训颇有些咄咄逼人。 “跟你见的是同一个人。”明珠笑嘻嘻地道,“别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我好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你的上线。我跟踪他到了郊外,不打不相识。我们先去饭店饱餐了一顿,然后又去了周家铺子,点了荔枝糕、金桔豆沙团子,还要了一壶酸梅汁。然后,他带我去了好多从前没去过的地方,比如当铺,赌场……其实他也没去过,我俩算是一起见了世面。听说新人的手气总是特别顺,我俩联手赢了三百多两银子,他都给了我。回来的路上路过唐福斋,他买了龙须酥、糖炒栗子、云片糕、煨番薯,统统都给我带了回来,都是我喜欢的。” 话才说了一半,她便从凌宗训的眼睛里看到不加掩饰的嫉妒。很好,明珠觉得很满意。臭小子,叫你欺负我?总该让你也时不时地不舒服一把。 “你说的可是阿斌?”凌宗训黑着脸。明珠觉得,他若没有傅粉,脸色绝对堪比锅底。 “不错。你朋友为人和气又大方,三百多两银子,说送人就送人,真是仗义。我就没这么多钱送朋友,爹爹也不怎么给我零花钱。”明珠面露惆怅,叹息一声。 “我给你呀!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他一个住在皇宫没封爵的皇子,月例银子连五十两都不到,哪里有钱花了?他的钱也都是我给的。”凌宗训忍无可忍。 “你哪来那么多钱?我爹的俸禄也才不到一千两,养活这么一大家子绰绰有余。你再多也不可能比我爹爹多,顶多几百吧?还要供你和朋友一起挥霍?”明珠若有所思地道,“你该不会是克扣军粮了吧?真是生财有道啊!” “别瞎说!”凌宗训果断地道。 “切,不说就不说。凌小狗,凌总管,麻烦你让一让吧。本郡主要回府休息去了。”明珠悠闲地道。 “小狗?”凌宗训再次黑了脸,他想起了和明珠定下的约。 “对啊,说好了,爽约的是小狗。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明珠愉快地看着凌宗训阴沉的脸色。 “这算爽约?我是想要通知你的呀!”凌宗训嘴角抽搐。“再说,我可以补偿你。” “不需要,本姑娘已经没心情跟你玩了,凌总管让开便是。对了,本郡主以前养过一只狗,名叫元宝。作为它的继任者,从今往后我便叫你铜钱好了。铜钱,铜钱。”明珠努力想憋住笑容,却很难控制自己。 “郡主,在下认错还不行吗?都是在下不好,耽搁了郡主练武的功夫,在下跟郡主赔礼道歉。在下不对,在下有罪,在下不好,在下检讨。在下一心一意求得郡主原谅,恳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行行行,知道你嘴皮子利落,打住吧。”明珠听得头都大了,顺手打开食盒,取出一块龙须酥,出其不意地塞进他嘴里,希望把他的嘴堵上。 凌宗训冷不防被糖塞了满嘴,胡乱地咀嚼两下,便吞进肚里。他生平最讨厌甜腻的食物,然而这一次是明珠喂的,便觉得格外好吃,连心里都是甜丝丝的。 “再来一块。”他笑道。 明珠又拿了一块,笑嘻嘻地在凌宗训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好吃?” “好吃。”凌宗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 “那我叫你铜钱,你要应声。”明珠笑道。“铜钱。” 凌宗训不应。 “铜钱,要听话。”明珠把食物往前凑了凑,晃了晃手指。 凌宗训依然双唇紧闭,默然不语。 “又不是我逼着你迟到,逼着你当小狗的?输了还不认账,赖皮。”明珠撇撇嘴,将手伸回来,准备把龙须酥塞进自己嘴里。谁知凌宗训突然伸头向前,比她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他俯下头,一口含住了明珠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的舌头轻轻一卷,便将她指间的龙须酥卷进自己口中。 明珠吓了一跳,满面通红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觉得他的舌头像小蛇一样滑溜,游走在自己指尖,牙齿轻轻啃噬着手指,不轻不重。她并不觉得疼,然而无论她如何滑动手指,也是抽不出,甩不脱。 “你……快放手!”她晃动着手臂。见对方眼中促狭的笑,忙又红着脸道:“快松口。” 凌宗训终于松了口。见到她通红的俏脸,心里升起一阵爱怜。回味起刚才的感觉,他露出一个满足的笑,俯身在明珠耳边轻声道:“很甜,比蜜糖还甜。” 明珠心潮起伏,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说的是龙须酥啊,你以为是什么?”凌宗训笑看着她潮红的脸。 男子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珠上,有些痒,好像风吹过发丝,拂在面颊上一样。 明珠想伸手去抓自己的耳朵,又想顺手扇凌宗训一个巴掌,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双手撑着墙壁,自己被圈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双手根本腾不出空间。她只能红着脸,怒视着他那张欠揍的脸。 “是郡主主动喂在下的。”凌宗训笑道。 “那你不是不吃吗?为什么突然又吃了?吃就吃吧,为什么要……要……你这个登徒子!我最恨你了!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明珠气得咬牙切齿。 “认识你,是在下三生之幸。”凌宗训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温柔。 明珠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开始化了,化成了水,淅淅沥沥地流淌,熨帖着每一个角落。 不对,这是一种错觉,大概是自己下午喝了酒的缘故,定是那几杯莲花白作的怪。 “郡主何以这么看着在下?是不是饿了?不如我们回府去,把剩下的龙须酥、糖炒栗子、云片糕统统吃了?”凌宗训嘻嘻一笑。 “脸皮真厚。”明珠瞪了他一眼。 “这是在下花钱买的呀,不能吃吗?郡主当真这么小气?” “没说不能吃。”明珠忽地笑起来,笑容明媚,如三月暖阳。“只不过在府里吃有什么意思?我们去外面吃怎么样?” “去哪里?”凌宗训欢喜地道。 “去一个你去过、我没去过,但是我很想去又去不成的地方。反正你爽约了,理应补偿我。听我的话就是补偿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好好好,都听郡主的。”在她如花的笑颜下,凌宗训立刻缴械投降。 于是明珠笑得更加开心。臭小子,你的报应要来了。 第20章 青楼 凌宗训早已备好了马车,在王府外徘徊半天了。明珠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却迟迟不肯出来。传话的下人倒是一趟一趟地跑,然而每次的说辞都是一样:再等等,郡主马上就出来了。 于是凌宗训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抬头望去,暮色已经褪去,几颗疏星爬上了天边。 西苑的角门嘎吱一下开了,凌宗训顿时来了精神。 只见明珠一身男子装扮,头戴逍遥巾,足蹬小皂靴,手中拿着湘妃扇,腰间挂着蓝田玉,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乍一看去,活脱脱是一个气度儒雅的翩翩公子哥儿。 凌宗训怔了怔,没想到她扮成男子也这么好看。 “怎么样,我这身打扮还不错吧?”明珠跑到凌宗训面前,转了个圈,颇有些洋洋自得。 “看上去倒也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就是这行为举止太轻佻了,不脱女儿气。”凌宗训道。 “切,谁像你观察那么仔细?”明珠撇撇嘴,也不管凌宗训,自行上了马车。 凌宗训无奈地笑了笑,坐到车辕上,拿起了马鞭。 “去哪,小郡主?” “醉月轩。” 凌宗训吃了一惊,放下马鞭,回身拉起车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没去过啊!见识见识还不行吗?” “有什么好见识的。”凌宗训皱眉。 “怎么,莫非林总管见识多了,见得腻了?”明珠笑嘻嘻地道。 “胡说。”凌宗训脸一沉,“我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污秽的地方不合适。我本人也最讨厌烟花之地,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走走吧。” “我知道女孩子不方便,所以换了男装呀!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去好了。”明珠无所谓地道。 凌宗训无法说服她,也只好答应了。她心里既已种下了这个念头,便总要找机会尝试的,否则肯定放不下。好在有自己陪伴,她的安全定然不成问题,总比一个人偷跑去强。 想到这里,凌宗训挥起马鞭,驾车而去。 醉月轩是清江郡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无论白天黑夜,都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明珠二人下了车,早有小厮过来牵马,一个四十多岁的龟公满面堆笑地迎上来,将二位请进了内厅。 清江郡是邺国最富庶的大郡,往来的男子非富即贵,因此这生意最火爆的青楼自然也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光造型各异的烛灯就有上百盏,将整个内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是戏谑调笑的男男女女,划拳的,献唱的,投壶的,猜谜的,做什么的都有。当然,那些太露骨的,已经单独找了房间寻欢作乐去了。 明珠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所,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人,一个没留神,脑袋差点磕到围栏上挂的灯笼。 “小心。”凌宗训将她揽在怀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盏制作精巧的走马灯,然而那上面的画并不是常见的武将骑马图,而是鲜活的春宫,极尽妖媚冶艳之能。明珠蓦地红了脸,捂着眼睛,将头埋得极低。 “哟,这位小公子肯定是第一次来吧?”鸨母笑得花枝招展,一摇三摆地迎了上来。 明珠干咳一声,离开了凌宗训的怀抱。“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样的姑娘啊?” “什么样的都有。艳丽的,清秀的,热情奔放的,含蓄腼腆的,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就提供什么样的。”鸨母笑道。 “好,好……”明珠紧张得不知说什么了,一个劲地瞧着凌宗训。 凌宗训目不斜视,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明珠在老鸨的注视下愈加尴尬,只得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确实第一次来,也没个主意。林兄,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你这样的。”凌宗训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明珠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上去掐他脖子。鸨母比她吃惊更甚。这么俊朗的公子哥儿,竟是个断袖不成?果真如此,其实也不奇怪。这位小公子生得眉目如画,实在是比她们家的姑娘还要好看许多。说不定小公子就是受不了那位大公子的骚扰,才带大公子到青楼里寻开心,希望他能看上一位姑娘。 明珠看着鸨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更是有苦难言,“有单间吗?” “有,有!” “帮我准备一个素雅一点的单间,烫一壶状元红,来几样精致的小菜,我和林兄先喝两杯,再慢慢琢磨叫个什么样的姑娘。” “好,好。我这就准备。春英,领二位公子上楼。”鸨母笑着离去。心里暗暗对自己的眼光服气。果不其然,大公子还是喜欢和小公子在一起的,说不定这俩人一夜都不会叫姑娘了。管他呢!反正人在这里过夜了,有没有姑娘陪着,他都得付我房钱。 一个小丫头过来,领着明珠二人上了楼,进了一个素雅干净的小套间。不多时,水酒小菜都备齐了,下人们退出了房间。 “我说,你刚才那叫什么话!”只剩了两个人,明珠便毫不客气起来。 “实话。”凌宗训自斟了一杯,一口饮下,头也不抬。 “鬼才相信!”明珠坐到他对面,拿起筷子,气鼓鼓地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 “难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凌宗训无奈举杯,一饮而尽,“男人说真话,她说你骗她;男人说假话,她感动得稀里哗啦。在下对郡主只说真话,对别的女人……不想说话。” “这话说得不心虚吗?”明珠放下筷子,瞪着他道:“是谁说他不识水性的?是谁被揭穿了还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五皇子的?你可别告诉我,这些也都是真话。” 凌宗训仿佛做贼心虚一般,一口酒差点被呛出来。他偷瞄了一眼明珠的脸色,讪讪地道:“在下的意思是,那些真情流露的话,绝对发自肺腑。比如,三生有幸啊,要对郡主好啊……对了,在下尚未娶亲,父母早亡,这也是真的。这可是重点,郡主千万别忘了。” “呸,谁稀罕听!说给别的姑娘听去吧。”明珠扭头,不去看他的脸。 “在下懒得跟别的女人说话。” 明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想发作,却忽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心情平缓了一些,才走到凌宗训身边,坐下来替他斟满了酒,笑道:“林总管,你不是说过你很有钱吗?” “怎么,需要花钱了?”凌宗训凑到她身边,笑道。 明珠往后蹭了蹭,笑嘻嘻地道:“待会你把鸨母叫来,让她把最当红、身价最高的姑娘请来,陪你聊聊天,给你唱个曲儿什么的。大手笔一点,别心疼银子,最好让他们所有人都惊掉下巴,从此江湖上到处传扬着你林阿吉大总管财大气粗的好名声,怎么样?” “没兴趣。”凌宗训波澜不惊。 “你都这么有钱了,就不能张扬点?”明珠不死心。 “那我把钱给你,你去挥霍张扬,叫个姑娘来?”凌宗训凑过来。 “人家不好意思嘛。”明珠一脸难为情,“我的林大总管啊,都到这种地方来了,你就别矜持了,拿出点男人的豪气来,花几个银子,见识见识咱们清江郡最美的姑娘。我敢保,肯定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冠绝天下,又会说话,又懂人心,色艺双绝的大美人。你也让我跟着开开眼界,好不好?” “我不需要开眼界。清江郡最美的姑娘,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 “凌宗训!”明珠又羞又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刚才在马车上,咱们是怎么商量的来着?不是说好了,能多张扬就多张扬,能多铺张就多铺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靖北王府大总管林阿吉在这儿寻欢作乐吗?” “咱们可以在这儿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啊。走的时候,我照样可以给老鸨扔个万八千两银子,这还不够铺张吗?干嘛非得找一群庸脂俗粉来恶心我。”凌宗训无奈地道。 “计划,计划!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明珠怒气冲冲地指责道,“又没让你干什么,找个姑娘来给你唱一曲都不行吗?你这样连个姑娘都不见,跑到青楼里来吃吃喝喝撒撒钱,这正常吗?” 凌宗训眉头不展,“我怎么知道,答应你的这件事这么难做到?比为你拼命还难。” “你去不去?”明珠威胁道。 “不去。” “好,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明珠冷哼一声。 “你要做什么?”凌宗训的眼中掠过一丝警惕。 “就知道你这只狐狸,不会乖乖听我的话,早就做好两手准备了。”明珠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将酒杯递到了凌宗训的嘴边。 凌宗训一饮而尽,笑吟吟地道:“什么准备?” “林大总管有没有一种浑身乏力的感觉?”明珠掩口轻笑。 凌宗训站起身,突然头一晕,脚下一软,又跌回椅子上。 “你……下药?” “说不得只好委屈林总管了。”明珠嫣然一笑。 第21章 捆绑 “明珠,你别乱来。”凌宗训几次想站起来,却又跌跌撞撞地坐下,只好放弃。 “别着急,我带了点东西,保证让你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不受罪。”明珠突然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根细绳,笑眯眯地套在他身上。 “你……”凌宗训吃了一惊,“明珠,别闹。” “别这么惊讶好吗?我知道,你肯定是第一次被人算计,不过没关系,凡事有一就有二,以后你会慢慢熟悉这种感觉的。”明珠笑呵呵将他的手脚都绑在了椅子上,打了个结。 “你这样,我还怎么执行计划?”凌宗训劝说道。 “计划可以取消呀!反正她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跟来,总还有三五天的时间。”明珠笑道。 “她们是谁?”凌宗训一怔,“计划不是尽可能地铺张、浪费、摆谱儿,嚣张到让整个清江郡的人都知道我靖北王府林阿吉吗?你在马车上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明珠眨了眨眼睛,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把全部计划都告诉你。”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贺延修那个臭小子在你面前瞎出主意?”凌宗训冷哼一声。 “才不是,这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明珠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凌宗训身前,从桌上夹起一片蜜汁火腿,递到凌宗训口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计划。我和五皇子碰上了贺延雄的刺客组织 ‘青鸾’,得知他们要行刺五皇子,再嫁祸给太子。” “青鸾,就是当街追杀咱们的那几个青衣女人?”凌宗训不屑地道:“她们已经死了。当天晚上我回去探查过,她们和黑衣人斗得两败俱伤。黑衣人全军覆没,那几个女人当中活了一个,腿受了伤,逃走了。” “难怪。”明珠喃喃地道,“郊外行刺我的女子,肯定就是当日受伤逃跑的那个。她的同伴都死了,难怪这么恨我。三皇子在信上说,之前的任务取消,看样子应该是绑架我的那个任务,所以那位姑娘才会无所顾忌地想杀死我。” “ 你在说什么?”凌宗训一头雾水。 “这你就不用管了。总而言之,那些人的目标是五皇子。于是我俩就定下计策,我伪造了一份三皇子的手书,让他拿着去找徐长泽,逼徐长泽背叛太子。另一方面,需要你出来招摇过市,引出‘青鸾’出来执行三皇子的任务。当然,你要留个活口,带回京城给皇上审问。就是这样。”明珠笑道。 “拿我当靶子?”凌宗训叹息一声。 “在这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假扮五皇子吗?只不过现在需要更高调而已。”明珠笑道。 “那为什么非得在青楼这种地方出没?高调出现在任意一个人多的地方,都可以引来她们的目光吧?”凌宗训表示不满, “你忘了吗?‘青鸾’是一群姑娘啊!三皇子的任务是让她们假扮太子侍卫,也就是说,她们行刺的时候多半要女扮男装,这就有一定难度了,而且容易暴露。如果她们得知五皇子经常出入青楼,你猜她们会不会扮成风尘女子来行刺呢?只要行刺的时候不经意间说一句‘奉太子之命’,或者故意扔下一些东宫信物,就可以完成任务了。你换个地方,她们动起手来就没这么方便了呀。” “如此为刺客着想,你还是头一个。青鸾真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凌宗训叹息道。 “嘿嘿,过奖。”明珠笑笑,“不过你既然这么不愿意配合我,那今晚就只好委屈你了,在椅子上坐一夜吧。” “你还要把我绑一晚上?”凌宗训吃惊道,“我这副样子,万一碰上她们来行刺,怎么对敌?” “哪有那么快!刺杀五皇子这样重要的任务,一击不中就很被动了。我要是她们,一定会反复踩点,多观察几次。所以呢,今天的主角不是‘青鸾’,而是我楚明珠。你林大总管得罪了我那么多次,你猜我会怎么对你?”明珠笑靥如花。 “以身相许吧。嫁给我,你就可以随便想花招,折磨我一辈子了。在下心甘情愿。” “美得你!”明珠翻了个白眼,“如此油嘴滑舌,我还真是很好奇你的庐山真面目。” 言毕,明珠起身,端了一盆水过来,又取过一条毛巾,在凌宗训的脸上擦了半天。 白色粉末纷纷掉下来,露出黝黑的皮肤,他的五官比假扮的五皇子更有棱角,目光锋利,鼻梁挺拔,薄唇显得干练果断。五官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一眼看去就是个有正义感、有担当的人,让人莫名地感觉心安。明珠一怔,没想到凌宗训的真面目比假扮的还要英俊几分。 凌宗训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满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比贺延修英俊?” “臭美,人家五皇子比你白多了。” “小白脸才靠不住呢!” “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自己长得黑?”明珠笑道。“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长得白有什么好嫉妒的?战场上拼杀的汉子,有几个白得像个女人?黑才是勇武的象征。”凌宗训颇为骄傲。 “是吗?”明珠笑了笑,嗤拉一声,将他的衣裳扯掉了一半。 “郡主真的需要在下以身相许?”凌宗训斜眼笑。 明珠拧了拧他的胳膊,笑道,“想得还挺多,我是要在你身上留点记号。” “你要干什么?”凌宗训皱了皱眉。 明珠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了一支毛笔,一个小铁盒子。盒子打开,是鲜红的颜料。 “你这袖子里没少藏东西呀,不嫌沉吗?”凌宗训有些头疼。 “要你管。”明珠在他的胳膊上一拧,“也不看看你的处境。已经落我手里了,还敢跟我贫?再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还拧你。” “那也不用绑着在下啊!你就算给我松了绑,我也保证不反抗,随便拧。”凌宗训讨好地道。 “你就不会闭嘴,不惹我?”明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说话,我就在你脸上画只小狗。我这颜料可是特制的,绝对不好洗,要是在你脸上留个十天八天的,你可别怪我。” 凌宗训果然乖乖地闭了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明珠。 明珠对他的表情表示满意,笑道:“你听话,我就在你后背上画。” 说完便提起笔来,在凌宗训的肩头画了一只红色的小狗,摇头摆尾,栩栩如生,旁边还写上了“宗训”二字。 “那你可以再画一只吗?写上‘明珠’两个字。不然这只小狗孤零零的,多可怜。”凌宗训遗憾地道。 “住口。”明珠拧了拧他的胳膊,“还是这么贫嘴,看来我真是拿错了颜料。” “应该拿什么样的?”凌宗训不解。 “当然是青墨。再找跟针,直接给你刺成花绣,永远地留下记号。”明珠笑道。 “也可以啊!不过不要刺狗了,直接刺上‘明珠’两个字,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留个永久的印迹。” 明珠哼了一声,直接上笔,在他的额头上写了个斗大的字:修。 “这下就不怕刺客找不着你了。”明珠笑道。 “你这样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万一那群女人见我太英俊了,直接把我抢走做压寨相公怎么办?”凌宗训愁眉不展。 “放心,我会替你向皇上上表请辞的,大不了靖阳侯换人来做呗。”明珠哈哈一笑,站起身,“好了,大功告成。我现在要出门,找几个美艳的舞姬进来,给你来段香艳的表演。想想就很刺激,是不是?” “明珠,别玩了。”凌宗训无奈地道,“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就因为你不喜欢,所以才表演给你看啊!”明珠笑道,“我就是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凌宗训立即改口,“我说错话了。其实跟她们比起来,我更不喜欢你跳舞。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更折磨我的方式?” “你的废话太多了。”明珠拧了拧他的胳膊,出门去了。 不知道今天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五皇子的判断到底对不对,明珠心情忐忑地去找老鸨。走到楼梯拐角时,突然感觉脖颈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22章 意外 明珠很快便恢复了意识。 一睁眼,自己正躺在一张软床上,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朝着自己猥琐地笑。 “徐子清!怎么是你?”她一下便清醒过来,坐起身,警觉地盯着他。 “在下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还能遇见咱们小郡主。”徐子清不怀好意地笑道。 “看来你伤得还是不够重啊!这不跟好人没什么区别吗?”明珠冷笑。 徐子清的眼中立刻涌上滔天的恨意,“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以为找了个高手当靠山,他就能护你一辈子?你倒是说说,你的靠山在哪呢?在哪呢!只怕还在你们王府睡大觉吧,哈哈哈……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不好意思,他就在隔壁。你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嗓子,他马上就能赶过来,杀了你。”明珠冷冰冰地道。 徐子清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可他转念一想,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明珠啊明珠,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会猜不到?那个林阿吉要是真在隔壁,你还会说这些话来唬我?直接一嗓子吼起来,我就不可能站在这儿了。你这么说,分明就是空城计!无中生有!拿来吓唬人!你以为我会上当?” 说着,徐子清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床沿上,伸手就去撕扯明珠的衣服。 “你想干什么?”明珠缩到了床角,气得嘴唇都在颤抖。 “你说呢?”徐子清嘿嘿一笑,“如此良宵,又在此风月之地偶遇,你说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才算不负春宵?” “徐子清,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种小人!”明珠高声骂道,“你我好歹也曾有过婚约,你这是非要毁了我才甘心吗?” “是你先毁了我!那个林阿吉已经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打伤了,我以后一辈子都离不开药罐子了!武功也没了,还能活多久也是个未知数!我堂堂一个郡守公子,年纪轻轻,武功高强,若不是他,我原本可以去考武举,当将军,上阵杀敌,封妻荫子的!有你爹爹的关系,我不难在军中立足,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可这一切都被你和林阿吉毁了,毁了!”徐子清大声吼道。 “你若不是存着歹心,三更半夜偷跑到我家做什么?本事不济,就别干那种下三滥的勾当!被主人家逮个正着,还有脸倒打一耙了?你安分守己地当个郡守公子,谁还能跑你家去揍你不成?” “还不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相信那个林阿吉的鬼话,我会夜探王府?一定是你为了解除婚约,提前给我下了套!”徐子清怒道。 “对,全世界都要害你!你以后还是别出门了,也别跟别人说话,当心别人都要害你!”明珠负气地道。 “好,好一副伶牙俐齿!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有你叫的时候。”徐子清淫笑道。 “你……你别过来……”明珠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可她身后便是墙壁,再也无处可退。 徐子清麻利地脱下长衫,爬上了床,一把揪住明珠的头发。明珠发钗散落,一头青丝垂下来,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徐子清,你会后悔的!”明珠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有人调戏良家女子。”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青楼,哪来的良家女子?这种事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你以为真的会有人理你?人家会以为这是情趣……” 徐子清猖狂大笑,将明珠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明珠慌乱地攥紧衣服,拼命抵抗。 突然“啪”的一声,一柄折扇重重地击在徐子清的后脑上,他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明珠披散着头发,坐起身,看见床边站的人,眼圈都红了。 “你来得太晚了,吓死我了。”一语未了,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床前之人正是五皇子贺延修。他捡起徐子清的衣服,为明珠披上,俯身,深深地做了个揖,连声道歉,“对不住,郡主。都是在下自作聪明,害郡主陷入危险,受了惊吓,还请郡主原谅。” 明珠的衣裳并没有撕破,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擦了泪,道,“其实也不能怪你,谁也没想到徐子清会出现在这里。现在该怎么办?他刚才背对着你,肯定没看到你的脸。” “逼奸良家女子是重罪,虽企图未遂,依律,也当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他父亲是地方父母官,凡我朝官吏,犯奸属地女子,或纵容亲属犯奸的,依律革职,永不叙用。他爹的乌纱,就算是被他作没了。郡主放心,这件事就着落在我身上了,既要为郡主讨回公道,又不会大肆张扬出去,在下自有分寸。” “那就多谢五皇子了。”明珠心头一松。 “不敢不敢。是在下保护不周,才让歹人惊吓了郡主,在下惭愧。郡主今后若有差遣,在下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说罢,又是一揖。 “五皇子不必如此。”明珠欠身,不敢受他的礼,“对了,我刚才喊的声音很大吗?” “不小。”贺延修皱眉。 “外面都听得见?” “听得见。” 明珠还想追问,忽听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似乎连桌子都掀翻了。 贺延修淡淡一笑,“看来我赌对了。‘青鸾’上钩了,宗训兄那头也有眉目了。走,郡主,咱们过去看看。” “嗯。”明珠点点头,跟随贺延修而去。 大厅里的人都听见打斗声了,联想起最近世面不太平,那些寻欢作乐的富人还以为有强人打劫呢,能溜的都溜了,腿慢的,也都躲到了房间里,不敢露头。两人一路走来,竟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刚迈进凌宗训的房间,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两人吃了一惊,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人! 凌宗训仿佛杀红了眼,一手掐住了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女子。 “宗训手下留情,留活口!” 凌宗训一松手,女子直直地摔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还是死了啊!”五皇子大失所望。 凌宗训也不理他,抬头,一眼看到了明珠,便直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样?我听见你的喊声了,有没有出事?”凌宗训眼中全是紧张。 “没事,五皇子一直在暗处,怎么会有事?”明珠抽回了手,无视了凌宗训关切的眼神。当着贺延修的面,她真的是很难为情。 “咳咳。”贺延修干咳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无奈地道:“宗训兄,拜托睁大眼睛看看,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不要一时真情流露,就忘了我的存在呀!你俩在那儿卿卿我我,我真是好尴尬啊!” “哪有什么卿卿我我?”明珠瞪了他一眼。 “我发现,眼睛漂亮的女子都很爱瞪人,我娘也是。”贺延修头疼地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凌宗训怒视着他,“都怪明珠没说清楚,早知道是你设的局,我死活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你这小子,我才信不着呢!” “信不着我?那我也赌对了呀!”贺延修苦笑道,“早知道你下手这么狠,骂人这么有精神头,就多下一些药粉了。” 明珠默默看了一眼凌宗训。她也没想到,他中了曼陀罗花粉,这么快就恢复了体力。 贺延修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药粉没问题,是剂量的问题。我跟宗训是多年的兄弟,他能扛得住什么程度的药劲,大概只有我最清楚了。那点剂量,只能在最初的时候让他略感晕眩,只怕郡主动手绑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清醒了。后半程,纯粹陪郡主玩而已。” “好呀,又骗我?”明珠扭头,“谁稀罕他陪着玩。” “在下也是好意,给郡主个机会,让你教训教训他。”贺延修笑道,“不过药粉是必须下的,宗训兄我了解,他这个人刚强太过,让他示弱,实在是难如登天。所以这点药粉就等于是个引子,引宗训兄进入状态的,又不会真正影响他的体力。” “五皇子,你对他一定有很深的误解。”明珠翻了个白眼,“谁说这小子不会示弱?他假装晕倒的时候,假装溺水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逼真呢!每次都骗得我团团转。” 贺延修大笑起来,“真的?还有这回事?那肯定是因为郡主心太软了。我还没见过宗训在别人面前示弱呢!不过‘青鸾’跟郡主可不一样,既然是三哥培养出的人,眼光一定很毒,假如被她们看出一丝破绽,便不会倾巢而出了。”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确定‘青鸾’的老巢会在这里?”明珠疑惑地道。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就在这醉月轩,但我推测应该是青楼不会错。干旱以来,每天都有外地流民跑到清江郡,徐长泽为了维护治安,对进城的外地人盘查得特别严格。宗训兄第一天进城,就被徐子清盯上了,这固然是他有心暴露,但也需要对方重视才行。这些青鸾女子倏忽出现在城里,倏忽出现在郊外,进进出出竟然没有引起徐家的一丝警觉,除了她们武功高强之外,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在城里有个固定的据点,而且肯定经营了很久,让人很难生疑。这么多女子聚集的地方,我想不是尼古庵就是青楼了。她们个个乌发浓密,庵堂排除,所以我猜是青楼。青楼客商往来,鱼龙混杂,最适宜打探消息,而且妓-女也是有流动性的,今儿卖进来,明儿赎出去,真有人执行任务死了,或是贺延雄派了新人过来,都不会引人怀疑。今天若是试探不中,我还打算明儿个去怡红楼呢!幸好中了,省了咱们的力气。”贺延修笑道。 “五皇子果然机智过人,难怪皇上经常称赞你呢。”明珠笑道,“不过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洗干净他的脸,故意暴露他靖阳侯的身份?原定计策,不是你藏在徐家查账本,他在外面假扮你,吸引火力吗?” “正如郡主所说,如果真的要杀五皇子,她们一定会反复踩点,斟酌方案,争取一击成擒。她们也怕次数多了,会暴露身份啊!不过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三皇子和她的‘青鸾’杀手立刻失去理智,这人就是靖阳侯凌宗训。郡主不关注朝堂上的事,自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连我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大哥都知道重金贿赂宗训,拉拢他这个军方最重要的势力,为什么比猴儿还精明的三哥却始终无动于衷?那是因为他们的仇太深了,他心里有数,再怎么拉拢也拉不过来。我三哥恨宗训恨得要死,之前也派人暗杀过他,然而次次失败。这些事‘青鸾’肯定知道,说不定就是‘青鸾’负责去执行的。试想,错过了今天,她们还有几次机会,能碰上一个服了迷药、被绑在椅子上的凌宗训?何况杀了他,就是剪除了我最大的臂膀,她们知道了真假‘五皇子’的秘密,利用身份潜入衙门,杀我又有何难?这样既完成了主人的任务,顺便还替主人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换做是谁都会想立这个功吧?更何况,在下与郡主郊外遇伏是头午的事,那个树林如此隐秘,我可不敢保证她的同伙能在短短一下午的时间找到她的尸体。如果找不到尸体,她们自然也找不到那封“杀死五皇子”的任务书,今晚就算再怎么表演也是白费。所以说,宗训与其假扮我,不如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更能引诱青鸾动手。而且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还有郡主你。她们也想杀郡主,替死去的姐妹报仇呀!总之,正是这许多因素掺杂在一起,才造成了‘青鸾’这一次的失去理智。我应该庆幸,她们都死在这儿了。不然让徐家的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五皇子,对查案还是有点麻烦的。” 明珠点头,贺延雄将凌宗训恨之入骨一事,她是知道的,前世便是如此。 “查案进展得怎么样了?拿到徐家挪用府库公款的罪证了吗?”明珠关切地问。 “异乎寻常的顺利,多亏了郡主那封伪造的书信。郡主真是奇才,徐长泽看了那封信,马上就决定要倒戈投靠五皇子了,于是我查起证据来就容易多了。” “五皇子过奖了,我只不过模仿了一下贺延雄的笔迹而已,肯定还是你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最终劝动了徐长泽。”明珠笑道。 “什么书信?”凌宗训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你们俩背着我搞什么阴谋?还想不想让我配合你们了?” “还配合呢!不是说好了留个活口吗?你这没轻没重的,一个人证都没了。”明珠失落地道。 “我担心你的安危,自然是怎么快就怎么打,谁还管得上她们死活。”凌宗训淡淡地道。 “这也怪不了宗训兄,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贺延修道。 “你还没告诉我,明珠伪造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内容呢。”凌宗训不满地道。今天的事让他很不高兴,明珠竟然和贺延修密谋商议事情,没把全部真相告诉自己,他觉得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 “很简单,以三皇子的口吻,栽赃楚家和徐家联手,贪污朝廷府库,囤钱囤粮,意图谋反。”贺延修笑道。 凌宗训吃了一惊,看向明珠,“你可真大胆。” “这不是以三皇子的口吻栽赃吗?反而是一出空城计,可以释皇上的疑心,再加上五皇子回京之后替我家多说好话,皇上肯定不怀疑了。”明珠笑道。 “说起来,郡主还真是才华横溢。我三哥的字迹,你不过只见了一遍而已,竟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贺延修称赞道。 “五皇子过奖了,我平生就爱写字画画而已。”明珠笑道。其实贺延雄的字,她看了何止一遍?那行笔的气韵,字体结构,行文习惯,简直烂熟于心了。 “好了,你们的疑问我都解答了。”五皇子淡淡一笑,看向凌宗训,“我的问题,宗训兄可否一答?” “什么问题?看我心情。”凌宗训淡淡地道。 “你肩膀上为什么有一只小狗?脑门上还有一个‘修’字!”贺延修突然爆笑起来。 “这个问题,我没心情回答。”凌宗训瞪了他一眼,拉着明珠的手,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里,有小天使对情节提出了质疑,这里就统一把清江郡发生的事情梳理一下吧,有点长,但还是希望小天使们能耐着性子看一看,多提宝贵意见。感谢大家。 从头开始,本文的大背景是三位皇子的夺嫡之争。 1、清江太守徐长泽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将清江郡收的钱粮偷偷贪污下来,交给了太子。而太子用这个钱,去贿赂了朝廷重臣,其中就有凌宗训。(这一点本章里提到了,五皇子说“连我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大哥都知道要重金贿赂宗训,拉拢他这个军方最重要的势力……”前文也说过,凌宗训很有钱,明珠还质疑了他的钱来路不正,其实是因为凭空收了这么一大笔贿赂。至于这笔钱的去向,后文会交代) ~~ 2、凌宗训作为一个重生的人,回想起前世,自然希望自己的好兄弟五皇子不要死在清江郡,也希望三皇子不要登上皇位。于是他将太子和徐长泽勾结起来贪污公款的事情告诉了五皇子,希望五皇子为朝廷铲除贪官,同时立个功,在皇帝面前刷点好感度,为夺嫡增加筹码。五皇子将此事告诉了皇帝,所以这一世,没等府库被劫,五皇子就提前来到了清江郡查案。凌宗训陪同前往,二人为避人耳目,互换身份。 ~~ 3、太子得知五皇子前往清江郡查府库亏空一事,担心自己的恶行暴露,就派赵大等刺客来行刺五皇子,企图捂住这个秘密。(赵大就是第四章 里的黑衣人,他们的目标一直是让五皇子死,所以凌宗训背上的伤比较严重。至于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里就不剧透了,后文有京城卷,夺嫡白热化,会慢慢揭晓) ~~ 4、三皇子也知道了五皇子前往清江郡查案,但他不知道太子派人行刺五皇子的事。他早已怀疑郡守徐长泽跟太子暗中勾结,贪污公款,他想抢在五皇子之前查出来,在皇帝面前出风头,但他本人又不能随便离京,亲自调查,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损招:派青鸾绑架明珠,逼她父亲楚钧良就范,站出来指责徐长泽和太子勾结贪污。在三皇子看来,楚钧良是徐长泽的亲家,多少知道内情,就算实在不知情,以他的身份站出来揭发,皇帝也会很重视,多半会相信。总之,就是要让五皇子立不了功。所以第四章 里出场的青鸾,最初只发射迷药银针,就是想单纯地绑架明珠。 ~~ 5、太子一方的赵大和三皇子一方的青鸾交了手,双方损失惨重,赵大等人全军覆没,青鸾中逃出一人,腿部受伤。 ~~ 6、该女子在打斗中发现对方是东宫侍卫,逃生后,连夜回京,禀告三皇子:太子也参与进来,企图杀死五皇子。这时三皇子改了主意,不再利用楚家揭发徐家,而是直接命青鸾伪装成东宫侍卫,杀死五皇子,再嫁祸给太子。他的算盘是:太子犯了重大过失,如果皇上废了他,那么自己就要直接和五皇子竞争,如果自己提前杀了五皇子再嫁祸太子,可以一举干掉两个,自己就变成了惟一的皇位继承人。 ~~ 7、青鸾带着三皇子的命令,回清江郡布置任务。途中在郊外遇到了明珠和真正的五皇子郑斌。此刻的明珠已经不是三皇子要生擒的对象了,所以青鸾毫无顾忌,一心想杀明珠为死去的姐妹报仇,结果因为腿上有伤,动作不灵敏,反被五皇子所杀。搜到信件后,明珠做了两件事:第一,仿照三皇子的笔迹,写了另一封信,内容是:以三皇子的口吻,栽赃楚家和徐家囤粮囤钱,意图谋反。这封信交给了五皇子带回徐家。第二件事,将三皇子原本的命令信函(杀死五皇子)依旧放回到死者身上,等待她的同党自己找来。(ps.前文暗示过,明珠的爱好就是写字画画,并且很擅长。她前世和三皇子是多年的夫妻,所以模仿他的字迹也不奇怪) ~~ 8、明珠为什么会写【楚家和徐家囤粮囤钱,意图谋反】这种信件?因为她在反省前世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皇上曾经这样怀疑过。(详见第二章 ,“明珠想不通,便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逐一梳理了一遍。旱灾,饥民,府库被劫,五皇子被杀,皇帝下旨严查徐楚两家……莫非,皇帝怀疑府库被劫是爹爹指使的?清江郡每年上缴的粮食赋税相当可观,若说这些银钱被一个军功赫赫的王爷和本地的长官联手截留,做皇帝的心头猜忌,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她害怕皇上这样猜忌楚家,就假冒三皇子来故意抹黑自家,卸皇上心头之疑。(正常人收到信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儿子栽赃大臣,大臣冤枉……)当然,皇帝也有可能假戏真做,直接一竿子打翻楚家。但这里有个前提,第一,明珠前世跟皇帝相处得不错,她知道皇帝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原因眷顾自己;第二,楚钧良毕竟韬光养晦多年,皇帝真有心斩草除根,也不会空等这么多年;第三,她跟五皇子建立了“革命感情”,相信五皇子会替自家说话。基于这些原因,她赌皇上会留一线情面,不会真的要置楚家于死地。其实前世皇帝也没有这个心,之所以猜忌过,也都是三皇子的阴谋诡计。明珠等于提前把三皇子还在打腹稿的诡计呈献给皇帝看了。 ~~ 9、徐长泽收到了【楚家和徐家囤粮囤钱,意图谋反】这种信件,心里是复杂的。第17章 里暗示过,他是个善于站队的人,凡事愿意给自己留后路。(“站队的精髓是跟谁都能搭上关系,哪怕是敌人也不能往死里得罪。”——徐长泽)所以当他看到信的时候,只有两条路:破釜沉舟地跟着太子干;或者转投五皇子阵营, 对太子反戈一击。他对太子其实是有戒心的,害怕被太子当成替罪羊,将罪名推到他一个人身上,那就只能死;投靠五皇子的话,投名状就是真正的账本,帮助五皇子迅速查清亏空案。他可以戴罪立功,抢先一步把罪名推到太子头上。比如,对外声称,都是太子指使他贪污的,自己官职卑微,不敢违背太子的旨意,但自己良心未泯,在五皇子的劝导下终于改邪归正,勇敢站出来揭发太子……虽然不一定能免罪,但看在坦白有功的份上,或许能保住一命。于是徐长泽选择则了对五皇子暗送秋波,这也是查案变得顺利的转折点。(剧透了,还没写到这呢。当然,剧透完了也可能就不写了,或者一笔带过) ~~ 10、五皇子主导,策划了青楼追捕“青鸾”的计划。(详情见本章)曼陀罗粉药剂很浅(五皇子配的剂量,他是熟悉凌宗训身体素质的),主要作用是让凌宗训表演起来看上去比较逼真,向青鸾示弱;次要作用,是给明珠一个短小的时间段,让她可以“折磨”一下凌宗训,就当“报仇”。只不过男主身体素质太好,药劲过得很快,后半段都是全程配合明珠演戏而已。五皇子全程暗中保护明珠,不会让她有危险。(凌宗训对迷药是有一定抵抗力的,之前也写过。详见第六章 ,他胸前中了青鸾四根银针,但昏迷却是假装的。“在下可没有欺骗郡主。银针上确实浸了迷药,只不过在下功力深厚,区区迷药,还奈何不了在下……”——凌宗训对明珠说的话。) ~~ 11、青鸾杀手在郊外找到了死去同伴的尸体,顺便也找到了三皇子的命令——“假扮太子侍卫,杀死五皇子”的书信。于是青鸾开始筹划,谁知当天晚上就发现,林阿吉大摇大摆地进了他们的老巢,偷听后得知,林阿吉不是五皇子而是凌宗训,并且此刻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于是青鸾决定铤而走险,先除掉这个主人的大仇敌再说。 ~~ 12、主角们原本的打算是,手里有三皇子栽赃徐家和楚家谋反的信件(明珠代笔的假信);有青鸾幸存的人证,可以证明三皇子谋杀弟弟,嫁祸太子;再从青鸾身上顺藤摸瓜,查到京城其他大案的线索,就可以彻底扳倒三皇子。然而男主过于关心女主,一时激动没留下活口,导致证据链缺失。 ~~ 13、徐子清出现在醉月轩是主角等人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他原本就喜欢逛青楼,只是化名迟公子而已。(详见第三章 ,“男子环视着众衙役,无奈地道:‘怡红楼,醉月轩,秦楼院,碧云馆——最近七天经常出入的地方,化名迟公子,花费一千四百两。’”——这是凌宗训对徐子清跟踪了几天之后的结果。而青鸾平时出入城门之所以那么便利,也是因为郡守公子徐子清是醉月轩常客,关系处得好) ~~~ 以上就是作者君的设定。其实这些内容可以展现在正文里,比如明珠和五皇子从郊外回来,明珠说想到了办法改变五皇子的处境。从这里往后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引出两封信的内容,顺便做一下解释,但作者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大家也看到了,光是列了个干巴巴的大纲,就已经这么多字了,要是详细描述的话,很可能要写更长,女主和一个男配的对话描写这么多,作者君担心太无聊,会吓跑小天使。而且提前把计谋都展现开,再看到青楼这一段的时候,大家可能就不会代入感情了。 作者君写作经验尚浅,可能有安排不合理的地方,欢迎大家讨论,提出批评意见。不过作者君并不是故意狗血博眼球的,真的是怕这些尔虞我诈的斗争戏太无聊了,把小天使都赶跑了,所以只挑关键背景写,以男女主甜蜜互动为主。 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了这么长一段~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看完哈~ 这小论文写的,比正文花的时间还长 /(ㄒoㄒ)/~~ 2017.08.16 ~~ 感谢小天使“好吃的喵喵”送了2瓶营养液,谢谢支持! 也感谢所有追文的小天使,收藏评论点击都是作者君的动力。比心~ 第23章 承诺 醉月轩一夜之间死了近三十人,早有胆小的第一时间报了官。徐长泽大为愤怒,当即清点衙役前往捉人,谁知还没走出衙门,凌宗训等人便投案自首来了。 他拿出皇帝密诏,堂而皇之地以五皇子贺延修的身份公开露面。 徐长泽吓了一跳,虽然早已猜到他的身份,然而真相揭露的这一刻,内心还是极震动的,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儿子夜探王府,就是被他打伤的。原本还想着出卖太子,投靠五皇子,可结下了这份梁子,不知五皇子还是否愿意给自己机会。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令人崩溃的一幕发生了。五皇子身后突然窜来两个小厮来,抬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徐长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竟是自己的独生子徐子清。 “这……”徐长泽不解。 “令公子去醉月轩寻欢作乐,碰上了暗中协助本皇子查案的武宁郡主,令公子起了歹心,意图对郡主不轨。□□未遂是何罪名,徐大人一定清楚,就请公事公办吧。”凌宗训冷冷地道。 嗡的一声,徐长泽脑中一阵轰鸣,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他艰难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徐子清,又看了看凌宗训冷若冰霜的脸,他知道,儿子这一劫是注定躲不过了…… *** 倏忽又过了十余日。 这一日正午,明珠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案前解九连环玩。窗外烈日炎炎,万里无云,惟有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快。 自从凌宗训表露身份以后,他就离开了靖北王府,住进了专门为他安排的公馆里。明珠已经十几天没见过他了,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无聊地把九连环往桌子上一扔,随手提起笔来,想画点什么,落笔时手腕却滞住了,好大一块墨迹污了纸,她便烦躁地抓起来,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生活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无聊。她看了看窗外,心道,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郡主,郡主。”小卉兴冲冲地跨进门,笑道,“林总管……哦不,应该是五皇子才对。五皇子回来了,正跟王爷说话呢,待会少不得要来探望郡主。” “无聊的家伙,还回来干什么。”明珠懒洋洋地道。 “哦,那待会他过来,奴婢就把他轰走。”小卉笑道。 “那怎么行!”明珠一拍桌子。抬头,看见小卉捂嘴偷笑,便板起面孔,道:“来了就是客,没有随便赶走的道理。他要是来看我,就让他在门口等个把时辰好了。本郡主要去午睡了,醒了再见他。” 说着,明珠打了个哈欠,朝床边走去。 “是,郡主。奴婢这就去门口守着。”小卉往外走了两步,忽地回头笑道,“对了,郡主。您穿那条水绿色的裙子好看,衬得皮肤好,身材也好,袅袅娜娜的,像仙女一样。上次你穿的时候,五皇子就是这么说的。” 明珠斜睨着她,似笑非笑:“你怎么也跟他似的,学得油腔滑调的,简直一个口吻。我身上这条石榴红裙子不好看吗?” “好好好,郡主穿什么都像仙女一样,只不过那条更好看而已。”小卉笑着离开了。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一个沉稳的脚步越来越近,明珠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了翻。 “郡主,好久不见。”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 明珠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中的书,“怎么是你?小卉没跟你说吗?本郡主正准备睡午觉呢。” 话未说完,明珠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你……”她突然觉得心跳快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憋闷。 “郡主这身水绿色的裙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凌宗训眼中带笑,声音温柔。 “尽会捡好听的说,放我下来!人家才换的衣裳,都被你弄皱了。”明珠瞪了他一眼。 凌宗训露出一个痞笑,突然手臂一收紧,抱着她原地转起圈来。明珠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喂!”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谁知他全不理会,反而越抱越紧,越转越快。 “放我下来!”明珠抗议道。 他不答话,转了好几圈,直到两人转到了墙边,他才终于把她放下来。明珠背贴着墙,凌宗训就站在她面前,两人毫无间隙地面对面,互相直视着。 “好香。”凌宗训将头贴在她耳畔的墙壁上,侧着脸看着她无暇的容颜,“茉莉花的清香。” “我怎么没闻到。”明珠不敢动,生怕略略转一转头,便会像上次那样,亲到他的脸。 “那是因为你不想闻,你不在意。”凌宗训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抚上她的秀发,“可是我在意。我思念你发间的清香,因为许久没有闻到,所以更敏感。” 言毕,他突然将头埋入她的秀发里,深吸了一口气。明珠蓦地红了脸,她伸手打他,他却比猴子还快,迅速站直了身子,再次和她面对面直视。 明珠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很快,一定是刚才转圈太快了,受了惊吓。她避开了凌宗训灼人的目光,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他的眼睛烫伤了。 “想我没?”他单手撑墙,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我疯了?想一个流氓。”明珠低着头,刘海挡住了视线。 “可是流氓想你了。整整十三天零六个时辰三刻钟,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他得了一种病,名叫‘想你’。”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颔,让她再也无法避开自己的目光。 明珠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他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想我了?哪怕只有那么一次半次。”他的声音隐藏着令明珠不敢仔细分辨的感情。 “抱歉,让你失望了,半次都没有。”明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点。 “你在说谎。”凌宗训笑道,“明珠,你不擅长说谎。” “实话。”明珠淡淡地道。 “好吧。”凌宗训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宠溺地笑道,“你的口是心非也真是越来越像我了,这算不算夫妻相?” “去你的夫妻相!”明珠脸颊通红。 凌宗训嘿嘿一笑,看到她脸红,竟然莫名地想去亲亲她的脸颊。他费了很大劲,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这种冲动。他怕自己太唐突,吓坏了她。 “你最近都忙什么去了?”明珠终于想到了转移话题这招。 “很多事情。延修已经给皇上写了密信,报告这里的情况,顺便说了徐子清对你不轨的事情。皇上很生气,刑部也施加了压力,这案子明天就要审理了。徐子清杖责流放,徐长泽过不多久就要免官,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就是想来通知你,明天得去衙门走个过场,毕竟你是本案受害人。不过你放心,审理过程对外是保密的。”凌宗训道。 “好,我去就是。”明珠点头。 “那我来接你。” “不用,你离衙门住得近,直接过去就行,不用绕远来接我。” “你是不是太残忍了?我只是想多一点见你的机会。”凌宗训有些失落。 “切,为你打算,你还嫌这嫌那的。随便你好了。”明珠瞪了他一眼。 “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大麻烦,你要怎么感谢我?”凌宗训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痞笑。 “滚,不打你就不错了,还想感谢?一天到晚除了骗我,什么也不会。”明珠每每想起他假装晕倒,假装溺水,游戏耍赖,偷亲自己等事情,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你不谢我,我就不走。你自己看着办。”说着,凌宗训往她跟前凑了凑。两人原本就离得很近,这下更是亲密无间,他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了明珠身上。 明珠的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我送你一个九连环,就当谢礼了。”明珠屏住呼吸,似乎惟有如此才能彻底阻隔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以免自己的心陷入更深的迷离。 “我不要,我要你亲亲我。”凌宗训凑过来,将右脸贴在她面前。 “滚。” “那我亲亲你,好不好?” “有多远滚多远!” “明珠,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凌宗训笑了笑,眼中却有一丝落寞,“我可是借着跟延修查案的机会,才能跑来这么远。若在平时,我得守在边关,防范敌人。这次案子一了,我就要回去了,没有圣旨,不能随便离开大军。明珠,你若愿意的话,我派人来提亲好吗?我会对你好,这辈子只有你一个,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他拉起明珠的手,语速极是缓慢,似乎每一个字都是再三斟酌后,才说出口。 明珠突然觉得心跳漏掉了半拍。她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愿意吗?” “我……我不知道。”明珠心乱如麻。 凌宗训有些失望,许久,长叹一声,淡淡地道:“没关系,是我还不够好,你才会说不知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拒绝我的好。” “嗯。”明珠点了点头。 凌宗训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贴上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明珠好似木头人一样,动都不会动了,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温软的唇印在自己的额上,留下一个滚烫的印迹。那人眼中的深情,是她不忍拒绝的。 第24章 甜蜜 翌日,徐子清案如期审理。 徐子清被当庭杖责一百棍,在凌宗训的注目下,衙役丝毫不敢手下留情,直把他打了个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最后判决,流放到东流郡。 那里是邺国东部最边陲的地方,一年四季常年高温,疾病肆虐,人迹罕至。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几乎没有能活过三年的。 徐长泽的心在滴血。可是没办法,这个案子有上级施压,有五皇子监审,受害的又是一位郡主,他没有任何回天之力。对着儿子求助的眼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望了望凌宗训。 徐子清知道,父亲是让自己求五皇子,可正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打成了重伤,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妻,到头来自己还要去求他,男人的尊严何在?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明珠,爬到她脚边,哀求她给自己减刑。 明珠漫不经心地走开了。她见不得别人这么可怜巴巴地哀求自己,但她也坚定地认为,徐子清这种人不值得同情。索性走开,眼不见为净。 凌宗训面如寒冰,喝令衙役将他拖走,尽早上路。于是这位郡守公子的命运便这样决定下来,再无更改。 明珠觉得,这真是自己重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直到离了衙门,坐上马车,明珠还记得徐子清那愤恨不甘又混杂着哀求的眼神。 凌宗训陪她坐在车内,心头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听说,前世就是徐子清这个未婚夫亲手杀死了明珠,这辈子总算为她报了仇,解除了婚约。他默默地把徐子清的名字在心中划掉,还剩下一个贺延雄,那也是他和明珠共同的仇人。 明珠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竟是吓了一跳。许多日未曾出门,她发现街面上的乞丐比以前更多了,他们各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甚至有的卖儿卖女,其状惨不忍睹。 明珠放下车帘,心中难过之极。凌宗训坐过来,将她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明珠闭上眼睛,声音极是痛心,“清江郡号称鱼米之乡,一向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七八年前也有一次史无前例的旱灾,百姓也没像现在这么惨啊!” “还不是徐长泽干的好事。最近两三年,他在朝廷赋税的基础上额外加收四成,百姓被盘剥太过,原本家家有余粮,现在都变得家徒四壁了。没有灾害还好,一旦遭逢这种天灾,百姓自然要流离失所。”凌宗训声音平淡,却隐含着怒意。 “有这等事?”明珠大吃一惊。 “不错。你们这等人家,他是断不敢欺上门的。大户人家在朝中多半都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不敢下手。中户以下的小民就惨了,他们也是旱灾最大的受害者。徐长泽狗胆包天,仗着自己有太子撑腰,完全不把这些小民放在眼里,据说差役征税的时候,居然还给这些小民立过收款的字据。” “这不是把自己的罪证留下了吗?他会这么没脑子?”明珠吃惊地道。 “他当然也不愿意。但是有些村子民风剽悍,平白无故白交一笔钱,谁会甘心?衙役怕激起民变,既不敢强征,又想完成任务,这时候折中一下,设个莫须有的名目,立个收据,也算让村民们知道自己交的是什么钱。”凌宗训解释道。 “也就是说,徐长泽自己私设税目,收了钱,还给这些村民留下了字据?那我们拿到这些字据不就好办案了吗?” “不错,延修已经在做了。他最近跑了好几个村庄,挨家挨户查访,已经收集了上千张这样的票据。正在整理,准备一起带回京城。” “太好了。”明珠放了心,“真是难为了五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为了百姓利益东奔西跑,我听说下面有些村子,条件极是艰苦,想来他也没少受罪。” “那我呢?”凌宗训靠在侧壁上,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在下最近忙着赈济灾民,也没少挨累,郡主大人不打算夸夸在下?” “有什么好夸的?难道不是你该做的?”明珠忍住笑。 “我一个边境带兵的人,跑到这清江郡来安抚民政,是应该应分的;贺延修一个皇子,天下都是他们家的,给自己家做点事,反而是了不起的行为。郡主大人,你是不是太偏向他了?”凌宗训叫起屈来。 “好好好,侯爷也是顶顶了不起的,心系百姓,大德大善之人。”明珠笑道。 “我要记下来,癸未年六月二十三日,辰时。郡主大人第一次夸奖我。以前总是骂我流氓,登徒子,这次破天荒地夸了我,简直太有纪念意义。”凌宗训笑道。 “无聊。”明珠白了他一眼,“咱们去哪?” “送你回家,我回粥厂。” “粥厂?” “对,我开了几个粥厂,专门为饥民舍粥。最近一直都在忙这件事。徐长泽盘剥的钱粮大半落入了太子囊中,太子又用来贿赂了朝廷重臣,刚好,我拿到了最大头的那份。反正不收白不收,我若拒绝,他也会用这钱拉拢别人,壮大自己的党羽。莫不如收了,让他没钱干坏事,顺便也可用来替清江郡的百姓做点好事,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钱。”凌宗训道。 “你的巨额财产果然来路不正,我没说错吧?”米明珠笑道。 “郡主太小瞧在下了,皇上对边疆将士的赏赐一向大方,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想知道一共有多少钱吗?”凌宗训笑道。 “多少?”明珠好奇地问。 “不如嫁给在下,亲自数一数。”凌宗训凑过来,笑道。 “一边去,少臭美。”明珠一把推开他,“你这种无赖,注定讨不到老婆,谁跟了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真的?”凌宗训嬉笑道,“这事在下可得记下来。癸未年六月二十三日,辰时,郡主说在下注定讨不到老婆。不过在下以为,郡主就是那个注定要倒八辈子血霉的人。不信你就等着,时间自会印证。” “讨厌。”明珠掀开车帘,向往望去,淡淡的风吹过她的脸颊,让她觉得舒畅了许多。 许久,两人都未开口。明珠看够了外面,转回头,发现凌宗训正凝视着自己,目光如痴如醉。 “喂!”明珠羞赧地推了推他,强自镇定地道:“我不回家,我也要去粥厂。” “人太多,我怕发生意外。”凌宗训果断拒绝。 “怕什么,我都不怕。”明珠倔强地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就算有什么意外,你也能解决。” “郡主对在下这么有信心?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凌宗训笑了笑,点头同意。 马车缓缓地驶到粥厂,二人下了车。明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露天的场地内,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铁锅前,分别有人拿着勺子,为饥民盛粥。饥民排成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碗罐等器皿,老弱病残专门排了一队,秩序井然。 “这么有秩序?”明珠不可思议地道。 “这几个可是我特意从军中调过来的得力下属,组织能力很强。”凌宗训满意地道。 明珠点点头,挽起袖子,加入到分粥的队伍。铁勺比她想象中要沉了不少,没多久便觉得手臂酸痛,然而想想自己平时养尊处优,也没机会为家乡做什么,眼下终于有了机会,于是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傍晚结束,粥厂关闭。 星星爬上了夜空,几个兵丁开始整理现场,准备明天的粮食。 明珠筋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仰望夜空,凌宗训坐在她身边,为她捏着酸痛的手臂。 明珠看着他,微笑道,“我是不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 “不错,也是最后一个。” 明珠淡淡一笑,突然觉得一阵乏力,便靠在他肩上。凌宗训瞬间怔住,随即一阵狂喜,立刻张臂将她纳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秀发。 “累了吧?”他心疼地道,“是不是从来没做过这些?” “嗯。”明珠点点头,“可是我明天还想来。” “好,我陪你。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凌宗训柔声道。 “才不要,你会放任我睡到天亮的。”明珠笑道,“人家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怎么会被这小小的困难打倒?” “好好好,明珠最了不起了。”凌宗训偷偷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讨厌。”明珠一拳打在他的胸上,“欺负我累了,没力气,没法推开你是吧?” “真的?真的没力气了?”凌宗训偷笑。 “废话,你试着挥舞一天那个铁勺试试?”明珠撇撇嘴,“算了,你理解不了。别说铁勺了,估计七八十斤的大刀,你也不在话下。” 凌宗训可没听见什么大刀,他笑嘻嘻地道,“如果你真的没力气的话……” 话未说完,便出其不意地抬起明珠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明珠身上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并没有推开自己,凌宗训便得寸进尺起来,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变为深沉热烈的激吻,在她唇上辗转流连。明珠只觉得身子一软,似瘫了一般,整个人倚在他的怀中,再也动不得分毫。她木然地由着他的吻由浅入深,如火焰一般,点燃了她的唇,她的脸,她的整个身子。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火里,下一刻就要被他的热情燃烧殆尽。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想张口呼吸,却被对方趁虚而入,攫取了口中的芬芳气息。 这个吻缠绵了许久,直到被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打断—— “宗训兄,原来你在这里!” 凌宗训发誓,他一定要暴打贺延修一顿。 第25章 火海 “哎呀,你们在做什么?”贺延修险些跳起来,一眼瞥见凌宗训吃人般的目光,连忙捂住眼睛,一惊一乍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你看你看,我眼睛捂着呢。这儿怎么这么黑呢!” 明珠早就羞红了脸,站起来就想跑,偏偏被凌宗训拉住,跑也跑不掉。她狠狠地瞪了凌宗训一眼,后者无所谓地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 “你不是应该在乡下收集证据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凌宗训黑着脸。 “没什么大事,我也不敢打扰凌大将军啊!”贺延修的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徐长泽那个老家伙,又要有大动作了。他联系了两个强盗头子,要去打劫官府粮库!” 明珠和凌宗训同时吃了一惊。 “表面是抢劫,实则是商量好一起做戏。匪徒假装打劫,姓徐的便可以冠冕堂皇地上报朝廷,钱粮都被乱民抢走了,顺便请朝廷派兵镇压。”凌宗训沉声道。 “不错,宗训兄果然料事如神。”贺延修佩服地道,“而且一旦派兵镇压,他还可以顺便打击异己,给那些素来对他不满的人,特别是那些手里握着他征税-票据的村民扣上个匪徒的帽子,一并铲除。这样就算他被儿子连累丢官,也可以做个平民富家翁,总比坐实了贪污的罪名,丢掉老命强。” 说到这里,明珠也想起来了,这发展不是跟前世一样吗? “可他不是已经决定坦白自首,配合你查案了吗?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步?”明珠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徐子清的事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他又改变了主意。朝廷已经明发上谕,派了新的地方官来。说来也是不巧,这个新上任的跟徐长泽有点过节,我猜姓徐的可能是怕亏空的事被老对头发现,趁机落井下石,所以才铤而走险。”贺延修叹息道。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凌宗训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今晚。我刚从乡下回来,就发现他的家丁在秘密联系两个山寨土匪。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但是可以确定,他们今晚一定会行动。宗训,你这次来不是带了一百亲兵护卫吗?快调他们进城,阻止这些匪徒。姓徐的实在太狡猾了,万一这出戏真让他演成了,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为自己开脱,那些揭发他的村民也可能有危险。”贺延修担心地道。 “这样合适吗?”明珠疑惑地盯着凌宗训,“如果真有人去官府抢劫,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政纠纷了,往大了说,可以算成乱民暴动。而清江郡的事,不管是民政还是军政,你都没有权限管。一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这样擅自调兵干涉,很可能会落人口实。” “郡主果然向着宗训,人还没嫁呢,就已经实心实意为他打算了。”贺延修大笑起来。 “五皇子!”明珠跺了跺脚,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嘴。 “在下开玩笑,郡主别瞪我了。”贺延修笑着道了歉,“郡主有所不知。这事搁在别人身上当然是大忌,搁在宗训身上,那就是小把戏。父皇对他的宠信,简直比我这个亲儿子还深。他敢做的事,我都不敢做。我若没有这点把握,也不敢开口求宗训。再说,他若有事,我这做兄弟的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啊!” “这……”明珠征询地看了一眼凌宗训,不待他说话,便抢先一步道,“我有个办法,不知可行与否。姓徐的能找人来演戏,咱们为什么不能多找一些人来,拆穿他们的戏码?最好赶在那群土匪之前到达粮库,让他们亲眼看看,粮库是空的,没抢之前就是空的。这样灾民的仇恨就全发泄到徐长泽的头上了。” “这不妥。”贺延修果断否定,“我担心聚众的人越多,事态就越是无法控制。万一他们太过愤怒,一气之下将徐长泽杀了,或者做出其他冲动的事情来,这事就算彻底闹大了,朝廷不会放任不管,他们也会变成乱民。” “延修说的对,人越多,越不好控制。”凌宗训赞同道。 “可是完全不找人来助阵,单凭咱们几个,也无法阻止那些强盗。你就算现在把亲兵都召进城,他们是否来得及赶到也是未知数,毕竟时间太紧迫。”明珠略一思索,道,“不如这样,外面还有很多饥民没有散去,不如就带他们赶去粮库如何?他们都是来打粥的小老百姓,排队都规规矩矩的,可见是老实本分人。这粥厂是宗训一手建的,他又在这儿忙活了十几天,这些人对他都是感激的,也愿意听他的话。有他压阵,想来不会闹出乱子。只要能控制住这群人不闹事,只当个事件见证者,朝廷也没有理由镇压他们吧?当然,城外的兵还是要调进来的,能赶得及最好,咱们也多了一分把握。实在赶不急,咱们身边还有这些人在,也不至于势单力孤。到时候见机行事,都听宗训指挥。我就不信徐长泽狗胆包天,敢把这么多人全部杀了灭口。” “也好。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贺延修点头认可,“时间紧迫,咱们也只好铤而走险,干了这一票,今儿我也听宗训指挥。” 几人商量定,便带领一众饥民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官府粮库。守卫的衙役早就得到了徐长泽的暗示,统统撤离,一路进来竟是毫无阻碍。 清江郡素来是产粮大郡,因而粮库极是宽敞。然而,众饥民将偌大的粮库翻了个遍,竟然没有一颗粮食,顿时群情激奋。联想起多年来被官府盘剥重压,众人纷纷破口大骂,甚至扬言要上京城告御状。就在此时,徐长泽联系的强盗也赶来了,两拨人遇上,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贺延修将对方挨个看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几个强盗,顶多也就二三十人,自己这方起码也有五十人,看来就算没有凌宗训的亲兵,己方也不会吃亏。自己真是高估了徐长泽,想象中的激烈斗争竟变成了一场笑话。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强盗头子强横地道。 “听说大王今儿要来打劫官粮,劫富济贫,小的们早就在这儿候着,等着分粮了。”贺延修抱臂笑道,“可谁想府库竟然是这个样子,大王不如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粮食,让咱们抢一抢,分一分?” 强盗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粮库,顿时尴尬起来。自己不过奉命来做做样子,没想到竟然有人提前到场,一场好戏就这么被拆穿了。这……该不会影响到自己拿钱吧? “不用说了,你们这伙强盗就是徐长泽雇来的走狗!你们和徐老贼是一伙的,平日里欺压百姓的事没少干!兄弟们,咱们把这些强盗抓起来,交给官府。就说他们抢了粮库,丢失的粮食需得着落在他们身上找回来才行!”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有道理,就得让这些走狗得到报应才行!” 众人纷纷响应,要上前来围攻强盗。 凌宗训和贺延修对视一眼,决定出面阻止这些饥民。然而话未出口,突然听到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起、起火了!大家快逃!” 高大的房梁上突然窜出了明晃晃的火苗,很快便蔓延开来。粮库顿时变成了火场,众人惊叫着四处逃散。 危急关头,凌宗训和贺延修立即着手疏散人群。 明珠在拥挤的人群中险些被碰倒,幸亏凌宗训眼尖,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宗训,你先把郡主送出去,这里有我!”贺延修大声道。 “你行吗?” “别啰嗦了,赶紧吧。” 凌宗训不再多说,抱起明珠就往外跑。明珠只觉得浓烟越来越浓烈,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抓紧我,闭上眼。”凌宗训沉声道。 明珠应声照做。闭上眼,周围是高温浓烟,耳边是纷乱的脚步,凄惨的哀嚎,明珠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但是很奇怪,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就这么闭着眼睛,思维渐渐开始涣散。 奔跑中,凌宗训顺手救下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他抱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终于顺利逃出火场。 然而等他把明珠放到安全地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明珠,明珠。”凌宗训心慌意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探鼻息,又是把脉,发现明珠身体无恙,只是暂时昏迷而已,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哥哥,谢谢你救了我。”身边的男孩子熏得脸上一团黑,一双眼睛却极是清澈。 “不用谢。哥哥现在还要进去救别人,你能照看一下姐姐吗?”凌宗训对男孩道。 “哥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姐姐。你要小心。”男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样的。”凌宗训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再次冲进了火海。 第26章 等待 明珠醒来的时候,后背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周围都是火里逃生的饥民,有几个受了伤,躺在地上呻-吟着。五皇子贺延修就躺在她身边,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明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探他鼻息,气息沉稳,显然只是昏迷。她心里一松,转头四望,却并没有看到凌宗训的影子。 她焦急地寻觅着,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 “姐姐,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明珠回头,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盛满了水。 “姐姐,快喝点水,我费了好多功夫才找来的。”男孩子把碗递给她,眼里充满了关心。 “你是谁?”明珠疑惑地打量着他。 “我叫阿飞,是个孤儿。刚才有个哥哥抱着姐姐一路冲出火场,还顺手救了我。” “他人呢?”明珠急切地问。 “他为姐姐把了脉,说姐姐没事,于是又冲进去救其他人了。”阿飞老老实实地道。 明珠抬头望去。远处,粮库依旧在燃烧着,火光熊熊,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明珠心里咯噔一沉,这么大的火,他……他不会…… “他一直没出来吗?”明珠声音颤抖。 阿飞摇摇头,默然不语。 明珠如遭雷击,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她忽然泪如泉涌,发了疯一般向着了火的粮库跑去。 “姐姐,姐姐!”阿飞吃了一惊,拼命跑过去抱住她的腰,“你不要去,很危险!” “你放手,我要去救他。”明珠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试图阻止明珠。奈何人小力弱,眼看着就要拉不住她了,他忽地灵机一动,对着周围休息的妇孺大声喊道,“各位姨姨婶婶,姐姐妹妹,快来帮帮我。我姐姐疯了,非要去火里救人,拜托大家帮我拦住她。” 几个妇女闻言,纷纷涌上来一起抱住了明珠。女子心肠软,此刻见她们姐弟都如此瘦弱,不免好心劝解起来。 “姑娘,你别冲动,里面应该没什么人了。” “就是。火势这么大,你就算冲进去,也是送死。哪还救得了人!” “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弟弟打算打算。你若不在了,他可怎么活下去?” ………… 明珠泪眼模糊,完全没听清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她的眼中只有前方那团火光。 忽然,一个巨大的闪电劈开夜空,片刻后,“轰隆,轰隆”连番巨响,滚滚的雷声响彻天地。 “打、打雷了!”有人喊了起来,“打雷了!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终于在人们的万千期盼中降落人间。人们疯狂地欢呼着,冲进了雨里。 明珠的眼泪也像这场雨一样,酣畅淋漓,肆无忌惮。阿飞依然紧紧拽着她,生怕稍微松松手,她就要去送死。眼看着明珠哭得伤心,他心里好生不忍,干脆狠了狠心,趁她不备,劈掌朝她后颈处打去。 明珠再次昏迷。 *** 老天爷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拖欠的雨水一次还完一般,一连几天,大雨都没有断过。 明珠坐在凉亭里,看着荷花池里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看着九丈桥在迷蒙的烟雨里渐渐模糊起来,不自觉地又落下两行泪。 阿飞引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从桥上走来。因为救了明珠的缘故,楚钧良怜阿飞无家可归,便将他留在府里,收作童仆。 “她最近一直这样吗?” 蓑衣男子扶了扶斗笠,眺望亭内的明珠,微微皱着眉。 “嗯,一直如此。”阿飞点点头,“吃不多,睡不好,神思恍惚,坐在这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阿飞恭敬告退。 男子径自走入亭内,站了半晌,明珠似没看见一般,完全没注意到亭内多了个人。 男子干咳一声,明珠才回过神来。 “五皇子。”她起身,平静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波澜,“找到他了吗?” 贺延修遗憾地摇摇头,“还没有。” 明珠叹息一声,复又坐下,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火灾的起因已经查清楚了,是徐长泽自己放的。他探听到计划失败,一时急火攻心,便出此下策。他本人,也已经在火灾中丧生了。” “哦。”明珠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并没有一丝快慰。“除了他,还有伤亡吗?” “当日在场的百姓都获救了,无一人死亡。受伤的倒是有几个,所幸不太严重,已经送到了医馆救治。不过兵卒当中有人死亡……” “兵卒?”明珠关心地道,“难道是……” “不错,宗训的亲兵。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火势最旺的时候,这些人便立即投入救援中。不得不说,他们都是好样的,救了许多人的命,只可惜,他们最终牺牲了七人。其中有一个我认得,名叫张中远,是宗训最得力的下属。据说他是疲劳过度,牵动旧伤复发,终至身亡。”贺延修痛心地道。 “那……”明珠樱唇微动,心底的念头,终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贺延修明白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淡然道,“你放心,没找到宗训的尸体,他一定还活着。至于他的亲兵,除去牺牲的七人,剩下的也都没了踪影,应该是和宗训在一起。” “真的?”明珠的心头升起一丝希望,转个念,却又失落起来,“可他能去哪呢?若是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咱们?” “我也不知道。”贺延修先是摇头,随后坚定地道,“但我相信,凌宗训不会死!战场上匝地烟尘,没能要了他的命;‘青鸾’的明枪暗箭,没能要了他的命;区区一场火灾,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凌宗训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倒。他可能受伤了,被人救走了,等他伤好以后,一定会来找你。郡主,你要对他有信心。” 明珠被他感染,点头道,“好,我有信心。” “这才是。你若不打起精神来,等他回来,会心疼的。”贺延修笑道,“这小子心疼起来不打紧,肯定会拿我出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恳请郡主好好保重身体。” 明珠淡淡一笑,心情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贺延修见她笑了,才算放下心来。“其实,我今日来是向郡主辞行的。” “五皇子要回京城了?”明珠问道。 “不错。徐长泽一死,线索也就断了。我手里的证据只能证明他贪污公款,却无法证明被贪的钱让他拿去巴结了太子。这事到底要如何向父皇汇报,我还得好好打算打算。然而不管今后如何,清江郡的事情就算了了,我该回京去了。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和在下一同去京城转一圈如何?就当是换换心情,等待宗训。回京后,我会求父皇下旨,全国搜查宗训的下落,不愁找不到人。” 明珠淡淡一笑,婉言谢绝,“多谢五皇子好意,只是我生性懒散,不愿出门。我就在这里等他吧,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 “也好。”贺延修不再劝说,抱拳道,“那在下就告辞了,郡主保重。日后有事,只需修书一封,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为郡主效劳。” “五皇子客气了,您是天潢贵胄,可别老是张口闭口就‘在下、在下’的,明珠承担不起。还有,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不必见外。” “那好。”贺延修朗声笑道,“我与郡主朋友论交,今后你也直呼我的名字。” “好。”明珠淡淡一笑。 贺延修抱拳,“那我就告辞了。保重,明珠。” “保重。” 明珠撑伞,将五皇子送到大门外,才折返回来。 *** 时间倏忽过去一月有余,凌宗训依然杳无音信。 这一个月里,明珠看上去已经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了,每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只是她变得不那么喜欢出门了,整日坐在亭子里,不是写字就是画画。有时候还会对着湖水发怔,小卉一连叫她好几声,她才会有所反应。 这一日,明珠照常画画,父亲楚钧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 “爹爹。”明珠画完了一条鱼,抬头,看见了父亲。 “女儿,最近有没有心情出去走走?”楚钧良笑道。 “哪都不想去。”明珠懒洋洋地道。 楚钧良微微叹了口气,道:“只怕由不得你了。下月太后七十寿辰,皇上下了旨,召你进京贺寿。” 明珠吃了一惊,手中的毛笔没攥住,掉在了画作上,墨水污了一朵荷花。 第27章 挑衅 落日熔金,云霭似火烧一般。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车马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沙。 明珠坐在车内,小卉和阿飞一左一右陪着她。冬子带领一众家丁骑着马,分列两侧,一队官兵在前开道,保护马车的安全。 明珠默默地倚在车厢侧壁,不言不语。小卉和阿飞对视一眼,忧形于色。 “明珠姐姐,皇宫好玩吗?”阿飞撑着小脸,没话找话地道。 阿飞来到楚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乖巧懂事,嘴巴甜,配上一张清秀天真的小脸,很招大家的喜欢。明珠隐隐将他视为弟弟,便没让他改口。 “其实,我也没什么印象了。”明珠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虽然随母亲在京城住过几年,但那时候实在太小了,大多数时间都在王府里,偶尔赶上重大节日,才有机会参加皇宫御宴。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才五岁而已。” 提起小时候,明珠的神色有些黯然。小卉眉头深锁,示意阿飞噤声。阿飞意会,知道不方便问,便沉默下来。 明珠也注意到了,却并不以为意,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我出生在边关,爹爹打仗的地方。大概一岁多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去了京城。现在想来,应该是朝廷不放心爹爹掌握那么大的兵权,需要家属进京,变相地做个人质吧。所以我的童年是在京城度过的。五岁那年,母亲因病过世。过不多久,爹爹大获全胜,彻底打得卫国人不敢来犯。爹爹不敢贪功,主动放弃兵权,带着我回了清江郡老家。所以京城对我来说,只是个很模糊的印象,远不如清江郡来得真实鲜活。” 这样一想,明珠忽然讨厌起京城来。她的母亲就是在这儿过世的,后来嫁到京城来,便开始了另一种痛苦的生活。或许自己跟京城八字不合?潜意识里,她真的很抵触这次进京。 然而没办法,父亲说,别的世家女子也接到了圣旨,若非她母亲不在了,这次也是要陪着一同进京的。明珠无奈,只好接受。 小卉见她眼中流露出郁郁之色,便笑着说道:“郡主也不必担心,幸好有五皇子安排好了一切。” “是啊是啊,五皇子哥哥真是个好人。”阿飞立即道,“你看,一路上每到一处州县,都会有官兵护送咱们,驿馆也准备得妥妥帖帖,还不是因为五皇子哥哥提前跟地方官打好了招呼吗?” “小傻瓜,以后可别喊他哥哥。”小卉拍了拍阿飞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人家可是皇子,当今皇上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喊人家哥哥?你以为人人都像咱们郡主这样没架子吗?进了京,可千万别这样叫。” “哦。”阿飞低着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颇有些不服,明明是五皇子允许的呀。不过他很害怕小卉,不敢争辩。 “郡主,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到京城了。”冬子骑着马,在车窗外道,“天快黑了,咱们稍微赶一赶,应该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那就赶一赶,快一点。”明珠吩咐道。 “是。” 冬子一勒缰绳,跑到队伍最前方传话去了。话音刚落,忽听身后“嗖嗖”两声,他心叫不好,立即掉头回返,却眼睁睁看见两支羽箭飞来。一支射在马腿上,马儿痛苦地长嘶一声,前蹄跪地,另一支箭穿过车帘,直直地飞进了马车内! 冬子心头大骇,立即策马奔上前,“郡主,郡主!你没事吧?” “没事。” 车帘一掀,阿飞跳了出来,一手抓着羽箭,扔在地上,一张巴掌小脸因为气愤而扭曲在了一起,“哪个宵小之徒,藏头露尾,暗箭伤人?有本事现身一见!” 明珠和小卉也下了车,官兵迅速缩小成一个圈,将二人团团围住。 远处树林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十余个壮汉策马疾驰而来,各个背着弓箭,腰佩弯刀。 莫非是京城的大户人家来此打猎?明珠心头疑惑。 一群人奔到近处,停了下来。冲在最前头的是个极年轻的小公子,身材瘦削,弯弓还握在手里,显然刚才的箭就是他射的。 “你就是武宁郡主楚明珠?”他挑衅地道。 明珠笑笑。这人一说话,她便知道了,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不错,我就是楚明珠,敢问姑娘是何身份,为何拦我去路?” 那女子跳下马,走到明珠身前。她的身材跟明珠差不多,五官硬朗,加上一身男装,颇显出几分英气。 “啧啧,没想到靖北王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本来还想跟你过两手的,看来我是高估了你。你这种人,胜之不武,本姑娘不稀罕跟你玩了。” 她的语气傲慢至极,脸上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小卉不忿,怒声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家郡主还不稀罕跟你玩呢!你快让开,我们还要赶着进京,耽搁了时日,你可担待不起。” “哟,你还好意思说什么‘耽搁时日’?”女子叉腰,柳眉倒竖,“外地来的世家女也不止你一个,比你远道的都来了,就你楚明珠能摆谱,迟迟不肯现身。你架子大是不是?本姑娘就是看不惯你,如何?不服就比划比划呀!” 明珠这下明白了,这姑娘是成心来找茬的。自己多年未踏足京城,何处得罪她了? “我在路上接连碰到大雨,故而耽搁了时日。今儿既然天好,赶一赶,晚上便能到京。姑娘,还请让路。”明珠淡淡地道。 “我偏不让!你待如何?”女子仰头,傲慢笑道,“你若想走,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让你离开。” “你!”小卉气道,“好狂妄的口气!” 明珠拉住小卉,冷冷地注视着女子,道:“姑娘,我提醒你,你身后不过区区十数家丁,我身边可是官府兵丁,你当真要跟官府作对?” “呸,说起来我就不服气!你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凭什么让官兵给你开道?还不是仗着我延修哥哥的势,就滥作威福?也不照照镜子瞧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吗?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空壳子郡主!”女子气得直跳脚。 这一声延修哥哥,似乎暴露了女子的心事。明珠恍然大悟,这位姑娘一定是嫉妒贺延修替自己调兵。 “你笑什么?最讨厌你们这种狐狸精一样的笑容,专会勾搭男人!”女子恶狠狠地道。 明珠被她这声“狐狸精”勾起了怒意,声音也变得锋利起来,“我劝姑娘说话慎重些。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你的身份。早晚还会见面的,何必把话说得太僵?” “好,我不跟你废话。” 女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忽然出其不意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朝明珠的脸上划去! “我要划烂你的嘴!叫你再笑!本姑娘讨厌你笑!”女子阴冷地道。 两人站位很近,女子这一手过于出其不意,惊骇了所有人。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阿飞突然伸出拳头,朝女子的手腕猛击。只可惜阿飞究竟岁数小,个头不够,一拳出去,堪堪击中刀柄边缘。女子练过功夫,腕劲不弱,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却也只是改了个方向而已,凶器并未脱手。 眼见着锋利的刀尖便要划向明珠的眼睛,一个石子飞过来,弯刀骤然掉在地上,女子捧着手腕“哎呦哎呦”叫起来。 第28章 绯闻 “什么人暗算本姑娘?活腻歪了是吧?趁早滚出来,老娘给你个痛快!”女子气极,大大咧咧地骂着人。 她身后的十几个家丁纷纷拔出佩刀,气势汹汹。明珠身后的官兵也都齐齐地拔出刀来,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一阵疾速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清晰。不过片刻,一人一骑飞速而来。众人定睛细看,只见马上之人是个极英俊的年轻公子,眼中焦急,额上隐隐沁出了汗珠。 “延修哥哥。”男装女子捧着手腕,整个人都呆住了。 “明珠,你没事吧?”贺延修翻身下马,完全不顾身旁的女子,焦急地走到明珠身边,“有没有受伤?” “没事。”明珠淡淡一笑,“五皇子还是这样干干净净的,比较好看。不用往脸上抹黑粉的日子,是不是无比轻松?” 两句话便让一脸紧张的贺延修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在清江郡查案的时候,他为了不暴露身份,天天往脸上涂黑粉,与他相反,凌宗训为了假扮他,天天往脸上敷白-粉,两人都是苦不堪言。 女子完全没想到,贺延修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来,便无视自己的存在,眼里只有楚明珠。想到这儿,心里更加委屈了,眼泪差点涌了上来。 她强自忍住,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延修哥哥。” 贺延修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延修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女子假装不经意,往他身边凑了凑,“你……你该不会是专门出城来,接她的吧?” 贺延修并不否认,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跟她拉开距离, “青青,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家胡闹也便罢了,怎么出了门还不知收敛一下?不许你再招惹武宁郡主,她可是太后的贵客,出了事,看你怎么跟太后交代!” 被叫做“青青”的女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延修哥哥,你别吓唬我了。大家都是为了给太后祝寿才来的,凭什么她就成了贵客?你……你偏心!你是不是真的、真的……”说到这里,她忍无可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哪里好看了?哪配得上你的喜欢?” 明珠愣在原地,尴尬地看了看贺延修。贺延修露出一个苦笑,眉眼都皱在了一起,一副头痛的表情。 “青青,别胡说!快跟郡主道歉!” “我也希望我是胡说的,可分明就不是!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替她出头,扔小石子来打我?你从来都不舍得说我半句的。”女子越哭越伤心。 “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觉得丢脸吗?”贺延修压低了声音,面色铁青。 女子环顾左右,哭着骂道,“你们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想要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十几个家丁齐齐地收回弯刀,伸手将眼睛捂上。 “这样就没人看了,咱们可以把话说清楚了吧?”女子继续哭道。 贺延修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赶紧回家吧。” “不回!不回!你跟我说,你心里没她!一丁点都没有!不然我还会找她算账的!我桓青青讨厌的人,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女子摇着贺延修的手臂,哭哭闹闹。 “姑娘,我觉得你是误会了……”明珠看不下去了。 “呸,我跟延修哥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桓青青怒声骂道。 “够了!”贺延修恼羞成怒,一把甩开她,脸色铁青,“你走不走?” “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告诉我爹娘去呀?”桓青青眼中含泪,倔强地扬着头。 “好。”贺延修突然伸手指了指桓青青的家丁,冷冷地道,“你过来。” 正巧有个人偷偷睁开眼睛看热闹,见五皇子招呼,便愣头愣脑地走了过去。 五皇子出其不意地伸手拽下了他腰间的束带,单手擒住桓青青,将她双臂反剪在背后,用束带捆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桓青青伸腿踢他,又哭又闹。 “送你们小姐回府,我没空搭理她。” 绑好了人,贺延修将她交给了家丁。十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走上前。他们都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真要是照五皇子说的去做,回府以后,就算侥幸保住小命,也得被小姐折腾个半死。 “我不乐意的事,打死他们都不敢做。”桓青青大声道。 “好,好!”五皇子板着脸,回头对明珠身后的兵丁说,“你们,把桓家这几个家丁统统绑了,连桓小姐一起,送到穆阳侯府上!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兵丁齐声喊道。他们都是吃公家饭的,自然不敢违逆五皇子的话。 几个家丁也不敢当真反抗官兵,便乖乖地让人绑了起来。 “明珠,你的马受了伤,无法赶车了。不如骑我的马走吧。”贺延修看向她。 “我不会骑马。”明珠淡笑着拒绝了。 刚才那位桓青青姑娘的话,她听在耳中,不免心头也有疑惑。她自认与五皇子相交坦荡,但人心难猜,她也不敢确定五皇子是否有那方面的心思,心里想着,还是避避嫌疑比较好。 贺延修知道,定是桓青青的话让她心存芥蒂,不禁坦然笑道,“郡主自是不便与在下同乘一骑,不如郡主骑马,在下牵马,如何?” 一席话说完,不待明珠有所反应,她旁边的桓青青抢先大吼起来,哭声又高了一浪,“延修哥哥,你怎么可以给别人牵马?那是仆人干的活!你、你果然还是对她起了心思,你……你鬼迷了心窍!” “把桓小姐的嘴堵上。”贺延修怒道。 “是。”一个兵丁立即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帛,塞进桓青青嘴里。汗渍味道熏人,桓青青气得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兵丁一眼,拼命在心里记住那人的长相。 “不敢有劳五皇子。”明珠客气地笑道,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疏离。 “郡主勿要推辞,天快黑了。”贺延修微微一笑,“在下出城的时候叮嘱守城的小吏晚些关门,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一些,他们换了班,可就不一定赶得上了。郡主不愿骑马,难道要步行吗?” “这……”明珠有些犹豫。 “放心,在下护从在旁,不会把郡主摔下来的。” “如此就有劳五皇子了。”考虑到天色将晚,明珠点了头。 兵丁分成两队,一队压着桓青青和她的下人们,在前方开道,另一队和小卉等靖北王府的侍从一起殿后。明珠骑在马上,贺延修牵马,走在队伍中间。 明珠骑在马背上,老老实实,不敢乱动。好在马儿循规蹈矩,十分乖巧。 贺延修的步伐不快不慢,跟前后都保持了一定距离。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他便压着声音,跟明珠随意闲聊起来。 “郡主不要信青青的话,在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想起那位姑娘的话,明珠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笑了笑,道:“那位姑娘是谁?跟五皇子很熟吧?”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亲戚。”五皇子苦笑道,“她叫桓青青,是穆阳侯桓山的长女。郡主知道穆阳侯吗?” “我听爹爹说,当朝有‘三公五侯’,个顶个儿都是亲贵。这穆阳侯就是其中之一吧?”明珠问道。 “亲什么贵,真正的亲贵是当年的‘四王三公’。” “你的意思是,那位桓青青的父亲穆阳侯,并不如何亲贵?” “不错。郡主这次进京,免不了要跟京中的达官贵人有所接触。在下提前跟你念叨一下,郡主可别嫌我烦。”贺延修笑道。 “怎么会,感谢还来不及呢!”明珠笑道,“你说,我听着。拣重要的人说,太多了我可记不住。少了也不行,五皇子也不想看到我得罪人吧?” “郡主冰雪聪明,怎么会得罪人?”贺延修笑道,“再说,以郡主的身份而言,实在也没几个了不得的人物,是得罪不起的。所谓‘四王三公’,四王已去其三,硕果仅存的便是令尊,暂且不提。三公之中,郑国公是我外祖,故去多年,也不必提。剩下两位便是吴国公、越国公,郡主看见这两位,言辞小心些便是,你不惹怒他们,他们也不会刻意为难郡主。至于传言的‘五侯’,理都不用理,惟一一个能跟‘贵’字沾上光的,便是宗训了。他怕你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刁难你?” 说起凌宗训,明珠心里便是一沉,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贺延修深悔失言,忙道:“我一回京,便跟父皇提过此事。谁知父皇的反应很是蹊跷。他原本最宠宗训,大凡跟他有关的事情,无不关注,然而如今一个大活人说失踪就失踪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对我的再三追问很不耐烦,最后干脆禁止我再提此事。所以我猜测,宗训的失踪,可能跟父皇有关,说不定就是父皇指使的。总而言之,宗训肯定没事,说不定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郡主不必担心。” “谁担心他了?”明珠冷哼一声,“他生他死,跟我有什么关系?连吱都不吱一声就没影的臭小子,爱干嘛就干嘛去,跟我楚明珠一点关系都没有。” 贺延修无奈地笑了笑,暗暗同情起凌宗训来。女人果然小心眼,爱记仇。宗训兄,这次你回来可有得受了。 第29章 协议 暮色渐深,傍晚的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凉意。 贺延修本想宽慰明珠几句,却不想“凌宗训”三个字却招致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明珠意兴阑珊,不再开口,他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也无从说起。 过了许久,明珠率先打破了沉默,“五皇子不是说过,那位桓青青姑娘是你的亲戚吗?你这样不给她留面子,怕是不太妥当吧?” 提到桓青青,贺延修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当着郡主的面,我也不想隐瞒。她母亲跟我舅母是结拜姐妹,偶尔在舅舅家见过几次面。她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每次见我都很热络,可我就很为难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珠笑道。 贺延修惆怅一叹,声音有些低沉,“在下心里是有些看不上她,并非她本人的缘故,而是她们家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势利。郡主可能也听说过,我外祖在世的时候,很得父皇的信任。那时候她父亲桓山还不是穆阳侯,只是西军中一个小将领。没错,就是令尊手下的一个参将。她母亲在京城,通过我舅母的关系,没少在我外祖面前献殷勤。后来令尊主动放弃兵权,颐养天年去了。桓山便靠着我外祖的提携,顺利接掌了西军大权,还混成了穆阳侯。说实在的,他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军事才能,不过是靠着令尊的余威,震慑一下卫国人而已。所幸没出什么大错。后来我外祖去世,舅舅没能承袭爵位,他家便渐渐地不上门了。以前我当皇子的时候,也没见这位桓青青姑娘多黏着我,自从上月从清江郡回来,父皇赞赏我查案有功,封我为‘诚王’,还赏赐了府邸,桓家又突然热络起来了,三天两头来我府上串门。桓青青每次见了我,一口一个‘延修哥哥’,吓得我心肝儿都颤。” “哈哈哈……”明珠笑得花枝乱颤,“你也别怪人家势利眼,说不定人家姑娘一早就对你有了情意,只是你人在深宫,见面不易,所以没有轻易表露。这下你在宫外有了宅子,自然就方便上门联络感情了。对了,还没恭喜你呢,诚王爷有礼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贺延修愁眉不展,“我都快愁死了。前两天,她娘通过我舅母,直接找了我母妃,你猜说的是什么?提亲!母妃回来跟我说,简直吓了我个半死。” 明珠噗嗤一笑,“那要恭喜你呀,有了爵位,又有了娇妻。” “就怕没了命啊!你看看她这刁蛮样,真娶了她,我还有消停日子过吗?”说到此处,贺延修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明珠,面带歉疚,吞吞吐吐地道,“我母妃也不知被舅母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还挺看中这门亲事。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逼不得已就、就……” “就怎样?”明珠笑着问。 “你听了可别生气……” “到底怎样?”明珠疑惑地问。 贺延修苦着脸,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这次出门认识了你,跟你情投意合,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姑娘。” “五皇子!”明珠瞪大了眼睛,秀眉深蹙。 “你别急啊,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先虚晃一枪,躲过去再说。”贺延修讪讪地笑着。 “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会让人误会的!你看,那位桓姑娘不就误会我了吗?简直要一口生吞活剥了我!你让我怎么办?”明珠有些生气。 “我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贺延修自责地道,“在下常年待在深宫里,也没见过几个姑娘,换了别人,我母妃也不能相信啊!再说,在下也算是帮郡主一个忙……” “你都替我散播流言了,还说帮我的忙?这是什么道理?”明珠气道。 “你先小点声,涉及到宫廷隐秘。”贺延修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 “到底什么事?”明珠为了听清他的话,索性跳下了马,和贺延修并肩走。 “记不记得,三哥派人到清江郡追杀我的事情?你猜,他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清江郡调查徐长泽一事的?” “不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件事先是被太子知道了,然后传到了三哥耳朵里。告诉他这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三皇子低声道。 “太子妃?”明珠心头一颤,“她不应该跟太子是一条心吗?” 贺延修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确定周围的官兵与两人有一定的距离,他才用近似耳语的声音道,“太子妃和三哥有奸-情。” “什么!”明珠被吓到了。她虽然不懂政治,却也知道这种皇室丑闻的轰动程度和危害程度。按理说,这种事情,皇家一定会以高压手段隐瞒下来,没想到贺延修就这么告诉了自己。 “郡主不关心朝政,可能还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朝中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从清江回来,手上并没有徐长泽和太子直接勾结的证据,所以太子侥幸逃得一劫。至于三哥,因为‘青鸾’已死,我料想他有借口将罪名推干净,便没有拿出那两封信来,想留到日后关键时刻再用,一朝压得他翻不了身。本来都打算好了,让他再逍遥几天,谁知,有个东宫的婢仆竟然站出来,揭发他和太子妃有奸-情!父皇怒而查证,竟发现太子妃暗中将很多东宫秘辛透露给三哥,铁证如山。” 明珠不免心头冷笑,贺延雄前世便是这种色胆包天的人物,为了美色,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一点,明珠深信不疑。 “后来呢?” “父皇大怒,已将他削了爵。”贺延修也不免冷笑。 “大快人心。”明珠笑道。 “是啊!不过太子妃也没有好果子吃,她怕连累家人,当晚便自尽了。”贺延修道。 这倒是让明珠有些吃惊。她对前世那个太子妃还是有些印象的,平时唯唯诺诺,毫无主见,没想到竟有自杀的勇气。 贺延修道: “父皇对她很是气愤,下令削了太子妃的封号,不让葬在皇陵里,只是以宫人的身份草草埋葬了事。” 明珠心头一凛,虽然不同情她,但这下场也是凄惨。 “郡主人在外地,最近半月来又奔波在路上,朝廷这些事,不知道也是正常。”贺延修温声道,“不过有件事,就跟郡主有关了。” “什么事?” “太后是很疼太子的,父皇对他也是颇多怜惜。这次东宫爆出这么大的事,太后和父皇都觉得亏欠了我大哥。特别是太后,当年是她力主册立这位太子妃的。没想到成婚多年,这位太子妃不仅没给太子生个一儿半女,反而做出这等丑事,她心里更不是味儿了。上了年纪的人,盼嫡孙的心情你是理解的。于是她决定,趁这次七十整寿大肆庆祝的机会,给我大哥选妃。所以啊,郡主这次进京,明面上是祝寿,实则就是待选。” “什么?”明珠愣愣地站住了。 “小点声。”贺延修左右张望一番,看了看明珠,歉疚地道,“宗训现在也没个人影,就算他有心求父皇赐婚,这时机也不对。所以在下才大胆对母妃说了那些话,一方面是想缓解桓家对我的压力,一方面,也是想替郡主挡了这太子妃的待选。据我推测,皇祖母应该很中意你。” “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她!”明珠十分不理解,“好吧,我五岁前可能进过宫,可能见过她老人家,但是我不记得了,她也不可能‘三岁看到老’吧?她是怎么中意我的?” “大概是家世吧,或许也有令堂的缘故。听我母妃说,令堂当年住在京城,在宫里颇得人缘。”贺延修道。 “所以我们需要假装情投意合,做给外人看?”明珠苦恼地道。 “可以装到宗训兄回来。他若开口求父皇赐婚,父皇万无不准的道理。郡主自然也就不用理会什么太子妃的事情了。当然,这是在下一厢情愿的想法,说起来,也真是委屈郡主了。郡主若是不愿,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主意了,一个桓家,就已经把我弄得焦头烂额了。”贺延修捂着胸口,痛苦地道。 看见他一脸委屈,明珠不禁笑出声来。 “你还笑?”贺延修惆怅地看着她,“对了,忘了提醒郡主。就算宗训回来,你也有的头疼呢!” “为什么?” “那个桓青青还有个更缠人的妹妹,一贯追着宗训跑,是出了名的。”贺延修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明珠冷哼一声,“她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凌宗训回不回来,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京城里不是还有五皇子你吗?凭咱们的交情,你也不会见死不救吧?不如这样,我想法儿帮你躲掉桓家姑娘的纠缠,你帮我挡掉太后的赐婚,咱们互惠互利,互相帮助。暂时先这样,待我修书一封给爹爹,让他出面斡旋,情况定会有所改变。至于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就靠五皇子照应了。小女子在此谢过。” 说着明珠笑着福身,行了个礼。 贺延修连忙避开,连称“不敢当”。 第30章 仇人 两人商定好了,明珠便又坐回马上,一行人向城内进发。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明月清朗,疏星隐现,街衢寂静,空无一人。先头队伍押着桓青青等人,径自往穆阳侯府去了,贺延修牵着马,引着明珠往皇宫方向走去。 “五皇子,我们不是应该住在驿馆吗?传旨的差人说,皇上已经专门修建了一座驿馆,供远道而来的世家女暂住。那人还给了我详细地址,应该是往西边去才对。”明珠提出了质疑。 “那岂不是怠慢了郡主?那等陋居,怎能住人!”贺延修果断否决。 “皇上下旨修的,怎样也谈不上简陋吧?”明珠坚持道,“再说,我才刚来,不想太特殊,惹人闲话。” “你放心,不会惹人闲话的。”贺延修笑道,“郡主忘了?你在京城可是有家的呀。幼年随令尊在京城住过三四年,这次回来,难道还要住驿馆吗?哪有这种道理。” 明珠一怔,“那都多少年了?只怕房子年久失修,也没法住人了。”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父皇还未下旨召你入京,我便派人简单修缮了一番,现在已经完工,一应齐备,婢仆俱全,就等郡主住进来了。” 贺延修见明珠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不待她开口,便笑道,“郡主不必言谢,顺手而已。你们靖北王府的老宅离皇宫不远,正巧与父皇赐我的府邸毗邻。反正我也要修房子,不过是顺手多修几间而已,费不了什么事。再说,你也知道,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封王也才没多久,那点薪俸哪够啊?我这么多年攒的私房钱还是宗训赞助的呢,你就当是宗训给你修房子,别放在心上。” “那我就更不想住了,谁要住他的房子?”明珠撇撇嘴。 “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贺延修笑了笑,道:“郡主,你就别跟他怄气了,这哪是他的房子啊?这不是你们家的房子吗?他不过是花点小钱修缮一下而已。要不这样,将来他进京了,你让他住这儿,就当他预付了租金,怎么样?” “你倒向着他呀,不愧是兄弟。”明珠笑着骂道,“他在清江就住我家,来了京城还得住我家不成?这也太没脸没皮了。不行,不行!我不许!” “好好好,不许就不许,让他睡大街上。”贺延修讨好地道,“不过郡主,你看咱们已经到地方了。天色晚了,大家赶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今儿就住自己家吧,行不?” 明珠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颇为宏伟的宅院,门前两座石狮子,庄严肃穆。两盏光鲜红通的灯笼高高挂起,照着朱漆大门铜兽环,益发显出官宦人家的富丽堂皇。正上方挂着宽大的匾额,清晰可见上面四个遒劲的大字:靖北王府。 门前站了两个仆人,见明珠等人到来,连忙走下台阶,毕恭毕敬地见了礼,其中一个牵了马,朝偏门走去,另一个为明珠引路。 明珠却不着急进门。她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府邸,感激地道,“房子空了这么多年,想来定是破败不堪。如今修成这样,焕然一新,五皇子一定费了许多功夫,真是多谢你了。” “郡主这就见外了,在下不是说了吗?要谢就谢宗训兄……” “谢他干嘛?他又没出力。谁出了力,领谁的情,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多谢。”明珠淡淡一笑,略一示意,仆人便引着她朝院内走去。 院内,一众丫鬟仆妇早已恭候多时。此刻见了明珠,立即行礼,口称“郡主万安”,毕恭毕敬。 贺延修笑道,“郡主远道而来,山长水阔,定然带不了几个随从。在下怕郡主缺人服侍,便提前买来这些婢仆。她们都是宫里嬷嬷调-教过的,懂规矩,知进退,郡主可以放心使唤。” “五皇子,这就是你太客气了,我身边有小卉她们,足够了。” 贺延修笑道,“小卉、冬子等人忠心耿耿,在下素所深知。只是这宅院太大,若是区区十几个人住,也嫌空得慌。少了人气儿,于风水上也不是什么好事,郡主就不要再推辞了。再说,花的都是宗训的钱,郡主不用心疼。” “谁心疼钱了?”明珠笑道。 “不是最好。以宗训的性子,郡主花得越多,他才越高兴。”贺延修笑道,“他若不高兴,我也别想过消停日子,多少年了,一贯如此。郡主就当帮在下的忙了,行不?”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接受了便是,多谢。”明珠笑道。 “这才是。”贺延修笑了笑,刚想说几句“早些休息”之类的话,便告辞离去,谁知婢仆之中站在最前的一个中年女子忽然站了出来,似有话要说。 “明珠,这是宫里的何嬷嬷,我母妃专门把她派来给你使唤。”贺延修介绍道,“嬷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回王爷,三皇子来了。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何嬷嬷道。 “他来做什么?”贺延修的眼中流露出诧异和厌恶。 “说是等着给郡主接风洗尘。”何嬷嬷道。 “他的脸皮也够厚的了。这么晚了,方便么!”贺延修冷哼一声。 明珠此刻的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没想到,刚到京城,便遇上了这个前世的大仇人。重活一生,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好家人,让前世害他的人遭到报应。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反复思量多次的仇人,竟是这样猝不及防就见到了…… 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见他?她忽然想起出门以来,一直藏在袖中防身的匕首。待会要不要趁机给他一刀?若是正常情况下,自己断不是他的对手,可这种初次见面的场合,他若不设防,说不定自己有机会呢? 至于如何善后……这院子里都是五皇子的人,还不是看他脸色行事?五皇子曾被这位三哥派人追杀,他心里也巴不得三皇子去死吧?明珠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 “回王爷,三皇子说,他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特意等候郡主进京。似乎娘娘有口谕传下来。他不说,老奴不敢问。”何嬷嬷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会会他。”贺延修看着明珠道。 明珠点头,“嗯”了一声。她并未听清五皇子的话,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的问题。 两人在丫鬟的随侍下,一路走过庭院,穿过游廊,来到了客厅正屋内。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坐在厅上,正捧着杯,意态悠闲地饮茶。明珠第一眼便认出了他,心跳不由得逐步加快,一股强烈的恨意不受控制地游遍全身。 贺延雄,贺延雄!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说也奇怪,未见面时,只想一刀捅了他;见了面,冲天的仇恨反而促使她冷静下来,放开了紧紧蜷在袖中的手。明珠暗自思忖,就算一时侥幸杀了贺延雄,这罪名也不是她承担得起的。她要的,不是破釜沉舟,和敌人同归于尽,而是悠闲从容地报了仇,再过好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反正这京城里想让贺延雄死的,并非一个两个。五皇子被他追杀,自然恨他;太子多年来与他明争暗斗,前阵子又被他戴了绿帽,又岂能容他活在世上逍遥自在?想到此处,明珠放了心。既然这次进了京,便应当设法利用一下夺嫡的矛盾,借他人之手除掉贺延雄。 主意打定,她反而镇定从容下来。 “让三皇子久候了,请恕明珠迟来之过。”她笑着迎了上去。 贺延雄放下手中茶杯,有些失态地站起身,定定地打量着明珠。早就听闻靖北王的女儿天姿国色,本以为传言多有夸张,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见面胜似闻名。不愧是鱼米之乡养出来的美人儿,皮肤细腻白皙,如粉雕玉琢,单这一点就赛过了无数京城美人。何况她身姿窈窕,婀娜动人,声音娇柔甜美,一开口,便让他酥了骨头。 贺延雄暗自窃喜。母后说,他现在失了爵位,不得父皇欢心,不如借此贵女进京的机会,寻一门靠得上的亲家,攀附一下关系。原本自己还不太中意靖北王的女儿,没想到她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儿。这下就算她不是楚钧良的女儿,也一定要把她娶进门了。 楚钧良虽然没了兵权,但威望惊人。特别是西军中的大小将领,基本都是他当年带出来的。自己的头号敌人凌宗训现在执掌西军,大小战斗所向披靡,自己这次丢了爵位,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若自己能娶了这位武宁郡主,拉拢到楚钧良,那他的西军老部下自然也愿意投效自己。多几个人跟凌宗训作对,给他扯扯后腿,自然是好的。说不定还可以下个套,把凌宗训弄死在战场上,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更何况,母后也说了,皇祖母很中意楚明珠做太子妃,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让太子如愿吧?想想这样一位美娇娥,糊里糊涂地跟了太子那个混蛋,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想到此处,贺延雄愈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有必要把楚明珠弄上手。 “三皇子?”明珠见他默然不语,低声唤道。 贺延雄如梦初醒,连忙抱拳笑道,“郡主倾国倾城,在下一时失神,罪过罪过。” 明珠心中不免冷笑,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色鬼脾性,一点没变。 贺延修心头不悦,冷冷地道,“三哥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爵位都没了,换作弟弟我,肯定老老实实在家里面壁思过,没想到三哥还有心情出来闲逛。” “非也非也,三哥这次是受命而来。”贺延雄笑道,“母后听闻郡主进京,心里着实欢喜。她常说,当年靖北王妃在京城的时候,两人情如姐妹,无话不谈,不想如今天人两隔,实在是人生第一伤心事。过去郡主远在江南,心里就算想你念你,却也是说不上话。如今进了京,定然要好好招待郡主,弥补一下多年的遗憾。所以母后决定,明日在凤兴宫设宴,为郡主接风洗尘,还请郡主早做准备。” 明珠面色一凛,心里一沉。没想到,刚进京,就赶上了一场鸿门宴。 第31章 侮辱 明珠并不想参加这种宴会,可她心里清楚,既然是皇后发了话,便等同于懿旨,容不得抗拒。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明珠不敢推辞。有劳三皇子亲自跑一趟,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为郡主效劳,是在下的荣幸。”贺延雄笑道,“母后半月前便念着郡主进京一事,特意命尚衣局为郡主赶制了一批衣裳。面料都是南江郡进贡的顶级丝绸,款式也是今年最流行的。因为不知道郡主的身材,便做了许多不同尺码的,大小皆有,总有郡主能穿的。今儿我一并带过来,已交给何嬷嬷收着了,待会郡主不妨试试。” “皇后娘娘如此厚恩,叫明珠如何承受得起?”这一次,明珠是真的吃了惊。连人都没见着,两眼一抹黑就开始做衣裳,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听说。这要浪费多少衣料啊,而且还不是便宜料子。 三皇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笑道,“这丝绸极为难得,一年间进贡到大内的,也不过三二百匹。往年都是各宫妃嫔分一分,不过这一回母后发了话,‘郡主难得来京一趟,都给了郡主,也是应当。’郡主不必可惜,区区几匹丝绸,怎比得上郡主金贵?期待郡主明日盛装出席,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那就多谢了。”明珠福身。 “不敢,不敢。”三皇子连忙回礼。 贺延修见他三哥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赖着不走,不禁心头气恼,出言讥讽道:“三哥还真是有耐心,在这里坐了不少时辰吧?说起来,弟弟还真是心疼三嫂。前日搜遍半个京城,才算把三哥从醉云楼给挖出来;昨儿又张罗着给天香苑的歌伎赎身,抬进府里做了第十七房侍妾。三嫂为了三哥,真是操碎了心。哥哥这次出门,是否跟嫂子说明了缘由?让嫂子误会就不好了。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嫂子挂怀,也给郡主留些时间休息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确实辛苦。” 三皇子的脸色阴郁下来。这个臭小子竟敢公然赶客?这里又不是他诚王府,他有什么资格替明珠下逐客令?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左一个三嫂,又一个三嫂,简直就是戳自己的脸。他这是故意提醒明珠,自己已经有了正妃是吧?好小子,清江郡没能弄死你,一回京城就来坏我好事?早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贺延雄嘴角一垂,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五皇子说得也是。时辰不早了,明珠不便挽留,三皇子请便吧。”明珠笑道。 她依然记得贺延雄正妻的那张脸。前世,这个女人没少给自己小鞋穿。想想她那种虚荣心极强的人,一朝被剥夺王妃的封号,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明珠忽然觉得很解气。 “好,好。”三皇子干笑几声,极不情愿地告辞离去。 待人走远了,贺延修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郡主当真要穿他送的衣裳赴宴?” “待会我挑挑,好看就穿,怎么了?”明珠笑问道。 “要是我,就统统拿去烧掉。”贺延修面色不豫,冷冰冰地道:“贺延雄心肠歹毒,谁知他会不会在衣服里做什么手脚?不可不防。” “不会的。他能动什么手脚?难道要毒死我?毒死我对他有什么好处?”明珠笑道,“若真有事,很容易查到这些衣料上,这些都是皇后做主给我制的衣裳,出了事不是摆明了要嫁祸皇后?以现在的后宫来说,谁有这个胆子?再说,穿之前我也会仔细检查的,放心好了。” 然而贺延修却总觉得心口有根刺,实在堵得慌,“郡主若喜欢,我可以连夜给你买个千八百件新衣裳,要什么样有什么样。或者雇百十来个裁缝养在府里,天天给你做新的穿。何必非得穿他送的?” 说完,他顿了顿,又笑道,“当然,钱都是宗训出,在下不过是替宗训说出他的心里话罢了。” “又是凌宗训。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张口闭口不离他?”明珠忽然觉得一阵心烦,脱口而出。 贺延修一怔,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明珠流露出如此不耐烦的神色。 “郡主莫气,是在下失言了。郡主若是不想再听见他的名字,在下不说便是。”贺延修语气温和,缓缓地道。 明珠沉默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发了脾气。一定是被凌宗训气的,听见这个名字就来气。可是如果没人提他,自己也会主动想起。莫非…… 她想了想,忽然明白,自己一定是气大了,都怪他不告而别,实在可恨! “郡主?”贺延修轻声唤道。 “明珠一时失言,还请五皇子万勿见怪。”明珠自责地道。 “不妨事,郡主无需自责。”贺延修面带微笑,看上去毫不介意。 明珠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生气,才笑了笑,道:“诚王爷宽宏大量,明珠佩服。今日夜色已深,便不留王爷叙话了,王爷请回吧,明日再见。” “好,我这就走。”贺延修淡笑着说,“不过有件事还要拜托郡主,明日若是见着穆阳侯的女儿,可千万别忘了答应在下的事,别让她来纠缠在下。” 说着,贺延修流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好好好,没想到堂堂王爷,也会被一个小女子缠怕了。”明珠笑道。 “郡主莫要取笑在下,宗训也有这种烦恼……”话未说完,贺延修猛地刹住,不敢再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明珠脸色,见她没有发火,不免心中一松。 “不提了,不提了。总之郡主在人前,不要表现得跟在下太生疏就好。其余的事,交给在下。”贺延修笑道。 “好。”明珠点头,又道,“怎样才算不生疏?正常来往就可以了吧?” 若是要装出一副亲密的样子,明珠自忖,还是很难做到的。 “对。其实也不用怎样,称呼改了就行,记得叫在下延修,别叫王爷。” “好,延修。” “明珠。”贺延修温文一笑。 “我就不送你了。”明珠觉得疲惫,懒懒地道:“明日还要早起梳妆打扮,我可不想第一次进宫就闹出笑话。反正五皇子的府邸离此不远,你就自便吧。” “才说完要改了称呼。”贺延修面露委屈。 “是是是,延修,是我说错了。”明珠笑着改口。 “这才是。”贺延修笑道,“告辞。” “慢走。” 明珠目送他离开,才回转房间休息。小卉等几个丫鬟服侍她沐浴洗漱,及至睡下,已近子时了。 *** 翌日未时,贺延修派了马车来接明珠。因为是皇后设宴,款待的都是贵族女子,他身为男子,不便前来。可他担心明珠第一次进宫,碰到意外不会应对,便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太监小圆子来给她引路。走到宫门口,小圆子跟侍卫通报了身份,侍卫早已提前得了信儿,二话不说便放行。明珠乘着马车,一直坐到后宫天梁门才下了车,只带了小卉和小圆子,步行来到了凤兴宫。 凤兴宫原本是已故嫡皇后的居所,二十多年前,她因病去世后便一直空着。三皇子的生母沐氏虽受封为后,皇帝却一直没让她住进这座宫殿里,只将其作为庆典场所,每逢重大节日,召集后宫,在此举行宴会。 “所以这次的接风宴设在凤兴宫,可见皇后对郡主的重视。”小圆子笑道。 只怕是皇后的拉拢手段吧,明珠心里明镜似的。 几人步入凤兴宫宽敞的庭院里。皇后还未到,一众皇亲贵女几乎都到齐了。明珠虽然知道,一定会有贵族女子作陪,但万万没想到,人数竟然如此之多。她数了数,圆桌共有十八个,主位正座自然是皇后的,东西下首按照身份高低,几乎都坐满了人。 两个宫女见她入场,便引着她来到了皇后下首,东边第一个席位坐下。 明珠扫了一眼,只见在场女子个个盛装出席,花枝招展。熟识的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攀谈,言笑晏晏。放眼望去,席上红飞翠舞,玉动珠摇,好不热闹。 “哟,这不是今日正主儿,武宁郡主楚明珠吗?”忽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座位中忽然走出两个女子来,站在明珠桌前,将阳光挡住了一半。 在场女子都是有身份的姑娘,从小便接受严格的家教,自然格外注意礼节。何况这是皇后设宴,她们即便说笑,也都是温声细语,生怕嗓门高了被人笑话粗鲁。 可谁知这两位突然站起来的姑娘,竟像是故意要引起大家注意似的,不仅声音尖锐,话中更是隐含嘲讽。众女子不由得停下来,齐齐地向明珠那边看去。 明珠抬头,一眼便认出,左面的姑娘就是昨天在城郊找她麻烦的桓青青。此刻,她换了一身贵族女子的常见装束,浅碧色的裙子映衬得整个人皮肤白了许多,乌黑的秀发上插着许多珍贵的头饰发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可惜,装扮虽然好看,人却并不出挑。明珠终于明白她为何爱作男装打扮。这个姑娘五官实在过于硬朗,穿男装还能显出一身勃勃英气,女装嘛……看上去倒像个易弁而钗的男子,只不过是个略显柔弱的男子。 想到这儿,明珠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姐姐,她就是楚明珠?”桓青青身边的女子不满地道。 明珠这才注意到右边的女子。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个美人儿,云髻雾鬟,螓首蛾眉,明眸流盼,朱唇皓齿,长得比她姐姐好看太多。只可惜,声音有些尖锐,眼中流露着刻薄。 “婉婉有所不知,这位明珠郡主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桓青青冷冷一笑,回头扫视了所有女子一眼,道:“我听人说,明珠郡主有一个文武双全的未婚夫婿,就是前阵子贪污了朝廷银两的清江太守徐长泽的儿子,名叫徐子清的便是。” “哦?邸报上不是说,那人被流放了吗?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堂堂郡主的未婚夫婿,还要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被叫做“婉婉”的姑娘好奇地看着姐姐。 “妹妹不知道了吧?在场的姐妹应该都不知道,毕竟邸报上只写了罪责,对其原因,却是语焉不详。”桓青青笑得开心,“我来告诉大家,那个徐子清犯了重罪——逼-奸咱们的明珠郡主!你们说,这怎么能忍?简直死刑都不为过。” 在场所有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都是闺阁弱女,乍然听到“逼-奸”二字,不免心头骇然。有些人同情地望着明珠,有些人却惊骇地打量着桓青青,不知她怎会如此轻易就说出这两个字来,实在太不像一个闺阁女子的口吻。 桓青青并没把这些讶异的、甚至带有鄙夷的目光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呢!你们道明珠郡主怎会碰上这种事?毕竟,一般的闺阁千金即便订了亲,等闲情况也见不到她的未婚夫婿啊!”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桓婉婉应和道。 “那是因为明珠郡主自己跑到了一个叫醉月轩的青楼里,被她那个花天酒地的未婚夫婿撞见了,顿时起了歹意。你们说,这到底该怪徐子清猪狗不如呢,还是怪郡主自己不知检点呢?依我说,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哈哈哈哈……”桓青青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第32章 暗涌 桓婉婉捂着嘴,笑弯了腰,一对翠玉耳坠晃得厉害,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姐姐说的是!真搞不懂,郡主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否则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谁会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所谓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真不知郡主和她的夫婿是谁影响了谁?或者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吧。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可怜那个徐子清呢。谁知道是不是某些方面不满郡主的意,就被随便扣上个帽子,赶得远远儿的,好给新人腾地方?郡主金尊玉贵,还真是不好伺候,哈哈哈哈哈……” 一席话了,在场之人尽皆震惊,窃窃私语起来。只不过那复杂的眼神在飘向明珠的同时,也投向了桓家姐妹。武宁郡主的行为固然一言难尽,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桓家姐妹,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 明珠怒极,反而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她站起身,寒着脸,从座位上走下来,步步逼近桓婉婉,“桓小姐,说话可要负责任。很多事情,眼见的都不一定是事实,何况道听图说?小姐乃堂堂侯府千金,为何不知自尊自爱,却反而要学那市井愚妇所为,添油加醋,往人家身上泼脏水?明明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却偏偏要逮住细枝末节拼命发散,还尽往下三滥的方面去想,我是该说你无知无畏,还是思想龌龊?皇家筵席公然口出污言,丢的不仅是你的脸,更是穆阳侯府的脸面,令尊令堂的脸面!两位小姐,还请自重身份!” 一众皇亲贵女原本就对桓家姐妹颇有微词,听了明珠的话,更是纷纷点头,私下议论起来。桓青青听得几句只言片语,尽是批评她们姐妹的。 没想到,辱人不成反而自取其辱,桓青青气急败坏,拉下妹妹,自己冲上前,扬起头,嘴角冷笑:“好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装得还挺像正经人!楚明珠,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句,你从来没去过醉月轩这个地方吗?是我们姐妹污蔑你吗?” 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明珠的身上,只待她说一句“没有”。明珠一时语塞,桓青青立时大笑起来,极尽嘲讽。 “怎么样,说不出来了吧?大家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我冤枉她。俗话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有毛病,才被人盯上,压根不值得同情……” “住口!”一个愤怒的声音盖过了桓青青的冷嘲热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五皇子满面怒容,快步走来。众人不免诧异,皇后亲自主持的后宫宴会,一个皇子骤然来访,还真是有些突兀。 贺延修却不管周围奇怪的眼神,他一把将明珠拉到自己身后,怒视着桓青青,面色恚愤,厉声道:“桓青青,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辱人清白!” 桓青青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两次见到贺延修如此维护这个臭丫头,她的心如针刺一般,百般委屈,几欲掉泪。 “延……” “延修哥哥”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临到嘴边,忽地瞥见贺延修利刃般的眼神,吓得她一哆嗦,连忙改口,嚅嚅地道:“这不是诚王爷亲口对贵妃娘娘说的吗?难道不是事实?” 贺延修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和母妃的私密谈话!是母妃告诉了舅母,舅母告诉了她娘?还是母妃宫里的下人口风不严?贺延修心乱如麻,一时也无法细细去想。他只觉得愧对明珠,明明是拼命想要压下来的事情,结果偏偏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 贺延修环顾四周,目光坚定,声音清越,“今天当着各位千金小姐的面,本王要将一些事说清楚。明珠郡主确曾去过醉月轩,但并非如桓青青所说的那般龌龊。事实是,醉月轩是敌人窝藏的聚点,异常危险。郡主为了协助本王调查府库亏空案,才乔装改扮,冒险前往。当时本王与靖阳侯都在现场,一明一暗,与郡主里应外合,才破了敌人的老巢。由于事关朝廷机密,所以案件细节并未公开,没想到竟为郡主惹来了这么多闲言碎语。这些事,郡主不方便说,本王便替她说!明珠郡主并非你们口中不知检点的女子,相反,她心怀大义,有勇有谋,为朝廷立下了极大的功勋。若有人再敢污蔑她的清白,传些不三不四的小道消息,我贺延修第一个不饶他!” 一席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全场立时鸦雀无声,看向明珠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敬意,对桓家姐妹,自然又多了一分鄙夷。 桓青青再也忍不住,泪珠啪嗒掉下来,哽咽道,“你、你太偏袒这个女人了!” “不错,我是偏袒她,因为她心地善良。清江郡遭受旱灾,她为了帮助饥民,特地放下身份,在粥厂辛苦劳作,为大家分盛食物。试问你桓青青做得到吗?能放下你千金小姐的架子,到那些身处底层、穷困潦倒的百姓中间去,为他们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吗?你若能,我也愿意偏袒你,替你讲话!可惜,你不但做不了这些,反而尽会惹乱子,瞎胡闹。昨日若非我出城去接郡主,她险些被你刺伤。你一个侯府千金,女扮男装守在城郊,专等着找人麻烦,你不觉得羞愧,我都替你害臊!”贺延修声色俱厉地道。 “我、我……”桓青青哑口无言,感觉周围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插在她的背上,让她说不出话来。 “阿修,你在做什么?”一个慈祥而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这才惊觉太后、皇后、郑贵妃在一众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已经踏入了凤兴宫。 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搞不清为何没人通传,而且事先只知是皇后设宴,不曾听说太后也要来啊!来不及想清楚这些,众人便匆匆离席,忙不迭地起身下拜。 “都起来吧。”太后笑容可掬,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坐到了主席正中的位置。 众人纷纷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贺延修挨着明珠,坐到了主席下首第一桌。这一桌原本只有明珠自己,夹在众人中,已是很突兀,现在多添了他这个全场惟一的男子,更显突兀。 明珠好奇地打量着主席上的三个女人。想来,这几个就是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了。一个是皇帝的亲娘,一个是皇帝的妻子,还有一个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太后已是七旬老太太了,可看上去依然十分年轻,望之如五十岁许。皇后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虽是盛装,但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已见老态。至于郑贵妃,明珠看了一眼,便觉挪不开眼。她看上去也就三十岁许,容色焕发,明艳动人,不知是妆容化得好,还是保养得当,总之她的皮肤细腻紧致,脸上丝毫不见皱纹,完全看不出她有一个年近弱冠的儿子。 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她。长得这么美,换了我,我也喜欢。明珠看得呆了,转头又看了贺延修一眼。 “你笑什么?”贺延修笑道。 “那是你母亲?看上去像你姐姐。”明珠笑道。 “大家都这么说。”贺延修听她称赞母亲,心中高兴。 “阿修,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皇祖母在这儿,也不说过来请个安,越大越没规矩。”郑贵妃轻声呵道。 闻言,贺延修再度起身,走到主席,不待他跪下磕头,便被太后招手叫到了身边。 原本太后坐在正中,皇后与郑贵妃一左一右伴着她,这一下贺延修来了,郑贵妃便起身给他腾出了位置,让他挨着太后坐。 太后显然很疼贺延修,轻轻拍着他的手,半开玩笑地道:“怎么没陪你父皇,跑到这儿来做什么?跟一群姑娘蹭饭吃,你也好意思?” “孙儿掐指一算,知道祖母定然会来,于是提前来占个位置,好多看祖母两眼。孙儿上次出门,一走就是一个月,天天想着祖母,念着祖母。好不容易回来了,定要在祖母跟前赖个够才算回本。”贺延修笑道。 “你这小猴儿,就你嘴甜,尽会哄我老太太开心。”太后非常高兴,从桌上拿了一块糕饼塞给他,笑道:“今儿个我是听你母妃说起,临时来了兴致,才过来转转。你上哪知道我要来?你这孩子,年纪渐长,花花心思也越来越多了,我老太太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喽。” 这场宴会汇集了京城内外所有的贵族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太后也是想多考察考察,替太子物色个合适的人选,冷不防在这儿碰上贺延修,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孙子也到了该挑个媳妇的时候了。这孩子往常一贯憋在宫里,不愿意出席这种宴会,今儿个却突然跑过来,实属反常。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姑娘?想到此处,太后不免留意起来。 “他那点小心思,我这个当娘的早就看穿了。”郑贵妃笑着接道,“阿修替皇上去清江查案,得武宁郡主帮了不少忙。这不,郡主这次进京,阿修便迫不及待地想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郡主。想来今儿个是听说郡主在这里,便特意赶来了吧?” 明珠正准备喝茶,听闻此言,手一抖,一杯茶差点泼出来。郑贵妃不会真的误会自己和五皇子了吧?她很想说点什么,一眼瞥见太后,又咽了回去。算了,不要轻举妄动,让她们误会,总比让太后把自己列入太子妃候选名单要强吧?误会可以以后再想办法消除。 皇后听闻此言,心里也不舒服。本来这场宴会应该由自己主持,没想到郑贵妃撺掇着太后也来了,自己一下便失去了主导地位。太后心中的第一要务,是给太子物色个媳妇,万一她也看上了明珠怎么办?虽然自己并不喜欢明珠,但为了儿子前程,还是希望他能娶了明珠做侧妃。可是姓郑的女人似乎在暗示五皇子也颇为中意楚明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果然对储君之位也有所图谋。 太后也是怔了怔。郑贵妃的言外之意,她怎会听不明白?刚才她们早就到了,是她故意阻止太监,不让通传。桓氏姐妹的挑衅,明珠的反击,阿修对明珠的回护,她都看在眼里。 原本她还挺中意桓婉婉的,也将她列入了太子妃的候选,没想到教养却是不怎么好。挑媳妇,果然还是得多考察,多做功课,不能只看表面。至于明珠……太后望向她的目光复杂起来,她想到了十几年前进过宫的靖北王妃,秦婉。 第33章 剑舞 太后陷入了回忆中。 当年靖北王领重兵在外,依据祖制,其家眷理应入京为质。然则靖北王妃秦婉不同于一般女子,皇帝对她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甚至一度引发了皇后的醋意,闹出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明珠身为秦婉的女儿,皇后本不应该对她有太多好感才对,可这次专程将进贡的丝绸全留给了明珠做衣服,笼络之心昭然若揭。莫非……联想起老三贺延雄刚刚失了爵位,太后很快便猜透了其中关窍。这对母子,果然要抢阿德的储君之位!她原本就不待见皇后,此刻对皇后的厌恶不禁又加深了一层。 趁着太后沉默的当儿,皇后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她看向明珠,温柔一笑,慈蔼地道:“清江郡果然人杰地灵,明珠郡主如此明艳可人,真是我见犹怜。遥想当年,郡主进宫的时候那么小,裹在襁褓里,本宫还抱过你呢。时间可真快,一晃儿也有十五六年了。本宫记得,当年的靖北王府还是皇上御赐的,这么多年没人住,想来荒芜了不少。郡主不如搬到本宫的千秋殿小住几日吧,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儿也好。” 皇后打定主意,要抢在郑贵妃的前头,把明珠弄到自己宫里,好给儿子创造几次独处的机会。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郑贵妃掩口轻笑,“阿修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已经提前将靖北王府修葺一新,连服侍的下人都是宫里嬷嬷调-教过的,郡主住得十分称心。是吧,明珠郡主?” 郑贵妃点名征询,明珠当然不敢怠慢,忙笑道:“正是如此,说起来还要多谢贵妃娘娘的厚爱。” “谢我什么?我知道的时候,阿修都已经修完了。这孩子,就是心细。”郑贵妃别有深意地看着明珠,笑道。 明珠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她的目光。 皇后心中恨郑贵妃多事,却也无可奈何。 太后若有所思。显然,阿修对这个姑娘也颇有情意,可阿德毕竟是储君,亲娘死得又早,自己不为他做主,他还能靠谁?皇帝天天忙于国事,对这几个儿子还没有对他的心腹爱将凌宗训的关注多。皇后是继母,对阿德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自己年纪大了,若不趁早儿给阿德张罗个好媳妇,凭他爹娘那俩糊涂人,还不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再选个像他前妻那样的,可怎么得了!想到这儿,太后还是决定,优先给太子选妃。 “启禀太后,皇后娘娘,婉婉有话想说。”桓婉婉突然出席,朝着主席袅袅娜娜地拜了下去。 “起来吧,有话直说便是。”太后对她好感大减,不冷不淡地道。 桓婉婉站直了身子,嫣然一笑,看了看坐在她右侧席上的明珠,道:“婉婉误信谣言,误会了郡主,开宴之前还对郡主出言不逊,如今真是悔恨不已。刚才五皇子也讲明了真相,婉婉对郡主十分钦佩,故此当众向郡主道歉,还请郡主原谅。” 言毕,桓婉婉朝着明珠,盈盈地拜了下去。 明珠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度量,立即起身回礼,笑道:“不敢不敢。一场误会,既然过去了,桓小姐也无需介怀。” “郡主宽宏大量,婉婉更加惭愧了。”桓婉婉笑了笑,又看向太后,“太后,婉婉最近新学了一曲剑舞,借这个机会,想表演给大家看,一为向郡主赔罪,二为给大家助兴。不知太后可否准许?” “准,当然准。”太后笑道。她最喜欢看年轻人展现才艺,这个桓婉婉身姿窈窕,跳起舞来应当会很好看。 “谢太后。”桓婉婉笑逐颜开,娇媚地道,“说起来,这舞还有个来历。婉婉这套剑术是跟靖阳侯学的。去年靖阳侯大破敌营,回京叙职的时候,婉婉缠了他三天,才学得这套剑法。学成后,婉婉又请教了好几位宫廷舞师,自编了这曲舞蹈,并命名为《靖阳破卫曲》。听说靖阳侯最近又立下奇功,俘获敌军三十万,婉婉遥凭此曲,贺侯爷边关大捷,祝我大邺建万世不拔之盛世,基业长青,永享太平。” “说得好,说得好。”太后满面笑容,看向皇后,问道:“凌宗训又打了胜仗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皇后略一摇头,笑道,“媳妇也不知道。” “这么振奋人心的事,皇帝怎么都不说一声?”太后笑道。 “回禀太后,婉婉也是宴会之前,刚刚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消息。今儿早上兵部得到的捷报,已经奏报给皇上了,皇上此刻应在勤政殿跟大臣商议封赏呢,自是来不及赶来给太后报喜。”桓婉婉笑道。 “原来如此。”太后笑道,“你父亲是西军将领出身,现今又主管兵部事务,他说的自然不会错了。果然大喜,大喜啊!” 众人纷纷给太后道喜,说些“江山稳固,万年太平”之类的话,顺便大肆吹捧了凌宗训一番。明珠夹在众人中间,也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话,然而脸色却始终不太好看。 万万没想到,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听到凌宗训的消息,竟是从桓婉婉的口中得来!凌宗训不告而别,竟是偷偷跑回了边关!更加想不到的是,他跟那位桓婉婉关系如此不同寻常,亲自教她剑法不说,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想想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为他牵肠挂肚那么久,他平安无事,连报个信儿给她都不肯。明珠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气恼,仿佛有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翻腾着,想静也静不下来。她咬着牙,暗道,凌宗训,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贺延修一直关注着明珠,见她始终郁郁寡欢,心里也颇为沉重。他想坐回明珠身边,安慰一下她,刚站起来,就被皇后拦住了。 “五皇子,剑舞就要开始了,你这是要去哪?不陪太后观舞吗?”皇后笑着问道。 “是啊,阿修。坐下,坐下。”太后按了按贺延修的手,又看向场中的桓婉婉,笑着吩咐道:“这就开始吧。” “是。”桓婉婉行了一礼,笑道,“宫廷御宴,没人敢带兵械,不如就以竹箫代替长剑吧。” “那有什么看头。”太后皱眉,吩咐身边的太监道,“你去外面,随便找个侍卫,借剑一用。” “是。” 小太监应声而去,走到凤兴宫庭院外,找了个侍卫,取了宝剑,交给桓婉婉。 桓婉婉拔出宝剑,刷刷舞了两式,顿时寒光闪闪,剑气凛然。一众女子不免看得心惊。没想到她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当真不是弱女子。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靖阳侯教出来的,自然与众不同。听说靖阳侯对女子素来不假辞色,这个桓婉婉如此美艳动人,又能打动他传授剑法,想来两人关系不浅。在座的女子中不乏羡慕她的。靖阳侯英俊威武,功勋赫赫,年纪轻轻,便深得皇帝宠信,是多少京城贵女心目中的完美夫婿。只可惜为人太过冷漠,对女子一惯无情,寒了不少姑娘的心。没想到,他竟跟这个桓婉婉暗通款曲,真是天大的意外。 太后对凌宗训的不近女色,也是有所耳闻的。倘若这个桓婉婉真跟靖阳侯关系匪浅,那便把她从太子妃的候选中彻底除名好了,反正原本也没太看中她,跟明珠比起来,她也没什么优势,太后心道。 桓婉婉向她的姐姐使了个眼色,桓青青立即取出一支玉箫吹起来。曲调悠扬婉转,如涓涓细流,清耳悦心。 桓婉婉随着乐曲舞动宝剑,身姿婀娜,衣袂飘飘,时而和着音乐,纤腰款摆,时而足尖轻点,腾空一跃,如弱柳扶风,曼妙轻盈。 曲调逐渐加快,她手中的宝剑也越舞越快,势如脱兔,迅捷如电,一道寒光突然化成千万点寒光,她出其不意地向明珠飞奔而去,冰冷的剑尖直指明珠的脸! 这一下速度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贺延修第一个反应过来,蹭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刚要冲出去,孰料音乐戛然而止。 桓婉婉的宝剑也随之停住,三尺兵锋距离明珠的眼睛只有寸许。 “还不把剑放下!”太后大惊失色。 桓婉婉放下宝剑,袅袅娜娜地福身告了个罪,冲着明珠笑道:“请恕婉婉莽撞了。这最后一剑也是靖阳侯教的,名唤‘万花摇落’,是这套剑舞中的精华。舞步设计如此,碰巧走到了郡主这里,实非有意为之。郡主万勿介怀。” 微笑中,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第34章 危险 明珠毫不怀疑,若是换个场合,那柄剑一定会划破自己的脸。看来这个仇是结定了,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坐在座位上,安稳地受了桓婉婉一礼,冰冷的眼眸回视着她的挑衅:“桓小姐对明珠真可谓情深义重。无论是开宴前的讥讽,还是这别出心裁的剑舞赔罪,想必都花了不少心思。明珠领你这个情。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明珠若不与桓小姐多亲近亲近,又怎能对得住这份情谊?反正来日方长,我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京城,机会有的是。” 说完,如霜的面孔忽然绽放出一丝冷笑,桓婉婉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她以为明珠软弱可欺,没想到,竟会公然威胁自己。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味,场面一度冷了下来。贺延修忽然站起身,在众人的注目下,径自走到明珠的席位前,看了一眼木然的桓婉婉,拍了拍掌,冷冷地挤出两个字:“好看。” 这一来,仿佛提醒了众人,太后笑了笑,也称赞桓婉婉的剑舞好看,赞誉之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郑贵妃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桓家毕竟跟她弟弟沾亲带故,又素来走动频繁,她想不照拂都说不过去。可这次她的举动明显让太后不甚满意,自己原本就不讨太后的欢心,这一下只怕更要受牵连,真是无妄之灾。 她忍了忍,终是忍不下去,招手叫桓婉婉过来。 “贵妃娘娘。”桓婉婉笑靥如花,走到她身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跳得不错。”郑贵妃面上无色,生硬地夸了一句,又道:“来,坐我旁边吧,好久没见你了,说说话儿。待会筵席结束,跟我回宝兰宫小住几日,我自会派人跟你父母说去。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多学点规矩。你母亲应酬多,大约是没空教导你,少不得我多费点心思。你也是,多上点心,学出个样来,才不枉费我的一番辛苦。” “是。”桓婉婉委委屈屈地道。 太后点头赞许。她也看出来了,这个桓婉婉跟她那个一根筋的姐姐可不一样。她不仅人漂亮,而且更会说话,更有手腕,胆子更大。这次既然与明珠结下梁子,说不定出宫后还要找她麻烦去,不如先在宫里关两天再说。明珠是识大体的,过几日,待事情淡一淡就好处理了。 桓婉婉也没想到,郑贵妃会替明珠出头。她心里也有些懊恼,后悔刚才太过轻率,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坏事,自己关在宫里,正好可以想法儿讨好一下宫里这几位主子,转变她们对自己的印象,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若有机会讨好皇上就更好了,将来让父亲去求皇上赐婚,也好说话。 一念及此,她立即转悲为喜,笑着为太后、皇后、郑贵妃添杯夹菜,极是殷勤。 宴会恢复了正常进度,早已备好的歌舞轮番登场,席间笑语盈盈,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贺延修见明珠郁郁不乐,想尽办法宽慰她,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心里想的全是桓婉婉和凌宗训。想着他们一个跳舞,一个练剑,想着想着心就开始抽搐起来,胸口有些憋闷,似乎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贺延修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作为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虽然明珠一直不肯承认,然而她的关心、焦虑、欢喜和那些带着嗔怪的笑意,都给了同一个人,从来都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牵动她的心神。想到此,心头不免沉闷,杯盏不断送入口中,仿佛只有喉中的辛辣液体才能洗涤心上的灼痛。 明珠郁郁地想着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宴会结束,她才惊觉,贺延修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在太监的搀扶下,勉强跟着郑贵妃回宝兰宫去了。 明珠并未多想,辞别了太后和皇后,带着小卉便离开了凤兴宫。天梁门外,贺延修派去接她的马车依旧等在那里,明珠上了车,车夫扯紧缰绳,挥了挥马鞭,马车便缓缓地离开了皇宫,朝着靖北王府驶去。 彼时太阳早已落山,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越往家走,行人愈渐稀少。这其中也有个缘故,靖北王府坐落的那条街道,人称“将军巷”,皇帝登基初期,东、西、南、北四位战功卓越的王爷均把王府建在那里。随着其余三王逐渐落败,靖北王辞了兵权,四大权贵的府邸一朝倾覆,这条街便渐渐没落了,十余年来变得荒芜败破,人迹罕至。直到最近,贺延修受封诚王,建府于此,又把衰败的靖北王府修葺一新,这条街才略微有了些人气。 明珠挑帘向外望去,夕阳的余晖落在老旧的街巷上,墙砖长满了苔藓,马蹄的“踏踏”声静静回荡在石板上,她的心头忽然升起一阵寂寞苍凉。荣华富贵,不过烟云过眼,今日志得意满的权贵,也许明天便成了阶下囚。想想那三位败落的王爷,明珠不禁更加佩服爹爹的清醒睿智。 正想得出神,忽听帘外车夫闷哼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明珠问道。 如此空旷的街道,若在平时,她决不敢在太阳落山后进进出出。这次虽然坐了车,然而半途停在这里,周围连个人声都没有,她心里难免有些发憷。 奇怪的是,帘外并没有任何响动。明珠和小卉对视一眼,心内均感奇怪。小卉刚要出去探视,帘子“哗”的一下掀开,车夫直直地栽倒下去,一个蒙面人跃了进来,一掌便向明珠肩头抓来。 “郡主!”小卉立即挡在了明珠身前。 蒙面人冷哼一声,朝她胸前拍了一掌,像拎小猫似的把小卉扔出了车厢外。 “小卉!”明珠扒开车帘想看看她是否受伤,蒙面人一把将她搂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明珠心头一惊,怒目而视:“是你!” 那人一声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破布,塞进明珠嘴里,又用一根粗长的绳子,将她的手足捆住。 明珠死命挣扎,奈何对方武艺高明,自己势单力弱,终究不是那人对手。她口中说不出话来,只得用眼睛表达愤怒。 她看得分明,即便那人用布蒙着脸,但那一双眼睛,她绝不会认错。此人正是两次找她麻烦的穆阳侯长女,桓青青。 “看什么看?怎么,知道我是谁了?”那人冷笑。 明珠狠狠地瞪着她,眼中迸射出恨意。 “不错,就是我。昨天你不是很神气吗?绑着我,堵着我的嘴,今儿同样的待遇,也让你尝尝。”桓青青忽地伸手捏住明珠的下颔,阴冷笑道,“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人的样子也很美呢!” 说着,“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明珠的脸上,“可是老娘最讨厌你这双勾人的眼睛!”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又扇了一巴掌:“叫你再瞪?再瞪,老娘还扇你!” “啪啪”两声,桓青青左右开弓,大笑道:“楚明珠,你也有今天!这是昨天的你万万想不到的吧?哈哈哈哈……我延修哥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看他还怎么护着你!走,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有的是好节目等你,想想就觉得刺激!” 说完,她把明珠扔在车厢里,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子上。 “驾!”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天使们,这章短小了点,因为本文明天就要v了,还有三更内容等着作者去写,而后面的情节一气呵成,断在哪都不太合适,就只好断在这里了。虽然作者君很努力地想要写到男主出来,然而那样的话,本章字数就要爆了,后面的v章却没有着落,所以只好向大家致歉了~ 剧透一下,这个傻姑娘这次真的作大劲了,作者君已经安排了楠竹来英雄救美,所以,大家准备好搓板、拖鞋、臭鸡蛋、烂菜叶吧,救完美之后,该审判还得审判 23333 感谢小天使们一路陪伴,所有潜水的、冒泡的小天使,你们的点击、留言、地雷、营养液,都是支撑我走到这里的动力,感恩,比心! 今天是七夕,祝大家节日快乐!幸福快乐! 第35章 重逢 马车从将军巷驶出来,一路颠簸, 向东而行。 明珠手脚被缚, 半分都动弹不得。如今身边毫无助力, 只能靠自己了。她的左手拼命拉扯着右手衣袖,费了半天劲才把藏在袖中的匕首扯出来。然而双手反剪在背后, 绳扣又绑得太紧, 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她想割断绳子, 却始终无从着力。正发愁中,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 她手指一松,匕首竟然脱手。明珠恨得牙痒痒, 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艰难地继续摸索,试图再次抓住匕首。 “吁——” 马车骤然停下来。车帘掀开, 桓青青一把揪住明珠的衣襟, 将她拉到车下。随后走到拉车的马前, 一剑砍在马儿脖子上, 伤口之深,鲜血四溅,马儿悲鸣着倒在了地上。 明珠望着马儿临死前痛苦的眼神, 心中顿生怜悯。无法想象, 桓青青一个年轻女子,竟能轻易做出如此残忍的行径。 桓青青将她嘴上的布取下来,顺便砍断了她脚上的绳子。 “你为什么连一匹马都不放过?”明珠质问道。 “万一你趁我不备, 跑了呢?先斩断你的退路再说。”桓青青冷笑道。 明珠默然不语。她咬着唇,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暗中盘算如何逃脱。环顾四周,原来二人站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四周杂树丛生,野花繁芜,放眼望去,远处群山延绵,暮云环绕,颇有几分仙山胜境的意味。 “好看吗?”桓青青笑道。 明珠倔强地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十个人有八个都会喜欢这里的。这地方是延修哥哥常来的地方,帮你挑这么一个葬身之地,我也算对得起你了。”桓青青笑道。 明珠大骇,没想到她竟如此恶毒,要将自己杀死才肯干休。 “哟,眼睛不用瞪这么大吧?”桓青青冷笑。 “你到底想怎样?”明珠警惕地看着她。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送你上路啊!”桓青青笑道。 她一手推着明珠,赶她往丛林深处走去。没走多远,便见前方有一彪形大汉,背着一个破旧包袱,背对着她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阿刀,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桓青青问道。 大汉转过身来,暮光照在他的脸上,明珠不禁心头一颤。只见那人一脸横肉,脸上大大小小十几处疤痕,深深浅浅,长短不一,像弯曲的蚯蚓,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张面孔。 “按小姐吩咐,备好了。”他的声音极为沙哑,粗大的手从背上取下布包,扔给桓青青。 “很好。”桓青青满意地笑了笑,从布包中掏出一小瓶陶瓷罐,以及一套粗布麻衣,在明珠眼前抖了抖,“做你的丧服,好不好?” “你疯了吗?就不怕太后、皇后会派人找到这里来?就不怕连累父母?”明珠质问道。 “哈哈哈哈……”桓青青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住,“我问你,将军巷如此偏僻,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谁看见你被劫走了?谁又能证明是我桓青青干的?找人?我想请问,怎么找?这荒郊野外的,时常出没毒蛇猛兽,谁会找到这里来?楚明珠,你就甘心授首吧!今儿就是你的死期!” “你我到底有何深仇大恨,非要致我于死地不可?人命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明珠愤然道。 “啪”的一声,桓青青又给了她一巴掌,恨恨地道,“因为你挡了我的路!没有你之前,延修哥哥对我温声细语,谁知你一出现,他便对我弃如敝履!好,他不爱我也可以,可我就是看不惯,他为什么爱你!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种柔弱女子有什么好?一点功夫都不懂,整天就知道吟诗作画,伤春悲秋,走不了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最喜欢在男人面前装柔弱,扮可怜,我桓青青就是看不顺眼,不顺眼!亏你还是个武人的女儿,我问你,人命值几个钱?那就是泥里的沙,地里的草!战场上斩人,不就是砍瓜切菜吗?哪有那么多该杀、不该杀?与我桓青青为敌,这一条理由就足够让你死一百遍了!” 明珠忽然觉得彻骨生寒,桓青青简直就是一个狂妄、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怎么不想想,或许就是因为你这么野蛮,不讲道理,才让五皇子不喜欢你的吧?” “住口!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楚明珠,你的死期到了。来来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最后大礼。” 说着,桓青青使了个眼色,疤脸大汉让开了路,只见地上有一个深坑,明珠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难道她要活埋了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埋了你,我不喜欢毫无痛苦的死法。” 桓青青狂妄地笑起来,伸手推了推明珠的腰肢。明珠被推得身子前倾,俯身的一刹那,她蓦地看清,原来坑底竟然爬动着五颜六色的花蛇!它们昂着头,嘶嘶地吐着信子,细长的身子缓缓蠕动,极是骇人。明珠顿时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蹬蹬蹬一连退出了十几步。她脸色惨白,胃里翻腾着,险些将宴会上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听说纣王有一种酷刑叫做虿盆?我让阿刀找了些毒蛇来,正好拿你试试。你放心,不是什么剧毒的蛇,立刻便致人死命的那种,你大概有三五个时辰苟延残喘。” 明珠从小怕蛇,连蚯蚓都怕,此刻只觉得身体发虚,腿脚发软,心脏仿佛要蹦出来了。 “哈哈哈哈……文弱的姑娘啊,胆子这么小?”桓青青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我把你扔进去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看不见它们了。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双眼睛,也不喜欢看你笑,当然,更没有兴趣欣赏你那痛苦到扭曲的表情。所以,我让阿刀准备了这个东西。” 说着,桓青青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笑道:“你可能不认得它。它叫绿矾油,听说这东西流到人的脸上,会烧毁皮肤,我很好奇,它能不能烧掉你的眼睛?” “你……你真是太恶毒了!”明珠咬着牙道。 “哈哈哈哈……这就受不了了?还没完呢!”桓青青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你身上穿着御赐的丝绸衣裳,万一真的被人找到尸体,岂不是很容易辨认身份?所以,我特地准备了这套普通农妇的粗布麻衣。到时候,先烧毁你的脸,让人无法辨认五官,再把你推到虿盆里,享受一下毒蛇噬心的滋味,最后,把你的尸体扔到山崖下,这样就算被找到,也不可能有人相信这具穿着农妇衣裳、看不清脸、浑身上下都是毒蛇牙印的尸体,就是金尊玉贵的明珠小郡主啊!对了,我会记得把来时乘坐的马车也推到山崖下的,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哈哈哈哈哈……” “桓青青,你就不怕遭报应?”明珠怒恨翻涌。 “报应?从来就不知道,报应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你非要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因果报应的话,那么好,我只能说,这是你害我妹妹被关禁闭的报应!”桓青青冷笑,“行了,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了,先把你的衣裳换下来吧。这活就交给阿刀了,他要是愿意在你身上享受点什么,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毕竟你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而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不对?” “你……”明珠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过,她突然转头,拼命逃跑,却被刀疤脸轻易抓住了长发,猛地一拽,将她拽倒在地。 “劝你省点力气吧。无力抵抗的时候,可以试着闭上眼睛享受,这是我的忠告。”桓青青开心地笑道。 刀疤脸将明珠扑在身下,“嗤”的一声,撕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明珠奋力挣扎,却被他将双手按压在头上,动也不能动。 桓青青走过来,打开了小瓷罐,粘稠的液体在罐口徘徊,马上便要流了出来。 “看你这么可怜,我可以给你个选择的权力。你是想先换衣服,还是先洗脸?”桓青青大笑起来,笑声弥漫在山谷之间。 突然,那放肆的笑声变了音调,直接转成了一声哭号,凄厉悲惨,同时,桓青青莫名其妙地扑倒在地,手腕一抖,陶瓷罐跌落下来,好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粘稠的液体整整流了她一脸。 于是,一声更加撕心裂肺的嚎泣响彻山谷,如同厉鬼的惨叫。 明珠从未遇过如此惊悚的事情,她想起身,竟然意外地发现,压在她身上的刀疤脸竟然像一摊死肉一样,动也不动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动了他,那人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背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流了一地,显然已经死了。 而在地上翻滚哭吼的桓青青,双膝和脚踝上分别有一枚小小的梅花镖,显然骨头折了。她捂着脸,哀嚎着满地打滚,触到脸的手指也传来灼烧的痛感,忙又放下,痛苦地滚来滚去。 虽然自己得救了,可明珠心头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抬头,太阳落了山,余光映得天边将暗未暗。在这寂静的山谷里碰上这种事,足以让任何女子心惊胆寒。 明珠拍了拍胸口,安抚一下未定的惊魂,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转身的一刹那,她忽然看到背后站着一个男子,借着微暗的暮色,隐约可见他俊朗坚毅的脸,混杂着怜惜与愤怒的眼眸,以及紧握不放的拳头。 一种无以名状的感情聚集在一起,刚才一直积攒的惊惧与恐怖,以及见了他之后突然卸下了心防的轻松,连日来遭受的委屈,甚至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千丝万缕的小情绪都齐齐地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凌宗训!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凌宗训!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明珠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双手掩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间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压弯了脚下的小草。山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她擦了擦泪,刚想走过去,身子便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强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她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嘴唇便被堵住。一个炽烈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封住了一切话语。他的唇舌仿佛带着火星一般,辗转在她的檀口中,点燃了她全身的热度。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似乎这个吻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 蓦地,他单手揽起她的纤腰,脚下如风,顷刻之间便走出很远。明珠不满地挪了挪身形,却被他一把按在树上,继续刚才的吻。她攥起粉拳,想捶打他两下,然而下一刻,便连意识也几乎崩塌。他宽大的手掌滑过她的腰间,抚上了她脖颈下裸-露在外的肌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滑过自己的锁骨。带着火热温度的指尖,每滑过一处,便点燃了一寸的肌肤。她怕他不知满足,继续向下滑去,便捉住了他的大手,谁知他只是轻轻为她敛好了衣襟,温柔得简直不像一个横戈跃马的将军。 他的吻绵长又灼人,明珠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整个人被他压在树上,箍在怀里,想挣脱也挣脱不了,直到她的脸颊越来越燥,心跳越来越急,口中不免微微喘息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丹唇,一串串吻又落在了她的眉间、发梢、眼尾、唇角,几乎滑过了她面庞的每一寸肌肤。 明珠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山风拂过她红扑扑的面颊,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明珠瞪着眼睛,像一只处于攻击状态的猫。 “明珠,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凌宗训淡淡一笑,轻声道。 “你先回答我!”明珠色厉内荏。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温柔点?”凌宗训单手撑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地道。 “温柔也得看对谁。”明珠冷冷一笑,推了推他,“让开。” “我不。” “我叫你让开!”明珠声音一扬,重复一遍。 “可以,除非再来一遍。”凌宗训轻轻挑起她的下颔,嘴角闪过一丝痞笑。 “啪”的一声,明珠打在他的手上,他却纹丝不动。 “不愧是登徒子啊,这么久不现身,一出现就会欺负小姑娘?我才不认识你这种败类。你让开,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明珠倔强地道。 “明珠,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凌宗训低头轻啄她的唇,明珠把头一偏,这个吻便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想想他这么久音讯全无,她不免心烦意乱,再次推开了他,“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生气?换作是我不告而别,一走两个多月,你会不会生气?说,你都去了哪里?哦,对了,凌大将军回边关打仗去了,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这可是桓婉婉姑娘亲口说的,肯定错不了。算了,我对你惟一的疑问也没有了,你可以放开我了,我要离开这里。” “明珠,你……” “放手。” “对不起。”凌宗训眼中涌上一丝愧疚,“当日我从火场救了你,知你平安无恙,我便又冲进去救了延修。谁知就在那时,驻扎在城外的心腹来给我报信,边疆告急,我的主力被西卫人围在边陲一隅,已经失去联系达半个多月之久。情况想当紧急,一旦主力被歼,西卫人立刻便可长驱直入,犯我内境。我作为一军主帅,自然要马上回去,这一点责无旁贷。我虽然也担心你和延修,但我知道你二人并无生命危险,两相比较,自然还是边关危机刻不容缓。” “说得可真大义凛然。”明珠冷哼一声。 “我也想留下来陪你,可我没办法等到天亮。”凌宗训继续解释道,“皇上既然把牧守边疆的责任交给了我,我就有义务保护边关的百姓不受敌国侵害。何况战场上厮杀的士兵将领,都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手足袍泽,他们有难,生死不明,我怎能不急?关山万里,传信不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当消息传到清江郡的时候,前线还不知已经演变成了怎样的局面,多耽搁一刻,我的大军随时都有致命的危险,你说,我怎能不去救?” “没人怪你回去啊,难道你都不知道给我留个口信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明珠怒道。 “真的,你很担心我?”凌宗训眼中一喜,伸手抚上她的面颊。 “呸!随便说说,你也能当真?真把自己当回事。”明珠矢口否认,愤愤地道。 “当时火场环境复杂,我也找不到纸笔给你留书信。于是我将心腹参将张中远留了下来,让他替我捎口信,顺便照顾你和延修,处理清江郡善后事宜。只是我没想到,中远之前旧伤未复,加上火场上救火救人太拼命,竟导致他累得脱力,旧伤迸裂而亡。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他。”凌宗训愧疚不已,“这些事是我事后写信,令尊告诉我的。” “你还知道写信呢?我还当你不知道呢!”明珠依旧不满。 “我历经险阻,和大部队汇合以后,一直被西卫人困在一座孤城里,达大半月之久。其间粮草阻隔,音讯不通,什么都传不出去。直待彻底打败他们,才恢复了和内地的通讯。我立即写信给你,谁知你已经动身来了京城,于是我只收到了令尊的回复。我派人连夜递捷书上报朝廷,奏报前脚刚走,第二日便又获大胜,这次还俘虏了西卫的关键人物,于是我决定亲自押送他来京城。我想,反正来了京城就能见到你,再写什么书信也就没必要了,有话我们见面就说了,不是吗?”凌宗训轻轻抱起了明珠,眼中尽是缱绻不尽的深情。 “那你的大部队呢?你押送的俘虏呢?”明珠追问道。 “离京越近,我便越是归心似箭。我的部队押送俘虏就在一百里外的小县城住宿,明日便可到京。我想今晚就回京城,于是孤身一人赶路。这片林子是条捷径,虽然路途险了点,但可以节约很多时间,我和延修进出京城,都愿意走这里。我想早些见到你,于是又选了这条路。”凌宗训低头,抵着明珠的额头,趁她不备,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下一个吻。 这一下惹恼了明珠,她大力推开了凌宗训。 “又怎么了?不都解释清楚了吗?”凌宗训苦笑道。 “这就没了?”明珠心绪难平。 “没了,还应该有什么吗?”凌宗训纳闷地问。 “少装糊涂,桓婉婉是怎么回事?”明珠审问道。 “桓婉婉是谁?”凌宗训一头雾水。 “少跟我装蒜!就是穆阳侯的小女儿,去年缠了你三天,跟你学了一套剑法的那位姑娘!”明珠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凌宗训思索半晌,忽地恍然大悟,“就是那个特别能缠人的姑娘吧?原来她叫桓婉婉。” “接着装,说得好像你不认识她似的。”明珠的小拳头轻轻捶在他的胸前。 “我真的不认识。我只知道那位姑娘跟延修沾亲带故,要不驿馆守卫也不会放她进来。她总爱没话找话,跟我聊天,我嫌她聒噪,从没搭理过她。她自己一个人站那儿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整整站了三天,脸皮也真够厚的。我白天除了练剑什么也没干过,如果说她自己看会了那套剑法,也算我教的话,那我无话可说。”凌宗训头疼地道。 “那招‘万花摇落’是怎么回事?她很沾沾自喜地说,这是剑法的精华所在,还在宴会上公然用剑指着我,难道不是你演练给她看的?”明珠不服气,非要刨根问底。 “是我演练给她看的,只不过不是刻意教她,是实打实地对她出招。第三天,我实在烦不过了,便使出这一招,剑尖堪堪在她目前一寸的位置停下来,希望将她吓走。她果然被我吓走了,从此世界又清静了。”凌宗训回忆道,“至于‘万花摇落’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也是那个桓婉婉自己取的名字。我可不会给剑招取这么个风花雪月的名字。” 原来如此。明珠心里忽然觉得透亮了许多,连呼吸都畅快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凌宗训忽地握紧她的手,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刚才那是什么人?” “桓婉婉的姐姐,桓青青。至于她想干什么,这就不必问了,不管你听见看见了多少,总之,永远都不要再提起来,我会害怕。”想到刚才的危险,明珠心有余悸。 她一害怕便觉得冷,无助感油然而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凌宗训的背,轻轻蜷在他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温暖和安全。凌宗训背脊一僵,立即反抱住她,内疚地道:“对不起明珠,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傻瓜,你远在万里之外,怎么能怪你?能在这儿碰见你,已经是万幸了。”明珠低声道。 “无论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只要你遇到危险,我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就是我的错。不,应该说让你遇到危险,就是我的错。对不起,明珠,从今往后让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遇到任何危险。别怕,有我在,什么也不需要怕。”凌宗训紧紧抱着她,不断低声絮语。 “嗯。”明珠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她闭上眼睛,命令自己一定要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虿盆那一幕,的确给她留下了恐怖的阴影,这一生再也不想回忆起来。 许久,她才想起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桓青青。 “你不怕穆阳侯报复吗?”明珠有些担心。 “他应该怕我报复他们桓家才对!”凌宗训冷冷地道,“那个女人心肠如此歹毒,死不为过。然而一死百了,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她想怎么折磨你,我便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明珠并不同情桓青青,毕竟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因果报应,她深信不疑。只是想到她在地上翻滚的样子,不禁毛骨悚然。而凌宗训说出那样的一番话,语气中并无半分迟疑。明珠第一次感觉到了他身上涤荡的冷血,想必是多年在战场上拼杀出来,浸染到了骨子里的东西。就像桓青青毫不吝惜人命一样,凌宗训的手上更应该沾满了鲜血。 不过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让人贪恋,跟那种森冷的气质截然相反。明珠细细想了想他的为人,觉得他恩怨分明,处事果断,即便冷酷,也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他的冷酷针对的都是那些恶毒的人。 一时间思绪纷纷乱乱,信马由缰,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刚才那份害怕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明珠心里舒服多了,准备起身,却发现凌宗训压根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放开我。”她推了推他,不满地嘀咕道。 “不放。”他话语简短。 “你想怎样?”明珠锋利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么久没见,就不能多抱一会?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想我?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了,我就放开你。”凌宗训嘻嘻一笑。 “哟,胆子大了,还敢跟我讲条件?我说原谅你了吗?不辞而别,杳无音讯,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是有你的道理,但我可没说就原谅你了。”明珠突然使劲地朝他的胸膛上打去,凌宗训“哎呦”一声,捂着胸口,放开了她。 “天都黑了,还磨蹭什么呢!”明珠扭头就走,“你是打算住在这荒郊野外吗?” “等等我。”凌宗训连忙跟上,拉起明珠的手,笑道,“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我怕黑。万一有野兽出没可就惨了,郡主大人,你可得保护在下。” “呸!刚才是谁说要保护我的?”明珠不理他,继续走。 “保护也是双方面的呀,我保护你不被坏人伤害,你保护我不被野兽伤害,这不是很公平吗?”凌宗训继续纠缠道。 “少废话,走快点,别磨蹭!”明珠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 两人步行在丛林里,凌宗训没话找话地跟她攀谈着,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天色渐渐地黑透了,越来越不好辨别方向,明珠泄气地望了望天,难道真的要找个地方过夜吗? 突然,夜幕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一阵巨大的雷鸣,片刻之间,大雨瓢泼而下,来势又急又猛。 “早两个月不多下几场,这会儿怎么这么频繁?”明珠抱怨了一句,焦急地找地方躲避着,许是心太急,脚下没留神,崴在了一个土坑里。 不待她叫疼,凌宗训一把横抱起她来,脚不沾地,飞速地在林间穿行,不过片刻便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急忙躲了进去。 洞里黑黢黢的,凌宗训放下明珠,点燃火折子,又在地上找了一根树枝,点燃了火把。山洞颇大,也不算潮湿,容两个人休息绰绰有余。 “这里不会有野兽出没吧?”明珠担心地四下张望。 “不怕,我去做个陷阱,你在这里坐一下。”凌宗训把她抱到了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上,在洞里找了一堆枯枝点燃,让明珠坐着烤火,自己却冒雨走了出去,找了一些尖锐带刺的藤条,用随身的短刀削了削,在洞口布置好陷阱,才返回洞内。 明珠坐在火堆旁,被雨水浇湿的身子也渐渐回暖过来。见凌宗训进来,便招呼道,“过来烤烤火。” 凌宗训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揉捏着,关切地道:“疼不疼?” 明珠摇头:“没事。” 凌宗训不放心地按着她的关节,捏了半天,见她也不喊疼,才确定没伤到筋骨。 “真的没事,随便崴了一下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嘛。”明珠站起来,蹦跳了两下,示意他放心。 火光熊熊,烧得枯枝噼啪爆出一声轻响,暖红的光,映着明珠如画的娇颜。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凌宗训看得痴了,只觉得身体里也窜出了一团炽烈的火焰,比这篝火烧得还旺,烧得他膨胀起来,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欲念。 明珠也见到了他如痴如醉的目光,面上一红,娇嗔道:“不许这样看我,来来来,咱们得约法三章。” “怎么个约法三章?”凌宗训笑道。 “不许无缘无故抱我,不许随随便便亲我,不许闲得无聊就欺负我。否则我就离你远远的,再也不见你。”明珠瞪了他一眼。 凌宗训哑然失笑,起身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材挡住了火光。明珠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却又被步步紧逼的凌宗训逼到了山洞的墙壁上。她欲哭无泪,一双小拳头狠狠地砸了砸墙。这山洞怎么比她想象的要小?这么快就被逼到了死角。 凌宗训单手撑墙,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不许无缘无故,不许随随便便,不许闲得无聊……那在下是不是需要有个理由才可以抱你,有个理由才可以亲你,有个理由才可以欺负你,嗯?” “你说呢?”明珠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威胁。 “我有理由,而且很充分,那就是——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不分黑天白日都在想。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也没法描述出来,总之就是想抱着你,想亲你,想……欺负你。” 凌宗训越欺越近,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明珠听得脸上发烫,心弦乱颤,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 “这是不对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她扬起俏丽的小脸,坚持道,“这是登徒子的行径!” “可是你太美,我能怎么办?”凌宗训无声地笑。 “我美吗?” 明珠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这个男人害得他担惊受怕了两个多月,一回来就欺负自己,要是这么简单就放过他,自己是不是也太好欺负了一点? “你是世上最美的姑娘。”凌宗训笑道。 “那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明珠笑着扬起手,宽大的袖摆衬得她手臂纤细,仪态优美。 今天的明珠为了出席宴会,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身上的鹅黄丝裙是顶尖的供品丝绸所制,做工又是尚衣局的手笔,绣工精美却不显繁复,处处体现出皇家的精细典雅。明珠刚刚淋了雨,衣裳被水浸透未干,更加紧贴在身上,包裹着玲珑浮凸的曲线。凌宗训不免气息一滞,刚刚压下去的欲念又肆意地蔓爬上心田。 明珠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不禁嫣然一笑,“好看吧?三皇子特意送给我的。” 凌宗训的眼神骤然一变,凛冽如风,凶猛如狼。没想到,那个前世害死明珠的家伙居然还敢来撩拨明珠,他有一种想杀回京城,宰了贺延雄的冲动。 “人家很喜欢。”明珠笑道。 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捉弄人的小快乐。叫你装晕,叫你装不会水,叫你不告而别,叫你惹了烂桃花来气我,偏要撩拨你,偏要让你酸,让你气,让你的一颗心慌乱不已。想着想着,明珠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容色绝艳,如春日绽放的海棠。 凌宗训有些气闷,忍了半天,忽地沉声道:“郡主,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样,会让在下想撕了你的衣服。” “你……你敢!”明珠稳了稳心神,樱唇浅笑,“如果你承担得了后果,大可一试。” “什么后果?”凌宗训饶有兴趣地轻抚着她的发丝。 “恨你。”明珠淡淡地道。 凌宗训一怔,随即长叹一声,放下了手,“好,在下认输,在下服软,郡主的恨比千军万马还厉害。” 明珠满意地笑了笑,似乎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第一次体会到和他交锋时,占了上风的快感。 然而凌宗训并没打算就此放开她,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进明珠手里。 “你要知道,我怕你恨我,是因为我在乎你。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不,不止心甘情愿,是嘴上也情愿。”凌宗训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嘴角,轻声道:“郡主这张嘴,可比心肠硬多了。” “那你还是做梦比较快。”明珠瞟了他一眼,把玉佩塞回他手上,“这东西我有的是,还给你。”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从出生就戴在身上的东西,我想把她交给你。”凌宗训深情地道:“明月为证,玉佩为媒,海枯石烂,生死相随。” 他语速很缓,一字一字,仿佛都是经过了漫长的深思熟虑才说出口。 明珠心弦猛震,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悸动的心。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将玉佩挂在了脖子上,不冷不淡地道:“反正是块玉,看上去也值几个钱,你不要我就留下了,扔了怪可惜。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只能说,不愧是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啊!你看看,外面哪来的月亮!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明月为证,根本就没有证人!” 凌宗训望了望洞外的雷雨交加,不禁苦恼,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咬文嚼字? 明珠推开他,坐到了那块光洁的大石头上,半倚着石壁,懒懒地道:“我累了,要睡一会。你爱干嘛干嘛去,别烦我。” 凌宗训坐到她身边,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怀里,轻声道:“靠着我,这样能舒服些。” “好啊,你不嫌累就行。”明珠不客气地在他怀里蹭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对了,我睡着了,不许你欺负我,否则我会恨你。” “是。”凌宗训看着她被火光映得酡红的娇颜,强自按下想吻上去的冲动。 山洞一夜,她睡得安稳,他却如怀抱着一团烈火,躁动不已。 第36章 御状 翌日。清晨的阳光照在树林里,经过雨水冲刷的叶子焕发出生机勃勃的绿意。 明珠睁开眼睛, 发现凌宗训低着头,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一夜没睡?”她坐起身, 肩头滑落一件男子外袍,她这才注意到,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 “这算什么。行军在外, 别说一夜不睡了, 连熬两三个夜晚,只睡一两个时辰的事, 也是常有。”凌宗训笑笑,不以为意。 明珠不再言语, 她知道, 他定是担心野兽出没,想替自己守夜。 “饿了吧?我出去找些食物。”凌宗训笑道。 “不必, 我不饿。咱俩赶一赶, 上午就回城了, 到家再吃。”明珠笑道。 “到家?”凌宗训嘿嘿一笑, 显然很喜欢这个词。 “我家。”明珠站起身,白了他一眼,向洞外走去, “你回驿馆, 不是还得觐见皇上吗?” “不一定今天,看他什么时候传见。”凌宗训跟上明珠的脚步,走到洞外, “所以,我跟你回王府好了,总比驿馆吃得好、住得好。” “又想蹭吃蹭喝?美得你!”明珠不理他,加快了脚步。 雨后的山路有些泥泞,二人挑干净的路走,颇绕了一些路程。当他们站在城门口的时候,已近午时了。 还没入城,迎面便看见一队官兵守在门口,仔细盘查过往路人。 “莫非京里发生什么意外?门禁比平时严多了。”凌宗训不解地道。 “进去看看便知。”明珠笑道。 两人进了城,赫然发现,官兵身后,站着一个锦袍华服的贵公子,竟然是贺延修。 “宗训?”贺延修也见到了凌宗训。他立即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他,又看了看明珠,想到明珠失踪一夜,定是跟凌宗训在一起,心里忽然觉得某个地方有些疼。 “怎么,几天没见,不认识我了?”凌宗训拍着他的肩,笑道。 “你去哪了?”贺延修怔了半晌,嘲讽地道,“差点忘了,凌大将军回边疆和西卫人打仗去了,还打了个大胜仗。你行呀!知会我一声再走,有多麻烦?害我和明珠天天为你担心。” “你小子,我还没说你的问题呢,倒是先教训起我来了?”凌宗训笑道,“当日在火场,撑不下去就该先想法儿自保,别硬撑。我冲进去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清江了,哪还有份在这儿数落我?我在路上看了朝廷邸抄,听说你封了王,怎么样,没有得意忘形吧?看着比以前圆润了一圈,这身材,是不是该想办法收敛收敛了?再有什么危险,可没人背你,沉得像头猪一样。” “喂,你……”贺延修不服气地道,“谁不知道,我可是京城第一贵公子,风度翩翩、英俊倜傥的诚王爷。你小子,可别信口开河往我身上泼脏水啊,一定是嫉妒我太受姑娘的欢迎。” “这话你可说错了,我真没嫉妒。”凌宗训大笑道,“我可是巴不得别的姑娘都看不上我,好让郡主放心。”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明珠。明珠没想到,他竟然把话扯到了自己身上,当着贺延修的面真是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一眼凌宗训,骂道:“没个正经。” 凌宗训哈哈一笑,全不在意。 贺延修心中有些苦涩,半晌,讷讷地笑道,“宗训回来就好,也省了我操心郡主的事情。我昨夜宿醉未醒,今儿头午才出的宫。谁知刚一回府,便听小卉说郡主被人劫持,彻夜未归,我这才派人城里城外搜寻,四个城门都守住了,就是怕歹人把郡主劫持出城。明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是怎么碰上宗训的?” “我在将军巷被桓青青劫走了,她将我带到郊外,想要杀我,幸好中途碰上宗训,把我救下来。本来我们想尽早赶回城里,谁知天降大雨,被阻在半路,就只好在山洞对付一夜。”明珠解释道。 听闻此言,贺延修的心里顿时变得更加苦涩,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人夜宿山洞的情景。许久不见,定是说不尽的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怕还有些更亲密的举止……他无法再想下去,只得强自压抑,不住地告诫自己,他二人情投意合,愿意怎样便怎样,关自己什么事?关旁人什么事? “延修?”凌宗训见他神色抑郁,显然有心事。 贺延修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在下心怀内疚,还请郡主原谅。若非在下喝醉,原本是要送郡主回府的,这样就不会陷郡主于危险之中了。这个桓青青,实在胆大包天,下次若有机会见到她母亲,在下定要告她一状,让桓夫人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刁蛮的女儿。” 说到这里,明珠才想起荒郊野外的桓青青。 “她要杀我,被宗训打伤了腿,还被绿矾油伤了脸,不知是否还在那里。” “绿矾油?”这回轮到贺延修大吃一惊了,“那岂不是脸都不保了?郡主不知这东西的厉害,在下却是见过,有些道士炼丹的时候被这东西所伤,水油流过的皮肤无一处完好,用一句‘神憎鬼厌’来形容,亦不为过。郡主何以……” “是她要用绿矾油伤害我的,只不过误打误撞,害了自己罢了。”明珠道。 贺延修又是一惊,突然“哎呀”一声,叫道:“坏了!我说桓家人怎么一早就派人来宫里,把桓婉婉接出去了呢!显然是家里出了大变故,桓青青一定恨死你了。以他家的行事作风,此际定是在商量如何报复郡主。” “桓山一介莽夫,有勇无谋。”凌宗训轻蔑地道,“他想报复,便尽管放马过来。你以为,我就能轻易放过他教女无方,谋害明珠的事情吗?” “话不是这么说……”贺延修总觉得哪里不妥。 “回府再说吧,我也想赶快回去看看小卉,她被桓青青打了一掌,不知伤得严不严重?”明珠担忧地道。 “不碍事,我已经找了大夫给她把脉。”贺延修道,“或许桓青青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对小卉没下死手。咱们回府吧,边走便商量。反正这事不能善罢甘休,桓青青如此狠毒,我定要禀告父皇,为明珠做主。” 言毕,贺延修吩咐自己的亲兵撤回王府,他本人与凌宗训、楚明珠一起步行回到靖北王府。三人一路说说笑笑,颇为融洽,然而刚刚迈入将军巷,便不约而同地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往日宁静的小巷子,此刻已经被一群披麻戴孝、哀声嚎泣的人占满了。放眼望去,整个巷子都是一片苍凉的白色,令人悚然心惊。漫天撒的纸钱,飘在空中,落在地上,伴着一群妇女哀嚎的丧曲,愈加显得阴森凄惨,让人不免瘆得发慌。 “谁家把丧事办这儿来了?”贺延修皱眉。 三人沿着街巷往里走,来到王府门前,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冲着明珠来的。 靖北王府的门口,披麻戴孝的一伙人与何嬷嬷、小卉、冬子、阿飞以及一众下人对峙起来,双方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 “小卉,你没事吧?怎么不在府里多休息,跑出来干嘛?”明珠冲上前,一把拉过她的丫鬟。 “郡主,我不要紧。是他们逼人太甚,我不得不出来做个证人!”小卉哭着指了指对面的人。 贺延修眼尖,一眼看清最前面的几人竟然是穆阳侯桓山,桓山的夫人——也就是自己舅母的干姐妹窦氏,以及早上急匆匆被接出宫的桓婉婉。桓婉婉手中拿着一个灵牌,定睛一看竟然是桓青青的! 贺延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桓婉婉一眼便看见了明珠,蓦地一声哀嚎,扯开嗓子哭道,“爹,娘,这就是武宁郡主,就是她害死了姐姐!姐姐死得好惨,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你们要为她做主啊!” 桓山是个五十多岁的粗壮汉子,他一眼便认出,站在明珠身旁的年轻男子正是靖阳侯凌宗训,一时间颇感踌躇。他原本是靖北王楚钧良的副手,因为巴结上了五皇子的外祖父,在楚钧良放弃兵权后,便得到了西军的统领大权。然而他的军事能力并不出众,多年来只是靠着靖北王的余威震慑卫国人。所幸卫国最出色的统帅被镇北王杀死后,军队方面后继无人,也算获得了几年的安宁。后来他想方设法调回京城,接任他执掌兵权的人便是凌宗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凌宗训的履历。这个年轻人本是西军一个校尉的儿子,在其父驻防的边境小城长大。从孩童时代起,他便展露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华。一次卫人掠边,他结绊马索,活捉了敌方重要将领。此事上达天听,获得了皇帝亲笔嘉奖。从此他便被楚钧良看重,延请教习传授他军事典籍与行军布阵之法。待年龄稍长,他便加入西军,与父亲共同作战,屡立奇功,平步青云。自己当年力求进京,一方面是实在难当军事重任,另一方面也是避开他的锋芒。桓山早已看出,皇上对凌宗训极为欣赏,早晚会将西军全权交给他带领,自己若是恋战不去,迟早要被这个年轻人顶替,到时候面子上就不好看了,莫不如学楚钧良急流勇退,再托郑国公在京里谋个好差事。 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行军打仗的这几年,女儿被她娘惯得无法无天。尤其是大女儿,性子暴躁,四处惹事。惹谁不好,偏偏又惹了楚明珠! 桓山颇感为难,眼前的三个年轻人都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楚明珠的父亲是自己多年的老上司,五皇子的外祖在官场上没少帮自己,至于凌宗训,那是他万万不愿意得罪的人。人人都说皇上宠信他,可他们看到的都只是外表,唯独自己这个和他共事多年、亲眼见证过所有皇帝恩赏的人才会深深懂得,那种感情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宠信”可以形容的了,他背后一定有什么世人不知道的大背景,才能让皇帝如此青眼有加。 然而自己的女儿也着实可怜……桓山不禁心头绞痛。 “爹!”看出了父亲的犹豫,桓婉婉忽然跑到他面前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天抢地,“爹爹,您不能不管姐姐啊!您从小就把我们姐妹扔在家里,不闻不问,您知道姐姐背后偷着哭过多少回吗?如今她走了,这最后一次,您就为姐姐做一点事情吧,这样她的在天之灵也能多一丝安慰啊!爹爹,难道您真的忍心看着姐姐惨死,都不为她主持公道吗?天理何在啊!” “是啊,老爷!”穆阳侯夫人窦氏也拿着手绢,抹着泪道,“您得为女儿做主啊!女儿死得冤枉啊!” “桓青青死了?”贺延修吃惊地打断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交谈。 楚明珠与凌宗训面面相觑,显然这也大出两人的意外。 “不错。”桓婉婉站起身,双手捧着姐姐的灵位,恶狠狠地盯着楚明珠,双目通红:“昨夜家丁都找疯了,好不容易才在郊外找到了半死不活的姐姐,本想带回府里医治,却终究没有拖过这个晚上。你这个恶毒女人,怎么能这么心狠?我桓家到底与你有多大的仇怨?楚明珠,你就不怕遭报应?” “我遭报应?”明珠高声斥道:“你们桓家还真会倒打一耙啊!是你姐姐在将军巷劫了我的马车,将我绑到郊外,欲置我于死地!若非我命大,有靖阳侯碰巧经过,出手相助,如今惨死的人就是我了。我一个受害者,偏偏被你们栽赃成凶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胡说!我姐姐人都死了,你还要诬她清名,你到底是有多恶毒!”桓婉婉骂道。 “不必说了,一命抵一命!”侯夫人窦氏狠叨叨地说,“楚明珠,你若在我女儿的灵前自尽,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否则,别怪我不放过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连桓山也被吓了一跳。刚才在家里,夫人和女儿不是这样说的呀!她们只说要来靖北王府讨个说法,可没说过让武宁郡主抵命的话!这还了得?她们是不把事情闹大誓不甘休啊! “夫人,女儿……” “老爷!” “爹!” 桓山刚开了个口,就被妻女齐声喝住。 “我穆阳侯府让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还不够憋屈吗?非要把脖子洗干净了,送到别人刀下才行?老爷,您倒是想与人为善,可您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猖狂到什么程度了?他们心里可曾有过一个‘善’字?”窦氏疾言厉色地道。 “爹,就是这个女人干的!您忘了,姐姐临死前连话都不会说了,却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楚明珠’三个字,这不就是在嘱咐我们为她报仇吗?如今仇人近在眼前,您快杀了她呀!就算让皇上知道又能如何?她楚明珠的小命值钱,我姐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其实这么杀她还算便宜她了呢,依我的主意,定要让她把姐姐遭受的痛苦一一遭受个遍,再送她去死!”桓婉婉咬牙切齿地道。 “噗”的一声,一颗石子打入桓婉婉的嘴里。桓婉婉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嘴,“哇”的一下吐出石子,顺带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她憎恨地抬起头,看向楚明珠,却见凌宗训站出来,斜睨着她。 “侯爷?”她心里又惊又委屈,万万没想到,自己追着他跑,对他千般好、万般好,他就算一点不怜惜这份心意,也不至于用石子打自己吧? “妖女,我警告你,再这样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我便割了你的舌头,省得你祸害人间。”凌宗训冷冷地道。 “靖阳侯……”桓婉婉失声痛哭。她恨自己,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金身菩萨,顶礼膜拜,百般讨好,到头来,他却把自己当成脚底泥沙,恣意践踏,满目鄙夷。自己一片痴心,就换来这个结果?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王爷,您看啊!”窦氏扶起女儿,回头朝自己相公哭诉道,“你看他们竟敢公开威胁咱家,实在欺人太甚!咱们穆阳侯府是好欺负的不成?你再不去杀了那个女人,为青青做主,我跟婉婉便一头碰死在靖北王府的台阶上,让全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这所谓的盛世王朝,是怎样一个毫无王法、污秽不堪的世界!” 桓山觉得头都要炸了,想想女儿死前的惨状,他心里也愤怒起来。然而看看凌宗训,他又为难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在,自己就算想杀了楚明珠,也是有心无力啊! “行了,戏也做足了,演了这么半天,不累吗?”贺延修挖苦道。 “不错,穆阳侯,还请回府吧。本侯可没时间看你在这儿演戏。”凌宗训冷笑道。 桓山左思右想,握紧了拳头,斟酌半晌,终于咬着牙道:“撤!” “老爷……” “爹!” “我说撤!你们没听见吗?”桓山怒吼道。 “我不!”桓婉婉疯了一般,大声吼道,“爹,你畏惧他们的权势,我不!你要是不为姐姐做主,我就进宫去求太后,求皇上!我要把楚明珠的暴行写下来,印成书,散发到全国各地,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用恶毒的手法,杀了我姐姐!” “疯女人!”凌宗训愤怒至极,决定出手,给桓婉婉一点教训,却被明珠拦住。 “各说各的理,这样是永远也说不清的。在这儿僵着也不是事,不如就像你们说的,去求太后和皇上裁夺好了。”明珠冷冷地道,“我也看出来了,你们穆阳侯府张口闭口都是杀杀杀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王法,出了问题也不知道靠律法解决,满脑子都是动用私刑,还是你们自己审判的。只可惜,我是朝廷御封的一品郡主,不是你们穆阳侯府一句话便能决定生死的。除了皇上的命令,我谁都不认。” “好,那便交由圣上决断。”桓山忽然觉得心里一松,这可谓是最好的办法了,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封住妻女的嘴。 双方很快达成一致,虽然桓婉婉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担心皇帝会偏向明珠,然而在对方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下,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便只好同意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皇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惊叹驻足,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这件震动京城的大案来。 皇帝正陪太后在御花园赏花,两人聊着西军大捷的事情,皇帝将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条大小捷报都讲给了太后听,太后兴致浓厚,母子俩其乐融融。 忽地宫人来报,“靖北王府和穆阳侯府的人来了,有大事启奏皇上。” 皇帝听后有些不悦。他一天之中难得有片刻的闲暇功夫,到底什么大事,值得桓山这么大惊小怪,要在午后休息的时候来面圣?然而听闻凌宗训也跟着来了,皇帝便觉得有必要见一见。这员猛将刚刚在战场上立下不世之功,这点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于是皇帝简单问了问事情缘由,得知穆阳侯长女惨死,楚明珠卷入其中,不免吓了一跳,便决定和太后一起接见众人。 众人进入御花园,行过三跪九叩之后,桓婉婉不待父亲说话,便抢先开了口。她知道父亲惧怕凌宗训,也知道凌宗训极得皇帝宠信,所以自己一定要先开口,给他们把大帽子扣死了,后面才好进言。 这样想着,她一声娇叱,伏地痛哭起来。 “请太后、皇上为婉婉做主啊!楚明珠心肠歹毒,因嫉恨家姐昨日宴会上出言不逊,为求报复,将家姐绑至郊外,毁去容貌,打折双腿,扔进了毒蛇洞窟里!纣王虿盆之刑复见今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此女蛇蝎心肠堪比妲己,若放任不管,俨然又是一祸国妖姬!” 第37章 求婚 “皇上,事实并非如此。毒蛇、绿矾油都是桓青青准备的, 她将我劫持到郊外, 企图行凶杀人。若非靖阳侯路过, 死的就是我了。”明珠沉声自辩。 皇帝和太后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两个贵族女子, 竟然卷入如此残酷血腥的死亡案件中, 而且各执一词。特别是太后, 心里非常不快。这两个女子一度是她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尤其是楚明珠, 她欣赏有加。然而不管真相如何,她的名声已是受损, 看来这姑娘不适合做太子妃了。 “父皇, 有靖阳侯作证,儿臣相信武宁郡主的清白。桓家凭空捏造事实, 栽赃郡主, 实在居心险恶。”贺延修站出来, 义愤填膺地道。 “宗训, 此话当真?”皇帝询问道。 “回皇上,事实的确如武宁郡主所言。”凌宗训站出来,目光沉稳, 不疾不徐地道:“臣路过时, 正撞见桓家一壮仆对郡主无礼,臣出于义愤,将其杀死。至于桓青青, 也是臣出手,打折了她腿上的筋骨。她立即扑倒在地,臣又以石子伤其手,致使她手腕脱力,将绿矾油打翻,洒在脸上。至于落入蛇窟,以臣所想,多半是她眼睛烧伤,在地上翻滚时不慎跌落所致。” “竟然是你,你……”桓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桓婉婉更是连眼中都烧起火来,“如此心狠手辣对待一个弱女子,靖阳侯真的一点也不内疚吗?” 凌宗训冷笑,“这句话应该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令姐。” 太后素喜吃斋念佛,陡然听闻如此残忍之事,不免心头大骇,连连叹息道,“作孽、作孽啊!” 皇上虽也是有所不忍,内心却是站在凌宗训这一边的。“母后,不是宗训作孽,这分明是桓家的闺女作孽啊!您想,那么多毒蛇肯定不是一时片刻便找得来的,况且挖坑也需要时间,这只能说明她是早有预谋。那绿矾油也是歹毒之物,她是既要毁去明珠的容颜,又要毁了她的清白,最后还不容她留得性命。这毒计委实太残忍,最后落得这种结果,也只能说……” 皇帝原本想说“恶有恶报”,然而话未出口,突然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太偏帮着凌宗训了,桓山也是他御口亲封的穆阳侯,既然已经死了一个女儿,付出了代价,便也没必要恶语相向了。 于是他长叹一声,道:“桓山,靖阳侯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臣听清楚了。”桓山攥紧拳头,内心挣扎不已。虽然理智上明白,大丫头落得如此下场,一怪她刁蛮任性,无法无天,二怪自己,对女儿疏于管教;然而情感上,他作为父亲却是怎样也无法接受女儿临死时的惨状。他又想起了小女儿对自己的劝告。 “爹,您要为咱们桓家的名誉想一想,为女儿的终身幸福想一想!姐姐抬回来时的那副惨状,阖府上下都知道。为了给她治蛇毒,咱们已经连夜把全城的大夫都找来了,却一点作用都没有。现在外面肯定都传遍了,什么桓大小姐毁容变成了丑八怪,桓大小姐被百十来条毒蛇咬得七窍流血;桓大小姐腿上的筋骨被人打折了……这名声好听吗?你让外头怎么看咱们家?那些市井小民还不知要编排出怎样恶毒的流言蜚语。这样下去,连女儿都没法嫁人了,哪个清白人家的儿郎会看得上桓青青的妹妹?他们定然以为咱们家教不好,我跟姐姐是一路货色。爹,为今之计,就是把锅都扣给楚明珠,一口咬死是她害死了姐姐,这样咱们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受害人了,只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尽可能往大了闹,咱们就能获得大众的同情,女儿的名声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桓婉婉信誓旦旦地道。 “这……这样行吗?”桓山心有不忍,楚明珠毕竟是他的老上司楚钧良的女儿,况且这颠倒黑白的事,做起来实在于心有愧。 “有什么不行的?”窦氏帮腔道,“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事实?青青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时的情况咱们都无从得知。青青临走前,口中一个劲地念叨着楚明珠,无一句多余废话,焉知不是叮嘱咱们为她报仇?咱们青青是调皮了一点,但是太出格的事却也不会做。以前她不也干过用毒蛇威胁下人的事情吗?可哪次真的把下人给咬伤了?依我看,一定是青青把这个楚明珠骗出去耍弄,想吓吓她,不要跟五皇子来往;谁知却被楚明珠使了毒计,反客为主,把她给套进去了。姓楚的不知青青为人,下手没轻没重,当真害死了青青。咱们要是不为青青报仇,还当什么爹娘?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再说,一个女儿已经没了,就剩了婉婉在身边,就算为了婉婉,咱们也得拼了老命把这个脸挣回来啊!难道还真能看着她嫁不出去?” …… …… 于是桓山就这样被妻女半是架弄、半是哄骗地绑上了贼船,现在当着皇帝的面,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靖阳侯出的手,他一定不会这样公然表示不满。办法迟早要想,只不过可以暗中规划啊!这样扯到台面上来,把自己置于他的对立面,皇上是万万不会偏帮自己的呀!桓山越想越挣扎。 “皇上,臣有一议,可以解决此事。”凌宗训建言道。 “说。” “桓青青的死与武宁郡主无关,她身上的伤都是臣一手造成的。穆阳侯口口声声说一命抵一命,既然如此,那么这条命也应该由臣来抵还才是。”凌宗训沉声道。 “宗训你……”皇上不由自主地从御座上站起来,眼中带着斥责,“朕说此事与你无关,便是与你无关。穆阳侯,你可服气?” 皇帝一时心急,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打定主意要在两个大臣之间保持中立,至少是表面上的中立。 “臣……”桓山双膝跪地,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皇上!”凌宗训半跪在地上,沉声道:“臣能料想,穆阳侯心中定然不服。没关系,既然他想为女报仇,臣愿意与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场。臣若赢了,就证明穆阳侯没能力为女报仇,此事作罢;臣若输了,甘愿为桓青青抵命,桓家大仇得报,自然不得再骚扰武宁郡主。” 桓婉婉看着凌宗训坚定的表情,心里恨不得撕了楚明珠。她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让凌宗训这样的男人如此舍命维护?她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定要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何必呢?”皇上摇头叹息。 桓山也是犹犹豫豫,不敢答应。 “桓侯若是不愿意,那更省事了,直接就此作罢,以后提都不要提。不是我没给你复仇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凌宗训冷冷地道。 “你欺人太甚!”桓山深感自己受到了藐视,一时间血气上涌:“比就比,我桓山也是行伍出身,战场上摸爬滚打闯过来的,还能怕你不成?” “好,那便请了。” 眼见着双方都答应下来,皇帝一时无从劝起,便也准了二人所请。他心中暗忖,凌宗训绝无失败的道理。 明珠趁人不注意,低声在凌宗训耳边道:“你这是何苦?” “这种人,你不给他个发泄的机会,他便不会善罢甘休。”凌宗训低声道。 “可是……” “不用担心。” 说完,凌宗训便离开了明珠,大步向前走去。众人让开了一个场地,凌宗训和桓山分别从侍卫身上接过一柄宝剑,定定地立在场中,双双对峙。 “靖阳侯,请了。” “请。” 凌宗训话音刚落,桓山便举剑袭来。他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素以精妙、灵巧见长的宝剑,在他的手中竟仿佛有钢刀一般的威力,招招式式有如泰山压顶,带着刚猛十足的劲道。他体态虽壮,步法却是灵活,身形忽动忽西,宝剑指南打北,着实让在场之人看花了眼。 凌宗训却出人意料地只避不攻,步步退后。楚明珠虽然对他的功夫有着绝对的自信,然而毕竟事关他的安危,万一有一丁点差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虽不懂武功,却也看出桓山没安什么好心,似乎想借着这场比试,直接将凌宗训毙于剑下。 想到此,心中更是忐忑,不由得双手交握,紧紧按住脖间那块玉佩,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释放一点心里的紧张。 “不用担心,宗训是以退为进。”贺延修在她耳畔低语。 明珠胡乱地点了点头,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 除了明珠、太后、窦氏这几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外,在场诸人,但凡稍有些武功底子的人都看得出,桓山势头虽猛,却是强弩之末,凌宗训虽步步退后,却是游刃有余。只怕是他有心戏耍对方,否则想要桓山落败,只需一两招而已。 桓婉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明白,皇上有回护凌宗训之意,而凌宗训一心向着楚明珠,也就是说,如果交给皇上裁夺的话,楚明珠定然没事。如果自己想让对方付出代价,就必须借助这场比试,想办法帮助爹爹赢了才成。到那时,皇上一定不会让凌宗训自尽,多半也不会让楚明珠受委屈,但他一定要给自家一个说法,哪怕只是让楚明珠受到一点小小的惩罚也好,只要自己出去大肆宣扬一番,不怕外间不会知道,是楚明珠这个恶毒女人害死了自己姐姐。 想到此处,桓婉婉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偷偷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悄悄从衣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待父亲又一次进攻、凌宗训再次退后的时候,她手指轻轻一弹,出其不意地将碎银弹了出去。 碎银不偏不倚打在了凌宗训的左膝上,凌宗训身形向左偏坠,桓山的宝剑便刺入他的左臂,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凌宗训右手使出一个奇诡的剑招,迅捷如电。 桓山还沉浸在伤了靖阳侯的狂喜之下,对这突如其来、角度刁钻的剑招想都没想过。锋利的剑尖从左及右,沿着他的嘴,划开他的脸。他只觉得脸上一痛,立即丢下宝剑,哎呦地叫了起来,鲜血顺着面颊流淌在地上。 众人皆惊,连皇上都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只见一道狭长弯曲的剑伤从左至右跨过他的嘴角,仿佛要将他的嘴撕裂一般,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极是惊悚。 风吹过御苑里的花,几朵花瓣悠然地落在地上。 桓山似乎突然醒悟过来,朝着皇帝跪下,捂着嘴角,俯身磕头,怎也不肯抬起来。 凌宗训剑未收鞘,身形纹丝未动。 “说谎的代价,就是撕烂这张嘴。”他的声音冰冷,仿佛腊月里的寒霜。 众人不免尽皆胆寒。 桓婉婉想哭,却突然不敢哭出来了,她怕这一声啼哭会引起凌宗训的注意,再招来什么祸患。她和窦氏相互依靠着,双双红了眼,向皇帝跪下,不住地磕头。 “都起来,起来吧。”皇上有些头痛,“既然靖阳侯赢了,那么按照约定,桓青青身亡一事就此作罢。” “皇上!”窦氏和桓婉婉齐声痛哭。 “臣无异议。”桓山沉声道。他的声音在妻女的痛哭中显得格外冷静。 皇上一怔,勉强笑了笑,“既然穆阳侯也无异议,那便就此决定了。靖阳侯勇冠三军,邺国上下,谁人不知?输给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过一次小小的比武罢了,桓卿家不必放在心上。” “愿赌服输,臣不敢不服。”桓山缓缓地道。 “不愧是让骠勇善战的西卫人也闻风丧胆的人物。”太后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赞许道,“皇帝得此悍将,实乃我邺国之福。” “皇上!”凌宗训忽地将宝剑插入地上,单膝跪地,朗声道:“出征之前,皇上曾允诺臣,若是此番大捷,必有重赏。臣奔袭千里,鏖战一月,斩首敌军十万,俘虏十四万,生擒敌国豫成王世子,可算大捷否?” “算,当然算!这是开国以来,对西卫取得的最大胜利!”皇帝开怀大笑,道:“宗训好本领,彰显我大邺雄风!朕甚是欣慰。” “臣斗胆,请皇上兑现承诺。” “宗训想要何奖赏?”皇上笑道。昨日他一直和大臣商议封赏事宜,心中已经打好主意,要给凌宗训晋封王爵。 “臣不需要加官进爵,也不求金银财帛,只想恳请皇上做主赐婚。臣,凌宗训,愿娶武宁郡主楚明珠为妻,还请皇上恩准。”凌宗训抬头,目光坚定执着。 第38章 婚期 凌宗训的话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 皇帝大喜。他原本就打算趁着京城贵女云集的机会, 给凌宗训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配, 没想到这番意思还没表露出来, 他便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想想这孩子今年已是二十三了,若非常年征战在外, 早就该娶妻生子了。至于武宁郡主楚明珠, 皇帝每次看她都能想起秦婉来。那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明珠这孩子想必也继承了母亲的良好品格,这两人若能凑成一对, 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母后,您意下如何?”皇帝看向太后, 笑道。 太后虽然已经打消了让明珠做太子妃的念头, 可她依然记得昨日宴会上,贺延修对明珠殷勤眷顾的态度。她瞥了一眼贺延修, 只见他低着头, 看不清面部表情, 全身僵直地站在地上, 动也不动。太后心疼这个孙子,可她也看得出,皇帝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 于是她想了想, 笑道:“强扭的瓜不甜,不如问问明珠是什么意思?她若愿意,咱们就做一回月老, 也是一桩佳话。” “还是母后想得周全。”皇帝笑着看向明珠,“你倒是说说,愿不愿意嫁给宗训?” 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征询自己的意见。明珠的脸已经红透了,白皙的皮肤上,映着两片娇红的飞霞,愈加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也不敢抬头,只是讷讷地道:“我、我……” “她愿意!”凌宗训抢道,“靖北王已将郡主许给了臣,郡主也是愿意的。只是臣的父母俱已不在,所以才斗胆请皇上开金口,为臣做主。” 太后和皇帝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就算明珠不说话,她的神态也足以说明一切。 “好,好。”皇帝拈须笑道,“朕便替你做这个主,将武宁郡主许你为妻。婚期嘛,就定在十月初十好了,十全十美,圆满无瑕。朕还会下旨,让靖北王速速进京,参加你们的婚礼。婚礼一切事宜均交给宫廷内务局打理,一切费用由内库支调,你二人只管做好准备,做对新人便是了。” 凌宗训大喜过望,没想到皇帝不但赐了婚,直接连日子都选好了,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心意。十月初十,便是太后大寿之后的一个月,日期已是迫在眉睫。他心头狂喜,抬头,一眼瞥见明珠还站在原地发愣,便伸手去拉她一起跪下,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和他一同叩头谢恩。 “快起来,起来。”皇帝笑道,“宗训,你若苛待了明珠,朕第一个不答应。” “臣不敢,只求郡主不要苛待了臣,别心情不好就往臣的脸上扇巴掌,臣便心满意足了。”凌宗训所愿得遂,说话便戏谑起来,丝毫不介意别人会不会认为他“惧内”。 明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泼妇似的,御前回话,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皇帝和太后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没想到,威风八面的靖阳侯终于有了克星,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小子了,好事,好事啊!”皇帝笑道。 “这样才好,凡事多让着夫人一点。”太后笑了笑,语重心长地道:“万一有了矛盾,让夫人打两下,骂两声,出出气,有什么打紧?无关什么颜面不颜面,反而是你这个做丈夫的有气量,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记住没?” “是,宗训谨遵太后教诲。”凌宗训笑着,默默记下了这番话。太后金口玉言,足以堵得上外人的嘴了。自己可是奉旨宠妻,真有人笑话他“惧内”——比如贺延修这个口没遮拦的臭小子,到时候就直接拿太后的话甩他脸上,好好给他上上课。 “太后,皇上……”默默低着头,羞红了脸的明珠终按捺不住,略带埋怨地道:“这……这不是还没成亲吗?扯得太远了吧……” 她的声音轻柔绵软,显然是克服了心中羞怯,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太后和皇帝不免莞尔。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太后笑着站起身,“坐了这半晌,本宫也累了,回宫小憩一会。皇帝,你也该放他俩回去了吧?婚期将近,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母后说的是,那便散了吧。”皇帝起身,伴在太后身边,“摆驾延寿宫。” “摆驾延寿宫。”内侍尖着嗓子,喊道。 宦官宫女紧紧随侍在太后和皇帝身旁,一众人等跪在地上,直待两宫走远,才缓缓起身。 凌宗训伸手去扶明珠,明珠“啪”的一下打落他的手,朝他耳边低声愤愤地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说完,也不理凌宗训,扭头便走了。凌宗训哪敢有片刻的迟疑,立即追了上去,缠在明珠身边,解释不停。 贺延修望着两人的背影,摇头苦笑,半晌才迈出步伐,跟在两人身后出宫去了。 桓山一家已经被冷落许久,待贺延修走后,才从地上爬起来。 “爹爹。”桓婉婉去扶父亲,掏出手帕,心疼地为他擦拭嘴角未干的血渍。 “老爷……”窦氏嘤嘤悲鸣,十分伤心。 “不碍事。”桓山深吸一口气,心中犹自悔恨不已。 “走,咱们回家去,这笔账,早晚要讨回来!”桓婉婉咬牙切齿地道。 “咄!”桓山斥责了一声,道:“别乱说话!回家去!” “是。” 桓婉婉低垂着头,默默跟在了父母身后。想起凌宗训不日便要迎娶楚明珠过门,她心里的恨意简直要掀翻了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为他不惜放下了侯门贵女的架子,满京城追着他跑,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像女奴一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个楚明珠有什么好?脾气不好,长得不好,娇弱得仿佛风吹一吹就要倒,还敢给他脸色看,还扇过他巴掌,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被他放在心尖上?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姐姐枉死的仇,一定要报!抢我男人的仇,一定要报!伤我爹爹,毁我全家幸福的仇,一定要报!楚明珠,咱们走着瞧! *** 贺延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宫门口的。彼时阳光正盛,凌宗训和楚明珠正站在马车前等他。 “你也太慢了吧?”凌宗训上前,拍着他的肩。 贺延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不是给你们多留些相处的空间?我若来得太快,岂不是耽误你们交流感情?”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眼色了?”凌宗训笑道。 “不敢不敢。” “少废话,快上马吧。我陪明珠坐车,你自己骑马。”凌宗训笑道。 “不了,你们二位自便,我还有些别的事情待办,先行告辞。”贺延修推辞道。 “什么事这么急?”明珠笑道,“不如先去我家吃点东西。” “多谢多谢,只是在下真的有事。”贺延修笑道。 “那就随他好了。”凌宗训看向明珠,笑道。 明珠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扭头上了马车。 凌宗训苦笑着看了看贺延修,“看见没,脾气大着呢!以后可有我的苦日子过了。” 贺延修也露出一丝苦笑,心里着实羡慕凌宗训这种“苦日子”。 双方告辞,贺延修打马朝西街酒肆而去,凌宗训一头钻进了马车里,车夫扬鞭,马车起行。 “怎么,生气了?”凌宗训厚着脸皮,坐到明珠身侧,轻轻搂着她的香肩。 “骗子!”明珠推开了他,怒气冲冲地道,“还说什么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嘴上也甘愿。我可是还没点头呢,你就急吼吼地去求皇上赐婚了?你耍赖!” “可是我等不了了。”凌宗训嬉笑着抱紧了她,任她反抗也不松手。 刚才比剑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朝堂上的关系错综复杂,明珠不过一介弱女子,不了解人心险恶,父亲虽然是个王爷,可毕竟不问朝政,手中无权,有些势利小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像桓家这样的,说不定不止一家,自己想要好好保护她,一劳永逸的方法莫过于把她娶进门,以自己的声望、权力,以及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谁敢小觑她靖阳侯夫人?正好借着这次边疆大捷,去求赐婚,底气也足。 况且,他是真的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想把明珠娶回家。如此姿容绝色的小娇娘,他也怕别的男人觊觎。虽然他有自信,别人争不过他——包括太子,包括三皇子,但总归是一件麻烦的事。自己的珍宝,只想私藏起来,不愿任何人看到她光彩照人一面。 “你竟然还说什么,我爹同意把我嫁给你。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骗子!”明珠在他的手心上狠狠打了三下,气鼓鼓地道。 凌宗训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蛊惑,“我去跟王爷说,你猜他会不会同意?” “你……你走开。”明珠的脸又红了。 “我不走,再过两个月便成婚了,总要习惯的,对不对?”凌宗训抓着她手,笑道。 明珠看着他的脸,怎么也想象不出成亲是个什么样子。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呢,突然就要嫁做人妇,心里总觉得别别扭扭。 “你看啊。”凌宗训伸出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清晰可见手臂上有一道血痕,血渍干涸不久。 “都是桓山那个老匹夫干的好事。人家都受伤了,你还那么凶?你心里过意得去?”凌宗训皱着眉,声音低弱。 明珠默默掏出手绢,系在他的手臂上,“谁叫你不小心的?” 说话间,语气已是温柔了许多。 “他怎么有本事伤得了我?不知是哪个小贼,用暗器偷袭,我的左膝中了一下,才扰乱了步伐。” “那你怎么不跟皇上说,请皇上为你做主?”明珠声音一扬,显然动了气。 “光顾着求皇上赐婚了,忘记了这茬。后来光顾着高兴去了,也忘了这茬。你要是不打我,我还想不起来自己是个伤员呢。你快对我好一点。”凌宗训笑嘻嘻地黏上去。 “你是不是傻?有人害你都能不记得?这下可好,事情过去了,也没法查证了。”明珠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凌宗训嘿嘿一笑。早就猜到,自己若是贸然求婚,她过后一定会使性子。幸亏自己机智,借着暗器的机会,及时撞上了桓山的剑锋,区区小伤不算什么,能换来明珠的心疼,顺便转移一下她的视线,目的就达成了。 “你笑什么?笑得那么不怀好意。”明珠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坐得离他远了点。 凌宗训立即贴上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笑道:“我在想,咱们回去以后该吃点什么?毕竟从昨晚开始就没进过饮食了,回了府又碰上桓家来找茬,紧接着便进了宫。在下倒是无所谓,就怕饿坏了咱们小郡主。” “我不饿,看见你就气饱了。”明珠想挣脱他的怀抱,却屡屡失败。 “古人云秀色可餐,莫非在下这张脸,也英俊到了让郡主可餐的程度?”凌宗训笑道。 “你……厚颜无耻!”明珠气道。 凌宗训一时情动,俯身,一口吻在她嘟起的小嘴上。明珠立即退缩,奈何腰间的手臂纠缠太紧,她脱不开,便只好缩起身子,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将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胸前,说什么也不抬起来。 凌宗训吻不到她的唇,便一口含住她的耳垂,湿热的舌滑进她的耳内。 “讨厌死了!”明珠用力推他。 他却如山一样岿然不动,顺着她的右耳,吻向她的右脸,又滑向她细腻白皙的脖颈处。 “啪”,明珠伸手打了他的脸,“厚颜无耻登徒子!” 凌宗训放开她,嘻嘻一笑,“只差两个月,你便是我的妻子了,亲一亲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明珠瞪着他。 “那我便等成婚。”凌宗训低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秀发。 “成婚也不可以,你已经惹怒了本姑娘。”明珠气哼哼地道。 “都是为夫不好。”凌宗训哈哈一笑,道:“为夫赔礼道歉,还不成吗?” “为你的什么夫?还没成婚呢!再说,你这叫道歉吗?一点诚意都没有。”明珠不满意。 “那好,为了表示诚意,为夫,啊不,在下给娘子做些好吃的,怎么样?娘子不是最爱美食吗?”凌宗训笑道。 “你会做饭?”明珠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时竟然忽略了“娘子”这个称呼。 “为夫什么不会?行军在外,也是需要开火做饭的好吗?”凌宗训笑着解释。 “你不是将军吗?做饭这种事,有小兵的呀!”明珠好奇地问。 “士兵会的,我都会。”凌宗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就是从底层的士兵,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当然,我会做的东西比较简单,跟王府的厨子可比不了,不过比起郡主,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废话。”明珠红了脸,“人家哪做过饭?从来都是吃现成的。” “那好,以后我做给你吃。”凌宗训笑道。 “我倒是真想尝尝靖阳侯的手艺。”明珠笑道。 说笑间,马车已经停在了靖北王府门前,凌宗训不免感慨,这一路距离太短,没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 他掀开帘子,先跳下车,明珠晚一步出来,本想扶着他的肩膀跳下车,谁知他猿臂一伸,直接搂着她的纤腰,抱她下来。 守门的下人已经走了过来,明珠脸红得像个柿子,也不管他们讶异的目光,匆匆迈进了大门。她早已想到,就凭凌宗训的“阴险为人”,定会将皇帝赐婚一事告知小卉,小卉那么“聪明”,定会替他大肆宣扬,不过片刻就会弄得阖府皆知。想起来就难为情。明珠脚不沾地,直奔自己房间躲起来,谁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凌宗训便跟了进来,野蛮地破门而入,一把拉住她的手,一直拉到了厨房。 “你干嘛?”明珠没好气地道。 “厨房李婶说,今晚包饺子,我已经吩咐她,不必带咱俩的份儿。来,我教你包饺子,咱俩自己包,自己吃。好不好?”凌宗训心情格外好,便产生了一丝闲情逸致。 明珠苦着脸,愁眉不展地道:“我可学不会。你要是想包,自己包好了,自己吃自己的。我不想吃你包的饺子,我要吃李婶包的。” “娘子,你要相信为夫的实力,包教包会。”凌宗训锲而不舍地劝道。 “没兴趣。”明珠扭头要走,却被凌宗训抓起一把面,抹在了脸上。 凌宗训大笑道:“这下可是名副其实的‘肤白胜雪’了,好看好看。” “讨厌!”明珠气得捧起面碗,报复性地抹了他的脸,“你不是喜欢敷粉吗?来来来,我替你敷。” “郡主可别浪费粮食。”凌宗训边笑边躲。 “是你先得罪本姑娘的好吗?现在知道怕了?对不起,晚了。”明珠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追着他满厨房跑。 凌宗训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追上来,涂了自己满脸面团。 “这下肯跟我包饺子了吧?”他笑了笑:“很有意思。” “那就勉为其难,姑且一试喽。”明珠瞟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 于是二人动起手来,凌宗训手把手地教她擀面皮,不管她擀得多么薄厚不均,都一个劲地夸“好好好,郡主真聪明”。 明珠还真以为自己很有天赋,学着凌宗训的样子,将李婶调好的肉馅包进饺子皮里。她兴致勃勃地一连包了十几个,直到看见凌宗训整整齐齐摆了一溜的成品,再对比了一下自己那“七扭八歪”的成品,心里才恍然大悟,刚刚对自己厨艺的误解竟然那么深。 “不包了。”明珠泄气地道。 “那你先回房歇会儿,待会饺子煮好了,我给你端过去。”凌宗训讨好地揉了揉她的手腕,“今天累坏了吧?一口气包了十几个饺子,郡主真了不起。” “是吗?”明珠被他夸得心情大好,“那我等着吃你包的。” “好。”凌宗训笑意深深,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明珠迅速逃开,一溜烟地跑回了房间,心脏还是砰砰直跳。想他一个堂堂侯爷,竟然也会包饺子,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期盼。 不多时,凌宗训真的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坐到了她身边。 “来,尝一口。这可都是你忙活一下午,亲手包出来的,多吃几个才行。”凌宗训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圆鼓鼓的饺子,吹了吹热气,塞进明珠嘴里。 入口,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嘴里。 “好甜。”明珠惊异地望着他,“肉馅呢?” “我特意包了一块糖进去,只有这一个,没想到第一口就被你吃到了,咱们小郡主果然有福气。”凌宗训笑道。 “真的?”明珠笑着问。 凌宗训点头。他才不会说,自己翻了半天,故意把那块糖心的饺子放在最上面。 明珠细细地品了品口中那甜丝丝的味道,正自欢喜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翻了个白眼,道:“你骗人。” “怎么骗人了?”凌宗训放下筷子。 “你刚刚不是说,这些都是我包的吗?事实却是你包的。” 凌宗训一时语塞,一手捧起她脑后的秀发,微一用力,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颔,俯身吻下去。明珠微微仰头,便感到一个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凌宗训灵活地撬开她的贝齿,卷走了她口中的糖。 半晌,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抬头,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朱唇,他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心满意足地道:“好甜。” 第39章 吊唁 晚饭过后,明珠来到花园里消磨时光。她坐在秋千架上, 吹着晚风, 看着脚下绿油油的草地, 心情莫名地舒畅。 凌宗训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了推秋千, 她便晃晃荡荡地飘了起来。 “都什么时辰了, 你还不回驿馆?”明珠催促道。 “不回了。你让下人给我收拾个房间, 我今夜便宿在这里,如何?”凌宗训笑道。 “不行。”明珠跳下来, 看着他,小嘴一撇, “这可是我家。还没成亲呢, 就算计着要赖这儿不走了?让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死。少在这儿晃晃荡荡的, 烦死我了。” “非得等过了门, 才能住进来?”凌宗训笑道。 明珠噗嗤一笑, 这话听上去, 怎么好像是自己娶了他一样? 凌宗训笑道:“皇上很早就许诺过,要在京城给我修一处宅子,被我拒绝了。你说, 我常年在外, 又没有家眷,修了也是闲置着,不是浪费钱吗?不过眼下, 咱们就快成亲了,我这靖阳侯府差不多也该动工了是不是?你最近要是没事,可以在京里逛逛,物色个喜欢地点。” “还物色什么?我家这个王府不是新修的么,住这儿不就好了?爹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他进了京,一个人生活多孤独啊!我自然是要陪伴他老人家的。”明珠偏头,笑道。 “那不是让人笑话我,连个房子都盖不起?还得蹭媳妇的房子住。”凌宗训略一皱眉,道:“你若舍不得父亲,我便把府邸盖在这附近,方便你回娘家,如何?” “那就挨着我家好了,正好,还跟你的好兄弟离得不远。”明珠笑道。 “你倒是提醒了我。”凌宗训笑了笑,“你既然不喜欢我赖在这儿,晚上我便去延修那里住好了,驿馆我是不会去了,哪比得上他的王府舒坦?” 两人展望着未来的居处,忽见丫鬟玉莲匆匆赶来,见到明珠,行了一礼,道:“郡主,郑贵妃派了个太监过来,说是有旨意。现正在客厅等着呢,还请郡主去一趟。” “好,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凌宗训道。 明珠瞟了他一眼,“要么老实待在这儿,要么赶紧回五皇子的府上。还嫌外人不知道,你像个泼皮似的赖在我这儿吗?” 凌宗训立即笑道:“你放心,郑贵妃待我不薄,既然是她的人,便不会嚼那些没用的舌头。” 明珠不再反对,凌宗训立即跟上她的步伐,二人离了花园,朝着客厅走去。 客厅内,一个中年太监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明珠和凌宗训二人一起现身,心里略有些吃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上前请安,殷勤笑道:“恭喜侯爷、郡主,皇上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大喜,大喜啊!” 明珠脸上一红,也不说话,凌宗训笑了笑,打赏他一锭银子,太监喜笑颜开,又说了一堆吉祥话。 “公公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明珠打断他,道。 “回郡主的话,咱家是替贵妃娘娘传旨来的。娘娘说了,郡主若是有空,能不能代她走一趟穆阳侯府,吊唁一下桓青青小姐?” 明珠脸色一变,心里颇有些反感。转了个念儿,她忽然想到,桓青青害人不成反害己的事情,只有皇上和太后知晓,郑贵妃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与桓青青已经结下了很深的梁子,所以才会提出如此要求吧。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为难。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她不应该拒绝,何况郑贵妃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妃子,她并不想得罪,可是心里想想,怎么也不甘愿啊!真的要为害自己的人去吊唁?桓家的人也不可能对自己毫无敌意吧? 太监看出明珠脸上的为难,笑道:“郡主有所不知,贵妃娘娘已经从皇上那里知道昨天发生的一切了,桓小姐恶胆包天,想置郡主于死地,以及靖阳侯挺身而出,救出郡主等事情,贵妃娘娘心里都清楚。” “那娘娘还让我去吊唁?”明珠颇有些不解。 太监笑道:“郡主有所不知,娘娘说了,桓侯是个心量窄的,这次不仅死了女儿,而且被靖阳侯伤了脸,大大地丢了颜面,若说他不会怀恨在心,那绝对不可能。娘娘担心,他为了报复,会想方设法与靖阳侯作对,这就划不来了。侯爷出征在外,很多事情还要靠京里的人协调,比如粮草、军需等物资,偏偏桓侯又是兵部的,万一在一些小事上给侯爷掣肘,侯爷就难办了。而且皇上可怜他家死了女儿,为了照顾桓侯的颜面,没有把桓大小姐暗害郡主的细节公布出去,所以外间并不知道郡主才是真正受委屈的那个,他们只知道靖阳侯御前比武,划伤了桓侯的脸,可能有些小人,难免会编排侯爷行事太过霸道。若再传出什么专权蛮横之类的流言,对侯爷可就大大的不利了。所以娘娘才说,希望郡主假借她的名义,到桓府走一趟,奉上奠仪,稍加安抚,起码脸面上也算交代得过去,也能堵住外人的嘴,说郡主大度。娘娘说了,郡主是替她去的,犹如娘娘亲临,桓家的人万不敢难为郡主。” 对于这个太监的说辞,凌宗训并不太往心里去,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凡事敢做就敢于承担后果,早在对桓山动手之前,他便思量过对方可能的报复行径。他有自信,以自己的手段和地位,绝对不怕桓山的任何伎俩。然而他也知道,郑贵妃是一片好意,她是延修的生母,又一向照拂自己,既然开了这个口,自己和明珠便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 果然,明珠很快便答应下来,“多谢贵妃娘娘的一片好意,明珠一定办好这件事,不让娘娘失望。” “好好,郡主接受了,咱家也就好回宫复命去了。娘娘已备好了奠仪,交贵府下人收好了,请郡主一并带去。”太监笑道。 “这怎么能让娘娘破费……” “要的,要的,娘娘说,这是她的主意,让郡主跑这一趟,心里已是过意不去,奠仪理当由她出。说起来,这也是娘娘赏下来的,郡主接受便是。”太监笑道。 “多谢贵妃娘娘,设想如此周到。”明珠笑道。 “哪里,哪里。咱家这就告辞了,郡主、侯爷还请留步。”太监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明珠望了望门外的天色,低语道,“虽然我不想去,可眼下也推辞不了了。听说桓青青明日一早便要出殡,看来我得起个大早赶去。” 凌宗训有些担心,道:“可恨我明天要去交接战俘,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让我把那个西卫世子交给刑部,收押天牢。还有些公务要到兵部去办,实在没法陪你去。这可如何是好?” 明珠笑道:“你陪我去干吗?哪有一个年轻男子去拜祭一个年轻女子的?本就要避嫌的事,再加上桓山的脸伤是你的杰作,你就更不应该现身了。否则只会让事情变糟,反而辜负了郑贵妃的一番好意。” “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桓家的人连我都敢头施暗算,万一你……” “你放心,贵妃娘娘不都说了吗?我是代替她去的,桓家长了几个胆子,敢对郑贵妃派来的人不敬?再说,明天场面一定很混乱,他们一家肯定忙死了,哪有时间顾及到我?我就传个话,把贵妃娘娘的慰问带到,马上就走。”明珠道。 凌宗训左思右想,终于点头同意。 翌日一早,明珠换了一身朴素的衣着,乘了车,往穆阳侯府赶去。一进胡同,只见车水马龙,堵了整整一条街。明珠只好弃车,改为步行。好容易走到桓家门口,投了帖子,报了名号,很快便被下人引入灵堂。 灵堂里早已聚满了人。白纱帐幔挂满了墙柱,正前方一个斗大的“奠”字赫然入目,下方供桌上摆放着桓青青的灵位,香炉,供品。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里,桓青青静静地躺着,妆容虽然经过了修饰,然而面上被烧毁的皮肤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隐约还能辨认出被毒蛇咬过的牙印,明珠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她理了理心神,将目光移开。 由于道路有些堵塞,耽搁了时间,当她赶到桓家的时候,已经离起灵的时辰不远了。 桓婉婉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看见明珠,眼睛都要滴出血来。然而桓家也早已接到了消息,很清楚明珠是代替郑贵妃而来,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明珠见了桓山和窦氏,也不多话,只道了一声“节哀”,便把奠仪奉上。桓山和窦氏冷冷淡淡地招呼了一声,便借口招呼别的客人,走开了。 桓婉婉上前给明珠递了一炷香,一句话也没说,便站到了一边。明珠接过香,朝桓青青的灵位拜了拜,又将香插入炉内,便转身退了下来。 任务完成,只待桓家人起灵出殡,她便告辞,回府去了。明珠百无聊赖地观察了一下吊唁的客人,发现自己认得的实在寥寥无几。 “没想到在此得遇郡主,幸甚幸甚。”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明珠心下一沉。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正是她前世那个心肠歹毒的夫婿,三皇子贺延雄。 明珠抬头,只见贺延雄一身素服,正站在自己面前。明珠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她敢笃定,若非场面不合适,他一定会笑出来。 “原来是三皇子,明珠有礼了。”明珠福了福身。 三皇子抱拳回礼,温声道:“桓姑娘的死,在下多少听到一些传闻。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能亲来桓府吊唁,胸襟之广阔,实属女中英豪,延雄着实佩服。” “三皇子过奖了。”明珠淡淡地道,“无所谓胸襟不胸襟,不过是奉贵妃娘娘的旨意,过来问候一声。若依我个人的意思,今儿个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贺延雄一顿,不知该怎么接。本打算恭维她一番,套套近乎,没想到明珠竟然如此冷漠,完全不吃这一套。 他已经收到了母后的消息,得知凌宗训御前求婚,皇帝已将这位郡主许给了靖阳侯。贺延雄气得一夜没睡好。自从上次见了一面,他便对明珠念念不忘,深感他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美的女人,若是不能弄上手,定是天大的遗憾。 不过他自问是个聪明的男人,自从知道明珠嫁他无望以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桓婉婉。桓山身为穆阳侯,虽然威信没有楚钧良高,但好歹也曾经当过西军的第一号人物,对西军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而且他现在在兵部任职,手上颇有些实权,此番又被凌宗训所伤,心中定然怀恨在心。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贺延雄深深感到,必须折节下交这位穆阳侯,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一致对外攻击凌宗训。只要除掉了凌宗训,五弟贺延修就变成了没牙的老虎,自己就可以好好报一报清江郡的仇了。 “三皇子若是没事,小女子暂且告退了。”明珠并不愿意和他多待,行了行礼,便要离开。 “郡主且慢。”贺延雄见她要走,心中极是不舍。他对这个美丽的女子,还是有想法的。就算不能娶了明珠,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有机会,可以多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这姑娘年岁小,又不是在京城长大,定然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抵受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语,看上自己了呢?对付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贺延雄自问相当有一套。如果能跟这个明珠郡主来一场艳情,哪怕就那么一次两次,也不枉此生啊! 贺延雄越想越飘然,忽然觉得,如果能把凌宗训的未婚妻弄上手也不错,不失为一种报复。 “三皇子还有事吗?”明珠冷冰冰地道。 “还没给郡主道喜。恭喜郡主与靖阳侯喜结连理。靖阳侯少年英杰,郡主倾国倾城,真是郎才女貌,绝配绝配!”贺延雄嬉皮笑脸,没话找话地道。 “还没成婚呢,不必急着道喜。三皇子若是有心,便请婚礼上来吧。”明珠淡淡地甩下一句话,抬脚边走。 贺延雄急忙拦在她身前。他觉得明珠跟别的女子全然不同。别的女子都愿意讨好自己,明珠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反而更让她平添了一丝冷艳,挠得他心痒难耐。 “其实,其实……还有点事……”贺延雄结结巴巴地道。 “说。”明珠不耐烦地道。 突然,只听得“啪嗒”一声响,明珠觉得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仰起头,只见一块木椽竟是掉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自己。 “小心!” 贺延雄伸手去抓明珠,想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佳人拥入怀中。反正情况危急,自己有“救人”这面幌子,想来不会遭人诟病。可谁知他的算盘虽打得好,临出手时,突然被一个人影抢到近前。那人一把将明珠推开,自己冲上去,一跃飞上半空,一脚将木椽踢了个粉碎。 贺延雄不免怔住。自己武功不弱,和明珠挨的很近,这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竟是比自己的动作还快,身手之利落,着实罕见。 第40章 惊闻 那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显然轻功高明至极。他身材瘦削, 面容苍白, 相貌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眼睛很特别, 如鹰隼一般锋利无比, 散发出凌厉之气。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明珠一眼, 淡淡地道:“郡主没事吧?” “没事。”明珠摇摇头,瞥见他的眼眸时, 一阵莫名的惧意袭上心头。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人,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却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生气儿。 兴许这边动静闹得大了, 惊动了桓山。他远远地望一眼碎在地上的木头,便急匆匆地赶过来, 看向明珠, 淡淡地道:“前阵子重新修葺过房屋, 想是有些疏漏, 个别木料没有及时收整好。最近家里也是接二连三地出事,顾不上这些,连累了郡主差点受伤, 真是过意不去。照顾不周之处, 还请见谅。” 这番话虽然说得客气,然而桓山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歉疚之色。说到“接二连三出事”时,他甚至黑了脸, 显然话里有话。不过明珠是代表郑贵妃来吊唁的,桓山心里再不痛快,面儿上该有的尊敬却是一点也不敢少。 明珠不甚介意,淡淡地回应道:“无妨。” “那便好。”桓山不愿多跟她客套,匆匆交代两句便离开了。预定好的起灵时间已到,他匆匆赶到棺木旁,主持仪式。 明珠对桓青青的丧礼并不感兴趣,便继续留在这个角落里。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还未请教高姓大名。”明珠看向救了她的男子,颔首致意。 “这位是在下的护从,身份卑微,不敢当郡主的‘谢’字。”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明珠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六十余岁、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郡主,这位是吴国公。”贺延雄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向明珠介绍道。 吴国公……明珠细细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五皇子曾经对她说过,当朝“三公”之中,他的外祖郑国公已经故世,剩下的两位,吴国公左常是太子一党的,越国公是三皇子一伙的。两派明争暗斗多年,可谓水火不容。 吴国公既然是太子党羽,三皇子自然是讨厌的。明珠看看吴国公,又看看贺延雄,忽然明白了这俩人为何会出现在桓家丧礼上。三皇子亲来,应该是示好于桓家。他现在失了爵位,连青鸾杀手的主力也都折损在了清江郡,正是势力最衰弱的时候,自然对可能用上的人要折节下交。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身份尊贵,不便亲自来此祭拜。若吴国公是替太子来收买人心的,那么太子一方对桓山也算够看重的了。 说白了,不过是拉拢人心罢了。明珠心里清楚,面上却不说破。 “小女子见过吴国公,吴国公有礼了。” “郡主无需多礼。”吴国公侧了侧身子,神态祥和。 “吴国公竟有如此高明的侍从,看来府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位兄台身手之好,只怕御林军里都找不出一个来。”贺延雄哈哈一笑,阴阳怪气地道。 明珠心里通透,他这是暗责吴国公蓄养死士。 “哪里哪里,比不得三皇子风流少年,连侍从都要挑选绝色美女。听说前阵子清江郡徐长泽案爆发,一家叫醉月轩的青楼死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事后证明其中不少女子都会武功,而且都是从京城过去的,不知三皇子对此有何看法?以三皇子对京城美貌女子的了如指掌,想必一定知道这几个姑娘是什么来头。说不得,我还想跟三皇子请教呢!”吴国公淡淡地道。 “我怎么会知道?吴国公果然心思多得像莲藕一样,凭空生出多少节来。”贺延雄容色一凛,嘲讽道,“抱歉,我和郡主还有话要说,就不陪吴国公玩猜猜猜游戏了,告辞。明珠,我们走吧。” “三皇子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方便在这里说吗?小女子可是不方便与三皇子同行。”明珠淡淡笑道。她自恃身份,不愿跟贺延雄接触太多,何况她现在是靖阳侯没过门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公然离群说悄悄话,也不太合适。 贺延雄脸色一变,没想到明珠当着政敌的面,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看来这位郡主的性子,并不像她的长相那样缺少攻击性。 “告辞。”贺延雄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他这一走,气氛顿时舒缓了很多。明珠细细打量了一眼站在吴国公身后的男子,总觉得这人哪里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在下左安,刚才之事,郡主不必放在心上。”男子抱拳,神情依旧冷漠。 明珠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忽然想到凌宗训易容潜入自家做奴仆的事。那时他也是这副倨傲的神态。他们这种贵公子,一看就不是久居人下之辈,这人身上倒是颇有几分凌宗训的影子。 “多谢相救。” “郡主真是太客气了。”吴国公淡淡一笑,道:“老夫还没有恭喜郡主与靖阳侯喜事将近呢!” 吴国公其实有心拉拢凌宗训。太子贪污府库的钱,便是他的主意,收买凌宗训也是他的主意。只不过他没想到,凌宗训收了钱,却没有站到太子一边。或许他刚从战场回来,还没找到机会表态?或者,他心里有别的打算?幸好在这里遇上了明珠,真是无巧不成书。吴国公若有若无地瞄了一眼侍从左安,左安心领神会,知道吴国公是想让他套明珠的话。 明珠却觉得意兴阑珊,不待左安开口,随便编了个借口,便离开了灵堂。适逢丧仪结束,正要出殡,几乎所有人都在忙。明珠悄悄离开,竟是没人注意。 阿飞和小卉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灵堂人多,几乎挤不进去,屋内又都是达官显贵,她二人便一直站在门外的院子里,等明珠出来。阿飞找了一个打开的窗户守着,能看到明珠的一举一动。刚才木头掉下来的时候他差点跳窗户进去,幸而那个叫左安的侍卫快了一步,才制止了他的行为。 “郡主,您没事吧?”两人一前一后地围住了明珠。 “没事。”明珠摇摇头,只觉得今天的贺延雄有些古怪,吴国公也不太正常,那个叫左安的侍卫更是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到底这些人心里都在打什么小算盘? 贺延雄并未离开,而是躲在院中的一棵柳树后,见明珠出了灵堂,便立刻跟了过来。 “郡主。”贺延雄厚颜笑道。 明珠看见他,心里升起一丝厌恶。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便走了?我当真找郡主有重要的事情。”离了灵堂,贺延雄说话便无所顾忌。 “到底什么事?”明珠有些不耐烦。 “事关机密,可否借一步说话?”贺延雄忽然压低了嗓音。 “三皇子可否透露一些,看看我有没有兴趣?”明珠不冷不淡地道。 “郡主想是没见过太子吧?”贺延雄突然凑到明珠身侧,用堪堪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他这个人,利令智昏,清江郡的事一大半都是他在搅浑水。他曾派人贿赂靖阳侯,又派人追杀靖阳侯,郡主可知为什么?可知他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是什么?”明珠关切地道。他既然提到了凌宗训,她便不得不关心。 “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这里实在不方便讲。”贺延雄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珠原地不动,显然信不过他。 “在下确曾与靖阳侯有些不快,只不过那都是朝政意见不合而已,对于靖阳侯的人品风骨,在下一直很佩服。说句大实话,太子一心要害他,在下也不想看到朝中倒下这么一位有实力的反太子派中坚人物,这一点,我与靖阳侯也算是立场相同。所以,在下想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请郡主转告靖阳侯小心太子的阴谋诡计。”贺延雄诚恳地道,“然而在下要说的,实在是干系重大,若是走漏一丝风声,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不让靖阳侯知道,显然更不好……郡主若是为靖阳侯好,就请听在下一言,跟我来。” 说完,贺延雄抬脚便走。 明珠有些迟疑。她心里对贺延雄充满了防备,然而架不住对凌宗训的关心。她缩手摸了摸衣袖里的暗袋,心里忽然有了些底气,便朝阿飞和小卉使了个眼色。 二人都是伶俐之人,特别是阿飞,从小练过武,又对明珠忠心耿耿,此刻见明珠使眼色,便一把拉着小卉紧紧跟了上去,随时保护明珠的安全。 明珠随贺延雄来到客堂侧面的耳房内。出殡的时辰已过,来客已散,下人们大半都随棺椁一起出城送葬去了,此时,这间僻静的小房内竟是空无一人。 两人进了房间,阿飞和小卉守在门外。 “现在可以说了吧?”明珠问道。 贺延走到她身边,俯身朝着她耳畔轻声道:“太子最忌惮的人,郡主知道是谁?” 明珠退后几步,颇有些不快:“少卖关子了,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我知道,郡主心里想的人一定是我,可惜你猜错了。虽然我母亲贵为皇后,但父皇心中并不喜欢我,这一点,我知,太子也知。就算父皇某天真的废了他,继任的人也不可能是我。” 明珠没想到,贺延雄竟会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地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 贺延雄笑了笑,道:“我还知道,清江郡的事情,郡主参与颇深,应该知道不少机密。明人不说暗话,在郡主面前我也犯不着隐瞒。太子最忌惮的人正是你的夫婿凌宗训,你道为何?因为他是比延修更有竞争力的皇位继任者!如果父皇哪天鬼迷了心窍,说不定也会把皇位传给他!所以,太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次他派出了得力心腹赵大去暗杀五皇子,其实目标不止是老五一人,还包括凌宗训。” “为什么?”明珠惊得呆住了。她想不通,凌宗训不过是个侯爵,理应当一辈子大臣,怎么突然就成了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莫非……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否则父皇为什么那么宠他、信他,让他执掌帝国的最强之师?因为他跟我们一样,也是父皇的儿子,而且父皇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比对我们更加照顾!”说到此处,贺延雄的眼睛突然泛起红血丝,低声怒吼的神态活像一只疯狂的野兽。明珠知道,那是嫉妒。 “这不可能。”明珠冷静下来,道:“他跟我说过身世。他只是西军一个校尉的儿子,因为生长在边关小镇,父亲战死后便从了军,因为军功才累积到今天的功勋……” “别傻了。你也是出身贵族的女子,不妨好好想一想,真正的平民子弟,有哪个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便能爬到凌宗训这样的高位?没有!无论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科举取中之后,先从芝麻小官做起,过了吏部的种种考核,三年一小调,五年一大调,熬到一品要多大年纪?多少人一辈子都过不了四品的坎儿,更别提晋封侯爵了。诚然,他是借了战争的利,可他当年起家的第一笔功勋,换了真平民家的孩子,顶多也就是朝廷赏点钱而已,会值得皇帝亲自写诏书褒奖?皇上的亲笔诏就那么不值钱吗?”贺延雄冰冷地道。 “你有什么证据?”明珠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拳头,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证据就是你娘!”贺延雄低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一怔,“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故去多年了。” “不错,但我母后也恨了你娘十几年。你以为,她不会去查吗?”贺延雄低声笑道。 “她查到了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明珠被绕晕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皇后竟然恨了自己生母十几年。可她前几天还对自己殷勤有加,看样子都是逢场作戏,不过是希望拉近自己与贺延雄的距离罢了。明珠心里一凛,深感皇宫中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本事着实可怕。 “不能说得再清楚了……” 贺延雄嘻嘻一笑,突然欺身上前,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反拧在背后,将她按在墙上。 “更多的消息,需要你拿出点东西来跟我换!” 第41章 报复 明珠一直观察着贺延雄的神色,见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 便知事情有变。 她转头看了看门口。阿飞和小卉的身影隐隐能够看见轮廓, 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两人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明珠眼中露出震惊、痛惜的神色,怒视着贺延雄。 “放心, 只不过让他们睡一会而已。”贺延雄狞笑道, “来来来, 咱们谈谈条件。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你,条件就是, 你要定期来见我,即便成了婚, 也得来见我, 我会帮你逐渐忘掉凌宗训的。” 明珠眼中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忽地张口, 狠狠地咬住了贺延雄堵在她嘴上的手。 贺延雄“哎呦”一声, 露出杀猪般的嚎叫, 手上传来强烈阵痛, 血涌如注。他连忙低头查看,只见右手中指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瞬间, 贺延雄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刚想伸出左手狠狠抽明珠一个巴掌,却忽然感到胸前也传来一阵剧痛,明珠的手从他的胸前划过, 掌心下,隐约可见纤薄锐利的刀锋。 明珠知道,贺延雄武功不弱,自己偷袭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所以当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她选择了死命去咬他的手指,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抱着将手指生生咬下来的决心。十指连心,她不信贺延雄不会松开自己。 至于刀片,自从上次吃了桓青青的大亏,明珠就放弃了随身携带匕首,在袖中更浅、更近手腕的位置缝了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了薄如蝉翼的刀片。只要把手缩入袖中,轻轻拉扯口袋上的环扣,刀片便可滑到掌心内,小巧、锋利、轻便,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她的手中握着武器。 明珠原本的设想是,用这刀片来割绳索,关键时刻逃跑用得上,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获得了一个跟三皇子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调戏自己在先,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自卫防身。刹那间,她已经想出了三四个借口,准备到皇帝面前去告御状了。 贺延雄原本沉浸在手指的剧痛中,冷不防明珠又向他的胸口划来,那刀片虽然轻薄,然而却极度锋利,入肉颇深,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恨得牙痒痒,明珠却不容他有应对的时间,突然身子一低,狠狠地朝他的踝关节踹去。 贺延雄胸口剧痛,手指剧痛,然而头脑还算冷静。明珠虽然动作快,下手狠,可她毕竟对敌经验浅,在自己还没有完全丧失攻击能力的情况下,她这一弯腰,便等于将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了。贺延雄猛地伸出手臂,企图用手肘的力量攻击明珠背部要穴,谁知手肘还没落到明珠身上,膝头忽然又是一阵剧痛。 原来自己的膝盖已经被明珠狠狠地划伤了。 明珠听人说过,膝盖上的关节是人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自己就算不能让贺延雄完全丧失行走能力,起码也得让他暂时疼一疼,疼到连动都不敢动的程度,自己才有逃脱的机会。所以她每一次出手都非常用力,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恨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贺延雄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温柔娇弱的明珠,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尖利的爪牙让人防不胜防。 “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贺延雄冷冷一笑,“想算计我,下辈子吧!” 言毕,左手揪起明珠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准备狠狠掌掴。谁知明珠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瓷瓶,手一倾,瓷瓶里的液体便流到了他的右手上。 右手正是刚刚受伤的手。也不知那液体是什么,流过伤口,竟是痛得仿佛要将手上的皮都剥下来一般。 贺延雄抱着手腕,快速躲开,就在此时,“哐当”一声,门被踢开,一个高大的男子闯了进来。 贺延雄和明珠几乎同时一怔,没等看清眼前之人,他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如闪电一般,将贺延雄撂倒在地。 那人一脚踏在贺延雄的膝上,踩住他的关节,让他动弹不得。贺延雄膝头本就被利刃所伤,这下更是疼痛难忍,瑟缩着身子,呻-吟起来。他武功是不弱,可他从小养尊处优,哪受得了今日这般接二连三的疼痛? 明珠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掏出绳子,套在贺延雄的脖子上缠绕两圈,继而五花大绑,将他捆了个结实。 “多谢左公子了。”明珠笑了笑,像个男子一样,拱手道谢。 原来,冲进来之人正是刚才在灵堂上帮明珠踢掉木头的吴国公侍从,左安。 左安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似乎爬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淡淡地道:“郡主客气了。看样子,即便在下不来,郡主也能应付。” “或许可以,不过总归是要冒很大的危险,还需要点运气。左公子这一来,省了我多少事。”明珠笑道,“请问左公子怎知这里会发生意外?” “在下碰巧路过。”左安的声音依旧平淡。 明珠会心一笑。吊唁的客人怎会碰巧路过这里?定然是这个左安奉了吴国公之命,一路监视贺延雄来了。不用说,今日之事肯定是三皇子的重大把柄,左安定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吴国公,吴国公肯定也会报给太子,太子当然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整一整贺延雄这个储位竞争者。 想到这里,明珠忽然觉得有些开心。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想着去找皇帝告状的,这下左安闯了进来,便能给自己当个人证。有太子从旁煽风点火,皇上想不生气也难了。贺延雄已经丢了爵位,这一下再受处分,搞不好直接关起来。 “贱女人,你往我的手上倒了什么?”贺延雄几乎喊了出来。 “绿矾油。”明珠笑嘻嘻地道,“这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是桓家大小姐教我的。” “你!”贺延雄瞳孔放大,眼中愈加痛苦。 左安如白纸一样的脸此刻终于有了表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明珠。 “怎么,没见过心肠这么恶毒的姑娘?”明珠笑道,“你这人,见识太少。亏得你来的是时候,我本打算毁了他的容貌,趁他痛苦不堪的当儿将他五花大绑,再吊起来,好好折磨一番的。” “你敢!我是当今皇子!你不过是个外姓郡主,长了几颗脑袋,敢折磨我?”贺延雄怒吼道。 “放心,用银针在你身上捅上千八百下,留不下疤痕,肉眼也看不出来。折磨完,我会记得把你放下来的。”明珠笑道。“银针的滋味,恐怕你还没尝过吧?我看‘青鸾’倒是挺喜欢用它做暗器的,个中滋味,你这个做主子的都没尝过,岂不可惜?”明珠笑道。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三皇子语带威胁。 “你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被我一个小女子吊起来用针扎,你好意思说,别人也不好意思信吧?”明珠笑道。 “你!”贺延雄气得咬牙切齿。 “所以说,你得感谢这位左公子进来的早,免了你的刑罚。不过呢,我并没打算放了你,你今天对我不轨,我肯定会告诉皇上的。”明珠冷笑道。 “我不会承认的。”贺延雄道。 “你承不承认有什么打紧,你猜皇上会不会信?”明珠笑道。 贺延雄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他这好色的名头,贵族圈里还是挺有名的,特别是和之前的太子妃东窗事发,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再被人告一状,调戏武宁郡主,父皇一定会相信,太子一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凌宗训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贺延雄忽然后悔起来。天天嘲笑太子利令智昏,没想到,自己也有色令智昏的时候。早知道明珠是这种奸诈狠毒的女子,就不应该对她放松警惕,应该一上来就用强,逼她就范。吴国公和太子插手进来,自己此番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郡主可否将他交给在下?在下要请吴国公出面,向皇上报告此事。”左安终于开了口。 吴国公和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私交甚笃,皇帝曾向这位总管下过密旨,让他暗中监视三皇子的行动,倘若得知他勾搭宫里女子,一定要立即上报。大概皇上也怕被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吧。这位明珠郡主虽不是宫里女子,可也算出身豪门,想必大总管很高兴这么快就能交差了吧?左安心中不免涌上一丝嘲讽,邺国的宫廷还真是淫-乱不堪!可笑! “我是皇子!你敢这么绑着我?这是以下犯上!不要脑袋了吧?”贺延雄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吴国公是怎么调-教下人的。 “在下只听吴国公一人命令。”左安懒洋洋地道,“见了吴国公,一切自有分晓。阁下在别人眼中是天潢贵胄,在我左某人眼里,就是拴在绳上的一条狗,你若再多话,我便现在就斩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他的表情冷若冰霜,贺延雄不禁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在这个左安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魄力,好像战场上生杀予夺的将军,让人仰望,不敢反抗。贺延雄沉默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左安很可能是吴国公蓄养的死士,死士都是只听主人的话,这并不奇怪。 左安看了明珠一眼,略一点头,“告辞。” “告辞。” 左安拽着贺延雄脖上的绳子,踏出房门。 谁知刚刚跨出房门没几步,迎面便看见阿飞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朝屋内走来。 阿飞和小卉被三皇子的随从迷昏,三皇子的随从又被左安打晕了。二人中,阿飞是练过武的,抵御力比小卉强很多。他心里记挂着明珠的安危,便在意识残存的一刻,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胳膊。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挣扎着又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来救明珠。 两人堪堪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阿飞突然觉得浑身一哆嗦,一头栽倒下去。他挣扎着抬起头,仰望左安的脸,总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可想了半天,却不知在哪见过。难道是……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这里是邺国都城,绝对安全。 左安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见对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确定两人不可能相识,便也没多想,拉着贺延雄离去。 明珠在屋内看见了这一幕,立即奔出来,扶起阿飞。 “姐姐,你没事吧?”阿飞立即握住她的手臂,“有人想迷晕我,是不是那人要害你?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明珠摇头,笑道:“多亏了你,想出用刀片代替匕首这个主意,这东西确实比匕首好用,方便携带。对了,你帮我准备的浓盐水也不错,撒在伤口上痛死人,我还骗他说那是绿矾油,三皇子的脸都绿了。” “那就好。”阿飞笑起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我扶你。”明珠搀扶着他走出院外,又找了两个丫鬟,扶起昏迷不醒的小卉,一行人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回府去了。 明珠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凌宗训,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第42章 谎言 明珠回了府,换下吊唁的素服, 坐在书房内, 独自想着心事。可以肯定, 三皇子被吴国公带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此刻, 明珠心中并没有多少高兴之情, 而是把全副心神都系在凌宗训是皇帝私生子一事上。 明珠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凌宗训出生在边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非他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就到了边疆,嫁给了他后来的父亲。可当今皇上身为一国之君, 总不至于连自己怀着身孕的妃子都不要吧?被皇帝厌弃的妃子也不可能随便离宫, 还能随便嫁人。何况从凌宗训受宠的程度来看,他的生母不可能被皇帝讨厌才对。莫非……三皇子在骗自己?他知道这样说能勾起自己的关心, 所以故意胡诌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明珠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种皇室秘辛, 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照贺延雄的意思, 不仅他知道,连太子也知道,简直跟半公开没什么两样, 皇帝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明珠站起身, 在书房里缓缓踱着步子。从太后、皇后、郑贵妃,到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她思考着每一个人的立场, 想得太出神,脑中的思绪越来越乱,只觉得眼前形势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不知不觉中,炎炎烈日已滑过中天,丫鬟来催饭,明珠这才惊觉凌宗训怎么忙了一个上午,还没交接完他的公务? “郡主,时辰不早了,别等侯爷了。官府事务繁杂,忙起来,谁又说得准?”丫鬟见她怔住,开口劝道。 话音刚落,丫鬟玉莲便匆匆忙忙赶来。 “郡主。”玉莲行了个礼,焦急地道:“宫里来人,宣郡主立即进宫,皇上在龙极殿立等召见。” “梳妆,更衣。”明珠即吩咐道。 “怕是来不及了。传旨的公公急得很,说是不用更衣,请郡主快些过去就行。车驾已备好,皇上还特派了几个侍卫开道护从。”玉莲道。 只怕是三皇子的事情发作了,正等着自己作证去呢,明珠心中暗忖道。当下不再犹豫,到前厅见了传旨的太监,二人一同乘车,往皇宫走去。 *** 入了宫,从永年门一路往北,便是皇帝日常起居的龙极殿。传旨的太监为明珠引路,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忽地停住了步伐。 “郡主,见皇上之前,老奴想带您去个地方,有位大人物想先见您有一面。郡主放心,不会耽搁太久。”太监低头哈腰,讨好地道。 “皇上催得急,你长了几颗脑袋,敢让他老人家等着?”明珠冷冷地道。 “不瞒您说,三皇子正在龙极殿跪着呢,里面还有太子,吴国公,靖阳侯也在。”太监笑道,“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老奴虽然担心小命,可是更担心皇上气坏了龙体。郡主听老奴一句劝,有些事情,多了解一些别人的想法,便是无形中多了一条路子,郡主若是见见这人,说不定既能讨了皇上的好,脚下的路也能走得更宽。何乐而不为呢?” 明珠看着他堆满笑意的脸,心中一动,忽然猜到了这个冒着极大的风险,定要赶在皇帝之前见见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公公一定没少拿这人的好处。”明珠冷笑。 老太监嘿嘿一笑,没有否认。 “那我便听听她说什么。”明珠道。 这里是皇宫,自己是皇帝急着召见的人,自然没人敢扣下她,惹皇帝发怒。所以明珠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她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筹码收买自己。知道的越多,便越能抓住她的把柄。 老太监引着明珠来到一处偏殿,进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厢房。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站在窗前,背对着大门。老太监将明珠带入房内,也不多话,转头便走,关上了房门。 那女子转过头来,正如明珠所料,果然就是当今皇后,三皇子的生母。 “武宁郡主。”不待明珠开口,皇后已经快步走过来,拉起明珠的手,一语未说,眼中先掉下泪来。 明珠的冷笑挂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皇后娘娘这副打扮,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避人耳目,迫不得已。”皇后叹息一声,抓紧了明珠的手,凄苦地道:“本宫知道郡主受了委屈,真是、真是……唉!说来说去,都怪本宫生了个孽障!” 明珠依旧冷笑,不接话。 皇后眼圈泛红,哽咽道:“实不相瞒,皇上这次龙颜震怒,延雄可能躲不过这一劫了。郡主,本宫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好不好?皇上万一问起,你就替我那孽障说几句好话吧。延雄冒犯于你,是他该死,若有惩罚也是罪有应得,可本宫就这么一个孩子,求郡主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万一,他真的被皇上流放了,或者关押一辈子,我这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我求你,求求你!” 说着,皇后忽然跪了下去。 看着她泪水涟涟,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明珠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前世。这个刁钻的婆婆对她素来冷言冷语,一句半句不对心思,便罚她跪在寝宫外,虽然时间不长,一时三刻便让她起来了,可她身为侧妃,跪着被一众太监宫女品头论足,那份心理上的侮辱,简直比打她一顿还憋气。 没想到,今时今日两人完全换了角色。明珠心里很清楚,皇后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一切都是利用而已。 “皇后娘娘请起吧,明珠可承受不了如此大礼。”明珠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却没有半分动作要将对方扶起来的意思。 皇后见她没有答应,便咬了咬牙,继续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明珠,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应该理解我这个做娘的心情。我知道,延雄对不住你,如果你答应在皇上面前否认那件事,我便认你为义女,让皇上封你为公主,赐你封地食邑,咱们风风光光地嫁给靖阳侯,一辈子不受欺负,好不好?” 明珠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皇后许下的利益竟然是认自己为义女?她要是知道自己带着前世重生的记忆,知道她心里所有的龌龊心思,记着她对自己的全部恶意,她一定也会嘲笑自己的愚蠢行径。 “皇亲国戚,明珠高攀不起。”明珠甩开皇后的手,冷冷地道,“皇后娘娘也知道,一个弱女子在那种境况下,内心该是怎样的惊惧害怕。这种行为实在太卑劣,明珠没法违心地说一句,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皇上会怎样发落,我无法揣测。娘娘与其来求我,不如一同前往龙极殿,求皇上开恩去,看皇上如何决定了。” “楚明珠,你别给脸不要脸!”皇后恼羞成怒,霍地站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什么惊惧害怕,你何时有过?延雄手上的伤不是拜你所赐?胸前的伤不是拜你所赐?绿矾油不是拜你所赐?他已经受到教训了,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色~诱我孩儿?” “皇后娘娘可真是偏心!”明珠对她的厌恶积累已久,一时忍不住便爆发出来,“皇后口口声声要我体谅你这个做娘的心情,您体没体谅过我那远在天上的娘亲?这世上当娘的只有你一个吗?你心疼儿子,我娘就不心疼她那留在世上孤苦无依的女儿?待会皇上若是问起,我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别说我是受害者,即便不是,皇上问话,我也没有欺君的道理。娘娘若是没事,明珠便告辞了。” “楚明珠,你会后悔的!皇上会不会惩罚延雄,说到底还是未知数,可你是一门心思要置他于死地啊!这一点,本宫已经看清楚了!你最好小心点,不听本宫的话,下场惨不忍睹!”皇后不甘心,语带威胁。 “告退。”明珠转身,头也不回。 她看得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三皇子既不讨好太后,也不讨皇帝的喜欢。自己有皇上的怜惜,有凌宗训撑腰,又是占理的一方,此时不给贺延雄致命的一击,等他缓过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她不但不能犯傻,反而要想办法给贺延雄增加点罪名。皇后这里当然也不能放过,自己可以把刚才的谈话添油加醋一番,告诉皇上,顺便打击打击皇后。 明珠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间,木门“哐当”一声,狠狠地关上。 皇后没想到,这个楚明珠竟是软硬不吃。她恨恨地咬着牙,冷冷地道:“你以为本宫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楚明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婉婉!” 衣柜后走出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全身缟素,不施脂粉,一张俏脸,楚楚动人。 “皇后娘娘。”桓婉婉福身,行了个礼,“婉婉都听见了。楚明珠太不识抬举,娘娘想必需要婉婉出面,说些话了吧?” “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本宫要你立刻前往龙极殿,把我刚才教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皇上听,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桓婉婉掩口轻笑,“可万一皇上不听婉婉的,执意要惩罚三皇子怎么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本宫的手段?”皇后拉下了脸。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可三皇子已然讨不了皇上的喜欢,娘娘又失了宠,婉婉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来,如今这后宫的风,是往哪头吹的。”桓婉婉笑道。 “你找死!”皇后怒道。 “娘娘息怒。”桓婉婉笑道,“娘娘说的话,婉婉自然不敢违抗,只不过您总得先许下点甜头才行吧?否则凭什么要婉婉为您冲锋陷阵,冒那么大的风险?万一被皇上查出来,婉婉说了谎,那我们桓家岂不是都要赔进去?不是婉婉胆子小,只是娘娘最近的势头落了太多,让婉婉实在不敢全心全意地相信您。” “你想怎样?”皇后压着怒火。若非她着急儿子的安危,早就下令将桓婉婉拖下去赏几个耳刮子了。 “很简单,婉婉想当太子妃。” 第43章 嫁祸 桓婉婉轻启朱唇,嫣然一笑, 颇有几分倾国之色。然而看在皇后眼里, 却俨然如露出毒牙的蛇。 “又是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材!你竟敢威胁本宫, 活得不耐烦了吧?”皇后的眼中喷射出狂躁的怒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桓婉婉。 她千算万算, 却怎么也没算到, 自己贵为后宫之主, 竟也有今日这么狼狈的时候。她原本想着,自己待楚明珠不薄, 只要利用感情攻势,一定能打动那丫头, 迫她放过贺延雄。没想到, 自己已经屈尊纡贵跪在她面前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那之前的讨好岂不是白费了?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若只是这一次受挫, 心里也还好受些, 起码她还有补救的方案, 可以让桓婉婉去作伪证。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个桓婉婉竟是比楚明珠更狠的角色! 自从明珠许给了凌宗训以后,皇后便把桓婉婉当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希望儿子娶她做侧妃, 借机拉拢桓山以及他背后的西军将领。在皇后看来,桓婉婉品行恶劣,风评极差, 能嫁给自己儿子已是天大的福气。本想今日就摊开来说,她定会感恩戴德,听从自己指挥,没想到啊没想到,拉拢的话还未出口,桓婉婉便抢先提出要做太子妃! 太子妃?去你的太子妃!我会把一颗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推向敌人阵营?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竟然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皇后眼中的轻蔑如潮水般溢出,桓婉婉看得懂,却也不辩解,只是淡淡一笑,静待她的决定。 “白日做梦!”皇后恶狠狠地道,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出席皇家宴会,居然还敢公开以男女之事讽刺楚明珠,究竟是她丢人,还是你丢人?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懂得还不少!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你的?分不出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吗?依我看,你那个遇事只会喊打喊杀的傻姐姐,未必能想出来虿盆、毁容、逼-奸、最后再毁尸灭迹这种恶毒的点子,这背后肯定少不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好妹妹给她出主意吧?蠢不堪言!你姐姐的死,你也要负责任!整天做着攀高枝儿的白日梦,早晚跟你姐姐一个下场!” 皇后今日接二连三受挫,早就气儿不顺了,多年来要在人前维持端庄温婉、雍容大度的形象,内心早已不堪重负。此刻,她换了衣裳,心里那层压迫自己的暗示竟然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对着一个激怒她的黄毛丫头,她便毫不遮掩地将胸中怒气倾泻而出,讲话也比平日刻薄了许多,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说完了?”桓婉婉冷笑,早就料到皇后会气得跳脚,她也不甚在意,“我只有一句:帮我,就是帮你儿子;拒绝我,就是押你儿子上刑场,自己选吧。” 皇后从未觉得如此憋气过,被一个黄毛丫头威胁,她实在是愤怒已极,额上不由得青筋隐现,鼓睛暴眼,眼尾的皱纹深深地凹进了皮肤里。 “皇后娘娘也不必动气。婉婉以为,对于一心往上爬的人来说,心狠,手辣,嘴毒,趁火打劫,颠倒黑白,恩将仇报,这种种手段,其实一样都不能少。皇后娘娘让婉婉作伪证,陷害楚明珠,难道不是心狠、手辣、颠倒黑白?跟娘娘比起来,婉婉还差的远呢。”桓婉婉轻轻一笑。 皇后脸色铁青,心口绞痛,想想自己的儿子,她努力再三,平抑着怒火,缓缓地道:“好,我答应你。”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桓婉婉笑道。 “你!”心口的绞痛陡然剧烈起来,皇后几乎要将牙咬碎,“不要逼人太甚!本宫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怎么算得上把柄?不过是让婉婉安心一点罢了。娘娘也不用担心我会出卖您,不如这样,婉婉也送您一个把柄如何?正如您刚才所说,我姐姐陷害楚明珠,其实都是我在背地里出的主意。不仅如此,她蛇毒发作,垂死挣扎却又偏偏死不了的时候,也是我趁着父母不在,偷偷帮她结果了生命。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么痛苦,一个从小那么骄傲的人,死之前被蛇毒折磨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所以,我决定帮她一把,让她体面地离开人世。当然,我知道,谋杀亲姐在世人眼中是大逆不道的,所以婉婉将这件事告诉给皇后娘娘,我们可以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谁先背叛合作,谁就活该身败名裂。”桓婉婉笑道。 “你以为本宫会上你的恶当?”皇后冷笑。自己要留下白纸黑字,对方却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这算什么把柄? “娘娘既然不同意,便就此作罢。我想楚明珠也应该到了皇极殿,婉婉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皇后娘娘还是另想它法吧,婉婉告退。”说罢,桓婉婉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等等!”皇后紧紧攥着手,养得极长的指甲生生折断在手心里。她不断煎熬着,思前想后,想不出其他良法,于是狠心点了点头。她心里有数,即便桓婉婉真的出面撒了谎,也未必能降低皇上心中的怒火,可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强。万一皇上一怒之下将儿子赐死,那便什么都完了,自己保全了地位又如何?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桓婉婉笑道。 “我写。” 皇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便扭头去找纸笔。这屋里住的宫女是她的心腹,曾经服侍过贺延雄读书,桌上便有现成的笔墨。 皇后提起笔来,没等落笔,便听桓婉婉道,“娘娘便写:‘半年内,本宫尽力促成太子与桓婉婉的婚事。’有这一句话就够了,不需要落款,婉婉不敢让皇后娘娘为难。” 听闻不必落款,又将时间限定在半年之中,皇后心里略松了松,提笔,按照桓婉婉说的写了。她没读过几年书,看书尚算勉强,写字却有些为难了。她笨拙地写了半天,终于艰难完成。 桓婉婉接过字据,只见上面的笔记如稚子涂鸦一般幼稚,不禁哑然失笑。 皇后脸上一红,“丑话说在前头,本宫并不敢保证你一定得偿所愿,太后对你的印象极差。” “这一点婉婉心里有数。只要皇后娘娘帮我创造机会,让太子与我单独相处便可,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那好。”皇后心里又放宽了一些,“你是不是该立即前往龙极殿了?” “婉婉告退。”言毕,桓婉婉转身离开了屋子。握着手中的字据,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收获的比预想的要多,这个投名状着实漂亮。 屋内安静下来。皇后无助地坐在床上,不知不觉,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是接近中午时才得到的消息,即便有心为儿子安排好一切,也没有充足的时间从容应对了。匆忙之中,能想的法子也就这些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她默默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暗祈祷着,希望上天能放儿子一条生路。 *** 龙极殿是邺国皇帝起居的寝宫。皇帝下了朝,在这里批阅奏折,偶尔也会召见近臣,商议一些事情。 明珠甫一踏入殿门,迎面便碰上了凌宗训关切、征询、甚至带着几分恼怒的眼神,显然他已经知道上午发生的一切了。明珠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再看他,目光扫视着殿内的其他人。 除了凌宗训以外,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吴国公,以及他的侍卫左安都在御前。贺延雄跪在地上,衣上还有血渍,显然没来得及换。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子,黄色服饰一眼便知他的身份。三十出头,身材微胖,一张圆圆的脸,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傲慢的神态。前世,明珠嫁给贺延雄没多久,这位倒霉的太子就被三弟设计,赶下了台,故而明珠对他几乎一点印象也没有。 五皇子、吴国公等人等肃立两侧,纷纷低着头,眼观鼻,鼻关心,半句话都没有。大殿之上静悄悄的,这种肃穆的氛围,竟让人有几分不寒而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珠跪下,行叩拜之礼。 “繁文缛节就免了吧。”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明珠起来,朕有话问你。” “是。” “吴国公说,上午你去桓家吊唁,老三这个畜生,意图对你不轨,可有此事?”皇帝的声音极是严肃。 “确有此事。三皇子欺骗明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将我诱骗至一个隐蔽的小屋内,并不断暗示我,想知道更多消息,便要跟他保持苟且关系,被我断然拒绝。三皇子恼羞成怒,便用强逼迫于我……” “哐当”一声脆响,众人惊讶抬头,原来皇帝一掌将茶杯拍在御案上,茶杯登时便毁了个稀碎,皇上的手被碎瓷片割破,流了不少血,连一旁的请安折子都染上了血渍。 “你这个孽畜,孽畜!”皇上站起身,气得浑身颤抖。 众人大惊失色,太监总管手忙脚乱地派人去请太医。 “不必!”皇上脸色铁青地喝住小太监,“朕没工夫见太医,朕今天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孽子!” 说着,皇帝从御案前走下来,走到贺延雄身前,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贺延雄顺势倒地,艰难喘息着。 “孽畜,上个月因为什么削了爵,你忘记了?朕当时是怎么警告你的,你当时是怎么跟朕保证的,都忘记了?这才多长时间,你就故态萌发了?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皇帝的手几乎指到了贺延雄的鼻子上。 “父皇,儿臣冤枉啊!”贺延雄立即伏地痛哭,“自从父皇警告了儿臣,儿臣一直遵纪守法,收敛性子,连门都很少出。这次要不是为了祭奠桓大小姐,压根也不会出府去。” “年轻男女要避嫌疑,朕还从来没听过哪个男子去给一个年轻姑娘祭奠的呢!你到底打着什么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并没有说出“拉拢桓山”这种话来,但他心里明镜似的。 “父皇,楚明珠与儿臣素有嫌隙,她这是栽赃儿臣!”贺延雄大声吼道。虽然他心里有数,皇帝多半会向着明珠,不信自己,然而事已至此,承认便是死路一条,不如抵赖到底,“父皇,武宁郡主口口声声说,儿臣以重要的事情诱骗她,父皇为什么不问问她究竟是何重要的事呢?郡主也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会被人几句话就诱骗走?” 贺延雄笃定,楚明珠不可能在大殿之上,公然说出凌宗训是皇帝私生子这样的话来。若是没有合理解释,大家自然不会相信,她曾经真的被自己骗到一个小屋里。 “不错,明珠,是何事情?你不妨说出来,朕替你做主!”皇帝怒道。 这个问题,明珠在来时的马车上,便已经想好了答案。私生子一事,真假不明,她当然不敢说,她早已另外想好一个借口,一个能给三皇子带来致命打击的借口—— “回禀皇上,三皇子说,他已经收买了禁军侍卫,打算弑君谋反。”明珠抬头,神色凛然。 第44章 恶果 明珠一句话,便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每个人都向她投来复杂的目光。太子和吴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双双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左安依旧站在原处, 头也不抬, 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五皇子则暗中捏了把汗。这种事若没有真凭实据,一定会惹恼父皇, 他眉头紧锁, 暗中筹划着如何替明珠脱罪。 惟有凌宗训, 面色平静如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看上去对明珠的话并不意外。 “你,你说什么?”皇帝仿佛不相信一般, 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被身边的小太监扶住。 “三皇子说,他想当皇帝, 号令天下, 可是有皇上和太子在, 他一点机会也没有。过去他是王爷, 又是当今皇后的儿子,身份尊贵,一旦太子有事, 他便随时可以接替太子。然而自从皇帝削了他的爵位, 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皇子了,皇上不喜欢他,说不定过不了多久, 就会被太子害死,或者被赶出京城。三皇子对皇上怀恨在心,于是决定铤而走险,收买禁军侍卫,将皇上和太子一同害死,这样就没人敢跟他争了。”明珠冷静地道。 今日之事,她早已想清楚。三皇子是以“太子要加害凌宗训”为开头,借自己的关心,引出了“凌宗训是皇帝私生子”一事。既然要隐瞒下私生子一事,自然也不能暴露出太子已知晓这件事。太子的目的是彻底整垮三皇子,与自己目标相同,所以今日只能将火力都集中在贺延雄一个人身上,尽最大可能争取太子,这样才能联合东宫势力,除掉贺延雄。明珠知道,贺延雄虽然好色,素为皇帝所不喜,然而这种事往大了说,也不过是私德有亏,行为不检点,要不了他的命。惟有将他在政治上的种种卑劣行径抖落出来,才能让皇帝彻底下定决心,除掉这个逆子。 别的事明珠不敢说,然而上辈子,皇帝就是死于禁军之手。当时他体弱多病,贺延雄带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连太监宫女都没放过。禁军肩负着保卫皇族安全的重责,素来被皇帝看中,贺延雄若非下了大力气经营,绝不可能策动禁军谋反。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明珠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赌他现在就已经有了贿赂收买的行为,只要认真去查,绝不可能一无所获。于是明珠大胆地说了出来,企图将他一下子钉死,再无翻身的可能。 “父皇,儿臣冤枉,冤枉啊!”三皇子跪行到皇帝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诉道:“父皇,楚明珠满口谎言,欲置儿臣于死地不可!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儿臣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从小接受圣人的教诲,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事情来?退一步说,儿臣就算起了歹念,这等关系生死的事情,怎会告诉楚明珠这么一个小女人?她是能帮我冲锋陷阵,还是能给我出谋划策?我脑子进水了不成,把掉脑袋的大事告诉她?” “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想逼我配合你啊!”明珠厉声道,“三皇子忘了吗?你亲口说的,靖阳侯手握邺国精锐之师,又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如果不除掉他,你就算弑君成功,也不能顺利登上皇位,靖阳侯一定会为皇上报仇雪恨的!所以,你才把计划告诉我,让我利用身份,毒死靖阳侯!这样就没人敢反对你登基继位了!” “你、你……”贺延雄气得脸色惨白,站起身,冲过来就要掐死明珠,却被凌宗训挡在身前,一脚踹倒在地。 “父皇,儿臣冤枉,冤枉啊!”贺延雄又爬到了皇帝脚下,不停地磕着头,“父皇,您千万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您想,儿臣就算真有贼心,真想利用这个女人置靖阳侯于死地,我也不会将弑君谋逆的计划和盘托出啊!我可以想个别的借口,比如嫉妒凌宗训得宠之类的,诱骗楚明珠去杀人。为什么要把弑君这种惊世骇俗的大把柄交到对方手里呢?这不是傻吗?” “因为你说,你爱我啊!”明珠继续添油加醋,“你还说,全天下的姑娘加一起,都比不上我的一根指头。若我乖乖听你的话,大事可成。你君临天下,我凤袍加身。你之所以把这么详细的计划都告诉我,就是为了表示真心和诚意,你说这天下早晚都是咱们两个人的……” “够了!”凌宗训突然暴喝一声,震得所有人心里发毛,一齐怔怔地看着他。凌宗训回过神来,立即跪在皇帝面前,冷冷地道:“皇上,贺延雄大逆不道,人神共愤!这种人宜早做处置,以免将来遗祸无穷!” “凌宗训,你真是卑鄙小人,落井下石!”贺延雄怒骂一声,乞求地仰望着皇帝,道:“父皇,那个女人心肠恶毒,她的话,您万万不能相信!您看儿子的手,这伤是被她咬的,差点将儿臣的手指咬掉。胸前的伤,是她用暗器割的,稍微再使几分力气,便要刺穿儿子的心脏了。还有,她还在儿子的伤口上撒了绿矾油,简直心如蛇蝎,恶毒到了极点!” “这恰恰说明了三皇子欲对郡主无礼!”凌宗训怒道,“皇上,三皇子刚才口口声声说并无非礼一事,那么试问这身伤是怎么来的?他二人若无近距离的肢体接触,郡主一介弱质女流,怎会有本事伤得了武功高强的三皇子?还有,三皇子张口闭口就说郡主恶毒,用绿矾油伤人,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若真的被绿矾油所伤,早就烧掉一层皮了,还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不错。”明珠看向皇帝,道:“我为了吓唬三皇子,才谎称那是绿矾油,其实不过是盐水而已。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检查,只怕他手上现在还有盐渍呢。绿矾油烧在皮肤上,可不会这么简单。”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五皇子贺延修出列跪下,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父皇请看,这是当日在清江郡,从三哥手下的女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一封是命令他的杀手不惜一切代价害死孩儿,栽赃给太子;另一封是栽赃靖北王和徐长泽一家联合起来,盗窃府库钱粮,意图谋反。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请父皇御览。” 说完,贺延修将信件呈给太监总管,太监总管又递交了皇帝。皇帝看不到两行,便暴跳如雷。 “皇上。”沉默了半晌的左安忽然跪下,道:“卑职左安,是吴国公府上侍从。第一个发现三皇子对郡主不轨的人,正是卑职。当时卑职路过那所小屋,见到郡主的仆从在门外守护,在下一时好奇便想过去看看,谁知却见三皇子的侍卫突然出现,将二人迷晕。卑职心知不妙,便走过去将那个侍卫打晕,强行冲进屋内,正巧撞见三皇子面目狰狞,要去脱郡主的衣服,郡主拼命挣扎,用刀片划伤了三皇子的衣襟。卑职冲上去立即制止了三皇子,这便是上午发生的一切,卑职亲眼所见,不敢说谎。那个打伤郡主家人的侍从,已经让卑职绑起来了,送交京兆府,随时可以提审。” “父皇,你不能相信左安啊!京城谁人不知,吴国公为太子效力,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太子做梦都想除掉孩儿,吴国公岂有不知之理?他的仆从,说话办事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这些都是无耻的陷害,栽赃!”贺延雄扯着嗓子,怒吼道。 沉默多时的太子忽然开口,嘲讽地道:“被害的郡主告你,你说栽赃;目击的证人告你,你说栽赃;两封书信,铁证如山,你也说栽赃。人证物证都被你推翻了,你那些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的片面之词,反倒是事实不成?” “是不是栽赃,空口无凭,一查便知。”吴国公跪下道:“老臣以为,别的事犹有可说,收买禁军之事实在不能置之不管。是不是栽赃,只要去查一查禁军便是了。谁跟三皇子走得近,谁收了什么礼物,谁莫名其妙地成了富翁,多了许多薪俸买不来的东西,这些都是可以查的。请皇上下旨吧。” “请皇上下旨。”众人异口同声地道。 “好!”皇帝愤怒地道,“将贺延雄押入刑部天牢,着京兆府会同大理寺,彻查本案一切相关事件,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若这个孽畜果然有大逆不道的心思,那就休怪朕国法处置!朕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罢!” “父皇圣明。”太子带头高呼。 “皇上圣明。”众人紧随其后。 明珠看着这几个在朝为官的人,心里不禁好笑,拍马屁果然都是好手啊!她悄悄看了一眼凌宗训,发现凌宗训并没有跟随众人颂圣,一双冷峻的眼眸正徘徊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肯离去。明珠受不了他的目光,便又低下头,不去看他。 “皇、皇上……”殿外,一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进来通传,“穆阳侯次女桓婉婉求见。她说,有急事要禀报皇上。” “不见!”皇帝心烦,不相信一个大臣的女儿,能有多大的急事。 “桓小姐说,跟三皇子有关。”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他也知道,皇上心绪不佳,然而桓婉婉给了他不少好处,让他务必报出“三皇子”的名号。 “那就叫她进来吧。”皇帝立即改变主意。 “是。”小太监松了口气,立即出去通传。 不多时,桓婉婉款款地走上了龙极殿。 “小女子桓婉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桓婉婉叩拜道。 “起来吧。”皇帝的脸色极是难看,“你有何事,速速说来。” “回禀皇上,婉婉此番前来,是替明珠郡主抱屈来的。”桓婉婉镇定自若地道,“今日本是家姐出殡的日子,婉婉却因伤心过度,当场晕倒,而没能送家姐最后一程,这是婉婉心中莫大的遗憾。婉婉醒来的时候,心中伤心自责,便躲到了一个背人的角落里偷偷哭泣。谁知不多时,便看见三皇子带着明珠郡主,也来到了这个背人的小屋旁。二人进了屋,不知要做什么。婉婉心里奇怪,便偷偷跟了上去,趴在侧窗上窥视。谁料竟看见三皇子对明珠郡主动手动脚,还堵上了郡主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郡主奋力挣扎,却哪是三皇子的对手?婉婉心里害怕极了,虽然因为姐姐的事怨恨过郡主,可婉婉也知道,这种事关女孩子名节的大事,是容不得迟疑的。我想出去找人求助,便从侧窗下走出来,走到了院子里,正巧看见门口有两个婢仆守着,我本想喊他们赶紧冲进去解救郡主,谁知外面来了一个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将二人迷晕了。我心中更加害怕,立即缩回了身子,躲在房屋侧面,不敢冒头。谁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冲出来一人,将那人也打倒了,接着他便冲进屋子,救出了郡主。” 言毕,桓婉婉抬起头,见到左安,大吃一惊,“皇上,就是这人,是他救了郡主。” “桓婉婉!”贺延雄恨得咬牙切齿。桓家是他努力想要勾搭的对象,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被这个丫头摆了一道。他心里恨,早知如此就应该早点把这个贱女人据为己有,消遣两日,再杀了她。 桓婉婉继续道,“婉婉想,郡主毕竟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未必好意思开口对人讲。那三皇子岂不是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太不公平了!婉婉打算进宫来,将这事报告给您,替明珠郡主说句公道话。谁知刚一入宫,就被皇后娘娘截住了。不知娘娘是怎么得到了龙极殿的风声,她听说皇上您要处置三皇子,于是便收买婉婉,让婉婉作伪证。” “作何伪证?”皇帝沉着脸,问道。 “皇后娘娘说,事情发生在婉婉家里,婉婉最有资格站出来,替三皇子开脱。她说,让婉婉告诉皇上,不小心偷看到三皇子和明珠郡主在我家偷情,郡主是自愿委身于三皇子的,二人早就勾搭上了,只是碍于皇上将郡主赐婚给了靖阳侯,迫不得已,才要这般偷偷摸摸。二人借口吊唁,在我家碰头,趁着家中大部分人都去送葬的机会,随便找个无人的暗房,便可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岂有此理!”皇帝怒声吼道。他原本就不太喜欢这个皇后,只是碍于她资格最老,才在嫡妻去世后将她扶正,没想到她竟如此蛇蝎心肠。 “皇后娘娘说,只要婉婉做了这个伪证,她便力保婉婉当上太子妃,以作酬谢。她还立下了字据,请皇上过目。” 太监将字据呈给皇帝,皇帝看了一眼那一般人模仿不来的幼稚笔体,恨恨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废后!” 第45章 温情 “父、父皇……”已经被宦官架弄着即将离殿的贺延雄,听到这声“废后”, 忙不迭地甩开身边的人, 奔回皇帝面前, “父皇,您不能听那些奸小之徒的一面之词。母后二十年来管理后宫, 兢兢业业, 任劳任怨, 何曾有过半分懈怠?这个贱婢说的话未经查证,凭什么信她?” “未经查证?那这字据是哪来的?你母后的字, 天下还有第二个人能仿写不成?”皇帝咆哮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个孽障带走?” “是!”一群人冲上来, 不由贺延雄反抗, 强行将他带离了龙极殿。 “明珠和婉婉先行退下,其余人等随朕前往勤政殿议事。来人, 传召越国公勤政殿觐见。”皇帝高声吩咐道。 “是。”总管太监躬身应道, 连忙吩咐身边小太监传旨。 明珠和桓婉婉行礼告退, 离开前, 明珠瞥了一眼凌宗训,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充满了无奈。 这一召见还不知要多久, 明珠颇有些幸灾乐祸, 调皮地冲他使了使眼色,便离开了。 走出殿外,桓婉婉亲热地拉起明珠的手, 容光满面,“郡主,之前多有得罪,都是婉婉的错,给你赔个不是。还请郡主大人大量,别跟婉婉一般见识。” 明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尴尬地看了一眼桓婉婉,只见对方眼中颇为真诚,便礼貌地笑了笑,道:“多谢婉婉姑娘仗义执言。” “不必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桓婉婉笑道,“今后若有机会,还想跟郡主多亲近亲近,郡主万勿推辞。” 明珠笑笑,不知说什么好,桓婉婉见她不说话,知她心中芥蒂未消,当下也不多言,笑着又寒暄了几句,便退下了。 明珠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地想着,她该不会吃错药了吧?思索半天,不得要领,索性撂开手,径自离宫,上马车回府去了。 回到府中已是未时了。她一早便去了桓府吊唁,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折腾到现在,肚里早就空了。好在何嬷嬷已经预备下了一桌美味佳肴,明珠饱餐了一顿,又在花园里遛了一回弯儿,逗了逗鹦鹉,太阳便落山了。 夜色初上。明珠回房,丫鬟点了灯,陪她灯下看书。明珠翻着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这么晚了,凌宗训一直没来找她,看来事态严重了。她知道,勤政殿是皇帝和重臣商议朝政的地方,皇帝还特意叫上了皇后的兄弟、三皇子的舅舅越国公,应是下定决心连越国公也一起彻查了。贺延雄这人,平素做事小心谨慎,暗中勾结了不少朝廷重臣,这次要将他的党羽一起连根拔起才好。 明珠隐约记得,当年自己进过贺延雄的书房,无意中发现了墙上的暗格,只可惜没等她仔细研究暗格里的东西,便被随后赶来的贺延雄狠狠地骂了一顿,还差点动手打她。从那以后,贺延雄便禁止自己靠近他的书房半步。想来那个暗格里定然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就有他和党羽的往来书信。若是见了凌宗训,定要提醒他,想个什么办法,把贺延雄的家抄了才好,不怕搜不到他谋反的证据。 关键还是看皇帝对他的态度,能强硬到什么程度了,可别被人说说情,心软了才好。 明珠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提起毛笔,胡乱地在纸上练着字。写了一会,终究没什么意思,看看天色越来越晚,便吩咐丫鬟服侍梳洗,早早睡了。 丫鬟为明珠掖好被角,吹熄了灯,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明珠忙碌了一天,此刻终于放下纷乱的思绪,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觉得被子微微掀开,她以为是丫鬟进来给她盖被,便含糊不清地吩咐了一句“这里没事,下去睡吧。” 然而她并没有听到回答,只觉得床上似乎突然多了什么东西,她伸了伸手,冷不防摸到一个人。明珠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清冷的月色隔着纱窗照了进来,明珠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多了一个男子,吓得她抱起被子,张口欲呼。 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沉声道:“是我。” 明珠听得分明,那是凌宗训的声音。她心头一松,拉下脸,道:“大半夜的,吓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呢。” “夜深了,睡吧,有话明天再说。”说完,凌宗训便躺了下来,顺手扯住明珠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明珠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躺到了他的身侧。黑夜里,她看到凌宗训的眼睛,晶亮而溢满了柔情。 “等等。”明珠挣脱他的手腕,道:“谁许你睡在这儿的?这可是我的地方。拜托你别给我惹麻烦了行不行?还没成婚呢,让人知道像什么话。” “我翻墙进来的,没人知道。”凌宗训伸手揽过她的小蛮腰,微一用力,两人便拉近了距离,面贴面地躺在一起。 “没人知道就可以这样吗?”明珠不满地朝外间挪了挪身子。 “别闹。”凌宗训突然张臂,将她勾入怀中,“才放任你离开我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你说,我还怎能放心让你溜出我的视线?” “这只是个意外。我是替郑贵妃去吊唁的,桓家的人都不敢把我怎么样,谁知道贺延雄的胆子比天还大?算了,放眼京城,也就他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别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别想太多行吗?不至于连晚上睡觉都要住我这儿吧?我会不习惯,旁边多个人,我会睡不着。”明珠抗议道。 感受着怀中女子如兰的气息,凌宗训不禁心猿意马,半晌,他才定了定神,温声道:“再有四十天,我们便是夫妻了,你要习惯我的存在。” “那是以后的事。”明珠撇了撇嘴。 凌宗训忽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床上,低声道:“你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延雄那个畜生,到底把你怎么了?” “没怎样。”明珠扭头,不想直视他带着怒意的眸子。她怕一句说错,便会激起他更深的愤怒。 “看着我。”凌宗训扳过她的脸,严肃地问:“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他说……”明珠心念一转,试探地道:“他说,你是皇帝私生子。” 凌宗训怔了怔,忽地笑起来,要不是顾忌着夜深人静,他几乎要忍不住大笑出声。 “到底是不是啊?”明珠催问道。 “当然不是。”凌宗训强自压抑着笑意,“你见过哪个皇帝把亲生儿子丢到边荒战乱的地方,一扔就是二十几年?我生在边陲小镇,也长在那里,连你父亲都知道,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儿子?” “可贺延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还说,连太子都知道这事,所以他恨不得立刻要你死,怕你抢了他的太子之位。”明珠低声道。 “小傻瓜,他是骗你的。太子恨我不假,但肯定不是这原因。我想多半是拉拢我不成,恼羞成怒吧。”凌宗训轻轻拢了拢明珠鬓边的碎发,突然心疼地道:“贺延雄就是用这个理由,骗你到了那间偏僻的屋子?” 明珠不语,默默点了点头。 凌宗训忽然觉得胸口沉闷,仿佛被巨石压住一般,他心疼地看着明珠,认真郑重地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别人用什么样的借口,哪怕是以我命来威胁,你都不要随便把自己置于险境,知道吗?答应我。” “这我可不敢保证。”明珠懒洋洋地道,“看我心情。” 凌宗训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见她一副慵慵懒懒、漫不经心的俏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动,一时情不自禁,吻上她的檀唇。 这一吻轻柔辗转,小心翼翼,仿佛怀中的人儿便是这世间最无价的珍宝,弄疼了她都是莫大的罪过。 明珠起先还挣扎一番,实在挣不脱,便放弃了。待他缠缠绵绵、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她才平了平气息,怏怏道了一声“讨厌”。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撩得凌宗训愈加心猿意马、神不守舍。他强自压抑了半天,忽然伸出食指,压在她的樱唇上,粗喘着气息道:“你这样很危险,是在勾我的魂儿。” 明珠立即闭口不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滴溜溜地打着转,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凌宗训觉得,她即便只是这样随意地瞥自己一眼,都是勾魂无误。 夜色静谧,惟有计时的滴漏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两人四目相对,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半晌,明珠率先打破了这暧昧的沉默。 “回去吧。” “不。”凌宗训低哑着声音,“万一有刺客来怎么办?” “开玩笑。”明珠满不在乎。 “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吗?”凌宗训皱了皱眉。 “你说徐子清?那是冲你去的,又不是冲我。” 想起那一夜的事,明珠心里愈加不是滋味,“你还让我答应你不要犯险,你当时是怎么做的?要不是我反应快,你都自断一臂了,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要求这、要求那的?” “那是因为我是个男人。”凌宗训斩钉截铁地道,“断手也好,断脚也好,失明也罢,失聪也罢,不管处境多么艰难,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可你不一样啊!” 说着,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五指轻拢,梳理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你是个姑娘,不需要太坚强。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做个娇柔如水的姑娘,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我。我在的时候,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跑,跑到危险找不到你的地方。不管敌人如何威胁你,诱惑你,都要躲在安全的地方别出来,哪怕他们威逼利诱的借口是我,你也要做到不闻不问。惟有如此,才是对我最大的关心。” 他的声音温柔坚定,眼神里充满了呵护与执着,明珠心里一暖,不觉间竟流下一滴泪来。 “傻丫头,我这是教你,又不是训你,哭什么呢。”凌宗训低头,轻轻吻过她的面颊,吻干了泪珠。 她努力抑制着泪水,半晌才闷闷地道:“你看不起我们女儿家。姑娘就不需要坚强起来了?你对我们姑娘有偏见。” “坚强的姑娘都是没被人呵护好。”凌宗训的手抚过她的眉梢眼角,捏在她娇嫩的耳垂上。他淡淡一笑,轻声道:“你可以说这是我的偏见,但我并不想改变。明珠,我不需要你坚强起来,我凌宗训的女人不需要坚强。我就想看你整天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你享受荣华富贵,受到万人尊崇,不需要为任何事烦恼。我希望你一辈子做我的傻姑娘,不懂那些险恶的算计,勾心斗角的伎俩。记住,万事有我。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相信我,其他什么事都不用想。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去面对困难,找出路,想办法,和敌人斡旋,那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我会自责。” “你……”刚刚止住的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明珠哽咽着,轻声道:“油嘴滑舌。”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好吧,就算是你的心里话,可我不想听,都是些歪理邪说。”明珠横了他一眼,“我还是要变强一点,你又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我身边。” “我这不是在努力,十二个时辰都守护着你吗?”凌宗训嘿嘿一笑,伸手刮了刮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讨厌。”明珠嘀咕道,“还没说你呢,赶紧走走走走走,没脸没皮的。” “不,我要十二个时辰守着你。”凌宗训忽然调皮起来,像个固执的孩子。 “这让我怎么睡觉?”明珠崩溃地道,“都说了,人家不习惯。” “那四十天后怎么办?”凌宗训委屈地问,“我睡哪?” “那还不简单,出去睡咯。我习惯了一个人。”明珠嘻嘻一笑。 凌宗训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嘿嘿一笑:“姑娘,这是对你的惩罚。” “讨厌。”明珠挥了挥拳,威胁道:“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让你一辈子睡地下。”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娘子威武。”凌宗训温柔地捏着她的手腕,放下她的小拳头。 “那你起来。” “不起来,我要保护你。” “那你去地下睡,睡地下也能保护我。”明珠瞪了他一眼。 “地下凉。”凌宗训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明珠伸手推了推他,一如从前,身上的人沉得像堵墙,纹丝不动。 凌宗训感觉到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自己胸前摩挲,他心里有些痒,干脆抱住身下的人儿,轻轻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让她在自己怀里蹭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继续肆无忌惮地搂着佳人。 明珠彻底不敢动了,怕激起他的进一步反应。她缄默了半晌,忽然想起白天的事,问道:“皇上真的废后了?” 她迫切地需要找个话题,分散一下这家伙的注意力。 “废了,打入冷宫。”凌宗训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她的弟弟越国公也削了爵,贬为庶民。贺延雄下了天牢,皇上已经派人查他了。” 明珠忽然想起贺延雄的书房,道:“只是调查吗?可不可以抄了他的家?” “这……我朝还没有未定罪就抄家的先例。”凌宗训皱皱眉。 “可是没有关键证据,也不好定罪啊!我知道贺延雄的书房里有个百宝槅子,槅子左上角摆的第一个玉雕可以挪动。那是一个机关,往左挪一下,墙上便会出现一个暗格。那暗格如此隐秘,里面肯定放着贺延雄的机密信件,或是其他重要东西,说不定就有他卖官鬻爵、勾结党羽的罪证。我知道,他这些年来没少结交朝廷大臣,各个主要衙门都有他的人,只要能想办法搜查他的书房,就一定能找到罪证,而且要越快越好,以防他的妻子或是心腹提前毁灭罪证。”明珠严肃地道。 “这么隐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珠一时语塞。她一心要惩治贺延雄,忘记编借口了。她与贺延雄前世是夫妻,这种事不可能说出口啊!说出来,少不得被凌宗训当成怪物。 “这个……”明珠犹犹豫豫,忽然灵机一动,道:“贺延雄告诉我的呀!他为了勾搭我害你,说了不少自己的秘密。” “当真?”凌宗训一脸不信。 “当然是真的,不然呢?你以为我做梦梦到的?”明珠调皮地笑了笑。 凌宗训突然握拳,捶了捶床,“咚咚”两声,把明珠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 “嫉妒”凌宗训抓起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口,闷闷地道,“你摸摸,这里装的,全是嫉妒。你竟然对另一个男人的机密了如指掌。你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贺延雄的事?是不是对他比对我还了解?”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还不是因为我恨他。别问我为什么恨他,这个色鬼没少玩弄女孩子,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除掉他,这很正常吧?原本我还打算勾引他来着,从他嘴里多套点秘密出来,谁想到皇上赐了婚,就不方便执行原计划了,我得顾及身份呐。”明珠半开玩笑地道。 “你敢!”凌宗训低吼了一声,左手紧紧掐住了她莲藕般的雪白手腕,仿佛略松一松,她就会跑掉一样。 明珠被他吓得一愣,连忙笑道:“是认识你之前的想法。” “认识我之前?”凌宗训收了收缠在她腰间的右臂,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清江的事?你还没进京,对他哪来那么大的恨意?” 明珠后悔起来。刚重生的时候不是没这样想过,刚才一时嘴快,说溜了嘴,没想到惹急了这个醋坛子。 “我说错了,你别放在心上。反正他也完蛋了,之前怎么样并不重要,对不对?”明珠笑嘻嘻地道。 凌宗训轻轻含住了她的耳珠,明珠登时满面通红,只觉得耳边湿濡濡、轻痒痒的,羞得她直往后躲。 “这四十天,真是度日如年。”凌宗训压抑地道,“恨不得明天就把娘子娶进门,关在家里,不让任何男人有机会看到你。” “你敢!我可不喜欢闷在屋子里。你敢这样,我就不嫁。”明珠捶了他一拳。 “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只是想想。”凌宗训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确实嫉妒了,谁叫你对别的男人了解那么多。” “那你倒是多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啊!”明珠理直气壮地道。 凌宗训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亲一口,我就说一个自己的故事给你听。再亲一口,再说一个。” 明珠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拽了拽被子,“那还不如睡觉!” 凌宗训满意地笑了笑。这是默认了自己可以抱着她入眠?他温柔地搂着明珠,看见她在自己怀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 吴国府。 吴国公坐在书房内,书案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一贯冷静沉着的左安,女的是一个身着素服的姑娘,正是穆阳侯的小女儿桓婉婉。 “今日之事,多亏了桓姑娘鼎力相助。”吴国公笑容可掬,轻捻胡须,道:“太子对桓姑娘甚为感谢,老夫也会在太子面前多为桓姑娘说些好话。等时机成熟,就请太子出面去求太后,让桓姑娘进宫小住一阵子,有机会讨太后老人家的欢心。只要她老人家点了头,皇上断无拒绝的道理,到时候桓姑娘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多谢吴国公成全。”桓婉婉福身拜谢,“还请吴国公转告太子,婉婉父亲说了,如今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穆阳侯府的家私自然要由婉婉继承,到时候十里红妆,为我送嫁,那也是应有之义。” 吴国公点头微笑。这个桓婉婉果然聪明,她知道太子贪财,最喜欢嫁妆丰厚的女子。东宫从太子正妃到侧妃,没有一个出身微寒的女子。之前太后看好的楚明珠,太子其实是有些嫌弃的。听说靖北王退隐多年,不经商、不置田,只靠朝廷的俸禄度日,想来没什么家底。这个穆阳侯就不一样了,接管西军的那几年,颇有些他贪污军饷的传闻,西军每年有巨额军费过手,就算保守点,算他只贪三成好了,那总数累计起来,也已经超过了整个东宫能拿出的所有现银。这个桓婉婉知道太子的弱点,还公然拿嫁妆说事,看来对太子的脾气秉性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的。 桓婉婉笑靥如花。皇后拉拢她的目的,她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三皇子失了爵位,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对他大失所望。就算太子真倒了,也不会选他继任的。自从知道嫁给凌宗训无望以后,她便立誓要做邺国最尊贵的女人,狠狠地报复一把凌宗训,一定要让他跪在自己脚下,仰望自己。于是她疯了一样地想当太子妃。然而她也知道,太后不喜欢自己,这时候最正确的方法莫过于直接讨好太子本人。于是当皇后找到自己的时候,桓婉婉便下定决心,与皇后虚与委蛇,趁机抓到她和三皇子的把柄,出卖给太子,博取好感。原本计划中并没有逼皇后立字据一项,只不过她临时起意,想逼迫她试试,没料到皇后护子心切,居然什么条件都敢答应,桓婉婉不禁为自己的急智暗自得意。 “桓姑娘。”吴国公的声音打断了桓婉婉的思绪。 “吴国公还有何吩咐?”桓婉婉恭敬地问。 “吩咐不敢当。”吴国公淡淡一笑,道:“桓姑娘借此机会缓和了与武宁郡主的关系,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老夫想请桓姑娘出面,多与靖阳侯和武宁郡主走动,将来定有机会,为太子建立奇功。” “这一点婉婉明白,一离开皇极殿,婉婉便极力与明珠郡主套近乎了,只可惜她一时还接受不了婉婉,还需多下点功夫。” 吴国公与左安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想到桓婉婉竟机智如此。 “那就辛苦桓姑娘了。”吴国公笑道。 “辛苦不敢当,为太子效劳是婉婉的荣幸。”桓婉婉又施一礼,笑道:“国公爷辛苦了,这么晚才回府,又被婉婉打搅,真是不好意思。国公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若是没有,婉婉便告辞了,国公爷也好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呢,睡不了一两个时辰了。” 吴国公呵呵一笑,更喜欢这个姑娘了,“桓姑娘真是体贴。老夫这里没什么事情,太子殿下若有什么口讯传来,老夫再找机会通知姑娘。” “好,婉婉告辞。” “请恕老夫不远送了。” “不敢不敢,国公爷留步。” 桓婉婉淡然一笑,由一老仆引路,转身离去。 待她离开,吴国公立刻站起来,将左安引入座中。左安也不推辞,安然入座,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入嘴边。 “这个女人不简单。”左安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冷冷地道。 “世子说的是。”吴国公站在他身边,笑道:“真让这个女人嫁给了贺延德,只怕有那个傻小子受的。这小子早晚要栽在钱眼里,就像贺延雄那小子,早晚会栽在女人手里一样。” 左安挥挥手,冷冷地道:“留着贺延德这个傻小子,对咱们大为有利。如今老三已除,能跟贺延德争储位的,已经彻底没人了。老五是庶子,又是个愣头青,不足为虑,只要除掉他那个死党凌宗训,夺嫡一方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我真是巴不得贺延德这个蠢货赶紧当皇帝!” “世子的计划是……” “十天后太后寿辰,如此盛大的场面,咱们是不是得规划点什么,才对得起所有人的出席?”左安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世子英明。”吴国公恭维道。 “在这之前,你先想想办法,把贺延雄彻底弄死在狱里。”左安冷笑。 “这……”吴国公脑筋一转,道:“其实用不着咱们出马,凌宗训肯定不想让那小子活,还是撺掇他出面吧。” “哼,凌宗训,凌宗训……”左安一掌拍在茶杯上,紫檀木的桌面竟然生生裂出一个洞来,那茶杯立时卡进洞里,不上不下。 吴国公看得心惊肉跳,赔着笑道:“世子武功盖世,比凌宗训小儿高出了千百倍。” 左安狠狠瞪了他一眼,吴国公立即即若寒蝉。 “他在战场上连战连捷,难道是侥幸吗?永远不要看不起你的敌人,否则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左安声音冰冷。 “世子教训的是。”吴国公连连弯腰。 “夜深了,休息吧。”左安起身,向外走去。“等我有了详细计划,再来找你商议。” 吴国公前趋几步,谄媚笑道:“卑职买了几个姑娘,一个赛一个,已经送到世子房间去了,还请世子笑纳。” “叫她们滚!”左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过身,原本便严肃的脸愈加阴寒起来,“一群庸脂俗粉!你们邺国还没有本世子能瞧得上眼的姑娘!本世子要去院子里散散步,在我回房之前,叫她们有多远滚多远!” “是是是,卑职听命。”吴国公不停地弯腰点头,冷汗流了一整个后背。 “自作聪明。”左安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便大踏步离去了。 第46章 嫁衣 明珠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床边空落落的, 凌宗训早已不知去向。 明珠迷迷糊糊地撂下被子, 暗道这家伙还算识趣, 知道开溜,要是被丫鬟撞见, 自己哪还有脸见人? 正想着, 小卉带着两个丫鬟, 捧着衣物,推门而入。 “郡主, 您醒了?这一觉可睡得够实的。”小卉笑着走上前,扶明珠起身, 为她打水梳洗。 两个丫鬟各自忙活起来。一个整理床铺, 一个将大红的衣裳挂在椸架上,等待服侍明珠更衣。 小卉将明珠拉到妆台前, 一面为她梳髻绾发, 一面盯着铜镜里的明珠, 笑呵呵地道:“郡主真是越来越美了, 怪不得侯爷天天恋着郡主,巴不得住在咱们府上。” 明珠蓦地想起昨晚的事情来,不禁面上一红, 嗔道:“你这丫头, 是不是兰姨没跟着进京,便没人管束你了?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有的没的都往外说。嘴巴这么快, 都赶上冬子了。是不是和他相处久了,近墨者黑的缘故?” “哪有的事?郡主真会拿小卉寻开心。”这回轮到小卉红了脸,讷讷地道:“小卉可不是瞎说的,侯爷当真是一片真心,只要不是瞎子,哪个看不见?这不,天才刚刚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了,知道您还睡着,吩咐我们不许吵醒了您。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珠诧异地道。 “马上就到巳时了。”小卉笑道。 明珠吓了一跳,她是个习惯早睡早起的人,平日里卯时就起身了,没想到今儿个足足晚了两个时辰。一定是昨天太累了,半夜里又被凌宗训吵醒,搅扰了好梦。 “小卉姐说得是,侯爷待郡主的情,确实够真的,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玉莲铺好了床,和另一个小丫鬟抱起椸架上的衣服,走到明珠身后,将衣裳展开。 玉莲笑道:“郡主您看,这是侯爷一早带过来的,特意找的全国最好的裁缝和绣工,南江郡进贡的丝织上品,金丝银线一针一针缝出来的,钉了三百六十颗东海明珠,颗颗价值连城。难为侯爷怎么弄来的,郡主还不快试试。” 玉莲说得太激动,一张小脸微微发红。 明珠从镜子里瞄了一眼,登时怔住。丫鬟手中的,竟是一件大红的嫁衣!鲜亮的红色娇艳袭人,金丝鸾凤张翅欲飞,栩栩如生。一颗颗珍珠圆润饱满,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明珠大吃一惊。皇帝赐婚不过是两天前的事,这短短两天的时间,他是怎么赶出来的?这得找了多少裁缝和绣工,连夜赶制? “郡主,还愣着做什么?快穿上试试看。” 小卉兴奋地拉起明珠,半哄半劝地架弄着她,站到了衣镜前,伸开双臂。卧室里有一面嵌在红木支架里的立式琉璃镜,两个丫鬟立刻将嫁衣拿到镜前,为明珠穿戴整齐。 “好美!”玉莲捧着脸,惊喜地道。 “郡主穿上这身嫁衣,简直就像下凡的仙女。”小卉笑嘻嘻地凑过来,一会看看明珠,一会看看镜子。 “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也找最好的裁缝,给你做一身漂亮的红嫁衣。”明珠刮了刮她的脸颊。 “明明是郡主成婚,扯到我身上干嘛?”小卉捂着红彤彤的脸,笑着退到一边,逗得明珠愈发笑个不止。 谈笑间,忽听一个男子干咳了两声,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凌宗训正倚在门口,看着明珠,眸中带笑。 “侯爷。”三个丫鬟立即走上前,像商量好的一般,恭恭敬敬地福身施了个礼。 不等明珠发话,她们各自回头朝明珠嘻嘻一笑,退出了房门。没走出三五步,便呼啦一下,四散着跑开了,眨眼间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这几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明珠脸上发烫,气得“咬牙切齿”。 “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你这个郡主就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敢要求丫鬟那么多?”凌宗训笑着上前,从背后抱住了明珠。 “青天白日的,大门还开着呢!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明珠脸上越来越红。 “放心,没人。小卉她们不是都走了吗?”凌宗训嬉皮笑脸地道,“依我看,你这几个丫鬟很聪明,识趣得很。” 说着,凌宗训在她的侧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明珠的脸更红了,“松手!人家还没吃饭呢!” “我也没吃呢,这不等你吗?”凌宗训的手不觉间揽得更紧,看着镜中的美人,不禁越看越爱,“你倒是睡得安稳,可知我一夜翻来覆去没合眼?天不亮还要起来翻墙出去,再从大门进来,光明正大地来找你,你说我容易吗?” “谁叫你非得睡我这儿?回你自己的地盘不就没这么多事了。”明珠哼道。 “谁叫我想你,想得厉害。”凌宗训幽幽地叹息一声,在她耳边柔声道:“想我凌宗训征战沙场,横刀立马,统帅千军,何等威风,竟有一日也会栽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上,让人家刻薄贬损着,还得看人家脸色。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想你,念你,恋你,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陪着你。两个时辰不见了,你有没有一点想我,嗯?” “才没有。”明珠低头一笑,脸上的娇羞却出卖了一切。 “好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凌宗训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痒得明珠直往后躲,然而她的腰被凌宗训紧紧抱着,越躲便越往他的怀里钻。 “你这个人啊,讨厌死了。亏你还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脑子里怎么尽想着这些小情小爱?大将军不应该都是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吗?怎么你这人这么无赖,这么油嘴滑舌,这么没脸没皮。”明珠怎么躲都躲不过他,干脆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里。 凌宗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我不是不可以杀伐果断、冷面无情,只是那样找得到媳妇吗?” “皇上御口亲封的靖阳侯,还怕讨不到媳妇?说出来谁信呐!”明珠哂道。 “讨不到你做媳妇,跟讨不到媳妇有什么区别?”凌宗训笑了笑,下巴蹭在明珠的秀发上,温柔地贴着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就是口是心非。我打仗的时候,一心想着打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心想着你,不打仗又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颗心也都想着你,这样不对吗?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尽想着小情小爱’?你敢说一句不对,我马上改。” “我要是真说不对呢?你改不改?” “改,一定改!改成连打仗的时候也想着你,好不好?只不过,万一我一不留神做了刀下亡魂,你可就成寡妇了,所以你得掂量掂量。”凌宗训笑道。 “行了,我说不过你。”明珠捶着他的胸口,“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这一早上你也占够便宜了吧?可以放手了吧?我还得把衣裳换回来吃饭去呢。穿着这一身,让我怎么吃饭?” “再亲一口。”凌宗训厚着脸皮凑上前。 明珠缩了缩脖子,往后闪了闪,道:“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得说清楚。这衣裳如此合身,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量尺寸的?” “问小卉呀!”凌宗训笑道。 明珠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从小服侍自己的丫头,这么快就出卖了自己。 “那你是连夜找了裁缝来缝制的?” “哪有那么快。”凌宗训大笑起来,“早在清江的时候就问好了你的尺寸,传话给了京城的亲信,让裁缝提早准备。” “你!”明珠瞪眼,“那时候谁要嫁给你!要不是皇上一时糊涂,下了圣旨,谁要嫁给你这个登徒子!” 凌宗训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奸笑:“不嫁我,你还能嫁谁?信不信,有我在,邺国从上到下没有人敢娶你。” “那不见得。”明珠眼睛一转,笑道,“比如,贺延雄。” “还敢提他!”凌宗训皱皱眉,出其不意地抬起她的下颔,气急败坏地吻上她的朱唇,仿佛一腔醋意都要发泄在这个吻上,吻得明珠措手不及,心慌意乱。 明珠暗暗后悔,不该招惹这个醋坛子。本以为这一吻又要好长时间,谁知一个心念没转完,凌宗训突然松了手,直了身子,放开了她。 有点反常啊。明珠狐疑地打量着他。 只听门外一个匆忙的脚步走了进来,小卉从门后探出头,笑道:“郡主,五皇子来了,客厅里等你呢。” “好,就来。”明珠应道。 小卉见她脸上红潮未退,也不多话,嘻嘻一笑便转身跑开。 “这家伙,准是来蹭早饭的。”凌宗训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满。 “还算你聪明,知道在丫鬟面前留点体面。”明珠拍着他的肩,笑道。 “所以,刚才被打断了,现在继续。” 话音未了,凌宗训便欺身上前,再次抱起明珠,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更深、更长的吻。 狡猾的狐狸!明珠心头怨念。 第47章 发梳 明珠换好衣服来到客厅的时候,凌宗训正和贺延修对着墙壁上的画作指指点点。 明珠向凌宗训狠狠扔去一记眼刀。这家伙溜得倒快, 自己却要把那件繁琐的嫁衣换下来, 这才姗姗来迟。 贺延修见明珠进来, 连忙扔下墙上那几幅欣赏不来的水墨画,含笑向主人打招呼。 “在下不请自来, 多有叨扰, 还请郡主见谅。” “你也知道叨扰了我们?那下次可不可以自觉一点?”凌宗训抱臂笑道。 “你倒是挺有男主人的自觉啊。请问, 成婚了吗?论脸皮之厚,我是谁也不服, 只服宗训兄。”贺延修反唇相讥。 “彼此彼此。”凌宗训拱拱手。 贺延修不再搭理他,看向明珠, 笑道:“郡主, 在下此番前来,是专程替母妃跑腿的。眼看郡主不日便要大婚, 母妃特意送上一份薄礼, 让我务必亲手交给郡主。” 说完, 他侧身让开, 伸手指向了背后的紫檀木桌。明珠的视线随他而去,发现桌子上放置着一个三尺见方的朱红锦盒。 “这怎么敢当?”明珠不好意思,笑道:“上次进宫, 诸事多承娘娘照顾, 我心里已经很不安了,怎么还能让娘娘破费?” 贺延修哈哈一笑,道:“母妃说了, 都是些你们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不破费什么,郡主收了才不见外。” “如此便多谢了。”明珠笑着走到桌前,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装了一整套精致发饰,钗、环、笄、钿、簪子、步摇,应有尽有;金的、玉的、玳瑁的、宝石的,明晃晃耀人眼目,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么贵重,还说是小玩意?我可不敢收啊!”明珠过意不去。 “母妃说了,她干儿子大婚,怎么也不能太小气,一定要送一份像样的礼物才行。我说,送给宗训浪费了,不如送给郡主。这臭小子早就在暗中筹备大婚的礼服了,我是知道的,所以建议母妃,不如替郡主精心挑挑首饰,好衣裳也得有好配饰来配,你说是不是?” “难为五皇子,想得这么周全。”明珠感激地道,“只是……” 不等她说完,凌宗训抢先一步,笑着劝道:“你就收下吧,贵妃娘娘待我如子,你就当是婆婆给的见面礼。” “我可没你这样的兄长。”贺延修立即抗议。 “我也不认你这个弟弟。”凌宗训嘿嘿一笑。 明珠心知这俩人互相抬杠的本事,当下也不多说,向五皇子福身施礼,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多谢贵妃娘娘厚爱。” “这话就客气了不是?”贺延修笑道:“母妃说,看见你便觉喜欢。郡主要是有空,宝兰宫随时欢迎你。” “多谢贵妃娘娘厚爱。”明珠再三致谢,命丫鬟收起锦盒。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明珠邀请贺延修留下来一起用饭,贺延修一眼瞥见凌宗训不太“友善”的眼神,心知他是嫌弃自己碍事,便推脱还有别的事情,告辞离去。 凌宗训心中暗自窃喜,没想到贺延修这小子平时看着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刻还挺识趣。他暗暗决定,等这小子有了心上人,自己也要自觉点,少在他面前晃荡。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两人肚内空空,正准备去用饭,忽有婢仆来报,宫中王贤妃派人前来。明珠愕然。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她对后宫也算有些了解。印象中,这个王贤妃低调不争,很少跟外人往来。自己与她毫无交情,她怎会突然派人到自己家来? “带他进来。” “是。”婢仆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婢仆引着一个太监入内。那人是王贤妃宫中的管事太监,手捧方形锦盒,赶着上前来拜见明珠。一眼瞥见一旁的人竟是凌宗训,不免一怔,复又大喜,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王总管快快请起。”凌宗训笑道,“本侯也是来做客的。” 王总管满面堆笑,先问候了凌宗训,才看向明珠,笑道:“贤妃娘娘差老奴前来,是特意给郡主道喜的,这有一份薄礼,还请郡主笑纳。” 明珠有些意外。自己跟这个王贤妃没有任何交情可言,上次皇后设宴,贤妃也没有出席,明珠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不知王贤妃何以会主动结交自己?莫非也是看在凌宗训的面上? 明珠疑惑地望了望凌宗训,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着收下了礼物。 “多谢贤妃娘娘的盛情美意,改明儿定当进宫,当面拜谢。”明珠笑道。 “欢迎之至。”王总管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娘娘膝下无儿无女,心里是实打实地把侯爷视为亲子的。侯爷这次旗开得胜,娘娘高兴得几乎整晚都睡不着觉。娘娘说,请侯爷得空了,不妨和郡主一起到集贤宫坐坐,娘娘定当盛情款待。” 明珠有些意外,瞥了一眼凌宗训。她知道,他是皇帝看重的人,有人愿意结交无可厚非。只是王贤妃身为后宫妃嫔,这样公然邀请一个年轻臣子入宫,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凌宗训虽然受宠,还不至于可以随便出入宫禁吧? “多谢贤妃娘娘厚爱,微臣和郡主一定亲往集贤宫谢恩。”凌宗训看出明珠心中的迟疑,便替她应承下来。 明珠心中更意外了,却没有再表露出来。 太监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手托住锦盒,笑道:“娘娘说,郡主定然喜欢这份礼物。” 锦盒打开,内里装的是一套木质发梳,造型古朴雅致,不落俗套。与郑贵妃的礼物不同,王贤妃的这套发饰,打眼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凌宗训颇为费解。没想到,王贤妃送的东西竟然和郑贵妃的重了样。巧的是,两人的礼物还是前后脚到来。莫非这其中有什么深意?王贤妃的身后虽然没有强有力的外戚支持,可她身为四妃之一,地位还是有的。看样子,她也有心拉拢自己,怎么出手却是这样一套普普通通的木制头饰? 然而,明珠的反应却让他更为吃惊。 明珠颤抖着伸出手,反复摩挲着锦盒内的发梳,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仿佛那是极为珍贵之物。慢慢的,她的眼圈有些红了,似乎陷入了回忆。 “明珠。”凌宗训心疼地道。若非外人在场,他早就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了。 明珠回过神来,强自抑制了心头的伤感,勉强一笑,道:“多谢贤妃娘娘的礼物,我很喜欢。” “郡主喜欢就好。”王总管笑道,“咱家可以回宫复命去了。” “总管,明珠想待会入宫,亲自拜谢贤妃娘娘的恩典,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当然方便,正合娘娘心意。”王总管大笑道,“咱家先行一步回宫,告知娘娘早做准备,迎接郡主。” “总管客气了,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明珠只是想当面谢谢娘娘。总管若是不嫌弃,何妨跟明珠同行回宫?” “多谢郡主盛情,咱家出来已久,还是赶紧回宫跟娘娘复命要紧。”王总管早已看出凌宗训眼中的疑问,想来自己走后,他二人定然还有一番悄悄话要讲,王总管也是有眼色的人,自然懂得给他二人留出空间。 明珠点了点头,命婢仆给他拿了五十两银子,才把他送出大门外。 当客厅内只剩下她与凌宗训两人的时候,明珠再也忍不住眼泪,拿起发梳,忍不住哭了出来。凌宗训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怎么了,傻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替你解决。”凌宗训柔声道。 “这套发梳……”明珠声音哽咽,“当年,我娘也曾有一套,除了材质不同,几乎一模一样。我虽然年岁不大,可这套发梳造型特别,我娘每日都用它梳头,故而印象深刻。” “贤妃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还送了你一套做礼物?”凌宗训皱眉。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会会她。”明珠靠在凌宗训的怀中,哭得累了,便抓起他的衣襟擦眼泪,将他胸前一块弄得一团皱。 “我也想会会她。”凌宗训一手搂着明珠的腰,一手搂着她的肩,“去清江查案之前,我入京述职,这个贤妃就对我很热络,甚至提出要认我为干儿子。这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可以说是他默许的。” “她以前对你好吗?”明珠问道。 “毫无交集。”凌宗训也有些费解,“其实我也很糊涂。我年年进京,每次都会在京城小住个把月。多年来,后宫之中一直是郑贵妃待我最好,我跟延修也投缘。万万没想到,这次回来,一贯没什么交情的贤妃对我突然热络起来了,我想她一定有什么目的。本来也懒得应酬,奈何皇上兴致高,强拉着我见了贤妃两次,还说让我有空不妨多与贤妃走动,不明白用意何在。” “总之,皇上不会害你。”明珠内心对于“皇帝私生子”的传闻,还是有几分信的。 “我想也是。”凌宗训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既然决定进宫,我便陪你去,反正皇上是准了我通行后宫的。” “这都能准?皇上对你太放纵了吧?”明珠惊讶道。 凌宗训丢给她一个“我也不懂为什么”的表情,便吩咐下人备车去了。 一个时辰后,明珠与凌宗训二人便站在了集贤宫门前。 第48章 旧事 一名小太监将凌宗训与明珠二人引入宫内。 彼时,王贤妃正站在窗前, 为一盆芍药修剪花枝, 听得宫人通传, 便放下手中银剪,回转身来, 明珠二人已是走到近前。 “见过贤妃娘娘。”二人各自行礼。 “快起来, 起来, 真是稀客。”王贤妃淡然一笑,上前两步, 亲手扶起了明珠。 那是一双略有些粗糙的手,明珠甚至能感觉到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她忽然想起, 这个王贤妃出身并不高, 最初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因为服侍已故的嫡皇后尽心尽力, 皇后故去后, 皇帝念旧, 便封了她一个小小的昭容。她为人谨慎小心, 与世无争,虽不甚受宠,却也没什么大过, 多年来屡屡晋封, 终成四妃之一。 “郡主跟靖北王妃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贤妃打量着明珠,笑着点头道。 明珠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起了母亲。心中一喜, 刚要开口询问发梳的事,王贤妃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的手,朝里间走去。 凌宗训颇为犹豫,他惦记明珠,很想跟过去,却碍于自己的身份,在后妃宫内,不敢逾矩。 王贤妃没走几步,发现凌宗训并未跟上来,便回头来招呼他,提了提声音,道:“靖阳侯不妨一同进来。正好,本宫想请教一下前方的战事。” 凌宗训连胜称是,毫不迟疑地跟在王贤妃身后。三人进入一个清雅的小套间,一个婢女站在门后,放下了帘子,屋内屋外便自然而然地分隔成两部分。 “娘娘,您这是……”明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套间,显然这里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有些话,关系重大,不得不如此。” 王贤妃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帘外的屋子便关上了门,外间静悄悄的,显然婢仆尽去。 “郡主,本宫送你的那套发梳,你可还有印象?”王贤妃问道。 “有印象。”明珠从怀中掏出一枚发梳,伤感地道:“不瞒娘娘说,明珠这次专程拜会,一为谢恩,二来是想跟娘娘打听这套发梳的来历。我娘也曾经拥有这样一套发梳,除了材质不同,造型款式几乎一模一样。不知娘娘您送的这套……” “郡主对王妃记得多少?”王贤妃问道。 明珠苦笑,“我娘仙去的时候,我还只有五岁,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我娘当时生了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最后……” 明珠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凌宗训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比明珠年长六岁,母亲早逝,父亲是西军中的校尉,常年随靖北侯征战在外。自他有记忆起,就是靖北王妃秦婉照顾着长大的。他还记得王妃的样子,温柔敦厚,待人如春风般温暖。他心里很喜欢秦婉,隐隐视她为母。只可惜,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凌宗训记得,就是七岁那年,西卫大举进犯,边疆吃紧,王妃带着年幼的女儿进京为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上元节,前线刚刚打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西卫军方的支柱性人物豫成王被楚钧良部全歼,豫成王本人也身负重伤,逃窜回国。这本应是大快人心的事情,然而就在同一天,楚钧良收到京城来信,王妃秦婉不幸病故了。楚钧良痛不欲生,便主动提出交权,回京城接了女儿隐居。从那以后,他便没见过楚钧良了。 凌宗训不悦地盯着王贤妃,不明白她何以要提起秦婉,惹明珠伤心。 王贤妃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明珠的背,温柔地道:“郡主先别难过,我还有事要请教郡主。当日王妃病殁,身边服侍的下人还在你府上吗?” “在。”明珠微微一怔,不知王贤妃为何这样问。“是兰姨一直在照顾母亲,兰姨在清江郡老家,这次没有随我上京。” 王贤妃点了点头,又问道:“王妃临终前,是不是掉头发很严重,气色差,稍微做点事情便觉体力不支,异常劳累?大夫诊断不出什么,就只能一个劲地劝多休息?” “不错。”明珠脸色一变,“当年我虽然年岁不大,却十分喜欢偷娘亲的首饰,假扮大人玩游戏。这套发梳,造型别致,我经常拿来把玩,总能在上面找到发丝,可见母亲掉发严重。后来不知怎么,我生了病,母亲为了照顾我,心力交瘁,以至于自己也累倒了。她发病的时候,也的确如贤妃娘娘所说,连太医都找不出具体的病因。” 王贤妃听完明珠的话,脸色一沉,久久不语。 “贤妃娘娘?”明珠试着唤了唤她,“娘娘怎么突然问起当年的事情了?这套发梳……” “让她来说吧。” 贤妃娘娘突然伸手叫了叫门边把守的婢女,婢女连忙走到明珠近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郡主,王妃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婢女声泪俱下。 “这!”明珠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你是谁?你怎知我母亲是中了毒?是谁下毒?” “真凶便是当今皇后。”丫鬟目光坚定,“小婢春红,祖父是个珠宝工匠,手艺极好,经常能接到达官显贵的生意。十二年前,祖父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便连夜赶制了一套玳瑁发梳。” “莫非这套发梳就是……” “不错,就是王妃手上的那款,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礼物!”春红道。 明珠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理智好像瞬间崩塌了一样。 “一直以来,祖父都有一个神秘雇主,经常在我家定制珠宝首饰。这人出手大方,送来镶嵌的珠宝也极为名贵,可他却从未报过姓名,每次都是约定好时间派人来取,从不让祖父送货上门。祖父是识货之人,认得一些珠宝是宫廷御用之物,只道雇主是宫里有门路的人,掏腾来一些珠宝,不便张扬,要改个样儿拿到南方富庶之地去卖钱。祖父曾经也接过这样的生意,看在钱的份上,从没有刨根问底过。谁知这套发梳做完不久,我家突然遭受灭顶之灾!深夜里,一群黑衣人潜入我家,大肆屠戮。当时情况紧急,祖父将他毕生绝学汇编成的小册子交给我,让我务必保留好,将家族的手艺传承下去。我仗着人小,躲在茅房,竟然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呢?你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了吗?”明珠紧张地问。 春红摇了摇头,“无从查起,我便也放弃了。我在街头流浪了几天,多亏有好心人收养。然而收养我的人家实在太穷,养父母穷困潦倒,不过几年,两人便在贫病交加中双双离世。我快活不下去了,碰巧宫里来人,在村子里选人当宫女,我一去就选上了,从此有了地方住。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竟然碰上了贤妃娘娘这么好的主子。”春红真情实感地道。 “后来呢?你是怎么发现雇主就是皇后的?”明珠问道。 “这还得由娘娘来解释。”春红恭顺地望着王贤妃。 王贤妃道:“你们知道,我曾经是已故嫡皇后的婢女,皇后在怀着二皇子的时候,大量掉头发,脸色蜡黄,身体无力,最终这一胎到底没保住,皇后娘娘抑郁成疾,不久便去了。其实这时候我还没有怀疑什么,只道皇后娘娘体弱,是靖北王妃的死,才让我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因为王妃死前的症状和皇后娘娘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可这症状偏偏看上去都不是大毛病,甚至咱们日常生活中,身体稍微弱一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些毛病,所以没人上心。但我一直很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于是便派出心腹暗中搜集证据,在这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明珠好奇地问。 王贤妃道:“郡主也知道,自从五皇子贺延修出生后,这么多年,皇室再无子女。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有生出来的,即便有那么一个两个怀了身孕的嫔妃,最后也会莫名其妙地流产。而我在调查的时候发现,那些怀着身孕的妃嫔宫女子,在怀孕初期,都收到过皇后的赏赐——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或许也是天意,上个月,太子妃和三皇子偷情暴露,太后震怒,下旨彻查皇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宫女超过二十三,一律放出宫去。我宫里也放出去几个婢女,内府便补了春红来给我,没想到,春红竟是那位珠宝匠的孙女。她千方百计保留下来的书册上,不仅记载着老工匠灵光乍现的点子和精湛的技术,后半部分,更是一份详细的账本,仔仔细细画了他这辈子的得意之作,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完成的,雇主姓名,交易时间,甚至还有雇主的签字画押。我仔细翻过他卖出去的每一笔交易,结合时间和配图,我能确定,宫里那些不孕的妃嫔,都是因为皇后从中作梗!” “不错。”春红道,“皇后娘娘给谁颁过赏赐,这事并不难查证,内府档案里会有明确记载。那份记录和我这本书册对应着看,便很容易看出问题来了。甚至有些妃嫔手中,多半还留有物证。” “所以,我此番请郡主前来,就是要告知郡主真相。听说皇上有废后的打算,但诏书未下,事情未成定局。我愿与郡主一起,到皇上面前告御状,让皇上彻底能够治她的罪,毕竟牵扯到嫡皇后与靖北王妃,绝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王贤妃郑重地道。 第49章 疑窦 明珠看着王贤妃义愤填膺的表情,心里掂量着她到底有几分真心。会不会是心中暗恨皇后, 想落井下石, 又不愿自己出头?她拿不定主意, 便偷偷打量了一眼凌宗训。孰料后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明珠心头有些恼。往常但凡跟自己扯上一丁点关系, 他都会全副心神关注,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怎么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凌宗训并非不关心明珠,只是王贤妃这一句“二皇子”震动了他。他想起初春入京的时候, 王贤妃在皇帝的鼓动下,一门心思想认自己做干儿子, 要不是自己着急跟贺延修去清江郡查案, 只怕这事已经定局了。然而奇怪的是,王贤妃跟自己聊天的时候, 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 让自己跟皇帝虚报两岁。那不是欺君吗?凌宗训不明白她的用意, 也没接茬, 现在想来,王贤妃竟是大有深意! 自己是邺安九年生人,虚报两岁, 便是邺安七年。那不正是嫡皇后次子, 也就是二皇子出生的年份吗?二皇子出生不久,体弱多病早殇,嫡皇后抑郁成疾, 不久便随之离世。王贤妃是嫡皇后的贴身婢女,她要认自己为义子,还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年龄跟二皇子贴合,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凌宗训忽然想起昨夜明珠说的话,“贺延雄说,你是皇帝的私生子”。 私生子,早殇的二皇子…… 凌宗训忽然觉得不寒而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谣言,会不会就是王贤妃传出去的?谣言一出,原本嫉恨自己的太子和三皇子,更加不待见自己了。王贤妃无子,按理说应该与夺嫡无涉,若真是她放出的谣言,又有何好处呢? 莫非……凌宗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莫非她在替别人卖命? 这谣言一出,三皇子第一个跳出来,利用明珠要对付自己;太子原本就跟自己有梁子,自己收了他的贿赂,却把钱用来接济清江的难民,守财奴太子花了钱却没捞着好处,早就恨死了自己。若这俩人真的来对付自己,三方混战,最获利的岂不是延修? 凌宗训胸口一闷。他与贺延修情同手足,绝不愿这样揣测自己的兄弟,然而事情发展下去,确实会演变成如此局面。 不不不,凌宗训咬牙,他绝不相信延修是这种工于心计的人。如果真有这种事,多半是郑贵妃设计的,延修一定被蒙在鼓里。不错,郑贵妃跟王贤妃关系如何,这事还真得调查调查。 想到郑贵妃待自己的情分,凌宗训心头一痛。情感上,他很煎熬,不愿相信她在算计自己,但理智上他知道,郑贵妃能抓着皇帝的心这么多年,没点手腕算计,根本办不到。功利地说一句,她善待自己,也未必是多么喜欢自己,说不定只是看皇帝宠信,想法儿讨好皇帝而已。 凌宗训越想越觉得气闷,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明珠只道他替自己母亲抱不平,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心疼,怕他气坏了身子。她想去握握他的手,却碍于外人在场,多有不便。一眼瞥见王贤妃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上不免尴尬,便道:“娘娘可还有别的证据?” “没有了。人证是春红,物证便是她爷爷亲笔写下的小册子。这里面有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有收讫银两的数字,连珠宝样式都有配图,按图索骥,不愁挖不出真相吧?对了郡主,王妃当年的发梳可还在?” 明珠摇摇头,“已经陪葬了。娘娘不是说,有些流产的妃嫔宫人也获得了皇后的赏赐吗?这些人手里,说不定还有谁捏着赏赐的珠宝呢!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赏,不能随便丢弃不是?倘若能搜到那么一件半件就好办了,让太医验一验,看还有没有毒;和图册上的样式比对比对,看一不一样;受赏的时间和买卖的时间印证一下,也算是间接证据。再加上春红的佐证,皇上未必便不会信。更何况,皇后头上已经有一条罪状了,她不是给桓婉婉写了亲笔信吗?那是铁证如山、别人模仿不来的,咱们这一条也不过是附加的罪状罢了。” “不错,不错。”王贤妃不住地点头。 “既然如此,请娘娘将书册交给微臣吧,此事便由臣去安排。”凌宗训忽然道。 他已经回过神来,决心将事情的主动权揽到自己手里。不管这个王贤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关键性的证据掌握在手中,他就有时间做出反应。 “好,好。交给靖阳侯,本宫放心。” 王贤妃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春红立即将书册奉上。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凌宗训有些意外了。他将书册揣入怀中,向明珠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微臣先告辞了,娘娘静候佳音。” 明珠还想多聊几句,没料到凌宗训竟然这么快就要走,奈何他话已出口,自己也不便为这点小事拂了他的面子,便也告辞离去。 王贤妃拉着明珠的手,依依不舍,再三叮嘱她,有空再进宫叙话,明珠笑着答应,由春红送出了集贤宫。 走出宫门,二人上了马车。冬子驾车,阿飞坐在车辕上,马车缓缓驶出了御道,进入闹市区。 明珠脑中还在想着母亲之死,心内抑郁,面上一片凄然之色。凌宗训心疼她,便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我答应你,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真凶逍遥法外。”他轻声道。 明珠“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悄悄擦了擦泪。 “你说,真的会是皇后吗?”明珠问道。 “你怎么想?” “不管是谁,我只想求个真相。还有一件事,我压在心里很久了,想请你一并帮我查清楚。”明珠眼巴巴地看着凌宗训。 “傻丫头。”凌宗训心里一疼,“想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我哪敢指使你凌大将军。” “不是凌大将军,是林大总管。之前在林阿吉面前颐指气使的态度哪去了,我的郡主姑娘?”凌宗训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划。 明珠扬了扬眉,被他哄笑。 “快说,什么事要交代为夫去办?” “王贤妃说,皇后嫉妒皇上待我娘好,便害了她。除了凶手是谁,我还关心皇上为什么待我娘那么好,好到让皇后都嫉妒的程度。”明珠终于说了出来。 她还记得前世,皇帝对自己不明缘由的眷顾。皇帝病重,连妻子儿女都不认得时,还拉着的手,叫着母亲的闺名。难道说皇上对母亲有什么别样的情愫?明珠不敢想下去。 “你放心。你交给我的事,每一件都会办得妥妥帖帖。”凌宗训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车帘,明珠怕这一幕被人看到,立即推开凌宗训的怀抱,坐直了身子。脸上还有些发烫,她便干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道,让风吹散脸颊的热度。 “看什么呢?”凌宗训厚着脸皮贴过来,试图搂过明珠。 明珠再次推开他,望着车外,“我刚来京城不久,也没好好逛一逛,好奇得紧。不如咱俩下车,步行回去如何?你也带我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 凌宗训笑着望了一眼车外,刚想说一句“好”,蓦地,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一所黑漆漆的衙门,喊了一声“停车”。 冬子立即勒住马儿,马车缓缓停住。明珠好奇地向外张望,顺着凌宗训的目光,她的眼睛落在一所略显破落的衙门门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半开着,门前四五个人正忙着从两辆骡车上往下扛包袱。目光上移,勉强看得见正上方的牌匾写着“提牢”。 刑部辖下的“提牢”,百姓俗称“天牢”。明珠知道,这衙门外表看上去无甚稀奇,甚至显得破落萧条,可内里却是戒备极严的。关押的犯人虽然不多,却是个顶个都是钦命要犯,例如最近获罪的三皇子贺延雄便也押在其中。刑部当然不敢马虎,一日三班守卫轮换。 “你看什么呢?那包袱里装的是囚衣吧。”明珠盯着一个衙差肩上的包袱,露出了一角白花花的布帛,道:“已经立秋了,过了九月便越来越冷,提前给犯人备些御寒的冬衣,这也很正常啊!毕竟像贺延雄那样的犯人,虽然还没定罪,但也不能苛待了他。” “不是衣裳。”凌宗训怔怔地看着几个人的身形动作,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纷纷浮上脑海,千头万绪,似乎在刹那间被一根绳子穿了起来。 明珠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便低声道:“要不要下车查看一下?” 凌宗训为难地看了一眼明珠。明珠心领神会,立即知道,他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又不放心丢下自己,一个人去查。 “你放心去吧,冬子和阿飞会送我回家。” 凌宗训摇摇头,显然不愿意。 明珠有些好笑,“过两条街就到家了,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可是京城,你还怕我被劫匪绑了不成?再说,你的大对头贺延雄已经进去了,京城里谁还有胆子招惹我?阿飞你总该信得过吧?那孩子胆大心细,身手也不差。” 凌宗训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提牢门口那两个让他心生疑窦的人,终是咬牙点了点头。 他跳下马车,贴着墙,谨慎地朝提牢行去,生怕打草惊蛇。 第50章 偶遇 马车停得较远,并没有引起这些差役的关注。 明珠掀开车帘, 注视着凌宗训的背影, 只见他沿着墙壁疾走, 到近处时,趁人不备, 施展轻功, 迅速隐匿在石狮背后, 观察着那些搬运囚衣的差役。 明珠也不知那些差役究竟哪里不对,但凌宗训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一脸观察敌人的表情。差役们浑然不觉,将骡车上的囚衣搬进了衙门里, 便大摇大摆地回到衙门内。 凌宗训趁机偷溜进大门, 显然想多观察一阵再做打算。 明珠猜想他这一去定然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于是放下了车帘, 探出身子, 拍了拍坐在车辕上的冬子, 低声道:“咱们走吧。” “不等侯爷了?”冬子一怔。 “不等了, 回府。” “是,郡主。” 冬子扬起马鞭,正要赶车, 明珠目光一瞥, 忽然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阿飞竟然呆呆地望着提牢门口,眉头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大门,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阿飞?”明珠推了推他,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飞如梦初醒,挠着头,傻笑了半天,却不说话。 “莫非你认识那些人?”明珠狐疑地道。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认识?”阿飞连连摇头,“我见那几个差役人高马大,扛了那么多东西往衙门走,脚底下还是健步如飞的,真是羡慕得很。” “哦?”明珠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心虚,连说话的语气都明显不足。 “姐姐别这么看着我。”阿飞低下头,脸上红扑扑的,“我没爹没娘,人又生得瘦小,所以从小就羡慕大高个子。” “傻孩子,你还小啊,早晚有一天会长得很高。”明珠摸了摸他的头,轻轻一笑。 阿飞以一种奇怪的衍射你看着她,忽然低头,揉了揉眼睛。明珠敏锐地发现,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这孩子一定有心事。一瞬间,她在心里下了定论。只不过这孩子似乎不愿意多谈自己的过去,明珠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便暂时把心里的好奇压了下去,命冬子驾车走了。 转过眼前这条巷子,便进入了京城著名的繁华地段。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推着车叫卖,酒楼旗招迎风摇摆,包子铺的蒸笼里喷着热气,胭脂店门前飘散着浓浓的脂粉香。京城繁华,远胜清江。 明珠感受到一股热情自由的气息,是在清江郡的街头体验不到的。她心痒难耐,便跳下车,打算步行穿过熙攘的人群。 “姐姐,等等我。”阿飞扯住她的衣袖,“我得保护你。” 明珠哈哈一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就随便逛逛,感受一下京城的热闹。今儿天气甚好,可以多玩一会再回家。冬子,你先赶车回府吧,我和阿飞溜达溜达。” “这怎么行?”冬子立即表示抗议,“我怎么能丢下郡主不管?” “这里人太多,赶着车根本寸步难行。你不回去,就挑个人少僻静的地方等我们吧。” “那还不是一样,不能随侍郡主身边?” “正是。所以跟回府也没什么区别,你干嘛不回府等着?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明珠拉下脸来。 “不敢,不敢。”冬子苦笑一下,立即朝马臀上抽了两下,赶着马车离开了闹市。 明珠很满意。她拉着阿飞,想找家店坐下来,点杯茶水,跟阿飞好好聊一聊。她心里对这个孤儿是颇为爱怜的,但他如果迟迟不对自己敞开心扉,明珠便觉得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份亦主亦仆、亦姐亦弟的关系了,毕竟王府里不能长期收留一个来历不明、心头藏着很多秘密的人。 “阿飞,想不想吃点什么?”明珠笑着问道。 阿飞很乖地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一家铁匠铺,笑道:“阿飞想要打造一把剑,姐姐可以买给我吗?” “要剑干嘛?”明珠一怔。 “有了长剑就可以保护姐姐了呀。”阿飞认真地道。 “你还小,长大了再佩剑,好不好?”明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阿飞嘴一瘪,委屈地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姐姐怎么不相信呢?上次宗训哥哥还夸我功夫好,要教我剑术呢。没有剑,我怎么学功夫?拜托姐姐,就去看一眼,挑一把短剑防身也好。” “行行行,看看就看看。” 明珠本就打算哄他开心些,再套出他心里的秘密,此刻见他犯了孩子脾气,不免有些心软,心想他毕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少年心性,喜欢舞枪弄剑的,也是正常。 两人走进了铁匠铺的院子里。院内,铸剑的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儿,周围的温度似乎比外面高。 明珠也不介意,带着阿飞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稍暗,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掌柜的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正捧着一柄长剑,口沫横飞地向他的客人吹嘘着“削铁如泥、吹毫断发”一类的说辞。 那位客人背对着明珠,身材显得瘦弱单薄,通体素白,一尘不染。 “客官您放心,我这可是祖传几十年的老店,祖祖辈辈都靠打铁铸剑为生,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用不坏。”掌柜“口沫横飞”地道。 “那便给我来五十把。”客人道。 “五十?”老板眼睛瞪得溜圆,这一单生意就顶他一年的量了。哪位贵人,如此财大气粗? 明珠也是心头大骇,因为那人一开口她便听出来了,正是穆阳侯府的千金小姐,桓婉婉! “是你!”明珠脸色有些阴郁。 那人回转身来,果然是桓婉婉女扮男装。她也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能这样相逢。 “婉婉小姐还在孝期,应该还有很多丧仪之事要忙吧?怎会来此热闹繁华之地?”明珠冷笑道。 桓婉婉见是明珠,脸色大为窘迫,半晌方才讷讷地道:“太后寿典在即。今年是七十整寿,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上次宴会,太后夸奖婉婉舞姿好看,太子殿下便说,这次寿典上也依葫芦画瓢,再演一次,让婉婉提前找几位姑娘,一同为太后表演献寿。时间紧急,婉婉不得不提前准备。这不,今日就是来选宝剑的。” “婉婉姑娘不是有孝在身吗?”明珠盯着她的眼睛,心中戒备。 言下之意很清楚了,太后寿辰,会允许一个刚办了丧事的年轻姑娘来参加吗?太后就不忌讳? “郡主还不知道吗?太子已经奏报了太后,说婉婉舞姿优美,冠绝天下,不看实在可惜。在太子殿下的建议下,太后决定于正日子及前后两天都在慈安殿摆个家宴,只请宫里的几位妃嫔公主来参加,女眷们聚起来乐一乐。婉婉便是头一天出席的,碍不着正日的典礼。”桓婉婉笑道。 明珠颇为不解。不是正日子便能公然出现在这种喜庆的场合了?待她瞥见桓婉婉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她张口闭口不离太子殿下,想必这机会也是太子替她争取来的吧。太子什么时候对桓婉婉这么倾心了?看得出来,太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疼这个嫡孙,能迁就的事一定迁就。 “郡主。”桓婉婉拉起明珠的手,笑道,“说起来,婉婉还有一事相求。这个节目是太子殿下亲自设计的,需要多人配合。郡主是否愿意跟婉婉一起完成这个舞蹈?” “抱歉,桓姑娘。我最近比较忙,怕是没时间跟你表演节目了,另请高明吧。”明珠礼节性地笑了笑。 “郡主,郡主……婉婉恳请郡主真诚考虑一下,毕竟在太后面前展现才艺,机会难得。”桓婉婉还想劝说明珠几句。 “可惜我不会跳舞,还是不要给桓姑娘扯后腿了。抱歉,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改日再见。”说着,明珠简单招呼了一声,便拉着阿飞,飞快地退出了铁匠铺,她可不愿意跟这个桓婉婉相处太久。 大街上依旧热闹,明珠的心情却因为这次见面而有些低落。 “终于摆脱她了。”阿飞不满地道,“姐姐,我觉得她一次买那么多宝剑,一定不是跳舞这么简单。你看她鬼鬼祟祟,还穿着男装,一看就不正常。再说,她一个侯府千金,要什么样的兵器没有,非得自己上街来买?可见是瞒着她爹娘的,这背后说不定有个见不得光的大阴谋。” “嘘,别乱说。”明珠提醒了一声,左右看看,见无人留意他们两人,心头才稍稍定了下来。 然而,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认同阿飞的。她左思右想,忽然心底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她急于把这想法说给凌宗训听,便强拉着阿飞窜入人流中,回府去了。 第51章 左安 吴国府。 夜色笼罩在宁静的西厢院里,高大的梧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昏暗的房间内, 一个年轻婢女手提一桶热水, 全部倒进面前的浴盆里。热气袅袅腾腾地弥漫开来, 沐浴中的男子全身浸在水里,微微仰面, 合着双目, 额上滚下几颗水珠。 婢女放下水桶, 取下搭在浴盆边缘的柔软巾帕,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后背, 轻轻擦拭起来。他的背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长短横斜, 深浅不一, 有刀伤,也有鞭伤, 还有许多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划出的伤痕。 婢女胆战心惊, 一双白皙的手也有些发抖, 她知道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前晚来伺候他的丫头, 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便被拖出去挖掉了眼睛。昨天服侍的丫头,被他嫌弃声音太小, 拉出去直接卖进了青楼。她越想越怕, 只觉得自己接了个必死的差事,只怕在劫难逃了。 不知是否想得太专注,下手重了半分, 男子突然皱眉,靠在浴桶上,闷哼一声,喉头微动,发出“嘶”的声音。 婢女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连连磕头:“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求公子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男子忽然睁开眼,转过头来,冰冷地道:“死罪?你犯了什么死罪?” 婢女不敢抬头,一双玉臂抖得厉害,“奴婢没有分寸,弄疼了公子,死罪,死……” “罪”未出口,她便睁着眼睛倒下了,白皙的脖颈上插着一片木屑。 “弄疼我,就凭你?”男子一声冷笑,从浴桶中站起来,缓缓擦了擦身体,披上衣服,系好了衣带。 “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男子冷冷地道。 “公子,是我!有要事!” 左安听出那是吴国公的声音,便懒洋洋地坐到了椅子上,往后一靠,悠闲地道:“没锁,进来吧。” 吴国公推门而入,见到地上女尸,并无意外之色。 “这么晚了,有何急事?”左安闭目假寐。 “回世子,国内传信来了,皇上病重。”吴国公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递到左安面前。 左安没有接,依旧闭着眼睛,思量了一遍国内的形势,才睁开眼,坐起身,一把抽出书信。 是一封用暗语写的信,皇后的亲笔书。左安皱了皱眉,心知事关重大。皇后是他的亲姑姑,刚愎武断,贪权恋势,这几年不仅将后宫牢牢地抓在手里,更是在朝中培养了一批亲信,完全架空了皇帝。 皇帝是个懦弱贪玩的性子,见皇后如此揽权,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高兴自己有了更多的时间拈花惹草,久而久之,便愈加无法无天起来,不但在宫里胡闹,还经常出宫游玩,乐不思蜀。皇后常年被冷落,寂寞难耐,便也养了十几个面首,夫妻俩竟是谁也不干涉谁,各自找乐子玩。 这样过了几年,倒也相安无事。然而左安看得清楚,卫国政权最大的隐患就是皇位没有继承人。皇帝膝下除了早殇的两儿一女外,竟是连一个子女也没有。当年皇后青春正盛,对于低贱宫嫔生下的儿子自然视为眼中钉,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了那两个孩子。本以为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生下个太子,谁知皇帝不知怎么,年纪轻轻,竟是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掏空了一般,一连多年都生不出孩子,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气得皇后接连找了多个面首,一心想生个儿子,哪怕不是皇帝的亲儿子也无所谓,只要有个男孩,她便有办法玩弄权术,让那个孩子堂而皇之地变成太子。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折腾,还是没有孩子。 左安心里很清楚,他们慕容氏一族在卫国的权势虽然根深蒂固,然而这权势靠的全是姑姑,姑姑的权力来源于皇帝,倘若皇帝当真一病不起,膝下又没有儿子继承皇位,那么势必要在皇室的近支亲贵里过继一人,继承大统。可怕的是,卫国皇室仿佛被诅咒了一般,皇帝的堂兄弟只有两位,而这两人竟无一个生下男孩。也就是说,就算要过继,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过继给皇帝做嗣子。偏偏年过八十的老太后还活着,只要她点点头,便可以在当今皇帝的两个堂兄中选一人,过继给先帝,合理合法地继承大统。这对姑姑和他们慕容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对姑姑来说,一个儿子辈的小皇帝当朝,她便可以借太后的名义摄政,自然可以继续抓牢权柄。可是一个成年的小叔子当了皇帝,她便从太后成了皇嫂,没有了摄政的合理性,只能退居后宫,甚至连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未知数。没了姑姑的保护,慕容家多年来树敌无数,想要不被政敌打击,不被新皇的死党觊觎,简直是难于登天。到那时,除了造反,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然而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就凭父亲常年卧床,那个臭小子没长脑子,家中可以依靠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然而自己……朝里朝外,谁又知道自己的存在!左安咬着牙,恨得将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 吴国公看得心惊胆战,还以为他是为国内的局势而忧心。 “世子,您还是尽早回国吧,邺国之事不妨先松一松。无论如何,您这趟来,除掉了贺延雄,也是巨大的收获。贺延德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长远看来,对我国是大大的有利。”吴国公道。 “难道就这么功败垂成?区区一个贺延雄,值得我亲自冒险潜入邺国都城吗?”左安腾地站起身,一把抄起桌上的插瓶,摔了个稀碎。 吴国公眼皮一跳,看着地上那堆三百年珍品的古瓶碎片,心痛不已。 左安猛地一掀上衣,露出背上的累累伤痕,饶是吴国公这种上过战场的人,见了也觉触目惊心。 “看见没,这些都是拜凌宗训所赐!我在地牢里发过毒誓,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千百倍地还给他!不彻底打废凌宗训和他的西军,我枉为慕容氏子孙!”左安的眼中迸射出吃人的目光。 “可是国内……”吴国公嚅嚅地道。 “国内有我爹支撑,怕什么!既然来了邺国,我便要把慕容家受过屈辱,统统找回来!凌宗训,楚钧良,西军,我会一个一个撕碎!早晚有一天,我大卫的铁骑会踏上邺国的领土,血洗每一寸山河,将所有的反对力量踏在脚下,碾进尘埃!” “是是是。”吴国公附和着,不敢抬头。他知道,这位骄傲的世子在战场上被凌宗训打败过,这对一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来说,必然是奇耻大辱。 “左常!” “卑职在!” “你去找过贺延德了吗?”左安目光如狼,阴森森地道。 “找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听我的话。”吴国公的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笑,“我跟他说,要借刀杀人。三皇子已经铲除,登基之路的最后障碍,便是五皇子了。贺延德脑筋转得也算快,他知道五弟刚刚封王,根基不稳,要下手必须趁早,于是便跟桓家那小妮子虚与委蛇,利用她想当太子妃的心理,唆使她借着表演剑舞的机会,伺机行刺皇帝。” “利用女人去行刺?这不是开玩笑么!亏他想得出来!你也同意了?”左安不满地哼了一声。 “贺延德也知道,一个小妮子成不了事,只不过把她推出来做个挡箭牌而已。毕竟寿宴上警卫森严,除了禁军侍卫,谁都不可能带兵刃进去。倘若闹出刺客事件,正常人都会猜测是禁军里出了内鬼。贺延德的意思是,暗中行事的自然是咱们的人,这丫头推出去的目的就是吸引众人的关注。兵刃既然是她带进来的,图谋不轨的嫌疑自然也要落在她身上。她的背后是穆阳侯桓山,从桓山身上不难牵出他夫人和郑贵妃的关系,这样便能勾连到五皇子身上,到时候借机排除异己,制造冤狱,勾连陷害,想要做一篇好文章出来,自然大有余地。”吴国公得意笑道。 “哟,贺延德竟然长脑子了?”左安看了一眼吴国公,“是你的主意吧?” 吴国公拱拱手,笑容满面,“世子英明,正是卑职。” “不错。”左安点头,“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他找了什么人行刺,能保证不失手吗?” “这一点卑职有信心。” “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凌宗训也会在场。”左安冷笑。 “这……”吴国公犹豫起来,“以有心算无心,胜算应该很大。” “我要的不是胜算很大,而是必须成功!”左安冷冷地道,“本世子可没有功夫跟你耗在这儿。这次失了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左安其实另有隐忧。倘若皇帝当真病死,围绕着皇权争夺,自己的国家势必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内斗。无论哪一方获胜,都会影响到朝局的稳定。前线刚刚吃了败仗,元气大伤,倘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对手先乱起来,到时候凌宗训领着他的西军杀过来,大卫随时有灭国的危险。 所以左安无论如何都希望这次可以一举削弱邺国实力。三皇子已经落败,如果能趁机打垮五皇子和凌宗训,顺便除掉脑子还算好使的邺国国君,到时候邺国的江山便会落在贺延德那个一根筋的傻小子手里。换句话说,邺国的权柄就掌控在吴国公这个自己人手里了。到那时,哪怕自己国家有些小乱也一样可以高枕无忧。等自己解决完国内斗争,再腾出手来踏平小小邺国,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更何况,自己若真能促成邺国大乱,便是卫国的大英雄,大功臣,会带来巨大的政治资本。到时候,进可以在皇权斗争中替家族出头;退可以在家族内斗中站稳脚跟,同那个臭小子争夺世子之位。做了二十几年的影子人,他慕容英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决不能就此放过!他要让父亲和姑姑看清楚,谁才有资格做慕容家的顶梁柱! “世子放心,卑职亲自督办此事,绝不有失!”吴国公立下军令状。 “本世子谁也不信,只信我自己!”左安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吴国公,“寿宴那天,本世子要亲自出马。” 第52章 寿宴 夜晚凉风习习。晚饭过后,明珠信步走到花园里。微风拂过, 庭中小树轻摇, 落叶纷纷。她随手接住一片泛黄的叶子, 心头莫名地升起一阵惆怅。 昨天王府来了一队官兵,说是搜查重要逃犯。他们虽然知道武宁郡主是靖阳侯的没过门的妻子, 很得皇上欢心, 然而还是认真搜查了王府的每一间屋子。据领头的说, 京城里已经挨家挨户在搜查了,上头下了严令, 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 谁家都不能例外。 凌宗训一连五天没有现身。明珠猜测, 可能跟这件事情有关。不过他也不算音讯全无,起码每晚都会派个小厮来传口信。小厮的话一成不变:侯爷公务缠身, 今晚住在衙门, 没时间来探望郡主了, 请郡主放宽心, 保重身体,不用惦记侯爷。 开玩笑,谁惦记他了?自作多情。一连五天, 每次听小厮例行公事的回复, 明珠总会默默地多添一碗饭。 夜风凉了,明珠无聊地将手中黄叶扔在地上,准备回房休息。 突然, 眼前一黑,一双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别闹了,我知道是你。”她摸了摸眼睛上的手。 那双手默默放下。明珠回头,果不其然,月色下,凌宗训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靖阳侯公务缠身,居然还有心情来探望小女子?真让人受宠若惊啊!”明珠笑道。 凌宗训哈哈一笑,“郡主晚上吃的是糖醋丸子,还是醋溜藕丁?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 “你少臭美。”明珠扭头,“不就是五天没见人吗?有什么值得好酸的?” 一语未了,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是被他揽入怀中。 “对不起,冷落你了。”凌宗训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温柔,一双俊目也染上了一缕柔情,“最近的事情实在有些棘手,要操心的太多,我真的腾不出功夫。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想来见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珠不解地问道,“那天你在天牢门口发现了什么,那么着急就走了?” “西卫人。”凌宗训简短地道,“而且还是军人。” 他的话虽然平淡,却如平地惊雷,吓了明珠一跳。 “怎么可能!你确定他们是卫国人吗?卫国和我们还处于交战状态,关防还是很严的,这么容易就让对方混进了都城?而且还是卫国军人,这比平民百姓混进来更加可怕。” “不错。”凌宗训点点头,脸色沉重,“我确定他们是卫国人。卫人世居苦寒之地,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五官也跟咱们有些不同,鼻子略挺,眉骨略高,由于阳光照射少,他们的肤色偏白一些。当然,这些特点也并非很明显,大多数人并不能注意到这些细微的特征,然而我与卫人交战多年,观察过许多西卫士兵,他们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我。尤其是西卫的战士,身体素质极好,日常行动做派与一般的百姓截然不同。提牢门口那两个搬东西的小吏,一看就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与那些习惯于勒卡索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刑部刁吏截然不同,所以我一眼便断定他们有问题。” “然后呢?你潜入了刑部,调查他们?”明珠问道。 “不错。我和主管刑部的赵大人打了招呼,谁想到他不但不相信我,反而怪我多事。所以,我连他一起怀疑上了。”凌宗训道。 明珠淡淡一笑,“你一个边关打仗的侯爷,不过是回京述职,居然还管起刑部的事来了,换成是我,我也嫌你烦,不怪人家有想法。” “话不是这么说。”凌宗训正色道:“我这次可是打了大胜仗,奉旨回京。皇上宠信于我,处处优待,京城多少官员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这个赵大人就算不买我的账,可也不至于公然拂我的面子吧?不合常理。更何况,让敌国军人混入自己的地方,这是多大的罪状?搞不好要被扣上一个里通外国的帽子。我好意提醒他防患于未然,他若是聪明的,就该趁机彻底清查,揪出间谍,掀开幕后阴谋,这样一来,过错也可以变成功劳。可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为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不惜得罪我靖阳侯,显然心里有鬼,故意掩盖什么。他的背后一定还有靠山,才能不惧我的权势。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靠山就是太子!” “这……”明珠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细细一想,也算合理。“那你要怎么做?” “我和延修商量了一下,到刑部来了个明察暗访。这一查更不得了,原来刑部暗藏了许多贺延雄的党羽,而最奇怪的是,太子明明知道,却毫无动静。过几日便是太后寿辰,照例大赦天下,按理说,他应该急于将贺延雄和他的同党定罪才是,可他居然一拖再拖,显然不合常理。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姓赵的是他的自己人,所以必须留。不清算贺延雄的势力,只是因为太子还在等。先利用姓赵的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回头再将罪名栽赃给贺延雄,反正刑部上下都被贺延雄收买了,姓赵的干了坏事,不妨也记在贺延雄的头上,将黑锅扣给他。反正他也不在乎再多那么一条两条罪状,能一朝害死他,反而更遂了太子的愿。” “也未必,说不定太子只是没办法给贺延雄扣帽子而已。你也说了,太后寿辰照例大赦天下,贺延雄的党羽肯定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替他说情啊!说不定太子只是没有绝对的实力斗过这些人而已,或者皇上心中根本没有下狠心要惩处贺延雄。所以,说不定是你想多了。”明珠笑道。 “不可能,你忘了刑部还混入了卫国人吗?”凌宗训意味深长地道,“我对那几个嫌疑人严刑逼供,其中一个受不住,说溜了嘴,从而让我推断出,他们想在太后寿宴上捣鬼。只可惜,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便想办法自尽了。其余两个也算有骨气,宁死不招,到现在也没撬开他们的嘴。不过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禀明皇上,暗中部署,加强了寿宴当日的警卫力量。” “对了,现在满城搜捕的重要逃犯是谁?”明珠问道。 “慕容安。”凌宗训的眼中忽然射出一丝冰冷的气息。 “慕容安是谁?” “卫国豫成王世子。”凌宗训在不觉间已经握紧了拳头。 明珠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就是你这次从战场上俘获的重要人质?亲自押送进京的那个?他竟然逃跑了?天哪,太不可思议!刑部的官员在想什么,这是死罪吧?” “所以我怀疑姓赵的有问题。”凌宗训眉头深蹙,“算了,不提这个。我既然能在战场上俘虏他,自然还能把他找回来。这人能力还是有的,但也不足以称得上优秀,更多的还是靠他爹的荫庇。对了,他的父亲豫成王,就是当年被你父亲打败的西卫统帅,听说逃跑时被你爹射伤了膝盖,骨头出了问题,多年来只能瘫在床上。从那以后,西卫消停了很多年,直到他这个儿子逐渐长成,边关才又有了新的威胁。” “原来如此。”明珠笑道,“那应该是我五岁的事,我还小呢,根本不知道这些。爹爹退隐以后整天教我读书写字,从不跟我说朝廷的事,原来当年的爹爹那么威风。” “不错,岳父可一直是咱们邺国军中的定海神针,哪怕退隐了,军中将领提起他来,也是个顶个的佩服。”凌宗训笑道,“算了,不提这些了,我来找你是有一件正经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别去参加寿宴了吧。”凌宗训郑重地道。 “为什么?”明珠一怔。 “我怕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场面混乱,又有皇帝、太后一干人要保护,我会照顾不到你。”凌宗训紧紧抱住明珠。 “可我这次进京不就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吗?”明珠头疼地道,“其余的侯门千金都会出席,只有我不去,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其实我也不想去那种场合遭罪,但是没办法呀,礼部的单子都到了,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我站哪个位置,坐在哪个席位,我想不去,也没有借口啊!” “装病。”凌宗训坚决地道。 “这招好使吗?”明珠狐疑地问,“最近见了不少人,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总不能突然得了急症吧?那么重要的场合,预定要出席的人,只要不是病得快死了,都是没法推辞的。何况连桓婉婉这种家里死了人的都能去,我就更不用说了。” “要不这样。现在看来,寿诞大庆三天,正日子我想法儿帮你推掉。你只要出席第一天的庆典活动就行,趁机将准备的礼物献给太后,多说点吉祥话,到时候有延修从旁帮你圆场,保管太后开开心心。后两天装病吧,对外就说你头一天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后,我去找皇上说,不愁他不答应。”凌宗训道。 “好。”明珠喜笑颜开,“你要是能免了我两天的罪,我就……” “就怎样?”凌宗训笑道。 “请你吃城北徐家的糖炒栗子。”明珠笑嘻嘻地道。 “那有什么好吃?我想吃,随时能买到。”凌宗训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要吃你炒的。” “好。既然某人放着好吃的不吃,偏要遭罪,那我也不用客气了,干脆露两手给你,叫你终身难忘。”明珠开心笑道。 看着她笑,凌宗训很满足,轻轻在她额上吻了吻。这几日的烦躁都在这一个吻中消散殆尽了。 五日后。 明珠一早便盛装打扮,由南门入宫,在东南角的文淑轩等候。这里是所有贵族女子集合的地方,卯正二刻,两位宦官带着一众皇亲贵女浩浩荡荡地向长宁宫走去。 长宁宫坐落在皇宫西南,玉湖之东。这里景色秀美,是当今太后最喜欢的宫殿之一,虽非正式的庆典场所,然而正殿前的庭院极为宽广,不仅容纳拜寿的众人绰绰有余,庭院正中还可供歌舞表演,视野极为开阔。宫殿四周并无特别高大的建筑,惟有正北方的一座七宝塔,与长宁宫遥相对应。这座塔还是当今皇帝刚刚登基时,特意为信佛的太后所筑,每一层檐角上都挂着金铃,风吹铃动,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今日并非寿诞庆典的正日,兼之皇帝深知母后年岁越大,越爱跟小辈亲近,今日便只命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以及进京的贵族千金前来祝寿,文武百官与朝廷命妇等人的朝拜大礼,定在了第二日。 明珠等人提前到场,入席坐好。太子和五皇子坐在主席右侧第一桌,三位公主坐在左侧第一桌,往下依次是后宫妃嫔和贵族女子。明珠扫了一眼全场,发现并没有凌宗训的身影。想想也是,在座的不是女眷,就是皇室成员,他一个外男,不便在这种场合出入。长宁宫背靠玉湖,只要牢牢把住正面通路,便可保安全无虞。凌宗训应是带领侍卫等人守在外面的进出要道上。明珠又看了一遍周遭环境,放心了许多。 辰时,太后和皇帝在众人的前后簇拥下来到了长宁宫。明珠立即随众人起身,按照礼部事先排好的站位,众人三跪九叩,颂扬太后盛德,恭祝万寿无疆。太后显然心情极佳,欣然接受了众人的礼拜。接下来,一个太监声音洪亮地宣读了皇帝圣旨,颁布赏赐,众人谢恩之后方才起身。 一波叩贺结束,太子便带着弟弟妹妹单独出列,跪下祝寿。太后笑了笑,看着贺延德和贺延修这两个孙子,心里忽然有些酸楚。她虽然一直不喜欢老三,但毕竟也是亲孙子,去年这时,他还跟在阿德身后给自己磕头,谁想今年便坐了牢。也许他是活该,确实欠管教,但太后上了年纪,一心喜欢团团圆圆,此情此景还是不免伤感。 “起来,都起来吧。”她不动声色地道。 “谢皇祖母。”贺延德等人站了起来。 “来,阿德,阿修,坐到祖母身边来。”太后笑容可掬地道。 贺延德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此时听闻这话,正中下怀。他不客气地坐到了太后身旁,亲密地挨着她,为她斟满了酒,笑道:“皇祖母,今日是您七十大寿,穆阳侯的女儿桓婉婉姑娘精心准备了一段剑舞,想表演给您看。不如,咱们先看看她的舞蹈,再看别人的礼物,如何?” 太后知道,这是阿德难得的细心之处。在场之人众多,个个都是带了礼物来的,内府还安排了不少庆典节目。各种表演轮番上阵,谁还能记得这其中有一个桓婉婉?让她第一个露脸,便是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让众人都认识她、称赞她。看来阿德在这个桓婉婉身上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太后虽然不喜桓婉婉的为人,奈何阿德十分中意,还特意来求自己,让这个刚死了姐姐的丫头出席今日的庆典活动。太后虽有些不悦,奈何阿德的态度异常坚决。她只要一想到阿德自小没了母亲,心便软了。更何况,如今的她早已上了年纪,不复年轻时的火气。她还记得二十几年前,年轻气盛的皇帝也是看上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子,那时候她不惜一切代价,拆散了两个人,致使皇帝怨恨自己多年,母子关系十分紧张。现在太后已是古稀老人,心态平和了许多,也看开了很多。感情这东西,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不来的时候强求也求不来。她看见阿德热烈的眼神,强压下心头对桓婉婉的厌恶,笑着答应下来。 桓婉婉喜形于色,立即出列。席间突然站出十几个妙龄女子,个个腰悬宝剑,盈盈地走入场中。这次连明珠都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桓婉婉竟然找了这么多大家闺秀来配合她演出。 早有准备的乐器一齐演奏起来,大鼓咚咚,鼓点振奋高昂,众女子踏着鼓点,齐齐地拔出手中宝剑。剑锋在日光的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众女随着乐声起舞,轻移莲步,纤腰款摆,舞姿翩翩,若仙若灵。突然,桓婉婉跃入场中,脚下踏着胡旋,急转如风,手中剑光万点,挽起朵朵剑花,白皙的脸在剑光的照耀下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冷艳美感。 太子带头鼓掌,台下众人如得了号令一般,纷纷拍手,一时间掌声雷动,赞赏如潮。 明珠无聊地看着大出风头的桓婉婉,对这个舞蹈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看了一眼礼部的节略,几乎每个进京的贵女都准备了才艺表演,后面弹琴的、跳舞的还多得是,轮到自己进献寿礼的时候只怕都要中午了。 明珠看了看眼前的美食,决定先吃饱再说。她已料到,众人进献的寿礼,只怕不是金的就是玉的,反正会很值钱。父亲靠俸禄吃饭,可没那么厚的家底,明珠这次带来的是一幅前朝文豪的书法,在喜爱书画的人眼中也算是顶尖的墨宝了。 明珠将字画放在桌上,夹了一颗丸子放进嘴里。 正巧婢女上前斟酒,明珠没留神,手肘碰了婢女一下,婢女手一抖,酒水洒在了字画的匣子上。 匣子外是一层锦布,浸了酒水,完全失了干净剔透的颜色。 “奴婢该死。” 婢女慌了神,差点便要跪下赔罪,好在明珠手快,及时扯住了她的衣袖。明珠看了看众人,见大家都被场中的舞蹈吸引,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没事没事,千万别跪,太引人注目。” “是,是。奴婢笨手笨脚,请郡主责罚。”婢女面色通红,低着头,不敢明珠的脸色。 明珠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的卷轴和字迹毫无缺陷,只有外面的匣子染上了一层水渍,总算是放了心。 “不是什么大事。待会你悄悄去找五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把我这儿的情形跟他说一下,让他觑个空问问五皇子,郑贵妃宫里有没有装字画的匣子。” “是,是。”婢女答应着立即退下。 在明珠看来,五皇子也算风雅之人,宫内墨宝想必不少,找个匣子应该是很容易的。果然,不消片刻,她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走到贺延修耳边嘀咕了两句,贺延修吩咐了几句,这个小太监便过来找自己了。 “郡主。”小太监躬身来到明珠身旁,“诚王爷说,这些东西宝兰宫有的是。郡主方便的话,让奴才看看墨宝的尺寸,奴才这就去宝兰宫寻一个对应的匣子来,郡主莫急。” “不急。”明珠看了看场中的歌舞表演,笑道:“反正轮到我还早呢,不如跟你一起去,透透气也好。”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明珠的表情。想来她对这宴会实在不耐烦,小太监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宴会中女眷甚多,且后妃公主都在,尊贵者着实的不少。明珠的身份放在她们中间并未显得如何高贵,离开一时片刻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二人趁着没人注意,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路过七宝塔的时候,明珠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飞速地跃入塔内。她不免有些奇怪,那人身手极为敏捷,显然不是宫里的太监,倒像是禁军出身。然而禁军怎会无故跑到这里?莫非他要图谋不轨?明珠压下心头疑惑,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从外楼梯登上了宝塔。 那人到了第六层,便不再往上走,径自来到塔内,站在檐下,向远处极目望去,手中似乎摆弄着东西。 明珠虽然看不见他的正脸,但从他精壮的身材上也能料想到,此人定是个练武的好手。她微微侧过身子,隐约看见那人手里拿的是一个小型弩机,弩机上已经搭好了箭,显然瞄准的就是远处的长宁宫! 明珠大吃一惊,这人竟是要行刺不成?她想要阻止这人,可也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冲上去也打不过刺客。然而若是迟疑下去,只怕皇上性命不保。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她忽然看到那人手指微动,向下扣住了弩机…… 来不及了!明珠无暇多想,卯足了劲将手中的木头匣子狠狠地朝那人的头砸去! 刺客原本已经瞄准了邺国皇帝,冷不防被击中脖颈,手上一滑,箭尖竟然失了准头。他也顾不得查看砸中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一颗心全都悬在了长宁宫的寿宴上。远远地,他看见自己暗中埋伏的人已经跳了出来,挥舞着宝剑,冲向皇帝,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他也不知道皇帝是否被自己射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竟然就这么错过了。他狠狠地拍了拍栏杆,低声咒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小太监登上宝塔,看见这人行状,断定他是刺客,便立即扯开尖锐的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快来人哪,有刺客,抓刺客!” 明珠头一疼,想也不想,拔腿就往楼上跑。在她看来,刺客的目标已经暴露了,这里离长宁宫并不算远,很快便会有侍卫追过来。刺客此时必定着急下塔逃生去,自己暂时往上跑一层,待他走远再下来,这才是保命之道。否则以自己的速度,没走下两层,便会被他追上,顺手解决掉自己这个坏事的,简直易如反掌。 明珠一路小跑冲上宝塔第七层,才跑了一半,便听背后“咔嚓”一声,好像是刺客拧断了小太监的脖子,明珠心头一沉,更不敢犹豫。到了塔顶,她躲在金佛后面,隐约听见刺客焦急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明珠推断他应是下塔去了,心中才渐渐安定下来。她又躲藏了一阵,隐约听见侍卫们喊着“抓刺客”,朝自己这边赶来。明珠心道,真正的刺客既然已经走了,自己也应该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万一被侍卫逮个整着,自己有嘴说不清,反倒从救驾的功臣变成了刺客,划不来。想到此处再不犹豫,顺着楼梯,蹬蹬蹬便跑下了塔。 明珠刚刚站到地上,忽觉背后有人拉她。她想挣扎,却被一股大力带到了宝塔后身。她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自己面前竟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完全陌生的男人。看那人衣着,明珠认出,这就是刚才站在六层宝塔上扣动弩机的刺客! “你没走?”明珠吃惊地道。 耳边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人的胆子竟是比天还大,难道不怕被抓吗? “要走,当然是一起走。”男子冷笑,伸手掐住明珠的脖子。 “来人!抓刺客,刺客在这里!”明珠抓紧最后的机会挣扎起来,试图引起侍卫的注意。 男子冷冷一笑,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两分。明珠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忽然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只可惜,没等她想起来,意识便已经消散。 第53章 逃跑 清风徐徐,一片树叶落在明珠的脸上。她的意识渐渐苏醒, 努力睁开了眼睛, 一口气将叶子吹了下去。 自己正躺在一辆木板车上, 手足被缚,动弹不得。两头骡子拉着车, 缓缓向前。路面坑洼不平, 硌得明珠腰疼。她歪着头, 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身上穿的是普通农家女的衣裳,衣襟处还沾着泥土。脸上油腻腻的, 仿佛糊了一层厚厚的面。明珠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可以确定, 自己脸上一定化了妆, 改的面目全非。 她张了张口,想呼救, 然而喉咙就像黏住了一样, 发不出声音。明珠吓了一跳, 费了半天劲, 总算发出几个不大的声音来,“咿咿呀呀”虽然听不清楚,然而喉咙毕竟没坏, 没被毒哑, 一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一半。 她转了转脑袋,发现自己混迹在一个商旅的队伍里,十几个精壮汉子, 每人都推着车,脖子上套着绳索,汗流浃背地往前走。车上无一例外,皆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包裹,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队伍中惟有两辆木板车是载人的,靠骡子拉着前行。其中一个被自己占了,身旁坐了个老妇人,正闭着眼睛休息。老妇人身边是个年轻丫鬟,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担心有追兵赶来。相隔不远,另一辆骡车上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骑着马,不疾不徐地走在老头旁边。 周围景致有些荒凉,树木丛生,小路蜿蜒,看样子是城郊,或是周边县城附近。 “你醒了?”老妇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明珠,声音凌厉。明珠敏锐地发现,她也是乔装改扮的,声音比本人年轻了太多。 她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老妇人。事实上,她也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冷笑一声,撇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转头看了看骑马的年轻男子,笑得一脸褶子:“少爷,姑娘醒了。” 男子看了明珠一眼,只点了个头,什么也没说。车上的老头看了一眼老妇人,不满地道:“醒就醒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事也值得惊扰少爷?” 老妇人讨了个没趣,恶狠狠地盯了明珠一眼,张口想骂明珠几句,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少爷对这丫头似乎有些特别,便立即缄口不言,瞟了一眼丫鬟,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懒丫头,东张西望看什么呢!我腰酸腿疼,还不快给我捏捏!一点眼色都没有的东西。” “是。”丫鬟惶恐地低着头,一双柔嫩的小手捏着老妇的肩膀,一双美丽的眼睛泫然欲泣。 老妇人闭上眼,状似享受。 明珠见两人的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便不安分地动起手腕来,想试着将绳索解开。很快她便发现,绳子系得并不紧,甚至可以说有些松垮,纤细的手腕稍加用力,便可从绳索中挣脱。这一定是那个丫鬟的杰作吧?明珠心中大喜,她并没有急于用力,完全挣脱绳索的束缚,而是留了一线余地,依旧假装被绑着。反正脚上的绳子还在,一时半会也跑不了,不妨耐下性子,看看情况再说,早晚会有逃跑的机会。 另一辆骡车上,老者看向骑马的男子,低声笑道:“少爷,前面有家小客店,咱们到那儿歇歇脚再走吧。” 两辆车相隔不远,明珠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话。这声音让她悚然心惊。她听得出来,这是吴国公左常的声音!他们乔装改扮,要带自己去哪里?七宝塔上的刺客一定就是吴国公派来的!难怪这些人能方便地进出皇宫,原来有吴国公这个内应。吴国公一向是太子的心腹,这次阴谋的始作俑者,显然就是太子了。明珠一直知道太子不是什么善茬,然而她却没想到,贺延德已经坐稳了储君之位,竟然也想行刺他的父亲?图什么?安安稳稳等接班不好吗?吴国公是太子的死党,又在朝中经营多年,位高权重,只要他妥善掩盖真相,事后解决掉刺客,来个死无对证,未必便有人敢把谋逆的罪名扣在他的脑袋上,他乔装改扮逃出城去,到底是为什么?看他对身边的年轻人毕恭毕敬,那人又是什么来头? 明珠在这边暗暗揣测着敌人,那边,吴国公又压低了嗓子,凑到左安耳边,“世子,咱们只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棣安县就行。我已经让县丞做了安排,备好了快马,只等咱们一到,便可趁夜色掩护,抄小道离开。从这儿直到邺国边境,我安插了七八个心腹,沿途给咱们换马,补充干粮。只要咱们按时到达棣安县,后续一切好办。从这儿到棣安县也就七十多里路,犯不上走那么快,倒显得咱们有鬼似的,惹人生疑。” “嗯。”男子点点头,低声道:“棣安县丞靠得住吗?” “靠得住,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对我忠心耿耿。老臣一直担心会发生今日之事,早几年便做好了准备。”老者低声笑道。 “很好,你办事很稳妥。”左安看了看高悬空中的骄阳,眉头依旧紧紧皱在一起。 “世子放心。”吴国公笑道,“凌宗训就算有三头六臂,此际也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顾得上追出城来?再说,暂时还不会有人将行刺事件和我扯上关系,就算他们有所怀疑,要捉拿我,我府上豢养的死士也足以抵挡十天半月,足够咱们逃回邺国了。” 左安欣赏地看了一眼吴国公,“好!回到卫国,皇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老臣对皇后的忠心,天地可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左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世子。”吴国公见他心情好,壮着胆子,提出了担心已久的问题,“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带上那丫头?一刀杀了多省事,反正也是个没什么价值的废人。” 明珠听不清两人在讨论什么,然而吴国公眼中的狠戾她却看得分明,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看得她不免心惊胆寒。 “废人?”左安冷酷的眼神盯在吴国公的面上,声如寒冰。 吴国公打了个寒噤,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变了脸。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怕她闹起来,惹来路人注意。咱们虽然一路走来尽挑偏僻小道,然而路人着实也碰到了不少。据说这一带还经常有土匪出没,那些江湖人士素来以行侠仗义的英雄自居,万一认定咱们是拐卖年轻姑娘的歹人,要替天行道,那可是大大的麻烦。” “你府里这些精挑细选的死士,难道是吃干饭的?”左安不以为然。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也算是逃命,总得低调些。万一惊扰了官府,节外生枝,说不定影响大计……” “够了!” 左安一怒,声音上扬,惊得明珠连连朝他望来。她已发现,这人就是七宝塔上手拿弩机的刺客,而他不加掩饰的声音,加上与吴国公左常坐在一起,轻而易举地让明珠想起了那个在桓家救过自己的男人,左安。算上今日,一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是去桓家吊唁那天,在桓家和皇宫见了面;第二次是寿宴上撞破他行刺,第三次就是现在。这人竟然换了三个面貌,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他身上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臣知罪,老臣愚钝。”左常立即低头,连连赔罪。 “我告诉你,在本世子手下做事,要学会服从,无条件服从。永远都不要试图改变我的决定,否则,我会用行动让你知道,那有多愚蠢。” 左安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吴国公的头压得一次比一次地。若非二人坐在车上,吴国公只怕马上就要跪下来,磕头赔罪。 “是是是,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左安见他惊惧不已,语气缓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明珠,又看了看吴国公,道:“这个女人对本世子还有用处,只要有她在手,不怕凌宗训不能就范。” “是是是,世子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老臣佩服,佩服。”吴国公恭维道。 左安对这些话颇不耐烦,本想闭目休息一会,忽地车子一停,一个壮汉走过来,低声询问吴国公,道:“老爷,要不要在这歇歇脚?” 原来两人说话间,队伍已经走到了小客店门前。 吴国公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左安,左安点头,吩咐道:“便休息一阵好了,问问有没有客房,大家小憩一会,未时再上路。” “是。”壮汉走下去,将消息告诉其他人。众人纷纷将车推进客店的小院子里,等左安和吴国公进了店子,他们才一拥而上,坐进大堂里,呼喝着小二拿酒来。 明珠被同车的姑娘背下了车,解开脚上的绳索,压着她朝客店走去。明珠见那些大汉已经进了屋,自己身边不过是一个老太太、一个小丫头,便假装崴了脚,坐在地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没事吧?”丫头手足无措地道。 明珠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只得将秀美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几乎要滴下泪来。小丫头只道她疼得不行,征询地看着老妇人的脸色。 “夫人,这位姑娘崴了脚……” “崴什么崴,我看她就是装的!”老妇人踢了明珠一脚,明珠顺势卧倒在地。 “臭丫头,竟敢当着我的面耍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少爷不让人碰你,我就当真怕了你?我告诉你……”老妇人张口便骂,然而话未说完,明珠突然手腕用力,强行挣脱开绳索,抱着老夫人的脚腕,一举跃起,将她狠狠地掼倒在地。 老妇人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种摔打?哎呦哎呦地喘着粗气,想骂也骂不出来。丫鬟慌慌张张地去扶她,轻拍她的后背。老妇人气得牙痒痒,抬头时,发现明珠早已奔出老远,跨上少爷那匹枣红色的马,狠狠夹了夹马腹,马儿便撒蹄子跑了。 “小蹄子,你扶我干嘛?怎么不阻止她?”老妇人气得将丫鬟推出去。 “奴婢怕您受伤……” “你是不是傻?”老妇人破口大骂起来,“快来人,来人啊!臭丫头跑了!少爷,少爷!臭丫头跑了!” 客店的院子并不大,只可惜屋内十几个壮汉一窝蜂地涌了进去,老板乐开了花,和小二捧着酒坛子,忙着招呼贵客,一时间大厅里吵吵嚷嚷,才没听见院外的动静。 然而老妇人声音尖锐,这一嚷嚷,里头也知道了情况不妙。左安第一个冲出来,见自己的坐骑不在,瞬间便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也顾不得去看地上的老妇人,足下一发力,便如发了疯一般,身形如电,疾驰前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绿林里。 老妇人看傻了眼,瞬间,连腰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她只听人说过世上有会轻功的高人,然而亲眼所见,还是难免深受震撼。也不知老爷打哪认识了这么个小祖宗,供在府里作威作福的,如今放着好好的国公爷不当,竟然带着家当跟这臭小子一起逃难,路上还要看他眼色。妇人一想起来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丧门星,这辈子都别回来最好!” 明珠逃跑成功,不免心头大喜,不停地催马快行。她并不会骑马,只是这匹马是队伍中惟一的脚力,不冒险赌一把,她永远也没机会逃跑。此时此刻,内心的恐惧早已被逃跑的欲望压倒,她也管不了许多,一个劲地踢着马腹,希望它跑得再快一点。不管去哪,先逃离那帮人再说。 可惜天不遂人愿,马儿突然一声悲鸣,前蹄跪地,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将明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明珠爬起来,这才发现,马臀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整个匕首都没在马身中,只余一个把手在外。这是多大的力道啊!明珠惊诧地四下张望,赫然瞥见一个年轻男子阴沉着脸,朝自己走来。 左安?明珠想到这个名字,便觉心惊肉跳。他的眼睛锋利如刃,冰冷如霜,明珠在他的逼视下,感到遍体生寒。 她不住地后退,突然踩到了一截断枝,脚下一绊,便摔在了地上。背后撞上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她还想退时,却已经避无可避。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子眼中的惊恐,心里竟产生了一丝久未有过的得意。 “你很怕我?” 男人的嘴角扯出一丝淡笑,两指在明珠的脖颈前轻轻一点,明珠忽然觉得喉头一松,喘息片刻,已是能发出声音了。 她定了定神,强自压抑着心底莫名的战栗,抬头,冷笑道:“不,我只是可怜你。” “可怜我什么?”他忽然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颔。 明珠想转头甩开他,可脑袋却仿佛被他的手固定住了一样,硬是半分动弹不得。 “为什么可怜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片树林。”左安的声音毫无半分感情。 明珠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下颔上的力量更强了几分,那只手捏得她生疼。她恼羞成怒,盯着左安的脸,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明珠冷冷一笑,不屑地道:“堂堂西卫豫成王世子,马上要葬身邺国了。你说,可怜不可怜?” 面无表情的左安突然眸中寒光一凛,下手又重了几分,明珠疼得受不住,蹙着眉头,闷哼一声。 左安立即松开了她,转而捏住她的脖子。 “是谁告诉你,我是豫成王世子的?”他的眼睛像狼一样,亮得阴森可怖,“说不出来,我就掐死你。” 感受到脖颈上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明珠强自稳了稳心绪,冷然道:“这还需要谁告诉我吗?京城里挨家挨户搜查,找的不就是天牢里李代桃僵、被人替换出去的豫成王世子慕容安?每次见你都换一副容貌,显然你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尊容,该不会是为了躲避官兵吧?这么迫切地想让邺国皇帝去死,又和吴国公勾勾搭搭,借着他的权势混入皇宫,你就算说一百遍自己不是西卫人,我还不信呢!” “你倒是聪明。”左安双眸微眯,露出危险的光,“不错,我就是慕容安。” 明珠一怔,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原本她也并没有几分把握,不过是想起凌宗训的话,加上这人过于神秘,随口胡诌了几句,没想到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不知从哪冒出一大片阴云,将光线牢牢盖住。空旷的林子里,凝固着压抑的气息。 “怎么,怕了?怕我杀你?”慕容安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她的表情。 “呸!我会怕一个见不得光的人?成天阴沉着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心里不憋屈吗?我都替你憋屈!你敢堂堂正正地站到阳光底下吗?敢光明正大地跟你的敌人对阵沙场吗?满肚子阴谋算计,只会躲在角落里,顶着别人的名头暗箭伤人……”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明珠一顿,不再言语,只是愤怒地看着慕容安。 慕容安忽地笑起来,越笑声音越高,最后干脆仰天长笑,洪亮的声音仿佛要刺穿云霄。 几只鸟从树冠中飞出来,扑棱着翅膀,转眼间便消失在空中。 “笑够了没有?”明珠被这声音刺得耳膜嗡嗡作响,只得堵住耳朵,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慕容安笑得益发猖狂恣意,笑声中似有委屈,似有嘲讽,似有愤恨,似有不甘,最后竟是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说得对,说得对!我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见不得光的人!我只敢躲在角落里暗箭伤人!我没有脸,我一天换三副面孔,为的就是怕别人认出我的脸!慕容英啊慕容英,你敢不敢让世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敢不敢摘下面具,让所有人都记住你的脸?你敢不敢站到阳光下,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慕容家真正的男子汉?你敢不敢?敢不敢!敢不敢……” 明珠崩溃地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男人,深深觉得,他好像受过什么刺激。不过她可没耐心研究这人究竟是叫慕容英还是叫慕容安,反正都是西卫豫成王府的人,叫什么又有何分别?她急于逃跑,便四下张望起来,希望能发现有利的地形。 只可惜,那匹马是跑不了了,要不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明珠愁眉不展。 “想逃?想都别想!”慕容安忽然静下来,再次卡住明珠的脖子。 明珠只觉得他的手很粗糙,粗砺的老茧磨着颈部肌肤,很不舒服。好在他并没有使力,呼吸还不成问题。她抬起头,傲然地看着他,冷笑道:“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去报复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啊,伸手打女人,没种!”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凌宗训挑女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怎么地。”慕容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珠,目光锋利,仿佛要化成尖刀,生生割开她的脸,“你听好,我从不打女人,对于惹我生气的女人,从来都是一招毙命。你,是第一个例外。” “怎么,打了我,还想让我觉得三生有幸?”明珠恶狠狠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你确实应该感到荣幸。”慕容安森然冷笑,“如果你知道,我将怎样对你,只怕这张小嘴就该学会沉默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和横斜出来树枝一起,挡住了明珠头上仅有的一丝阳光。明珠看着他的脸,在阴影中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 慕容安突然脱下了上衣,露出结实精壮的身体。 “你想干什么?”明珠向后缩了缩,奈何背后就是大树,退无可退。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凌宗训的女人,我嫌脏。”慕容安眸色阴沉。 明珠恼怒地看着他,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怎么,这么快就学会沉默了?我还没怎样呢!”慕容安桀桀怪笑,指了指自己的身体,道:“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身伤。” 借着晦暗不明的光,明珠这才注意到,他结实的前胸上有一道纤细的伤疤,从左胸斜斜地延伸到腹部。腹部精壮的肌肉高高隆起,凸成六块,那道暗红的伤口便是从这几块肌肉中间划过,分外明显。 明珠讶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没有言语。 “还有这个。” 慕容安转过身去,紧实的后背上,遍布了更多、更密集的伤口。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深浅不同,显然不是同一种兵器所伤。明珠骇然,惊呼起来,旋即闭上了眼睛。从小养尊处优的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伤成这样。只怕换个人,受了这么多伤,早就活不成了吧? 慕容安转过身来,对于她的反应显然很满意,“你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明珠想了想,又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不应该仇恨我们邺国,应该劝说你们的国君放弃征伐。战争只能带来伤害,平民百姓过得比你还惨,连命都丢了,找谁哭去?” “战争?”慕容安蓦地起身靠近,冷冷地道:“告诉你,这身伤都是拜凌宗训所赐!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押送进京的途中!” 明珠一怔,心头有些同情起他来。不过这人是敌国世子,她只是同情他伤势惨重,内心深处并不觉得凌宗训的做法有问题。毕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多死一个敌人,就少死一个袍泽。慕容安的手上,一定没少沾染邺国将士的血吧?凌宗训或许是想报复,或许是想从他嘴里撬出更多的敌国机密,总之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她甚至觉得,要不是凌宗训非要将慕容安绑缚进京,也就没有后续这么多事了,战场上一刀杀了他,能省多少麻烦。她并不知道,俘虏敌方最高统帅后,是一定要押送进京的,这是邺国军队的传统。 “害怕了?”慕容安问道。 明珠怔怔地看着他的伤,不知怎地,脱口而出道:“打人不打脸,起码他没毁了你的脸,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慕容安一怔,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女人,果然都是在意容貌的。 他忽然朝面上一抓,一层精薄的面皮从脸上掉下来,露出一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孔,剑眉朗目,高鼻薄唇,五官周正,肤色偏白,棱角分明,俊朗无双。只可惜,右脸上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平心而论,这道伤疤并没有显得可怖,反而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刚硬的气质,打眼一看便能感觉到,这是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男人。 明珠觉得,他虽然和凌宗训一样,都经历过生死和战火的洗礼,看上去同样强势、坚韧、杀伐果决,然而两人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凌宗训总能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仿佛天地间没什么人和事是他不敢挑战的,那是一种强大的自信,积极而内敛,可是这个人……明珠思索了一下,感觉他身上散发的更多是一种戾气,仿佛来自地狱的孤魂,让人望而生畏。 “在想什么?”慕容安突然一笑,看得明珠毛骨悚然。 “你这面具……” “不错,人皮。从侍卫脸上活剥下来的。” “活剥……”明珠面色惨白,惊惧不已。 “死了再剥就不好了,一脸死相,毫无生气。本世子忌讳。”慕容安淡淡地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战场上更残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你们女人不懂,就少问几句,免得知道了,吓坏了自己。行了,收收神,别想了。我留着你,是要活着带回卫国去的,可不是想运一具死尸回去。” 明珠又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慕容安抓住自己不放是为了在对上邺国追兵的时候,可以用自己做人质,甚至于在关键时刻可以威胁凌宗训,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要将自己带回卫国,活着带回卫国!带回他家慢慢折磨吗?听他的口风,似乎自己就算死在途中,他也会把自己的尸体带回去。这是怎样的恨意啊!莫非,他父亲的仇,他本人的仇,都要报在自己身上? 慕容安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点头微笑道:“凌宗训在我身上刻下了这么多伤痕,我也要在你身上,在相同的位置,一刀、一剑、一鞭,一条条、一道道、一划划,刻下同样的伤痕。不多不少,不轻不重,刚刚好还给他而已。” “你……”明珠惊得面无血色,半晌才狠狠地道:“你信不信,凌宗训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慕容安仰天大笑,“你觉得我会放过他?放心,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他怎么了?”明珠立即追问道。 “你很关心他?”慕容安的脸瞬间冻结。 “废话!难道我不应该关心吗?”明珠骂道。 “好,那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慕容安嘴角噙笑,“他在寿宴上受了伤,很重的伤。我承认,我没想到他会识破我手下的行踪,还提前做好了准备。不过我在邺国皇宫里安排下的死士,数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再加上你在我的手上,你以为,他还有赢的机会?” “你把他怎么了?”明珠一脸焦急。 “没怎么呀。我只是带着你逃出皇宫,碰巧遇上他而已。我想替你试试,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于是就掐着你的脖子,递给他一把刀,对他说,朝自己的胸前扎一下。”说完,慕容安大笑起来。 “你!”明珠气得咬着唇,红了眼,“卑鄙小人!” “这怎么算卑鄙小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欺骗他呀。”慕容安笑了笑,“我可没有承诺过,他扎下这一刀,我就能放了郡主你。我只是说,他扎下这一刀,我就答应不杀郡主,永远不杀。否则,郡主只能香消玉殒七宝塔了。” “他……” “他对你确实挺真心。明知道这是陷阱,是我设计毁掉邺国最强的防卫之力,可他为了保你性命,还是做了。我与他对敌多年,他也算了解我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可惜,现在已经没命了。毕竟朝着心窝来这么一下子,是个人都得没命。我大卫的心腹大患就这么被做掉了,竟然如此简单,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哈哈哈哈,真遗憾,没能早点认识郡主……” “你!”明珠泪如泉涌,仰头,愤然道:“你杀了我好了!” “怎么,殉情?”慕容安挑眉。 明珠冷哼一声,扬头不语。 “他不在了,你就不想活了?”慕容安压抑着怒火。 明珠依旧沉默不语,然而眼中的凄哀与决绝,却让慕容安感受到一种心死的悲恸。 他叹息一声,心中莫名地涌上一丝悲哀。“我承认,我是为了气你,故意这么说的。别人这样做肯定必死无疑,然而他是凌宗训,我可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去见了阎王。事实上,他刺了自己一刀,流了很多血,可他还是和我斗了好几个回合,直到邺国的侍卫们找到近前,我趁乱觑了个机会逃跑。回头看时,他已经被侍卫救走了。” 听到“救走”两个字,明珠心头一松,面上也和缓下来,眼中又有了生气儿。 慕容安看在眼里,怒在心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国内的形势很乱,他能不能保得性命,还是个疑问。你们的太后和皇帝都受了重伤,贺延德当家,你觉得他会放过凌宗训?不借机判他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夺了他的兵权,他就枉为太子了。” 明珠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快马回京,亲自看一眼他的伤势如何,和他一起共度难关。 “怎么,又不想死了?”慕容安嘲讽地道,“这样也好,省了我的事。你想见到他,首要的一点就是活下去。虽然我保证过绝不杀你,可我并不敢保证,你的行为不会激怒我的手下。你若惹我不开心,下次有人要杀你的时候,我便不会阻止了。” “卑鄙。”明珠怒道。 “我再提醒你一遍,要听话。否则我随时可能会将凌宗训的仇,报在你身上,在郡主羊脂白玉般的细嫩肌肤上,戳个百八十道刀枪剑戟留下的伤。你放心,绝不会死人,只会让你疼,让你流血,让你留下百八十个永久的记号。怎么,怕了?怕了就听话。” 慕容安站起身,穿上衣服,伸手将明珠从地上拽起来,“走吧,回客店去。” 明珠不作声,缓缓迈出了步子。 “这才对。”慕容安满意地笑,“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眼,在我面前,一切小伎俩都是枉然。你跑不过我,打不过我,若是逃跑,我必追回。捉回来,可就不似这般客气了。得罪我的人,没有好下场,我可不是在吓唬你。” 明珠脸色铁青,也不说话,默默地朝客店方向走去。 两人并未跑出多远,很快,便回到了最初的小客店。吴国公和夫人在小院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显然内心焦急万分。见到慕容安回来,吴国公一张褶皱的老脸总算舒展开来,立即拉着夫人,抢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地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拙荆看守不力,放走了臭丫头,请少爷念在老奴一片赤胆忠诚的份上,饶了拙荆。老奴做牛做马,报答少爷的恩德。” 老妇人已经从丈夫口中知道了慕容安身份绝非等闲,且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此刻为了保命,便也不得不放下国公夫人的颜面,跪地求饶。 “叫我世子。”慕容安凛然道,“以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避着这女人。” 吴国公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眼看了明珠半晌,又看了慕容安半晌,呆呆地失去了反应。 “怎么,听不懂本世子的话?”慕容安冷冷地道。 “懂,懂。”吴国公还是有点懵。 “世子……”老妇人也是面色大变,她还是第一次明确知道了慕容安的身份。区区一个世子,还没继承王位呢,竟然敢在吴国公面前摆架子?邺国多少王爷都要看夫君的脸色行事呢!一个世子,有什么好神气的?老妇人心头大为不屑,然而借她个胆子也不敢公然跟自己夫君唱反调,她只得强自忍耐,准备待慕容安离开后,再和夫君讲明这个道理。 谁知吴国公脑筋一转,忽然恍然大悟一般,低头痛哭起来:“拙荆保护郡主不利,对郡主心存怨恨,踢了郡主一脚,冒犯了郡主。此乃大过,老臣不敢姑息,这就处罚拙荆,替郡主出气!” “老爷,你疯了?”妇人拉下长脸,再也忍不下去了,“区区一个臭丫头,踢一脚怎么了?我还没抽她呢!” 一语未了,吴国公已然掏出了匕首,朝着她的心窝,狠狠刺去。 “你,你竟然……”妇人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心口汩汩地流出鲜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了她,竟、竟然……” 口中的话没说完,她便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明珠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吴国公为何变脸比翻书还快。自己不是阶下囚吗?值得他为了自己杀妻? “干得不错。”慕容安嘴角噙笑。 “老臣誓死效忠世子,永无二心。”吴国公跪地磕头。 “好。”慕容安点点头,不再多说,伸手推了推明珠,示意她进屋去。 明珠压下心头惊骇,不敢去看地上尸体,径自迈入了大门。慕容安跟在她身后,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 吴国公目送两人进了屋,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息一声,“对不住了,怪只怪你不懂得察言观色。” 慕容安冷血无情,虐杀美女毫不手软。自己府里一天死一个婢女,一个眼神不对,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可这个明珠郡主竟然敢公然逃跑,而且还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这就证明慕容安心里并不想杀她,甚至不想伤害她。尽管慕容安的城府心计都不似年轻人,然而他的身体毕竟还年轻吧?总不可能一直拒绝女人。吴国公自问,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男男女女,那点微妙的心思,绝难逃过自己的眼睛。不管怎么说,能让慕容安做出反常的举动来,这个女人当然要留着,说不定自己以后还得巴结她呢,不妨先留条后路。况且杀了夫人,既能表明忠心,又除去了一个逃难路上的累赘。这个既不懂武功、又没眼色的蠢女人,留着她,迟早要重重得罪慕容安。 这样一想,吴国公心头释然。他又看了一眼尸体,叹息道:“你别怨我,到了卫国,我给你立个牌位,好好供起来。” 说完,便再也不去看她,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第54章 毒酒 小客店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桌椅, 木头已经有些发黑, 显然年头久远。 掌柜在这荒郊野外的小道上开店十几年, 生意一直不冷不热,乍然见到这么多人, 简直乐开了花, 多番叮嘱厨子, 一定要拿出全副本事,好酒好菜招呼着。 很快, 酒菜端上了桌。然而吴国府的死士们却是整整齐齐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热气腾腾的酒菜, 动也不动。掌柜的吓了一跳, 还以为自己招待不周,东瞅瞅、西看看, 一连问了四五个人, 却没一个人回答他的话, 吓得他以为这十几个壮汉都是哑巴。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小店里益发显得阴森,莫非自己撞鬼了?哎呀,早知道真应该听吴瞎子的话, 把店搬走好了, 这地方太邪门,风水真不咋地。 掌柜缩在柜台后,哆哆嗦嗦地看着这十几个人像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 忽地门外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二十来岁的俊俏男子,一个是十七八的美丽姑娘,二人虽然穿着朴素,然而行动举止无不透着贵族气质,显然不是平常人。 “两位客官,小店被这几位爷包了……” 慕容安扫了他一眼,掌柜立刻噤若寒蝉,那眼神,阎王爷也不带这么吓人的。 吴国公左常随后进了门,见着这一幕,立刻呵斥道,“眼拙的东西!这是我家少爷和小姐,不是叫你留出雅间吗?桌椅擦好了吗?碗筷刷干净了吗?菜有没有多洗几遍?肉是精瘦的吧?可不许沾上一丁点肥膘。” “是是是,都已经备好了,您放心。”掌柜弓着腰,满脸堆笑地站在楼梯口,笑容满面地道:“雅间在楼上,二位请。” 明珠本不想上去,然而慕容安的眼睛里仿佛无时无刻不含着冰一样,让她不敢提出拒绝的话。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大厅里的十几个彪形大汉,浑若雕塑一般,心头不免打怵,想了想,还是乖乖地跟着掌柜上了楼梯。 吴国公看了一眼厅中众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少爷平安归来,没事了。你们该吃就吃吧,尽管放开量。” “是!”十几个人齐声大吼,这才拿起桌上的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明珠刚刚走进二楼雅间,冷不防被楼下震天的吼声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安的眼中却是更加阴暗,没想到左常这种没什么节操的人,也能调-教出如此令行禁止的手下,当真不可小觑了他。 雅间内,丰盛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虽没有山珍海味,却也算精致素雅。丫鬟见两人进来,连忙俯身,道了个万福。 明珠坐到椅子上,转头见那丫鬟还保持着万福的姿势,不敢起身。再一看慕容安,目无表情地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审视着满桌菜肴,连看都没有看那个丫鬟一眼。 明珠见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头好生不忍,“快起来吧。” 那丫鬟不敢接话,只拿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慕容安。 “耳朵聋了?”慕容安看都不看一眼。 “是。”丫鬟立即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拿起茶壶,为二人斟茶倒水。 “倒酒。”慕容安冷冷地道。 “是。”丫鬟连忙放下茶壶,取过酒壶,为慕容安斟满。 “残暴。”明珠腹谤了一声,见丫鬟过来为自己倒酒,便按住她的手,笑道:“我不爱喝酒,茶水就行,我自己来。” 说着,便取过茶壶,朝自己杯中倒去。 “不不不,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丫鬟瞥了一眼慕容安,怕他恼怒,便连忙抢过明珠手中的茶壶。谁知她用力过大,手一抖,没拿稳,竟是将一个好端端的茶壶摔在了地上。 “少爷恕罪,少爷恕罪!”丫鬟立即跪下,眼中满是恐惧,流下眼泪。 “蠢货。”慕容安拿起一只筷子,本想一招结果了她,目光忽地瞥见明珠,便决定隐忍下来。 “她犯了什么错,至于这样冷言冷语的?茶水是我自己要倒的,与她无关。”明珠怒视着慕容安。 “蠢货,起来吧。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早就死了八百次了。”慕容安饮了一口酒。 “是,多谢少爷不杀之恩,多谢少爷不杀之恩!”丫鬟不住地磕着头。 明珠冷哼一声。她最见不得这种端架子、作威作福的人,索性不去想。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然而不知怎的,一颗心竟是想到了凌宗训身上,即便对着满桌佳肴也觉得难以下咽。 “吃啊。”慕容安冷眼旁观,冷冰冰地道:“不吃,怎么有力气逃跑?不跑,怎么见你的情郎?” 明珠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饭碗,不客气地横扫了所有的盘子,夹了满满一碗菜,用力咀嚼起来。 慕容安扫了一眼她碗中的青菜,眼中流露出一丝嫌弃,“你们邺国女人就是太柔弱,吃个饭都不认真,怎么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建议你多吃点肉,吃肉才有力气,万一逃跑失败,起码还有体力跑回来。” “咳咳。”明珠差点呛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有病吧?都跑出去了,还跑回来干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 “这可由不得你。给你一句忠告,你若有本事让我在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到你,我便放弃找你。你若长了脑子,不妨想想办法怎么回来。” 明珠冷笑:“慕容公子痴人说梦的本事,还真是让人佩服。” “我是为你好。”慕容安双眸微眯,“荒山野岭,野兽出没,我去找你才是救你一命,我若不找,便等于放任你死于野兽腹中。十二个时辰找不到人自然要放弃,找到了也是一具被野兽撕烂的尸体,留之何用?所以,你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吧。” “那我也不会回来找你的,死于野兽之口和死于卫国有何分别?横竖都是死,总好过背井离乡。”说完,明珠低头继续吃饭。 慕容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默道一声“愚蠢”,便端起了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不禁眉头皱起,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婢女。 婢女紧张地垂下头,“少爷可是嫌酒凉了?奴婢这就拿去让店家热一热。” “不必,让他上来见我。”慕容安的声音缓慢而冰冷。 “是。”婢女颤抖着走下楼。 “事多。一杯酒而已,有什么好发火的。荒郊野外哪里有什么好酒,将就一下得了。”明珠一边夹菜,一边挖苦他。 “你尝尝就知道了。”慕容安冷哼一声。 “我才不喝酒。”明珠置若罔闻。 “我让你喝,你就得喝。”慕容安的声音不容置疑。 明珠最讨厌喝酒,便假装没听见,继续闷头吃饭。 慕容安突然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手里的饭碗,狠狠地放在桌上。一手捏住明珠的脖子,一手抄起酒壶,强灌进她的嘴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自心底传来,明珠挣扎起来,几滴酒水溅出,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脖颈上。 “你最好别乱动,否则就让你把这一整壶都喝干净。” 慕容安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明珠想挣扎,却觉得脖子上的手仿佛是个千斤巨石,生生将她压住了,无论她怎样去抓挠那只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 辛辣的液体流过咽喉,火辣辣,烧得慌。明珠只觉得脸上、喉中、肚里都像火烧一样,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呛得她眼泪直流。 眼见着壶里的酒水生生被明珠喝进了大半,慕容安唇角一勾,这才放开手。 明珠伏在桌上,咳了半天,抬眼,看见慕容安眼中竟有一丝满意的神色,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时间竟忘了恐惧,也不管面前这人是怎样一个恶魔,上去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战场上发泄啊!和我们邺国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赢过吧?是不是只能靠强灌女人喝酒,才能找到一点身为强者的可怜自尊?” 砰的一声,慕容安手中的酒杯碎成了几片。他脸色铁青,冰冷地盯着明珠。 明珠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二人对峙半晌,慕容安忽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举起手中的酒壶,将剩下的一小口酒一饮而尽。 明珠的脸上不免一阵发烧,“呸”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楼下传来婢女的惊叫声,砰的一声,似有人倒地。 “你、你、你是不是……”吴国公声音震惊,后半句却没了声息。 楼下显然发生了什么反常的事情。明珠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慕容安。 慕容安双唇紧闭,不言不语。明珠刚要发问,忽见他眼睛一闭,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喂!”明珠推了推他,对方却像个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明珠伸手去探他的鼻下,丝毫感觉不到气息的进出。 就这么死了? 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明珠感到有些高兴。不过眼下的事情太过诡异,她也不知慕容安的死是好是坏,万一楼下来了个更可怕的大魔头…… 她打了个寒噤,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壮着胆子下去瞧瞧。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跑上来。明珠心里一紧,刚想去解慕容安腰间的短刀,却见房门一开,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孩子满脸焦急地站在面前。 明珠一怔,随即狂喜:“阿飞!” 男孩子虽然改了装扮,脸上也涂满了泥,然而明珠和他天天见面,对他的身材还是很熟悉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姐姐。”阿飞奔到明珠身边,拉住她的手,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你没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我和冬子哥轮流带着府里的家丁在京里找了十几圈,一点线索都没有。原来姐姐是被歹人带出了城啊,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谢天谢地,总算让我碰见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都是你干的?”明珠惊喜地道,不待阿飞回答,她忽然瞥见倒在桌上的慕容安,心头爬上一丝惧意,“算了,先不说这个,离开这里再说。你是怎么上来的?楼下不是有十几个吴国府的死士吗?” “都死啦!”阿飞兴高采烈地道。 “你说什么?死了!”明珠惊异不已。 “不错。”阿飞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笑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只需一点点量,就能毒死他们所有人。姐姐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整个店铺里,除了绑着的掌柜、厨子和小二,以及吓晕的那个丫头,就没有活人了。所以咱俩不用急着逃跑,消消停停吃饱了再走,从这儿回城里可得走一大天呢!”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京里怎么样了?靖阳侯伤势如何?”明珠关切地道。 “宗训哥哥……”阿飞放下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他低下头,不敢看明珠的眼睛,“他受伤了,很严重。” “有多严重?大夫怎么说?”明珠立即追问道。 “那天寿宴,他追杀刺客的时候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后来不知怎么,还在胸前插了一刀,雪上加霜,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了。不过姐姐你放心,伤势虽重,却没有致命。大夫说,宗训哥哥异于常人,心脏长偏了一点,那一刀并没有插进心脏里,只要好生将养,便完全无碍。”阿飞安慰道。 “那就好。”明珠松了口气,没想到凌宗训这家伙还算有点运道。 “只不过情况还是有些糟糕。”阿飞遗憾地道,“我听人说,当日寿宴上大叫示警的就是姐姐是吗?那一箭没有射中皇上,却射中了太后,皇上很焦急,慌乱中也受了伤。现在两人双双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太医全天都守在病床前,京城里最顶尖的大夫也都进了宫,宗训哥哥整日神志不清的,实在是缺个妥帖的大夫照顾。” “他……他昏迷着?还没醒过来吗?”明珠颤声问道。 “是的。他中途醒过两次,非要挣扎着起来去找姐姐,被我劝着喝了药,又睡下了。我在药里多加了一份致人昏睡的药草。”阿飞愧疚地道。 “你做的没错。”明珠摸摸他的头,欣慰地道。 “不过还有更糟的事情。太子现在大权在握,借着这次行刺事件,到处抓人呢。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桓家的人,不过也是他们活该。太子最恨人的地方是,非要赖五皇子是刺客的同党,五皇子有口难辩,也被抓起来了。之前五皇子还一直派人搜寻姐姐的下落呢,现在可好,他已经自顾不暇了,除了咱们府里的下人,已经没人惦记姐姐了。太子还口口声声说,等宗训哥哥醒了,也要交给官府治罪,寿宴上混进刺客,都怪他保护不力。” “放着那么多相关的衙门不去追究,怎么能怪一个前线打仗、进京述职的侯爷?这是什么逻辑!”明珠愤愤不已,半晌才平息下来,又问道:“阿飞,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我对医术也算略懂皮毛,听说郊外有一种野草,对外伤的愈合有奇效,我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出来找找看。没想到刚才在草丛后面,正巧看到姐姐骑马路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飞双掌合十,庆幸地道,“我刚想去追姐姐,就看到你的坐骑被这人伤了。我感觉这人好像武功很厉害的样子,我不一样能打得过他,就悄悄跟在你们身后,来到这个小客店里。我从窗户摸进来,趁厨子不备,在饭菜里下了毒药。” “饭菜里下毒?”明珠惊愕地看着他,“那我为什么没有中毒?” “我在酒水里放了解药。”阿飞笑道,“这种毒很霸道,只需一点点,就足以毒死三五十人。然而解毒的时候,却需要大量的解药粉末,量不足是不管用的。我知道姐姐不爱喝酒,所以把解药放在了茶水里。单喝茶水,一杯足够解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在酒里也放了一点点解药,万一姐姐喝了,那就更把握一些。实在不行,还有我在现场,总会及时出现,不让姐姐吃亏的。” 酒和茶水里都有解药?明珠道了一声好险。虽然茶壶摔碎了,然而自己误打误撞却喝了大半壶酒,化险为夷。慕容安那家伙死了,一定是因为酒中的解药不足量的缘故。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那可未必。小子,下毒的功夫还不到家,‘胭脂碎’的用量掌握得一点也不纯熟。”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明珠和阿飞双双吓得魂飞魄散。不知何时,慕容安已经坐了起来,一双阴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第55章 卫国 “你、你要干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明珠霍地站起身,挡在阿飞面前。 阿飞扯了扯明珠的衣袖, 示意她靠后, 又倔强地扬起头, 打量着慕容安,眼中满是不服输的劲:“你不用逞能, 酒里那点解药, 根本不足以保你一条命。就算你武功高强, 也撑不了多久。” “本世子可是□□汤里泡大的,百毒不侵。何况‘胭脂碎’是卫国宫廷特有的□□, 本世子已经尝过许多遍了。小子,你还是嫩了点。”慕容安冷笑。 “这么说, 你是故意假装晕倒了?卑鄙!”阿飞不服气地道。 “那是当然。这荒郊野外的, 居然有人手里捏着‘胭脂碎’,你说, 我能不好奇吗?”慕容安桀桀怪笑, “说, 你到底是谁?□□是哪来的?说出来, 我就留你一命。” “我是小贼,从达官贵人手里偷的。怎么,不可以吗?”阿飞怒目而视。 “你是卫国人?”慕容安逼问道。 “一个小乞丐, 卫国人还是邺国人, 有何重要?反正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活都活不下去了,偷点东西也不奇怪。”阿飞毫不胆怯。 “都到这份上了, 还这么嘴硬。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慕容安身形微动,蓦地贴近阿飞,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阿飞顿觉呼吸艰难,抓着慕容安的手不停抓挠,一双腿在空中乱蹬。 “快放他下来,如此凶恶地对付一个小孩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明珠抓起桌上的酒壶,朝他的头上砸去。 “哐当”一声,酒壶生生碎裂,慕容却纹丝不动,头上也没有一处伤痕。 “我从来不知良心是什么。”慕容安大笑起来,收紧了手,眼中现出几分狠戾,“臭小子,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你再不招,我就要杀人了,你最好考虑清楚。” “你这个大奸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咳咳……”阿飞艰难地道。 明珠心急如焚,索性捡起地上破碎的酒壶碎片,朝慕容安的颈部狠狠刺去。 慕容安蓦地大吼一声,声若洪钟,震得明珠耳膜作响,心头慌乱,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慕容安心中冷笑,这门狮子吼的功夫他从小苦练,若非留情,刚才便足以令她这个弱女子肝胆俱裂。 阿飞面色惨白。他虽然知道慕容安是豫成王世子,武功强大,然而没想到随便吼一声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自己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 “姐姐,你要保重,等着宗训哥哥来救你……”阿飞艰难地道。 “说什么傻话,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你宗训哥哥迟早会把我们俩一起救出去。”明珠焦急地想站起来,奈何双腿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怎么也用不上力。 “白日做梦。”慕容安眼中露出杀机,手下一紧…… “世子,快住手!” 门上倚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不停地喘息着,来人正是吴国公左常。 “世子,万万不可,这个少年有大用处。”左常艰难地道。 慕容安看了一眼左常,略一沉思,终是松了松手,阿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起来。 “没事吧?”明珠轻轻为他拍着背。 半晌,阿飞才顺过气来,恨恨地盯着慕容安,那眼神,仿佛在打量着灭门仇人。 “区区一个孩子,有何用处?”慕容安凛冽的眼光扫过左常,声音中透着不满。 “世子,借一步说话。” 慕容安扔下两人,和左常走到门外。左常附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你没认错?”慕容安的眼中现出一丝不信的神色。 “老臣绝不会认错。当年他的母亲还是老臣推荐的,他这张脸跟生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臣怎会认错?” “可他怎么会沦落到邺国?按理说,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慕容安道。 “这个老臣也不知是何原因。我想,现在拷问他应该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孩子骨头硬,世子也看到了,他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出□□的下落,更何况是关于他身世的秘密了。依老臣看,不管两个人有无血缘关系,单凭这张脸,足够咱们做文章了。如今皇后娘娘处境艰难,这孩子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不如带回国去。”左常一脸严肃。 “也好。”慕容安点头,“你的死士都死了?” “确实死了。”左常的声音颇为遗憾,“那是我府上最精锐的死士,没想到一朝死绝,这孩子够狠的。”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左常嘿嘿一笑,“说来不怕世子见笑,老夫见这地方太偏僻,心里总有些忐忑,害怕被人暗算。刚才在楼下吃饭,我只喝了茶水,想等死士吃完,最后吃饭。没想到还没动筷,便见众人纷纷倒地,我立即意识到饭菜里有问题,于是也假装倒地,这才看到这一幕。” “你倒有心。”慕容安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两句,突然问道:“不过现在怎么办?这一路上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你打算让本世子亲自操心各种琐事?” “世子放心,咱们只要加紧赶到棣安县,后面的事情都交由县丞安排。保证平安送咱们越过边界。”吴国公笑道。 “好。”慕容安点头,“你下去吧,解决掉掌柜的和店小二,手脚利落点。” “是,老臣明白。”说完,左常便下楼安排去了。 慕容安返回屋内,正撞见明珠心疼地喂阿飞喝水。他忽然觉得胸口滞闷,双指一弹,手中扳指蓦地飞了出去,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你干什么!”明珠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一个孩子,连喝口水都不行?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狠毒!” “又不是自己没长手,需要人喂吗?”慕容安不屑地道,“卫国的孩子,不需要如此溺爱。特别是他,更要学会坚强起来。” “这是我家的下人,溺不溺爱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明珠不服。 “蠢女人,你连自己的命都决定不了,就别强出这个头了。”慕容安忽然伸手,将阿飞拉到自己身边,手指在他周身几个穴位一点,阿飞的脸色便突然惨白起来,显然极为痛苦。 “你做了什么?”明珠脸色一变,抄起桌上的杯盘便往慕容安的脸上扔去,“阿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就凭你?靠什么跟我没完?”慕容安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只是封了他的穴道,让他提不起力气,没法动武。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穴道被封死,难道不会气血不畅?时间长了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你敢保证这孩子一直活蹦乱跳,没有一点不舒服吗?你放心,这笔仇我记下了,只要我楚明珠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跟你算清楚!不用你瞧不起女人,早晚有一天,要让你死在我手上!”明珠愤愤不平地骂着,手里丝毫不停,几乎将整个饭桌上的碗盘连带着盘里的菜一齐甩了出去。 “好,我等着,你可别食言。” 慕容安冷冷一笑,灵活地躲过一条迎面飞来的醋鱼,顺手接住了两颗丸子。他双指并起,轻轻一弹,其中一颗丸子便直直地打在了明珠背后的墙上,瞬间又被弹了回来,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击中了明珠的后枕。明珠只觉得头部一阵眩晕,身子一栽,便倒了下去。 “姐姐!”阿飞大喊一声。 慕容安冷哼一声,伸手又弹出另一颗丸子,直奔明珠膝头。明珠身子一偏,便倒在了光溜溜的桌子上。 阿飞回头,怒视着慕容安,“我要是手里有一把刀子,一定会戳进你的心窝里,让你也尝尝宗训哥哥受的苦。” “好。到了卫国,我会吩咐侍从给你一把刀,随身带着。至于能不能插进我的心窝,就看你的本事了。卫国只尊重强者,想活下去,你就得成为最强的人。”慕容安攥紧了阿飞的手腕,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不跟你走!”阿飞挣扎道。 “从今天起,你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慕容安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楼,交给左常。 *** 明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被绑在马车里,口中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慕容安一定已经成功抵达棣安县,得到了县丞的帮助,有了车队,有了侍从,好趁着夜色上路。她很想知道阿飞去了哪里,然而她现在除了脑子能活动,手脚完全动不了。 只希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要真的对小孩子下手才好。明珠默默祈祷着。 她不知道沿途究竟有多少官员被左常收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京城里当家做主的还是太子,他那个榆木脑袋就不会真正怀疑给自己出谋划策将近二十年的吴国公。只要吴国公一日不成为朝廷正式通缉的钦犯,那么别说他的那些亲信了,就是中立的地方官员,也会争相讨好他这个“明察暗访”的国之栋梁。 事实正如她所想,一连多日,这队“商旅”一路通行无阻,并没有一个地方官加以阻拦。明珠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官员守土有责,却严重渎职,她想方设法、尽己所能,将沿途路过的地方一一记下,准备重返邺国的时候,要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告一状。 明珠原本指望守卫边防的西军能拦下这个队伍,然而可惜的是,西军毕竟只负责防卫,边关放谁通行不归他们管,何况现在的西军里并没有父亲和凌宗训这样精明的主帅,于是明珠一路憋着气,被慕容安带到了卫国境内。 尽管路上她也想尽了办法逃跑,然而三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慕容安索性告诉她,阿飞被送提前送回了卫国都城,商旅回到卫国后,就会安排她与阿飞相见,这孩子能否活着等到那一天,完全取决于明珠是否配合。想想那孩子一片赤诚赶来救自己,明珠无论如何也无法狠下心不顾他的安危,便强惹着打消了逃跑的计划。何况此时,她已经离邺国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荒凉,她也担心自己没命回去,便提前葬身野兽之口,想了想,还是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吧。于是最后几日,明珠异常安分,商队平平安安地来到了卫国都城。 卫国果然如凌宗训所说,气候比邺国冷得多。这才是九月下旬,街上已经有行人穿上了冬装,张口说话,空中飘起一团白雾。 马车一路行来,路过闹市区,明珠听见了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然而从声音的密集程度判断,卫国都城并没有邺国都城那么繁荣,甚至连清江郡都多有不如。看来真要逃跑,最好也不要假装商贩。这里人口并不稠密,猜想商人也不是很多,由于两国交战,外国的客商更是几乎没有,假扮商人应该很容易被查到吧,还是再想别的出路好。 脑子正飞快运转着,突然马车一停,慕容安掀开帘子,一把将明珠从车内揪了出来,扛在肩上。 明珠觉得自己就像被送到集市上贩卖的猪肉一样,她想破口大骂,奈何什么也说不出来。 “世子。” 一路走来,侍从、丫鬟、小厮纷纷跪倒。 慕容安也不答话,阴沉着脸,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明珠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如果这里就是豫成王府的话,那西卫的贵人可真是太会享受了。这座王府显然依山傍水而建,府内布局精妙,独具匠心,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她在邺国也算见过世面,去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然而印象中,除了皇宫,邺国没有贵族的府邸能跟慕容家的豫成王府相提并论。 走过一条曲折环绕的回廊,慕容安停在一间屋外,婢女立即跪迎。 “世子终于回来了,王爷等候多时,刚刚还念叨呢。”婢女垂首,恭敬地道。 慕容安面沉如水,略一点头,便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开窗,略显阴森。两道宽大的帷幕将房间分隔成两个部分,外间摆有桌椅和书架,显然是个会客场所,帷幕内,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床,似乎有人躺着。 明珠看不清楚,努力张目远望,冷不防被慕容安扔到了地上,后背一凉。 她闷哼一声,皱了皱眉,虽然肩背并不觉很疼,但地面的冰冷,让她很不舒服。她用眼神表达了抗议,忽见慕容安双指伸入袖中,轻轻一弹,几颗珍珠便如天女散花一般,打在自己的身上、脖上,气血瞬间畅通,手脚似乎能动了,喉咙也能发出声音了。 她双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帷幕内的一切。突然,帷幕从内里掀开,吓了她一跳,原来里面还站了两个婢女。 视线再无阻隔,明珠恣意地打量着里面的一切。只见宽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头,正偏着头盯着自己看。 她不看则已,这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个老头,目如死鱼,脸颊凹陷严重。更可怕的是,他的半张脸仿佛没有皮一样,暗红的肉鼓起一个个发黑的脓包,另外半张脸干瘪得厉害,薄薄的一层皮耷拉在头骨上,枯瘦如柴。 “你可算来了。”那人声音枯哑,如鬼似魅,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愈加显得阴森骇人。 明珠惊得连连后退,却撞上了慕容安坚韧的身躯。 慕容安将她向前一推,单膝跪下,面无表情地道:“父亲。” 第56章 幽禁 “好,很好。干得不错。”床上的老人大笑起来, 欣赏地看着慕容安。 明珠心里瘆得慌。难怪慕容安心狠手辣, 说不定都是被这个父亲逼的。这样想着, 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慕容安,却突然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强烈的恨意, 不消片刻, 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波澜不惊, 明珠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她就是楚钧良的女儿?”老头冷笑。 “不错。”慕容安沉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大笑,眼中射出凶光, “苍天有眼!楚钧良的后人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苍天有眼哪!哈哈哈哈……” 说完,他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婢女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取过一个靠枕垫在他的后腰上。 老头看着明珠,恶狠狠地道:“臭丫头, 你知道本王为何恨你爹?” 明珠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心中胆寒, 面上却强作镇定, “因为我爹爹在战场上打败了你。” “何止如此。”老头突然伸出枯瘦的手臂,指了指墙上的画作,“你看, 那就是老夫年轻的时候。” 明珠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幅画上画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身戎装,英气勃勃, 和现在瘫在床上的他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这都是拜你父亲所赐!”说着,豫成王突然掀开被子,一张干枯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起来,“当年射向我的箭簇居然有毒,有毒!你爹实在太卑鄙了!” 明珠朝他的腿上看去,蓦地脸色惨白,惊呼起来,不忍再看。 只见豫成王撩开的衣袍下,左腿上的长裤空落落地贴在床上,显然下面并没有肌肉支撑。 “怪只怪你爹太狡诈,我军被围,军医尽没,后勤阻断,伤亡惨重。本王率部突围,却不幸着了你爹的道儿!为了避免□□入侵,我也只好忍痛,亲手锯断了这条腿!亲手啊!”豫成王重重地捶了捶床,咆哮道:“本以为今后还可以靠拐杖支持,单腿行走,谁知右腿也受了感染,越来越提不起劲,最后完全麻木,失去知觉,再也动不了了!甚至连我的脸、全身的皮肤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黑,失去光泽,常年生疮流脓,百药不治。试问,从一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变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换做是你,你恨不恨?恨不恨!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一个戎马打仗、少年得志的将军,一朝战败受辱,从此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驰骋疆场,甚至变成个丑八怪,连路都走不了,只能一辈子躺在这个发霉的屋子里,空负满腔热血和少年壮志,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笑谈,你能理解这种落差吗?你能吗?” 豫成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黑瘦的脸上因为激动,涌上一丝血色。 明珠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同情起来。 “你倒是说话呀!怎么,想当个哑巴?”豫成王嘿嘿冷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你说,我偏要你说!你不张口,我就撕烂你的嘴!” 明珠见他眼中闪过疯狂的恨意,心中忽地鼓起勇气,昂首挺胸,正色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既然身为领兵打仗的将军,就要做好随时为国牺牲的准备。我不认为我爹的做法有错,‘卑鄙’二字原封奉还。古往今来,战场上身中毒箭的将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家面对的是同样的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各凭本事罢了,输便输了,至于这么叽叽歪歪?输不起吗?对待敌人还讲什么道义?难道不是多死一个敌人,就少死一个袍泽?更何况这场战争是谁发起的?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老人讲过两国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之前相安无事百余年,若非你国危机,你们慕容家的皇后想借外战抓牢兵权,两国又怎会大动干戈?你们动粗在先,掠我边疆,烧杀抢掠,手握战刀杀死手无寸铁的平民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卑鄙?是否正义?如今战败,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请问,保家卫国有何卑鄙可言?我爹张弓搭弦,对着一个同样手握武器、全副武装的敌人射箭,有何卑鄙可言?有本事就避开箭雨,别让毒箭射到你啊!有本事就保护好军医,别让他们都死绝啊!有本事就绝地反击,别让自己的军队陷入被动、落入包围啊!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无能罢了。” “你、你……”豫成王气得脸色惨白,不断地捶着床。 两个婢女都看傻了眼。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对王爷如此大声说话,极尽嘲讽。 明珠却毫不畏惧,依旧冷笑:“主力部队几乎全灭,只带区区几十人狼狈逃走,这么惨的败绩,放在我们邺国,主将无论是何身份,都要负全责,严惩不贷。哪像王爷您,仗着是皇后亲兄,不仅一点责任不用负,还能收获一大批赏赐,以作安慰;还能集全国名医于一府,安心修养;还能大建土木、扩充王府,享受着比我们邺国的达官贵族都要高一等的尊贵生活。若不是您身上有伤,我还以为这一仗是你们赢了,我们输了呢!” “你住口!”豫成王蓦地大吼一声,激动地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 “王爷。”两个婢女连忙抢上来,将他扶起。慕容安立即上前,助婢女将父亲抬到床上。 “臭丫头,你找死是不是?”豫成王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 “是你非让我说话的。”明珠狠狠地瞪着他。 “我是让你说这些吗?”豫成王破口大骂。 “怎么,我还得挑你爱听的说?”明珠冷笑。 “好,好!”老头子怒极反笑,阴森地道:“你这小嘴真是利得跟刀子一样,看来是不想要了。” “我跪地求饶,痛哭流涕,难道你就会放过我?反正终有一死,不如临死前把心里的想法痛快说出来。”明珠凛然道。 “好,好!有出息!有见地!”豫成王忽地怪笑起来,“你说的没错,身为统兵的将领,就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那么你,身为楚钧良的女儿,就要有被人报复的觉悟!你讲不讲这番话,我都不会轻饶了你。说出来,你心里畅快,除此之外,就是生不如死和更加生不如死的区别。安儿!” “在。” “带她去‘阿鼻道’走一遭吧。”豫成王阴恻恻地笑道。 慕容安蓦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爹那张干瘪的脸。 “怎么,没听见我说话?”豫成王寒着脸,道。 “父亲不是说,要让她也尝一尝断腿毁容的滋味吗?”慕容安一脸平静地问道。 “那不是太便宜她了吗?”豫成王怒吼一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条银鞭,“刷”的一声,不由分说地抽在了慕容安的脸上。 慕容安不闪不避,脸上顿时现出一丝血痕。 “你这个逆子,竟敢质疑本王?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用得着你多嘴?”豫成王咆哮起来,刷刷又是几鞭,抽在他的脸上、肩上、胸前。“翅膀硬了,学会忤逆我了是吧?竟然替仇人之女说情!去了一趟邺国,就忘了你的身份,忘了师傅的教诲?你给我滚出去!滚!没有我的传唤,不许出现在这个王府里!滚!” “是,父亲。”慕容安起身,脸上依旧平静如昔。 “不要叫我父亲!”豫成王吼道。 “是。” 明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父子。万万没想到,这个老王爷对待儿子竟然如此暴虐。他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已经不正常了?断腿毁容,在他眼里竟然成了求情?实在是理解不了。 “等一等!”豫成王大喊一声。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慕容安复又跪下。 “带这个臭丫头去‘阿鼻道’,我要你亲手把她关进‘阿鼻道’!”豫成王咆哮着,挥舞着银鞭。 “是。”慕容安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看向明珠,“走吧。” 明珠也不多话,转身便朝外走。在她看来,不管前途有怎样的凶险,都比跟这个阴晴不定、神经兮兮的老头待在一起要好得多。 刚刚跨出房门,立即有四个小厮跟上来,前后左右将明珠围起来。慕容安走在最前面,一行人穿过王府花园,从一个角门出了府,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来到一所荒无人烟的地方,四周都是废弃的古木杂草,荒凉不堪。 明珠心中暗暗叫苦,本想伺机逃跑,谁知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么多小厮,将她团团围起来,就算想办法引开了慕容安的注意,也甩不掉这四个小厮,而且看上去,他们也都是会功夫的。 “喂,你是不是亲生的啊?该不会是捡来的吧?”明珠嘲讽地道。她想试着离间他们父子,激起慕容安心中的愤怒。 慕容安看都不看她一眼,默默前行,不言不语。 “你不是说自己说话算数吗?那你答应过我,到了京城就安排我和阿飞见面。怎么,要食言了?”明珠不满地道。 慕容安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先想想怎么活下来吧,不必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个什么‘阿鼻道’很恐怖吗?真的像佛经里的地狱一样?很危险,会死人?”明珠问道。 “那是卫国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自设立以来,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不知为何,明珠觉得他的声音中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他。 “那人是谁?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我。”慕容安淡淡地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困难能够打倒我。” “你?”明珠大吃一惊,“你不是豫成王世子吗?犯了什么重罪?不能被赦免吗?” 慕容安停住脚步,瞟了明珠一眼,波澜不惊的眸子忽然现出一丝愤懑,不过很快便压抑下去,转身继续前行。 明珠忽然感觉,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说不定他这冷血无情的性子也跟从小的经历有关。看来卫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难怪他们的人民一直富不起来。当权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一个个都不正常,还弄了个什么“阿鼻道”这种恐怖的地方,大搞严刑峻法,这样的国家还能有什么希望?难怪战场上连战连败。 想到战争,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凌宗训。不知他的伤势有没有好些,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见到他了。明珠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身处多么险恶的环境,也要坚定求生意志。但是……万一那个地方真的太恐怖,超出自己想象,那便一头撞死在墙上好了。她读过史书,也知道一些酷吏的手段,疼痛尚且能忍,尊严却不可丢。万一真的走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她相信自己是不会犹豫的。只是心中还有很多遗憾和牵挂,比如父亲,凌宗训,以及调查母亲死因的事情…… 不觉间,明珠落下了眼泪。想起身边都是敌人,她立即伸手拭去了泪珠,不想让敌人看笑话。 “到了。”慕容安站定,回身,正巧看见明珠拭泪的动作,冷冷地道:“害怕了?” “笑话!”明珠扬头,嘲讽地道:“我怕老鼠蟑螂,怕毒蛇猛兽,却从来没怕过你们卫国人!我爹跟卫国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未怕过你们,身为他的女儿,我岂能折了他老人家的威名?你也太小瞧我了。” 慕容安冷哼一声,“嘴硬没有用,进去吧。” 明珠抬头,只见眼前矗立着三座相连的塔式建筑,像塔却又不是塔,除了最底层有一个大门外,每一层都是密闭的,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大门紧紧关闭着,在周围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有些阴森。 “它真的不会突然倒塌吗?”明珠仰头,总觉得这建筑实在太危险。 “操心的挺多。”慕容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扔到她手里,“这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东西,物归原主。” 明珠瞪了他一眼,慕容安不动声色地道:“是丫头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搜到的。” 明珠冷哼一声,悄悄揣入袖中。 “世子,这怕是不妥……”一个小厮迟疑着道。 不待他说完,慕容安便挥了挥手,冰冷地道:“我自有分寸。” “是。”小厮低头,缄默不言。 慕容安推开大门,里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请吧。” 明珠伸头,朝里面看了看,冷不防慕容安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塔,只听大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塔内又变得漆黑起来。 “给你句忠告,别乱闯乱看。” 门外传来慕容安冰冷的声音,随后,几个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57章 生死 明珠身处牢笼之中,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耳边听不到一丝响动。她默默地靠在墙壁上, 过了好半天, 眼睛才慢慢适应环境。 密室很大,面前漆黑一片, 明珠不敢乱闯。她伸手扣了扣墙壁, 听不到一丝回响。她忽然想起, 慕容安说过,这里是卫国关押重犯的地方, 那么应该有很多囚犯才对,为什么这里只有自己?莫非这三座塔的内部情况各不相同?或者有什么相通的机关?反正从外面看上去, 除了大门之外, 没有任何入内的通道,那么要想从一层走到顶层, 内部肯定有楼梯或者机关吧?这里应该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才对。 这样想着, 明珠便四下查看起来。她贴着墙根, 缓缓地摸索前行, 一边走,一边伸手轻轻敲打着墙壁。忽然有一块墙砖下传来一丝回响,下面好像是空的。明珠大喜, 连忙在周围摸索起来, 希望能找到机关按钮之类的东西。 她试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处略微有些凸起的地方,慢慢从墙面上扒出一丝缝隙。她连忙将指甲伸进去, 略一用力,竟然扒下一块砖来。明珠惊喜地凑上去,望了望墙洞,只可惜对面也是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明珠有些失望,莫非这个并不是什么机关?她正想伸手进去摸索一下,突然,对面露出一个森森的绿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绿光周围骤然又多了许多莹莹的蓝绿色光点,出其不意地向自己靠过来。 一瞬间,明珠突然想起桓青青将自己绑到郊外,要将自己推入蛇窟的事情。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她也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墙砖堵回墙上,她保证,这辈子从来没有动作这么快过。她的手还死死地抵在墙上,便听对面传来清晰的“嘶嘶”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明珠吓得魂不附体,她确信,那一定是毒蛇。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在黑暗中看到一双双蓝绿色的竖瞳,闪着森森阴冷的光。心跳久久不能平息,耳边那令人心颤的声音还未退散,她甚至能想象到,隔着墙砖,对面那一条条阴冷的怪物吐着信子,迫不及待地找寻猎物。 太可怕了。幸亏她脑子快,想到了桓青青害她的场景,那一幕同样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没想到,误打误撞,也算救了今日的自己。若不是在桓青青的逼迫下,见到了那么恐怖的虿盆,明珠绝对不会那么快就联想起这种令人身体发冷的动物。 她拍了拍胸口,努力安抚着心中的恐惧。突然,墙上的砖缝里,窜出一个怪异的三角脑袋,一只极细小的,不及小指一半粗的花蛇吐着信子,试图拱掉墙砖,窜到明珠这边来。 明珠脸色一变,大叫一声,飞快地朝密室的另一边跑去。原本不敢轻易踏足的黑暗地带,在毒蛇的刺激下,也变得没那么快恐怖了。明珠一心要远离那些毒物,脚下越跑越快,没想到,这间密室比她最初预想得大了许多,跑了半天,竟然还没到尽头。 对于前路的未知,让明珠的心里又升起了另一种恐惧。她茫然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身后并没有传来那恐怖的声音,似乎毒蛇并没有追来。明珠略略放了心,转头看向前方,依旧暗无天光,不知那里隐藏着什么。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安为什么要警告自己别乱跑,看来这座监狱里隐藏着很多恐怖的东西。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晶亮的东西,露出凶狠的光。明珠心头一颤,在恐惧的驱使下,一连倒退了十几步。 “嗷”的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躯体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隐约看去,竟是一头老虎的身形! 明珠心头猛地一沉,前有虎,后有蛇,难道真的要葬身在毒蛇猛兽的口中?她紧紧握着匕首,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待老虎完全从黑影中走出来,明珠才发现,这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幼虎,看上去就像一只比较大的犬。然而明珠依旧不敢大意,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幼虎的一举一动,见它突然扑过来,便连忙举起匕首,狠狠地朝它的背脊刺去。幼虎受了伤,速度减慢,明珠便立即向前跑去,希望甩开它。 幼虎很快便追了上来。明珠只觉得一阵风从右肩后侧划过,她也不敢回头去看,直接朝左侧闪过去,幼虎扑了个空,从明珠的右肩上跃过去,落在地上。它似乎并没有学会扑杀猎物的本领,再加上受了伤的缘故,虽然凶悍,动作却有些迟滞,让明珠逮住机会,在它身上又刺了几刀。小老虎哀嚎了几声,力气散了一大半,蔫蔫地趴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了。明珠手起刀落,又在它身上接连刺了几刀,直到它死透了,才瘫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湿透。 幸好是只幼虎,自己从心理上并不算太胆怯,要是换一只成年老虎……明珠不敢想下去,坐在地上慢慢喘息着。心绪还未平复,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怒吼,似乎要将整个密室都震裂一般。紧接着“咯嘣”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断成了几节。明珠再次握紧手中的匕首,向黑暗中张望,极力观察着一切可能的危险。 突然,从黑夜中走出两只骨瘦如柴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隐约可见舌上的倒刺。 一瞬间,明珠几乎失去了一切求生的意志。若是一只幼虎她还有胆量搏一搏,这两只成年老虎虽然瘦弱,却也不是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能够躲避得了的,即便手中有武器,她也不可能有丝毫胜算。明珠的内心几乎绝望了,暗暗咒骂着卫国人,竟然有心情在监狱里养老虎。 两只老虎很谨慎,并没有立即展开搏杀,而是与明珠对峙着。明珠一退再退,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后背狠狠地撞到了墙上,这个意外仿如指令一般,两只老虎立即大吼一声,一左一右向明珠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珠忽然觉得背后的墙壁动了起来!她一低头,终于看清了绊倒自己的东西——一堆森森白骨!然而没等她来得及感到害怕的时候,墙壁好似突然倒塌了一般,生生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明珠背后失了着力点,身子便向后直直地栽去,慌乱中,右手划过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墙壁砰的一声关上了,将两只老虎阻挡在了另一头。 明珠心头一松,刚要感叹自己命大,向后栽倒的身子突然一空,后脑重重地撞击在一个尖利突出的棱角上。明珠一疼,伸手揉了揉脑袋,幸好没撞破,也没流血。她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缓台上,眼前是两段楼梯,一段通向上,一段通向下。 想来是误打误撞,碰到了什么机关吧。直到这时,明珠才有点明白,这座监狱可能养了很多毒蛇猛兽,大约每一层都有。同样的,每一层都有个机关,可以通向不同的密室。 很明显,摆在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个缓台上饿死,要么向上、向下走走看,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会碰上什么恶心的东西。明珠暂时还拿不定主意,身后的墙壁突然传来“砰砰”的声音,显然两只老虎并不甘心放着食物从眼前溜走。 明珠很清楚,这个墙壁是一扇机关,而且中间还是空的,万一被野兽误打误撞触碰开,自己还是要丧命。时间无多,往上还是往下,只能选一条了。她看了又看,通向上的石梯尚有一丝光亮,向下的却是一片黑暗,一眼望不穿。心里霎时有了决断,她咬咬牙,迈上了向上的石梯。 楼梯很窄,曲曲折折,脚下都是碎石,明珠一路将手贴在墙壁上,注意观察哪里有机关。走了半天,渐渐地,周围开始有了声音,似乎从墙壁内侧传来。她将耳朵贴在墙上,隐约听见有人咆哮、痛哭、叫喊的声音,还有鞭子抽动的声响,显然里面的人正在遭受酷刑的折磨。明珠心里一紧,只好继续往上走。 她一路留意着墙内的动静,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墙对面痛苦的哭喊声渐渐消失了,最后完全停息下来,而楼梯也走到了尽头。她的眼前是一堵墙,墙壁上还有一个凹下去的手掌印。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明珠不敢乱走。她伸手触了触墙壁,表面硬邦邦的,坑洼不平。明珠凑上去,仔细看了看那堵墙,发现上面隐约刻有字迹。她拂了拂表面的灰,果然露出了一幅地图。 那是一幅刻上去的平面图,周边有许多刀剑的划痕,显然自己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她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看懂了大概。以中轴线为分界,三座塔被划分成了十八个左右对称的区域,每个区域上都有小字标注,什么火烧、鞭笞、凌迟、倒刺、凶兽……鲜红的字迹如血一般,狰狞着仿佛要蹦出来似的。明珠不忍再往下看,靠在石壁上休息了一会,才强打起精神。 想必自己刚才便是从“凶兽”那一层走上来的。她又看了一眼墙壁,忽然注意到,中间一座塔的最顶层,用白色字体标注着一个斗大的“生”字,在一圈血字的包围下,极是格格不入。 莫非从这里能逃出去?按理说,既然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便不应该留下生门才对。不过慕容安曾说过,他是惟一一个活着走出去的人,显然逃离这里也是有可能的。明珠再次贴上墙壁,侧耳倾听,确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莫非,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中间那座塔的塔顶?她细细回忆了一遍入塔时的情况,最终确定,慕容安推开的,的的确确是中间那座塔的大门。那么,如果这幅地图是真的,墙的另一侧,多半便是图上标注的“生门”了。 然而明珠依然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毕竟这个地方太恐怖,万一走错了,后果只怕还不如饿死在楼梯里。她犹豫了半天,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墙壁倒塌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野兽的哀嚎和怒吼。 莫非、莫非……那些野兽破了墙壁,马上就要顺着台阶追上来了?罢罢罢!横竖是死,不如放手搏一把。赌对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她把心一横,认真寻找着石壁上的机关。 嘶吼声越来越清晰地传到耳边,明珠的内心反而越来越镇定。她看了看石壁上那个凹陷的手印状痕迹,试着将右手放了进去。石壁突然从右往左缓缓开启,露出一个狭小逼仄的过道,四周都是木板格挡,仅可容身。明珠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后的石门突然关闭。她低头,只见地下有一个极小的木块,被自己一脚踩过,已经深深地凹进了地里。她蹲下身,在木块周围抠了抠,木块却纹丝不动,怎么也抠不出来。明珠回头,用力敲了敲石门,石门也是纹丝不动。 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了。她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七拐八拐走了许久,碰了无数死胡同后,总算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脚下是光洁的砖石,周围都是木板,墙壁上开着窗,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带来了丝丝暖意。明珠心里一松。同样是监狱,这里起码有点光亮,能看清东西。 她扫了一眼,只见地上堆着小山高的死人骨头,以及一堆破旧的衣物、鞋子。室内弥漫着浓郁的尸臭,令人作呕。几个干瘪枯瘦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不知是活的,还是刚死不久。 “嘿嘿,又来新人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坐起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 “你是谁?”明珠紧紧握住匕首。 “犯人,和你一样。”老者身旁坐起一个黑脸汉子,死死盯着明珠手中的匕首,语调中竟带着几分恨意,“她有武器。” 这句话甫一出口,地上躺着的另外两人也坐起了身,齐齐地盯着明珠看,仿佛打量着怪胎一样。 “竟然有人能带武器进来,凭什么呀?看来背后有大门路啊!” “有大门路的人,还能到这里来?我看是作了大死!” “难怪!一个小丫头都能连闯十七层监狱,一路过关斩将,站到这里来。原来凭的是手中的武器!”老头子冷哼一声,显然十分嫉妒。 明珠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缓缓退后几步,谨慎地观察着每一个人,手中的匕首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坐起来的一共有四个人,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年轻,两个中年汉子,一个黑脸,一个脸上有疤。 “我说,你拿着刀也没有用。这里没有那些丧心病狂的屠夫和毒蛇猛兽,没有敌人需要你对付。”年轻汉子哈哈一笑,道:“看见那堆白骨了吗?来到这一层的人只有一种死法——饿死。” 明珠瞄了一眼白骨,一颗心猛然下坠。“可是外面石壁上的地图,分明在这里写了一个‘生’字。这又是为什么?” “看见你旁边那扇窗户了吗?”年纪最大的老头子指了指对面的墙,“如果你能从那儿跳下去,侥幸不死,那就还有一线生机。所谓‘生门’便是这个意思了。” 明珠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塔实在太高了,再好的轻功跳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慕容安。莫非当年他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可他为什么没被摔死?明珠想不通。 “新来的,你犯了什么罪?”老头子冷笑。 “我得罪了豫成王。”明珠淡淡地道。 四人面面相觑,眼中俱是不信的神色。 “你竟然有胆得罪豫成王?”年轻汉子惊得张大了嘴,“你是怎么得罪他的?你见过他?” 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也惊讶起来,“我做了七年的一品大员,却从未见过他。” “那是你们太年轻。豫成王尚未毁容,能走路能骑马的时候,他是经常露面的。”老头子愤愤不平地道,“老夫就是他的手下。当年他与邺国交战,几乎全军覆没,回来后却拿我做替罪羊,指责老夫贻误战机,将我扔进这鬼地方自生自灭。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还没有死吗?” 说完,老头子狠狠地捶了捶地。 其余三人见他动了气,纷纷破口大骂,义愤填膺,仿佛豫成王杀了他们全家似的。 “豫成王那个大奸贼竟然还活着,真是老天不长眼!” “不错!他是王将军的大仇人,就是我们的大仇人!” “老不死的,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生!下十八层地狱!” 几个人骂了半天,老头子心里舒坦些了,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明珠,冷冷地问:“你是谁家的丫头?是不是你爹犯了事,得罪豫成王,被抄了家?” 明珠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敌国王爷的女儿,便随意编了个谎,想搪塞过去,“说了你也不知道。您老都关进来十二年了,新提拔的官员多了,我爹之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你应该不认识。” “说不定老夫还真认识。”老头子嘿嘿一笑,“大多数人谈起那场仗,大约只会说十几年前,你却清楚地知道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你爹只怕也是个军中将领吧?说不定还是东军将领呢!你说说看,没准真是老夫的旧相识。” 明珠没想到,这个老头的反应竟然如此敏锐。那年自己五岁,因着母亲去世、父亲归隐的缘故,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所以才留下了深刻记忆。没想到无心的一句话,却被他注意到了。 “我爹只是个爱好军事的文官而已,不是什么军中将领。” “真的?” 老头脸上的笑容让明珠不寒而栗,她戒备地盯着对方,犹豫着点了点头,“真的。” “哈哈哈哈哈……”老头子蓦地大笑起来,“那老夫便更没有顾忌了!小子们,又来一顿美餐!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还能再续几天命!” 另外三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流露出垂涎的目光。 “距离上一餐享用完毕,已经两天了。嘿嘿嘿……没想到,这次来了个细皮嫩肉的。”黑脸的中年汉子大笑起来。 “不错!小娘子,你来得真是时候!”年轻汉子敏捷地抢到了最前头。他很清楚,倘若再没有食物,下一个被吃掉的肯定是自己。幸好老天垂怜,关键时刻竟然送上了一个香喷喷的小美人,替自己去死。年轻汉子极为兴奋,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上去。 “你们!”明珠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扬起手中匕首,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尖利,“谁敢上前,别怪我心狠手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三个男人一起大笑起来,“就凭你这副小身板,还跟我们讲什么鹿死谁手?别逗了,乖乖扔掉武器吧,爷们给你个痛快!” “不错。”刀疤脸汉子桀桀怪笑,“你可知地上那堆白骨都是怎么死的?可别怪咱们心狠,为了活下去,只能如此。不过你这小姑娘长得好看,咱们就发发善心,让你生前少受点罪。” “呸,无耻!毫无人性!”明珠骂道。 “人性是什么?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人,还有什么人性可言?”老头子坐在地上,仿佛看戏一般,眼中流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别的不说,就看你面前这几个小子吧,年轻的年轻,力壮的力壮,可他们都听我这糟老头子的差遣。你道为何?老夫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杀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别看老夫瘦弱,想捏死他们的命,那就像捏死三只蚂蚁一样简单。倘若没有你的出现,老夫会挨个杀了他们,吃饱喝足了再等下一个送上门的傻子。所以,他们才这么积极地弄死你呀!只有你死了,他们三个才能多活几天。你在他们面前,也像蚂蚁一样渺小,所以听我一句劝,放弃抵抗吧,能以最快的速度去死,生前少受点罪,就是你身在这座塔里所能得到的最好恩赐。” “呸!这么不要脸,你这老不死的,我看你才是离死不远了!”明珠怒骂道。 “敢骂王将军?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站在最前面的年轻汉子突然逼近,欺到明珠身前。 明珠蓦然一惊,握紧匕首,向他刺去。对方竟然毫不闪避,伸手向她手腕抓来。明珠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人的真正目标是自己手中的匕首。 另外两个中年汉子一左一右抢上来。二人同时出手,表面看来是袭击明珠,实则也是朝匕首而来。 明珠心下了然。自己力量最弱,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必死之人,故而毫不在意。可匕首却不一样,虽是死物,却能决定他们几人的力量对比。老头子自夸杀人本领第一,可他毕竟老了,这些年轻汉子若是手中有武器,不见得会败给他。 三只手不约而同的在匕首前碰了个正着。年轻汉子手劲最弱,第一个被震飞。两个中年汉子都发现了对方的企图,不由分说地弃了明珠,彼此交上了手,瞬间拆解了三招。 匕首还握在明珠手里,她趁那个刀疤脸汉子背对自己的一刹那,举起匕首,狠狠地朝他的背心刺去。鲜血瞬间喷出。汉子回头,脸上的表情似凶神恶煞一般,恨不得把明珠吞进肚里。然而后悔已经迟了,没等他再次出拳,便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这一下变化太快,其余三个人瞬间呆住了。老头子离得最远,又被震出局的年轻汉子挡了视线,没看清楚,故而当黑脸汉子躺在地上时,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汉子却是庆幸自己早早地出了局,否则躺在地上的人,有一半的可能会落在自己身上。 和刀疤脸汉子对决的黑脸汉子,心中却对明珠警惕起来。这个小姑娘看着柔弱,不想杀起人来竟然毫不手软。她不仅对人体要害十分了解,一刀致命,而且还懂得利用人心的弱点,觑准时机下手,真是不可小视的人物。 想到这里,黑脸汉子大喝一声,上前要来杀明珠。明珠急忙后退,大喊一声,“看你身后。再慢一步,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黑脸汉子一怔,回头,发现年轻汉子已经抱着地上的尸体,跑回了老头子身边。 “你们等我,还有我的一份呢!”黑脸汉子大叫一声,两人却似没听见一般。 “已经有人死了,这时候再杀一个,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不仅浪费体力,而且……”明珠没有说下去。 黑脸汉子冷冷一笑。他当然明白,既然已经有了新鲜的尸体,何必再多添一具?过几天还不是要腐烂掉?这个小姑娘可以留着,等到该杀的时候再杀。 他想转身走掉,却又顾及刀疤汉子的死法,不敢将后背暴露在明珠面前。明珠知他所想,便退后了几步。黑脸汉子也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十几步开外,才转身朝老头子走去。 明珠不是没想过朝他的背后也来一刀,只不过转念细思,觉得风险太大。且不说这男人警惕性高,就算自己侥幸得手,一定会刺激到角落里的一老一小。自己即便有武器在手,也决计不是两人对手,那时就危险了。反正他们暂时不会杀自己,多半是要留到下次饥饿的时候再动手,自己还有时间周旋,得想个法子在三人之间制造裂痕。 明珠牢牢握紧了匕首,站在窗前,离三人远远的。万万没想到,人心竟能险恶至此。她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再也不想面对这几个恶心的人渣。 “小姑娘,你不饿吗?”一个猥琐的声音近在耳畔。 明珠蓦地抬头,发现黑脸汉子竟然去而复返,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伸手快捷如电,一出手,便死死钳住明珠的手腕。明珠痛得冷汗淋漓,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要断了。 纤细的手无力地松开,惟一的武器落到了黑脸汉子的手里。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觉得还是先拿到武器比较重要。” “你这个叛徒!”年轻汉子和老头子顾不上尸体,连忙站起身,像恶狼一样盯着黑脸大汉。他们深感生命受到了威胁,已将黑脸大汉当成了共同的敌人。 “叛徒?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谁跟谁都不是一伙的,何来背叛可言?”黑脸汉子大笑起来。 老头子劈掌为刀,眼中露出杀机。 年轻汉子心中冷笑,暗暗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小姑娘,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黑脸大汉飞快地窜到明珠身后,扣住她的手腕,一面观察敌人动向,一面压低了嗓子,在明珠耳后轻轻说话。 “当然想活。” “那你须得与我合作才行。只要干掉他们两个,我保证不杀你。”黑脸汉子低声道。 明珠心头冷笑,真把自己当傻瓜吗? 可她并未说出口,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怎样合作?” “须得如此……”黑脸汉子压低了嗓音。 只可惜他还没说出下一句,便听一声暴喝,老头子身形如鬼似魅,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影子。黑脸大汉暗道不妙,一抬头,老头子竟已奔到近前,空中跃起,一掌拍出。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法。惊骇之下,一把将明珠推了出去,替他挡住老头子排山倒海的攻势。 明珠既惊且怒。老头子武功惊世骇俗,只怕自己是没命出去了。她打算闭上眼睛等死,谁知一个念头没转完,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便觉头顶忽地飘来一阵风,只见老头子的表情变得恐怖起来,眼睛越睁越大,嘴角越咧越高,哭不似哭,笑不像笑,干枯的脸定在了最为狰狞的一瞬间,便僵住了,再也不动,随后整个身子便直直地栽了下来。 明珠急忙躲闪,只听“咚”的一声,老头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后腰处插着一根软绵绵的白色羽毛。殷红的血缓缓地流下来,流到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老头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却似乎被那羽毛钉住了一般,三番两次以手撑地,却怎么也抬不起身体。 “兔崽子敢暗算你老子?有本事等着,看我不宰了你!”老头子咆哮着,回头盯着年轻汉子,大声骂道。 年轻汉子手足无措,“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哪有这个本事,暗算您老人家!” “难道是你?”老头子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黑脸大汉。 “哈哈哈哈……虽然不知是什么人暗下黑手,但老子只想说一句,你活该!老不死的,都沦落到这地方了,还想作威作福,称王称霸?呸!七老八十了也不知给自己积点德行,来生也能投个好胎。幸好老天长眼,让你栽了!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黑脸大汉猖狂大笑,震得明珠耳朵有些痛。他越笑越得意,老头子越挣扎,流血越多,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诡异。 蓦地,黑脸大汉顿住了,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黢黑的脖子上插着一只柔软的白色羽毛,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染红了他身上败破的衣裳。 他嚅动着嘴,发出细微的声音:“谁、究竟是……” “谁”字未落,他便跪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 “是谁!到底是谁!”年轻汉子几近崩溃,大声吼叫着,拼命搜寻着人影。 然而除了身负重伤的两个人,室内便只有他和明珠。 “一定是你!是你!你是个妖女!你会妖法!”年轻汉子冲上来,想将“罪魁祸首”掐死。 明珠退后,却赶不上他的速度快。眼见那人的魔爪即将扼住她的咽喉,忽然对方身子一矮,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年轻汉子挣扎着扭头,原来自己膝盖后竟然插着一只白色羽毛。一阵风从窗口吹来,羽毛轻轻地摇摆起来,轻柔如絮,可插在自己身上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自己想动也动不了,仿佛被钉子钉死了一般。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趴着一个老头子,跪着两个汉子,只有明珠一个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紧紧握着匕首的柔荑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从未碰上如此诡异的事情,忐忑不安地猜想着,下一个受伤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老头子捶地,大声咒骂,黑脸大汉痛苦地嚅动着嘴唇,年轻汉子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口中喃喃地道:“邪门,邪门……” “哪里邪门了?”突然,一个阴冷的,年轻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寻觅着声音的来处。然而偌大的空间,除了尸体和白骨,便只有他们四个还能喘气的活人,余者连半个影子都看不见。 “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老头子怒叱一声。 “当然是人,而且是你的大仇人。”那人冷冷一笑。 “呸!少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老头子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费力地撑着头,紧紧盯住迷宫的出口。包括明珠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是从那个方向走进来的。 “不,不在这边,在那边!”明珠指了指窗子对面的墙壁。 众人伸头望去,只见那扇墙壁上,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轻飘飘地飞出几只白色的羽毛,柔柔地落在了地上。 “那人就在墙壁后面,那里一定有机关!”明珠笃定地道。 “不愧是楚钧良的女儿,聪明。”那人笑道。 光洁的墙面上突然拉开了一扇门,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白裘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步态沉稳,气度雍华,一看便知是名门贵胄。 “你是谁?”老头子紧张地盯着他。 明珠先是一怔,继而冷笑,“你不认识他?刚才骂人家爹,可是骂得欢呢!” “你、你……”老头子神色大变。 “不错,他就是你的大仇人豫成王之子,慕容安。”明珠冷冷地道。 第58章 孪生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慕容安缓步前行,每踏出一步, 地上的几个人便哆嗦一下, 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见了阎王。 “抖什么?”慕容安冷笑, “刚才那副英雄了得的嘴脸呢?” “小、小、小人失言,小人该死!”年轻汉子高声喊着, “啪啪”两声脆响, 已将双颊打肿, 接着又磕了三个响头,因用力过猛, 额角磕破了皮。 “你倒是个聪明的。”慕容安唇角一勾,蓦地一脚踏在他的手背上, 狠狠一碾。 年轻汉子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世子饶命,饶命!”他哀嚎着, 磕头如捣蒜, “小人无知, 徒逞口舌之快。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饶了小人这一遭吧。真正对老王爷怀恨在心的是王老头!他目无尊者,诽谤朝廷,对老王爷心怀怨怼, 还请世子从重处罚, 明正典刑。” “看在你第一个认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慕容安突然凶相毕露,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上。年轻汉子身形后仰, 只觉得胸前一疼,微微张口正要求饶,蓦地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慕容安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利刃,没等他喊出声音,便见那道寒光向自己唇边划来,口中剧痛,血流如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也喊不出声音了。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刚才这一幕委实太快,他们甚至连慕容安怎样出手都没看清楚,便见年轻汉子跪在地上,嘴角流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割去舌头也好,省得乱嚼是非。”慕容安面色平静,一脚踏过地上的血水,冷冷地朝黑脸大汉走去。 “求、求世子、饶了小人……” 黑脸大汉语带哭腔,话未说完,忽见一阵寒光向自己快速逼来,没等他闭上嘴,细如牛毛的小针已经射入口中。舌尖剧痛无比,他张口吐出一滩血来,血中混着七八枚黑色银针,舌头僵硬如石,再也动不了了。黑脸大汉以头抢地,痛哭哀嚎,冷不防几根羽毛射向腿部,瞬间,骨头仿佛碎了一般,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再也不能了。 “下一个。”慕容安的眼睛转向趴在地上的老头子。老头子哆哆嗦嗦,抱头痛哭,涕泪滂沱。 “不是你。”慕容安冷笑,“你罪孽深重,当然要留到最后解决。” 说完,慕容安利刃一般的眼光直接落在了明珠身上,“本世子可是专程为你来的。” “你!”明珠脸色惨白,“你要干什么?” 慕容安一掌拍来,明珠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推着,不住退后,直到后背贴在了墙壁上,衣袖被几枚银针钉住,想动也动不了。 慕容安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颔,唇角勾起一丝浅笑,“我要你的眼睛。” “为什么?”明珠忍着痛,努力保持冷静。 “我的小妾患了眼疾。正所谓吃什么、补什么,你这双眼睛生得如此之美,用来做药引岂不甚好?”慕容安声音虽轻,却冷酷非常。 明珠冷冷地回视着他,许久,忽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慕容安冷笑。 “不认识。”明珠纤眉上扬,面色如霜,“你不是慕容安。” 慕容安一怔,忽然笑起来,“本以为是个聪慧的姑娘,没想到竟是个傻子。本世子可不喜欢傻子,这对眼睛,不要也罢。若是做成药引,害我那小妾也变成傻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珠冷眼看去,只觉得此人虽与慕容安面貌相同,言谈举止却甚是轻佻,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 “可怜我那小妾救不回来了。”慕容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愁,见明珠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心头忽地转悲为喜,露出一个奸邪的笑,“不如这样,你做我的小妾。我们就在这儿做对夫妻,一边风流快活,一边看那些囚犯是怎样的生不如死。你说,是不是很有趣?无需太久,只要三天即可。三天后,我再砍你的腿,你看如何?” “呸!丧心病狂!”明珠啐了一口,柳眉竖起,粉面含怒,“你果然不是慕容安。有本事便露出本来面目,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容安大笑起来,捏着明珠的手使了几分力气,“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国豫成王世子,慕容安是也!臭丫头,你竟敢说我是假的,是不是觉得活着没滋味了?好,待本世子玩腻了,也让你尝尝割喉断舌的滋味,就像地上爬的那个人一样。对了,本世子还可以大发善心,将你跟他配成一对,等你们生了一窝奴才秧子,再挨个割掉小奴才的舌头,让你们世世代代都做哑巴仆人,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哈哈哈哈……” “你……简直不是个人!恶心至极!”明珠怒骂道,“慕容安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你没有!还有什么好装的?信誓旦旦地假冒别人,你就不怕遭报应?你是有多见不得人?” “住口!”慕容安略低着头,双目赤红,凶狠地盯着明珠,看得明珠毛骨悚然。 半晌,他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眼中的烈火一扫而空,“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不但给了你一柄防身的匕首,竟然连本来面目也给你看了?这么信任你,莫非你已经成了他的软肋?哈哈哈哈……他果然疯了,疯了!真是太好了!连老天都在助我!” 慕容安洋洋得意,明珠却听得云里雾里。 “本来,我来这儿只是想折磨一下楚钧良的女儿,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一个这么大的秘密!”慕容安大笑道,“这下好了,小美人。你放心,我不会挖你眼睛了,也不会砍你的腿,我要把你带走,藏起来,等到必要的时候,可以在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慢慢地折磨你,让他看着你哭,看着你流血,断骨,只剩一口气,想死却死不了……他会不会很心疼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不会。”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扇打开的机关门内,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由远及近,脚步沉稳而坚定。 待到看清那人的脸,明珠心中一惊。她仔细对比了一下两个男人,后至的男人脸上有一道伤疤,除此之外,两人的容貌竟是毫无二致。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你们是孪生兄弟?”她看着慢慢走近的男人,脑中想起当日离开邺国时,他在密林中咆哮癫狂的状态,忽道:“你是不是叫慕容英?” 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哈哈哈……聪明!”慕容安放开了掐住明珠的手,转头看向慕容英,笑得一脸温和:“看来你去了一趟邺国,竟然变得有感情了,真让人想不通。” “当然会想不通,因为那都是你的臆想。”慕容英声若寒冰,眼如刀锋。 “臆想?某人还真是嘴硬。”慕容安收起了慵懒的笑意,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连武器都敢给,公然违背父亲定下的规矩,这还是冷血无情的慕容英吗?别再狡辩了,事实摆在眼前!” “只不过是把她的东西还给她而已,你是不是发散得有些过了?”慕容英眼神冷漠。 “怎么没见你对别的犯人如此关怀备至?”慕容安冷笑。 “我答应过,不会要她性命,便不能食言。父亲的决定我改变不了,能做的也惟有如此而已。若她还是死了,便是命中注定,与我无涉。我只能说这些,其余的,无需向你解释。” “好,好!你承不承认无所谓,反正与我无关。”慕容安杀气腾腾,“我只是很生气,某人为什么要给这个臭丫头看清本来面目?豫成王府的秘密,为什么要让一个外人知道?你不过是我的影子罢了,一辈子都得做我的替身,这是父亲的决定,也是你的命运!难不成,你还要反抗?” “不可以吗?”慕容英冷笑。 “那你得跟父亲说去,跟我可说不上。”慕容安讥讽地道,“怪只怪你的生辰不好。国师不是说过吗?阳中之阳,毒中之毒,克父克母,败家灭族。要不是因为你,母亲会死?父亲的伤会连一点挽救的机会都没有吗?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卫国的江山稳固!” 慕容英的眼中露出嗜血的杀意,“我若杀了你,你觉得父亲会让世子的位子空着?慕容安,我告诉你,没有人会一辈子做你的影子,替你扛下所有的风雨。我才是兄长!这一切本应是属于我的!你不要干着鸠占鹊巢的事,还觉得理所应当!” “好,很好!”慕容安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狐狸尾巴也终于露出来了。你说属于你是吧?好啊,你来拿啊!取我的性命啊!那要看你的本事!” 话音未落,慕容安蓦然出手,掐住明珠的咽喉,狞笑道,“你想跟我斗?我先宰了这丫头!” “悉听尊便。”慕容英冷冷地道,“你以为,用一个丫头片子就能威胁得了我?真是太天真了。” “好,别后悔。”慕容安出手如电,指尖一枚银针,划伤了明珠的脖子,白皙的皮肤上现出一道血痕。明珠挣扎着想逃离,却被他拧住手腕,挣脱不开。 慕容安见她反抗激烈,手掌一松,银针便落了地。 “怎么停手了?舍不得了?”慕容英冷眼旁观,淡淡地道。 “我是觉得银针太细,不过瘾。应该找把刀子,在她身上开几十个不大不小的洞,让她的血一点一点地流,流尽了,再看看这身如玉的皮肤会不会变得更通透?”慕容安怪笑起来。 慕容英眼中忽然升腾起一阵强烈的杀意,身形如电,向慕容安奔去,手中一柄短刀在空中划过一丝寒光,直接朝他的手腕砍去。 慕容安大笑,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待对方身形贴近,才蓦地出手,将明珠狠狠地推了出去,迎上冰冷的刀锋。刀尖只差分毫便要刺入明珠的心脏,间不容发之际,慕容英手腕一偏,堪堪贴着她的秀发划过。明珠头上的钗环“叮叮咚咚”地掉在了地上,如瀑的秀发披散开来。慕容英右手一勾,肘部撞在她的后背上,明珠被这股力道推着,踉跄几步,向前跌倒在地。 再回头时,只见慕容英已被弟弟的暗器所伤,雪白的衣裳渗出了一片血迹。 “哈哈哈哈……还说你不在乎?换成从前的你,定会一刀直刺过来,将我和我的挡箭牌一起穿个窟窿。”慕容安得意洋洋地道。 “这么轻易就被你看穿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改一改吗?”慕容英双眸微眯。 “不必嘴硬。你已经受伤,没机会打败我了。”慕容安冷笑道,“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放过你!受死吧!” 话音刚落,手中短剑已经刺到了慕容英面门之前,慕容英倏忽一闪,堪堪避开了剑锋。两人你来我往,已是交手数个回合。明珠看着被刀光剑影包围的两个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悄悄走到黑脸汉子的尸体旁,捡起地上的匕首。这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她却陷入了两难。背后的机关门还没有关上,她觉得自己应该趁乱溜走,然而她不敢确定门的后面到底是什么,如果像来路一样,到处都是毒蛇猛兽,那么无疑是死路一条。可是不走的话……这两个人无论谁获胜,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虽然慕容英看起来已经对自己手下留情了,然而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带到这鬼地方来。更何况,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慕容安似乎占据了上风,万一他杀了慕容英,自己肯定更倒霉了。 犹豫不决之际,忽然一个巨大的声响传来,紧接着地面猛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这座塔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倒塌一般。明珠大惊失色,莫非地震? 正在交手的两个人自然也听到了,心底不免惊疑,手下渐慢,留意着动静。 片刻,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喊、呼救、哀嚎之声,人畜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隐隐从楼下传上来,闻之令人心酸惊怖。 明珠心里虽怕,却知不是地震,多少放松了些。慕容英心头一沉。他深知这座监狱的厉害,层层之间分隔极严,隔音效果极好,楼下的声音不应当传来才对。更何况,那些声音太过嘈杂,听上去,好似所有的人都在拼命逃跑似的,不仅有罪犯和凶兽的声音,甚至包括施刑的人。行刑之人无故决不能乱跑,想来楼下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慕容英分了分心神,慕容安一剑刺来,险些刺中他的眼睛。他干脆把心一横,决定不管发生什么大事,都要先把慕容安杀了再说。 “火,火!”一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老头子突然指了指迷宫入口处。 只见木制的隔板上已经窜上了明晃晃的火苗。这一层监狱几乎由木料所建,烧起来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发展成熊熊的大火,浓烟肆意蔓延开来。 明珠转头,想踏入那扇机关门已是没机会了。被火烧塌的木梁倒在地上,挡住了前往机关门的通道。难道真是命中注定要客死异乡吗?她不甘心,努力避开火苗。 慕容安早已心慌意乱,无心恋战。他一剑格开慕容英的攻势,跳出圈子,朝机关门奔去。 慕容英趁他逃跑之际,甩出手中短刀,狠狠命中了他的左肩。 慕容安捂着流血的肩膀,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疯子!命都要没了,还打什么?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梁上落下半截烧毁的木头,险些砸到慕容安的脑袋。慕容安心头一惊,连忙闪避。 “已经来不及了。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走出去?”慕容英一面说,一面急速掠到明珠身旁,抄起她手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慕容安掷去。 慕容安刚刚躲开木头,甫一抬头,便见利刃当胸刺来,想避开时,已然不及,锋利的刀尖直刺前胸,他捂住胸口,白皙的手瞬间染红。 “你、你……当真够狠心!”慕容安喘息着,跌倒在地。 慕容英没有看他,一把捞过怔在原地的明珠,朝着与慕容安相反的方向奔出去。 明珠正在观察火势,脑中拼命想着如何靠近机关门,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忽觉腰间一紧,已经被人拽走了。她脑子一顿,待反应过来时,发现慕容英正带着他冲向火海,眼见着离机关门是越来越远了。 “你是不是疯了?想死也别拉我陪葬。”明珠崩溃地道。 “你想死?我可不想。”生死一线的瞬间,慕容英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毫无任何波澜。 “难道你不是正在送死吗?啊!小心!” 一团烧着火、看不清形状的东西从斜上方砸下来,慕容英松了松手,将明珠推出了十几步远。他是练武之人,情急之下没掌握好力道,明珠一个没站稳,踉跄着脚步,一直退到了窗子边,身子失了平衡,略歪了歪,整个人便朝着窗外直直地栽了下去。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这座塔的高度委实不低,这样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明珠闭上眼睛,一瞬间,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凌宗训,想起了小卉、兰姨、冬子、阿飞……所有的亲朋好友似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一一闪过,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不舍。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体被人拖住,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麦色的脸,以及一条细细的疤痕。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是慕容英! 二人迅速下坠。明珠注意到,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条软鞭。慕容英蓦地将鞭子一展,勾住了旁边一棵树枝,二人被这棵树一阻,下坠的速度已是减缓了许多。慕容英突然将她抱起,施展轻功,跳到一棵横伸出来的树枝上。 然而两人的重量加一起实在太重,超过了树枝的承受力度,只听“嘎嘣”一声,树枝折断,两人继续坠落,从层层的高树上摔下来,好半天,才终于灰头土脸地落到了地上。 明珠艰难地坐起来,拍了拍脸,除了掉下一层土之外,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一道划痕。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惊险的过程,原来每每靠近尖锐利刺的时候,慕容英都会伸手挡掉那些东西。 她回头看了看,只见慕容英已经站起来,身上的血水尚未凝固,脸上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眺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塔,恨恨地道:“若是让我查出来,是谁放的火……” 话未说完,却让明珠感觉到了言外的狠戾。她略一沉默,讷讷地道:“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慕容英眼神如刺,“监狱已毁,便宜你了。” 明珠皱眉,“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说话?就不能收一收你的刺?” “事实。”慕容英冷冷地道。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是救了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以为我跟着跳下来是为了什么?”慕容英冷笑,“因为机关门已被火势包围,难道我还要傻傻地冲过去送命不成?惟一的生路便是那扇窗户,我当年从这里活着离开,也是因为关键时刻,从那扇窗户跳了出来。世间除我以外,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份轻功,能借着这片丛林的地形之利,死里逃生。” “其实,你就算跳下来,也可以不必管我……” “我需要一个靶子,替我挡一挡那些杂树。” “是你挡开了那些尖锐的刺……” “脸上已经有了疤,难道还想多添几道?”慕容英冷笑,“行了,你的废话太多了。监狱已毁,我会把你带回王府,交给父亲发落。有时间的话,不妨好好想想,怎么在他老人家的愤怒之下,争取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明珠咬着唇,“你就不能回去跟你爹说,我被烧死在了监牢里?”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欺瞒父亲?”慕容英淡淡地道,“父亲折磨你,便泄了心头之气。慕容安已死,抓你回来便是我的大功。有此大功在手,世子之位便非我莫属。” “真的?只怕这次又让你失望了。”突然,一个熟悉的笑声在慕容英的背后响起。 第59章 得救 “你居然没死?”慕容英回头,丛林深处缓缓走出来的男子, 正是让他切齿痛恨的孪生弟弟, 慕容安。 慕容安左肩上的血还没有完全凝住, 脸上已是聚满了煞气,“三天前我还劝过父亲, 求他让你公开身份, 不再做我的替身,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你我兄弟一场, 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 慕容英向他逼近,待到两人相距不足十步, 他才停下, 忽地仰天长啸,状若癫狂。 “我只问你, 若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人是你, 你会不会恨?你在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知我遭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而这种种磨难得来都是一个原因, 做你的替身!关键时刻,替你去死!换做是你,你服不服?明明我才是长子, 最有资格继承王府的一切!谁料仅仅比你早生了一刻半刻, 便被国师断言生辰不祥、克父克母!难道我生而有错?生来就是罪人?我不服!我不服!” 明珠心道,难怪这人生性怪癖,冷血无情。 “不服?找父亲说去!”慕容安冷笑着退后几步, “在我面前口出狂言,有意义吗?” 慕容英收敛狂态,抽出短刀,再度向他逼近:“你以为我会放过那个臭老头?这些年所受的苦,我要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你,臭老头,还有国师,所有害我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人,多年来挖空心思排除异己,结果如何?朝中不是仍有政敌存在吗?十万大军不是照样被凌宗训打落了牙吗?一群废物渣滓!我不会再放任你们败坏国事了!从今往后,慕容家由我来掌舵,卫国也理当由我支配!” 慕容安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他深知这个兄长性子阴沉,少言寡语,除非必要,轻易不跟别人说话。今日如此滔滔不绝,显然这些话已是压抑了许久,如山洪暴发一般,再也堵不住了。想想他从小遭受的那些严苛训练,若是真想杀一个人,绝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掌心,何况自己有伤在身。 这一点,慕容安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功夫和他还是有差距的,何况这里到处都是遮天的树木,自己并不擅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人拼杀。除非……他的眼神划过明珠的脸,蓦地向她飞奔而去。 除非先发制人! 慕容安左手扯下身上的白狐裘,向慕容英一抛,右手射出几枚暗器,明晃晃地冲着明珠飞去。明珠只觉得眼前寒光点点,不及眨眼,暗器已经飞到了面门。 慕容英一刀划破迎面飞来的白狐裘,抬眼向慕容安看去的时候,便见明珠已陷入暗器的包围之中。他来不及思索,飞身追了上去,手中白刃猛地掷出,“叮当”几声,短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将暗器纷纷击落。 慕容安伸手去抓明珠,慕容英已是逼到他的身前,劈掌为刀,狠狠一击。 慕容安忽地冷笑,突然放弃明珠,回身朝向慕容英,手上已是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慕容英的短刀在击落暗器的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此时自然来不及捡起来。慕容安料准他救人心切,手中又没有武器,便觑准时机,回手朝他身上一捅,锋利的剑尖便刺入了兄长的肋骨。 “哈哈哈哈……”慕容安仰天大笑,“单论杀人的本事,只怕整个卫国,还没有人能跟你比肩。可惜呀可惜……有了软肋,让我有机可乘。” “自以为是。”慕容英冷冷地看着他,“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不必牵扯旁人。今日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还有机会吗?”慕容安举起匕首,轻轻吹了吹上面的血迹。 慕容英突然反手朝身后的明珠拍去,掌风带起一堆落叶,将明珠推出十来步远。 “滚远一点!少在这碍手碍脚!”慕容英的声音压抑着怒意。 明珠原本打算等两人一交上手,便马上趁乱逃跑。没想到慕容安这家伙一出手便是冲着自己来,再迟片刻,只怕没命了。她想也不想,转身便跑。 身后树木摇落,林鸟惊飞,想是两人斗得难解难分。明珠也不敢回头观望,只是一味地加快脚步,想早点脱离险境。孰料林子里树木茂密,遮天蔽日,没一会儿,她便失去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盲目地走了一阵,忽见眼前有一片开阔地带,一辆马车停在一棵树下。她快步朝前跑去,人还未到,便听马车后面隐隐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 “少爷,等了这么半天,怎地还不见人?你说,这荒郊野外的,真的会有姑娘来这里?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吧。”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臭小子,瞎胡说!” “哎呦,疼!” “你这榆木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说了多少遍,这是恩公的吩咐。恩公你知道吗?你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他就算让我啃牛粪,我也得不问缘由地啃下去,何况只是让我来接个人?你小子,不要质疑恩公。”一个年轻男子道。 “我也没质疑恩公大人啊!”男孩子委屈地道,“小的只是好奇这姑娘的身份。” “你小子,胡思乱想太多,当心不能长寿。” 明珠渐渐走近,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此人如此知恩图报,想来不是坏人。她轻咳一声,道:“有人吗?” 话音刚落,马车后突然窜出两个人来。年轻的公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儒生打扮,面色甚白,男孩子十三四岁,书童打扮,愣头愣脑的,看上去也是个实在人。 “少爷,来了来了!姑娘来了!”小书童惊喜地道。 年轻男子敲了敲他的脑门,压低了嗓音骂道,“小点声!让人家姑娘误会我是登徒子怎么办?榆木脑袋!” 小书童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看着主人,好不容易才把嘴边的一句“哎呦,疼”给咽了下去。 “姑娘有礼了。”男子上前做了个揖,笑道:“在下屈舒,等候姑娘多时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姑娘先上车吧。” 明珠一怔,“屈公子想是认错人了吧?” “姑娘,闲话少叙,我们先回城再说。恩公嘱咐过,此处危险,不宜久留。”说着,屈舒一下跳到了马车上,和书童一上一下,架弄着明珠上了马车。 “屈公子,我想这中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你是在等人吧?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位姑娘……” “怎么不是?画像上的人就是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两人坐在车内,书童扬鞭,马车飞快行驶起来。 屈舒从座位旁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明珠。明珠打开一看,不禁蹙眉。 “怎么样?我没认错人吧?”屈舒得意地笑起来。 只见卷轴上画着一个女子,画工之拙劣,简直让明珠叹为观止。她的父亲书画造诣极高,她自小耳濡目染,自忖孩提时代的涂鸦之作都比这幅要强得多,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把这种程度的画作当成找人的依据?更可怕的是,画上的女人连五官都不甚清楚,哪里看出来和自己相像了?这个女子明明那么丑! 明珠尴尬地看了一眼屈舒,琢磨着措辞,委婉地道:“屈公子,我想你确实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并非画上的女子。还是尽快回去吧,万一姑娘待会来了,等不到人,定然十分着急。” “不可能!”屈舒倔强地摇了摇头,“恩公说了,我要接的这位姑娘美若天仙,只须看一眼便能认出来。” 明珠微微一笑,觉得此言甚为中听,“请问令恩公高姓大名?” 屈舒猛地一拍脑门,懊恼地道:“哎呀,我忘记问了。” 明珠目瞪口呆。 “一个时辰前,我在郊外采药,差点摔断腿。幸好恩公经过,顺手救了我。恩公他武艺高强,绝非常人。他说,他要去办一件大事,让我替他接应一个姑娘,我便听他吩咐,等在那里喽。”屈舒愁眉不展地道,“你说,我怎么这么糊涂!光想着恩公交代的事了,怎么连他的姓名都忘了问!我真傻,真的!”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说,公子和你的恩公也是刚认识不久了?公子果然是高义之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敢问恩公有没有说,让你接应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楚明珠!”屈舒脱口而出,“恩公还嘱咐我,行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姑娘的名字。姑娘,你是叫楚明珠吧?” “不错。”明珠怔怔地点了点头,“你的恩公长什么样子?”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鹤发童颜,须长三尺,身子骨比我还结实呢!那叫一个健步如飞。”屈舒眼睛放光,“恩公老人家一定是个世外高人,深悉养生之道。姑娘,他老人家是你的爷爷吗?可不可以求爷爷传授给我一点道行?” 明珠越听越糊涂,“我爷爷早就过世了,我也不知你那恩公是何来头。他人呢?” “办大事去了呀!恩公说,如果姑娘一个人来,便让我把你接回府里,他会想办法和我联系的。” “什么叫‘如果我一个人来’?”明珠越听越糊涂,“难道还应该和别人在一起不成?” “我怎么明白?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害你就是了。我是大夫,只救人,不害人,你去城里打听打听,我屈舒的名气可是响当当的,人品也是响当当的。姑娘放心就是了。”屈舒拍胸保证道。 “多谢屈公子。”明珠心里一松,一路以来不断遭遇凶险,精神紧张,直至此刻,绷紧的弦才算松懈下来。 第60章 尴尬 一路行来,地面崎岖。屈舒并不赶时间, 便吩咐书僮慢一点, 稳一点, 免得太颠簸,让明珠难受。马车行了半天, 终于到了城门外。明珠掀开车帘, 只见一小队兵丁分列两侧, 挨个盘查过往的路人。 “今儿个是怎么了?有点反常。”屈舒凑来看了看,颇为不解。“阿多, 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们查什么呢!” “是, 少爷。”小书僮应了一声, 跳下马车。 不多时,书僮回来复命, 说话间吞吞吐吐, “少爷, 他们在抓一个重犯, 听说是一个得罪了豫成王的女犯,被关进了监狱里,谁知没多久, 监狱却烧毁了。那几个人便是逃出来的狱卒, 受豫成王世子之命,堵在城门口盘查女犯。” 明珠面色一变,心里一沉。豫成王世子?莫非慕容安已经杀死了慕容英? 屈舒见她神色有异, 试探地问:“姑娘,他们找的人该不会……” “不错,是我。”明珠坦率地道,“公子救了我,我也不能对你隐瞒。我下车好了,免得连累公子开罪了豫成王。” 明珠正要起身,却被屈舒一把扯住了衣袖,“姑娘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屈某人了。屈某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我与恩公虽相识未久,却深深为他的气度、本领折服,恩公的事便是屈某的事,岂有退缩之理?何况姑娘孤身一人,处境危险,我若将你丢弃不顾,见死不救,还算是个读书人吗?” “屈公子……”明珠心头感激,便如男子一般,抱拳一礼,“如此,多谢了。” “谢什么。”屈舒笑笑,指着城门狱卒道:“姑娘,你可认识那些人?” 明珠仔细辨认半天,摇头道:“不认识。” “那便好。”屈舒兴高采烈地道,“姑娘既没见过他们,他们定然也不知道你的相貌。他们手里又没有画像,多半只是靠年龄、衣着来辨认。我这里还有一套衣裳鞋子,原是担心采药时衣裳刮破而特意预备的,姑娘不妨穿上,换作男子打扮,便是衣裳稍大一点也不要紧,他们见是男子,想来不会仔细检查。” 明珠点头同意,屈舒便命书僮将马车赶得远些,自己下了车,让明珠在车内换衣服。明珠穿戴停当,屈舒又从药筐里找出一捆药草,拧出绿色的汁液来,涂在明珠脸上。 “这药汁味道不太好闻,姑娘暂且忍耐一下。待会进城,你就谎称是我的药童。” “多谢公子。” 收拾停当,三人进了城。正如屈舒所料,狱卒并未仔细盘查,便挥手放行。阿多正要扬鞭离开,忽见几个男子朝这边走来。 “是屈大夫的车驾吗?”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身材瘦弱的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屈舒连忙跳下车,看清来人时不免大吃一惊。这人他认得,正是皇宫里的小太监如意,身后的几人看着眼熟,好像是皇后宫中的侍卫。 “屈大夫可叫咱家好找!”如意擦了擦汗,“医馆下人说,您去了城东采药。这不,咱家正打算出城去寻你呢!亏得在这儿碰上了,省了奴家的脚力。屈大夫,皇后娘娘下旨,让我传您即刻进宫,皇上的病情又恶化了,情况危急,屈大夫这就跟咱家走吧。” “进宫?”屈舒吓了一跳。 皇后慕容氏前年生了一场大病,太医束手无策,于是皇帝下令遍寻全国名医,进京为皇后看病。屈舒医术精湛,一举救回了皇后,顺便替她除去了多年的病根。帝后非常高兴,便欲授他太医院官职。屈舒自陈做惯了闲云野鹤,不想当官,皇后也便同意了,赐他京中大宅一座,离皇宫很近,以便随时传召。 屈舒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居然会召见自己。明珠是豫成王要抓的犯人,是见不得人的呀!他为难地看了一眼马车。 “哎呦,我的祖宗啊!屈祖宗,我求求您,别再犹豫了。皇上那头若非到了危急关头,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派人里接您。皇后娘娘就信任您一个,您也体恤体恤小人,成不?多谢您了!咱家给您磕头了!”说着,几个小太监纷纷跪在大街上,连连磕头。 “快起,快起。”屈舒愁眉不展,看了一眼如意,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的人高马大的侍卫,心道此番是跑不掉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屈舒和明珠一道下了车。时间紧迫,侍卫不许他转道回家,他只好硬着头皮把明珠带进宫里。好在他平时人缘颇佳,借口药童不懂礼节,怕冲撞了皇后,便将明珠带到了皇后宫中一处败破的下人居处躲藏。 “姑娘暂且在这儿等一等,我去去就来。”屈舒趁人不备,低声叮嘱道,“你放心,宫女们当值去了,不会有人过来。何况你已经乔装改扮,又涂了药汁在脸上,更不会有人认出你。你别乱跑,等我给皇上诊了脉,开了方子,很快就带你出宫去,很快。” 明珠点头,她其实并不太担心。她在卫国见过的人仅有豫成王和他的两个儿子,此刻这三位都不在皇宫,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屈舒跟如意走了,屋内只剩下明珠一人。她坐在木椅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卫国宫婢的居所。这里确实挺败破的,屋内一张通铺,约莫能睡七八个人,窗子不大,屋子里有些暗,很适合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比如宫女太监聚众赌钱,或者商议一些背地里捅人刀子的阴损事。 明珠的思绪信马由缰,忽听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她心里一惊,环顾一圈,屋内并无藏身之处。情急之下,她便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柜门刚刚关好,便听嘎吱一声响,房间大门打开了。明珠从衣柜的门缝里隐约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两人甫一进屋,便反手将门锁好。明珠不禁哀叹,不是说这里十分隐秘吗?这俩人大白天的不去当值,跑这儿来做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便见宫女突然扑到了太监的怀里,太监将她牢牢搂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明珠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俩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她不禁大叹倒霉,糊里糊涂地躲进了皇宫里,还碰上了这样的丑闻事件。 两人如干柴烈火一般,缠绵了许久。明珠郁闷地坐在衣柜里,只盼望他们早些离开,免得自己闷死。 宫女喘息着,声音娇媚,“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余青。有幸服侍皇后娘娘,实乃三生有幸。”太监粗喘着,声音极是沙哑。 明珠大惊失色。这宫女竟然就是卫国的皇后?她相公病得快死了,她却假扮宫女和一个太监在一个下人的房间里偷情?天!不愧是权倾朝野的皇后,竟如此肆无忌惮,荒唐不羁。这个太监只怕也是假的吧? “余青,本宫记住你了。”皇后笑道:“本宫很欣赏你。” “那奴才是否有幸能够时常进宫来,伺候皇后?”太监笑道。 “本宫倒是想呢!只可惜,要忍耐几天了。”皇后哀怨地道,“若在平时,这里里外外还不是本宫一人说了算?然则皇上的病,想必你也听说了……” “皇上他……”太监蓦地一顿,显然害怕皇上。 “怕什么!”皇后的语气生硬了几分,“用不上三两天,就是个死鬼了。这也是本宫说的,为何要忍耐几天的原因。丧礼期间,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那岂不是一连许多天都见不到娘娘?”太监遗憾地道,“娘娘如此美丽动人,风情万种,奴才一刻见不到,便觉生不如死。” “油嘴滑舌。”皇后口中嗔怪,心里十分欢喜,“你胆子可真大。别人呀,可都没你这么敢说话,不过本宫就喜欢你这油嘴滑舌的劲儿。” “多谢娘娘赏识。”太监笑道。 皇后对他十分满意,满心盘算着,要给推荐余青的心腹再升升官。此刻,她恨不得皇帝快快去死,自己当上手握大权的太后,到时候就可以寻个借口,把余青光明正大地留在宫里了,再也不用看皇帝的脸色。 突然传来三声扣门的声音,皇后知道,这是心腹宫女给自己报信儿来了。 “什么事?” “禀娘娘,屈大夫已经把了脉,和各位太医会诊,拟好了方子。娘娘该回去了,脉案还等着娘娘过目。” “知道了。” 皇后扫兴地推开了余青,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吩咐道,“你进来吧。” “是。” 一个宫女捧着衣包,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给本宫换上。” “是。” 宫女低着头,也不避讳余青这个“太监”在场,当即便给慕容皇后更衣,换回了皇后的装束。 余青跪在地上,不时地拿余光瞄着皇后,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皇后倒是嘴角含笑,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个新宠,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周正,比从前的所有面首都更有男子气概。 更衣完毕,皇后在心腹宫女的搀扶下准备离开小屋。 “余青,你这趟差办得不错。待本宫有了新的差事,自会使唤陆大人,传你进宫,听候差遣。”临走前,皇后一本正经地道。 “奴才愿为娘娘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后甚为满意,点点头,便离开了屋子。 屋内终于恢复了宁静。明珠心头一松,想起那个宫女说的,屈大夫诊脉完毕,想必不一会便能赶来汇合。 她从门缝里向外偷窥,却见那个假太监还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假太监余青冷冷地道。 明珠心头一惊。他指的是自己?这屋子里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怎么,懒得动吗?也好,本公子亲自来拆穿你!” 说着,那人大步流星地走到衣柜前,一拉柜门,便和明珠打了个照面。她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貌。 这一见不打紧,两人同时大吃一惊,仿佛见了鬼一样。 “怎么是你!”明珠捂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也是一怔,随即冷笑,脸上带着强烈的恨意:“没想到,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第61章 故人 明珠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之人竟然是徐子清!她原本以为, 这人应该早已死在了流放之地。 他瘦了许多, 脸上甚至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连声音也沙哑了不少,乍一看, 跟从前判若两人。但明珠自信绝不会认错, 她对他实在太熟悉了, 即便化成灰也能一眼认出来。 徐子清厉声大笑,一把将明珠从衣柜里拎出来。 “没想到, 我还活着是不是?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杖责一百, 已经要了我半条命, 之后又流放到瘴疠之地,不久便身染重疾, 奄奄一息。饥饿和疾病让我几度晕厥, 狱卒以为我死了, 便把我扔到乱坟岗上。然而, 一场大雨,电闪雷鸣,我徐子清又爬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不甘心!我心里恨!对你、对凌宗训、对五皇子的恨, 支撑着我活了下来!我不停地告诉自己, 我不能死,不能让仇人活在世上逍遥快意!于是我食野菜,捡草根, 甚至与野狗争食,一副人不人、贵不贵的样子,好容易才逃难到这里。你们都是邺国掌权之人,我若身在邺国,这辈子岂不是报不了仇?所以,我只能投靠敌国!爬上高位,鼓动当权者大兵进犯,我才能得到一丝机会,才有可能踏着凌宗训的尸体笑到最后!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一切都来得这么顺利,我竟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而你楚明珠竟然不长眼地出现在这里!简直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徐子清激动地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你这个疯子!明明坏事做尽,遭了报应,竟然还要把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天理昭彰,执迷不悟的后果只能是越陷越深,越跌越惨!” “住口,贱婢!”徐子清上前几步,狞笑道:“我这就送你上西天!” 明珠向后一躲,却终究没有徐子清行动快。眼见他的手即将掐住自己,明珠不住退后,冷不防脚下被一个物什阻住,重心略一后移,便栽倒在了宫女的床上。徐子清立即压到床上,紧紧掐住她的脖颈,明珠顿时呼吸艰难。 徐子清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喉中发出桀桀怪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们在做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 徐子清动作一滞,但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宫女带着两个小丫头旋风似的冲了进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力道颇大,晃得他连连眩晕。 他不禁手一松,明珠立即一脚踢在他的要害上,痛得他从床上跌下来。他抬起冷汗涔涔的额头,这才看清眼前的宫女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慕容皇后! “娘娘!”徐子清就地跪了下来,连声哀嚎,“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在皇宫内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是跟一个药童!你、你、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若非本宫遗失了重要东西,还没法揭破你的真面目呢!陆崎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挑了个断袖之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说着,皇后满面怒容,一扬手,手中已是多了一柄小刀,“本宫要亲自结果了你!” “娘娘饶命!”徐子清连连磕头,“娘娘误会了,小人对娘娘的一片心,天地可鉴!这人并非什么小药童,我们也没做什么苟且之事。她其实是个姑娘呀!” 说着,徐子清一抬手,拔起明珠头上绾发的木头簪子,头顶的发髻披散下来,黑发如瀑。 “她是、是……敌国细作!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个臭丫头不是别人,正是邺国靖北王楚钧良的独生女儿,楚明珠!也不知她怎么混进了我大卫皇宫里,想来定有大阴谋!请娘娘立即将她正法,为豫成王报仇啊!” 徐子清差一点说出明珠是他的杀父仇人,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可是对陆大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时候要解释起来颇费周折,倒不如扯出豫成王这面大旗,就不信皇后会不替自己的亲哥哥做主。 果不其然,慕容皇后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起来。 “此言当真?她真的是楚钧良老匹夫的女儿?”慕容皇后咬牙切齿,不停地打量着明珠,眼光颇为阴毒,“你是怎么知道的?说!” “小人年轻时曾随父亲往来两国倒卖货物,在清江郡见过这丫头一面。这丫头虽然身为郡主,却极爱往外跑,她父亲也不拘束。她曾在我这里买过胭脂水粉,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就在刚才,小人正准备离开时,忽听衣柜中有异动,便打开柜子,看见了她,想来她已在屋内偷听多时。” 徐子清意在暗示皇后,明珠知道两人的丑闻。皇后怎能听不出来?她早年也是习过武的,此刻心里一怒,手中的小刀立时便朝着明珠戳去。 幸好慕容氏常年养尊处优,功夫甚是粗劣,明珠虽然不会武功,却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能看懂她的进攻意图,两个闪身,接连避开了两招。 “皇后就不想听听真话吗?”明珠连珠炮似的发问:“千万别被这臭小子骗了。他可不叫什么余青,他大名徐子清,老爹是邺国清江郡太守。他时常出没于清江郡的花街柳巷,对欺骗姑娘感情最拿手了,而且他这人最擅长说谎,临时编几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连眼睛都不眨……” “不错!”一个男子的声音凛然道。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眨眼间便冲进了屋内,一把拽起明珠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从皇后的刀下带走。 刀锋堪堪贴着面颊划过,眨眼间,明珠便被那人带到了门边。身旁还站着两人,一个是带自己入宫的大夫屈舒,另一个竟是许久不见的阿飞。他身着太监服饰,眉目间甚是严肃。 “太子殿下。”两个宫婢见了阿飞,立即屈身见礼。 明珠惊得从头到脚打量了阿飞好几遍。这孩子居然是卫国太子?居然变成个小叫花流落到敌国街头,还险些烧死?真是古今罕有的奇闻! “起来吧。”阿飞面色无波。 “太子怎么穿成这样?”皇后收起了小刀,容色冷淡,声音凛然。 “皇后娘娘不也穿成了这样吗?”阿飞面不改色,冷冷回视。 “放肆!”皇后敛容,凤眼一横,显然颇为恼怒,“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 “我也有我的道理,还请皇后不必追究了。”阿飞单膝跪下,硬邦邦地道。 慕容皇后颐指气使许多年,几曾被人如此顶撞?她心头实是恼怒已极,然而想想自己能否登上太后的宝座,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此刻就是有天大的怒火,也不得不强自忍耐,好在这孩子跪在地上,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这一次便饶了你,起来吧。”皇后淡淡地道,“皇儿来此所为何事?” “我是来探望父皇的。父皇服了药刚歇下,不便惊扰。正好见到屈大夫出来,便与屈大夫说几句话。屈大夫来此寻他的小药童,我顺脚散散步,也便跟着来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母后要为难一个小药童。”阿飞并没有起身。 皇后有些诧异,自从左常从邺国带回这孩子,他一直执拗地不肯叫自己母后,只是随众人一样称呼“皇后娘娘”,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改了口。 皇后觉得有趣,心知他有求于己,便不动声色,笑看着他。 “太子殿下。”见皇后久久不语,跪在地上的徐子清稳不住了,用哄孩子的口吻道:“这个臭丫头是邺国郡主,她爹是邺国靖北王,就是那个带兵攻打咱们的靖北王,是咱们的大仇人,不能轻饶了她。” “放肆!我跟母后说话,岂容你这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插嘴?”阿飞的眼中忽然涌现出杀机,吓得徐子清浑身打了个冷战。 “皇儿,不得无礼!”皇后出口阻拦。 阿飞闷不做声,心里盘算了几番,道:“母后,这个药童确实女扮男装混进了宫,不过她并非是邺国细作,而是来找我的。” “找你?”皇后与徐子清同时一惊。 “不错,他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也是儿子的媳妇!”阿飞忽地站起来,走到明珠面前,挺胸正色道。 “媳妇?”皇后惊道。 这一下连明珠都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阿飞。虽然知道定然是他为了救自己编的托词,可内心总有些哭笑不得。皇后会信这种鬼话,那才真是见鬼了。 阿飞却似浑不在意,气定神闲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从容一笑:“她叫阿玉,儿子被歹人劫到邺国南部,是她救了我。时逢清江郡大旱,连月来滴雨未降。邺国靖北王访知阿玉是高人弟子,能知未来兴衰,断人生死,甚至兴云布雨,炼丹长生,便重金请阿玉祈雨。阿玉斋戒七日,诚心祷祝上天,最终求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救了无数黎民百姓。儿子对她崇拜不已,便诉了衷情,剖白心迹。没想到,不久便遇见左常,被他救回国内,原本没来得及与阿玉道别,谁知阿玉竟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了。儿子既感且愧,还请母后原谅阿玉的无礼。” 说着,阿飞又跪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哀求。 “皇后娘娘,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丫头分明就是楚钧良的女儿!”徐子清不死心,“小人看得真真切切,绝无认错的可能……” “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太子说谎?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不要狗命了是不是?”阿飞眼射寒光,厉声喝道。 徐子清吓得连忙缩头,连连叩首。他一时情急,竟忘了眼前这人马上便要登上王座。 “行了。”慕容皇后不耐烦地喝止了徐子清。孰是孰非她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慕容飞居然如此维护这个丫头,显然这丫头对他颇为重要。那么只要这丫头活着,就是一个牵制慕容飞的筹码。皇后心中爬上一丝窃喜。这孩子桀骜不驯,对自己的笼络显然不太买账,可自己却不得不依仗他。如今凭空冒出这么个臭丫头,说不定正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招妙棋。只要暂时安抚住慕容飞,假以时日,待自己垂帘听政,方方面面握紧了卫国一切大权,就不怕这孩子不听话了。敢不听?慕容氏取而代之!皇后心头冷笑。 阿飞以为她不肯放过明珠,便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慕容氏立即转怒为喜,亲手扶起阿飞,慈眉善目地道:“皇儿何故行此大礼?不就是个丫头吗?既是你流落异国认下的亲事,母后便饶她一命,赐给你做个侍妾吧。不过她身份低微,又是邺国人,不便受封。日后若是服侍得好,可以酌情给她个封号。” 阿飞见她这副虚伪神态,心内作呕,然则为了明珠的安危,又不得不假以辞色,笑道:“多谢母后恩典。” 他抬头,看了看明珠,好意提醒道:“阿玉,快谢恩。” 明珠对这个新名字还不甚习惯,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眼神和心思全在刚刚救了她的太监身上。 “阿玉姑娘。”一旁的屈舒低声提醒了一句,明珠如梦初醒,盈盈跪拜:“阿玉多谢皇后恩典。” “嗯。”慕容皇后见她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心头暗喜,这丫头看上去也是个好控制的主儿。“皇儿,带她回东宫去吧。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虽说如今还没什么名分,可也别委屈了人家。” “是,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告退。” 阿飞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麻利地起了身,向明珠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跪礼完毕,便簇拥着阿飞离开。 一路朝东宫行去。偶尔路过的宫女内侍无不屏息凝气,见到阿飞,立即跪倒,口呼“太子”,直待离去,方才抬头。气氛之肃穆凝重,比之邺国皇宫犹有过之。明珠却无心观察这一切。她低着头,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千万个思绪一齐涌上,一肚子话,却碍于环境,不便出口。 “到了。”阿飞站定,一脸轻松,“这里便是我居的东宫。” 几名宫女迎上来,见了礼,阿飞叫住其中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笑道:“小璐,你带这位阿玉姑娘和小德子去东阁楼说话。”说着,伸手指了指明珠和她身旁的太监。 明珠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忙低下头,害怕别人看到她眼中的复杂。 婢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第62章 原委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阁楼内,丫鬟悄悄退出, 将门关好。室内只剩明珠和救了她的太监。 明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你……伤都好了吗?” 太监笑笑,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明珠破涕为笑, “你还想瞒我?下辈子吧。” 打从目光相接的一瞬间, 她就知道, 这人正是凌宗训。不管他怎么易容改变,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却是不变的。这个眼神, 她太熟悉了。 “他们说,你受了伤, 很严重。”明珠伸手抚上他的胸口, 心疼地道,“要不要紧?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跑到卫国来?” “身上的伤有什么打紧, 哪比得上你的安全重要?”凌宗训反握住她的手, 将她抱在怀里, 柔声道:“我都没事了, 反倒是你,这一路,吓坏了吧。” 想想一路来的心酸惊惧, 明珠不禁鼻头一酸, 差点忍不住泪花。她低头,平复了一下心绪,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是怎么跑到这卫国皇宫里来的?还跟阿飞碰上了?他是怎么回事, 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卫国太子?” 明珠心里的疑问连珠炮似的冒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凌宗训。 “说来话长,当初我也是吓了一跳。”凌宗训笑道,“我受了伤,醒来时发现你不在,便令人在城内外搜寻。碰巧有人来报,吴国公府上重要人等一概失踪,我便猜想宫里的刺客跟他有关。等我找到线索追出城时,却终归晚了一步,我又一路追过边境,追到了卫国来。我刚到都城,没有线索,便想到了老冤家豫成王,他是卫国最有权势的人,若说卫国有人潜入我国捣乱,他不可能不知情,于是便打算乔装改扮,混入他王府探听消息。谁知听门上人议论,将个年轻姑娘关在了监狱里,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吓了一跳,便打听好了地方,准备去救你。” “你又追到了那所监狱?”明珠抿着唇,心头动容。 “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世。我不知道你到底关在哪一层,又急又气,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缠斗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座监狱烧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快要急疯了,幸而碰见两个男人缠斗,偷听得他们说话,我才知道你已经逃了出来。”说着,凌宗训将明珠又抱紧了些。 “打斗的两人是慕容家的兄弟俩吗?那时候我已经从监狱里跑出来了。”明珠笑道。 “可不是,我也是听了才知道这两人的恩恩怨怨。反正他们斗了个两败俱伤,死了一个,跑了一个。我急着找你,也没去管那个逃跑的人,不然以我的性子,肯定要追出去,趁机要了他的命。”凌宗训顿了顿,又道,“不过幸好,你碰见了屈大夫。” “你认识他?” 提起屈舒,凌宗训似乎心里轻松不少,笑道:“岂止认识,我跟他还很熟呢。他是真正的仁医,之前时常活动在两国边境,救了很多军民性命。不过他武功很差劲,三番五次险些被刀兵所伤,机缘巧合之下,我也救过他几次。不过他这人,虽然有很多长处,但短处也着实不少。比如说,记性很差,尤其记不住人的长相。我们前后见过三次面,我的穿着打扮均不相同,他每次都不认得我,还得我自报姓名。这次来追踪你,没想到居然碰上他来采药,也是意外之喜。我便将随身带的画像交给他,嘱他接应画上之人,原本打算靠他的力量混出卫国边境,没想到又出了岔子,他居然被强制带回了宫里,这还是我从城门处守卫打听到的。” “别告诉我,那画像是你画的!”明珠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额头,长叹一声,不知说他什么好。 “不好看吗?”凌宗训纳闷地道。 “你说呢?”明珠柳眉一竖,再次叹息,“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后面的事情不用问也能猜到了,你胆大包天,混到皇宫里来了。” “这你可说错了。我再怎么胆大包天,没有人接应,也不好混进这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虽然能仗着轻功翻墙进来,但我不熟悉路,迟早会被侍卫发现,那就很麻烦了。幸亏我在一处宫门口看见了假扮太监企图逃出宫的阿飞,结果他被侍卫们认出来,拦在门口。趁两伙人争执之际,我便偷溜了进来,藏身树后,悄悄跟踪阿飞,趁他左近无人之际才现身。后面就是他帮我乔装改扮了,真是天助我也!”凌宗训庆幸地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明珠惆怅道。 “原本我的打算是,找到你就带你偷偷溜出去,但我没想到,一路追到了敌国都城,又追到了皇宫,想出去似乎不那么容易。而且中间又牵扯到阿飞,这孩子一直求我把他也带走,他可不愿意做什么太子。可现在的问题是,咱俩身为头号通缉犯,想出去并不容易。监狱毁了,以豫成王的性子,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阿飞的帮助,咱们很难脱身。但阿飞身为太子,要带上他一起走,反而更容易暴露目标……” “可我们不能不管阿飞啊,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明珠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不能不管他。”凌宗训顿了顿,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心意,他毕竟是卫国皇帝的儿子,虽然生母不在了,但亲生父亲还在,不知他能不能狠得下心,离开生父……” “当然能!”一语未了,阿飞推门而入。 屋内的两人连忙分开,阿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莽撞,打扰你们了。本来是想请你们去吃点东西,稍事休息一下。” “我们也是诉诉离别以来的事情,正好你来了,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我现在还有点迷糊。”明珠笑道。 “姐姐不用问了。”阿飞眼帘下垂,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长话短说,我生母是个不受重视的宫嫔,因为怀了我,被当今皇后关进了冷宫,还派人强灌了一碗药汤。谁知我竟大难不死,母亲便在冷宫偷偷生下我,不让我离开冷宫一步。母亲在冷宫病死,临死前叮嘱我,有机会一定要逃到外面去。后来,我终于逃出去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卫国。这卫国的皇宫并没有我的亲人,皇帝不是,他对我一直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皇后更不是,我恨不得杀了她。惟一对我好、教过我武功的公公,早就走了。我对这个国家毫无留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阿飞垂下头,心情沮丧。 “你别难过,要是当真不想留在这里,姐姐就带你一起离开。”明珠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真的?你答应我了?”阿飞抬起头,眼前一亮。 “我答不答应不中用,这事还得着落在你宗训哥哥身上。”明珠顽皮地看向凌宗训。 “哥哥都听姐姐的话,姐姐答应我的事,哥哥一定能做到。”直到此刻,阿飞才算真正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凌宗训笑了笑,颇觉头疼。 阿飞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忘了,我们还有屈大夫这个帮手呢。他心地善良,又是宗训哥哥的故交,一定会帮我们的。” “那我应该先去头疼一下,怎么跟他介绍我的身份。我二人虽以知己论交,可我从没说过,自己是邺国领兵攻打你们卫国的将军。他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拒绝帮我。像他这种痛恨战争的人,大概最讨厌我这类人吧。”凌宗训苦笑一下。 “我帮你解释去。”阿飞拍胸保证,“冤有头债有主,要恨也该恨卫国主事的人。若不是豫成王野心勃勃,想侵占你们的国土,怎么会打这么多年的仗?之前百十来年,邺国从没有主动征伐过。其实我国国内的一些权贵,也对豫成王一家看不顺眼,只是奈何不得。” 阿飞拉着明珠,便往外走,“不说这些了,姐姐连日来遭遇凶险,到现在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先吃点东西,咱们再从长计议。我把屈大夫也留了下来,席间跟他好好谈谈。” 三人在侍女的陪侍下离开阁楼,刚踏出院子,便见屈舒站在院外,身后还有一年轻太监。双方照了个面,便听太监扯开嗓子道:“宣懿旨,阿玉接旨。” 阿飞推了明珠一把,明珠上前,俯身下跪,身后几人也一起跪倒。 “着阿玉速来明月宫见驾。”太监尖着嗓音道。 待明珠等人起身,太监冷着脸,道:“这就跟咱家走吧。” 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凌宗训和阿飞,只见后者皱了皱眉,抬眼,看着传旨的太监,“父皇正在明月宫修养,皇后可是在那里服侍?” “正是。”太监面无表情。 “那我便一起去看看,父皇的病情着实令人悬心。”阿飞不放心明珠。 “皇后有旨,让太子在东宫好生读书,没有她的命令,不得离开东宫半步。”传旨太监道。 阿飞怒从心起,刚想开口争辩,念及自己的处境,便又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凌宗训,道:“你陪阿玉姑娘一同去吧,她刚入宫,不熟悉路。” “是,太子殿下。”凌宗训垂首应道。 明珠心头暗笑,说得好像这家伙对皇宫轻车熟路一样。不过她知道,阿飞本意并不在引路上,心中还是感激的。 “走吧。”传旨太监显然并没把阿飞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一脸的不耐烦,转身便走。明珠刚要跟上,却忽然被屈大夫扯住了衣袖,暗中朝她手心里塞了一枚小药丸,压低了嗓音道:“快吃下去。” 第63章 利诱 在阿飞的精心安排下,明珠这个新晋的“东宫侍妾”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内侍, 跟随传旨的太监, 一路到了慕容皇后的寝宫。 传旨太监入内回奏, 明珠觑了个空儿,偷偷将屈大夫塞给她的药丸吞入口中。一路上她已想通, 屈大夫熟悉卫国宫廷, 说不定已经预见自己会有危险, 提前送自己一颗灵丹妙药。 凌宗训戒备地观察着周遭环境,心里默默算计着, 万一有事,该带着明珠从哪里逃出去。 不多时, 太监去而复返。“进去吧, 皇后娘娘等着你呢。” “有劳。”明珠点头,刚迈出两步, 忽听太监尖着嗓子叫道:“你们几个站住!皇后只传召她一个人, 谁叫你们乱闯乱入的?这什么地方, 由着你们胡来?” 太监拦住凌宗训等人, 面上颇多责备。 “我们奉太子之命……” “太子也得听他母后的!” “你便留在这里好了。”明珠回头,给了凌宗训一个安抚的眼神,一只手伸向袖口, 示意他自己有防身武器。 凌宗训忖度形势, 点头,勉强答应。 明珠微微一笑,跟着太监步入宫中。 皇后慕容氏半倚在一张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身边两个宫女, 一个打扇,一个捶腿,其余宫人侍立两侧,屋内肃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明珠屏息,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木雕的屏风上。从镂空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颇为高大的人影隐在幕后。看来待会对答得机警一点,明珠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可惜视线被高大的树挡住,看不到凌宗训的身影。 她沉了沉气,默默跪在皇后身前十步远的地方,“阿玉叩见皇后娘娘。” 慕容皇后“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帘,慢悠悠地道:“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明珠站起身。 “你今年多大?” “回皇后,十七岁。” “太子说,你是高人弟子,能知祸福兴衰,炼长生仙丹,可有这回事?”皇后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双凤眸目光炯炯,定定地打量着明珠。 明珠心里暗暗叫苦。这位慕容皇后该不会真的要自己开坛做法吧?那岂不是立刻就戳穿了?可是如果给自己套上一层神秘的外衣,在这宫里会不会更容易自保? 她揣测着皇后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阿玉的师父是个高人不假,但是这两年已经云游四海去了。阿玉年幼时随师父读过一些经文,但若说法力高深,比起师父,可差得远了。太子殿下感念救命之恩,才会觉得阿玉处处都比别人强。” 明珠想了想,总觉得不能全盘推翻阿飞的谎话,皇后真要找什么高人,就让她去找那个“云游四海”的师父好了。 “哦?”慕容皇后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有个兄长,卧床多年,本想让阿玉你给炼几颗仙药灵丹来,这下是没想头了。” 明珠心里暗道不妙,皇后的兄长岂不就是豫成王那个老不死的?见了他可就什么都拆穿了。想了想,搪塞道:“皇宫大内,人才济济。屈大夫不就是治好了皇后娘娘的名医吗?何须到外面寻找。” “别人怕是治不了。”皇后冷笑,突然站起身,面色凛冽如寒霜:“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就放一个不明不白的臭丫头进宫?余青,你出来!” 宫人中有人应声而出,正是让明珠恨得咬牙切齿的徐子清。她终于明白,皇后是要背着阿飞彻底清理掉自己这个祸害。 “你说这个人是豫成王仇人之女,你确定没认错?”皇后冷冷地道。 徐子清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千真万确!小人绝不会认错!太子殿下出于私心,处处维护这个臭丫头。皇后娘娘一定要为王爷做主啊!王爷被坑得太惨了!小人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皇后冷笑,“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说完,皇后突然拍了拍手,屏风后闪出一个高大的男子,明珠定睛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英! 明珠本已编了一套说辞,此际见了慕容英,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安儿,听说你从邺国把你父王的大仇人给带回来了,是不是这个臭丫头?” 慕容英走向明珠,在她身前几步的距离站定,明珠抬头,对上了一双仿若死人般毫无生气的眼眸。她心里紧张至极,几乎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话。 二人对视片刻,慕容英突然转身,单膝跪下,“回禀皇后,她不是。” 明珠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拆穿自己,但此刻也顾不得太多,连忙低下头,怕别人看到她眼中的喜悦之情。 “不,不可能!”徐子清突然站起来,冲到明珠面前,伸手要揪住明珠的衣襟,却被慕容英一手拎起来,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皇后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徐子清挣扎着爬起来,声带哭腔,“世子,您好好看看,不要被这个妖女欺骗!” 慕容英看向皇后,朗声道:“皇后娘娘,那个妖女已经被父王关进死牢。” “我听说有犯人作乱,烧了死牢?那犯人是不是……”皇后问道。 “犯人都死在牢里,无一生还。” “也包括那个妖女?”皇后犹豫着问。 “不错。”慕容英果断地道。 “便宜她了!”皇后冷哼。 “这个骗子……” “胆敢欺骗本宫,拖出去!”皇后看向身边的总管太监,太监会意,应了一声,两个小太监冲上来,将徐子清拖了下去。 “皇后娘娘,小人冤枉啊!请您相信我……” 明珠打量着慕容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至于你。”皇后给慕容英使了个眼色。 慕容英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通体赤红的药丸来,转过身来,递到明珠面前,冷冷地道:“吃下去。” 明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皇后不怀好意的笑,心道,果然被屈大夫料中。形势所逼,她不敢不从,便吞下了药丸。 “果然是个好孩子。”皇后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她缓缓地走到明珠面前,笑如春风,“本宫一见你,便觉得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果然,有眼色,看得清形势。世子刚才给你服的可是调理身子的圣品,有延年益寿之功,你今后只要听本宫的话,凡事照我的意思办,荣华富贵跑不了你。”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要阿玉去办?”明珠问道。 “很简单,以后太子有什么动静,无论大小,你都要向本宫通报。明白吗?”皇后笑吟吟地道:“否则,今后的药丸可就没了。” 明珠心里一沉,看来这药丸大有问题。 “你也不必担心。”皇后看出她心中的疑虑,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亲手替明珠戴上,笑容款款,声音温柔:“这是极品暖玉打造,当世仅有的两件成品,一件玉佩在你们邺国皇上的手中,另一件便是本宫这个玉镯了。这还是本宫大婚之时,先皇亲手所赐,如此品质,举国无双。如今本宫赐给你,你安心为我办事,事成之后,本宫便一力保举你,成为真正的太子妃。如何?” “谢皇后恩典。”明珠面露喜色,心中却是为难。 “好,那你记着,本宫交给你的第一件任务是,把这个药丸偷偷给太子服下。”皇后从慕容英手中拿过瓷瓶,塞进明珠手里。 第64章 对策 明珠拼命压抑着内心的震动。她知道,自己倘若说出半个不字, 今天就走不出这寝宫了, 即便凌宗训就在门外, 他也快不过眼前的慕容英。 明珠抬起头,镇定自若, “谨遵皇后之命。” “这才是。”皇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行了,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明天申时来向我汇报。” “是。”明珠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慕容英,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凌宗训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外等她, 见她平安无恙, 心里长舒一口气。几人不敢逗留,立即返回东宫。 屈舒还没有出宫, 正和阿飞焦急地等着两人回来。见二人平安归来, 此刻总算放了心, 阿飞屏退左右, 四人开始研究起当前形势来。 “皇后让我给太子下药。”明珠拿出瓷瓶,交到屈舒手上,“屈大夫, 你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皇后逼我吞了两粒, 不要紧吧?” 屈舒打开瓷瓶,看了看红色药丸,凑上去闻了闻, 笑道:“原来是这个东西。半年前,皇后曾秘密召我给她炼制□□,便是这个了。其实这药丸毒性不算强,短期服用会头痛,三天内服用解药便不碍事。但是解药其实也是□□,长期服用会让人身体虚弱,精神不济,如果反复中毒再反复吃解药,过个三年五载,身体会慢慢衰竭死去,看上去很像自然死亡。” “那你临走前给我的药丸,就是解药吗?”明珠问道。 “不是。”屈舒皱眉,“我猜到她可能会给你下毒了,但我没想到是这个。给你的解药是我们卫国宫廷著名□□‘胭脂碎’的解药,不过没关系,吃了就吃了,对身体没太大影响。这个解药我有现成的,待会我让小童拿给你。” “多谢屈大夫。”凌宗训感激地道。 “恩公这是哪的话,你多次救我性命,如今你有难处,我就是拼了命也得帮你忙啊!何况配药治病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屈舒笑道,“不过下次,你可别再易容了,你每次换身装扮,我便不认得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笑过之后,明珠首先道:“看样子,皇后是要长期控制阿飞,说不定是想趁着垂帘听政的几年时间里,全面掌握军政大权,等阿飞长大了要亲政的时候,便要了阿飞的命,慕容氏借机撺掇皇位,改朝换代。” “我想也是。”屈舒道,“当时她让我研制这种药的时候,我心里便十分忐忑,不知她要用来对付谁。可我又不得不从,否则小命堪忧啊!不过,我曾趁着给皇上诊脉的机会,对皇上说过这件事。” “你对皇上说过?”阿飞关注地问。他对皇帝意见很深,背后从不管他叫父亲。 屈舒点头,“但是皇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当时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何况,我当时并不知道皇后要这□□来做什么,也没有什么证据。皇后一家已经成了气候,皇上病弱,没有精力来对付慕容氏了。依我的观察,他对慕容氏应该也有不满才对。” “如果有顾忌,肯定是顾忌慕容家的兵权,毕竟是用来牵制我邺国大军的。如今我们邺国内乱,边疆有一阵子都不会打起来了,慕容安也放心回京夺权了,我看是机会铲除他们,这样阿飞也安全。”明珠道。 “怎么铲除?他们家大权在握。”阿飞哭丧着脸,“还是趁夜晚逃出皇宫吧,有宗训哥哥在,还有屈大夫掩护,肯定能成。咱们回邺国隐居不行吗?明珠姐姐,我还做你的小跟班。” “就算你想回邺国当小老百姓,也不一定能如愿。只要你们卫国还是慕容氏掌权,两国边境就没法安稳。以她的野心,早晚要踏平邺国才甘心。受苦的,都是两国将士和小老百姓。阿飞,如果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你会不会努力试一试?当然,姐姐不是强迫你,只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如果考虑好了,还是讨厌这个皇宫,讨厌当皇帝,那我们再好好计划一下怎么逃出去,选择权在你。”明珠诚恳地道。 阿飞撑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道:“我要试一试。虽然我讨厌当皇帝,但如果有机会,能阻止慕容氏的野心,多多造福边境百姓,我还是愿意去做的。” “这就对了!”屈舒兴奋地道,“何止是边境百姓,他们家作威作福,朝中许多官员都是敢怒不敢言。太子殿下要是能下定决心肃清这些奸人,屈舒愿誓死追随太子!” 说着,立即跪了下来。 “屈大夫快快请起。”阿飞连忙将他扶起来,“要想扳倒慕容家,可得从长计议。” “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明珠灵机一动,道:“阿飞刚刚回国,成为太子,势力几乎为零,肯定没法跟皇后斗。但是皇上大权在握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忠于他的大臣,能不能想办法激化皇上和皇后的矛盾,让他以为皇后要威胁皇位。屈大夫刚才不是说了吗?皇上对慕容氏应该也是不满的。” “皇上当然有很多忠心耿耿的臣子,但皇后的势力也很强,双方几乎是旗鼓相当了。而且皇上现在病歪歪的,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哪还有精力整治皇后。”阿飞垂头丧气地道。 “屈大夫,你看皇上的病还有好转的可能吗?”明珠问道。 “说实话,不过拖日子而已,拖得一天算一天。”屈舒摇头叹息。 “那我们就……栽赃!”明珠道,“屈大夫不是说,这药是□□吗?时间久了会致人死命。咱们就把皇上的病栽赃给慕容皇后,说是皇后多年来下毒所致。你拿着‘胭脂碎’去找皇帝,就说皇后忍不了了,要在今晚给皇帝致命的一击。” “说不定皇上气得直接一命呜呼。”阿飞苦笑道。 “那也要把弑君的罪名扣给皇后,号召忠于皇帝的人起来反对皇后。”明珠道。 “皇宫禁军和京城防卫掌握在谁的手里?”默然不语的凌宗训忽然问道。 “侍卫统领韩将军和戍卫京师的谢将军,都是皇上的人。对皇上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皇上在,效忠皇上一个人,皇上不在了,就效忠嗣君。当今圣上猜忌心很强,这两个职位一直牢牢地捏在手里,皇后主要的支持力量就是慕容安的军队,还有几个文臣重臣。”屈舒道。 “看样子慕容氏还没开始在京城布局。”凌宗训道。 “应该是打定了主意,要扶太子登位,遥控太子操纵局势。太子目前是惟一继承人,大概慕容氏并没有考虑过可能会用上这些力量,所以还没来得及把手伸过来。”屈舒推断道。 “应该也是伸不进去吧。”阿飞冷哼一声。 那就趁今晚。”凌宗训斩钉截铁地道,“鼓动皇帝杀慕容氏一个措手不及,他要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就逼他出手。他要是气死了,阿飞就以嗣君的身份下令,只要这两个人听命,慕容氏翻不起风浪来。” “听说慕容家蓄养了很多死士,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阿飞发愁。 “那就做得隐秘一些,封锁消息,等传到豫成王那里,皇后已经不在了。”凌宗训冷冷地道。 “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找皇上告状。”阿飞下定决心,看了看凌宗训和明珠,道:“万一失败,你们逃去冷宫,绝不会有人追查,待事情平息再想法儿逃离皇宫。“屈大夫,你身上还有‘胭脂碎’吗?” “有。要这个干嘛?”屈舒一怔。 阿飞决绝地道:“不成功,便成仁!” 第65章 平叛 夜色幽暗,空中渐渐飘下雪花。 皇帝寝宫。 卫国皇帝躺在御榻上, 不停喘息着。屈舒和阿飞服侍在榻前, 明珠和凌宗训扮成宫人, 混在殿内。 “皇后怎么还不来?”皇帝一边咳嗽,一边看向阿飞。 “应该快了。”阿飞面无表情。 “不对, 她可能别有安排, 不可不防。”皇帝看着阿飞, 艰难地道,“你也不要怪朕, 她这人实在太会花言巧语,当年她栽赃你母亲品行不端, 朕误信谗言, 才让你母子在冷宫受苦。唉,委屈你了。” 阿飞不知该说什么。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眼见老头子死到临头, 面上尽是自责忏悔之意, 他便是心有怨气也无法发作, 只得默不作声,站在床边。 皇帝长叹一声,“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皇上,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您既已知道皇后娘娘心怀不轨,何不趁此机会为太子出这个头?当年既是冤枉的, 便应该还原真相,对皇后娘娘也该有所惩戒。”屈舒接口道。他本想说为太子的将来铺路,铲除慕容氏势力,不过怕皇帝听了,疑心自己病将不起,虽说实情便是如此,但他身为大夫,不想伤了病人的心,便借往事说话。 皇帝已经知道下毒的事,阿飞早已狠狠地告了一状。皇帝心里信了七分,但也有三分疑虑。不过转念想想,自己万一不治,这江山总要留给儿子,不能让她慕容氏篡夺了去。他虽然荒唐糊涂,算不得好皇帝,但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外人谋朝篡位,将来没脸见祖先于地下。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为阿飞铲除这个将来极有可能独断专权的太后,到时再添派几个信得过的顾命大臣……想到此处,不禁老泪纵横,后悔年轻时候没有尽力做好,以致于给儿子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心里正是无尽感慨,忽听殿外隐隐有兵戈之声。 “怎么回事?”阿飞也听见了,连忙派人去外查看。 小太监很快便回来了,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道:“皇上,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好像是御前侍卫,带头要杀进来,口里喊着奸贼挟持皇上,要来除逆,‘保护’皇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上大怒,挣扎着要爬起来。 “看来禁军之中,有人叛变。皇后应该是听到了风声。”凌宗训淡淡地道。 “韩将军呢?”阿飞问道。 “韩将军在带人抵挡叛乱。”小太监颤声道。 幸好韩将军还是忠的,皇帝略微松了口气,眼下只有靠这位将军了。“去把韩将军叫进来。” “是。”小太监起身离去。 许久,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步履踉跄地走进来,身上多处伤口,触目惊心。 “皇上!”韩将军扑通一声跪下,哭着磕头:“臣失职,臣有罪!愧对皇上隆恩!” “外面情况如何?”阿飞抢先问道。 “叛乱者众。”韩将军艰难地道。 “可有胜算?”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韩将军以头抢地。 皇帝心下一凉,言下之意,好似没什么把握。 “那……能突围吗?”皇帝泄气地道。 “突围?”韩将军一时有些发懵,“突围到哪里?” 皇上从手上取下一枚扳指,小太监捧过来,交到韩将军手上。 “找个功夫好的人,带着朕的信物,突围出宫,找到京城戍卫司,让谢将军立即派兵,进宫救驾。”皇上吩咐道。 “是!” “无论如何,一定要挺到援兵增援!”皇帝逼视着韩将军的脸,“答应朕。” “是!臣定不辱命!”听闻有增援,韩将军心头大喜,振作精神,转身离殿。 这一夜,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慢,也不知苦苦支撑了多久。殿外北风呼啸,雪越下越急,很快便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中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近,听得人心惊胆寒。 突然,一枚冷箭飞入宫内,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凌宗训陡然跳出来,钳住冷箭,狠狠一弯,箭矢从中间折断。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听殿外一阵鬼哭狼嚎,凌宗训连忙离殿查看,只见围墙上,几个乱党正试图翻墙过来,火把扔下来,烧到了几个太监。 他立即回宫,阴沉着脸,大吼一声,“关闭宫门!” 宫人们哪见过这个阵仗,早已吓白了脸,更有甚者连站都站不稳。 眼见着皇帝气得眼冒金星,几欲昏厥,关键时刻,阿飞站了出来,高声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出来,去把宫门关上,落栓,挪东西,抵住门口。” “是。”几个太监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行动,性命攸关的事情,不容他们不上心。 门外的厮杀越来越响,兵刃交接,尽在耳畔,显然叛党已经杀进了庭院内,和侍卫做最后厮杀。有人开始撞宫门,太监宫女拼死抵在门口,砰砰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 形势愈发危急,凌宗训默默护着明珠,两人趁乱来到阿飞身边。 “阿飞,你去找一套太监衣服换上吧。万一待会守不住,咱们也好趁乱逃跑,你是叛党的头号目标,不乔装一番肯定不行。”明珠担心地道。 “不。”阿飞坚毅地道,手里捏着“胭脂碎”的药瓶,“宗训哥哥,你带着姐姐走吧,不用管我和屈大夫。我来时便已想好,不成功便成仁。至于屈大夫,你们也不用替他担心,他是国医圣手,医术之高超,卫国找不出第二人,皇后舍不得杀他。何况他只是来为父皇治病的,没有证据表明他跟咱们是一伙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明珠拉下脸来,“这事一定得听我的。” 阿飞还想争辩,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提剑冲了上来,左手一柄匕首狠狠掷出,竟是奇准无比地插进了皇帝的胸膛。皇帝一口血喷出,倒在了屈舒肩头。 而那人脸上的神色竟是比手中的剑光还要寒冷。 “慕容英!”明珠心头颤抖。 原来,就在几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一个小门已被冲破,太监宫女倒了一地,叛军立即冲了进来。仅剩的几十名忠于皇帝的侍卫纷纷抢来救援,殿内一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没想到,你还能分辨出我和慕容安。”男子已经冲到了明珠身前,脸上擒着嗜血的冷笑,“别以为白天没有揭穿你的身份,就意味着待会我会手下留情。留着你,是为了另一个计谋,不过眼下也无需施展了,直接在这儿一刀结果了你们,一了百了。” “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只可惜漏算了关键的一环。”阿飞嘲讽道。 “哪一环?”慕容英冷冷一笑,突然只觉背后一凉,一柄长剑已经刺穿身子,他惊异回头,借着昏暗的光亮,隐约可见一个年轻太监手中握着剑柄,注视这自己。 “我当是谁,原来是凌宗训!”慕容英毫不在意,略一用力,刺穿身体的长剑便寸寸碎裂。“我早该想到,妖女被带到了卫国,身为痴情种子的你,怎么可能在邺国待得安稳。监狱是被你毁掉的,对吧?没想到,你还混进了皇宫里。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不错。刚才那一剑,是还你寿宴之上的那份大礼。还有咱们在战场上的恩恩怨怨,也该一并算清了。”凌宗训冷笑。 “哈哈哈哈……”慕容英长笑,“好!那就好好算算账!” 他蓦地伸手,长剑刷刷两下,划碎了身上的上衣,隐约可见身上那长长短短的疤痕。 “这些也是拜你所赐,咱们就好好算算!” 慕容英咬着牙,身形如鬼似魅,挥着宝剑向凌宗训面门刺去。凌宗训武器已断,但身形迅捷如电,脚下一动,轻易躲开。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已交手数个回合。 阿飞紧紧攥住明珠,生怕她有危险,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凌宗训,生怕他吃了慕容英的亏。明珠比他更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 二人都是绝顶高手,实力本不相上下,奈何凌宗训一刀扎在心脏边缘,重伤初愈,手中又没有武器,赤手空拳,难免有些吃亏,渐渐的,竟然落了下风。好在慕容英不久前在监狱外和弟弟死斗,最后杀了弟弟,身上也有伤,此刻虽然占了长剑的便宜,内劲却跟不上,一时半刻也没法置凌宗训于死地。 就在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忽然大批士兵杀进来,呼声几乎响彻云霄。混乱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大胆反贼,谋逆叛乱,还不速速缴械投降!” 阿飞心头一宽,心知这是驻防城外的谢将军杀进来了,他们有救了! 援军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不消片刻,叛党便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慕容英却是杀红了眼,誓要将凌宗训这个大仇家毙于剑下。 然而就在二人殊死搏斗之际,慕容英忽然改了方向,剑尖直指阿飞。原来他眼观六路,眼见着叛军败落,不成气候,心道皇帝已死,再杀了太子,自己就算帮姑姑取得了最大的胜利。于是虚晃一枪,表面攻向凌宗训,实则要取阿飞的性命。 凌宗训急忙上前去救,却露出破绽,被一名叛军觑准时机缠住。慕容英心头大喜,眼见剑尖便要插进阿飞的心脏,忽然背心一阵剧痛,身子一僵,原来后心要害已经深深地插进了一柄匕首。 他不敢相信地转过身去,只见明珠拿着他刚刚刺杀了老皇帝的那柄匕首,强自镇定地站着。 “总算不是个弱女人了。”慕容英嘲讽地笑。 一语未了,脖颈一凉,竟是被身后的阿飞补了一刀。 他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第66章 奸佞 一连下了五日大雪,这一日总算放晴。三辆马车疾驰在通往邺国的官道上, 卫国官兵在前开路。 头一辆车里坐着明珠和凌宗训, 两人心情都是无比轻松。 五日前, 卫国叛军处理完毕,皇帝身死, 阿飞第二日便在顾命大臣的簇拥下登基即位。阿飞本想留两人在卫国多住几日, 然而凌宗训惦记着国内情况, 大雪一停,便迫不及待地上路了。 他离开邺国时, 皇帝和太后双双受伤,躺在病榻上, 于是这次特意请阿飞同意, 带上屈大夫一同回国,希望能有所帮助。阿飞同意, 屈舒亦表示义不容辞。临行前, 明珠突然想起了邺国的吴国公, 他是把自己绑到卫国来的帮凶, 也是配合慕容英行刺皇帝的人,太子栽赃五皇子和刺客有关联,带上吴国公, 对洗刷五皇子的冤屈必不可少。 于是阿飞点头, 派人将吴国公绑了起来,交给明珠一同带走。为防止他畏罪自尽,还专程派了人轮班, 日夜不停地看守他。 诸事办妥,阿飞才恋恋不舍地送走了明珠和凌宗训。 路途漫长,然而明珠和凌宗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般,说说笑笑,甚是欢畅。 “你这是哪来的镯子?”凌宗训早就注意到她手上的玉镯了,一直没抽出功夫来问她。 “慕容皇后送的,为了笼络我。”明珠摘下来,笑着拿到他面前,晃了晃:“人家可是说了,这东西特别珍贵,玉石特别难得,只打磨了两件成品,另一件在咱们皇上的手里,大概是进贡的吧。” 凌宗训将镯子拿在手里,观赏了半天,沉默不语。 “怎么,凌大将军对珠宝首饰也有兴趣?”明珠笑道。 “奇怪。”凌宗训喃喃地道,“和我的玉佩质地一样。” “你的玉佩?”明珠奇道。 “就是我送你的那块。” 这么一说,明珠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被桓氏困在野外,是凌宗训救了自己,两人在山洞避雨时,他确实送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明珠立即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他手上,“对比一下,真的一样吗?” 凌宗训反复观摩了半天,又交给了明珠。明珠看了半天,也觉得没什么不同。 “那就是说,当年那块进贡给皇上的极品美玉,让皇上赏赐给了你呗。”明珠笑道,“皇上对你可真不赖,这宠信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东西,并非御赐之物。”凌宗训严肃地道。 明珠一怔,“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凌宗训若有所思。 “怎么到了你母亲手上?”明珠疑惑,忽然想到了私生子的传闻,说不定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先不必管它,也不是什么大事,回京再说。”凌宗训想不通,索性丢开。 “嗯。” 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一个小兵回报,探路的传回信儿来,邺国国内的局势有了变动。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凌宗训急问。 “太后病逝,皇上久病不愈,不能临朝,太子监国,主持大局,五皇子身死狱中。” “什么!”凌宗训咬着牙,一拳打在了车框上。局势比他走之前更坏,最让他痛心的,就是贺延修的死讯。带着前世的记忆,本以为这一世能救好友一命,没想到三皇子已经彻底垮台,好友却依然没有逃过此劫。 “你先别难过。”明珠安慰他,“五皇子足智多谋,说不定此事另有隐情呢。先别乱猜,赶紧回国,看看情况。” “嗯。”凌宗训强压心绪,命令队伍加速前行。 经过三天快马加鞭的赶路,终于进入邺国边境之城,西军驻扎地,泉都。卫军完成使命,尽数撤走。凌宗训亲自押送吴国公左常到了军营帐中。让他意外的是,竟然碰到了老上司楚钧良。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明珠和父亲久别重逢,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这事儿有点超出意外,一向寄情山水,从不过问政事的父亲居然出山了,明珠不解,忙问缘由。 楚钧良屏退左右,神色严峻:“朝中现在很乱,老夫不得不为皇上出力。宗训回来的正是时候,你来号令西军,名正言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珠将路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向父亲求证。 楚钧良看向凌宗训,笑道:“你先别忙替五皇子担心,五皇子机智过人,怎会轻易被人害死?我带你去见一位贵人,到时候你自然明白。” 凌宗训和明珠面面相觑,带着一肚子疑惑,跟楚钧良离开了营地。 泉都并不是繁华之城,但街市上也有不少商旅经过。明珠想到从今往后,战争终于可以平息了,心里替边境的百姓感到高兴。三人穿过几条巷子,终于来到了一所五进深宅院门前。院落看上去有些败破了,但整体看去,气象森严,宏伟庄重,显然是高官府宅。 “你还记得这里吗?”楚钧良看向凌宗训。 凌宗训叹息一会,感慨地道:“怎么会不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里。” 明珠一头雾水,“这什么地方?” 楚钧良哈哈大笑,“这是咱们家,你还是在这儿出生的呢!后来爹爹告老隐退,便再没回来过了。” 说起往事,楚钧良也深感怀念。 “那他怎么会知道?”明珠指着凌宗训,更觉摸不着头脑。 楚钧良笑而不语,径自推开大门,走入内宅。明珠二人只得跟上。 凌宗训发现,这所宅子外表看上去像是荒芜许久的样子,但是内里居然有人居住。许多西军精壮的士兵全副武装,站岗放哨,这宅子竟是外松内紧,想必里面暂住之人定是个大人物。 几人步入垂花门,穿过长廊,在正房前站定。楚钧良朝守在门外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士兵便进了屋,片刻便又出来,朝楚钧良点了点头。 楚钧良会意,看着凌宗训,“进去吧。” “我自己?” “对。”楚钧良笑着拉起明珠,退到了一旁的耳房内。 凌宗训推开门,只见屋内一共两人。居中而坐的老者居然是当今皇上!他身穿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裳,气度却是雍容不凡。桌前站立的年轻男子,竟是他连日来担心不已的五皇子贺延修! “你小子,没事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凌宗训太过激动,一时竟忘了参拜皇帝。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仿佛自己劫后余生一般。 “回来得正好,朕总算把你盼回来了。”皇帝站起来,见到凌宗训也是激动非常。 凌宗训这才想起皇上,立即跪下磕头。皇帝亲手扶他起来。 “朕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朕这就跟你细说。延修,你先出去,陪陪你母妃,朕待会儿叫你。” “是,父皇。” 贺延修恭敬离开,临走前不忘朝凌宗训扮个鬼脸,显然,他也很高兴能再见老朋友。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屋内只剩两人,凌宗训迫不及待地问。 “贺延德那个畜生,简直禽兽不如。”皇上大怒,一时激动,猛烈咳嗽起来。 “皇上保重龙体,慢慢说。”凌宗训倒了杯水,递给皇帝。 皇帝润了润喉,继续道:“寿宴上刺客行刺,朕与太后双双受伤,太后伤重不治,竟是从此一瞑不视了。” 想到老母亲寿辰变祭日,皇帝不禁老泪纵横。 “皇上,寿宴是吴国公策划的,他是卫国派入我国的细作,这么多年,任务就是扰乱我国。他帮助太子夺位,也是看准了太子能力平庸,不想让我国国力强盛起来。”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寿宴之后,他潜逃到了卫国,臣已经把他押回来了,稍后可以审问他。” “好,好!太后的大仇终于有着落了。”皇帝深感欣慰,又道:“贺延德这个逆子,把罪名栽赃到延修头上,害他下狱。本来朕的伤势并不严重,可贺延德窜通御医,以医治为由,在药方里暗动手脚,导致朕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便趁机软禁了朕。他位居东宫多年,在左常的打理下,势力慢慢渗透。加上朕一天比一天病弱,臣子都以为朕即将宾天,对贺延德更是视若君王,不敢稍加违逆。好在延修机灵,他认识狱中小卒,暗中合谋诈死,又易容潜入宫中,将朕和郑贵妃偷出皇宫。” “原来是诈死。” “宫中禁卫、京中戍卫都已被贺延德掌控,朕虽是真命天子,然而手中无兵,号令不行,又有什么办法呢?朕想来想去,惟有西军是最忠于朕的。可你失踪不见,朕只好去清江郡秘密找来楚钧良,他毕竟是西军元老,威信犹在,老部下都很服他。朕希望他能出来主持西军,带兵进京,活捉贺延德这个逆子!”皇帝越说越激动。 “原来如此。”凌宗训总算解了疑团。 “幸好朕当年没有听左常的话,对楚钧良下手。四王已去其三,惟有楚钧良硕果仅存。他真是我邺国的忠臣,国之柱石啊!”皇帝不无感慨地道。 “确是如此。” “你回来就好,你本就是西军最高统领,素来功勋卓著,发号施令名正言顺。朕惟一所虑的,就是西军乃是边境的定海神针,倘若西军移调,边境空虚,卫国趁机来犯,百姓岂不危险?” “皇上放心,卫国绝不会来犯。卫君新丧,太子刚刚继位。这位太子臣也是认得的,跟臣和明珠交情很深,年纪轻轻,却很有心怀天下的仁慈。臣敢保,只要他在位,就绝不会攻打我国,两国可以保证几十年的和平。”凌宗训道。 “此言当真?”皇帝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臣刚从卫国回来,对卫国内情了如指掌。掌权的慕容氏已经除掉了,皇上大可放心。” “好,真是太好了!看来上天都在帮着朕!”皇帝龙颜大悦,“你即刻号令西军,整装进京,替朕铲除奸佞。” “是,臣领命。”凌宗训跪下。 皇帝亲手扶起他,爱惜地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能受伤。” 凌宗训抬头,见皇帝眼中闪过深沉的关爱。心中一动,想到玉佩一事。 “皇上……” “先不忙说别的。”皇帝沉思片刻,缓缓地道:“朕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不能再耽搁了。” 第67章 父子 窗外,鸟鸣啾啾。 皇上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 想到佳人已去, 人天永隔, 心中不胜唏嘘。 “皇上?”凌宗训唤道。 皇帝从回忆中惊醒,无奈地笑:“老了, 老了。有些事情, 此刻不说, 真怕要带到棺材里。” “皇上切莫如此……” “你不必说,听我说。”皇帝按住凌宗训, 缓缓地道:“王贤妃想认你为义子,甚至想让你‘成为’早殇的二皇子, 此事是朕授意的。因为, 你的的确确是朕亲生。” 恍如一道平地惊雷,将凌宗训震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那些都是陷害他的谣言, 没想到居然是真! “臣的父亲明明是……” “并不是。”皇帝叹息一声, 道:“那是邺安十年的事情了。你母亲温妍, 父母早亡, 家道中落,到京城投靠亲友。朕微服私访,偶然结识你母, 一见倾心, 从此经常微服与你母亲见面。后来,我二人感情日深,朕将西卫进贡的绝世宝玉送给你母做了定情信物, 随后便回宫禀告太后,要纳温妍为妃。谁知,太后嫌弃温妍克父克母,与朕八字不合,坚决反对此事。朕很生气,经常为此事和太后争吵。同时,朕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便将温妍接进了宫里,对外称她是郑妃的姐妹,陪伴郑妃小住。有朕在,太后当然奈何不得。然而有一次,朕去东郊祭祀,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天时间,太后便派人将温妍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至边疆,嫁给一个戍边的武官,也就是你父亲。然而太后不知的是,此时,你母亲已经怀了朕的孩子,也就是你。” 说到此处,皇帝黯然神伤。 “太后素来信佛,虽然不喜温妍,但也不想杀死她。所以才将温妍嫁给别人,想以此断了朕的心思。她知道朕要面子,不会做出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情来,那是昏君所为,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朕回来当然不依不饶,跟太后大吵起来,甚至抓了她的奴才严刑逼问。矛盾越来越深,太后干脆气得一病不起。闹成这样,朕也怕了,万一太后有个闪失,便是天大的不孝,朕还有什么脸面治理国家?说不得,只好把不满藏在心里,慢慢调查。” 说到伤心处,皇帝略顿一顿,又道:“当日跟温妍一同失踪的,还有郑妃。经过调查,朕知道了郑妃被太后派人送到了邺安寺,名为修行,实则严加看管,形同□□。朕为了不惊动太后,便私服去了邺安寺,想办法见到了郑妃。原来,当日郑妃发现了太后意图,连忙派人给朕送信,又偷偷拿出自己珍贵的珠宝首饰,交给温妍带上,怕她在外受苦。然而报信儿的人被太后的奴才拦住了,太后怕郑妃走漏风声,便将她关在了这里,不让朕见到她。朕也是在邺安寺见到郑妃,才最终确定温妍没死,又燃起了寻找的希望。其实,郑妃也是个心眼儿好的人,后来朕多次去会她,她怀了延修,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准她离开寺院,回到宫里。从此,这后宫之中,朕也总算有个能说句贴心话儿的人了,郑妃一直帮着朕打探温妍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呢?” “直到秦婉进京,事情才有了转机。”皇帝道。 “靖北王妃?” “不错,正是靖北王妃。秦婉在嫁给楚钧良之前,不过是个平民女子,生在泉都,长在泉都。温妍嫁到这里后,二人偶然结识,十分投缘,相处久了,情如姐妹。这也是为什么,你那名义上的父亲牺牲之后,秦婉会将你接来抚养。后来秦婉入质进京,跟郑贵妃颇为投缘,朕在宝兰宫见过她几次,认得她手上戴的一串念珠是温妍之物,朕屏退左右,细细问她,这才得知了你母亲的下落。只可惜,造化弄人,那时你母亲已经仙逝了。终归是我们有缘无分。”说到此处,皇帝竟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这是朕一生之中,最为痛心的事情。” “皇上!”凌宗训不知说什么,想到自己母亲薄命如斯,心里也是痛极。 “不幸中的万幸是,温妍为朕留下了骨血。朕当时便在心里琢磨,怎么想个法儿,把你接进宫来才好。偏巧,没过几日,传来军报,边关大捷,西卫重要将领被俘。而立此奇功的,居然是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胆气极大,结成绊马索,俘获了敌方大人物。朕一看名字,简直高兴疯了。朕想,这一定是天意!天意!朕和温妍的儿子,注定会成为邺国的支柱!总有一天,卫国那帮狗贼也会折在你的手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朕不遗余力地提拔你,栽培你。表面上看,当然是因为楚钧良对你大加赞赏,称你是罕见的军事奇才,堪当大用;但实际上,是因为朕愧对你,没法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子,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朕要补偿你,让你成为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在关键时刻,才可以帮助朕。” “皇上果然英明。” “还叫我皇上?”皇帝老泪纵横。 “这……”凌宗训颇感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这里没人,什么皇帝臣子,统统抛开。你就跪下,叫我一声爹吧。”皇帝眼中带着期待,“今后你带兵勤王,把江山夺回来,朕就对外宣称,你是嫡皇后生的二皇子,只因被继后陷害,流落民间,朕立你为太子,将皇位禅让于你。” “万万不可!”凌宗训立即跪下。 “怎么,你心里还在怨恨朕吗?朕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母亲,都是朕当年太软弱,太大意,才让你母亲离宫受苦,以至于早早殒命。倘若朕能跟太后好好商量此事,不跟她顶着干,说不定你母亲已经是皇后了,而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皇帝又哭起来。 “不,我并没有怨您。带兵勤王,义不容辞,只是,这太子之位,我也不敢接。何况,皇上还有延修啊!”想起前世,当个皇帝真是苦不堪言,凌宗训觉得自己实在没那个“福分”享受皇位。今生,他已经有了明珠,余生的心愿,便是带明珠走遍名山大川,欣赏美景,享受平静安宁的生活。 “好,好。此事回头再议。宗训,你若真的不怨朕,便给朕磕个头,叫我一声爹吧。” 看着皇帝渴望的眼神,凌宗训无法拒绝,依言磕了头,改了口。 皇帝挽起凌宗训的手臂,流下了满足的热泪。 第68章 终章 一转眼,冰雪渐消, 春回大地。 龙极殿内。凌宗训坐在御案前, 看着案子上厚厚的一摞奏章, 心里已经把贺延修从头到脚骂了一百八十遍。 去岁年末,二人共同率领西军北上勤王, 抵抗贺延德叛军, 沿途不管再怎么艰苦, 二人也是相互扶持,走过来了, 颇有些“上阵亲兄弟”的情义在。没想到啊没想到,大乱初定, 转危为安, 正月里刚刚登基的臭小子,转眼就把自己这“救命恩人”给卖了。每天不务正业, 溜出宫去, 脏活累活全甩给了自己。真要甩手不管吧, 又架不住这小子厚着脸皮, 软磨硬泡来求他,一口一个哥哥,嘴甜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外人只道凌宗训是太上皇义子, 功高封王, 故而当今皇帝另眼相看,却不知二人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以前挣钱给你花,现在挣命给你干活啊!有这么个不靠谱弟弟,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凌宗训恨恨地想。 “王爷。”一个小太监进殿,奏报道:“屈大夫求见皇上。” “让他进来。皇上没在,本王见见他吧。” “是。” 不久,屈舒被内侍带进殿内。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坐在御案前,二话不说,跪下便拜,三呼万岁。 “屈先生,快起来。”凌宗训快步走下来,亲手扶起屈舒,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看看清楚再拜呀。” 凌宗训开了口,屈舒才发现认错了人。 “这不是恩公吗?”屈舒尴尬地笑了笑,“又是皇上找您来看奏折?” “算了,不提也罢。”凌宗训笑道,“屈先生此来为何?” “贵国太上皇身体已无大碍,和太后两人住在怡春园,心情舒畅,圣体安康。我想,我也是时候告辞了,此来正是跟皇上辞行的。” “屈先生真是辛苦了,为我的事东奔西跑。宗训心里过意不去。等延修回来,可能还会召见你,不能让你白白辛苦,不妨多住几日。”凌宗训诚恳地道。 “恩公屡屡救我性命,屈舒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敢担这个谢字。我是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宫廷生活的拘束,恩公也不是俗人,咱们便就此拜别吧。皇上那里,麻烦替我招呼一声。对了,我这里有一封鄙国皇帝的私信,昨天才着人送到来,烦请恩公代交给明珠郡主。”屈舒特意强调了一下私信,区别于两国正式往来的文书,凌宗训心下了然,便将信揣入怀中。 两人又畅谈了许久,屈舒才告辞离去。 下午,当凌宗训好不容易处理完堆积成山的公文,贺延修也回到了宫里。 “就知道哥哥你最能干。”贺延修笑道。 “这可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凌宗训抱起一摞奏折,塞进他怀里。 “别生气啊,明珠去邺安寺还愿去了,才刚回府,我在宫外碰见了。你现在回去陪她也还来得及。”贺延修笑嘻嘻地道。 “要不是你,我就陪她去邺安寺了。”凌宗训没好气地道。 “喂喂喂,别以为我不知道。”贺延修指了指龙椅,笑道:“这烫手的山芋可是你扔给我的,父皇说你是兄长,让你接手,不是你死活不要,非得甩给我的吗?现在替我分担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再说,你不是答应我,等我有了中意的姑娘,你一定帮我忙吗?怎么,想赖账?” “你中意谁了?倒是把人带来给我看看呀!少在这儿胡编乱造找理由。”凌宗训被他气笑了。 “不出门去找,怎么找得到?你媳妇是怎么骗来的,当我不知道吗?所以呀,我也得出门拐个媳妇回来,要不这偌大的皇宫,连个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你说可不可怜?不过你放心,弟弟我已经快要找遍京城了,马上就可以离京去找了,过阵子再去卫国溜达溜达,慢慢找,总能找到的。我不在的日子里,父皇,母后,朝政,就都辛苦老哥你了。”贺延修笑嘻嘻地道。 凌宗训被他气得头疼,干脆不跟他理论,甩甩袖子,出宫去了。 下月,他便要与明珠成婚了。府里最近忙翻了天,里里外外都在为大婚做准备。想起明珠不让自己常来看望,凌宗训便熟练地翻过了围墙,偷偷跑到明珠的小院里。 隔着窗户,只见明珠正坐在妆台前,比较着两串项链。凌宗训看了半晌,一时忘了时间,明珠一转头,便瞧见了他。 “不是说了吗?让你婚礼前少来,让外人看见,该笑话我了。”明珠走到窗前,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凌宗训嘻嘻一笑,推门而入。 “并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屈大夫有信让我带给你呢。”凌宗训从怀中掏出信封,心想,幸亏有这么一个好借口。 明珠拆开信封,片刻便看完了,笑呵呵地递给凌宗训。 “写的什么,这么开心?” “是阿飞的信,问候一下咱们,说是近期要派使者来,参加咱们的婚礼。他还说,他长高了,以前做梦都想长大个儿,终于要实现了。最近功夫练得不错,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去卫国指点他一下。还有,慕容家的势力被清算干净,豫成王那个老头子一气之下,竟然活活气死了。慕容皇后想出逃,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竟被后宫里跟她有冤仇的女子刺死了,临到头来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阿飞倒是挺开心的,毕竟算是替她娘报了仇。对了,还有徐子清。当日被慕容皇后派人拖出去,竟是给阉了做太监,派到了最脏最累的洒扫处,等阿飞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派人去找,回奏的人说,早一个月以前就死了,身子太弱,提水的时候一头栽进了井里,淹死了。” “真是恶有恶报。”凌宗训笑道,“贺延雄不也是吗?一辈子机关算尽,最后被贺延德弄死在狱里,贺延德谋反失败,***于东宫。”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人还是要心存善念才好。”明珠笑道。 “也得娶个好媳妇,所谓妻贤夫祸少。”凌宗训凑上前,抱起明珠,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去去去。”明珠推开他,“下个月就成婚了,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度日如年的感觉,我算是切身体会了。”凌宗训笑道。 *** 一晃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也是昆王凌宗训与明珠郡主大婚的日子。 听说太上皇、太后、皇上都会亲临昆王的婚礼,这是开国以来头一份儿啊,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看热闹,京城里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明珠身穿大红吉服,坐在婚轿中,十里红妆铺满长街,鼓乐喧嚣,喜庆欢乐。送亲的队伍在人流中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了昆王府门口。 凌宗训早已等在那里,亲迎新娘下了花轿,二人入堂,拜了天地,礼成。 婚宴开席,热闹一直继续,凌宗训好容易从满堂宾客中脱身,回到洞房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初上的时候。 他掀开红盖头,红烛下,一张娇羞的面庞落入眼中。总算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心头之喜,实在难以形容。 他轻拥明珠入怀,“可算盼到了这一天,这下心里踏实了。” 明珠笑靥如花,“有什么不踏实的?堂堂王爷,还担心娶不上媳妇?” “娶不上你做媳妇,可不是要打上一辈子光棍?”凌宗训哈哈一笑。 “厚脸皮。”明珠白了他一眼,笑道:“咱们可得说好,虽然成了婚,可是得立个规矩。以后,外面的事听你的,家里的事,就得听我的。” “里里外外,都听你的,大事小事,你说了算。”凌宗训笑道。 “这话挺中听。”明珠笑道。 “那你什么时候为我生个儿子?”凌宗训笑嘻嘻地凑上前。 “我不想生儿子。” “女儿也行啊。我都想好了,如果生个儿子,就叫阿吉,生个女儿,就叫阿玉。儿女双全,自然更好。你说如何?”凌宗训笑道。 “我也不想生女儿呢?”明珠笑嘻嘻,玩笑道:“我不想生,要生找别的女人生去。” “可别说这种话噎我。”凌宗训亲了亲她的手,认真地道:“今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明珠,我郑重发誓,这王府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女主人。我不在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不管外人怎么说,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这辈子,就我们两个,一起白头偕老。” “刚还要儿女双全呢,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人了?” “都听你的。你喜欢娃娃,咱们就生一堆娃娃,你不喜欢,就咱们两个人。京城住腻了,咱们就回清江,看青山绿水,或者找屈大夫,一起游名山大川,或者去卫国看阿飞,赏雪山奇峰。你想去哪,我陪你,你喜欢什么,便只管开口。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照顾你。” “谢谢你。”明珠心中感动。 “不,谢谢你。谢谢遇见你。” 凌宗训轻轻拥吻着明珠,随手扯下了玉帐金勾。一时间,浪漫无边,深情缱绻。 烛影摇摇,火光温柔地照着墙上的大红喜字。灯芯噼啪一声轻爆,仿佛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