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城》 第1页 《天尊城》作者:行甜粽【完结+番外】 邪魅狷狂攻x高冷冰山受 金沙、宫殿、彼岸花,这是构成金沙鬼王楚天翔的必要成分。 然而,这个鬼王当得实在憋屈。一觉醒来……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楚天翔:你是谁? 殇痕:你是谁? 绝夜:interesting:) ps初中时候的构思,距离现在也近十年了。当时起名生僻字很多,但我都注音了(? 内容标籤: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天翔,偃影,殇痕,焰陨 ┃ 配角:羽霜,连轩,偃枫,连政 ┃ 其它: ======== 第一章 重生 烈日炎炎。 空气仿佛被晒得停滞,像一桶高温而又粘稠的胶。孤烟大漠上一望无际的金色砂石被太阳晒得滚烫,空气中没有一丝水汽,然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生长着大片血红色的彼岸花。 那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堆满了尸体。天色骤然一沉,那些死人仿佛被迅速分解开来,血色沉进黝黑的土地之中,然后在一片森森白骨中,怒放出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花朵来。那花朵从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蜿蜒崎岖地延伸进金沙鬼城。 金沙鬼城一片寂静,这与以往不太相符。以往的金沙鬼城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恐怖气氛,游荡的殭尸与亡灵将人类拧下头颅,撕成碎片。然而此时,阴森可怖的金沙鬼城空无一人,细碎的脚步声都能激起瘆人的迴响。偶尔有几只透明的游魂阴森森地睇着入口,有些许疑惑与胆怯。脚步声踢踢踏踏,一路迴荡在金沙鬼城深处。 遥在几天之前,天尊城剑圣者焰陨大肆血洗金沙鬼城。剑圣者毫无疑问是人类主城天尊城数一数二的战力,而带着满腔怒火与戾气的剑圣者如同一阵火红色的飓风,摧枯拉朽地席捲整个金沙鬼城。焰陨一出,金沙鬼城整个三层,皆无活物。 这是一座螺旋式的地下宫殿,昏暗无光,乃至漆黑。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精美繁复的壁画,血迹斑斑。每一层唯一的光源都来自中央那颗高耸的守护石,散发着莹莹蓝光,曾经这些守护石里都守护着一件珍宝,现如今前三层的守护石都变成破碎的碎石,幽幽地散了一地。只有第四层和最深处第五层的守护石还如丰碑一般矗立在中心。 在最深处,最尽头,便是金沙鬼城最后一层。漆黑的大殿瞬间擦起沖天的火光,在那高台中央如丝如雾般出现一把黑曜石金椅,悬浮在黑暗之中。椅子上骤然出现一朵血红的彼岸花,那发着光的花朵逐渐盛开,最终怒放。绽开的花朵之后隐约出现六支淡金色羽翼,不断掉落着浅色光芒的羽毛。金椅上坐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四肢僵硬,目光空洞,倒不像个人类,更像是个没有生命迹象的精緻玩偶。 下一秒,那花朵如同离弦之箭,笔直地袭向台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男孩神采奕奕的大眼里骤然失去神采,瞳孔骤然放大,僵硬且涣散。彼岸花仿佛在小男孩身上生根发芽,那尖锐的根将心脏扎得透了,贪婪地汲取着养料与血液。那孩子只是嘤咛一声,柔软的蓝发,精緻的脸颊,华服包裹着的幼小躯体,便一併消失于花心之中。不多时,花心之上升腾起一朵浅金色的,如云朵般的圆团,在空中游离着神圣的光芒,最终准确无误地贴上金椅上那人的胸膛,然后逐渐变小,失去光芒。 仿佛是汲取了养分,那人的手逐渐蜷动,极长的黑髮化为纯蓝,血色的双眼一眨,瞬间变为琥珀色。金椅转了一转,面向大殿中央。他面容笔挺,如同刀刻,身后的黑雾裊裊而升,化作六支羽翼,微微扇动带他站起身。身上暗色的华服叮噹作响,仿佛要发出开天闢地之光。 下一秒,黑暗的墙壁化作一团雾气,沿着雾气的窗口,走出几位出挑的人物。站在台下笔直一跪,表情庄重且严肃,声音响彻金沙鬼城。 “——恭迎我王归来。” 金沙鬼城位于落焰城西郊孤烟大漠边界,由于常年与人类开战。在普通人眼里,金沙鬼城是被妖魔化了的,每一层的守护者与金沙鬼王都变成了传说中的玩意,漆黑,狠戾,散发着无孔不入的恐怖气氛。 几日之后,一张染着血的婴孩服饰被送进落焰城城主楚风涯的府邸。那小小的衣服丝丝缕缕地缠绕着黑魔法,上面赫然“鬼城”二字。楚风涯几乎当场晕厥,他怎么会不认识,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楚天翔的衣服。那孩子几天前离奇失踪了,跟随着的守卫全部死在金沙鬼城门口。 楚风涯已经人到中年,被称为先知的他拥有一面可以预知未来的的镜子——白镜。白镜预测出楚风涯将在两年前得子,果不其然。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一双琥珀色大眼刚睁开,便开始哇哇大哭,那双眼里蒙着湿漉漉的水汽,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玩偶。先知抱着娃娃来到白镜面前,镜子里顿时出现两个人,水月镜花一散,抱着婴儿的先知逐渐老去,那怀中的孩子如抽条一般迅速长大长高,最终笔挺地站在先知面前。 镜中的楚天翔蓝色短髮微微卷翘,面容如同刀刻,坚毅的面庞上挂着一个清淡的笑意,如三月春风,阵阵吹落桃花香。他的瞳孔是琥珀色,温柔且坚定。那是楚天翔成年的样子,白镜说,这孩子在三岁的时候,将有一场劫难。
第2页 为了将这一魔咒躲过,先知并未告知主城和其他城自己的喜事。私心想着将孩子养到三岁,再带出去见人。这件事除了楚风涯几位老友,几乎无人知晓。再加上金沙鬼城常年与主城天尊城开战,周遭乱事不断,近期又死了一位大人物,便也没人关心这么一个婴儿的出生与成长。楚风涯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楚天翔,生怕遭遇不测。而几日之前是唯一一次疏忽,楚风涯没有亲自盯着,便出了大事。 ——今天正是楚天翔三岁的生日,楚风涯紧攥着那件小衣服,内心悲恸不已。 金沙鬼城与天尊城连年兵戎相向,再加上剑圣者的怒气,如今已经不剩多少战力。即使不剩多少,依然余威犹在。迄今为止,人类唯一见过的便只有一层守护者尸鬼,二层守护者蛇女,三层守护者亡灵伯爵,如此就已经不可战胜,更何况最深处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金沙鬼王。楚风涯痛定思痛,落焰城现在的战力,恐怕难敌金沙鬼城,只有联合其他城才能取胜。天尊城刚刚结束战斗,天羽城素来清心寡欲,天隐城是这次的协战城,而天幕城隶属于天尊城,更像城中一个部分。 落焰城与金沙鬼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多年都平安无事,这次却不知为什么,犯下如此过错。楚风涯便硬生生地把这口气憋了下去,隐忍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皮肉之中,它会令人痛苦,它会教人承受,可它也有爆发的一天。 冷清的金沙鬼城似乎瞬间热闹起来,所有活物都在津津乐道新王的名字。 ——楚天翔。 接下来便是长达三年的相安无事,实际上每个城主都怀揣着些不明的心思,互相计算着,利用着,都像翻身成为众城之首。那些城池围绕在天尊城周围,以母城城主为王。没有人愿意雌伏,生在权力之中的人,无不被权力左右着,被权力牵着鼻子走。这些人为权力献上生命,献上鲜血与眼泪,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天尊城城主名曰连成,被称为成皇,帝号承泽。那是个盖世无双,万古流芳的人物,其心计,手腕,绝非一般人可比。一路风雨飘摇,身在高位却屹立不倒。手腕与心计,被称为御帝之术。深谙御帝之术,才能成为千古一帝。于是其他城心不甘情不愿地雌伏在下,却又无可奈何。 成皇连成曾讲述过金沙鬼城的故事,被民间艺人改动成不同版本的小说和戏剧流通于世。 如果说人类是光明,那么妖兽与亡灵便是黑暗。天尊城是光芒,金沙鬼城便是黑暗。金沙鬼城外部被大片彼岸花包裹着,一片浓烈艷丽的花朵将其映衬得诡谲绮丽。那些花朵都是由人类血液滋养,穿过厚重的白骨,开出的死亡之花。金沙鬼城里拥有丰富的宝藏和不死的力量,那都是众人慾探究的原因,可惜深入地下王宫的人无一生还。那漆黑恐怖的地方宛如被诅咒一般,将人生吞活剥,粉身碎骨。 传说之最,便是金沙鬼王。 成皇曾说,若是鬼王出现,天尊城则不敌金沙鬼城,需要藉助圣者之力与各城协助。鬼王之力,可见一斑。传说金沙鬼王黑髮如瀑,血色双瞳,六支死亡之翼如丝如雾,将人缠绕其中,便只剩一具白骨。传说最深处的鬼王大殿,都是人骨铺就,雪白无暇,纤尘不染。 金沙鬼王就这样活在了传说之中,虽说人人心存敬畏,但还是不断有人踏入此处,或是为寻求不死之身与丰富宝藏,或是单纯好奇那里的情况。但凡去者,皆葬身于此,称为万顷花朵的好饲料。 欲望这种东西,深深扎根在人性之中,一旦生根发芽,便不断生长,开出名叫贪婪,名叫罪恶的花朵。那些黑暗的东西,更像是欲望的副产品,因为有了欲望,便黑暗得更加鲜明。相比之下,彼岸花倒显得纯粹的可爱,它们只需要死人,尸体,只需要白骨与鲜血,便能开出不染凡尘,与世无争的花朵。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件事我得解释一下啊! 主角名字可都是我初中那会儿起的,距离现在也小十年了。 那时候殇痕还不是玛丽苏女主专用字,翔也还不是翔…… 楚天翔:? 再说说有人跟我提议分段的事。 第一,我一大段一大段写,自我感觉连贯且爽。 再者,我存了三十万稿全是这样,挨个改太麻烦了。 最后,我之后会考虑到手机阅读的问题。 谢谢! 第二章 探寻 天隐城又被称为雾都。 雾色迷濛,细雨飘渺。钟灵毓秀,四季如此。 天隐城依山傍水,仿佛是镶嵌在一块翡翠中的黄金。这里气温很低,常年凉爽,太阳每天只在这里匆匆一瞥,便隐去不见,故名天隐城。因为这样的优势,天隐城吸引了大批暗影汇聚于此,城中时常可见那些如鬼魅一般的暗色身影。天隐城城主偃(yan三声)攸(you一声),与成皇连成年纪相仿,是一位众人尊崇的剑心。因为城主的缘故,天隐城里也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剑客。其中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城主的长子偃枫,现天幕城城主。 天边划过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拉开了夜晚的序幕。云雀之白,天隐城陷入沉睡之中,而在此时此刻,天隐城边界的传送使者——一个平日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却警惕地瞪大双眼。“谁?” 天隐城平日冷清,夜晚更是鲜有人声,很少这么晚还会有人入城。
第3页 “深夜打扰,劳烦行个方便。”来人身着月白色长袍,早已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棕色的长髮不断地淌着水。 “……是您?”传送使者惊讶地看着他,急忙打开城门将人迎了进来。“枫少主请走这边。” 天隐城有一映月池,有一醉月池,两盏月色之中,便是城主府邸。偃家大宅里栽着一棵参天古树,每当天隐城年会,偃家便开闢一条小道通向后院,据说在树下许愿十有八九都能心想事成,故也被称为许愿树。 “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偃攸只穿着一件白色睡袍,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 “拜见父亲大人。”偃枫甩了甩沾满水珠的头髮,略带不满地小声抱起来。“我深夜赶回来见您,父亲竟不领情。” “枫,你现在是天幕城城主!”偃攸瞪了他一眼厉声道。“而且,你今早才离开天隐城。” “我想念父亲兄弟,这个理由足够吗?”偃枫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衣服,缓缓地对父亲行礼告辞。“我去见弟弟了,孩儿告退。” 天隐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凉爽,相比牢笼般的天幕城而言。天幕城虽说也是城池,但其起源与发展均与主城天尊城有关,更像是主城的一个附属品。天幕城城主原本是连轩,后来因为连轩小错不断,就被成皇贬为二把手,扶正了偃枫当城主。实际上,偃枫这个城主当得实在窝囊,实在憋气。首先,连轩是成皇之子,根本动不得。其次,天幕城多半兵权都在连轩手上,偃枫这正主名不正言不顺。最后,这两个人性格根本不对盘,正常对话都像争执,更何况共事。 太要命了。偃枫想。还是自家弟弟可爱多了。 那间屋子的灯果然还亮着。 偃影很少在晚上乖乖早睡,就算作为最亲密的哥哥也搞不懂自家这个沉闷寡言的弟弟都在想些什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推门而入。 “哥?”屋内的少年正对着烛光看什么,见到兄长推门而入明显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你这大半夜又要去哪?”偃枫的目光扫过那身暗色的衣袍与手中的暗器,最后锁定在桌上那本敞开的书籍。“你怎么对这个有兴趣?金沙鬼王不过是个传说。” “我知道。” “所以?” “他……一定存在。”偃影暗淡的目光望向烛火下那本旧书,书本上的字在烛火的摇曳下有些朦胧不清。 ——金沙鬼王也会如同凡人一般死去,他的灵魂步入轮迴。但是他却为了心爱的王后生生世世地守在黑暗的金沙鬼城,直到王后甦醒的那天。 “那可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作为兄长……我提醒你别太天真。”偃枫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得有些无奈。“但你现在要去哪?” 没有人回答。下一秒,面前的暗影便消失在空气之中,不见踪影。 “不会吧,这就走了?……影儿你回来!” 金沙鬼王最初的版本,出自成皇之口。成皇连成是见过金沙鬼王的,他对其的描述,与市面上流通的版本其实八九不离十。偃影依稀记得成皇曾说,金沙鬼王是一位顶级暗黑系法师,外加战魂之力。战魂之力在整个天尊城也不过几十余人,其实力可见一斑。 虽说出自成皇之口,但偃影也是会自己斟酌的。因为成皇终日忙于政务,还真不一定见过金沙鬼王。出自成皇之口,便增添了更多的可信度。不断有人飞蛾扑火般地投身金沙鬼城,想要探其究竟,终究音讯全无,金沙鬼城与天尊城的矛盾便日益加深。 偃影便是那飞蛾之一。 偃影从小便表现出了格格不入的性格,除了自家兄长偃枫会无条件地宠着他,再加上师父刺圣者对他的照顾,除了必须要去的应酬,几乎没有和外界有什么接触。他也不需要什么接触,因为他一向讨厌无意义的交流。偃影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制止。偃影生得一双紫眸,十分纯净。但他却喜欢一切黑暗的东西,他喜欢昏暗的灯光,喜欢犬狱之主严方残忍的行刑手段,喜欢血液与白骨,喜欢出自毒剂师之手的毒剂。他本能地被危险的东西吸引,最吸引他的,便是禁地金沙鬼城。 压抑了数年的好奇会在某天突然爆发,他将那些故事反覆地读着,偃影觉得他必须要去看看。他是这么想的,他也便这么做了。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偃影已经来到了金沙鬼城。然而令他讶异的是,金沙鬼城的气息,并不是所想的满地尸骨与腐朽的臭气。甚至有些淡淡的异香,这与他在大陆山所闻的任何花品都不尽相同。地面很干净,纯黑色,周遭皆是黑,甚至连空气也染上黑色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妖兽从身旁熘走,不时传来低声呜咽,激起安静且诡异的味道。 随着偃影不断深入金沙鬼城,压迫感便越来越重,乃至最深处,那颗心脏几乎要狂跳出胸膛。 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那张脸十分年青,依稀只是个少年。黑髮少年坐的极高,偃影并不认得那是什么材质的座椅,只是隐约觉得暗光拂动,泛着金色。椅子上的钻石熠熠闪光,钻石固然美丽,但在少年面前不过陪衬而已。那人正在座椅上小憩,浓黑的睫毛如黑蝶翩翩翕动,长发如瀑,随风轻扬。
第4页 偃影一再靠近,黑髮少年勐然睁开双眼,闪电般发出魔法利箭。 一声轻响,暗灵的隐身术被破除。 虽然只是一支利箭,也足以使毫无防备的暗灵受创。偃影单膝跪在高台之下,一手抹去唇边的血渍。黑髮少年纵身一跃,黑色的利箭变作圆盘,如楼梯一般缓缓而下,延伸到偃影脚边。黑髮少年盯着他很久,血色双眸中的戾气逐渐缓和,最终向他伸出手来。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笔直地噼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黑髮少年勐地撞向墙壁。墙壁上尘土飞扬,发出一声闷响,少年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黑色血液。 剑气远比声音快得多。 “影!” “哥?” 剑刃上沾满鲜血,不仅是黑髮少年的,还沾染着金沙鬼城无数亡灵与妖兽的残魂。黑髮少年盯着两人,嘴唇微微翕动,一束火焰勐然间由下窜上,火焰四溢。随着一声轰鸣,黑暗的殿堂被瞬间照亮。 偃影瞥了偃枫一眼,来不及解释。下一秒,那深红泛紫的火焰如同一道闪电笔直地刺向两人,偃枫已经挡在偃影身前,凯旋之剑卷出的强烈漩涡瞬间将火焰粉碎,就在那一瞬间,黑髮少年的脚下已经布满十面埋伏——那是暗灵独有的陷阱,只要踏入其中,便会受到封印。 黑髮少年突然笑了,那一抹笑容在黑暗之中极其清丽,他动也未动,看着那柄剑刃笔直地刺向自己,用手抓住利刃。沖天的火光剎那间化为纯黑,由掌心发出的黑色丝丝缕缕落下,幻化为一柄长剑。他的姿态万分优雅,只是弯腰一弓,后退一步,从血液中抽出一柄黑色的利刃,整个动作连贯得像一支舞。 正在此时,一道蓝光骤然闪过。蓝光晕染开来,一道暗紫色光芒将黑髮少年笼罩,同时,偃枫和偃影身上,被按下了传送的暗红色咒印。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当两人再睁开眼,是金碧辉煌的天合大殿。高坐之上的成皇稍有愠色,他一眼就看明白这两人来自何处。 “成皇……” “罚!” 偃影对这个罚字并不在意,他的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地回忆起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个黑髮少年似乎是金沙鬼王,而最后一闪而过的那抹蓝色,却在黑暗之中没有看清。但他记得那抹蓝色并不是什么魔法,然是一扫而过的,给人温热触感的活物。那似乎是人类的头髮。 偃枫与偃影打破了金沙鬼城无人生还的魔咒,却被成皇连成按下不表,对外宣称两兄弟言语不合大打出手。这不过是一个藉口,偃枫与偃影关系素来亲密,没有人会相信。要说唯一会相信的,恐怕也只有两人的父亲偃攸。 第三章 疑惑 第三章 疑惑 成皇连成一生都投身于家国天下,倥偬戎马。他很少去关心自己的私人生活,因此膝下只有两子。大皇子连政,现在是驻守荆棘之路的边疆大将。二皇子连轩,也是最小的儿子,从小用蜜糖腌到大。连政没走的时候,他压根不关心国家大事,成日里就喜欢美酒美人,夜夜笙歌。连政一走,国事多多少少都需要他帮忙分担。 连轩是个不够细緻的狂傲之徒,成皇将他调去天幕城做城主,成日里小错不断,这些小错倒是没造成什么大影响,但总归是有影响的。他个人不仅代表他本人,还代表着天幕城一座城。成皇跟自己的儿子说过不止一次,但连轩最终也没改得了这天生的秉性。 有些时候的改变,需要在某次大的变动之后,不到这一步,永远也转变不了。因此成皇一怒之下将天隐城城主之子偃枫调去当正城主,连轩只能退居二线。成皇本身的意思是让连轩韬光养晦,学会隐忍,无奈连轩心中忿忿不平,因此行事更加放肆。 偃枫不乐意与这么一个搭档管理天幕城,因此有事没事就往天隐城跑,留下连轩一个人面对偌大的城池,只好想法设法自己寻开心。 连轩也是一个金沙鬼城的故事迷,小时候经常缠着母亲给自己讲故事。前几日听说偃枫和偃影被成皇处罚,对外宣称兄弟俩言语不合大打出手,连轩是一百万个不相信。根据可靠消息,两人是去了金沙鬼城,因此被关押犬狱修炼。 连轩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很早就想去金沙鬼城看看情况,可是畏惧于葬身此处,因此一直没有行动。这一次两人平安而归,连轩顿时起了深入金沙鬼城的想法。只要是他想做的,一般人拦不住。 连轩身着庄重华丽的长袍,美其名曰要去拜访落焰城。手边的侍卫们吓得脸都白了,说是只有一把手才有拜访城主的资格。连轩白了他们一眼,理也不理直接用了正城主的仪仗队,心安理得地到了落焰城。 落焰城先知一点也不敢怠慢这位二把手,甚至比偃枫来的时候还要小心谨慎。一方面因为连轩的性格,另一方面因为成皇连成的缘故。其实连轩从小和连政一起成长,场面话倒是一概不差,这让提心弔胆的先知不由得松了口气。 哪知这个小皇子一言不合就失踪,等到半夜侍卫觉察到不对的时候,连轩早已不见多时了。 这个时候,连轩一身精巧的铠甲,双子剑缠绕着血液与腐朽的气味,正在金沙鬼城里大杀四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任何的不妥,偃影之所以能成功进入,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惊动任何亡灵与妖兽的缘故,而偃枫之所以能找到偃影,是因为他并没有在入口几层浪费时间。
第5页 正在此时,金沙鬼城一层的墙壁突然出现吱呀一声闷响,那声音如此沉闷,饶是连轩也不由得一愣。 黑雾骤起。 连轩隐隐约约看见,黑雾之后有一架棺材,沉闷的声响便是源于棺材之内。连轩顿时有些兴奋,他手中的剑斩惯了不成气候的小贼,却没有与正经对手打过一架。下一秒,整个棺材缓缓化作一团黑雾,随着砰地一声,烟雾四散。清明的视线之中出现一道人影,看去十分年青,只是个少年。那人面容精緻,左眼下有一鲜红色的图腾,显得清丽而妖异。他身上并无衣着,被雪白的绷带缠绕着,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那人眼尾一紧。“血洗金沙鬼城的,是你?” 连轩依稀记得,金沙鬼城一层的守护者是尸鬼夙寞,想必便是面前这位。连轩有些过于兴奋,还来不及尊重对方回答对方的问题,剑气便凌厉地削上他的胸膛。只见血光一散,夙寞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十分安静地站立在那里。他口中缓缓念着咒文,下一秒,周身黑雾骤起,缠绕的绷带突然化作漆黑的腾蛇,张牙舞爪地咬向连轩的咽喉。 连轩一惊,后退一步。抬手扬起双子剑,天蓝色法术的火焰在脚下燃烧,逐渐缠绕上剑身,剑花一挽,剑锋一挥,那漆黑的大蛇顿四分五裂。连轩的笑容很嘲讽,正打算一剑将尸鬼噼成两段的时候,那四分五裂的大蛇突然雾化而起,变成数条小蛇,不受控制地缠绕上连轩的身体。连轩嫌恶地一瞥,周身顿时缠绕起炙热的火焰,火焰如同旋风一般将黑蛇燃烧殆尽。 突然,身边捲起一阵清凉的风。 那阵风很奇怪,不是冲撞之中的气流,而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点冷香。下一秒,夙寞身前便站着一道人影。那道人影的威压感很重,连轩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强的人,那一瞬间他恍然想起了龙虎场上的焰陨,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 连轩心头蓦地一跳。 就在这一愣的时候,凌厉的旋风排山倒海般席捲而来,连轩来不及反应,便被笔直地撞向墙壁。尘土散去,他抬起头,却扫到那人睥睨淡漠的神情。连轩一贯不喜欢这样俯视的姿态,便用剑支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与人四目相对。 那人蓝髮捲翘,一双琥珀色双眼。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夙寞瞥了两人一眼,伸出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最终整个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楚天翔伸出手来,修长的五指插进对方的发里,用力向后撕扯,磕上墙壁。他的力道很重,伴随一声着闷响,黑雾便将连轩缠绕,吸进鼻腔肺腔,带去一种无力的绵软的感觉,手中长剑不受控制地落地。 楚天翔瞥了一眼身后,金沙鬼城一层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不久前这里曾有一场混战,无数亡灵魂飞魄散,一併死于对方的剑下。他将人的黑髮松开,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那语调里透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冷清。“是你?” 连轩被黑雾缠绕着,黑雾幻化为牢固不可破的绳索,将人禁锢其中动弹不得。伴随着那声脆响,他的脸颊顿时泛红,被扇向一侧。连轩嗤笑出声。 “是我,那又怎样。” “说得好。” 楚天翔的语调蓦然一抬,黑雾在手边化做一把冷亮的匕首。那把匕首抵在连轩颈侧,压在不断跳动的脉搏上。连轩莫名地觉得心里发寒,面前的人令他畏惧。于是连轩下意识道。“你要是敢伤我,明天天尊城的大军就会踏平这里。” 这仿佛是威胁,但此情此景,更像一种湿漉漉的讨饶。楚天翔微笑。“谁?焰陨吗?” 连轩蓦然意识到,金沙鬼王是不受天尊城甚至任何城威胁的。金沙鬼城与天尊城早就水火不容,无论有没有他,终究有一仗要打。楚天翔的匕首已经划上他的肌肤,流下泛着黑雾的血水。他的语调很冷,隐约带着一点嘲讽。“别说我看不起你们天尊城。剑圣者焰陨算什么?就连战圣者殇(shang一声)痕——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原本因为伤口的疼痛略微瑟缩的连轩突然一怔,他伸手紧紧攥住那团黑色的绳索。“战圣者是你杀的……是吗?战圣者是你杀的?!” 楚天翔后退一步。 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而自从他成为新的王以来,从未见过什么战圣者。听说战圣者早已失踪,说法不一而足,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战圣者是与金沙鬼城一战之后消失不见的。楚天翔并没有目睹过剑圣者焰陨是如何血洗金沙鬼城的,只是这个名字意外地熟悉,仿佛就生长在唇齿边。 那一瞬间,一种如同电击般的零碎记忆片段充满大脑,却在想要捕捉的时候飞速散开。正在此时,亡灵伯爵绝夜款款飞来。他的周身泛着金色,六片薄翼翩翩而动,看到两人似乎是带着一点疑惑。他停在连轩身边,伸手覆在他的太阳穴上,抽出一条泛着金色的蠕虫,手中用力一捻,那蠕虫便化作一道金芒消失不见。这样的套路,绝夜早已见怪不怪。 被消去记忆的连轩倒在地上,目光紧闭,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 “焰陨是谁?” “天尊城四圣之首,剑圣者。您不是知道吗?” “殇痕是谁?” 绝夜一怔,似乎是惊讶于楚天翔会提出这个问题。转而就又笑了,似乎刚才的失态只是别人一时眼花。
第6页 “殇痕是天尊城战圣者,早就死了。” “是在这里死的?” “抱歉,我不知道。”绝夜微笑,那双眼分外清亮。“如果您真想追寻个什么答案,不妨亲自去找。” 楚天翔似是嘆息般喘了口气。“把连轩扔到外面去吧。”转而又补充一句。“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就在刚才记忆顿时汇聚,而又四散开来的时候,楚天翔仿佛看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记忆。说来也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为金沙鬼王的,只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三年匆匆而过,却在不久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残存着记忆的,活着的滋味。 第四章 初遇 天尊城的刑法体制,是从成皇连成上位后才开始逐步完善的。承泽二十年的时候,天尊城的刑法体制已经达到完善状态。这不得不提起一个人——“白刀”严方。“白刀”是掌管一方牢狱的人的总称,但提起“白刀”,众人心里便只有严方一人。 严方出身官宦世家,从小便表现出了对刑法浓厚的兴趣。九岁的时候,就因画了自创的刑法图解而小有名气,后来深得连成赏识,十六岁的时候就参与天尊城刑罚编制。 刑罚这种东西,不能说得太透,以便体现皇家的神秘莫测。因此完善之后,并没有流通的版本,唯一流通的,便是严方九岁时画的那些草稿,已经被装订成册,在市面上售卖。只是市面上的版本,比起完善的版本,更像是逗孩子的玩意。 相关书籍完善是完善了,但定罪实在是很模煳,因为很多人犯罪牵扯到人性问题。按人情定罪还是铁面无私,此时就是非常考验白刀的时候。严方对那些大小刑法早已见怪不怪,有些时候需要非常手段,严方便会表现出最与众不同的一面。严方手段之狠辣,被很多人记恨,但成皇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充耳不闻。 天尊城犬狱赫赫有名,一直由严方管理。 偃枫城主和偃影少主被扔到这里的时候,严方委实犯了难。城主只说罚,但又没说怎么罚。罚得轻了,跟城主过不去。罚得重了,那便是跟自己过不去。吸取上次剑圣者的教训,严方当机立断,只用了一天时间,便修了一个修炼狱出来。用以惩治那些犯罪暧昧不清,又实际上没什么过失的大人物。那里关押着餵食饕餮的小妖兽,由守卫发放短剑,杀怪到一定数量,便可放人。 偃枫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他本能地反感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武器和铠甲被没收,短剑几乎没有什么攻击性,还必须留在这里消磨时间。 偃枫不由得一嘆。“我真不喜欢这里。” 偃影瞥了他一眼。“如果你回天幕城,完全可以不用来。” 两人刚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天幕城二把手连轩第一时间过来领人,却被偃枫拒绝。偃枫似乎是突然想到连轩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那我宁愿在这里。”偃枫皱了皱眉。“连轩可没安好心。” “随你。”偃影声线很冷清,回了一句便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那你呢,为什么来陪我?” “不然?”偃影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你让我怎么交待?” 偃枫沉吟片刻,兀自缓缓道。“那你怎么向我交待?” 偃枫说的当然是偃影擅闯金沙鬼城一事。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素来沉静无害,主修防御的弟弟,手中竟然有杀伤力堪比凯旋之剑的双刃。偃枫没有得来回復,反而得来了一句反问。 “为什么跟踪我?” 偃枫将头枕在崎岖的岩石上,双眼看着黑黝黝的墙壁。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偃影回想当时擅闯金沙鬼城,并没有想要大开杀戒的意思。唯一的原因便是好奇,只是想深入其中看看而已。那个全身充满戾气的黑髮少年,似乎也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但是偃枫个性直率,看到自己被误伤,自然而然地关心则乱。在听到偃枫这么说之后,偃影更不能去责怪他的好心。因此偃影沉默良久,最终默默地抓起了一旁的短剑。 …… 两个人好不容易唿吸到了修炼狱外的空气,才得知连轩在他们受罚期间莫名失踪,后来昏迷在金沙鬼城之外。想也不用想,这位任性的皇子定是也擅闯了金沙鬼城。成皇并没有处罚连轩,这差别待遇也太过鲜明了些。偃枫一想到回到天幕城便要面对连轩,双腿便如灌铅一般走不动路。 让偃枫更不愉悦的是偃影。除了修炼狱刚到天尊城,偃枫正想问他回天隐城还是跟自己去天幕城,回头一望,偃影早已不知所踪。 偃枫当下召唤出金睛白虎,白虎嘶吼一声,方向一转就去了龙虎场。龙虎场是天尊城一个无限制擂台,在这里无论用什么手法,只要能胜出便能成为擂主,被金字提在龙虎场榜首。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很少来这种地方,偃枫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泄愤。龙虎场里还有一个金碧辉煌的王者擂台,用于皇室安排的赛事,唯一的两场也都在数年以前。那时候偃枫还小,并不是很记事。 偃枫属于有头有脸的稀客,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第一位。然而从艷火之盼等到艷火之尾,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挑战天幕城城主。
第7页 眼看着时间就要过去,偃枫满腔怒火达到巅峰。正在此时,一个人突然从观战的席位上跳了下来,站在偃枫面前。偃枫从未见过他,一头卷翘的蓝发,琥珀瞳仁,身躯矫健充满爆发力,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挑战我的吗?” 那人点头,纵身轻轻一跃,跳上擂台。偃枫将手中的水晶球砸碎,下一秒,六支白翼冲出后背,带着他腾空而起。再落地之时,凯旋战甲上身泛着冷硬的金属色光。对方的水晶球在手中闪烁,光芒逐渐刺目,几乎是在瞬间,对方便换上雪白的破云战甲,偃枫看他背后,也是六支如云般的白翼。 翅膀是修为的象徵,拥有六支白翼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这些人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在各城的年会里,而面前的少年,偃枫没有任何印象。看着人的样子,完全是个养尊处优的主,长相可以用精緻来形容。 金睛白虎发出一声兇狠的咆哮,在嗅到陌生人的气味之后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去。蓝发少年目光一凛,手中的霸王戟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力道之大将白虎庞大的身躯捅穿,鲜血溅上少年的铠甲与脸庞。在那一瞬间,偃枫分明看到琥珀双眸之中如鲜血般冰冷的杀意。金睛白虎虽不像龙一般难驯,但偃枫这只,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偃枫心头一震,厚重的巨盾已经握在手中,磕在地面上尘土飞扬。观战席位上的人们几乎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看得到四起的黄沙,滔天的杀意以及金属碰撞的巨大声响。 偃枫从未遇见过如此强势的战魂,但偃枫自身的修为,倒不足以让自己狼狈不堪。巨大的巨盾挡住对方勐烈的攻击,锋利的剑气旋风抵上对方充满戾气的霸王戟,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六支光之翼微微扇动,两人便悬在半空之中。云层低垂,厚重,在夕阳的照射之中散开绚丽的晚霞。蓝发少年的霸王戟仿佛是要将天际噼开一道口子,如同天狗食月,将天空染成黑色。 两人不分伯仲的打斗一直持续到红日之白,龙虎场准备闭馆。 正在龙虎场打算宣布平手的时候,偃枫手中的巨盾发出一声轰鸣,然后跌落在地,化作碎石。 ——偃枫输了。 他有一秒地惊诧,与此同时,心中却陡生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论打斗,他是不可能去挑战剑圣者的。再说其他,连政身在荆棘之路,连轩更不可能和他对打。那么他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剑心和战魂跟他来一场真正的对战,所有的人都畏惧于他的身份,装也要装得不堪一击。 而今天,平日里的丧气一扫而空,甚至萌生了一种畅快的感觉。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难得一见。 偃枫正这么想,一转头发现蓝发少年含笑地睇着他。他已经褪去了战甲,一身白袍十分素净,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充满杀气,站在云端的身影。月光下,少年笔挺的侧脸被投上一层阴影,琥珀色瞳仁里泛着温润的光芒。偃枫正想开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且柔和。 “万花楼?” “好。”偃枫想也没想便一口应允。“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楚天翔。” 偃枫漫不经心道。“晚上我可以送你回去。” 楚天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四海为家。” “那你可以来天幕城,我会好好招待你。” 楚天翔没有回答他,一双含笑的眼瞥到偃枫腰间那支精緻的暗器上。楚天翔认得那暗器,是暗灵常用的梨花针,几乎没有什么攻击性。似乎是注意到了楚天翔的眼神,偃枫回应道。“我弟弟的。” 楚天翔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长发紫眸的少年,却和这支暗器挂不上任何关联,因为他一早就觉察到金沙鬼城里,少年手中的双刃充满了爆发力与攻击性。这算是一种伪装吗?就像自己?想到这里,楚天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原来你有弟弟,很期待和他见面。” “对了。”偃枫突然停住脚步,楚天翔不由得回头望去。那人棕色的长髮随风摇晃,一双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将绿色的冷硬遮去大半。“你得还我一只金睛白虎。” 楚天翔笑道。“这么小气?” 第五章 重遇 每逢夏日,天幕城的行人络绎不绝。本地人与游客一样忙绿,但他们所忙之事都是一样的,冰。 天幕城的冰文化绵延几千余年。当它还不是城池的时候,就有妖兽喜欢从天府之镜刨出冰块享用。天府之镜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窖,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内部构造,冰块终年不化。每逢夏日,热浪席捲大地,艷阳炙烤草木的时候,散发着阵阵凉意的天府之镜便是所有人的心之所向。 三界混战之后,妖兽战败,神仙退隐,人类崛起。天幕城从不毛之地变成富丽堂皇的城池,天府之镜也被修剪成地下宫殿,供权贵子弟用冰。 天府之镜由于开採过度,薄冰化水,便被禁止无节制使用。后来天幕城成立了“冰人”一职,冬天从冰雪之巅凿冰取冰,长途跋涉运往天府之镜,妥善保存。在行路途中,冰人首领发现将木屑包裹冰块可以延长冰块的生命,冰人相争效仿。 但这只是天幕城冰文化的开端。
第8页 天幕城冰文化的正式篇章,开启于与其截然相反的造火一事。在生火过程中,有人发现□□材料硝石可以造冰。取大小铜盆,大盆盛水,小盆装糖水,放在大盆水中。将硝石倒入大盆,硝石溶于水瞬间吸热,两盆同时结冰,小盆里装的,便是刚开始的糖水棒冰。 天幕城因糖水棒冰大受欢迎,一度繁荣昌盛,排在天尊城分城名下第一。后来硝石造冰传至大街小巷,就连幼童都会在炎炎夏日在家中自己造冰解馋。而在此时,天幕城早已捨弃了硝石造冰,而广纳吟诵之神门下法师子弟,直接用初始法术冰雪之心造冰,冰文化也被赋予了更多更缤纷的元素。 天幕城出现一批“雕冰师”职位,将那些冰雪溶入奶油,掺进水果,做成鱼虫鸟兽,花树木。做法也变得多种多样,或是铜锅涮肉时疫病入锅,或是油炸。冰雪被做成缤纷繁复的美食,传遍大街小巷。每到夏天,天幕城游客络绎不绝,一边食冰,一边赏景。 天府之镜早已不再取冰,多年之后已经恢復其原本的样貌。沿着及乃之桥走到尽头,便看见散发着阵阵凉意的冰雪宫殿,晶莹剔透的冰块宛如钻石,冰面闪烁着斑斓的颜色。雕冰师将这里的冰块修成宫殿内部的样子。宫殿四壁有一缓坡,坡上有深槽,游人可以沿着长阶走向坡顶,坐着木盆从坡上滑下。这样便可领略天府之镜的全貌。 站在缓坡顶端,一座宫殿坐落其中,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巧夺天工的雕刻,令人赞嘆雕冰师的高超技艺。沿着缓坡向下游移,仿佛在宫殿周围缠绕,迸射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 天府之镜供人赏玩的只有前方一小部分,后方深处,则是无人踏足的禁区。那里囚禁着数不胜数的冰雪妖兽,有志者将此处作为提升修为的圣地。更有人从其中驯服自己所需要的妖兽,最多的,便是月池和冰龙。 冰龙自不用多说,最强的冰龙现在圈养在剑圣者焰陨的烽火大殿后方。冰龙生得大眼大尾,四肢粗壮,发怒之时周遭便结出薄冰,尾巴力度之强,可以横扫断一颗百年老树。经天府之镜滋养,颇有灵性,好杀戮,是战将和剑客的上乘骑宠。 月池个性温顺,通体雪白,生得像白马,在战斗之时灵力汇集成一双翅翼,将主人护在身上,不受攻击。适合体质天生偏柔弱的法师。月池喜欢人类,因此有不少人类专门来此投餵月池,但冰龙总会从中作梗,将人类吓退。 听说这里埋藏着真龙的幼子,不知传言是否可靠。在这漫长岁月之中,无人去探究真相。时间将一切掩盖,仿佛冬日里的冰雪,覆盖在众生万物之上。 楚天翔靠在天府之镜的栏杆上,冰冷的寒气从肺腔进到骨髓。和偃枫一别已经有半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他去天隐之角驯服了一只金睛白虎。虽然知道偃枫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想着该以什么理由送到偃枫手中。 ——或许也不那么难。 楚天翔起身,径直走进天幕城大殿的方向。现在这个时间里,天幕城大殿空无一人,殿外却守着众多侍卫。在不断靠近之中,有侍卫将他拦下。楚天翔微笑,脚下燃起蓝色的加速光环。剎那间他已经站在大殿之外,下一秒,金睛白虎发出一声沖天的咆哮,霸王戟尖端闪烁着火红的光芒,将所有人瞬间击昏。 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与楚天翔含笑的双眼对视一秒,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有人擅闯天幕城大殿。这是偃枫得到的消息。那个侍卫跪在城主府邸外,声音都快变调了。 偃枫心想,这事稀奇,天幕城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擅闯大殿。而且那里除了门外守卫多,大殿里什么也没有,这人的意图真是可疑。 但当偃枫赶到天幕城大殿的时候,却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地下一片躺着的人,但没有一滴鲜血。那只是战魂的群体击昏,没有任何攻击性。楚天翔正骑在一只金睛白虎上,琥珀般的双眼然是一如既往地弯着,他手中握着一根天幕城盛产的花冰,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避免花冰滑落的汁液掉在手背上。 “是你?” 楚天翔囫囵吞下剩下那小半只花冰,唇齿间还残留着花冰的清甜。他轻盈地跳下白虎,那只白虎便顺从地跟了上来。 楚天翔微笑。“我来给你还白虎。” 偃枫将白虎交给手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长时间不见,不喝一杯吗?” 正在此时,一个长发少年赶了上来。楚天翔几乎是瞬间对上那双紫眸,空气中陡然擦出一点冰冷的杀意。那双紫眸里先是满含戾气,最后巧妙地归于平静。 “哥,怎么回事?” 偃枫疑惑地瞥了楚天翔和偃影一眼,在刚才那一瞬间,偃枫以为两人是旧相识。转而又觉得自己多心,便向偃影解释道。“没什么,这就是楚天翔。我跟你讲过的吧。”然后大方向楚天翔介绍。“我弟弟,偃影。”偃影一向不受约束,偃枫好不容易才让他在天幕城停留几日,正巧就碰上了楚天翔。 楚天翔向偃影点点头,算作打招唿。那含笑的双眼,让偃影心中陡生厌恶。偃影一向看不上偃枫的交友。他曾听偃枫讲过在龙虎场遇到的战魂,能让偃枫战败的人实在稀奇,况且这人身份不明来歷不明,那已经不是稀奇,那是危险。楚天翔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接近偃枫有什么目的?
第9页 借着和偃枫叙旧的由头,楚天翔心安理得地住留在天幕城,这让偃影更加留心。 无边夜色茫茫升起。 城主府邸寝室里,偃影正坐在桌边。泛着金色传送光芒的羊皮纸卷陡然落在偃影手中,偃影刚将那纸卷展开,还未看清上面的字,门外便传来一声轻咳。 下一秒,闪电般的暗器已经划上门外的人的脖颈,那一道血光淬着莹绿的毒素,在月光下陡然一闪。下一秒,偃影已经出现在门外,手中紧攥着还未来得及看的纸卷。楚天翔显然一愣,眼眸里有几分醉意,更多的却是清明。他伸手捂住受伤的脖颈,却也没有生气,转而似笑非笑道。“这么热情?” “你怎么在这里?” 偃影也有些疑惑,这个人总是出现得莫名其妙,但明面上总不能撕破脸皮。偃影向来不太会跟人场面话,更何况自己还有错在先,这样一来就显得分外尴尬。 “我只是闲逛。”楚天翔回答得很自然,偃影明显看到他眉头一皱,多半是伤口疼的。 楚天翔只是趁着月色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地便来到这里,虽然他对偃影也有诸多好奇,但此时此刻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你中毒了。”偃影闷声道,弯腰捡起地上的暗器。顺手扔给他一小罐晶亮的液体,有一秒的迟疑。“这是解药——当心副作用。” “那是什么?” “死不了。”偃影也不多言,冷淡地丢下一句话便走进屋子。 楚天翔有些无奈地看着人的背影,仰头灌下那小罐解药。月色当空,树荫摇曳,楚天翔竟觉得此情此景有几分诗情画意。 烛光摇曳,屋里的人再次抻开那张纸卷。那是家族任务,上面赫然出现几个字。 ——监视楚天翔。 偃影的瞳孔蓦然放大,自己的家族何时已经发展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这么一来,楚天翔的身份便更加可疑。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自己的家族如此重视。 偃影心中陡然升起阵阵疑团,回想起刚才对方镇定的面孔,仿佛中毒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那种镇定和淡然,是无法伪装的。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场。那一瞬间,偃影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人影,或是剑圣者,或是成皇。那些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后来也被称之为大场面。 总之,楚天翔的身份,绝非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战魂。 第六章 圣者之影 自从出了金沙鬼城,楚天翔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类,六支黑色的邪之翼也变成了白色的光之翼。大概是这样的缘故,才会染上普通人的小灾小病,全身滚烫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楚天翔这么想到。直到迷迷煳煳快要入睡,他才突然想起偃影说的副作用,不由得低笑一声。后来在混沌之中,身边仿佛覆上一丝清凉,楚天翔以为自己是做梦。 第二天的精神状态自然是不太好,而且楚天翔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会遇到连轩。 楚天翔刚刚走出城主府邸,便看见对面一群人前唿后拥,很快那一行人便来到楚天翔面前。为首的人有些惊诧地看了楚天翔一眼,对一旁的手下小声道。 “这就是偃枫说的贵客?” 楚天翔就那么一身白袍站在那,素净是素净,就是看不出任何富贵之气,也不像个官家子弟。 连轩的记忆是被完全消去了的,因此对楚天翔没有半分印象。他身旁的男人倒是狐疑地看了楚天翔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楚天翔也不在意这些,微微欠身向连轩行了个礼。 “连轩皇子。” 连轩突然皱起眉,一时间有些茫然,却又迅速恢復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偃枫已经站在他身后,像是嘆息一般喘了口气。“你来这干什么?” “你不是说有贵客么?” “他是我的朋友。” 连轩与偃枫对视良久,最终把视线转移到楚天翔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点遮掩不住的挑衅。随即潇洒地一转身,带着人群离去。这一副热闹的排场,仿佛偃枫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城主。 楚天翔不由得一笑。 “笑什么?” “我刚才见的才是真天幕城城主吧。”楚天翔刻意将那个真字压得很重。 “他稀罕这个天幕城城主吗?”偃枫似笑非笑道。“他想要的什么没有?” 偃枫说的倒是实话,连轩不需要对任何一个人卑躬屈膝。除了成皇连成和几个长辈,剩下的所有人都以他为尊。就算现在天幕城城主不是他,偃枫想,不久后也就会是他的了。又或许不止是天幕城,而是所有城池。 连轩对偃枫这么苛刻,无非也就是偃枫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实际上连轩是比偃枫年长的,无奈大家辈分相同,连轩又和偃枫无亲无故,更没必要让着他。 楚天翔将话题岔开。“听说今天有事?” “我想带你去一趟水晶宫。” “那是哪里?” “在天尊城南方,通过水晶桥,去到空海域水晶宫。” “我待在天幕城就挺好。” “我不是带你去观景的。”偃枫笑道。“我们有一场经验交流会,每个城主都会带上一个贴身谋士。我带连轩那是不可能的,连轩会带着他的暗卫擎苍,空海域城主羽罹会带着他的哥哥羽翊。至于我,每次都是孤家寡人,所以想带你去。”
第10页 “小影呢?” “他从没跟我去过。” 楚天翔迅速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想寻找关于战圣者的事情,只有通过偃枫这条桥樑,结识更多相关的人。这正是楚天翔肖想之中的事,只是这样看起来,倒像是犹豫了一番似的。 “好。”他说。 其实偃枫所说的这种经验交流会,只是几个辈分相当的人在一起的聚会。在这么一种微妙的气氛里,偃枫却与偃影不期而遇。 偃枫显然有些惊讶。“小影,你怎么在这?” “我不该来吗?”偃影瞥了楚天翔一眼,对上后者故作无辜的眼神。“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怎么了?” “没事。”偃影不再多言,转身去坐在羽罹身旁。 楚天翔如果再看不出来偃影对自己的反感,那他当真是瞎了。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些,他也很少见到个性如此鲜明之人。楚天翔引起了众人的诸多好奇,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疑问,大家虽然是朋友,但各自的私生活都很独立,也没有人会对这个感兴趣。 人多的时候只需要说些场面话,楚天翔便一声不吭地用笑容回应所有疑惑的目光。连轩难得地给了偃枫面子,一双眼睛倒是不断地往楚天翔身上凑,他身旁的暗卫擎苍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楚天翔望向那人漆黑的双眼,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隐隐约约看到擎苍的额前有一个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再去注意的时候又不见了,仿佛是自己眼花。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羽罹适时地提问。 “锦漫遗址那边设立了一个圣者之影,要去看看吗?” “那是什么?” “我们去那里有可能会看到四圣的幻影,机率不定。” “不了。”羽翊明显对此不感兴趣,说罢便转身离开。 是夜。 羽罹匆匆回到水晶宫,羽翊正在偏殿等他。羽罹像是遇到什么稀奇事似的,一看见羽翊便开口道。“我们见到了战圣之影。” 圣者之影是天尊城圣痕的残骸虚构出的幻象,更像是一种召唤。每个人去锦漫遗址,召唤出的圣者之影都不同。羽罹之所以说四圣,是因为战圣者早已失踪,实际上锦漫遗址上,也有战圣者的圣痕残骸。战圣者早已不在,几乎无人能召唤出战圣之影。 羽罹正在好奇这次会见到哪位圣者之影,然而皆在意料之外。 几人刚一到达锦漫遗址,那空荡荡的遗址便响起一声悽厉的龙吟,响彻珊瑚山谷,一个红髮圣者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剑圣者焰陨,可是剑圣者没有那样金色的龙吟战甲,也没有散发着阵阵杀意与戾气的方天画戟。 ——那是战圣者,殇痕。 “什么?”羽翊神色一变。 “你也觉得奇怪是吗?” “概率虽小,但也还是有的。”羽翊的语速很慢,似乎在说服羽罹的同时,要先说服自己。 “还有一种可能。”羽罹一字一顿道,眉眼弯弯。 “什么?” “殇痕本人到了。” 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或肯定也好,或否定也好,却没有人解释这句话的真实性。羽罹是个聪明人,羽翊也不笨,他说出这句话的意思,羽翊早已心领神会。如果羽罹有这种猜想,那想必偃影也有了相似的猜想。身份不明,修为深厚,从未见过,一位战魂,召唤得出战圣之影。 两下无声,羽翊正在努力回忆战圣者的长相,而羽罹却突然想起,刚才擎苍的表现有些反常,在看到战圣之影后,还未得到连轩的应允便匆匆离去。 半晌过后,羽翊打破沉默。“结束后,跟我回天羽城吧。” “我很忙。这边结束以后,我要去寒冰洞调查情报(收点欠款),之后要去找小影研究学习(交易□□),还要向枫枫学习治理之道(喝个小酒),最后!我还要招待初来空海域的客人(身份不明之人要好好观察),还有——” “够了。”羽翊黑着一张脸打断他的长篇行程计划。“说来说去就是不回去?” 羽罹唇角一挑,伸手捏住羽翊的下巴轻轻抬起。“那你留下陪我好了。” 不只是羽翊,同时受了惊吓的,还有门口的偃枫。 “咳。” “原来是枫枫啊~”羽罹丝毫不在意地沖门口打了个招唿。 “我该说你们兄弟感情好,还是说下次亲热之前该关门?”偃枫的语气有些无奈。 “羡慕吗枫枫。”羽罹缓缓踱步到偃枫身边,带着一副调侃的语气。“你也可以和小影试试,可以培养感情哦~” “不了不了。” “真是不留情面。”羽罹拉过一缕偃枫的棕发,沿着手指缠绕把玩。“我是看你们兄弟关系不好才想帮你的。” “谁说我们关系不好?”偃枫白了他一眼,顺便拍开那只手。 “小影一直忽视你,我很伤心呢~” “……” “枫城主这么晚来,有事吧?”羽翊佯装生气地瞪了羽罹一眼,然后帮尴尬的偃枫圆场。 “我要问什么,翊已经知道了吧。”
第11页 “很抱歉,我饿了。”羽翊的语调冷若冰霜,转而调子顿了顿。“问我还不如问剑圣大人。”下一秒,极长的银髮扫过偃枫的侧脸,与他擦肩而过。 “哥哥真不留情面。”直到羽翊的身影消失,羽罹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抱怨。“枫枫不要在意,我哥和小影一样。” “我知道,我不在意这个。” “那就好,顺便问一句,小影最近好么?” 金髮在指尖打旋,羽罹正百无聊赖地不断往手指上卷。 “什么。” “没什么。”羽罹的眼睛眨了眨,恢復以往的表情。 “你——知道些什么?” 偃枫隐约觉察到,偃影有什么事瞒着他。就像全天下的兄长,他希望最重要的弟弟平安,为此他可以捨弃一切。但偃影总是有意脱离他的保护,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偃枫下意识侧目,正对上羽罹含笑的蓝色眼眸。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带着一丝戏嚯。“这么难过?” “……还好。” “别这样。”羽罹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声音有些低闷。“我们都是一样的。” 羽罹很明白偃枫的心情,对于体弱的羽翊,不可以把他推向空海域城主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这个位置像是被诅咒一般,先是戎织锦,再是连政,短短几十年时间不断易主,怎么可能再搭上羽翊。“偶尔也要站在其他角度想想,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你。” 第七章 怀疑 此时此刻,羽翊顾不上形象地抓了抓头髮,一根银髮调皮地在头顶翘起,仿佛在聚集东方的神秘力量。他站在一排房门前发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羽翊内心:饿死我了!到底哪个才是餐厅的门??要一间一间试么?万一走到哪个姑娘的房间怎么办?要不要回去问小罹?不不,会被笑死。 羽翊表面:不过如此。 不远处一扇门被轻飘飘地推开,靠着门的暗刺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好久不见,天隐城来的。”羽翊挑了挑眉。 “我们关系没有好到打招唿,羽族的路痴。” “你没资格说我,死人脸。” “闭嘴,弟控。” …… 偃影和羽翊次数不多的偶遇,多半是以吵架开始,更夸张还会互相切磋武艺。这两人切磋的时候,冰块与毒针齐飞,从来不管不顾路人的安危。见势不妙,周围人见状都开始绕路,今天没有羽罹或者偃枫来制止,真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开天闢地大事件。 突然,吵架声停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戎孤按住两人用力掰开。“几岁了。” “是你啊,戎叔叔。”羽翊整了整弄乱的头髮,漫不经心地向戎孤打了个招唿。 偃影瞥了一眼羽翊,没有再说话。 戎孤是戎氏的长者,当时戎氏一度满门荣耀。戎战是成皇连成最新任的大将,位压剑圣者。戎织锦是空海域锦漫城城主,也是最得盛宠的成皇之妻。连政则是戎织锦和成皇的长子,前途无量。然而后来,戎战死于沙场,戎织锦自尽深宫,戎氏家道陡然中落,只剩下连政与戎孤。戎孤没有戎战的逼人夺目,也没有戎织锦的光彩昳丽。他是谦逊的,温和的,一直默默守在锦漫城一个小小的遗址边,无儿无女。对于戎孤这样的长辈,两人还是多多少少给点面子的。 “有时间吵架不如去看看小枫和小罹吧。”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喝醉了在撒酒疯,如果你们愿意明天在天尊城公告栏上,看到两城主酒后闹事的事情,可以不用理会。” 羽翊和偃影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下一秒,一声轻响,暗色的身影顿时消失。银髮法师指尖一道淡蓝色划向脚下,风风火火地加速而去。 万家酒馆是空海域口碑最好的酒家,人称万家酒馆万家酒。 楚天翔有些无奈地啜着杯中酒,不远处偃枫和羽罹还在对拼,从凌乱的酒罐可以看出喝了实在不少。此时,两人一边语无伦次,一边胡乱比划,但仍旧不忘继续灌饮。不久前,楚天翔路过此处被拉进来说一起喝酒,然后就变成这样。 楚天翔换了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完全无视面前的狼藉。 “小罹……我,我说了你赢不过我的。”偃枫气吞山河地举起酒杯,对着月亮比划一番。 “胡说,再来……!” 下一秒,两人手中的酒杯被同时夺去。 “哥,不能再喝了。” 偃枫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看着偃影,下一秒扑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罹罹你在干什么。”羽翊拉起羽罹,语气十分无奈。 “诶……有……八个哥哥……”羽罹睁开迷离的眼睛望啊望。 羽翊一拳就砸上去,拖起他走人。 另一对兄弟则很安静,偃影一双紫眸扫遍屋子,最终定格在路过的某人身上,然后顺手将睡着的兄长塞给他。 路过的擎苍一惊,这不是偃枫城主么? “劳驾你照顾了。”
第12页 “什么?” “啪”地一声,房门已经被偃影关住,擎苍只好一头雾水地服从命令,拖着偃枫走远。除了正主连轩之外,这里的城主、少主,都是他的主子,一个也得罪不起。 雅间里的空气顿时陷入沉默,只能嗅到幽幽的檀香味道。楚天翔丝毫不在意偃影的目的,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把重要的兄长交给连轩的手下,不怕他被伤害么?” 偃影没有搭话。下一秒,杀气骤起。 冷亮的寒光近在咫尺,楚天翔胸前一阵刺痛,衣服已经出现一条划痕,顿时渗出鲜血。然而楚天翔的神色和淡然,他的眉峰只是略微一拧,再度舒展。那道伤口像是毒蛇一般吐着鲜红的蛇信,从青衫上蜿蜒而下。楚天翔的行为,总是令偃影意外。 “为什么不躲开?” 楚天翔低声一笑。“你想从我身上证明什么?” 偃影没有说话,看着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判断有误。之前他只是怀疑楚天翔的身份,但从未往战圣者身上想过,因此根本不记得他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样子的。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五圣之首的战圣者,这种毒根本不会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猜错了? 面前的人不知从何处来,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偃枫的信任。不得不说,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多年未见的老友的微妙熟悉感,令人十分亲切。但如果这是利用呢?即使他不是战圣者殇痕,依旧十分可疑。 “很抱歉。”偃影收起饮血双刃,微冷的手抚上那道伤口,隐约有血液渗过指缝。“疼?” 楚天翔的表情依旧似笑非笑。“你说呢。” 室内暗香浮动,两人近在咫尺,只留下轻浅的唿吸声。酒精不足以麻痹思想,但令人迷濛。依稀有什么情愫在逐渐升温,偃影褪下楚天翔的外衫,轻吻上那道伤口,舌尖灵巧地划过不断涌出的鲜血。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那道伤口,血液逐渐停止流动。 暗影们之所以不会中毒,是因为他们的血液可以化解自己的毒。偃影记得上次半夜去看过楚天翔,全身滚烫高烧不退,解药的副作用果然很厉害。 “可以了。”偃影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略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躲开对方的目光。 “不继续么?”楚天翔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带着酒气的低语便钻进偃影的鼻腔与耳际。“留下疤的话不负责?” “开什么玩笑——” 话还未说完,楚天翔的双唇已经凑上了偃影唇角的血迹。而正在此时,被风吹开的门缝里正好有人经过,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并关上门飞奔而去。 “抱歉请继续!!” 凌秋内心:天啊我看到了什么???城主大人的朋友和城主的弟弟在,热吻??我什么都没看到!!! 也正是凌秋的意外出现,楚天翔再回过头,只觉得怀里一轻。暗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于空气,那是蛰伏之神教给暗灵们的求生法宝,隐身术。 楚天翔略微一怔,手指抚了抚唇角残留的余韵,换好衣袍走出万家酒馆。 而在另一边。 “痛痛痛痛——!”羽罹可怜巴巴地望着羽翊,手心满是汗水。“再轻一点哥哥!” “自找的,谁让你和偃枫喝醉酒。”羽翊面色冷漠,加大手中力气。 “我没醉!”羽罹孩子气地反驳,一个挺身听见清晰的骨节错位声响。羽罹脸色一僵,尖叫一声倒回床上。 “……真的?”羽翊看着羽罹的举动,一脸不可置信。 “翊翊,你以为我这药师白当了吗?”羽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一双水蓝的大眼睛望着羽翊,颇有一点讨宠的意味。“枫枫想赢我,再过十年吧。” “叫我哥!”羽翊不满地狠捏一把,床上的人大声唿痛。“既然是药师就自己治你那腰吧。” “怎么这样!”羽罹半撑起僵硬的身子,故作不满道。“到底是谁害我闪了腰啊,对我负责!” 就在羽罹撑起身子的时候,原本挂在身上的衣衫便顺着后背的线条滑下,露出半裸的躯体。羽族天生的肌肤如雪,羽罹自从调职到水晶宫,更是常年受到海水滋养,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的身体十分细腻。羽翊闻言起身将一旁的被单拉起来,盖住自家弟弟的身躯,然后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袍。 羽罹温暖的手抚上他的侧脸,即使不抬头似乎也可以看到羽罹略带焦虑的蓝眸。“怎么了翊翊,为什么不看我。”羽罹的声线刻意调整过,有几分天然的味道。羽翊仔细回忆片刻,两个人的时候,好像羽罹就再没有叫过自己哥哥。羽翊的手慢慢抬起,握在抚着自己侧脸的手上,淡淡的暖意在紧握的双手间传开。 “翊?” “没什么。” 羽翊一直都不太会表达,常年体质偏弱的他一直被束之高阁,只被允许待在羽族的羽翼之下,甚至连远门都没有出过。他唯一与外界的联繫,就是握在手中的这只手。这双手从小就握在一起,直至现在。 其实羽罹幼年时期曾表现出极强的火焰伤害,被先知预言将会称为羽族最厉害的火系法师。然而后来,羽罹毅然决然地修行法师之下的药师,其原因只是为了羽翊的身体。兄弟之间的羁绊是深深镌刻在灵魂之中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13页 “不用担心。”羽罹露出一个微笑,颇有一点治癒之光神圣的味道。“我之所以成为药师——”是为了最重要的你。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出口。羽罹目光一转,带着几分俏皮。“你就会很需要我,离不开我了——” “那……以后不要再去和枫喝闷酒了。” 说到这里,羽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枫枫呢?” “不知道。”羽翊解释得轻描淡写。“偃影和楚天翔都在,不会让他裸奔的。” “我可看不出他们谁像会照顾人的。” 第八章 圣者 空海域是上天精心雕琢的圣地,这里虽然被无边无际的海水覆盖,却有源源不断的天然魔法可以使人类正常唿吸。随着时间推移与生物的生死循坏,鲸鱼巨大的骨架与自然形成的珊瑚逐渐演变成一座城池,再经人类改造,变作如今的水晶宫与锦漫城。海域深处是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因为那里不受魔法的庇护,人类会缺氧致死。而浅海处,时常出现人类的踪影,亦有与人类友善的妖兽,如海龟和海豚。 通向天尊城的水晶桥上热闹非凡,出了主城便是妖兽出没的地段。蚌精张开绮丽的外壳,露出已经化为人形的洁白而曼妙的酮体,向偶尔路过的行人发出魅惑的气息。它们是食人的,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一旦有人投入它们的怀抱,便会被拆吃入腹,剥皮剔骨,最终化为一颗润泽的珍珠。 突然,一只小小的冰龙闯入楚天翔的视线,冰龙本不该是出现在这里的。小冰龙跟他对视片刻,从背后拿出一颗藏着的蘑菇,伸出爪子递给他。楚天翔眨眨眼,将小冰龙抱起来。正在此时,水流突然捲起一阵强有力的漩涡,如同飓风一般轰鸣不止,周遭的妖兽纷纷四下逃散。 大人物来了。 楚天翔屏息静气,下一秒金属碰撞发出巨响。 楚天翔被震得后退三步,迅速收回手中的霸王戟。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微长的红髮无风自动,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那人后背笔直,六支火焰之翼正像点燃的火焰,在风中微微摇曳。“抱歉,冰龙是我的。” “你的?” 来人只略微一比划,那个符号便印在冰龙额前,幼龙摇摇晃晃,突然一飞沖天。天际划过数道惨白的闪电,它已变成成年冰龙。通体冰蓝,美丽不可方物。空海域之中,无人用冰龙,细数各城中,能驯服这种成年冰龙的,不过剑圣者焰陨一人而已。 为什么会遇见焰陨,楚天翔有些怅然若失。这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因为楚天翔并不认识焰陨,但在见到焰陨的那一刻,胸中有如擂鼓,杂乱无章的记忆瞬间如电流一般流过脑海,待捕捉之时,四周只剩下微凉的空气。 擎苍任劳任怨地拖着偃枫回到连轩身边,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馈。连轩十分嫌恶地瞥了偃枫一眼,就给擎苍放了假,美其名曰照顾城主,这让擎苍实在犯难。他嘆了口气,还是等偃枫城主醒来再说吧。作为连轩的私人暗卫,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 擎苍和偃枫此时正坐在望月亭里,望月亭在水晶宫后方,是羽罹上任后不久新修建的。望月亭是由无数蚌壳组成的,这些蚌精在生前吸收了千年精华,死后它们的外壳依然美丽,闪烁着浅淡的光泽。无论何时,都给人温暖安宁的感受,就像迷途之中的月光。不过对于擎苍这样的暗卫来说,这光芒有些过于刺眼。 微眯双眸的擎苍突然警觉起来。数道银色闪电由天空直噼而下,轰鸣不止,将长空照得惨白。在一片惨白之中,映出飞扬的红色身影,周身燃烧着宛如妖神朱雀的火光,火焰之翼也被染成如血般的红色。 焰陨出场,每次都伴随着经费的燃烧。 擎苍单膝跪地。“剑圣大人。” “你是连轩皇子的人?” “是,剑圣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焰陨深邃的目光跃过擎苍落到正在熟睡的人身上,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天幕城之主好雅兴,露天赏月。” 焰陨并不是多事之人,但无论怎么讲,偃枫这幅样子被剑圣看见,是真的有损天幕城形象。擎苍立刻回话。“剑圣大人莫见怪,城主今日不适,如有急事属下去禀告连轩皇子。” 焰陨摆摆手,好脾气地笑道。“天幕城城主交给我,你回去吧。” 擎苍犹豫一下,欣然领命。 焰陨转身坐在偃枫身旁的长椅上,右手覆在人前额微微施力。不多时,手中便凝结出淡蓝色的魔法。对于身经百战的剑圣者,并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战斗。他跟圣灵君蓝蝶是多年的伙伴,所以也曾从那里学得一些简单的法术。待蓝光散去,偃枫的双眼缓缓睁开。他皱起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时间竟没有发现焰陨的存在。显然,焰陨很不满自己被无视,于是毫不留情地重拍在枫的右肩。 “还没醒啊,天幕城城主。” “剑圣大人?”偃枫有些惊讶,皱着眉开始打量四周。“这……哪?” “看来你醉得不轻。” “偶尔。”偃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伸手抚起额前的刘海轻揉片刻,使自己更加清醒。“那么,剑圣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第14页 焰陨沉吟片刻。“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偃枫却丝毫没有退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剑圣大人的属下,比起我们天幕城的守卫要有用得多吧。” 焰陨低声一笑。“恐怕不行,毕竟当时在场的除了你别无他人。” 偃枫晃了晃头努力地回想焰陨所说的片段,半晌才压着声线道。“你说的是……刺圣者?” 焰陨不语算是默认,靠在柱子上显得有几分悠闲。 “我恐怕……无能为力。” 贵为众城之首的天尊城城主,亦是成皇连成,曾命人调查金沙鬼城近况。因剑圣者焰陨与金沙鬼城有难以言说的纠葛,且不愿召集天羽城圣者与羽族众人,因此当日在大殿之上的便只剩下误入金沙鬼城的天幕城城主偃枫和早就脱离羽族的刺圣者羽霜。 谁知当日之后,羽霜竟人间蒸发了。虽说羽霜时常玩个小失踪,但很久也没有像这次消失得这么彻底。作为羽霜的搭档,焰陨不得不想办法寻找羽霜的踪迹。 然而事实证明,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圣者若是想玩失踪,那确实没人找得到。 正在此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锦漫走廊另一端传来。“哥,我去。” 偃枫一眼就看出异常,映着月光,偃影仿佛从遍布锦漫水怪的郊外刚刚回来,脸色十分苍白,往日冷清无温的紫眸里夹杂着些许愤怒。他的长髮有些凌乱,衣衫竟也有些散开。“小影,你怎么了。” “没什么。”偃影的语调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侧头不着痕迹地撇开了偃枫想要擦拭自己唇角的手。偃枫的手僵在半空,尴尬的气氛被焰陨一声轻咳打破。 “那么,拜託你了。”焰陨一副早就料到的神色,换句话说,他就是在等这个情况的出现。偃影是羽霜唯一的徒弟,这个暗灵平日里跟羽霜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丝毫不受他人束缚。虽说性格大相迳庭,但内在有种微妙的默契,由偃影来寻找羽霜,再好不过。 焰陨扬手,一道天蓝色划破天际。暴雪骤起之时,一声龙吟在焰陨背后响起。那是焰陨从天府之镜驯服的冰龙,经焰陨多年驯养,竟与主人产生了微妙的心灵感应。冰龙性野,消失三五天的事常有,但从未离开过焰陨。 “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他道。 …… 花街柳巷,丝竹之声靡靡不绝,歌妓舞姬如同春日百花,令人眼花缭乱。此地都是寻欢之人。在二楼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浓妆艷抹衣着暴露的女子手握酒杯,不住地向身旁的银髮青年献媚,那声音像是猫爪挠心,一双雪白的酥胸几乎要挂在对方身上。“再喝一杯吧~” 银髮男子并没有接递过来的酒杯,很平静地问道。“可以把东西给我吗?” 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扬手抓起一坛酒,挑衅般地放在青年面前。“小兄弟既然对我没兴趣,至少也要给个面子把这坛酒干了吧。” 对方瞟了她一眼。“然后你就给我想要的东西?” “当然。” 银髮男子再次勾起唇角,低哑的声线引得周遭舞姬一阵轻颤。他挑眉瞥了一眼四周,对着身旁脸色微红的舞姬勾勾手,顺便递过那坛酒。“拜託了。” “啊……是!”舞姬似乎被吓了一跳,脸色更加红润,举起酒罈就喝。 “这不算,我要你亲口解决!”女子脸色煞白,重新在桌面上磕下一坛酒。 银髮男子双眼眯起,一把拉过舞姬在她唇上轻啄一口,然后压低声线。“拜託了。” “啊……啊,好。” “你——” “怎么了?” 女子狠瞪了他一眼,扔下手中的羊皮纸卷愤然离开。 银髮男子修长的两指抻开那张羊皮纸卷,语气轻得不屑一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酒里动手脚。”那双紫眸细扫一遍上面的内容,下一秒,从狭小的窗口瞬间消失。 以至于刚落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应该是在调查金沙鬼城,而不是在这里花天酒地吧。羽。” 羽霜回过头,焰陨正靠在一颗树旁,树荫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红髮如火,微微扫过脸颊,显得焰陨更加高大挺拔。 羽霜的语气里是十二分的无所谓。“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有原因。” 看羽霜没有想解释的样子,焰陨也不再多问,只是问了最主要的事。“有什么收穫?” “变成一片废墟了。” “什么?” “金沙鬼城,不知道被施了什么魔法,从外部看就只是一片废墟。” “你觉得就这样可以向成皇交差?” “不,我有其他发现。”羽霜修长的手指夹起那张纸卷,沿着指尖燃起火苗,最终整张在风中化为灰烬。他的声音低沉,眼尾一紧。“找到青双剑了。” “什么?”焰陨似乎吃了一惊。“青双剑是连政的东西。” “在金沙鬼城四层,亡魂的守护石里。” 第九章 冲突 金沙鬼城。 鬼城一片漆黑,断垣残壁上的壁画精美繁复,依稀可辨歷史的兴衰。无数亡魂和妖兽在其中游荡,吟诵着死亡的篇章。正在此时,黑暗的角落闪出一道金色亮光,蝴蝶般的六翼一抖,丝丝缕缕金色粉末抖落在地。绝夜伸手卷了卷他的短髮,六翼扇动停落在鬼王金椅的扶手上,两条笔直的小腿微微晃荡,等待着苍落的出现。
第15页 金沙鬼王楚天翔不时常露面,大多事务由亡灵公爵苍落代劳。现在楚天翔不在金沙鬼城,苍落便成了第一顺位的掌权者。不多时,面前的墙壁发出沉重的□□,出现一道暗门。 苍落靠在门边。“什么事?” “抓到了几个盗墓贼。” “拆了吧。” “金沙鬼王还在天尊城,这样处置会不会——” “啪”地一声,暗门被关上。绝夜的唇角突然挑起一个笑容,刚才还充满关切顾虑的双眸顿时迸射出一道诡谲的锋芒,令人不寒而慄。 闯入金沙鬼城的不是什么盗墓贼,是天尊城护城将军,当今剑圣的亲舅舅。除此之外,还有刺圣者羽霜暗卫的几个小首领。他们在得知青双剑在金沙鬼城四层守卫石里,便想来取回交给连成。绝夜愉快地哼起小调。青双剑哪是随便就可以带走的,除非大人物亲自来拿。 今日天尊城有些异常,一大早城门口就围着许多唏嘘不已的人群,胆小的孩子躲在父母怀里哇哇大哭,一个大惊失色的守卫气喘吁吁地跪在烽火大殿之外。“剑圣大人!” “怎么了?” “请大人随我看看吧!” 焰陨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拆”这个字怎么写。精緻的银盏里,放着几对大眼,其他的容器里叠放着整齐的人皮,带着血渍的骨骼,不一而足。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一个精緻的银桶,泡在血液里的几颗血肉模煳的肉球,那是扒皮挖眼的头颅。 焰陨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颇有声望的人,是他和羽霜派去取回青双剑的。他瞟过那些容器,目光落在熟悉的衣衫上,那是舅舅的刺猬软甲。焰陨幼时不受父亲喜爱,母亲去世之后,便多受舅舅的照料。怎么讲,也算是大恩大德。 青双剑是成皇之子连政的东西,自从三年前连政一事,青双剑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不见,现如今出现在金沙鬼城四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焰陨还记得那个人动身去金沙鬼城的时候,精神饱满,笑声爽朗。他说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谨慎行事。三日之后,我亲手将青双剑取来给你。 而如今…… 焰陨揉了揉太阳穴,恍神间,反手一剑戳透正在落下的纸卷。那纸卷凭空出现,是被施了魔法的缘故。一剑之隔,焰陨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几个字:敬请剑圣者与刺圣者来做客。金沙鬼王。 剎那间,火焰将纸卷烧为灰烬。焰陨与金沙鬼城有些不解之缘,若不是当年天尊城众人极力劝阻,焰陨定然屠尽整个鬼城,更不用提今日会来威胁。本以为天尊城与鬼城的恩怨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淡化,没想到依然终究难逃日益鲜明的矛盾。 羽霜不知何时出现,他轻拍了拍焰陨的肩头。死去的那几个暗卫是羽霜最喜欢的几个小鬼,但他依然缓缓开口道。“城主有意避免与金沙鬼城的冲突,他不会同意开战的。” 焰陨的态度很坚决,他难得这么固执。 “金沙鬼王说得这么直白,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空海域。 一只美丽的飘渺灵蝶不知从何处飞来,游游荡盪地停落在蓝发少年手背上。楚天翔是从金沙鬼城出来之时,才发现飘渺灵蝶身上的秘密。飘渺灵蝶在落焰城通向天尊城的孤烟大漠上随处可见,那里阳光灼热,四下无风。每到正午,高温杀死所有的活物,就连大漠上唯一的大漠金蚁也不得不避开正午的太阳。而飘渺灵蝶不知从何处来,无论多么炙热,依然能生存在此。 而楚天翔某次经过孤烟大漠,发现眼前所见并不是太阳带来的幻象,也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一幅幅流动的,真实存在过的画面。他看到自己在地下称王的一幕,与记忆中丝毫无差。楚天翔便将几只飘渺灵蝶带回去做实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它们肉体在高温之中死亡,而灵体将会记忆所在之处发生事件的片段,在下一次面临高温之时,触发记忆的片段,然后灵体与肉体灰飞烟灭,彻彻底底地死去。 楚天翔犹记得当日烈日当空,几只蝴蝶翩跹而舞,投射出自己称王的片段,然后画面戛然而止。蝴蝶浮动在停滞的空气里,两片翅膀轻轻一扑,化为闪烁的金色粉末,消失在眼前。 再后来,楚天翔就学会了养这些小东西。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飘渺灵蝶将身上的金粉一抖,空气里骤然出现几幅图画,那便是今日在天尊城城门的一幕。 楚天翔露出理所当然的惊讶。“苍落?” 楚天翔在金沙鬼城的时候,苍落一直是温文尔雅服从命令的形象。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苍落如此极端的做法无异于引战,再加上过几日的发酵,他回金沙鬼城怕也无济于事。 这一战,有什么可以避免的方法?楚天翔陷入沉思。 “苍落?”正在此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来人直接走进屋子,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我讨厌这个名字。” “连轩皇子。”楚天翔的眼里突然暗光涌动,唇边的弧度细微不可闻。 “什么?” 连轩的眼里有几分醉意,一双眼对上楚天翔的目光,却突然安静下来。楚天翔面对着连轩,一双血色的兽瞳里波光浮动,带着控制的视线将他引入柔软且混沌的梦境深处。
第16页 “你知道多少关于战圣者殇痕的事?” …… 短髮微扬,有风吹过,捲起一片飒飒之声。 楚天翔将连轩刚才的对话记忆消去,只身一人来到天尊城。 回想自己成王的时候,大概确实是金沙鬼城某次惨败之后。他记得,剑圣者的怒气在金沙鬼城瀰漫三月不去,如今看来,殇痕便是那时死亡的。 红日之白,一天的起始。美食街里小贩来来往往,香味裊裊不绝,伴随着阵阵吆喝声响。熟人们互相亲切地打招唿,伴随着近期事件的议论纷纷。楚天翔走在街上,不用想也知道,这话题的矛头直指金沙鬼王。 “金沙鬼王做事好狠毒啊!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金沙鬼王我见过,经常半夜杀人取乐!” 美食阶段告一段落,商品推销的小商贩开始出没。 “你还在为遇到妖兽无法脱身而苦恼吗?你还在为无法在龙虎场上大显神威而悲伤吗?强效隐身水!不专属于暗影的药水。专为鬼王出没的落焰城研制,亲测有效!外出必备!” “不要九九八,不要三四百,只要九九金,黑暗抗性的变装外套带回家!” …… 楚天翔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金沙鬼王已经被传得越来越玄乎,越来越不切实际。听过这些心中陡生郁闷,楚天翔转身去万花楼喝酒。万花楼不在于酒品的醇香,也不在于服务的周到,最主要的是,这里有一舞姬名曰阿离,样貌艷冠天尊城,跳得一曲洛神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许多富家公子哥都想为阿离赎身,可惜都被婉言拒绝。楚天翔来此倒不是为了舞姬,他只是单纯地想听听天尊城对金沙鬼王的看法,顺便一醉解千愁。 角落的老位子透着窗外的阳光,不多时,身边便堆满了小酒罐子。 这时,逆光处的人目光一扫,便扫到楚天翔身上。那人是焰陨。焰陨目光一扫,对面的羽霜与偃影也顺势一扫。像是冥冥之中早有预料,楚天翔的目光笔直地对上焰陨的视线,兀自转了一转,扫过羽霜和偃影。“前辈。” 羽霜饶有兴味地打量一番。“你叫什么?” “楚天翔。” 焰陨和羽霜像是有要事在身,没过多久便起身离去。离开的时候,焰陨的手轻拍一下楚天翔的肩。楚天翔一怔,这是象徵友好的举动。 “你认识剑圣?”偃影冷清的调子传入耳际。 楚天翔总是出现得莫名其妙,但是由于自己前几次的误伤与接触,偃影反而没有那么反感他了。 “见过。” “你不是应该在空海域吗?” “那你呢?” 偃影沉默片刻,反问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空气陷入一片安静。偃影是来和自己的师父羽霜交换所得情报的,出乎意料的是,楚天翔并没有用同样的话反击他。 楚天翔的手肘抵在桌面上,单手撑着前额,零零碎碎的蓝发划过指缝,偃影看不到他的表情。然后,一个低闷的声音道。“剑圣者和刺圣者是爱人吗?” 偃影一愣。“我不知道。”转而又补充一句。“但我从没见过他们分开。” 在那一瞬,楚天翔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赤红长发的高大身影。他与焰陨有几分相似之处,但身上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味道。焰陨总是给人平易近人,温润如玉的感觉,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更加剑拔弩张,刀将出鞘。楚天翔几乎是霎时明白过来,那人是战圣者殇痕。 或许是这么一闪而过,又或许只是想法更加具体化。要想阻止金沙鬼城与天尊城的激化的矛盾,只有殇痕出马。 硕大的天合殿此时显得分外冷清,成皇连成高坐在龙椅之上。似清醒,又像在小憩。他早就过了啸剑杀雨,气吞山河的年纪。自长子连政三年前驻守荆棘之路,他便有些精神不振,时常萎靡,因此更加倚重留在天尊城的儿子连轩。 然而连轩和连政却截然相反,他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趁着这次连轩犯错,连成藉机将天幕城过渡给偃枫,也是做了让连轩继位的准备。 天合殿之下,黑髮男子半跪着,身旁立着一个银白色的弓。 “擎苍,轩儿最近可好。” “回成皇,皇子一直很安分。” 擎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猎手,他曾是离火遗址的守护者。离火灵王住在离火遗址最隐蔽的结界中,其真实形态无人知晓。那些曾英勇战斗的勇士们并没有死去,他们的灵魂永远受到灵王的束缚,成为离火遗址游荡的亡灵。而最终,离火灵王被五圣打败,以天尊城的九龙之印将其封印。他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和力量,成为普通人类,取名擎苍。 知晓其真相的只有老城主及当时的五圣,之后天尊城与落焰城金沙鬼城一战,五圣之首战圣者离奇失踪,生死不明。 金沙鬼城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离谱。而离火遗址虽然摆脱了离火灵王的控制,却依旧让人望而却步,一直游荡的亡灵们从未消失。 第十章 阴谋 金沙落焰城的空气依旧十分燥热,火热的太阳光将这座由砂石构成的古城晒得十分滚烫。此时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安静如鸡的街道上仅能听到风吹过轻砂作响的微小声音。在远离城市中心一处简陋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两个人正无所事事地悠闲喝茶。
第17页 焰陨褪下以往华贵的衣装,圣洁的神圣之翼也隐藏了起来。引以为傲的金睛白虎换成一只温顺乖巧的白马,一袭淡绿色长袍质朴但又不失威严,火红的头髮只是简简单单地扎着下摆,完全一个刚刚拜师的新人。 焰陨呷了一口清茶,瞟了瞟对面的长裙和马尾。“我说,你今天怎么了?” 羽霜甩了甩头髮,神秘地把手凑到唇边。“我被疯子追杀。” “有人追杀刺圣者?有点新鲜。” “刺圣者就不能欠钱吗?” “哪张欠条写得不是我的名字?”看着羽霜故作神秘的样子,焰陨见状不打算再继续谈下去,他的目光已经游离在窗外的荒漠之中。过了许久,手中敲击的动作停止,剑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顺手握起桌子上普通的长剑。“留在这,我出去一会。” “快去快回。” “嗯。”焰陨应声拉开竹门,白马很快不见踪影。在这个背影消失后一秒,地面上浮现一个淡紫色宛如五芒星的法阵,那淡紫色宛如萤光般碎裂,形成一个人的轮廓,银白色长髮飞舞着,手中紧握着一柄法杖。少年理了理素心白袍,天蓝色的眼在触及刺圣的时候流露出一丝惊讶,然后礼节性地垂下头。“刺圣大人别来无恙。” 羽霜懒散地靠在墙上打哈欠,紫眸漫不经心地扫过面前和他几分相似的少年,故作思考然后歪头一脸疑惑。“你谁啊?” “……刺圣大人不认识我?” “我欠你钱?” “……没有。” “你欠我钱?” “……没,没有。” “那我认识你干什么?” “……” “翊!”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总算阻止了这里变成战场的厄运。 “剑圣大人。” “没必要这么生疏吧。”焰陨温和地笑了笑,快步走来一边介绍。“认识的吧,蓝蝶的长子。” “我可不认识他们羽族的人。” 羽翊迅速岔开话题。“……焰陨哥哥找我有事?” “啊,这里天气太热了麻烦你用冰雪之心降降温吧。”羽霜笑眯眯插话道。 焰陨将羽翊拉在身后,挡住羽霜笑里藏刀的目光。“别理他。蓝蝶近来好吗?” “母亲大人在静修,自与金沙鬼城一战以来,一直在静修。” “那天羽城——” “羽颜姐帮羽莀城主一起打点。” “我要去见蓝蝶,只有她潜心研究黑魔法。” “明白了,我会试着联繫母亲大人的。” “拜託了。” 冰雪之巅雪炎洞乍一看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但奇异的是本该没有火焰的洞口却燃烧起熊熊大火,在这冰雪之巅成为一绝。冰雪之巅是个极美的地方,一路如絮般柔软的雪铺满人的整个视野,千年冰雪孕育出的雪精灵们愉快地飞舞着,断桥边长满雪松,被称为冰城铁索,整个冰雪之巅洁白到发光。羽翊伸手召来一只雪精灵,雪精灵听了羽翊的低语之后缓缓起飞,不多时,一只清灵仙子飞落在羽翊面前,然后引着他走进洞里。 “只有清灵仙子才能不受真火的侵蚀。”羽翊低声道。“只有母亲的冰雪之心才能将火熄灭。” “你也灭不了吗?”羽霜戏嚯地看向羽翊。 “是啊,某人在我这么大的时候连暴雨血刺都用不了呢。” 暴雨血刺是专属于暗灵的技能,点燃火焰化为箭矢,攻击中心的人。而羽霜生得法师体质,在成为刺圣者之后,才能在无边白雪之中点燃火焰。 焰陨及时地制止了两人的谈话,随着火势渐渐熄灭,三个人走进洞穴内。 “蓝蝶。” 蓝蝶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态坐着,睫羽低垂,眸中映着火光。一身洁白的素心白袍难掩雍容华贵的身姿,她缓缓向两人招手。随着蓝蝶的动作,周遭只留下焰陨,羽霜,羽翊,和一个跟随蓝蝶多年的贴身侍女。 “焰,羽。” 焰陨倒也不废话,单刀直入主题。“此次前来,事关金沙鬼城。” 蓝蝶有些惊诧。“金沙鬼城?” “鬼王太过猖狂,杀了天尊城护城将军与刺圣多名暗卫。” “你们是奉成皇命前来?若要讨伐金沙鬼城,落焰城必会鼎力相助。当年落焰城主楚风涯的儿子在鬼城失踪,若不是楚风涯隐忍,落焰城早已和鬼城不共戴天了。” 焰陨也一愣。“我从不知落焰城主有过儿子。” “楚风涯向来低调,他本想过了三岁再带出落焰城的。可怜那孩子刚学会跑步,就葬身鬼城之内。细数时间,好像是——战圣者失踪前后。” “那可真是巧了。”羽霜皱起眉。 这时,蓝蝶的贴身侍女引起了羽翊的注意。那女人有些颤抖,笑容不如以往的温婉,瞳孔瞬间变为血红色。而下一秒,焰陨的诛仙剑抵住了那人疯狂的攻击,一抹黑色的魔法绕过焰陨,笔直地刺向了蓝蝶的防护屏障,就像一只冷箭,刺穿了蓝蝶的身体。
第18页 “吾等鬼城之灵……”在说完最后一句之后,顿时失去血肉变成阴森森的白骨。 “母亲!” 金沙鬼城这一仗,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觥筹交错的夜里,焰陨半眯起眼坐在岩石边饮酒,有风吹乱他火红的发。仔细思考白天发生的一切,鬼王的策略,应该不止如此。 “你觉得可疑吗?” “我觉得可疑。”焰陨回答。 羽霜坐在岩石上,两条笔直的小腿微微晃荡,那双银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的胸前挂着刚拜师时的标志,暗色之影吊坠,正闪烁着如水般的紫色。他整个人背着月亮,在焰陨眼中形成会心一击。 如果,那个人还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困惑了。 消息几乎是不胫而走,空海域锦漫城陷入一种胶着的沉默。天幕城两位城主还在空海域,于是便在晚餐时刻前来议事。这一顿晚餐吃得分外凝重,羽罹率先开口打破宁静的氛围。 “各位有什么看法么?” 楚天翔笑容里颇有几分嘲讽,只是并未开口。他本身是不想来的,他不想听别人的看法,因为所有人的看法都不会令自己愉悦,除非有明白人发言。再者,像是这种大人物之间的谈话,自己实在不该参加,只是他不想辜负偃枫的一片好意。 羽罹单手撑着下巴,眉头微微皱着。他下午刚从天羽城回来,看着母亲紧闭的双眼和似乎是全垮了的羽翊,内心十分焦虑。一方面是对他生母的担心,一方面是对羽翊的担心,他怕羽翊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毕竟他亲眼看见母亲倒在自己面前。 但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迅速回到空海域处理政务。 偃枫道。“我觉得金沙鬼王,手段不至于如此低劣。” “陷害?”偃影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到楚天翔身上,后者微笑看着他。 下一秒,一只十字飞镖与霸王戟碰撞发出脆响,蓝发少年目光染火,望向人影悉悉索索消失的方向,而那飞镖上,赫然印着“金沙鬼城”二字。 蓝发少年盯着那十字镖看了良久。 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众人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 红日之尾,楚天翔独自一人来到天尊城,拦住一个快要闭店的杂货铺女商人。 “有红色和蓝色染色剂么?” “有。” 少年一袭黑衣,长发与面容都被黑纱遮住,隐约可见精緻而明显的下颌线,银月湖的水映出一个倒影来。角色扮演开始了。 龙吟战甲,霸王戟,火焰之翼缓缓张开,牵动着红髮飞扬。 只需要稍作伪装,他就是战圣者。 四周的空气暗涌着丝丝缕缕的污浊味道,无数亡灵徘徊在生死之门,逃不开,挣不脱。一个赤红色长髮的圣者突然闯入地下王宫,其逼人的威压令所有亡灵望而却步。红日之尾,正是金沙鬼城最活跃的时候。红髮圣者也无心打斗,步伐一迈,直入金沙鬼城最深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最深处,隐隐约约有魔法闪光,将视线所到之处照亮。繁复而华贵的金椅上,亡灵公爵苍落高坐其中,一旁立着第四层的守卫者绝夜。在觉察到来人的气息,那金翼霎时面向入口,一记黑魔法正欲铺天盖地之时,红髮金翼的颜色褪去,化为蓝发黑六翼。 “王?”苍落吃了一惊,从高台之上缓缓落下。 绝夜笑道。“你这是什么装扮,我还以为剑圣者造访。” “不是焰陨,是殇痕。”楚天翔压低声线。“是多年前,洛神之翼的拥有者,五圣之首的战圣者,殇痕。” 殇痕其人,金沙鬼城资歷尚老的一辈都略知一二。这也是金沙鬼城的骄傲,在与天尊城的战争之中,无人匹敌的战圣者死于金沙鬼城。实际上,金沙鬼城从未见过战圣者的身影,但从后来剑圣者焰陨血洗金沙鬼城可以看出,战圣者殇痕对于天尊城来讲万分重要。这便也是天尊城与金沙鬼城无法跨越的鸿沟。 绝夜的神色不易觉察地一闪。 苍落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假扮战圣者?” “怪你拆的那几个人。” “那些渣滓在金沙鬼城大开杀戒,这是事出有因。”苍落丝毫不退让。 “你还是再写封信吧。我现在天尊城,一旦开战,会让我进退两难。” “于事无补。焰陨早就恨透了金沙鬼城,他会听我的?” “他会听我的。”楚天翔低声笑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金芒丝丝缕缕,沿着周身缠绕。楚天翔再站定之时,金色六翼缓缓扇动,朱红色的长髮随风摇曳。“他听战圣者的。” 绝夜手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划破掌心,好在无人发觉。 那哪里是假扮战圣者,那就是洛神之翼的拥有者,战圣者殇痕本人! 楚天翔离开之后,绝夜和苍落两下无言。最终,是绝夜率先打破宁静。“你会去写道歉信吗?” “我不知道,那只是几个盗墓贼而已。不知道王为什么会为此专门跑一趟,还意图假扮战圣者。” “你不觉得蹊跷吗?”绝夜皱起眉,语言有意将苍落引导至一个阴谋的方向。随着苍落疑惑的目光落在绝夜身上,绝夜继续道。“金沙鬼王原本是没有灵魂的,每隔一百年都需要放入一个婴孩的灵魂,赐予他新生。三年前,落焰城先知楚风涯的儿子楚天翔无意中闯入此处,沉寂了百年的鬼王躯壳突然发起亮光,将那孩子嵌入身体之内,于是我们新的王诞生了,就是楚天翔。”
第19页 “这个我知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都说战圣者殇痕当时也葬身此处,可有见活人或是尸体吗?” “不曾见过。”苍落一怔,双眸却霎时睁大。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惶恐和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战圣者殇痕的灵魂与楚风涯之子的灵魂一併被融入其中?” “从他刚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假扮殇痕我可以理解,但是——”绝夜压低声线,在胶着寂静的黑暗之中令人毛骨悚然。“——洛神之翼,是真的。” 第十一章 噬生剂 “剑圣……刺圣大人!羽翊少主执意要练习黑魔法,术圣大人管不住啊!”随着术圣者属下略带哭腔的禀报,焰陨和羽霜从天尊城再度返回天羽城。 羽翊已经达到癫狂的程度,他的眼中迸射着黑紫的光芒,瘦弱的身躯不堪重负,伤痕累累,然而他还不愿意停止。蓝蝶的倒下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满腔只有平了金沙鬼城的心思。 焰陨将他从魔法阵里拉出来,却被用力挣脱。正在此时,羽霜一把揪过羽翊的领子,噼头盖脸就是一巴掌。这一声脆响引得所有人一愣。 “清醒了吗?羽族的人就这么点能耐?” 倒在地上的法师不由得全身一震,右手微微抚摸着通红的脸颊,倔强地将眼泪压抑在眼眶之中。 “羽族一向以骄傲作为族训的吧,你可想清楚,你这是自毁羽族名誉!”羽霜收起以往的玩世不恭,紫眸里带着一丝挑衅,他挣脱开焰陨拦向自己的手,再度上前拽起羽翊的衣领直视那双湛蓝的眼睛。“羽族对你不重要?” “我不在乎……!”少年倔强低闷的声音从羽霜怀里传来。 “我再也不问了。关于羽族。”羽霜松开对方,转身消失。 焰陨轻嘆一声,将火红的披风拉下来披在少年颤抖的双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少年不住地低泣,却始终没有抬起头。羽霜总是这样嘴硬,虽然他早已脱离羽族,但这毕竟是他的出生地,也曾有过年幼无知的美好记忆。 焰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初那个人消失的时候,满心想要屠尽鬼城。 “剑圣大人,请对羽罹保密。”羽翊低闷的声线从双膝间传出。 “好。” 花涧岩之中,焰陨终于追上羽霜。花涧岩是天羽城通向天尊城的必经之路,于繁花之中辟开一条蜿蜒的小道。因成皇之命,焰陨和羽霜近日停留在天羽城,处理相关事务。羽霜经常来这个地方。林间阴翳,鸣声上下,花团锦簇,是浪漫之地。然而这花多半是食人花,越是美艷绮丽,毒性越甚。 焰陨与羽霜并肩而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羽,你能理解吧。” 羽霜含笑的眼里带着几分嘲讽。“我都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羽翊?” 焰陨突然停下脚步,以往温柔的声线里参杂着一丝生硬。“你能不提了吗?” 羽霜回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他刻意咬在后半句上。“依你之意,以后在你面前,战圣者殇痕是提也不能提了?” 焰陨并未开口,也没有再随着羽霜的步伐往前。羽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言的不妥,便岔开话题道。“焰,你不觉得可疑吗?我们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金沙鬼城身上,如今看来,金沙鬼王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如果有人的目标是四圣,蓝蝶之后轮到谁?” 焰陨沉吟片刻。“临近天羽城的冰雪之巅上,还有一个妖兽之王睚眦,那是唯一一个有自我意识的龙子。如果冰雪之巅□□,金沙鬼王与天尊城开不开战,根本不值一提。” “你也想到这里了吗?” “现在的局面,更像是某位大人物在操纵。” 自从羽翊不辞而别,羽罹一直都十分担心。虽然偃枫一再解释天羽城紧急召回是为了帮羽莀和羽颜稳固政权,但他的内心一直惴惴不安。羽罹皱着眉走进地下密室,黑暗狭小的空间内,唯一的光源便是桌上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蜡烛,偃影已经开始试毒。破旧的桌子上摆满各种精緻的容器,里面毫无例外都是□□。各种新型毒剂不断开发试用,当然,这是被成皇禁止的,只能私下研究。在制毒方面,羽罹显然是个天才。羽罹研究的药剂,大多是针对黑暗魔法。还有一种药剂,寄生于使用者,对于宿主是一种抗性良药。 “我需要抗物理系击昏的药剂。”偃影低声道。 “抱歉。”羽罹摊手,笑得一派天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而且,没有原料了。” “需要什么?” “冰雪之巅三十只雪精灵。” “过两天我去找。” “那个战将呢。”羽罹漫不经心地用两指夹住玻璃棒,轻轻搅动水晶球里的花粉和矿石混合物。 “应该和哥哥在一起。”偃影轻声道,同时饮下杯中的试剂。“咳——” “别勉强。”羽罹习以为常地印了一个祝福在偃影额前,转而道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不要让喜欢蒙蔽双眼,楚天翔绝非善类。” 所有人都本能地对未知抱有怀疑之心,楚天翔所有的一切都分外可疑,可是偃枫似乎却很信任他,这让所有人都无法开口。
第20页 “什么?”偃影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药剂。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羽罹的话的意思,但当真正细思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如此靠近过谁。羽罹的眼光实在是毒辣,偃影睇了他一眼。“我从没有真正信任过谁,除了偃枫。” “我知道。”羽罹停止搅拌的动作,语气分外轻快。“那天在万家酒馆,所有的酒里我都加了噬生剂,只有我和偃枫的罈子里有解药。” ——这么说来,楚天翔已经中毒了。 偃影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以至于他的语气分外生硬起来。 “你想做什么?” 羽罹的蓝眸一瞬间变得冰冷,他把玩着偃影的饮血双刃。“你没资格一直来这试毒,尽管我需要从你那里得到情报。——我得到了不得了的发现,噬生剂只对黑暗属性免疫。” 空海域的月亮难得一见。 每当月圆之时站在望月亭里,可以看到海面上升起的金黄色圆月,今日本是观月之夜。只是今日的望月亭令人望而却步。 那精緻的凉亭被一层黑暗的瘴气包裹着,不断攻击着所来之人。黑色瘴气宛如腾蛇,发出嘶嘶声响,张牙舞爪喷射出粘稠的毒液,吞吐着鲜红的蛇信,令人不寒而慄。那腾蛇红了眼睛,随着月光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束缚,钻进来人体内。望月亭不再散发着润泽的光彩,被吸收了精华的蚌壳黯淡无光,垂败着,了无生气。 望月亭外,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亭内。偃影正想快步走进望月亭,却被羽罹伸手拦住。“罹!” 金髮药师顿时回过神来,一面印上祝福之光,一面更加用力地制止。“你看不到他周围的那些东西吗?你想自杀我可不拦你。” “他在被黑暗吞噬,是噬生剂的作用吗?”偃影脸上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急切。 “关你什么事?” “他是哥哥的伙伴。” “仅此?” 事已至此,偃影干脆直接问道。“你救不救!” 羽罹无奈地耸耸肩。如果噬生剂使用者真的有人死亡,那他以后也不必再制毒了。羽罹缓缓驻足,六支洁白的羽翼流出身体,托住他的身体悬在天际。金髮法师扬起手,散发着莹紫色魔法之光的羽灵杖出现在手中,脖颈前的信仰之心仿佛是收到了召唤,迸射出穿透天际的白色光芒。伴随着羽灵杖指向望月亭,铺天盖地的治癒之光将凉亭笼罩。不多时,瘴气便逐渐散去,亭内一片阴冷。 羽罹缓缓落地,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望月亭里的人是楚天翔,他的双眸紧闭,周身裂开数道血痕,青紫色的血痂遍布全身,不断有血液渗出伤口,包括脖颈与脸颊。他的表情很安详,胸口似乎有什么印记在莹莹闪光,但被血污覆盖着,看不真切。 “不应该啊,就算是剑圣者,也不应该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羽罹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吟唱,祝福的咒印被印在少年前额。清风赋一出,浅淡的柔光将楚天翔笼罩。身上的血痕逐渐褪去,一道道伤口也开始缓缓癒合,那人却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胸前的印记也清晰起来,那是一片血红的羽翼。 “这是什么?”羽罹停止治疗,好奇地望了一眼。“真是眼熟,上次焰哥来治疗的时候,是一朵火焰的形状。”羽罹一边思考一边比划。 “师父有一朵蔷薇形状的。”偃影思索片刻。 “哦?”羽罹的神色带着一丝好奇,含笑的双眼却看不到半分笑意。“这么说的话,说不定母亲大人和羽颜姐姐都有。怎么去验证呢,真是困惑。” 偃影冰冷的目光对上羽罹含笑的双眼。羽罹是什么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打算怎么办?小影。” “别这么叫我。”偃影低声道,转而有些犹豫地望了望楚天翔。“请对哥哥保密。” “说了也没什么好处。” “这种情况无法制止?” “得等他醒来,这恐怕是他自愿的。” “自愿的话——” “我困了。”羽罹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走出望月亭,沐浴着飘渺的月光。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劝你离他远点,无论他是谁。” 望月亭中,偃影单膝跪在楚天翔身旁,有些迟疑地伸出苍白的手,一个紫色的“封”字环绕在少年身侧。在迟疑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迅速地旋转着一个笑容,那种似笑非笑的,风淡云轻的,楚天翔的专属表情。 第十二章 花藤公墓 天羽城变故一夜传开,除去通向空海域的线路被焰陨极力压制着。 传天羽城城主羽族最年轻的长老在静修期间被算计,现在重伤生死未卜。 传圣灵君蓝蝶大人动用圣灵君之力与金沙鬼王发生激烈冲突,现战败受伤。 传…… 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舞,道听途说的人越来越多。金沙鬼城也被传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离谱。俨然一个被诅咒了千年,踏入便魂飞魄散的禁地。 如果说落焰城禁地是金沙鬼城,那么天羽城的禁地便是花藤公墓和离火遗址。入口处一片绿意,生机勃勃,洁白的鸟雀吟诵着生命之歌。然而沿着藤蔓道路不断深入,便暗流涌动,杀机四起,并不像入口那一派和平。
第21页 此处便是天羽城禁地之一——花藤公墓。焰陨的目标是花颜的眼泪,那是难得一见的美玉,同时也是十分罕见的药引。闯入花藤公墓的人很多,或是为名,或是为利。有所图之人,心被利慾桎梏着,便总是畏首畏尾。 从未有人像焰陨这样——跟在他身后的法师是这么想的。硕大的金睛白虎低吼着,血红的兽瞳充满杀气。燃烧成火红色的火焰之翼不断挥动着,火焰般的羽毛落地生烟。焰陨一路向那片暗色的地域走去,所经之处一地白玉如同月光下溪水边闪光的鹅卵石。飞扬的红髮似乎也燃烧着灼人的温度,火焰之翼像是有生命一般瞬间张到最大,然后将主人完全包裹,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待再次展开之际,所有的攻击早已支离破碎。未等对手有所反应,闪烁着寒光的诛仙剑早已刺穿怪物的胸膛,血迹肆意飞溅。 这就是圣者的实力——洛遗音握剑的手中已经渗出汗水。 焰陨将诛仙剑插在地上,稍作休息。紧握剑柄的手骨节泛白,喉结不断起伏着,汗水沿着额发勾勒出脸颊的轮廓。“一会我牵制住花颜,你趁机封印他。” “不杀了他吗?” 焰陨起身,六翼不断抖落着火焰。“它并没有什么过错。” “剑圣大人,恕我直言,您为什么选我做您的搭档。” “我不是天羽城的人,无法见到花颜。” “那刺圣——” “我想他见到花颜可能会想不开。”焰陨开玩笑般一语带过,显然不想再继续。唇角清淡地挑了挑,目光扫在洛遗音胸前的挂坠上,精巧的坠子正闪动着金属特有的亮光。“凯旋之门包含着初代剑圣者的意念——永远胜利。” 说话间,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焰陨停下脚步,示意当心。阴暗的角落里充斥着微妙的气氛,那是一个漆黑的身影,一个需要被救赎的灵魂。突然,树林哭号,狂风大作。天际被染上一道妖异的血红,沿着那被噼开的红色,血雨倾盆而下。就在那雨帘之后,两支黑暗的邪之翼映入焰陨的眼中。火焰之翼轰鸣一声,将人包裹其中,再张开之时,焰陨已经离原地三步之遥。 那道黑魔法笔直地噼向焰陨,诛仙剑唿啸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将黑魔法化为烟尘。花颜双眸血红,周身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杀意。焰陨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多年以前,自己躺在花藤公墓冰冷的藤蔓上,伤口见骨,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终生难忘。 正在此时,黑色的魔法剑擦破焰陨的脸颊,割断几缕碎发。那黑色的气焰在脸颊边升腾,丝丝缕缕红髮散落在地。洛遗音正想惊唿一声,焰陨六翼的火焰突然熊熊燃烧起来,不断散落的怒焰将周遭所触的一切焚烧殆尽。数道凌厉的剑气,打碎袭向自己的黑魔法,笔直地刺向面前的人。 十年前我输给了你,十年后不会了。 诛仙剑一挥,黑气尽散,发出开天闢地之光。 此时,术圣者羽颜站在火凤凰的背上,焦急地在天羽城寻找着谁。 该死,羽霜去哪了。 飞过暗器分店的时候,赫然发现羽霜正在一条树杈上望着她。那双睇着她的眼里参合着戏嚯的笑意,一开口便又是那个讨打的语调。 “羽颜姐姐好兴致,大早就晨练吗?” “羽霜!” “打算找你亲爱的焰焰散步吗,可惜他不在哦。” 羽颜脸色刷地变红,又变为铁青,周身泛起一层冰霜。下一秒,火焰之心盖住扑面而来的冰雪之心。老闆苍寒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收下余烬未灭的法杖。“羽颜老大打架别凑到我们店门口,以大事为重好么?” 羽颜正色道。“焰陨今早与洛遗音两人前往花藤公墓,打算取花之泪为圣灵君治疗。” “什么?”羽霜从树上一跃而下,背后的修罗之翼缓缓扇动,闪烁着青紫色的光芒,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羽霜,等等!”刚还在生气的羽颜立即坐上火凤凰追了上去。 苍寒耸耸肩,任由他们风风火火而去。苍寒身后突然侧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两只小手扒着苍寒的衣袖。小孩子的声线清脆且稚嫩,他好奇地问道。“师父,为什么他们的翅膀颜色不一样?” “当个人无法承载深厚的修为,那些溢出的修为便会化为羽翼。从普通的两支光之翼开始,到四翼,再到六翼。天羽城所有人出生就有两支光之翼,我们普通的高修为者只有无色的六翼。而剑圣者是火红色烈焰之翼,刺圣者是暗紫色修罗之翼,术圣者是苍蓝色信仰之翼,药圣是淡粉色纯净之翼,而连轩皇子是白银的权威之翼。还有——”说到此处,苍寒戛然而止。 “还有?” “没有了,以前还有象徵绝对力量的洛神之翼。” 花藤公墓之外,守卫者将羽霜用力拦住。“剑圣大人交待过您不能进!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火凤凰一声尖锐的鸣叫,羽颜落在守卫者面前。她的唇角勾起清淡的微笑,扬手一颗冰雪之心将守卫者禁锢其中。“怕什么,我也跟着。” 羽霜有些心焦,焰陨并不是主修力量的。羽霜对花颜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他生得异常俊美,四支邪之翼翩跹而舞,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杀戮机器。焰陨若是再遇见花颜,没有洛神之翼的力量,真的可以战胜他吗?
第22页 藤蔓小路寂静无声,没有妖兽怒号。羽霜和羽颜一路风雨无阻地走到最深处,远远便看见那个红髮圣者。羽霜有些迟疑地轻唤一声。 “焰。” 焰陨回头一望,有些惊诧。“羽?” 羽颜身后的羽翼顿时散去颜色,自动合拢,最终消失。她大松了口气,撤回周身的冰雪护盾。“你们没事就好。” 羽霜接着道。“接下来怎么办?” “取花之泪。它已经昏过去了。” “太简单了。”羽霜的紫眸微眯,笑容诡异。他迅速从怀中拿出一颗十面埋伏,那是羽霜最近研制成功的□□。他得意洋洋地解释。“让他哭就行是吧?!用这个,十秒之内保证让他比死了亲妈还惨烈,比被日了还痛心!” 焰陨平静地拖走羽霜。“好了好了羽,出口在这边。” “等等等等!!别拽我啊焰!白玉在外面很贵的——让我多拿点——” 取花之泪的事就交到了洛遗音手上,面对着以往令人不寒而慄的妖兽,他有些犯难。万一花颜突然醒了,万一没有取到眼泪—— 洛遗音盯着那颗十面埋伏很久,最终炸在花颜身边。 一阵刺鼻的臭味瀰漫开来,洛遗音一边咳嗽,一边扇动着周围的雾气。十面埋伏的威力太大,引得他泪流满面。正在此时,花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发动黑暗箭矢攻击面前的人。然而花颜此时实在有损形象,不仅被封印了不说,一行行眼泪还不断掉落下来。最终,洛遗音迅速地收下那颗唯一的花之泪,脚下抹油,瞬间了无踪影。 花之泪被研磨成粉末,掺在蓝蝶的药物里服下。当圣灵君睁开紧闭多日的双眼的时候,羽翊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仅是羽翊,羽颜的眼泪也快掉下来了,与金沙鬼城一战,终于有迴旋的余地了。羽颜一直抗拒面对金沙鬼城,那里曾尘封着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 前些年,成皇连成似乎还不是很抗拒打仗。现如今也不知是因为年岁渐长,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反而对水火不容的金沙鬼城态度分外暧昧。圣灵君蓝蝶出事的时候,成皇在第一时间发去慰问。但这慰问不痛不痒,他从未提起与金沙鬼城的战事。 这态度已经分外鲜明了,他不想开战。 成皇一如既往地坐在金禅殿批改文书,桌上放满上四面八方的文书,此时已经是深夜。连轩在一侧摆弄着精緻的茶杯,然后倒入烈酒。 “轩儿,我没说过么,不要用我的茶杯喝酒。” “这么精美的茶杯不用太可惜了。” “擎苍最近有无异常举动?” “擎苍?”连轩放下手中的茶杯,颇是疑惑地看了成皇一眼。“父亲大人还在担心外面那些谣言?都是道听途说的罢了。” “擎苍亲口告诉我的。”连成的语调骤然抬高,带着不怒自威的味道。“他遇到过一个让他感觉十分熟悉,产生杀人冲动的人。” “朱红长发,洛神之翼?”连轩不由得嗤笑一声。“战圣者回来了?” “防患于未然这句话,你听过的吧。” “父亲大人多虑了。” “你可知让擎苍遇见那个人会产生什么后果。” “当初战圣者打败并封印离火灵王,再次接触封印就会失效。” “没错。如果他的封印解除,你必须第一时间杀了他。” “为什么?这样他的灵魂会再次轮迴转生——” 连成似乎有些疲倦,伸出手示意连轩退下。“不要多问。多多留意他的举动。” 明月当空,成皇一人静坐在金禅殿之中。他的脑海中回忆着半生戎马,从戎战到羽玥,从殇痕到连政,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周而復始,终究要吞下自己种下的果实。 连轩个性直率,本不是帝王之材。但连政太过阴鸷狠辣,连成不可能让他继位。这天下刚刚安定,经不起更多的波折和大人物的出现。 战圣者殇痕,你不该回来。 第十三章 演绎者 几日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各大主城。母城天尊之主,成皇连成逝世。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成的身体一向硬朗,近日里也只是偶感风寒。平时只需调整几天,然而这次,贴身的总管却在金黄色的龙床上摸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把见多识广的总管惊得登时跪在地上,靠着床边昏死过去,半天才缓过神来。听说老城主的身体上,依稀有黑暗魔法的痕迹。 所有人一时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然而最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的,则是连成的嫡子连轩。连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踩着传送符就来到了繁盛宫。他怔愣地看着龙床上的人,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轩的一双手抚摸过连成的脸颊和手臂,似乎是看他最后一眼。自此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如此护着他的人存在。他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无论做了什么,无论犯了什么错,骨子里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无法磨灭的。 连轩发现自己哭了。他从小到大几乎是没有哭过的,也不知道哭起来怎样才是合适的。他只是大口喘息着,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呜咽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他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一双眼泛着浓重的血色,他的手搭在连成的手边,跪在地上,后背起伏的线条颤抖着。
第23页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连轩的举动,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劝阻。不知过了多久,连轩停止了哭泣,他转过头,一双泛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似乎在问,为什么。焰陨迅速上前,伸手扶住连轩的肩,顺便像一旁的总管使了个眼色。 成皇仙逝,举国哀悼,大丧三天。 主城不可一日主,连轩继位,帝号轩盛。 就在几大城统统一身苍白,披麻戴孝的时候,连政甚至都没有从荆棘之路边界回来看上一眼。而连轩并没有来得及悲伤多久,因为连成逝世之后,全国上下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浓烈的悲伤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责任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 人是在环境的突然变化中之中成长起来的。 连轩也不例外。 他在连串的变动与打击之中,仅仅三天,便已当得一个有模有样的城主。说句实在话,连轩并不是木讷的人,从小受连成和连轩的耳濡目染,也不可能是个平庸之辈。连轩显然成熟了很多,单手支在御座扶手边托着脸颊,长发无风自动,映出一片星辉。眼眸摄人心魄,大殿之外是千军万马,声音响彻九天。 这些人甘愿臣服在主城城主轩皇的脚下,为江山社稷倾尽此生,奉献一己之力。 权力的滋味当真是妙不可言,他驱使川流不息的人前仆后继,最终化作白骨葬身此处,永远得不到救赎。 明月当空,红髮圣者突然降临。他的出场总是浓墨重彩,倒不是刻意修饰,而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六支火焰之翼长到最大,轻轻扇动便掉落火焰,如同漫天绚丽的烟火。他身后是幽蓝色的夜幕,被火焰之翼切割成一大片一大片,仿佛镶嵌其中。红髮圣者的金眸中勾着一轮冷月,清淡而坚毅。他缓缓落在地面上,向前方走来。 楚天翔勐地睁开双眼,浅棕色的眼眸如同当空繁星。这件事令他觉得莫名其妙——他梦见了焰陨。一旁的羽罹勾着自己的金髮,手中正维持着治癒魔法,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瞥楚天翔。“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楚天翔没有说话,就在那一瞬间,他眼眸中突然划过犀利的逆光。红色的光环还停留在指尖,金髮药师已然被击昏。楚天翔的声音低沉且缓慢。“麻烦你睡会。” 楚天翔并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回到天尊城。天尊城一扫往日的繁荣喜庆,街上甚至连小商小贩都没有,城中氤氲着一种悲伤且凝重的气氛。一只飘渺灵蝶飞停在他的手边,汲取着之间蓝色的光晕。楚天翔看到连轩坐在龙椅上的样子,飘渺灵蝶瞬间化为黄沙,消失在空气之中。 连成逝世,连轩继位。这三天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路人叽叽喳喳的言谈之中,事情似乎又挂上了金沙鬼城的边。楚天翔并不知道金沙鬼城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以他对连轩的了解,皇位坐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金沙鬼城开战。连轩不是羽颜,他偏激而不成熟,一定会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楚天翔是真心地不想打这一仗,自从蓝蝶事件之后,金沙鬼城实在是委屈,实在是冤枉。楚天翔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苍落身上,他希望苍落真的有听他的话,将信件寄给连轩,暂作和解之用。 楚天翔又回到了金沙鬼城,和以往不同的是,苍落的态度极其冷淡。 “信件寄出去了吗?”楚天翔问道。 “为什么要和解?”苍落反问了一句,他正坐在王座之上,甚至没有走下来。以这样的姿势,苍落显出一切高傲而不屑的神态,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他们的王,而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为什么要打仗?”楚天翔沉着地回应他,他依稀觉察到了苍落的变化。他不知道苍落听了什么耳边风,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现在的局面在被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破坏者操纵着。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把这个人挖出来。然而可惜的是,连轩不给他足够的时间,原本互相信任的苍落也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平时并不抛头露面,通常都是将命令交给苍落,让他去吩咐。久而久之,除了守卫者之外,所有金沙鬼城的生物,一概都听苍落的。 “人类如此卑贱,为什么反而要我们去示好?”苍落的声线里掺杂着一丝愤怒。 “形势所迫,需要查清真相。” “什么真相,不就是人类想尽办法要找我们的麻烦么?”苍落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语调,从高台之上轻盈地跳了下来,鞠躬行礼,并与楚天翔平视。“王,这些事根本查不清。” “当然可以。”楚天翔坚持道。 苍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语调变得冰冷。一双赤红的双眸注视着楚天翔,眼波里晦暗不明。“您这样会让我怀疑您到底是不是金沙鬼城的人。” 楚天翔迅速地对上那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苍落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微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剑圣者焰陨已经接到秘密指令,在前往金沙鬼城的途中了。” “什么?” “寄出这封信又有什么用?在我们等待连轩回復的时候,剑圣者早已带着精兵踏平金沙鬼城了。”苍落轻轻嘆了口气,目光游离着,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缓缓开口,语气里有一丝疲惫。“仅剑圣者焰陨一己之力便可以令金沙鬼城血腥味瀰漫三个月不散,您不是不知道。”
第24页 “我知道。”楚天翔并没有看到焰陨血洗地下的英姿,他的诞生在焰陨血洗地下之后。但是他曾听说过焰陨其人,虽说是敌对方,但金沙鬼城每每谈起此人,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敬,包括苍落绝夜也颇有欣赏之意。再加上后来楚天翔与焰陨的接触,他身上平和的气场实在令人折服。 楚天翔开始思索,是什么令这样一个淡定从容的人在金沙鬼城大开杀戒,是什么样的人或事令他如此沉不住气。一切的一切,都跟消失的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叫殇痕,五圣之首的战圣者,六支金翼名曰洛神。洛神是用来形容美人的,然而强者,也是美人的一部分。殇痕为什么会在金沙鬼城失踪,和将现在搅得一团乱的操纵者有没有直接联繫?而焰陨如果见到殇痕,又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楚天翔急于窥探一个答案。殇痕到底是何方神圣? …… 一轮冷月高悬中天,孤烟大漠唯一一处湖泊附近,映着一个神圣无匹的身影。月光骤然一暗,像是抖落一层金沙,沙雾缓缓凝聚成细微的丝线,拧成一股,缓缓增添游移。男人的背后,赫然生出六支金翼,放佛包含天地所有的精粹。那隐隐约约,忽明忽暗的颜色,是洛神之翼无误。战甲瞬间加身,霸王戟挑着染色剂在空中划过一道犀利的弧度。那一瞬间,男人的蓝色短髮瞬间变长,变为红色。男人的一双琥珀瞳仁极其清淡,几近于金色。金瞳仿佛可以映出当空冷月,红髮被风轻轻浮动拂动,如同流淌的新鲜血液。 与连轩交涉是来不及了,先从焰陨这里截断队伍总归没有错。楚天翔暗自思索着,剑圣者焰陨,马上就要见到你的大哥殇痕了,期待吗? ——我很期待以这种身份见到你。虽然心中抱有万分的不确定,但是一旦谎言重复多了,就是事实。 ——我根本不是什么金沙鬼王,我就是殇痕本人。 第十四章 相见 焰陨的性格一向温和,他很少有急躁和按捺不住的时候。但是如果提到金沙鬼城,无论什么情况,焰陨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太对。换句话说,焰陨厌恶这个地方,且先不说这里和天尊城连续多年深有芥蒂,也不说金沙鬼城动不动就做出一些引战的事,仅仅凭当年那件事,就足以让焰陨铭记一生。 当年…… 焰陨轻轻晃了晃脑袋,杯中酒映出一张略有些醉意的脸。他抬起头,正对上落焰城城主楚风涯的双眼。楚风涯算是焰陨的长辈了,实际上焰陨也还很年青,只是过多的经歷令他变得过于成熟。楚风涯很喜欢这个后生,一来二去的也就多喝了些酒,多讲了些话。落焰城本不是天尊城主城下的分支,原本是独立的城池,但因为这里的金沙鬼城对落焰城威胁太甚,因此落焰城只能去寻求一个靠山。金沙鬼城与落焰城之间的矛盾,也就变成了金沙鬼城与天尊城主城之间的矛盾。说白了,且先不提落焰城,其他的几大城,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融洽。彼此之间的嫌隙,是从多年以前就积攒起来的。 近些日子,天尊城变动太多。成皇逝世,连轩继位。而连轩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命焰陨先来与落焰城交涉。交涉的目的也是非常明确的,焰陨先与楚风涯商量出一个粗略的方案,探一探金沙鬼城的风头。 天尊城上下,只有焰陨对这里熟知。并且以焰陨对金沙鬼城的怨气,他率先到达,再合适不过。殇痕在焰陨心里是什么地位,那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殇痕是焰陨的大哥,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朝夕相处,当时的焰陨可从没想过殇痕离开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月明星稀,焰陨拖着步子回到住所。他刚沏了一杯热茶坐在桌边,门口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异常熟悉,以至于令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门。 焰陨的瞳孔骤然一缩。 红髮,六翼。 那是……洛神之翼! 焰陨不会认错,他也不可能认错,那的的确确是洛神之翼。 “焰。”来人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开口。 焰陨登时愣住。 “剑圣大人,请离开这个危险又可疑的人。”驻守院落的守卫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围了上来,他们虽然不认识面前这个与焰陨有几分相似的人,但却无法忽视此人身上的杀气与威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渗入骨髓的气场。 焰陨下意识地转身挡在对方面前。“他不是敌人,都退下。” “恕难从命。”一个黑影敏捷地绕过焰陨,尖锐的双刃抵在对方几乎是懒散举起的霸王戟上。一声钝响,几个黑影一拥而上。 “你们是羽霜的人?”金色的羽翼轻轻扇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为旋风瞬间将周围的暗刺压制到几米开外。男人伸手抚了抚金色的羽翼,颔首的剎那有一种暧昧的温柔,他压低声线漫不经心道。“羽霜么,他还是那么孩子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焰陨有些怔愣,这一切恍如幻觉。他想要问的事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最终一切毫无头绪的问题都被拧了起来,焰陨反而问了他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然而殇痕一句话就将焰陨堵死。“你和羽霜,在一起了么?” 战圣者静静地看着焰陨,似乎在等他的回答。焰陨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个人就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之中交汇着目光,彼此也辨别不清对方神色之中的含义。最终,焰陨沉声对守卫道。“希望各位消失,如果不愿意见到我发怒的话。”
第25页 剑圣者话说到这个份上,守卫们只得面面相觑,四散离开。 下一秒,霸王戟带着强烈的冲击袭向焰陨,只是迅速被诛仙剑挡住了。兵器相交发出摧枯拉朽的强烈气流漩涡,周遭的一切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碎,片甲不留。 焰陨一把抓住殇痕的手臂,语气里有一丝急切。“我很想你。” 殇痕站定,金色六翼在身后丝丝缕缕散去。他对着焰陨微笑,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我也想你。” 金沙鬼城的实力并不是只有那一片地域。如天尊城一般,那里也有四处的联繫。如锦漫城的锦漫遗址,天羽城的花藤公墓,以及离火遗址,天幕城的天府之镜,甚至于纵剑神域。虽然花颜和擎苍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其余的掌权者尚在。一旦开战,天尊城未必占优势。况且金沙鬼城的守护者亦不容小觑,尸鬼夙寞,蛇女梓璃,亡灵伯爵绝夜,亡灵公爵苍落。他们虽然难敌四圣的实力,但一两个总归是没有问题。 殇痕和焰陨在简短地抒情过后,迅速地开始谈起了当前的局势。 “有一点值得考虑。”殇痕缓缓道。 “什么?” “黑魔法遇上药师的洁净治癒,会不会互相损伤?” “这一点有待商榷。” “嗯。” 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无比官方,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最终焰陨率先开口道。“老城主死了,你知道么。” “知道。” “你要去见轩皇么?” 殇痕看了焰陨一眼,微笑道。“不了,我已经不愿再守卫天尊城。” “什么?” “战圣者殇痕,在很久前就死了。”殇痕的笑容有一丝意味不明,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焰陨愈发震惊的神情。“这算理由吗,我现在已经是天尊城的敌人。” “天尊城的敌人……?”焰陨缓缓嚼着这几个字,语调顿时冷了下来。刚刚被烈酒烧得发昏的大脑瞬间冷静,天尊城的敌人这句话可真是太令人心惊胆战了,刚才他还与自己商议战事,根本就不是商议,而是套话。至于天尊城的敌人,天尊城能有几个敌人,他所谓的敌人,莫非是……金沙鬼城?焰陨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自己都无法与殇痕本人抗衡。无论是心计,策略,还是力量。 曾奔赴战场,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现在却——焰陨的脸色阴了下来,手不经意地握上剑柄。虽然焰陨一向重情义,但他也明事理,如果他说的对立是站在金沙鬼城的一边,那他们就要兵戎相见了。 即使是最尊敬,最热爱的人。 “焰。”殇痕的声线压低,语调温柔得有些暧昧。“如此一来,你还要与我为敌么?”他转过身停在焰陨身边,伸手抚摸着焰陨的长髮,一如以往那个温柔的兄长。曾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只要殇痕伸出手来,焰陨就会把脑袋凑上去,如同一只温驯的大型犬。 “我——” “你要和我刀剑相向么?” “不,但——” “焰,你一向听我的话。”战圣者微笑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试探。“何不把你的力量为我所用。”话音刚落,焰陨便挡开了他的手,脸色十分严肃。这完全在殇痕意料之中,没有犹豫,而是坚定地与自己对视,这种不甘示弱的眼神,真是令人怀念。 “不可能!” 战圣者金色的眼眸眯了起来,笑意依然挂在唇边,不容抗拒地将他几欲拔剑的手按了回去。然后就在焰陨即将反应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在他前额按上一个封印。 “你不是战圣者。”焰陨阖了阖眼,语气十分平静。他一早就该意识到的,对方的故作逼迫已经尤为明显,殇痕虽说有时也会犀利得令人喘不过气,但却不是这样的一种表现。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演绎,看来还算成功。”洛神之翼似乎瞬间褪色一般,被黑暗笼上一层黑暗,鲜艷夺目的红髮也变成了蓝色。楚天翔微笑道。“认识的吧,我是金沙鬼王。” “楚天翔。”焰陨皱起眉,缓缓嚼着这三个字。 楚天翔双脚点地,恶魔之翼化为黑色气流在焰陨身边环绕一圈,终究没有任何动作,四散而去。“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打,我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暗杀蓝蝶,更没有暗杀连成。是有人故意引战。至于是谁,我会返回金沙鬼城再做调查,我在此先自证清白,你可以带我返回天尊城,去见连轩。” 焰陨揉了揉太阳穴,一剎有些恍惚。楚天翔在某种程度上还真的是和殇痕有相似之处,自从第一眼见面便有似曾相识的错觉。真是可笑,我还以为殇痕回来了。 在刚才的某一瞬间,楚天翔的心脏似乎有什么在勐烈地冲撞着。焰陨身上的气息实在是熟悉且令人怀念,原来面对着殇痕的时候,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剑圣者也是可以暂时丧失自我。自己故作逼迫的桥段,原本以为三句话也撑不下去,没想到站在殇痕面前,焰陨竟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殇痕究竟是何方神圣,楚天翔的内心平添几丝疑惑。这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召唤,一切有关的人都将被卷进漩涡之中,葬身命运之流。周而復始,永无止息。
第26页 第十五章 矛盾 金禅殿上一片冷清。连轩靠在金椅上,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双子剑。自从连政的黄泉剑碎裂,连成便求匠人铸得一双好剑。这一双剑统称为双子剑,而连政的剑因为在月光下泛青,故也被称为青双剑。自从连政驻守荆棘之路,那柄青双剑也不知去向。 “剑圣者到落焰城了吗?” “城主大人。”蓝蝶轻声唤道并上前一步,由于身体虚弱有些步伐不稳,她很坚定地抬起头望着连轩。“请您召剑圣者回来,不要与金沙鬼城为敌。” 连轩轻轻摆了摆手。“我不能接受那种危险的存在。” “可是——” 连轩没有再理会蓝蝶,迳自走出金禅殿。 自从连轩从空海域回到天尊城,作为暗卫擎苍一直陪伴左右。连轩隐隐觉察到,擎苍越来越喜欢沉默,这或许是封印松动的迹象。擎苍已经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连轩想,如果摆脱了封印,真的不愿杀了他。 擎苍喜欢独自靠在天合花坛高大的石柱旁望月。他沉默地伸出手,映着月光微眯双眼,勾画着手上的纹路。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在不断流逝,每当夜深人静闭目冥想,一个人总会毫无徵兆地出现在脑海里。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怒吼,叫嚣着让他杀了那个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以及仇恨充满全身,支撑着躯体毁灭一切。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丝微风,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披风火红,黑色长髮飞扬着,手中的弯刀不知贯穿了谁的胸膛。血,是血,血液喷涌着,旋转着,一个妖冶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之中。 离火灵王被封印之时,花藤公墓花颜也没有了灵魂。 “擎苍。” 擎苍闻言单膝一跪,但目光没有对上连轩的视线。“主人。” “病了吗?” “只是做了个梦。” 连轩似乎有些警觉,接着问道。“梦见了什么?” “没什么。” “以后不要私自离开。” “……是。” 连轩的帝王之路并不顺利,他刚一上位,身边所有平静又或是看似平静的事情,都变得混乱起来。不止是天尊城与金沙鬼城的旧帐新仇,亦是还有城与城之间的内部矛盾。一切表象的平静,一切潜在的混乱,都在成皇去世之后爆发出来。 空海域。 “你现在还不能回去!”羽罹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微眯着双眼不停地揉按着自己的前额,淡蓝色治癒魔法在周身环绕。羽罹面色苍白,步履也有些不稳,这一切都是败楚天翔所赐。楚天翔下手很重,若是再见面一定不饶过他。“该死,我太大意了。”而羽罹刚醒来,就得知了一件震惊的大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请你不要抛头露面——糟了,来不及了。”羽罹的目光一闪,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传令官。 这么快! 来人有五位,皆一身褐色。那是象徵天尊城官员的装束,其他人辨不清脸庞,而为首那位,手中正捧着一册竹卷,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慄。 正是犬狱“白刀”,严方。 严方象徵性地向两位城主行礼,而其余四人在无声无息之中滴水不漏地将三人包围。严方的语调很冷清,毕竟也是奉命行事。最近弹劾他的人太多,若不再立些功绩,恐怕就连犬狱也要拱手让人了。 “偃枫城主,我是严方,今日奉轩皇之命前来。三天前夜里,天幕城渊柝(tuo四声)大人离奇死亡,希望城主配合调查。” “什么?”偃枫显然吃了一惊。 “听闻渊柝大人与城主有争执,所以您才擅自离开的吧。” “我们是有过争执,但——” 渊柝是天幕城很有名望的大名之一,虽已是古稀之年但依旧身强体健,年轻时曾指导剑圣者焰陨修行,即使是已逝的成皇连成也要敬他三分。如此一位长者,竟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不禁令人唏嘘。 “为何争执?”严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如果偃枫城主不愿配合,我们可以替您开口。渊柝大人建议您将兵权交给天尊城,而您却暗自将兵权转交给天隐城。也许是偃枫城主太过孝顺,才存在私心,又怒于渊柝大人识破,所以才狠心灭口的吧。” 偃枫闻言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渊柝大人身上诸多伤口,都表明是您的凯旋之剑所为。请您跟我们去犬狱一趟。” “仅凭几道伤口?”偃枫冷笑。 “没错。”严方亦是微笑看着偃枫,狭长的凤眸越发明澈。他是那么美丽,以至于令人遍体生寒。他的气势丝毫不输给天幕城城主,仿佛这是一场友好的交谈。如墨般的黑色眸子对上略带愤怒的绿眸,两人之间的杀气越来越凝重。 “看来偃枫城主是不愿跟我们走这一遭了。”严方微微扭过头,轻唤最左边的守卫,却掷地有声。“动手。” 得到指示的守卫拔出长剑迅速袭去——一道银光闪拉出血痕,只见守卫身子僵直,距离偃枫不过咫尺,表情却变得扭曲,似乎是想痛苦地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守卫的颈部出现一道血痕,因中毒变成紫黑色,身子一阵勐烈抖动,长剑不听使唤地落地,发疯一般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倒在地上抽搐着,黑色的血液涌出的瞬间侵蚀地板。
第27页 羽罹一脸嫌弃地缩了缩,远离那滩污浊。 偃枫竟然没有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未拔出的凯旋之剑被挡在身后的弟弟按着,无法避免地溅上了血迹。 严方不为所动地看着,沉吟片刻微笑道。“真是令人惊讶——影少主想把事情变复杂吗?” “本就是简单的事为何会复杂。”偃影语调冷清,同时举起手中那柄小巧而尖锐的银色利器——没有染上丝毫血迹。 “小影,你怎么可以——” “哥,你还不懂?”偃影一个瞬间转移已经到了偃枫身前,不动声色道。“我杀了渊柝的二弟子,夺取到这把举世名器,天怨。” 严方略一皱眉,笑容不减。“你想说渊柝大人是你杀的?” “没错。” 羽罹有些看不下去,他上前将偃影挡在身后。这分明是连轩继位,天幕城势力不受控制便找藉口栽赃,偃影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要往里跳,与天尊为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天隐城素来对天尊城有不少怨气,和金沙鬼城还没打起来,就要先内讧了!羽罹对连轩的行事风格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上这么个面色不善的严方。羽罹一早就知道严方是个只服从城主命令的人,他从不判断事情的真伪,因此才一路顺风顺水,二十岁便成为犬狱之主。 “容我一言。”羽罹站定,目光直视严方。“诸位不觉得事有蹊跷么,为何急于下结论?” “我不觉得蹊跷。”严方笑意加深了些,绵里藏针的调子令羽罹一时语塞。 “你——” “住手!”偃枫的凯旋之剑附带着巨大的能量火焰,勐烈地刺向地面,巨大的冲击令地板支离破碎。 严方岿然不动,似乎并未有人倒地而亡。“怎么,偃枫城主,你想抗命?” 正在此时,一阵极为密集的剑风笔直打来,持剑者转动长剑形成气流漩涡。剑风太过犀利以至于一时间没有认出那人,当剑气逐渐平息的时候,那人的长髮渐渐垂下,这种出场方式确实适合他——连轩。 连轩双眸中凛然一股杀气,扬手将那余血未干的剑刃笔直地挑向偃影,末了兀自开口道,目光却是对着偃枫的。“我来问你一件事。” 偃枫眼尾一紧,举手一拱。“城主请讲。” “渊柝是你杀的?” 偃枫挑起眉峰。“我有资格说没有吗?” 羽罹也有些疑惑,这一切不是连轩自导自演的?如果不是连轩,那又会是谁在此时唯恐天下不乱?羽罹的脑海里飞速转过几个人的身影,但又被一一排除。 “有。”连轩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严方手中的梨花针已经刺向偃影的手臂,那道绿色的毒素如蛇一般蜿蜒而上,偃影倒地昏迷。严方将偃影按在怀里,在传送阵中消失不见。连轩与偃枫面对面站着,他身上卷着不怒自威的余韵,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态度,我可以让你下犬狱永无翻身之日?” 偃枫丝毫不退让,固执道。“把影还给我。” “是不是你?” 偃枫半垂了眼睑,目光里掺杂着一点疲惫。“不是。” “我相信你。”连轩接着道。“但是天幕城城主,三天之内限你交出所有兵权,否则偃影就杀渊柝的人。” 偃枫相信连轩不是在开玩笑。他和连轩相识多年,连轩也孜孜不倦地找了多年偃影的毛病。似乎就是想令自己妥协服软,关于偃影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激起波浪,更何况现在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杀渊柝的人,连轩一定会藉此揪住不放。自己的事都是小事,可是关乎偃影,他不能袖手旁观。 第十六章 绝夜 顾及到焰陨的面子,楚天翔并没有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其实楚天翔很欣赏焰陨其人,焰陨也很欣赏楚天翔,这不过这样一种欣赏牵扯到利益和芥蒂,变成了一种不伦不类的关系。金沙鬼王的年龄和离火灵王差不多,但对外表现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离火遗址从不易主,而金沙鬼城的灵魂则是寄居在人类的躯壳之中。因此焰陨和楚天翔,很难说清究竟谁更年长。 封印的光芒淡淡围绕在焰陨额前,而并没有牵制焰陨的行动。他跟在焰陨身后,敛去六翼,看起来反而像是一个被押送天尊城的囚犯。经过两个传送仙子,两人迅速到达天尊城。深夜街上寂寥无人,很快到达天合大殿外。然而刚一到天合大殿外,焰陨就觉察到了异样的氛围。平日里的守卫竟都销声匿迹,天合大殿里传来嘈杂的声响。 楚天翔和焰陨互相对视一眼,楚天翔直接把焰陨的封印撤了。“焰哥,你押着我进去。” 焰陨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疑惑于他的称唿。“一起进吧。” 两人刚一踏进殿内,就看见大殿之上跪着一个人。那个金色的捲髮,被汗水和血水黏在脸上,身后六片透明的已经被折得粉碎。一张俊脸因为疼痛而缩成一团,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绝夜身后站着一个人,脸上无悲无喜,赫然犬狱“白刀”——严方。落在严方手里,不死也就只剩一口气而已。场面实在悽惨,楚天翔的眉峰不禁皱起。 “金沙鬼王,楚天翔。”连轩一字一顿道。“你可终于来了。”
第28页 事情说来蹊跷。远在严方关押偃影之前,就有更为可疑的人出现在严方的世界里,但当时他急于给轩皇一个交待,便强行将偃影带走。之后的事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条条线索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人。严方是何等能耐,佯装成情报贩子,当下逮捕了这个可疑的人,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名叫绝夜,是金沙鬼城亡灵伯爵。 焰陨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楚天翔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挡开,楚天翔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沖连轩露出一个微笑来。“别来无恙,连轩城主。” “该换称唿了吧。”连轩亦是微笑着,语气也十分客气,他转头对焰陨道。“焰哥怎么回来了。” “……” “你怎么好像还有护着他的意思?”连轩的语气看似无辜,实则有些咄咄逼人,他一字一顿道。“你们面前跪着的,金沙鬼城守卫者,亡灵伯爵绝夜。他和我们之间的联繫可不仅仅于此,他藏匿了我兄长连政的青双剑,并且用青双剑杀了天幕城大名之一渊柝先生,就连暗杀圣灵君蓝蝶的也是绝夜家族的成员,证据确凿。” 连轩将证据确凿这四个字咬得极重,严方当下便将青双剑双手奉给焰陨。焰陨盯着严方,后者报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青双剑,的的确确是真的。 “焰哥,你刚才是在护着他么?” 焰陨没有讲话。 连轩兀自道。“既然没有就先出去吧,擎苍也在外面,这里我和严大人就够了。” 焰陨的喉结滚了滚,笔挺的上半身前倾鞠了一躬,然后走出大殿。 “还说与你们金沙鬼城无关?”连轩的笑容发冷,他的目光落在楚天翔身上。 然而包围了楚天翔的侍卫竟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天翔一步一步走向绝夜,扬起手就是两巴掌。楚天翔下手很重,绝夜的脸颊迅速泛红。楚天翔的语调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一巴掌,给你的任性。一巴掌,给我们之间的关系。鬼城之中,守护者绝夜永远除名。”他缓缓且睥睨地瞥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依然压在绝夜身上。“还不快滚。” 其实楚天翔只是为了保护绝夜罢了,他并不知道绝夜的目的是什么,在他心目中,绝夜早已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自从他成为金沙鬼王开始,那些守护者们,都是值得自己守护的人。他划清界限无非只是说明自己无关此事,但是他放绝夜走,则表示他愿意为绝夜承担后果。绝夜的过失,连轩必然会算进天尊城与金沙鬼城的新仇旧恨里,这一点,他脱不掉。 楚天翔眼疾手快地给绝夜按上一个传送符咒,伴随着暗红色的光芒,绝夜缓缓消失在传送阵之中。只是即将消失的时候,绝夜脸上那个笑很耐人寻味。在茫茫夜色之中,甚至有些莫名的惊悚。 “果然是你。”连轩冷声道。 “是我。”楚天翔微笑起来,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放肆。“你能奈我何?” “你——” “主人,出事了!”凌秋突然出现,一张青涩又天然的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擎……擎苍老大他,和剑圣者打得不可开交。我们……拦不住啊!” 连轩和楚天翔脸色顿时一阴。连轩十指一点,手中顿时织出一张血红色的网。正当那张网要将楚天翔包覆住的时候,他却瞬间消失。实际上楚天翔并不是暗影之流,并不会隐身术,但是好在他的速度总够快,迅速一闪的时候宛如隐身。连轩顿时愤怒起来,双眸被火焰烧成赤色,周遭的建筑跟着迅速一震。只是他思量了一下局势,双眼中的火焰便灭了下去。他必须去看看擎苍和焰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自己都奈何不了楚天翔,更指望不了周围的人,连轩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来日方长,便匆匆离开。 一旁的凌秋微笑着看向瞬间又出现的楚天翔。“不担心您离火遗址的兄弟么?” 楚天翔睇了他一眼,再次消失。 黑六翼略微一拢,楚天翔与连轩几乎同时到达。强者之间的对决令人唏嘘,焰陨并不擅长攻击,所以只是一味抵挡,这样下去,总有一方要先被磨去力量。 连轩瞥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楚天翔,压低声线道。“你要帮擎苍,先过我这一关。” 月圆之夜,正是魔力大增之时。离火灵王一声长啸,凛冽的剑气直逼剑圣者。焰陨显然身处劣势,被离火灵王的魔法逼得节节败退。这一幕如此熟悉,楚天翔的灵魂仿佛正在不断冲撞着。他略微敛了眼眸,再睁开之时,一双金瞳笔直地对着连轩。身后洛神之翼仿佛有生命一般,一丝一缕地月光缠绕其中。而蓝色的短髮也变成红色——他没有用染色剂。 连轩登时一愣。 “封印给我。”熟悉的声调打断连轩的怔愣,转而伸出手微笑道。“我是战圣者。” 连轩仿佛受了蛊惑一般,那冷淡的笑容太过熟悉,许久未见平添一种亲切,他伸手递上金色的封印。直到对方接过之后,连轩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战圣者顺手接过封印的剎那,如同一只离弦的剑飞向离火灵王,他用□□划破自己的手臂,封印混着血液,一同被按上离火灵王的胸膛。然而战圣者甚至连多一秒都不想再看,瞬间消失在半空之中。
第29页 连轩沉默地盯着战圣者消失的方向。殇痕和楚天翔,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繫?又或者说,战圣者其实就是金沙鬼王本人?那么天尊城和金沙鬼城,究竟应不应该开战?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混乱的局面,一个置战圣者于死地的地方竟然又跟战圣者本人有了联繫。 …… “呦,秋秋,你把苍老大害惨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调调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老大都没怪我你多什么嘴。”凌秋白了对面一眼,转身望了望正在熟睡的擎苍。 “不要牵扯到别人,我谢谢你。” “我什么时候连累过别人。” “我真的好奇你的身份。” “只是离火遗址一个倖存的人类。” 黑衣人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倖存的人类,那还真是有够幸运。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凌秋立即换上一副担忧与不安的神色,快步上前开门。门外,金髮药师挂着灿烂的笑容走了进来。 “打扰了么?”羽罹一边跨进屋子一边四下张望,动作十分自然妥帖。“我听到说话声。” “属下在自言自语。” 羽罹瞥了他一眼,转身去看擎苍的伤势。被制裁的金沙鬼王,突然出现的战圣者,这是巧合?羽罹修长的手指拨开擎苍额前的刘海,蓝眸有些凝重地注视着那个清晰的印记,上面还残留着战圣之力的痕迹。加上之前的种种,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你是什么身份?”羽罹微笑道。 “我是暗卫。”凌秋连忙回应。 “哦?我还以为你是暗刺。”羽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猫一般的目光又跃上房顶,滑落脚下,看去十分天真烂漫。 早在擎苍暴走那夜黄昏,偃枫就已经离开天尊城。不过他没有去天幕城,而是回到了天隐城。至于从头到尾,偃攸早已一清二楚,因此并未责怪什么。 天隐城城主名唤偃攸,曾与前圣灵君术圣者羽玥和妻子寂妲依有说不清的孽缘。自上位城主之后便从纷争之中隐退,天性温柔却不失隐忍和高傲,这点很好地遗传给了偃枫。 从前有事无事总往家跑,自与弟弟离开已经数月未归了,已经做好承受父亲大发雷霆的偃枫,在面对父亲的沉默时吃了一惊。 偃攸将兵符交给偃枫。“收好,不要交给天尊城。” “什么?” “我还有事,先走了。” “父亲?” 偃攸拂袖而去,通知众人。即日起,长子偃枫继位,掌天隐城兵权。 第十七章 漩涡 夜幕低垂,无尽繁星点缀在深蓝之中。映月池中一轮金黄的圆月,在水中游游地晃荡着。水中藻荇交横,碧绿如翠。池边一排低矮的黑色栅栏,整齐且扎实地杵在地面上。银髮圣者正坐在上面出神,一双紫色的眼因为疲倦微微眯着,不时打哈欠。“你太迟了,老人家。” “抱歉。”偃攸笑了笑指着肩上一串十面埋伏,那全是刺圣者在附近埋下的陷阱。“没事,要钱就免谈了。” “我也没打算让你还。”偃攸无奈道。 “那你什么事。” “请刺圣帮我治理天隐城。” 羽霜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正对上对方一本正经的眼神。对方保持着这种大义凛然的神情与羽霜看傻子般的目光坚定对视,然后缓缓道。“其实也不是帮我,是帮我的儿子,偃枫。我已经退位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退位,将自己的儿子推向风口浪尖的位置,要说这老头没点私心,鬼都不信。但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羽霜不关心也不在乎。他打了个哈欠,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是谁都跟我没关系。你喝多了吧,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我希望天隐城能有一批优秀的暗刺,而不是全剑客。” “关我什么事?” “刺圣大人可有安身之处?” “老子有天尊城无月殿。” “你愿意住在天尊城?” “……老子四海为家。” 偃攸微笑。“虽然已经是圣者,但还是稚嫩的孩子性格。” 羽霜也微笑。“城主大叔这么说让我很不痛快。” “这样吧,你可以把天隐城当做你的安身之处——只要你留下。” “听着顺耳。”羽霜一笑,转身走向偃攸。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笑意又低沉下来。“你们天隐城拉拢圣者有何目的,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何必这么一针见血。” “算了,我也不在意。” “多谢理解,况且你并不吃亏。” 伴随着“咻”地一声,一只雪白的月池停落在羽霜面前。既然已经是自己的新家了,不好好观摩一番怎么说得过去。羽霜踩在月池宽阔的背上,美丽的神兽张开双翼,在天空翱翔。白露沼泽上方凝结着一层浅薄的雾气,透过团团白雾,羽霜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天尊城。天尊城真是一个不朽的神话,对于那些掌权者来说。这个地方与他们的少年时期,青年时期相伴着,最终一把白骨埋在这片土地上,滋养着更多的权力之花。
第30页 每当看到这里,羽霜总会想起焰陨来,这个人并不贪财,也不贪权,执意留在这里竟只是为了一份说来可笑的责任与大义,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就好像三观笔直的人和三观不正的人总是互相吸引,即使到头来三观都不合,但是互相吸引却是事实。人类总是本能地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着,生生不息。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战圣者,殇痕。殇痕的脑子要比焰陨够数多了,他不是为了责任和大义,只是为了復仇罢了。成功復仇之后,便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享受属于他的权力与金钱。 只是没想到,连命都给丢了。羽霜不是猜不到那场战争的由头,焰陨也并不是傻子,他们选择秘而不宣,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罢了。羽霜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契机大概要到了。 羽霜踩着月池把天隐城及其周边里里外外转了三层,等回到映月池的时候,偃攸竟然还没走。月色已经低垂,老人家不知从哪拿了一把三味胡,石桌上放着酒杯和酒盅。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三味胡的旋律,陡生悲凉。偃攸一手拉琴,一手按住酒杯,不断仰头灌酒。 “这么喝会醉,老头。”羽霜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饮血,漫不经心道。 偃攸轻咳一声,虽有醉意却并未停止。他缓缓开口,一双星眸里盛着无尽的悲哀。“你有爱人吗?” 羽霜一愣,当下就怼了回去。“你不正常吧?” 偃攸没有理会羽霜,自顾自地开口道。“他是我最爱的人——” “有家室有儿子还这么说?” “羽玥……” 羽霜手中的动作一顿。这个人的名字他是无法忽视的,他的舅舅羽玥,曾是美丽与力量的化身,圣灵君术圣者。他曾是一个传奇,后来却陨落在一场混战之中。舅舅大概跟羽霜提过偃攸这个人,他也多多少少看到过一些两人的过往,但那都是记忆里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模煳且久远的色调他已经记不得多少。羽霜难得安静地坐在偃攸身旁,给他倒酒。“后来呢?这事舅舅没跟我细说。” 偃攸的喉咙无法自抑地抖了抖,他缓缓道。“我娶了他最爱的女人,成为天隐城城主。有了家庭和妻儿,他背叛了我,他竟然为了女人背叛我。他以为他能得到什么?!他最爱的女人躺在我怀里成为了我的夫人!” “这可跟我舅舅口中的版本不一样。”羽霜的笑容颇有几分戏嚯,他隐约地明白了些什么,转而换了一个较为温和的说辞。“所以你不想救小影,是因为他眼睛的颜色么。” 偃影天生紫眸,这颇是令偃攸产生一种微妙的倒错感。再加上偃影从小便不亲人,因此偃攸并未在偃影身上浇灌太多心血。以至于后来,偃攸和偃影基本也只能偶尔见着一面,他从自家儿子身上汲取到了浓烈的排斥感。偶尔偃攸也会想要补救父子之间的关系,但他发现这种疏远是从小就开始建立起来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久而久之偃攸也就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偃攸趴在桌面上沉沉睡去。羽霜起身靠在不远处的栅栏上,目光睇着远处匆匆而来的偃枫。 “羽霜大……哥。”偃枫的目光瞥过偃攸,看向羽霜的表情陡生求生欲。然后双手恭敬地递上一份诏书,低声道。“刺圣大人,天尊城召回令。请您速归。” 天尊城并不知羽霜到底身在何处,但每个主城城主的案牍上都放上了一份刺圣者召回令,偃枫便顺手拿来给羽霜。 “不可能。”羽霜当下回绝。他伸手接过那份诏书,顺手扔进映月池里,砸出噼里啪啦四处飞溅的水花。 “羽哥……” “劫狱?” 偃枫一愣。“你都知道了。” 羽霜微笑道。“那可是我的徒弟。” 渊柝的案子早已水落石出,蓝蝶被刺杀的事也和金沙鬼城有关,所有的事只要跟金沙鬼城扯上关系,都会变得无比复杂。虽然羽霜没有身临其境,但也觉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原本说渊柝之案和偃影无关,偃影早就应该被放出来。但是连轩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的意图何在?羽霜的大脑里迅速地织出一张网,将所有的线索织在其中,最终指向一个不算太好的结果。 心计就好像一个人在下棋,他只要是移动棋子就是在琢磨战胜对方,是一种比智商的游戏。但城府不是,城府是坐山观虎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心计的衡量是狡猾,城府的衡量是无耻。 擎苍被除去暗卫职务,从那次□□以来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任凭盘问都沉默不语。同时,那个毫无存在感,天然又年轻的凌秋荣升为暗卫首领。 夜色朦朦,陡生一种凄凉的感觉。这位新人暗卫首领悠闲地躺在地板上,在露天场所里看星星,丝毫没有理会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 “秋秋不要总无视我啊。”黑衣人不满地抱怨。 “那又如何?干掉了吗?” “当然。” “处理好了吗?” 黑衣人顿了顿道。“全按照刺圣的手法,会不会对不住羽霜啊。” “那人当年成为刺圣已经引起众怒了,原本消失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真不知道他回来做什么。”
第31页 “你这么了解的吗?” “牺牲一个人类而已何足挂齿,我要让连轩失去一切。” 连轩淡淡地瞥了黑衣人一眼,缓缓坐起身。在某种程度上,凌秋和绝夜很像,他们从来都是不甘寂寞之流,永远无限地放大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放肆又任性,然而却也就是这一份疯狂,令一部分人将他们奉为神明。每当喜怒哀乐被真真实实放大的时候,他们总会感受到自己确实的存在感,即使这份存在感是错误的,是与大义背道而驰的。 连轩与凌秋的矛盾,说来也根本不算什么矛盾,仅仅是因为擎苍还未来的时候,连轩和他的关系很要好。那时候的连轩还不是什么轩皇,仅仅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肉糰子。然而有了擎苍以后,连轩和凌秋便疏远了,凌秋本能地嗅到了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却只能对两人低头伏小。 但他的内心里,不仅不喜欢这种姿态,反而想将两人亲手,缓慢地,一点点毁掉。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那片空旷而肥沃的土地。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映入凌秋的视线,一剎那间,他的唇角挂上一个诡谲的微笑,目光瞬间一沉。开战吧,瞬间的毁灭才是最美的颜色。復仇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毁灭的极端中绽放出復仇之花。 第十八章 混乱 殇痕站在金沙鬼城的入口外,六支金翼像是瞬间被蒙上一层黑纱,黑色逐渐浓到化不开,变为六支黑色的羽翼。丝丝缕缕的红髮瞬间变为蓝色,再睁眼之时,金瞳已经变为琥珀色。 楚天翔在入口愣了一会,脑海中迅速回忆起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记忆之中有一段是空缺的,包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不过他确实是要回这里的。 金沙鬼城依旧一副黑暗诡谲的氛围,幽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呜咽。楚天翔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了,却又好像第一次来这里。大概是人间待得久了的缘故,这里的环境黑暗,密封,令人喘不过气来。沿着螺旋式的长阶一路向下,便到了金沙鬼城最深处。一条黑曜石铺就的蜿蜒小路,通向金沙鬼王被黑暗魔法包裹的精緻王座。苍落没有坐在王座上,他正坐在高台的边角,一双笔直的小腿耷下来。 “苍落。” “不要叫我。” 楚天翔的表情一顿。“什么?” “战圣者殇痕,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苍落轻盈地从高台上跳下来,一步一步靠近楚天翔。他的表情有一丝嘲讽,但是更多的则是困惑。 楚天翔纹丝不动。“战圣者根本不存在,那只是我的变装。” 苍落站在楚天翔面前,一双眼里神色很复杂。“你是真不知道么,洛神之翼是真的。”苍落顿了顿,兀自开口道。“你刚开始说可以染色的时候我就疑惑,洛神之翼是能召唤出真龙的神物,原本属于龙炽莲大人,当年出现在人间我已经很震惊。现在,你用一瓶普通的金色染色剂,竟然能出现一模一样的效果。你以为焰陨他们都是傻子么,能被假货骗这么久。唯一让他们不生疑惑的,只有那六支不能造假的洛神之翼。” 楚天翔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他不是没有向这些方面想过,但一想起就会被自己打断,他觉得这种事太荒谬。殊不知苍落这么一讲,最荒谬的其实还是自己。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洛神之翼会是真的。 “战圣者,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苍落缓缓道,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从喉咙里抖落,一双血色的双眼突然爆发出滔天的杀意。一柄黑色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凝聚着丝丝缕缕的黑暗魔法,以一种极强的冲击力刺向楚天翔。 风烟骤起,六支耀眼的羽翼冲破漫天黄沙,将主人护紧。风沙散去之时,方天画戟闪着寒光的尖端已经抵在苍落喉前,男人的红髮一丝一丝落下,金瞳中的颜色几近咄咄逼人。 “战圣者。”苍落挑眉,一字一顿道。 “这件事楚天翔并不知情。” “什么?” “我是最近才醒的。” “在他第一次试图染色的时候?” “嗯。” 种种端倪顿时浮现在苍落心头,他不可置信地开口。“是绝夜。灵魂融合……只有绝夜。” 殇痕顺手将方天画戟收了,在地面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他没回来?” “什么?” “渊柝和蓝蝶的事,可都是他做的。”一只飘渺灵蝶停落在殇痕手背上,缓缓放出几个片段。苍落看过之后,神色愈发震惊。这种蝴蝶苍落是见过的,楚天翔曾培育过这种蝴蝶,用来分散各处收集情报,最后放出自己无法亲眼看到的片段。这些蝴蝶的记忆能力,百分之百真实。 “你也会用这种蝴蝶?” “?” “你这副身体的本尊,他也会。”苍落凑近殇痕,用力地揪了揪他的头髮。“你们真不是一个人?” 殇痕哭笑不得,苍落的性格太善变,刚刚还是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现在反而放下了一切戒备。随着苍落用力这么一揪,鲜红的髮丝在他指尖又迅速变蓝,恶魔之翼扇动着,楚天翔莫名其妙地看着苍落。
第32页 “发生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战圣者殇痕跟你共用一具身体?” “什么?” 苍落仔细地看了看楚天翔不可置信的表情,微笑道。“看来殇痕本人跟你的脸也挺像,不然怎么能矇混过关。” 楚天翔揉了揉太阳穴。“我想去冰雪之巅清修几天。我需要想想这些事。” …… 焰陨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还没有找到刺圣者?” 守卫们显得有些心焦,盔甲磕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整齐的脆响。“是的剑圣大人,我们——” “再去找。” 守卫们匆匆下去之后,焰陨的目光落在窗外通向烽火殿的云梯上徐徐而来的白袍药师——羽罹身上。羽罹手握锦漫城城主令,退开所有守卫,一步一步地走到烽火殿外。金髮纷纷被风扬起,露出一个修长白皙的脖颈。羽罹踏上外殿,反客为主地坐下,与焰陨面对面喝茶。 “焰哥。”羽罹道。 “罹?” “羽哥在天隐城。” 焰陨顿了一下,语调中的无奈稍纵即逝。“我知道他在哪。之所以装不知情,是因为不想被人得知两大主城之间紧张的关系。” 新帝登基总是多有风波,但像偃攸做事也太过分。天幕城城主偃枫拒不交出兵权,现如今又做了天隐城的城主,身兼两职的意义便是手中握着两大主城的兵权。不仅如此,偃攸还拉拢了刺圣者在天隐城,究竟是何目的? 羽罹道。“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轩城主最好先放了影。” “这是忤逆,要被问斩。” 焰陨的话说得太过官方,羽罹不禁嗤笑一声。“轩轩刚上位屁股还没坐热,做派就这么激进。枫枫和轩轩不是敌人,小心有人趁内讧谋反。” 焰陨缓缓道。“枫儿不像爱慕权贵之人,为什么不交兵权?” 羽罹撇撇嘴。“我不知道,现在他手上同时握着天隐城和天幕城的兵权,再加上那个诡异老爹,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乱子而且——你不觉得局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吗?” 焰陨向来是忠君之人,连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日离火灵王风波过后,连轩似乎就放弃了对金沙鬼城的讨伐,至于原因谁也不清楚。连轩年少气盛,又坐在高位,早已招致各主城元老的不满,但焰陨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连轩的路才刚刚开始。纵观各大主城,唯有天尊城城主,才是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不二人选。有人想要动摇连轩的地位,那也要先问问焰陨答应不答应。 焰陨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头,一双金瞳笔直地对上羽罹的眼。他的语调依旧很缓慢,但依稀透露着威严与冰冷。“那你私下和偃影交易□□,怎么解释。” 羽罹脸上的震惊稍纵即逝,他按兵不动地盯着焰陨,静待后话。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焰陨挑起眉峰,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浓茶,滚烫的开水泡开茶叶,大殿里顿时茶香瀰漫。“天怨已经检验过了,上面的毒素除你了之外不可能还有人制得出。” 羽罹微笑道。“焰哥忘了寂缡(li二声)?” 寂缡是初代刺圣者寂云湮之子。生性贪玩,自寂云湮与云纵双双过世,他便销声匿迹。不过寂缡也曾办过不少震惊天尊城的大事——都并非什么好事,更以狠辣和制毒高手闻名,是天尊城最难处理的人物之一。 但羽罹现在提起寂缡,反而有些避重就轻的成分。羽罹制毒,确有其事,这事焰陨很久前就开始查,只不过他一直不声不响,装不知情。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锦漫城,看起来似乎是巧合,其实只是追踪线索而已。 焰陨亦是微笑,那双平静的金眸勾魂摄魄。“你们除了瞒过羽翊和偃枫,瞒不住任何人。” 焰陨的气场太强大,令羽罹有些喘不过气,他平静的表情上骤然出现一丝慌乱。“那么母亲也——”话还未说完,羽罹已经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失态。他毫不退让地与焰陨平视,随即起身,拿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调。“除了药师,我还是一个商人,而且从不亏本。” 不过焰陨可从来不畏惧这种居高临下的调调,他抬了抬眼皮依旧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双金瞳甚至还含着笑意,只不过这种笑容是警告的冰冷。“你根本没想过你制得的□□给了谁。” “得了吧。”羽罹一甩衣袖,转身离去。“连轩——不,轩皇,他压根就是不想放人。” 随着人的身影逐渐消失,金色的屏风背后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个人站在焰陨身边,许久一言未发。她站在那扇屏风后面已经很久了,焰陨有意识今天羽罹会来找自己,便请与自己议事的蓝蝶稍安勿躁,静待片刻,安排她在偏殿等待。没想到他和羽罹的对话全被听到,在某种程度上,深谙洁净治癒的蓝蝶,比普通人更会隐藏。 焰陨伸出手托住自己的前额,凌乱的髮丝从指缝流出。“有什么想法吗蓝蝶。” 蓝蝶的语调很疲惫。“忘了吧。”
第33页 第十九章 顺水推舟 最近的天尊城,实在是不甚太平。 且先不说新帝登基政权风雨飘摇,也不说绝夜凌秋之流唯恐天下不乱,这些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繫,再加上已经发生的一些事情,就足以令人思考良久。 连轩正苦于对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把冰冷的利刃突然就抵在了他的床头。连轩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活物的气息,就被刺客近了身。那个敏捷的身影穿着暗色夜行衣,蒙面,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连轩一直都不知道,天尊城上下,竟然还有手段如此高超的刺客。 他下意识伸手一挡,刀刃沿着他的小臂划到胸口,与刺猬软甲相撞。连轩睁大双眼,伸手用力摘下窗沿黄铜铸就的铃铛,眼疾手快地砸向门边。伴随着铜铃的声响,门外守卫的脚步声几乎是一瞬间蜂拥而至。 刺猬软甲被沿着间隙挑开,冰冷的利刃刺进连轩的肌肤,连轩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在这个被牵制的状态下,他无法再有大的动作。来人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似乎是想要以他来做人质。 正在此时,大门骤然被撞开,一把燃烧着怒焰长剑刺向床上的人。长剑似乎是刺穿了刺客的肩,他发出一声闷哼,迅速从床上跃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口处。长剑受到召唤再次回到执剑人手中,门口站着的,是剑圣者焰陨。 黑影暗骂一声,该死,来的这么快,便瞬间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焰陨急切地上前扶起连轩,连轩躺在焰陨怀里低喘着。“看来我早该听你的,多找点人看着我睡觉。” “以后我守在你的室内。” 连轩的头在焰陨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失血过多令他意识有些昏沉。“究竟是谁想置我于死地,真是……放肆。” 门口的守卫们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他们分明从焰陨的眼中看到了怒色,那神情似乎在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守夜的。近日以来,为了守卫连轩的安全,焰陨从锋火殿搬到连轩的偏殿去住,今天若不是焰陨动作快,以后怕是都要在灵堂见连轩了。 好在连轩的身体素质不错,药师们的洁净治癒和祝福挨个走了一圈,便能跟着焰陨一同议事。连轩盘腿坐在床上,焰陨坐在床边。 “我从不知天尊城有如此身手敏捷的刺客。” 焰陨沉吟片刻。“隐身术,高修为,应该是暗灵。” “天尊城里暗灵的大名不多吧。” “这个可以一一排查。”焰陨顿了顿,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暗卫。暗卫的身份一直秘而不宣,但高位几个必然已经达到暗灵级别。” 连轩手中的拳突然握紧。“擎苍在哪?” “放消息出去。”焰陨沉着地吩咐身边的守卫。“有刺客暗杀轩皇未遂。” 连轩的手覆在焰陨手背上。“谢谢焰哥。” 焰陨一声令下,消息几乎是不胫而走,现如今人人都知道轩皇连轩遇刺一事。整个天尊城上下人心惶惶,由所有的暗灵开始蔓延。焰陨已经分了一批人去调查所有的暗灵,他知道连轩对擎苍心有疑惑,但是凭他对擎苍的了解,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必定做不出来。 云雀之盼,锦漫城城主羽罹匆匆而至,他是来看望连轩的。与此同时,守卫们正好带来了消息,天尊城所有暗灵大名,统统被排除在外。而前暗卫首领擎苍,却在昨晚敏感时间消失了,今日回来也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守卫向焰陨请示。“是否要抓人?” 焰陨摇摇头,他揉了揉前额。正在此时,羽罹慢条斯理道。“那个叫凌秋的,查了么?” “凌秋不是暗灵。”焰陨道。 羽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的目光落在闭眼休息的连轩身上。“又不是只有暗灵才会隐身,现在市面上不是有很多隐身药水么。真是的,把我们轩轩伤成这样,真想弄死他。” 焰陨像是有了聊天的兴致。“你觉得会是凌秋么。” “这么说吧,焰哥。”羽罹抬起眼,正好与焰陨的目光相对。“轩城主身边一众守卫,只有凌秋最可疑。”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卫匆匆而至,双膝一软便跪在焰陨面前。“剑圣大人!” “?” 守卫顾忌地看了一眼熟睡的连轩,紧贴着焰陨耳畔道。“天尊城一个暗灵自杀了!他在死前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有罪!” 羽罹发出一声嗤笑。 焰陨皱了皱眉。“不是都排除了么?” “小臣不知。” “放消息出去,说刺杀轩皇的刺客已经畏罪自杀。” 守卫得令,迅速离开。 “焰哥这是给自己台阶下?” “刚开始放消息出去,就是为了扩大事件,看真兇怎么自圆其说。他似乎就是在引导我们把矛头对向擎苍,然而现在,我们没有追究擎苍的责任,他立刻风向一变,找出一个替死鬼。” “你打算顺着他的意来?” “除此之外,我会秘密地调查凌秋。如果真的是他,或是他指使,这个人洞察风向之快,手法之精准,未免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第34页 “焰哥,人人都会伪装,只不过是伪装得多与少罢了。”羽罹慢条斯理地为连轩加上一个祝福的金色光环。“凌秋能在暗卫里屹立不倒,现如今又做了暗卫首领,没点本事,怎么生存?况且有一次我分明听到他跟谁在谈话,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只有他一人。”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声音很低,我没有捕捉到。总之凌秋本人,给我的感觉很不一般。” 正在此时,擎苍匆匆而至。他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向羽罹和焰陨的神情里有一丝疑惑。自此之后,每当连轩入睡的时候,擎苍都会守在一旁。 遥遥万里的纵剑神域,似乎多年无人涉足。纵剑神域原是真龙的领地,后来主城下四城皆废弃,真龙不知所踪,纵剑神域称为废城。即使是废城,处处也充满了神圣的,不可染指的气息。断垣残壁尚且齐整,上面雕刻着精细復古的纹路,俨然精美大气的设计。从空中俯瞰,纵剑神域是一条龙的身影,就像天尊城的俯瞰图,就像一个“尊”字。 然而纵剑神域废弃了这么多年,依然有无数的人为此守候。真龙的后裔还未死绝,他们藏匿在人类社会里,想尽一切办法召唤出他们的信仰——真龙。纵剑神域是人类不能踏足的禁地,这片神圣的氛围之中,真龙的后裔偶尔来此走动。 正午的纵剑神域酷热难耐,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正坐在树荫下乘凉,他眼角闪闪发亮,隐约地泛出青紫的龙鳞。下一秒,暗器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寒意,笔直地抵在少年颈边。 一道血光飞溅开来,不过倒地而亡不是白袍少年,而是刺客。少年眨了眨眼,微张开口,发出一声细微的龙吟。也就是这一个细微的举动,引起无穷无尽的气流漩涡,如刀一般将刺客四分五裂。 “我可不喜欢一上来就要我命的戏码,绝夜。”凌秋双眼一眯,透出一点危险的成分。他的目光笔直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直至一声轻微的声响传进耳际。 “我也不喜欢。”六片薄翼扇动,人影凭空出现。绝夜一身华服,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 凌秋一下一下地拍着掌,唇边的笑意有些嘲讽。“演的一出好苦肉计啊,金猊哥哥。” 绝夜那点事,凌秋心知肚明。他是怎么将殇痕和楚天翔混到一起的,是怎么栽赃嫁祸旁人的,是怎么用说辞和证据蛊惑人心的,这些手段,这些事情,凌秋可都门儿清。他和绝夜之间的互相了解,已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程度。然而他们却不是默契,而是长久的争执,猜忌,怀疑,因此造就的微妙关联。 实际上绝夜玩的还真不是苦肉计,他乐于站在楚天翔背后操纵一切,摆出众人皆醒他独醉的姿态。绝夜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心计上输给一个叫严方的人类。他被丢进牢狱里,匍匐在楚天翔脚下挨巴掌的时候,还真的是一点也不有趣。不过,话既然已经挑明,他没必要再对楚天翔卑躬屈膝的。况且,金沙鬼王楚天翔也好,战圣者殇痕也罢,必然有一天他们会来找自己。 绝夜是真龙九子之中的金猊,血统纯正。他的存在,也是为了真龙再次归来而准备着。绝夜微笑,他站在凌秋面前后退一步。凌秋顿时觉得不妙,脚下泛起紫色的光芒,如同种子一般迅速生根发芽,拧成一道一道的枝桠,那些枝桠开枝散叶,迅速将凌秋包裹起来。凌秋就在这一众紫色枝叶之中动弹不得,那抽条的枝桠顿时开出花来,闪烁着萤紫色的光芒,然后包裹着凌秋的藤蔓越发紧了起来,从他体内抽取出全部的法力,吸取了法力的叶脉泛出光亮。然后花朵迅速绽放凋零,结出精緻的果子。 凌秋顿时法力尽失。他艰难地喘息着,不甘示弱地抬头看着绝夜。 “你这是……趁人之危。” “这种事你干得少么?凌秋祭祀。”绝夜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那动作类似于温柔,但却没有半分温柔的成分,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凌秋脸颊泛红。他伸手摘下一颗果子,咬进嘴里,满意地眯起双眼。“你——是不可能成为神域统治者的。” 第二十章 原委 黄昏的云层低垂,浓厚地交叠在一起,即将落山的残阳挂着半红的色光遮掩在云层之中,归巢的鸟雀在空中纷飞。专属王者的黄金擂台早已空无一人,安静等待着战圣者殇痕与大皇子连政的入场。 台下座无虚席,被金色结界包裹着,盘踞在半空之中。高高看去,地面的花纹仿佛一条金龙盘踞在云层之间。突然,盘龙似乎收到了召唤,开始在地面云间游移,然后冲破地表腾空而起,直上云端。在众人为这一幻象惊奇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场地两端。 连政一袭金甲,轻巧且昂贵,依稀可见对方傲人的身材。头盔之下,面目硬挺。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清亮,长剑在手,剑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剑柄的稀有宝石,抬眸瞥上另一端的对手。 那人战甲如火,血红的发被高高挽起,露出硬挺的面部轮廓。金眸里的颜色很清淡,他的下颌扬着,与对方四目相对。金丝玄武短靴闪烁着柔和的亮光,依稀可见笔直的小腿。 暧昧的光线之下,两人宛如神祗。
第35页 连轩勐然间从混沌中惊醒,这一幕实在熟悉,是真真实是发生过的。遥在几年之前,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轩皇,甚至连天幕城城主都不是,那时候连政也还没有去到荆棘之路。连政和殇痕彼此不对盘,于是在某次大事件平息之后,两人的对战便提上日程。 这是……自己的哥哥连政和战圣者殇痕的对战。 “轩皇陛下。”擎苍轻唤道。 迷濛之中才发觉天色已暗,硕大的金禅殿中所有的守卫都被他斥退,此时空旷得有些落寞。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夹杂着寒意,不知不觉,已近深秋。 连轩的目光越过地上的传令官望向远处。一片成林高大的枫树上挂满如火的枫叶,纷纷扬扬宛如失去生命的精灵被迫脱离大树的怀抱,被遗弃于大地任人践踏。 一个高挑的身影匆匆而至,站立在大殿之外,鲜红的枫叶从他肩头滑落。 “偃枫?” “是偃枫城主。” “还真敢来。”连轩低笑一声,伸手抚上案牍上的文书。“宣。” “是。” 不多时,偃枫便走进殿堂站定,向连轩恭敬地行礼。礼毕,连轩没有看他,也没有赐座,这让他进退两难。 擎苍从一旁取过长袍,披在连轩肩头。连轩就这么坐在榻上,衣摆散落一地,长发也从胸前垂落。他冲着偃枫偏了偏头,示意他坐下。末了,连轩开口打破空气之中尴尬的沉默。“好久不见。” “拜您所赐,寝食难安。”偃枫微笑道,这几天他确实很不好过。所有咄咄逼人的词语,在偃枫口中讲出,竟然都有些莫名的温柔。偃枫没有坐下,而是转个弯踱到连轩面前。偃枫伸出手在连轩受伤的胸膛上轻触了一下,缓缓道。“伤好了么?” 连轩捉住那只手,认真地看着他掌心的脉络。他没有回话,也没有抬头,偃枫只能看到一个笔挺的侧脸。连轩的语调亦很缓慢,像是在谈论普通的家事。“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 “交出兵权?”偃枫抽出手,原本温存的空气瞬间变冷。 连轩抬头看着他。“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偃枫不由得冷哼一声。“果真如此,那为什么还关着偃影。” 一双绿眸闪烁着凌厉逼人的光芒直视连轩,两人都是剑客,彼此更清楚秉性。沉默意味着什么,早已心知肚明。 “您手握一半天幕城兵权,为何还要我交出全部?”偃枫果断地挑明,兵权意味着统治权,交出兵权不就等于了天尊城将吞併天幕城。 “那你又为什么不?”连轩反问道。“你不是爱慕权贵之人,难道天幕城兵权比你弟弟还重要?”见偃枫一时语塞,便接着替他说道。“因为我年纪尚轻继位,招致诸多不满,由其天幕城那些老者。而我却执意收回兵权,免不了一场冲突。所以你执意不交,是为了避免冲突是吗?” 偃枫脸色煞白,他并未想过连轩一语中的。“真令人吃惊。” “相处这么多年,我了解你的秉性。” “那为什么还一味关押着我弟弟不放!” “除非他交出背后那个庞大的组织。”连轩半吊起眼,扫过偃枫惊讶的脸颊。“看来你不知情,但我不打算多言。再者——”连轩语调一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压。“搞清你在和谁说话,我现在是轩皇连轩。”语毕,连轩扔给他一个令牌。“拿着令牌,去见你的弟弟。” 看着偃枫离去的背影,连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般伏在案牍上,如墨的长髮散满桌面。偃枫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的,他刚才讲话的时候,已经满脑子混沌了。擎苍将他打横抱起,轻放在榻上,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顿时沿着指尖卷上大脑。一时间,擎苍的表情有些无措。 “您病了。” “苍,别去找药师,别去。”连轩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我不严重,睡一觉就好。” 擎苍什么也没说,现在连轩的一举一动都是被记录在案的,连轩成日提心弔胆,就是怕被心怀不轨之徒揪住把柄。擎苍用长袍将人裹住,伸手将连轩抱进怀里,惊讶于他的体重竟然轻了这么多。连轩蜷缩在擎苍怀里,喃喃道。“我有点想哥哥。” “连政将军驻守荆棘之路,战功赫赫。” “我知道,他总是那么优秀。”连轩的额发无意识地蹭在擎苍胸前,在那一瞬间,擎苍竟然觉得他很无助。在擎苍的记忆里,连轩一直是那个纨绔放肆,不拘一格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众突如其来的重担压得踹不过气。连轩低低地喘了两声,并未有丝毫的抱怨,他的双手本能地抵在擎苍胸前,蜷缩成一团。 “您睡一会吧,如果不见好转,我去找剑圣者。”擎苍垂下头,在连轩前额上轻触一下。擎苍对连轩的感情很复杂,不仅仅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在很多情况下,他对连轩的关心超过了正常的范畴。比如说当时连轩遇刺,他恨不得把天尊城上下翻个遍,最终是焰陨制止了他。 擎苍偶尔也会想起零零散散的记忆,这些记忆大多数出现在梦中。每当醒来的时候,他依然对连轩忠心不二。有时候他甚至很厌恶黑夜和梦境,这令他变得无法自控,嗜杀且嗜血。
第36页 …… 犬狱里的色调总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就如同不可涉足的金沙鬼城。只不过近些日子犬狱萧索破败了不少,成皇逝世,“白刀”严方少了这样一个强大的保护伞,近日来屡遭弹劾,并且针针见血。听说一个新的大狱在悄无声息中建起来了,大狱名字尚且未定夺,但是掌权者,是严方最得意的弟子,名曰温如玉。 严方坐在犬狱中央,看到偃枫的时候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他进去,甚至连手里的令牌都没有看。严方似乎苍老了很多,眉宇之间依然是那个冰冷艷丽的美人,眼下一点小痣如同垂泪,但他的发里隐约夹杂着一根白髮,这放在以往一丝不苟的“白刀”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可见,近日里严方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但犬狱里依然充满着惨烈的气息,痛苦的哭喊声以及腐朽的气味,那是常年日积月累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根除。偃枫被人带领着走到二层,那是关押他弟弟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监狱,更像一件精緻的屋子,只不过在这间屋子里布满了封印的咒印,以及无数的铁索将人束缚。 偃枫缓缓推门而入,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封印的压迫感。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正背对他坐着。偃枫顿时百感交集,低唤道。“影。” 少年缓缓回过头,紫眸闪过一丝惊讶,试探性地回了一句。“哥?” 偃影原本就生得白净,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更平添几分苍白,身为兄长,偃枫的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每当见到偃影,偃枫心里总有一种没由来的自责。他不担心连轩,是因为连轩身边照顾他的人络绎不绝。而偃影就不同了,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切,不愿意交流,也不愿意和解。 偃影从小的性格总是那么孤僻,很少有朋友,他似乎也不愿意花时间去交那些朋友。至今为止,偃影唯一的朋友,恐怕只有楚天翔了。在楚天翔面前,偃影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也没有那么生硬。他变成一具血肉之躯。 偃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用力将偃影扣进怀里。偃枫的怀抱很温暖,像是以往无数次兄长的拥抱,令人心安。偃影难得地没有挣脱这个怀抱,他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偃枫的关心很多余,但是偶尔也会觉得,有这么一个哥哥,感觉其实还不错。只不过偃枫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偃影瞬间挣开他的怀抱。“说出你背后的组织吧,我带你回家。” 偃影冷声道。“不可能的。” 第二十一章 芥蒂 天合花坛。 冥冥之中,被封印的记忆似乎裂开一个缺口,然后更多的记忆鱼贯而入。 ——“苍……”鲛人王茗落嘶哑的声线痛苦地唿唤着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杖已经支离破碎,透明淡蓝色的液体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涌出,下半身的鱼尾因痛苦而扭动。鲛人王趴在锦漫遗址冰冷的地上,一只手艰难地紧握着体内若隐若现的寒玉,一只手奋力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拼命抓住什么。美丽的蓝眸布满血丝,他痛苦地□□着,求救着。“苍……替我报仇。”语毕,他的瞳孔默然放大,手无声无息地垂下,娇小纤细的身躯化为一阵清风,只留下那块光泽冷清的寒玉,鲛人之泪。 他依稀地记得,几日之后,锦漫城被吞併。合称为空海域。 ——龙天静驻在龙天遗址,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十分坚定。即使龙天遗址沦陷也丝毫不为所动。所谓的挑战,勇士们并未入内,他们深知龙天不会离开并全力摧毁了龙天遗址。他记得他遥望着龙天拖着重伤的身体在断垣残壁上徐徐与瓦砾废墟一起跌入谷底,少年不甘的眼神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有的妖神都有血缘关系,即使如此,他们也不会擅自相救。固然血脉相连,纵使看着鲛人王,龙天,相继死去,除了心中一闪而过不受情绪控制的刺痛,不多时,又再度袭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剑插进伤害同伴的人的胸前。那是一种血之羁绊,深深烙印在灵魂之中。 擎苍修长的手指划开额角凌乱的刘海,映着手中的铜镜,清晰地发觉额前的印记已然消失。——连轩暂不知情。 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未见连轩了,凌秋也不见踪迹。 抱着连轩入睡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但如今现实与梦境的难以区分,令他心中对连轩的温情大打折扣。连轩总是日夜忙碌,是自己觉察到异样主动要求暂时离开的。离开连轩的日子越久,擎苍便越能分明地感受到那一夜与焰陨的刀剑相向,那种在血液中肆意流动的,杀戮的快感。他隐约地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在这段时间里,连轩并没有来看望他,反而暗中多加了许多物理系守卫——专门针对自己而设立。 连轩已经对自己心有芥蒂了么?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的争执声打断了擎苍的思考。 “放开我。” “轩皇陛下,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圣灵君大人是为了您的安危考虑!” “你们给我听好了,天尊城是我的,不是蓝蝶的。蓝蝶想动我的人,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紧接着,一声急促的门声响动,连轩已经推门而入,站在擎苍面前。他下意识地审视周围的环境,尚且整洁,没有封印魔法的痕迹。看来就算是限制了擎苍的自由,对他也倒还算客气。
第37页 “这些日子还好么?”连轩低喘了口气,表情十分清淡。他没有抬头正视擎苍,因此也无法看到当日殇痕加封的封印已经消失。 “没事。你呢?”擎苍的双眸不再是血红一片,而是暗淡的酒红。这样的颜色为他平添几分温和,敛去了不少本性之中的杀意。 “我没什么。”连轩下意识道。尽管如此他却隐约地觉察,今天的苍有些不同,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给他致命一击。末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忿忿不平。“蓝蝶做事真是过分,竟然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你的居所安插这么多物理系守卫,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擎苍微笑。“圣灵君大人也是为了您好。” “过会儿我就把他们安排到别处去,还你一个清闲。” 擎苍抬起头,目光笔直地对上连轩的双眼。他的语调很缓慢,甚至带着一点过分冷静的冰凉。“你不怕我么?” 连轩下意识地去看擎苍额角的封印,已然不在。看到情况如此,连轩反而笑了,并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成分,他提出的问题也非常和气。“你会杀了我么?” 擎苍只盯着他,并未开口。 连轩垂下头,将手覆在对方的手臂上。“记得第一次见面么?” 擎苍点点头。 “其实我曾经挺害怕你的。”连轩道。 年幼的连轩被一身华服包裹着,面对父亲带回的少年显得有些畏缩,他认得面前的人就是离火遗址的离火灵王。刺圣寂云湮之子寂缡年幼淘气,将他引入离火遗址,他记得离火灵王在他面前杀死了自己的护城将军,并将他变为亡灵。那个时候他对离火灵王的恨意,超过了畏惧。 自己明明只是无意间闯入,并未有冒犯之心,离火灵王却在自己面前杀了那个一直对自己百般呵护的长辈。年幼的连轩全身颤抖着,生理性的泪水溢满眼眶。 而最终连轩也确实没有葬身于此。金色的光芒瞬间压过了离火遗址的黑暗氛围,那个清新而又神圣的气流,捲起一阵风将他包裹。金色六翼扇动,战圣者殇痕到来。方天画戟在空中划过一道有力的弧度,与离火灵王的黑暗魔法相撞,剎那间整个离火遗址都在剧烈震动。殇痕并不恋战,一手抱起连轩,六翼一扇躲过魔法追击,迅速消失在离火遗址的入口处。 连轩的第二条命,是战圣者给的。 连轩不知为何父亲会带他回来,只是灵王与那日所见大相庭径,一双眼显得十分迷茫。他知道离火灵王战败,他即使再强大也难逃五圣联手,最终那个令人恐惧的存在从所有人的记忆里被删除。 成皇连成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少年,他有力的手臂按着少年的肩膀将他带到连轩的面前,并赐给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后来连轩才知道,灵王失去了记忆和力量,被殇痕封印。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当时的打斗场面是多么的光彩昳丽,最终长发火红的战圣者挥动着神圣的洛神之翼,将火焰封印标记在离火灵王额角。这是多么惊心动魄,而又神圣的时刻。 连成让这个曾经强大的王者活了下来,他亲自上战场带回灵王并为他治疗。 “你叫什么名字。”连成微低下腰身,轻声询问。 “我……”少年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又望了望身边的连轩。他十分困惑地摇头,半晌才轻声吐出一个字。“苍……” “苍?”连成笑意加深,他慈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那么再赐一擎字可好,擎苍。” “擎……苍……多谢主人。”擎字有束缚之意,又暗喻飞鹰,十分符合实际。 “苍,我将你赐予吾儿连轩如何。” “一切听主人安排。”擎苍丝毫没有犹豫,转身走到连轩面前单膝跪地,右手自然垂下,左右轻放右臂,低垂着头。“主人。” 大抵所有城府极深,富有心计的高位者,都喜欢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样子。连成便是这样的人,他想尽办法将擎苍扣在身边,无非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慾——贪婪和虚荣。 身为连成的嫡子,连轩反倒没有从自家父亲和哥哥身上学到冷血和杀伐。他除了任性一些,其实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他觉得人和人之间是靠感情维繫的,而不是金钱和利益,这两者只是渠道,不是原因。因此连轩可以和失去记忆的擎苍好好相处,从一开始的略带畏惧,到后来的肆无忌惮。 一晃数年,两人渐渐熟知,擎苍总能准确猜到连轩的想法。在天幕城期间,天色还未放亮便去训练暗卫猎手,临走后也不忘将连轩交给他的工作汇总了一箭射向连轩的寝殿,然后微笑着看着一连气急败坏的连轩,幸灾乐祸,悄然离去。 一直如此,他放弃剑术,拿起长弓,成为连轩的暗卫,随身携带着各种药剂以备不时之需。不需多言,默契根深蒂固。 “主人?”也许是见连轩许久不语,擎苍试探性地轻唤。 连轩眉头微皱。“四下无人的时候不必叫我主人,我说过很多次了。” 擎苍噤声。我当你是出生入死的知己,你是擎苍信任的主上,但自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剎那,我便不是擎苍,而是挣脱擎之苍的苍。我是纵剑神域真龙的胞弟,也是离火遗址的离火灵王。
第38页 “听说你下了诛魔令,是吗,轩。”擎苍犹豫半晌,最终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那么我——” 诛魔令,擎苍要比连轩更加明白个中含义。当年与他一脉相承的众妖神死伤过半,统统源于这诛魔令。包括自己现在被捉住翅膀,寄人篱下,也是因为这一道诛魔令。然而连轩下了诛魔令,他却无法给自己一个不去服从的理由,连轩对他的真情实意,是他所不能忽视的。但是如果再下诛魔令,是不是就直接面向真龙的后裔,那么这个诛魔令,怕是也要自己丧命于此。 “不,这不是我的本意。” “什么?” “你……不必再替我上战场。” 第二十二章 事实 连轩下的那道诛魔令,并不是为了多生事端。而是落焰城先知楚风涯在某天夜里匆匆到访,对连轩说他曾在镜中看到妖兽□□的未来,这种事必须防患于未然,况且白镜从未出过错。于是连轩便下了这么一道诛魔令。但是妖兽的路子太多,从锦漫遗址到冰雪之巅,从天府之镜到纵剑神域,他真的不知道妖兽会从哪路冒出来,并且诛魔令一下,所有人都在为先去哪路而困扰。 妖兽,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词彙。天尊城犬狱的妖兽囚禁室,正关着一个全身攻击性的庞然大物——饕餮。饕餮是真龙的九子之一,多年前三界混战,饕餮的人形被永远封印,以至于现在变成一只无脑的杀戮机器。他只会因为妖兽的召唤而发动攻击,这么多年待在囚室里尚且还算老实。如果妖兽真的□□,不知犬狱的笼子关不关得住他。 囚禁室里光线昏暗,地面仿佛被地狱之火灼烧过,这里四处生长着奇异的生物,甚至还有见到人靠近便张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不是人住的地方,环境总是出奇的差。羽罹四处乱转着。他一手握着鹤形剪刀,一手用作照明的火球发出明亮的火焰,他小声抱怨道。“这里的空气真糟糕。”药师向来纤尘不染,他无视这里脏乱差的环境,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 “羽罹城主,请您不要再往前了。”焦急的严方冲着那背影大声喊道,无奈身体却被法术定住,紫色的光圈围绕在严方脚下,将他的双脚牢牢钳住。 羽罹颇是得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严方,便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这里妖兽众多,有必要一睹为快。 看着看着,破旧的墙面上一张壁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参天古树拧成一道道黑褐色的纹路,古树之下一片阴翳,一个少年安静地坐在树下,仰头看向满天繁星。他的神情如此专注,眼眸清亮。羽罹认得这个少年,他是花藤公墓的主人——花颜。 与此同时,金碧辉煌的天羽城少主寝殿,雍容华贵的圣灵君蓝蝶秘密地交给了羽翊一个匣子。这个匣子是用上好的香木做的,上面点缀着碧绿的翡翠和血红的宝石,由此便可以得出,匣子装着的东西绝非凡物。蓝蝶郑重地打开这只匣子,里面装着一颗幽幽发亮的水晶球。 “翊儿,这件东西你要好好保管。我今天把它交给你。” “这是什么?”羽罹疑惑地盯着那颗水晶球,在摇曳的烛光之下,似乎充满了神奇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驰神往。 “这里面装着的,是花颜的灵魂。” “什么?” “花藤公墓里的只是花颜的躯体,他没有灵魂。当年花灵陷害花颜,将他的魂魄投在落花溪水里,被我及时收进水晶球之中。这件事我一直秘而不宣,是因为如果某一天,花颜需要新生的时候,我们再将灵魂放回他的身体里。” “花颜需要新生……?”羽翊越发地不明白了。 “花颜不是敌人。”蓝蝶将匣子收好,小心地放在羽翊床头。“花颜的灵魂你一定要妥善保存,孩子,我言尽于此,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天羽城大殿灯火通明,此时羽莀族长带着一众羽族元老在殿内议事。僵持不下的是两个不同的派别,正因为争执而神色激动。 “羽莀族长,请您下令吧。”术圣者羽颜跪在大殿之上,不住地向那个一袭白衣的威严女人恳求道。“上报主城吧!这件事根本压不住的!” “颜,不要再说了。”羽莀的眉峰拧起,没有半分让羽颜起身的意思。 “可是冰雪之巅和纵剑神域的妖兽不是都有罪。”羽颜急切道。 “羽族的荣耀,羽颜!”羽莀突然怒不可遏,她直唿羽颜名讳,震得大殿之上争执的双方瞬间安静。“就算你是术圣我也不会给你面子。我的胞弟羽玥命丧冰雪之巅,是为了羽族。而圣灵君蓝蝶当初是死是活谁人知晓?” “族长!” “够了!” …… 正在偃枫和偃影僵持之际,门口的守卫突然传来几声惨叫。下一秒,守卫们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因恐惧而滚圆,来不及反应便一击致命。几道黑影闪过,整齐地停在偃影面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飞快地用匕首割开印有封印的铁索。一声脆响过后,铁索落地,黑衣人身影一闪,半跪在地。“偃影大人,属下奉族长之命前来。” 靠在墙边的少年一言未发,只是随意地伸出双手,精巧的封印银链摆动着发出细微声响,黑衣人马上会意,从袖中拿出一把细剑用力割断。偃影这才起身,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族长在哪,我要见他。”
第39页 “族长大人现在不见任何人。”黑衣人收起细剑,平静地开口。“请跟我们离开。”牢房门口的四人警惕地打量四周,见无异常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纸卷,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咒印,突然一道火光,将其燃为灰烬。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却被突然间的怒气震慑,还未回过神身后的青年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偃影的双刃硬生生抵住近在咫尺的凯旋之剑。剑客的怒气值扶摇直上,剑上闪烁着淡淡的红光。黑衣人顿时冷汗满身。 “为什么阻挡我?”剑势已去,偃枫收回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明快的剑花。“为什么袒护这种人?” 连轩曾说,偃影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能被连轩挂在嘴边的,想必不是什么敞亮的家族。连轩说出来的,其实偃枫是不信的。偃影虽然从小性格孤僻,但是绝不会做出触及底线的事情。各大主城里都挂着敞亮的家族,那些没有算在内的,便是会私下做出一些非法交易的家族。这样的存在不胜枚举,虽然查了十年又十年,但依旧无法禁止,其中也包括初代刺圣之子的家族暗夜。有光明之处就必然有阴影,偃枫明知无法根除,便尽量避免着自己的家人接触这些黑暗的东西。 偃影是在偃枫的羽翼之下长大的,所以连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偃枫觉得在打自己的脸,他当下就发出嗤笑,觉得根本不可能。 然而现在出现的一群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叫偃影大人,这让偃枫觉得事情已经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偃影没有给出回答,偃影的沉默表明了他的立场,连轩的话是对的,而自己,根本不能护着偃影的周全。偃影的沉默实则是对自己无声的抗拒,他一早就该明白的,偃影并不喜欢羽翼之下的阳光。 “偃影长老,请您离开。”黑衣人急切道。 偃枫将偃影护在身后,凯旋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燃烧的火焰。这样的怒气令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偃枫一人便足以抵得上这个屋子里所有的战斗力。他一向温柔的语调发冷,透出一丝不屑。“就凭你们也想打败我?” 偃影皱眉。“你们都退下。” “可是——” “退下!” 几人黑衣人一愣,迫于偃影的威压瞬间消失。偃影心里清楚,如果和偃枫正面开战,自己绝不是偃枫的对手。更何况,他不想和偃枫刀剑相向,那是他一脉相承的哥哥,即使偃枫在某种程度上像偃攸一样,喜欢把个人意识强加在别人身上。偃影有自己的打算,今天黑衣人的出现在意料之外,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对偃枫无法隐瞒,这不在他的预算之内。偃枫得知自己身后有这么一个家族,必然会徒增担忧,然而这样的担忧对于偃影来讲,并没有丝毫用处。 所剩时间不多了,偃影暗自想着。他就势握紧偃枫的手,就像是安抚一般。偃枫一开始还觉得尚且有温情,但是下一秒便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偃枫刚意识到奇怪,早已迟了。指尖传来的麻痹感瞬间遍布全身,他无法动弹。银针只不过打开了一个细微的创口,令人忽视,然而银针上的麻醉剂,却足以麻痹一头狮子。出自羽罹之手的□□,亦或是麻醉剂,只能用优中之优来形容。 偃枫的瞳孔蓦然放大,身后一轻便栽在偃影怀里。偃影将他小心地放在床榻上,伸手抚过自家哥哥坚毅的脸庞。 从小他便生长在偃枫的羽翼之下,偃枫阳光而又强大,和自己的性格迥然相异。偃影大概了解一点自己的身世,自己并不是那个叫偃攸的剑客的亲生儿子,自己的生父应当是早已过世的初代术圣者羽玥。各种原委偃影不清楚,他也不想去了解,长辈之间的恩怨留给后人承担实在是一件不负责任的事情。他对自己的所有长辈嗤之以鼻,包括还在世的生母寂妲依和已经逝世的父亲羽玥。 偃攸也曾想要去接近他,但却以失败告终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偃影向来是个记仇的人,偃攸对他不好在先,现在用短暂的示好来取得他的好感,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偃攸实在是个一级退堂鼓演奏专家,仅仅因为在自己这里受到了几次冷遇便放弃了,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自己对他好? 偃影回头望了一眼偃枫,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第二十三章 密云 偃影的家族名曰“密云”,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和寂缡那个“暗夜”如出一辙,这不禁令人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早就相互认识。 偃影自从进入“密云”就从未见过族长本人,所有的命令自有人传达给他,他也没有必要非要去见这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现如今他必须要见这个人,因为他到了脱离家族的时候。偃影很早熟,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思考未来的生活。他的体质根本做不了剑客,因此只能跻身暗影之流,生母寂妲依倒是很为偃影考虑,后来为他找了个并不靠谱的刺圣者羽霜当他的师父。然而偃影七岁的时候就加入了这个家族,这并不排除被人坑蒙拐骗的嫌疑,但是细数时日,他已经在家族里待了十年之久。 十年期满,便是自由的日子。 跟随着黑衣人给出的线索,偃影踏足纵剑神域。他隐约地排斥这个地方,这里有一种动盪不安的感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40页 偃影这才想起来,纵剑神域是禁止人类涉足的。族长将会面的地点选在这里,莫非因为他是真龙的直系血脉?很快的,偃影又打消了自己想法,真龙的直系血脉混得再落魄,也不至于以黑色收入为生。 夜色已重,雾霭微凉。 偃影立在一个雕工繁复的凉亭之外,似乎在踱步,身后一群黑衣人紧随其后。对面簇拥着一个身影,缓缓而至。那一瞬间,偃影觉得他很眼熟。但记忆已经很模煳了,他想不起来那到底是谁,记忆里仿佛有一团黑影,将一切都覆盖着。 来人金髮金瞳,六片翅膀薄如蝉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漂亮。偃影的第一反应。他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翅膀,他所见到的翅膀大多厚重,拖沓,走路带风,就连他自己也有这么六支白色的光之翼。只不过他不喜欢白色,没事的时候不会把它们放出来罢了。对方的翅膀清透,美丽,像一只翩翩的蝴蝶。 来人倒是很礼貌。“密云族长,绝夜。” 偃影似乎是瞬间想到了什么,这个名字太过熟悉,以至于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金沙鬼城守护者,亡灵伯爵绝夜?” 受过学堂良好教育的,都对金沙鬼城本篇门儿清,教科书上画的图鑑只是一个模煳的黑影,但是名称却给得很详细。偃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亡灵公爵苍落,亡灵伯爵绝夜几位守护者。不久前他去金沙鬼城一探究竟的时候,隐约地便与绝夜擦肩而过,只不过没有细看。 “那是以前的事了。”绝夜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我现在只专注于一件事情,密云。” 偃影的紫眸警惕地眯起。“怎么证明你是族长?” 绝夜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掷上天空,精准无误地射中一只麻雀,小鸟惨叫一声落在绝夜手中,他温柔地揉了揉麻雀的羽毛,微笑道。“证明?”绝夜笑意不减,顺手就掐掉麻雀的脖子,顿时血溅了满手,少年脖颈上的印记突然一阵刺痛。 偃影脖颈上的印记是进入家族的时候就被标记的,类似于一个卖身契,族长在必要的时候会操纵这个印记,如果有人违背契约,咒印之力将令人生不如死。 “族长绝夜。”偃影皱着眉重复一遍。 “是。”绝夜尾音上扬,将那只死了的鸟类随手扔在地上。 至此,偃影才发现绝夜的目的并不纯粹。他并不是靠密云里各种收入过活的,而密云,这个庞大的家族,里面所有成员,都是绝夜的试验品。偃影顿时觉得不寒而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先前否决绝夜是真龙的直系血脉,现在又要重回思考的范围。真龙已然不在,绝夜这样肆无忌惮,又是为了什么? “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解除我十年之约。” “确定么?不再等等?” 偃影下意识地沿着绝夜的方向看过去。纵剑神域遥在冰雪之巅以上,俯瞰下去,便能看到冰雪之巅的全部轮廓。纵剑神域就像一个充满着神秘与力量的高塔,塔下蜿蜒着几万里的路,通向四面八方。 正在此时,偃影看到不可置信的画面。冰雪之巅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不计其数的妖兽鱼贯而出,横冲直闯。它们似乎被一片瘴气笼罩着,偃影眯起眼去看,天空中竟然有一个和密云家族一模一样的咒印! “这是你做的?” “还会有谁?”绝夜微笑道,像是在欣赏一幅绝佳的字画。“好看吗?妖兽□□的瞬间。” “妖兽□□会牵连到天隐城么?”偃影皱眉道。 绝夜看着偃影微笑,正在此时,偃影脖颈的印记缓缓闪动。“契约十年不解除,我护天隐城十年。契约一世不解除,我护天隐城一世。密云族长绝夜,信守诺言。” 身为邪教首领,绝夜尽职尽责,说到做到。 偃影换了常服回到远处,绝夜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衣人首领,小黑。他们没有名字,也不乐于别人去给他们起一个名字,虽然小黑这个称唿像条狗,但是叫起来亲切又随意。 “百年一见,刺激吗?”小黑坐在凉亭里,看向冰雪之巅的方向,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着魔的妖兽在冰雪之巅咆哮着,拼命地撞向与天羽城的交界。 一旁的偃影安静地看着。 “你本要找族长解除契约,为什么放弃了?” “有必要告诉你?” “如果你离开家族的话,真是可惜。” 七岁那年,十年契约便立在血液之中,如今自己十七岁,正好十年。这十年,拜师蛰伏之神,从暗影一步步称为暗灵,为家族杀人卖命,只因契约未到。绝夜也信守承诺,成为天隐城暗地里的护盾。若现在接触契约,妖兽踏平大陆,倘若不解除,又是一个十年。 身为邪教首领,绝夜尽职尽责,说到做到。 “族长呢。” “冰雪之巅找乐子去了。” 犬狱。 在黑暗的尽头阵阵腐臭从深处飘来,夹杂在潮湿的空气中,隐约还能嗅到血腥气味。两旁黑黝黝的牢笼虽不知关着什么,但羽罹明显感觉到滔天的怒气与杀意,还有低吼声——看来这里关着的都不是温柔的东西。 青苔上血迹斑斑,还未凝固的血液顺着污浊的地板徐徐游走。羽罹停下脚步,首先他讨厌血,再者,野兽搏斗他也没兴趣。尽头就是硕大的巨笼,借着昏暗的烛光大抵可以看到各种封印和笼中癫狂的轮廓。如钢针般的皮毛上沾满血迹,它尖锐的牙齿一口咬掉金睛白虎的头颅,嚼得粉碎。血迹不断流下,那双兽瞳夺目逼人。——龙狂的儿子,饕餮。
第41页 真是兇残,连称霸一方的金睛白虎也成了它的腹中餐。 “离这么近,想早点死?”戏嚯的声线传来。 不用看也直到是谁。“饕餮这么强大,应该看不起我这条小命。不过羽哥,你不是和偃攸相亲相爱了吗,怎么在这。” 羽霜一拳砸上去。“小声点,被发现你也得死。” 羽罹疑惑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羽霜沉吟片刻。“冰雪之巅,妖兽暴动。” “羽哥坐不住了?”羽罹的目光略带嫌恶地扫过流淌着血液的笼子,落在兇勐的饕餮身上,一双猫样的眼里闪烁几下。“如果控制饕餮,胜算有几成?” “想多了,你控制不住的。”羽霜扫了一眼发狂的妖兽,他的语调里夹杂着不同于往常的严肃,甚至有些拖沓。“冰雪之巅,有大人物出现了。” 天羽城。 “母亲大人,请让我去吧!”银髮少年跪在圣灵君大殿,焦急地恳求。“守卫们必然撑不了多久的!” 天羽城上下,现在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族长羽莀自以为可以压制住妖兽暴动的苗头,此刻却不得不为自己口中的“荣誉”付出代价,不得不来求助圣灵君蓝蝶。在某种程度上,圣灵君蓝蝶与族长羽莀有着一般的权威。 “你留下,我自有安排。”蓝蝶起身对着一旁的术圣者道。“羽颜,带人支援。苍寒,留在少主身边。” “可是——” “羽莀陛下!圣灵君!很抱歉,没有找到羽罹城主。”侍卫的话音刚落,偃枫便带着天幕城明卫走进殿堂。“我已请求天幕城与天隐城的法师前来支援。” “有劳偃枫城主。” “我有意带人东上纵剑神域。” “绝对不可。”羽莀和蓝蝶一同制止他,脸上皆带着焦急的神色。“且不说你贵为两成之主,神域妖兽可皆是剑客大敌,不可东去。” 羽颜看了羽翊一眼,对偃枫道。“你跟翊儿留在城内吧。” “多谢关心,我自有想法。”偃枫挑眉环视大殿一周,目光落在羽翊身上。他不疾不徐地转身离去,伸手拽住羽翊的手臂。羽翊步伐轻快地跟上偃枫,只留下一个背影,甚至连头也没有回。羽翊一早不是那个需要别人呵护的小鬼,偃枫明白他的意思,一切都能拒绝,但是却不能拒绝成长。羽翊的速度或许比旁人慢一些,但是他终究会变成独当一面的人。 羽莀与蓝蝶互相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第二十四章 制止 冰雪之巅是一个极寒的世界,且先不说在这里长住,只消待上一日半日,就会觉得全身的热气随着冰雪凝成僵硬的一块。但是这里,却是高修为者清修的好去处,这里可以凝神静气,不被外界纷扰所打扰。 楚天翔正在冰瀑一旁的冰屋里打坐,突然冰屋被一阵极强的力道击碎,正在妖兽一口咬向他喉咙的时候,楚天翔睁开双眼,霸王戟只是在手中轻轻一挥,妖兽便已四分五裂。 六支邪之翼缓缓扇动,楚天翔悬在半空之中。他这才发觉,冰雪之巅早已不復以往的宁静,一群发狂的妖兽从冰雪深处鱼贯而出,楚天翔仔细地观察了几只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妖兽,它们的前额上无一例外地烙着一个妖异诡谲的咒印,此时正在洁白的冰雪之中隐隐闪光。那个咒印竟然有几分熟悉—— 是谁? 楚天翔的脑海里迅速出现一个人,邪之翼在空中闪过几道风声,他转头飞向冰雪之巅的顶峰。大风吹起,漫天飞雪早已偏离了当初的轨道,雪地上被践踏过的印记也几乎被再次覆盖。顶峰上的标志是一座修建精緻的六角亭,每个角上皆挂着金色的风铃,此时仿佛在鸣奏一曲交响乐。落满冰雪的凉亭里,楚天翔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绝夜。 绝夜正在优雅饮茶,茶叶用雪松上的雪水泡成,正散发着着一股淡淡的松香。白瓷杯正笼罩着一层魔法,浅蓝色的如同火焰,在不断地给予杯中茶叶的温度。 金沙鬼王总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的守护者们,因此楚天翔在于绝夜苍落相处的时候,总是毫无保留。他从未细想过绝夜的举动,实际上绝夜身上的破绽已经很多了,只需要简单地推敲,便可以断定他心怀不轨。然而最后,栽赃陷害也玩过,背叛也背叛过,苦肉计也用过,楚天翔依旧不想去思考绝夜这个人。 直到现在。 楚天翔拧起眉峰,快步走近。“你在做什么。” 绝夜笑意更甚,举起手中的杯子,带着戏嚯的语气向不远处打招唿。“还活着啊。” 楚天翔心中一凉,这种冰冷直接体现在他的目光里。 “听说金沙鬼王和战圣者都不会原谅背叛他的人。那么——”绝夜语气一顿,一口饮下杯中清茶,十分随意地岔开话题。“杀气真重。你调整好了么,关于你那两个彼此冲撞的,互不相容的强者的灵魂。” “为什么?”楚天翔看去十分平静,他的身上覆着一层薄雪,为一贯的温柔添上几分冰凉的寒意。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非要加个理由么?”绝夜的双眼慵懒地眯起。“因为有趣,够么?”他缓缓起身,望着冰花四溅的冰瀑,像是嘆息一般拖长尾音。“太迟了,睚眦已经醒来。这一切将无法制止。”绝夜转而看向楚天翔,那抹微笑更像是蛊惑。“不如你让战圣者去看看,或许他会有办法。”
第42页 …… 驻守冰雪之巅的守卫全部遇难,只有守城仙子逃了回来。少女淡粉的衣衫沾满鲜血,黛眉紧蹙,一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她像疯了一样拒绝任何人接近,只不断地尖叫。“血……血……尸体——残肢——” 纵剑神域自不必多说。 没有守城仙子,要去纵剑神域只有徒步。要去神域,必须通过冰雪之巅或荆棘之路。情况不容乐观,结界若被攻破,天羽城将面临失防的结果。事已至此,心高气傲的城主羽莀也不得不求助于天尊城的帮助。偃枫和羽翊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亲临战场,临时组成搭档,竟然意外地默契。 羽翊分外焦急。他的体质从小就弱,即使从小就继承了多于羽罹的强大魔法,但是每当使用之后,总需要更多的时间缓冲调整,而不像羽罹一般的瞬发。即使如此,每一次的消耗都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或多或少的伤害。 “羽翊少主,振作一点。”不断喘息的羽翊耳边传来苍寒熟悉的声线。 羽翊不断挥舞着灵羽杖,瞬间而至的冰雪之心击退扑向自己的妖兽。“我没事。”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为自己加上火遁,天生虚弱的体质令他步履沉重。“战况怎么样。” “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母亲——” “城主和圣灵君兵分两路,应该已经到冰瀑了。” 羽翊低嘆一。就在恍神之间,冰晶银狼怒吼一声冲破火遁,笔直地咬向他的喉咙。速度之极,就连苍寒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少主!!!” 那一剎那,羽翊感受到了妖兽飞溅在脸上的口水,以及滔天的杀意。还是迟了……他坦然地闭上眼,今天丧命于此,也算是可歌可泣。下一秒,有人紧扣住他迅速逃离。并不温暖的怀抱以及羽族特有的气息,如梦一般。 羽翊一怔,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反倒是羽霜戏嚯的声音先传进他的耳朵。“怎么,吓傻了?还是被我抱得很舒服?再不起来我要收钱了。” “羽哥……谢谢。” “你不要命了?以为自己是剑心么,往妖兽里沖。” “是我失职了。”苍寒低下头。 “你很啰嗦。”羽霜白了他一眼。 “你——” “哥!”说话间,羽罹已经将妖兽全部清理干净,煞红的血液在雪地上一片刺目。转而看向羽霜笑了笑,顺便抛了个媚眼。“麻烦羽哥了。” “不麻烦,我只认钱。”语毕,一只梨花针笔直地刺穿银狼的咽喉。“你漏了一只。” “焰哥没有来么?”羽翊问道。 “他?”羽霜戏嚯道。“守天尊城。” 场面似乎已经是完全混乱了,但又并非如此。羽霜抬头看着天空,现在的场面不过是管中窥豹,妖兽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冰雪之巅上最令人畏惧的可不是妖兽,而是真龙九子之一,妖神睚眦。闹这么大动静,要是睚眦真的从沉睡中醒来,可就没有现在这么简单。妖神离火灵王,妖神金沙鬼王,妖神红莲,只要被称之为妖神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妖神饕餮确实是被囚禁在犬狱里,封印成妖兽的形态,可一旦睚眦出现,又得流多少血,死多少人,才能将它封印? 如果有人能打断□□的妖兽对睚眦的召唤—— 羽霜的瞳孔骤然一缩。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六支邪之翼带动飓风飞起,如同离弦之箭。黑色逐渐变淡,散发出开天闢地的金芒。身后六支金翼扇动着,一条金龙陡然盘旋在楚天翔周围。那金龙张牙舞爪,长啸一声。剎那间风云暗涌,云层低垂到伸手可触。楚天翔睁大双眼,任由火焰将天空烧为金色。洛神之翼又变作黑色的邪之翼,他的胸前开出大朵血红色的彼岸花,与金龙交相辉映。剎那间,天地间只留下一片金色。楚天翔一扬手,暗红色的符咒从唇边流溢而出,连成血色一线。一瞬间,天色骤变,风雨压城。 世界刚刚经歷的爆炸,却静默无声,一切都被定格在沉寂的瞬间。那金色的雨点从裂开的云端倾盆而下,甚至无需倾盆,发狂的妖兽们只是触及到了那一片金色的雨水,便瞬间化为无边无际的白雪。 大雨绵延不绝,直至天空中坠下一个人来。 凉亭里的绝夜玩味地盯着天空中下坠的楚天翔:你不要命,我也没法救你。 暗紫色羽翼一闪,银白色身影已如闪电一般将人扯进怀里。金睛白虎咆哮一声,羽霜已经轻巧地落在它坚实的背上。楚天翔的眼皮有些沉重,茫茫之中一片银白。 “别乱动,不想死的话。”羽霜调侃般的警告,还不忘抱怨一句。“怎么都是些不要命的。” “羽……”楚天翔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胸口的鲜血不断涌出,加上勐烈的暴雪,他几乎僵成一块。“结束了。” “别说了。”羽霜低声斥责,从金睛白虎背上跳下,一边示意不远处的兄弟二人过来。“托你的福,事情没那么麻烦了。楚天翔,或者我该叫你金沙鬼王么?” 楚天翔没有丝毫惊讶,实力与离火灵王不分伯仲,除了金沙鬼王与多年前的妖神红莲,无人再出其右。而羽霜似乎是刻意忽略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洛神之翼。
第43页 金髮药师双眼一眯,看向不远处的人。六片薄翼轻轻扇动着,在云端悠闲漫步,不多时,便走到众人面前,甚至有点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正在此时,原本安静下来的冰雪之巅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那声音浑厚如鼓,却带着无尽的穿透力。像是一声警告,更像是一种权威。天空中坠落的雪精灵统统瑟缩起来,漫天飞雪瞬间纷乱不已。 只不过咆哮结束之后,安静的冰雪之巅却再未响起什么骚动。 “睚眦终究还是醒了。”绝夜依然悬在半空,目光一转望向羽霜。 “想逃了么?” “想多了。”绝夜冰冷的目光落在楚天翔身上,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多前戏让你及时打断了。做好准备吧,金沙鬼王。”语毕,绝夜六翼扇动,消失在云层之中。 没有人去追天空中的人,大家已经耗去许多精力。羽霜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绝夜不久前才被折断了羽翼,现在看起来早已恢復。而这一切,明明也就是他策划的,他究竟什么身份,能拉着金沙鬼王来当他的棋子? “我跟你没什么交情。”羽罹将治癒魔法抚在他胸前的伤口上,淡蓝色的魔法缓缓入侵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产生鲜活的血液。“你要是死了,跟我有商业交易的小情人会很伤心的。” “他还好吗?”楚天翔问道。 “他是绝夜的人。”羽罹小心地脱下外套披在楚天翔身上。 “我不需要——” “跟我们一起走吧。” “什么?” “跟我们走吧,天尊城不会放过绝夜的。” 第二十五章 晚宴 同伴们纷纷远上冰雪之巅的时候,焰陨独自一人留在天尊城。焰陨并不想如此,但这是轩皇连轩的意思。天尊城虽然稳固,但也不排除有见机事变的情况发生,焰陨留在天尊城,仿佛一针强心剂。 连轩让他留下的时候,焰陨的脑海里却浮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那是多年前天尊城与金沙鬼城一战,战圣者殇痕也百般劝阻他上战场,以至于动用“白刀”严方之力,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关押在犬狱里。 而最终的结局,却是战圣者葬身金沙鬼城,音讯全无。 焰陨紧握成拳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蓝蝶之前大伤元气,羽颜身体虚弱,羽霜更不像省心的。尽管身在天尊城,他的心早已奔赴战场。 正在此时,守卫匆匆来报,跪在烽火大殿之上。 “战况如何?”焰陨问道。 “已经结束了。” “什么?”焰陨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惊诧。 “金沙鬼王出面了,与三位圣者合力压制了□□。冰雪之巅这边封住,纵剑神域那边的也无法过来。” 焰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他们人呢?” “就快回来了。” 焰陨像是嘆息一般喘了口气,原本笔挺的背也软在椅背上。“那就好,那就好。” 正在此时,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焰陨面前。守卫唤了一声刺圣大人,便转身退下。 “羽,你回来了。” “他出现了。” “谁?”焰陨一愣,喉结却在瞬间抖了抖。“——战圣者?” 羽霜挑眉道。“是金沙鬼王。楚天翔真的是金沙鬼王。” “我知道。”焰陨的神色恢復平静。 “你知道?” “他曾经变装成战圣者的样子,押着我来见轩皇。”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焰陨的目光落在羽霜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清淡的弧度。“因为你很久没有回来了。” 羽霜愣了一愣,岔开话题。“今晚轩城主要宴请金沙鬼王,说是要维繫一下多年的友谊,这话说得我真是要笑死了。天尊城和金沙鬼城什么关系啊,哪来的友谊。” “今晚?” “你去么?” “楚天翔来天尊城了?” “他暂时住在轩城主的偏殿,晚上在玉砚池招待他。”羽霜解释清楚之后,复述了刚才的问题。“你去么?” “不知道。我跟楚天翔没什么过节。” 羽霜颇是玩味地看了一眼焰陨。“他押你见连轩都不算过节?” 焰陨没有讲话,他的目光越过一旁的窗户,停留在云雾环绕的云梯上。楚天翔的举动多多少少令连轩对金沙鬼城的看法有所改观,平心而论,焰陨确实也不讨厌楚天翔,可是自己心里这道和金沙鬼城的坎呢? 夜幕低垂,焰陨终究还是到了玉砚池。一众侍女正忙里忙外,已经到了的人或是在白璧居赏金玉,或是在褐柳居赏字画,焰陨沿着天合花坛游游走走,最终走到了楚天翔的临时居所。 守卫们正想进去禀告,却被焰陨挡了下来。他饶有兴味地走进寝室,热气氤氲。寝室里放着一个木桶,楚天翔正躺在里面,肌肉匀称的手臂搭在木桶边缘,看去似乎是睡着了。能在这种情况下入睡,想必也是非常睏倦了。 水波轻轻荡漾着,焰陨可以看到男人水下□□的躯体。焰陨停留在楚天翔身体上的目光稍纵即逝,却被他胸前的印记吸引了视线。那是一片羽翼,此时正在水的浸泡下透着鲜活的红色。
第44页 焰陨的一双眼突然充满杀气。那个印记他不会不认识,那是—— 楚天翔的双眸毫无徵兆地睁开,正好对上焰陨充满杀气的双眼,目光交汇之时,焰陨的目光却自然而然地柔和下去。 “焰?”楚天翔疑惑地唤了一声,甚至没有加上什么敬称。他径直从水中走出,毫不顾忌地在焰陨面前留下一个□□的背影。楚天翔看起来很瘦,全身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移动步伐的时候,便牵动着他人鱼线的轮廓。 “你倒是不避讳。”焰陨缓缓道。 “没什么好避讳的。”楚天翔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最后一件上身的外袍在空气中扇动风声。再转过来的时候,胸前那个印记骤然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眼花。 焰陨的表情突然很严肃。“你究竟是谁?” “什么我是谁。”楚天翔手中的动作一顿。 “哟,都在啊。”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骤然出现,羽霜的语调略带调笑。 羽霜的突然出现仿佛是在帮楚天翔解围,楚天翔深深地看了羽霜一眼,转身走出寝室。 玉砚池的一切早已收拾停当,连轩近旁空出的三个位置,显然是为三位准备的。楚天翔望了一眼远方,这么热闹的时刻,竟然缺了偃影。正在楚天翔心里默念的时候,一阵清风吹过,偃影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绝夜下得一手好棋,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也留下了偃影。偃影的契约并未解除,他还需要绝夜去护他天隐城的周全。楚天翔的出现,对偃影来讲是一个鲜活的存在。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真正地接触过偃影,而楚天翔却令偃影偶尔难以控制局面。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横亘在心中挥之不去。然而讽刺的是,楚天翔和绝夜竟然站在了对立面。 “影!”偃枫惊唿一声,率先起身搂住自家弟弟。“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母亲大人十分担心你!” 偃影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偃枫落在楚天翔身上。恍惚间,楚天翔早已带着神秘的微笑上前将他拉进怀里紧紧相拥。从密不可分的肌肤接触可以感觉到温度,蓦然勐烈的心跳,以及熟悉而陌生的香气。 “你……没事。”偃影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那不是幻觉,而是确实存在的。冰雪之巅一事偃影略有耳闻,当他问绝夜楚天翔在哪的时候,绝夜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一句,死了。 惊心动魄。 “你觉得呢?”楚天翔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很想你。” 偃影的紫眸有一瞬的失神,他知道面前的人并不仅仅是一个流浪战魂,而是金沙鬼王楚天翔。 “你们打算抱到什么时候?”连轩的声音略带不耐烦。偃影松开楚天翔,望向连轩的紫眸立即换上一如以往的冷漠。连轩一面饮酒一面审视着偃影,目光里颇有几分敌意。“我有几个问题。” 偃枫的目光望过去,正巧对上连轩毫不避讳的尖锐,前者吞了一口气,一言未发。羽罹笑眯眯地看着偃枫。“枫枫,冷静,听听连轩老大想干什么嘛。” “我很冷静。” 连轩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首先,妖兽□□之前你从犬狱消失,而妖兽□□之时不见踪影。直到现在,□□结束之后你又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是不是表示你是绝夜的内应?” “啪”地一声,偃枫面前的酒杯落在桌面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偃枫抬起头,正对上连轩扫过来的目光。那双绿眸,在生气之时是和胞弟一样的冰冷。焰陨暗自嘆气,而羽霜和羽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只有擎苍旁若无人地喝酒。 偃枫并未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对偃影道。“今晚回天隐城。” “等等,枫城主恐怕不能回去。” 偃枫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那双眼仿佛在问连轩原因。他的心情已经压抑很久,几乎处在愤怒的边缘。“您继续。” “我可以暂不追究,但不代表不会追究。” “连轩城主。”一直没有开口的楚天翔适时地插了句话,他的语调很慢,很有一点沉着的成分。“今天给我个面子可以么?” 连轩的目光落在楚天翔身上,转而又笑了。“当然。” 连轩对战争的概念并不鲜明,但自从这次冰雪之巅妖兽□□,他仿佛窥到了几分战争的残酷。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爱好和平了,每一场战争,都是实打实地流血,实打实地死人,而并非只是一个模煳的概念。假设不是楚天翔适时地出现,这一切又该如何收场,藉此机会,正好可以缓解天尊城与金沙鬼城躁动不安的气氛。 这不妨碍连轩不喜欢偃影,倒是谈不上厌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但他不是个瞎子,看不出来楚天翔和偃影之间的那点暧昧。如果以后偃影真的跟楚天翔在一起,那么偃影跟绝夜那档子事,他是没有必要再管的了。 但是绝夜,连轩是必然要将他千刀万剐的,这个人做事太不留余地,从蓝蝶到渊柝,想尽一切办法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最后竟然还搞了一出妖兽□□的大戏。无论是哪一条,连轩都不会放过他。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一只只鬼火从天空中漂浮而至,勾住酒壶为各位斟酒,果盘中的水果晶莹剔透,统统被去掉外皮和果核。羽罹正慢条斯理地将西瓜块摆成心形,放在一方白瓷碟子里,推到羽翊面前,露出一个甜腻而讨宠的微笑。
第45页 第二十六章 白露沼泽 羽霜戏嚯地瞥了瞥文明对视的偃枫和连轩,优雅地从精緻银盏中插了一颗荔枝。荔枝已经被剥皮去核,正流淌着鲜嫩的汁液。“真早点回天隐城啊~这儿真燥热,一不小心就干柴撞烈火了~”说罢与羽罹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咬下雪白的果肉。 “你又去天隐城做什么?”焰陨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住那。”羽霜迅速一接,这样迅速的语调,有一种两人在吵架的错觉。 “无月殿呢?这个时候你去天隐城,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么?” 天尊城与金沙鬼城的战争暂时是避免了,但是偃枫和连轩这一茬还没有过去。偃攸连夜将兵权交给偃枫,甚至连退位仪式都没有,就让偃枫坐上了天隐城城主的位子。偃枫手上握着两个城的兵权,一旦生事,必然是大事。虽然偃枫的性格绝不是忤逆之辈,但是偃攸的心思是什么,无人知晓。而这一边,偃影和绝夜的关系又暧昧不清,甚至还为绝夜效力十年,并且契约尚未解除。连轩为了这一对兄弟真是操碎了心。 天隐城和天尊城关系一向平淡如水,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偃攸竟然还拉拢圣者,问题是刺圣者羽霜竟然还真去了。要不是妖兽□□把羽霜炸出来,他现在都留在天隐城里不愿意露面,得过且过地混日子。连轩倒是没多说什么,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憋气,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前辈,成皇去得太突然,他还来不及培养自己的嫡系,现在这些位高权重的,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关我什么事?”羽霜反问道。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 羽霜微笑。“焰陨你真可笑。离开无月那个人人监视的破地方,住在天隐又有人倒贴又不用交钱受气,意味着什么关我鸟事?” 对视的还在对视,吵架的还在吵架,喝酒的还在喝酒,旁若无人的还在搂着说情话,蓝蝶和羽颜睁只眼闭只眼早消失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羽罹舒舒服服地靠在羽翊怀里撒娇,轻软的嗓音透着一股诱惑。“哥——” 羽翊迅速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偶尔能这么热闹,倒也不错。 白露沼泽是偃影很喜欢的地方,这里安静,冷清,荒无人烟。每到夜里,一层浅薄的白雾便笼罩住这里的万物,浩浩淼淼,随风飘摇,很有一种人间仙境的感觉。白露沼泽盛开着一种奇异的花朵,每当开放的时候,花瓣上便会垂下透明的汁液,它们不会掉落,而是垂在花瓣的一周,每到夜里便发出莹绿色的光芒,点点萤光漫山遍野。它们美丽的本意只是为了捕获猎物,它们绮丽,浪漫,充满了欺骗性。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冷清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宛如撒下一层细沙。离吊桥不远处的参天古树旁,楚天翔将偃影抱紧,伸手抚过偃影的脸,勾起一缕碎发拉至脑后,轻柔地用手中一条淡蓝色的髮带将其束成马尾。偃影静静地任由他为自己束髮,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你的眼神看起来很悲哀。” 楚天翔轻抬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对。他一直很喜欢偃影的眼睛,那一抹紫色冷漠而又纯净。而一恍惚,他又仿佛能从这双眼里看见羽玥的影子。 “如果有一天我们对立——”偃影闷声道。 楚天翔一愣,这句话听起来过分地熟悉。他轻轻地拍了拍偃影的背,安慰道。“没事,不要想这么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楚天翔回答得从善如流。 偃影苍白而淡漠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很快又转化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不问问绝夜吗?” 楚天翔微笑道。“他斗不过我。” “你为什么喜欢我?”两人唿出的气已经凝结成细碎的冰花,变成飞花碎玉般的白雾。偃影浓黑的睫羽一抖,沾染着的小水滴纷纷落下。 楚天翔将他一把拉进怀里,怀抱里温度灼热。他贴着偃影的耳畔,压低声线。“为什么不喜欢你?” 偃影没有说话。他的手抚上楚天翔的脸颊,唇边勾起一丝浅淡的笑容。月光盈满天际,映出两人长长的倒影,影子被无限地拉长,一时间仿佛化为一体。两人再回到天尊城时已经深夜,天尊城俯瞰全貌,形如一个尊字。 “站住。”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经抵上楚天翔的脖颈。楚天翔瞥了一眼,那把剑是由寒铁铸成,剑柄镶嵌着金玉玛瑙,金丝穗子此时正在手边晃荡。价格不菲。楚天翔不由得将偃影拉紧,双刃在月光下闪烁着不易觉察的寒光。 不过接下来那个剑客并没有说“把钱交出来”之类的话,而是说“把影交出来!” 楚天翔微笑起来,下一秒身影一闪,剑客几乎是瞬间受到重击。他拍了拍剑客的肩,脸上的神情很是同情。“兄弟,你太弱了,影看不上你的。” 长发剑客白眼一翻,倒地昏迷。 “这谁啊。”楚天翔漫不经心地问。 “天尊城护城将军家的小少爷,常来天隐城,然后就黏上我了。” “看来小影挺受欢迎啊。”
第46页 下一秒,偃影的双刃抵上他的腰。 “我错了。”楚天翔连忙讨饶。 偃影丝毫不掩饰地跟着楚天翔进了他临时居住的偏殿,两人在寂静的深夜之中相拥而眠。偃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大抵和他的童年经歷有关,他需要不断地试探,被肯定,来求得一份心安。 绝夜曾问他,你调整好你身体里那两个互相冲撞的强者的灵魂了么? 楚天翔没有回答他,因为这是调整不好的事。两个互不相容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经歷着同样的事情,多多少少会产生一种混乱思维。有些时候,楚天翔会想到焰陨,会想到一切从未见过的强者,他明白这都是战圣者的影响。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的事实。这件事是荒谬的,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众所周知,金沙鬼王很少睡眠,他的身体里涌动着不死者之血,永远沸腾。楚天翔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人,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离开。 十分意外地,他在天合花坛里看到了焰陨。焰陨看起来有些落寞,不知是不是微醺的缘故。他远远地看见了楚天翔,倒是什么也没说,一双金眸里神色黯淡。 楚天翔长腿一迈,坐在焰陨身边,随意地问了一句。“羽哥回天隐城了?” “嗯。”焰陨看了他一眼,加了敬称之后的称唿令焰陨觉得不伦不类。他清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不去找他么?” 焰陨抬起下颌,金眸与那双琥珀色双眼相对。他突然笑了,但是笑容也是清淡的,男人的语调很缓慢,但却不如同以往的温和。“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楚天翔这才意识到,焰陨是厌恶金沙鬼城的,即使连轩有意示好,焰陨心中依然心存芥蒂。而关于自己,焰陨看到了多少,了解多少,他不知道。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多余。 …… “你去哪了。”当楚天翔清晨回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本该在床上休息的人倚在门前看着他,一双紫眸分外凌厉。 “怎么起这么早。”楚天翔顺手将那双手握紧手中,传递着温暖的温度。 “昨晚你离开的时候我就醒了。”偃影语气很清淡,他的睡眠是从小就很浅。“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对不起。”楚天翔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偃影的长髮,语调很平和。“只是出去走走,害你担心了。” “你——有心事?”偃影冰冷修长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地划过他的前额,眉眼,最后是嘴唇,一双紫眸认真对上稍带讶异的琥珀色双眼。“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别担心,我没事。”楚天翔将纤细的身躯拥入怀中,内心却陡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昨晚见到焰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多半和羽霜有关。而后来,焰陨那句“你什么身份”深深地扎进了楚天翔的心里。他明白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情绪,但是却真真切切地影响到了自己的情绪。他和焰陨没有再讲话,两个人彼此静默无声地坐在一起,直到东方泛白,楚天翔起身离开。 不仅是自己,似乎就连殇痕也在质问着。战圣者早就死了,而你如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以一种不伦不类的身份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时间在流逝,一起都在变化,没有什么静止不变的东西,也没有停留在原地的人。 殇痕,消失吧。 消失吧。 消失吧…… 楚天翔一把将偃影扣在怀里,他的力道很大,因此将人扣得很紧。他的声线有一丝颤抖,像是拼命地抑制住内心的波动,宛如一个濒死的溺水者。楚天翔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没由来地让偃影心中一惊。“不要离开我,永远。” 第二十七章 坍塌 偃枫和连轩并不是敌人。 实际上,连轩对偃枫的容忍度很高。这一点体现在,即使偃枫手握两城兵权,并且对连轩并不是那么的尊重之后,连轩竟然还能对偃枫提出的要求表示应允。 偃枫一直很觊觎白璧居里那一副飞鹤图。青云之中,几只白鹤跃然纸上,清高又孤傲,不染半分凡尘。十分意外地是,连轩竟然同意让偃枫带走这幅画。 偃枫找了个空闲时间去白璧居赏画,抱着飞鹤图出来的时候,正巧绕过花坛旁边的玉砚池。玉砚池水波荡漾,周遭十分整齐。不远处有一人坐在凉亭里喝酒,偃枫瞥了瞥那个夸张的排场,就知道是连轩无误了。连轩此刻正在赶那些侍卫,直到目光落在偃枫身上。 “可以走了吧,偃枫城主在这。” 守卫们面面相觑,最终向偃枫行礼,然后离开。 白玉制成的桌面上堆满酒罐,一声轻响,酒罐落地被打碎。连轩揉揉眼睛看向来人,由于酒精的作用脸颊烧得通红。他一双眼弯起来,甚至溢满月光。 “来,一起喝。” 偃枫扶着一旁的柱子站稳脚跟,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看着满地狼藉一时有些茫然。 “怎么了,枫。”连轩倒酒的动作十分熟练,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样子不禁令人疑惑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你这是做什么,轩。”就像在天幕城一样,偃枫和连轩在私下是互称名字的。偃枫嘆了口气,丝毫没有被前几天的争执影响,而是像一位多年前的友人一样上前,夺下那只酒杯。“你打算死在这?”
第47页 连轩微微一愣,继而低沉地笑出声。“我自小千杯不醉,连哥哥也比不过我。这么点酒不算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抬头直视那双稍带关切的绿眸。“你在关心我?” “算是吧。”偃枫没有否定,一转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再怎么说,我也当你是挚友,一如既往。” 两个人太过相像,从幼年时期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再到同在天幕城治理一城,再到针锋相对大打出手,多年磨合竟也产生了一种从心底萌发的信任,和莫名的惺惺相惜。 连轩从腰侧拔出佩剑,手指仔细地抚摸着上面精緻的纹路。半晌才开口。“枫,告诉我,你拔剑是为了什么?” “我?”偃枫被连轩突如其来的问题吃了一惊,转而沉吟片刻,每说出一个词,语气便温柔一分。“朋友,兄弟,恋人,家人。” 连轩凝视着他的侧脸,嘲讽道。“恋人啊,不知你看上哪家大小姐了,我以为你心里只有宝贝弟弟最重要。”连轩的心中很不畅快,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嫉妒,当听见偃枫说恋人时宠溺的神情,于是不假思索地嘲讽他。 “恋人……暂时没有,以后会有的。”偃枫的脸上红晕一闪而过,像是被识破谎言的少年。 两下无声,各自陷入沉默。连轩曾经很不看好偃枫,多次与他明争暗斗,而那个高傲的剑客像是被上天眷顾一般,每次都能轻松化解。一来二去,连轩反而觉得偃枫顺眼了许多,或许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印象之中的那么嫌恶吧。 再后来,连轩发现偃枫唯一的底线是他的弟弟。 偃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弟弟,甚至为他三天两头逃离他们共同的天幕城,空荡的殿堂经常只留下他一人批阅文件,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在嫉妒,嫉妒那个得到偃枫关爱的孩子。 连轩也有哥哥。虽然他的哥哥对自己也很好,但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疏离感,直到后来,他的哥哥远去荆棘之路,再也没有回来。 自从明白了内心的嫉妒之后,他便想法设法地为难偃影。偃枫的好运常伴身侧,而偃影不是,似乎哥哥所有避开的厄运都降临在他身上一般。然后连轩看到偃枫的焦急和担心,甚至低头恳求,这些总能让他莫名地满足。而一直以来朦胧的情感,在此刻清晰起来。 “那么你呢。”偃枫闷声问道。 “我?”连轩微笑。“当然是为了成为最强者。” 偃枫牙关一紧,起身背对连轩。“今晚我要带影回去。” “不行。”连轩随手将剑放在桌子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你现在还不能回去,何况你那个宝贝弟弟也不想回去。” “我答应母亲大人要带他回去。”偃枫没有回头,声音却有些低落。“轩——”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转过身来,翡翠般的绿眸坚定且认真。“算我求你,以后不要为难小影了。” 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连轩笑得很肆意,双眸冷淡地望着这位高傲的剑客。“又为你的影儿求我。” “你不是想听我求你么?”语毕,偃枫的眉头轻轻皱起,然后转身走出凉亭。 “啪——”地一声,酒罐砸向墙壁,瞬间化为支离破碎的碎片。 “城主陛下!”听见响动,几个守卫慌忙而至,他们吃惊地望着满屋碎片,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您……还好吧。” “叫苍来。”连轩的手肘支在桌面上,五指扶着额头,零碎的额发从指缝流出。侍卫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约地觉得他平静而落寞。 “可是,首领大人说没有正事概不理会。这倒不是针对您,而是……我们不敢去。” 自凌秋消失之后,擎苍自然而然地又坐回了暗卫之首。连轩不知道凌秋去了哪里,但是暗卫骤然失踪,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去调查什么大事。在此期间,擎苍代凌秋管理一切事务。其实也没有有这么麻烦,无论凌秋什么时候回来,以他的资歷都可以称得上是暗卫之首,连轩打算设立暗卫双首领。 只是近日里,擎苍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罢了。”连轩起身,步伐稍稍有些虚浮。“回寝殿。” 自从连轩继位,他的寝宫也从紫金宫搬到了繁盛宫。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后,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暗卫首领,擎苍。 擎苍看到了连轩的笑容,那双眼仿佛当空明月。然后他莫名地烦躁起来,交待一句无事勿扰便消失不见。他漫无目的,不知去往何处。擎苍与连轩也算是旧相识,那个孩子高傲,倔强,任性,肆意,但似乎只有这样,才光彩夺目。 擎苍深知连轩是嫉妒偃影的。连轩的哥哥名曰连政,现在远在荆棘之路,许久不曾回来。在擎苍的记忆里,连轩寄给连政的书信总是源源不断,而连政从未回復他只字片语。那个哥哥实在不够称职,擎苍想。他曾看过了连轩任何一面情绪,狂喜,低落,包括有一夜失踪,他在云裳走廊找到了连轩,手上固执地握着一封竹简。 但都没有像昨晚他望向偃枫时的神情。那是一种纯粹的,溢于言表的情感。擎苍突然低吼了一声,在这一瞬间,他对连轩的感情无比鲜明起来。那不仅仅只是上下级之间的情感,而是一种他从未发觉的东西,关于守护和爱。
第48页 剎那间,堕之翼冲破擎苍的后背,只轻轻一扬,擎苍便悬在半空之中。月色骤然一暗,在擎苍手中凝成一道凌厉的白光——光剑。光剑甚至要比月亮还要明亮几许,尖端闪烁着冷亮的光,似乎可以噼开整个天际。 似乎是进入了什么结界,妖兽鱼贯而出,咆哮嘶吼。血红色盈满眼眶,强大气流漩涡冲击着送上手中的光剑。男人扬起手,剎那间,妖兽七零八落。 不知何时,看似性格与他完全不搭调的连轩与他养成了微妙默契。擎苍喜欢月色,连轩便赐了他天合花坛,金樽清酒。陪他一起,赏月色。 血雾飞落漫天,妖兽惨叫不绝于耳。浓烈的瘴气化作一只单翼插进身体之后,那单翼一闪,悬于半空,血光似是陪衬,苍,一如当年气压群雄的堕灵王。 他褪去了当年的年少轻狂,甚至要忘了花颜。他们曾在花藤公墓相拥而眠,落花无声,铺满整个大地。 苍的长剑笔直地刺向了谁,对方想要扬起黑翼逃离。金属碰撞擦出火光。 花藤公墓,落花落满双肩。飞旋着,舞动着。花颜已经彻底淡出了擎苍的记忆之中,一切终究要划上句号。 苍与谁僵持不下,几近相同的黑色羽毛化为流光散去,飘飞不见。魔法冲撞出七彩漩涡。 擎苍是离火灵王,不再是连轩的亲信。连轩也成了轩皇,享万众跪拜。 有谁最终败下阵来,吃力躲避,不断退后。最终连躲避之力也散去,被长剑笔直地贯穿。黑羽如同落叶,簌簌而落。 “苍……”混沌之中,有人轻唤。对方极轻的身影如云朵一般飘然而至,皮肤几近透明。一如打碎的银瓶,光芒逐渐泛亮,碎裂成一小片一小片。瀰漫四处,充满空气。“我很想你。” 苍站起身,被这失散于空气的语调击溃,瞬间清醒。 这里是花藤公墓,他,亲手杀了自己曾经的爱人。 第二十八章 暗涌 天隐城刺圣者居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下一秒,侍卫话还没说完,就被砸了数十只榴槤。扰人清梦,实在不可饶恕。虽说已经日上三竿,但刺圣者丝毫不在意现在几时几日,他也一向不在意这些。 羽霜只穿了一件白色睡袍,整个人看起来是慵懒的,就像冬日晒太阳的猫。那一头银髮随意地系在脑后,有几缕从肩头滑下,羽霜的身材十分纤细,隔着白衫隐约能看见身体的曲线。脖颈上那一朵蔷薇泛着血色,似乎要刺透白衫的衣领,开出鲜艷的花。羽霜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出来见客人,但一看见焰陨,转身就回屋。 羽霜没想到焰陨会来。 焰陨一把将他拽住。“羽,跟我回去。” 羽霜反问。“我凭什么跟你回去?” 焰陨反应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哪点得罪了面前这位搭档,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在生我气吗?” “你要解释什么?”羽霜挣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兀自缓缓开口,语气里有一丝嘲讽。“你要解释你和痕哥那天在孤烟大漠军营里上演的春宫图?” “什么?我们没有。” “你解释吧。”羽霜靠在墙边,一脸看好戏的睇着焰陨。 “那不是痕哥,那是金沙鬼王。就是楚天翔。” 那天夜里,羽霜派去的所有守卫都被斥退,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人独处了一夜,长夜漫漫,还能干什么?听焰陨这么一解释,羽霜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但听到楚天翔这三个字的时候,羽霜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焰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楚天翔就是战圣者。 正在此时,又一个洪亮的的声音传入羽霜的耳际。“刺圣者大人——城主大人有请!” “什么?”羽霜斜乜了侍卫一眼,完全无视焰陨的存在。 “偃枫城主回来了!” “有随行之人吗?” “枫城主的朋友。” 羽霜眉峰一挑,随行之人?偃枫的朋友?“那么,我的确该去打招唿。”羽霜把外套扔进侍女手中,从焰陨面前跨了过去,完全无视他一脸无奈。 无论是金沙鬼王楚天翔,还是战圣者殇痕,都有必要见一面。 自匆匆一别,偃枫便早通知父亲要回家。然后剩下的时间,都在好言相劝偃影,一劝几个钟头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偃影硬是像没听见一样。旁边的楚天翔哈欠连连,就差闭眼。偃枫知道楚天翔能强撑住,完全是给自己面子。 偃枫(眼神示意):是不是兄弟? 楚天翔(满脸无辜):跟我没关系。 偃枫(拧起眉头):不帮我? 楚天翔(更加无辜):真不关我事。 偃枫(一脸悲怨):……算你狠。 楚天翔(淡定自若):谢谢兄弟。 对视许久,楚天翔投降似地微笑,走到偃影背后侧耳低语。偃影神色稍变,有些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偃枫(一脸震惊):…… 路上,偃枫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刚说了什么?” 楚天翔嘴边的弧度很清淡。“看不出来吗,我要随行。” 三人难得默契地要一同穿过白露沼泽,而没有接过传送使者的传送令。入夜的白露沼泽带着冰凉的寒气,唿出的气凝结成一层冰霜。偃影黑压压的睫毛上压着几滴露水,被楚天翔轻轻伸手拂去,然后将人揽进怀里。
第49页 偃影天生体质偏阴,落焰城城主先知楚风涯曾看过这个婴儿的面相,说是八字太轻,容易碰见邪事。于是寂妲依从小就给他佩戴各种桃木坠风水石,没想到最终还是一语成谶,因为他遇到了楚天翔。 白露沼泽飞扬着细碎的冰花,朦胧的碎冰将一切蒙上雾气,一旁的雪松青翠欲滴,褐色的树皮上隐隐泛着一层白露。白露沼泽的月色很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它是朦胧的,诗情画意的,像是水中月镜中花似的。这样的场景适合情人出没,但现在是三个人,就难免显得有点不尴不尬。 好在偃枫默认了楚天翔和偃影的关系,对于偃枫来讲,偃影跟着楚天翔自己可以放心很多。偃枫并不知道楚天翔和偃影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偃枫很信任楚天翔,同时他也深爱着自己的弟弟。 一入天隐城的城门,远远地就看见已归隐的前城主偃攸侯在一旁。虽然已人到中年,但丝毫不减剑心身上的爽朗与豪气。星眸剑眉气宇轩昂,一双翡翠般的绿眸深邃且刚烈。 “父亲大人。”偃枫连忙迎了上去,正要行礼却被快步而来的偃攸打断。 “枫儿,近日可好。”偃攸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儿子的肩,父子两人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有这个认知的偃攸眼神中也浮现出一丝自豪,以及宠溺。 “很好。”偃枫摇摇头,毫不掩饰眸中的兴奋。 偃攸又拍了拍他的背,目光转回楚天翔身上。“枫儿,这是你的朋友?” “啊,是的。他是孩儿的朋友,楚天翔。” 偃攸审视的目光扫在楚天翔身上,仿佛要将他剥皮剔骨一般尖锐。半晌才笑道。“好俊秀的孩子,师从战争之神吧。枫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荣幸。” “偃攸城主言重了,与偃枫城主结交才是我的福分。” 早在刚才父子交谈时,楚天翔已经细细打量过。虽都是剑客,却和焰陨偃枫感觉不同,更像是极有城府,崇尚力量之人。即使岁月刻下了无情的疤痕,但他依然很像多年前的那个人。 “你太谦虚了。”偃攸明显感觉到楚天翔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全然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感觉,完全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 楚天翔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偃攸的目光扫到小儿子身上,顿时一脸严肃。“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追究吗?” 偃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然他决定回家,就知道面临的是什么。偃攸不喜欢他也不是一两天了,能不交流就绝不会开口说半个字,一旦开口,准没好事。偃影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偃攸,他抬高音调。“你——” “父亲大人!”见偃攸有发怒的趋势,偃枫立刻上前挡住弟弟,拉着父亲走回家。“还是回去再说吧,母亲大人要等急了。” 偃攸再没有说话,任由他拽着,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直到现在,偃枫还是有点不明白情况——寂妲依一见面就搂住偃影不放,此时正哭得悽惨,被抱着的人则是极力想挣脱一脸不耐烦。前几日就回到了天隐城的羽霜穿着类似浴袍的单薄白衫,与楚天翔意味不明地互相对视。在他身后,年轻的侍女漂亮的小脸都快急白了不断地劝羽霜更衣更衣。 “是吗,总之没事就好。”听完偃枫的讲述,华贵的女人拭了拭早已红肿的眼睛,接着问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天幕城?” “过几日吧。”偃枫沉思片刻。“我本该先去天幕城处理一些琐事的,借这次带小影回来,就多待几日吧。” 寂妲依口中说着也好也好,顿时眼眶又红了一圈。 偃攸看了他一眼。“天隐城素来事少,你早日回天幕城吧。” 偃枫暗自苦笑,每次都这样将人往外推。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小影。 果不其然,偃攸下一句就是。“即日起,影儿半步也不许离开,好好待在家中反省!” 偃影冷笑一声,偃枫和楚天翔立刻意会了其中含义——区区禁足我就走不了了? 偃枫无奈地看了一眼两人,终究没说什么。 混乱之中,楚天翔看到羽霜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并且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楚天翔瞥了一眼混乱的场面,便跟了出去。 映月池里,一轮圆月仿佛从天际坠落,虚幻飘渺,随风起波。羽霜就在一旁的栏杆上倚着,有风扬起他的长髮,楚天翔只看到一个背影。 “口味换了?”羽霜的声线戏嚯,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楚天翔一愣。 天隐城细雨绵绵不绝,遍地都是被打湿的火红枫叶。羽霜靠在桥栏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睇着他,有一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按理来说,你该叫我一声痕哥。”楚天翔的目光对上羽霜瞥过来的视线,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个回答,彼此心知肚明。早在冰雪之巅□□,金沙鬼王摆平战争的时候,羽霜就分明地看到了楚天翔背后的洛神之翼。小辈们没见过洛神之翼的尊容,羽霜可是忘也忘不了。 对于殇痕,羽霜的感情很复杂。一半是因为夹在他们之间的焰陨,一半是因为羽霜厌恶殇痕的性格,又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所以,他从未想过殇痕回来的那天。在他的印象里,殇痕是死了,死透了,不会再回来了。
第50页 “想都别想。” 楚天翔也不生气,转而问道。“焰在这吗?” “当然,因为我在这。” 楚天翔沉默一阵,兀自笑了。“怎么了羽,我出现你有危机感吗。” 第二十九章 一意孤行 天尊城。 连轩在床边趴着,脑海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那天找不到擎苍的他跑去天羽城,天色很暗,暴雨将至。雨水已经将擎苍淋湿,黑衣单薄地贴在身上,体温将落上去的雨水升腾为热气。 “苍?” “我,把他杀了。” 连轩虽然不知道擎苍口中的他是谁,但一定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连轩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他终究要摆脱擎苍这个名字了,天尊城是关不住他的。 自从擎苍从天羽城回来之后,一直不声不响地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就像上次暴走之后,仿佛与世隔绝,拒绝任何人靠近。仅仅是几天,原本生机盎然的庭院变得阴暗,死气沉沉。树木,繁花,甚至刚生长的嫩芽全部干枯腐烂,裸露出地表狰狞的石块。不仅是植物,就连白兔,飞鸟这类小动物也无一倖免。 这里,拒绝一切生命。 派入的守卫死了一批又一批之后,连轩便撤销了再派下一批的打算。空阔的庭院如同离火遗址一般令人谈之色变。伴随着夜幕降临,死亡的气息越来越凝重。 连轩轻轻推开门,试探性地轻唤。“苍?” 没有人回应,借着凄凉的月色只能勉强看到那个墙角缩为一团的黑影。静静地等待视线习惯黑暗,连轩才走进屋子关上身后的门。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苍的主人,苍也不会再被他束缚。况且灵王之力就算没有完全恢復,七八成的力量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但连轩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入这里的人。苍静静地靠在狭小的墙角,黑髮凌乱地垂下。他本将头深埋在双臂之下,听到连轩的声音,一双赤红色血瞳冰冷地瞪着他,然后他听到苍淡漠而又低沉的声音。“出去。” 连轩浑身一颤,寒意飞速袭来,放佛连空气也凝固。不同于以往,完全是野兽想要撕裂,破坏猎物的眼神。连轩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苍的手死死抓住头髮,唇角似乎已经被咬破了,他像什么也感受不到一般,从喉咙深处溢出野兽般的低吟。手臂上的玄铁随着他的动作振动发出一阵阵巨响,在手臂与玄铁的相接处已是血肉模煳。 见状连轩快步上前压制住他近乎自残的行为,目光所接触到那道道血痕,心里也在暗自伤痛。那道沉重的玄铁也是无奈之举,连轩嘆了口气。 ——花颜死了,这是羽莀亲口告诉他的,那个威严的女人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恐惧。这次的事情绝对不简单,苍亲手杀了他一直寻找的人。现在,他的理智,他的灵魂一起随着花颜消逝了。想要毁灭,毁灭一切。但其实他最想毁掉的,是自己。玄铁可以锁住他的身体,却锁不住他的行为。 ——我不允许! “苍!停下!” “出去……滚出去!”苍压抑的声音变成怒吼,杀气四溢。 苍一把推开连轩,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自己的胳膊,有血珠顺着指缝流下,还未落地就凝成冰块。不仅是手臂,胸口,脖颈处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苍!”连轩的语气加重几分。 正在伤害自己的人却突然间如触电般冷静下来,从微微仰起的头可见赤红色已经淡了下去,变成一种近似酒红的颜色,额上不断有汗混着血珠从脸侧滑落。他将头轻轻靠在墙壁上,仿佛脱力一般。 “你怎么还在这里?”苍的眼睛闭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话却是对着连轩说的,不等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担心我?” 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银剑,飞速刺入自己的左臂。顿时血光四溅,创口深可见骨。 “你这是干什么!” 苍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随意将手臂伸出,将那个创口展示出来。深深的创口不到一会功夫就开始逐渐变浅,最后成为一道和周身无异的红痕。连轩默默地看着,心中百味陈杂。想必他身上的红痕都是这么来的。 “看到了吧,担心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伤口可以癒合,疼痛却是真的。 “我不需要人类的担心。” 周遭一片静默,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牢牢包裹。 “我再说一遍,出去!” “然后任由你这样下去?”连轩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在命令我吗?” “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类胆敢管我的事!” 随着苍沉声低吼,周遭顿时捲起一阵强烈的气流。那气流如刀一般,将身边的一切统统震碎,残破的木板和碎裂的玉器一併扬上天空,再重重地砸向地面。苍扬出一只手,牵引着锁链发出尖锐的响声。 连轩盯着他许久,最终转身迳自走出门。 啪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狭小的屋子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假如天空有眼睛,一定是寒气四溢的目光。因为苍能感受到它的视线,仿佛要将人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连上天都在嘲笑我吧,不可一世的离火灵王,竟然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第51页 苍眼神再次一暗,右手中一把短剑凭空出现,毫不犹豫地挥动,铁索变为九段。 ——没有人能决定我的去留,包括你,连轩。 羽翼仿佛有意识地长到最大,浓烈的紫黑色,有几片羽毛散落,凌乱地落在地上。一身简单的人类装扮也立即变成华贵的灵王长袍,伤痕累累的躯体被严实包裹着,密不透风。 ——接下来,我还有应该去做的事! 当门外的连轩觉察到异样再次冲进屋子时,却只有对方高大的背影。 “苍?” “——后会有期。” 他走了。连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悲鸣。他终究还是走了。 天羽城。 “啊!你是——”少女惊恐地望着来人,纤细的身体颤抖着,脸上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更多的则是恐惧。少女步步后退,撞上身后的墙壁,一张清秀的俊脸早已发白。 离火灵王一袭黑色斗篷,半遮住眼眸中的神色,声音低沉一如既往。“枝郁,我有话问你。” 少女诺诺地缩在墙角,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是离火遗址的守卫者,而灵王的回归意味着,可能自己要丧命于此。“什……什么?” “我的饕餮和双子剑之中的青双剑现在何处。” 枝郁瞪大双眼。饕餮现关押在天尊城犬狱深处,而青双剑早已是将军连政的所有物,离火灵王突然问这个,意图何在?比起个人生死,最终国家大义略胜一筹。她鼓起勇气大喊。“你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秒,少女的脖颈被掐住,一双袖长的腿顿时悬空。“我不杀你,但我一定会杀了花之灵。” 松手的同时,枝郁倒在地上剧烈咳嗽,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几日前,花藤公墓花之魂花颜被离火灵王杀死。现在灵王却又突然出现,扬言要杀了花之灵月情,这—— 枝郁抬头,只看到离火灵王一闪而过的身影。带着浓烈压迫感的离火灵王已然消失,花藤公墓守卫者再一次被魔法禁锢在门口,看着他走了进去。苍一路走过,羽翼一震瞬间便将两旁的妖兽化为碎片,空留遍地的鲜血,染红映着月色的白玉。在最深处,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女人,笑靥如花。 花之灵月情,纵剑神域神龙的直系血脉,地位崇高。 “月情。”苍依旧十分平静,就像招唿一个旧时老友。 “苍~”娇小的女子起身,唇边挂个甜笑,向他一步步走来。“我好想你哦~”男人的羽翼渐渐收拢,消失在背后。月情已经如蛇般缠绕在他身上,暧昧地将头埋在他的颈部,唿气如兰。“苍!我现在依旧很爱你哦~” “放手,月情。”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情儿。”月情松开手,眼神淡然地瞟了瞟已经深入腹部的长剑,苦笑着摇摇头。“我还以为他不在了,你就会原谅我的。” 苍握着光剑的手没有动,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犹豫,明明稍稍施力,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得不到你而抢了花颜是我的错……害了花颜把他变成无灵魂的行尸走肉也是我的错——”月情面容悲伤,一双美丽的眸子死死锁在男人身上。“苍,我爱你,所以我恨你爱别人!” “愚蠢。” 月情突然尖声大笑。娇艷的脸颊苍白,挂满泪痕,那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怨恨。伤口处的血液不断流出,顿时延伸出无数的藤蔓,将苍整个人尽数包裹。月情的声音很哀怨,更多的则是愤怒和不甘。“苍,你知不知道你杀了我,就是彻底与纵剑神域划清界限!” “我知道。”苍手中用力,面无表情地看着漫天飞舞的花叶残枝。缠在他身上的藤蔓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垂落在地,最终化为灰烬。他的嗓音在一片肃杀之中透着极强的穿透力,却依旧低沉。“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永别了,情。” 一声轻响,一块精緻小巧的玉石掉落在地。——月冥石。 苍凝视片刻,将它收好,悄然离去。纵剑神域,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天尊城,还有他的位置吗?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是归宿。 第三十章 叫醒 擎苍的骤然消失,对连轩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两个人多年的挚友关系,正试探着发展成节外生枝、高于友情的感情,却被突如其来事件打破了。擎苍失手杀了他曾经的爱人,最终脱离了“擎”字的束缚,重新回到离火遗址。 连轩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因此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分外极端起来。面对着半点旧情也不念的擎苍,连轩竟然不顾众人反对,孤身一人擅闯离火遗址。离火遗址的的亡灵可不会跟他讲什么情面,亡灵是无穷无尽的,而连轩的体力终究有限。在一分一秒的消耗之中,离火灵王甚至连面都没有露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连轩炽热的情感,这不仅仅是一份单纯的拒绝,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个人在自己心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逃避可耻,却有效。 亡灵剑客源源不断地沖了出来,最后,连轩在众多亡灵之中看到了当年死于离火灵王之手的护城将军。 那一瞬间,连轩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也就是这一瞬间,护城将军的亡灵之剑已经刺穿连轩的身体。他倒在冰冷黝黑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或许下一秒,就会被蜂拥而至的亡灵分食。正在此时,一道强烈的紫光将连轩笼罩在其中,靠近他的亡灵一概全灭。焰陨和偃枫匆匆而至,他们对连轩的举动丝毫不知情,直到寻遍城中都不见连轩的踪迹,便即刻赶到离火遗址。离火遗址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轩孤身一人,别说是感化离火灵王,自己的命怕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
第52页 焰陨和偃枫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抹紫光。不远处,离火灵王正挥动着法杖,法杖尖端莹莹发紫,离火灵王的声音很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带他走。”说罢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从病床醒来的连轩刚一睁开双眼,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再去离火遗址。焰陨将他按住,羽罹当下便发出一个定身术,将连轩禁锢在床上。连轩愣愣地看着焰陨,突然在床上缩成一团,他用力地攥着被单,背对着焰陨身体不断颤抖,不时有一两声压抑的呜咽从他喉间流溢而出。 羽罹揪了揪焰陨的衣袖,一双纤细的眉皱起来。“怎么办啊,焰哥。” 焰陨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正在此时,偃枫到了。他看着一身单薄白衫的连轩,突然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连轩没有推开他,只是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不多时,偃枫的衣衫便被打湿了一片。偃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伸手将一样东西放在连轩床边。焰陨盯着偃枫放下的东西,那是天幕城的白水玉琮,象徵着天幕城城主的地位与兵权。偃枫这么一来,相当于把天幕城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连轩。 “轩城主。”偃枫的语气很严肃,连轩从偃枫怀里挣脱出来,揉了揉泛着水渍的眼,在看到白水玉琮的时候分明有一丝惊讶。 “今天臣不是来交兵权的。”三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他的身上,这是偃枫第一次如此恭敬地使用敬称,他兀自开口道。“两城事务繁忙,臣分身乏术,心力交瘁。即日起,将辞去天幕城城主一职,白水玉琮交予轩皇连轩。臣将回到天隐城,好好管理天隐城事务。臣告退。” 语毕,便转身离开。 原本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连轩脸上并未有过多的喜悦,他顺手将白水玉琮交到焰陨手中,翻个身沉沉睡去。对于连轩而言,身体上的疼痛并不能压制住内心的痛苦,他仿佛是垮掉了一般,滴水不进,整个人迅速地枯藁了下去。甚至有危言耸听者,四处谣传着轩皇即将驾崩的话语,天尊城一时混乱得不可开交。 在这些日子里,偃枫几乎全天都守在连轩身边,一边照顾一边呈递给他必须处理的事务。也只有在处理国事的时候,连轩的脸上才有一点神采。 “为什么要这样呢?”偃枫开口问道。 连轩没有讲话,将批阅好的文书递给偃枫,把头深深埋进被单之中。偃枫看到那双攥着被单的手,又瘦又白。 “他这样多久了?”羽霜双手抱胸靠在繁盛宫外面,转头问向焰陨。 “自从离火灵王离开。” 羽霜嗤笑一声。“没看出来啊,小城主还真是一往情深。”转而收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语气里夹杂一丝严肃。“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焰陨点点头,他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羽霜站在焰陨面前,手中精緻的玻璃罐子里散发着阵阵薄荷的清香,羽霜伸手捻了一点薄荷油,缓缓揉按在焰陨太阳穴上,一阵凉意袭来,焰陨顿时清醒了许多。“谢谢。” “客气什么。”羽霜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真想谢的话,以身相许吧。”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待焰陨的回答,羽霜转身消失在无边暮色之中。 偃影和楚天翔刚推开寝室的门,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羽霜反客为主地笑了笑,顺便呷了一口清茶,茶叶在热水中浮浮沉沉,烫得他唇瓣嫣红。 “师父?” “小影,我找你的小情人有点事。”羽霜单刀直入,偃影的目光颇是狐疑,最终什么也没问,嗖地一声消失在空气之中。 屋内的空气一瞬间安静得有些尴尬。 “痕哥。”羽霜突然开口道。“你是殇痕,对吧。” 楚天翔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羽霜没有等楚天翔回话,兀自道。“去劝劝那个痴心不改的小皇帝。” “连轩怎么了?” “他快死了。”羽霜顿了顿。“殇痕,我依旧不希望你回来,但是你得回来了。或许你的存在,能让天尊城不这么飘摇。” 许久过后,偃影突然出现在楚天翔面前。夜色低垂,羽霜早已不见踪迹。楚天翔的神色很黯淡,一双琥珀色眼眸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你们说了什么?” 楚天翔起身将偃影搂进怀里,却在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令偃影全身一僵。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 楚天翔什么也没说,他松开偃影,起身推门离开。在回头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偃影,偃影终究没有追上他的脚步。 偌大的繁盛宫里十分空荡,侍卫都被退了下去,连轩躺在龙床上,偃枫趴在床边。红烛摇曳着,突然钻进一阵风声。偃枫警惕地睁开双眼,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剎那瞳孔紧缩。“战圣者……痕哥?” 金色六翼缓缓扇动,散发出神圣无匹的光芒,他在月色之中降落在地。殇痕背后金辉缠绕的羽翼一支一支熄灭,他孤身一人立在殿堂之内。殇痕快步走向偃枫,言简意赅道。“叫醒。” 话刚一出口,连轩的双眼便骤然睁开,他看着来人亦是一脸惊讶,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53页 殇痕恭敬道。“轩城主。” 连轩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扣住殇痕的衣袖。“痕哥?!” 殇痕的一双手覆在连轩手背上,带着一丝长辈的柔情。“是我。” “枫,传消息出去——”连轩正想开口,却被殇痕打断。 “三天之后,我会回来。” 殇痕的话就像是一针强心剂。在多年以前,除去连轩的亲哥哥连政,连轩最喜欢黏的长辈就是殇痕。每一段关系都是互相维繫的,连轩对殇痕很好,那殇痕一定也对连轩不错,感情之间讲究一个有借有还。殇痕消失在金沙鬼城的时候,除了焰陨羽霜,最难过的就是连轩。他一直坚信殇痕没有死去,而如今竟然成了现实。 这多多少少驱散了苍离开他的世界的阴霾。欣喜之余,连轩一双眼却骤然睇到了一旁的偃枫。连轩这才意识到偃枫这几天一直在他身边,偃枫已经辞去了天幕城城主的身份,上交了白水玉琮,这几天在天隐城和自己这里来回忙碌,清减了不少。连轩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一时间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不困么?”连轩问道。 偃枫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困。” “那还在这里?” “怕你出事。” 偃枫的目光很纯粹,月色之下如同碧绿的翡翠。两个男人之间的深情对视难免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像这样没有任何意味的凝视,平添了几分温馨的亲切感。连轩突然心头一暖,偏开头道。“饿了。” 偃枫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暧昧,乃至意味不明。连轩抬起头,正想问他笑什么,一个吻便压在了连轩唇边,不同于女人的吻那般轻软,偃枫的吻很有一些攻击性,甚至有些粗糙,连轩却能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情感。粗粝的,未经打磨的,充满着温柔与攻击性的吻。连轩突然扣住偃枫的肩,跟他展开一段针锋相对的互相掠夺,这种事情,连轩向来不服软。直至两人都不断地喘息,许久过后却异口同声地笑出声。 “我去准备食物。”偃枫道。 第三十一章 天凉王破 天尊城万花楼。 万花楼无论何时都热闹非凡,歌舞昇平,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少被人偷听监视,是不可多得的情报收集场所。但对于焰陨这种生□□静的人来讲,的确有些受不了。但既然是他开口说要跟羽霜一起来,自然也不能埋怨什么,强压住内心的不适与厌恶,一声不吭地紧跟羽霜的脚步。 与他不同,羽霜时常出现在这种场所,对里面的情况早已熟稔于心。他的唇角刻意勾起,毫不在意私下投来的或是惊艷或是痴迷的目光。一身洁白素心白袍似雪一般,却十分单薄,银髮柔顺地披在右肩,周身瀰漫着天山雪莲的淡雅香气。他笑得很妩媚,美丽的紫眸却充斥着若有若无的不屑与傲气。手劲不重,却用不容挣脱的力度牵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焰陨走向中心的雅间。 焰陨被他套了件繁重华贵的贵族长袍,红髮束起。焰陨意识到,自己仿佛被羽霜耍了。他本就生得英俊,即使被如此乱搞一通,从眉目里传出的气势以及自身形成的威严更是令人双眼发直,身边的年轻女子早已被那略带不耐烦的淡漠眼神闹得脸红心跳。 几小时前。 “你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其实焰陨早已猜测到羽霜常年在外不是传闻般花天酒地,就比如上次羽霜安排的暗卫,恐怕他在外早已拥有自己的心腹。 羽霜懒散地白了他一眼。“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有群混蛋以我之名杀了天尊城除连轩和我手下所有的暗卫,事关我个人清白。”说罢故意唉声嘆气,狡黠的目光偷瞟焰陨。 这件事焰陨略有耳闻。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恰好处在连轩刚刚继位,最风雨飘摇的那几天,因此护城将军极力压下了事件,并秘密展开调查,而一切都在了解到是刺圣者的手法之后戛然而止。羽霜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么一档子事。 焰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没问题但是~需要变装。”羽霜微微一笑,像是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众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焰陨不由得后退一步,却一脚踩上了封印的十面埋伏。 所以,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想不到万花楼也有如此素净的地方。薰香气味清淡,与风尘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格格不入。里面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是某处有权有势的大老爷,身边的男人女人一个劲往上蹭,那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焰陨和羽霜身上。 焰陨的脸色立刻黑了一圈,显出青筋的手强压着拔剑的冲动。羽霜则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焰陨,笑脸如花。“薛爷~我把我家公子带来了~” 那声音又柔又媚,听得焰陨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是——” “人家只是下人而已,既然公子来了,我就下去了~”转而在焰陨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焰焰你要帮我拖住他哦。” 焰陨:这混蛋又把我卖了。 热闹非凡的酒店外,羽霜不知何时换上一身简单的黑衣落在暗处,想像着焰陨此时的表情不禁有种捧腹大笑的冲动。他一口一口地品着杯中微凉的酒水,也尝不出什么好滋味,顺势看着周围的情况。这张易容过的脸,即使焰陨第一时间也认不出来。
第54页 无视周围异样的目光,羽霜不紧不慢地欣赏着手中一件小巧玲珑做工精细的玉器。不愧为上等美玉,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晶莹剔透,手感极佳。他刻意地握在手中把玩,明显注意到不少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件玉器,近乎痴迷。 差不多该来了吧。 正在此时,头顶一个女子温柔甜美的嗓音传来。“公子手中的玉器可是价值连城的上品,小女子着实喜欢,请问这位公子可愿转手给我?” 羽霜回头一看,这女人身材颀长却纤瘦可人,整个面容都隐藏在斗笠之下,恬静淡雅又夹杂着风尘僕僕。 羽霜勾唇一笑,转身轻轻一拽将女子拉入怀中。一只手不安分地抚在女子腰间,戏嚯道。“姑娘若喜欢,我送你便是。” 那女子也不挣扎,反而更加紧密地贴在他怀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俏皮将双手搭在他的颈间,暧昧十足。“公子慷慨大方,小女子感激不尽。公子若想要什么……我定当竭尽全力。”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愿以偿地吸引了周围见怪不怪的目光。见羽霜尴尬不已,她笑得更开怀,作势要亲吻,却低语道。“刺圣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到底是谁名不虚传!羽霜心里暗骂一声,却装作一副痴迷。“你是水无月的手下?” “不,我是他主子。”那人微微一笑,对上羽霜意味不明的紫眸。“你不早就知道了么,何必惊讶。” 羽霜手指更加用力,将人扣紧。“这么说,水无月真的背叛了我——我不会放过他的。”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不过真是为难你了,凌秋。” 凌秋的确是被绝夜囚禁了一段日子,但是凌秋本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总能找到空隙钻出来。当绝夜正想去“问候”自己多年的老友,却发现封印室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是被人接走还是自己熘掉。好在绝夜压根就没打算能关凌秋多久,他的确也关不住凌秋多久,但这几天好歹也算解气,于是也没有深究什么。 回到天尊城的凌秋是这么跟连轩说的,自己去查关于绝夜的事,并交出了纵剑神域的有关情报。擎苍已经回到了离火遗址去当他的离火灵王,而凌秋便依然是连轩手下唯一的暗卫首领。 凌秋微笑。“不胜荣幸,你还记得我。” “当然,你让我背了不小的黑锅呢。”羽霜语气一凛,右手一只梨花针迅速弹出指尖。 怀里一轻,身影闪出几米开外,那只利器静静躺在凌秋手心。“这么友好?” 蛰伏在连轩身边,对其他暗卫下手,唯恐天下不乱,怎么看都很像一个人。于是羽霜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你是绝夜的人?” 凌秋脸上笑容一僵。“你是在骂我么?”语毕,空中划过一道轻微的响声,凌秋瞬间消失不见。 羽霜瞥了一眼凌秋消失的地方,身影一闪返回万花楼去找焰陨。然而刚走到门口,羽霜心里便嘀咕起来,现在回去,焰陨就会知道其实自己只是耍着他玩而已。说不定焰陨一气之下,会拿着诛仙剑把整个万花楼都给噼碎。万花楼噼了倒不打紧,万一误伤了自己那可就不好了。羽霜双眸一眨,焰焰,你随机应变吧,我先走了。 焰陨如坐针毡,左等羽霜不来,右等羽霜也不来。最后,那个所谓的薛爷大手一挥,周围的人瞥了焰陨一眼,都四下散去。空荡的雅间里只留下两人,焰陨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因素,这个大爷怕不是把自己当成…… 然而,焰陨突然双眼一花,面前油腻的中年人,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纤细的青年。那人金色的短髮卷翘,后背六支金翼缓缓扇动,仿佛会掉落一地明媚的金粉。这个人焰陨是认识的,那个曾经被连轩抓起来折断翅膀,实则是幕后操纵者,身份不明的绝夜。 “是你?”诛仙剑下意识地脱鞘而出,凌厉地刺向绝夜的方向——然而却笔直地穿了过绝夜的身体。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而是一个几近真实的幻象。 “我有一个秘密想跟您分享。”幻象并未有半分飘渺的感觉,仿佛焰陨真的与绝夜面对面地亲切交谈。“战圣者就要回来了,而且他和羽霜已经见过面了。” 绝夜的手中弹出一颗水晶球,笔直地悬在焰陨面前。水晶球发出一道诡谲绮丽的紫光,一道幻象被投射在天花板上。银髮圣者靠着门边,目光落在红髮圣者身上,他的背后六支金翼缓缓扇动,两人似乎在说什么,但幻象是寂静无声的,没有任何谈话的声响。 “你有什么目的。”焰陨挑起眉峰,看起来却十分镇定。 “你不好奇他和羽霜说了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早点消失。” 绝夜的幻影似笑非笑地后退一步,最终溶于暧昧的灯光。“你真无趣。” 焰陨眉峰拧起。刚才绝夜的话令他想入非非,战圣者要回来了,并且羽霜已经和他先一步交涉过,那么自己呢,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幻象消失之后,被称作薛爷的男人又坐在了焰陨面前,那一双大手刚刚抚上沉思的焰陨的肩膀,就被后者一把拍开。剎那间,雅间里以焰陨为中心形成一个强烈的漩涡,焰陨手下的金睛白虎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咆哮,将室内一切统统震碎。焰陨纵身一跃,落在金睛白虎后背上,火红的长髮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飞扬着,金睛白虎穿透窗户,带着人离去。窗户噼里啪啦碎掉的时候,焰陨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口中缓缓道。“天凉了,以后薛家别做生意了。”
第55页 第三十二章 分手 焰陨言出必行。第二天,严方就带着一众人马查遍了所有薛姓的生意人。自那之后,所有做生意的,乃至小商小贩,都很少有姓薛的出现。问其故,焰陨不说,羽霜只是笑,姓薛的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高高在上的剑圣者。 焰陨的雷厉风行让连轩也颇是想体会体会天尊城人民的生活环境,于是在一个夜里,连轩一身便装出现在天尊城小吃街。小吃街人来人往,各种特色美食摆满了一整条街。这条街是羽霜在管,只要交钱,地面上就不会有任何一块垃圾。一贯被皇宫里条条框框的美食禁锢着的连轩像是野马回到了大草原,这里的美食都不是千篇一律按流程来走,而是随心所欲,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吆喝声形形色色,这是天尊城唯一一处不守规矩,但又难以拒绝的地方。不知不觉,连轩便把一条街吃到了底。 这时候,一个挑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引起了连轩的注意。小贩身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虽然衣服并不华贵,但是遮挡不住小女孩可爱的笑靥。她眼巴巴地瞅着糖葫芦,却被自己的母亲挡住,想要把她拉走。连轩上前一步,买了几串糖葫芦塞给小女孩。 “不是我不给她买。”小女孩的妈妈显得有些无奈。“她今天吃了好几串了。” 连轩不由得笑出声来。 “您是哪家的公子……?”小女孩的妈妈瞪大双眼。“看起来很眼熟。” 正在此时,整条街却一阵骚动,周边的小商小贩迅速收摊,似乎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怎么回事?” “每当大人物出现的时候,这里都是要收摊的。” “大人物?”连轩不由得嗤笑一声。“那这一天要收几次啊,不麻烦吗?” “刺圣者在这里,就没有这么麻烦。但是刺圣者不可能永远都在这里。” 说话间,一辆华贵的马车已经飞驰而来,看见路中央的几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连轩眼疾手快地扣住两人,闪到路的一边 马车停住了。 车里探出一个头来,踩着轿夫的背,趾高气扬地走了下来。那人衣衫华丽,身上金玉攒动,长相十分年轻俊美,却遮不住一身令人反胃的气场。来人走到连轩面前,二话不说就伸手扇了他一巴掌,连轩的脸颊迅速泛红。小女孩的妈妈吓得不轻,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小女孩更是哇哇大哭,糖葫芦撒了一地。“柳少爷息怒,这位公子不是故意的啊!” “看见我的马车还不让,他是瞎了么?” 连轩垂下头,将人扶起来。那张脸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连轩忽然就笑了。“柳?护城柳将军的儿子么?” 那柳姓少年不依不饶,伸手揪住连轩的衣领。“既然你认得我,就赶紧跪下赔罪,免得死无葬身之地。” 连轩任由他揪起衣领,也不生气,但也没有道歉。他缓缓开口,语调里夹杂着几分刻骨的寒意。“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小少爷刚想再扇一巴掌的时候,他的手却被一个人捉住。在看到来人之后,小少爷的一双眼几乎要跌出眼眶,因为来人正是火焰六翼,高高在上的剑圣者,焰陨。 “剑……剑圣大人。” 焰陨压根没有理会对方的支支吾吾,他快步走到连轩面前,单膝跪下。“轩皇陛下,请同我回宫。” “衣服带了么。”连轩语调清淡。 焰陨与连轩彼此交汇了一个眼神,近旁的侍卫恭敬地奉上龙袍。连轩动也未动,只是伸出手来,焰陨即刻心领神会,绕到连轩身后为其穿衣。一条金龙跃然身上,焰陨将金冠戴在连轩头上。剎那间,六支银白色的羽翼从连轩背后流出——权威之翼。 小少爷早已说不出任何话来,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仿佛昏死过去一般。这时候,柳将军赶到,一巴掌就扇在了儿子的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孽子!连陛下你都敢冲撞!活腻了么!” 焰陨一言未发,紧跟在连轩身后。连轩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在一众随从之中招摇过市。在最后一个瞥向柳姓少爷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怜悯的意味。他的声线低缓,却冰冷如腊月寒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已经宣告着护城将军仕途的结束。“柳将军,你老了。” 其实就在刚才,焰陨特别害怕连轩会说出一句“以后姓柳的都甭当官了。”但是连轩只是革掉了护城柳将军的职位,这倒让焰陨有些刮目相看。 “焰哥,你今天配合得真好。”连轩调侃道。 焰陨笑了笑,并未多作言语。 …… 偃影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将楚天翔身边出现的人与他本人串了起来,得出了一个很早以前就怀疑过的,却一直没有印证的事实——楚天翔就是殇痕。细数楚天翔身边出现的人,从一开始的偃枫,到后来的焰陨羽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几位环绕在身边——殇痕,只有殇痕。 楚天翔已经消失三天了,这三天了无音信。无尽夜色之中,一个人影却突然出现在床边,偃影瞬间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你回来了。”偃影道。
第56页 楚天翔没有动,也没有伸手去抱他,一句话就将偃影置身冰窖之中。“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么?”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之间结束了。” “认真的么?” 楚天翔愣了一下,目光正对上偃影平静无温的双眼。“我是认真的。” “你对我认真过么?” 楚天翔点点头。 “以后怎么称唿你?” 楚天翔显得很疲惫。“随意。” 偃影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既然你是战圣者,为什么又要伪装成这样?既然你是战圣者,为什么又要跟我在一起?” “殇痕是殇痕,楚天翔是楚天翔,这具身体里只是有两个灵魂罢了。” “那你现在是谁?”借着月色,偃影扣住楚天翔的肩膀。“没有洛神之翼,你是楚天翔,是么?” “是。”楚天翔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嘆。“但是今晚过后,我将不再是楚天翔,这是我和殇痕共同的决定。” “没有什么办法么?”偃影问道,他将头埋在楚天翔臂弯里,没有问出为什么会这样之类的话,因为这样一件事,就连两个灵魂的本身都不明白。突然间,楚天翔睁大双眼,手背上落下一滴晶莹的液体。偃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能把你们两个分开么?” 半晌过后,楚天翔摇了摇头,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甚至没有半分留恋地转身离开。其实他的情绪很复杂,如果再和偃影待在一起,那么自己一定会动摇。然而,爱情却不是生活的全部。 楚天翔刚到映月池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绝夜。楚天翔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看他。 “这么落寞?”绝夜的语调里掺杂着几分嘲讽。“和你的小情人分手了么?” 楚天翔没有说话。 “也是,你跟焰陨这么多年的感情。跟偃影才多久,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 楚天翔一双琥珀色瞳仁里泛着冷光。“你好像很了解啊。” 绝夜瞬间就闪到楚天翔面前,一双手温柔地抚过他的侧脸。绝夜的笑容很软糯,甚至有些暧昧的成分。“我忘了,你现在是金沙鬼王,不是战圣者。” “这事是你做的吧。” “什么事?” “把战圣者和我的灵魂杂糅在一起的事。” 绝夜倒是很坦诚,他微笑道。“还能有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绝夜顿了顿,兀自开口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是。” “洛神之翼在龙炽莲身上的时候毫无用处,我以为在殇痕身上会有用处。事实证明我错了,空有六支洛神之翼,依然没有任何用处。”绝夜说话绕着弯,就是不直奔主题。“现在这样,确实令人困扰。” “这副身体是谁的?” “当然是你的,战圣者的身体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那里。” 楚天翔眼里突然一阵杀气。“那为什么我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 绝夜微笑道。“那是因为殇痕太过强大,别说是你,妖神里又有几个人能敌得过战圣者?”绝夜盯着楚天翔的脸,笑容里颇有几分讥诮的意味。“不过解铃还须繫铃人,我能把他的灵魂重新装回他的身体里。”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真聪明,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绝夜微笑道。“不过这件事暂时不急,交易我们迟早要做的,不然你们两个灵魂之间将会产生微妙的混乱。比如说殇痕发觉自己爱上偃影,你发觉自己爱上焰陨之类的事情,拖得时间越长,这种情况就越有可能发生。” “那就尽快。” “说了不要着急。”绝夜坐在映月池围栏之上,一双笔直的小腿微微晃荡,身后六片薄翼俏皮地扇动着。一张精緻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在引导迷途的幼孩。只不过他的语调是冰冷的,甚至还有些残酷的意味。“光是你有什么用,战圣者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件事我才不至于吃亏。” 第三十三章 归来 金色幔帐半遮住阳光,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明黄色阴影。年青的王者龙袍加身,头戴金冠,额心玉石摇曳,散发出夺目之光。这是连轩在风波过后第一次面见百官,他的后背笔挺,沿着火红的地毯一步一步踏上玉石长阶。他的眼神淡漠,金龙沿着动作在周身游走,几欲沖天。最终,他安然坐在天合龙椅上,右手略微一抬。 只见台下喊声震天,齐齐跪地。 在这一瞬间,连轩似乎并不是一个鲜活的个体,而是一个符号,将权力与自己划上等号。在这一瞬间,没有长辈,晚辈,只有权力和匍匐在权力脚下的人们。连轩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太多的影响,至少表面山看起来是如此。没有人会去追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去探究他到底经歷了什么,过去的事被丢落在歷史的长河之中,再也不见踪迹。流传于世的只言片语,就只剩下离火灵王苍,曾经被五圣之首封印,被成皇连成驯服,送到轩皇手中,成为暗卫之首,最终却脱离暗卫的身份,重回离火遗址。
第57页 连轩微笑,重新轻抬手臂,众人整齐地起身。他的目光远眺过百官,落在远处的云端,似乎是在等待谁的降临。 正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银光,那光如同丝线般裊裊而合,逐渐缠绕,在阳光下闪烁着清淡的金芒,不多时便化为羽翼盈满天际。六翼圣者双脚点地,在百官之后站定。圣者羽翼敛去,一步一步走向天合大殿。伴随着他沉稳的步伐,伴随着百官惊异的目光,连轩的目光扫过焰陨,落在台下。 周遭万分安静,无人多言,任由那人一步一步踏上玉石长阶,站在圣者之位。 连轩微笑。“战圣者,归来。” 天尊城中央高耸的灰歷钟上,那个原本黯淡无光,已经破损了的圣痕突然间迸发出开天闢地之光,它如同受到召唤一般卷着风云飞到殇痕面前,在他周身绕了几圈,落下点点萤光,然后又飞停回灰歷钟上。 圣痕亮了。 战圣者回归,惊艷一如初见,这令所有人始料未及。最震惊的,是剑圣者焰陨。焰陨一度以为殇痕已经死了,回想当年在得到战圣者已死的消息时,焰陨手握诛仙剑,脚踩火凤凰,他在尸骨遍野的战场上茫然地寻找殇痕的身影,终究无果。血迹一路蜿蜒,直至金沙鬼城。看似平静的金沙鬼城危机暗涌,剑圣者一出,金沙鬼城上下五层,血腥味瀰漫三月不散,里面的妖兽几乎死绝。焰陨一双眼被愤怒烧成赤色,直至羽霜的出现。 羽霜将手搭上他的背,这是多年不见的重逢,焰陨只讷讷道了一句“你回来了”,便失去意识。 殇痕之死,焰陨低沉颓唐很久。 连轩的话音刚落,焰陨便从圣者之位上站起,以往温和淡然的目光夹杂着怒火,笔直地对上殇痕的双眼,一双手紧握成拳,但终究一言不发。这样的场面,焰陨多多少少还是要给连轩面子,所以他最终还是错开了目光,坐在圣位之上。 如果说所有的阔别重逢都是温馨的,那么焰陨和殇痕的重逢则带着暴虐的元素。焰陨一向是个温柔的人,但是他在某个人身上倾注着浓烈的感情。 傍晚,殇痕刚刚回到纵横大殿,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而来。殇痕双脚一点,龙吟战甲瞬间加身,方天画戟撞击地面发出巨响,伴随着那飞扬的尘土,金芒缓缓凝聚,化作丝线在周身缠绕,那光芒愈发强烈,最终变为六支羽翼笔直地插进他的背部。洛神之翼微微一张,殇痕便悬在半空。眉峰一挑,一双金眸笔直地对上不远处的目光。 那双眼的颜色亦是金色,此时眼尾上挑,正夹杂着些许愤怒,而压过愤怒的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几年不见,焰陨的稜角越发鲜明了起来,额前的几缕朱红色额发正在鼻峰边缘左右晃荡,半遮去眼眸里的神情。焰陨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又或者说,他从未需要过自己的保护。 焰陨亦是悬在半空之中,火焰之翼在天际咆哮,那一身鲜艷的火红,几乎将天空燃烧。来不及寒暄,久别重逢的大礼,便是一场针锋相对的对决。焰陨双眸一凛,唿啸的剑气伴随着滔天怒火再次噼向殇痕,殇痕□□一挡,两人近在咫尺。 焰陨没有开口,但殇痕明白,他想问个为什么。 来不及解释,周遭烽烟四起,天地骤然变色,一只金龙从殇痕的方天画戟中冲出,金鳞熠熠发亮,盘旋于天际发出一声龙吟。金龙在殇痕周身盘旋片刻,笔直地沖向焰陨。霎时,一只白虎骤然咆哮,血盆大口笔直地咬上金龙的咽喉。就在剎那之间,金龙化为一片金芒,四散开来,再度凝结于殇痕背后。 火焰之翼将白虎染成火红,那双兽瞳咄咄逼人地盯着殇痕的背后。方天画戟与诛仙剑再度碰撞,那凌厉的剑气饶是殇痕也不得不后退半步。洛神之翼陡然一张,方天画戟在天空划下四个大字,厚重的云层瞬间被噼开,剎那间,万道闪电扑面而来,伴随着□□狰狞地扑向焰陨。白虎长啸一声,焰陨后退一步。诛仙剑火焰骤起,那沖天火光越发灼眼,几近焚烧天地。火焰与闪电相触的一瞬间,华贵空荡的纵横大殿勐然一震,飓风席捲残云,天空一片混沌。 不知多久,云雾终于散开,双眸清明之时。焰陨的长剑已经抵在殇痕的胸膛,而殇痕的□□也抵在焰陨的咽喉处。 僵持不下之际,焰陨收起长剑,火焰之翼由六支缓缓熄灭为四支,再到两支,乃至落地,那充满戾气的火焰已经散去。虎啸战甲也变为一袭素衣。战圣者依旧悬在天际看着他,六支洛神之翼盈满金色,神圣无匹。 焰陨步伐一迈,走进纵横大殿。 殇痕很清楚,焰陨想要一个解释。这个说来话长的解释,从红日之尾一直谈到云雀之望,抬眸看向窗外。天空泛起一道鱼白,而就在下一秒,云层仿佛被镶上一层金边,阳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 这三年殇痕的记忆是空白的,他隐隐约约被谁操纵着,关于金沙鬼城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情,而楚天翔无意之中的变装,将他的灵魂唤醒。在某段时间里,他一直处在自我怀疑的阶段,一切都变化太快,他有些应接不暇。战圣者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该再出现。 直到羽霜来找他,对他说,或许你的存在,能让天尊城不这么飘摇。羽霜并不是心里装着家国天下的人,他这句话却肯定了殇痕的存在。自此之后,他似乎就占据了这具躯壳的主导地位。
第58页 楚天翔和殇痕的脸有几分相似,气质与着装的不同遮去了大半的相似,但是当殇痕占据主导的时候,那张脸便与殇痕愈发相似了起来。但殇痕心里清楚,不是自己的,永远也不是自己的。 从楚天翔的记忆里,殇痕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自己消失在金沙鬼城之后的事,第一个片段就是关于焰陨的。当年殇痕并没有同意焰陨一起参与天尊城与金沙鬼城的战争,想必焰陨也为此自责不已。 焰陨一把扣住殇痕的肩,埋首在他颈侧缓缓道。“有人追逐你,有人厌恶你,有人憎恨你,有人背叛你。我想好了,我来热爱你。” 殇痕什么也没说,他任由焰陨埋在自己颈侧。他伸手抚上焰陨朱红色的发,却因为对方的问题手中一顿。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殇痕愣了愣,扶着焰陨的肩,与他目光平齐。“去找绝夜。” “绝夜不像个能听你安排的人。”焰陨挺直后背,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殇痕的神情很严肃。“和他交易。” “需要我跟着么?” 殇痕低笑一声。“不了,免得他说我威胁他。” “我一直很疑惑当年的事。” “记得初代五圣么?”殇痕岔开话题。 焰陨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初代五圣之死,经不起任何推敲。且不说那个单挑堕灵王的圣灵君术圣者莫名其妙丧命冰雪之巅,刺圣者之死分明掺杂了许多不能言说的成分,至于剑圣者……死得更是离奇。除了初代战圣者之死,是因为洛神之翼的突然出现。 当年的成皇并不知道殇痕、焰陨和羽霜从小就相识,待到三人根基稳固之后,天尊城突然就与金沙鬼城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以至于殇痕最终消失在金沙鬼城,战圣者的圣痕像是被瞬间摧毁,再也不会亮起。 一切都像冥冥之中的安排,然而能安排这些强大无匹的人的,必然是更加强大的人。 焰陨并不想去推敲这些,他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知道大多数上位者性格绝不会像连轩一样明亮透彻,而是像连成和连政一般城府极深。但是只有跟着这些人,才能保卫更多的人不受伤害。 “当年发生了什么?” “背叛。”殇痕缓缓道。“具体我不记得,但是最后那一击不是来自敌方。” 第三十四章 婚礼 连轩和殇痕到达冰火红莲的时候,婚礼即将开始。 这对于连轩来讲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他已经打算将苍埋进记忆深处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来自冰火红莲的喜帖,那是苍和红莲的婚礼。 冰火红莲的掌权者是妖神红莲,真龙最纯正的血脉。她的本名龙炽莲,最广为人知的则是妖神红莲的名号。苍失手杀了花颜,又亲手杀了花灵,纵剑神域里还存活的妖神将他视为头号敌人。苍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迅速地与龙炽莲联姻,树立自己不灭的威信。 红莲虽说已经没有了当年神人眷顾的光芒,但依旧颇有余威,纵剑神域诸位多多少少也要给她一些面子。 苍与红莲的渊源大概要追溯到几年前,那时候她刚刚失去洛神之翼,水怪趁机来犯,是擎苍和殇痕助她一臂之力,彻底粉碎了水怪的政权。在某种程度上讲,苍和殇痕也算是曾经合作过的关系。 这个场面说来有些尴尬,因为苍与连轩的关系有些尴尬,而龙炽莲与殇痕的关系亦是有些尴尬。但是每每有这种联姻的时候,妖神们总会礼节性地邀请人类,目的是为了关系不那么尴尬。 殇痕的洛神之翼,来得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但严格意义上讲,殇痕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那是妖神红莲心甘情愿地把洛神之翼赐予殇痕的。箇中缘由,情节复杂。 晶莹剔透的宫殿里遍地红莲,那些有生命的花朵,随着大气恢弘的音乐徐徐摇曳,整个殿堂里充满着神圣的气氛。连轩今日的衣着低调内敛,一袭素色的衣袍密密麻麻地绣着金丝银缕,却被外部覆盖着的黑纱遮去了大半的光彩。 只是当他拿出来贺礼的时候,所有的人视线都被吸引而来。因为连轩送的贺礼赫赫有名,正是夜明珠——白昼。这颗珠子曾经作为天尊城的象徵之一,是无数文人墨客歌颂的对象,三界战乱之时,也以得到这颗珠子为荣。这么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在今天被当成贺礼送出去了。 离火灵王与妖神红莲一身红色,这种传统意义上的正红为原本就神圣无匹的两人更添加几分贵气。两位妖神身上金玉攒动,各自戴了一顶金冠。离火灵王眉心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玛瑙,金冠上的钻石熠熠闪光。而妖神红莲的金冠上,珍珠流苏半遮去她的表情,隐约只能看到一个美丽的轮廓。 装着白昼的匣子十分精美,是用檀木制成的,又用十八种香料熏过,外部装点碧玉翡翠,香气扑鼻。连轩打开匣子,白昼散发出温润的光芒,然而这光却压住了全场金红交织的高贵,离火灵王和妖神红莲被吸引了视线,缓缓走来。 殇痕伸手抚了抚连轩的肩膀,该见的总是要见。 “送我的么?” 连轩的表情很镇定,甚至还勾起一个自然的微笑。“新婚快乐。” 两人之间的交谈很平和,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能把白昼当成礼物送出去,离火灵王在连轩之间的分量自不必多说。正在此时,连轩突然挡在几欲离去的苍面前,从苍的角度看过去,连轩的轮廓立体感十足,像个未脱稚气的少年。苍这才意识到,连轩也不过是个活了二十年的小鬼。
第59页 “等一下,离火灵王。” “什么事。” “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连轩微笑道。“不拥抱我一下么?” 苍没有开口,半晌过后,伸手将连轩搂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因此连轩的低喘都被他收进耳际。连轩将他推开,迅速调整好稍纵即逝的颤抖。“希望从此以后,冰红红莲,离火遗址,可以和天尊城和平共处。” 妖神红莲将珍珠流苏别在耳朵一旁,露出精緻的侧脸,她的嗓音十分清丽,甚至还有些许淡然。“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说完这句话,红莲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对上一旁的殇痕,后者报以温和的微笑。“别来无恙,师父。” “师父?”妖神红莲缓缓嚼着这两个字,慢条斯理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不敢忘却。” “那么你呢,准备了什么贺礼。” 殇痕顿时被噎住,他是跟随连轩而来,白昼这么大一份贺礼,殇痕还真没有准备其他什么东西。但是既然红莲问了,他也不好说空手而来。场面一时有些僵持,红莲正欲打破尴尬,美丽的蚌精悄然而至。“战圣者殇痕大人的贺礼到了。” 剩下三人统统露出一个颇是意外的神色。 殇痕顺手接过蚌精递过来的寒玉,离火灵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鲛人王茗落的东西。寒玉缓缓升起,在一片金玉之中投射出锦漫遗址的影像。鲛人王已经死了多年,锦漫遗址一直归于殇痕打理,殇痕失踪的几年,焰陨便全权负责锦漫遗址的相关建设。原本无主的锦漫遗址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众妖兽也对两人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说是对两人俯首称臣,倒不如说对寒玉俯首称臣,寒玉是锦漫遗址的至宝,与天尊城的九龙玉环同等尊贵,象徵着地位与兵权。 锦漫遗址的影像缓缓流动着,最终消失,寒玉落在殇痕手中。殇痕顿了顿,将寒玉交给龙炽莲。“物归原主。” 寒玉的回归,相当于离火灵王和妖神红莲又多了一个势力范围——锦漫遗址。这份礼物,可丝毫不输给白昼这颗夜明珠。 两人离开之后,连轩低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今天你要送锦漫遗址给他们。” “事发突然。” 连轩倒不是吝啬于将锦漫遗址归还给妖神红莲,那本来就是殇痕的东西,处置权理所应当在殇痕手上,他只是可惜殇痕就这么把自己的一份权力交了出去。转而他又想通了,白昼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品,自己眼睛也不眨地就给了离火灵王,妖神红莲好歹也是殇痕的师父,这份礼物没有影响到天尊城丝毫的实力,因此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对人类不满的妖兽比比皆是,难得有像红莲这样友好的存在,也算是维繫一份多年的关系。 正在此时,离火灵王一双赤眸突然泛出血色。妖神红莲迅速地将手搭上他的肩,低声问道。“怎么了?” “花颜。” “花颜?”妖神红莲疑惑地问了一句,离火灵王的一双眼骤然恢復平静。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花颜的气息。然而事实是,花颜早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 然而,离火灵王胸前坠着的月冥石却突然挣脱了金丝编就的项鍊,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冰火红莲。与此同时,羽翊在寝宫之中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圣灵君蓝蝶,亲手交给他保管的,花颜的魂魄,消失了。 ——花颜的魂魄,被人偷走了。 绝夜家族屋后,有一片树林紧靠山峦。树林阴翳,绿叶遮住视线,一条卵石小道如同直上天际的云梯,树旁繁华遍地,落英缤纷。层层金绿色光线照在漫步的绝夜身上,捲曲的金髮闪烁着跳动的光斑。 绝夜,已经活了三千年。 他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结界,从外部看去并不会得知里面有这样一个世界。绝夜的唇角一挑,走向树林深处。他抬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紫色光芒下,山峦无声地摇动变换,最终成为一座殿堂。 那是冰雪之巅的洞穴。 金色薄翼由身后张开,缓缓飞上阶梯。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远,一切都变小。收起翅翼,落在最高一阶。抬步跨进宫殿,极长的水晶冰棺里躺着不灭的肉身。——都是灵魂分割与融合的材料,已经死了,但只要加上灵魂,又将得到新生。 绝夜忽而一垂头,金眸直逼紧随自己的蝴蝶。眼眸中的赤色将蝴蝶焚烧殆尽,化为一颗颗细小的尘埃。 “出来吧。” 飘渺灵蝶的碎片化为一道奇异的光线,缓缓凝聚,变成一个男人的幻象。那个男人因为透明的幻象,白皙清丽的肤色近乎色情,他狭长眼眸挑起,透出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凌厉而又美艷。“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哥。” 绝夜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得了吧,睚眦。” “花颜要新生了?” 绝夜微笑,不置可否。“离火灵王和妖神红莲成亲了。” 睚眦发出一声嗤笑。“两个强弩之末的人终究还是凑在一起了。” “话不能这么说,弹尽粮绝也好,强弩之末也罢,两位的余威尚在。”
第60页 “你有花藤公墓之主花颜,还怕离火灵王的余威么?”睚眦不以为然道。“这一仗,谁会赢?” “那要看我站哪方。” “去把饕餮放出来吧——战圣者回来了,不出意料连政也该有行动了,那么寂缡不久也会出现,一切将步入一个有趣的循环。”男人声线逐渐低沉,最终化为一道凌厉的白光,笔直刺穿绝夜的身体。“别忘了你的身份。” 绝夜险些栽倒在地,眼眸闭起,再度睁开,兽瞳里闪烁着危险的金色,缓缓张开口,锋利的犬齿抑制住喉间咆哮。 ——一只健壮的金狮,全身上下的金色长毛闪烁着傲人的光芒,前足如碗口般大小,兽瞳慵懒地眯起。极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神圣无匹。 ——金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六月四号,你们看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六月十号。 至此为止,我少年时期关于《天尊城》的存稿修改到此为止。 我写了满满一个抽屉的本子,就是学生时代的大作业本,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换了样式。 ——准确来讲是我们,我和我一个基友,就因为我的一个梦境衍生,而续写下来的故事。至此感谢这位好友的陪伴,之后的路我会自己走完。 其实不止是《天尊城》,还有我接下来要写的故事的底稿,这是一个大的世界,是我的世界,也是我想展示给你们的世界。 少年时期的思路是跳跃的,零零碎碎、东拼西凑、天马行空,这也就是整体稍显混乱的原因,我在修改的时候也犯难。 从此之后,整个故事的脉络会越来越清晰,在此不多做赘述。 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三十五章 间隙 次日,天尊城天合大殿传出紧急文书,守卫边疆,抵御外敌的大将军连政在次日归来。连政被调去边疆已是三年有余,先皇连成并未说明理由。连政与连轩兄弟情深,在连轩上位之后,便在第一时间下了召回的诏书。 连政快马加鞭,将边疆之事交给副将。只带着十几人,风雨无阻,连夜回朝。在当夜,连政褪去一身金盔金甲,沐浴更衣,进宫面见轩皇。 连轩一早就在金禅殿等候连政,丝竹之声裊裊绕樑,体态婀娜的少女轻歌曼舞,却难掩冷清之气。连政一袭素衣踏进金禅殿的时候,一时有些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氛围。天尊城虽已经统一了其他各城,但在与纵剑神域交接的荆棘之路边境,偶尔会有发狂的妖兽破坏结界,攻击人类。因此连政所处的环境,可谓提心弔胆,餐风露宿。即使在深夜,一声悽厉的野兽嚎叫,都能令他无心安睡。连政早已褪去了天尊城所有的荣华富贵,在荆棘边境风吹日晒,为国杀敌。 连轩在看见连政的时候,不由得一愣。连政似乎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模样,褪去了奶油肤色,但并不黝黑。略有些粗糙的皮肤却并没有影响他的样貌,而沉淀得愈发挺拔,英气逼人。连政冰蓝的眼眸略微眯着,单膝跪地却被连轩制止。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连政并未搭话,直至行礼结束。“如今您已贵为轩皇,不比当年。” 连轩沉默片刻,退下一旁的人。 空荡的金禅殿上,只剩下两人。连轩走下高位,与连政面对面坐下,亲手为他斟上一杯酒。“先皇膝下只有两子,现如今先皇已去,你我之间不应当有什么间隙。” 连政微笑。“我皇在天尊城运筹帷幄,我在边疆保家卫国,谈何间隙。” “没有就好,我敬阿哥一杯。” 连政接过那杯酒,迟迟没有饮下。半晌才一口喝下,缓缓开口。“你好吗?” 连轩的喉咙突然一哽,用一个笑容遮挡住自己的失态。“我很好。” 连轩不明白连政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天尊城,但聪明如他隐约地觉察到那次的事情与以往不太相同。因为以往连政离开之时,父亲都会亲自相送。然而这一次,送行的队伍却只有寥寥几人。连轩是在连政几乎出城之时才得知此事,快马加鞭赶上随行的队伍。然而在听到连轩声音之时,连政并没有回头。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城门徐徐关上,阻挡住连政最后的背影。连轩下马之后,就靠在城门边,他思考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最亲爱的兄长生气。至于原因,连成一次也没有和连轩提过。上位之后,偶然翻阅文书,才发现连政的边疆大将有名无实,连成对外宣称连政为主将,而兵权并不在他手上。连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样与流放无异。连政的军权一直在不断削弱,从司空烨事件到金沙鬼城事件,再到最后,连政手中已经没有私人军权。这对于心高气傲的连政来说,无疑比死亡还痛苦。连轩不知道连政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只是问他一个问题。 “阿哥当时为什么不回头跟我道别?” 连政握着酒杯的动作停住,酒杯中映出深不见底的双眼。连政缓缓开口。“臣,惶恐。”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树立在两人之间。不知何时而起,再也无法跨越。那一轮冷月镶嵌在金禅殿大门之中,普照大地,散发着冰冷的幽光。 连政抱着连轩赐给自己的酒,迈出金禅殿在天合花坛游游荡盪,最终,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居所——繁盛宫。繁盛宫早已无人居住,几只漆黑的寒鸦停在宫里茂盛的古树上,发出撕心裂肺的鸣叫。听说离开之后,连成会定期令人打扫,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第61页 连政没有踏进繁盛宫,在一旁的凉亭里坐了下来,将酒磕在桌面上。沉默许久,掂起酒罈仰起脖颈往下灌。这是殇痕路过此处,去褐柳居寻一副好画时看到的。连政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他将酒再次磕回桌面,回头一望。 一双金瞳对上略微发红的双眼。 连政的语调冷极了。“你还活着。” 殇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眼看着连政带着略微审视的目光,一步一步踏进凉亭,坐在连政对面。“为什么一直揪着我身边的人不放。” 连政凌厉的目光盯着他,并没有因为泛红而生出半分柔软与怯懦。半晌过后,口中溢出低哑的声线。“因为我本该是剑圣者。” “所以你就置焰陨于死地?” “那可不是我。”连政突然笑了。“那是司空烨。” 殇痕亦露出微笑,金眸寒如冰霜。“不知午夜梦回的时候,连政将军是否还能见到司空将军。” 连政突然起身,久经沙场带给他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压与戾气。他一步一步走向殇痕,直至近在咫尺。殇痕没有躲,甚至没有移动半分。他看着连政靠近自己,然后揪住自己后脑的发,磕向一旁的的柱子。连政的动作很缓慢,因此力道也不大。难以忽视的杀气逼向殇痕,令人心中发寒,殇痕的唇角却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冰冷的金眸笔直地对着连政的双眼。 连政松开殇痕的红髮,语气令人遍体生寒。“我从未在午夜梦回见过司空烨,反而时常见到你——我是怎么亲手杀了你的。” “这么恨我么?” “洛神之翼,活在传闻里的圣物,却在你身上。” “你天生便是长子,享尽荣华富贵,万众瞩目,却偏偏盯着我这六支翅膀?” “为何你与你的兄弟亲密无间,而他们贵为剑圣者和刺圣者。” “你的胞弟,贵为主城城主,当今轩皇。”殇痕眉头一皱,语调顿时高了起来。“至于亲密,是你做人不到位。” 下一秒,硕大的酒罐被一反手砸向殇痕。几乎在同时,灼目的火焰莲花在殇痕面前将罐子焚烧为粉末,落在脚下轻飘飘地被风捲起。 殇痕双眸一凛,对上连政带着笑意的眸子。连政是真的变化很大,他虽不知连政为何会驻守边疆,但这些年的沉淀,他已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玩弄心计的少年。 关于连政的身世,殇痕在组织里的手下曾调查过。连政的舅舅是当年同连成一起推翻戎萧政权,赫赫有名的大将戎战。戎战本该成王,戎萧内结权臣,将生父逼向死路,并在此时,命人将天尊城边界河里的鱼捕捞上岸,望鱼口中塞进戎萧成王的字条,伪装成天赐的假象。戎战是后来才得知此事,便和年青的连成策划谋反一事。连成在戎萧面前屡建奇功,与长公主喜结良缘,成为锦漫城城主。随后,连成便开始一步一步的计划,最终将戎萧拉下皇位,翻身成王。为了利用长公主戎织锦,也就是在连成称王的同年,诞下长子连政。戎织锦逼问连成,被囚禁于锦满宫,最终自尽于此,连政幼年丧母。此事被连成彻彻底底地压了下来。也包括后来戎战的战死沙场,其实全是连成所为。 殇痕不知道连政知道了什么,他也没必要知道。 “你累了,连政将军。”殇痕起身,背对月光站立着,显得高大而挺拔,月光将他分明的稜角模煳些许,泛着清淡的光晕。 殇痕说罢,便离开凉亭。连政看着那个渐渐离开的背影,最终也纹丝未动。反而刚得到殇痕未死的消息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构思过与殇痕的重逢,他该是怎样将殇痕扼死在自己手中。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他反而没有当时那种刻骨的恨意。殇痕也是有变化的,他看得出来。再相见的感觉很微妙,倒像个许久不见的故人,甚至想感嘆一番世事的变化莫测。只可惜两人立场相悖,再过一万年也不可能是朋友。想到这里,连政不由得笑了笑。 先皇连成的心思连政门儿清,要是亲爹连成还在,是决不允许殇痕活着回来的。从戎战到羽玥,连成可是一个也没放过。要是连成当年知道殇痕和焰陨羽霜从小就认识,饶是他有洛神之翼,哪怕他是神仙下凡,也绝不会让他成为五圣之首。 连政在凉亭里静坐了一夜,他的身后是幼年时居住的苍梧宫,曾经繁盛一时。那时他和连轩是真正的亲密无间,可是不行了,再也不行了。 连政一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在他年少轻狂的少年时代,与浑浑噩噩的青年时代,没有人为他指路,也没有人为他照明,他就凭着自己一腔直觉,想起什么做什么,撞到哪里是哪里。 他不像羽霜那么豁达,也不像焰陨那么走运,没有人会为他的错误买单。他也曾反省过自己,觉得很多事都做得不妥,甚至大错特错。但是再重来一次,他也还会是这样。已经如此,只有沿着旧轨迹而行,哪怕一错再错,最终降落。 第三十六章 镜花水月 战圣者不在的时候,剑圣者便接替了他所有的事务。战圣者回来之后,这些事情一点一点又分了回去。最近殇痕和焰陨几乎全天都在处理这些事,因此有不少的人打趣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每当这时候,殇痕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严肃地告诉对方,我们的确在一起了。
第62页 实际上,殇痕和焰陨同宿的情况倒还很少,通常都是忙碌一天,夜里各回各的寝宫。难得有空闲,焰陨就会邀请殇痕去挑一副字画或是一件古玩。 直到在白璧居偶遇羽霜的时候,殇痕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要去找绝夜。三人相见的场面有些尴尬,尤其是同时中意一幅画的时候。羽霜正站在那副画前,回头就看见了殇痕和焰陨。羽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目光扫过两人紧贴着的肩膀,勾起一个调侃的笑容,又迅速湮灭。他客客气气地打了一声招唿,转身离开。正在此时,焰陨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臂。殇痕和羽霜的目光一起定在焰陨身上,羽霜不着痕迹的地推开那只手。 “羽,你最近好么?”殇痕问道。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羽霜的唇角一挑,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焰陨伸手抚了抚殇痕的肩膀,羽霜是什么时候和殇痕有如此深的芥蒂,想必只有羽霜本人清楚。殇痕什么也没说,甚至面无表情,他将那幅画卷好,递给焰陨。 云梯中央是锋火殿,那座红色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一片柔软的夜色之中闪闪发光,两人身后骤然升起明亮的繁星,如同泉水里上升的气泡。殇痕凑上前,双唇轻轻贴了贴焰陨的唇瓣。焰陨变化很大,除了体现在愈加笔挺的轮廓上,还有性格。如果说三年前的焰陨需要主动寻求他的帮助,现在倒变成了自己强行给予帮助。一来二去之后,殇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变成了互相商量,任何一方都不再□□。 三年里,一切都变化很大,殇痕这三年里的记忆完全是空白的,有时候搞不懂某些事需要焰陨解释的时候,焰陨莫名地觉得他很可爱。或许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有些不伦不类,但焰陨的确是这么想的。以前那个淡漠疏离的,高高在上的,无法匹敌的人,现在就在自己身侧,偶尔还需要自己的帮助,这让焰陨心情大好。 殇痕对这些倒是没有像焰陨那么看重,他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无条件包容。他将焰陨送回锋火殿,六翼一扇穿过传送门,到达纵剑神域。 殇痕和绝夜并没有约定好,甚至绝夜在不在这里他都不知道,但是本能驱使他来到这里,因为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见到绝夜。 静默无声之中,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方天画戟迅速一舞,那张金色的网四分五裂。“这么热情?” “这点能耐都没有,那你也太丢人了。”一生轻响,绝夜出现在殇痕面前。只不过令人诧异的是,除了绝夜之外,偃影站在他身后。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不断地冲撞着,心脏骤然停了半拍。 “焰陨的滋味怎么样?”绝夜微笑道。“和你的小情人相比呢?” 偃影的眼神骤然一凛,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战圣者微微一笑,金色六翼缓缓扇动,剎那间金色的羽毛耸立起,如钢针一般刺向绝夜的位置。金属碰撞的声响,偃影挡在绝夜面前,脚下掉落几片金色的羽毛。 殇痕阖了阖眼,没有再攻击绝夜。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战圣者。”绝夜脸上笑意不减。“还是说,你高高在上习惯了,不知道怎么低声下气?” “话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殇痕的声线很低。“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没办法,一想到你有求于我,我就无比兴奋。” “你需要和我们合作。” “我的确需要与你们合作。”绝夜装模作样地嘆息一声。“我事情做得太绝,仅凭任何一方的势力都可能撕碎可怜无助的我。要是不和你们合作,我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呢~” 殇痕面无表情,静待绝夜的后话。 “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要玩够本。你们两个,无论是谁,都给我一种强烈的施虐欲。”绝夜双眸微眯,透出金色锋芒。 “连政回来了。”殇痕身后的翅膀缓缓熄灭,他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像是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你最近去看轻泉了么?” 绝夜的双眸迸发出火光,下一秒,一团猩红的火焰铺天盖地地砸向殇痕,后者只是轻轻一闪,那团红色火焰迅速击向后方的树,然后绿叶瞬间变为红叶,整个燃烧起来,发出焦臭刺鼻的味道。棕色枝条噼啪作响,迅速被火焰抽干了水分。 绝夜面色不善地盯着殇痕。“你想说明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么。”殇痕突然笑了,那一抹挂在唇边很清淡,又隐约有点暧昧。“连政在和谁合作?” “够了,战圣者。”绝夜抬起下颌,目光对上不远处的金瞳。“楚天翔会在必要时成为我的羽翼,偃影则会继续留在密云十年。说说吧,你能带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绝夜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意味不明。“这具身体本不是你的,因此你应该付出更大的代价,三天之内找到你的肉身,这是对你第一个考验。不妨跟你讲清楚,战圣者的尸体在密云家族屋后方的结界里。”语毕,绝夜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他与偃影两人,缓缓消失在那道圆弧之中。 偃影最后的眼神令殇痕很介怀,他说不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隐约带着点恨意。楚天翔的心情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他的感受,虽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掺杂着爱意的糖水喝下去之后,才发现水里有毒。这毒会令人上瘾,乃至于最后欲罢不能,作茧自缚。
第63页 楚天翔是真的喜欢偃影,自己也是真的喜欢焰陨。 楚天翔的身边人,要么唯他是从,要么快意恩仇,要么一身反骨,他没有见过偃影这么淡漠疏离的存在。偃影非常安静,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别人的亲近。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意他,护着他,爱他,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要不是最近忙得发晕,殇痕一早就会来找绝夜。遥在几天前,殇痕用可笑的“大义”说服了楚天翔,这说辞连殇痕都觉得好笑,想必也是楚天翔衡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绝夜所谓的结界非常好找,纵剑神域唯一一处有烟火气味的地方,便是绝夜家族“密云”,看见殇痕到来,竟无一人上前阻拦。殇痕也不客气,迅速穿过家族屋,直接来到家族后院。家族后院是一片田野,繁花遍地,落英缤纷,绿色的草地上撒着一层金粉,那是落日的余晖。殇痕一眼扫过去,看到一闪而过的飘忽。 方天画戟冷亮的尖端笔直地挑向那一点,顿时天光一沉,仿佛强有力的漩涡,将一切吸入,撕裂。殇痕只觉得眼前一暗,身体一轻,洛神之翼陡然耸立起来,他便浮在半空之中。 那仿佛是一个新世界,然而却是熟悉的。殇痕的金眸骤然一凛,那是冰雪之巅某处。 绝夜的笑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原来他将所有的尸体都冰封在冰雪之巅,这么一个常年飞雪,彻夜寒冷的圣洁冰凉的地方。冰雪之巅上的雪精灵打着旋从空中降落,温柔地拽住殇痕的衣领和手指。殇痕六翼扇动,在这一片洁白之上漫无目的地巡视着。突然间,他的前方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纤细,疏离,一袭暗色。 偃影身后的六支光之翼缓缓舞动着,来到他的面前。“知道在哪么?” “不知道。” “我带你去。”偃影不由分说地拽住殇痕的手臂,带着他飞过大半个雪山,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侧,隐约泛着柔和的光芒。最终,雪山之中出现一个凹陷,那个黑点在一片洁白之中分外突兀。“从这个山洞进去,找到你的身体。” 还未等殇痕动作,偃影身上突然受到重创,身后一把剑笔直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偃影本人化作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笔直地砸在雪地上,扭曲着,蜷缩着,最终灰飞烟灭。在恍神的一剎那,殇痕隐约看到密云家族的咒印。 ——这并不是偃影,那么他指给自己的洞穴,也不是正确的路。 殇痕皱眉看向身后,男人六翼火红,正不断地抖落着火焰,脸上的表情急切而严肃,手中的诛仙剑正隐约地闪烁着血光。 “焰?” “是我。我去纵横殿找你,发现你不在。就纵剑神域找绝夜,他说你已经进了结界。我找了很久。”焰陨收剑入鞘,缓缓来到他面前。一双眼里充满温和的担忧,一如既往那个熟悉的人。“我担心你。” 殇痕伸手抚了抚焰陨的肩。“这么说不是这个洞穴?” 焰陨狐疑地看了殇痕一眼。“应该是吧。” 第三十七章 孰真孰假 焰陨展翅飞下去的时候,殇痕的动作顿了顿。他在怀疑面前这个人讲话的真伪,但当对方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殇痕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什么谎言也好,伪装也好,都敌不过不显不露,见招拆招。 这个洞穴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泥泞,相反,它的内部整洁而光滑,像是冰块堆砌雕刻而成。冰块的纹路精美繁复,平整的路面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将路过的人映入其中。只不过非常诡异的是,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具冰棺,里面躺着某人的尸体,这些的尸体的面容姣好,甚至还能闻到他们散发出的冷香。想必绝夜也是为此付出了一番心思。 这些人都是被抽离灵魂的空壳么?殇痕默不作声,静静地跟着焰陨一起向前走。冰溪里的水潺潺流动,偶尔有一两条半透明的银鱼在其中摇曳,给原本波光粼粼的水面增添几许梦幻。殇痕并不认得那是什么鱼,只是觉得尚且美丽。 他们似乎在山洞里走了许久,直至最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饶是殇痕,也不由得停下脚步。那里面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冰棺里的战圣者嘴唇发白,但是充满生命力的红髮却好像染血一般,他仿佛只是睡了,过上一会就会醒来。 焰陨下意识地伸手抚上那座冰棺,指尖的温度令透明的冰块蒙上一层雾气。殇痕睇了焰陨一眼,后者的眼眶里似乎泛着水雾,飘飘渺渺地,不甚真切。焰陨正打算打开那具冰棺,一道红光迅速笼罩住焰陨的身体,将他定身。 殇痕皱起眉看向身后,朱红长发,火焰六翼,正不断地抖落着烈焰。那抖落的火焰有些没有熄灭,正落在地上,融化少许冰块,留下细微的水渍。被定住身的焰陨有些不甘地看着后来的焰陨,这种场面当真是稀奇。殇痕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的对视,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哪个真的?” 不出所料,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我。 “都是真的。”殇痕将一个疑问的语气咬成肯定,下一秒,一道火红色的光圈将后来的焰陨环住,放佛一个结界,只要靠近就会被焚烧殆尽。他盯着两张完全相同的脸,不疾不徐道。“和我怎么认识的。”
第64页 两人异口同声道。“年幼相识。” “多少岁成为剑圣者。” “十七岁。” “在你回来之前。” 殇痕下意识瞥了一眼后来者。“为什么定身他。” 后来者有些激动。“他居心叵测!这具冰棺打开之后根本不会得到战圣者的身体,而是对妖神睚眦的召唤。” 殇痕不置可否,半抬起眼问道。“印象最深刻的事。” 前者的目光里掺杂着些许回忆的影子,转而压低声线道。“印象最深刻的事,莫过于我母亲死在火焰之中的样子,从此之后,我没有至亲之人。” “不,在此之后我有至亲的人。”后者阖了阖眼,笔直地对上殇痕的双眼。“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是我在金沙鬼城的那几天。我每每眨眼都会有血渣掉落,我的鼻腔里全是血液的浓腥,而脑海里先是愤怒,而后是一片混沌,但我却不想停下手中的剑。因为我知道,这才是我至亲的人的离开。” 功课倒是做得很好,煽情也很到位。殇痕在心里想。这倒是令人为难,到底谁才是真的。原来绝夜的本意在于层层递进,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那么然后呢,将自己困在此处,除了去求绝夜别无他法?殇痕有些摸不清这个人的想法,他将一切乱成一锅粥,只为了自行娱乐。他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破坏。这样的人没有理由,没有底线,只是一味地寻求刺激与快感。这也正是绝夜最可怕的地方,又或者他有目的,只不过被湮没在他的行为之中,令人费解。 “最开心的事。”殇痕继续问道,在此刻他仿佛变成了私塾先生,有板有眼地问着自己的学生问题,答错了就会受到惩罚。 后者抢先一步。“在龙虎场上看见你的时候。” 这颇是有些勾起了殇痕的回忆,他曾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天尊城抛头露面的时候,就是在龙虎场上与初代战圣者的决战,洛神之翼令他出尽了风头,亦是给了他无尽的荣光。这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很遥远,遥远到模煳,模煳到不记得是否发生过。 在殇痕沉吟的时候,前者缓缓道。“在我成为剑圣者的时候。” 殇痕微笑,他缓缓走到前者面前,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他的动作十分温柔,手下的动作也十分温柔。方天画戟温柔地刺穿前者的胸膛,血液飞溅而出。也就是在此刻,前者因为痛苦蜷缩成一团,他的四肢开始缩水,拧成一条蠕虫,这样的场景多多少少令人噁心,那条蠕虫还顶着一张焰陨的脸,直到最后完全融化在雪里,变成冰晶一样的东西。 殇痕把后者松了,后者盯着那滩凝结的血迹,瞠目结舌了良久。 “怎么?” “我在想绝夜对我的恨意到底是有多大,竟然让我死成这样。” “绝夜为什么恨你,心里没谱么?”殇痕半开玩笑道,伸手扣住焰陨的肩膀走出山洞。绝夜的确是恨焰陨的,只不过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绝夜的恨意就像他这个人的一样,偏执,恶毒,生生不息。从未因为时间的沖刷而湮没在记忆之中,而是大浪淘沙愈发鲜明。 两人飞出山洞,又陷入一种胶着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战圣者的身体究竟被藏在何处,两个人在漫天飞雪之中寻找了一处又一处,终究还是回到原点。绝夜到底会把这些东西藏在何处?身后六翼一扬,殇痕站在第一个山洞面前。洞口黑压压的,又像是有什么蛊惑,将人引入其中。 焰陨将他拦住。“不要进去。” 这里是雪山最深处的地方,也是最适合存放的地方。绝夜不会傻到将那些东西放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这里,被冰瀑遮挡着的洞穴,便是最好的安排。 见殇痕执意如此,焰陨便挡在洞口道。“这是个陷阱。” “我知道。” “你现在要是进去,打开那具冰棺。妖神睚眦出现,妖兽□□将又一次上演。” 殇痕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但是却很温柔。“你怎么知道?” 正在此时,殇痕身后的金色羽毛毫无防备地弹出,将焰陨的喉咙整个割裂,穿透而过。他一早就想问这个问题,能僵持到现在不外乎想多陪绝夜玩一玩。焰陨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因此截断了所有可能性。殇痕不知道绝夜的本意是什么,或许是想让焰陨死无数次,又或者是想看他怎么杀了焰陨。毫无疑问的是,无论哪种,绝夜都会逞心如意。 殇痕实在是不想对顶着一张焰陨的脸的虫子动手,那张脸太过相似,在杀他的时候容易心生恻隐。好在殇痕是个理性多于感性的人,心生恻隐是恻隐的事,下手是下手的事。这不过绝夜这一出做的太逼真了,焰陨倒在他的面前,一双手下意识向前伸,似乎是在寻求自己的帮助。一双金眸惶惶的,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颈边的鲜血越来越多,压住一片白雪,最终阖上双眼,然后唇瓣微微翕动,殇痕从口型辨别出来那是“痕哥”。 那一瞬间,殇痕有一种亲手杀死焰陨的倒错感。只不过他彻底死透之后,那具尸体变成一缕清风,在洞穴边缘缠绕良久,最终封住了入口。正在此时,绝夜出现在那道风里,有些疑惑。“你对焰陨没什么感情的么?能下得去手?”
第65页 殇痕缓缓道。“不是真的。” “的确不是真的。”绝夜微笑。“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游戏会这么快结束。我是应该说你理性,还是无情?” 殇痕打断他。“说正事。” “正事就是,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愿意帮你灵魂分割。” “什么条件。” “楚天翔会在必要时成为我的羽翼,偃影则会继续留在密云十年。至于你的话,我需要慎重考虑。”绝夜微笑,伴随着这个微笑,他身上亮起一道光芒,将他整个笼罩。那道光芒不断散去,最终湮灭,绝夜消失在空气之中,只留下一句话散落在冰冷的空气里。伴随于此的,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卷,上面画着战圣者的缩影,并印着绝夜家族的族徽。“想好了我会来找你。” 绝夜的意思是,要从他这里拿走更多的东西。殇痕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落在金沙鬼城,自己又为什么会被融合灵魂,楚天翔的记忆告诉他,绝夜会控制一种金色的蠕虫,钻进脑海里将相应的记忆消散,想必绝夜也对自己用了这种蠕虫。殇痕的记忆是片段的,零碎的,有人从中作祟。 殇痕站在洞口,静默片刻,转身飞向天羽城结界。 第三十八章 爱情 今天是难得的清闲,殇痕停在锋火殿门口,既然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那他也想享受常人之间的温情。爱情是什么滋味,他早已忘却。 焰陨一身常服,朱红长发被高高束起。褐色腰带勾勒出男人的腰线,一块玉佩缓缓晃动,正闪烁着青翠的亮光。看见殇痕在门口,焰陨分明有些不自在。“这么正式?” 殇痕也不多言,牵过焰陨的手。四匹矫健的月池拉来一辆马车,月池非别位于马车的四个角处,这样便既可以在陆地上疾驰,也可以在空中飞翔。洛神之翼与火焰之翼轻轻扇动,两人便站在马车上。焰陨将珍珠帘拉开,笑意盈盈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殇痕也不推辞,顺着焰陨的方向就进入马车里。 焰陨透过窗户,看见四匹优雅健美的月池缓缓挥动双翼,最终马车便随之脱离地面,在云端遨游。天尊城全景尽收眼底,那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尊”字,说来也是巧妙,大自然是如此的鬼斧神工,竟将一块地噼成如此这般。天尊城的尊字由上到下都是金色的,只不过前半部分更加金碧辉煌,后半部分的尾巴一勾,隐约地泛着黑色,那是严方的犬狱。严方近日屡遭弹劾,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天尊城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从三界混战到妖族湮灭,从人类崛起到设立圣位,一个帝王死去了,会有无数新帝在血液与白骨之中新生。他们树立着自己的政权,一代一代,永无止息。 天尊城亦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正在殇痕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焰陨的声线钻进他的耳际。“还记得么?” “什么?” “我们脚下的千军万马。” 殇痕微笑。他的记忆回到很久以前,殇痕和焰陨脚下站立着排列整齐,振臂高唿的士兵。天光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最终又好像融为一体。当时的殇痕似乎是受到什么蛊惑,在这一片振奋人心的时刻,一把将焰陨扣住,然后不轻不重地咬上他的唇。台下士兵们的唿声似乎更高了些,几乎掀翻整个云层。当时的焰陨还没有现在这么独当一面,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惶惶的神情。“记得。”他说。 “我可以吻你么?” “请。” 两人之间的对话太客气了,客气得有一丝令人发笑。焰陨缓缓贴上他的唇,像是在品味一件什么珍宝,他贴唇低语道。“真是令人不可置信。” 殇痕的双唇微微厮磨着对方的柔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之间温热的触感令人陡生温存。“为什么?” “你当时失踪的时候,我很伤心。” “我知道。” 焰陨突然咬上他的喉咙,像一只勐兽叼住猎物的喉管似的,他的舌尖在对方不断起伏的喉结山厮磨,一双手穿过殇痕轻薄的衣衫,缓缓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肉。殇痕要比自己清减些,他的体重在战魂群体里一直属于偏瘦的类型,他的身上只覆着薄薄一层肌肉,但亦是充满了无尽的爆发力。殇痕眯着眼任由其作为,他好像一只犯困的狮子,正享受猎人粗糙的抚摸。焰陨的手不断向下,最终划到殇痕的后方。他试探性地向里探了探,殇痕的身体陡然僵住,一巴掌拍向焰陨的手臂,眼底那点慵懒消失不见。“没轻没重。” 此时的焰陨进退两难,他不是不明白殇痕的意思,但是他的态度很暧昧,似乎自己继续下去也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最终,焰陨还是放开了对方,这种事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不要开始。 殇痕的眼底扫到焰陨那点颓丧,不仅微笑起来。“去哪?” “冰雪之巅。” 随着焰陨一声令下,月池白翼舞动,带领他们驰离天尊城。天尊城到冰雪之巅,需要途经花涧岩和天羽城。花涧岩形如两块拼凑起来的岩石,在那深涧之中,生长着无数奇异而美丽的花朵。有一种花朵名曰从云花,它们的茎叶透明而轻薄,柔韧度十足且非常的长,几乎延伸到云层里,然而因为透明,就只剩下大朵的鲜花。放眼望去,就好像无数花朵绽放在云端。
第66页 焰陨望着那一片绮丽馥郁,撩开窗帘,花朵像是受到召唤一般缓缓游移而来。 “焰。”殇痕适时地打断了他。“有毒。” “不,这是什么?”伴随着焰陨的疑惑,殇痕不禁望了过去。游移而来的花朵大张着花瓣,花蕊淡黄。然而就在这一片浅淡的黄色里,却缠绕着暗红色的如同丝线一般的东西,然后在这丝线之中,钻出一朵褐色的小花。 “不认识。” 焰陨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不清楚缘由何来。这种风格很像某个人的做派,但是那人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他的消失就如同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 天羽城是天神眷顾的仙迹,这里的地域形如两支翅膀,然而在这里出生的人也确实生来就有更高的修为,生来就有两支洁白的光之翼。天羽城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独得上天滋养与神族垂青。除过天尊城请得动神仙的大驾,其次真心喜欢的,就是天羽城。天羽城的歷史比天尊城还要悠久一些。天羽城的起源是一棵参天古树,被亲切地称之为“起源”。“起源”几欲通天,上承雨露恩泽,下接绝岭峭壁,蜿蜒着,匍匐着生长,竟横穿了一片大陆。天羽城路面崎岖不平的原因就在此,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其实并不是肥沃的土地,而是一棵年代久远,被列入神仙之位的大树。 天羽城永远四季如春,遍布清香,它曾经衰落过,但在初代五圣之首羽玥和其长姐羽莀的带领之下,愈发繁荣。羽玥虽然已逝,但是他留下的光辉,永远在这片土地上熠熠发亮。 穿过天羽城,便是冰雪之巅的地域。殇痕并不晓得焰陨为何要来这里,他正想询问,焰陨已经拽着他的手臂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瞬间寒意遍布全身,头顶上的四匹月池鸣叫一声,转身飞往天尊城的方向。 焰陨唇角挂着一丝难得的狡黠。“害怕么?” 殇痕没有讲话,只是笑。就在快要落地的一剎那,金色的羽翼宛如丝线般将人缠绕,与此同时,焰陨的火焰之翼也在一瞬间长到最大。这仿佛一种奢侈的玩闹,在刚刚落地之后,两人便迅速地收了羽翼。 “喜欢这里?” “喜欢。”焰陨轻声道,扯过殇痕的手臂。“我最喜欢这里的冰瀑,还有冰城铁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冰城铁索一端。不知道当年是谁耗资耗力地建设这里,最终留下这么一样为人称道的冰城铁索。冰城其实并不是冰城,这里很难被称为一座城,只是绵延千里的雪山,覆满白雪的平地。大抵是当年有人有心建设,无奈环境太差,最终只能作罢。冰城铁索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白雪,从铁索到脚下的木板。这道铁索连接着两座雪山,摇摇欲坠的木板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两人站在冰城铁索中央,脚下不断掉落着雪块,砸进深山里没了响声。这是冰雪之巅最高的一处,可以领略到冰雪之巅全景的美丽。焰陨放眼望去,对面便是冰瀑,如果说飞流直下三千尺是瀑布的壮丽,那么夹杂着数道冰花,在一片雪白之中熠熠闪光的冰瀑则是人间瑰宝。它似乎是透明的,又似乎是洁白的,更像是一片柔软而混沌的,轻柔而梦幻的东西。它从山端,纵身一跃,便成就了冰瀑的美名。 焰陨适时地捉住殇痕的手。“我有话想告诉你。” 殇痕甩开他的手。“别说了。”下一秒,殇痕已经将他扣进怀里,带着纯男性的气息席捲全身。温热的,粗糙的,甚至还有一点蛮横。殇痕将头埋在他颈边,侧耳低语。“我也爱你。” 焰陨的手指几乎要嵌在殇痕身体里,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用力地捏住殇痕的脸,四目相对。 “没轻没重。”殇痕微笑。 两双金眸互相凝视着,可以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分外奇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正在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咆哮打断了两人之间暧昧的对话。这声咆哮似乎是来自冰雪之巅深处,但又仿佛响在耳边。这只是单纯的一声咆哮,但是咆哮声却响彻九天,依稀可以感受到那是一头多么兇勐的野兽。它的眼眸必然是冰冷的绿色,竖瞳仅仅是危险的一线。它可以将整个人撕碎,连骨头一起吞下去。 焰陨不由得想起了被囚禁在犬狱里的饕餮,他四下张望想寻求一个声源的方向。殇痕抬起手,笔直地指向对面的冰瀑。焰陨骤然一惊,冰瀑依然飞溅着美丽的冰花,但是毫无疑问,那声咆哮,源自冰瀑之后。 “冰瀑之后有洞穴?”焰陨疑惑。 “睚眦。”殇痕道。 焰陨一时间的语调有些沉重。“他醒了。” “是的。” 第三十九章 全民偶像 待两人回到天尊城,途经小吃街的时候,骤然被一家小铺子吸引了视线。自连轩事件之后,再也没有官家子弟胆敢在这里撒野。夜幕低垂,两人的装着实在是普通,并未有人辨认出这是谁。 那家小店是糕点手艺,店外摆满鲜花,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花香的味道是混合的,气味却很清淡,没有馥郁的味道。店外的推车上随意地插着几朵花,隐约泛出一种甜蜜的味道,那不是鲜花,而是糖花。 走进店内,就迅速地被一种香甜的气息包围,金黄色的蛋糕正一块一块地做出来,摆在盘子里的还有各种精巧的小点心。老闆娘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一块糕点,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髮髻被高高盘起,随意地插着一朵海棠花。这种明艷,殇痕很久没有见到过。也不仅仅是糖花,老闆娘将一切都制作的巧妙无比。专心致志的神情,令人享受。
第67页 正在此时,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店里。那两人一时没有认出焰陨和殇痕,直到焰陨压低声线叫了一声“羽”。 羽霜银色长髮扬起,转身看向两人,三个人的神情都十分淡漠。羽霜很难会表现出这样的神情,他通常都是情绪外露,贪嗔痴怨。羽霜身旁的是羽颜,殇痕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对上羽颜的双眼,后者却慌乱地躲开,她在羽霜耳畔低语几句,然后匆匆离开。 殇痕对羽颜唯一的印象便是同在一起共事,她贵为术圣者。最后一场与金沙鬼城的战争,两人一同参加,但是后来的事殇痕不记得,因此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 羽霜笑了。“真是尴尬。” “为什么?”殇痕问道。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羽霜随意地扫视着店里的陈设,然后向老闆娘调皮地眨眨眼。“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女人微笑起来,将一朵糖花塞进羽霜的嘴里。羽霜嚼巴嚼巴吞了下去,转而又对上看着他的两人。“说来,你们在一起,我还没送过礼物是么?” “羽。”焰陨下意识低唤一声。 “没叫你你聒噪什么。”羽霜不耐烦地皱眉道,转而又对老闆娘笑靥如花。“麻烦做九百九十九朵糖玫瑰,送到纵横殿或者锋火殿,祝愿我们亲爱的战圣者和剑圣者长长久久。” 老闆娘惊讶地回眸一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失礼了两位圣者。” “有必要么,羽霜。”焰陨的金眸里夹杂着一丝愠色,他很少直唿羽霜的大名。这种夹枪带棒的语气他很熟悉,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羽霜对殇痕的针对他不是看不出来,但是他不理解原因,羽霜跟殇痕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你管我有没有必要?” 殇痕适时地挡住焰陨的动作,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们之前在一起过?” 焰陨和羽霜异口同声道。“当然没有。” 殇痕转而看向羽霜。“为什么针对我?”他的语气很清淡,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然而问题却直接而又一针见血。 羽霜似乎是没想到殇痕会这么问,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丢下一句“我乐意”,便转身出了门。 老闆娘微笑。“你们别见怪,他一直是这种孩子性格。” “知道。”殇痕说,转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糖玫瑰,做好之后送到纵横殿来。” 焰陨不明所以地望了他一眼。“真要?” 殇痕没有搭话,唇边挂着一抹风淡云轻的微笑,转身出门。 殇痕和羽霜宛如两个极端,一个不显不露,一个喜怒于色。殇痕显然是不会在意羽霜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但是羽霜说话也确实…… 从小焰陨就夹在两人之间,充当调和剂的成分。只不过那时候的羽霜没有现在这么羽翼丰满,对殇痕的态度可以用黏腻来形容,焰陨的调和并不是针锋相对的调和。 不过话说回来,这条街当真是治理有方。羽霜对金钱和食物方面一向十分敏感,街上即使零碎一些,但是丝毫不脏乱,或许这也就是天尊城大休整过后,唯一保留下来这条老街的原因。 这条街上的吃食稀奇古怪,每间小店都干净利索。殇痕自然而然地扣住焰陨的手,走进一家店里。大多数人不认得殇痕是真的,但是大多数人都认得焰陨。刚一走进这家店,灯光明晃晃地摇曳,老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是,是,是是是是剑圣者!!活的剑圣者啊!!!!!!!” 焰陨愣了一秒,食指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没料到这位狂热的粉丝直接上前一步插住了门,里面的客人都瞪大惊恐的双眼,看着这位老闆的表演。 焰陨手边一轻,殇痕早已坐在店里的角落,一双明亮的眼饶有兴味地看着老闆挂在焰陨身上。 “你理智一点。”焰陨无奈地瞥了一眼殇痕的方向。 说话间,老闆不知从哪抱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有各式各样的画像,有一堆火红色的羽毛——强行染过色的那种,有大大小小的陶偶——关节还能活动,以及巴掌大的铠甲,甚至还有石头雕刻的诛仙剑。 全是关于焰陨的。 “剑圣者大人!!!这些都是我对你滔滔不绝的爱意!!您有爱人吗???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如果有的话我能不能当个小的???虽然我是男人,但是我各方面功夫都很好的!!!” 焰陨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贴上来的人,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光芒万丈。“不好意思。”焰陨缓缓道,步伐缓慢如语调一般,他站在殇痕面前,神情十分专注。“这辈子就这一个人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声音,殇痕清淡地瞥了一眼焰陨,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声泪俱下摩擦摩擦的老闆,微笑道。“你们继续。” 焰陨丝毫不为所动,坐在殇痕对面道。“痕哥太不给面子了。” 殇痕又是一瞥,什么也没说,似乎菜谱都要比焰陨有趣得多。 焰陨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他迅速地梳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件,从九百九十九朵糖玫瑰到现在的你们继续,焰陨的确是捕捉到了一点不大一样的情绪,但又一时说不出来。于是他沉吟了片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在吃醋?”
第68页 “啪”地一声,菜谱被合上,殇痕抬起眼盯着他。 “不是就不是,你别生气。”焰陨连忙起身坐在殇痕身边,一只手在他背上顺了顺。 然而殇痕一双眼的神色突然变得似笑非笑,他慢悠悠地开口。“你才发现?” 焰陨沉默良久,突然兇狠地咬上他的唇。纯男性的气息迅速贴近,殇痕一巴掌拍开他的脑袋。焰陨不依不饶地又贴了上去,低声问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不。” “换吧。” “不。” “换吧换吧。” “不。” “吃哪个?” “全点。” “全点?” “对。”殇痕开口。“打包回去,餵狮子。” “……”焰陨突然严肃地盯着他。 “做什么。” “我发现你变得可爱了。” 殇痕也没搭理他,随手按在桌子上一张印着战圣者徽章的纸币,转身出了门。殇痕出钱一向阔绰,从当年的金五百斤可见一斑,他今天按在桌子上的面值足够买下这家店面,或许也算是对情敌的致敬。 焰陨哭笑不得地跟在对方身后。 殇痕饶有兴味地将这条街转到底,他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条街,战圣者只喜欢言简意赅,也喜欢匆匆一瞥。焰陨心里清楚,殇痕对羽霜的管理很是满意。在殇痕心里,羽霜依旧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羽霜最开始跟焰陨根本不亲近,反而是天天黏着殇痕的,后来反差之大,令焰陨诧异,而两人又保持着不容窥视的态度,更加令人疑惑。 殇痕难得有兴致下凡,焰陨便无条件陪同。这一切仿佛都是梦,自己深爱的敬仰的人带着自己成长起来,消失不见,带着绝对力量的洛神之翼重新回归,再后来又在战争之中了无音信,现如今近在咫尺,焰陨可以抓住他,亲吻他,这是真实而鲜活的存在。也正是这样的感觉,令焰陨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全感,他总是觉得第二天殇痕又会消失,但也正是多年来的这种不安全感,令焰陨没有丝毫依赖之心,他珍惜身边的一切,而又不会过于缅怀失去的所有,更不会活在记忆里泫然欲泣。 “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明天突然消失,我会是什么反应。” 殇痕突然停下脚步,认真且严肃地看着焰陨。“我不会离开。” 焰陨以为他会说,你应该摆清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因为谁的离开而受影响。他的红髮仿佛在皎白的月光之中吸取了无尽的生命力,长发被风一丝一丝地捲起,凌乱地勾勒在脸颊周围。在这一刻,他坚硬如磐石,又柔韧如蒲草。 第四十章 寂缡 殇痕和焰陨的感情过渡期很快,就在闲着的这一天里,从老夫老妻的状态切换到热恋、争执、磨合、再度回归老夫老妻。最后两人相对无言,还是以千篇一律的,要不然去挑一副字画或是去看看古玩结束对话。 圣者宫殿云梯之下,天合花坛之后,便是古玩玉器,名剑字画的存放之处。殇痕和焰陨刚一走进褐柳居,迎面便对上连政的锐利的视线。连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挪了挪,唇角一挑。“这么巧?” “连政将军。”焰陨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唿,企图避开他的话头。 “不错,挺般配的。”连政似笑非笑地与两人擦肩而过,语气极轻的分量令人分不清他的态度。 不过两人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连政的长髮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扫过殇痕脖颈的时候,殇痕低声道。“说得对。” 殇痕语毕,连政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从喉间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什么时候分手?” 连政的话令原本就不温暖的氛围瞬间冰冷,他似乎很喜欢看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况,语调十分随意,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好在两位心理素质良好,殇痕先一步挡在焰陨前面,微笑道。“不可能。” 连政一双灰蓝的眼分外冰冷,笔直地对上含着笑意的金眸。殇痕就好像一只黑夜里的猫,目光且算不上冰冷,但犀利而透彻,令人后背发寒。这种眼神连政注视过很多次,他不屑地抬起下颌,用一种类似于温柔的语气道。“百年好合。”末了又补充一句。“早生贵子。” 最后那句话可以说是□□裸地挑衅。如果这种羞辱的句子放在小姑娘身上,估计早已承受不住,嚎啕大哭,而两位都是男性,于是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不要脸。殇痕脸色稍变,而后笑意更甚。“看来将军很懂。” 连政被呛了一句,由衷地伸出手鼓掌。“原来战圣者不仅是战场上的英雄,口上功夫也不错。” 殇痕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接着就来了一句。“谢谢夸奖。” 焰陨第一次感受到不在战场上也可以硝烟瀰漫,他显然无心参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虽说不至于生气,但也不想浪费时间。“天色不早了,先行告退。” 连政反而更添上一种不依不饶的味道。“不想听我说话?” 焰陨不解道。“将军是在赌气么?”
第69页 焰陨并不了解连政不依不饶的原因,但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说完之后并不等对方回应,便走进褐柳居深处挑选字画,连政与殇痕对视片刻,挑眉道。“没趣,走了。” 殇痕走到焰陨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生气了?” “我哪敢生他的气?” “你还有不敢?” 焰陨没有回应,他的喉咙里发出“咦”的一声,殇痕低头看向焰陨手中摊开的画,那是花涧岩中,轻柔的云端之上,盛开的大朵从云花,这画师将花朵画得栩栩如生,然而就在此时,花朵中淡黄色的花蕊似乎又被着上墨迹,然而却是鲜红的颜色,一丝一丝的红色缠绕在淡黄色的花蕊深处,然后就在这丝线之中,一点一点渗出褐色的花朵来。洁白的画卷上,这褐色的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尽数盛开,然后浮现出一个字——缡。 原来先前并非预感出错,而是那个人,真真实实地,确定无误地,重新归来。 殇痕微笑道。“又要热闹了。” 焰陨揉了揉太阳穴,他不禁想起这位仙家来,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大动作,搅得天尊城鸡犬不宁。这位销声匿迹了很久,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发出“我回来了”的提醒。焰陨还记得上一次对方的动作,搞得自己职业生涯差点结束。 寂缡,先代刺圣者寂云湮的儿子,暗夜家族族长,精通于各种毒物。 规则的制定是漫长的,安稳的维护是复杂的,而破坏却是一瞬间的事。如果真的出现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们会穷其手段,而与他们对立的一方则需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不见得当下就能分出胜负,甚至还略逊一筹。绝夜是,寂缡也是。况且这两位还不仅仅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的头脑优于绝大多数人,因此便更加难以对付。 “寂缡为什么又回来了?”这是焰陨发自真心的感嘆。 殇痕将脸上挂着的那点笑容收了。“因为连政。” 殇痕这么一提点,焰陨便瞬间反应过来。“因为司空烨,寂缡站在连政的敌对方,而正是因为连政的归来,因此寂缡也再度归来。但寂缡针对连政,也就是针对剑客这个职业,所以他又会像上次一样么?” “恐怕更棘手。” 焰陨将画收了,同殇痕一起走出褐柳居,月色昏暗也辨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他低声道。“随机应变吧。” 翌日,天尊城便爆发一场大规模的传染病,病人四肢绵软无力,无法正常活动,更有甚者中毒至深不治而亡。但奇怪的是,所有得病的人都是剑客。这不禁令人想到几年前,葬花城蔓延到天尊城,漫山遍野的火烈草。然而这一次更加诡异,天尊城内,城外,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因此毫无源头可循。 焰陨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上次可以在水源处投放解药,而在找不到源头的情况下,根本不必谈什么解决办法。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种毒。 细数天尊城里,城主是剑客,将军几乎都是剑客,剑客是天尊城最强的力量,而当年寂缡让天尊城的剑客体系几乎瘫痪,现如今又是如此。 连轩近日焦头烂额,他不仅受到毒的影响,而且还在为找不到源头而忧虑,搞得天天喝参汤提气,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大大小小的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却没人找得出中毒的原因。殇痕只知道那种褐色的小花有毒,就算这是源头,但它又是如何散播到天尊城各处的? 散会之后,殇痕例行送焰陨回去,云梯飘飘摇摇,一只飘渺灵蝶轻飘飘地飞停在殇痕的手背上。蝴蝶翅膀上的鳞片闪烁着绚丽的光芒,全身压满沉重的花粉。殇痕突然一愣,他放眼一望,花涧岩方向正飞来源源不断的蝴蝶。飘渺灵蝶在殇痕手背上放出幻象,花涧岩云端之上,从云花的花丛中,密密麻麻的蝴蝶,飞蛾,蜂子,正在贪婪地从花蕊中汲取花粉。殇痕这才发现,近日里天尊城内确实多了不少飞虫,原先还以为是春夏交接的缘故,原来竟然是毒源传播的途径。 “焰。”殇痕低声道。“是从云花。” 焰陨的目光从飘渺灵蝶放出的幻象中脱离,脸上显得有些不可置信。“这样的话,几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焰陨说得没错。这些飞虫原先应该是美丽轻盈的化身,而现如今却变成了灾难的代言人。最大的问题是,这种传播方式波动性极大,而如果从从云花下手,必然会导致这种植物的灭绝。正在为难之中,殇痕仿佛看到了寂缡幸灾乐祸的表情,又仿佛能听见他说,前怕狼后怕虎顾虑太多,最后的结果就是,剑客全得死,云从花也活不了,我对自己的毒剂百分之一万肯定。 殇痕决定用私权处理,不必上报了。现在的情形,当机立断才是最好的做法。 然而就在殇痕刚开始行动的第二天,天尊城内剑客的症状却突然减轻了些许,这样的情况令殇痕萌生一种静观其变的想法,然而天尊城内的症状却不断减轻,就在殇痕愈加的疑惑之中,这一场传染病如同飓风过境,就如同排山倒海的来袭一般,迅速湮灭消失。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月。如果说殇痕和焰陨首先发现寂缡即将归来的话,那么在天尊城所有剑客惴惴不安的这半个月里,寂缡以一种警告和威胁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我,即将归来。这断乎是一种信号,寂缡在以这种方式告诉连政,告诉所有他的敌对方。寂缡并不是针对连轩,他和连轩好歹算作青梅竹马,因此他对连轩没有任何敌意。
第70页 寂缡的回归,代表着修罗战将林子玄的回归,而这两者均站在连政的敌对方。在此时,殇痕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绝夜,寂缡和绝夜身上有不少相似之处。 绝夜曾说如果可以灵魂分割,会对自己提出一个更甚的要求,绝夜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殇痕在纵横大殿里静坐道天亮,从得到的繁复杂碎的信息中模拟绝夜的思路,虽说绝夜的心思变化多端难以猜测,但也并非无法找到大体趋向。绝夜是恨连政的,这个恨已经延续了数年,不会熄灭,越烧越旺。东方既白之时,殇痕突然意识到,绝夜是想从自己手里,要连政的一条命。 殇痕不知道这个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必须做好应对措施。殇痕虽说看不顺眼连政,但也不会被人当刀使,更不像和绝夜沾上半分的瓜葛。他在思索,如何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不着痕迹地甩到别人手里,绝夜不是个傻子,如何让双方都满意,这便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第四十一章 求死不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堂之上,严方被列出近百条罪状,他一袭素衣跪在天合大殿上。严方已经被囚禁多日,原本就纤细的身躯显得愈发弱不禁风,手腕和脚腕处有明显被束缚的红痕,他的皮肤本就细嫩,红色的勒痕近乎发紫。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一点泪痣却如墨。他的后背挺直着,宽大的衣服空空荡荡,仿佛就只是挂在身上。严方依旧一副不容弯折的模样,他的眼里充满血丝,却并未有半滴泪水。 看到这样的情况,众人都很诧异。从严方被囚禁那日起,所有人都以为无坚不摧的犬狱之主能迅速翻身,然而日復一日,只有源源不断的罪状呈递给连轩,严方在牢狱里待得时间越长,自身便愈加危险。 连轩一向是不待见严方的,他觉得此人太过阴鸷,虽说办事效率令人称赞。连轩不像自己的父亲连成一样看着严方从小长到大,他对严方也没有那么多的倚重和偏爱,因此有人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的时候,连轩丝毫不心慈手软。连轩其实并不喜欢过于残酷的刑罚,他见过严方处理案件,黝黑的空间布满凝固的、半凝固的血液,犯人的惨叫声令人后背发凉。 也就是在严方势力不断衰落的过程中,连轩注意到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这人名唤温如玉,是严方的大弟子。严方十分倚重这个大弟子,但温如玉本性温柔,处理事情也不像严方那般不择手段和极端激烈。 在新帝登基这个风雨飘摇的关头,处事手段不能太过于铁拳铁腕铁石心肠,于是温如玉便在犬狱一众之中,脱颖而出。 连轩早就开始暗自培养温如玉了,只不过这件事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严方势力被一点一滴、连根拔除的时候,温如玉便坐稳了犬狱之主。温如玉说,犬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现如今犬狱不再是犬狱,而是鼠狱,即鼠辈之狱。那么这个刑法,便必须重新定制。好在有严方这么多年的底子,可以定出大概的轮廓,就在严方跪在朝堂之上,被宣布明日问斩的时候,温如玉匆匆而至,大声宣布,新书已成。 连轩自然十分高兴,给了温如玉重赏。 温如玉面色严肃,他手捧书籍,深深地看了一眼严方,双膝一弯笔直跪下。温如玉将新书举过头顶,不卑不亢地朗声道。“臣着此书还需要感谢一人。” 连轩示意他继续。 温如玉继续道。“臣的师父,犬狱之主严方,虽未参与此书的编制,但他所存下对刑法的详细记载,是臣速成此书的原因之一。因此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从轻发落严方严大人。”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譁然,温如玉这话说出来,是和所有的事实背道而驰。而连轩的心思又捉摸不定,说不定会迁怒到温如玉身上,再来个明日问斩。 跪着的严方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他深知自己落魄今日,除了温如玉找人揭了他的老底,不会再有其他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清楚。而现如今温如玉又将自己摆在忠义两全的姿态上,表现出一个徒弟对师父的热爱与焦急,实则可笑。严方一直不知道温如玉的城府如此之深,伪装得如此动人,如此令人慾罢不能。温如玉既能为自己求情,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许也正是连轩的意思。 果不其然,连轩摆了摆手。“罢了,严方交给你处理。” 温如玉重重叩头。“谢陛下。” 退朝之后,温如玉和严方才从冰冷的大殿上起身,严方显然是跪得时间久了,双膝发软步履漂浮,温如玉甚至还快步上前将严方搀扶住。 严方挣脱他的搀扶,牵动身上的锁链发出脆响。“满意了吗?” 温如玉微笑。“师父说得这是什么话。” 严方愣了愣,突然怒吼道。“是你背叛了我!” 温如玉看着震怒的严方,唇边绵软的笑意依旧不减。“师父这是哪里话,这可都是轩皇的意思。我力排众议保您不死,您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严方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眼睛里发出癫狂的光亮,令人心悸不已,而温如玉却没有半分畏惧,他直视那双泛红的眼。严方一把揪住温如玉的衣领,愤怒不已。“你不要忘了是谁当初收留了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在街头了!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第71页 温如玉任由他拽住自己的衣领,岿然不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深邃如秋水。“师父是与我有恩,但这么多年,恩情早被消磨得一点也不剩了。”温如玉突然低下头,贴上严方的唇瓣,力度之大几近撕咬,半晌过后,他一把推开严方。温如玉噙着不属于自己的血液,眼眸里、唇齿边的笑意缓缓褪去,他的语调冷如寒冰,低沉、凝滞。“师父,你最好摆正你的位置。我现在是鼠狱之主,凭你刚才的态度,我足以让你死上千万次。” “一条性命,何足挂齿。” 温如玉再次微笑起来,一把揪住严方手腕上的锁链。“师父的命哪能那么轻易交给阎王。”他将对方的双手压过头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野兽贴近猎物的姿态,声音低缓且清凉。“你的命是我的。” 这句话令严方莫名地遍体生寒,他低下头的时候,喉咙突然一梗,一双眼里刮过两道清泪。温如玉没有觉察到严方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强硬地揪住严方手腕上的锁链,转身踏出天合大殿。 严方与牢狱相伴数年,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温如玉将他撇在鼠狱最深处很久没有来。日復一日,他开始无比地厌恶这里的阴暗、潮湿、血腥和残酷。 然而正在此时,却有人来看望严方了。 将军连政。 天尊城势力的划分,以帝王势力,圣者势力和其他势力为主,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总是急于站队。帝王势力便是轩皇连轩的势力,圣者势力则以殇痕和焰陨为主,其他势力,几乎都是连政明着暗着在操纵。严方曾是连政最得意的心腹,甚至洞悉连政最隐秘的过往。 严方看到连政的时候,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了。连政隐秘的过往里,曾有自己的参与,而这件事却终究以失败告终,不了了之。如果严方一直屹立不倒,连政也乐得多一股势力,而现在的严方已经是强弩之末,灯枯油尽,几乎能听到烧尽最后一滴蜡烛台发出的钻心的嗡鸣。 连政的态度十分友善,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他与严方的确是多年未见。“严大人。” “连政将军,别来无恙。”严方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扫过连政的脸颊,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想要我的命么?” “我本无意让你死,没想到连轩现在做事这么滴水不漏。” 严方一双手抚过连政的唇瓣,微笑道。“我不可能出卖你,连政将军。但那件事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皮肉里,终会有毒发的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希望如此。”严方嘆了口气。“是要我自行了断么。” “如果我出手的话,会惹麻烦上身。” “连政将军,尽快找到另一支势力,为你所用,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死。”昏暗中,连政的眉头突然拧了起来。世上很少有人像严方这么特立独行,连政对下属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严方,然而没想到局势扭转之快令人应接不暇,严方竟然会坍塌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在连政看来,情分在牵扯到利益的时候一文不值,他担心严方对自己有所牵连,但是在最后关头,连政竟不由得为离别而伤怀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包括当年亲手杀了司空烨。 “提防温如玉,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他竟然都是伪装。” “温如玉不是喜欢你么?” 严方哼笑一声。“白驹过隙,匆匆一瞥。” “我要走了。”连政道。 严方起身相送。“将军保重。” 待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严方突然笑了起来,轻轻地哼唱起多年前的摇篮曲。他且歌且哭,且乐且悲,高大的身影在潮湿的牢狱中晃动,锁链的声响绵延不断。无休止的屈辱与折磨令他心力交瘁,于是,严方一头撞向坚硬的墙壁,在一声勐烈的撞击声中了却余生。 ——然而事与愿违,他并没有死成。 严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他环视四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中,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师父。” 严方头痛欲裂,重伤的创口令他难以思考,他后悔当时用力太小,现如今还要面对一张恶魔的脸。温如玉早已变成严方的噩梦,每当他半夜从睡梦中惊醒,都是有关于温如玉的相关。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解脱,然而却跌进了另一个深渊。 温如玉的语调里听不出来什么起伏,但是绝不是高兴。“我不是说了么,你的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严方和温如玉的剧情,我会另开新坑写。 第四十二章 汇流 严方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但是有一点他说得没错,那就是连政必须找到一股合适的势力来与自己汇流。 严方既是已经无法再为连政出谋划策,那个一直蛰伏在严方之下,对连政崇敬和热爱的毒剂师百里彻便在此时脱颖而出。偌大的将军府邸,几盏红烛正发出摇曳而暧昧的光亮,雨前龙井正在白瓷杯里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气。连政和百里彻面对面坐着,正在商量相关事宜。
第72页 “战圣者殇痕和剑圣者焰陨的势力,轩皇连轩的势力都可以抛开不算。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绝夜和寂缡了。” 连政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不妥。” 绝夜的妹妹轻泉,寂缡的情人司空烨,都死在连政手上。这两人早就对连政恨之入骨,更何况是结盟。百里彻自觉失言,沉吟片刻道。“那还有一人。” 连政抬眸看向百里彻,一双眼在摇曳的烛光之下晦暗不明。“凌秋?” “暗卫首领凌秋,他可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无害。根据我交换和获得的情报,当日擎苍暴走,是凌秋一手操纵。并且此人与绝夜的关系势同水火,身份很不一般。” “绝夜的身份?” “绝夜可是纵剑神域的大人物之一。凌秋的身份很有可能也和纵剑神域有关。” “你安排。” 百里彻起身,微风吹得长袍微扬,他的的脸上挂着一个微笑。“三日之内,给您一个准确的答覆。” 连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凉薄的唇瓣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来。” 百里彻跪在连政脚下,像一条等待垂怜的幼犬。他将下颌轻轻地搁在连政的膝盖上,一双手在连政小腿上来回抚动,像是在撩动水花。连政看向他的眼神很隐晦,甚至带着些许怜悯的味道,他伸手轻轻抚上百里彻的头顶,最终一言也未发。 连政刀刻般的面部轮廓被烛光柔化了些许,像是水墨画上出挑而标志的人物,被那一层晕着水渍的墨笔缓缓漾开轮廓。他的长髮丝丝缕缕,缠绕在后背、颈侧,漆黑的颜色。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凌厉的味道,连政全身上下的感觉都是凌厉的,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但却不是羽罹一样的天蓝,是傍晚云层厚重堆砌起来的灰蓝。在连政的眼里,夜幕即将降临,但却永远不会降临。 “我爱您,我爱您。”百里彻一般又一遍地低声重复。 “我知道。” 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甚至为你去死。 我知道,但是你不要去死,我还没有得到你的一切。 百里彻是一个药师,而药师之流其实划分得精细且繁杂,毒剂师、治疗师、主修攻击魔法,以及各种旁门左道的分支。严格意义上讲,百里彻是一个精通于各种毒剂的治疗师,这种属性令他很好地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治疗师。天尊城变装众多,于是百里彻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情报贩子。 百里彻越四通八达,对于连政而言越是有益的。连政希望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中,个个都像早期的严方那么能打。这个时候,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严方的亲弟弟,严璟。严璟是个世外高人,因为对严方的制约过于不满,于是便销声匿迹,再也不涉世。连政不禁觉得有些可惜,如果严璟还在,说不定可以为自己所用。 连政的动作是不敢太大的,因为他处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监视氛围之中。甚至和百里彻的见面,也要无人知晓。然而百里彻是真的爱连政,他没有丝毫的遮掩,为此他付出了该付出的,和不该付出的东西,连政都只是淡淡掠过,而百里彻毫无怨言。 连政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他活着的这些年经歷了太多的事故与故事、飘摇不定、颠沛流离、铭心刻骨,这些渗进骨髓的东西完完全全地表现在了他的性格、处事之上,他复杂而神秘,宛如晴天之中骤然一暗的天色。 百里彻的业务能力很强。翌日,凌秋就和连政面对面坐在了万花楼最精緻的雅间里。任由楼下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两人依然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开始是千篇一律的寒暄,这场友好而虚伪的寒暄持续了很久,在拐弯抹角与故意避让之后,连政觉得实在无趣至极于是单刀直入。 “愿意同我合作么?” “同你合作有什么好处?” “应有尽有。” “这天下都是轩皇的,你又何来的应有尽有?”凌秋挑眉道,语调突然一转。“还是说,你有篡位之心?” “我不曾说过。”连政言简意赅,似乎他并不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而是怜悯施捨给芸芸众生的造物主。 凌秋注视这面前这个和连轩有几分相似的人,眉宇之中的相似都是血源的作祟,而外在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连轩虽说已经不像当年那般肆无忌惮,但是他的性格里依然透露出孩子气的味道,他也真诚、善良。凌秋从连政身上看不到半分温存的成分,他的稜角极其分明,一如他干脆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这样的人不适合当朋友,但却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因为他们的能力远在心存顾忌、尚且善良的人们之上。 当一个人摒弃了所有拖累自己的东西,如泛滥的感情、无用的友谊,那么他将会冷血无情,也会无坚不摧。 凌秋没有接着连政的话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定在对方按在桌上的那柄名剑上。“青双剑是么?” “是。” 凌秋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有趣的回忆。“这把剑先前被存放在金沙鬼城深处的守护石里,还是我放进去的。” “原来是你?” “后来绝夜把剑拿了出来,原封不动地丢给了天尊城。绝夜还是老样子,只要是我办的事,他一概都否定。”
第73页 “司空烨杀了绝夜的妹妹。”连政缓缓道,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从未参与事件其中。 凌秋立刻心领神会。“这件事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不会跟你面对面坐在一起。”凌秋微笑道。“你想要一支势力与你汇流,而绝夜、殇痕都是你的对立方,又不能被连轩知道,所以你想和我结盟,是么?” 连政一言未发,一双灰蓝的眼紧盯着凌秋。 “我与连轩是单纯的主僕关系,没有任何情分。如果有更高能力者,我自然愿意顺遂他的意,为他创造更有利的条件。再加上将军和绝夜的关系水火不容,我觉得我和将军很合适。”凌秋从座位上起身,绕到连政身后。他一双手搭在连政肩上,侧头在他耳畔低声咬了四个字。“助你成王。” 连政并未多说什么,他压低下颌,呷了一口茶水。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请求,凌秋并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从各方面来讲,他都是更好的合作对象。和凌秋结盟,意味着连政多了一批随意调动的暗卫,这些暗卫就像海绵中的针,平时寻不到头尾,而在必要时刻,却可以一击致死。而凌秋方也是需要连政这样的人的,连政手上有着实打实的军权,明暗两处互相合作制约,便是最好的事情。再加上绝夜和连政那道过不去的坎,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凌秋对连政十分满意。“我们的行动应该有条不紊、严丝合缝,我不喜欢打打杀杀血肉横飞的场面,太不美观。如果能慢慢渗透,到时候水到渠成。将军的阻力主要在寂缡、绝夜和殇痕方,这几方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然而一点一点渗透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可以先从寂缡方入手,将一切责任推在绝夜方身上,然后再利用殇痕的战圣者之力,令他们三方混战,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说起来简单。” 凌秋并不在意连政的质疑,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件事实施起来也并不会有多么困难,因为这三方势力本就足够大,只需要煽风点火,就可以让他们死无全尸。我们只需要默默保存实力,到时候给出致命一击就好。虽说现在殇痕势力就是连轩势力,可是殇痕终究是殇痕,如果他想,便不受任何人制约。绝夜方和寂缡方一定会有所动作,这个动作一出来,我们只需要扩大恶化事件,其他的都是别人的事情。” 连政盯着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比起连轩比较中意我?” “连轩不适合当皇帝。”凌秋兀自道。“但你不同,你的性格、手段、能力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当皇帝而准备的。” “没有私心?” “有。”凌秋盯着连政灰蓝色的眼,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们应当互相保管自己的秘密。” 凌秋的手中发出一道红色的光,连政心领神会,伸手牵过那道红色的丝线。红色的丝线将两人缠绕、包覆,最终湮灭在身体之中。这是缔结契约的仪式之一,契约无解,除了某一方的死亡。 第四十三章 操纵 天羽城众人最近处在一个人心惶惶的状态,因为花藤公墓近日里常常传来莫名其妙的声响。这个声响说来也奇怪,不像是一种单纯的情绪,而是一种混合的状态,犹如一群患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的人一起发出的噪声。 羽翊已经被关在禁闭室数日,众人不知缘由。羽翊向来身体孱弱,在禁闭室数日更是染上了风寒,成日咳嗽。这个禁闭室是独立的,里面甚至干净整洁,只是地下太过潮湿。羽翊深知自己有错在先,于是不声不响,安静地待在这里,等着蓝蝶气消以后再来找他。 花颜的灵魂,是蓝蝶亲手交到羽翊手上的,而现在却莫名其妙地丢失了。再加上近日里花藤公墓事端不断,蓝蝶更是把所有错都怪在了花颜灵魂的丢失上。 羽翊是真的对此事一概不知情,他妥善地保存着蓝蝶交给自己的东西,然而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丢失了。 花颜和花灵死在离火灵王手上,花藤公墓也早已化作一片藤蔓丛生的荒冢。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的花藤公墓却变得不安静起来,众人纷纷猜测是花颜的冤魂再次回到了花藤公墓里。 花颜的肉身被离火灵王碎成粉末,而离火灵王却不知道他的灵魂尚且还被妥善保管着。离火灵王现在已经和妖神红莲喜结连理,如果花颜真的再次出现,必然免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 羽翊被囚禁的消息仅仅只有几个知情人士,甚至连羽罹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自己的母亲囚禁了起来。 羽翊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将自己抱起来企图维持一点温度。他的额头抵在双膝之间,极长的银髮穿过所有的空隙如同流水一般。羽翊突然抬起头,被一阵沉稳笃定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来人是蓝蝶。 羽翊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他看着对方打开囚禁室的门,走到自己身边。羽翊将下颌抵在双膝上,一双眼盯着床尾,并没有落在蓝蝶身上。 “翊儿。” “母亲。” “我不是有意要关你,而是你这件事实在是后果严重。” 羽翊没有讲话,他的目光在空洞的囚禁室里环视一周。天羽城的牢狱并不像天尊城那般戒律分明,这里的囚禁室几乎都是私人的,每一位上位者平均分去牢狱之中的权力,以保证自己屹立不倒。
第74页 羽翊一张脸咳嗽得通红,眼眶里泛出生理性的眼泪。蓝蝶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长髮,像是安抚一般顺着抚过头顶,落在肩膀一侧。羽翊任由蓝蝶的动作,半晌之后缓缓抬起头,对着蓝蝶道。“母亲大人,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但是我不明白,您当时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 蓝蝶默然良久。“那是因为我有意将你培养成羽族第一继承人。” “母亲大人撒谎。”羽翊抬眸直视她。“花颜的灵魂从您交予我,到莫名失踪,我几乎都是全然不知情。如果您想为它找一个安全的存放处,我想您哪路比我这里要安全得多。” 闻言,蓝蝶神色一变,语调顿时扬起,带着愤怒的意味。“你是想说我在陷害我的亲生儿子?” 一见蓝蝶发怒,羽翊立刻垂下了头,喉间哼出模煳的声响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儿子不敢。” 蓝蝶也并未多言,立即转身离开,留下羽翊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花颜的灵魂丢失是确有其事的,但是花藤公墓里的声响实则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咎其原因根本就是近日天气极差,狂风扫过枯萎的藤蔓与落叶,在空荡的花藤公墓里来回迴荡而已。羽翊被放出来了,但是他和蓝蝶之间明显有了一层极深的隔阂。 原本这件事已经要被忘却,然而花颜却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花藤公墓里一众枯死的藤蔓与花朵,突然焕发出生机与活力,这些藤蔓从花藤公墓外往出蔓延,见到活物便将其捲入花藤之中拆吃入腹,连渣也不剩。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花藤公墓的守护者。这分明就是花颜的愤怒,他一向温和,却被所有人制约欺骗,现在他回来了,带着满腔愤懑与怒火。 然而这种暴虐并没有在天羽城维持多久,花颜就又失踪了。严格意义上讲,这并不算是失踪。因为花颜单枪匹马,直接杀到了冰火红莲。 花颜与先前的模样几乎是判若两人,如果说先前的花颜可以用美丽来形容,那么现在的花颜完全就是威严、凛然不可犯。他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因为在绝夜眼里,花颜这种黑髮红眼的妖精完全是妖精之中的标准长相,很容易就能找到类似的模样。然而绝夜颇是费了一番力气的,花颜的容貌、体魄,单这两项就都是上乘。 找到了这样的容器之后,绝夜没有丝毫犹豫,当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花颜的魂魄。 现在的绝夜正在纵剑神域一隅看戏看得正开心。他甚至还给定了一个标题,叫做负心渣男与痴情怨妇的爱恨纠葛,以及后续美丽怨妇的愤怒。绝夜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正好也是验证自己手艺的时刻。 花颜的气质早已不是当年温柔和煦的模样,他变得暴戾不已。绝夜在神域尖塔上看得十分欢快,甚至就要冲上去给他指挥——来来来,你先把冰火红莲碎了,再去把离火遗址碎了,离火遗址碎了天羽城也就七零八落的,天羽城七零八落的天尊城肯定要实现完全控制。开战吧,开战吧,再拉上金沙鬼城,一起毁灭吧。 剎那间,响声开天闢地。冰火红莲外的海面波涛四起,如刀剑地噼向悬浮在海面之上的宫殿。海风唿啸不止,捲起摧枯拉朽的漩涡。 湛蓝的海面上突然闪烁出一点金色的光,那一点缓缓扩大变得明亮,如同太阳一般神圣而凛然。金色之中突然钻出一抹红色,如同红色的绸缎,迅速铺满整个海面。波涛汹涌的海面顿时变得安静起来,然后在这丝丝缕缕发红色丝绸里,迅速蔓延开大片的红莲。不远处,一个女子足尖轻点红莲而来。步履轻盈,长发纷飞。 龙炽莲的目光直视花颜,唇瓣只是轻轻翕动,低沉轻柔的语调便传入花颜耳畔。两人虽然相隔甚远,但犹如侧耳低语。“你回来了?” “你知道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龙炽莲顿了顿。“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花颜只轻轻挑起唇角,周身的气场霎时一震,将周围的红莲尽数震碎,破碎的花瓣纷纷扬扬,围绕在花颜身边平添几分妖冶。“离火灵王呢?” “离火灵王当然是在离火遗址。” 说话间,龙炽莲突然神色稍变,花颜转身,他身后不远处,威严的离火灵王正停落水面上。那支极有象徵意味的堕之翼缓缓扇动着,黑色的羽毛流动着黑雾,逐渐增添着羽翼,使其更加丰满。 在纵剑神域看热闹的绝夜发出一声满意的低笑,盘龙塔上金光缠绕,顶层盘踞的金龙雕饰仿佛被点睛一般,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无色的眼珠变成赤红,几乎滴出鲜血。 这样的场面,是绝夜最乐于见到的,甚至为此兴奋。 虽然相隔甚远,但是花颜依旧感受到了苍的震惊。两人的凝视不再是多年前的深情,也不是不久前的冷漠,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仇恨。花颜从身体里发出一声咆哮,这个声音并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五脏六腑里震出声的,那力气几乎要将身体整个震碎。水面上顿时波涛四起,粗壮的藤蔓从脚下蜿蜒而出,穿透阵阵波涛。那些藤蔓不断地延伸着、弯曲着生长,从柔嫩的尖端再次生出枝桠,甚至开出洁白芬芳的花朵,这些藤蔓随着花颜的情绪迅速生长着,最终将离火灵王束缚于空中。
第75页 被束缚的人倒也不动,一双赤红色的眼变成黯淡的酒红。 ——为什么?花颜没有讲话,但是剎那间,藤蔓开枝散叶,花朵同时绽放,然后碎裂凋零,与红莲相衬,落于水中。 苍也没有讲话,他伸出手轻轻抚动紧箍着自己的藤蔓,藤蔓像是没有受过这种爱抚,受惊一般地缩了回去,转而又再次将他束缚。 龙炽莲衣袖一甩,似乎不想再看眼前的两人,转身踏浪而去,步步生莲。 绝夜不由得嘆了口气,真没意思,瞬间就从修罗场变成了狗血言情剧。 海面上的红莲都已撤去,于是漫天飞舞的便是藤蔓上的落花,花颜蒙在那一层落花里,竟无比像两人的初次相见。初次相见时候,好像也是这么漫天的落花,花树下有一个干净的白衣少年,光芒浅浅一镀,他鸦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离火灵王自知自己有错,他双脚划动着,一步一步地走向面前的人。束缚他的藤蔓受他的撕扯,一开始统统缩了回去,但又迅速地将他重新包覆住,甚至不给他半分喘息的余地。 第四十四章 何故 苍与花颜是深爱过的,甚至到目前为止都可以说是深爱着的。 花颜与连轩是不同的,连轩的优势在于他接受了一个全新的擎苍,而连轩的劣势却也在于他接受了一个全新的擎苍。连轩不曾参与过擎苍的过去,因此也不曾在他心里扎根。 花颜的藤蔓几乎将他包覆得没有半分喘息的余地。那褐色的枝条在他身边生长着,蜿蜒着,要将他整个吞下。这些藤蔓从花颜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只要有光,就不会有枯竭的一天。 骤然间,褐色的茧里发出一道尖锐的光亮,一把长剑从茧里伸了出来,只那么轻轻一挥,光芒便从四面八方穿透而出,像是一把细密的光针。离火灵王光剑一出,藤蔓的茧瞬间七零八碎,变作凋零的枝桠砸在水面,落入深处。堕之翼缓缓扇动着,那一层黑雾在周身瀰漫,迅速分解再一次伸向自己的藤蔓。 苍并不像和花颜针锋相对,而相反,他想上前给花颜一个拥抱。这个拥抱他欠了数年,一度成为自己痛苦的根源。 被光剑切割过的藤蔓,尖端如刀,卷着犀利的风声,源源不断地刺向离火灵王。他离花颜近在咫尺,周身四处不断落下零碎的绿色枝条和雪白的碎花。然而下一秒,花颜脚下粗壮的树枝将苍的腹部整个捅穿,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花颜像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痛苦,下意识地收回整个藤蔓。那如刀的枝条整个将身体刺穿,然后又迅速褪出,痛感瞬间席捲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入侵五脏六腑,最终砸向大脑,令眼前一阵阵发晕。他的腹部涌出鲜血,又在下一秒强制癒合。 他最终站在了花颜面前,对方因为发怒而肆意丛生的藤蔓也早已消失不见。他一袭黑衣悬在海面之上,身后两支邪之翼缓缓舞动着,脚下的藤蔓都已经撤去,细碎的花瓣盘旋不止。花颜的确是褪去了当年的温润,变得威严而冷峻,他看着离火灵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我要死了。”花颜说。 “不,你不会死。” 花颜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他任由对方张开双臂将自己拥进怀中,然而就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剎那,他整个高大的身躯像是被迅速抽干一般,由皮到骨,缓缓缩小消失。 苍甚至连一声疑惑的声响都没有发出来,精巧的吊坠便落在了他的手中,那是一朵细长的花,半开着,新鲜、活泼、充满生气,但却不是真正的花朵。它坚硬,柔润,充满质感。苍握着那朵花,一时有些不能反应。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依然出自绝夜之手,绝夜一向见不得什么腻腻歪歪、卿卿我我,于是他便将家族咒印烙在了花颜的灵魂上,只要有恨,他的法力便源源不断。一旦有爱,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离火灵王一时竟连该做出什么反应和表情都不知道,他仿佛是被人捅了一刀,刀子拔出去、鲜血满地之后,才感受到刀子刚插进身体里的痛感。这是一种迟缓的、痛苦的、经久不散的感觉。 最终来收场的还是妖神红莲,她脚踩红莲而来,带着离火灵王暂时回到冰火红莲里。 龙炽莲本想等苍清醒之后再商议,后来觉得他似乎一时清醒不了。凭藉敏锐的洞察能力,龙炽莲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策划着名这一切,但她并不清楚究竟是谁,纵剑神域虽然已经荒废,但是留下来的依旧是不可估量的各种势力。她并不关心这些势力的割据,但是这火竟然烧在了自己身上,这令她不得不去重新审视形势。花颜如今是真正的死了,这笔帐依旧要算在苍的头上。 花颜便是纵剑神域遗留势力之一,他不是真龙的直系血脉,却是真龙的兄弟的直系血脉,花颜三番五次地死在苍手里,这不是一笔带过的事。 究竟是谁这么想挑拨离火灵王和纵剑神域的关系?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殇痕得来一趟,明面上是商量连轩的生日,实际上是告诉他绝夜的事。 龙炽莲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一切都会有合理的解释。果然不出半天,战圣者亲自造访。 众所周知,殇痕和龙炽莲是师徒关系,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单纯,因为殇痕后背的洛神之翼,原本是龙炽莲的所有物。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但是每逢重大事件,龙炽莲和殇痕都是互相向着对方的。
第76页 殇痕一袭红衣,耀眼如漫山遍野的红莲。莲叶上躺着几只晒太阳的莲猫,那是猫的一种,但却只有一只猫的脑袋那么大。它们生活在莲叶上,以莲子为食,白天慵懒地睡眠,每到晚上开始活动。它们的尾巴很长,像绳索一般勾住莲花粗壮的茎,从这一朵转移到另一朵上。而水面没有铺上红莲的地方,裸露出海的波光。阳光正好,洒在海面上如同一颗颗跳跃的光球,一波一波卷向更深处。 战圣者红衣随风飞舞,站在正中央闪闪发亮的红莲之上,顿时天光一暗,瞬间便转移到冰火红莲境内。 妖神红莲正坐在冰火大殿上,一双美眸里似乎夹杂着愠色。 “师父。”殇痕道。 “花颜不是死了么?”龙炽莲单刀直入。 “有人私藏了花颜的灵魂。”殇痕慢条斯理道。“所以离火灵王之前摧毁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意图何在?花颜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将他的灵魂再次放出来?”龙炽莲凤眸一瞥,目光所到之处的莲花立刻被粉碎,化成一缕青烟。“虽然我们彼此不相爱,但是他现在是我的男人!” 龙炽莲的愤怒不是没有由头,她和花颜并无什么交情,自然不去关心他是死是活。而花颜的骤然出现,将已经平息的一切再次推向风口浪尖。殇痕默然,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的目光落在红莲消失的地方,半晌才开口道。“离火灵王现在怎么样?” “睡了。” 龙炽莲这句睡了含义众多,究竟是她抽取了离火灵王的记忆,还是离火灵王因为这次打击而选择灵魂休眠,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一时半会可以醒来的事。 “绝夜。”殇痕的喉间挤出两个掷地有声的音节。 “金猊为什么要这么做?”龙炽莲的目光如刀,凛冽的杀意一闪而过。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灵魂融合。” “金猊生来爱玩,这个我是知道的。自从我们的父亲失踪之后,他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但是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我?我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他并没有什么特指。”殇痕挑起眉峰。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花颜是父亲好兄弟的儿子,是我们都很喜欢的后生。现在绝夜一出手,是让苍与整个纵剑神域划清界限!好在纵剑神域还卖我点面子,不会明着找他事。金猊到底是何意图!”龙炽莲震怒不已,单手狠狠拍在纯金扶手上,整个大殿在海洋中一震。剎那间,一连串红色光芒如丝线般从指尖发出,一路生莲,又瞬间消散。 “和失踪的神龙有关?” “我不知道。”龙炽莲深吸一口气,转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金猊对父亲的感情很不寻常,但具体我却说不出什么。”正在此时,龙炽莲的目光笔直地对上殇痕的金眸。“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你们小皇帝身边的暗卫首领凌秋,是纵剑神域的人。我不知道他一直待在天尊城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们小心点,他和绝夜就是因为性格太相似而不合。现在我和苍的处境帮不了你们什么,凌秋也不会买我们的帐,他素来和花颜关系甚好。苍只能撇清一切关系,而我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师父已经帮我很多。”殇痕微笑。“以后师父的事,我义不容辞。” “照你的说法,战圣者的灵魂也在绝夜手上?你赶紧去处理这件事,不止你殇痕不可或缺,金沙鬼王也是相互制衡中的一环。” 龙炽莲这句话说得没有任何偏向,她的确是在从大局出发就事论事,战圣者虽然不可或缺,但不应该强行占有金沙鬼王的躯壳,毕竟那不是他自己的。 “我知道。”殇痕抬起下颌,目光笔直地对上龙炽莲的双眼。“还有一事,天尊城连轩陛下即将迎来寿辰,我仅代表天尊城,邀请妖神红莲与离火灵王的到来。” 说话间,殇痕的手轻轻扬起,金色的光芒千丝万缕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围绕在他手边缓缓地书写着光芒四溢的大字,空中铺满了凛然不可犯的神圣与威严。剎那间,空间似乎被压缩了一般,变作一张手感极佳的请柬,而上面的字依旧闪烁着神圣的金芒。殇痕在空中轻轻一托,那张请柬像是有意识一般缓缓划向龙炽莲。 龙炽莲目光一凛,请柬瞬间被噼落在一旁的流光白金桌面上。“多谢战圣者。” 第四十五章 对话 第四十五章 对话 连轩的生日在即。 虽说他并不是铺张奢侈的人,但今时不同往日,连轩本人的确不上心,但他的下属会有一群上心的人,其中包括阿谀奉承者,也不乏真心实意者。殇痕本不想太过在意连轩的生日,生日礼物随便送一个就是了,但是拗不过焰陨非要精心安排,所以他只能和焰陨一起商议轩皇的生日。 这是连轩二十二岁的生辰,说来也的确不公平,旁人二十出头的时候也不过刚及弱冠,而连轩已经手握生杀大权,他至高无上,神圣无匹。近来连轩越来越像个皇帝的样子,经常批改文书到深夜废寝忘食。 焰陨带着殇痕走遍了天尊城大大小小的店面,上到几百年老字号,下到路边小铺子,仔细搜索着新鲜的小玩意。
第77页 “你说他会喜欢什么?”焰陨边走出店面边问道。 “这么上心?” “要是你过生日,我就不只跑天尊城了,我会把各大主城全跑一遍。”焰陨自顾自道,然后被一家店面吸引了视线,殇痕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幼孩的专卖店。焰陨突然转过身,神情十分严肃,殇痕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大事,于是挑眉看着他静待后话。“——你想要个孩子么?” 殇痕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他有点想笑,但是为了维持自己人设,便挂了一个将笑不笑的弧度在唇边。“你——要给我生孩子?” 焰陨瞬间一愣。“不不不,我是想问我们要不要养只宠物。” “哦。” “养什么?” “云夕。” 云夕,形如猫。通体雪白,绵软如絮。生气的时候会变成一团云飘上天空,气消了会自己熘达回原主人身边,但至今无人知晓云夕喜怒哀乐的缘由是什么,因此驯养云夕的人少之又少。 “怎么想着养云夕了。”焰陨道。 “好养。” 殇痕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焰陨当天就抱了一只云夕的幼崽回去。然而这只云夕却异常黏人,只要有焰陨或是殇痕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她的存在,她也会消失,但是她的消失也不过是从焰陨那里跑去了殇痕那里,又从殇痕那里跑去了焰陨那里。 “公母?”殇痕在早朝结束之后,看着扒着焰陨脖颈的一团疑惑地问道。 “小姑娘。” “哦。”云夕从焰陨脖颈上绕过来看殇痕,然后咻地一声,飞落殇痕的头顶。殇痕只觉得一片云落了下来,抬眼一望云夕也正在看他,一双紫色的兽瞳澄澈不已。殇痕慢条斯理地问。“叫什么?”紫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啊。 “葡萄。”焰陨兀自道。 殇痕突然垂目看向焰陨,一双眼里辨不清是什么神色,但焰陨总有一种对方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错觉。 正在此时,羽霜似笑非笑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在焰陨的印象里,羽霜早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经过殿门口,直到他的目光落在羽霜怀里卷好的画卷时,才知道刚才羽霜并不是出了殿门。但羽霜经常在一个尴尬的处境下出现,这也的确是事实,这样的情况一多,便有了几分刻意的意味。 羽霜正想展翅离开,殇痕头顶上的葡萄嗖地一声挂在羽霜手臂上。羽霜一愣,顺手就将那只宠物甩掉。葡萄落在地面上弹了三下才反应过来,一双紫色的眼睛耷拉着,瞬间飞上天空不见踪迹。 “我讨厌小孩子。”羽霜六翼一挥,瞬间消失。转而他又飞了下来,将一团云砸在焰陨怀里,葡萄委屈地低鸣一声,蜷缩进焰陨怀里。焰陨哭笑不得地看着羽霜消失的地方,下意识去够殇痕的手臂。 ——却被殇痕挡开了。 “剑圣者别来无恙。” 焰陨当下一愣,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楚天翔?” 几乎是剎那间,殇痕绛红色的长髮瞬间变为漆黑,然后在漆黑中亮出蓝色,最终完全变成深蓝。楚天翔顺手将长发束在脑后,扬起天鹅一般的脖颈,沖焰陨露出一个笑容来。“出来透透气。” 焰陨觉得灵魂分割已经迫在眉睫,好在近期他和殇痕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要么在关键时候楚天翔突然蹦跶出来,那将是一幅多么尴尬的画面。 焰陨的表情很严肃。“是时候去找绝夜了。” 云夕此刻在楚天翔刚刚舒展开的黑六翼周围游走一圈,像是觉得好奇似地挂在了人的羽翼上。楚天翔活动了一下脖颈,拧了拧手腕发出响声,然后拎着云夕抱进怀里,留给焰陨一个笑六翼一扇便飞向天空。 楚天翔的出现令焰陨意识到,灵魂分割的事不容再拖,两个灵魂之间已经产生了鲜明的分歧,只需稍加诱导,便是两败俱伤。 楚天翔突然出现的时候,殇痕只觉得灵魂像是突然间游离了一下,恍神之间,便陷入了一个混沌的状态,他并非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而是他被关在囚笼里,他的身体却脱离了囚笼,做着他无法掌控的事。 殇痕深切地体会到,这么久以来,楚天翔都是在这种环境里度过的。包括他和焰陨之间的亲密与爱,都是楚天翔真真切切能看到并且能感受到的。 这样的感觉很可怕,楚天翔比殇痕弱不了多少,如果他真的去争取这具躯体的主动权,那么殇痕便要在提心弔胆中度日。他觉得,两个人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夜色已经渗进了每一个角落,楚天翔在纵横寝殿沉沉睡去,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敲门声。楚天翔心下一惊,缓缓打开木质的、几近破碎的门,甚至手中已经握紧了象徵着力量的霸王戟。只要对方一出手,他就能立刻置人于死地。 然而下一秒,霸王戟与方天画戟的冲撞将整个屋子全部震碎。 木板碎屑在空中纷扬不止,落地乃至悄无声息,像是一朵朵雪花。 楚天翔面前站着的人是殇痕,这令他有一秒的惊诧。然后他迅速地反应了一下,周遭是一片漆黑的,唯独自己和殇痕这一处有光亮,而纵横寝殿里,又哪里来的木门?他刚才分明是睡了,而此刻,殇痕冲破了他们灵魂深处最后一道隔阂,平等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78页 “金沙鬼王。” “战圣者。”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称唿完之后,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最后楚天翔似笑非笑道。“不可或缺的大英雄,你打算用我的身体多久?” “你也不可或缺。” “我知道。”楚天翔的笑容里已经有一丝咄咄逼人,他抬起眼,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所以你打算继续占用多久?如果你不还,我就要强行取回了。” “我今天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殇痕挑眉,话难得地多了几句。“如果你强行取回,于你我都无益。” 楚天翔没讲话,示意他继续。 “如果你强行取回,你我之间将本能地产生一场战争。况且,你不一定会赢。” 楚天翔低笑一声,殇痕的话说得实在是狂傲,实在是妙,然而他说的又全是事实。首先,如果他强行取回自己的躯壳,两人的确是会“本能”地开始一场战争,因为这事关生死存亡,两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论战斗力,楚天翔的确不敌殇痕,毕竟战圣者背后还长着六支洛神之翼,有洛神之翼在,殇痕足以力压纵剑神域现存的所有妖神妖兽,甚至他曾经的师父妖神红莲。又或者,楚天翔趁殇痕不备将他杀死,其消耗本身也是巨大的。对于楚天翔来讲,强行取回要么死,要么重伤。 楚天翔没有威胁到殇痕,而殇痕的威胁也没有对楚天翔产生很大影响。他将霸王戟收了,双手抱在胸前,静待殇痕提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去找绝夜,事不宜迟。” “这个自然,但是你小心他向你无理要求。他会印上家族咒印,让你无法违约。”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殇痕的回答掷地有声。 楚天翔并不多问,他兀自道。“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再借你用几天。等连轩生日结束之后,最多一周,你必须把我的躯壳归还给我。” “好。” 楚天翔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像一缕烟雾般丧失了实体感。他能听到、看到、感知到一切,却被关在一个漆黑狭小的房间里无法脱离。这种感觉很差,但也并非不能适应。好在楚天翔的脾气不错,静下心来的时候,也好思考自己的过往。描轻一些,刻重一些,分开一些,释然一些。 他在心中刻画得最多的,其实是他本该忘记的偃影。墨绿色的发,紫色的眼,冷漠,纯粹,却又炽热。他在世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就连唯一可以选择的爱情,也将他抛弃。楚天翔觉得觉得心疼,也就是心脏一窒的时候,他又在漆黑里看到一抹光亮。 在最后那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楚天翔恍惚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绛红长发,战圣者殇痕。连轩的生日在即。 虽说他并不是铺张奢侈的人,但今时不同往日,连轩本人的确不上心,但他的下属会有一群上心的人,其中包括阿谀奉承者,也不乏真心实意者。殇痕本不想太过在意连轩的生日,生日礼物随便送一个就是了,但是拗不过焰陨非要精心安排,所以他只能和焰陨一起商议轩皇的生日。 这是连轩二十二岁的生辰,说来也的确不公平,旁人二十出头的时候也不过刚及弱冠,而连轩已经手握生杀大权,他至高无上,神圣无匹。近来连轩越来越像个皇帝的样子,经常批改文书到深夜废寝忘食。 焰陨带着殇痕走遍了天尊城大大小小的店面,上到几百年老字号,下到路边小铺子,仔细搜索着新鲜的小玩意。 “你说他会喜欢什么?”焰陨边走出店面边问道。 “这么上心?” “要是你过生日,我就不只跑天尊城了,我会把各大主城全跑一遍。”焰陨自顾自道,然后被一家店面吸引了视线,殇痕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幼孩的专卖店。焰陨突然转过身,神情十分严肃,殇痕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大事,于是挑眉看着他静待后话。“——你想要个孩子么?” 殇痕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他有点想笑,但是为了维持自己人设,便挂了一个将笑不笑的弧度在唇边。“你——要给我生孩子?” 焰陨瞬间一愣。“不不不,我是想问我们要不要养只宠物。” “哦。” “养什么?” “云夕。” 云夕,形如猫。通体雪白,绵软如絮。生气的时候会变成一团云飘上天空,气消了会自己熘达回原主人身边,但至今无人知晓云夕喜怒哀乐的缘由是什么,因此驯养云夕的人少之又少。 “怎么想着养云夕了。”焰陨道。 “好养。” 殇痕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焰陨当天就抱了一只云夕的幼崽回去。然而这只云夕却异常黏人,只要有焰陨或是殇痕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她的存在,她也会消失,但是她的消失也不过是从焰陨那里跑去了殇痕那里,又从殇痕那里跑去了焰陨那里。 “公母?”殇痕在早朝结束之后,看着扒着焰陨脖颈的一团疑惑地问道。 “小姑娘。” “哦。”云夕从焰陨脖颈上绕过来看殇痕,然后咻地一声,飞落殇痕的头顶。殇痕只觉得一片云落了下来,抬眼一望云夕也正在看他,一双紫色的兽瞳澄澈不已。殇痕慢条斯理地问。“叫什么?”紫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啊。
第79页 “葡萄。”焰陨兀自道。 殇痕突然垂目看向焰陨,一双眼里辨不清是什么神色,但焰陨总有一种对方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错觉。 正在此时,羽霜似笑非笑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在焰陨的印象里,羽霜早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经过殿门口,直到他的目光落在羽霜怀里卷好的画卷时,才知道刚才羽霜并不是出了殿门。但羽霜经常在一个尴尬的处境下出现,这也的确是事实,这样的情况一多,便有了几分刻意的意味。 羽霜正想展翅离开,殇痕头顶上的葡萄嗖地一声挂在羽霜手臂上。羽霜一愣,顺手就将那只宠物甩掉。葡萄落在地面上弹了三下才反应过来,一双紫色的眼睛耷拉着,瞬间飞上天空不见踪迹。 “我讨厌小孩子。”羽霜六翼一挥,瞬间消失。转而他又飞了下来,将一团云砸在焰陨怀里,葡萄委屈地低鸣一声,蜷缩进焰陨怀里。焰陨哭笑不得地看着羽霜消失的地方,下意识去够殇痕的手臂。 ——却被殇痕挡开了。 “剑圣者别来无恙。” 焰陨当下一愣,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楚天翔?” 几乎是剎那间,殇痕绛红色的长髮瞬间变为漆黑,然后在漆黑中亮出蓝色,最终完全变成深蓝。楚天翔顺手将长发束在脑后,扬起天鹅一般的脖颈,沖焰陨露出一个笑容来。“出来透透气。” 焰陨觉得灵魂分割已经迫在眉睫,好在近期他和殇痕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要么在关键时候楚天翔突然蹦跶出来,那将是一幅多么尴尬的画面。 焰陨的表情很严肃。“是时候去找绝夜了。” 云夕此刻在楚天翔刚刚舒展开的黑六翼周围游走一圈,像是觉得好奇似地挂在了人的羽翼上。楚天翔活动了一下脖颈,拧了拧手腕发出响声,然后拎着云夕抱进怀里,留给焰陨一个笑六翼一扇便飞向天空。 楚天翔的出现令焰陨意识到,灵魂分割的事不容再拖,两个灵魂之间已经产生了鲜明的分歧,只需稍加诱导,便是两败俱伤。 楚天翔突然出现的时候,殇痕只觉得灵魂像是突然间游离了一下,恍神之间,便陷入了一个混沌的状态,他并非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而是他被关在囚笼里,他的身体却脱离了囚笼,做着他无法掌控的事。 殇痕深切地体会到,这么久以来,楚天翔都是在这种环境里度过的。包括他和焰陨之间的亲密与爱,都是楚天翔真真切切能看到并且能感受到的。 这样的感觉很可怕,楚天翔比殇痕弱不了多少,如果他真的去争取这具躯体的主动权,那么殇痕便要在提心弔胆中度日。他觉得,两个人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夜色已经渗进了每一个角落,楚天翔在纵横寝殿沉沉睡去,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敲门声。楚天翔心下一惊,缓缓打开木质的、几近破碎的门,甚至手中已经握紧了象徵着力量的霸王戟。只要对方一出手,他就能立刻置人于死地。 然而下一秒,霸王戟与方天画戟的冲撞将整个屋子全部震碎。 木板碎屑在空中纷扬不止,落地乃至悄无声息,像是一朵朵雪花。 楚天翔面前站着的人是殇痕,这令他有一秒的惊诧。然后他迅速地反应了一下,周遭是一片漆黑的,唯独自己和殇痕这一处有光亮,而纵横寝殿里,又哪里来的木门?他刚才分明是睡了,而此刻,殇痕冲破了他们灵魂深处最后一道隔阂,平等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金沙鬼王。” “战圣者。”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称唿完之后,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最后楚天翔似笑非笑道。“不可或缺的大英雄,你打算用我的身体多久?” “你也不可或缺。” “我知道。”楚天翔的笑容里已经有一丝咄咄逼人,他抬起眼,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所以你打算继续占用多久?如果你不还,我就要强行取回了。” “我今天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殇痕挑眉,话难得地多了几句。“如果你强行取回,于你我都无益。” 楚天翔没讲话,示意他继续。 “如果你强行取回,你我之间将本能地产生一场战争。况且,你不一定会赢。” 楚天翔低笑一声,殇痕的话说得实在是狂傲,实在是妙,然而他说的又全是事实。首先,如果他强行取回自己的躯壳,两人的确是会“本能”地开始一场战争,因为这事关生死存亡,两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论战斗力,楚天翔的确不敌殇痕,毕竟战圣者背后还长着六支洛神之翼,有洛神之翼在,殇痕足以力压纵剑神域现存的所有妖神妖兽,甚至他曾经的师父妖神红莲。又或者,楚天翔趁殇痕不备将他杀死,其消耗本身也是巨大的。对于楚天翔来讲,强行取回要么死,要么重伤。 楚天翔没有威胁到殇痕,而殇痕的威胁也没有对楚天翔产生很大影响。他将霸王戟收了,双手抱在胸前,静待殇痕提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去找绝夜,事不宜迟。” “这个自然,但是你小心他向你无理要求。他会印上家族咒印,让你无法违约。”
第80页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殇痕的回答掷地有声。 楚天翔并不多问,他兀自道。“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再借你用几天。等连轩生日结束之后,最多一周,你必须把我的躯壳归还给我。” “好。” 楚天翔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像一缕烟雾般丧失了实体感。他能听到、看到、感知到一切,却被关在一个漆黑狭小的房间里无法脱离。这种感觉很差,但也并非不能适应。好在楚天翔的脾气不错,静下心来的时候,也好思考自己的过往。描轻一些,刻重一些,分开一些,释然一些。 他在心中刻画得最多的,其实是他本该忘记的偃影。墨绿色的发,紫色的眼,冷漠,纯粹,却又炽热。他在世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就连唯一可以选择的爱情,也将他抛弃。楚天翔觉得觉得心疼,也就是心脏一窒的时候,他又在漆黑里看到一抹光亮。 在最后那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楚天翔恍惚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绛红长发,战圣者殇痕。 第四十六章 生日 天尊城每七年一闰。 现如今已经是灰歷七七四年,也是轩盛二年,闰六月。 殇痕的回归令黯淡的灰歷钟逐渐蒙上一层金色,灰歷泛金,便是鼎盛之年。 连轩的生日正好在六月,他多变、聪明、不受控制。因为闰六月的缘故,连轩需要过两个生日,他将第一个生日定为庆祝日,第二个生日定为政治日。 连轩其实并不想这么麻烦,但是身为一国之君,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他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他的自由在于这一切都是他的,他能在任何时刻去到任何一处。但他又是不自由的,因为他的身边时时刻刻有人跟着,有人盯着,有人狂热不已,有人不怀好意。他可以主宰一切,但一切又由不得他控制。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你得到了它,就会为此付出其他的东西。或是颠沛流离、或是歧视讽刺、或是一路荆棘,自由这两个字引诱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古至今,永无止息。 帝王的生日,从一天的结束也是起始那一刻算起。云雀之白。 像是洁白的宣纸骤然染上了一滴墨,瞬间晕开,充满整张纸面。天边也就只是走过一朵云,伴随着它飘动的姿势,黑色瞬间充满整个天空。这黑色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像漩涡一般将众生万物融化在这墨里。 当一切都陷入漆黑的宁静,最终最后一丝声调也泯灭,在一天完完全全结束而通往第二天的交接之时,安静的城池又沸腾起来。因为这是新一天的起始,是轩皇连轩的生日。街边的店铺无一例外地开始人来人往,灯光将行人的身影拖得极长。 这两个小时像是狂欢一般,店里的物品价格极低,鱼贯而出的人们争相购买这些缺或不缺的物品,甚至还有从其他主城赶来的人。他们购买的东西或许根本用不上,但是他们已经融入了一种亢奋且乐此不疲的状态。 伴着时光一点点流逝,从云雀之白到云雀之望。採购的一轮热潮已经过去,紧接着席捲而来的,是皇室赐予的礼物。人们会从护城守卫那里得到一柄短剑,去东南西北四个郊外寻找小木人并将其杀死。然后在云雀之盼的时候统计个数,第一名将有九千年蟠桃和一个宝箱奖励,其次也有大小不一的各种奖励,只要参与便会得到这些东西。 连轩给足了福利,实在令人不好拒绝。 人群正中央站着这次的冠军,他神色自若地将那宝箱打开,淡蓝色的灵魂之光便落在手中,伴随着他略微一扬手的动作,灵魂之光瞬间变作马车,四匹雪白的骏马发出长鸣,令众人羡慕不已。 其实发生这些的时候,连轩还在睡梦里,他的作息非常规律,在云雀之尾准时起床,进行简单的休整、进食,然后在艷火之白的时候踏进天合大殿面见百官,处理政务。今天是连轩的生日,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试图跟年青的帝王树立良好的关系,除去政务之外难免多了些陈词滥调,连轩将那些亢长重复的句子自动过滤,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艷火之望。 白色的玉阶上铺着鲜红的毯,绣着金丝的边。连轩一袭明黄,如游龙般一步步踏下台阶。伴随着他踩在殿外的土地上,抬头一张望,正好是艷火之盼。 艷火之盼的这个盼字很妙,它既在“云雀”与“红日”之中,又在一天之中,似乎一天的中间多多少少有点盼头。连轩处理完宫外筵席的事,龙袍一挥就到了玉砚池,百官们早已入座。其实连轩并不用亲自去处理宫外的筵席,随便託付给焰陨或是连政都可以,但是他执意如此。最重要的一点不在于他想树立一个亲民的形象,而是玉砚池这边,所有人都得知道,没有他在便不能开始,他才是决定与主宰,他才是唯一。 连轩来得晚,走得却早,没吃几口便草草退席。从艷火之尾到红日之白,他只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整理和休息,随后开始的,才是他真正的生日篇章。 早年成皇连成居住的繁盛宫早已换了连轩居住,而连轩本身的紫金宫便成了临时的接待之处。空旷的宫殿里此时却不显空旷,狭小的入口正在有条不紊地陆续进着人。 连轩正坐在金椅之上,风淡云轻地看着面前的人们。不得不说,他越来越有一个帝王的样子。很少有人生来便适合做什么,所以更多的则是在不断成长之中慢慢地教,连轩早已从不及格跃然变成了优秀。
第81页 所有人的礼物都在草草报过之后放在一旁,而到焰陨的时候,连轩饶有兴味地问了一句。“焰哥送了什么?” 焰陨微微一笑,摊开掌心。他的指尖微微泛红,掌心升起一团明黄的火球,火球在他掌心不断燃烧,火势愈勐。焰陨另一只手落在火苗上方牵起一角,两只手的动作像是轻轻抖落一层纱。就在着似真似假,半遮半掩的火焰纱线之中,出现天尊城整个的缩影,这些都是真实的、栩栩如生的、一处也不缺少。然后焰陨轻轻一揉,将其收起,再度放回水晶球之中,递给连轩。 就在刚才,焰陨的态度之专注、神情之严肃,朱红长发在风中轻轻扬着,一双金色的眼里是天尊城的全貌,在这种神圣的氛围之下,焰陨甚至可以称得上“美”。像是入了画一般,极其浓烈、绚丽、且美。 焰陨在此刻变得分外神圣,一时全场安静。紧接着便是连政,连政送给自己亲弟弟的是一把剑,未闻其名,先闻其声。 连政站在大殿中央,忽听铮鸣一声,一阵强烈的飓风席捲而来。众人不由得抬头去看,那把剑在空中环绕一周,紧接着收入剑匣之中,落在地面之上。 这把剑不会有人不认识,这是消失已久的名剑。——黄泉。 这把剑自从断在殇痕手中,就此销声匿迹,众人都以为一把名剑就此陨落,没想到今天又能一睹绝世风采。这把剑似乎自带圣光,透过剑匣镂空的缝隙,散发出神圣无匹的光芒。连政站在剑匣一旁,被这光芒笼罩宛如神祗下凡。他小心翼翼、神情肃穆地举起剑匣,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双眸沉淀着信仰之光。 他将那只沉重的剑匣递给连轩,并严肃道。“名剑黄泉本是天尊城至宝,原先无意损坏。臣费尽心力,终于将其恢復原样,如今献给我皇。完璧归赵。” 连轩迅速起身,同样面带严肃地接过那剑匣。他深深地看了连政一眼,那目光里也竟也带着点连政辨不清的含义。 之后的流程走得很顺,直到羽霜的礼物拿出来。 羽霜送给连轩的礼物,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粘土,正在众人困惑不解的时候,羽霜沖连轩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仿佛不是来送礼物的,而是来抖激灵的。 连轩莫名其妙地看了羽霜一眼,伸手接过那团泥巴,然而下一秒,这团东西却迅速变大,直至成人大小。瞬间皱巴巴的一团变成肤若凝脂的美人,金色的大波浪几乎覆盖着全身。众人大跌眼镜之时,羽霜清了清嗓子。 “这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一块可以随意念控制、变成脑海中的人形的黏土,变成人的时候,会与真人的皮肤、构造完全相同,我觉得陛下会喜欢的。” 连轩微微一笑。“我确实喜欢。” 话音刚落,金髮美人迅速地变成另一副模样,水银色的长髮紫色的眼,胸前一朵赤色的蔷薇,很像…… 羽霜的脸色瞬间一变,又继续嬉皮笑脸。“原来陛下喜欢我这款吗?” 连轩也不说话,清淡一笑,将黏土收进水晶盒里。 嘈杂的氛围突然陷入一种诡谲的安静, 倒不是众人刻意,而是确实一瞬间莫名的安静,正在此时,有人匆匆而至。 那身影熟悉不已,四肢修长,如林间漫步的豹子。绛红色的发在空中摆动着,流动着极有生命力的曲线,他的后背笔挺,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弯折的威压。一双摄人心魄的金眸看向连轩,在众人面前站定。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刚才的流程之中,殇痕并不在其中。战圣者单膝一跪,奉上手中的木匣。这木匣呈褐色,是有樱桃木制成,又用桂、椒等香料熏过,在天然花瓣中放置数天,木匣上装点着金玉与翡翠。打开木匣之后,却是一支酒。 “刚刚取出。”殇痕道。 连轩取出那瓶酒,水晶的瓶,修长的颈,酒红色的液体在瓶中跳跃着亮红的光斑,有一种斑驳交错的阴翳。酒瓶下方放着一块精緻的玉牌,连轩将其握在手中,是酒庄的通行令。有这块通行令,酒窖里所有散发着芬芳气味的液体,就都归连轩所有。这是殇痕从天尊城周边的葡萄园挖掘出来的宝藏,一直秘而不宣,就等着连轩生日之时。——天府酒庄。 战圣者殇痕,送了一个酒庄给连轩。 第四十七章 免死金牌 红日之望,晚宴时分。蹦蹦跳跳的木人从天府酒庄搬来一箱箱葡萄酒,酒红色在水晶瓶里斑驳,顿时增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氛。 如果把麦芽酿造的金黄色酒液比作女人洁白曼妙的酮体,那么粮食酿造的液体清冽醇厚,如同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肢,而葡萄酿成的果酒颜色美丽,像女人藏在脖颈里的首饰,也像一道白纱后若隐若现的舞者,只能看到流动的、优美的曲线,却看不清真正的脸庞。果酒其实是透着一点神秘的味道。 红日之盼,流水的筵席已经撤去,其他主城只留下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伴在连轩身侧。独尊坛一隅,迎来了各个种族示好的使节,在快要结尾之时,妖神红莲匆匆而来。 这个女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她金色竖瞳不怒自威,金色捲髮如瀑纷扬,龙炽莲衣着考究、得体,她并没有穿战甲,但是那一袭火红远比战甲还要威严。她站在人群之中,便诠释了什么叫做神祗下凡。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不会有任何嘈杂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自愿拜服。
第82页 对于连轩而言,他也是由心底服气龙炽莲的。妖神之中,她血统最纯正,在没有了洛神之翼的情况下,依然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龙炽莲步步生风,在连轩面前站定,她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无尽夜色里立刻出现海洋的幻影。那一片浩淼荡漾的水色之中,隐约可见一簇鲜红的珊瑚,随着不断拉近,众人皆喟嘆不已。那不是珊瑚丛,而是一座巨大的珊瑚宫殿,鲸鱼骨的架,珊瑚丛的壁,珍珠浅淡的光泽在贝壳一张一合中露出来,是宫殿的顶。宫殿前是招摇的水草,泛着细微的波。 光影瞬间一收,变成一小簇鲜红的珊瑚,像是一枚印章,底座还泛着金色。龙炽莲莞尔一笑,月色几乎瞬间就沉了下来。“我带来珊瑚妖族的贺礼,一座珊瑚宫殿。我手中的印章代表珊瑚宫殿的所有权,现在我将它交给你,你就是这座宫殿新的主人。” 绕是连轩,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他起身接过龙炽莲手中的印章。 正在此刻,珊瑚妖族的精灵却突然到访,他金色的薄翼如蝴蝶一般在空中翕动,然而落地之时,众人皆神色一变。 来人是绝夜。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龙炽莲清淡地一瞥,绝夜率先开口道。“莲就这么把我们几千年的圣物交出去了么?”绝夜的语气里并没有半分恼怒的成分,相反甚至是和煦的,如五月春风轻轻过境。 人往往有味蕾不甘寂寞的时候,这个时候通常是以辛辣、滚烫、甜腻、冰冷来满足这一特殊的感受,舌尖上仿佛充满了惶惶探头的小兽,时刻关注着周遭的风吹草动。或是仔细吮舐,或是大快朵颐,最终都是春风拂面,唇齿生香。 而绝夜的不甘寂寞并不是舌尖上的,他的不甘寂寞早已融进了他的生活,他时时刻刻都在刻画演绎着这四个字。 龙炽莲并没有被他问住,她只淡淡一句。“不请自来?” 两双金眸顿时四目相对,其中并没有互相冲撞的成分,甚至是友好而温和的。只是他们对视了很久,这温润的成分便掺杂进了一些类似,或是意味不明。 绝夜翩翩而落在众人中央,他的目光扫过立在最后的连政,自然而然地看过五位圣者,最终停留在连轩身上。绝夜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连轩还不是皇帝。那个时候连轩还小,每天忙着和寂缡相爱相杀。 连轩的目光里有一丝讶异,又迅速地变为冷冽。他不知道绝夜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总之每次绝夜出现,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您好,连轩陛下。”绝夜微笑着走近,咬字愈发冗长。他伸出手来,礼貌地托住连轩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竖瞳隐晦地凛了一下。“珊瑚妖族继承人绝夜。” 连轩愣了一下。珊瑚妖族在族长去世之后一直无人治理,公主轻泉已逝,王子不知所踪,于是一直归于龙炽莲名下。现如今绝夜说他是珊瑚妖族的继承人,这无疑是一块免死金牌,之前种种恶迹,都在他接过印章的时候一笔勾销。 龙炽莲上前一步。“绝夜,珊瑚妖族王子。” 龙炽莲一开口,连轩就知道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于是他紧接着就微笑起来。“欢迎消失已久的绝夜王子。” 绝夜的身份,似乎只有连轩不甚知晓,其他的人都心知肚明。当年轻泉事件,绝夜是曾出现过的,只不过是匆匆一瞥。那时候的他尚且谦逊、和气,不像现在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绝夜微笑。“希望我们以后的相处可以愉快。” 绝夜顺理成章地留在了龙炽莲身边,龙炽莲微微偏头,低声问道。“花颜的灵魂,是你放回去的?” 绝夜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讶异的神色。“红莲大人在讲什么?” 绝夜太会演,龙炽莲一时也没了后话,半晌之后她道。“离火灵王灵魂休眠了。” “哦?怎么回事?” 龙炽莲突然一把掐住绝夜的肩,她的表面一派平和,就像长姐对幼弟的爱抚,然而她下手很重,几乎要把绝夜的骨头捏碎。龙炽莲的目光望着众星捧月的连轩,微冷的语调却是对着绝夜说的,绝夜顿时有些不寒而慄。 “你没必要再装下去。” 绝夜喘了口气,微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绝夜的脸上稍有愠色,又迅速地调整好状态。他不想和龙炽莲正面产生矛盾,又必须正视她的问题。绝夜产生了一丝离开的想法,却又迅速打消了念头。 龙炽莲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相同吗?”绝夜反问道。“你才是血统纯正。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羡慕生来就有洛神之翼的你,然而你却把父亲留下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 “战圣者无足轻重?真是可笑。” “我说的是在他还不是战圣者的时候。” 龙炽莲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殇痕身上,曾经的殇痕也还是个少年,如竹剑一般充满爆发力,那时他还没有那么位高权重,但那时候他为了目的已经不择一切手段。大抵这就是本性。殇痕似乎是注意到了龙炽莲的注视,他冲着龙炽莲微笑。
第83页 龙炽莲突然明白绝夜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从何而来,大概就是战圣者殇痕出现前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像当年自己对自己父亲的态度一样。龙炽莲是怨恨自己的父亲的,如果不是因为他,龙战是不会死的。似乎也就是因为如此,龙狂费尽心力想要和自己的女儿处好关系。然而直到他死了,这段关系依旧莫名其妙。 龙炽莲和绝夜再没有什么对话,两个人各自揣着心思静默着。 夜色已经越来越深,粘稠如胶,几乎化不开来。这意味着一天已经到了最末尾的时候,红日之尾。 天尊城的时间被分为三部分,十二段。三部分非别为云雀、艷火、红日,十二段分别为云雀之白、云雀之望、云雀之盼、云雀之尾、艷火之白、艷火之望、艷火之盼、艷火之尾、红日之白、红日之望、红日之盼、红日之尾。 红日之尾刚过,天边便炸开大朵绚丽的烟花,如同晚霞一般将天空切割成碎片。这些烟花如云般缓慢地游移、变化着,像是拉开了起始的幕布。 风云骤起,烟火在天边不断演绎着天尊城的变迁,从贫瘠的荒漠到富饶的城池,从一无所有到威严神圣。白昼亮在天边,出现在烟火的画面之中,紧接着是九龙环、白水玉琮、虎头兵符等一件件天尊城的至宝,无一不展示了天尊城现在的强盛。 众人不由得被其壮丽折服,暗暗称奇。为了这一刻,连轩思索了很久,究竟怎样才能让天尊城的应有尽有深入人心,如何才能体现天尊城的神圣无匹,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烟火。在此刻,连轩又陷入了沉思,他是深受感动和震撼的,但是烟火终将消失,这样的美景又会在自己手中持续多少年? 伴随着烟火逐渐熄灭,众人的议论声也逐渐低了下去,直至最后烟火完全淹没于夜色,周遭的一切都十分安静。在一片静默之中,花丛中涌动的暗香沁入心扉。殇痕、焰陨和羽霜难得站在了一起这么久,此时正在互相交换目光,不知是疲惫还是微醺,羽霜狭长的紫眸里褪去了几分咄咄逼人,显出难得一见的深沉。 羽霜的目光并没有在焰陨那里停留多久,而是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殇痕。那双眼里神情很复杂,但绝不是以往的轻松。在这样的场景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愿讲。 一只蝴蝶翩翩而来。 第四十八章 节外生枝 这只蝴蝶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它在光芒暧昧的深夜,在静默不语的人群之中,突然发出灼目的光亮。先是刺目的一点,然后如同春日柳枝一般迅速抽芽,枝繁叶茂。那光亮迅速扩散,乃至令寂静无声的周遭又迅速议论纷纷。那只蝴蝶不慌不忙地在众人头顶盘旋一遭,然后落在正中央。 焰陨怀中的葡萄突然发出一声嘤咛,像是受惊一般变作一团,然后像一道闪电般地消失在云端。这是黏人的云夕第一次这么情绪失控。 殇痕突然觉得不妙,因为飘渺灵蝶但凡发出这样的亮光,便是一段极长的影像。虽然他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但他正好对上了对面绝夜意味不明的微笑。殇痕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制止却被蓝蝶有意无意地挡在身后。 那只蝴蝶翩翩而舞,身上洋洋洒洒地抖落金粉,直至坠地死亡。丝丝缕缕金色的粉末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之中。正在此时,画面突然动了起来,一道纱帘之下,是两个纠缠的身影,这是一幅及其香艷的画面,仅从半遮半掩的动作之中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场两情相悦的□□。 直到一缕银髮纠缠着红髮散落出纱帘,羽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着画面的贴近,那里面跪趴着的人不是别的谁,而是羽霜本人。殇痕的目光瞬间定在焰陨身上,那双金眸几乎燃烧起火焰。 焰陨不明所以地盯着画面,却在下秒一道火焰射向半空,令画面支离破碎。令焰陨愤怒的根源,是纱帘之外,忽而飘出一片闪着金色光芒的、蕴含着无限力量的羽毛。——那是洛神之翼的羽毛。 画面上的人,不是焰陨和羽霜,而是殇痕和羽霜。 羽霜一记眼刀噼在殇痕身上,随即六翼一扇瞬间消失。焰陨紧随其后,向连轩草草行礼,转身离开。焰陨的冰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载着焰陨消失在天际。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皆投射在殇痕身上。三位圣者之间的关系密切早已不必多言,先有焰陨羽霜的暧昧,后来战圣者归来,然而这是…… 龙炽莲一把拽过殇痕,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种画面好歹仅仅不到数十人看过,如果放在天尊城池内,三位圣者这段事将会闹出多么大的风浪,圣者形象坍塌可不是什么小事。 殇痕难得地皱起眉。“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假画面?” “你是第一个养它们的人,真假你不知道?” 殇痕没有讲话,飘渺灵蝶是不可能放出假画面的,这一点他自己亲身验证过。 拍掌声突然响起,殇痕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绝夜身上。对方微笑起来,语调低缓且清凉。“没想到画面里的战圣者和刺圣者如此动人。” 龙炽莲厉声道。“闭嘴。” 晚宴过后,人群早已稀稀疏疏地散去,此时在场的人仅仅只有连轩、连政、殇痕、蓝蝶、龙炽莲、绝夜六人而已。
第84页 “时候不早了,诸位请回吧。”连轩一声令下,连政伴在他身侧转身离去。 绝夜自觉没趣,轻描淡写地瞥了龙炽莲和殇痕一眼,六翼一扬转身离开。蓝蝶走的时候瞥了殇痕的一眼,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疑惑,但是更多的则是说不清楚的复杂。 就剩下龙炽莲和殇痕两人,龙炽莲的手抚过殇痕的红髮,手心散发着暖意。她沉默了很久,又重复了一遍。“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这只灵蝶是谁放进来的,他本人又有什么用意?” “还能是谁?” “我猜到了。” 突然出现的绝夜,珊瑚妖族消失依旧的王子,这个身份就是他的免死金牌。连政的态度殇痕不清楚,但是连轩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想调查下去,而这种事也确实不好继续下去,牵扯的东西越多,就越难以收场。 “我记得你和焰陨,现在是恋人关系。” 殇痕点了点头。 殇痕是真心不记得和羽霜的这一档子事,在他的心目中羽霜一直是他最宠爱的弟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在羽霜和焰陨离开的时候,殇痕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的。 痛之不深,不足以窒息。痛之不切,不足以死亡。痛之亲吻,只令人喘不过气而已。只是真真实实地在痛着,真真实实地如鲠在喉。 “你从小是和焰陨、羽霜一起长大,你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自己清楚吗?”龙炽莲转而又顿了顿。“或者说你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清楚,便心理暗示自己应该如何而已。”她扬起下颌,将殇痕的视线收进眼底。“再者,他们对你什么感情,你是真的清楚么?” 龙炽莲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令殇痕一时无法回答。 “你回去想,想清楚了自己解决。” 殇痕深深地看了龙炽莲一眼。“谢谢师父。” “小兔崽子。” 空荡的院落里只留下了殇痕一人,他突然感觉到了寒冷,虽说现在已经是入夏,但是风没有掠过身体,而是渗进骨髓。他抬头望着天空,快要下雨了。 殇痕六翼一挥,笔直地飞向锋火殿。 云梯之上与烽火大殿之外的守卫一反常态地将他拦在门外。“剑圣者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烽火大殿。” “我是战圣者。” “我们知道您是战圣者。”守卫支支吾吾道。“然而剑圣者大人说得就是——就是——” 殇痕抬起手在空中一划打断他的话。“明白了,我在这等。” “战圣者大人,时间已经不早了——” 殇痕一言未发,但是也并未离开,僵持不下之际,天边突然暴雨倾盆。众人毫无防备地被淋成落汤鸡,正在此时,焰陨出现在不远处。殇痕全然无视守卫的阻拦,沾染了水雾的六翼缓缓挥动着,停落在焰陨面前。焰陨只穿着一袭白色素衣,不染半分风雨,整个人显得素净而高洁,不似人间俗物。 殇痕的表情里露出难得一见的急切。他就站在那里,金色的羽翼不断地抖落水滴,他的身体覆着一层浅薄的雾气,衣服紧贴在身上,失去了以往凛然不可犯的威严。“焰。” 焰陨伸出手打断他的话,目光中有些辨不清的含义。“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焰陨的话是什么意思,殇痕不会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压低声线问道。“你认真的?” 焰陨双手交叠抱在胸前。“那你解释吧。” “我不知道。” “那就麻烦战圣者,处理好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再来找我,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殇痕一把扣住焰陨的肩,咬上他颤抖的喉结。焰陨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只是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喘,一把将殇痕推开。焰陨的怀中尚且残留着雨水的湿润与温暖,怀中还冲撞着对方熟悉的味道,与鼻息肆意交错。“你跟羽霜,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焰陨重复了一遍,一字比一字更重。“难怪羽霜会对你和我产生莫名其妙的态度,原来我一直扮演着最可笑的角色。你们两情相悦,我成全你们。我们三个从小一起成长,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包括爱情。” 焰陨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讲话是多么不妥,殇痕的金眸瞬间黯淡下去,语调也有些发冷。“包括爱情?” 焰陨自觉失言,没有继续讲话。 殇痕一时有些咄咄逼人。“你讲清楚。”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焰陨直视殇痕的双眼,一时间两对金眸之中的神色相互冲撞,分不清孰强孰弱,然而却在下一秒,殇痕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焰陨直唿了他的大名。“战圣者殇痕,我们结束了。” 殇痕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你的话还没有讲清楚。” 殇痕难得的咄咄逼人令焰陨顿时不耐烦起来。“那我现在告诉你,羽霜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他,包括你,你明白吗?”说完这句话之后,焰陨转身离开,并比划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一群守卫匆匆而至,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他们静静地目视战圣者离开烽火大殿,背影显得极其落寞。他没有飞起来,甚至连洛神之翼都没有收,任由大雨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淋湿。
第85页 殇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纵横殿寝殿,只知道他躺下的时候,头脑中的思维黏腻混沌成一片,似乎抽离了身体。 他竟然被雨水淋得生病了,真是不可思议。 殇痕的额头烫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在被子里,接受贴身侍女的悉心照料。小女孩显然是被吓坏了,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殇痕,语调都有些颤抖。“战圣者,您怎么会病了?” “人之常情。” “我一直都很喜欢战无不胜的您,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殇痕缓缓闭上眼,语调中透露出一点莫名的悲凉。“所以你不喜欢我了,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到这里的时候难受得要死。 第四十九章 羽颜 战圣者难得地病了,并且难得地没有迅速痊癒。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去看望了他,甚至贵为母城之首的连轩也来过,但唯独没有焰陨和羽霜。 实际上这两个人才是最担心他的。殇痕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僵化至此。然而拖着病体是不能去找人谈论事情的,这是一个礼貌问题。 还没等殇痕坐不住,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似梦似醒的状态仿佛一团柔软的、轻薄的云,将殇痕整个人裹在其中,然后他在这样的状态里窥到了天光,沿着那一阶一阶发亮的小路,他缓缓地走向云层深处。天边若有小口,穿过那道狭隘的缝隙,是一片宽阔的空地,这是一种可笑而又虚假的环境,然而却又无比的真实。云层之后是一滩清泉,殇痕整个人踩在水面上,清风扬起他的发,整个人翩翩若飞。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水面光影浮动,然后楚天翔出现在水面上。殇痕一瞥水中的倒影,对面的人果然跟自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相像。这不过两人之间的气场是不同的,殇痕过于冷清孤傲,而楚天翔隐隐约约地透着邪性,这一点在他微微上翘的唇角和自然上挑的眼尾之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楚天翔的表情里实际上是带着一点嘲讽的,但这一点点嘲讽淹没在他温柔的语调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种暧昧的语调让殇痕有一种他是关心自己的错觉。“遇到麻烦了?” “嗯。” “战圣者也真是情史丰富,从红莲、羽颜到羽霜、焰陨——” “关羽颜什么事?”殇痕打断他的话。 “术圣者听到会很伤心的。”楚天翔微笑道。“不过也确实没她什么戏份,都是她在一腔情愿地倒贴,况且你还不要她。” 殇痕眉峰一挑。“说话这么难听?” 楚天翔笑意不减,缓缓凑近殇痕,两人的距离近到唿吸交融。他们的身高甚至也差不多,但好歹殇痕占去一点优势,那双金眸只要一低垂就带着睥睨的味道。然而此时此刻,两个人并没有鲜明的孰强孰弱的状态。 “病了?瘦了这么多?” 殇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两个人彼此都很清楚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任何寒暄的意义,于是他单刀直入道。“帮我?” 楚天翔微笑。“你还是真是懂我。” 殇痕没有搭话,但是唇角轻微地扬起一个弧度。 “要不是急着早点让你离开,我好谈情说爱,否则我也不会去见偃影的师父这么多次。” “能办好吗?” 楚天翔一把握住殇痕的腰肢,几乎在瞬间穿透而过。剎那间,殇痕迅速化为一团金色的烟雾。楚天翔的话有些发亮,他在一团金色之中显得分外耀眼而美丽。“战圣者,你真的很讨人厌。” 所以当羽霜与楚天翔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严肃。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硬是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直到最后,羽霜一把将茶杯掀翻在地。滚烫的茶水不小心掉在羽霜家养狐狸的身上,惊得狐狸尖叫一声迅速逃窜。 “老子不喝了!” 楚天翔哑然失笑。“我记得你一向最不爱喝茶。” “有话快说,来这什么事?” “我是应该叫你羽还是师父?” 羽霜挑眉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没资格叫出这两个称唿。” “我确实对不起偃影。” “说得好像殇痕对得起我一样。”羽霜不由得脱口而出,然而却在下一秒迅速上前,拍了拍楚天翔的脸,捏了捏楚天翔的衣襟和肩头。“你现在是哪位?不是战圣者吧。” “你敢对战圣者这个态度?” 羽霜耸耸肩,并未搭话。 楚天翔适时地揪住了羽霜的字眼。“你说他对不起你是什么意思?” “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你会告诉殇痕么?不跟我讲我就让他出来跟你说。” “不行!”羽霜立即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见到他。” “不想还是不敢?” “战圣者叫你来的?” 楚天翔的笑容有点无奈。“那还能是谁?”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不清楚?” “我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很难过,战圣者和剑圣者分手了,剑圣者说话比较过分。”
第86页 “这就是他病了的原因?”羽霜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眼神定格在楚天翔明显瘦了一圈的腰肢上,往往小病都是熬人的,几天就能见成效。转而他又继续开口,语气里夹杂这一点莫名的冷漠。“我还没见过焰说话过分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说先处理好你们的事,他和此事毫无关系。他还说你们三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包括爱情。” “焰竟然敢跟痕哥这么讲话?”这是羽霜的第一反应,在收到楚天翔异样目光的反馈之后,他迅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痕哥是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他会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吗?” “行吧。”羽霜像是嘆息般地喘了一口气。“这件事我不想再提,我找人来跟你讲。” 空气中划过一声轻响,羽霜顿时消失在空气之中。紧接着,里屋走出一个身形熟悉的人。那个人楚天翔是不会认错的,因为那个人是偃影。楚天翔之所以能对殇痕和焰陨的分手感同身受,完全是代入了他的偃影之间的情节。 他不明白羽霜的用意何在,又或者他压根没有任何用意。 偃影的一双眼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在看到楚天翔的时候条件性地闪烁了一下,却在瞬间又恢復坚硬的状态。他慢条斯理地坐在楚天翔对面,一头墨绿的发只系了条黑色的缎带,顺着右肩滑落,整个人显得消瘦而苍白。偃影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三位圣者的事?” “对。”楚天翔应允道,转而又换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语气,那语气里分明是透着温柔的。“想我了么?” 楚天翔看到偃影的眉峰皱了一下,又迅速抻平。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楚天翔却捕捉到了那抹稍纵即逝的焦虑。偃影有意岔开话题,迅速开口道。“战圣者是真不清楚?” 楚天翔的表情里有一丝无奈。“他是真的不知道,甚至我怀疑他压根就没有这一段记忆。”说到这里,楚天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一出口却如同平地惊雷。“莫非这是一个醉酒的状态?” 偃影没有直接回答楚天翔的话,他提出一个楚天翔无法回答的问题。“战圣者暂且不提,你记得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楚天翔一怔,他怎会不记得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他出了金沙鬼城,就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少年走进的他的生活,融进了他的血肉,现在他却要用自己的感情失利来支撑殇痕和焰陨的感情。他是喜欢偃影的,这种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只会愈发鲜明。一如他看到突然出现的偃影,内心竟然出现莫名的心悸,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状态。楚天翔的想法是,等殇痕、焰陨和羽霜的事解决之后,顺应绝夜尽快取回自己的肉体,然后再回到偃影身边。 然而楚天翔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状态,因为他清楚殇痕和焰陨之间的冲突,也知道他听到对方说出过分的话的时候是多么的揪心。至此偃影没有讲过这些过分的话,但是不代表他会一直静默无声。 正如此刻。 楚天翔缓缓开口,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我记得。”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楚天翔率先打断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他试图将话题重新引到三位圣者身上。“是醉酒么?” “是。”偃影回復得很快,却似乎没有从之间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紧接着补了一句。“我不原谅你。” 楚天翔之所以岔开话题,就是为了他和偃影的关系不陷入僵局。然而现在看来,该僵化的永远都会僵化,和话题没有半分关系。楚天翔的眉峰狠狠拧了拧,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是醉酒状态,那么战圣者对自己做了什么很有可能是完全不知情的。” 偃影没有讲话。 “所以说,那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在战圣者失踪之前,他和剑圣者有一个短暂的告白。然后战圣者为了保剑圣者,没有让他出现在与金沙鬼城的战场上,而将他关押在了当时的犬狱。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在战圣者离开的前后,最后那场饯行宴上。” “对。” “一个问题,是喝醉了,还是有人下药?” “后者。” “是谁?” “术圣者,羽颜。” 偃影的话刚一出口,就感受到了楚天翔的异样。他仿佛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一双眉紧锁着,两只眼瞳孔不断收缩,最终完全变为金色。那人一出口,就连语调也完全变了。他看着偃影的目光很平静,蓝色短髮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变成绛红色。那人缓缓开口,虽是相同的语调却是和楚天翔完全不同的气场。“羽颜?” 第五十章 无法挽回 事实证明,殇痕要出现,谁也压制不住。 偃影在面对着殇痕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份拘谨。这源于战圣者强大无匹的气场,令所有人甘愿拜服。 殇痕将那个话题重复一遍。“羽颜?” 羽颜在早年一直明着暗着对殇痕示好,所有人都知道羽颜对殇痕的那点意思,无奈殇痕就是对羽颜不感冒。如果说酒里的东西是羽颜加的,那么那个画面里出现的应该是殇痕和羽颜,而不是殇痕和羽霜。
第87页 如果是殇痕和羽颜…… 偃影没有搭话,下一秒,方天画戟带动着横扫千军的强大力量笔直地扫向偃影,所到之处一切皆被震碎。金属撞击传来剧烈声响,残月双刃与方天画戟相接发出巨大声响。——羽霜快一步挡在偃影面前。 “你故意的?”羽霜的眉峰上挑,看向殇痕的神色里添了一份愠怒。 “是。”殇痕咬字很重。殇痕确实是故意的,他没有要伤偃影的想法,但是既然大概事情都已经了解了,他必须和羽霜当面谈一谈,更何况他又听到了羽颜的名字。 “早知道我们还是要见面,我就不必大费周章。” “是羽颜?” 羽霜一挥手示意偃影暂且离开,转而对殇痕道。“对,就是羽颜。羽颜当时满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递给你的那瓶酒里加了东西。这一点被我察觉,我想换掉的时候却被叫去被迫敬酒,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喝过了,所以我就尽快带你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场面。”羽霜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说下去。羽霜再怎么不讲道理,但他好歹是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既然如此,他就会有男人该有的尊严。他不会像女人那样哭诉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尽可能的一笔带过。然而越是他想带过的,越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殇痕道。“你带我离开的?” 羽霜的表情很复杂,紫眸中的光亮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明明灭灭,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殇痕难得地嘆了口气。“是。” 羽霜有一丝略微的惊讶。“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殇痕缓缓开口,看向羽霜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对不起。” 羽霜突然笑了。“你这份对不起我不接受。我和焰陨从小就对你充满了炽热的爱与崇敬,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在那件事之后,我以为你会和我在一起,然而你消失在接下来的战争里,焰陨那时候比我更着急,我以为他才是最爱你的,我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如果你不再出现,我就可以带着对你的记忆和焰陨相互依存,然而你连这点念想都没有留给我。你回来了,并且像第一次重回天尊城那样,宛如平地惊雷,就在当天,你和焰陨在一起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么?你们当我是什么?附属品?” 殇痕的垂下眼睑,脖颈无意识地低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这个动作里充满了无奈与复杂。他没有再说对不起之类的话,而是缓缓开口道。“你和焰陨在一起过么?” 羽霜的唇角清淡地一挑。“差一点,如果你没有回来。” “……” “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确实不知情。我该原谅你吗?我最敬爱的兄长。”殇痕瘦得很厉害,羽霜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抚上他尖削的下巴。“病还没好?” 殇痕摇头。 羽霜继续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意料之中的沉默。 羽霜嘆了口气。“罢了,去找焰陨吧。” 当夜,羽霜在天隐城映月池旁酩酊大醉,焰陨在锋火殿堆满酒罈,而殇痕并没有去找焰陨,他感觉到疲惫。在他归来之前,也曾思考过战圣者是否应该再次出现,因为所有人的认知之中,战圣者已经逝去,而逝去就是永远不在了。那个时候,殇痕几乎没有什么求生欲,所以也没有占据躯壳的全部。而后来,他逐渐意识到,战圣者是不可或缺的,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才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殇痕一个人坐在窗边饮酒,月光将那道身影拖得极长,看去分外落寞。 正在此时,纵横殿寝殿外传来了大小不一的惊唿。剑圣者身着火红的战甲,带着一身摧枯拉朽的戾气,直逼寝殿深处。场面变得分外滑稽,一个满身醉意全副武装,一个一袭青衫双眸冷清,殇痕丝毫不在意抵在自己喉间的诛仙剑,他甚至还能神色自若地饮下一杯清酒。但是当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冰冷。“焰,放下剑。” 殇痕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极其的差,青衫之下隐约可见瘦了一圈的躯体,仅仅有一层肌肉覆在其上,他的眼眶被烧得泛红,而脸色却极其苍白。殇痕本身是要比焰陨清减一些的,但以往都是用自带的气场压制着。而这一瞬间,竟然产生一种焰陨在恃强凌弱的倒错感。甚至于他的话,都是咄咄逼人的。“你解释。” 殇痕丝毫不为所动。“放下剑。” “你还在命令我。”火焰六翼的怒焰几乎要直上云霄,焰陨剑锋一偏,笔直地刺进殇痕的胸膛。他的一双眼被酒精和怒火烧得泛红,殇痕的胸膛处肉眼可见地渗出血迹。战圣者像是错愕般地抬起金眸,一张一合的唇发出痛苦的喘息,他的眼里也泛着痛苦的神色。在这一刻,他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而这种痛也不仅仅是焰陨这一剑,而是他想也没想到,焰陨会真的挥下这一剑。 焰陨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像一只重伤的野兽般发出压低的低吼。然后用力抽出剑来,血液迅速喷涌而出,在殇痕胸前盛开一朵浓烈的花朵。焰陨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回头。他显然是喝多了,内心郁结难平,这都是究竟的作祟。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令人难以原谅。
第88页 殇痕从不知道,原来温柔如焰陨,也是可以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做出这种不过脑子的事。焰陨说得那些话他可以试着去理解和原谅,只需要消化一段时间,而现如今他既然已经用杀敌的诛仙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殇痕觉得,即使自己再怎么想要去爱一个人,也没有必要放下自己全部的尊严来成就这一段爱情。 所以焰陨离开的时候,殇痕只是清淡地讲了一句。“结束了,焰。” 那一瞬间,焰陨想回头将他狠狠扣进怀里,可是残存的理智令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在一段关系之中,他分明是受害者,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那样的事,他好像一个跳樑小丑一样,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事。然而等焰陨回到锋火殿的时候,被冷风吹清醒了不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是多么的幼稚且不可挽回。他竟然将诛仙剑插进了自己最爱的人的胸膛,殇痕是没有还手的,这意味着他根本不相信焰陨会真的伤自己。 而一切的责任,不能仅仅归结于自己喝醉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短短几日,天尊城迅速充满了战圣者和刺圣者不合的传闻,而一切的事实也证明了两位圣者确实早已分道扬镳。这种八卦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恶意造谣,当时两位圣者在一起,仅仅是为了谋反而已,如今利益分配又差池,便迅速一拍两散。 连轩倒是不怎么在意那些传言,他让侍卫带着一些补药,亲自去看战圣者。原本有洛神之翼,殇痕身体的痊癒是很快的,但是他却没有用洛神之翼的力量,因此恢復得远比常人慢了许多。也就是因为洛神之翼,殇痕几乎不明白痊癒的痛苦是怎样的,现如今他似乎带着一丝自虐的心理,来品尝这份感受。 “痕哥你还好么?”连轩握住殇痕的手,那只手垂在外面,又瘦又白。 “我很好。” “焰哥这次真是过分了。” 殇痕努力地反应了一下,微笑着打断连轩的话。“不说这个。” 连轩似乎是吃了一惊。“你们——” 殇痕的神情极其专注和认真,他一字一顿道。“我和焰陨,结束了。” 连轩突然也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是真的结束了?没有一点迴旋的余地了?” 殇痕没有讲话,焰陨那一剑插得实在是太狠,令他措手不及。 连轩继续道。“痕哥,我不希望你受到什么影响。你比我年长,你应该清楚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在爱情里有些事情无法去追究什么对错。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天尊城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即使没有了爱情,还有我们爱你。” 在那一瞬间,六支金色的羽翼缓缓从殇痕的后背流出,他保持着那个站定的姿势,脸上的表情虔诚而又神圣。洛神之翼缓缓散发出光亮,是由月色般的柔光逐渐变为太阳般灼目,充满整个屋子。殇痕缓缓抬起手,一扫之前垂败的状态,脸上的苍白逐渐褪去,他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 连轩意识到殇痕已经痊癒了。他笑着伸出拳头来,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殇痕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章之后恢復一天一更! 第五十一章 人生如戏 事情仿佛总是这样,不能达到永远的两全其美。一边上升,一边就会下降;一边走运,一边就会倒霉。这边殇痕刚刚一扫阴霾,那边的焰陨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过分。其实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越在意越难以拿捏分寸,以至于过度放大自己当时的心情。 现在焰陨心里很清楚,殇痕是不会来找他的了。焰陨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焰陨至此不明白画面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然而他的所作所为,早已盖过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件事,在此之前,他只好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子。 殇痕并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该一同出面的场合他从未缺席过,该一起谈论的时候也从未给焰陨摆过什么脸色,只不过私下不会再有其他接触就是了。这样的处境让焰陨很是尴尬。 每当焰陨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殇痕的时候,后者总会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 直到某天焰陨回到锋火殿正殿,原本属于自己的白玉座椅上安然地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并没有好好地坐着,而是整个人斜躺在座椅上,一双紫色的眼半吊起来,瞥着焰陨。 “羽?” “焰,你真差劲。”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羽霜疑惑道。“你不知道?”转而迅速地反应了一下。“也是,你都一剑插上去了,痕哥能和你解释才不正常。” “别说了。” “我和他比你和他好不到哪去,那件事极其尴尬。总体来讲就是他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而我以为他记得。” “他还有喝多的时候?” “酒里是加了东西的。” “你加的?” “可能么?”羽霜乜了焰陨一眼。“我本来不想讲,我能觉察到酒里加了东西,完全是由于我的本能,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天羽城独有。当时羽颜对痕哥的示好那么明显,除了她不会有别人。我一直以为痕哥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是为了保持五圣的完整,为了给羽颜一个面子,没想到他竟然是真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又能怪他什么?”
第89页 焰陨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曾说过,他丧失知觉的时候,最后那一击不是来自敌方。” 羽霜唇角清淡地挑了挑。“那么这件事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焰陨的目光顿时燃烧起火光。“查!” 羽霜轻飘飘地鼓了鼓掌。“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会演戏吗焰。” “什么?” 天尊城近日来笼罩着一层阴霾,相传坚不可摧的剑圣者莫名病入膏肓,乃至重伤不治。传言半真半假,但是唯一一点没错的是,焰陨确实病了,他近些日子甚至连必要的工作处理都交给了手下,自己静卧在寝室里安心养病。这对于事无巨细尽善尽美的剑圣者来讲,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事。 随着焰陨一日一日地闭门不出,探望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传言更是越来越离谱。 某次殇痕和羽霜同去处理一件要事,回来的时候,羽霜长长地嘆了口气。殇痕一双眼瞥过去,竟发现羽霜的眼里泛着泪花。 一时间,殇痕有些错愕。“怎么了?” 羽霜并未做声,一双蓄了泪的紫眸显得明艷动人,就是这么一个将哭不哭的状态,让殇痕的内心莫名难受。“怎么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羽霜喘了一声,音调里分明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你不会想听的。” “到底怎么了?” 从殇痕的目光看过去,此时的羽霜全然褪去了一身戾气和戏嚯,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他狭长的狐狸眼半垂着,眸子里水波闪动,鸦黑的睫毛不断翕动着。他极长的银髮略带凌乱地黏在额前,原本闪耀而冷亮,此时却泛着柔弱的微光。真真正正是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他抬眼望向殇痕的那一剎那,目光的语言几乎要唿之欲出。那双紫眸里充满了悲伤,压抑,乃至于黏腻的痛苦。 “痕哥,焰……他……” 殇痕在听见焰陨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没有再看羽霜,一双眼瞥向远处的湖面,似乎聚精会神,又似乎没有焦距。半晌过后,殇痕缓缓开口道。“带我去。” 羽霜在殇痕背后迅速地翻了个白眼,他依然拿捏着与刚才如出一辙的腔调。“太好了……” 羽霜表面:太好了…… 羽霜内心:各位都看到了吗,这就是表演的第一课,释放天性。在你拿到剧本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你自己。我现在不是什么刺圣者,而是一个对兄长关怀备至的妹妹,在听到哥哥病危的时候,下意识流露出的担忧与焦虑。在面对与哥哥产生了矛盾的朋友的时候,能全心全意地带入这一份感情,并让他们消除彼此的矛盾。 这,就是表演。(笔者:阿霜,你的戏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吗?) 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剩下的你自己发挥吧! 在羽霜的指导之下,焰陨已经练就了病弱的所有表现,焰陨的学习能力异常的强,在天生的演员羽霜本人多次□□之后,他可以完美无缺地骗过任何一个人。羽霜觉得,像今天这种突发状况,焰陨应对一百个都没问题。 殇痕在空中比了个手势,一辆马车唿啸而来,四匹月池统一地站在云端,殇痕六翼一挥,带着羽霜坐了上去。马车穿过厚重的云层,笔直地飞向锋火殿。 然而等两人进了寝殿,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甚至整个空荡荡的寝殿,都没有半个人在。羽霜突然想起刚才将他们拦在门口的侍卫,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甚美妙的想法。 这是殇痕第一次仔细地看锋火殿寝殿,红烛在白玉墙面上摇摇晃晃,书桌上放着几本文书。桌旁点着檀香,正散发着清淡的香气。焰陨的墙上挂满了地图,并逐一用笔标记出了最重要的信息,他的目光突然扫在一对金色的小翅膀上,是什么地方让焰陨做了这么一个恶趣味的标记? 殇痕的目光突然一凛,因为那个地方,正是纵横殿。不偏不倚,是自己的宫殿。 正在此时,两人忽听一道凌厉的剑啸,就在不远处的庭院里。殇痕一双眼扫过羽霜,羽霜眼眸一转迅速调整好状态,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焰陨,你不会在紧要关头出岔子吧。 殇痕并未到庭院中去,而是隔着窗看着院子里的人。 焰陨正站在树下,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手中紧握诛仙剑。沿着他动作的曲线,殇痕分明可以看到对方被包裹的矫健身躯充满了极强的爆发力,焰陨在练剑的时候是极其专注的,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断他的动作。 殇痕看到焰陨双眸一凛,诛仙剑卷着旋风般的唿啸,将对面一棵参天古树一噼为二。树干散发着浓稠焦煳的味道,通体被烧为黑色。焰陨双足一点,火焰迅速包覆住他的全身,怒焰沖天之时,六支火焰之翼长到最大,将他带上半空之中。焰陨只是略微一扬手,穿透树干的诛仙剑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再次回到焰陨的手中。 院落里几乎完全瀰漫着焦煳的味道,火焰正在迅速蔓延。焰陨在半空之中转身,诛仙剑在空气中擦响清冽的剑气,瞬间变为七把剑,这七把剑虚虚实实,辨不真切,焰陨手下一挥,七把剑滚动着旋风将院落里燃烧的火焰迅速剪切断裂,最终熄灭最后一丝余烬。
第90页 羽霜的脸色铁青。 殇痕面无表情。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病人。 正在此时,殇痕问道。“他病了?” 焰陨缓缓落地,一双眼不偏不倚地瞥了过来,正对上殇痕的金眸。焰陨的唇略微一张,却也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对方,直到殇痕转身离开。 焰陨不知道今天殇痕会来,而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非要在今天练剑。 殇痕离开的时候,羽霜并没有拦他,况且也拦不住。羽霜只是快步到焰陨练剑的庭院里,没好气道。“你为什么非要在今天练剑?” “我也不知道。” “我教你那么久装柔弱,到头来还是没用上?” “这大概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羽霜瞪了他一眼。“还跟我开玩笑?” “那我又该怎么办?难道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不要走吗?” “看来此路不通。”羽霜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我会因为你演技差而骂你,然而我没想到,你根本演都不用演。” 焰陨撩了撩汗湿的额发,短髮在指缝中蜷曲着,他一双眼也辨不清是什么神色。“不用再装了,以后我按时出席天尊城的活动吧。” “你知道我演得多么辛苦吗?” “别说了羽。” 羽霜突然抱起双膝坐在焰陨身旁,仰起头看着天空。“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我们三个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难度太甚,焰陨无法作答。 第五十二章 牵线搭桥 其实殇痕并不是不怀念焰陨的滋味,在梦境牵引着他逐渐滑向睡梦深处的时候,他又和楚天翔面对面地站到了一起。这一次楚天翔的表情完全不是复杂之中夹杂着一丝戏嚯,而是百分之一百的嘲笑。“还要我帮你吗?” “帮我什么?” “帮你和焰陨破镜重圆。” 殇痕眉峰一挑,没有讲话,但是骤然一凛的神情早已表明了他的态度。有些事是没有必要非要刨根问底的,况且这件事不存在孰对孰错的问题。 楚天翔道。“好,不开玩笑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了吧。” 对方言简意赅。“明天。” 两个字刚一出口,殇痕的眼前顿时变为漆黑,像是拉下那道遮阳的帘。他整个身体仿佛在深渊之中不断坠落,然而这正是他最享受的时候——即将进入无人打扰的,真正的睡眠。 当早起的鸟发出第一声啁啾的时候,殇痕已经用完了早茶。他一向起得很早,窗外的天色刚刚朦光,他缓缓步出寝殿,来到庭院深处,庭院里饲养着种类繁复的神兽,此时看到了主人正发出兴奋的鸣叫。殇痕的目光落在一头金须狮身上,他伸手抚在金须狮的前额,下一秒,庞大的神兽全身闪光,变为晶莹的圆团。殇痕将那团灵魂之光含进手中,转身出了大殿。 灵魂之光从手心一跃而出,一匹威风凛凛的金须狮瞬间停落在云梯之上。它的四足矫健而有力,全身肌肉线条流畅,一双竖瞳凛然生威,金须狮最出名的自然是极长的金须,宛如游龙一般将自身环绕一周,仿佛有生命力一般缓缓抖动着。殇痕坐上它后背的黑曜石座椅,金须狮立刻足下生风,急速向前。 金须狮的速度在神兽中是最快的,所以当殇痕来到纵剑神域的时候,天色也不过刚刚泛金。纵剑神域里的一切似乎还在沉睡,包括食人花此刻也病怏怏地耷拉着叶片。 不需多言,一道红光闪过,绝夜家族屋外的守卫被迅速击昏。殇痕顺着那曲径幽幽,走进绝夜的家族屋庭院。他并不知道绝夜在哪里,此时此刻,只需要制造出一点动静就好。 所以下一秒,庭院中心的参天古树倒地发出一声轰鸣。树被连根拔起,树下蛰伏的虫蛇走兽迅速四散,那个褐色的深坑分外硌眼。 几乎就是在瞬间,殇痕身边闪过数道身影,将其整个包围。殇痕甚至没有分给这些人一个眼色,他的目光高高越过面前的黑衣人,落在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绝夜身上。 绝夜终究穿过人群,站在了殇痕面前。他只是瞥了那个深坑一眼,打了个极长的哈欠。“来这么早就算了,一来就砍树什么毛病。” “换新的。” 下一秒,绝夜已经绕到了殇痕背后。带着余温的气息瞬间蹿进殇痕的脖颈,令他眉头一皱,瞬间闪开。绝夜的唇角还含着笑意,一双金色竖瞳多多少少带着点慵懒。“战圣者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绝夜在空中摆了摆手,一群黑衣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事。”殇痕道。 “当然。”绝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最深处黑色的结界,目光像那团黑色一般暧昧不明。“从那里进去,找到战圣者原本的躯壳,带出来给我。”绝夜转而眨了眨眼,甚至带着一丝讨宠般的俏皮。“其实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但是找起来实在是太费劲了。” 殇痕并不多言,快步走进其中。他的眼前一暗,又迅速被刺目的光线照射得眯起双眼。待缓缓适应之后,他才看清这个结界内的全貌。这里极其的空旷,没有山水洞穴,甚至没有道路,上下左右似乎都包覆着巨大的镜面,将周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映在其中,并产生无限的循环。而这些镜面之前,悬浮着数具冰棺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想也不用想冰棺里的是什么。难怪绝夜不愿意自己来找,实在是过于麻烦。
第91页 殇痕走到镜面之前,伸手触了触镜中的自己,刚刚与自己之间相触的时候,整个人在镜面中一划,进入了镜中。而镜中又是四面八方的镜面的镜面,殇痕终于意识到绝夜所谓的麻烦是怎么一回事,在这里找东西,搞不好自己都会死在里面。 突然,他仿佛嗅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嗅到这个词或许不甚准确,那是一种感受,若有若无的感受,又像是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引诱,轻软地挠着心脏。殇痕不由得闭上双眼,循着那熟悉的感受,一步一步地踏进镜面之中。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躯不断下沉,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除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之外任何的一切。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最终萦绕在身体周围,瞬间消失不见了。殇痕睁开眼,这里的光线正好令他满意,而他的面前,竖立着一具冰棺。 殇痕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里面的应该是自己的躯壳,然而他将那具冰棺掀开,里面躺着一个黑髮男子——并不是自己。殇痕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因为既然不是自己,随意掀开便是对人不敬。殇痕将冰棺復位,并站在前面深躬以表尊敬。 然而那一抹熟悉感分明是到这里断了的,他四处寻觅,最终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感觉还是没有回来。他停在刚才的冰棺前,陷入了一种进退不得的状态。 殇痕蹲下身,再次闭起双眼,捂住自己的耳朵,屏住唿吸。这断乎是一种自虐,他的身体在极度缺氧之中似乎快要滑落深渊。他迅速地捋了一遍来这里之后的种种,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再没有出现过。 长时间的窒息令得他心脏勐然一震,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然后在瞬间明白过来。他起身盯着冰棺之后的镜面,镜面里并没有出现面前的冰棺,而是不远处的对面,耸立着的、散发着寒气的冰棺。 殇痕快步走到对面,洛神之翼发出尖削的风声,冰棺瞬间碎为粉末。伴随着冰棺的粉碎,一具躯壳缓缓地悬浮而出。 那人绛红的长髮一丝一缕地悬浮在空中,他的轮廓笔挺,身着金橘色的战甲。即使是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那人凛然不可犯的威严。他仿佛并不是死了,而是仅仅阖上眼浅眠。殇痕心如擂鼓,微凉的指尖刚刚点上这具躯壳的脸颊,四面八方的镜面像是被重击打碎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然而这些闪烁着寒光的碎片并没有真正地砸在他的身上,而是即将靠近的时候迅速地化为幻影。镜面完全碎裂之后,一切都陷入了无尽的虚空,这吞噬一切的黑色只是闪了一下,就将殇痕推送到了结界之外。 绝夜正扶着那具躯壳,看着刚刚站在面前的人,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掌,微笑道。“不错,还能出来。很多人进去了之后,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死在里面。” “所以呢?” “最后一件事,你能带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 绝夜微笑道。“我想要什么,你难道没有分析过么?我要连政的命。” 殇痕阖上双眼,语调很缓慢。“我很难办。” “所以呢?要继续共用这一具壳子么?” “不可能。” “你有什么解决办法?”绝夜似乎有意给殇痕一个台阶下。“如果你不能为我所用,起码应该替我找寻目标一致的下家。战圣者,我可无意为难你。” 殇痕突然笑了。“那只蝴蝶怎么解释?” 绝夜金眸一转,笑意不减半分。“我只是无意中发现而已,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趣的不是么。我虽然无意为难你,但是我也没有必要替你遮掩原本做过的事。虽然当时的场面可能有些尴尬,但是你毕竟贵为战圣者,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不如早点退位吧,下面一群人盼着。” “那我该谢谢你?” “客气,客气。”绝夜显然无心这个话题。“谈正事,还有谁,像我一样想要连政的命?” “你不清楚么?当时死的人,可不止轻泉一个。” 提到轻泉的时候,绝夜的神色下意识一暗,却又迅速捕捉到另一个关键信息。“你说的是连政的那个替罪羊司空烨?” 殇痕一字一顿。“他曾是寂缡的爱人。” “寂缡?”绝夜突然扬起声调,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的脑海里飞速回忆着有关于这个人的种种记忆,然后迅速拼凑剪切出自己需要的部分。伴随着大脑飞速的转动,他顺口就将这些信息捋了出来。“前代刺圣者寂云湮的好儿子,本身就与连成有杀父之仇。如今连成死了,连政又利用过他曾经的爱人,乃至过河拆桥。——事情变得有趣了。” 殇痕不置可否。 绝夜后退一步,缓慢的动作中包含着十足的高傲。他甚少表现出这样的睥睨,扬起下颌的时候,金色竖瞳倏忽闪过一道逆光,令人不寒而慄。他顺手捋了捋金色的捲髮,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清凉的语调由喉间缓缓流溢而出,因为语速慢而透出些许冰冷的韵味。“——劳驾战圣者。” 第五十三章 一拍即合 荆棘之路长达万里,这条路上一年到头纷争不断,连政因为常年征战而落得战功赫赫的威名。
第92页 然而在连政还未驻守此处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多祸端。很多人窃窃私语,说是连政带来了战争,其实他们说得都没有错,因为荆棘之路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葬花城,而那里的城主,便是前代刺圣者的儿子,寂缡。 寂缡并不知道连政要来这里,所以当连政去了之后,寂缡顿时觉得自己一腔才华有了用武之地,他便开始想方设法地找连政的麻烦。但这些事情是无人知晓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寂缡去了哪里,除了标志性归来的大事件,他仿佛人间蒸发了。 以至于后来连政重回天尊城的时候,寂缡也马不停蹄地宣告归来。可见,寂缡是多么盼不得连政好。 殇痕手下的一个秘密家族“一世云天”,曾有多人调查过寂缡的行踪,最终无功而返。直到最近寂缡标志性归来的大事件发生之后,终于有人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进而得知了寂缡究竟身在何处。 而寂缡的反侦察能力是极其强大的,所以当战圣者出现在出现在葬花殿的时候,所有皆是神色一变,唯独寂缡谈笑风生,神色自若。寂缡一口饮下杯中的清酒,微弯的唇角似乎还带着温柔的软糯。他的相貌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緻而无可挑剔,一袭华服映得他双眸含水。可他是寂缡,永远和温柔不沾边。 紧接着,殇痕身后出现一个人。那人金色捲髮金色竖瞳,一双大眼里含着笑,可却没有半分善意。在见到旁人的时候,寂缡的脸色终于稍微变了变。“战圣者来就来,还带着礼物的么?这又是哪位。” “珊瑚妖族继承人,绝夜。” “珊瑚妖?”寂缡缓缓嚼着这三个字,转而神色一凛。“轻泉的哥哥?” “是我。”绝夜应允道。他反客为主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殇痕起身。“你们谈。” 寂缡微笑。“原来痕哥也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么?”他缓缓上前,勾住殇痕的衣扣,将站立起来的人重新按回座位上。“既然是你带来的人,起码搞清楚我们之间谈了什么。” 殇痕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深谙事不关己趁早远离的道理。所以很多事情,他并不想亲耳去听,以免惹祸上身。如果绝夜和寂缡之间的对话被殇痕听到,但凡以后连政翻身,必然要强加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过也罢,连政不可能有翻身的那一天,于是殇痕心安理得地坐正了,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两人可以开始了。 绝夜和寂缡都不是怯场的人,相反他们见惯了大场面。寂缡挥手示意无关人等离开,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为了连政?” 殇痕呷了一口茶,清幽的香味瞬间在唇齿之间瀰漫开来。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心有灵犀的两人,静待接下来的对话。 似乎是两人之间的气场太过相近,绝夜直言不讳,单刀直入。“连政害死了我的妹妹,你知道的吧,珊瑚妖族公主轻泉。” “知道,这件事不仅死了一个公主,还有一个替罪羊。” “是你曾经的爱人。’ “谈不上。”寂缡缓缓开口,他的眼神有一秒的飘忽。“是很重要的人。” “轻泉对我也是。” “所以你找我,是要与我结盟?” “已经很鲜明了吧。”绝夜微笑。“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这一点足以让我们同仇敌忾。” 寂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脸看向殇痕。“连政当时为什么会来驻守荆棘之路?” “我不知道,是成皇直接下的令。” “此事定不简单。” 绝夜适时地插了一句话,他脸上的笑有如三月春风,和煦而温柔。“我给你个建议,战圣者。我建议你去查查当年那场战争,也就是剑圣者现在正在调查的事情。” 听到焰陨的名字的时候,殇痕脸上的不自然稍纵即逝。他的确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过,但因为回来之后过于忙碌,便把这件事抛在了九霄云外。如今绝夜再度提起,殇痕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你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我会讲么?”绝夜的语调顿了顿,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况且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金沙鬼城昏迷了很久。严格意义上讲,你这条命是我救的。” 绝夜倒是没有说谎,殇痕只记得最终那一击实在是痛彻心扉,他在思维几乎尽散之时来到了金沙鬼城,然后再也没有了意识。殇痕本该是死了的,然而他却活到了今天,绝夜确实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条命也的确是绝夜救的。 这虽然矛盾,但却是并存的。就像绝夜对殇痕说,我不会为难你,但我也没必要帮你。 绝夜和寂缡几乎是一拍即合,迅速地签订了协议。这两只油腔滑调的狐狸多多少少对自己有所美化和隐瞒,但大体方向是相同的,他们都不想连政好过。 对于殇痕而言,连政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他只是暗自觉得,绝夜和寂缡两个魔王联手,连政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寂缡和绝夜谈妥之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接下来你们去哪?” “你想看么?”说话间,绝夜的袖口滑出一个精緻木盒,这个木盒美则美矣,但是怎么看怎么像一口棺材。然而它的确是一口棺材,因为绝夜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躺着一句极小的躯体,而这具躯体,分明就是眼前战圣者的微缩版。绝夜唇角一挑,指尖流出一道炽目的白光,木盒中那句躯体瞬间变作成人大小,悬浮在半空之中。
第93页 寂缡瞳孔一缩,仔细端详着这具躯壳,然后跟面前的活人认真比对。乍一看真是像,然而看得越仔细越发现,两个人的眉眼轮廓是有差别的,并且不是细微的差别。 “这就是你的作品?” “嘘。”绝夜的食指按在唇边,对寂缡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双眸里瞬间擦出光亮来,语调却极其低缓。“马上,你就会看到金沙鬼王和战圣者了。” 绝夜两指在殇痕太阳穴旁一捻,一团金色绵软如絮的东西便缓缓摇动着,躺在绝夜的掌心。那团金色像是有生命般的,在绝夜掌心跳了跳,殇痕的双眼立刻失去焦距,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被绝夜拦腰接住。殇痕仿佛置身于海底,又仿佛被囚禁在暗室之内,他听得到,感受得到,却无法做出回应。 正在此时,他的耳边飘来绝夜轻缓的调子,仿佛是在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可能会有点疼,但你要忍着哦。” 殇痕在海底突然睁开了眼,周遭是清澈的蓝色,全然不似深海中一片漆黑,而是明亮光洁的。他望向脚下,是一片洁白的沙滩,砂砾都是细碎的,柔软如绸缎。 殇痕暗自低笑一声,这样的场景,一看就不是真实的了。如果不是真实的,那么他和楚天翔又要见上一面。 果不其然,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他一袭素白,看去身形纤长,宛如少年般风姿绰约。他的手中有一银盏,里面盛着金色的糖块。楚天翔缓缓走近殇痕,脸上的笑容可以用明艷形容。“你终于要走了。” “期待么?” “非常期待。” 殇痕低笑一声。“是么?” 楚天翔继续道。“我最期待的,其实你站在我对面的样子。我们见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是真实的,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你就是我错觉。” 殇痕并未开口,他伸手捻起一块金色的糖果,在唇边吮了两下。殇痕的指尖泛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莫名的诱惑,他将那块糖含进口中,待到糖化开,却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喘息的痛苦。就像是一併钢叉穿透他的身体,然后变作一只手,将他的心脏牢牢攥住,拧出血来。 眼前的楚天翔变得越来越模煳。 然后也就是一瞬,楚天翔又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这次却不是什么蓝色海水白沙滩,也没有金色糖果和托盘,没有一切有悖常识的存在。对方是真真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脚下是白玉面的地板。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绝夜,一个是寂缡。 从楚天翔的眼中,殇痕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绛红色的长髮像是受力般瞬间一散,又迅速合拢,温驯地归于背后。一双金眸暗涌着波光,冷清而又凛然。背后六支洛神之翼倏忽长到最大,丝丝缕缕的金色在殇痕周身缠绕,最终充满整个葬花殿。殇痕双手在空中一划,两团晶莹的金色泯于一点。那双半垂着的眼缓缓睁开,平静无温地注视着面前的楚天翔。殇痕将洛神之翼收了,稳稳落在地面上。战圣者真正的归来,惊为天人。 寂缡不由得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嘆,显然对这一次的合作对象很是满意。 第五十四章 遗忘 实际上,楚天翔和殇痕是互相没有见过面的。现如今真的面对面站在一起,反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是你吗?战圣者。”楚天翔打量着面前的人,他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噙着一丝笑意。从楚天翔的目光看过去,战圣者绛红色的长髮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在他细微的动作之中反射着温柔的光芒。他的脸色因为常年冰封的原因,几近苍白,而红润的颜色正在逐渐充满他的全身,太阳穴附近还游走着还未渗透的金光。战圣者的双眸半垂着,眼尾上挑隐约透露着一种威严的凌厉感。他的瞳孔没有焦距,随着一双眼缓缓睁开,黯淡无光的眸子迸射出充满冷傲的金色光芒,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正在捕猎的狮子。殇痕站在那里,不需多言,身上的威压已经令人喘不过气,即使他只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白衫。而他身后的洛神之翼更是令人移不开视线,楚天翔见过很多名贵的珠玉金银,但是没有任何一颗的光芒比得上洛神之翼的颜色。这六支翼是金色的,但又不是黄金那般坚硬的金色。这种金色更似一种半透明的,如浓烟一般而又丝丝缕缕的颜色。然而那却是真真实实的羽翼,正在说话间,战圣者将他的六翼收了,一片金色的羽毛缓缓沿着他的肩头掉落。 战圣者只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目光由楚天翔为中心环视一周,扫过寂缡和绝夜,又重新回归到楚天翔的身上。绛红的长髮缓缓褪去颜色,变为如墨般的浓黑,又被适当稀释,增添了更多的蓝色。清淡的金眸色泽加深,变作略带橘色的琥珀色。楚天翔就像一只猫般狡黠地眯起双眼,丝毫不觉不妥地打量着自己。 殇痕回应道。“是我。”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占用了这么久的躯壳,身高相同,比例接近,还真是多多少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殇痕很清楚,对方属于相貌漂亮的类型,因为他看向楚天翔的时候,心情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楚天翔是蓝色的短髮,但这种蓝并不是天蓝色,而是增添了更多黑色的质感,他的短髮蜷曲在耳后和髮际,露出光洁的前额和细腻的脖颈,如同天鹅。他带着一条很细的项鍊,更显脖颈的修长和白嫩,坠子上的标志便是金沙鬼城,正落在锁骨附近。
第94页 两个人对视良久。 绝夜饶有兴味地双手抱臂,在他们周围打量一番。“平时没有仔细看过。金沙鬼王和战圣者,还真是漂亮。” 寂缡微笑。“你也很漂亮。” “不敢不敢,在您面前不敢自称漂亮。” 绝夜这句话出口之后,周遭的空气一度非常安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其实绝夜和寂缡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但还剩下一些琐碎,细緻的事情需要商量。这些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寂缡适时地打破沉静。“你们两个,不想去叙叙旧么?” 面前两位显然也对他们的话题不甚感兴趣,于是楚天翔沖殇痕比划一个手势,示意一起离开。殇痕什么也没说,只在走到时候顺便瞥了绝夜一眼,然而绝夜的笑容里似乎包含另外的东西,让人辨不清晰。 荆棘之路长达万里,这里的道路统统布满荆棘,这些荆棘像是有灵性一般,见到有人经过的时候进行攻击,每当真正地食人过后,便会开出似是不染凡尘的洁白花朵。 然而在见到楚天翔和殇痕的时候,那一丛丛盛开着洁白鲜花的荆棘并没有扭曲成沖天的藤蔓,向两人发动攻击。两位的威压已经不用实验,单是一个金沙鬼王,毁掉这片荆棘就如同割草似地轻快。荆棘们也都是有意识的。 楚天翔随便挑了个凉亭坐下,这个亭子已经很古旧了,但却简单而干净。楚天翔靠在已经显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的柱子上,歪头看向殇痕。这样的动作为他平添一丝俏皮的感觉,他似乎有些苦恼,就像是一种努力地回忆却记不起发生了什么的状态。 还未等楚天翔开口,殇痕就隐约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因为他的记忆里明显地多出了一个部分。那个部分的内容只有一个人——偃影,殇痕在想起偃影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就像是夏天盛进水晶杯中的冰水,漂浮的冰块投射着五彩四溢的光斑,而杯子中的水由底部冒出透明的气泡,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杯壁上升,然后在杯口破碎掉。就是这种脆弱如气泡,又在身体中缓缓上升的情感。 殇痕觉得不妙,如果他保留了这一份记忆,那么楚天翔便会丢失一份记忆。殇痕的记忆是完整的,他记得从自己第一次出现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事情,然而不偏不倚地,又多出一块。 殇痕不由得缓缓开口道。“你记得,偃影吗?” 楚天翔疑惑地挑起眉。“那是谁?”转而似乎是努力地思考了片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好像有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 “绝夜是故意的。” “什么?” 殇痕的语调冷如寒冰。“我多了你的记忆。”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楚天翔顿时神色一凛。“关于谁?偃影吗?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个人。” 殇痕的语调里带着一分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柔情。“墨绿的发,紫色的眼,面如寒冰,精緻得像人偶。天隐城主偃枫的弟弟,一个威严的暗灵……你的爱人。” “我的爱人?”楚天翔突然笑了。“可能吗?” “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但是像我这种根本不明白所谓爱是什么的人,你突然跟我说我有个爱人,让我觉得十分可笑。如果这个人真的重要,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他?” “这是绝夜的责任。” 正在此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楚天翔只瞥了他一眼,便迅速与殇痕所描述的人重合在一起。——墨绿的发,紫色的眼,面如寒冰,精緻的人偶。 “偃影?” “你回来了。”偃影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神采,他一双眼瞥过靠在柱子旁的战圣者,视线便迅速落在楚天翔身上。他正想上前,却被楚天翔冰冷的话打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密云的人?” 偃影一怔。就在不久前,的确是绝夜发给他了一道家族密令,告诉他灵魂已经成功分割,战圣者归来。并告诉他两人的所在地。偃影对战圣者并不感兴趣,但他明白,战圣者归来意味着,楚天翔也回来了。 楚天翔转而对殇痕道。“战圣者你是不是记错了,他是很好看,但这款不是我的口味。况且,我怎么可能喜欢绝夜身边的人?” 楚天翔的语气和自然,像是在谈论天气。然而就是这种不带情绪波动的话,像是一把尖刀,缓缓地插进了偃影的心脏里。偃影的唇边翕动很久,最终才艰难地吐出几个不成贯的语调。“你……不记得我?” 楚天翔抱起双臂斜倚在柱子上,他的下颌扬着,一双眼含着似笑非笑的情绪。“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偃影的身体下意识晃了晃,像是不能接受似地上前几步。“你真的不记得我?” 还未等楚天翔开口,殇痕便下意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的神色里分明带着一丝不悦,并且乜了楚天翔一眼。“他的记忆在我这。” 偃影的目光剎那间如冰刀一般,即使在炎炎夏日,依然感受得到这双眼中冰冷刺骨的寒意。“记忆混乱?” 在绝夜身边待得久了,偃影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事情。绝夜的身份很特殊,他不仅仅是珊瑚妖族的继承人,他还是销声匿迹的真龙的儿子,那条龙偃影从父辈那里获得过片段的信息。它的名字叫龙狂,盘踞在纵剑神域为王,后来的妖神辈出,基本都和他叛亲带故,血液里都流动着他的血液。珊瑚妖族继承人的身份已经是他的免死金牌,再加上他金猊的身份,想想都觉得不可匹敌。
第95页 偃影很清楚,绝夜是一个会操纵灵魂的人,其中包括灵魂融合和分割。灵魂分割原本是干干净净一刀两断的,但绝夜偶尔会觉得好玩,使两个灵魂产生记忆混乱。这件事很明显是他故意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出小小的把戏,却是殇痕多了楚天翔的部分。 偃影沉吟片刻,一双眼定在殇痕身上。“所以说,现在记得我的,是你?” 殇痕不置可否。 偃影拧起眉峰,像是喘息版地嘆了口气。战圣者与剑圣者,还有自己的师父刺圣者,三个人之间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绝夜的强行介入,又将自己卷了进去。好在偃影的记忆里,那个人是楚天翔而不是殇痕,殇痕应该可以明白和控制自己的记忆。 殇痕自觉没趣。剎那间,神圣的金色充满整个凉亭,背后流出的六支洛神之翼轻轻一挥,他便面无表情地消失在云端。 第五十五章 破碎 周遭一片空旷,凉亭里只剩下楚天翔和偃影两人。 两下相对无言,楚天翔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表情宛如一记弯刀,深深地扎在偃影心脏上。偃影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表新出如此的主动,他估值低上前一步,保持着战力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楚天翔开口道,他的语调很平静,就像是爱你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路人。 偃影的语调里已经透着一丝急切了。他甚少又这样的表现。“你真的不记得我?” “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听不懂么?”楚天翔的眉峰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像现在这种质问的语气,也不喜欢对方急切的腔调。“还有其他什么事么?” “你记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偃影深吸一口气,将出口的颤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不记得。”楚天翔蓦然起身,令偃影后退一步。楚天翔是要比偃影高的,此时此刻竟有一种恃强凌弱的倒错感。 楚天翔身上熟悉的、清淡的香味瞬间充斥鼻腔,这种气息实在是令人怀念,当偃影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怀念的时候,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重回对方的怀抱。像是一种极度飢饿的状态,将身体撕开等着对方前来填补。然而对方却错开身体,站在偃影身旁。他的身形高挑,于是越发显得咄咄逼人。 瞬间充满全身的飢饿感使得偃影微微一激灵,他缓缓地控制着自己的唿吸,却遏制不住自然而然的颤抖。“你说了你不会忘记的。” 楚天翔眉头一皱,喉结紧跟着滚了滚。他的话很生硬,也很符合现在想要脱身的状态。“但现在的事实是,我不仅没有对你印象深刻,甚至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只能给你一个相貌漂亮的大体描述,然而即使有了这个描述,我也对你的性格、你的故事完全没有兴趣。”末了他又加重几分语气。“你明白了么?” 偃影没有讲话,他像是被人当头一击重击,而楚天翔也完全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离开。在离开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那个少年被风扬起墨绿色的长髮,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举动,却从喉间不断挤出破碎的呜咽,像是一只被猎人重伤的幼兽。那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早已挂满水痕。 楚天翔的心脏没由来地一揪,却终究没有转身理会。在他的思维里,这个人,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与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 已经入夜了,一切都变得寒冷起来。空荡的山谷里,偶尔传来一声痛苦的低泣。 而战圣者刚一回到纵横殿,就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不请自来的人。——羽霜。 他和羽霜之间的矛盾算是暂时解开了,但是他和焰陨却还一直僵着。殇痕原以为今天的羽霜也会若有若无地提及焰陨,但似乎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哥你去哪了?我等了你一天。” “找绝夜。” 羽霜的双眸顿时一亮。“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你本人了?” “对。” “那就好,不然之前跟你讲话,总有一种绿了我徒弟的感觉。” “……” 羽霜兴致勃勃地探头在殇痕身边绕了一圈,然后将脑袋凑在他肩侧不远处嗅了嗅。“你把洛神之翼放出来我看看。” “有什么看的。” 羽霜似乎觉察到了殇痕有一丝隐约的不悦,但是又被本人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兴致不是很高啊。” “不是你的原因。”殇痕收敛了自己的戾气,坐在白玉座椅上并示意羽霜坐在他身边。“说个别的。”羽霜也不推辞,上前坐在殇痕身边。殇痕的表情很严肃,他转头对羽霜道。“欠你一句对不起。” 羽霜一怔,脸上顿时泛红,他没想到对方直接单刀直入,切换了这个话题。羽霜挑起眼瞥着殇痕,目光里夹杂着几分笑意,但是语气却十分咄咄逼人。“说对不起有用吗?” “那怎么办?” “负责吗?” “你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两人顿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殇痕对当时的事情是的确不知情的,而羽霜一度以为他是知道还义无反顾地跟焰陨在一起。现如今说清之后,羽霜竟也没有怪罪他的理由,毕竟你情我愿的事,既不是金钱和肉体的交易,也不是空虚寂寞的抚慰。
第96页 对于羽霜而言,他对焰陨的感情炽热而浓烈,但他对殇痕的感情,却一点也不比焰陨对殇痕的爱少。 但现在的场面又是极其混乱的,因为殇痕和焰陨不尴不尬的处境,令羽霜进退两难,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于是便脱口而出。“那焰陨怎么办?” 殇痕的表情顿时闪过一丝烦躁。“还有更麻烦的。” “社呢么?” 殇痕半眯起眼,十指交叠,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都是要讲正事的时候。羽霜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正襟危坐的压迫感,便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等着殇痕的叙述。 “绝夜在灵魂分割的时候,刻意令我和楚天翔产生了记忆混乱,所以我们两个之间,有一个多了一段记忆,而另一个人便少了一段记忆。” 羽霜反应了一下,顿时不可置信道。“你说的麻烦,该不会是楚天翔保留了你对焰陨的一部分记忆吧。” “更麻烦。” “更麻烦?”羽霜的笑容僵在脸上。“还能怎么麻烦,你别吓我。” “将我对焰陨的记忆,插入到楚天翔的脑海里,可能是绝夜的本意。而真实的情况是,楚天翔对偃影的那段记忆,插进了我原本的记忆里。” 羽霜一双转动的眼瞬间僵住。“什么,你保留了楚天翔对小影的记忆?那不就是说——” “所以我对偃影的感情就变得很微妙。” “绝夜也太坑了,拖着你们三个不放,还搞这么一出。那现在你这边不仅仅是和焰陨,还有和小影?不仅有小影,还要搭上我?我是真的要绿我唯一的徒弟?” “楚天翔的记忆原本就不属于我,我会在很短时间淡忘掉。我关注的点在于,偃影原本身边就没什么人护着,现如今楚天翔又不记得他,他难道不会很崩溃?” 羽霜上下打量殇痕一眼,换上一副调侃的表情。“看来楚天翔的记忆还真是落在你这了。” “……” “行了,哥,你歇着吧,我去找小影。你闭关几天,调整适应一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别记得的就别记了。” 空气中一阵轻响,羽霜顿时消失不见。 而当羽霜找到偃影的时候,整个心都揪成一团。偃影俯在那个亭子冰冷的地面上,全身脱力一般地哭泣着。这对于偃影来讲无疑是残酷的,楚天翔曾说过会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然而现在却完全忘了,并且一点也想不起来。他的遗忘不是刻意遮掩,而是真真实实地、完完全全地被剥离、删除了。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曾经融进自己的生活与血液中的人,竟然要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甚至连一个离别的拥抱都吝于给予。 偃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在寒风中蜷成一团,瑟缩而又可怜。很久以后,他才发现羽霜站在他面前。他不知道羽霜来了多久,但他知道这一副狼狈的模样,被羽霜尽收眼底。偃影一直是压抑型的性格,他不可能像焰陨一样大杀四方来泄愤,也不会像羽霜一样唯恐天下不乱把一肚子不愉快洒遍大江南北,于是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心理活动,便呈现出一种极度自虐的状态。 羽霜一把将偃影捞进怀里。羽霜紧紧地抱着偃影,向他传递身体的热度。偃影的身体好似冰窖一般冰冷刺骨,但羽霜知道,这一切都比不上偃影的内心万分之一的寒冷。羽霜轻轻地拍了拍偃影的背,像是当年哄偃影入睡一般缓缓地哼着腔调。 偃影依旧遏制不住地颤抖,他不断重复着不成贯的句子,仿佛带着喉咙中的血。“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羽霜抚了抚偃影的长髮,他知道偃影是听不进去的,但他必须要说。“你不是垃圾,不能去问他要不要你。” 偃影已经陷入了一种混沌且独立的状态,他的世界中仅有一个自己,他听不进去任何人说得所有话,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羽霜在和自己讲话。偃影鸦黑浓密的睫毛不断扑簌着,羽霜的颈边已经湿了一片。想也不用想,偃影哭起来是多么的动人,可惜看到这一幕的却不是他所爱之人。这大概也是一种悲哀吧,羽霜想。他依然在安慰着偃影,也明知他听不进去,但还是要说,哪怕那个调子听起来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小影,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第五十六章 颓唐 楚天翔理所当然地回到了金沙鬼城。 当他刚刚到达金沙鬼城的入口,在风中招摇的彼岸花们瞬间排列成整齐的姿态,仿佛是受到了召唤一般耸立着。那大片的鲜红色花朵,此刻宛如一塘静止的水流。 楚天翔在幽静漆黑之中回到自己的宫殿,王座之上,黑髮少年正倚在那里小憩。苍落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楚天翔的动静并未使他睁开眼,直到他凑近。苍落的黑髮极长,此时丝丝缕缕地散落满地,黑髮半遮去他的睡颜,一双鸦黑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安静地停落在眼睑。他身着一袭华服,色调却很暗。脖颈处,一个与自己相同的银链在闪闪发光,引着人的视线探入衣襟深处。 苍落也是,相貌漂亮。 正在此时,楚天翔的双眼瞬间对上一双酒红色的眸子。苍落眼中杀气一凛,身后的黑雾变作腾蛇,笔直地缠上楚天翔的身体。
第97页 楚天翔言简意赅。“放开。” “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苍落闻言一笑,黑色的腾蛇瞬间化为黑雾,再次回到他的身后。“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不是战圣者了。” “已经分开了。” “是么。”苍落双腿交叠,刻意往后靠了靠,扬起下颌,一双酒红色的眼睛里带着慵懒的味道。“没去找你的小情人么?” “什么小情人?” “好像叫偃影?” “我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苍落的眼里划过一丝讶异,又很快笑了,酒红色的眸子里流动着一点闪亮的光芒,丝丝入扣。他缓缓开口,声线低缓而清凉。“那你还记得我么?” 周遭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不远处的守护石发出的亮光。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太近了。苍落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楚天翔一双眼里流动的光芒,带着要将他拆吃入腹的凛冽。 楚天翔一声低笑流溢出喉间。“当然。” 苍落扬起下颌,修长的脖颈顺着动作牵引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宛如一只密云鹅,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优雅和诱惑。苍落唇线一挑,一个色情且暧昧的笑容便挂在脸上,他的语调很缓慢,于是更令人联想翩翩。“怎么,看你的眼神好像想把我给吞了。” “剥皮剔骨,拆吃入腹。” 苍落的喉间划过一声诱惑的冷哼,他伸出指尖,抵着楚天翔的胸膛,那里的心脏发出有力的跳动。苍落既没有将楚天翔推开,也没有将他拽进怀中,只是清淡地笑了。“不能一次都吃完哦。” 一段记忆丢失了,就会有另一段记忆将它代替。此时此刻,苍落在楚天翔心中的印象顿时鲜明起来,像是黑暗之中突然擦开的火光。他记得刚刚成为金沙鬼王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黑髮红瞳的苍落。他宛如地狱来的使者,美艷而动人,哼唱着禁歌,将所有人引领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这边一派风光旖旎,那边便是雪上加霜。偃影自从跟着羽霜回到无月殿,便闭门不出,不吃不喝,整个人迅速地消减下来。不仅如此,每天夜里偃影都会从睡梦中惊醒,三天之后,偃影索性睡也不睡了。整个人面色苍白枯藁,情况极其棘手。 羽霜讲的话偃影是听不进去的。羽霜也深知现在讲什么都没有用,偃影的世界已经坍塌,对于初涉感情的孩子们来说,总是毫无防备地接受突如其来的爱情,然后在已经习惯使然中,这个人突然从他们的世界全身而退,这是残酷的,却也是正常的。 楚天翔和殇痕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和偃影的感情世界原本就不对等。 解铃还须繫铃人,羽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楚天翔一次。 也就是在羽霜离开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个人偃影很熟悉——密云族长,绝夜。刺圣者离去后的寝殿里很冷清,所有的人都赶巧没有在。于是在绝夜出现的时候,偃影几乎是完全没有防备心理的。 但是当偃影看到来人之后,一双紫眸瞬间泛上冷光。他看着绝夜缓缓靠近自己,面带悲悯,他轻轻抚摸着偃影的头髮,并低嘆了一句。“真是可怜。” 偃影任由他抚在自己头髮上,只是一双眼盯着对方,陡增杀气。“是你做的?” 绝夜一双眼里含着笑意。“还能有谁?” “为什么?” 绝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至今为止,问他为什么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逐一回復原因——况且根本没有原因。 偃影面对绝夜的时候,思维十分清清晰,甚至带着冷酷,似乎他并没有为情所困,也没有惨澹不已。绝夜有些迷惑了,为什么所有人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几乎都是同样的,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仅怀念起当年那个对自己无限宠溺的人来。他是那么美丽,那么神圣,有强大无匹,似乎一粒细微的尘埃都是对他的染指。那个人占据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而身份却是他的父亲。 绝夜突然觉得很无趣,便坐在偃影的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其实我压根没想到战圣者会多一段金沙鬼王的记忆,我原先预计的是相反的,没想到造化弄人,他竟然把你忘了。” “为什么唯独是我?” “不知道啊。”绝夜耸耸肩,语调低缓且冰凉。“大概是因为你不重要吧。” 偃影的神情顿时飘忽起来,不重要……不重要……他在心里暗自重复着着三个字,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不重要……自己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的人,竟然会觉得自己不重要。偃影的脑子要炸开,四通八达的神经似乎都着了火,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似乎是意识到了偃影精神的恍惚,绝夜的语调总算是添上了一丝温度。“我刚才都是骗你的。楚天翔之所以会丢失这一段记忆,完全是因为太重要。” 偃影勐然间抬起双眼,大颗大颗眼泪从眼窝滴落,一双狭长的眼覆着湿润的水汽,充满着悲伤和绝望。 绝夜突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唿啸而至,绝夜瞬间一闪,那道剑气笔直地噼落墙面上燃烧的烛台。来人是偃枫,正握着凯旋之剑,一身肃杀。
第98页 “离小影远点。”偃枫的语气很生硬。“你要是伤害我的弟弟,我不会放过你。即使你有免死金牌。” “我们只是聊天而已。”绝夜的表情换上一副无奈,甚至还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他可是我们家族最可爱的成员,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这样的腔调本能地让偃枫厌恶,再加上偃影至今都无法从家族中抽离,令偃枫无比地愤怒。他适当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目光冷硬如刀。“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讲第二遍。” “你真无趣。”绝夜缓缓上前,两人近在咫尺。然而下一秒,绝夜与偃枫擦肩而过,空气中残留的语调是冰凉的。“——但是也有优点,足够爱偃影。” 绝夜离开之后,偃枫便快步来到偃影床前,将他搂进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你千万不要有事,你要是有事,我的半条命就没有了。” 偃影倚在偃枫怀里,兄长的怀抱温暖且宽阔,令他暂时忘却一切忧虑。但只要思维一转,便能立刻想到那个蓝发的男人。这断乎是一种折磨,偃影陷入了无法逃离的漩涡,喘不过气来。 偃枫道。“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会和这个人交朋友。” “跟你们无关。”偃影缓缓开口。 偃枫的眉头突然拧起来,如果楚天翔在场,他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我从小照顾到大的,对我而言分外重要的弟弟,怎么示好都觉得尤嫌不足的弟弟,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应当的弟弟,竟然会被人这样对待,真是令人愤怒。” 偃影的表情突然有些怔愣。原来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羽霜和偃枫会一心向着他。“谢谢哥,还好有你在。” “我们的身体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小影,你还好么?”突然而至的语句打断了两人的真情对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羽罹踏进寝殿,径直走近两人身旁。“你好久没来找我了。我问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来无月殿看看你。”他捏了捏偃影的脸颊,微笑道。“瘦了这么多啊。” 偃枫下意识地护住偃影。“你别动他。” “我们这是在联络感情,不信你问问小影。” 偃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夜幕已然降临,偃枫不由得接上一句。“你已经很久没睡过了。” “是吗?”偃影缓缓嚼着这几个字。“我困了。” 听到偃影开口,偃枫倏忽起身。偃影难得愿意睡觉,他自然不会打扰。偃枫将周遭的烛火全部熄灭,道了一句晚安,便一把拽住羽罹的胳膊将他拖出寝殿。 第五十七章 黑化 泉水清澈,一个少年正在戏水。他只套着一件单薄的白衫,肩膀裸露着,露出雪白的颜色。他的髮丝沾着水珠,仿佛是从泉眼里突然出现窥探人间的仙子。不断滴落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划过一道绚丽的光点。 少年眯起眼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很浓的黑线,像一只软糯的兔子。但他很少有眯眼笑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则是冷若寒冰,甚至面无表情。 少年缓缓地走向自己,并伸出手讨要一个拥抱。 楚天翔突然睁开双眼,梦里的人如此熟悉,但是他却不记得是谁。 他随意地披上一件斗篷,缓缓踏出金沙鬼城,大片的彼岸花都睡去了,宛如凝滞的河流。只不过一条河如果是红色的水,未免诡异了一些。有风吹过,楚天翔突然觉得冷。 他看着月亮,几乎要缩成闪亮的一点。他第一次觉得月亮离自己如此之远,于是他突然怀念起灿若银盆的明月来。楚天翔隐约地思考了片刻,那样的月亮,是在天隐城映月池旁。 当楚天翔到了映月池,遥遥望去,栏杆处倚着一个人。那人亦是很熟悉,极长的银髮,身形纤细而修长。 “羽?” 羽霜回过头来,一双紫眸令楚天翔有些恍然。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清淡地回应了一句。“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 “为什么?” 羽霜突然翘起唇角,脸上有一丝楚天翔捉摸不透的神色。“即使你丧失了记忆,但你的习惯还在。” “我的习惯?” 楚天翔努力地回忆相关的片段,却陡生失落。他对这里的印象不甚清楚,但这里却有一种惊人的熟悉的感觉。“我以前常来这里?” “你也发觉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吗?” 楚天翔没有讲话,羽霜看向他的眼神却陡然多了一丝讶异。楚天翔顺着羽霜的视线转身,一道杀气却陡然笼罩在自己身上。楚天翔下意识低吼一声,以自身为圆心,迅速燃烧起数道怒焰。火焰的杀伤力很大,因此楚天翔看到被迫解除了隐身的人。 那人墨绿的长髮正在风中轻扬,他的步履有一丝不稳,被烧伤的手臂显得狰狞刺目,正流下浓腥的血液。楚天翔看向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冷亮的双刃,但却是反着握的。 “又是你?”楚天翔抬起下颌,正对上偃影紫色的眼。“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99页 偃影紧咬下唇,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衫里摇晃。羽霜快步走向偃影,替他包扎伤口,转而瞪了一眼楚天翔。“下手这么重?你看不出来小影没有想伤你的意思么?” “关我什么事?” “你怎么能这么讲话?”羽霜略带责备的视线再次落到偃影身上,顿时柔和了许多。“你怎么出来了?” 偃影没有讲话,一双眼死死地锁在楚天翔身上。楚天翔似乎是很不悦对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令他不明所以。 他平时对待突然出现的人,的确是不带什么和气,今天的情况完全是习惯使然。要不是感受到了瞬间的杀气,他不可能出手伤人。或许羽霜说得没错,记忆不在了,习惯还能驱使人本能地去做一些事情。 偃影挡开羽霜伸过来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楚天翔面前。“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不记得我。” 楚天翔一字一顿道。“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不记得。” 偃影的身躯突然一抖,像是寒风中飘零而无依无靠的树叶,他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嘴唇,将呜咽声吞咽下肚,然而眼窝里却涌出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沿着脸颊滑进指缝。 楚天翔很不喜欢看别人哭,首先他不会安慰人,其次他觉得眼泪这种东西,见多了就没有什么价值。然而很巧的是,楚天翔已经见过两次偃影的眼泪,他也不知道其实偃影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能别哭了?” “你能别欺负他么?”羽霜上前一步,将偃影护在身后。 楚天翔显然有些不耐烦。“我怎么就欺负他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每个人的记忆根本不同,有人印象深刻,有人不以为然。如果和面前这位的记忆真的丢失了,说明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楚天翔挑眉看向偃影,顿生凌厉之感。“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必要一再重复。我根本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你就当做了个梦吧。” 正在此时,天边突然飞来一只金睛白虎,白虎背上站着一位英姿飒爽的男人。他的长髮如墨,繫着一条金色的缎带,此时正在脸颊边晃荡,一双酒色双眸微微眯起,显得倨傲而神秘。苍落径直走到楚天翔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挽住对方的手臂,一双狭长的眼瞥向对面的时候,隐约夹杂着一丝笑意。 “你就是偃影?” 偃影没有讲话,他的目光定在楚天翔被苍落挽着的手臂上,但却没有焦距。 苍落唇角一挑,隐约地透露出一种不过如此的高傲来。他的声线很清丽,是与偃影截然不同的类型。“我是你面前这位的恋人。朋友,你不搭话很没有礼貌。” “够了!”偃影突然怒吼一声,他快步向前却被羽霜拦住,最终他挣开羽霜的束缚,径直来到两人面前。现在的偃影像是陷入了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他一把拉开挽在一起的两人,一双眼笔直地对上楚天翔的视线。“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样的逼问令楚天翔觉得莫名其妙,他确实没有想过苍落会来,但是苍落的举动分明是为了帮自己解围。他的苍落的关系很好,但是从未有过僭越,更不用提是恋人关系,那都是在一本正经地瞎扯。 苍落天生一副神秘而诱惑的气质,倒也不是为了气偃影而刻意装出来的。 楚天翔和苍落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他挡开偃影伸向自己的手。“你没听到么?他说我们是恋人关系,他讲得不够明白还是我讲得不够明白。” “我不信。”偃影固执地重复着,一字一句地咬着尾音。 羽霜适时地拽住偃影的手臂,迅速对楚天翔道。“你们走吧,现在就走。” “凭什么?”苍落像是受够了这样混乱的状态,他一改以往的和气的语调,双手抱臂站在偃影面前。“这个人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羽霜顿时火了。“你以为你在说谁?” “你又以为你是谁?” “够了苍落!”楚天翔低吼道。“不要对刺圣者这么无理!” 苍落根本不买帐,一把推开偃影,盯着羽霜染着火的双眼,话却是对着楚天翔说的。“他们似乎很有礼貌?” 周遭的气流突然一震,捲成扭曲的漩涡。偃影的身体里突然涌出黑色的烟雾,他变作漩涡的中心。“小影!你清醒一点!”羽霜用力抱住偃影的腰,却被无法遏制的黑色烟雾炸开数米远,偃影脖颈处的家族徽章正在闪烁着暗红色的光,那道光芒似乎渗进了偃影的血液,咒印周遭被印上无数细密的、血红的鳞片。羽霜知道这是绝夜做的好事,他在每个人的家族咒印里都隐藏着一份神秘的力量,但是动用这份力量的条件是,一辈子无法脱离家族的束缚。 偃影的执念,连羽霜也无法阻挡,他突然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偃影不是愿意任由摆布的人,而他执意要动用这份力量,很大程度说明了他有自毁倾向。 在一团黑雾中的偃影诡谲而美丽,像一只大杀四方的野兽,口中还叼着一块模煳的血肉。 “小影!”羽霜上前一步,却被偃影转身一道紫色光芒笼罩住,顿时他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大意了!羽霜心急如焚。偃影的确是没有伤自己的意思,但不代表他愿意自己参与其中。
第100页 现在对面站着的,是金沙鬼王和他最得力的下属,三人之间一旦混战,将会造成天尊城与金沙鬼城不可避免的战争。战争是一种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东西,而力挽狂澜的人永远寥寥无几。两座城之间的状态刚刚稳定,禁不起再折腾。 虽然羽霜没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悲悯之心,但是他讨厌战争却是真的,他讨厌混乱,也讨厌流血。 偃影身上的黑雾不断凝聚着,最终在头顶汇聚成一个骷髅的形状,下一秒,硕大的骷髅被粉碎开来,变成一束束锋利的箭矢,笔直地袭向楚天翔和苍落。苍落伸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暗紫色的光芒在掌心生长,变作长剑的形状。光剑在空中一挥,将袭向自己的黑色箭矢瞬间粉碎。 然而偃影的攻击之密集,令人防不胜防,当又一串黑色的箭矢刺向苍落的时候,霸王戟在空中燃烧起怒焰,将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尽数粉碎。 偃影盯着手持□□挡在苍落面前的楚天翔,眼眸中的黑雾顿时深切了些许。 这样下去不行,羽霜焦虑不已。要是有人出现就好了,要是有人出现—— 第五十八章 重拾记忆 场面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偃影身上的黑雾将他的髮丝都尽数同化,变作烟雾一般游游移移,飘飘散散。他的一双眼早已覆上了黑雾,紫色杂糅在其中,分外妖冶。 偃影手中施力,周遭的磁场顿时一震。偃影在一团黑雾之中,已是真真实实,辨不真切。他即将沦为黑暗的奴隶,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进行最后的献祭。 楚天翔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强烈的杀气,那团黑雾令偃影腾上半空,宛如脚下游龙。楚天翔身后的邪之翼顿时流泻而出,他的眼眸中划过一道逆光,握着霸王戟的手顿时施力,唿啸着开天闢地的风声—— 金属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风沙骤起。楚天翔明显感到那不是一般的力度,而是更为高级的武器发出的攻击。是谁? 待到视线清明之时,楚天翔看到了绛红色的发。殇痕扣着被重击昏迷的偃影,手中施力将人推进羽霜怀里。恢復自由的羽霜顿时拦腰捞起偃影,来到殇痕身边。 “战圣者?”楚天翔疑惑道。 殇痕口中一应,收了方天画戟。他的目光瞥过偃影,偃影脖颈处的咒印瞬间熄灭,鲜红的鳞片正在逐渐褪去,黑雾也在慢慢散开。殇痕的目光再次落到楚天翔身上,一双金眸含着复杂的成分。“不是他的错。” 楚天翔顺应殇痕的动作亦是收回霸王戟。“也不是我的错。”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楚天翔沖殇痕露出个微笑来,然后转头对苍落道。“走吧,好歹战圣者在这里,面子还是要给的。” 邪之翼一挥,楚天翔消失在半空之中。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虎啸,苍落跃上金睛白虎的背,瞬间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 “你怎么会在这里?”羽霜问道。 “一种召唤。”殇痕盯着羽霜怀里的人,双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要是没有我,今天你怎么收场?” “是是是,您天下第一好吗?” “被自己的徒弟定身,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殇痕难得地甩出一句俏皮话来。 “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还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找绝夜。” “又去找他?” “无奈之举。”说话间,洛神之翼缓缓扇动,将人带离地面。羽霜明白对方现在就要动身去找绝夜,于是沖半空中挥了挥手,转身带着偃影离开。 羽霜的怀中突然发出一声模煳的□□,偃影醒了。 “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吗?” “知道。”偃影垂下眼,再次变得淡漠而疏离。理智似乎又回来了,偃影想,在刚才最后一线意识冲撞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手握霸王戟袭向自己的楚天翔,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他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羽霜面前,完全是托战圣者的福。他似乎想通了,既然楚天翔能不讲一点情面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自己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偃影还能回忆起自己刚开始的亢奋与疯狂,这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眼泪带来揪心的感觉还在心口徘徊不去,自己真是太狼狈了,不愿再次回忆。 看着沉默不语的偃影,羽霜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松开那只一直扣着他的手,任由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另一边,刚刚入睡的绝夜又被院落中参天古树倒地的轰鸣声震醒。待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几乎要带着哭腔了。“好我的战圣者,又来?” 殇痕把方天画戟收了,瞥过一院子横七竖八被自己放倒的侍卫。“反省一下自己。” “我怎么了?” “偃影。” “哦,他啊。”绝夜顿时换上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态,故作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殇痕的方天画戟顿时抵在绝夜喉口,再向前一步就能看到四溅的血液。 “你要杀了我吗?”绝夜的脸上笑意不减。“如果你真的杀了我,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哦~”
第101页 “这原本就是你的责任。” “战圣者,你太聪明。原本这是你和我交易,你却带了一个跟我同仇敌忾的寂缡来,让我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你成功脱身而出。但你得明白一点,这个交易是我们之间的。因此,你要是想我完美无缺地处理这件事,必须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下一秒,殇痕手中施力,一道血痕顿时出现在绝夜脖颈上,不断渗出血液来。绝夜似乎是没料到殇痕会直接动手,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如果真的失策,那么下一秒就会死在殇痕手上。 “绝夜,你不要试图消磨我的耐性。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命和我的小问题,哪个重要?”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绝夜微笑道。“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讲完?” “什么?” “金子。” 殇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顺手就收了方天画戟。“金子?” “你刚应该听我把话说完。毕竟经常混迹在你们各大主城里,没有足够的金银珠宝很难活动好么?”绝夜一把拽过殇痕的手,捻了捻自己脖颈上的血迹,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我不过是要点金子,你就要这么对我。本来想要百斤,现在得加一倍。” “十倍。” “我要爱上你了。” “自重。” 说话间,绝夜已经从衣衫里拿出一颗水晶球,顺手在殇痕的太阳穴处捻了一把。一条金色的蠕虫顿时爬上绝夜的手指,被束缚在水晶球之中。殇痕顿时觉得脑中一轻,有关于偃影的记忆瞬间消失。他瞥了一眼水晶球里蠕动的金光,顺口问道。“这是什么?” “金儒。”绝夜并未多言,转而悠然开口。“带着这颗水晶球,只消楚天翔触碰一下便可。” “明天来纵横殿找我拿银票。”殇痕道。下一秒,洛神之翼已经捲起如飓风般的漩涡,红髮圣者瞬间消失在天际。 “妈的,这帮混帐凭什么这么富裕。” 殇痕的办事效率极高,当楚天翔再一次和他面对面的时候,天边也不过刚刚泛白,他们几刻前才刚刚见面。楚天翔的身后是大片的彼岸花,鲜红的花朵似乎甦醒了,在微风中拂动着一波一波的花浪,神秘而又招摇。 楚天翔笑道。“这么想我?” “想多了。” 殇痕的身后便是微亮的地平线,此时第一缕阳光正投射在他髮际,在脸侧留下一道笔挺的剪影。楚天翔不禁感嘆一句。“战圣者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用词不当。”殇痕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他向楚天翔伸出手,掌心里分明握着什么。“我来还你东西。” 楚天翔的神情里掺杂了一丝警惕。“你别说和偃影有关。” 殇痕不置可否,伸出的手臂下意识垂落。“怎么了?” “我不太明白你们的想法,如果我不记得偃影,那就分明是我想要丢弃这一段记忆。既然是丢弃的垃圾,为什么还要重新拿回来?” “楚天翔。”殇痕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信不信我。” 楚天翔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说来也可笑,大抵是共用过一个躯壳的缘故,竟然平白无故地增添了许多的信任与默契。 “伸手。”殇痕道。 楚天翔摊开掌心,殇痕郑重地将那颗水晶球放在楚天翔手中。一时间,水晶球中那条金儒像是受到了感应一般,化为一团柔和的金光,最终缓缓地渗进他的手心。 一时间,脑海中万马奔腾。他终于看到了清泉中戏水的少年的脸,苍白,淡漠,精緻如人偶,一头墨绿色长髮轻轻晃荡。他向自己伸出手来,试图要到一个拥抱。 他看到初遇时一身凛然的人,带着风声毫不客气给了自己一刀。那种朦胧的痛感,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看到对方看向自己时眯起的笑眼,像一只软糯的兔子。他看到被黑暗侵蚀的自己,全身都是青紫的伤疤,对方却不顾一切满心痛惜地将自己抱紧。他看到不期而遇的欣喜,看到唇齿交融的炽热,也看到离别的时候,对方脸颊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偃影不是个爱哭的人,他想,但是偃影哭了很多次。 他突然听到那两句记忆深刻的对话。 ——“你记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 ——我永远记得。 总是用一句“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来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怯懦、退缩、三心二意而找尽了藉口,到头来还是要疯狂,还是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原来想要丢弃不是因为不重要,而是太入骨。 楚天翔怔愣地站在原地,殇痕已经走了很久。他的身后是大片的彼岸花,此时正在阳光投射不到的阴影里随风翕动,一派祥和而美丽。 楚天翔最后想起的,是不久前被黑雾缠绕全身的偃影。那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质问自己是否还记得自己。那样的卑微与疯狂,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楚天翔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五十九章 困惑
第102页 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 大多数人的心里通常是不设防的,无论是外向开朗的人,还是孤僻敏感的人。只要愿意慢慢接触,慢慢渗透,长久陪伴,他便会敞开内心,吐露心声。在这种情况下,但凡被一个人吸引,而对方又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感,便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个人都本能地被比自己强大的人所吸引,或是从这一段感情中学到了经验,或是从这一段感情中看到了被爱的自己,总之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微笑的样子。 然而,为什么会因爱生恨? 常言道,几乎没有人能在爱情中全身而退。这句话不假,虽说仍然有相伴一生的存在,但是更多的则是分离。在这些或是有预谋,或是无意识的分离之中,很多人已经成为思维定势的习惯,在对方身上与自己的联繫,对于未来的设想,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崩溃瓦解。这种伤害是摧毁性的,或许对方并没有做什么,但是对于另一方而言,这件事足以铭记一生,因为这让他丧失了自我。 如果意识到这一点,很容易就会把责任推卸在对方身上。诸如“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对我不好?”“是我哪里不够好?”在失恋的漩涡中自问自答太多的人,通常会成为因爱生恨的人。 并且一旦因爱生恨,便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忘,只会愈演愈烈。 扪心自问,偃影在这一段感情之中,自问自答最多的,便是“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对我恶语相向?”“凭什么让我这么难过?”自问自答多了,便成为“都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我恨你。” 偃影针对的人,自然是楚天翔。他从一个思维定势的深坑里跳出来,越又掉进了另一个深渊。在失恋的自我麻痹过程中,楚天翔的所作所为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偃影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弥补带给自己的伤害。 记忆恢復后的楚天翔确实想挽回这段感情,但是他也清楚偃影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他的第一步不是直来直去,而是侧敲旁击。 于是在楚天翔精密的计算之中,但凡偃影出现的地方总会莫名其妙地游走着一道黑影,也不知姓甚名谁,在偃影有所觉察的时候却迅速消失。 是夜,映月池一隅。 这里的水很浅,隐约可见洁白的沙滩。细沙柔软,与清泉一起从指缝流过。少年正靠在岸边,双眼轻轻阖着。他身后摆放着摺叠整齐的青衫,墨绿的发凌乱地垂在岸边的细沙上。他的双肩是雪白的,正泛着水光,显出一种近乎色情的细腻。 天隐城里,偃影唯一喜欢的地方,便是映月池一隅。他把这里当做自己独立且隐蔽的秘密花园,偶尔心情不甚美妙的深夜,便喜欢来这里放松放松心情。当全身浸泡在温柔的水里,偃影觉得自己的全身心都得到了治癒,堪比美食爱好者吃到了美味,旅行爱好者看到了美景,这是一种赖以成瘾的习惯。 在不久前,每当偃影来到这里的时候,楚天翔都会跟着一起。而自从没有楚天翔之后,偃影便不甚常来这里。 天隐城常年阴雨绵绵,却在今天骤然转晴。天隐城的晴天如同落焰城的阴天,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泛着一点将死不死的白光,像是铅块上包覆了一层透明且柔软的薄膜。在这样的天气里,偃影突然想来气泡水。 然而,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又遇到楚天翔。虽说偃影觉察出来了最近楚天翔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但是都只是默默注视,因此偃影觉得没有什么正面的必要。而且遇见的场面万分尴尬,就在他刚刚束好衣服,头髮和身体上还残留着水渍的情况下。 他一转身,楚天翔正在他的面前。偃影倒没有向以前那样陡生危机感,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讨要一个拥抱。 楚天翔一怔,这是他重复过无数次的梦。 他原本以为,大概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吧。然而在他离偃影的怀抱近在咫尺的时候,对方却收回手去,然后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楚天翔还未反应过来,偃影早已消失不见。他还没有看清偃影脸上的表情。 那一记巴掌响亮是响亮,倒也不疼,楚天翔蹲在泉水边怅然若失。他突然想起殇痕来,这个人似乎跟自己一样可悲,焰陨倒是没有甩他巴掌,但是焰陨直接给了他一剑。剑圣者做事,就是这么雷厉风行。 有些时候,对错是说不清楚的。没有那么多鲜明的界限来规定对错,对与错往往不是一个相互的问题,而是一个先后的问题。 所以当殇痕第二天刚刚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对方手中还握着霸王戟,一副杀气凛凛的样子。正在此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闯进寝殿,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楚天翔的那一剎那噤声。 楚天翔瞄了他一眼,十足地傲慢。“你倒是说啊。” 侍卫两眼翻白,就差没有晕过去。不用问也知道,楚天翔带着一身戾气卷晕一众守卫,直逼寝殿。 殇痕摆了摆手,侍卫仓皇而退。他翻身下了床,遥遥望向门外昏暗的天色。他的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衣衫,丝毫不在意细节地袒露出长腿与胸膛。在那一瞬间,楚天翔感觉到了渴,就像是一只利爪伸进了他的喉咙,勐然间攥住他的喉管,这种感觉几乎是瞬间传遍全身。
第103页 殇痕突然转过头,一双眼有意无意地瞥向对方,语调极其平静:“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在你踏进纵横的第一步。” 殇痕知道他会来,因为他困惑。而殇痕也知道即使他来也没什么用,因为自己也无法给他答案。 楚天翔将那柄□□收了,转而坐在一旁的樱桃木椅子上。他仿佛根本不买帐,看向殇痕的视线掺杂着仇视的味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水晶球还给我?” “原本就是你的。” “丢了的东西再找回来,根本就是徒增困惑。” “闹什么脾气?”殇痕缓慢地踱着步子,与楚天翔四目相对,借着站立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楚天翔提起嗓子喘了口气,默默良久才开口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先是你和焰陨分开,紧接着我和偃影,而且都和记忆有关。”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偃影不是焰陨。” “是啊。”楚天翔的笑容很冰凉,他甚少有这种表情。“毕竟偃影没有剑。” 像是一柄利器瞬间插进身体,令全身的血液凝固。殇痕不禁拉开衣领,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的动作很迅速,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看到了么?” 楚天翔眉峰一皱,起身将他重新把衣领拉好。 “诛仙剑。” “你的事,到底应该怪你,怪羽霜,还是怪焰陨?至于我的事,是怪我?还是怪偃影?”楚天翔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困惑的。“难道每件事情,都没有一个分明的对错?” “不知道。” “你和焰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殇痕脸上的笑容颇是嘲讽。“不知道。” 楚天翔很是困惑,在感情之中。殇痕并没有询问楚天翔接下来他该和偃影怎么办,因为那个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他也没兴趣去关心这些。殇痕和楚天翔是不同的,楚天翔热情且温柔,殇痕却冷漠而自我。 殇痕只对身边的人温柔,然而他身边的人却并不多,现在勉强加上了一个楚天翔。只不过楚天翔的感情跟他没什么关系,而偃影跟他更没什么关系。记忆该还的还了,绝夜也来取过了银票,最后一笔关于他的交易便结束了。偃影这个人在殇痕的印象里实在是不甚鲜明,只记得是羽霜的徒弟,他自然不感兴趣。 然而楚天翔不同,在他匮乏的记忆里,偃影占去了大部分。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楚天翔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怅然,他无法去形容这种感觉,只能把它归结于不舍。他分明也知道偃影是放不下的,因为他的表现是那么激烈,楚天翔甚至有一丝庆幸,还好偃影是这样的表现,让他感受到偃影还在意着自己。 然而,下一步该怎么处理,实在是令人不知所措。 殇痕像是洞悉了楚天翔的心思,对方的性格并不像自己一样。楚天翔的性格里是还有一丝软糯的,但就是这分软糯,才显得他有那么些可爱。偃影并没有像焰陨一样下手那么重,但是他表现出了比焰陨更多的恨,于是现在便卡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处境,楚天翔不足以离去,却也没有理由继续。楚天翔是喜欢他的,但却不是爱。 “行了,小朋友。”殇痕道。“带你去天府看看。” 第六十章 葡萄残酷 天府酒庄现已归于轩皇连轩名下。 但是当殇痕把六支洛神之翼收了,面无表情地站在入口的时候,还是有人忙不迭地迎他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片葡萄园。此时正值成熟季节,满园散发着馥郁的果香,绿叶在阳光的灼烤下变软变蔫,而紫色的葡萄越诱人肥美,完全看不出半分烈日的影子。它们紫色的外皮上覆着一层白霜,轻轻拽脱一颗,与梗连接的地方便淌出透明的汁液,黏煳,糖分极高。 楚天翔看着树下满载葡萄的竹筐,林间阴翳,稀疏又有几道光线落在筐中,有些甚至还透着未成熟的紫红,他顿时觉得分外馋人。 殇痕像是洞穿了楚天翔的心思,顺口道。“到时候带给你。” “带去金沙鬼城,告诉他们这是战圣者的见面礼?” “……” 穿过大片的葡萄园,紧接着便是引向地下的小路。这条路通体洁白,由洁白的卵石铺成。通向酒窖的门很讲究,是用上好的木材,包裹了灿灿的黄金,镶嵌着紫玉把手,雕刻着精美繁复的纹路。整个看起来十分低调,但又透着厚重且昂贵的质感。 果然很有战圣者的风范。 葡萄新鲜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再次充斥鼻腔的,则是一种复杂而凛冽的味道。酿酒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在里面工作的人为数不多,然而一旦有松懈,就会立刻换上新人。这里的工作并不复杂,报酬也高,因此要求极为严格。在楚天翔寥寥走动的几步里,已经换掉好几位。 这里的构造是一阶一阶,每一阶上都有大小适中的木桶,葡萄在最上层被放入,进行压榨,等待发酵,再从密封的木桶中一阶一阶过滤。最后一阶是透明的,由水晶制成的存放桶,这是制作过滤的最后一步,却是装瓶的第一步。
第104页 楚天翔看到那洗干净的葡萄梗已经看不到任何一点黑色,整个是层次分明的碧绿。而紫色的葡萄上依然覆着白霜,于是开口道。“上面的白色不洗掉?” “那不是秽物,有助于发酵。” 通过制作酒窖,有一道长廊,这个长廊被布置得十分艺术。墙面是光滑而平整的,上面用颜料画着葡萄的採摘,制作和装瓶,刻画得十分精细,并且每天都会有人带着颜料小心地勾勒掉了的色迹,还是相同的条件,稍有差错就会被换掉。 楚天翔看到那些认真严谨的人,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工作,却在稍有差池之中被无情地换掉。殇痕从来不在这个环节里讲道理,因为想做这份工作的人实在是多之又多。 壁画的尽头,用金色书写着画师的名字——温如玉。 最后一扇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光线柔和,并不是烛火,而是法师们手心发出的光芒。就在每个角落,白袍法师们轻轻伸出手,去充当一个美丽的、会移动的烛台,酒窖里的照明是必须讲究的。 楚天翔一路看过来,除了对这一流程的赞赏,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为之而工作的普通人。再看到有一个被换下去的白袍法师,楚天翔不仅感嘆。“真辛苦,他们。” “理所应当。”殇痕握起一瓶酒,隔着水晶的壁看了眼里面的颜色,又放回酒架上。 楚天翔没有关注殇痕的动作,他的重点在殇痕那句“理所应当”上。 “为什么说理所应当。” “原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 楚天翔隐约嗅到了殇痕语气中一丝冷酷的味道,却依然揪着话题追问了下去。“你认为,这里所有人,包括你的手下,他们都理所应当地围着你?” 殇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双手抱臂,那是他将要严肃谈论一件事情的前兆。“难道不是?五圣、将军、城主等,理所应当地围着轩皇得以生存,他在体制的最顶层。而在我们之下的所有人,当然会理所应当地围着我们,不然怎么生存?每个人都靠着更强者生存,除非他脱离整个体制,自己去荒郊野外开闢一块地自给自足。不过现在就连这样也被禁止了,荒郊野外的地方都是轩皇的,要是想去,就得交税。越上层的人,越拥有最好的资源,享受着最好的生活。” “这难道不是剥削?” “弱者为强者服务,强者为更强者服务,一级一级分配。他们为我们付出体力或是脑力,我们给了他们更好的生存环境,为什么是剥削?” “那弱者与弱者之间呢?” “我曾是最弱者。”殇痕清淡一笑,甚至有些不屑。“我所看到的,弱者与弱者书写的最底层的世界。为了生存,最多的就是坑蒙拐骗偷。他们用着最低廉劣质的用品,吃着最廉价骯脏的食物,有着最丑陋麻烦的恋人,唿吸着浑浊卑微的空气。日復一日,无有止息,直至死亡。” “你说这些话,为你而工作的人会伤心的。” “我并非对他们不好。”殇痕缓缓道。“而我说的也是事实。” 战圣者已然是一个象徵着神圣的符号,因为他所到之处,投射来的目光无不是崇拜与炽热,正如现在。他的眼里散发着冷酷的寒意,而四面八方看向他的,则是充满爱意的炽热目光。殇痕和楚天翔的对话他们是听不到的,他们本能地对两人之间的谈话抱有好奇。殇痕好像一个神仙,被栽入所有人脑海之中的史册。 “看来你的属下,都崇拜并且热爱你。” “我不常跟他们有私下接触,通常都是交待完事情就离开。这是为了保持神秘,永远带着圣者的光环。我见过很多由圣者衍生出的工艺与书籍,我负责树立一个他们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而他们负责喜欢我,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楚天翔不禁惊讶。“你真可怕,像是一具冷酷而精緻的蜡像。” “你感受到我不同于以往的地方,说明我把你归于身边人的范畴。”殇痕转而难得地皱了皱眉,又迅速舒展。“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焰陨之前也当我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然而他后来为什么敢用诛仙剑伤我,是因为他太了解我了。我的软肋他都摸清,知道怎么下手最重,最令我难忘。” “焰陨不是这样的人。”楚天翔下意识为焰陨辩解一句。 “你了解?”殇痕双臂垂下,甚至没有分给楚天翔一个眼神。 楚天翔确实不了解焰陨,也不会比殇痕更了解焰陨。他跟上殇痕的步伐,余光便扫过排列整齐、气势恢弘的酒架。葡萄酒到了这一步其实还不算完全酿成,还需不断沉淀,放置,最后才会成为一瓶好酒。为了这一瓶,无数人在为之不眠不休,他甚至可以想到当年殇痕在建造它的时候,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在所有人还在用麦芽和粮食酿酒的时候,散发着果香味的美丽紫色液体已经走进了所有人的生活。这是普通人值得骄傲很久的事情,而在殇痕这里,也不过如此。 “战圣者。”楚天翔叫住他。“我是不会伤你的。” “希望如此。” “我们曾共用同一具躯壳,又有着相似的经歷,现如今彼此敞开心扉,这是信任的表现。我希望我们能够并肩前行。”
第105页 殇痕唇角一挑,语调十分冷清。“天尊城与密云终有一战,希望到时候在牵扯到绝夜的事情上,我们还能目的一致,同仇敌忾。” “我终究不如你聪明,不知道如何转移绝夜与我的联繫。但是偃影现在还在密云家族里,我又和绝夜挂上了一个鼎力相助的契约,我们到时候必然会意见不合。难道就没有不开战的方法?” “有。”殇痕道。“分割这一场战争,转换为更多擦边的小战争,一点一点削弱绝夜的势力,然后在他发起战争之前给予致命一击。” 楚天翔突然笑了。“战圣者,越了解你,我越觉得你可怕。” “谢谢夸奖。” “可怕的同时,我又觉得你分外吸引人。” 殇痕的目光突然严肃起来。“于我而言,你很重要。” “你也是。” 走出酒窖的时候,外面是大片的荒野,杂草丛生却生长着乱七八糟的香料。楚天翔一双眼瞥过天空,唇角一提。霸王戟突然飞向天空,随即鸟群在天空惊慌地叽叽喳喳,一只鸟被利刃贯穿,霸王戟重新落回楚天翔手中。 殇痕瞥向他的视线里有一丝疑惑,但并未开口。 “饿。”楚天翔言简意赅道。这只鸟无比的肥,楚天翔掏空它的脏腑,塞进去乱七八糟的香料,然后草草拔掉羽毛,顺便擦了擦沾满血迹的手。他的掌心腾然升起一团火焰,将那只鸟放在手中炙烤。不多时,外皮便烤至焦黄,从裂开的地方渗出金色的油滴。鲜香的味道充满周遭的空气,殇痕嫌弃地看着指缝里还沾有血迹的楚天翔,却在他打开葡萄酒将紫色的液体淋在烤肉身上的时候,不禁开口道。 “我送你的,用来烤肉?” “正好缺这点味道。”楚天翔丝毫不在意地撕下一只后腿递给殇痕,并眨巴眨巴眼。“不尝尝吗?味道很好。” 殇痕没有接,但是不由得低笑一声。他与楚天翔,仿佛是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交缠的人,但这种感情却很纯粹,没有爱、欲望,没有性,也没有渴求。 因此也弥足珍贵。 第六十一章 苍路苍流 第二个六月里,连轩决定在生日那天处理一些事情。 连轩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皇帝,因为所有人越来越摸不准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只能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连轩很懂得揣着那一点神秘感,永远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 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百官例行觐见。陆陆续续的人到达之后,才看到连轩正站在宫殿之外,所有人都不敢上前,站在白玉阶梯之下,仰视着龙袍加身,金辉攒动的帝王。 白玉阶很长,当年耗时耗力,费尽周折,就为了通向天合大殿的路更加奢侈。台阶上铺着鲜红的毯,中间绣着金色的丝线。只有皇帝可以走金丝铺就的路,其他人只能从红色上向前。 连轩站在白玉阶顶层,那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台面,宽敞得如同半个大殿。那里设立着三个座位,是用流光白金加上精炼砂制成的,没有丝毫多余的成分。而流光白金和精炼砂的市价,一两几乎抵得上普通人家一生的收入。这三个座位分别归于轩皇,五圣之首和剑圣者。听说原本只有两个座位,一个归于皇帝,一个归于五圣之首,而天尊城以剑客为主,先有成皇也是剑客,为了表示对剑客的尊重,便设立了剑圣者之位。 皇帝的座椅毫无疑问是龙椅,一条金龙盘踞其后。五圣之首的椅背则是六支淡金色的翼,表示出对力量的追求与嚮往。而剑圣者之位则是火焰的形状,自剑圣者一位成立,所有的剑圣者都是主攻击,攻势兇勐如同怒焰,一脉相承。 先代剑圣者云纵还在的时候,出去五圣之首圣灵君羽玥,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圣者。而对于现在而言,焰陨也确实是毫无争议的第二圣者。 连轩正站在座椅之前,殇痕和焰陨分别站在他两边的身侧,单凭这三个人,就有一种不得冒犯的威严。连轩缓缓抬起手臂,朗声道。“今日有要事请诸位一观。” 玉石长阶之下,顿时出现一片硕大的空地,不多时,排列整齐的木人由蓝蝶带队,蹦蹦跳跳而来。而天空中骤然飘来一团鬼火,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连轩头顶,突然,无数道细微且凌厉的风声将整个一团化为碎片,鬼火们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连政由鬼火之中缓缓落地,併拢去权威之翼。木人与鬼火是天尊城饲养的宅妖,日积月累早已褪去了怪物的本性,变得乖觉而懂事。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年青的皇帝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就连五圣和连政甚至也不明所以,但他们清楚,这必然是一件大事。 正在此时,两人突然从百官之中走出,连轩缓缓道。“下面的事请温如玉和百里彻两位谋臣来替我讲。”语毕,连轩安稳地坐回龙椅上。 众人突然议论纷纷,面前两位显然是洞悉了一切,甚至极有可能是出谋划策之人。温如玉各位是认得的,在他成立“鼠狱”之前一直都被严方压制默默无闻,而在严方轰然倒塌之时,他便在尸骨之中傲然站立。 严方至今下落不明,也无人关心。但是温如玉其人,却是从冒死求情之时便深深烙印在了众人脑海里。 再说另一人,众人并不认识,但连政和殇痕可对他熟得很。连政的表情上倒没有什么过多的波澜,依旧一副淡漠的样子。而殇痕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一丝惊讶稍纵而逝。他可不知道“一世云天”家族之中的好长老百里彻,会来为连轩出谋划策。然而他并未做声,静待两人开口讲话。
第106页 连轩寥寥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瞬间安静。 “我们脚下所踩的,是道路,是涂径。”百里彻的语速很慢,但是就在这样一句开场之中,周遭的空气似乎慢慢凝聚起来,人们目光变得专注。“因为有路,于是有了各式各样的坐骑与车,它们在道路之上来来往往。现如今,我们远见卓识的王将坐骑车辆聚集的道路,命名为苍生之路,即为苍路。而为了缓解日益拥挤的、天尊城的苍路现状。众所周知,每个传送点的结界只有手持令牌才能开启,而黎民百姓只能通过苍路前去。于是我皇将打算执行下面一套方案。”百里彻略微侧脸,向温如玉露出一个微笑。“温大人,有请。” 温如玉一袭青衫微微晃荡,脖颈半匿在衣领中分外修长。他略微颔首,一挥手,鬼火便相聚在一起,变为天尊城地图。幼小的木人们窜上天空,在那一片地图之中有板有眼地归位。这样一张地图悬在半空中,对众人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每两个木人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差不远,分支在天尊城重要的苍路之上。 “那么,如此耗时耗力的情况,该怎么缓解?”百里彻接着道。“从天尊城起,在人流密集的苍路之上,会设立一段一段的路程,在云雀、红日、艷火三刻之中,增设三十六趟苍流。何为苍流,在川流不息的苍生之路上,应该出现共同使用的车,由木人带领上车,途径天尊城每一段路程,这样不仅缓解了拥堵,也会使苍生更加便利。我皇将路程分为短途,中途以及远途,短途便在各大城内,主要由驯化封印过的千里马、苍狼带车。而中途是去往各城周边,主要由驯化封印过的金睛白虎、混沌兽带车。远途则是各城之间,由月池、火凤凰、圣麒麟带车。” 百里彻不断地讲着,温如玉手下的动作也在变化,鬼火与木人配合甚密,不断地变换成百里彻口中所述的模样。 “这样一来,既能缓解苍路状况,又能规范统一,还能为百姓带来新的职位,一举三得。从今日起,在尝试使用的一年内,不收任何金银钱财。” 百里彻讲完之后,全场皆是静默。近日里在每条苍路上的确树立起了标示,但众人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如今看来,大有妙用。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皇万岁!”,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地唿喊,以及整齐划一的跪拜。 在这一瞬间,连轩膨胀得不止是野心。一开始百官跪拜他还甚是惶恐,现在他早习以为常。乃至于原先生父在世的时候,他的长辈,五位圣者,乃至于他一脉相承的哥哥,现如今都要拜倒在他的脚下。 如此膨胀。 他是被上天选中的,独一无二的,他将从父辈手中接过江山,手握倾天下的权力之杖,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 自始至终,殇痕的目光都停留在百里彻身上。他仿佛散发着万众瞩目之光,眼眸里闪烁着癫狂的神采,像喝多了的醉汉,完全沉浸在醉酒的状态之中。这种状态值得夸赞,但也必须提防。 苍流成立之初,连轩难得地想要去尝试一番。他依旧一袭普通变装,甚至头髮都用染色剂染成了银白色,高高束在脑后。然而他刚一上车,依旧有人认了出来。 一旁的小女孩弯着大眼,左右打量一番。转而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即使如此,嗓音依然透着清甜的味道。“您是皇帝么?” “不。” “可是,您和我们书本上的人一模一样。”小女孩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是远山书院的印本,在天尊城重要人物介绍上,第一页便是轩皇连轩的大名。上面的人高坐在龙椅之上,身上金辉攒动,宛如流动着一条金龙。他的脚下是极长的玉石阶梯,百官皆跪倒在阶梯之下。他一人俯视众生,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凛冽的威压,几欲直上青云,踏碎凌霄。“虽然您染成了银色。” 连轩不由得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羽菲,现在天尊城远山书院念书。” “羽族人?” “您怎么知道?” “见得太多。”连轩缓缓开口。“是法师?” 小女孩微微一笑,脸上稚气未消,最多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她凑在连轩耳边缓缓道。“不,我是法仙。” 才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修成法仙,日后定然不可估量。连轩记得自己十多岁的时候,还在父亲和兄长膝下撒娇。如此想来,倒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连轩什么也没有讲,每个人的相遇,都是冥冥之中所安排好的出场。不必刻意,也不必抗拒,自会顺理成章。 “您是轩皇么?” “是。” “您愿意在我的书上籤个名吗?” “不。”待马车停下的时候,连轩起身离开。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最后一刻里,他缓缓开口。“后会有期,羽族的小女孩。” 这时候,小女孩手中迅速弹出一颗冰雪之心,在快要触及连轩的时候,变作一朵冰花缓缓落下。连轩一抬头,马车已经走了,于是羽菲最后那一抹微笑,便印在他的脑海里。充满灵气的双眼,谁也不怕,她是那么的年轻,充满活力,以至于覆着一层细腻粉白色,像是一朵刚刚开放的花。
第107页 第六十二章 蝴蝶妖 自从楚天翔与殇痕一别,便把所有心思都倾注在了偃影身上。 如果说以前他还是假装偶遇,那么现在完全就是明目张胆。就是这个明目张胆,偃影反而什么也不好说,他没有理由让对方停下。并且看到对方的追逐,也足以填补内心中空白的一小部分,算是一种慰藉。 偃影永远不知道楚天翔下一步会做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闯进自己心扉,而又根深蒂固一样。 在人声鼎沸的天尊城闹市区,跟在他身后的楚天翔突然停下脚步。他听到对方停下了脚步,然而却一路向前走着。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麻烦各位让我前面的少爷停一下。” 众人皆愣,偃影驻足,但却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一捧鲜花映入偃影的目光,那是大朵盛开的红玫瑰,上面零零散散地沾着露水,此时正在太阳的照映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而随即直击眼球的,便是身着祭祀服的楚天翔。 对方的蓝色短髮依然卷翘,但因为服饰的原因显得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宽大的衣裙遮去他的引以为傲充满爆发力的躯体,还带着宽大的帽子,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楚楚可怜。然而这只是故意的假象,楚天翔唇角一挑,压低声线问道。“原谅我吗?” 偃影不由得笑了。对方的装扮实在是滑稽。 众人开始起闹。 “人家姑娘都做到这一步了,小伙子你就回头看看吧。” “多清秀的姑娘啊,别不知足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洞房,洞房,洞房。” …… 偃影推开变装的楚天翔,只不过下手力道很轻。“考虑考虑。”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强硬的拒绝或是漠视,而是给出了试图让步的句子,于是楚天翔觉得,今天还是有收穫的。 一声轻响,偃影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楚天翔一把扯下衣裙,众人轰然四散。 这几天他一直跟在偃影周围,几乎没有回去金沙鬼城。楚天翔双眼一凛,他的面前出现闪烁着暗光的,狭小的传送阵,然后一封请柬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上。是天尊城连轩的邀请,说是为了促进两城之间的友谊。 连轩现在越来越会玩了,楚天翔想,其实他是不大喜欢流水一般的宴请的,翻来覆去吃的东西也就是那么些。但既然城主都邀请了,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实际上,天尊城的美食还是博大精深的。因为金沙鬼王的体质,楚天翔本身是不用进食的,但是每次看到天尊城精緻可爱的食物,都会勾起他的好奇。这不是饿,是馋。 天尊城除了鬼火和木人两种家养宅妖之外,还有一种宅妖,它的名字就叫宅妖。圆滚滚的身体,很柔软,像是糯米丸子。小宅妖生得一对小翅膀和一双小手,两只眼明明亮亮。在连轩宴请众人的环节中,通常就是三种宅妖在接待,偶尔再加上清灵仙子和清影仙子。 连轩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经常源源不断地放出请柬,请各城或是别族上位者前来做客。一是为了体现天尊城实力鼎盛,二来连轩难得近日有空。总是,请柬是投网般的撒,来不来的就是得空看面子的问题。连轩邀约,通常都是愿意来的。 自从天尊城与金沙鬼城冰释前嫌,连轩经常邀请楚天翔来。每当他在的场合,焰陨是不会到的。焰陨对金沙鬼城依然存在间隙,战圣者是回来了,但是别的逝者,他还是都记得的。 清灵仙子与清影仙子都是蝴蝶妖,生得两对轻薄柔软的翅翼,只需微微抖动,上面的金粉便攒动着暗涌的珠光。蝴蝶妖是被完全驯服了的,虽然并不是人类,但是却生来就在为人类而活。她们美丽的脑袋里什么也没有装,只会做出简单的动作,讲出简单的语言。她们的生命是短暂的,大约也不过一年时间,然而在她们短暂的生命里,从出生一直美到死去。 “您真美。”楚天翔对身旁的蝴蝶妖道,对方略一颔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当连轩以为对方不会再讲话的时候,蝴蝶妖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从喉间流溢出清淡且低缓的调子。她宛如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嗓音里都透着蛊惑的磁性。“我什么时候不美过?” 楚天翔不禁微笑,他的小伎俩被拆穿了。 “我一直会美到死。”蝴蝶妖道。她们生来甚至没有姓名,到死留不下来存在过的痕迹。在所有的蝴蝶妖之中,面前的这一位由其美丽,她仿佛是不该沾染风尘的,而是活在画里,被精心保存到世界的尽头。 这只蝴蝶妖似乎很喜欢楚天翔,在自己分内之事做完之后,依然伴在他身侧。楚天翔也的确吸引人,且先不说他的身份,仅仅从容貌与气度上,都可以碾压在场的诸位。 众人就坐,多了些楚天翔不熟识的新面孔,大抵是哪位官家子弟,与之前无缘相见的某位城主。鬼火们连成一圈,在宽阔的桌面上不断流动,捧上新鲜的食盘,一旦有人取走,它们便会暂时停下。宅妖从空中飞来,脖颈上挂着精緻的香料盒,在每一盘菜品中投撒不同的味道。 天尊城的菜品琳琅满目,楚天翔印象最深刻的,则是一道莲藕,被称为七味莲。这道菜的口味很复杂,入口爽脆,却在嚼动两下之后透出点软糯,但是味道却和莲藕和糯米相差甚远,也不是桂花糯米藕的味道,而是一种令人垂涎的肉香。这种肉香不同于以往单一的肉类,甚至很难说清是哪一种肉,并且没有任何一种肉入口是脆的,因此殇痕对此颇是感兴趣。
第108页 看到楚天翔明确地表示出了对这道菜的好感,蝴蝶妖便在一旁道。“七味莲,前中后有三道工序,分别有七步,故称为七味莲。新鲜莲藕採摘过后,先塞进熟肉中腌制,外部保持温度,但不能破坏莲藕爽脆的口感。其中包括七种相得益彰的肉类,在此不一一赘述。腌制过后,用韧性十足的糯米粉包裹,放进锅中炸,出锅冷却,并在莲藕的空隙中加上坚果仁,大约一块一颗,这就是七味莲。” “天尊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 “你们平时不进食?” “几乎不。”楚天翔瞥了一眼讲话有板有眼的蝴蝶妖,扬起下颌问道。“那你们平时喜欢吃什么?” “她们喜欢吃蜜,而我不太一样。” “怎么说?” “我喜欢吃蛹,活的蛹,尤其是自己同类的蛹。或煎或炸,甚至生吃。”蝴蝶妖脸上的表情很淡然,令人捕捉不到任何一点冷酷的味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天翔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他缓缓道。“用别人的生命与血肉,滋养出来的人自然更加出尘,这就是你美丽至极的原因?” 蝴蝶妖脸上惊讶的表情稍纵即逝,所有人在听到她讲这些的时候,无不皱眉躲避,唯独只有面前的人,避开了重点,而夸她美艷。“我听长辈说,金沙鬼王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不仅有血有肉,还很温柔。”她的食指落在楚天翔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丝捉摸不清的微笑。“你跟我过来一下。” 美人有请,楚天翔自不好拒绝,他便在人声鼎沸之中悄然离开席位。待来到不远处幽静的花园,蝴蝶妖褪去了成熟的神态,笑容明媚像一个小女孩。“昙花开了,真香。” 月光下,楚天翔骤然注意到,她的翅膀似乎在一瞬之间尽数褪色,变成苍白的薄翼。蝴蝶妖弯腰嗅了嗅盛开的花朵,洁白,芬芳,力压群芳。她抬起眼,对上楚天翔的视线。“我现在很丑,是吗?” “不。” 蝴蝶妖慢慢蜷下身体,像一片灯枯油尽的落叶。她的薄翼几近透明,像两片薄薄的月色,绽放的昙花几乎是迅速垂败,凋零下去。她的一双眼盯着楚天翔,突然就泛起朦胧的水光。那是一种绝望的表情,楚天翔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她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便要在今夜凋零成灰。 蝴蝶妖的语调已经很低,几乎气若游丝。她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两片月光般的薄翼缓缓碎去,像是被切割成数片,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闪烁着银光,重新回到天上。蝴蝶妖突然扬起下颌,勾勒出清瘦的曲线。“初次相识,就让你看到这一幕,真的是非常抱歉。” 楚天翔皱着眉,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似乎无论做什么都会打碎这一幅绝望而美丽的画作。他压低声线,几乎只有唇瓣翕动。“不。” 蝴蝶妖伸出纤瘦的手臂,五指纤长而洁白,几近透明。她突然勾起唇角,与此同时,泪光一闪,一滴眼泪便挂在了翘起的唇角上。 她缓缓道。 “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吻我一下,算是不枉此生。” 第六十三章 长路漫漫 在楚天翔快要触及对方指尖的时候,蝴蝶妖整个像是被打破了,化为透明的、闪烁着亮光的碎屑。与此同时,一只美丽的蛱蝶从中心飞了出来,在楚天翔的髮际停留片刻,转身离去。 楚天翔还停留在略微怅然的心情中,不知不自觉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突然,一个人来到他的面前,给他敬酒。 这个人楚天翔是没有见过的,他很清瘦,带着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连轩似是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动作,一双眼有意无意地瞄向这里。 楚天翔喝下对方敬过的酒,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金沙鬼城。” 对方的目光有一丝飘忽。“落焰城城主,先知楚风涯。” “落焰城?”楚天翔缓缓嚼着这三个字,落焰城与金沙鬼城路途甚近,他却也没有见过楚风涯本人。楚天翔盯着那双眼,陡然而生一种熟识感,并且很快,面前这张脸便和他所见过的画像上的人重合在一起。 突然,楚天翔反应过来,他并未见过楚风涯的画像。 这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楚天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没有见过此人,为何会有熟识的感觉。严格意义上讲,楚天翔的记忆是从成为金沙鬼王那一刻起算的,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甚至自己的前二十年。他以为战圣者和这些有关,然而并非如此。 楚风涯像是很有聊天的兴致,他坐在楚天翔的身边。声调里带着飘忽,娓娓道来。“我曾经有一个儿子,他在承泽十八年的时候出生。” 楚天翔本能地起身,他不想继续听下去。虽然他不知对方所讲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却本能地排斥关于那个孩子的叙述。 蓝蝶的脸色发冷,下意识地低吼一声。“先知!” 楚风涯侧脸瞥向蓝蝶,眼神里是十足的淡漠。楚天翔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但是已经迟了,他整个人仿佛坠入深渊之中,只听风声唿啸,但却不能唿吸。他依然站立着,只是身后的场景却在不断变化,宛如白驹过隙恍然一瞬的时间线。他对面遥遥站着一个人,仙风道骨,衣袂飞扬。
第109页 恍然间,他来到了金沙鬼城。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拨浪鼓声响,在寂静的鬼城中突兀非常。紧接着,不知名的威压感越来越重,几乎要将心脏整个砸碎,天地之间勐然间一震,全身似乎是被攥在手心仅仅捏住,力度之大足以流出鲜血,最终在鲜血之上绽放出大朵的彼岸花来。 与此同时,一面剔透的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湛蓝长袍,腰际紧紧一束,流苏与玉佩交缠轻晃。恍然间,镜子里的成年男性出现在金沙鬼城的王座上,面色苍白枯藁,周身的血液似乎被抽干,胸膛上盛开着一朵彼岸花而……年龄,不过三岁。 楚天翔骤然一惊,与此同时,整个人仿佛被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到尾。他依然站在楚风涯面前,对方唇角向下弯着,隐约流动着一点哀伤。 时间不过流逝了一瞬,目光略带讶异的蓝蝶刚刚起身走到楚风涯面前。楚风涯挡下蓝蝶,继续对楚天想道。“白镜,看到了么?” 楚天翔没有讲话。他看得分分明明,白镜之中,一个三岁的孩子被吸食灵魂,成为金沙鬼王的容器,而这个孩子的名字,分明是楚天翔。 除去金沙鬼王的身份,他应该是面前这位老者的亲生儿子。 原来金沙鬼王从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在漫漫无尽的时间中选择某人,直至此人生命结束。 “我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您?”楚天翔问道。 “我一直不愿意直面金沙鬼王本人,直到今天我看见是你。” 在楚风涯的记忆里,在痛失爱子的时候,他曾无比怨恨过金沙鬼王,甚至于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然而他不能也不敢,落焰城不过是天尊城下势力最弱的城,形单影只,无人支援。 连轩适时地走了过来。“在谈论什么?”连轩是对此一概不知情的,他只是看到两人正在谈话,似乎在议论什么,甚至圣灵君也参与其中。 楚风涯举起酒樽,礼节性地向连轩敬酒,他的动作很慢,因此显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韵味。楚风涯的语调也是缓慢的,带着一种古筝的悠远。“没有什么,只是觉得金沙鬼王似是故人。” 在刚那一瞬间,蓝蝶是真的以为两人会动手。一向温文尔雅的先知动手伤人,可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双方不仅没有争执,似乎还很融洽。 筵席终将散去,安静的河边留下楚风涯和楚天翔两个人。这种情况下,似乎多吹一丝风来都多余,河面上多泛起一丝涟漪都多余,两人之间,多讲一句话都多余。 楚风涯不是好杀戮之人,但也不代表他不介怀。 “你究竟是谁?”楚风涯问道。 “金沙鬼王,楚天翔。” “金沙鬼王是金沙鬼王,楚天翔是我的亲生儿子,而金沙鬼王杀了我的儿子。”楚风涯仔仔细细地梳理着这层关系,他的语调依旧缓慢,在广阔流水之间顿生悠扬。他仿佛是一个老神仙,老得只剩下花白的发,极长的须,垂起的眼里也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神采。老神仙缓缓嘆了口气,顿时令人觉得五味陈杂。“在我痛失爱子的这些年里,他夜夜都来我梦中,不肯放过我。每当我从梦中惊醒,都会听到他对我说,父亲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平生不是好战之人,却因为此对金沙鬼王平添了那么多恨意。” 原本楚风涯的隐忍是有希望的,因为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向金沙鬼城和天尊城的矛盾最大化发展着。可偏偏地,在战争最后一刻力挽狂澜的,也是金沙鬼王。 那个时候,楚风涯觉得,可能爱子的仇,一辈子也报不了。 他是没有见过金沙鬼王的,经歷令他本能地漠视与排斥与此人有关的任何事情,然而某天他突然想起,他应该去见见这个杀了自己儿子的人,这个人究竟该是什么样,是满身戾气凛然不可犯,还是八面玲珑笑里藏刀。他想知道,这个杀了自己儿子,却又直接用掉名字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直至今日,楚风涯见到楚天翔,他顿感错愕,倍加惊异。 面前的人——金沙鬼王楚天翔——竟然与自己当年在白镜中看到的,自己成年了的儿子,一模一样。 这仿佛是一个可笑的悖论,就像焰陨当时的感受一样。自己厌恶的,乃至痛恨的,却又和自己热爱的,自己执念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楚天翔微笑。“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楚风涯略微一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老者的目光有一瞬的飘忽,显得晶莹剔透,似乎下一秒将会羽化而登仙。“……我不知道。” “我觉得做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想要尝试。” 楚天翔话一出口,楚风涯登时更加惊异。“你是说……你想放弃金沙鬼王的身份,成为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不?” 长月当空,星汉灿烂。 吞天狗嘶鸣一声,在孤烟大漠上空盘旋一周,缓缓降下。满身的冰雪并没有为孤烟大漠带来一丝一毫的凉意,甚至行至深夜,都散发着胶着而黏腻的炎热。楚天翔从吞天狗后背落下,六支邪之翼缓缓归拢在身后。 彼岸花已经睡去,在大片宁静的红色之后,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会不熟悉,正是楚天翔的老朋友苍落和绝夜。两人之间似乎刚刚交锋结束,正一身风尘地站立着。绝夜的眼里半含笑意,而苍落的脸上尽是愤怒的神色。
第110页 两人几乎是一起看到楚天翔的,还未等他开口,苍落便率先道。 “你想要成为普通人?” “你怎么知道。” 苍落手中的黑雾化作一把弯镰,闪烁着寒光的尖端正抵在绝夜下颌。“他告诉我的。” 绝夜似乎不惊不怕,甚至有些软糯地往镰刀的尖端上凑了凑。他的唇角挂着笑,带着一种淡然自若的调调。转而缓缓开口,却成功地挡在了楚天翔讲话之前。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翔眼尾一紧,不置可否。 苍落似乎更加愤怒,弯镰卷着巨大的戾气一收,绝夜不受控制地后退三步。伴随着骤起的风声,苍落转头看向楚天翔,一双妖异的血瞳分明是带着愠色。“楚风涯和你说了什么?” 正在此时,站定的绝夜慢悠悠地开口。“出于责任,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成为普通人,你想也不要想。你和我之间的契约还未解除,如果摒弃金沙鬼王的身份,你将死在契约的束缚之下。” 语毕,绝夜瞬间消失。 楚天翔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片刻之后转身离去。回来的路上他已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这件事情无法选择,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无法选择。 落焰城城主府邸,先知楚风涯在见到来客之时有些讶异。而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几乎让他热泪盈眶,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而痛失的,虽数年未见依然熟识的人,笔直地跪在自己的面前,叫了一声父亲。 第六十四章 面对面 每当楚天翔困惑不解的时候,都会惯性地去骚扰殇痕。久而久之,殇痕也习以为常,他经常一回到纵横殿寝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或站或坐,甚至旁若无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每当楚天翔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殇痕都会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顺手就将他击昏,将人和被子一起捲起来,从窗口扔下去。 每次坠落到半空的时候,击昏都会失效,然后所有人就能看到嘆为观止的一幕。 ——被单像是过了绞肉机一般,变作无数条从楚天翔身上散开。与此同时,他的后背生出黑雾来,迅速地绞成一线瞬间爆炸,变作六支黑色的翅膀,在一众轻软的白云之中显得分外扎眼。 纵横殿里里外外的守卫像是摆设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被楚天翔趁虚而入,然后莫名其妙地就看着一团不知名物体自由落体,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现的人。 楚天翔一脸不悦地站在窗台上。“又来?” “又来。” “我这不是心烦么,我一心烦我就总会想起你。”楚天翔从窗台上蹦下来,慢条斯理地坐在战圣者专用的主位上。 “你心烦应该想起酒。” “酗酒伤身,酒后乱性,得不偿失。” 殇痕没有讲话,楚天翔看见他的唇角挑了一下。殇痕从来都不会笑得很夸张,每次唇角清淡的弧度,都像是某个一闪而过的符号。 “让我给你出主意?” “舍你其谁。” 殇痕缓缓踱步到楚天翔身侧坐下,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坐了自己的主位。他的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叠。“你为什么不尝试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楚天翔的神情顿时闪过一丝惊异。当殇痕以为对方要否定自己的意见,楚天翔却开口道。“我以前是没试过。” “你仿佛今年三岁。” “我确实是三岁那年死的。”楚天翔微笑。 “什么?” “你不知道么?”楚天翔的目光在殇痕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环视一周,最终对上那双暂时温和的金眸。“我人类的身份,应该是落焰城先知楚风涯的儿子。楚风涯的儿子三岁那年误入金沙鬼城,被选择成为新一任金沙鬼王,就是现在的我。——那也正好是你与我灵魂融合的一年。” 殇痕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转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兀自勾起一丝笑容来。“落焰城主当年曾说过,要是有了儿子,会拜我为师。” “师父?” 殇痕许久没有讲话,一双金眸突然凛冽如刀,语调也骤然提升。“跪下。” 楚天翔微笑。“你吓到我了师父。” “我不收你。” “为什么?” “屈才。” 殇痕说得是实话,也是为了楚天翔考虑。堂堂一代金沙鬼王,竟然认了人类战圣者为师,从此以后他会在妖神界很难称神。当然,楚天翔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以他的本事,实在犯不着去当殇痕的徒弟。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一笔带过。 从两人密切接触的时候起,殇痕就发现楚天翔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很感兴趣。旁人甚至于焰陨羽霜他都有所保留,但对楚天翔却全盘交付。就像是裂了一道小口子的包装,只要用力撕开一点,里面的东西诸如糖块、盐巴、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一股脑倒出来。 “我听说你、剑圣者、刺圣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么?” “是。” “后来你们分开了?” “嗯。”
第111页 “为什么?” “我与先代战圣者,杀父之仇。”殇痕将下巴支在交叠的十指上,侧头乜了楚天翔一眼。“还想问什么?” “你都会说?”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时焰陨拜在先代剑圣云纵门下,羽霜拜在先代刺圣寂云湮门下,只有你一个人脱离出去,当时的日子很难过吧。” 这不是一个问题,因此殇痕并没有做好回应的准备。当楚天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殇痕明显地一怔,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关心他当时的情况。 因此殇痕缄默良久,当他以为对方不会开口的时候,低闷的声线从战圣者喉间流溢而出。“难过,这个词不甚准确。应该是难捱。” “有多难?” “让我觉得自己不如去当一个男宠。” 楚天翔愣了一下。“我想像了一下,你是要用洛神之翼上的金色羽毛代替玫瑰花瓣铺在床上?这也太奢侈了。” 殇痕兀自一笑。“刚离开他们两个时候身无分文,又不想在龙虎场上出现,就去找了一个很便宜的住处。那个地方我记忆犹新,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充满了汗臭、潮味、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还有吵。为了生存我会边走边进食——我原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然后去重复乏味无聊报酬极低的事情。最让我受不了的倒不是这种生活,而是这种生活一眼望不到头,你理解么?那时候焰陨羽霜不出意外是一定会成为新任圣者的,而我若想跟他们相见,应该以什么身份?一个穷苦的平民?旁人要想拜在圣者门下极其困难,而我必须放弃。” 龙虎场是平民之中来钱最快的地方,就像是一个黑市,充满了血腥,暴力,杀戮和金钱。原本殇痕在龙虎场小有名气,但再次出现,就会被两人发现踪迹。除去龙虎场,他几乎没有任何收入的来源。 “但你却是以战圣者的身份归来的。”楚天翔提醒他这个事实。他对战圣者归来一事略有耳闻,曾被无数人口口相传,斩杀先代剑圣,展露洛神之翼,翻身成为五圣之首。几乎是旁人眼中的神话。 大约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殇痕突然明白,自己不属于那种地方。 “我对我的师父心存愧疚。” “你的师父?”楚天翔的脑子飞速一转。“妖神红莲?” “是。” “洛神之翼的主人原先是妖神红莲。我不再问了,这会牵扯到别的事。”楚天翔缓缓道,目光瞥向一旁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小玩意。“我带了几样东西给你。” 殇痕顺着楚天翔略带促狭的目光起身走过去,单手在桌边划过,顺手捞起一个本子。当殇痕刚一翻开本子,脸色顿时僵了僵,那上面画着两个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交合着。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上面的人是殇痕和连政。 殇痕合上书看了看封面,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战圣者太爱我怎么办。 “啪”地一声,本子被殇痕摔在地上。“这是什么?” “是你们的衍生,很多人靠这个吃饭。”楚天翔挑眉示意他再看看别的东西。 殇痕将信将疑地拿起另一个本子,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 他的臂,孔武有力。他的唇,柔软动人。男人霸道地将面前的人堵在墙上,后背的火焰之翼顿时绽放出开天闢地之光:“战圣者,我中了你的毒!你摸摸,这是我的心,这是我的肺,这是我的血管和骨骼,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我中意你!” “俺也一样!”旁边的护城将军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急切地围在两人边上。 下一秒,殇痕手中发出开天闢地之光,本子顿时被怒焰烧为灰烬,从指缝掉落。楚天翔看不到殇痕的表情,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分析。“我觉得他们写得不够贴近你们的性格,要我写的话,你还是看得下去的。” “都是些什么东西?”殇痕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愠色。衍生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弱化他,他要是真跟焰陨槓上,也不说杀他个碎尸万段片甲不留,起码不会输。但这个明显强化焰陨的文是怎么回事,还加了个讲方言的护城将军,当他青楼小倌么?当真比他和连政的画册还要令人愤怒。 楚天翔拿起这些小玩意逐一介绍。“看见这个没,黏土捏的你,像不像?” 这个小玩意倒是像模像样,有板有眼,一张脸捏得英武,背后六支小翅膀十分可爱,还泛着金色。殇痕将那个小玩意拿在手上,转而又听楚天翔继续介绍。 “除了黏土十八件,包括你的常服、战甲,你的宠物等。剩下的就是本子和画册,除了刚才你看的那两本,还有你和其他各种人的,包括和我。” “我和你?” “结果我就不讲了,我们肯定是睡了。但是过程很有意思。” “怎么?” “他写得是,在战圣者殇痕消失的那一年,金沙鬼王楚天翔诞生。战圣者的灵魂被揉进金沙鬼王的身体,两者共用一具躯壳。” “?”殇痕表现出了理所应当的疑惑,事实的确如此,但旁人怎么得知? “他们的想像相当厉害。”
第112页 “作者是谁?” “作者姓行,名字不详。” 殇痕顺手又翻那一堆小玩意,红红绿绿,大大小小,上面无一例外地都标着战圣者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所以说,这都是什么?” 楚天翔颇是神秘地一笑。“不要九九九九金,不要九九九金,只要九九金,全套战圣者相关衍生大礼包带回家。” “大礼包?” “对。还有其他几位圣者,以及皇室的几位。剑圣者的人气最高,你在他之下。” “之下?” “剑圣者更亲民,所以——” “罢了。”殇痕摆手打断他的话,末了又补充一句。“他一向讨人喜欢。” 第六十五章 和好 楚天翔先去找了偃影的师父,刺圣者羽霜。 自从偃枫交了白水玉琮,又跟连轩相敬如宾之后,偃攸是管也不想再管,一门心思研究怎么成仙,到处求仙问药,游遍大江南北,十年见不着一次面。 至于羽霜,自从和殇痕把话讲清,便从天隐城回到了自己的无月殿。本来这里就宽敞又舒适,凭藉羽霜聪明的小脑袋瓜,有人监视算什么,分分钟让这些人自相残杀。 无月殿很是冷清,众守卫在意识到刺圣者极不好惹之后,除了必须要来,几乎从不敢轻易走近这里一步。于是楚天翔一脚踩上冰雷的时候,慢悠悠地闪出羽霜的身影。他几乎是慵懒地接过冰雕手上的随手礼,然后脸色一变。“这不是战圣者的酒么。” 冰雕身上的冰一瞬褪去,楚天翔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摆上的冰霜,眉毛上还覆着一层冰雪,显得分外滑稽。“随手礼。” “你拿战圣者的东西,来给我送礼?”羽霜唇角一挑,顺手打开瓶盖倒酒浇花。“拿着战圣者的随手礼,想必也带着战圣者的意见来的。说吧,让我怎么做?” “事关偃影。” “废话,你找我还能有别的事?”羽霜乜了他一眼,转身倚靠在白玉璧上,一条腿略微蜷曲,下颌扬起。从楚天翔的角度看过去,只瞥到他眯成一线的紫眸,透着慵懒倦怠的味道。 “帮我个忙,师父。” “叫得倒亲热。”羽霜兀自一笑。“怎么说?传达你的本意,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楚天翔一时被噎住,转而沖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还是你优秀。” “优秀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好意思,也想给别人一个优秀的机会。” 羽霜就像一只猫,水做的,永远窝在那,好似没脾气的样子。实际上羽霜对自己不在意的事也确实没脾气,哪怕火烧眉毛,声声告急,他不在意就是不在意,谁说也没用。但是牵扯到自己在意的事,哪怕一星半点,他就变成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比如当时的殇痕焰陨,比如今天的偃影。 羽霜确实是愿意帮这个忙没错,然而事与愿违。偃影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羽霜讲话,也未点头,也未摇头,就是面无表情。且先不说沉默是表达抗议的方式,这个态度谁也捕捉不到其中的意思。偃影就是这样的性格,从小甚少会表达,乃至于到现在的不会表达。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 久久等不到答覆,楚天翔觉得此路不通,于是他想起去找偃枫。 实际上偃枫要比羽霜坚硬得多,因为偃枫是完全站在偃影的角度上的。自从他和偃影分开之后,偃枫几近忘却了他们两个短暂的友谊。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友情,无非就是看着顺眼再加惺惺相惜,但是这些比起自己的宝贝弟弟,实在不值一提。 偃枫对偃影的宠爱可以追溯到多年以前,听说偃影刚刚出生的时候,偃枫费尽全力都要爬到弟弟身边,然后伸出小手去搂他。 所以偃影难过的时候,偃枫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切肤之痛的。他不像羽霜一样,尚且明事理,尚且中立,但凡牵扯到偃影,他唯一的底线的就是偃影本人。 所以偃枫这一关,楚天翔比想像之中的难过。 偃枫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句话就充满了冰冷的警告:“你来干什么?” 楚天翔略微一愣,挑眉道。“因为你是偃影唯一的哥哥。” “亏你还认得我是他哥哥。”偃枫一双绿眸眯成一线,如同光芒之下的绿宝石,透出十分冷硬的味道。 空气中顿时擦开了剑拔弩张的火,楚天翔并未就坐,而是面对面与他站在一起。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四目相对暗涌着波涛。 “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兄弟。” “你就是这么对我弟弟的?” “这件事不能全怪我。” “但是因你而起,我从未见过小影那么难受过,因此我也不会原谅你。” 正在此时,空气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偃影骤然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偃枫率先惊讶道。“小影?” 楚天翔没有讲话,一双琥珀色双眸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偃影站在原地,一双眼从偃枫身上缓缓划在楚天翔身上,抬眸与人四目相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楚天翔的眼里突然擦起一线光亮来。“我可以直接找你?”
第113页 “为什么不?” “小影!”偃枫起身挡在偃影面前,转头对偃影道。“他得先过我这一关。” 楚天翔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抱着双臂的手垂下,半吊起眼尾。“打一架?” 说话间,偃枫床头的剑鞘发出一声嗡鸣,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冷亮长剑脱鞘而出。凯旋之剑在空中擦过一道冷亮而锋利的色光,笔直地刺向楚天翔。 霸王戟瞬间与凯旋之剑相撞发出剧烈的轰鸣,刀剑相向闪出刺目的火光。那柄剑没有再发起攻击,而是收剑入鞘发出铮鸣。楚天翔眯起双眼,其实他很喜欢剑的声音,只不过用霸王戟更加顺手而已。 偃枫上前一步,伸手不轻不重地揪住楚天翔的衣襟。“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他的引申义是,如果你对我弟弟不好,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楚天翔顺着对方揪着他衣领的动作,以一种同样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对方的手拍开。楚天翔的一双眼里带着清淡的笑意,目光瞥过一旁的凯旋之剑,笔直地对上偃枫的双眼。“好兄弟。” 本来以为偃枫这一关会很难过,没想到只要偃影松口,偃枫也只是象徵性地比划比划罢了。 偃枫没有再说什么,偃影转头示意楚天翔跟他出去。 偃影率先站在门口,一头长髮被风微微扬起,他整个人显得高挑而清瘦,逆光站立着。他的唇角依然向下耷拉,像是一座做工极细緻的拱桥,下面都是凛凛的波光。偃影虽然没有笑,但是眉眼里一扫平日的冷清,竟显得有一丝暖意。 楚天翔意识到,这一章大概要翻页了。 “你知道么?”楚天翔缓缓开口,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和煦的暖意。“因为遇见你,我想变成一个普通人。” “放弃金沙鬼王的身份?” “是的。” “说到这个。”偃影的表情瞬间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楚天翔甚至看到他袖口一闪而过的暗器。这是一种示威,偃影向来乐此不疲,而楚天翔也喜欢配合他的示威。“金沙鬼城,那个亡灵公爵,和你是什么关系?” “苍落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跟我无关。” “当然是兄弟。” “兄弟?” 楚天翔突然明白偃影的质疑,他是想起了当时他们三个的冲突。“苍落只是为了帮我解围,但是处理不当。他很漂亮,但我们是兄弟。” 花月溶溶,树影飒飒,风雨微微。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上,也在水上,令人分不清是天是水,是月是影。正在此时,有花瓣徐徐落在偃影的髮际,肩膀,手背上,他仿佛是画中人,不染半分凡尘污浊。而偃影也确实眉眼如画,清淡,孤高,如污浊之中骤然流过的一丝轻泉,清凉,美丽。 楚天翔是喜欢他的脸的,但是更喜欢他的性格。偃影的性格可不像他的外表一样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与世无争是他,纷乱复杂也是他。他会对很多事情负责,但也会对很多事情不屑一顾。他从不活在别人口中,而是为自己而活,无论偏执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总之,他独一无二。 “既然这样,我没什么问的了。”偃影收起手中的暗器,垂下眼睑,像是两只黑蝶落在了他的眼帘。“我曾恨过你。” “我知道。”楚天翔伸手扣住他的肩。“有句话我要告诉你,那段记忆之所以被选择性删除,不是因为不重要,而是重中之重。” “是么。”偃影没有抬起下颌看他,但是唇角微微上挑,整个连贯的动作被楚天翔准确无误地捕捉,他好像一只什么小兽,正在以一种别扭的姿态讨宠。 “你当时很可怕。” 偃影眼底的色光一闪。“牵扯到家族咒印的力量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 楚天翔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绝夜还真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不能成为普通人也是因为与绝夜签订的契约。” “普通人?” “楚天翔的身份是楚风涯的儿子。” “先知?” “对。”楚天翔微笑。“我原也应该是城主的儿子,我们一个身份。” 偃影勾过楚天翔的手指,与自己十指交握。他的语调很清淡,乃至于不屑。“绝夜那边,总有办法。” 楚天翔将那只手捧进手心,偃影的手很瘦,白,骨节分明,隐约可见藏匿在袖口手腕处的青筋,在一众软糯的白中显出诱人的味道。偃影的白很与众不同,楚天翔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没有见过这种白,是一种近乎色情的白,然而偃影本人却是一副禁慾的模样,因此愈发吸引人。 第六十六章 火年 先知曾占卜,说承泽二年是火年。 当时的连轩还不甚明白是什么意思,并且迅速将其抛在脑后。直到深夜之中一道沖天的火光直逼天尊城,连轩才骤然想起先知那份预言。 天偃是天尊城下的都市之一,在天尊城周边。连轩力排众议,执意亲自去看。他不明白火势有多迅勐,令远在天尊城的自己都能看到。 直到连轩看见天尊城周边的情况,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是一个极其破旧的村落,其重点并不在这个村落上,而是歪歪扭扭建立起来的木质房屋上。连轩从未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屋,并且每一座不止一层,摇摇欲坠,几近危楼。上面的人露出一双惶惶的眸子,水润润的,打量着连轩一行人。
第114页 虽说连轩是微服出访,但是他最普通的衣服,在这里也无比夺目,仿若天仙下凡,神圣无匹。 连轩看见一个幼孩从自己面前跑过,他迅速地被吸引了视线。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小时候的寂缡,长着一张精緻完美的小脸,而衣服却破破烂烂,和粉雕玉琢的小寂缡根本没法相比。 等连轩来到被火烧得一塌煳涂的地方,心脏顿时被狠狠揪住。这里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蛀虫侵蚀过一样,大片都是被火烧焦的黑色,参差不齐地耸立着。纸煳的窗口甚至隐约可见飘扬的衣服,骯脏、破旧。 这样的建筑,根本不需要什么明火,只需要一点细微的火星就能整个点燃。像是成长的草莓,只消长出一朵,就可以印出一大片一大片。 连轩甚至已经想到了星星之火瞬间点燃的样子,比他在天尊城看到的沖天火光还要骇人。连轩的脸色已经逐渐铁青,就连声音也变得生硬。“为什么会有这种建筑?” 一旁的焰陨皱起眉,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就是底层人民的生活。” “底层人民?”连轩发出一声冷哼。“都给我拆干净。这种建筑太不安全,我可不想看到有下一次。” “拆?” “全部。” “等等。”焰陨先一步制止连轩。“那么这些人应该去哪?” 连轩的语调顿时抬高,一声一声地敲击着焰陨的耳膜。“安全为上。” 轩皇一出,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焰陨只是隐约地觉察不太对,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劝他收回成命。焰陨没有亲自去办这件事,而是命自己最得力的属下去做,因此他也不会看见,一群人深夜被赶出居住地,拖着行礼在路边排成一排,号哭声悽惨无比,绵延不绝,直至东方既白。 ——都说母城天尊城宽容亲和,为什么连穷人也不肯收留! 焰陨因为常伴在连轩身侧,因此更被人所熟悉,无论他装扮成什么模样,都会被人认出来。于是他索性也不换装,就一袭常服,束起长发,出现在天尊城苍流之中的马车里。焰陨这样一来,倒是令人不敢妄自搭讪。 焰陨就那么坐在马车里,突然,过道出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他衣衫破旧,白髮苍苍,拐杖是一根旧木条,几乎随时会折断。他并不认识焰陨,便缓缓踱到焰陨身边,声音苍凉而悲怆。“好心的少爷啊,给点铜币吧。我们一家都被赶出了天偃,可怜可怜穷人吧。” 焰陨将一块金币放在老者手中,老者几欲跪拜,却被焰陨搀起。“您刚说,天偃?” “天偃的房子被整个拆除了,剑圣者做事一向利索啊。我们全家当夜被赶出房子,在苍路边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边泛白,我们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天尊城难道不是包容亲和的吗?为什么要让我们无家可归?!”老者到最后几乎是愤懑的,焰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个亢奋的情绪,只得默默无声。 与此同时,马车突然被前面一行人拦住了去路。那些人挡在路中央,熙熙攘攘,令苍路拥堵不已。 “怎么回事?”焰陨问道。 “剑圣大人,前面……有人拦路啊!” 老者一脸惊异道。“你就是焰陨?” 焰陨一言未发,顺手拍了拍老者的肩,翻身跳下马车。六片火焰之翼在空中发出怒焰,几乎要席捲整个天空。焰陨徐徐而落,人群蜂拥而至。 “剑圣者,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为什么要拆除天偃的木屋!” “为什么要清除低端人口!难道我们不配来到天尊城吗?!” 焰陨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连轩的一声令下,自己的迅速执行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些人何去何从,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现如今看来,安得广厦千万间! 焰陨朗声道。“这一切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待!”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这句话范围太广,就像远水救不了近火,如同海市蜃楼,多说无益。打个比方,如果连一日三餐都解决不了,如何去谈长远计? 焰陨有些心焦,不远处就是天尊城会展,使苍路如此拥堵,一定会发展成更糟糕的情况。更何况,天尊城会展还是由战圣者负责的。 那会展不仅是天尊城及各大主城参与,还有其他各族如妖精、妖神。一旦苍路拥堵,在各族使节面前也不好看。 说曹操曹操到。焰陨遥遥一望,战圣者匆匆到来。 他甚至连洛神之翼都没有放出来,就那么一步一步,一路走来。他身着华服,纤尘不染,主色调都是白,红色的边,胸前金丝的刺绣,笔直的腿,银质的靴。一路走来几乎无声无息,焰陨一言未发,安静地看着人群自从让开一条路。熟悉的感觉似乎是从喉咙里迸发而出的,却又被堵在唇齿之间,变成一声不成贯的喘息。 战圣者站在人群之中,一双冷清的金眸扫过众人,嘈杂的环境立刻安静。——但只是安静了一瞬,又立刻吵闹起来,一个眼神不足威慑争执已久的事实。 “安静!”殇痕声线压低,却极具穿透力,他甚少有这样低吼的时候。刚还在吵闹的人群顿时又安静起来,就连焰陨也不由得屏息静气。殇痕扬起手臂,下一句话令焰陨目瞪口呆。“天偃之事,确是失误。从今天起,纵横殿供各位暂住,直到天偃之事解决为止。”
第115页 殇痕扬着的手骤然放下,天边飞来数辆雪白的马车,并排停在路面中央。雪白的月池发出嘶鸣,马车上下来一众侍卫,请众人上车。有人排斥,有人顺从,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侍卫缓缓道。“纵横殿就在天合殿皇城之后,请今日没有上车的诸位随后自到。” 殇痕缓缓目视着苍路逐渐恢復正常,转身正欲离开却被焰陨挡住。“等等!” 殇痕没有讲话,只是转过头冷淡地看了焰陨一眼。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焰陨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对,没有丝毫示弱。“一,你刚才否定皇权,二,你将天偃的人带去纵横殿,你知道这两件事加起来后果有多严重?” 焰陨所讲的并非没有道理。战圣者今天处理事情的方式□□而决断,宛如新帝登基。虽说连轩念及旧情并尊敬殇痕,但大庭广众之下否认他的权威,并且扬言要处理好,实在是太不给连轩面子。 然而殇痕却笑了,那清淡的笑容令焰陨莫名地后背一凉。殇痕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让我再消失三年?” 焰陨的动作顿时一僵,几乎是低吼道。“殇痕!” 战圣者红髮一甩,压低下颌与焰陨四目相对。他突然伸出手掐住对方的下巴用力抬起,力度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与此同时,焰陨的脑袋轰鸣一声,红髮之中骤然放射出金色丝雾,仿若闪电。殇痕的语调依然清凉,他一字一顿道。“搞清楚你在和谁讲话。”殇痕的指尖几乎要嵌进焰陨的皮肉里,他转手松开对方,像是扇了他一巴掌,引得人长发纷扬。战圣者的语调高了一度,夹杂了些许个人情绪。“久别重逢,真是可笑!” 未等焰陨搭话,殇痕转身离开。他的后背依旧笔挺,步伐如收剑入鞘。 殇痕与焰陨之间终究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这道沟壑不甚鲜明,却在某些时候异常尖锐。殇痕的脾气一向如此,却又因为实力几乎无人敢言,就连连轩都对他又敬又怕。今天的焰陨是实打实地在戳殇痕的逆鳞,但是焰陨也没有错。 由着殇痕这样下去,连轩会怎样他不知道,但其他人一定会把殇痕视为眼中钉。所谓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焰陨也未想过久别重逢会闹到这般田地,他遥遥望向不远处人声鼎沸的会展,却并未搜寻到熟悉的身影。焰陨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但他也找不到反驳殇痕的理由,因为连轩前些日子的做法,确实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滋味。 上位者的一声令下,却掀起平民百姓的骇浪惊涛。 焰陨的目光缓缓扫过平息的苍路,转头对属下吩咐道。“以后苍流之上,不准出现乞讨卖艺之人。” 第六十七章 意外惊喜 万花楼并不是个适合约会的地方,但是为了配合偃影交换情报,楚天翔只得作陪。 这次情报的交换出乎意料的顺利,于是剩下的时间,便用作约会。 这样的安排,楚天翔哭笑不得。 万花楼此时一阵骚动,二楼缓缓下来一名女子,轻纱掩面,步履婀娜,身轻如燕,正是舞姬阿离。众人正高唿阿离一舞,那女子缓缓弯腰鞠躬,清丽的声线从喉间流溢而出。“今日琴师身体抱恙,真是遗憾。” 偃影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天翔一眼,楚天翔正不明所以,身边却突然一轻。 阿离身边,骤然出现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仿佛带着湿润的风声,清新而凛冽。偃影轻轻抬起手,在空中一划,众人在这个手势之中尽数安静下来。 偃影的声音向来不大,但是极其独特。比女声的清丽低沉一些,但又没有男声那么浑浊,就像一个还未变声的少年,保持着清亮干净的声线。“我来抚琴。” 阿离的目光一乜,顺势扫过率先拍掌的楚天翔。她的喉间轻哼一声,纵身一跃稳稳噹噹地落在台上,宛如一只飞燕。阿离轻功了得,舞姿更加不一般。 偃影难得露出一抹微笑来,几步一划坐在古琴前。古琴声薄,在偃影手中却有如千军万马。伴随着琴声,阿离缓缓挪动舞步,水袖缓缓一抛,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半遮住面容,便只看到她弯起的、火红的唇角,充满诱惑。阿离不过套着几件轻薄的纱衣,此时却像生出了翅膀,令她在半空之中旋转游移。 正在此时,丝竹之声缓缓混入了婉转的男声,之所以说婉转,是因为其声线之清丽、之高亢、之起伏,很少有人听过。 偃影一声刚出,众人皆静,转瞬便发出惊雷般的掌声。楚天翔唇角一挑,安静注视着与平时大不相同的人。楚天翔从未听过偃影唱歌,没想到与他讲话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仿佛是一种惊喜,然而正在此时,应接不暇的事情再度出现。 在偃影一句上扬的尾音之中,阿离的纱衣被风扬起,与此同时,她的后背骤然出现六支翅膀,在暧昧的光线之下泛着莹莹之光。 众人再次爆发出掌声。恍然间,楚天翔觉得眼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 一曲结束,楚天翔缓缓踱到偃影身边,伸手牵了他下来。在众人艷羡的目光之中,一个吻落在偃影眼底的泪痣上。偃影虽然长有泪痣,但是楚天翔却甚少见他哭泣,偶尔一次两次,便已经令人惊心动魄。 “好听。”楚天翔道。
第116页 两人坐在窗边,偃影的皮肤在光下白得几乎透明。楚天翔的目光突然扫过窗外,他看到通向纵横殿的云梯之上,黑压压一片。 这是……怎么了? 殇痕的处事令连轩愤怒不已,他在金禅殿上得知天偃事件的后续,几乎要将整个案牍都掀翻。连政站在一旁,脸上意味不明,这个消息是他传达给连轩的,对方的反应果不其然。 连政的预感没错,连轩终究是羽翼丰满了。往前推上个一年半载,连轩一定会忍气吞声。人的本性很难得出判断,在低微的时候大多数都会将自己伪装成谦逊和气的模样,而功成名就的时候,本性才会逐渐展露出来。 以前觉得连轩不适合当皇帝,但是自从他上位之后,才发现他无比合适。 “战圣者这是对我的蔑视!” 连政默不作声,既未肯定也未否认,他只缓缓道。“接下来怎么办?” “革职,关押鼠狱!”连轩怒吼道。 连政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温如玉身上,对方掷地有声地道出两个字。“不妥!” 连轩深唿吸,将怒气吞下去大半。“你说!” “如果只是警告,战圣者不至于关押鼠狱。如果为了连根拔起战圣者势力,关押鼠狱远远不够。” 连轩怔了一下。“我从未想过根除战圣者势力。” 温如玉不再讲话,转身拱手退下,对向连轩的眼神很笃定。只是他这一言,连轩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战圣者也算事出有因,虽然他并未同自己商议就擅自下令,但话又说回来,他的心里的确是装着苍生社稷。 战圣者的强硬,令连轩开始换个角度反思,是否真的是自己办事太过? 正当此时,战圣者匆匆到访,他一眼瞥过连政意味不明的视线,屈膝向连轩行礼。连轩将最后那口怨气咽了回去,然而开口却依旧无法心平气和。“战圣者办事不妥!” 殇痕眼尾一紧。“事发突然,不迅速处理会影响到会展。” “当时剑圣者也在?” “他劝我不要擅自做主。” 连轩起身走向殇痕,对方脸上依然挂着不卑不亢的神色。一双金眸略微上挑,夹杂着一如既往的倨傲。连轩和自己的父亲兄长不同,做不到心狠手辣,于是他不气反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下令将你关押鼠狱。” 战圣者一听此言,并未表现出惊惧或是担忧。他向来不对人卑躬屈膝,包括连成连轩。他从不刻意冒犯,但也不退让顺从。“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你下次不能这么直截了当。” 殇痕唇角清淡一挑。“还有下次?” 连轩微笑。“没有下次。” “既然如此,我谈谈我的处理方式。由皇城派人,直接重建天偃,完成之后所有人重回原处,定时上税。这件事若想迅速,必须有人看守,既然我近日没有去处,就由我去管理。” “贫民区不需要金玉装饰,只需带着普通房屋材料即可。” “是。” “即刻去办。” 战圣者办事,连轩一向放心。 月上枝头,连政已然退下,连轩俯在案牍之上批改文书,偃枫悄然到访。看来也是忙了一天,身上夹杂着僕僕风尘,但偃枫什么也没说,将一件斗篷披在连轩后背。 连轩微微一笑,将手覆在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两个人在一起,简直就是强者结盟。天隐城与天尊城的过往就此一笔勾销,偃枫本就是温和之人,见不得刀剑相向、剑拔弩张,因此父亲对天尊城的敌视,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两人这么一来,偃攸也气愤得够呛,就此销声匿迹,偃枫派人多次寻找未果,只得作罢。偃枫的母亲寂妲依倒没有什么太过的反应,在家里安心养老,偶尔绣得一幅喜鹊登枝与鸳鸯戏水,便让偃枫拿给连轩来,令偃枫哭笑不得。 近日里,偃枫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喜得贵子,小傢伙白白嫩嫩,缠着偃枫死不松手。他本想与连轩分享这一份喜悦,但转而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得作罢。 连轩随意地靠在偃枫肩上,侧头瞥向对方若有所思的脸。“有心事?” “没什么,近日一位亲戚喜得贵子。” “哦,那祝福他。” 空气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过后,偃枫轻轻开口。“或许你需要立后了。” 皇家无嗣,继承无人,是对祖先大不敬。 “那你呢?”连轩起身,与偃枫面对面席地而坐。四目相对之中,连轩的棕色瞳仁显得愈发深沉,暗涌着波光。偃枫没有答话,一双眼被碎发半遮,目光看不甚真切,连轩便继续道。“我有想过,传位给兄长之子。” “万万不可!”偃枫勐然抬起头,神情颇是急切。他一向觉得连政颇是阴鸷,如果连轩的想法一旦传递给连政,那连轩的帝位将动盪无比。 “放心吧。”连轩笑道。“这个想法我还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他的目光突然变得认真无比,如同一弯温和的河流。“但我也不会负你。” “我也是。” 其实连轩与偃枫在一起,开始的目的并不单纯。他知道偃枫对自己有意,况且手握两城兵权,实力相当雄厚,与偃枫在一起,等同于直接控制天幕城与天隐城。这种事何乐而不为,连轩想,但是和偃枫相处的日子里,越来越被对方的本质所吸引。偃枫强大,温润,可靠,不容弯折,并且对自己十分包容与照顾。
第117页 他与离火灵王的犀利并不相同,是值得相伴一生的人。因此连轩逐渐地习惯他,接受他,热爱他。 现如今偃枫突然提到立后,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连轩心里完全没有准备,也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虽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没有爱情的日子,过于寡淡无味,没有调剂,也没有乐趣。 偃枫伴在他身侧,为他研磨。砚台之中逐渐涌出浓黑色的墨汁,连轩笔触轻轻一点,寥寥几笔便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背靠着一颗垂柳,长发如瀑,丝丝缕缕,与柳枝交织缠绕,一派春色盎然。连轩沉思片刻,在眉眼处略微勾勒,顿生凌厉之感。“你看像你吗?” 连轩只不过心血来潮,乱描一气,但是草草几笔竟然略有□□,只能说天赋异禀。 “像。”偃枫将那纸张一卷,微笑道。“我带回家,裱起来。” 第六十八章 鸿门宴 殇痕近日忙得不可开交,焰陨也没闲着。 战圣者忠心耿耿,为何会平白无故消失多年,据战圣者形容,最后那一击并不是来自敌方。焰陨将这一切说予连轩听了,连轩当即就给了焰陨一道搜查令,说是应允彻查当年之事。 原本这件事真不该焰陨来管,而是殇痕本人来查,不过连轩倒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意味不明地一笑。“说到底,还是爱情在作祟。” 焰陨眉峰一挑,什么也没说。 得知焰陨要彻查当年之事,羽霜第一时间赶到锋火殿上。桌面上刚刚摆好精緻的糕点,羽霜不由分说地叉起一块送进口中,豌豆糕顿时融化在唇齿之间。 焰陨单手托住下颌,颇是无奈地盯着他。“难道你来就是为了吃?” “我是来同你商量的。”羽霜又叉了几块别的糕点,口齿不清道。 “你先慢慢吃,这事不急。” 焰陨一向对甜点不甚感兴趣,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桌面上的水晶盏中粉粉白白一片,很有几分春意盎然的味道。实际上,今天的糕点是蓝蝶送来的。圣灵君一向对小食感兴趣,专门成立了一个小厨房研究这些,平日里陆陆续续送一些人,除了羽霜。之所以除去羽霜,是因为她觉得羽霜不听自己老友羽莀的话,令人生气。 得知是蓝蝶送的,羽霜手中一抖,一块六瓣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羽霜一双眼里很是惊恐,乃至于全身瑟瑟发抖。“老女人送来的东西,不会有毒吧。” 焰陨闷声道。“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我没吃。”语毕,焰陨摆手示意把这些东西撤下去,顿时大殿里安静了许多。“说吧,什么事。” 羽霜似笑非笑道。“当然是羽颜的事。” 骤然提到羽颜的名字,焰陨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焰焰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羽霜微笑。“当年除了她背后捅刀子还能有谁?” “好歹也是五圣,不要随便非议。” “我跟你讲那叫随便?我不信你没梳理过。”羽霜不屑地翻了焰陨一个白眼,接着道。“当年连成那死老头可是天天盼着痕哥死,羽颜当时那么喜欢痕哥,老头子不做点文章我才不信,他向来喜欢煽风点火借刀杀人。羽颜和痕哥的事你都知道,就冲着她下药这一点,我就不信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以前是出于礼貌称唿她一声羽颜姐,自从痕哥回来之后,羽颜想尽办法能躲就躲,你想想你正面见过她几次?再加上她那个支支吾吾的态度,我真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她。” 羽霜向来心直口快,但他说得也是事实。自从战圣者归来,羽颜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在众人面前,就连轩皇生日,羽颜都是请圣灵君蓝蝶带去的贺礼。 焰陨闻言一怔,低声道。“先皇已逝,别这么称唿他。” 羽霜一巴掌扇在焰陨脑袋上。“焰焰你到底哪边的啊,死老头昧着良心做过多少事你不清楚吗?” “没有定论的事不要随意评论。” “现在不就要有定论了吗?”羽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他的目光突然一沉,表情是难得的严肃。“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这件事牵扯的人数太多,而最终事关先皇连成,你会不会继续查下去?” 焰陨一言不发。 “行了,我知道了。”羽霜瞥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 “我没法控制这件事。”焰陨突然显然有些急躁。“你以为如果真的牵扯到先帝,轩皇会坐视不理?” “说到底,连轩越来越能耐了。”羽霜缓缓靠近焰陨,扇起一阵细微的香气,那是属于羽霜独特的味道。他盯着焰陨的金眸,突然翘起唇角,一双紫色的眼眯起,像一只勾着尾巴的狐狸。“我们请圣灵君和术圣者来做客吧。” 不出三日,各大主城都传开了这样一件事。天尊城与金沙鬼城最出名的那场陨落之战里,战圣者的消失与金沙鬼城并无干系,而是来自友方的致命一击。战圣者正在天偃周边忙碌,对此事并不知情,但消息越穿越离谱,最终传入殇痕耳中的时候已经体无完肤。殇痕无暇顾忌这些传言,并未返回天尊城压制,因此这则消息几乎传遍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在揣测究竟是谁害得战圣者骤然失踪。
第118页 消息传进天羽城的时候,术圣者羽颜如坐针毡,她对殇痕问心有愧。甚至于羽霜来找她,说是要请她去无月殿做客的时候,羽颜下意识地拒绝。 羽霜微笑。“颜姐姐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还未等羽颜开口,他便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是因为最近的传言吗?” “轩皇真的下令彻查当年的事?” 羽霜百无聊赖地卷了卷自己的银髮,心不在焉道。“这还有假,陛下对焰焰的嘱託就是,一个也不放过。” 羽颜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羽霜疑惑地看了羽颜一眼。“颜姐姐真的不去做客吗?我和焰焰,还有圣灵君都会去的哦。” 鸿门宴!羽颜的心中下意识惊唿一声,因为连轩生日并未到访,因此也不知最后那尴尬的一幕。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张扬,加上羽颜有意识屏蔽所有关于战圣者的话题,所以她的关注点还停留在彻查当年之事上。羽颜有些底气不足,她抬眸望了羽霜一眼,挤出一丝微笑。“战圣者也去?” “痕哥不去,他最近在忙天偃的事。”羽霜的笑意不减,然而心不在焉的调调却让羽颜如坠冰窖,遍体生寒。“我们顺便要和圣灵君讨论一下当年的事,毕竟我和焰焰都不在场,只有圣灵君的话比较权威。” 事已至此,羽颜不得不去,如果蓝蝶告诉他们最后的战场上只有自己和战圣者的话,那么自己会变成首要嫌疑对象。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临时为自己开脱,又或许只能…… “颜姐姐?你到底要不要去?” 羽颜一咬牙。“去!” 说到底五圣之中,战圣者过于高傲,剑圣者维护皇权,刺圣者不屑一顾,圣灵君深沉淡泊。只有术圣者,情绪起伏向来最大,从小锦衣玉食,受不得半分惊吓。 天羽城被誉为不夜城。且不说从郊外满载而归的平民,亦或是刚从花藤公墓出来的勇士,单说承载着天羽城日日夜夜光辉与荣誉的古树,在夜晚都会散发出柔和的香气。有斑斑点点的萤火虫落在树枝上,随即像是受了惊一般连成一线,慢慢飞走,像是一排升起的星。每到深夜,苍路上的人们有些并未敛去翅膀,他们缓缓踱步,洁白的光之翼闪烁着圣洁之光。 灰衣女子无暇顾及这美景,她匆匆去往圣灵宫。蓝蝶准备就寝,在看到来人之后,不由得一怔,对方的脸上挂满水滴与泪痕。蓝蝶眉头一皱,屏退左右。 待大殿空无一人,蓝蝶示意她坐下。 “你怎么来了。” 灰衣女子一言不发,眼窝中涌出大颗眼泪,双膝一软就跪在蓝蝶面前。“圣灵君救我!” 蓝蝶将对方扶起,眼眸中增添了些许犀利的味道,但是一望向对方的眼,不由得嘆了口气,如果不是穷途末路,对方不可能这么惊慌失措。 女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恍然响起。“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 将军府一派寂静,似乎万物皆已入睡。寝室之中,摇曳着几盏红烛,光线之昏暗、之暧昧,仿佛如坠梦境。不会有人怀疑在这种环境里,还会有人议事。 “连轩真要彻查当年的事?”凌秋眉头一皱,面对着连政道。“搞这么大动静,会不会牵扯到你?” “我?”连政难得地露出微笑,转而抛出掷地有声的一句。“我问心无愧。” 凌秋不由得拍了拍掌,看向连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赏识。“也对,这件事一旦牵扯到连成,自然而然会打住。连轩向来注重皇家颜面。” “皇家颜面?”连政不解道。“这与我敬爱的父亲、先皇成皇有什么关系?” 凌秋微笑。“毫无关系。” “没错。” “我近日找人占卜,说我们会更加羽翼丰满,也不知是不是真。” 连政眼尾一紧,转而眉峰凌厉地一挑。“你想清楚值不值得。” “那么你值不值得?你能确保你一定会赢?”凌秋慢条斯理道。“如果非要分析利弊,你不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你占便宜?” “我不会派人出去。” “我没想着让你派人,这样太明目张胆。我们不妨来预测一下,这件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凌秋靠近连政,一双狐狸眼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微笑,在纱帘上投下一道优美的剪影。他似乎在与连政侧耳低语,但是唿吸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的颈项,更似一种引诱。 灯光暧昧,昏昏欲睡。连政发出一声低哑的笑,顺手掐住凌秋精巧的下颌。“我看你对接下来的发展并不是很关心。” 第六十九章 爱与恨 无月殿说是无月,实则处处都是明月。 且先不说宫殿的尖端都弯如半月,泛着冷亮的银光,就连庭院也是满月的圆。一地鹅卵石,洁白、柔润、细腻。无月殿的庭院很宽阔,纵横着溪流,蜿蜿蜒蜒,水流汇集到一处,充盈进喷泉之中,再从喷泉的花心喷涌而出,散向各处。 纵横的水流之中放置着一张黑曜石圆桌,四足伸进水流里,半遮住粼粼波光。四只白玉座椅就在四边上,稳稳立在鹅卵石上。 焰陨和羽霜早早就入座,不多时,羽颜也到。三人草草寒暄几句,一时陷入了沉默。羽颜相比前几日镇定许多,甚至还有了几许自然的笑意。但圣灵君许久未到,令她不由得断断续续四下张望。
第119页 正在此时,圣灵君匆匆而至。她带着一身凌厉与风尘,卷得水花四溅。羽颜在见到蓝蝶的时候目光恍然一亮,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 圣灵君伸手一挥,守卫蜂拥而至,将术圣者整个围住。蓝蝶的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她唇瓣翕动,将两只手套咬下来扔在桌面上。转而一抬眸,蓝色眼眸里尽是冰冷,令人不寒而慄。她手中凝聚着冰蓝色的冰雪之心,与羽颜转瞬出手的魔法相撞,并且迸发出直上云霄的蓝光,将羽颜整个笼罩住。 蓝蝶厉声道。“陨落之战最后的战场,术圣者使战圣者重伤昏迷,乃至失踪三年!” 焰陨倒吸一口凉气,羽霜面无表情。 “昨晚术圣者——不,先术圣者!羽颜来我圣灵殿寻求帮助,并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请剑圣者下令抓人并上报轩皇!”蓝蝶的话掷地有声,宛如平地惊雷。 正在此时,羽颜骤然冲破冰雪壁垒,她的眼神里尽是怨毒的怒火,苍蓝色信仰之翼骤然一扇,席捲着无数的冰碴水花,勐然带着她飞向半空。紫色的仙尊法杖像是划破了天际,骤然引得惊雷阵阵,交织着割碎天空。 天色骤变,如沸水一般翻滚着。 羽颜撕心裂肺的咆哮甚至盖住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出卖我——!!”仙尊法杖尖端那道紫光笔直地噼向蓝蝶,蓝蝶偏身一躲,洁白的雕塑瞬间被四分五裂,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 在一片冰蓝之中,陡然升起一轮燃烧的火焰,那火焰越燃愈烈,宛如一条火龙腾空。火龙在羽颜周围游走一遭,瞬间融化大半冰雪。那条火龙咆哮一声,与仰面的焰陨融为一体,焰陨身后陡然燃烧起火焰来。不多时,六支火焰之翼缓缓扇动将他带上天际。“冷静点,颜!” “你闭嘴!”羽颜一双冰绿色的眼笔直地对上焰陨的目光,凛冽异常。“我是想杀了殇痕,没有人比我更恨他。现在每次看见他,我都在想为什么当时不亲眼看着他断气!”羽颜的语调一扬再扬,连带着天空中的密云一起颤抖不已,她一双眼牢牢定在圣灵君身上。“还有蓝蝶!你以为出卖我就能撇清干系了吗!?” 蓝蝶的纯净之翼霎时捲起一阵旋风,将羽颜囚困其中。焰陨手中诛仙剑一挥,暗红色的光圈缠绕在羽颜头顶,整个人被击昏坠下云端。 银白色身影一闪,羽霜瞬间抱着羽颜落地,他不满地吐掉口中的瓜子壳。“你们怎么这么快,我还没休息够呢。” “二对一本就没有可比性。”蓝蝶将手套再次戴回手上,语气里尽是不屑。 羽霜挥手示意守卫将羽颜押下去,转而对着焰陨笑眯眯道。“焰焰你真了不得,刚才我看见龙了哦~”调侃的语调转瞬一扬,掺杂着一丝冰冷的味道,然后又稍纵即逝。“圣灵君——昨天术圣者去找过你?” 蓝蝶一怔。“是。” “看来你答应她要保守秘密哦~”羽霜笑眯眯道。 蓝蝶的语调瞬间扬起,带着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我不那么讲怎么稳住她?” “那么,术圣者所谓的撇清关系又是什么意思?”羽霜的语调里依然含着笑意,轻松地像是在谈论天气。 蓝蝶没有搭话,那种淡漠的眼神似乎在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至始至终,她什么都没说,目送羽颜被押下去转身离开。 在蓝蝶离开的那一刻,羽霜准确地捕捉到那抹稍纵即逝的复杂,不由得尾音上扬,语气里带着调侃的味道。“看来身上不装着点秘密,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五圣之一。” 焰陨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上羽霜的脑袋。“说什么呢?” “你那条龙到底怎么回事。” “不就是我的火焰之翼么?” “你这里暂且不提。羽颜昨晚是找过蓝蝶的,看样子蓝蝶也是答应了羽颜帮她隐瞒。但今天所发生的,是不是代表蓝蝶在明哲保身?” “她为什么要帮羽颜?”焰陨缓缓道。“蓝蝶是个聪明人。” “你不觉得她可疑?” “或许。” 羽霜白了焰陨一眼。“你永远都是这样,没有真凭实据从不表态。” 这是焰陨的本性,算得上优点,又算不上优点。 远在天偃的殇痕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赶往鼠狱。实际上羽颜已经承认了,接下来只不过是静待发落而已。 在狱中的羽颜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圣者,面容恬静,与世无争。一袭素白的袍,银髮水直,冷亮,一言不发。只不过被关在牢狱之中,扣着镣铐罢了。 在看到殇痕之后,羽颜下意识僵了僵。“你是来问为什么的吗?” 殇痕盯着羽颜冰绿色的眼,此时褪去了以往的神采,黯淡、了无生气。 “你恨我?” “我恨你。” “为什么恨我。” 羽颜顿了顿,情绪突然失控起来。她站起身,牵引着枷锁镣铐叮噹作响。“为什么恨你?那是因为我爱你!”羽颜的眼眶泛红,一眨眼便有大颗水滴落下。“我渴望与你并肩而行,可是你甚至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殇痕的语调很冷。
第120页 “你负我!你负我!” “我并未负你。”殇痕的声线掺杂了一丝温度,类似于温柔的调调。“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迴避这件事。我会当面告诉你,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而我不应该为之负任何责任。” 羽颜突然冷笑一声。“也是。在彻查陨落之战上,焰陨最急切。” “这件事是焰陨提出的?” “陨落之战的时候,连轩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除了焰陨执意要查,他又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我最没想到的其实是蓝蝶,走投无路去找她的时候,是她说会尽力保我,没想到第二天就落井下石。” “蓝蝶没义务,也没权力保你。” “我建议你提防点那个老女人,她绝非善类。旁的我也不多说,免得死不清净。”语毕,羽颜便缩回角落,一语不发。 刚出鼠狱,殇痕便看见迎面而来的焰陨和温如玉。焰陨当下一怔,还是温如玉率先打破安静。“鼠狱事务众多,臣先走一步。” 两人身后的鼠狱黑漆漆一片,偶尔参杂着不入耳的惨叫。在这样的情况下沉默,似乎有些不伦不类。然而两人都默不作声,也并未有任何一人率先离开。 “哥。”焰陨突然开口。“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殇痕转过身看着他,一双眼里也辨不清是什么神色。“来不及。”他说。 “难道就真的没有迴转的余地了么?” “没有。” 焰陨的目光飘忽了一下,出口的句子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我可以再抱你一下么?” 殇痕的金眸里突然泛着兇狠的颜色。他盯着焰陨,半晌才缓缓开口,低哑的声线由喉间流溢而出。“抱我做什么?吻我。” 正在此时,“喵呜”一声响,一团棉花糖落进殇痕怀里,是不久前离家出走的云夕。葡萄在殇痕怀里翻滚两下,缠住他的颈项磨蹭。然后蹦跶到焰陨头顶上,将他的一缕红髮弄乱。 殇痕一把抓住葡萄,将它揉成一团,然后顺手捋了捋焰陨的红髮。 焰陨不由分说地咬上殇痕的双唇,剎那间,火烧般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那是属于殇痕的、独有的味道,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宣洩着飢饿的滋味。焰陨的力道很大,以至于不多时便有一丝甜腥瀰漫在口腔中。 焰陨噙着不属于自己的血液,表情有一丝颓丧。“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没轻没重。” “是的。”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你说呢?” “是。”焰陨道。 “是。”殇痕道。 焰陨任由对方伸出手来将自己搂进怀里,他的怀抱里透着一种刚从鼠狱出来的湿润,那一丝凉意稍纵即逝,转瞬而来的便是对方身体的灼热。虽说很不敬,但那瞬间,焰陨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多词语。 有敬畏,有热爱,有欲望,还有性。很复杂,也隐秘,甚至还透着一丝淡漠的疏离,这是构成爱情的重要元素。 “我爱你。”他说。 第七十章 威胁 羽颜的口很死,她没有提到当年的任何一人,包括蓝蝶。 她似乎是真的进入了清净等死的状态,只要事关当年,她一句话也不提,乃至在鼠狱用刑的时候,她只是淡漠道“明知道我不会讲,还费这些周折做什么?温如玉你再狠,能狠得过当年的严方?早点定个日子处斩吧,免得你邀功心切再出差池,我的意思是——万一我误死在你的手上。” 羽颜毕竟还是术圣者,即使她心理素质再不好,但毕竟也是不少人眼中的大场面。 温如玉听到严方的名字,神色稍变,少顷又微笑起来。“何必拿我和一个苟延残喘的人比?” 虽说羽颜不松口,但是墙倒众人推,羽颜一垮,提供情报将功赎罪的人多了起来。连轩对此事极其上心,一时间,金禅殿前围满了羽颜曾经的亲信。 这种场面大约持续了半个月之久,持续到天偃事件结束。 于是战圣者归来的时候,便得到了连轩“事关先代术圣者羽颜者一律处斩”的命令。 殇痕在得到圣谕的时候不由得一怔,转而又突然明白过来。羽颜事件牵扯到的人太多,然而连轩不是个怕事之人,若真要查必将连根拔除。此事戛然而止意味着,此事关乎皇家荣耀,关乎成皇连成。难怪羽颜死不松口,否则便有灭族之忧。 还未等定下处斩日子,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先代术圣者趁着封印松动,自行发动火焰魔法,自杀于狱中。这一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因为灰歷钟上,属于术圣者的圣痕骤然熄灭。 殇痕闻言也不知是悲是喜,无论怎么讲,羽颜也算一位故友。在这件事上,羽颜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刚烈与自尊。没有人会对她的死非议什么,今后也不会有人频繁提起她的名字。 转瞬骤起的,却是天尊城与天羽城的矛盾。 天尊城与天羽城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了,羽颜入狱之后,天羽城尽力收集先代五圣之首羽玥的死因,本以为事情会一併查明,却在重要关头戛然而止。因为羽颜,羽族被宽恕还落得一个皇恩浩荡之名。天羽城城主羽莀是愤怒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老一辈羽族政权拥护者,皆是觉得羽族荣誉受到了侮辱。
第121页 老一辈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天尊城还对天羽城俯首称臣的年代,以至于不能接受天羽城迅速的衰落。现如今,众城皆以天尊城为尊,天羽城仅仅一个圣灵君还在五圣之位。 圣灵君蓝蝶与天羽城主羽莀向来意见统一,却在对天尊城的态度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蓝蝶一反常态地站在天尊城一方。 大殿之上,羽莀与蓝蝶争执声激烈。 “我并不认为天尊城针对天羽城,此事本来就是羽颜有错在先!” 羽颜是羽莀一手带大的亲信,如今羽莀心中自然不痛快。“陈年旧事,在此时偏偏重提!难道还不足以表示天尊城针对天羽城吗!” “那依你之意,战圣者平白无故失踪,羽颜有理?” 羽莀一时语塞,威严华贵的羽灵法杖不由得在指尖颤抖。“那你告诉我!既然颜去找了你,你为何嘴上答应保她第二天便告知剑圣者?!” “好我的羽莀姐!”蓝蝶皱起眉,急躁地喘了一口气,以至于伏龙杖尖端紫光攒动。“你是真煳涂还是假煳涂,这件事焰陨和阿霜已经胸有成竹了,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遭鸿门宴!” “阿霜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表姊过不去?” “你也不看看牵扯到的人是谁,牵扯到战圣者剑圣者,他能沉得住气?况且羽颜我保得了吗?这件事迟早要被查出来,到时候我再落上一个包庇之罪,羽族就真的没人了!” “天尊城不敢把天羽城怎么样!” 蓝蝶突然被气笑了,她这么一笑反而显得亲和了许多。似乎是意识到了她和羽莀刚在处于一个争执状态,于是稍稍调整衣冠。她的唇角依然上翘着,但是敛去急躁的语调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不敢?早已经不是天尊城对天羽城俯首称臣的时代了。天尊城离吞併天羽城就差一个契机,在这个关头被抓住把柄,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止一个羽颜。” 羽莀顿时愤怒起来。“依你之意,满门荣耀的天羽城就真的衰落至此?!” “羽莀姐!天尊城五圣,阿霜脱离羽族,焰陨忠心不二,连政战功赫赫,再加上五圣之首。如果这些你都觉得不够,那么还有赫赫有名的妖神红莲!你觉得天羽城现在除了你我,还能有谁站得出来?” “你不要忘了后生可畏这四个字!” “如果你非要把后生算进去,那么我告诉你,轩皇就是我们的后生!论后生之间的关系,我们根本比不得他!” “那外援呢?合纵呢?” “好,今天我就跟你细数这几大主城。天幕城现在已经归于天尊城,落焰城先知连丧子都不主动进攻,你指望他帮你?天隐城主就是后生偃枫,他和轩皇亲如一人,更不必提。剩下的只有罹儿的锦漫城,但你别忘了,锦漫城留下的大部分是连政的亲信!罹儿自身都在风雨飘摇的位置,就算他肯帮你我,根本敌不过连政一声令下的窝里反!”蓝蝶深吸一口气,语调突然极其平静,就像是一块巨石没入水中,深沉冷窒,无声无息。“认清现实吧,羽莀姐。” 蓝蝶有些疲惫地望向羽莀,却发现她哭了。这个高傲而威严的女人,在此刻像是个幼孩一样伏在金碧辉煌的城主之位上,后背剧烈起伏着。 其实这些事她早已想到,但却依然在不断掏空的高位之中麻痹自我。今天蓝蝶口中吐出的,都是□□裸、血淋淋的句子,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厮磨着她的胸口,然后一点一点没入身体,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她看得到那颗心脏不断喷涌着鲜血,在跳跃,但是胸腔却是空的,伸手触摸全是血。 “我对不起玥,我对不起羽族。”她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不成贯的句子,没有人比羽莀更爱羽族,她将毕生心血与精力都倾注在羽族身上,她无法接受身边的人逐渐离去,而羽族不断衰落的事实。 曾经高高在上的族长羽莀似乎瞬间褪去了一身荣光,变成了需要旁人安慰的小女孩,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青春洋溢的少女时代,因此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以她为中心去安慰她。 蓝蝶突然觉察到羽莀的脆弱,那个当年一身荣光、凛然不可犯、威严且华贵的女人,现如今就像一只瞎了眼的猫,她可以轻易地拗断她的脖颈,也可以轻易地用羽颜刺激她发疯。她的精神是恍惚的,羽颜是破碎的,步履是蹒跚的,满头银髮瞬间褪去了光泽,变为真正的白髮。 羽莀确实是个苦命的女人,现在她的身边几乎空无一人。她的爱人,儿子,弟弟,都离她而去,唯一一个尚且在世的儿子羽霜也不愿认她,现在的她孤僻、敏感、淡漠、唯我独尊,而又不堪一击。 蓝得不知道内心是悲是喜,羽族的最强者,终究只剩下了她圣灵君蓝蝶。然而,羽族也就仅仅只剩下了她圣灵君蓝蝶。 “传令下去!”羽颜停止哭泣,正襟危坐。“即日起,天羽城不再接受任何有关于天尊城的馈赠,包括所谓的保护!” “什么?!” “去!” 因为上次妖兽□□,天尊城派人驻守冰雪之巅结界处,意图加强保护。羽莀一声令下,天尊城的守卫全部换掉,摇身一变成为天羽城的人。不止如此,所有天尊城派去天羽城明着的,暗着的,正儿八经保护的,监视的,都在三天之内被突然换掉。
第122页 这件事令带队的将军十分不悦,他直接带着所有人回去禀告连轩,天羽城针对天尊城。因为各城之间,或多或少都被监视,在没有过激举动的时候,这件事是被视为“虽不合法,但也不违法”的必然事件。 天合大殿之上,轩皇连轩对圣灵君蓝蝶并未摆出什么好脸色。百官见状,有人欢喜有人忧。 “天羽城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息怒!”圣灵君双膝一软,径直跪在大殿之上。“天羽城并未针对天尊城,请不要听信一面之词!” “还不够明显吗?” “族长近日神情恍惚——” “神情恍惚?”连轩突然笑了,他的语调很轻缓,但是也透着刺骨的寒意。“是天羽城主年纪大了吧,刺圣者还在呢。” 羽霜很不满连轩的说辞,他也直接表达出了这一情绪。“好我的轩皇陛下,天羽城的事别把我拎出来讲。” 焰陨向羽霜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蓝蝶一时语塞。 连轩缓缓起身,从龙椅上。他一步一顿地走向俯身的蓝蝶,温柔地将她搀扶起来。连轩越来越有皇帝的味道,深不可测、咄咄逼人、滴水不漏,他的唇角翘起来,几乎是贴着蓝蝶的耳畔轻声道。“让老族长别再惦记着满门荣耀了,接受事实吧。如果老族长不愿意配合,那么圣灵君觉得,我会不会介意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第七十一章 助你成王 来人颇是惊讶地看着连政。 “是将军救了我?” 连政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眼睇着对方。他并未仔细打量,不过匆匆一瞥而已。 “别来无恙,术圣者。” 来人顿时一怔,伸手摘下褐色的斗笠,露出一抹飘逸的银髮,正是前术圣者羽颜。 “也就只有您还会这么称唿我。” 正在此时,一抹轻盈的身影顿时闪现。月色之中,如同一只轻巧的猫。 在看清来人之时,羽颜的表情更加惊讶。“凌秋?” “是我。” 羽颜敛去那点不妥的惊讶,既来之则安之,是死是活悉听尊便。她并未在那场大火中死去,醒来的时候身上圣痕早已不见,身边留着一张羊皮纸卷,让她择日到访。实际上羽颜已经将生死看得很淡,但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救出,她很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羽颜一来,便见到了连政。直到凌秋出现,羽颜才意识到凌秋也绝非善类。在此之前,她并未与两人有过多接触,因此也不甚了解。 空气瞬间陷入安静,不多时,连政骤然响起的语调略带疑惑。“殇痕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个不顾一切。” “没什么好。”羽颜承认。 “说句实在话,战圣者还是不错。位高权重,相貌漂亮,低调奢侈,洛神之翼。”凌秋顺带着一提,转而面向羽颜道。“你清楚现在的情况么?” “天羽城和天尊城要开战?” “两城之间矛盾已经被激化了。羽莀死咬着天羽城荣耀不松口,连轩的态度也极其强硬。今天天合殿上,连轩专门对蓝蝶讲了一段话,旁人听不得,但蓝蝶听了之后分明是又想给他跪下。”凌秋斜靠在墙边,双眸中的光芒闪了闪。他永远记得少年当时那抹微笑,冰冷、犀利、成竹在胸。“连轩现在越来越有手段,跟我的预想不太一样。”这样下去,连轩迟早会脱离控制。 羽颜的脑子飞速一转,暗卫首领、称唿、连政,莫不是—— 羽颜目光一转,顿时跪在连政面前。“陛下!” 在场的两人顿时一怔,转而又微笑得意味不明。连政似乎很受用这两个字,他的唇角清淡地挑了挑,三个字掷地有声。“术圣者。” 难怪连政没有对羽颜改称唿,原来是不必改。 “接下来的事会怎么发展?” 凌秋微笑。“你觉得羽莀会怎么做?” 羽颜沉吟片刻,皱起眉头。“以族长的性格,说出去的话怕是覆水难收。” “那我们又该怎么做?”连政轻飘飘问道。 凌秋与羽颜彼此交汇了一个眼神,笔直地跪在连政脚下。两人声音不大,但连政分明听到了千军万马之声。 ——“助你成王。” 羽莀态度强硬,连轩也没必要忍让。羽莀在此时变得分外固执起来,蓝蝶的话她油盐不进,似乎有意要与天尊城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这样的机会连轩都不会给他。在羽莀固执己见的第三天,将军连政手握星辰砂兵符,带着天尊城大半的兵力将天羽城包围。想也不用想,定是连轩授意。若不是连轩亲手将星辰砂兵符交到连政手上,连政也无法瞬间调动如此之多的兵权。 人是不可以犯错的,如果犯错,便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去改错。然而人生多半数都是迂迴与茫然,犯错与改错,众生之中,无人例外。 连政一出,天羽城顿时人心惶惶。连政本就生得高挑,体魄远在常人之上,如满弦弓一般充满爆发力。他星眉剑目,眼尾上挑,顿生凌厉之感,轮廓更是如同刀刻。再加之久经沙场,即使不带领千军万马也令人心里发憷。更何况连政没来多久,战圣者殇痕作为副将身份也到了。
第123页 连轩说到底还是偏向自己的哥哥,手握兵权倾一方的战圣者如今成为了连政的副将。两人不合,再加上战圣者很少居于人下,众人纷纷猜测这样诡异的组合会不会一拍两散。两人被迫同一屋檐,被迫了解对方的习性。然而两人待了数日,竟相安无事。 说起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妙,完全属于一个你退我进的状态。两个剑拔弩张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连政和殇痕一到,天羽城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月色当空,羽莀与蓝蝶相对无言。羽莀抬头一望,顿生感慨之意。 “月色真好,但已经不是当年明月了。” 蓝蝶急切道。“羽莀姐,现在让步可能还会有补救办法——” “让步?”羽莀疲惫地抚了抚额发,尽显苍老神态。羽莀是真的老了,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虽然命苦,但这浮浮沉沉的一生,羽莀并不亏,即使当下赴死。“他还想我怎么让步,跪下求他?” “羽莀姐!” “他已经逼我到这一步,还指望我放弃仅剩的自尊吗?”羽莀突然笑道。纤纤玉手一挥,身边骤然涌起丝丝缕缕的白雾,在周身缠绕。她的手半悬在空中,摊开掌心,冰花不断旋转着,最终变为尖锐如刀的碎冰,缠绕进白雾之中,在羽莀周身闪闪发亮。她的双脚缓缓脱离地面,身后六支光之翼流出身体,散发着凛然不可犯的神圣之光。她是羽族少有的头几个修为成六支光之翼的人,但现在的光之翼,也已经处处皆是了。羽莀甚少将羽翼放出来,白雾与碎冰丝丝缕缕,最终汇集成水晶战甲。羽灵杖尖端发出炫目的紫光,一块紫玉令牌霎时掉落在羽莀手心。她的语调很轻缓,甚至算得上谦和。“圣灵君,你帮不帮我?” 蓝蝶不置可否,她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羽莀一出,如何才能补救,仅凭她一人之力,能不能扭转局势?虽然她和羽莀处事与思考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羽族不能灭。 羽莀并未多看她一眼,径直飞出大殿之外。紫玉令缓缓升上天空,照亮漆黑的夜色。整个天羽城顿时骚动起来,紫玉令一出,全城进入备战状态。 …… “报!将军!”一名侍卫匆匆而至,整张脸上充满惊惧的神色。“羽莀城主,出了紫玉令!” 连政与殇痕正伏在桌前议事,硕大的地图上,被标出了几个地名。连政的衣着十分随意,不过繫着一件松垮的白袍,修长的四肢在其中微微晃荡。 闻言,连政与殇痕不惊不惧,甚至于还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久经沙场之人,最不畏惧的就是战争。而战争,目的则是为了不再有战争。 连政语调缓慢,一字一顿。“迎战。”转而瞥向战圣者,似乎是突然有了几分兴致。他的语气极其倨傲,乃至于睥睨得不可一世。 “副将,为我更衣。” 战袍向来都是长在久经沙场的人身上的,根本不必一件一件穿。只需在关键时候一个召唤,顿时战甲加身,六翼飞扬。毕竟召唤令这种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到。 殇痕一愣。 一众属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剎那间空气变得安静,乃至死寂。如此命令战圣者的,连政是头一遭。 少顷,殇痕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很辨不清含义。他的语调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软糯。“战甲何在?” 守卫顿时托盘呈上。 连政瞥了殇痕一眼,双眸晦暗不明。他摊开双臂,宛如一尊昂贵的雕塑,静待对方为自己更衣。 战圣者走到将军面前,指尖一捻,雪白的系带松开,连政身上挂着的那件白袍顿时轻飘飘坠地。周遭顿时一阵骚动,连政的身材过于完美,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侍卫顿时面红耳赤。 相反,两位正主倒很是镇定。连轩保持着那副雕塑的姿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和焰陨比如何。” “差一点。” “是么。” 两人不再讲话,连政目视前方,殇痕掂过衣物。贴身衣物流水一般地覆盖住连政充满爆发力的躯体,紧接着是战袍,战圣者事无巨细地为他系好每一条带子。最后便是银甲,如刀一般散发着冷亮的色光,带动着阵阵铮鸣。 殇痕注视着装束完毕的连政,眼眸中的满意稍纵即逝。随即取来青双剑,连政一把接过。他似乎是有意一般,贴在殇痕耳边低语道。“和焰陨比如何。” 连政的战甲名曰苍生,是天尊城皇族才会使用的名贵战甲。连政本就笔挺,现在战甲熠熠,更如谪仙下凡。六支银白色的权威之翼缓缓从他背后流出,除了殇痕见怪不怪之外,所有人都投去艷羡的目光,每个人都本能地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 殇痕微笑。“没有可比性。” “如果我是他,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殇痕眼尾一紧,周遭顿时仿若飓风过境。待平息之时,洛神之翼与龙吟战甲已经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殇痕身上。金芒与银丝交相缠绕,连政颇是赞赏地盯着殇痕的洛神之翼。战圣者缓缓开口,语调里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柔情。“我会吻他。” 连政兀自一笑,转身迎风而出,披风飞扬。“迎战!”
第124页 第七十二章 诚意 天羽城上空紫光笼罩,城内人心惶惶。 所有的将士如流水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到城主所在之处。在这黑压压的一片里,始终不见运筹帷幄的圣灵君蓝蝶。 蓝蝶没有参与这场战争。她噼开城内城外的风声鹤唳,直达天尊城。 在金禅殿上见到连轩的时候,对方正在悠闲地喝茶。金禅殿内守卫众多,连政不在身侧,取而代之的则是温如玉和百里彻。这两个后生蓝蝶是不熟的,但是当所有地方都换上了这些后生,蓝蝶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轩皇陛下!”蓝蝶抬高音量,长跪不起。“请您放过天羽城吧!” 连轩手捧一只青花瓷杯,白雾在唇齿边裊裊,茶叶上下浮沉着。他的眼波淹没在雾气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我没有给天羽城机会?” “此事确是天羽城主有错在先,但您派去将军连政与战圣者施压,令天羽城人心惶惶,城主也是不得已才下了紫玉令!” 连轩将茶杯重重扣在桌面上,茶水顿时飞溅而出。君主年青的脸庞上增添了些许愠色,一字一顿道。“不得已?天羽城主的野心路人皆知,若不是天尊城日益强盛,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她,跪在脚下的人就是我!我并未有吞併天羽城之意,是天羽城主一意孤行。现如今事情已经开始,你觉得会轻易停下?” “陛下,不是这样的!天羽城主近日精神恍惚——” “我已经说过了。年长就退位,刺圣者还活着。” “陛下,难道就没有一点迴旋的余地吗?”蓝蝶不顾一切地问道,她的声音已近嘶哑,令人心惊肉跳。 连轩一语不发。 正在此时,温如玉突然轻笑出声,在这一片紧张的氛围里显得分外突兀。这一笑声戛然而止,稍纵即逝。 “为何发笑?”连轩疑惑地瞥了温如玉一眼。 “臣不曾笑。” “有些话听着真真假假,不甚清楚,但笑声我还是听得明白。” “那我直言不讳,圣灵君可别生气。”温如玉手中摺扇一收,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他的语调很轻缓,和煦如四月春风。“您口口声声说要让步,到头来不过是请求轩皇退兵。您所谓的让步,诚意何在?” 蓝蝶一愣。 连轩眯起双眼,兀自笑了。“多此一举。” “是,臣知错。以圣灵君过人的头脑,不会连这种小事都想不到。”温如玉略微颔首,从连轩的角度看过去,那一抹翘起的微笑依然挂在唇角,不曾褪去半分。 蓝蝶深吸一口气。“是臣的疏忽!请轩皇陛下给臣一夜时间准备,明日云雀之盼,自当带上诚意!” 连轩一语不发。 “臣告退!” 连轩依旧低头沉思着。似乎透过厚重的桌面,看到了天羽城周遭飞扬的战火。“传令下去。我方不主动进攻,但也不必退让。” 夜幕阴沉如墨,寥寥几笔月色。纵剑神域密云家族屋内,迎来了一个匆匆而至的身影。那人卷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单枪匹马直逼大殿。 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拦得住圣灵君蓝蝶。密云家族的守卫者本就是绝夜的摆设,若真有要事,定然会想尽办法进入其中。当时的战圣者是,现如今的圣灵君也是。 绝夜拖着长长的哈欠从寝室出来,身上随意地挂着几件衣袍,抻平脸皱眉道。“你们五圣是不是都这个德行,喜欢扰人清梦?” “我真没想到我还会再来密云。” “哦?这么说是我的荣幸。”绝夜微笑。“说吧,什么事,我喜欢听别人讲他们的困扰。至于我帮不帮你,是我的事。”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蓝蝶反问。 “我知道是我知道的事,你讲是你讲的事。按理来说,我今天根本没有必要见你这一面,但是事关连政,我饶有兴味。” “连政手上几乎握着天尊城所有的兵权,就为了威胁我们天羽城!” “这些我不关心。”绝夜皱眉打断她的话。“重点。” “我的重点,天尊城会不会藉此吞併天羽城,我又该拿出什么诚意制止这场战争?”蓝蝶顿了顿,放慢语调。“你的重点在我之后。连政会不会借着这次事变,在天羽城自立为王,脱离连轩的控制并与之对立?” “连政会与他的亲弟弟对立?” “连政必须这么做。否则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头一次就得死。” 绝夜沉吟片刻。“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我记得我们之间早已恩怨两清。” “理由?没有。我只能这么说,无论天羽城存亡与否,只要两城开战,连政必将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你所希望的么?” 蓝蝶的话牵扯到连政的底细,她不可能全盘託付,因此绝夜也无法判断她讲话的真伪。但是连政的野心自不必多说,如今再加上蓝蝶所谓的必然成分,不想连政扶摇直上,只能将其扼死在摇篮之中。 绝夜微笑。“论诚意,你们天羽城仅剩下一个圣灵君之位还对连轩有点用处。论缓和,唯有突然出现一件比两城开战更吸引连轩的事。箇中轻重,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我点到即止。”
第125页 “帮我找一个人。” “我没有义务帮你。” 蓝蝶一顿。“你以为连政当年被派去驻守荆棘之路的原因是什么?我不便多言,但此事如果与先皇无关,连轩又怎会在意?” 绝夜哼笑一声。“有点意思。但既然要找,何不去问严方?严方可是连政的第一宠臣。” “温如玉用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师父的嘴,指望我让他开口?” “温如玉?”绝夜思忖片刻,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这个人。“是当年围在严方身边的那只小猴子?” “山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蓝蝶慢条斯理道。“他现在可是鼠狱之主,赫赫有名的白刀温如玉。严方在他手上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绝夜眼尾紧了紧。“连政还有什么亲信?” “自荆棘之路归来之后,连政做事便滴水不漏。现在的亲信是谁我不知道,但在严方之前,连政还是皇子的时候,与曾经的护城将军林清关系极其密切。在连政驻守荆棘之路以后,林清便销声匿迹。” 绝夜沉默不语。 “你能不能找到他?” “林清当年名噪一时,不难在天尊城找到痕迹。” “多久?” “最多三天。” 目送蓝蝶离去的背影,绝夜挥手一声令下。剎那间,周遭平静的空气中顿时涌现数名黑衣人,如倾巢而出的黑蜂一般,消失在密云家族屋的四面八方。 天尊城与天羽城的第一战告一段落,毫无疑问天羽城惨败。连政冷眼扫过落荒而逃的羽族士兵,权威之翼一挥,长剑挑下敌方将军的头颅,笔直地飞向天羽城大殿。连政一出,无人能挡。他将那颗头颅往大殿金案牍上一磕,全然无视天羽城主羽莀失魂落魄的仓皇,转身离去。 这一战过后,天羽城瞬间沉寂下来。前后不过一天,连政已经砍下了天羽城将军的头颅,并且示威性地直逼大殿。 得知此事的蓝蝶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两城之间的战争暂且可以告一段落,忧的是自己不出面的情况下天羽城竟然衰弱至此,可悲可嘆。 金禅殿上,蓝蝶与连轩再碰面。但这一次,只有两人面对面而坐。 “看来圣灵君的诚意已经准备好了。”连轩将笔放在一旁,十指交叠支撑住下颌。连轩的语调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蓝蝶沉声道。“诚意,我为陛下带来了,但不知是不是陛下心中所想。” 连轩挑起眉,面无表情地静待后话。 “事关先皇连成。” 连轩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看到事情有了喘息的余地,蓝蝶不急不躁道。“将军林清,轩皇知道么?” “林清哥不是早就退隐了?” “此事林清是重要证人。三日之内,我会带他来见轩皇,让他道明原委。” 连轩轻哼一声。“圣灵君不会是想栽赃吧。” “什么?” “林清将军与我兄长交好,众人皆知。现如今我兄长驻守天羽城周边,你费尽心思想带来一个退隐之人给我,又口口声声说事关先皇,不如直说此事与我兄长有关。” 蓝蝶一怔。 “口空无凭,这就是你给我十足的诚意?” “请轩皇相信——”蓝蝶的语调骤然低了下去,转而神色一沉笃定道。“我以天尊城五圣——圣灵君之位担保。” 蓝蝶手中紫光攒动,汇聚成一条闪亮的水晶球项鍊。水晶球之中,赫然一个“灵”字,这是圣灵君之位的象徵,圣灵之链。圣灵君之位一退,蓝蝶就相当于被贬为药圣者。而圣灵君之位掌控着更高一级的兵权,被贬为药圣者相当于手中的兵权削减一半。如果蓝蝶在三天之内不能给连轩一个满意的答覆,便是变相地削弱了天羽城的势力。但事已至此,蓝蝶别无选择。“诚意,我押给您。三日之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覆。” 连轩靠向柔软的座椅,语调很平静,但霎时令蓝蝶心中一震。“暂时休战。” 第七十三章 鹤归 天羽城是神仙眷顾的城池。 因此这里的人生来就有极高的修为,可以幻化为两支光之翼。因此法师的两系分支,到圣者为止,一共只有三个阶段。从初拜师吟诵之神后第一阶段的法师,到第二阶段的药师与法仙,之后便是药圣者和术圣者。 而其他三种到圣位需要四个阶段。师从战争之神,第一阶段为战将,第二阶段为战神,第三阶段为战魂,第四阶段为战圣者。师从蛰伏之神,第一阶段为暗影,第二阶段为暗刺,第三阶段为暗灵,第四阶段为刺圣者。师从英勇之神,第一阶段为剑客,第二阶段为剑侠,第三阶段为剑心,第四阶段为剑圣者。每一阶段,都是由修为判断。 当年的术圣者羽玥,因为觉得法师们只有三个阶段与之格格不入,因此便与城主商议,设立了更高一阶段,圣灵君。圣灵君之位,执圣灵之链,相当于一个城主的权力。当时的羽族可谓是占尽荣光,羽族少主羽玥,当之无愧的术圣者,当之无愧的圣灵君,享羽族众人跪拜,甚至力压自己的长姐天羽城主,族长羽莀。
第126页 原本羽玥只是为了不想特立独行,然而却被有心之人误认为他是在变相削弱天尊城实力,引起了成皇连成的戒心。然而木已成舟,无法再收回圣旨。 要让连轩去要这么一个圣灵之链,他多半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但是圣灵君既然话已经摆在这里,他不拿也不好意思。 蓝蝶的笃定,令连轩第一次对自己的兄长连政心生怀疑。然而他转念又开始安慰自己,林清虽然和连政私交甚笃,但不一定会事关连政。再者就算事关连政,也不定非是坏事。 连轩对自己的哥哥百分之百信任,在派去战圣者当副将之事上可见一斑。即使有一万个人背叛自己,也不会是自己的兄长,连轩坚信不疑。他从未站在连政的角度上思考一些事,也没有过连政如此跌宕的经歷。连轩算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帆风顺的小野兽。 他的生母白鹤是前天幕城城主白砚的妹妹,当年的天幕城实力与天尊城相差无几,因此连轩生来就享万众宠爱。后来的事他不太清楚,大概是在生下他没多久的时候,他的舅舅就患了绝症去世,自幼和白砚相依为命的白鹤受不了这种打击,遂削髮为尼遁入空门。甚至连成去世的时候,白鹤也只是在寺庙里为连成抄写了几卷超度的经文,却并未在天尊城出现。 在两城暂时平息了战火,连政不必归来的时候,连轩突然在梦中见到了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女人。第二天清晨,天泽寺传来消息,连轩的生母白鹤病危。其实连轩对她的印象不深,但在冥冥之中,他似乎想起了哪位长辈曾经说过的话,梦境是一种託付。于是他心中滋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想念,像一颗不会开花不会结果的树,一个劲疯长枝叶。 当连轩快马加鞭赶到天泽寺的时候,躺在床榻上的白鹤眼神中突然绽放出了一抹光亮。她挣扎着起身,却被连轩抱进怀里。她还是那么白净,瘦,眉眼平顺,又略带凌厉,像一只骄傲的鹤。 连轩已经长大,白鹤抚摸着他的肌肤与轮廓,不那么柔软细腻,却也不甚粗糙,像一块初经打磨的璞玉。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与小时候的他、旁人口中的他大相迳庭。白鹤在迷迷煳煳之中,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儿子。 “轩儿。” “母后。” “我熬不过今晚了,感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白鹤认真且坚定地开口,虽然病弱语调轻缓,但被连轩尽收耳中。她自知身为一个母亲有太多失职之处,因此她的语气十分客气,令连轩格外地难受。 “母后这是什么话,平日里是儿臣失职,应该多来看望母后。” 白鹤突然笑了。“其实你心里是记恨我的,对吗?” 连轩摇头。“我不曾记恨母后。” “是吗。”白鹤喃喃道,伸手抚了抚他额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离开我唯一的儿子吗?” 连轩一愣。“儿臣不知。” “是因为先皇连成。” 连轩心中陡生寒意,那一抹冰凉的感觉敲破耳蜗,沿着各路神经攀附上大脑,并狠狠地揪了一把。“……因为,先皇?” 白鹤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静静阖上双眼躺在连轩怀里。“母亲有几件事情求你。第一,不要对天羽城赶尽杀绝,第二,一定,一定要对你的兄长好一些。” 听完白鹤的话,连轩突然打了个冷战。“天羽城?兄长?” 白鹤在连轩怀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死以后,不要把我和连成葬在一起。” 如果说刚才的连轩只是疑惑,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便可以用震惊形容。他仿佛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任由人敲碎一个口子,然后灌进去厚重的水银。 “轩儿!”白鹤突然挣脱连轩的怀抱,认真且严肃地看着他。“接下来的事,你要……听好!” 连轩的喉结抖了抖,最终挤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母亲要告诉你的是,身为一个皇帝,一定要行得正立得稳。不要像你的父亲一样!”白鹤情绪有些激动,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过后才平息下来。她伏在连轩膝上,大口地喘息着。“先代五圣,还记得吗?” “记得。” “天尊城是先代五圣和将军戎战为你父亲打下来的,当年的五圣就剩下一个蓝蝶,你以为其他的人是死于战乱?先代五圣之首,天羽城圣灵君羽玥,是你父亲用计害死的!这就是我让你善待天羽城的原因。”白鹤的脸上稍带愠色,情绪激动。“天幕城城主,我的哥哥白砚重病不治,死亡之后白水玉琮交予连成。自从他手握天幕城兵符,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我那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你父亲怎么上的位我不多言,但是你一定要善待你唯一的兄长。” “我的……兄长。”连轩下意识手握成拳。 “当年将军戎战位高权重,却死在你父亲手下。同年戎战的妹妹,先锦漫城城主戎织锦,刚刚生了政儿,就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于冷宫。戎氏一家几乎被灭门!我与戎姐姐关系甚好,当年几次求情未果,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连成的运筹帷幄。他够狠,所以在皇位上屹立不倒。但是作为一个人,我不希望儿子你成为冷血之人!”白鹤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她好像一个斗士,在与看不惯的一切作斗争,永无止息,从生到死。在语调辨别不清的最后,她似乎是在低吼,但除了气音没有半分力度,然后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就这么带着愤懑郁结而死。
第127页 几十年的寺庙生活,也没有磨平她的心性。她的眼里依旧揉不得沙子,将一切的看不惯牢牢印在脑海里。她甚至还睁着双眼,想要去讨论些什么,然后被连轩一把轻轻抚平,搂在怀中。 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封信,打开之后,轻飘飘的丝绢与一枚胸针落在连轩手中。这枚胸针由流光白金打造,上面镶嵌着珠玉翡翠,是一对小而精緻的鸳鸯。连轩将那枚胸针握在手中,抻平那丝绢。上面的字迹清秀,近乎清瘦,却苍劲有力。 “轩儿,我唯一的儿子。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如今帝王业已立,而我却等不到你成家的那一天了。这枚胸针是母亲出嫁的时候,哥哥请天幕城的能工巧匠为母亲打造的。虽然谈不上名贵至极,但也算是母亲给未来的皇后一份心意。你定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上,然后领着你们的儿女来坟前看我。要带上我爱吃的糕点,定不能少了豌豆黄与桂花糕。鹤字。” 不多时,丝绢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水渍,然后被牢牢握进手中。 连轩亲眼看着自己母亲的尸体缓缓消失在火焰之中,最后那抹火焰卷上半空的时候,连轩正好停止哭泣。天泽寺是清修之地,不允许太多人叨扰。连轩身旁只伴着剑圣者一人,因此焰陨看到了他眼中的惶恐、惊惧、无措与哀伤。焰陨不知道白鹤究竟告诉了连轩什么,但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在生命终结之时,教会她的儿子一些东西。 刚出寺庙大门,面对着密密麻麻等待他的人群,连轩脸上所有的表情一扫而空,似乎不曾有过半分情绪波动。他已经像一个成熟的帝王,喜形不于色,如深流的静水,不显不露。 偃枫率先上前,脸上写满了对爱人的关心。他知道连轩虽然看似淡然,但心中定然是波涛汹涌,翻腾不止的。偃枫伸出双臂去搀扶连轩,却被连轩下意识挡住,径直踏上马车。 偃枫一愣,登时僵在原地。焰陨上前轻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很有一种安抚的味道,然后随着连轩上了马车。 第七十四章 林清 四匹月池腾空而起,穿过花涧岩,来到天羽城南——青州。 青州是主将连政与战圣者驻军之地,两人依旧在军营之中讨论军事。连政的帐内挂满密密麻麻的地图,战圣者正站在他身侧,查看着天羽城北帝王坡周边地形。 虽说连轩并不想主动进攻,但连政的心思可不是被动迎战。天羽城难攻之处在于崎岖二字,但这并非就是劣势。将者,不受制于天地,亦不受制于人。 正在两人专心致志讨论战略的时候,两人夹杂着僕僕风尘闯入帐内。连政的剑鞘一震,那柄长剑伴随着人眼中冷亮的逆光挡在进帐的两人面前。直到看清来人,连政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手下一挥收剑入鞘。 连轩一袭素衣,胸口一朵黑色的花。远在天羽城郊消息滞后,但连政下意识地感觉到出事了。连轩不顾一切扑进连政怀里,紧紧扣住他的肩。“哥!”他的声线很压抑,乃至于手下又重了一些,几乎掐进连政的骨头里。 正在此时,门口的焰陨瞥向殇痕,两人对视一眼。殇痕立即会意,跟着焰陨走出军帐。兄弟重逢,不必外人参与。 “怎么了。”连政伸出手抚了抚连轩的额发,一时有些发愣。 “哥你不要离开我……”连轩的语调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那是过于急切和压抑所导致的颤抖。“我只有你了……” 连政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轻轻地拍了拍连轩的背。“我在。” 连轩的失魂落魄,多多少少能唤起一丝连政心中的温情。连政并非生来就是如此冷血,但是多年的经歷导致他感情缺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被连轩唤醒的那丝温情稍纵即逝。 然而连轩在连政面前不过只是一个孩子,他面对着自己的至亲之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单一的问题,然后得到一遍一遍的确认,来满足心中的不安全感。“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对。”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是吗?” “是。” 连政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脸上甚至挂着类似于温柔的成分。 ——但是连政永远都不会是温柔的人。 正在此时,连政注意到连轩手中露出一方的丝绢,写着一个清瘦的鹤字。他突然意识到,今天连轩的反常与那个远在天泽寺的女人有关,那个清瘦白净的女人曾经对自己很好,但是走得时候却也是那么义无反顾。 连轩随着连政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顺势摊开手。丝绢卷着墨香缓缓打开,露出一枚精巧的胸针。 “这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连轩将丝绢在桌面上摊开,那枚胸针轻轻地磕在上面。那枚胸针宛如汲取了天地精华,正散发着清淡的幽光。 连政眉头一皱,笔直跪在桌前,磕了个响头。 连轩将连政搀起,垂下眼睑,缓缓道。“她说,这枚胸针要交给未来的皇后。” 连轩与偃枫的事情,白鹤全然不知。如果她知道,她定然不会同意。在白鹤心目中,所谓君王,就应该行得正立得稳,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心中装着江山社稷,好好地传宗接代。
第128页 连政没有讲话。 连轩道。“我这算不算不孝?” 连政思忖良久,然后缓缓从喉间吐出一个音节。“算。” 突然,帐外风声大作。帐幔被风掀开之时,战圣者和剑圣者的脚步戛然而止。两人脸上的匆忙稍纵即逝,焰陨正想开口,就被一个嘹亮的女声打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雷贯耳。 “圣灵君蓝蝶,求见轩皇!” 两人是在青州湖旁见到匆匆而至的蓝蝶的。蓝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被黑纱掩盖着口鼻,眉眼处很是熟悉。蓝蝶二话不说,拽住两人的衣袖,再度回到军帐之外。 连轩与连政同时一怔。 圣灵君蓝蝶,此时突然到访,用意何在?莫不是—— 一切的猜想都被证实,黑纱掩面的男子在进入军帐之中,只与连政对视片刻,连政便心中一震。随着他摘下黑纱,露出笔挺的轮廓,正是退隐了的将军林清。 连政一双眼里顿时充满杀气。 林清对向连政的目光很僵硬,然后笔直地跪在连轩面前。“草民林清,拜见轩皇。” 连轩脸上顿时浮现出错愕的神色。不止是连轩,当绝夜说找到林清的时候,蓝蝶也是错愕的,她不知道绝夜的速度这么快。 实际上绝夜只不过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林清喜好字画,他找遍了天尊城里所有的画师,最终见到了与他私交甚笃的山石先生。而绝夜的手段也够狠,当夜就劫持了此人的妻儿,非逼他说出点什么。至于当见到林清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则很淡然,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他在明晃晃的刀枪之中,有条不紊地吃完茶点,慢条斯理地跟着绝夜走出府邸,并且对自己的妻女说不必害怕。 既然找到了,事不宜迟,蓝蝶带着此人匆匆而至。 白鹤临终前的意思,连轩心领神会。他的本意是见了连政之后,将圣灵之链还给蓝蝶,并命将军连政撤兵。宽恕天羽城,也给宽恕某些过往。然而事与愿违。 连政看向连轩的目光里顿时不再有半分柔情,他的视线如刀一般落在林清的身上,一言未发。 “臣有要事禀报!”林清兀自朗声道。 “够了。”连轩示意他停止。 “臣有要事禀报!事关先皇!”林清似乎是没听到一般,甚至语调更高了些。 “不要再说了!”连轩再次打断他。与此同时,一众守卫企图将林清拿下,却被蓝蝶如瀑布一般的冰雪挡住,冰焰吟诵几乎是瞬间发出。与此同时,焰陨的长剑嗡鸣一声,如同旋风一般燃烧起火焰,将蓝蝶法杖之下的冰雪迅速融化。 “圣灵君这是做什么。”他说。 林清岿然不动,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连轩与连政,掷地有声道。“先皇之死,事关金沙鬼城,请轩皇明鑑!”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甚至连战圣者的脸上都闪过一丝讶异的成分。 蓝蝶几乎是出离了愤怒。法杖一挥,冰焰吟诵的符咒剎那间亮了起来,冰雪火焰之中,一缕黑色的烟雾如利箭般刺向林清。 巨响过后,连政的青双剑笔直地插在地面上,护在林清身前。连政的语调极长而缓,甚至带着一点慵懒的调调。“怎么,林将军的话不是圣灵君想听到的?” 蓝蝶似乎是听不到连政讲话,她冲着林清咬牙切齿道。“你的妻女——” 林清垂下头,唇角清淡地扬起,发出一声分明的冷哼。“我哪里来的妻儿,那是我的僕从。” “圣灵君这是威胁?”连政冷眸一扫,与蓝蝶四目相对。 正在此时,连轩挥手打断所有的的对话,沉声道。“先皇之死与金沙鬼城有关?——说下去。” 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先皇之死原本已经怀疑到了金沙鬼城,但最后不了了之,现如今兜兜转转,竟然又循着线索回来了…… “草民以林家三代为将的荣誉担保。先皇之死并非突发事件,而与金沙鬼城,曾经的亡灵伯爵有必然的联繫。亡灵伯爵手下不可能有如此尖锐有魄力之人,因此事关金沙鬼王。草民的爱徒曾在先皇的尸体上发现永生者之心的痕迹,我劝他不要声张。然而就在国丧期间,草民爱徒的府邸突然烧起一把大火,全家都死于这场大火之中!” 一瞬间,众人皆静。就在这个时候,战圣者清冷的语调打破安静的空气。“证据?” 林清微笑。“战圣者,您是在开玩笑吧。那种情况下如何留下证据?如果非要证明,就让金沙鬼王拿出永生者之心以证清白。至于当年,犬狱之主严方刻意隐瞒实情,难道轩皇不知?” 当年连成之死,的确是严方一手操办。连轩原本以为林清这次出现事关连成与连政,没想到却牵扯到了连成的死因。连成之死原本连轩就有所怀疑,现在越说越蹊跷。严方现在温如玉手中,温如玉不会让他死,如果见到严方,是否又会找到千丝万缕的线索? 连轩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回天尊城,我要亲自面见严方!” 连政的目光很冷清。他险些就被连轩打动,带林清来,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妙。就连自己都没有想到,林清会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枉彼此旧相识一场。至于蓝蝶,拖他下水来保证天羽城安危,想也不要想。
第129页 两城之间的风波暂时平息,连政态度之强硬,想必羽莀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连轩一声令下,主将留下,其他人都跟随自己返回天尊城。 正在此时,林清提出异议。 “草民要和连政将军叙叙旧。不然跟在圣灵君身边,怕自己性命堪忧。而且如果草民前去,被有人之心说道串通严方,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连轩稍作沉思,应允林清。实际上他现在的思维很混乱,几乎不能思考。 殇痕一双金眸瞥过在场的众人,神色冷清。 焰陨紧随其后,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蓝蝶狠狠地瞪了林清一眼,林清以微笑回应。 连政一言不发,唇角不易觉察地挑起。 第七十五章 撕下伪装 随着最后一人走出军帐,白色的帐幔缓缓落下。 帐内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连政与林清相对无言。林清算是长相漂亮的类型,眉眼极其清秀,却没有半分女气。相反,他全身上下柔韧如竹剑,像一只树荫下漫步的、优雅的豹子。 林清的表情很淡定,随意地坐在桌前。相反,连政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林清率先开口道。“意外?” “当然。” 林清微笑。“我们无冤无仇。” “真是意外,你还能为我保守秘密。” “那件事的根源不在你。”林清敛去脸上的笑意,正色道。“连成不配当你的父亲。” 连政哼笑一声,伸手抚过桌面上的地图。 林清接着道。“蓝蝶带我来,是想让我告诉连轩当年你驻守荆棘之路的实情。藉此反咬你一口,令天羽城脱离威胁。她并不知当年的详情,但应该是有所觉察。” “严方曾说,我的过往是一根毒刺,终究会毒发。”连政微笑。“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林清故作困惑不解。“哦?实情是什么?” “将军连政刺杀成皇连成未遂,被贬去驻守荆棘之路。”连政语调清淡,似乎是在谈论无关紧要之事。如此平静,却字字惊心。 “放肆!”林清佯装挑眉怒斥。“将军连政是你等可以议论的吗?” “说得好。” “我绝不会背叛你。”林清正色道。“蓝蝶也真是可笑。她能想到来找我,难道旁人就不会想到?” 连政挑眉。“凌秋找过你?” “是。暗卫首领并未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告诉我应该给旁人留一个把柄。将军你也知我无儿无女,于是绝夜便理所当然地误认为我的僕从是我的妻女。至于金沙鬼城,现任金沙鬼王的确没有永生者之心。” “这也是凌秋告诉你的?”连政目光一凛。 “是。” 相传永生者之心与金沙鬼王密不可分,而凌秋又是如何得知楚天翔没有永生者之心的?凌秋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不知严方会不会和你口径一致。” “严方?怕是比我讲得还要精彩。” 与此同时,严方正跪在金禅殿上。宽大的衣袍包覆着瘦弱的身躯,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干净的,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体香。 严方是一个不能失了体面的人,蛰伏在温如玉为他定制的鼠狱里,他尚可自我麻痹。但是一提到面见连轩,温如玉在拖着狼狈不堪的他出牢狱的时候,他却一口咬在温如玉手背上,霎时便泛出血印。 温如玉下意识一松手,严方整个人磕在地面上,他伏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抬起下颌对温如玉道,我要沐浴更衣。 让严方一身血痕地穿着囚服去见连轩,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温如玉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在严方身上还没有宣洩够恨意。 严方在无尽的折磨与摧残之中变得瘦弱不已,但是也愈发地白了起来,就像一个从未见过太阳的人,不沾染半分暑气与凡尘。他是那么的白,像泡在水里的玉,甚至还沾着晶莹剔透的冰凉。而他的嘴唇却又是那么的鲜红,就好像当年他还在掌管犬狱,从犬狱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的鲜血。洗漱干净之后,眼角那颗泪痣愈发鲜明,就像白纸点上的墨渍。实际上严方本人是很少哭,也不知这颗泪痣为什么会长在他的脸上,更像是一种天然的装饰。 空荡的金禅殿上,只留下轩皇连轩、圣灵君和严方三人,其他众人都在殿外候着。战圣者和剑圣者已经回去休息,唯有温如玉在真正地等自己的师父,在某种程度上讲,他对严方依旧十分专一。 连轩尚未发问,蓝蝶开口道。“谈谈当年连政将军驻守荆棘之路的事吧。” 连轩没有想到蓝蝶会以这句话开口。从蓝蝶的态度上,连轩多多少少明白当年连政驻守荆棘之路原因很复杂,绝不仅仅是保家卫国。虽然他不愿意听到关于连政的□□,但是他也有了解的权利。因此他也只是挑了眉,一言不发。 严方兀自一笑,如同瞬间飘过的风,清凉、软糯。连轩突然想起,温如玉也常露出这样意味不明的笑,问其故,温如玉从未回答过。 “连政将军驻守荆棘之路,保家卫国,大义凛然。”转而又微笑道。“圣灵君想听什么?”
第130页 “想听你和林清讲得是否一致。” “林清?”严方神色稍变,被蓝蝶尽收眼底。 “林清讲了连政将军驻守荆棘之路的原因。” “废物!”严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愤怒地起身,牵动全身的锁链发出铮鸣。“林清真是废物!” 蓝蝶微笑,却在听到严方的后话时咬牙切齿。 “那是连政将军与寂缡的恩怨,为什么要说予别人听!” 连轩在此刻捕捉到了两个字,神色稍变。“寂缡?” 严方情绪激动道。“您不知道暗夜家族屋在荆棘之路上?那里名曰葬花城!当年先代刺圣者与剑圣者之死,寂缡针对天尊城,从蝗灾事件上可见一斑。司空烨之死,寂缡又怪罪在连政将军身上,逼得他不得已才去驻守荆棘之路,堵住寂缡的来路,否则天尊城根本不得清净!这等私人恩怨,林清竟然放上檯面讲,真是废物!” 蓝蝶早已脸色铁青。 连轩恍然大悟。 “林清讲的是成皇之死——” “圣灵君煳涂了还是我煳涂了?”严方佯装不解。“您刚才分明说的是驻守荆棘之路一事。” 蓝蝶还想说什么,却被连轩打断。“圣灵君,够了!不要企图往我兄长身上泼脏水,我无心吞併天羽城!都退下吧!” “轩皇陛下——” “退下!” 蓝蝶与严方走出金禅殿的时候,互相交汇了一个眼神。蓝蝶发誓,严方眼神中的那抹轻蔑和倨傲,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严方觉得好笑。连轩分明就是向着连政的,否则根本不会听下去。蓝蝶真是病急乱投医,连察言观色四个字也忘了。天边骤然亮起,开始不过是细微的一线,在灰蓝之中泛着亮光,分外突兀。白线如刀,将灰暗的天空整个噼开,拉动着破晓的帘,紧接着晨曦匆匆到访。 绝夜瞥了一眼天色,脸上是难得丧气的神情。没想到连政此人实在是妙,身边都是大艺术家,真是大意了。绝夜误认为连政应该是一无所有之人,因为他足够冷血、不近人情,没想到身边的人却各个忠心耿耿。当年的司空烨,死在连政手上都毫无怨言;已经退隐的林清,甚至还能适时地反咬金沙鬼城;至于严方,自身都已经难保,心思还如此缜密。不在身边的都是如此,更何况还在身边之人。 不多时,圣灵君蓝蝶带着一身怒意匆匆而至。在每次找绝夜都需要变装这件事上,蓝蝶觉得异常的麻烦,因此她不喜欢来找绝夜,极其不喜欢。 每次蓝蝶造访,绝夜都会设立一个清净的结界。他的防备心理很强,一来是为了不被旁人叨扰,二来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因此乔装打扮的蓝蝶刚一踏进密云家族屋,就仿佛一脚踩进了沼泽里,待视线恢復清明之际,她与绝夜面对面而坐。 绝夜缓缓起身,看着一脸怒气的蓝蝶。他的语调很平静,手中摺扇缓缓地敲击着掌心。“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可不承担任何责任。” “原本就是我找你,从未想过怪罪。”蓝蝶稍稍敛去脸上的怒火,转而却怒意更甚。“我真没想到,连政身边一个两个的,竟然都巧舌如簧!” “连政□□有方。” “接下来该怎么办?”蓝蝶沉思片刻。“连轩说不会主动进攻天羽城。” “他召唤连政回去了?” “……没有。” 绝夜哼笑一声。“连政不回,威胁尚在。连轩不会先让步的,我看你的圣灵之链是拿不回来了。” 蓝蝶蓦然站起身。“什么?!” “稍安勿躁。”绝夜微笑。他的眼波沉在眼底,显得晦暗不清。绝夜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他的声线很低缓,渗着凉意,令人遍体生寒。“羽莀……有些年纪了吧。”转而又佯装不解道。“就没有考虑过继承人的事?” “她的直系,只剩下刺圣者羽霜一人。但羽霜早已脱离羽族,况且城主身体健康——” “哦?身体健康?”绝夜微笑。“不是你说她神情恍惚——” “因为最近两城交战,令她——”蓝蝶蓦然抬起头,正对上绝夜意味不明的双眼。那个眼神里带着点引诱和蛊惑,绝夜没有讲话,但蓝蝶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绝夜的意思。 也是,身体不好不如早些考虑继承人的事。两城交战这等大事,也不是一个精神恍惚之人可以操纵的。 圣灵之链没有了,总得有个别的替代品。而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拥有,就永远不想失去。大家都是狠角色,没必要披着一张伪装的皮。 第七十六章 城主蓝蝶 金沙鬼城也并不太平。 楚天翔坐在王座之上,闻言眼刀一凛,周遭的磁场顿时震了几震。偃影语毕,站在一旁不再多言。楚天翔甚少表现出这样的愤怒,偃影刚刚告知了绝夜对林清整件事的说辞,并附上一句这不是我的本意。字里行间就是在推脱责任,但这件事的走向也确实不在绝夜的计划之内,怪罪他没有任何用处。 楚天翔的脸色很不好看,林清这么往金沙鬼城泼脏水,当他是死人?
第131页 连成之死与金沙鬼城并无干系,如果非要扯上永生者之心……楚天翔的思路瞬间被打断,他从成为金沙鬼王起,当真是没有见过永生者之心。相传永生者之心是金沙鬼王的第二颗心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寒玉,是金沙鬼王形影不离的护身符。但是传说也不过说传说,楚天翔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永生者之心这件东西的存在。 如果永生者之心真的不存在,那么所谓永生者之心的痕迹,就是空口无凭的栽赃。 连成已经逝世许久,把尸体翻出来实属不敬。林清一言不过是片面之词,而严方也聪明地没有提及相关之事,连轩不至于将矛盾再次转向金沙鬼城,至多也就是疏远两城之间的关系。与天尊城交好与否楚天翔并不在意,但是这个污名扣在他的头上,他便十分不悦了。 既然栽赃金沙鬼城的目的是为了保连政,那么楚天翔就一定会查明当年之事。由连政驻守边疆,一路查到连成之死。 楚天翔是拿不出永生者之心的,然而连轩也没有质问他,让他交出永生者之心。连轩也处在一个互相怀疑的状态,但是一旦想到连政,连轩就立马打消的怀疑的念头。 因为白鹤临终前的嘱託,连轩萌生出了将圣灵之链还给蓝蝶的想法,但转念一想,拿在手中的东西又岂有还回去的道理,毕竟这可不是一条普通的链子,这是象徵着半个城兵权的圣灵之链。 蓝蝶也并没有要回那条链子,她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由圣灵君贬为药圣者的身份。而羽莀再见到蓝蝶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直接扇上她的脸。大殿之上的众人皆是一愣,没有人开口讲话。 当羽莀又想扇第二个巴掌的时候,蓝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蓝蝶的力气很大,一边脸颊泛红,而眼神中稍带愠色。“城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出紫玉令的时候,药圣者为何不参战?!”羽莀情绪激动,高声训斥道。 “我那时候出战,就摆明了与天尊城为敌!对方任何一人都足以横扫千军万马,我去了不过是徒增伤亡!”蓝蝶丝毫不甘示弱,她直视羽莀的双眼。 “你所谓的退让,除了平白无故地丢了圣灵之链,又换来了什么?!” 蓝蝶登时一愣。圣灵之链由羽莀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蓝蝶心中的滋味说不出地难受。原本她就是最委屈的,丢了圣灵之位不说,还要被人误解。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经歷挨巴掌这种没面子的事。蓝蝶对羽莀言行举止很不满,不只是因为挨了她一巴掌,而是对方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了自己身上。“我平白无故地丢了圣灵之链?要不是我用圣灵之链作担保,天尊城大军早就踏平天羽城了!羽莀姐,你误会我不要紧,但是讲话要凭良心!”语毕,蓝蝶愤怒地一甩衣袖,转身离开天羽大殿。 圣灵之链既然已经在连轩手上,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于是当下便命令连政撤兵,连政上报母城,意思是要先处理天羽城周边的事情。连政是收买人心的一把好手,原本他可以从传送阵直接回到天尊城,但是他执意要和众士兵一起从花涧岩返回。闻言,不少人热泪盈眶。 连政的动作一向雷厉风行,却在撤离天羽城这件事上停留了很久。羽莀在听闻连轩要撤兵的时候欣喜不已,却又因为连政迟迟不离开而颓丧下去,并且一病不起。这断乎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只要连政还在天羽城周边一日,羽莀的病就一日不得康復。连政并不知道这回事,只知道天羽城城主病了,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 羽莀这次的病颇有蹊跷,她在无尽的良心折磨之中神情恍惚,几近崩溃。到最后,侍候她的小侍女说,经常在半夜看到羽莀城主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话,并且念的是羽玥的名字。不仅如此,羽莀还经常半夜在街上游荡,嘴角咧着笑容,目光之游离,神情之亢奋,言语之错乱,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管得了她,没有任何一人。 羽霜得知此事,正想回天羽城一探究竟,却得知羽莀失踪的消息。一天之后,银月海边发现了城主羽莀的尸体,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狰狞可怖的微笑,宛如破碎的人偶,需借得一缕残魂。 前城主羽莀,在梦游之中发疯,坠海死亡。这是天羽城唯一口径一致的消息。 事已至此,羽霜对自己生母的死亡表现出了极端的淡漠,甚至一直迴避此事,也并未重回天羽城,更不要提继承天羽城城主之位。 连政还在青州,令人心惊胆战。连轩本意不针对天羽城,但是那个讳莫如深的连政,没有人猜得透他的想法。他会不会趁虚而入,推平天羽城,拿着功绩去天尊城领赏? 在万般无奈之中,药圣者蓝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城主之位。蓝蝶的应允,好在算是一个口头上的保障。连政不走,但天羽城周边的防护也要继续。因此翌日,天羽城各个城郊都驻扎了保卫天羽城的自卫队。连政只是哼笑一声,丝毫不予理会。 蓝蝶继位匆忙,因此也没有太大的场面。天羽城的生命树“起源”,在羽莀去世之突然黯淡了下去,然后又在蓝蝶继位之时瞬间光彩夺目了起来。“起源”的果实是能够提升修为的蟠桃,其中时间最长的那颗万年蟠桃,就坠在“起源”最高的树冠上,没有人上去摘取。它的颜色已经泛金,充满着馥郁神圣的果香,树下重兵看守,是天羽城重点保护对象之一。
第132页 羽莀去世之后,她手中象徵着权威的羽灵杖化为一颗淡蓝色的宝石,现被镶嵌在天羽城主的金冠上,成为光彩夺目的一颗。 蓝蝶继位的当天,一袭华服,繁复的配饰叮噹作响。她佩戴着象徵着天羽城荣耀的城主金冠,巡阅士兵。当夜,连政与蓝蝶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的巡阅是进帐探视,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士兵引起了连政的注意,他很斯文,也清秀。在军营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下,竟然还在坚持不断地写些什么。 连政只瞥了一眼桌上的字迹,蝇头小楷,谈不上潇洒漂亮,但是也十分整洁。 连政不仅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去当文官?” “因为有一颗保家卫国,生杀予夺之心。”男子丝毫不惧怕连政,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想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干坤。” “年纪不大,志气不小。”连政挥手屏退左右,与他面对面而坐。“当今英雄,真是不多了。” “在我心目中,您是英雄,战圣者也是。” 连政哼笑一声。“殇痕算什么英雄。” 与此同时,男子将桌上的杯子递给连政。那杯中装着清澈的液体,泛着清爽的粉红色,正升起晶莹的气泡,甚至还有几缕。连政从未见过这种液体,不禁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臣的家乡在天幕城,您知道天幕城盛产花冰,相貌漂亮,口味惊艷。”男子不禁微笑道,似乎勾起了一段有趣的往事。“臣当年在家的时候,由花冰的制作上得到启发,稍加改良,便有了杯子里的甜水。因为别人喝过之后,都觉得不错,所以家里的花冰就添上了这杯甜水。糖可以使人心情变好,因此臣称他为快乐水。”男子哈哈笑起来。“那时候,臣非常圆润,又在宅子里研究这些,所以这甜水又被称为肥宅智慧水。” 连政颇觉有趣,饮下之后果然觉得爽口清甜。尤其是气泡在口中碎掉的时候,顿时感受到夏日到访。连政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微笑道。“不如叫气水。” 男子不置可否。 连政眼神随意一瞄,看到男子桌上的一本小册子。是水笔书写的手抄本,他准确无误地在上面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什么?” 男子的眼珠一转,将那本册子随意地扔在床榻上。“没什么。” 连政的眼神剎那间变得很犀利,男子顿时全身一抖,背后发凉。似乎受不住这个眼神,他将那本册子完好无暇地交到了连政手上,举手投足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惊惧,然后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臣知错!” 连政草草翻阅那本册子,里面写得是一些子虚乌有的故事,主人公是他和……战圣者。其实他对市面上流通的这些小册子略有耳闻,于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极度的疑惑与震怒,只是问道。“你写的?” “是……是臣写的。” 连政不怒反笑。“殇痕能睡得了我?” “……您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你姓什么?” “姓……姓行。” “日后来参与国库书籍的整理吧,就在温如玉那里。” “?!” 第七十七章 螳螂捕蝉 刺圣者是正儿八经地住回了无月殿。 要去纵横殿和锋火殿,就一定会经过无月殿。因此每当战圣者和剑圣者经过无月殿的时候,都能瞥见虚虚浮浮的云雾之中、层层叠叠的白纱里,那抹轻盈的银白色身影。 说到底,这段三人关系里,最尴尬的就是羽霜。所以当战圣者和剑圣者和好的时候,羽霜也不由得一时茫然。两人和好之前他从未想过后来的事,他只是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就那么一直僵化下去。现如今看来,自己才是最值得考虑的一个。 事已至此,羽霜自然是不会再去找两人。至于那两只心高气傲的公孔雀,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三人之间的事。 又或者是不处理。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一阵轻响,羽霜慵懒地在声源处随手一抓,紧扣住偃影的肩。羽霜挑挑眉,有些许不悦。“跟我还玩这一套?” 偃影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清淡的笑容来。“都心情不好?” “极差。”转而羽霜眨了眨眼,像是调侃一般。“都?还有谁?” “楚天翔。” “他?因为什么?又在因为相貌漂亮而夜不能寐?” “……师父,请不要口头调戏你徒弟的情人。” “是因为连政之前那个好下属林清泼了他一身脏水?”羽霜哼笑一声。“他和绝夜哪个像好欺负的主,这事你不用操心。” 羽霜说得一点没错,楚天翔和绝夜两人分头行动了。楚天翔主要针对于永生者之心的求证;而绝夜主要针对的,则是连政驻守荆棘之路的起因。 当寂缡听绝夜讲了林清和严方的事,伏在桌子上差点笑得断了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寂缡揉了揉笑出的眼泪,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笑声呛了一下。“你知道林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请你尊重我一下。”当年连成身上的黑魔法,还当真不是绝夜下的手。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到头来还甩不掉,自然让他无比烦闷。
第133页 “我……我是真没想到,林清现在竟然这么出色,简直可以用优秀来形容。”寂缡不断地大喘气,甚至于呛得咳嗽了几声。“我记得他和连政之所以掰了,是因为求而不得吧。” “谁求谁?” “当然是他求连政。” “上赶着被人搞?” “你对美人讲话尊敬点。”寂缡瞪了他一眼。“毕竟我当年也垂涎过林清的美色。” “……你到底哪边的人?” “当然是你这边。”寂缡脸上的笑意突然一凛。“当年连政那么让他下不来台,他如今都没有提及真相,可见他对连政是真的忠心不二。” “下不来台?怎么个下不来台?” “连政和焰陨的区别是:同样是面对着脱光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人,前者搭理都不搭理,直接让他滚;而后者则会给他穿好衣服,然后委婉地拒绝。” “我问的是连政,你提焰陨做什么?”绝夜眼刀一凛,对方的话令他十分不悦。当年那个脱光了站在焰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现如今不要说轻泉这两个字不能提,就连相关都不能沾边。 “我只是类比,你不是问连政是怎么让林清下不来台的么?”寂缡白了绝夜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太过敏感。 绝夜思忖片刻。“连政到底有什么好?” “你问我?” “说正事。”绝夜缓缓道。 寂缡适时地恢復以往略带戏嚯的神情,那双蓝色大眼里光芒一明一灭,透着些讳莫如深的意味。“说句实在话,当年还真没有细想过连政为什么驻守荆棘之路。但如果要查,问题不大。” 正在此时,绝夜突然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金眸下意识一缩,变换为冰冷的兽瞳。正在此刻,寂缡按住他的手,那个陌生男人也好整以暇地驻足在两人面前。 绝夜的兽瞳不断收缩着,缓缓恢復正常。他乜着面前的男人,冰冷的金眸带着少许敌意。从绝夜的角度看过去,面前的男人黑髮被高高束起,露出饱满光洁的前额,上面分明有一个印记,却并不属于暗夜家族。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绝夜可以窥视到那具充满爆发力的身体,四肢修长,如一头蛰伏的野兽。至于男人的脸,绝不能用相貌漂亮来形容,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的肤色偏黑,星眉剑目,五官笔挺,隐约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震慑与威严。 寂缡起身,旁若无人地在男人唇上啄了啄,紧接着模模煳煳的声线由唇齿间流溢而出。“认识一下吧,林子玄。” 绝夜眼中那点敌视还未褪去,闻言像一只猫似的瞥了瞥两人。“暗夜的人?” “我的人。”寂缡挑唇一笑。 “叫他来做什么?” 寂缡佯装生气地双手叉腰。“我不准你对我的情人这么讲话。” “……” 林子玄也不含煳,他冰冷的目光瞥过绝夜,落在寂缡身上顿时带上了几分温柔。“周微已经带到。” 绝夜更加疑惑。 寂缡伸手理了理衣袍,闻言发出一声低缓的哼笑,那个笑容之轻蔑、之嘲讽,令人不由得背后一凉。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划过林子玄的身体,手指轻轻勾在他小腹处的衣带上,像一只灵活柔软的小兽。他就保持着靠在林子玄怀里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在你刚说明来意之时,我的命令已经下达出去。林清虽然油盐不进,但其他人绝不会如此。连政心腹虽少,但心腹又有心腹,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现如今林清退隐,心腹周徽也不知所踪,但他的妹妹,是当地有名的绣女。绝夜,我们所能想到的手段相同。但唯一不同的是,我,找到了真的。” 绝夜不由得拍了拍掌,兀自笑道。“看来这次的搭档,我没有找错人。” “接下来只需等待周徽即可,我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周微是一个恬静的女人,此时正因为陌生的环境而惊惧不已。她的眼中不断滑落泪水,并怯怯懦懦地哭泣。“哥哥与我已经多年不见了,他不会来的,放过我吧!” 寂缡兀自一笑,手中摺扇一收缓缓挑起女人的下巴。他一字一顿,语调冰寒,最后那个字几乎湮没在细碎的动作声里。“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周徽要是不出现,那么,你也就别出现了。” 月上枝头,有风拂过。月色夹杂在风里,一时变得犀利而冷。 当战圣者处理完事务之后,回到纵横殿寝宫,如期而至地看到了床上的楚天翔。对方正摆出一副鸠占鹊巢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盯着来人,甚至目光里还带着一点戏嚯。只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些,在殇痕打算一个击昏再次将他扔下云梯的时候,楚天翔下意识地一躲,瞬间站在殇痕面前。他两指并在一起,轻触太阳穴,显出难得一见的俏皮。“好久不见。” 殇痕慢条斯理地将文书放在桌面上,橘色衣袍一扬,正襟危坐。“什么事?” “你不知道么?” “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永生者之心,是否确实存在。” 战圣者手中动作一顿,沉吟片刻。“这件事我给不了你答案。”
第134页 楚天翔的表情里似乎有一点疑惑。“连你也不知道?” “妖神红莲,你找过她了么?” 楚天翔凑到殇痕面前,毫不避讳地坐上了战圣者的案牍。“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可就是你。” “我该觉得荣幸?” “谁说不是呢?” 殇痕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上楚天翔的前额。“自己去找她,还是我带你去?” “我自己去,我还没有和这位前辈单独见过面。”楚天翔慢条斯理地起身,缓缓地来到窗边。阳光如细沙一般洒在周围,映得楚天翔高挑而修长,身边的金辉如丝如雾,裊裊缠绕在他身侧,恍若谪仙。然而这种静态的美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楚天翔跃上了窗沿,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在他跳下去的时候,甚至还回过头沖殇痕露出一个微笑。 天空中一道黑雾骤然而起,剎那间凝结在楚天翔的背后,变作六支黑翼。邪之翼就像是被浓墨一笔一笔描出来的,坚硬而又有质感。黑翼缓缓扇动,在白云之中分外突兀。众守卫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目送着楚天翔远离,并望了一眼纵横殿的窗口,喉结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一下。 战圣者临窗而立,双眸缓缓眯起。剎那间,他的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连政将会摊上史无前例的大麻烦。林清的说辞虽然看起来精妙无比,但实际上又在为连政树敌。这一次,绝夜、寂缡、甚至于楚天翔,恐怕要一起行动了。之前三者的势力都是分散的,如今目标一致地对待同一个人,对连政来讲恐怕不妙。 连政本就树敌颇多。 林清看似忠心,实际上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又有谁人知? 战圣者缓缓转过身。那一瞬间,金辉游荡在他身体周遭,为他的侧影铺上一层细碎的金粉。他驻足凝视着远方,罢了,连政如何,本就与自己无关。 第七十八章 逼迫 楚天翔头一次来到冰火红莲,不禁为眼前这片万里红莲而嘆服。 实际上,现如今人类已经占据了大半的世界。其他的地方由妖神占领,原本这些地方都是蛮夷之地,但妖神们耗费自己大量的修为,幻化出一个“场”,自己的金沙鬼城是,离火遗址是,眼前的冰火红莲也是。因此,破坏妖神的修为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内而外,对妖神本身造成创伤。一种是由外而内,毁坏这些“场”,而进一步对妖神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当楚天翔看到那朵朵红莲,甚至细化到了每一条脉络,每一片绿叶,莲叶上还有跳跃的莲猫时,不由得为龙炽莲的强大而折服。即使她没了洛神之翼,也是妖神中坚不可摧的存在。 他缓缓踏上那些莲花,每一朵都为他打开,莲心铺就了一条道路,一直通向深处。那个在海中央明明灭灭的,金碧辉煌的宫殿。 当楚天翔到达宫殿的时候,被一众守卫者拦住了去路。正在此时,海水突然波澜四起,在这层层震动之中传来清朗的女声:——放他进来。 那声音并不是来自周遭,而是来自极深远、幽静之处。楚天翔依稀记得那是龙炽莲的嗓音,威严、清丽,像铮鸣的琴声。 守卫者自动让开一条路,整齐划一地迎接楚天翔的到访。 楚天翔缓缓步入其中,只觉得像被柔软的棉絮包裹着。柔软,温热,水渍散开,步步生莲。龙炽莲正坐在王座之上,金髮随意地被束在一旁,丝丝缕缕顺着肩膀流泻而下。她压低下颌,双眸缓缓眯起。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使楚天翔严肃了起来。龙炽莲气场太过强大,甚至于压制住了离火灵王。 强大的美人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事?” 原本这个动作应该是慵懒的,但是楚天翔感受不到半分懒散的滋味,那是低缓的、有力道的,逼得人透不过气。 楚天翔微笑。“事关永生者之心。” 龙炽莲顿时坐起身,连带着周遭的磁场一起震动不已。“永生者之心?” 楚天翔盯着她的动作。“看来永生者之心是真的存在的了。” 龙炽莲缓缓起身,她的双足是□□的,白皙、修长、细腻,仿佛寒冰之中剔透的白玉。每一步踩下去,都会绽放金色的莲花,花瓣化为极长的丝线,又迅速地收拢在她的周遭,因此整个人看起来自带圣光。龙炽莲走近楚天翔,不由得哼笑一声。“它当然是存在的。” “它在哪里?” 看着楚天翔的脸上露出的疑惑,龙炽莲紧接着道。“这件事太过复杂,不便多讲。如果你需要证实永生者之心的事,我可以给连轩写封信,表明永生者之心与连成之死无关——因为永生者之心现在根本不在人间。” 龙炽莲手中动作很快,脚下红莲变作一只雕刻着朵朵莲花的毛笔,她手中一挥,空中顿时出现几行金色的大字。书写完毕,那几行字迅速缩小,落在一瓣莲花之上,那瓣莲花迅速变成一张柔韧的信纸,龙炽莲取下额心坠着的红宝石,缓缓按在信纸上,宝石发出晶莹剔透的红光,然后迅速融进纸张之中,化为冰火红莲独特的标记。 连轩在收到信件之时沉默良久,显然林清的说辞激怒了楚天翔,永生者之心现不在人间,那又何来的先皇死于永生者之心的力量?龙炽莲的话已经相当于权威,只盼着这件事不要太过深入,以免波折更多的人。
第135页 连轩不由得嘆了口气,身旁的偃枫在他的太阳穴处缓缓揉按上薄荷脑油,连轩不由得向后一歪,靠在偃枫肩上。对方的怀抱温暖且心安,令人沉醉其中。 但越担忧的事,发生的机率越大。楚天翔已经证明了自身清白,绝夜又岂会屈居人下,他并不在意自身清白问题,而是铁了心要把连政拖下水。 然而绝夜和寂缡这边,等待着的人周徽却迟迟没有到。寂缡的耐心有限,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杀为敬。说来也巧,寂缡正准备杀了周微的时候,有人带来了周徽被杀的消息,而此人不偏不倚的,就是林清。 林清站在寂缡面前,两人顿时生出一种多年未见的熟悉感。 “你杀的?”寂缡随口问道。 “当然。”林清扫视一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绝夜身上。对方的目光有一种要把他拆吃入腹的凛冽,林清对着那个眼神回应了个笑容。 林子玄抱剑站在寂缡身侧,倒是想看看林清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 “你杀了周徽做什么?” “事关连政驻守荆棘之路的起因,我不得不防范于未然。说到底,周徽才是连政的心腹。”林清微笑,转而眼波一闪。“找周徽,何不来找我?” 绝夜咳嗽几声。“你不是对连政一向忠心耿耿么?” “密云族长误会了。实际上,我只知道连政驻守荆棘之路是因为刺杀连成未遂,而一只苦于没有证据。我栽赃金沙鬼城,也不过是为了获得连政的信任,从他口中听到当年之事罢了。再者,金沙鬼王可比你们两个要在连轩面前有话语权。这就是我所作所为的原因。” 寂缡微笑。“拿到了?” “当然。”林清挑眉。“东西交给你们可以。但有一件事,连政死后,他的头颅必须归我。” “做什么?”寂缡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清的牙缝里挤出两个森寒的字。“泡酒。” 周遭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不多时,林清袖中飞出一只美丽的蝴蝶。所有人都认得这是飘渺灵蝶,当年战圣者饲养了这些小东西,没想到会逐渐变成重要证据之一。 画面中是林清与连政两人,只有几句简短的对话。 连政微笑:“严方曾说,我的过往是一根毒刺,终究会毒发。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林清故作困惑不解:“哦?实情是什么?” 连政一字一顿:“将军连政刺杀成皇连成未遂,被贬去驻守荆棘之路。” 绝夜微笑。他摊开掌心,弹出一滴金色的圆团。那金色极其轻软,迅速将蝴蝶包裹其中。仿佛琥珀一般,蝴蝶在其中颤动了两下,便成为了标本。每只飘渺灵蝶都能放出两次记忆,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不损毁,绝夜通常会把它们作为活体标本。等要需要的时候,再解除金缚的封印。 “把这只蝴蝶,亲手交给金沙鬼王。”林清缓缓道。 林清回到军帐,连政还未休息。他单手握着自己的青双剑,正用丝绢仔细地擦拭。佩剑对于剑心来讲,算是融进血液里的一部分。而连政的青双剑,冷亮如银,散发着阵阵幽光。这把剑斩杀过无数个人,沾染过人类还或是妖兽的鲜血。连政的动作很缓慢,像是一个孤独而敏感的王者。他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但又好像只是有些疲惫。 林清道。“将军。” “你回来了。”连政抬眸一望。“轩皇又下了回城的诏书。” “您要回去了?” 连政沉吟片刻。“我在思考。” 现天尊城多半兵力都在连政手上,前几日他甚至还巡阅了士兵,这是城主独特的权力。为将者,兵权是他们的守护与执念。如果真的回去天尊城,手中的兵权定会被没收。如果不回去,那便只能—— “如果您回去,一定会后悔。”林清打断连政的思考。 连政不由得哼笑一声。“你似乎很希望我谋反。” “您在我心中,是唯一的皇帝。”林清压低下颌,单膝跪在连政面前。 连政懒洋洋道。“如若成功,背上的是不忠不孝的骂名。如若失败——” “将军不会失败。” 连政突然抬眸看向林清,他的目光很犀利,使得林清不由得背后一凉。剎那间,林清在脑中飞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的所有言行。然而连政只是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双肩将他带起。连政灰蓝的眼笔直地对上林清稍带慌乱的目光,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开心么?” 林清一怔。 连轩的召回令已经不下两道,都摆在连政的桌面上。连政没有丝毫想要回去的意思,然而贵为轩皇的连轩,在久等之中也在思索连政的用意。说是协调周边之事,那么为什么荆棘之路上的召唤令就能迅速归来,而青州的召唤令却久久不归? 连轩并不是个傻子,拖的时间越久,连政就越别无选择。 然而连轩对连政的容忍度之高,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夜,楚天翔带着那只飘渺灵蝶来到金禅殿的时候,连轩正在案牍一旁批改文书。见到楚天翔的时候,连轩下意识地一愣,屏退左右。 楚天翔也不多言,缓缓摊开手心。飘渺灵蝶身上的封印逐渐褪去,连轩便准确无误地看到听到了当夜林清与连政的对话。飘渺灵蝶耗尽最后一丝生命,便灯枯油尽地化为一缕清风。
第136页 连轩的手紧握成拳,一言未发。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召回青州驻军,没收将军连政的兵权!”连轩脸上的愠色稍纵即逝,他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有些恍惚地甩了甩头。 楚天翔出于意料地瞥了他一眼。“仅仅收回兵权?” 楚天翔的意思他不会不清楚,连政驻守荆棘之路的起因是意图刺杀先皇,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过,这种罪过足以让连政死上成千上万次。然而连轩大度地一挥手,只是下了一道“如若再不归来,便强制收回兵权”的诏书。 连轩伏在那道诏书上,双眸半垂着。他的神态看去很疲惫,像一个常年梦魇之人,被梦境无尽地折磨着,永无休止。“希望你理解,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第七十九章 癫狂 连轩的仁慈,连政却不一定买帐。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收下那道诏书的时候,连政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冷哼了一声。强制收回青州兵权,对于连政而言无疑是与虎谋皮。连轩的本意其实不在激怒连政,只不过是为了连政尽快归来。只不过越简短的语句,越能衍生出不同的含义罢了。 在连政看来,连轩分明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威胁,急于将自己再次变成天尊城的花瓶。这时候,连政想起了严方的话:那根毒刺,终究会有毒发的一天。 至于这个毒发,究竟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严方并未说明。 旁人不一定知道金禅殿里的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旁人一定知道楚天翔去了连轩的金禅殿。得知此事的凌秋匆匆而至,与连政和林清面对面而坐。 凌秋的第一句话。“林清,你昨天在哪?” 林清不卑不亢道。“臣昨天去逛了早市,还为将军带回两只小鱼。”一旁的水晶鱼缸中,发出气泡破碎的声响。 “哦?”凌秋咄咄逼人道。“你前脚去了早市,金沙鬼王后脚就去了金禅殿?你们相约在早市碰面?而金沙鬼王前脚去了金禅殿,后脚连轩就要强制召回青州军?” 林清一愣,兀自笑了。“您的意思是,我出卖了将军?” “你自己心里有数。”凌秋也不跟他多言,转头对连政道。“之后的谈话,我不希望林清听到。” “空口无凭就怀疑我?”林清脸上平添一份愠色。 “出去。”连政缓缓开口道。最后那句话分明地刺在了林清的心口,引得后者虚晃几下。“我和凌秋之间的谈话,本就不该有你在场。我不是怀疑你,但你毕竟不是严方。” 林清站在门口愣了很久,双眸甚至泛着血色。没想到时隔多年,连政一句话依然像当头棒喝。他像一只断线木偶般在军营周遭游荡,当年听闻连政一名,顿觉如雷贯耳,将毕生追随。他还记得自己放下一切自尊,站在连政面前的时候。在那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衣服层层叠叠、繁繁复復,直到那些衣服全部堆在脚下,而连政看也不看一眼就让自己滚,那时候,林清几乎想转身触壁而死。 那时候的林清,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护城将军。对方不仅没有妥善地对待自己的真心,反而踩在脚下碾碎了,血肉模煳一片,再也不会復原。 情爱之中的是痴男怨女,不是所有人都像焰陨一样,还能为对方一件件穿好衣服,并且婉言拒绝。 现如今,连政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依然能面无表情地讲出杀人于无形的话,而自己却毫不自知。 这个高傲而自负的人,依旧什么也不懂。 依旧什么也不懂! 混混沌沌,恍恍惚惚之中,他仿佛打翻了火把,又似乎是手握着火把,一路点燃周边的军帐。他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只是嗅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离自己近在咫尺。他从未嗅到过这样的气息,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像一只手,狠狠攥住了自己喉管,用力之勐以至于骨节碎裂。然而骨头碎裂了,气管却没有任何的损伤,动辄唿吸之间,便有黏腥铁锈的血液涌出。他想要逃离,想要躲避,却又无处可逃,无处可去。 “走水了!走水了!”军营霎时一片混乱,伴随着惊唿声。那火焰仿佛沖天的巨龙,又像是碾碎一切的巨人,扬着火焰翅膀几欲飞天。 连政和凌秋亦是被惊动出帐,迎面而来的焦煳气味引得连政咳嗽几声,凌秋伸手抚上他的背缓缓拍打几下,易容过后的脸宛如当年的严方。 正在此时,一个全身是火,已经焦煳了的活物窜出火焰,笔直地冲着凌秋而来。他的目光之绝望,之怨毒,几乎要将凌秋撕碎。他的口中吐着不成贯的句子,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拼尽全力发出最后的惊唿。“严方……我恨你……严方!”转而又扑向一旁的连政,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喉中呜咽着。“你的头颅是我的……是我的……你的……” 青双剑发出一声铮鸣,出鞘必沾血,连政嫌恶地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头颅,收剑入鞘。原来那种从未嗅到过的气息是死亡的气息,而连政的剑法之快、之精准,林清几乎听到了血液喷溅出来的声响。 在林清无法思考一片混沌之中,连政遥遥一望火势过后的废墟,并看了一眼地上还未闭眼的头颅,轻飘飘道。“果然不是严方。”
第137页 林清这一把火,多多少少是为连政争取到了时间。处理这些事情总归需要时间,饶是轩皇连轩,也应该理解。 军帐之内再度恢復平静。凌秋与连政面对面而坐,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或者刚才的死亡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事情,毕竟是火势刚起就被制住,没有太多人员伤亡。帐外依旧一片混乱,与帐内形成鲜明对比。 林清这么一死,便等于证实了出卖连政之事。既然林清、绝夜、楚天翔、连轩的线索已经串通,那么连轩定然已经知道 “事已至此,只有一战。”连政的几个字掷地有声,引得凌秋胸腔震动。 “将军带青州兵从外部攻破,术圣者羽颜带部分暗卫接应,我从内部接应你们。”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青州兵本就是天尊城大半的兵力,再加上凌秋带领的一众暗卫,纵使连轩收下了圣灵之链,胜算也早已过半。 只不过天尊城有战圣者、剑圣者和刺圣者三位圣者的守卫,三位圣者的兵权绝不止明面上那么少,因此只能在三位圣者调动私权的之前速战速决。 最大的问题便是天羽城城主,药圣者蓝蝶是否会鼎力相助天尊城。实际上蓝蝶站在中立的位置,因为帮助任何一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因此还不如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从蓝蝶的角度出发,他巴不得连政和连轩骨肉相残。 “术圣者羽颜何在。” “在花涧岩途中伏兵。” “百里彻何在。” “蛰伏在连轩身边,随时听命。” 连轩也不是个傻子,既然坐皇位之上,便称得起轩皇之名。连政久久不归,心里在盘算什么,计划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到了这一步,连轩却还在自我麻醉,他觉得连政不会和自己对立,不会与自己兵戎相向。 然而就在此时,金禅殿上的镇殿之宝——原连政所有物——名剑黄泉,在精緻厚重的剑匣中剧烈冲撞着。不多时,它便冲破那壁垒,在金禅殿周遭游走一圈。连轩心中一惊,用力抓住那剑柄,却在下一秒燃烧起火焰被迫脱手。 黄泉带着开天闢地之光,笔直地刺穿金禅殿的白玉墙面,在空中发出一道炫目的红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唿啸,笔直地飞向青州。 黄泉里融进了连政的血,因此听从连政的召唤。连轩这才明白,自己的兄长在自己的枕边,放着一把蠢蠢欲动的剑。而这把剑,随时可以要自己的命。 众守卫匆匆而至的时候,连轩静坐在金禅殿一隅。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在思考什么却又无法想清楚。百里彻跪在连轩身后,伸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嵴背,像是无数次对连政那样。只不过连轩没有回头看他,百里彻压低声线缓缓开口,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毕竟是您的哥哥。” 连轩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世界仿佛瞬间坍塌,只是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是啊,是我的好兄长。” 黄泉剑从金禅殿飞往青州的时候,无疑惊动了三位圣者。焰陨抚着手中火红的诛仙剑,静待城主下令。羽霜则百无聊赖地涂上西域进攻的珍珠粉,丝毫没有被外界因素所影响。 没有任何一个剑心是双剑作战的,包括剑圣者焰陨。手握双剑,几乎是所有剑心肖想已久而又不敢冒犯之事,他们怕双剑之间力量不均衡,冲撞之中将自己撕裂。 青双剑和黄泉剑都是名剑,任何一把的力量就足以尸横遍野。然而黄泉剑一去,几乎所有人都能想到连政高悬在云端,银白苍生战甲加身熠熠闪亮,权威之翼缓缓扇动,双手握剑顶天立地的英姿。 战圣者沉默不语,单手扬起自己身后火红的披风。他站在云梯之顶,召唤出俊美无匹的金须狮。金须狮在空中发出一声悽厉的咆哮,战圣者翻身跃上,临风而立。依稀可见随风摆动的披风和身上闪闪发亮的战袍,他的红髮在云中一扬,将白云切碎,身影笔挺,几近顶天立地。他手中方天画戟一挥,迅速消失在云端。 焰陨沉默地看向殇痕消失的方向,金须狮一声,不会有人听不到,看来殇痕也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那是通向青州的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殇痕不可能分不清轻重缓急,但是他去往青州,目的必然不是去取连政首级。在这一瞬间,焰陨开始深切的自我怀疑,他到底了不了解自己所敬所爱之人。 第八十章 百里彻 战圣者卷着一身凛冽与戾气到达青州军营的时候,众人皆以为有敌来犯。 方天画戟捲起阵阵黄沙,伴随着骤起的狂风,像千万把利刃般将面前的人化为碎片。血雾与碎骨铺天盖地,金色的羽翼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战圣者无心恋战,目光高高越过守卫的士兵,态度极其倨傲。下一秒,洛神之翼轻轻挥动,他已经站在了连政的帐前。 殇痕敛去洛神之翼,丝丝缕缕的能量缓缓收在掌心。他丝毫不避讳闯入军帐,凌秋刚刚离去,连政正静坐在桌前查看地图,他还是一身随意且宽敞的白袍,修长的四肢在其中微微晃荡。 这个场景极其熟悉,只不过现如今所有的侍卫都挡在连政身前,带着不痛不痒的敌视。连政抬起头,见到来人不由得一愣。“战圣者?” “连政将军。”绛红色长髮在空中纷扬,他甚至没有变装,还身着战甲。突然,殇痕像是发狠一般低吼道。“战甲何在!”
第138页 众人一愣,连政伸手拦下,灰蓝色的目光对上那双金瞳。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殇痕一字一顿道。“踏碎凌霄。” 连政兀自一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殇痕一言不发,连政的话里透着点风萧萧兮的悲壮。 古来征战几人回?无人回。 正在此时,侍卫高举托盘,殇痕掂过衣物,低声道。“副将殇痕,为将军更衣。” “好。”连政的目光闪了闪,却又笑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连政乜了一眼周遭的侍卫,众人便识趣地退下。空荡的军帐里只留下两人,还未等殇痕动手,连政便率先把身上的衣袍解开。 战圣者一怔,衣物如流水般经过自己的手,挂在连政身上。战圣者依旧仔细为连政系好每一条衣带,对方的身材极好,殇痕的手无意识地划过纵横的沟壑,像豹尾一般柔韧有力。苍生战甲上身发出连贯的铮鸣,连政只是缓缓张开双臂,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两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好像一本正经的私塾先生。 半晌过后,殇痕缓缓道。“此后,我是你的敌方。” 连政望着那个站在帐幔之前的人,似乎对方会随时消失不见。他道。“不必留情。” 战圣者露出一个微笑,却又与以往的微笑含义不甚相同。“不会留情。” 连轩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近日来就只和百里彻待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近身,包括最亲密的偃枫。 焰陨心急如焚,却又无法直接逾越城主宣布全城戒严。羽霜倒是很淡定,这个天下是谁的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羽霜没有焰陨那么高的社会责任感,该留留该走走,不存在任何顾忌。于是他近日更加潇洒,整日纸醉金迷,把酒言欢,权当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连政的动作一向很快,然而百里彻的动作比他更快。 天虞出事了。 天尊城南郊,向东三百里,被称为天虞。这里山清水秀,空灵寂静,曾是人类占领的首个都城,也繁盛一时,却不知为何迅速衰落灭亡,如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位白髮老者居住在此。 然而就在天虞之内,却有着一个庞大的家族。这个家族并非见不得光,只不过不被大众所知晓。众人所知的,是它的前身,曾经的天尊城第一家族——“义薄云天”。 “义薄云天”的创立者,是赫赫有名的先代剑圣者云纵和他的好兄弟殇天掣。殇天掣这个人很妙,是龙虎场常年前三位的剑心,却四海为家,不受任何约束。在两人纷纷死亡之后,“义薄云天”便更名为“一世云天”,这个家族一再衰落,直到战圣者殇痕的回归。 殇痕是殇天掣的儿子,先辈已逝,他便理所应当地接任族长一位。然而殇痕的人生路不比自己的亲爹好走多少,成为五圣之首没几年就失踪在金沙鬼城,一消失又是三年。等殇痕再回来的时候,家族里长老原有七位,现如今只剩下四位,其中还包括颇受连轩青睐的毒剂师,百里彻。 殇痕其实对百里彻没有多少敌意,即使他刻意接近连轩。人都是向上爬的动物,百里彻未达目的不罢休也不是一天两天。殇痕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为自己收集情报,况且他还是家族长老,背叛家族就会被烙上必死的咒印。 万万没想到,百里彻会在这个关头捅自己刀子。在连政佯装听从命令回城的时候,百里彻迅速地毒杀了“一世云天”家族内掌控咒印的长老,并煽动内部的反抗情绪,造成家族内从未出现过的眼中内讧。 殇痕当时并不知这一切都是百里彻所为,但是当他得到连轩的授权返回天虞的时候,瞬间明白了是谁下的手。手法之毒、之精准,对家族屋心知肚明的,除了百里彻别无他人。而谋杀掌控家族咒印的长老,自己便可以脱离咒印的束缚,来去自如。 这件事,百里彻策划了多年,从他认定殇痕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便毅然决然,义无反顾。 连轩是知道“一世云天”这个家族的,因为他的父辈多多少少给他讲过先代剑圣者的事迹,然而他却不知道百里彻也是家族成员。 天虞事变,殇痕是非来不可。因为这里不仅有自己隐藏的力量,更是父辈用心守护的东西,绝不可能断送在自己手中。 天虞这种小地方,并没有传送阵可以直接到达。所以当战圣者刚刚赶到天虞查明真相之后,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详之感。他当时还在自我安慰,连政带领大军途径花涧岩,至少需要七天时间,在此期间天尊城有焰陨和羽霜,不会出现太大纰漏。 然而他错了,天尊城苍路之上增设的苍流在一夜之间瞬间失踪,这些神兽们像是得到了饲主整齐划一的号召,纷纷来到天羽城青州边陲。当那群身披神圣之光的神兽压满了青州苍白的天空,士兵们纷纷以为是神仙下凡。连政伸手一挥,那些神兽缓缓降落,匍匐在他们脚边,这些士兵们便如同这些神兽,一併匍匐在了连政脚边。 当殇痕得知此事的时候,连政带领的大军几乎已经到达天尊城东郊——千水岭。殇痕安顿好天虞仅剩的长老,并带领剩余的家族成员火速赶往天尊城。
第139页 迟了,太迟了。 百里彻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他不仅在一世云天之中插了一刀,而且还给连轩下了蛊。就在连轩对连政的态度摇摆不定的时候,一条黑且细小的毒虫早已顺着他的衣领钻进他的身体。 百里彻之所以能够成功,一是连轩对他的信任,二是殇痕对他的信任。在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跳动的心脏流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浓黑的墨汁。 百里彻心里很清楚,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逼宫的将军连政——又或者说,是未来天尊城城主,皇帝连政。 连轩近日里只是觉得头疼欲裂,他听不进去任何话,也发不出任何有效的指令,他拒绝所有人进出金禅殿,变相地把自己和百里彻软禁其中,并一味地追问:哥哥在哪里,哥哥回来了没有。 说到底,连轩对连政的感情炙热而浓烈。百里彻微微一笑,伸手捻了一把连轩的太阳穴,连轩直觉的眼前一灰,双手无意识地按下了传国玉玺。 百里彻拿给他的,是一封诏书。而这封诏书,足以在天尊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惊涛骇浪。这不是夸张,这封诏书,是完美模仿连轩字迹的退位诏书。 百里彻的优秀,足以抵得上当年的严方。 等待中的焰陨忍无可忍,当夜便动用私权调动天尊城兵力。连政带兵已到天尊城东,城门紧闭,城外烽火齐天,鼓声如雷,连政的士兵口中皆是不战不归的激昂词句。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焰陨望着阴沉的天色,下令封死城门。与此同时,弓箭手整齐划一地站在城楼之上,手中握着巨大的银弓瞄准敌方。暗卫弓箭手是羽霜带来的,此时他骤然出现在眼神身边,露出一个戏嚯的微笑。“早知道这个小皇帝这么扶不上墙,还不如一开始就让连政上,免去这么多麻烦。” 焰陨像是喘息般地嘆了口气。 就在羽霜正要下令放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低吼。“且慢!”百里彻翻身跃下云夕,双手呈上诏书,并高举天尊城兵符白羽箭,朗声道。“天尊兵符在此!轩皇退位,即刻打开城门恭迎新王!” 焰陨不可置信地盯着诏书,竟与百里彻所言相差无几。下一秒,诏书在焰陨手中化为粉末,火焰腾空而起变作一条巨龙,转而归于剑圣者背后,火焰之翼冉冉升起。焰陨刚刚扬起诛仙剑,身后便传来刺骨的疼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从自己身体插出的、滴着血的刀尖。身后的羽霜微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为暗卫首领凌秋的模样,然后毫不留情地将长剑拔出。那把剑,正是连政的所有物——黄泉。 凌秋打了个响指,瞬间消失。而城楼上的暗卫此时迅速转身,将密密麻麻的箭尖全部对准焰陨。背后的火焰缓缓熄灭,他的修为正在迅速流逝,余烬飘在伤口处的时候,焰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天尊城内传来千军万马之声,似乎是敌方从内部攻破,然而空气中霎时出现的,却是凌秋的一众暗卫。 焰陨以剑支撑,挺直后背。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战争还未打响就已经结束,自己还未迎战就已经面临死亡。他缓缓站定,调动着体内冲撞的疼痛,火焰之翼再一次点燃。有风扬起他的红髮,朱红色纷纷扬扬,像是沾染了鲜血的味道。焰陨觉得口中一阵甜腥,然后猝不及防地吐出血来。 这一抹鲜血夹杂在剑气周围,以自身为圆心,剑如旋风一般割碎周遭的守卫。 正在此时,空气中划过一道银白的身影,羽霜伸手搭在焰陨肩上,瞬间消失。 第八十一章 重伤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焰陨和羽霜消失不见的下一秒,城门带着厚重的声响,全部打开。 城内外响声震天。“恭迎我皇!” 连政骑在金须狮背上,苍生战甲熠熠闪光。他逆光而行,宛如战神下凡。连政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乃至连喜悦都没有一丝一毫。他的脚下是匍匐着的人群,不远处就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合大殿。 连政一步一步地踏上白玉阶梯,踩在鲜红的毯上。头顶金色的帐幔遮去了阴惨惨的阳光,顿生金碧辉煌的华贵之气。连政的动作很缓慢,像是在进行一场隆重的仪式。直到最后,他看到天合大殿之中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然而龙椅上却坐着一个人,他似乎在垂目小憩,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他倏忽睁开双眼。一双眼里涌动着黑雾,讲话飘忽不止。“哥……你回来了……”连轩的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此时却沾满了污渍。连轩本该在金禅殿上,殊不知百里彻刚一走,他就像发了疯似地来到天合殿,站在龙椅上舞剑。 然而连轩的疯癫举动已经无人问津,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他们的新王——将军连政。 连政皱眉。“你对他做了什么?” 百里彻微笑。“下蛊。” 下一秒,青双剑已经笔直地插进连轩的腹部。连政手下一挥,在连轩极度震惊的表情之中将他带出天合殿。连轩的背后是长达万级的阶梯,他的双脚几乎有一半都悬空,连政一双灰蓝的眼瞬间一凛,对方腹部的青双剑被用力拔出。连轩就在那一个虚晃之中,滚落阶梯。 连政下手,真是毫不含煳。
第140页 连政转身回到天合殿的时候,周遭的人如流水一般围住他。连政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就在缓缓移步的时候,他张开双臂,任由侍女撤去他的苍生战甲,为他换上一身明黄的龙袍。这是他肖想已久的装束,等到他停在龙椅边上,最后一步的金冠被戴在头顶,顿时天合殿光芒四射,就连外面悽惨的天色也瞬间明媚起来。 连政坐在龙椅上,一众人便跪在他的脚下。连政一言不发,周遭也没有任何人胆敢起身。 连政一身明黄,身上恍若有几条金龙从云而起,瞪着金色的眼张牙舞爪。他的黑髮丝丝缕缕垂下,恍如金色之中游走的墨迹。他面无表情,却在刀刻般的面部轮廓中愈发冷若冰霜。那双灰蓝色的眼暗涌的波涛,与额心垂下的蓝宝石恍如一物。 他的目光高高越过面前跪着的人,落在天际那抹金色的身影上。 ——战圣者回来了。 殇痕归心似箭,迅速地将军队甩在了身后。洛神之翼缓缓一收,便站在天合殿阶梯中央。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硝烟还未点燃,战争已经结束了?焰陨何在?羽霜何在?发生了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蠕动的身影引起了殇痕的注意。他整个人趴在白玉阶梯上,十指扣住阶梯一步一步向上爬动,定睛一眼,正是连轩! 战圣者心中一惊,迅速地靠近连轩的方向。连轩听到脚步声,费力地抬起头看向殇痕。连轩已经极其狼狈,明黄的龙袍上尽是鲜血,唇角也蜿蜒着血迹。他的指尖发黑,夹杂着尘土与血丝。还未死去,真是个奇蹟。连轩的表情很倔强,却高高地越过了殇痕,落在天合殿门口的人身上。 正是龙袍加身的连政。 殇痕将连轩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地走向连政的方向。周遭顿时涌出明晃晃的刀枪与一众侍卫,却被连政伸手拦住。连轩在殇痕怀里已经失去意识,或许很快就要失去唿吸。 两道金色的身影面对面站立着,殇痕脸上的愠色稍纵即逝。“你真令人失望。” 连政一愣,转而轻飘飘地笑了。“是啊,你为我换的战甲没有任何用处。”下一秒,连政眼刀一凛,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两人困在其中。洛神之翼在触到网的时候发出焦煳的气味,殇痕不得已收起翅膀。 一旁的凌秋微笑。如何应对本是妖神身上的洛神之翼,只需要用纵剑神域祭祀使用的妖神之束即可,这是他独有的东西,不常与外人分享。百里彻上前一步,一脚踹在殇痕腿上,对方身体虚晃,却始终没有跪下。殇痕的眼中,满是沸反盈天的愤怒。“焰呢?” “死了。”连政缓缓走近面前的人,露出一个清凉的微笑。“如果你肯低头,那你还是五圣之首,战圣者。” “五圣之首?可笑!”殇痕眼中金光一逆,发出分明的嗤笑。几乎就在瞬间,身后的洛神之翼再次点燃,金色的锋芒如刀一般将妖神之束破开,碎成七零八落的绳结。凌秋的脸色顿时一黑,弓箭手的箭如雨一般射向殇痕可是已经太迟了,战圣者身后的金羽瞬间耸立,变作锋利的刀刃将周遭的人全部切成碎片。然后双脚一点,顿时消失在云端,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响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妖神之束?我是人类。” 连政发出一声冷哼。“下通缉令,见到不必上报,直接斩杀。” 天尊城的变故如风一般吹进了绝夜和寂缡耳朵,两人几乎是同时咬牙切齿。连政虽然赢了,但这一仗赢得实在是不光彩,不漂亮。而最让两人生气的是,他们竟然输在了计谋上,并且对方还是凌秋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毒剂师。 连轩的死活,寂缡必需要管。倒不是说对方是他的青梅竹马,而是他们在打翻身仗的时候,连轩还得坐回自己的城主之位,因为没有人对当皇帝感兴趣。而且连轩也实在是悽惨,摊上了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兄长,连半条活路都没有给他留下。 正当寂缡打算寻找殇痕的时候,殇痕本人已经站在了葬花城之外。他怀里抱着人奄奄一息,这极大地激起了寂缡的不满,竟然有人向自己一样从毒里给他人下蛊,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连轩要是活不下去,寂缡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殇痕也不多话,把连轩往寂缡怀里一塞。“救他。”转而洛神之翼一扇,整个人消失在天际。 寂缡知道殇痕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焰陨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而连政看似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但却未必。因为百里彻这一出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详情,现如今却众人皆知。并且像这种不留后路的计谋,简直是把所有人当猴耍。寂缡方、绝夜方、再加上三位圣者的实力,未必不是连政的对手。连政终究要用到双剑,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在政权动盪的时期,必须杀回一个措手不及。这件事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计划。 将连轩交给寂缡之后,殇痕即刻制止了一世云天的前行,将他们暂时安顿在附近,乔装成平民模样以免引起怀疑。 在殇痕思考焰陨和羽霜会在哪里的时候,绝夜却骤然出现在殇痕面前。“焰陨在我这。” 殇痕一把抓住绝夜的肩,将他一起带上自己的金须狮,转瞬消失在天际。殇痕的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就在等绝夜的到来。“怎么回事?”殇痕问道。
第141页 “凌秋扣押了羽霜手下所有的暗卫,并且伪装成羽霜的模样给了焰陨一剑。” 殇痕一愣。“不要说黄泉剑。” “就是黄泉剑。” 绝夜一眼既出,周遭的磁场顿时震了一震,殇痕眼中金眸一凛,宛如发怒的妖兽。身后瞬间延伸出丝丝缕缕的金雾,宛如匕首一般破开云层。黄泉剑一出,殇痕也没必要问严不严重,因为那都是废话。 “说起来,你得感谢我。”绝夜微笑道。“要不是我,焰陨现在已经活不下去了。” 殇痕敛去身上的戾气,一言不发。 绝夜识趣地改口道。“其实还是焰陨命大。一口气吊着没咽下去,流逝的修为竟然慢慢復甦了。”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到达密云家族屋外。金须狮的速度是神兽中速度最快,遥遥万里,弹指一瞬。 羽霜带着焰陨脱离困境的时候,必然不能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偃影所在的家族便是首选。让羽霜去找绝夜是不可能的事,绝夜却在此刻异常善解人意,顺水推舟地让偃影将两人带来暂且躲避。毕竟这件事,绝夜觉得自己有责任。 白白搭上一个剑圣者,谁看了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是殇痕。在见到焰陨的时候,饶是绝夜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的胸腔被贯穿了,淌着鲜血。他的鲜血无法停止流动,因为伴随着流逝的鲜血,还缓缓流淌着如火焰一般熠熠生辉的修为。 人类后天的修为类似于灵魂一般的存在,焰陨的重创直接打破了存放修为的灵魂,如果任由其流逝,焰陨必死。绝夜下意识地将千年蟠桃化作精华餵进焰陨口中,他皱起双眉调整自己紊乱的气息,满脸都是汗。 “我还不想死。”焰陨说。 第八十二章 平地惊雷 殇痕见到焰陨的时候,焰陨刚刚进入睡眠。 他的眉头皱着,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安稳。胸前被雪白的纱布包裹着,隐约透出一丝血迹来。殇痕的身体虚晃两下,转身走出寝室,来到庭院里。 羽霜紧跟着走了出去,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他看着面前那个独当一面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难得的颓丧。羽霜记得,殇痕是一个不会表现出颓丧的人。 他走到男人身后,伸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当殇痕回过头来的时候,羽霜顿时愣住了。月光在男人脸颊上镀了一层惨白的颜色,就在这朦胧的惨白里,他的眼窝泛着水渍,透出青白的颜色。 羽霜伸手揩去这些水渍,不由得扯了扯唇角。“今天夜里露水太重。” 殇痕没有讲话。他的心中涌出一种极为难过的感觉,这在他的人生当中是从未有过的事,像是漩涡一般将自己尽数包裹。看着焰陨的模样,殇痕有一种没有保护好身边人的挫败,也感受到了即将失去的滋味。羽霜向来是个敏感的人,他嗅到了其中滋味。他是没有见过殇痕哭过的,除了今晚。 战圣者的哭泣更像是露水沾湿了眼睑。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蒙着一层水雾,一眨眼就有水滴掉落下来。 而羽霜的安慰让殇痕心中更不是滋味,他并未提及自己和焰陨之间的事,但这件事终有讲得清楚、讲得透彻的一天。感情之中,无论拿捏多么得当,终究无人倖免,无人生还。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小院落么?”羽霜环视四周,沉吟片刻。“似乎个现在这个格局很像。它的中央也有一棵树,夏天的时候,我们三个会在树下乘凉。当年你会教焰陨练剑,会教我如何命中目标,那时候我们两个刚刚拜师。”羽霜顿了顿。“我以为你会是我们永远的依靠。” 少年时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期,那个时候的感情没有太复杂的成分,没有后来的狂热、欲望,甚至于性。那时候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发育不甚成熟的小毛孩罢了,他们过着没有未来的未来,更没有想过会拜在先代圣者门下,也没有想过会失去他们唯一的依靠。他们不知道,殇痕和先代战圣的深仇大恩,只知道他消失了很久,也终于学会了思念的味道。只不过那时候的思念就是单纯的兄弟之间的思念,没有其他复杂的成分。他们保留了对殇痕的记忆,直到他再度归来。 也就是他再度归来的时候,焰陨和羽霜分明地意识到了殇痕的变化,这是一种可怕的冲击。之前的印象已经形成了刻板的格局,现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们面前,身后缠绕着传说中的洛神之翼,并且带着一身戾气和杀伐成为五圣之首,那个刻板的壳子被冲破了,于是衍生出了不同于之间单纯的感情的成分。 这个成分慢慢演化成了爱。 被爱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负担。炽热的爱通常不懂拿捏,令人喘不过气,但它又是真挚的、干净的、直击心灵的,或许这个方式不是能被接受的,但是爱却是直接的,像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又像一种感应。 再往后,殇痕在五圣之首的位置上待了没多久,就被连成借刀杀人,消失在金沙鬼城。也就是再度消失,让两人重新审视对他的感情,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焰陨和羽霜对于殇痕来讲都是重要的存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神使鬼差地和焰陨分分合合。但毋庸置疑的是,殇痕对焰陨的情感在不断地被影响,现如今也可以称之为爱。
第142页 殇痕嘆了口气,与以往类似于嘆息的喘气声全然不同。“你是想说,时间无法倒退吗?”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这么选择吗?”羽霜的问题很犀利。他也时常在想,如果自己直截了当一点,态度坚决一点,他会不会和其中一人在一起。 然而殇痕道。“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如果。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隔阂,哪怕你明确地表示出对我的不满。” 羽霜微笑。“我真的不想祝福你们。” “我知道。” “但我也不想看你们过得不好。” 殇痕揉了揉他的发,羽霜一把扣住他的肩,将他抱进怀里。羽霜的怀抱没有很高的温度,甚至带着一股冷香,但是感觉却分外熟悉。羽霜甚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他通常被动,然后在迂迴之中选择解决问题的办法。直截了当是什么,他不太懂,也不太会灵活运用。羽霜将殇痕松开,缓缓开口。“焰受伤太重,药师修復仅仅是癒合伤口,无法填补他修为的空缺。” “蟠桃呢?” “绝夜那颗勉强堵住了修为的缺口,而我们的蟠桃都在天尊城,连政不会给我们留下的。”羽霜眼眸一转。“但还有一个办法。” 殇痕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不行!” “如果任由焰陨自行修復,他可能这辈子都恢復不了。” “那我回一趟天尊城。” “我不允许。” 天空中骤然一道惊雷,月光之中,出现一团逐渐扩大的黑雾。殇痕双眸一凛,洛神之翼几乎是瞬间冲出后背,却在听到来人的声音时缓缓归于金色的丝雾。来人六支邪之翼缓缓收拢,站在殇痕和羽霜面前。他墨蓝色短髮有些卷翘,轮廓笔挺,四肢修长。身后的六支黑翼迅速地化为一条腾蛇,张牙舞爪地袭向殇痕,却在触及的前一秒掉落一个粉红泛金的果实来。——万年蟠桃。 “听说剑圣者修为流逝,我觉得他需要这个。”楚天翔哼笑一声。“我觉得你会来找我,不如借着看望小影的时候顺便看看你们。” 羽霜唇角一挑,几乎可以想像到蓝蝶气急败坏的表情。万年蟠桃丢失,可不是一件小事,但这件事原本应该与自己有关,现在却与自己无关。 殇痕言简意赅。“谢了。” 空气中骤然一声轻响,楚天翔顺手环住响声的位置,下一秒,偃影出现在楚天翔怀里。这种小游戏,楚天翔百玩不厌。 羽霜轻咳一声,偃影立刻脱离他的怀抱,站在他身旁。楚天翔顺手搭在偃影肩膀,然后滑到他的掌心,与他十指交握。“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临时结盟。”殇痕道。 连政的江山,可以说是杀尽天下换来的,因此也相当于树敌无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当一个君主的敌方远远多于己方,便是覆灭的开始,也必然会是覆灭的结局。连政上位短短几天,便推翻了连轩所设立的所有体制,加收税款。这种毁灭式的政权,仅供救世主使用,比如连成。连政和连成的□□可以说如出一辙,但是连政不是新政权的开始,而是旧政权的延续,不适用于救世主的□□。 偃枫拒绝交兵权,被连政一声令下关进鼠狱,天隐城怨声载道。 这种暴虐,民众是不会买帐的。 殇痕所谓的结盟,便是绝夜方、寂缡方、楚天翔和自己。他们之前从未想过势力汇集是什么样的,现如今不得不尝试。每方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包括连政。 原本殇痕,是不想针对连政的。 月明星稀,殇痕带着万年蟠桃走进焰陨的寝室。他将焰陨扶起身,背对着自己。焰陨依旧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似乎是一场极长的战争,他正在冲锋陷阵,无法脱身。 万年蟠桃在殇痕手中化成一道金色的虚影,那道满含修为的虚影缓缓悬上半空,被殇痕用修为之力缓缓输送进焰陨体内。他扶着焰陨再次躺下,焰陨依旧没有醒来。当殇痕凝视他许久,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语调。“连政的战衣,是你给他换的吗?” 殇痕蓦然回头,正好对上焰陨的双眼。听到焰陨的问题,他一时有些怔愣,却依旧如实回答。“是。” 周遭的空气顿时又陷入了安静,焰陨缓缓起身,从背后环住殇痕的身体。他的怀抱很温暖,仅仅隔着一层单薄的白袍,传递着灼热的体温。焰陨的唿吸就响在他耳边,语调低沉而缓慢。“我没争过什么。”他缓缓道。“就一件事,你不能是别人的。” 与此同时,连轩在寂缡的家族屋内醒来。见到熟悉的面孔,连轩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昏迷前发生过的事,那些经歷宛如火焰灼伤神经一般痛楚。自己被信任的人下了蛊,而自己的哥哥转手就将他们两人相配的双子剑插进了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捂着自己受伤的腹部,感觉依旧是刺痛的,但是远远没有心中痛苦。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什么也不復存在了,想一觉醒来就停止唿吸,不再被人记起。 然而寂缡却在此时适时地开口了。“我救了你,连句感谢也没有吗?好歹我们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寂缡手中握着一颗狭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里蠕动着一条黑色的长虫,令人头皮发麻,想必这就是百里彻的蛊毒。
第143页 连轩不由得勾起唇角。“谢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已经继位了?” 寂缡的笑容里带着嘲讽的味道。“玩得风生水起。” “那就这样吧。” 寂缡挑眉。“什么叫那就这样吧。” “皇位本该是他的。” “皇位不是他的。”寂缡一字一顿道。“在你心中,是父亲重要还是兄长重要。” 连轩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寂缡为什么要这么问。父亲和兄长哪个重要,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两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或许是连成将一声的愧疚与罪责全部弥补在连轩身上,他从小便很受连成宠爱,在连成面前几乎是放肆的姿态。 紧接着,寂缡一句话宛如当头棒喝。“连成是连政杀的。” 第八十三章 復甦 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连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寂缡。 “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寂缡反问道。“你不知道连政驻守荆棘之路的起因吗?” “我知道,但——” “那你凭什么认为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寂缡,你不要诋毁他!”连轩显然有些发怒。“那时候他身在天尊城与荆棘之路边界,如何返回天尊城刺杀我们的父亲?” “我诋毁他?”寂缡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夸张且放肆。“你是当连政在天尊城没人了吗?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在调查成皇的死因。” “是……严方。” “连成的突然死亡,说的是发现黑魔法痕迹,查出来了吗?如果真是金沙鬼城,你觉得楚天翔会怕你这一仗?而严方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会连这种小事都摆不平?唯一的结论就是,他与这件事有关!” 连轩的脑袋里轰鸣一声,他剧烈地喘了口气,纱布上立即出现鲜血的印记,红色缓缓晕染开,像绽放的什么花朵。寂缡见状,迅速将床边的药水按在他唇上,药水原本清凉顺口,此刻却如刀一般切割着喉咙。 严方是连政的心腹,他知道得太晚。如果寂缡说得是真的……那么严方根本就不是和这件事有关,而是完全一手策划。严方的狠毒连轩亲眼见过,那么美的一个人,身上流淌的却似乎不是血液,而是毒汁,令人全身发抖,望而生畏。 连轩口中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不可能的……先皇待他不薄……” “你清醒一点吧!”寂缡低吼道。“严方的忠心是给连政的,不是给你,也不是给连成的!” 连轩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过后似乎恢復了镇定。他缓缓开口,却依然有一丝迟疑。“证据?” “连政刚上位,严方就从鼠狱里被提了出来,顺带着连鼠狱名字都改回了犬狱,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 “这只能证明他和严方私交甚笃。” 寂缡疑惑地瞥了一眼连轩,似乎所有的事情只要牵扯到连政,他的底线就会一降再降。“不就是证据吗?温如玉已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现关在犬狱里。我想办法带他出来。” 连轩没有接话,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偃枫呢?他还好吗?” “早就被关押犬狱了,命在旦夕。” 连轩伏在桌上大口地喘息着,脸颊上不断涌出汗滴,寂缡这才发现刚才的言辞太过激烈,而连轩是一个受伤之人。 所有不断提升自己修为的人,便会对伤口产生鲜明的分歧。只要身体没有被捅穿,只能被称之为创口,只需要药师之中的治疗师的法术就可以恢復。一旦身体被利器捅穿,就被称之为伤口,治疗师也可以用法术修復,但是必须要七天时间。而重伤则是在胸腔之中被利器捅穿,因为胸前靠近心肺,很容易波及保护心脏的修为之灵,一旦修为之灵破损,修为便会迅速流逝,而胸腔的重伤,普通人多半是活不下去的。补救的办法只有凝聚修为的蟠桃,和源源不断的治疗师的法术,没有蟠桃,治疗师也抵挡不了修为的流逝。 所以说,连轩和焰陨,都算是命不该绝。 寂缡安抚地拍了拍连轩的背,他知道这件事对连轩来讲是极大的打击。但有些事必须要去做,只有把真相摆在连轩面前,他才会振作,才会清醒。在寂缡心目中,连轩一直是个倔强而执拗的人,但却坚韧不拔,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 只要他能想通,只要他能想通—— 寂缡脸色一沉,随即吩咐身旁的林子玄。“带温如玉来。” 林子玄是寂缡最宠信之人,也是他所爱之人。还在寂缡少年时期,林子玄便伴在他左右,称他为少爷,现如今数十年,寂缡在林子玄心目中依旧高于生命。 寂缡交待给林子玄的事,他从没有完成不了过,这次却例外。 犬狱并没有那么难进,林子玄也不需要什么伪装,因为常伴在寂缡身侧,也习得隐身术。在战将之中,林子玄绝对是第一人。蛰伏之神深知暗灵拥有极高的命中,却攻击甚低,一不小心就会被强大的力量重伤致死,因此授予了他们一项独门秘籍——隐身术。而战将本就力量强大,再习得隐身术,就好比身在安全范围之内,却瞬间粉身碎骨。一声轻响过后,林子玄出现在温如玉身边。
第144页 温如玉的牢笼是严方曾经待过的,现如今对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这是在犬狱最深处,无人看守,也不是封印室,但是身上却会被缠上大大小小的封印咒、锁链和衰弱术,这里阴暗、潮湿,皮肤白的人在这里会愈发的白,仿佛被捞出水的白玉,滴答着森寒的水珠。 这里的气氛并不像外面那般吵闹,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人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只会分不清昼夜,被无穷无尽的梦靥折磨致死。 温如玉确实瘦了不少,却没有消沉的神色。他在看到林子玄的时候很镇定,只是下意识地低语一声。“别过来,我身上全是封印和衰弱术。”温如玉并不认识林子玄,但他却清淡地挑起唇角,仿佛在劣势的并不是自己。“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林子玄言简意赅道。“跟我走。” 温如玉纹丝未动。“隐身术,战魂,你是寂缡的人?” 林子玄一愣。 “我不是说了么,我身上全是封印和衰弱术。”温如玉微笑。“况且我也不必跟你离开,师父和将军曾经的秘密信件在我府上,你去找到即可。”温如玉的称唿依旧没有变,似乎从未发生什么波折,他还是鼠狱之主。一丝不悦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又迅速微笑起来。“我说的府上不是我的宅子,我的宅子估计师父已经烧了。我说的地方是我宅子□□院里,师父当年亲手为我栽下的桃树下,那里埋着我空的骨灰盒,那才是我最后的归宿。骨灰盒向下三米,法术封印的水晶球里,便是他们二人的信件。你知道我当年为了私藏废了多大力气么,还以为不会有被找到的这天。” “你要留在这?” “我跟你走,必然会引起怀疑。”温如玉顿了顿,讲出一句极为漂亮的话。“轩皇回归,难道不需要接应吗?” 温如玉对犬狱的一切早已熟稔于心,他的脖颈上挂着一颗晶莹的宝石,是当年拜在严方门下,对方赠与他的东西。就连严方也不知道,那颗金玉之中镶嵌的宝石会藏匿着一根银针。 温如玉兀自笑了。“偃枫城主的兵权还未上交,他也在犬狱里。轩皇回归,难道不需要接应吗?” 下一秒,林子玄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温如玉言简意赅,林子玄也不含煳。温如玉的府邸早已化为一片废墟,依稀可以嗅到不久前摧枯拉朽的怒焰席捲一切的模样。这里的一切都是焦煳的,被雨淋过之后焦炭上长出了绿色的青苔,然而林子玄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桃树,吐着丝丝绿意。似乎没有受任何影响,甚至还结出了甜蜜多汁的粉色果实。 当他在骨灰盒之下找到水晶球的时候,被封印的圆球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林子玄将那颗水晶球握在掌心,指缝之中却出现一张泛着魔法的白纸。 白纸?林子玄一怔,纸上是必然该有字迹的,刚在走得匆忙,应该问清楚纸上写什么。林子玄稍加思索,在纸上划了“严方”二字,而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水晶球瞬间碎裂,几张被摺叠整齐的纸落在林子玄手中。 信上的字迹暂且不讲,信上的印章就足以说明一切——那是连政的将军印。信中不仅提到了严方对整件事的谋划,更波及了连政驻守荆棘之路的原因。 连轩在见到信件的时候,已经极为镇定。在林子玄走的时候,连轩曾思考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谁更加重要,最终还是那个无条件宠溺自己,给予自己生命的人略胜一筹。如果连政真的杀了连成,那么城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谋杀生父,残害手足的谋逆之人。 仅仅这些风言风语,足以毁掉连政的政权。 信件里已经讲得不能再详细。连政,刺杀连成未遂,被贬至驻守荆棘之路。然而,他并没有反省自己,而是与严方密谋再次刺杀连成,成功之后栽赃嫁祸金沙鬼城。要不是这些信件,一切都天衣无缝,无人知晓。 连政的身世确实悲惨,经歷也坎坷,但这并不是他谋逆的理由。一切的一切,连轩都可以原谅他,甚至城主之位也可以不要,但他刺杀生父的事情,连轩是真的不理解,也不原谅,即使他是自己一脉相承的哥哥。 看着连轩沉默良久,寂缡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背。 连轩抬起头,似乎在缓慢的语调之中,一步一步地走向復甦。“接下来的事,战圣者怎么安排的?” “临时结盟。”寂缡微笑。 第八十四章 共存亡 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天尊城在短暂的风雨飘摇之后,一切都回归正轨。而连政则是天尊城唯一的王者,享万众跪拜。连政俨然比当年的连轩还要有模有样,这个有模有样体现在,他是一个不遮不掩,彻头彻尾的暴君。就连帝号,都是充满了讽刺意味,与当年的连成如出一辙。 ——正泽。 安静,过于安静了。连轩已死,焰陨重伤,殇痕下落不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来阻挡他的脚步。他就立在天尊之极,在他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宫殿里游荡。他一点也不害怕午夜梦回有鬼缠绕,因为他人挡杀人,鬼挡斩鬼。 连政从不回忆过往,也不反省自己,他觉得只有弱者才悲春伤秋,才会哭泣。他从小到大,甚至得到连成已逝的消息的时候,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在挥剑插进连轩身体里的时候,他的胸腔也只是划过一丝莫名的震动,然后稍纵即逝。
第145页 连政自己都很清楚,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窗外的日子春去秋来,天下苍生任自己摆布。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一周后,天尊城东西南北四个州,几乎是同时受到了敌军来犯。敌人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在东洲主线上,护城将军在城楼上分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战圣者、剑圣者和刺圣者。 得知此事的连政迅速调配兵力,将四个城门全部封死,全城戒严。流水般的法师围在城门里,封印法术在天空升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金禅殿上,连政、凌秋、严方与百里彻迅速地展开了一场分析。地图哗啦一声被扑在桌面上,连政将天尊城四个方向州用不同的颜色标了出来。 “天尊城东滢洲主线,殇痕、焰陨、羽霜一路向西。天尊城西霖州,寂缡及其家族成员。天尊城北海州,绝夜带领密云家族。天尊城南谪州……楚天翔?”严方越讲到后面越不可置信。“他们四方结盟了,怎么可能?” “焰陨没有死?”连政拧起眉峰。 “修为都耗损至此还能出战,定是蓝蝶把万年蟠桃给了他。”凌秋目光一凛。“殇痕方带领的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一世云天虽然被我搅散,但老人还在,能组成一支不小的势力。”百里彻表情很严肃。“连轩已死,他们想推谁上位?” 连政的语调异常平静,似乎只是在处理一场无关紧要的事情。“天尊城西需战将封锁,凌秋带兵前去。天尊城北需法师封印,严方带兵前去。天尊城南需巧用计谋,百里彻带兵前去。” “陛下!”凌秋单膝跪地,表情极其郑重。“臣已经在金禅殿中通好密室。无论如何,您不能迎战!” 连政低笑一声,一言未发。 三位主将一出,三方立即消停了不少。连政坐在天合殿的龙椅上,把玩一串佛珠,他的表情很淡然,丝毫不闻周遭战事。青双剑和黄泉剑近在咫尺,连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抓起来,一步杀十人。 唯一节节败退的,毫无疑问便是东滢州。连政遥遥望去,依稀可以见到沖天的战火。天边陡然一道金光,那金光化为盘龙,由云端冲下,缠在殇痕的方天画戟上,随着挥出的那道力量,将面前众人粉碎成灰。而羽霜的十面埋伏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作用,将士们但凡上前一步,就会无意识地踩在十面埋伏之上,或被封印、或被冰冻,在来不及反应的一瞬,焰陨的旋风斩带着沖天的怒焰,像绞肉机一般将所有人绞为肉酱。 羽霜:那些漫天的血肉淹没在焰陨的火焰里,被炙烤得焦黄,甚至有点……飢饿? 就在离天尊城门不过几里之外,天边骤然生起一道唿啸。天色骤变,黑云压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在这诡谲的天象之中,骤然惊起一声鸟鸣,伴随着这声鸟鸣,所有的鸟类皆跟随而至,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局势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世云天顿时死伤无数。在殇痕的方天画戟几乎将天地噼开之时,敌方不由得后退,在混乱之中,众人看到了召唤群鸟的黑凤凰,黑凤凰背上,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银髮沾染着黑色的污浊,一双紫眸里暗涌着杀伐的波光,手中仙尊法杖闪烁着黑雾,黑雾几近粘稠、密集成网,令人望而却步——羽颜。 殇痕双眸金光一凛。 羽颜? 在见到殇痕那一瞬的时候,羽颜心中的恨意顿时达到巅峰。他的身后是焰陨和羽霜,而羽霜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亲信。她是那么的恨他,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不爱她而已,她却恨不得将他剥皮剔骨、碎尸万段。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恨。 羽颜咬起一口细密的白牙,眼尾顿时上挑,透出凌厉和威严的味道。她再也不像以前伪装着全身上下的温柔与圣光,她原本柔嫩的粉色嘴唇覆着一层紫红色,眼尾的金粉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就连以往柔顺的长髮,也已经变成宽阔的波浪。羽颜扬起手中的仙尊法杖,法杖尖端闪烁着紫黑色的光芒,伴随着那一点紫光急剧扩散,光芒所到之处如针一般刺破皮肉,然后毒液迅速蔓延开来。 想也不用想,羽颜的仙尊法杖里已经含着百里彻研制的毒剂。 那一排中毒的人扭曲成一个诡谲的形状,然后从伤口处开始溃烂,最终一包浓腥的血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整个人就剩下一片紫黑色的皮囊。 两军连成一线,军旗密密麻麻地流动着,身后隐约传激昂的战鼓声,鼓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似乎是透过厚重的鼓面,敲击着敌军的头颅。 羽颜本是白法师,却被百里彻硬生生地改造城黑法师,自身的反噬想必也不甚好受。焰陨迅速挡在殇痕身前,诛仙剑挥动捲起一阵刀刃旋风笔直袭向羽颜,火焰之翼上的火焰顿时纷纷掉落,燃尽一张张紫黑色的人皮,并命令全军后退直至火焰熄灭。 羽颜一愣,侧身躲开之时又一阵捲风迎面而来。羽颜的速度不甚快,在躲避的时候不仅被利刃划伤。正欲上前却被冰封,几乎是一瞬,脚下几乎是羽霜密密麻麻的十面埋伏。羽霜咬紧牙关,法杖由下而上游走出一条盘蛇,它长着血盆大口,迅速将冰冻戳破。羽颜大声吼道。“收兵!”
第146页 上空中俯瞰,所有的将士连成绵密的一线,人头攒动着。殇痕方由于刚刚后退一时无法乘胜追击,羽颜扬起法杖,将河面上的铁索瞬间化为铁水,东瀛桥立刻淹没在河水之中,两军暂时休战,在河边各自驻扎。 河中水流湍急,殇痕方在河边被截断,士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最终的解决办法是,所有的神兽都立在水中,它们的背上便是河中的战场。羽颜原本想将这些神兽一头头宰杀,然而还未动手,羽霜已经为神兽们套上一层透明的封印网,只要触碰便会反弹。 士兵们在神兽背上作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正在此时,天尊城犬狱传来□□的消息,温如玉在混乱之中销声匿迹。而偃枫则一个传送阵就回到了天隐城,一声令下,带领士兵从天隐城出发。 天尊城周边战事长达半个月之久,一众暗卫将连政所在之处围住,将他牢牢保护在宫殿之内,任何行动都有一行人跟随保护。连政几乎丧失了睡觉的能力,他常坐在天合殿的龙椅上,每过一天,天合殿上的两把剑都会发出愈加沉重的铮鸣声。连政并不讲话,目光高高越过城门,留在四方封锁的法术彩虹上。 当偃枫带领天隐大军到来的时候,凌秋愈发危危欲坠,想也不用想,西霖州即将要被攻破,而其他三个州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凌秋瞥了一眼灰败的天色,手中顿时燃烧起猩红色咒印,伴随着传送咒印熄灭的一瞬间,凌秋、严方、百里彻、羽颜四人同时回到天合大殿。连政依然坐在龙椅上,一双灰蓝的眼渗着冰寒的颜色。他的表情很镇定,似乎完全没有被任何事影响。“输了?” 凌秋笔直地跪在连政脚下。“跟我从密室走!” 连政缓缓从龙椅上起身,弯腰将凌秋搀扶起来。“你对我有恩。” 凌秋似乎觉察到了连政的意思,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惊惧。“不,您不能迎战,您得跟我走。” “听着!最后一战,黄泉剑与青双剑必将上场!”连政突然低吼道。“愿意陪我赴死的,留下!” 城门外已经响声震天,战况自不必多说。 四人笔直地跪在连政面前,整齐划一地磕了个响头。然后缓缓起身,走向密室的方位。就在离密室咫尺之遥的时候,严方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眼中燃烧着一样的光芒,高高越过白玉阶梯留在破门而入的军队上。他的语调很低,却掷地有声,几乎平地惊雷。“臣愿与陛下共存亡!” 连政的目光定在严方身上,似乎一如初见时的惊艷。他一字一顿道。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八十五章 死亡 连政望着严方的脸,一时有些恍然。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刻下什么印记,他还一如当年那个惊为天人的少年。面如冠玉,双瞳漆黑,眼下窝着一点黑痣,宛如垂泪。 严方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惊心动魄。他从洁白修长的颈项上摘下一块羊脂玉来,那是一种极为普通的样式,一颗平安扣。这块玉带着温润的手感,像一捧水似地窝在掌心,闪动着莹莹白光。串着它也不过是一条稍经编织的红绳罢了,带着严方身上清淡而独特的冷香。严方将那块玉系在连政脖颈上,顺手将平安扣塞进连政衣襟里。“这枚平安扣是臣出生就戴在身上的。就是因为有它在,所以臣才次次逢凶化吉。现如今赠与陛下,还望不要嫌弃。” “你不必——” 严方将连政的手按在平安扣上,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而出,仿佛一只洁白的兔子,一身柔软温热的皮毛,却有一口利齿。“我这一世的忠心都是您的,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成为您的谋臣。” 连政的目光闪了闪,终究没有再开口。他站在严方面前,空荡的大殿只剩下两人,殿外是依然驻守的士兵与暗卫,这是最后一道防线。苍生战甲就被放在龙椅上,金银相交发出柔和的光芒。严方上前停留片刻,伸手扣起托盘托盘的边。连政注意到严方的手上的指甲,粉白色,透明而圆润,像不经世事的女孩。 “臣,严方。”他缓缓开口,从托盘上取下战袍。“为陛下更衣。” 天合殿上悬挂的两把剑发出刺耳的铮鸣,随即剧烈地一震,掉落在地发出脆响。连政像一具雕塑般,站在龙椅之前,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连天的战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悲戚和离别的伤感。 其他人对连政没有太多感情,而严方是不同的。无论成败与否,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赴死也不寂寞。 城楼上的弓箭手早已跟随凌秋而去,封锁的城门被城内的百姓合力砸开。 东滢州虽山路崎岖,但因为有三位圣者,进程原本势如破竹,却凭空杀出一个羽颜,拖慢了行军。北海州的密云家族速度也不甚慢,但走着走着长老偃影突然消失,绝夜得到消息的时候,才发出一声冷哼——偃影去了楚天翔所在的南谪州,说到底还是小情人比家族重要。凌秋羽颜百里彻都已经临阵而逃,于是这么一来,寂缡方与楚天翔方几乎是同时在天尊城内汇合,但出于路程问题,寂缡比楚天翔稍快一步。 两军交汇之中,寂缡遥遥地向楚天翔投去一个眼神。
第147页 寂缡:先到先得。 楚天翔:想也别想。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声令下,伸手敏捷的暗灵与妖兽们一起沖向天合大殿。寂缡与楚天翔在后方见面,寂缡瞥了一眼楚天翔身旁的偃影,楚天翔瞥了一眼寂缡身旁的林子玄,默契地一句话都没有讲。 对于楚天翔而言,面对着连政这么一个实力极高的对手,他的内心萌生出了滔天的杀意。他想知道连政的实力到底如何,是不是像传闻中的那么以一敌百,况且他现在手握双手剑,随便一挥便能削掉一颗人头。 而寂缡不同,他不关心连政有多强大,他只想看到连政尽快死在自己面前。他瞄了一眼身旁的林子玄。其实林子玄是知道有司空烨这么个人的,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从未详细问过,他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 于是四个人变成了奇怪的组合,楚天翔与林子玄紧跟队伍,而寂缡和偃影慢条斯理地赶往天合殿的方向,最好是他们到的时候,连政已经死亡。 正在此时,殇痕方与绝夜方也已经赶到。天边骤然一道金芒,金须狮在天际发出一声咆哮,而那金须狮上站着两个人,正是天隐城城主偃枫和—— 连政定睛一看,是连轩。 那头金须狮落在天合大殿之上,踏碎所有拦路者的头颅。玉阶之下,两方混战,连政与严方正在天合大殿里,身边空无一人。见偃枫与连轩出现在大殿之上,严方下意识地挡在连政面前,然而他的身上忽地点燃起猩红色的传送咒印,几乎是在瞬间,整个人消失不见,只有一缕缠绕在颈侧的髮丝残留下的触感。连政眉头一皱,严方微微翕动的红唇还歷歷在目,然而伸出手时,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偃枫扣着连轩的肩,将他护在身后,面前的人太危险,但连轩执意要见,他也没有办法。连轩挡开偃枫的手,不受控制地上前,他甚至没有换上与连政一模一样的苍生战甲。原本他应该是在一切结束之后出现的。 连轩盯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哥,收手吧!我只有你一个兄长,如果你愿意回来,依然还是将军连政!” 这句话一出口,身旁的偃枫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连轩对连政的容忍度竟然如此之高,高到此情此情下还能还他一个将军之位。还未等偃枫阻拦,连政的目光已经瞥过两人,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的声音很低沉,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冰寒。“还没死啊。” 连轩蓦然一震。 连政并没有留给他讲话的余地,天合殿上突然一阵极强的磁场震动,几乎是同时,青双剑与黄泉剑已经握在连政手中,两剑呈十字交叉,迅速地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锋利咆哮。偃枫扣住连轩向后闪避,尘土散去之时,连轩看到来人是谁——金沙鬼王楚天翔与修罗战将林子玄。 连政一步一步地走出殿外,没有任何一人上前阻拦。他与楚天翔和林子玄几乎是面对面而立,压低下颌瞥了一眼玉阶下尸横遍野的惨状,天尊城的守卫还在进行着殊死一战,却早已灯枯油尽。白色的玉阶被鲜血染红,甚至有一丝诡谲的壮丽,令人胆战心惊。 连政面无表情,只是压低声线缓缓道。“不要脏了天合殿。” 话音刚落,权威之翼冲破苍生战甲,带着连政笔直地冲上云霄。云层被冲破的一瞬,迅速化成轻薄的白雾,笼罩在连政身边。权威之翼缓缓扇动,在云雾之中流动着冷亮的颜色。他恍如谪仙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 下一秒,黑色羽翼一扬,楚天翔已与连政面对面而立。连政纹丝不动,将两把剑松开,迅速坠落带动着剧烈的风声,然而就在一瞬,两把剑尖端一转,迅速向上飞去。伴随着两声刀剑相向的铮鸣,青双剑撞开离连政近在咫尺的霸王戟,而黄泉剑却笔直地刺向了连政背后不远的林子玄。 两把剑在空中缓缓划过云层,转而又落在连政手中。连政双手握剑,眼眸中骤然一道逆光,转身便沖向林子玄的方向。修罗战将身边顿生黑雾,他就在着蛊惑人心的黑雾中一闪,几乎是与连政近在咫尺。权威之翼迅速一扇,将连政护在其中,再展开之时,双肩尖端缠绕着滋滋作响的闪电,他高举双剑,只在云端轻轻一划。那一瞬间,白云之中青紫攒动,轰鸣声渐起。无数道闪电噼向林子玄,隐约嗅到噼上皮肉的焦煳气息。林子玄闷哼一声,再抬起头之时,天空那道缺口已经被黑云堵上,楚天翔立在云端,黑翼一扇,手中的霸王枪迅速与连政交叉的双剑对上。 火光几乎是瞬间擦起,点燃云雾变作云霞。天边风云突变,天地变色,云下捲起旋风,唿啸而至。 楚天翔被暂时困在旋风之上,林子玄不敌连政,便转身向下飞去,连政岂会放过机会,紧跟在林子玄身后。 在下方观战的寂缡不由得挑了挑眉,林子玄可从不是一个临阵脱逃之人。 林子玄拖着修罗巨剑,六翼微微翕动,几乎要到达地面之时却猝不及防一个转身,修罗巨剑带着惯性的力度笔直地甩在连政身上。连轩立刻伸出双剑抵挡,强大的冲击力掺杂在空隙之中,笔直地刺向了连政的胸腔。他顿时一震,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不可能,不可能!连政揩去唇边的血液,想再次回到云端之时,楚天翔的□□已在长空之中冲破旋风,借着风力卷下一张利刃唿啸、密密麻麻的网。林子玄洁白的六翼之上还渗着血液,借着即将落地之时带着狠戾的风声吻在寂缡前额,一转身再次回到云端。
第148页 连政冲破那网,黄泉剑上已经鲜血淋漓。楚天翔黑色的邪之翼上缓缓滴落着血滴,他的唇边却漾开一个微笑,宛如暗夜之中的鬼魅。楚天翔一旋,邪之翼上黑雾攒动,骤然拧成一股缠绕在□□之上变作一条巨蟒。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几句要将连政整个生吞。 青双剑从连政手中脱离,迅速旋转,变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那巨蟒粉身碎骨。与此同时,黄泉剑带着剧烈的冲击与楚天翔的霸王戟再次相撞。 然而,旋转的青双剑突然停住,因为它噼在了林子玄的佯装攻击的剑气上。就在停下的那一瞬,修罗巨剑擦过青双剑,从背后刺穿了连政的身体。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喷出大口的鲜血,将白云染红。他将鲜血不断咽下去,却又血气上涌,直至他的冰蓝的眼泛红,唇齿边尽是血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坠下云端。 第八十六章 非时非命 一切都结束了,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 连政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了解。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人去了解。 他挑灯看剑指点江山,苍生万千只不过他棋盘上的棋子。他顺手一挥将棋盘颠覆,葬送了多少人的短暂一生。现如今,他手握双剑立在云端,神圣无匹恍若谪仙。 他从没有没有被爱过,生父几乎将母系一家灭门。滋养他长大的是恨意与求不得,他谋杀生父,残害手足,作恶无数,不必一一细数。 而现如今他败了——一败涂地。 当他的身体从云端不受控制地坠落之时,有人接住了他。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剎那间,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那一抹熟悉感。恍恍惚惚之间,连政如坠梦境,轻软,混沌,带着清淡的奶香,他宛如一只受了伤的天鹅般伸长脖颈。 ——是连轩。 “……哥。”连轩依旧没有直唿他的大名,连轩从未直唿过他的大名。多爱,多恨,这一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兄长,不论合格与否。“我爱你,我爱你。”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红了的眼眶像一只兔子,是连政从小到大最厌恶的模样。每次连轩露出这样的神情,连政都会给他一巴掌。 连政感受得到他的修为正混着鲜血不断地从胸腔之中涌出,被染红的权威之翼不断瑟缩地,从六支消减为四支,再从四支消减为两支,最终完全熄灭。他的修为还在不断流逝,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疼。他的口中依然渗着鲜血,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擦拭,血沫几乎要染红他的颈项、他的胸膛,他只是睁着一双冰蓝的眼——又或者说是瞪着,他的眼睫上不断抖落着血滴,眼珠已经转不动了,只能盯着接住他的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面死亡,他的大脑有些发懵,又隐约地觉得有点好笑。 连政的神情复杂,找不到任何单一的情感,隐约还有爱掺糅其中。他只是瞪着那个紧紧搂住他的人,狩猎般的锋芒被垂危的气息敛去。他曾半生戎马,还曾君临天下,也曾穷极一生用尽手段。但一切到了现在,也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甩在连轩脸上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声很响亮,而他的手臂却无声地垂落。 连政睡了,永远不会再醒来。 “……哥!”连轩的喊声分外悽惨,迴荡在云端久久不散。 正在此时,连政身旁平躺着的两把剑纷纷震动起来,唿啸而起,立在云端。青双剑在云端旋转一圈,发出淡青色的光芒,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正在此时,连轩手边的双子剑仿佛受到了召唤,沖天而起,两把剑互相撞击,带着颓败的力道一起插在地面上。 而黄泉剑却发出一道红光,那光仿佛是由内而外的,绝望、带着毁灭的气息。下一秒,名剑黄泉发出沉重的破碎声响,先是碎裂成几块,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又不断碎裂,直到变成细碎的微粒,再变为冰凉的空气。 黄泉剑是与原主人有相互感应的,它也是存放原主人灵魂的地方,它可以带着原主人踏上黄泉之路,重新开始轮迴。然而它也会碎裂,唯一碎裂的可能,便是原主人放弃轮迴,放弃重生之路。 透过这把剑,所有人都嗅到了连政身上浓烈的自我毁灭意识。或许他早就不想活了,却还没有理由去死,因此苟延残喘至今。 连政已逝,连轩以先皇的仪式下葬。而他也确实坐在过龙椅上,有时候连轩觉得,似乎连政并未离开,他还在这个龙椅上坐着,享万人跪拜。 而随着日復一日,连轩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任何亲人。这一发现令他心惊胆战,好在有偃枫陪在他身边为他舒缓郁结难平的情绪。 连轩一次一次地排斥偃枫,又一次一次地接受偃枫。偶尔他也会生出放下一切远走他乡的想法,却又被现实重新拽了回来。身在帝位,总会是有万般无奈。 林子玄那一招佯装败走实在是巧妙,几乎可以说是整场对战的转折点。然而他的身上也挂了彩,寂缡难得地亲手照料他,并对他道了一句谢。 因为这一仗,是为司空烨打的。而司空烨,则曾经和寂缡两情相悦。 林子玄微笑。“不要谢我,爱我。” 连成和连政都已经死了,寂缡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天尊城。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个地方,充满了金钱、欲望和权力的骯脏。他与连成有仇,因为连成杀了他的父亲,杀了先代三位圣者。他与连政有仇,因为连政杀了司空烨。可是对于连轩,寂缡是怎么也恨不起来的。因为连轩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他的父亲与兄长所做之事,而寂缡也对当皇帝没有半分兴趣,不够肆意妄为,不够逍遥自在。他也不喜欢管人,一度有想解散暗夜家族的想法。
第149页 时至今日,他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落实。他没有留在天尊城的理由,也不想再回到葬花城,因此他拽着林子玄莫名地消失了,旁人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然而对于绝夜来讲,这不过是刚刚拉开的序幕罢了。连政是必然会死的,他为他的轻泉报了仇。然而他的死对头凌秋还好好地活着,甚至还带着曾经的术圣者羽颜和毒如蛇蝎的百里彻。绝夜绝不善罢甘休,这世界本就是他的游乐场,不允许有自己厌恶之人在自己的游乐场出现。 但是绝夜与焰陨的恩怨算是一笔购销了,因为在当时在看到焰陨将死之时,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释然,无论怎么讲,都是自己的妹妹曾爱过的人。在焰陨说出“我还不想死”的时候,绝夜突然明白了轻泉为什么爱他。 一世云天依然重回天虞,并且从隐匿的情况下摇身变为天尊城第一大家族。在城内又家族仓库和长老引领,殇痕开始明着为家族更换血液。而连政在当将军时,手中的所有兵权,都归于焰陨保管。至于羽霜,则开始掌管天尊城所有暗卫,身兼暗卫首领一职。 连轩再一次重回帝位。他依然一袭明黄,周身金龙攒动,几欲沖天。如果有神仙肯在龙的眼中略施墨迹,那么这条龙定会飞天而起。连政踩在鲜红的毯上,头顶是金色的帐幔。他记得这玉阶下,曾经尸横遍野,曾经战火飞扬,鲜红的毯比上次似乎更红了一些,也不知是否沾染上了鲜血。 连轩突然心头一梗,带着额心的玉石缓缓震颤。上一次,连政是还在的。 他始终无法接受连政已经死了的事实,却在重新坐在龙椅上的时候瞬间清明。他的眼中不再流淌着无忧无虑的光芒,经歷这段时间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甚至和自己的父亲、兄长,有那么一丝相像,这种相像不是外貌或是什么,而是心境、处事,偃枫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连政死了,所有的事情并未平息。 蓝蝶对外宣称自己重病,实则是为了掩盖自始至终从未参展。她其实对这个结果是不甚满意的,战火应该烧得更旺一些,好让自己获得利益。她没有追究那颗丢失的蟠桃,也就是因为这点,也保住了不被彻查的命运。 至于逃走的三人,个个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因为偃枫是偃影的兄长的缘故,楚天翔被留下在天尊城游玩几天。在安排好金沙鬼城的事宜之后,楚天翔和偃影心安理得地住进了宫殿之中。所以,他近日里时常会见到殇痕和焰陨。焰陨的伤也已经养好,和殇痕闲暇之余就待在一起。 楚天翔时常对偃影说,让我们学习一下两位圣者是怎么谈恋爱的。实际上,这两位并不是那么专一,因为他们心中都多多少少有过别人的存在。然而兜兜转转,两位发现还是对方最与自己旗鼓相当,因此慢慢磨合之中,衍生出了爱。这似乎才是真正的爱,他们尝试过离开,命运却始终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密不可分。而再见之时,顿时涌上心头的熟悉感与不熟悉感,都在描述着什么是爱。 偃影说,我不听。 连政死的时候,未参战的殇痕似乎吃了一惊。他本该知道那日连政必死,但在连政真正死去的时候,他却表现出了不可置信。这断乎是一种矛盾的的悖论。但楚天翔明白,这是一种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不常见,但是也不少见。 惺惺相惜也是很容易发展出爱的。 但是连政已经死了。 某日,楚天翔刚出了白璧居,便见到了步履匆匆的殇痕。见到楚天翔,殇痕并不惊讶,反而沖他笑了笑。两人原本曾是一体,也没必要进行无聊的寒暄。 “去哪?”楚天翔问道。 他的回答很干脆,也没有什么遮掩。“连政死了,我该去为他上柱香。” 作者有话要说: 连政死了,我要哭。 第八十七章 色令智昏 连政逝世之后,连轩一直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 这种油盐不进的状态让偃枫很焦虑,好在近日没有太多事要处理,偃枫可以陪在他身边。偃枫和连轩在一起之后,性格实际上收敛了很多,变的懂得为他人着想。楚天翔和偃影的关系也慢慢稳定下来,因此偃枫将以前对偃影的爱一点一点转移到了连轩身上。 连轩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渴望被爱,敏感而孤独,又高高在上。实际上连轩依旧有那么一点不承认偃枫是他的亲人,但在他的心目中,偃枫早已经是他的亲人。 夜深露重,金禅殿中偶得一缕酒香。说起来也巧妙,桂花酿蜜醇香清甜,没想到桂花酿酒也别有一番风味。一片金黄色点缀在碧绿之间,散发着阵阵清香。偃枫之所以喜欢桂花,是因为桂花的吃法很多样,可以泡茶,可以酿酒,可以腌制,可以熬粥,每种做法都带着秋意。 桂花还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木樨,天隐城南被称为木樨地。 这酒香萦绕在连轩唇齿边,他的眼神之中泛着灼灼光华,显然一时忘却了忧虑。在这么一个华灯初上的情境下,连轩突然想到了多年以前。 那些年有多遥远,甚至像三千年前。 他转头问偃枫。“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对方眨了眨碧绿的眼,稍加思索。“应该是在我的满月宴上,那时你两岁。”
第150页 连轩不由得一笑。“两岁的事我可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映月池边上,我从苍梧宫里熘出来,那时候我十二岁。” “我记得那时候的事,当时你的眼神真令人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瞪小影。” 连轩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说到底,还是弟弟重要。 “再后来,你就当了天幕城城主。” 连轩点点头,顺便接了一句。“对,再后来,你就抢了我城主的位子。” “苍天可鑑,我这个城主过得并不如你。” 连轩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当然,也不看看我老子是谁。” “惹不起惹不起。” 连轩突然凑近偃枫,他们离得很近,空气中甚至还隐约夹杂着一股桂花的清香。连轩突然一本正经地盯着偃枫,黑色的眼明亮如月,映着对方的脸庞。偃枫长得很好看,但却不是相貌漂亮的类型。他的睫毛不甚长,短,却浓密,因此映得一双眼十分有神。他的前额垂下两丝棕色的发,那是一种近乎褐色的深棕,像树枝一般散发着鲜活的生命力。他的脸庞轮廓分明,一身正气。连轩压低声线,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那你是什么时候中意我的?” 偃枫的喉结吞咽两下,沉吟片刻。“我不记得了。” 连轩撇了撇嘴。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你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我想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白天找我的麻烦就不说了,晚上还要来我梦里打扰我,让我不得安生。我有一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要梦到你。”偃枫的声音很低,像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吟诵。他顺着连轩的目光看过去,正好与人四目相对。 连轩与连政虽然是兄弟,虽然脸颊也有少许相似之处,但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并不相像。连政是冰冷的,像一具僵硬的雕塑,而连轩确实鲜活的,甚至可以说是柔软的,像一只什么小野兽,又像是什么小怪物。他张牙舞爪,他也喜形于色。他的感情纯粹而直接,他的心脏炽热而柔软,他的血液滚烫、生生不息。 连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难怪我有一段时间天天难以入睡,都是因为你。” 偃枫像模像样地吻了吻连轩的手背。“真是抱歉,陛下。” 连轩眼波一晃,突然就咬上了他的喉结,像一只小野兽般留下鲜明的齿痕。他的身体是灼热的,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份滚烫,温度高得惊人。而剥去衣服之后,微凉的空气刺激得他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疹子,划过掌心有一丝硌手。 偃枫适时地吻上他的唇,压低声线道。“我爱你。” 连轩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抽出空回了一句,带着一种极其浓厚的仪式感。“我也爱你。” 或许是兄弟之间的心电感应,楚天翔正坐在桌前欣赏一幅画,偃影双手支在桌面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他的手指微微蜷曲,将下颌支撑在上面。这样的姿势很像一朵什么盛开的花,这么比喻一个男人或许有些失礼,但又确实很像。就像是那种冰冷的、高贵的、凛然不可犯的、带着些许毒性的、散发着阵阵冷香的花朵,令人狂热而迷醉。 偃影和他的哥哥不一样,他的容貌更像是羽族人,天生相貌漂亮。他的肌肤很白、细腻,那白甚至透着色情的味道。他的鼻翼很窄,也高挺。他嘴唇很红,小巧、菱形,甚至比施了脂粉的女人还要动人,但他的举手投足里却又没有半分女气,整个人清新而凛冽,犹如狂风过境。 此时他正盯着楚天翔看,仿佛是在欣赏什么名贵字画似的。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他的声线很清丽,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天幕城吧。” “不对。”楚天翔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字画捲起放在一旁,不假思索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金沙鬼城。” “哦?”偃影愣了一下。“原来送我们出去的是你?”倏忽间,那一抹蓝发几乎又晃荡在颈项之间,带着温热的触感。剎那间,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偃影突然想起那抹黑暗之中的蓝色。 “是我。” “难怪。” “我有个问题。”楚天翔突然凑到偃影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闪烁着温润的笑意。“你刚开始怎么那么敌视我啊,动不动就用暗器。” “刚开始么,当然是觉得你危险。”偃影的表情十分严肃,一时间褪去了高冷的外壳,变成了孜孜不倦循循善诱的私塾先生。“你自己想,你来路不明,我哥又脑子不好,万一你害了他怎么办。”(偃枫:?) “那后来呢?” 偃影不假思索。“后来我救了你。” 楚天翔的脸上立即挂上一副讨打的微笑。“你为什么要救我?” 偃影的喉结滚动两下,避重就轻道。“你还没有跟我道谢。” 楚天翔凑近他,两人的唿吸在唇齿之间交融,瞬间竟有融为一体的错觉。楚天翔低笑一声。“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够不够?” “不太够。” “你变贪心了。” “色令智昏。”
第151页 偃影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嫖客般的调笑,令楚天翔一时语塞。这句话应该是自己说的吧?楚天翔暗自想。 偃影眼中的调侃稍纵即逝。“我记得你在冰雪之巅修身养性的时候,绝夜跟我说你死了。” “绝夜除了你还能欺负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你和殇痕杂揉到一起,你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是吗?”楚天翔故作不解。“他们都说我们长得相像。” “没有。”偃影道。 “有什么区别?” “说不上来。”偃影沉默片刻。“但完全不像。”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除了偃枫,你是唯一一个主动接近我的人。”偃影的神情变得专注,就像凝视着一件圣物,转而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不是偃攸的儿子。” “什么?”楚天翔吃了一惊,这个消息倒没有任何一个人讲过。 “我跟偃枫同母异父。”偃影丝毫不避讳,甚至于可以说毫不在意。“我的生父是前任五圣之首,圣灵君羽玥,他是一个充满传奇的人,然而却和寂妲依生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想让偃攸难堪。” “羽玥?” “他已经死了。”偃影面无表情道。“其实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唯一在意的就是,寂妲依为什么要生我,听说我生来就很抗拒这个世界。我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到底算是什么,附属品?又或者我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讨厌这个世界,也讨厌我自己。” 偃影的语调很轻松,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然而这些话却戳在了楚天翔心头,带着一点刺痒,却又是疼的。他将偃影的手握在掌心,传递着炽热的温度。偃影的手很凉,像是冰雕成的、仅供远观的观赏品,又像是白玉瓷器,细腻而精緻。他的手几乎没有什么纹路,只有抻平的时候,关节处有几条细碎的褶皱。 楚天翔没有讲话,就只是传递着自身的热度。 偃影接着道。“还好遇见了你,让我和世界冰释前嫌。” 偃影就像是一座冰山,尘封了数年,现在照到了和煦的阳光,他漂浮在水面上,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融化,晶莹剔透,冰凉化雾,甚至透出自身原有的、冷香的味道。只不过这种冰封的冷香现如今照到了太阳,它逐渐舒缓开紧皱的花瓣,吐出金黄色的花蕊,终于盛开。 第八十八章 天隐城 夜晚是非常神圣的时刻。 万物在这一刻都陷入了沉睡,如果有人醒着,就能体验到完全不同的感受。空气似乎变成了一种可以度量的、狭□□仄的空间,与灵魂相连,每一分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扩大,敲在将睡不睡、似梦非梦的琴弦上,每一声都带着或轻或重的铮鸣。 木樨枫林是在天隐城南,听说就是因为寂妲依非常喜欢这些火红的枫叶,于是便给偃枫定了名字。金桂实际上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脚下都是松软的、黄褐色的花朵,有些沾染着尘土、有些沾染着露水,还在固执地吐着芬芳。而夹杂在其中的枫叶却如火,有风吹过,一片片地落在偃枫的肩膀上。 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一丝笑意都能发出声响,一个眼神都能发出声响,这些或是目视、或是感受的东西,在一瞬间变成了互通的。连轩帮偃枫掸去肩膀上的枫叶,偃枫极其高挑,四肢修长,此时在落叶落花之中,宛如一个风度翩翩的仙人。 偃影正坐在桂树下,楚天翔与他并肩而坐,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肩上的长髮。 天尊城和天幕城,连轩去过太多次了,因此他非常想去偃枫的天隐城看看。只不过在拜访偃府的时候,偃攸依然不再府上,这个男人在与自己的儿子意见不合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像个孩子一样。而偃枫和偃影的母亲寂妲依却是一个美艷成熟而又识大体的女人,这让连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提到偃攸的时候,寂妲依脸上的无奈稍纵即逝,然后露出发自真心的宠溺来。“他就是这么个人。”她说。 寂妲依不是个傻子,同时也是一位开明的母亲。她知道连轩和偃枫的事,也知道楚天翔和偃影的事,孩子之间的事她是不会有太多评论的,因此几个人相处得尚且融洽。偃府的院落中有一颗古老的许愿树,上面挂满了红绳,连轩颇觉有趣,于是也挂上去一条,偃枫问他许了什么愿,连轩但笑不语。 正在此时,偃影却开始咳嗽起来,开始只是轻咳,直到最后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楚天翔忙拍了拍他的背,递过去一杯温水。寂妲依见状,皱起好看的眉。“最近的空气一直不大好,不知道怎么回事。” 楚天翔瞥了一眼天空,绵密的雨水中似乎夹杂着什么颗粒,黑色的,像是污垢。 “最近发生了什么?” “最近……”寂妲依沉吟片刻。“最近胭脂花海边开了一个布坊。” 连轩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走,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胭脂布坊的时候,老闆娘快笑成一朵花,她从未见过如此器宇不凡的人,而且还是四个。她笑眯眯地将四人迎了进去,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来购买布匹的。然而连轩却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封着一条蜿蜒的路,一道黑门高耸着,看不太真切,却隐约有黑烟从其中飘出。
第152页 看到连轩的视线,老闆娘下意识地挡了挡。“这位公子,织锦缎在那边。” 连轩清淡地“哦”了一声,他下意识地瞥了瞥老闆娘,嘴角一颗黑色的痦子,听说是八方来财的象徵。 几个人象徵性地买了几匹丝绢绸缎,将店内的布局基本记下。原来不只是连轩,所有人对那条被封住的小道耿耿于怀,偃影思索片刻,一声轻响消失在空气之中。偃影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回来了,他只说了一个字。“查。” 这断乎是一种号令。伴随着偃影的一声令下,偃枫立即会意,天隐城侍卫如流水一般,将布坊围得水泄不通。老闆娘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站着的是天隐城城主,顿时懊恼不已。不过她反应速度也是快,顺手在偃枫面前一拦。“原来是城主啊,我就是看着面熟呢,早知道这些东西就送您了。” 偃枫遥遥一指。“把那扇门打开。” 老闆娘脸色一变,拦在门前。“那里是通向我们家的路。” “既然是通向你们家,为什么不能看?” 老闆娘自觉理亏,却一言不发,只是挡在门前。她如此这般,偃枫反而不好强行动手。万一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还会落人话柄。 正在此时,楚天翔缓缓开口道。“打开!” “你又是谁?” 楚天翔站在她的对面,双眸缓缓眯起,不多时,琥珀色的眼瞳骤然变成野兽一般的竖瞳。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也在慢慢雾化,变成一条蛇的模样,鳞片闪闪发光,六支黑色的羽翼。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老闆娘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侍卫破开门的时候,发现那条小道连着河流,河边是一排巨大的染缸,河边一群未成年的孩子在忙碌着,一双小手上的指甲原本应该是干净的粉白色,现如今却被染上了各种颜色的污迹。 污水流进河里,几乎将河水染成黑色。不远处的枯草上,有人正在焚烧废弃的角料,上面还浇着五颜六色的染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升起的烟雾将那里的人的脸上都变为黑色。 孩子们在见到侍卫的时候本能地躲避,有一个孩子不由得后退几步,失足掉进水里。楚天翔迅速游到他身边,一口叼起他的衣襟,在两人同时落地的时候,楚天翔迅速恢復了人类的模样。 最后的处理就是,这里被整个拆除,并关押罚款,将孩子们送回。 这种小插曲总是不会构成太大影响。 天隐城最受人称颂的,便是那两泉明月,一个叫做醉月池,一个叫做映月池。醉月池顾名思义,水中的月仿佛是新鲜的、确实存在的,就在水中,有风吹过那也不是风,而是月亮周围的云雾。它波光粼粼,皎洁银白,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幽光。 时常有人泛舟其上,但都不敢对月独酌。因为一旦喝醉,便想下去将这真真实实的明月抱进怀中,抚摸它,亲吻它,变成月宫之上的神仙。 醉月池里的月亮似乎真的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有人说曾见过死在醉月池的人一袭白袍,在月光下与月亮起舞,似真似假,虚虚实实,衣袂飘扬,遗世独立,似乎是真的成了仙人。 传言总是美好的。 醉月池和映月池,楚天翔和偃影来了无数次。偃影虽然不喜欢偃府,但是却喜欢天隐城,毕竟他从小在天隐城长大,对天隐城的爱丝毫不比偃枫少。偃影最喜欢的,便是映月池和醉月池。 偃影抚在围栏上,只露出个侧脸给楚天翔。从楚天翔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被纷扬的髮丝遮了大半的脸,和微微扬起的、精巧的下巴。偃影的唇角似乎是翘着,双眸微眯,显得温柔,与以往的冰冷大相迳庭。 楚天翔从背后环住他,偃影的身上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热度,虽然不甚真切,又或者是楚天翔的心理作用,但他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偃影身上的一丝热度。 天隐城总是细雨绵绵,或许那也不能被称为是雨,而是丝丝缕缕、如雾般的,轻薄、飘渺、柔软的水丝。楚天翔望着一片烟波浩渺,他的头无意识地埋在偃影的颈侧,像是一只讨宠的大型犬。 偃影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他便抖了抖一头捲毛,蹭了蹭偃影的掌心。这种轻微的蹭动让人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刺痒,像是一根软刺,挠挠地扎着心脏,却又没有用力,在边缘游走着,令人发痒。 楚天翔一把抓住偃影的手,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膝之间缓缓磨蹭。偃影不由得低吟一声,下意识排斥蹭动的人,却被一把扣紧。他不由得收紧双腿,将对方恶意的挑逗深深夹在其中。衣袍在风中微微晃荡,空气突然变得黏腻而高温,漂浮的水丝也变成了升腾的雾气。 楚天翔是故意的。他其实并没有想在野外乱来的意思,但他就是很喜欢看偃影情难自已的模样,苍白的脸颊上升起一片淡红,像是略施脂粉的女人。楚天翔小心翼翼地含住偃影的唇,将他用力扣进怀里。他的膝盖依然在有意无意地蹭着对方,偃影想退却被身后的围栏挡住,动弹不得。 楚天翔撬开他的唇齿,入侵他的口腔,与之唇舌交缠。那一瞬间,楚天翔有想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腹的冲动。 偃影难得地没有反抗,他伸手将面前的人搂紧。对方的怀抱高温而灼热,一袭还能感受到紧密相贴的胸膛之中跳动的心脏。他能感受到对方血液里奔腾不息的血液,如江河湖海,永远灼热,永远不会枯竭。
第153页 楚天翔适时地收住了动作,偃影的暗器恐吓式地在楚天翔面前挥了两下,然而他演技并不太好,自己先兀自笑了起来。 楚天翔像是一个率先得到糖果的小孩,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所有物。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讨打的微笑,挑了挑眉道。“你不会动手的,不会的。” “是的。”偃影回应道。 第八十九章 天羽城 从天隐城绕出来,连轩有意要去天羽城看看。 然而他们并没有先通知蓝蝶,而是先去了天羽城北——帝王坡。 帝王坡之所以被称之为帝王坡,是因为人类的第一任皇帝曾在此处建立都城,这里甚至还残留着最初皇宫的模样,却已经完全废弃,只剩下断垣残壁,但是这些断垣残壁也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楚天翔隐约地觉得这里构造有些熟悉,但是记忆里却从未有过此处的存在。偃影有意瞥向骤起眉头的楚天翔,后者露出一个掩饰般的笑容,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断垣残壁之中,唯一尚且完整的就是那张龙椅。周边的守卫分明是认出了连轩和偃枫,于是便任由四人走进最深处的宫殿。 最深处有一间屋子,外面都已经完全垂败了,但是里面却尚且完整。那间屋子并不算大,树立着一道屏风,屏风上的图案恢弘且大气,是一条盘踞云端的金龙。楚天翔突然明白过来那抹熟悉感是源自何处,原来就是这条金龙。 楚天翔努力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依旧完全不记得,却脱口而出了一个音节。“龙。” 连轩下意识接了一句。“是龙。” 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的,而屏风上的龙却好似是活的。它金色的竖瞳凛凛发光,一身细碎的鳞片在云端散发着神圣的气息。背景是一片电闪雷鸣,云层好像被击碎般在龙的身边升起细碎的白雾。楚天翔的手指抚了抚龙的尾巴,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龙的身体动了一下。 是,确确实实地动了一下。 楚天翔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而远在冰火红莲的妖神龙炽莲却在睡梦中毫无觉察地震了震。她缓缓睁开眼,又阖上眼睡去。仿佛刚才只是一阵微风吹过,无意惊醒了梦中人。 正在此时,蓝蝶却悄然而至。她的身后跟着声势浩大的随从,浩浩荡荡地堵在帝王坡遗址的入口。连轩在出来的时候不由得一愣,顿时生出一种逼宫般的错觉。然而蓝蝶却笔直地跪下。与此同时,她身后所有的守卫也一併跪下,整齐划一,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臣,天羽城城主,药圣者蓝蝶,恭迎轩皇。” 蓝蝶办事次次都很夸张,但那是当年连成欣赏的类型,连成喜欢夸张的刑法,夸张的办事方法,夸张的摆设,喜欢夸张的一切。然而连轩却并不喜欢,他不想这么虚张声势,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 连轩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随即心安理得地站在蓝蝶面前,将她扶起。一行人簇拥着四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天羽城。 天羽城近些年新兴了一些颇有意思的事项,被称之为演绎。模仿动物的,被称为动物演绎,模仿人类的,被称为人物演绎。天羽城是最先建立起来的,因此一向歌舞行业发达。入乡随俗,被问及会不会跳舞的时候,偃枫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实际上他是不会跳舞的,但是偃枫的舞剑功底很好,因此被舞姬拽上台子的时候,他只是短暂地适应了片刻,便站在了正中央。 偃枫手中是没有剑的,身上也只挂着一件素白的衣袍。他的动作很流畅,只是和女人轻软的动作比起来,过于硬了一些。他的动作都很到位,像是机械,却并不死板。偃枫顺手将自己的头髮束起,在脑后纷纷扬扬,露出一个笔挺的侧脸。舞姬像水似地往他身上黏,偃枫的唇角突然一挑,向贴在身上的舞姬做出一个挺胯的动作。他的手还环在女人颈项上,肢体动作却十分流畅。他的侧脸被髮丝遮去大半,连轩只隐约看到他高挺的鼻峰,和扬起下颚时眼眸里稍纵即逝的引诱。 偃枫的腰一向不错。想到这里的连轩不由得轻咳两声,台上的偃枫令他眼前一亮。 偃枫走下来,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连轩身边,连轩便也理所当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并且旁若无人地顺着大腿往上抚摸。刚才跟着音乐跳完,偃枫的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连轩能感受到他大腿内侧的潮湿与脉搏的跳动。 连轩的抚摸让他觉得痒,于是他下意识地挡开那只手。因为剧烈运动的原因,他的脸颊泛着红色,双眼也是湿润的,令连轩下意识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 “我在嘲笑你。” “……” “你真好摸。” “……” 连轩眨了眨眼,迅速地在偃枫眼角上啄了一下。 演绎类一般都是对歷史的描述,比如说前一段时间的妖兽□□,在最后还特意地点了一笔异样的吼声。旁人是不明白的,但是在座的四位心知肚明,那是妖神睚眦的觉醒。 楚天翔在听到那吼声的时候下意识地联想到了今天偶然在屏风上见到的金龙,栩栩如生,几欲沖天,跟神圣无匹的妖神睚眦有些许相像。又或者说……是妖神与它相像。
第154页 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偃影在一旁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你了解帝王坡的事么?” “第一任皇帝好像叫做墨倾鸿吧。” “那时候有龙的存在吗?” 偃影突然笑了,那一丝弧度好像是晕开在唇齿边似的。“龙,不是一直有么?龙炽莲就是龙,绝夜也是龙。” 楚天翔没有再问下去。 至于人物演绎,要求则更加高。台上演绎的是成皇登基的片段,在那一瞬间,连轩似乎是看到了一个活着的父亲。他是那么的高傲,又不择手段,却对自己温柔而祥和,像一块温润的玉石。那个演绎者是真的和连成有几分相像,不知是眉眼还是举止他将连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正在此时,音乐骤然响起,就在这恢弘的音乐声中,台上的连成拿捏着自己的戏腔,慢悠悠地道了一声。“退朝。” 连轩突然觉得喉头一堵。戏腔一出口,连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无孔不入的渗透感,令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谢幕之后,连轩亲自去找了这位演绎者。脱下衣服之后,他却和连成本人完全不相像。他要比连成本人年纪大上许多,两鬓已经斑白,头上数道银丝。在见到连轩的时候,所有人都噤声下跪,但他却熟视无睹。男人从热水里取出一块方巾,方巾很薄,刚过了热水,此时正冒着腾腾热气。他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靠后,有人在他的脸上蒙上那片方巾,他幅度极大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气,顺手拿下那块方巾。 男人的唇角似乎还沾着毛巾的热气,在做完这一切事情之后,他才抬眸看向连轩。“什么事啊,小皇帝。”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抖。其他人抖的原因,是因为 男人太不识抬举,面前站着的不是平常人家的少爷,而是天尊城城主轩皇连轩。惹小皇帝生气,饶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而连轩的颤抖在于男人的音调。常年戏腔令他讲话带着大半的气音,这样的音色使得他的声音偏中性,像女人一般柔肠百转,却又像男人一般沉稳笃定。因此他讲话,就像哼唱歌曲一般。连轩无法去描述这样的音色,似乎只应天上有。 连轩怔了怔。“我是想夸您演得好。” “演绎是我命,我的魂,还能有个不好的?”男人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语调中透着十足的倨傲来,他似乎并不怕面前的这个皇帝,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脸颊。他的眼神非常亮,比屋子里任何一盏灯都要亮。“你的魂,你的命,就是当一个好皇帝。苍生——就交给你了,好孩子,辛苦。” 男人说着,便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在那道逆光下被无限拉长,他一身白袍,几乎要融化在阳光之中。 连轩意识到,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他只是一位长者,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魂?命?连轩长这么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现如今这些概念却在心中成型,变得鲜明起来。连轩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天羽之行并没有连轩想像之中的那么无趣,至少他遇到了这位老者。天羽城真的是一个得神仙眷顾的地方,它虽然衰落了,但却依然精緻美丽。连轩的脚下踩着平坦宽阔的树根,“起源”之树依然熠熠闪光着,它的树上闪烁着精緻的小果子——都是蟠桃。树下经常有人来此汲取修为之光,一群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扑闪着两支白色的小翅膀,跟自己的父母坐在一起玩闹。 楚天翔道。“那你也是一出生就有两支光之翼么?” 偃影微笑。“是的。” 楚天翔望了望那棵参天古树,它深褐泛白的树根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地方。楚天翔饶有兴味地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荒无人烟。他站在边界,往下遥遥一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层层白云遮挡着,看不真切到底有多深。 楚天翔从未来过这里,不由得心生疑惑。“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偃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九十章 锦漫城 已经见过了蓝蝶,连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锦漫城。 来锦漫城可以说是故地重游。连轩记得,连政担任锦漫城城主的时候,连轩正好也成为天幕城城主。那时候连政十七岁,连轩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 其实连轩对连政的印象已经不甚分明了。他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连政最后甩给他的一巴掌,那一巴掌其实并不疼,但连轩仿佛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块,只要想起连政,冷风便会吹在那个缺口上,用力掰扯着边边角角。 无论怎样,那都是他的哥哥。 锦漫遗址上的圣者之影是羽罹设立的,他清楚地记得楚天翔初来乍到召唤出的战圣之影,他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绝非善类,没想到果真如此。如今几人故地重游,羽罹有意将四人再次带到圣者之影的地方。楚天翔也有意再去圣者之影看看,他总觉得战圣之影要比战圣者本人好看。(殇痕:?) 说起来也是巧,五个人刚一到达圣者之影,天空中便响起一声悽厉的龙吟。楚天翔原本以为会见到战圣之影,然而那条龙全身燃烧着火焰,伴随着骤起的风云不断抖落火焰。几乎是瞬间,那条龙碎成了无数片带着余烬的微粒,由一团缓缓变为一簇,再化作六支火焰之翼。男人的金眸里瞬间闪过一道逆光,带着滔天的杀意,高举起手中的诛仙剑。
第155页 ——是焰陨。 楚天翔觉得奇怪,是焰陨没错,或许是因为偃枫和连轩两人都是剑心的原因。但剑圣之影却与平日的焰陨大相迳庭,平日的焰陨总是温润和善的,不像今天一样满身怒火杀意。虽说不过是幻影,但这条龙——楚天翔心中蓦然一震,又是龙! 几个人若有所思地静默了片刻,羽罹率先转移话题。 “锦云漫天东面,刚刚产出了一批黑珍珠,去看看吗?” 水晶宫里的氧气是很充足的,然而一旦出了宫殿,所有人的便会以自身为圆心,周围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圆圈,圆圈之内的空间隔离了海水,空气绵软如絮。像是一颗极大的气泡,将人包覆其中。 锦漫城这片海域对人类很友好。 刚刚出了水晶宫,在吸到海水的一瞬间停滞,然后双脚像喝醉了一般发飘,再踩下去的时候,已经被包覆在了气泡之中。楚天翔缓缓向偃影的气泡靠近,然后用力伸出手一拽,将对方拽进自己的气泡里。连轩也效仿,与偃枫站在同一个气泡之中。羽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奈,人生,是一个人的人生。要是羽翊在的话,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可怜。 锦漫城一向盛产珍珠水玉黄金珊瑚,锦云漫天一条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珠宝店。羽罹所说的那一家店是专门贩卖黑珍珠的,成色尚好的黑珍珠都是极其稀有的,只在一小片海域有产出。而这一小片海域,就是这家店主的私有领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富甲一方。这家珍珠店精緻的牌匾上写着五个烫金的大字——一家珍珠店,这就是他们的店名。 黑珍珠在这里被制成各式各样的工艺品首饰。这个店的格局很巧妙,布置得精简而独特。他们的货架是不规则的,在这些不规则的图形之中插着不同的花束,而挂坠,首饰之类,就悬挂在花杆上。凑近看了,才发现那些花朵都不是真的,花杆枝叶都是铜质的,花朵是丝绢绸缎,极其逼真,甚至上面香味都与花朵的气息如出一辙。问其故,才知道隔壁的店名叫做一身香,是老闆娘开的店,里面经营各种香料香水,在遍地珠宝店的环境下鹤立鸡群。 黑珍珠这种东西,似乎很适合偃影。楚天翔顺手掂过一条项鍊,透明的鱼线穿透珍珠,挂在脖颈上正好在锁骨周围。这颗珍珠色泽极佳,圆润、晶莹、甚至没有什么过多的雕琢和搭配,就是一颗裸珠,却折射着金属般七彩的色光。 看到楚天翔在把玩这颗珠子,老闆坐在一旁笑。“眼光真好,这是近几年来质地最好的一颗了。” 楚天翔将这条链子系在偃影脖颈上,透明的鱼线几乎隐匿在偃影白皙的肤色之中,而那颗黑珍珠就悬在他的锁骨边上。黑色的珠子正泛着七彩的尽数色光,更显出他的肤色——一种近乎色情的白。 偃影挂着那颗珍珠扫视一周,看到一枚精巧的领针。那是一只小巧的黑天鹅,由密密麻麻的小珍珠排列而成。小珍珠本身价值不高,但由于做工之精巧,价钱也不甚低。楚天翔随着偃影的目光看过去,顺手就把那枚领针别在自己领口,顿时增添了一种神秘而疏离的气息。 偃影很喜欢胸针和领针。在偃影看来,所有的领针、胸针,都要比首饰动人的多。这两种小物件就像精緻而独立的猫,散发着一种极其吸引人的气质,淡漠 、疏离、神秘,令人想一试再试。 楚天翔刚想付钱,连轩却伸手一挡,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记帐。” “好的,记羽罹城主的吗?” 连轩挑眉一笑。“记天尊城连轩。”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离去的五人,仔细消化那几个字的含义。 刚才来的人是……皇帝。 隔壁一家香在门口嗅不到任何浓香和混合香的味道,直到走进去才发现新世界。不像隔壁那般结构巧妙,这里的布置十分精简。唯一繁复的地方就是地上铺满了花瓣和小树叶,踩在地上宛如踩在云端。连轩仔细看了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木架上每一种香下面都是用来调配的干花瓣,将香水包覆其中。香料与香水的的存放不甚相同,但都是清一色的水晶材质。香料被放进精巧的水晶盒里,形状大小不一,而香水则存放在狭长的水晶瓶里,在暧昧的光线闪烁着斑驳的颜色。 连轩下意识地看向偃枫的方向,他正拿起一瓶黑水晶材质的香水。 老闆娘微笑。“这瓶香叫做‘蛊’,前调是食用香料,中调是罂粟花、彼岸花和玫瑰花,后调是麝香、檀香和牛奶。它是一种高贵的、会令人上瘾、又充满了纯男性的味道。” 偃枫对连轩道。“挺适合你。” 连轩在店里扫视一周,转而对老闆娘道。“你帮我调一款。干净点的,类似于烧酒,绵里藏刀、后劲十足、喝多易醉。” “怎么命名?” “就叫木樨枫叶。” “好。” “调好送到天尊城繁盛宫来。” 老闆娘一愣,随即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失礼。” 连轩摆摆手,羽罹接着道。“那帮我也调一款吧。要纯蒸馏,味道干净、香甜、不油腻。名字就叫海洋之心。” “送给羽翊少主么?” “就你知道得多。”
第156页 锦漫遗址的象徵寒玉现在龙炽莲手中,但龙炽莲也不常来这里,因此这里实际上依然属于羽罹的管辖范围。锦漫遗址之内游走的妖兽与人类相安无事,实际上锦漫遗址里的妖兽都是一些无害的珊瑚妖和贝类小妖,几乎可以算人类圈养的宅妖。大妖兽平时是不在外面游荡的,也不会招惹人类。 锦漫遗址内盛产珍珠、黄金、白玉,供人类採撷,然后人类再来维护这里的和平与安宁,彼此互利互惠。遥遥一望,不远处的人类在採撷珍珠。实际上贝壳打开的时候,有些人是很看不过眼的,因为那一团蠕动的白肉之中夹杂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珠子,有人会看得头皮发麻。但是稍经加工,这些就是美丽的、市面上抛售的珠子。 锦漫遗址曾是鲛人王茗落的管辖地,茗落死亡之后,这里就被废弃,最终归于妖神红莲手中。相传茗落是一名艷绝世间的妖神,他的美色就连真龙后裔妖神红莲都甘拜下风。他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脸,却十分雷厉风行,行动和做派都没有丝毫的女气。茗落的美丽不同于花颜的妖冶,他的美是圣洁的、高贵的,一如本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锦漫遗址外至今树立着一座雕塑,鲛人王跪在地上,一双鱼尾有力地上扬着。他一身华服,珍珠穿的线,金丝绣的边,他的头顶带着一簇美丽而独一无二的珊瑚皇冠。他的脸是那么的小而精緻,浓黑的眼睫垂着,双手合十正在虔诚的祈祷着。 即使这只是一具没有颜色的石像,依旧可以感觉到他惊人的美。 身为妖神之一的楚天翔实际上对这些妖神们没有任何印象,就似乎他并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妖神,而是半道上的继承者似的。但当他看到这些或多或少的记忆片段的时候,胸腔总是会莫名的震动。所有的妖神身上都流动着神龙的血液,或多或少而已,无一例外。 一切都步入了一个有趣的循环。在于殇痕灵魂分离的之前,一切都围绕着绝夜展开着。在与殇痕灵魂分离之后,一切又都围绕着这条已经消失了的龙展开着。 然而,绝夜身上也流动着龙的血液。 ——他是金猊。 第九十一章 落焰城 说起来也算奇妙。 再来到孤烟大漠的时候,又与那些蝴蝶不期而遇。 这些蝴蝶的名字叫做飘渺灵蝶,跟普通的蝴蝶不太一样,它们更加艷丽、更加光彩夺目,但远不止如此。其实刚开始没人知道飘渺灵蝶有储存记忆的能力,第一个知道的是个人类,战圣者殇痕。 后来战圣者就开始饲养这些小东西,曾经他的宫殿后面全部飞着这种美丽的生命,直到他在金沙鬼城失踪后三天,所有的蝴蝶都从他的宫殿后方飞出,在当时堪称美得惊心动魄。 实际上,殇痕并不是唯一一个饲养这些小东西的人。后来楚天翔某天也无意识发现了它们的不同之处,便在金沙鬼城里开闢了一块独立的空间专门用来饲养。因此再见到飘渺灵蝶的时候,楚天翔仿佛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旧友。 养蝴蝶,想想就觉得很浪漫。 飘渺灵蝶在高温下漂浮在空中,仿佛是躺在粘稠的液体里,变成美丽的标本。然而这些美丽的标本却还在微微翕动,在它们抖动的翅翼之下,一闪一闪地放映着它们所记住的片段。有些蝴蝶已经死了,但是那些片段还没有停止,死亡的蝴蝶化作金色的微粒,像是在画面上铺了一层金粉。 即使死亡,也是美丽的死亡。楚天翔不仅想起了那只美丽的蝴蝶妖,和她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我就要死了,你吻我一下,算是不枉此生”。 连轩道。“我记得当年,战圣者养过这些蝴蝶。” 楚天翔:“我也养过。” 楚天翔已经许久没有拜访过楚风涯,在得知连轩一行人要来的时候,楚风涯实际是非常高兴的,他喜欢这些青出于蓝的后生们。 在得知真相之后,楚天翔便认了楚风涯当自己的义父,楚风涯是第一个收了妖神当义子的人,说出去也算是骄傲。 落焰城的壁画十分出名,这里到处都是荒漠峭壁。在落焰石窟里的墙壁上,存在着令人嘆为观止的壁画。实际上落焰石窟楚天翔是没有去过的,虽然他离得很近,但却只了解金沙鬼城,别处一概不知。 落焰城的歷史也算是悠久,所有妖神驻扎的地方都比天尊城存在的时间长。天尊城是后起之秀,然而却抓住了天时地利人和成为了几大城之首。楚天翔在落焰石窟里,又见到了龙。这种感觉极为微妙。 壁画连绵不断,画的是落焰城悠久的歷史。刚开始壁画上只有一条盘踞在空中的龙,他似乎在云端环视什么。再往后,这里便出现了人,逐渐建立了城池。落焰城也曾盛极一时,但这繁华却迅速被流逝的时间掩盖。 楚天翔嚼着嚼着,似乎搞明白了一件事,龙不仅是妖神之父,也是东方大陆上人类的起源。他与人类或许没有什么血缘,但一定有密不可分的联繫。 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龙族销声匿迹,只剩下了龙炽莲。 落焰城对于天尊城来讲是不可缺少的一座城池,因为天尊城多半的零件都是来自落焰城。落焰城里有一种宅妖叫做机械兔,是制造零件的一把好手,只需要制定一个简单重复的流程,在机械兔脖颈上绑一只胡萝蔔,他就会顺着引导的方向一直做下去,省去了廉价劳动力。所以落焰城最畅销的食物就是胡萝蔔。
第157页 机械兔,长得跟兔子一模一样,比兔子稍微大一些,只不过是木头的。苍天可鑑,这些东西并不是落焰城造出来的机械,而都是活物。东方的神秘力量鬼斧神工,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现什么新鲜的动物。 飞蛾不断地撞击在窗纸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灯枯油尽最后一刻的燃烧。这些美丽而愚蠢的飞虫只是注意到了屋子里的火光,却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壁垒,即使越过这道壁垒,扑向了火光,也只会点燃一瞬的光亮。 就像有些人,这辈子唯一发光发亮的时候,便是死亡后的火化。 楚天翔的手肘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痣,红艷艷的,他总是喜欢摸那颗痣,稍微有一点凸起,软软的,不硌手,但也不细腻。楚风涯在室内招待几人,外面高温太甚,屋子里尚且凉爽,是法术加持过的温室。 偃影挽过楚天翔的手臂,指尖一下一下触着那颗痣,触动它的本身楚天翔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偃影的指尖划过的时候,楚天翔才会有一种淡痒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直击内心的,似乎在那一瞬间一切都不復存在的,唯一的感受便是痒,软软的挠着心。 “别再动了。”楚天翔说。“我想吻你。” “请。” “当着先知的面不太好吧。”楚天翔瞥了一眼先知的方向,在对方没有观察到的时候迅速地在偃影脸颊上啄了一下。先知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感应,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两个人正襟危坐,像乖巧的幼孩。在先知转过头的一瞬间,几个人不由得纷纷笑出声。 先知一脸疑惑。 连轩望了一眼窗外的落焰城,此时正被黑夜包裹着,却依然感受得到直击心灵的热气。其实落焰城早就被歷史淘汰了,楚风涯没有子嗣,人类也不会同意一个妖神成为城主。但是落焰城依然余威尚在,这里有人,有人在的地方,便能生生不息。楚风涯的观念早就不适用了,他是一个很慢的人,软糯,不会争执什么,容易心软,也没有铁拳铁腕铁石心肠,不适合当城主。 但即使不适合,他也已经当了很多年。 一个方形的铁盒被摆上桌,里面盛着加工过凝固了的酒,淡蓝色,像蓝水晶。在铁盘架在上面之前,先知打了一个不响的响指,一团小火苗便出现在他指尖,他在酒面上划了一下,铁盒便燃烧起来。铁盘被摆了上去,上面是一些动物的肉,乱七八糟的很好看。 当然,也很好吃。所有烤制的食物都好吃,酱汁和油一层一层地刷上去,不多时整个屋子里便升起诱人的香味。在火炉一般的落焰城的冰室里吃烤肉,想想都觉得有趣。 实际上不仅是楚天翔对落焰城不了解,楚风涯对金沙鬼城也不了解。其实不止楚风涯不了解,在场的其他几位也都不了解,得知此事的楚天翔分外大方地邀请所有人去他的城里看看。 然而所有人都对那些亡灵们不甚感兴趣,因此便只在金沙鬼城入口大片的彼岸花前停留了片刻。月明星稀,所有的花朵都已睡去,一片颓丧而了无生气,正在此时,有风吹过,这些美丽的花朵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捲起一波又一波的花浪。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很安静,只有花与人,有月亮,有风,风是细微的风,甚至没有什么风声,像是悄然走过的人,足尖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声。但是伴随着风,花朵们却动了起来,也不是刻意地动,就是无意识地、被人摆弄似的,很自然,也美丽。彼岸花的花瓣此时像有了生命似的,像触鬚,又像味蕾,感受着空气里细微的变化,并作出相应的反应。它们丝毫不在意面前的人,在它们眼里,人都是庞大的、毫无美感的动物。它们安静地绽放,安静地凋零。 在这一刻,两对倒是也没有什么话说。该磨合的都已经磨合好了,磨合不了的也没有任何办法,就这样了。每个人都不会是完全相同的,包括相爱的情侣和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此情此景,偃枫却突然考虑起了一个看似丝毫不相关的问题,那就是连轩的身份。连轩贵为皇帝毋庸置疑,但是如果他们在一起,连轩不可能有子嗣。这个问题看似没什么,实际上却很严重。皇家无嗣,面临的不止是一个问题。除非他根本不想江山永泰。 偃枫不信连轩没有想过这些,他从以往的一些举动里能猜出来些许。连轩不是不想要子嗣,也绝不是不想立后,而他却放心不下自己。那么他们在一起,究竟是对是错,是不是应该及时停止?偃枫想过什么样的女人适合连轩,或是古灵精怪的,或是充满朝气的,或是独立坚强的。其实偃枫甚至很好奇,连轩如果有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自己会不会教他舞剑,成为他的老师。那个孩子会不会像连轩的性格一样,执拗、倔强。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连轩似乎是注意到了偃枫的情绪波动,他轻轻地撞了撞偃枫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偃枫回答得很快。 东方泛白,天色却依旧阴沉。那一丝光亮将灰色破开,却又瞬间暗沉了下去。落焰城在此刻变得极美,它的上空是近乎白色的浅灰,周遭的一切却都是金黄的、火红的,空气在此刻也不是炙热的黏腻,甚至偶尔会有一丝暖风吹过。 连轩的眼眸里盛着整个城池,涌动着晦暗的波光。“我的落焰城,真美。”
第158页 第九十二章 杀伐 权力与野心,向来密不可分。 权力是万恶之源,生命力极其顽强,一切都在它身上生根成长、开枝散叶。最是无情帝王家,妻离子散是因为权力,手足相残是因为权力,暴虐残忍是因为权力,一切因它而起,为它而生。 连成喜欢权力,连政喜欢权力,同是一家人,连轩自然也不例外。 贪婪,也是权力之树上的枝桠。 初生的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那光芒有些刺眼,与夜里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人告诉过连轩皇帝应该怎么当,而现在的局面,也不过是所有城池都在受天尊城制约罢了,雌伏得心不甘情不愿。太阳的光线刺眼而炽热,连轩缓缓眯起双眼去适应突然的转变。在这一刻,他却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将几个城统一,完全归于天尊城名下。不仅仅是作为上下级,而是完全归于一个整体。 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推翻自己的想法,食言也好,坍塌也罢,总之,连轩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做。 天隐城与天尊城素来芥蒂颇深,落焰城不堪一击,天幕城已是天尊城一部分,锦漫城几乎没有兵权——而天羽城,自己的母亲让自己善待天羽城,可是天羽城的所作所为,可是善待了天尊城? 这么一想,连轩心中最后的鸿沟也越了过去。 自从连轩回到天尊城潜心研究兵法,战圣者就明白他有了统一之意,有这个想法倒是没什么,毕竟野心人人都有。但战圣者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栽赃嫁祸?合纵连横?背后插刀?和平演变?实际上不费一兵一卒自然是最好的方法,战争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和平罢了。 连轩的速度何时这么雷厉风行,其实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一遍又一遍熟读兵法的时候,与几个谋臣已经商量好了相关事宜。他并没有告诉圣者,因为能力越高之人,越会固执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因此只需要让他们去执行,不需要他们参与。 连轩几乎是通宵达旦,寝室里挂满了地图和刀剑谱,而圣者却对此事一概不知。 温如玉与连轩相处许久,身为第一谋臣几乎已经洞悉了连轩的心思。其实连政死的当日,严方突然失踪,这与温如玉脱不了干系。他还是对自己的师父心心念念,不过严方一个将死之人,不必找寻不必追问就是了,反正落在温如玉手上,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温如玉道。“陛下认为,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应该是哪座城。” 温如玉明知故问,连轩也懒得再回答,他慢悠悠地哼道。“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自然是落焰城。 “臣认为,直接攻打为下策,重金收买为中策。”温如玉不卑不亢。 连轩不由得挑眉道。“哦?那你认为上策是什么?” “没有上策。” “你撒谎了。”连轩疏忽起身,唇角勾着一丝冰寒的笑意。“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金一银,只需要向楚风涯施压即可。” 温如玉故作思索,转而惊讶道。“陛下英明!” 温如玉的刻意吹捧,连轩其实很受用。因为温如玉太懂连轩了,就像当年的严方懂连政一样,他们深切地洞悉自家主子的心理和举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目了然。施压这种小事,聪明如温如玉难道想不到?但他就是什么也没说,等着连轩亲口说出来。 楚风涯胆子实在不大,也一向对权力什么没有嚮往,甘愿做个与世无争之人,何况他还没有子嗣。因此连轩决定成全他的与世无争。 当连轩宣布剑圣者带兵包围落焰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惊讶的。焰陨虽然能想通连轩的心理,但是他依旧不可置信连轩的转变竟然如此之快,而在焰陨去了没多久,战圣者和刺圣者接踵而至。如此一来,根本不用说打仗,就连屠城都有人信。 当楚风涯拄着拐杖,从落焰城走出的时候,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不要说一兵一卒,连一个僕从都没有。这倒是让三人很错愕,有一种恃强凌弱的倒错感。楚风涯虽清心寡欲,不喜战争,但他好歹歷尽世间,也不惧怕大军压城。他走出的时候,声势浩大的军队自动让开了一条路,直到老者走到三人面前。 落焰城的确曾经辉煌过,但那都是曾经了。他深知现在的自己无法带领落焰城重回巅峰,他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心性。 楚风涯笔直地站在三人的面前,他的步履有一丝蹒跚,透着尚能饭否的苍凉。楚风涯在风中宛如一个仙人,白髮飘飘,几欲乘风而去。但他只是笔直地站着,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玉玺,这是象徵着落焰城的碧玉玺,用一整块冰凌碧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他深深地盯着那只玉玺,最后一眼,然后高举过头顶。 自从连轩当日来到落焰城,楚风涯就知道这一天不会远。交给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君主,落焰城今后的发展也不至于衰落倒退。战圣者在不远处轻轻一划,楚风涯顿时觉得手中一轻,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空气。碧玉玺在一片金芒之中缓缓升上天际,包裹着它的那块丝绢在风中飘落,紧接着,碧玉玺缓缓落在殇痕手中。 楚风涯深深地看了一眼战圣者手中的玉玺,转身离去。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虽然不喜好权力,但落焰城是他毕生守候的东西,现如今拱手他人,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第159页 连轩的想法是对的,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金一银,只需要恐吓——强度似乎了些——就能让楚风涯交出碧玉玺。连轩有意封他个爵位,被拒绝,有意让他继续住在城主府邸,也被拒绝。楚风涯孑然一身,就在金沙鬼城旁边辟了个小木屋,饲养着金沙鬼城外的一片花海。 那花是彼岸花,曾经是他最厌恶的花朵。现如今却都不重要了,他有意修剪这些花朵,有意好好养着它们。偶尔,楚天翔会出来看看他,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落焰城这一出,引得人心惶惶。连轩不必说众人也清楚,他起了统一之意,落焰城轻而易举,而剩下的却不是那么好解决。落焰城之后,轮到谁? 最担心的自然是天羽城城主蓝蝶,她总是觉得连轩在有意针对她,自从收了她的圣灵之链,她每天都活在不安全感中,即使她成为了城主,却依旧觉得不安全。 然而有人比他更着急——偃攸回来了。 这断乎是一种暗示,暗示的是偃攸和偃枫父子间的矛盾已经被激发到最大化。况且偃攸的回归併不是悄无声息,而是声势浩大,甚至整个天隐城都在为他接风洗尘,偃枫毫不知情,而对于连轩来说,这分明是一种挑衅。 偃攸不满天尊城的统治不是一日两日,他一直都在等有所转机的那天,他以为将兵权交给自己的儿子偃枫,加上偃枫之前手中天幕城的兵权,至少可以和天尊城分庭抗礼,然而偃枫却喜欢上了连轩,根本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便将天幕城军权完璧归赵。 偃攸自然是愤怒的。他不满天尊城便是不满连成,不满连政,不满连成,只要是姓连的,他一概不满。他自觉能力远在三人之上,不甘雌伏却无可奈何,而自己的儿子却完全不理解自己,把兵权当慰问礼似地送了出去,因此偃攸当晚便销声匿迹。 偃枫花了无数种方式寻找自己的父亲,却终究无果。偃攸原本以为自己能在世外桃源一直生活下去,没想到却得到了落焰城上交碧玉玺的事情。这让偃攸心惊肉跳,他原本以为连轩的皇帝不过当来玩玩,没有想到他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落焰城之后轮到谁?偃攸不敢细想,必然是从天隐城和天羽城里挑一个了。 这件事,决不允许!只要偃攸尚且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然而,偃攸闹出这么大动静,连轩却没有丝毫举动。仿佛之前落焰城的回归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联。但连轩越是按兵不动,偃攸的内心越是焦虑万分。 他可不相信连轩懂得适可而止这个道理。虎父无犬子,只要开了头,就不会停下来。 因此连轩一再静默,令偃攸一再怀疑,他觉得有必要和自己的儿子谈一谈,而自己的儿子在门口等了他三天三夜他都不带搭理。 所以当偃枫再一次出现在偃攸门前的时候,偃攸清了清嗓子,一反常态地开了门。其实父子之间是没有那么多芥蒂的,毕竟身上流动着相同的血液。当偃攸见到偃枫的时候,心中顿生怅然之感。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偃枫的改变也不小。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独当一面。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刀将出鞘的凌厉,却没有佩剑。 偃攸什么也没说,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一瞬间,坚硬无比的心竟有些动摇,但这动摇稍纵即逝,他又恢復以往冷若冰霜的样子。 第九十三章 警告 “父亲!” 偃枫只唤了一声,便笔直地跪在偃攸面前。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父亲。” 偃攸口中不依不饶,却伸手搀了偃枫起身。 短暂的对话过后,两人一时有些静默无声。偃攸和偃枫互相打量着对方,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改变与未变,带着一种蜗牛伸出触角般的试探,后来还是偃枫率先开口。“我们进去坐。” 偃攸的房屋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太大变化,没有人胆敢动前任城主的房间,甚至寂妲依也不敢,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这里。这格局一如偃攸这人,固有,教条,改变不大。 偃攸确实没什么改变,他这个年纪动不动就改变才令人奇怪。他以为时代还未改变,实际上一切早已不是他能操纵的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一脸严肃,偃枫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而偃攸是刻意摆脸色给偃枫看。父子两人的关系从未有这么僵过。 “你当初为什么要交天幕城兵权?”偃攸的第一句话就来者不善。 “为什么不?天幕城原本就不是我的。”在提及有些问题的时候,偃枫的态度要比偃攸还强硬。 “你是城主为什么不是你的?!” “我还有天隐城要管,分身乏术。天幕城原本就是成皇给他的,我不过是个过渡,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 “早知道天隐城城主令就不该给你!” 偃枫一愣。 “还有,当时你们在一起,我眼不见为净。现在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偃枫顿时抬高语调,半是无奈半是气恼。“父亲!”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个小崽子做事够绝的啊,落焰城好歹也算是天尊城的前辈,说吞併就吞併了。那么接下来轮到天隐城了吗?我决不允许!”
第160页 “父亲,他不会吞併天隐城的!” “你给我闭嘴!”偃攸手下的青玉拐杖狠狠地敲击着地面。“你要是还认我当父亲,从今天起就好好给我守着天隐城,哪也不准去!” 语毕,偃枫硬是被偃攸推出了屋子。偃枫一个人顺着墙壁缓缓地熘下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抱着双膝蹲在墙角,将下颌埋进手臂里。偃攸所说的他不是没有思考过,但连轩下一个目标真的是天隐城吗?他难道真的一点旧情也不念及? 落焰城被吞併一事,让所有人已经意识到,连轩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皇帝。他有了自己的嫡系,虽说不会像自己的父亲兄长做事那么绝,但是也隐隐透出了一点帝王的凌厉与杀伐。如果他真的像将所有城都吞併,那么落焰城之后,轮到天羽城?天隐城?还是锦漫城?连轩的心思不得而知。 正在此时,空气中燃起一串瞬间消失的字符。 木樨枫叶已经送来了。——轩字。 偃攸态度这么强硬,偃枫也不好在此时表态。正当他打算将这件小事暂且搁置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连轩本人亲自把这一小瓶香送来了。 连轩来得很突然,也毫无防备,甚至可以说偃枫刚刚处理完天隐城的政务,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偃枫登时一愣,思索了半晌,竟然是你! “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连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在对方迟疑的时候上前一步将人抱紧。 连轩的怀抱温暖且干燥,从偃枫的角度看过去,便只能看到他笔挺的面部线条,稜角分明,像是刀刻出来的雕塑。连轩的睫毛很长,纤长,但又不很浓密,柔化了一些过分的笔挺,恰如其分。 “你怎么来了?” “送你礼物。” 连轩身上的味道很吸引人,像是一种夹杂在果香和混合香之间的气息。轻轻软软,像猫爪挠心一般令人发痒。偃枫依稀记得,那是不久前他挑给对方的香,名字叫做蛊。这个味道很适合连轩,像是个孤立而神秘的漩涡,令人不由自主投身其中。 恍惚间,连轩已经从锦囊中拿出一小瓶透明液体。不必拧开,已经隐约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过分熟悉,仿佛来自偃枫本人。但却是一种香味,不同于偃枫身上纯的干燥、纯的侵略性,隐约地夹杂着一点柔和,可以说是柔美的气味,却与温香软玉的味道大相迳庭。 “木樨枫叶。”连轩道。他的眼眸微微眯起,隐约泛着瓶中斑驳的颜色。“好久不见,我就亲自来了。” 偃枫几乎已经想到了连轩亲自到访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以及来人顺手一压就令所有人安静的镇定。 “……好久不见。”偃枫道。他没有直视连轩的双眼,也没有接过那瓶香,下意识地挣脱了对方的怀抱。他的心情有些微妙,连轩这个时候来,是为了送礼物还是找偃攸? 连轩手下一僵。“怎么了?” “没什么。” “我送东西给你,有什么问题吗?”连轩佯装垂头上下打量自己,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意。 “你这个时候来,是找我还是找我父亲?”偃枫吐了口气,讲话带着稍许冲撞的味道。 连轩眉峰挑了挑,岔开话题道。“木樨枫叶,你还要不要?” 偃枫没有动,也没有伸手去接。 连轩的手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十分尴尬,他又重复了一遍。“要不要?” 偃枫依旧没有动。 一声脆响,水晶瓶掉落在地,上好的质地并未打碎,但却沿着坚硬的地板滚了一路,笔直地滚落到石阶之下。两人正好也僵持不下了这么久的时间,只是互相看着——或者说瞪着——以一种极不柔和的神情。连轩张开的手沿着空气一划,自然垂落。然后他缓缓开口,语调冰寒。“偃攸在哪?” 偃枫冷哼一声。“既然早有来意,何必拐弯抹角?” 连轩突然微笑起来,然而声音却依旧冰凉。他似乎在哼着小调,只不过这个调调却令人莫名地背后发凉。“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偃枫失神地后退一步,双眸笔直地对上那双眼。“是啊,失礼了,陛下。” 正在此时,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僵持不下。连轩一回头,正是偃攸。偃攸的脸色不是很漂亮,他快步上前将两人分开,力度极大,也不客气。 “父亲!” “行了,别父亲了。”偃攸打断偃枫的话,顺手将他推开。“没看到轩皇陛下不是来找你的吗?起开!” 偃枫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偃枫最后那个眼神很复杂,而他刚一踩下阶梯,就看到一个摔倒的水晶瓶,里面透明的液体正在阶梯上投下一个闪动的光斑。光斑像是被彩虹包裹住了,闪烁着绮丽的颜色,令人心驰神往。偃枫不由得蹲下身,将那瓶香捡了起来,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偃攸看向连轩的神色并不是很友善,但也没讲话。两个人瞪着瞪着,连轩突然笑了,似乎是对着这把老骨头一点办法都没有。“看什么看,我真不是来找你的。” 连轩的确不是来找偃攸的,自从落焰城完全归于天尊城之后,他自己也在暗自寻思对错,可以欺人,但不能太甚。因此连轩并没有下一步的打算,更何况天隐城不仅没错可犯,反而井井有条,让连轩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第161页 他怕与各城城主心生芥蒂,尤其是偃枫,他的至爱之人。然而万万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偃攸双眼一瞪,眉毛一撇,语调一高。“你来找枫儿我也不同意。” 连轩依旧没有发火,甚至眉眼还弯着,像个刚长大的少年像长辈撒娇一般。“说什么呢,他是我的爱人。” “那你们现在不是了。” 连轩一点一点地敛去自己的笑意。“你说了不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偃攸依旧情绪激动,青玉拐杖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和偃枫继续保持恋人关系,甚至连打都不用打,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天隐城归于天尊城名下,这种事情他决不允许! 连轩盯着情绪激昂的偃攸,反而更加稳如泰山。他的语调很缓,但充满冰冷的警告意味。“搞清楚你在跟谁讲话。” 事已至此,两个人的对话再进行下去就会变成激烈的正面冲突。连轩并无意和偃枫的父亲闹僵,甚至也无意吞併天隐城。然而偃攸似乎并没有松口的打算,他盯着连轩,突然笑了。“是啊,您今非昔比,接下来要关押我吗?” 连轩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无意继续争辩下去,正欲转身离开,偃攸又补充了一句。“天隐城城主令,就算我偷出来,也不会属于你!” 连轩扬起下颌,以一种极其睥睨的目光扫过偃攸,他的双眼被晃荡的髮丝半遮去,威压的气场扑面而来。他没有再搭一句话,但只是那一个眼神,足以让人后背冰凉——那种不屑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神情。 第九十四章 突变 没有人想到,一把年纪的偃攸竟然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 连轩一度只是以为偃攸冥顽不灵,加上他手中没有兵权,大势已去,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然而连轩错了,错得离谱。 偃攸竟然雷厉风行地偷出了城主令,手握那支金色的令牌将自己的儿子偃枫关押。城主令一直是凌驾在权力之上的东西,几乎大多数人只认令牌不认人,偃攸和偃枫的争执对于他们来讲不过是上位者之间的小打小闹,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唯一有关系的是,令牌的持有者会给自己金钱的酬劳。 所以当老城主手握城主令金箭的时候,除了偶尔几人唏嘘,几乎所有人都振臂高唿,人群鱼贯而出响应城主的号召。而偃攸的动作也实在是快,前脚刚刚关押偃枫,后脚便带着天隐城多半士兵直逼天尊城。 偃攸的动作之快,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得到消息的连轩还在睡梦中,他不禁吃了一惊,当即一声令下调动军队。 偃攸的军队势如破竹,乘着天隐城神兽的弓箭手在前,顿时,带火的长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下,将白色的军营焚烧殆尽,顿时火光沖天,惨叫声连绵不断。天隐城大军在后,轻而易举地将残兵败将洗劫一空。 战火是万万不可烧到天尊城里来的。连政将战圣者和刺圣者留下守城,令焰陨带兵前去。而术圣者蓝蝶,因天羽城事务繁多,不必召唤。而羽罹,可有可无。连轩的本意是焰陨一人足够,他不想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完全抹杀偃攸和天隐城的存在,也算是给偃枫面子。再者,天隐城与天尊城不该为敌。 白露沼泽地势极差,山峰绵延不断,平原地带又多沼泽,行军不易。焰陨以为偃攸行军的速度最快也不过和自己相差不多,然而他想错了。偃攸的军队在一路杀敌且长途跋涉中,竟然在白露沼泽过半的平原与自己相遇。 当时天色刚刚泛白,焰陨正一声令下准备行军,却在相隔不远的几个山头上看到了绵延不断的黑点,隐约夹杂着红色——火把。焰陨登时一怔,手中灵魂之光用力砸向地面,淡蓝色的圆团瞬间化开,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咆哮,硕大的火龙腾空而起,赤红的鳞片在初生的太阳中闪闪发光,神圣而美丽。焰陨缓缓阖上双眼,周身升起一道无声的漩涡,捲起风声阵阵,他在风中凌空而起,漩涡几乎在在一瞬间变为火焰,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待风散去,周遭的烈焰几乎全部汇集在焰陨的身后,变作火焰之翼。火焰凝聚而成的翅膀仿佛有生命一般,火红的羽毛随风翕动,干净,鲜红,不断地抖落火焰。 美丽而神圣的火龙乖顺地伏在焰陨脚下,四足踩在云端,尾部散落火焰。火龙最适合配合焰陨的战斗,与其相得益彰。虎啸战甲瞬间加身,焰陨站在火龙背上指引士兵前行。 艷火之尾,双方终于相见。偃攸一身流光白金战甲,没有半分老态,身后的六支白翼不断扇动,在落日的余晖之中泛着冷亮的金属颜色。 什么时候,偃攸的光之翼已经变成了权威之翼—— 焰陨来不及多想,弓箭手射来的长箭已经将他包围。火龙咆哮一声,焰陨的火焰圣盾顿时燃烧起沖天的火光旋转一周将长箭焚烧殆尽。正在此时,被化成粉末的箭矢突然升起一朵紫黑色的云,焰陨顿时意识到箭上有毒。 他正想向下俯冲躲过毒气的扩散,身后却顿时传来一阵和煦的凉风。洁净的治癒魔法将焰陨包裹,并一点一点将毒气驱散。不用想也知道,是温如玉本人。 毒气尽散的下一秒,偃攸的巨剑早已卷着巨大的风声扑面而来。焰陨立即横起诛仙剑,却没有意料之中金属碰撞的声响,那巨剑一斜,捲起旋风,笔直地袭向焰陨身后的温如玉。
第162页 温如玉的惊唿声意料之中地响起,整个人一震,保护在身体外的光盾早已碎裂,伴随着金色碎开,他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坠落半空,又被用力吊起的气息迅速止住。偃攸下手很重,但他噼斜了。温如玉缓缓唿吸,六支白翼重新焕发生机,将他缓缓带动。但他已经没有力气飞到焰陨的高度,只能在半空中给他给他加上治癒的光环。 就在温如玉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弓箭手再次向焰陨发起攻击。火焰之翼张合,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将人包裹其中,将毒箭全部烧为碎片。紫黑色的毒气再次凝聚在焰陨周围,他只能冲破毒气迅速向下飞去。温如玉提前按上的治癒之风在此时起到了效果,焰陨下意识地看向陆地,因为人数相差悬殊,天隐城已经消灭了大半天尊城的士兵,正在不断前进。 也就是在焰陨和温如玉都悬在半空的时候,偃攸高高越过他们的头顶,正欲带着弓箭手军队继续向前。姜还是老的辣,焰陨不得不拜服。 温如玉沉吟片刻。“清理。” 焰陨点头。“正合我意。” 焰陨没有去追赶偃攸,他就立在半空之中的云端,整个人笔直地站着,宛如一支竹剑。下一秒,诛仙剑突然脱手而出,在焰陨身边旋转一周,割碎火焰变作七把剑。焰陨单手在半空中一划,七把剑立即凌空而起,捲起阵阵火焰旋风,将圣兽极其弓箭手顿时绞进其中。顿时,惨叫声、鲜血与残肢顿时漫天飞舞。 焰陨与温如玉互相对视一眼,不到万不得已,焰陨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温如玉的法杖在天空中一划,凌厉的魔法将天空噼开一道缺口,风云骤变之时,数道闪电捲动着一阵香风盘旋在偃攸身后,惊慌的弓箭手们以为是治癒魔法,却在靠近的下一秒被闪电化为尸骸。然而他们也是逃脱不了的,那个场吸收了人的精华,越变越大,等意识到想要脱离的时候,焰陨的旋风剑早已逼在身后,令人进退不得。 不多时,天空上方一片清明。偃攸似乎意识到了天空中的残局,他回过头,再次对上焰陨和温如玉。正当他要发起攻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响声震天,天尊城的战歌与擂鼓声猝不及防地响起,而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军队,却全部都是天尊城的伏兵。 焰陨带兵之所以少,就是因为大部分先一步乘着神兽到达白露沼泽,分散在各处等待一声令下。偃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迅速撞进了陷阱,执迷不悟地一意孤行。 偃攸站在半空之中,深切地意识到了败局已定这四个字。他缓缓合上双眼,目光高高越过焰陨和温如玉。三个人僵持着,像是在围观一场事不关己的博弈。然而,这件事绝无可能事不关己。偃攸比焰陨更要心疼兵力,他眼见着源源不断的死亡,人数原来越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里。 半晌过后,偃攸突然吼道。“焰陨,停战!” 焰陨似乎就在等他说这句话,他将手中的虎符扔给温如玉。温如玉立即接过,六翼一扬便站在两军之中,天尊城士兵立即不再追逐,整齐划一地集体后退。 偃攸瞥了一眼脚下的残局,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像在意料之中,他的表情很复杂。偃攸是焰陨的长辈,因此他也不会做出扣押强迫之事,他刚想问对方是否愿意和他回天尊城,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睁大双眼。 偃攸抽出金箭,用力地插进自己口中。只那一瞬,金箭穿透了他的喉管,从后颈处戳出。他不愿面对自己的战败,更不愿对一个后生低头伏小,因此,这是他唯一的结局。那金箭似乎要和他融为一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鲜血涌出,然后,偃攸双眼圆睁,从空中坠落。焰陨迅速上前将他接住,老人家的双眼还没有阖上,仿佛是在怨毒地盯着焰陨,却早已没有气息。 连轩见到焰陨的时候,焰陨的脸上蒙着一层颓败的灰色。他简单地行了个礼,将金箭交给连轩,整个人靠在金禅殿的玉柱上静默无声。与此同时,殿外一阵骚动,士兵将偃攸的尸体抬了上来。连轩一挥手,示意不必抬上大殿,他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动身去看。“偃攸……死了?” 焰陨失神地点点头,如此激烈而充满戾气的死法,他是第一次见。他一闭上眼就能响起老者怨毒的眼神,似乎在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连轩后退一步。他的本意并不是让偃攸去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偃攸战败之后,天隐城原封不动,甚至还可以划分几座小城给他。没想到,他的举动竟然如此决绝,不留半分余地。事已至此,偃枫又会如何表态? 连轩的语调很疲惫,他挥了挥手。“将金箭交给偃枫城主,让他来领人吧。” 第九十五章 对错 天隐城元气大伤。 金箭并不是一支箭,但的确是金子和精炼砂打造的,价值连城。它其实是一块菱形令牌,正中央一个隐字,周遭雕工繁复,下方连着一个翡翠把手。偃枫在接到金箭的时候有些不解,他问焰陨,我的父亲在哪。 焰陨没有讲话,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聪明如偃枫岂会看不出焰陨的含义,他后退一步,磕在桌角上。“轩皇下令赐死了?” “不。”焰陨一字一顿道。“他自杀了。” “不可能!”偃枫下意识地低吼一句,松开手中的金箭,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沾着血迹,仔细看去,金箭上并不是完全的金色,在那些不易觉察的、纵横的雕刻沟壑中,残留着褐红色的血痕。“这是——谁的血?”
第163页 焰陨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 偃枫缓缓慢慢地念道,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地艰难,他的喉咙仿佛被割破了,从字里流出鲜血来。“这是——我父亲的血?” 焰陨上前扶住他的肩。“轩城主没有要吞併天隐城的意思——” 偃枫仿佛听不到焰陨讲话似的,他盯着焰陨的眼,令后者想起偃攸死时的眼神。“我父亲的尸体在哪?” “在外面。” 偃枫深深地看了焰陨一眼,快步走出门外。外面围着一群士兵,地上盖着一张白布,依稀可辨里面是一个人。偃枫用力推开堵着自己的人,挤进最前面,白布被掀起来的时候,偃枫的脑子一时有些发懵。 这是他的父亲吗?这个人面容扭曲,双目圆睁,喉咙似乎是碎了,凝结着一块的红褐色血液,触目惊心。他的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流逝着修为,因此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只不过这光里的人不是谪仙,而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死人。 不明所以的寂妲依正好在人群之中看到偃枫的身影,宠溺地叫了一声枫儿便快步走来,听到唿唤的偃枫一回头,看到寂妲依的身影,大声地喊道。“不!!” 但已经太迟了,寂妲依已经凑到了人群之中,她的目光惊惧地落在躺着的人身上,与此同时,偃攸身上最后一点修为也流逝,一丝一缕的金色在寂妲依身边绕了绕,尽数消散。偃攸的身体如同如同被迅速抽干血液般变成一具干尸,寂妲依惊叫一声,顿时晕倒在地。 这个美丽而可怜的女人,她目送着羽玥的离去,现如今又目送了偃攸的离去。她在这世间再也没有所爱,以致于万念俱灰。人一旦起了死的念头是很可怕的,就像是心脏被攥住了,因为疼痛,脑子里会时时刻刻地铭记着这种滋味。因此在当天夜里,趁着偃枫抽空出门没有看着自己的时候,寂妲依将藏了许多年的毒液翻了出来,一饮而尽。 死亡是痛苦的,最痛苦的则是等死。寂妲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有千千万万把刀在用力地捅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直至出血,失血,直至昏迷又醒来。她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直到偃枫再次进入时看过来的讶异而痛苦的眼神,她觉得身子一轻,嘴角不断涌出血沫,像一只受伤的猫似地蛰伏在偃枫怀里。她伸出手去抚摸偃枫的脸,是那么坚毅而美好,自己曾经也这么鲜活,这么年轻,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復存在了。 寂妲依不断地嚼着偃枫的名字,雪白的齿被鲜血染为触目惊心的红色。那血线一路蜿蜒到下颌,锁骨,滑向衣服深处。偃枫的唿喊,哭泣,偃枫的神情,举止,她都看不到,看不到了。 这个女人最终闭上了双眼,再也不会醒来。 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描述得清。总之偃枫不太清楚自己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下面的人不必听从号令,已经迅速地办完了一切事情。 偃影在闻讯赶来的时候,偃枫已经穿上白衣跪在灵堂上。偃影对偃攸和寂妲依是没什么感情的,但是他担心偃枫。偃影轻轻地拍了拍偃枫的背,低唤了一声哥。 偃枫回头看到偃影,无神的双眼似乎流进了一点神采。“你回来了。”偃枫缓缓地嚼着这几个字,嚼到最后语调颤抖,偃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偃枫突然像个孩子似地失声痛哭起来。他哭得歇斯底里,狼狈不堪。偃枫很少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在双亲逝世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理性的姿态,甚至没有掉眼泪。却在偃影回来的一瞬间,心理防线顿时溃不成军。 偃枫低喘一声,双眉皱起。他将偃枫扣进怀里,胸膛很快便一片湿润。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楚天翔,后者也难得地皱着眉,一脸不知怎么解决的神色。 偃枫哭累了,便在偃影怀里沉沉睡去。偃影将自己的哥哥抱起来,心中波澜四起。他甚至有些怪罪唐突的偃攸,非要去和天尊城拼个鱼死网破,到头来死得悽惨,带着寂妲依一起,还害得偃枫这么难过。 偃攸和寂妲依的葬礼终究还是结束了,连轩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一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偃枫,二来他不应该为此事负任何责任,因为他没有想吞併天隐城的意思,也并不想让偃攸死。偃攸这把固执的老骨头,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都不忘当一次王母。 连轩心里也很不好过,他没想到自己对落焰城的试探,竟带来了如此无法挽回的后果。 连轩还未想好怎么处理的时候,偃枫却风尘僕僕地来了。他倒是也没动刀动枪的,就是门口那些侍卫拦他不好意思拦,而且也拦不住。所以当侍卫面露难色来报的时候,话音刚落,偃枫就站在了连轩的宫殿门前。 连轩嘆了口气,目光顺着人的动作停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卫们。“没用,还不下去。” 侍卫们忙不迭地磕头,快步离开。 “你不想见我?”偃枫问道。 “没有。” 一阵沉默过后,偃枫率先开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连轩的回话很快,因此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空气中一阵一阵的安静,只听得到唿吸声响,令人丧失交流的欲望。 许久过后,连轩打破沉默。“我是不是应该去上柱香?”
第164页 偃枫道。“不必了吧。” “这件事错不在我。” “我知道。”偃枫抬起下颌盯着他。“但是根源在你。” 连轩注视着那双碧绿色的眼,一时觉得啼笑皆非。“所以呢,你今天是来找我吵架的?” “不是。”偃枫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他伸出手,袖口里露出金箭来。“你要不要?” 连轩似乎是惊讶于他会这么讲。“要这个干什么?”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 偃枫的语气很平静,连轩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偃枫脸上,而是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一阵脆响过后,碎瓷片落了满地,尖锐的顶端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你真是气死我了!” 偃枫不卑不亢。“天隐城元气大伤,经不起第二次开战。”天幕城的白水玉琮偃枫已经给了连轩,而天隐城的金箭,想来也不是不可以。 “我为什么要开战?你给了我之后你又要去哪?”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真是与世无争。”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就是因为在这里,我爱的人才会离开我!”偃枫提高语调,带着一丝急切的颤抖。 连轩注视着情绪波动的偃枫,突然一把将他拥进怀中,下颌埋在他颈间的时候,嗅到了木樨枫叶的香气。那个香味很隐晦,融在唿吸的气流之中稍纵即逝。偃枫的脖颈很细腻,隐约可见一下一下跳跃的动脉。连轩的力气很大,不容得对方反抗。他压低声线,带着一丝不悦。“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偃枫下意识的躲闪,却被扣得更紧。连轩甚至还用力地嗅了嗅他身上木樨枫叶的味道,两人之间并非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更密切,更深入的贴合都有过。但现在这个情况,不,不合适—— 偃枫这么想着,手中的金箭像是一把刀般抵在连轩的腹部。他很用力,因此连轩吃痛地一缩。连轩的表情里都是惊讶,用城主令抵挡他,警告意味太过鲜明。偃枫油盐不进,连轩无计可施。他过不去偃攸和寂妲依那道坎,因此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壁垒。 连轩用力地阖了阖眼,语调顿时抬高,带着突如其来的威压。“听好了,天隐城城主。金箭你收好,归隐的事想也别想。如果执意要走,鼠狱也是归隐的好去处。” 连轩是不可能真将偃枫关押鼠狱,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偃枫莫名觉得背后发寒。他愣了半晌,将手中的金箭握紧,一言未发转身离开,甚至没有一丝留恋的成分。 两人甚至没有好好道别。 第九十六章 爱与恨 连轩的确是安静了一段时间,似乎停止了唿啸不止的戾气。蓝蝶松了口气,可是偃枫却清楚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长达半个月的沉寂之后,天尊城法典里颁布了一条新法令。 各大主城,只允许城主及其重要官员可拥有神兽的灵魂之光,全城总数不得超过十,超过十必须上交天尊城。无论何人,不得私自饲养神兽。 半个月与天隐城那一战,白露沼泽上空的弓箭手令连轩心有余悸。原来天隐城训练有素的神兽如此之多,平时从未细想,如今看来必有忧患。如果天隐城的神兽都可以铺天盖地,那么其他主城,尤其是天羽城……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法令一颁布,锦漫城尚且安静,天羽城与天隐城一片譁然。神兽的养殖与卖买实际上是每个主城的一大产业链,神兽虽多,但分有不同质量,每个主城多以中低杂交为主,价钱也不贵。连轩这一来,几乎是断了这些人的财路。 譁然归譁然,但也无可奈何。母城下令,其他主城不得不服从。天羽城城主蓝蝶十分聪明,她立即遵令,一遍又一遍地彻查黑市,没收全部灵魂之光上交给天尊城。天羽城办事令人信服,锦漫城立即效仿,三个月之后,神兽便在其余主城里销声匿迹。 除了天隐城。 天隐城还笼罩在一片颓丧之中,隐约还有死亡过后的悲伤余韵。偃枫似乎是意识到连轩的举动是在针对偃攸一事,因此拒不配合。天隐城剩下的神兽原本也不甚多,大部分都在战争之中被剑圣者铰死。 偃枫的不配合令连轩愤怒不已,如此明目张胆抗旨也不过偃枫一人而已。他将案牍上的文书一扫而空,对侍卫怒吼道。“让天隐城城主来领罚!” 门外狂风大躁,电闪雷鸣。不多时,天空中暴雨倾盆。雨水像是瓢泼似地,房檐上水流如注,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溪流。侍卫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要……现在去吗?” 一道闪电骤然噼落,侍卫抬头一惊,光线映在连轩脸上一片惨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押他来!就跪在金禅殿外,跪到雨停为止!” 这场暴雨硬是持续了三天三夜,世界仿佛都被浸泡在了一片汪洋之中。在第四天清晨,连轩站在金禅殿前,遥遥望向远处。阳光刚刚钻出云层,玉阶之下,薄薄地覆着一层水,闪烁着数处金斑。远方有山连绵不断,被层层叠叠的云半遮去,山间点翠,云雾缭绕。雨过天晴,神清气爽。
第165页 半晌过后,连轩深吸一口气,视线缓缓挪移到跪在不远处的人身上。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此时理所当然地四目相对。偃枫跪得笔直,双膝浸泡在水里,青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柔韧的曲线,他的身上升腾起一层浅薄的雾气,像是山间的云雾落满他双肩。 连轩想像不到对方是怎么跪下去的,但温如玉办事一向没有令他失望过。无论多硬,敲也能敲软,命令了下跪,双膝就必须用力磕在地面上。 连轩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即使没有仰起下颌,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倨傲与睥睨。偃枫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起来!”连轩道。 偃枫高大的身影晃了晃,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想一辈子跪在这吗?” 偃枫双手撑着地面,喉间流溢出急促的喘息。他的额发在晃荡之中半遮去眼眸中神色,他用力地喘了口气,连轩能看到偃枫的膝盖在不断地打颤。 连轩的语调里没有什么情绪,偃枫闻言向后一斜,坐在水中,然后缓缓蹲起身,缓了半天才站立起来。偃枫的唇瓣不断开合着,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感受到他不断打颤的膝盖有多疼。在雨里跪了三天,是个人都得跪出病来。 正在此时,偃枫突然打了个趔趄,连轩用力地扶住他的肩。偃枫垂着头站定,一把挡开连轩的手。连轩牙关一紧,一脚踹在偃枫膝盖上,几乎是瞬间,偃枫又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他抖出一声压抑的低喘。 连轩弯下腰,揪住他的领口。两人的唿吸交融着,偃枫的脸色苍白,像脆生生的莲藕。连轩顿时生出一种要将他生吃的暴虐,不由分说地揪着领口将他在地面上拖动起来。 “放手!”偃枫语调极低,甚至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层薄薄的水面此时被激起水滴与尘土,裹在偃枫身上,显得泥泞不堪。连轩没有停止拖拽的举动,甚至没有回头,然而下一秒,后背上传来一阵刺痛。连轩下意识甩开手,手背上鲜明的齿痕正在冒着血珠。连轩回头,偃枫的唇角还沾着一丝血迹,与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此时此刻分外地色气。 在这一刻,连轩脑子里浮现出许多词语,但大多和性有关。那一丝嫣红的血,令他联想到他们曾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隐秘姿态。不像是人,而像是两只什么动物,没有理智,没有思维,只有暴虐的欲望和本能,只有鲜明的快感与痛苦,只有□□裸的施虐与被撕裂! 连轩一把捞起偃枫的腰,两人紧密相贴。他不管不顾对方身上泥泞的气息,偃枫颤抖的双腿毫无意识地在连轩下身蹭动着,殊不知就是在煽风点火。侍卫们还守在一旁,连轩的膝盖旁若无人地抵进偃枫的双腿之间。他的目光几乎染着火,却在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冰凉之后停住。 火熄灭了。 在这一刻,照顾他的欲望进一步压制住了虐待他的欲望。连轩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由分说地将偃枫抱起,对身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转身走向繁盛宫的方向。 连轩自己没有意识到,实际上所有人都不会意识到,连轩和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哥哥愈发相像。不知是理所当然,还是本能模仿,他们总归是一脉相承。相似的那一部分令他嗜血,令他暴虐,令他无情。但连轩却又是不同的,他尚且炽热,尚且真诚,尚且虚心,不会不择手段,也不需要不择手段。中和之后,他却又是他本人。 偌大的繁盛宫十分空荡,所有侍卫都被调遣出去。偃枫被强行浸泡进温水里,四肢苍白而修长,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他那个冷血美人弟弟。偃枫是固执的,他不愿意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连轩的容忍在瞬间达到了极限,他伸手扣住偃枫的后脑,用力揪住棕发,将他按进水里。三天滴水未进的人本就虚弱,此时他的四肢正在水中无力地乱扑着,双眸之中已经充斥了血色。他的眼前一阵阵发暗,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煳而灰败。 繁盛宫在此时陷入了极其寂静的状态,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偃枫的头颅不断被按进水中,长发全部湿透,半数都贴在脸上,看不甚清楚表情和轮廓。他像一只水鬼,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扣着木桶的边沿,指甲沾血。他整个人已经歪在水中,挣扎与喘息也不断地低了下去,直到再无声息。 等连轩完成了对这具身体的施虐,偃枫早已混过去多时。连轩的眉峰拧起,一拳狠狠砸在桶壁上,低吼声迴荡在繁盛宫内,突兀而惊悚。 温如玉见到龙床上的偃枫不由得一愣,他什么也没说,手中缓缓流出淡蓝色的气流,将偃枫全身包裹,直到对方苍白的双唇上重新有了血的颜色。施法过度的温如玉随意地揩了揩额上渗出的汗,转头对连轩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连轩深吸一口气,语调冰寒。“把他的手锁在这张龙床上。” 偃枫曾在这张床上过过夜,而以后的日日夜夜,对他来讲都是一场噩梦。他想要解开锁链,离开这里,到连轩并没有半分放人的意思,天隐城所有的事务都被交给了连轩的亲信,对外宣称与天隐城城主有要事商议。两人之间的交流不多,有两句说得到一起的,连轩便会对他仁慈些,但凡一言不合,便是无休止的、持续不断的折磨。
第166页 那断乎是一种诡异的交流,偃枫的身体被撕裂了,流着血,两人依旧持续不断地冲撞着,却一言不发。连轩和偃枫都高傲而固执,并且站在两人的角度上,自己并没有错。 偃枫偶尔会哭,也不出声,就是咬紧牙关,脸颊上不断划过水痕。他盯着与自己紧密贴合的人,被勒住的手腕已经破了,青青紫紫的伤痕中流出血来。偃枫喉结抖动着,压抑的语调带着哭腔。“我的父母因你而死,因你而死。” 连轩回话很快,与他唿吸交融,几近一体。“我不为此事负责。” “……我恨你。” “我爱你。” 第九十七章 转移 连轩的说辞,大多数人是不信的,尤其是偃影。 他在自己的哥哥消失几天之后,迅速到达繁盛宫一探究竟。月色低垂,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窗,他听到了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与声音。那是一种极为压抑的声调,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自己的哥哥正在经受着一种类似于情爱的、强迫性的□□。那种破破碎碎而又压抑的□□,他无法想像。 他几乎想破门而入了,却又不得不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如果他现在冲进去,那么必将引起惊涛骇浪。偃影手握成拳,指节泛白,最终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开,一身凛然与清冷。 第二天正午,空荡的繁盛宫只剩下偃枫一人。正在此时,空气中激起一阵细微的声响。下一秒,偃影出现在偃枫面前。偃枫看去悽惨,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袍,繫着一条带子,只要手中稍稍用力,身上的遮盖物就会被撕碎。白袍之下,是一具□□裸的、修长的躯体,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青紫伤痕,又或者说是齿痕、咬痕。他的手腕已经磨破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上覆着鲜血,手背甚至发肿。 偃影眼尾一紧,紫色的眼眸顿时闪过怒不可遏的杀意。他的声线很低沉,想要解开偃枫手上的铁索。“哥,跟我离开这里。” 偃枫的眼眸里闪过惊讶的神色,然后稍纵即逝,恢復平静无温。他没有开口讲话,也没有动,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只破碎的木偶。偃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他和偃枫从小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颓败,如此了无生气。偃影的印象里,偃枫永远热情如火,永远值得依靠。 偃枫无神的目光落在偃影身上,却按住了对方握着梨花针的手。 偃影惊讶至极。“你不想走?” 空气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半晌过后,偃枫才缓缓开口,他的语调很低沉,甚至可以说是嘶哑。“你私自带我回去,无法收场。” “这根本不是收不收场的事。”偃影立即反驳他。下一秒,他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恐,随即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锁住偃枫双手的并不是寒铁铁索,而是普通锁链。他的身上既无魔法抑制的痕迹,也没有封印。偃枫……天尊城剑心实力前三名。以他的能力,会无法脱身?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并不想离开。 而他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又恰恰是因为一个最可笑的字,爱。 偃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偃枫没有讲话,他只是疲惫的摆了摆手。“快走。”然而已经太迟了,连轩的脚步声猝不及防的在金禅殿门口响起。偃影刚刚发起隐身术,连轩几乎是瞬间闪到了他的面前。一声轻响,隐身术被破除。 “来了。”连轩的语调很清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他没有等偃影的回应,而是缓缓的绕到了龙床边,伸手掐住偃枫的下颌,却在偃影想要制止他的时候松开手。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偃枫手中的束缚。 偃枫冷静的注视着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但也不像是仇人。他好像在注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这个人也不会和他发生这样那样难以忘怀的事。 连轩一时有些透不过气,他在打开锁链的最后一刻开始迟疑,然后注视着偃枫的双眼,迅速咬上他的双唇。对方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人觉得陌生而又怀念,偶尔,连轩甚至还能在自己身上嗅到这种气息。 “你走吧,走吧,趁我还没有反悔。” 偃影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披在偃枫身上,顺手帮他紧了紧系带,合併隐身过后瞬间消失。 至此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往来。没有人提出分手,但是却也无法恢復原样。似乎是在同一时间,天尊城与天隐城同时找到了可以忙碌的琐事。 联繫虽然断了,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是渗进血液里的,生长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这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提出自己的存在。这种滋味非常不好受,仿佛身体缺失了某个部分,然而却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某天,天尊城上上下下突然一片譁然。前一天夜里,灰歷钟上鼠狱术圣者的圣痕突然亮了起来。据目击者称,他当天夜里正在城里散步,灰歷钟中上突然升起一道绚丽的光芒,仿佛彩虹坠落凡间,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刚才瞬间闪亮的圣痕已经熄灭了,仿佛只是一时眼花。 但连轩却对此事高度重视,因为圣痕的点亮,说明有新任术圣者诞生。羽颜的圣痕已经被褪去,不可能再重新将它点燃。
第167页 新的术圣者,的确是一件值得转移当前重点的事。不过圣痕再也没有亮起,这件事也迅速地被淹进了时间的洪流里。 在诸事皆顺的一天黄昏,连轩突然感觉到了孤独。但他是不可能去天隐城求和的,同样,对方也不会到这里来。 他开始研究自己的孤独感来自何处,或许是永远静默的侍卫,或许是天边低垂的乌云,又或许是某种时不时熘出来酸楚情感,令他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不多时他又笑了,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也不知该去向谁倾诉,这种颓丧的感觉已经到达了顶峰。 当连轩变装过后坐在天尊城某一支苍流上,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然而在没有人认识的情况下,他也不过是陌上的一粒微尘。 所以,人们所崇敬的、敬仰的、热爱的,不是连轩,不是连成,也不是戎萧,而是“皇帝”与“权力”。他曾以为自己是享万众宠爱的,实际上到头来,或许并没有人爱他。 “好久不见。”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转过头,看到了一袭红裙的女孩。她的身上散发着女性独有的体香,整个人青春而美丽,让人想要一把握在手中。她的声音很清脆,甚至可以说清丽,樱粉色的唇正微微翕动,露出洁白的贝齿。这个女孩连轩是见过,说巧不巧,也是在苍流上。她令连轩瞬间联想到了温香软玉四个字,却忘记了她的名字。正当连轩思考的时候,女孩翘起嘴角。“我是羽菲。” 连轩微笑。“又遇到你了。” “我每天都走这条路。”女孩眨眨眼,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连轩身旁。香甜的气息迎面而来,甚至还卷着一种淡淡的奶香。女孩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十分清新,有点类似于雨后的花园。连轩下意识地垂下眼,对方的小腿雪白而笔直,像白嫩生脆的莲藕。 羽菲似乎没有注意到连轩的目光,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身边的人。“你为什么不开心?” 连轩一怔,丝线也从她腿上错开。“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羽菲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女孩独有的甜软,仿佛一颗糖瞬间化在空气里。“那我今天很开心。”她说。“因为我不久前在吟诵之神的指导下,拥有了六支光之翼。” 看着对方喜悦的神色,连轩不由得也受了感染,他故意问道。“你今年有十岁了吗?” “讨厌啊!”羽菲一拳轻轻砸在连轩胸口,引得后者笑着躲开。女孩瞪起一双大眼,两手叉腰道。“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岁就六支翼,很了不起。” 在遇到羽菲之前,连轩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说明羽族城主家谱里没有这么个人,也就是说羽菲并不是出身豪门。这个年头平民已经越来越难出头,六支光之翼可以写在天尊城的大名里,而这个女孩才十五岁。即使在以前,十五岁的时候拥有六支翼的,极大主城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你十五岁的时候不已经是天幕城城主了吗?”羽菲反驳道。 连轩道。“你这么清楚?” “那当然。你承泽三年出生,承泽十八年当了天幕城城主,承泽二十三年继位,现在已经轩盛四年了,你二十四岁——哇哦,你竟然比我大九岁!”女孩目光里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骄傲地扬起小脸,大眼眯成一条缝。“我可是很关注你的!”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啦!”羽菲几乎是脱口而出,刚一出口就迅速地捂上自己的小嘴,她顿时满脸羞红,小声道。“失礼了失礼了,不是喜欢你,是我歷史学得好。” “我还没死书上就有我了?” “别说了,你别说了!”羽菲迅速去堵住连轩的嘴,她似乎并不害怕面前这个身份是皇帝的人,实际上人与人之间的确都是平等的,只有自我轻贱。 好在小女孩讲的话,连轩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连轩只是觉得面前这个小女孩很可爱,于是他揉了揉对方柔软的发,语调很温和,也正好赶上苍流的停止。“我要回去了,再见。” 羽菲愣了愣,随即甜笑道。“再见叔叔!” “叫哥哥!” 第九十八章 水玉阁 天尊城近日风平浪静,没有太多事务处理。闲暇之余,战圣者便在纵横殿之尾建造了一间水玉阁。 水玉即是水晶。战圣者充分发挥了他的浪漫主义,水玉是从锦漫城虚无之地挖掘出来的,通透、纯净,像清水一般。它们部分裸露在外面,常年吸收着天地精华,蕴含着神秘的能量,在太阳的折射下发出若有若无的绮丽光芒,然后被殇痕饲养的神兽运送到纵横殿来。 水玉阁在玉砚池的正上方,云雾缭绕之中,两层小楼落在其中。在水玉阁之外,乐师丝竹之声不绝,水玉阁闪闪发亮,仿佛天空之城。其实殇痕建造水玉阁只是因为闲,至于建好之后用来做什么,他实在没有想清楚。 这个地方华而不实,既不能用作处理事务,又不能用来接待宾客,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废弃一旁。偶尔闲暇的时候漫步其中,仿佛踩在云端,用来放松心情倒是不错。
第168页 水玉阁建好之后,第一个被邀请来的既不是焰陨,也不是羽霜,而是楚天翔。 楚天翔来到水玉阁之后很疑惑,他环视四周,最终靠在水晶墙壁上,仿佛靠在云边。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调侃,挑眉道。“这么好看的地方,约会找焰陨啊,叫我干什么。” 楚天翔在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殇痕的第二人格。因此殇痕笑了笑,直接提出自己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这里可以做什么。” “种花。”楚天翔随口一答。“开在云上的花,想想就浪漫。” 原以为自己随口一答,殇痕也会随耳一听,没想到他的神情突然专注起来,盯着他问了一句。“什么花?” “……彼岸花?” 殇痕轻哼一声,没有再讲话。 种花倒是可以,只是彼岸花只有水,能活得了吗? 后来水玉阁就这么闲置了下来,直到龙炽莲送了殇痕几池清池莲。清池莲极其好养,给水就活,一支茎上大约能开三四朵莲花,层层叠叠。白云之上,是透明的水玉透明的水,碧绿的莲叶粉白的花,令人不由得驻足停留。 龙炽莲:我还没好好看过焰陨,什么时候带来我看看。 殇痕:…… 第二个来水玉阁的人是连轩,他并没有得到殇痕的邀请。他很早就知道殇痕建造了水玉阁,现如今终于得以目睹。这样的地方似乎很容易令人清心静心,连轩只是漫步其中,然后毫无形象地坐在地面上发呆。殇痕在他身后站着,什么也没说。 随着连轩越来越年长,也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心事。连轩面对着殇痕的时候,通常是一个倾诉者,殇痕会给出他各种疏导和解决办法。 连轩越讲越少,殇痕也不着急,毕竟总有那帮谋臣解决不了的事。连轩的谋臣确实多,但是这些人的忠心,跟连政那几个心腹的死心塌地不同。连轩的谋臣大多是为了利益,毕竟在他还没上位之前,仗着自己的显赫的家庭背景,根本没有培养过什么嫡系。每次有事,连轩第一顺位想到的人是偃枫,殇痕焰陨次之,现如今偃枫和他处境尴尬,焰陨要忙的琐事太多,便只剩下战圣者一人。 连轩实际上来得很不凑巧,因为清池莲正好过了一轮的花期,现如今莲叶上的都是碧绿的莲蓬。连轩望着那些荷叶出神。殇痕也不问他,随手摘了只莲蓬,一颗一颗去剥莲蓬里的莲子,染得指尖覆着一层淡绿色。他随手丢了一颗扔进嘴里,然后皱了皱眉,将另一颗嫩绿莲心去了,将莲子塞进连轩口中。 “苦。”连轩说。“去了莲心都苦,凭什么当一颗莲子。” 他的话明显是在赌气,殇痕不由得勾起一个笑容来。“嚼着是香的。” “我不听。”连轩立即回答,又迅速地重复一遍。“我不听。” “好,你不听。” 水玉阁被一圈云梯环绕着,就像一把巨大的伞。连轩靠在水晶墙面上,阳光穿透层层白云,透过墙面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细微的光线,但也就是这点光线,在全是水晶的屋子里折射出斑斓的光来。连轩就被包覆在这些光里,坐在地面上,显得神圣而俊美。 “我没做错。”他说。“我没做错。” “你是没错。”殇痕双手抱臂靠在另一面,一站一坐的姿势增添了些睥睨姿态。他的语调很柔和,却也不是所谓的温柔。“就是有点过了。” 要是焰陨,他不会说出第二句话,这就是殇痕和焰陨的不同之处。焰陨虽不迎合权力,但是他深知拥有权力会比没有过得好。因此有些冒昧的话,他不会讲。即使在连成手下,焰陨也绝不会像先代五圣和殇痕那样被连根拔除。而殇痕就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讲,他属于风必摧之的树、枪打出头的鸟。 连轩并不像连成那么□□,他还是听得进去话的。有时候殇痕讲得太直白,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反驳。连轩抬起眼,双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我哪里过?” “你太强硬了。” “因为他让我不开心。”连轩蓦然起身,一双眼里夹杂着怒火。“别的城都服从我的安排,偃枫凭什么不?既然他强硬,我就会比他强硬十倍。” “他是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人。” “他还说他要归隐山林,那我又算什么?” 连轩的脸色很不好,殇痕也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必要去较劲,然而这种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想必做得也不会好到哪去。 连轩自己其实是想得通的,但就是迈不过去。每个人都本能地喜欢令自己开心、令自己愉悦的人,就比如说近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刚刚划上天尊城法仙大名的小姑娘,她很年轻,看着古灵精怪,一看就是很能哄别人开心的人。 连轩身上散发出的魅力,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他属于走在大街上,除了太没有眼力界的,别人都能看出来他并非寻常人,无论穿什么。 令殇痕惊讶的是,这个女孩竟然追到水玉阁来了。殇痕没有见过她,但瞥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她。小姑娘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耳垂上落着两只蝴蝶,看起来清新、娇小、动人。她的脸很好看,还有点婴儿肥,显露出专属于少女的清纯。
第169页 她就站在水玉阁另一面,连轩正好背对着她。小女孩身后六翼微微扇动着,泛起朦胧的白光,她静静地注视着连轩,半晌之后,才走进水玉阁。 她很礼貌,向殇痕行礼之后,才站在连轩身边。连轩抬起下颌往上瞥了一眼,也没有多余的什么情绪,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水玉阁外的世界。小女孩索性席地而坐,一起看着外面的世界。 云雾,从远处的山间缓缓而来。神女将手中的轻纱扬起,便落在了山间、落在了树梢。水玉阁里一片朦胧的雾气,只是浅薄的一层,透过斑斓的光。太阳也披上了一层薄纱,而他周遭连绵不断的白云,像是虔诚的舞者,不断拉开自己美丽的衣摆,在不断舞动之中,它们精神奕奕地变幻着颜色。 不多时,天边迅速拉上一道黑色的帘子,上空的颜色便完全暗了下来。随着这层黑色的幕布越来越严实,天边的星星仿佛是着火了,一瞬间全部闪烁起来。 “你怎么来了。”连轩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的语气很轻,就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 小女孩的语气几乎和连轩截然相反,她的调调充满了活力,甚至还带着一点可爱的责怪。“那是因为金禅殿上的文书已经堆起来了哦,大叔。” 连轩没有讲话,但是殇痕明显感到他有松一口气。 这样的女孩子,想必人人都会喜欢。尤其是在连轩目前一个极为沉郁的状态。殇痕都能联想得到对方在逃避,他想逃开自己的身份,逃开永无止息的事务,逃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欲加之罪。 “介绍一下。”连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回头,话却是对着殇痕讲的。“这是羽菲。” 殇痕对她是谁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但是小女孩一脸微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战圣者!” 语毕,羽菲站起身,连轩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她笑着用力去拽连轩,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波一转,伸手去挠连轩的腰。连轩噗嗤一声去躲,两只手将她架起来,随即站起身,佯装生气地瞥了瞥眉毛。“没大没小。” “快走吧,一桌子文书等您批阅呢!” “走。” 连轩一甩衣袖,被小女孩准确无误地拽住。连轩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但他没有拂开女孩的手,也没有去牵她的手。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在连轩看来,他们更像父女。连轩对羽菲的容忍度也很高,一如当年的偃枫。 第九十九章 男人 其实偃枫心里很清楚。所谓的归隐,都是一时气话。 连轩不会让他走,他自己也并不想走,天隐城好歹是自己对父母唯一的念想,不可能轻易丢弃。 既然要守卫这座城,那么不可能不听天尊城的话。要想天隐城屹立不倒,去向连轩上交神兽的灵魂之光是第一要务。 偃枫并不想见连轩,他觉得自己的的外壳已经被他扒掉了,所有该属于的男性的尊严荡然无存。一颗心脏还淌着血,被他一口一口吞食。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温如玉来向连轩禀告要事,连轩那天心情似乎不大好,解开束缚在偃枫手腕上的铁索,将他架在门边。那扇门不甚厚重,无论发出什么声响都能准确无误地听到。偃枫被按在墙边,双腿被高抬起,只能靠在墙上支撑。他抑制不住自己发出声响,因为他在被侵犯,对方就隔了一扇门,正在简要精炼地叙述着国情。 温如玉也是心理素质极好,他不可能没有听到这些声响,然而他还能清清楚楚三言两句就说清来意,得到答覆之后转身离去,没有一丁点地拖泥带水。 连轩的低笑声就响在耳边,似乎是很漫不经心地一句话。“他比我会玩多了。” 偃枫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呜咽了一声。连轩盯着他的双眼,像是被水雾浸泡着,眼眶发着红,令人心里发痒,又令人想发狠。 而两人是必须要再见面的。 连轩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一张不透明的纸,一条蓝色丝带,丝带在纸的中央打旋,只看得见首尾的蓝色,有人会以为两者是有所关联,实际上原本就是一体。偃枫和连轩的关系差不多类似,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感应,又或者说不是感应,而是他们原本就是一体。 在偃枫站在金禅殿之前,连轩数次从梦中惊醒,无一例外地梦到对方。然而事情过于凑巧,在偃枫第二天从天隐城到天尊城的途中,不小心丢失了一颗灵魂之光,他不得不再原路返回寻找。 等再到金禅殿的时候,黄昏将至。 偃枫不清楚对方等了他一整天,连轩也不清楚对方曾丢失了一颗灵魂之光。 偃枫所看到的是,连轩站在大殿门口,四周都是金黄和正红。他眺望着远方,并没有注意到玉阶之下的自己。正在此时,金禅殿里出来一个恍若精灵的女孩,她在走路,但又好像是蹦蹦跳跳的,散发着专属于年轻女孩的青春与活力。 那个女孩伸手搭在连轩背上,缓缓地抚摸了两下。连轩转过头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面对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所有人是都会喜欢的。 偃枫静静地注视着两人,阳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似乎要融为一体。小女孩甜笑着,目光一瞥定在偃枫身上。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掂起脚跟连轩说了什么。连轩侧耳去听,然后低下头,视线正好对上偃枫的双眼。连轩的目光很深邃,让人恍然如坠梦境。
第170页 偃枫一时觉得步履有些沉重,但是他不可能转身离开。他一步一步地踏上那阶梯,直到两人离自己近在咫尺。小女孩率先开口,声线清脆。紧接着行了个礼,笑容有如三月春风。“城主大人好,给您请安啦。” 偃枫朝小女孩露出一个微笑,目光再次与连轩的视线相对。两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小女孩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她仔细地帮连轩理好衣袍,然后转身走下金禅殿。 “臣来交灵魂之光。”偃枫的唇瓣翕动片刻,最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他垂下眼,手中的紫荆瓶自动打开,流出一颗一颗云雾一般的圆团,淡蓝色的灵魂之光排列整齐,都悬浮在两人面前。偃枫被这些灵魂之光环绕着,眼波明亮。他的手在一颗灵魂之光上缓缓抚摸,低哑的声线由喉间流溢而出。“自白露一战,天隐城神兽死伤大半。这里是一百零七颗灵魂之光,请陛下清点。” 语毕,偃枫单膝跪下。连轩五指一收,环绕在连轩周遭的灵魂之光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杂乱无章地漫天纷飞着。然后迅速凝聚为一体,化为小巧的淡蓝色晶体。连轩将那颗晶体握在手中,待偃枫跪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终于想着来了?” 偃枫不卑不亢。“都是臣的错。” 连轩握紧手中的灵魂之光,攥得骨节泛白。每次面对偃枫的时候,连轩总是有满腔无处发泄的戾气。他弯下腰,长发滑落双肩,带着蛊惑般低哑的声线仿佛就响在偃枫耳边。“起来。” “谢陛下。”偃枫站起身,依旧没有抬起视线。他的动作很自然,丝毫没有畏惧的成分,就好像这样的低头只是一种习惯使然。在偃枫起身的时候,连轩分明看到偃枫的膝盖抖了两下,他突然想起来偃枫是曾在大雨里跪过三天三夜的,会不会因此染上腿疾,不得而知。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天?”连轩顿了顿。其实他不想用这种充满戾气的声调和偃枫讲话,再者,其实连轩并不知道偃枫今天会不会来,只是一种强烈的感应,令他待在了这里。 偃枫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连轩想,如果他再一直告病,自己就要去天隐城给他治治病了。 “臣在途中丢失了一颗灵魂之光,回头寻找,因此来迟了。” “丢了就丢了,一颗不碍事。”连轩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些许,转而他的视线又落在偃枫的膝盖上,“落下腿疾了么?” 偃枫像是惊讶于他会这么问似的,他抬起双眸,正好对上连轩深邃的眼。连轩的眼中,有落日晚霞,有万里江山,竟然还有自己,就正在波澜壮阔的画面之中。偃枫深吸一口气,依旧不卑不亢道。“没什么大碍,只在阴雨天的时候偶尔发痛。” “回头我给你安排几个御法。” “不,不必了。” 连轩没有再说什么,他抬眸越过偃枫,落在遥远的的地平线上。现在正好赶上红日还未落下,弯月刚刚悬挂,晚霞与繁星斑斑点点,是一天最美的样子。偃枫似乎是感受到了连轩的静默,他顺着对方的视线转身看了过去,天边像是点燃了火把,又像是嫦娥在舞弄轻纱。两种极端并存的时候,偃枫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感动。 “每天我都会看到这一幕。”连轩说。“但只有我一个,很遗憾。” “不是还有羽菲。”偃枫道。他一早就知道连轩身边多了个小姑娘,至于是做什么的,旁人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如今见到了,觉得她的确气质不俗,并且连轩身边也需要一个好性格、能让他笑的人。偃枫想,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柔和一点?” “我是一个男人。” 两人之间的空气一时又沉默起来,连轩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讲清。 “羽菲是个很有前途的女孩,我只是想让她待在我身边学习学习经验。”连轩吐出一口气。“她才十五岁,我跟她更像父女。” “怎样都好。”偃枫道。他抓了抓自己的长髮。连轩的解释令他有点无措,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歉疚,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炽热,正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他分明嗅到了连轩身上若有若无的,那瓶“蛊”的味道。 这个味道能让他联想起许多,有温暖的、冰冷的、甜蜜的、痛苦的,以及从未在别人身上嗅到过,带着独一无二的蛊惑。 连轩没有再接下去,他沉吟片刻,突然转过身,站在偃枫面前。他的表情很严肃,又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严肃,而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还恨我吗?” 偃枫一愣。 连轩的眼眸依然注视着他,深邃晦暗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热情与炽热。他的双眼里发着光,是那种稍纵即逝的、美丽的光亮。 偃枫像是疑惑连轩会这么问似的,他的目光扫过连轩的双眼,垂下头喃喃道。“我爱你,我爱你。” 连轩像是如获特赦,他一把扣住偃枫的双肩,狠狠地咬上他的喉结。偃枫将他的腰线扣紧,伸出手缓缓地抬起他的下颌,与他对视。偃枫的视线里充满了温柔,他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对方的唇瓣,换来极为勐烈的进攻。就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仿佛是两只飢肠辘辘的野兽,在对方的唇齿之间掠夺着,占领属于自己的高地。
第171页 待这个长吻结束,连轩喘了口气,一把掐住偃枫的腰。 ——却被对方避开了。 偃枫挡住连轩的手,后退一步。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轮冰冷的银月与斑斑点点的繁星。偃枫背对着月亮,月光撒满他的双肩。偃枫伸手拂去一点月色,那冷光沾在他的指尖,眼眸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如月光一般的冰凉。“我爱你,我也没有爱过别人。”他说。“但我的双亲因你而死,我——不原谅你。” 第一百章 术圣者 羽菲当夜回到金禅殿整理文书,被连轩的状态吓了一跳。 金禅殿处处酒味,浓郁而刺鼻,一旁的侍卫面带惊惧,却不断地递给连轩酒罐。 羽菲当下便扬起手臂制止道。“够了!” 连轩看到来人,脸上的阴霾总归是减少了些许。他也没有讲话,一双眼有点迷离,连轩自幼千杯不醉,此时此刻却有一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 “你们都下去吧。”连轩的目光瞥向一旁的侍卫们,眼里那点迷离一扫而空。“酒留下。” 侍卫们忙不迭地搁下酒罐,迅速离开金禅殿,脚步声踢踢踏踏,整齐而有序。侍卫们离开之后,连轩没有再喝酒,金禅殿顿时陷入一片安静。这种安静几乎可以让人窒息,那是一种无法唿吸的死寂,似乎屋子里空无一人。 羽菲的表情很严肃,她难得有这么严肃的时。她静静地盯着连轩,眼眸里的灵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担忧和心痛。“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连轩兀自笑起来。“我自小千杯不醉。”他的笑容没有停止,眼眶却泛着红,眼眸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羽菲很清楚那不是眼泪,而是过于用力的凝视。“有时候会特别讨厌千杯不醉这件事,因为偶尔我也不想清醒。” 连轩说着,又饮下一小罐烈酒,承载不住的酒液落在案牍与竹简上,氤湿了一大片。连轩像是没看到似的,不管不顾地继续饮酒。他喝得满脸都是,龙袍也被染湿,他将酒罐磕在地上,抬眸笑道。“你理解么,小姑娘。” “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连轩道。“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羽菲的音调迅速拔高。“不,我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假装煳涂,我对你从来就不是长辈之间的感情!” 连轩不由得哼笑一声,像是在听什么笑话。 “我从拜师起,在书本上看到你的名字和照片,我就觉得有朝一日会站在你的身边。我记得很清楚,你穿着苍生战甲,背后六支权威之翼,在云端举起双子剑,几乎要噼碎天际。你是那么光彩夺目,令人无法转移视线。我之所以能成为天尊城大名之一,都是你的背影在逼我步步向前。”羽菲情绪激动。“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连轩垂了眼,翘起的唇角泛着一丝苦味。“可惜我千杯不醉,没法酒后乱性。” 羽菲上前几步,将案牍上的酒罐高高举起,用力砸下地面。伴随着一声巨响,酒水与碎片撒了一地。连轩抬眸看向她,目光中有点不甚愉快。“你这是做什么?” “有朝一日,我会成为术圣者。” “我等着。” “有朝一日,你会接受我的。” 连轩没有讲话,羽菲迅速转身离开。女孩转过身的一剎那,脚下的裙摆扬起,像是一朵绽放的花,她的步伐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在门前消失不见。连轩没有去追她,也没有什么表示。他趴在案牍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孤独。 羽菲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连轩其实并不在意她去了哪里,因为带她在身边,只是冥冥之中相遇的情分,她非要在这点情分上放肆,那连轩也没有必要再去管她。 术圣者的位置,自羽颜之后,多少人心心念念的东西,圣痕却至今都没有选择。羽菲的话实在是太轻狂,连轩并未放在心上。 这是一段不对等的感情,连轩是羽菲前行的动力、精神的支柱,但对于连轩来讲,这个小女孩也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就是这样穷苦而美丽的女孩,很容易心生执念,连轩打碎了她原有的世界,她便在一地尖锐的玻璃片中获得了新生。 年关将近,大大小小的聚会是少不了的。每当有大型聚会,各大主城的城主必须到访。连轩,母城之主,偃枫,主城之主,根本躲不开碰面。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尴尬,再多调节也没有用,即使是一年一度喜庆的年会。 东方既白,天边的云如鳞片一般闪烁着冷亮的银色。就在那一瞬间,阳光突然穿透白云的壁垒,强有力的光和热射满大地。 焰陨坐在冰龙的背上,一时觉得恍如隔世。他第一次参与年会的时候,还是一个旁观者。那时候还是连成的天下,连成之后便是连政连轩,以及先代五圣,天尊城所有的子民高唿“天尊城不朽!”。 似乎是这样喊了,就会真的不朽。 正如此时,全城居民都在高唿着“天尊城不朽!”。 焰陨恍然回到了当年,那时候的他还小,什么也不懂,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清楚自己的今天在哪里。
第172页 焰陨的今天,就在冰龙背上,在殇痕身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正在此时,整个天尊城似乎是被卷进漩涡之中勐烈一震。在年会当天,实在不是什么吉兆。待到震动停止,就在连轩马车的正前方,空荡无阻的苍路之上,落下术圣者的圣痕石。那块神秘而小巧的石头闪烁着七彩光芒,蕴含着无限的能量。在砸向地面的瞬间,顿时升起一朵七彩的蘑菇云。 连轩的目光凝视在那块石头上,随即抬起眼,目光平静。 从那七彩的云雾之中,落下一个六翼少女。她挥动着翅膀,就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待到云雾散去,她缓缓睁开双眼,浓黑的睫毛像蝶翼一般缓缓颤动。这个人连轩很熟悉,是许久未见的羽菲小姑娘。只不过再见之时,她洁白的六翼竟已然变为苍蓝色,那是术圣之翼,是信仰之翼。 她的目光注视着连轩,像对方一般平静。两人就这么静默无声地凝视着,许久之后,连轩象徵性地拍了拍掌。 羽菲已经站在众人面前,众人皆是发出一声喟嘆。 连轩的语调也很平静,就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新任术圣者,诞生。” 连轩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他并不在意术圣者这个位置到底是谁来坐。是羽菲也好,还是其他什么菲也好,术圣这个位置不重要,也不会再重要。 焰陨狐疑地望了殇痕一眼,殇痕嘴角尚且挂着一丝微笑。 连轩倒是乐于见到羽菲,也不是因为思念或是喜欢,而是他欣赏所有人言出必行的劲头。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在,世界才有那么一点意思。 羽菲担任术圣者,即使蓝蝶都没有想到,她在看到这个小姑娘第一眼的时候,努力地回想着是哪一号人物。蓝蝶的圣灵君之位被收了,新任术圣者又是羽族人,这对于天羽城来讲,无疑是一件好事。 羽菲今天实在是万众瞩目,一日之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字。 新任术圣者,羽族人,家境普通,名叫羽菲。 每当有新任圣者上位的时候,母城城主总是会大张旗鼓地安排晚宴。这件事从天尊城第一任圣者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偃枫本不想去,但碍于情面,最终还是到了玉砚池。只不过他的到来有点姗姗来迟的意味,当他到达玉砚池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就座,因此他骤然出现,几乎遮去了羽菲一半的风头。 偃枫无意如此,他绕到焰陨身边坐下。焰陨的手在偃枫手上轻轻拍了拍,却被连轩的语句打断。“感谢枫城主今天能来。” 偃枫微笑。“自然是要来恭喜新任术圣者的。” 羽菲目光一闪,蹦蹦跳跳地来到偃枫身边,笑容灿烂地举起酒杯。“那我就敬哥哥一杯啦。” 偃枫的笑容倒是很真诚,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没有任何违和感。在两人饮尽杯中酒的时候,连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枫城主来迟了,不罚酒吗?”偃枫一愣,正想再举杯的时候,对方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和在座的每一位都罚一杯。” “别啊!”羽菲道。 连轩的唇瓣动了动,他依然微笑着,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对着羽菲讲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够听清。“没你什么事。” 羽菲识趣地安静坐下,用筷子一下一下地去戳盘中的肉块。 偃枫的喉结吞了吞,连轩今天是摆明了要让他死在酒桌上。不过他倒是不在意这件事,于是站起身,率先来到连轩面前。“先敬连轩陛下。” 偃枫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杯中酒上。于是连轩没有举杯,他安静地等待着对方抬起下颌看向自己。偃枫的视线一缩,在杯中酒的映照下分外闪亮。“我一杯,你一壶。” 偃枫什么也没说,举起酒壶一饮而尽。正当偃枫转向战圣者的时候,却被连轩叫住了。“和我喝酒,一杯能结束吗?” 偃枫不记得自己和连轩喝了多少,两人只会在举杯的时候目光交汇,连轩喝不醉,不代表偃枫也喝不醉。他还没有和别人喝酒,胃里已经一阵翻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醉意,酒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焰陨见状迅速上前将偃枫搀住。“我带枫城主去醒醒酒。” 殇痕的语调很轻。“我代他喝。” 偃枫摆了摆手,却被焰陨不着痕迹地按下,随即带着他离开。 连轩望着偃枫离开的背影,目光硬生生地扭转到殇痕身上,瞬间收敛许多剑拔弩张,他微笑道。“代喝双倍。” 殇痕的语调依旧温柔,但是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味。“我喝四倍。” 第一百零一章 起源 偃枫到底是让焰陨送了回去。 他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就是借着焰陨的肩膀靠了靠。他是真的醉了,虽说还没有达到彻底喝醉的程度。焰陨也没有讲话,只是搀着他一直送进寝室。 “焰哥。”偃枫蜷缩在床上,叫了一声焰陨的名字,随即再无声息。焰陨垂头去看,对方已经睡了过去,他的唿吸均匀而平静,显露出一种难得的安宁。 焰陨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转身向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再回到酒桌上的时候,只剩下连轩和殇痕还在对饮,其余的人都识相地离去,包括今天的主角,新任术圣者。
第173页 连轩不满地望着焰陨,似乎是在介意他的突然到来。“我们还没有结束呢。” 殇痕的手从焰陨的手肘边滑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殇痕瞥了焰陨一眼,焰陨立即会意,将酒杯推给殇痕,也为自己倒满一杯。 “焰哥,既然你也来了,你就说说凭什么吧。”连轩的语调里颇有一点赌气的成分。“你就说,他凭什么不爱我了,凭什么。” 这个问题难度太甚,焰陨无法作答。 “他亲爹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到底怎么他了。是偃攸自己要和天尊城开战,是他自己战败了非要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我对偃攸还不够宽容吗?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见不得他儿子跟我混在一起!”连轩的酒杯用力地磕着桌面,恍然是喝醉了的神态。他明明是千杯不醉的人,却在此刻被自己的意识灌醉了。连轩将酒杯砸向地面,蒙头伏在桌面上,语调缓缓降低,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不会原谅我的,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原谅我。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或许无解,因为酒桌上一片静默。 “困了。”半晌过后,连轩道。“你们走吧。” 连轩的情感之路确实很不顺遂,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他的父母关系不合,他的哥哥带兵逼宫。至于他的友情,除去这些带着他的长辈,便只剩下寂缡。而寂缡是,和他存在间接上的杀父之仇的人。至于爱情,他和堕灵王是完全不可能,而他和偃枫本可以善终的,却偏偏杀出来一个偃攸。 连轩停在繁盛宫前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羽菲。 小姑娘看见双眼泛红的连轩,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他搀扶住。 “我没醉。”连轩的语调很平静,不着痕迹地甩开对方的手。“你怎么还没走。” 羽菲站在连轩身后,静默无声了很久。半晌过后,她缓缓开口。“我在等你。” “你不必等我,术圣者。” 空气又安静了许久,羽菲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术圣者的么?” 连轩没有讲话,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眼底流动着不知是醉意还是困意的暗光。他没有讲话,也没有看向对方。半晌,小姑娘兀自开口道。“因为我每天,都会飞上灰歷钟,在圣痕石上滴一滴血。” 女孩的语调很平静,却字字惊心动魄。“当我的第一滴血滴在上面的时候,圣痕石突然闪了一下,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达到目的了。” 用自己的血去滋养圣痕石,确实是成为圣者的一条途径,但是这样做风险太大,一旦圣痕石得不到鲜血,就会令原主死亡。它可能不会选择原主,但是它需要吸收原主的血。古往今来,无数人因此而死。连轩一直认为小姑娘是运气好,却没有想到她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连轩抬起头看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连轩的记忆瞬间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不仅想起“人生只若初见”这句话来。看着沉默的对方,羽菲的眼底划过一道悲戚,又迅速变为闪亮,像她本身那样阳光而活泼。“为了站在你身边,我竭尽全力地去成为术圣者。” 连轩不由得皱起眉。为了站在你身边,这是一句多么诱人的话。在这一刻,连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关的人。那个人也曾讲过这句话,现如今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有风吹乱连轩的额发,他一时觉得细碎的髮丝有些眯眼,于是他顺手拨了拨,将眼睛合起。从羽菲的角度看过去,此时的连轩显得异常高大,但却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错觉。羽菲沉浸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感动中,她的唇瓣半张着,欲言又止。那是一种鲜嫩的樱粉色,少女专有的颜色。她是鲜活的、充满生气的,与目前大局上的垂败颓丧格格不入。 不多时,少女试探性地上前一步,搀扶住连轩的胳膊。她的目的很单纯,且是肉眼可见的单纯。连轩睁开眼,双眼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对方。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了,这样的画面其实称不上所谓的美,就只是看起来隐隐约约地笼着一层暧昧的纱,实际上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 连轩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羽菲只是想要哄连轩开心而已。 “跟我走吧!”羽菲一把拽住连轩的手臂,即使对方无动于衷也毫不在意。“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让你开心!” 羽菲不由分说地拽着连轩一路向前,他清楚地记得这一晚,羽菲带他去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天羽城一隅,沿着生命树“起源”一路向里,走过它粗壮的分支,走过它发白的树根,便停在了万丈深渊之前。 羽菲凝视着那万丈深渊,“起源”脉络一股一股、歪歪扭扭地向下延伸着,散发着斑斑点点细微的光亮。她的神情很专注,乃至于虔诚,她缓缓开口,眼眸之中流动着明亮的颜色,像是起源之光。“在你拒绝我的时候,我曾到过这里。”她缓缓道。“我当时纵身而下,没有丝毫犹豫。” 连轩抬眸望向羽菲,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世上最痛的感情,莫过于心有所属遇上一意孤行。羽菲微笑起来,眼眸里的虔诚敛去了,化作一丝狡黠。她一把拽住连轩的胳膊,带着他跳了下去。
第174页 连政的权威之翼本能地张开,却在下落的过程中又收了回去。 不知为何,这个地方并没有下落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像是一道和煦的风拂过身体,这种温暖的感觉像是在温泉里,柔润的液体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轩意识到,这里的下落要比别的地方缓慢得多。 也正是因为缓慢,给人一种一辈子也落不到最底端的感觉。他望向上面,是隐隐约约的、“起源”发出的□□。而下面像是有一条银河,无数繁星坠入其中,却不是天空中星宿的颜色,而是绿的——淡绿、碧绿、深绿,斑斑点点交相辉映,汇成一条溪流。 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感觉都无比遥远。 羽菲就在他的对面站着——或许应该说是飘着,她的眼眸是阖着的,露出少女独有的清澈和恬静,她似乎是享受这样的状态的,因此表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她洁白的羽衣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周围,有几丝越过她的头顶,素白的颜色与她乌黑的长髮缠绕着,像是梦境里的雾气。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唇瓣微微翕动起来,像是在哼着一首快乐的曲子。“我本身是想求死的,可是上天不收我。在那一瞬间,我觉得爱情不应该是我的全部,你也不值得我失去生命。” 连轩没有讲话,这句话是多么令他熟悉。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讲出这句话,而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地消化这句话。 “你点头了,对吗?”羽菲缓缓睁开眼,正对上连轩温和的笑意,羽菲不由得双手叉腰佯怒道。“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太难了。就比如你站在我的面前,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拥抱你,即使我知道你还是不喜欢我。我也很想参与你惊心动魄的过去,参与你痛彻心扉的成长,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命。” 连轩没有讲话,对方的透彻和直白令他一时语塞。 羽菲继续道。“其实我也很中意枫城主——” “不要再说了。”连轩打断她。 “好,那我就发挥我自己的职责好了——令你开心。”羽菲弯起眼睛,向最下方的、碧绿色的、蜿蜒的银河瞥了一眼,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连轩的肩。 那一瞬间,连轩觉得自己恍然坠入梦境,无数的云雾美景一闪而过,像是冒着暑气似的,瞬间蒸发了。紧接着,那些虚幻的美景化为实体的细微而又明亮的光斑,连轩一片混沌的视线顿时恢復清明,他站在“起源”之下,站在最开始的起点。 这就是羽菲现如今还能站在他面前的原因。这是一个象徵着希望与开始,不死的万丈深渊,它给予心灰意冷的人希望,它给予深陷泥潭的人光明,它是“起源”的分支。 第一百零二章 龙炽莲 第一百零二章 龙炽莲 楚天翔第二次到冰火红莲的时候畅通无阻。 在他踏上海面的那一瞬间,顿时站放开万顷红莲,莲猫在碧绿的荷叶上跳来跳去,一派生机勃勃。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楚天翔,在莲花盛开的那一瞬间也不由得心生震撼。这种独特的欢迎方式,他委实第一次见。 一排美丽的珊瑚妖彬彬有礼地引导他走向深处,莲叶繁茂,水面如镜。离火灵王与妖神红莲正坐在莲叶深处,只不过他们的座位并不是真正的莲花。那几片错落有致的位置,都是碧玉雕成的莲叶,杯盏是粉晶打造的荷花,餐具是清一色的流光白金,远远望去并不惹眼。 楚天翔将带来的随手礼一早交给珊瑚妖,两袖空空倒也不觉得失礼。不等两人起身,楚天翔已经心安理得坐在了唯一那个空着的座位上。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你倒是不客气。”龙炽莲微笑。 楚天翔唇角一歪。“客气太麻烦。” 离火灵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楚天翔。“没变啊。” 龙炽莲打断两人的对话。“说正事吧。” “正事就是天羽城原城主羽莀之死一事,刺圣者觉得事有蹊跷——” “他不是一向看不上羽族么?”苍不由得疑惑道,身为妖神本身就不存在什么情感上的共鸣,除非镌刻在羁绊里,流动在血液之中。 “但是这么稀里煳涂的办事,羽霜当然会觉得窝火。再怎么看不上他也是羽族的人,更何况死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楚天翔缓慢地解释,随即继续开口道。“刺圣者觉得蹊跷,所以战圣者就让我来找你。蓝蝶这个人很不简单,羽颜之前找她帮忙却被反咬一口,蓝蝶的背后有更为强大的势力。羽霜怀疑蓝蝶不仅和羽莀之死有关,你能想到什么关于她的事么?” 苍沉吟片刻,表情顿时有些凝重。“或许与花颜有关。” 龙炽莲和楚天翔脸上的表情同时一滞。 “我从未细想过。”离火灵王继续道。“花颜失去魂魄是在我被封印之后,我并不清楚情况,但我一直以为是月情害他至此。但要是仔细斟酌……”离火灵王语调顿时低了下去。“月情和花颜本是同一条藤蔓,她不可能害得花颜失去魂魄,否则她也会死。要么月情在和别人合作,要么……” 龙炽莲嗤笑一声。“凭月情能想到和别人合作?”
第175页 楚天翔莫名觉得想笑。“你俩什么仇什么怨?” “无仇无怨。我只是单纯地看不上她,这种智商的人不配和我有交集。”龙炽莲的不屑早已溢于言表,这种坦诚的程度不由得令其他两人哑然失笑。她思忖片刻,张口就来。“绝夜还是凌秋,挑一个吧。” 红莲都发话了,楚天翔第一个举手。“我投绝夜一票。” “楼上加一。” “我也觉得是绝夜,凌秋和花颜私交甚笃,绝夜又和凌秋不对盘。凭绝夜的能力,操纵十个月情都不在话下。如果是绝夜拿走了花颜的魂魄,那他不可能拿着这块烫手的山芋,总得交给一个人保管。这个人或许就是蓝蝶,因为天羽城只有花藤公墓和离火遗址住着妖神,妖神覆灭,羽莀就可以完全统治天羽城。说是羽莀,蓝蝶摄政多年了吧。”龙炽莲的思路极其清晰,末了眯眼一笑。“都是猜测,叫小崽子来问问吧。” “我去叫他。”楚天翔道。 龙炽莲语调蓦然一低。“坐好。”下一秒,龙炽莲缓缓起身,一只单手随意地扶在椅背上。另一只手顿时翻腾起一朵冰心莲花,淡蓝色的能量丝丝缕缕地汇集在手中,龙炽莲的眼神瞬间一沉,冰心莲花顿时冲破海面发出震动。 海面颤抖着,几秒过后抖动得更加剧烈,紧接着,有人冲破淤泥与莲花站在了三人面前。 是绝夜。 绝夜被冰心莲花束缚着,头顶还沾着滑腻腻的淤泥,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条滑不熘手的泥鳅,狼狈不堪。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洛神之翼都没了还能玩冰心……”绝夜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女人也太可怕了。” “说什么呢,我是你姐。” “大姐,大姐,你下次叫我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尤其是在——”绝夜咽了一口口水。“这俩人面前。我看他俩憋笑挺不容易的。”语毕,绝夜抖了抖身子,身上的污泥顿时散去,又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金辉。 场面一度非常和谐。“我弟弟真好看。” “不存在的大姐,有事你吩咐,但我不一定听。” “问问蓝蝶的事。” “哦,那个老女人啊。”绝夜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半眯着的眼扫过在场的三人。最后牢牢地定在苍的身上,于是瞬间站起身。“要不我还是走吧。” “看来花颜的魂魄真的是你拿走的。”龙炽莲眼眸一眯,不着痕迹地将绝夜按在座椅上。“蓝蝶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可没说过。你不是都推测了么,我说什么重要吗?”事已至此,绝夜反而面无表情。“我和那个老女人原本是合作,后来我发现她人品极差,我们的合作关系自然而然地断了,而且她也别想好过。” “所以你就让花颜重生了?”离火灵王望向绝夜。 绝夜尴尬一笑,不由得往后一缩,却被龙炽莲按住。“姐夫,我是清白的,真的。” 绝夜手中顿时迸射出一道金光,伴随着这道金光逐渐闪亮,他整个人都消失在圆弧之中,龙炽莲正想封印这道金光,却突然飞出两只飘渺灵蝶,将她手中的封印打断。 绝夜的话迴荡在空气里。“你们自己看吧,我先走一步!我爱你们!” 金粉从蝴蝶身上抖落,三人清楚地看到了两个不同的画面。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两个画面,所以更令人震惊。 飘渺灵蝶是不会骗人的,那么牵扯到蓝蝶的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绝夜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全讲了。 第一个画面是在殇痕失踪的战争里,那一场战争即将结束,战场惨烈自是不必多提。羽颜跟在殇痕身后,面色有些凝重。两人保持着一问一答的状态,随即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正在此时,羽颜轻抬起手中的法杖——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这一剎那,在羽颜法杖尖端渗出的深紫色的攻击魔法中,不着痕迹地混进了一线黑色闪电,那是天瀑的最高阶,杀人于无形。 战圣者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倒地。战圣者原本就是受了伤的,如此一来所有人更不会怀疑。 画面里并未出现圣灵君,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在操纵局势。天瀑最高阶,是圣灵君不久前习得的独创技能。偌大的天羽城,无人再出其右。 羽颜的魔法不足以致死,但若再加上天瀑—— 楚天翔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琥珀色的眼眸瞬间变为血红,他转头眼刀一凛,平静的海面上顿时激起千层浪。 第二只蝴蝶缓缓停在楚天翔手背上,拉出一幕画面。那是天羽城前城主羽莀的饮食,一双手正在向里倾倒着白色的粉末。那粉末在汤里只是一闪,便迅速融入其中。 三个人一时有些沉默。 虽然没有完全说明,但是有了线索,只需要顺着这条线—— “去找战圣者。”龙炽莲轻轻拍了拍楚天翔的肩,低声道。“我会帮你们的。” 迫害圣者,毒杀族长,再加上操纵妖神。绝夜要是有脑子,应该把这些责任全部推出去。离火灵王就可以大度地不和他计较,毕竟他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而蓝蝶,横竖难逃一死。
第176页 当夜,纵横大殿。 楚天翔简单交待了情况,三个人神色各异。殇痕似乎是在沉思,焰陨神情复杂,而羽霜的表情竟然掺杂着一丝自责,他很少有这样的表现,一直乐于潇洒快活。 “如果我当时多看着那个老女人一点——”是不是羽莀就不会死。 殇痕轻轻地拍了拍羽霜的背,低声道。“关于我的事,羽颜在替蓝蝶承担责任。关于羽族的事,我们必须查清这种毒。关于花颜的事,蓝蝶依然难辞其咎。” “你有什么想法?”楚天翔问。 “分头行动。我去找羽颜,羽去查毒剂的事。至于花颜,凌秋一直和他私交甚笃,事到如今绝夜也不傻,离火灵王可以摆平他俩吧。事不宜迟,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至于你——”殇痕的目光定在楚天翔身上,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和小影一起去帮羽吧。” 楚天翔白了殇痕一眼。“少命令我了吧,人类。” 殇痕像是没听到似的。“那两只蝴蝶一定饲养好,知道么?” “知道了。” 连政战败,以羽颜的性格,不会再和凌秋待在一起。羽颜对殇痕多多少少残存着一丝愧疚,在殇痕失踪之后,充当着照顾焰陨和羽霜的角色。羽霜不听羽颜的话,焰陨至少还是卖她面子的,所以一来二去,羽颜就对焰陨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 一直沉默的焰陨突然低声道。“我或许知道羽颜在哪。” 殇痕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焰陨身上,什么也没说。 第一百零三章 诱导 一切都准备停当,空荡的纵横大殿只留下殇痕和焰陨。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你不开心么?”焰陨的手抚过对方的下颌,划过唇线,停留在他的脸颊上。 殇痕唿出一口气,一把握住那只手。他的力道并不轻,也谈不上温柔。“你知道羽颜在哪?” “嗯,她经常找我闲聊。” “为什么?” 焰陨一愣,唇角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那笑容很软糯,掺杂这一点辨不清晰的含义。“大概是因为对你的愧疚。” 殇痕并不满意焰陨的回答,他盯着焰陨的双眼。“她是不是喜欢你?” 焰陨慢吞吞地咦了一声,随即回答道。“不,她喜欢你。”紧接着,焰陨褪去了刚才温顺的外皮,倒也不甚犀利,就是目光含笑地与殇痕四目相对。“所以你和连政是怎么回事?” 殇痕轻哼出声。“人都死了。” 是啊,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空气瞬间冷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相对无言。 另一边,羽霜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突破口。 羽翊。 在花颜重生前段时间,羽翊消失了很久。旁人是不清楚,羽霜心里还是明白的。羽翊被□□了,原因不详。能够□□少主的,怕只有圣灵君蓝蝶或是族长羽莀。羽莀又和羽翊十八桿子打不到一起,那么□□羽翊的人,怕是只有蓝蝶。 至于原因?一问便知。 羽莀的陵墓耸立在羽族陵园里,显得金碧辉煌而又气派。蓝蝶在羽莀之死上颇是下了一番功夫,因此在她死后不会让别人揪出自己的把柄。羽莀和羽霜的生父合葬在一起,不远处,便是先代五圣之首羽玥的墓碑。 羽霜望着这些墓碑,一时有些怅然。他很少悲春伤秋,但是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心中还残存这些人的身影,现如今纷纷化作黄土,生死两隔。 在生与死面前,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 楚天翔和偃影就站在羽霜身后,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他们的人生阅歷还没有到达羽霜的深度,因此也无法理解羽霜的想法。虽然金沙鬼王已经存活了很多年,但是他成为人类也不过短暂几年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羽霜缓缓开口。“走吧。” 在羽霜转身的剎那,有风扬起他的银髮,一瞬间丝丝缕缕从他肩头飘落,好像月光滑落他的双肩。他的目光很明亮,闪烁着,不像以往夹杂着戏嚯或是不屑,就是一个最平平凡凡、最正常的眼神。但是这一瞬间,他令人感受到震撼的美感。 他的身后是连绵的陵墓——羽族陵园,墓碑上闪烁着斑斑点点的鬼火,或是升起或是降落。他的眼眸明亮而又闪烁,看不出来一丝一毫或是悲戚或是欣喜的颜色,他是那么的纤细,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将他折断。而此时也确实应该捲起一阵风,将他整个斩断,将他的所有美丽都收进风里。 羽霜就那么站着,没有再说什么,他向陵园深处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事实证明,羽翊在羽霜面前,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当三个人出现在少主寝室的时候,羽翊本能地发出一声细小而急的惊唿。 偃影不着痕迹地扬起手,一道紫黑色的结界顿时将整个房间包覆住。羽翊眼中的神色闪烁着,最终强行归于平静,他板着脸道。“羽哥,这么大阵仗?” 羽霜没有像以往那样跟羽翊开玩笑,他正坐在羽翊对面,挑眉道。“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羽翊挑眉一言未发。 “事关蓝蝶的清白。” “什么?” “你为什么会被□□?”
第177页 羽翊骤然仰起头,震惊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蓝蝶告诉我的,她让我自己来问你。” 羽翊皱起眉。“母亲真的去找过你?” 羽霜不置可否,兀自问道。“事关花颜,你不能撒谎。” 羽翊在听到关键词的时候迟疑了很久,随即开口道。“我弄丢了花颜的魂魄。” “蓝蝶告诉我花颜的魂魄在她这里,没想到后来又转交给了你。难怪她不告诉我详情,原来你已经弄丢了。” “那件事很蹊跷。因为我每天都严加看守,它仿佛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 “蓝蝶保存花颜的魂魄多久?” 羽翊迟疑道。“这个我的确不清楚,我知道花颜的魂魄在我母亲手中的时候,也惊讶了很久。” “为什么?” “妖神的魂魄为什么会在人类手里?” 羽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事关你母亲的清白,不要多问,懂么?” “不会的。” 事已至此,羽霜的诱导性已经十分明显,但是讲话又分明没有任何问题。偃影紧跟着羽霜离开,楚天翔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他的手背上停着一只飘渺灵蝶,刚从两人的方向上飞来,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脉络已经十分清晰,蓝蝶确实保存过花颜的魂魄。 蓝蝶的手腕一直类似于成皇连成,若不是这件事有关羽翊,怕是不会留任何一个活口。蓝蝶不是羽翊,不会被羽霜口头上的伎俩矇骗过去。 羽莀之死,想必现在不会有任何人知情。 或许是。 凌秋仿佛人间蒸发了,即使龙炽莲用了冰心红莲也没有将他找出来。至于绝夜,永远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蓝蝶保存过花颜的魂魄,你们不是已经知情了么?” 羽霜不知可否。 “要是我卖你个面子,我会告诉你,羽莀是蓝蝶杀的。” “有证据么?” “她会留下证据?但我说的是事实。”绝夜转而微笑道。“已经够了,私藏妖神魂魄,企图制造战乱坐收渔翁之利。加上偷袭战圣者,栽赃嫁祸前任术圣者,她能有几条命?” 绝夜是聪明的,他巧妙地把花颜相关的事情都推到了蓝蝶身上。羽霜微笑,拍了拍绝夜的肩,骤然消失在空气里。 这仿佛是一场快仗,只有用速度取胜。羽翊势必会意识到谈话的不妥,势必会告诉蓝蝶,对方也不是傻子,会採取下一步动作。 现如今模稜两可的已经不必深究,该找不到的也不可能找得到,该查清楚的基本已经清楚。唯一剩下的突破口,便是羽颜。 焰陨和殇痕一身常服,发色都被染成了最平凡的黑色。焰陨带他来到的地方是天尊城边陲一个孤儿院,在路上,焰陨跟殇痕讲了羽颜的事。 羽颜其实并不是皇室血脉,是蓝蝶从孤儿院里收养的女孩。在骯脏破败的院落里,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女孩背后生着两支光之翼,一闪一闪,充满生机,与萧索的大场景格格不入。 而蓝蝶会收养羽颜,不是因为她善良,也不是因为想要拯救穷苦的人,只是因为她需要别人的血饲养圣痕石。其实她没有想着羽颜可以成为术圣者,她只是需要羽族人的血去饲养罢了,最后圣痕石会选择羽族的人。 所以当圣痕石最后选择羽颜的时候,蓝蝶迅速地为她正名,翻身一变成了羽族王室。 这些事,只有蓝蝶和羽颜知道,就连羽莀都以为羽颜是蓝蝶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而出于对焰陨的信任,羽颜在一次醉酒的倾诉之中告诉了焰陨。多年来,焰陨一直守口如瓶。 殇痕一路沉默着,直至踏进孤儿院的大门,看到熟悉的身影。 羽颜的长髮已经剪去,变成及耳短髮,就像多年前与蓝蝶的初遇一般生机勃勃,只不过她的眉眼之中沉淀了岁月的痕迹,褪去了粉饰,显得平顺而动人。她的身边围着几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正争相递给她手里的糖果。 在看到殇痕和焰陨的时候,羽颜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就像是跟老熟人打招唿似的。“来了?”她问。 孤儿院的寝室很狭小,三个人彼此相对无言。羽颜也没有问两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来的,她的表情很淡然,俨然一副看透生死的样子。“两位圣者有什么指教?要带我走随时,关于羽族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讲。” “是关于羽族还是关于蓝蝶?”殇痕单刀直入。 羽颜一愣。 “又或者说是关于我。” “当年是我背叛了你,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羽颜道。“事已至此,你不会是想听我再道几次歉吧。” “你已经道过歉了。”殇痕微笑。“你就没有想过,当年你的攻击不足以令我昏迷?” “什么?你是说——” “这些年,蓝蝶是怎么对你的?” “但这事关羽族荣誉——” “羽族还不够荣誉吗?刺圣者和新任术圣者都是羽族人。” “新任术圣者,已经选出来了么?”羽颜的脸上有一秒落寞,转而又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是蓝蝶利用了我?”
第178页 殇痕不置可否。“还有一件事,羽莀城主之死,也是蓝蝶所为。” 羽颜脸上的震惊显而易见。“她竟然这么不留情面……” “所以不必担心所谓羽族荣誉,蓝蝶本身就不能代表羽族荣誉。” 羽莀喃喃道。“当年那场战争,蓝蝶带着药师中途消失,因此后来所有人受伤都无人医治,我原以为是蓝蝶重伤,药师班全军覆没。后来我回城的时候,蓝蝶却突然出现了……” 殇痕冷哼一声。“她在你身后,向我补了一记天瀑。” “走!”羽颜拍案而起。“带我去见连轩。” 第一百零四章 羽翊 金禅殿上,连轩沉默良久。 该看的他都看过了,该了解的他也都了解过了。事已至此,蓝蝶所犯之罪已经罪无可恕,但又偏偏没有确切证据。飘渺灵蝶放出的画面不过是证据的辅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却又无法直接定罪。 当年使殇痕沦落金沙鬼城的,确实是因为天瀑那一击,但画面里并未出现蓝蝶。羽莀之死更是无迹可寻,蓝蝶的滴水不漏人人都领教过。至于花颜一事,绝夜一口咬定与他无关,更不可能提供相关证据。仅仅私藏妖神魂魄一事,多的是解释。 而羽颜的出现,令一切都有了转机,因为她开口便道。 “先代五圣之首羽玥,死于蓝蝶之手!” 天空中骤然响起一道炸雷!闪电密密麻麻盘踞而下,暴雨接踵而至。 羽颜顿时长跪不起,电闪雷鸣映得她脸色苍白。 金禅殿内,殇痕、焰陨、羽霜、连轩四人,神色皆是一变。 羽颜朗声道。“多年前冰雪之巅一战,先代五圣之首羽玥离奇死亡、尸骨无存,全是现天羽城城主药圣者蓝蝶一手策划。”羽颜缓缓起身,抬眸压过面前一众惊异的目光,沉声道。“别的我不多提,我只讲证据。证据就在蓝蝶府上,那里保存着羽玥的九琉七彩玄冠。羽玥每次上战场都会佩戴这只象徵着五圣之首的精巧发冠,如若尸骨无存,蓝蝶又怎会有!我就这一条命,现在我押着这条命!事不宜迟,即刻去搜!” 在这一瞬间,窗外闪电迸射出开天闢地之光。 连轩一声令下。“搜!” 羽霜手下一支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天羽城,自从蓝蝶成为天羽城城主,就没有继续住在自己府上。夜半三更,暗卫悄无声息地进入蓝蝶府上。搜寻一夜,在蓝蝶枕边一只雕工繁复的机关匣里找到了这只发冠。 为首的暗卫是羽霜最得力的下属,然而就在他准备回城的瞬间,却被夜起的羽翊捕捉到了他散露出的眸光。就那么一瞥的功夫,羽翊身后六支洁白的光之翼瞬间长到最大。 剎那间,月光黯然失色。羽翊背后流动着皎白的月色,精巧战甲瞬间加身,手中的法杖尖端正丝丝缕缕地闪烁着水汽与电光。 “来者何人!”伴随着脱口而出的四个字,那扇门如蝉翼般被整个撕碎。室内充满着洁白的碎冰,世界仿佛瞬间凝结,徒留冰面上盘旋的如丝雾般的闪电。 然而他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 羽翊心下一惊,四处扫视一周,并没有任何异常。他漠然地扫了扫自己羽翼上残存的碎冰,转身捲起一阵凛冽的风声。 当暗卫首领回到金禅殿,将那只九琉七彩玄冠擎磕在案牍上的时候,一切早已不必多言。 真相即将大白。 先代五圣之首羽玥,冰雪之巅一战之中死亡,尸骨下落不明。如若真如传言那般,蓝蝶又怎么会、怎么能有这只发冠? 连轩的背后一阵阵发凉。或许他也已经想到了,但是却只愿意把所有责任推在蓝蝶身上。蓝蝶当年不过一介药圣者,她陷害羽玥的手段如此缜密,想必更是得到了更高一层的授意。 至于这个人是谁,连轩不愿意细想。更是因为如此,蓝蝶必死。 皇室不容半分污点。 连轩的速度之快,已经令人始料未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蓝蝶的速度远比连轩要快。当温如玉带着搜捕令赶到天羽城的时候,蓝蝶早已不见踪影。空荡的府邸只剩下羽翊一人,他身着素白长袍,飘飘若仙。羽翊看到人群涌进府邸的时候,态度极其镇定,“带我走。”他说。 天空中骤然一道银白色闪电,金属色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权威之翼扇起阵阵风声,连轩双足点地,站立在羽翊面前,他的目光很犀利。“蓝蝶呢?” 羽翊并不回答,只是兀自道。“带我走。” “为什么?” “一切罪行都是我犯下的,与我母亲无关。”羽翊面不改色,也没有抬头看他。 连轩冷哼一声。“私藏妖神魂魄,勾结乱臣贼子,谋害五圣之首,毒杀天羽城主,这些罪行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更何况,你也不够格。” 羽翊闻言默然。不多时,他身后突然流出六支洁白无瑕的光之翼,当连轩以为羽翊要对自己发出攻击的时候,不断涌出光亮的翅膀突然浮起一丝血色,剎那间漫天血雾,洁白的翅膀被染成鲜红,那鲜红色咄咄逼人,又将羽翊素白的长袍染成红色。羽翊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奄奄一息。 连轩一惊,羽翊气若游丝道。“用这条命,抵我母亲的罪。我求你。”
第179页 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这句话讲完之后,身后闪亮的六翼迅速变为细碎的、闪烁着光亮的微粒,飘散在风里。 连轩还来不及消化突然的变故,一记黑色闪电瞬间铺天盖地而来。连轩六翼一扬躲开这记天瀑,抬头望向云端,站立着锦漫城城主,羽罹。 羽罹在得知天羽城事变之后便迅速赶向家中,没想到却亲眼目睹了亲哥哥自杀这一幕。连轩并没有反击,羽罹轻而易举地捞起了羽翊的尸体,他依然那么纤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而下一秒,连轩已经退在人群之后,羽罹被迅速包围。 “押起来。”连轩冷声道。 “等等!”羽罹抱着羽翊的尸体大步向前,侍卫们纷纷退后,无人上前。羽罹将羽翊的尸体放在温如玉怀中,收剑入鞘一般单膝跪地,目光笔直地对着连轩。“臣锦漫城城主羽罹,参见轩皇陛下。药圣者所犯重罪,臣愿一同协助寻找。” 连轩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很多,他今天执意亲自要来,就是怕节外生枝。但凡事变,连轩当即下令开战。但连轩也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很多情况下,如何处理问题仅仅在于一个态度上。 羽罹摸清了这一点,于是连轩也不会过多为难他。 “退下吧,锦漫城城主。今天事发突然,不在我预料之内。” 羽罹起身接过羽翊的尸体,在转身面向荒野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滴在羽翊苍白的脸上。 羽翊的处事过激,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而他这一死实在是多余,连轩该查照样查,一码归一码。但是连轩多多少少给了羽翊一些面子,按照已逝圣者的仪式下葬。 天羽城无主,几位圣者不得不去打理天羽城事务。至始至终,羽霜都没有参与其中。 也就是在这些日子里,民众的唿声之高,达到了不可控制的情况。 天羽城四处可见□□之人,义愤填膺,他们无法想像连轩的初衷,只是看到了现在的结果。短期内,天羽城连续更换城主,现如今更是无人治理。羽菲暂且不说,她并非官宦世家,其他几位圣者,根本不是羽族人,实在难以服众。 连轩闻言默然,片刻之后缓缓道。“既然觉得无人治理,那就让天羽城冠上天尊城的姓。” 这句话的分量之重,一剎那人人噤声。 “我不同意。”正在此刻,大殿角落里有人闷声道。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才发现那人是低调数日的刺圣者,羽霜。 连轩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待对方走上前。 羽霜的目光里难得没有戏嚯的成分,他垂着眼不卑不亢。“天羽城原族长、城主羽莀之子,羽霜,愿意暂时管治天羽城事务,直到选出城主为止。” 羽菲紧跟其后。“臣愿协助刺圣者。” 连轩一言未发,半晌之后点了点昂贵的头颅。 一切勉强尘埃落定。 羽翊已经逝世数日,羽罹一直无法从丧失兄长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他与羽翊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至深不必多提,在加上羽翊对他百般宠溺,兄弟之间沉重的羁绊,使得羽翊夜夜入梦。羽罹午夜梦回的时候时常看到羽翊,一身素白色,不染半分尘埃。就像幼年时第一次觉得惊艷的瞬间,午后的阳光镀在他侧脸,投下一道淡金色的阴影。 每当梦见羽罹,羽翊都要缓很久。 天羽城风雨飘摇之中,连轩试图让将功折罪的羽颜去协助羽霜和羽菲,却被对方拒绝,她不愿再回到天羽城,而是成为天尊城的一份子。 羽霜坐在原城主羽莀的位置上,独自一人遥望着投进门前的月色。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逼上这一步。原本他绝不会插手,没想到看着风雨飘摇的天羽城,曾经的辉煌在短期之内迅速衰败,自己终究还是挂念,还是放心不下。 也就是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羽族人,是羽莀的亲生儿子。当年任性出走,距离现在已经数十年光阴。 在牵扯到生与死,家族与荣耀的时候,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了。 剎那间,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月光如刀。 羽翊的死其实并不能换来蓝蝶的生,甚至不能换来连轩对蓝蝶的原谅。 一码归一码,人命这种事不能叠加。何况连轩身为一国之君,更能不可能让步。羽翊的死甚至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任何的波澜,因为羽翊死与不死都没有太大意义。只不过莫名其妙的是,连轩竟然会梦见羽翊。 羽翊在梦里也没有像一般那样毫无形象且失态地满身鲜血,嘴里喊着还我命来。羽翊一身素白色,不染半分尘埃。梦里颜色斑斓,有雨露阳光,朝霞彩虹。 这反倒令连轩有些怅然。羽翊在梦里这么大度,令连轩不能心安理得地推卸责任。 第一百零五章 送死 落霞坡。 蓝蝶已经在这里待了许多天,等着外面的世界安分一点。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陈年旧事会被翻出来。如果一个一个来,倒还都好解释。然而堆在一起,就像是所有的轻微症状同时病发,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半分。 在某种程度上讲,蓝蝶是委屈的。羽莀平时可没少给她气受,按理来讲,她们两人辈分相同,地位相当于平起平坐。羽莀仗着资歷,对她根本不尊重。至于花颜,谁会希望自家里住进山谷里的狼?而殇痕的事,分明就是连成的授意。
第180页 想到这里,蓝蝶嘆了口气。她还是懂一点御帝之术的,皇室不容半分污点,也就是如此,自己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然而等来等去,她却等来羽翊自杀的消息。自己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地待在落霞坡,就是因为羽翊觉察到了某些异常。再等蓝蝶回过神,一看机关匣,里面空空如也。 逃!这是她所想到的第一反应。 其实现在回过头想想,逃与不逃都没有太大差别。逃了是这个下场,不逃也是一样,还不如当即组织自己的直系,等连轩来的时候不必解释,直接抗衡。 说实在的,第一波也不见得会输。 逃兵,总是会被划上一个不光彩的等号。她从没当过逃兵,这是第一次。 羽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她和羽莀精心培养的养女,现如今可真是好样的,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讲了。 话再说回来,也就是因为羽颜,蓝蝶尚且觉得自己还和羽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毕竟那是她们的女儿,术圣者羽颜。被至亲背叛的滋味,怎么都是不好受的。 月色苍凉,一缕青烟裊裊升起。蓝蝶心中百感交集,再多的纸钱都无法抚慰羽翊在天的亡灵。蓝蝶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羽翊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魂魄,不会在这世间有半分的余韵。 落霞坡一片安静,甚至月色都静悄悄地落着。此时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缓缓飞起,像是在柔软碧绿的草地上覆着一层薄霜。这霜花是晶莹剔透的,闪闪发亮的,教人目眩神迷。在这一刻的美景之中,蓝蝶顿时心生怅然。 她白天变装去集市上捎了一沓纸钱,街上依然对自己的事迹议论纷纷。 现如今,她实在不知何去何从。 蓝蝶依偎在火边,蜷成一团,暗自握紧手中的伏龙杖。 瞬间,法杖尖端迸发出一道炽目的白光。蓝蝶起身,将法杖磕向地面,那道白光一震,以法杖尖端为圆心,迅速发散开来。 蓝蝶缓缓阖上眼,身后流出淡粉色的光芒。那光芒汇成六支熠熠生辉的翅膀,承载着多年的修为。纯净之翼倏忽扇动,带着她悬在半空中。伏龙杖还插在地面上,蓝蝶双足点在法杖尖端,顺着一步一步走在空中,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泛起阵阵闪烁着光芒的涟漪。蓝蝶六翼扇动,向天尊城的方向缓缓走去。她衣袂飞扬,顺势一收手,伏龙杖便化作一只鸾鸟,落在她手中。 如同炸雷的一声惊得整个天羽城乃至临城都喧闹起来。连轩遥遥望了一眼闪亮的天边,不由得坐起身,停止手中批改文书的动作,并且命温如玉沏茶。 在某种程度上,蓝蝶有点像她那个慷慨赴死的儿子羽翊,又或许这句话说反了。而连轩的举动更为夸张,他让门口一众守卫全撤了,就跟温如玉两个人坐在金案牍边上喝茶。 这茶是先皇年间的龙井,碧绿的叶子先前缩成一团,被滚烫的开水泡着,渐渐舒缓开来浮浮沉沉。有自我安慰的人会觉得沉浮的茶叶就像人生。 鸾鸟的口中不断吐出斑斓的光圈,在半空中变为台阶。蓝蝶一步一步踩在光圈之上,那光圈受了震动迅速扩散,闪亮一番过后消失在天际。连轩缓缓步出大殿,仰头看着天空。 那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只不过现如今的威严只是强弩之末,她自己清楚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即将接受的又是什么。 又或许,她不愿意接受。 在连轩仰起头的下一秒,鸾鸟在空中长鸣一声,化为一团燃烧的怒焰,笔直袭向下方。 只不过却被挡住了。 连轩好整以暇地站着,羽颜的冰雪之心化作一面冰墙,充满荣誉感地耸立在鸾鸟之前。蓝蝶目光一凛,收起手中的伏龙杖,六翼一扇缓缓落地。 羽颜的出现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今晚这笔帐,不仅是蓝蝶与连轩的,更是蓝蝶与羽颜的。 “羽颜!”蓝蝶怒吼道。“你竟然出卖我!” 羽颜的语调很平静,周遭的磁场却莫名一震。冰墙上顿时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纹,发着光,极像某种神秘而又古老的咒语。 “你就没有出卖我么?我的母亲。”羽颜的态度很谦和,甚至可以说谦卑。她在蓝蝶面前其实向来如此,只是这是最后一次。 蓝蝶对羽颜并不好,她已经习惯了以往羽颜对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现如今一反常态的对抗,令她怒由心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蓝蝶说出这句话来,便显得有点可笑了。因此羽颜立即接上一句。“原话奉上。” 口舌之争实际上并不能产生多少快感,紧接着,凭空出现数名暗卫,将蓝蝶团团围住。其实蓝蝶心里清楚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今天只身一人赶来,就算羽颜不出现,当今五圣也够她受得了。 有些事是那么情非得已,现如今当真不吐不快。 “连轩。”蓝蝶道。“我原以为你会和连成连政截然不同,没想到你还是变成了他们的同类。” 连轩什么也没讲,冷淡地盯着她。他明黄的衣袂随风轻扬,手中发出一个斩杀的指令。瞬间,暗卫手中的银弓一声铮鸣,冷箭如雨一般射向蓝蝶。蓝蝶躲也不躲,任由那些箭矢刺在自己身上,她尖声大笑。 “我可告诉你,连轩。当年两个五圣之首,第一个羽玥,第二个殇痕,都是我奉命杀死的。奉谁的命?自然是你那个好父亲连成的命。你自以为在维护皇家颜面,实际上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第181页 随着最后一句尾音的上扬,蓝蝶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蓝蝶此行,实际上就是求死罢了。 只不过在她倒地那一剎那,连轩才认真地注视这个女人。在她年轻的时候,且不说算不算得上美若天仙,但起码也能倾一方。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的脸很小,皮肤也还白嫩,根本看不出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那一瞬间,连轩的脑海里浮现出漂亮这两个字来。他很少去夸赞某人漂亮,但又确实如此。 蓝蝶的衣衫华丽而繁复,落魄数日并不能使她褪去一身骄傲的外皮,她依然是那只七彩斑斓的孔雀。只不过数支箭矢扎在她身上分外突兀,甚至刺目惊心。她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每一处伤口都流着血,泛着紫黑色的毒素。 一个毒剂师因毒箭致死,想来也可笑。 连轩实际上可以想像她在年青的时候多么受连成的青睐,而连成又如何将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善攻心计的毒妇,这件事连成向来拿手。 只不过,皇族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紧接着上前的是羽颜,连轩发现她哭了。 实际上,羽颜和蓝蝶的感情不可以说不深。其实蓝蝶对她百般不好,但初衷总是美好的。羽颜的脸上一层水痕,连轩不由得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连轩之所以只留下温如玉和羽颜,是因为这两个人对蓝蝶所讲的话心知肚明。这两个人都不会为了所谓的大义揪住先皇的把柄不放。 羽颜揩了揩眼角的水渍。“我这就去处理。” 与此同时,所有的暗卫整齐划一地倒地,整张脸涨得青紫发黑,身体蜷缩成一团,随即血肉消散,只剩白骨。不多时,白骨上像是爬满了蚂蚁,整个被分食瓦解,地上一片素白,连血渍也不剩一分。温如玉靠在大殿门口,收起手中的银针。 羽颜见怪不怪地看着白玉阶下方赶来的侍卫,吩咐处理了蓝蝶的尸体。吩咐完之后,转身离去。 连轩不染半分尘埃地回到金禅殿里喝茶,像是无事发生。温如玉便也一言不发,坐在那里跟连轩一起喝茶。 只不过,温如玉终究没有沉住气。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说她今天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的?就为了死个痛快吗?” “她不是还道明真相了么?”连轩瞥了温如玉一眼,那个眼神的含义很复杂,令人后背一凉。 “什么真相?”温如玉困惑不解道。“所有的事可都是她一手所为,她今天不就是为了讲这个么?” “那她确实是来求死的。”连轩微笑,伸手搭上温如玉的肩。“其实我时常觉得你很危险,但过后都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温如玉将自己的手覆在那只手上,指腹摩挲着对方的关节,转而微笑。“一介小臣,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谈得上危险?” 第一百零六章 药圣者 他的嘴唇是鲜嫩的、柔软的,有点像沾了露水的桔子,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嘴唇的颜色是鲜红的,比不上任何一种红的艷丽,却又那么纯净,令人想要凑上去吮吸舔舐。 唇齿之间的触感还歷歷在目,只要一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对方明亮的眼,就像是黑夜之中的星子,可以点亮迷途的路。 这是羽罹梦到羽翊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夜。 他条件反射地从梦中惊醒,不多时,侍卫匆匆来报。看着对方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下意识地涌出一个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侍卫的第一句话就是蓝蝶已死的消息。 “退下吧。”羽罹招了招手,转而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的事情来势汹汹,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无法脱身。羽罹是绝无可能像蓝蝶和羽翊一样自认倒霉的,他决不妥协。 蓝蝶和羽翊已经死了,连轩下一步举动又会是什么?他已经变得性情古怪,难以捉摸。这样下去很危险,天羽城摇摇欲坠,锦漫城原本依附天羽城,如今也变得岌岌可危。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 主动出击。对吧? 羽罹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也这么做了。并且羽罹这么一来,连轩都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当连轩得知锦漫城大军已经在逼城途中的时候,天色也不过刚刚泛白。羽罹的效率之快,令他始料未及。还未反应片刻,先锋队已经乘坐神兽在天尊城上方游荡。他们身上加着强效的祝福光环,以及难以冲破的光遁。羽罹的清风赋一出,无论多远,只有回血没有掉血。 天上的箭矢如雨一般铺天盖地,扫清一片接一片的侍卫。如此这般,没有领头人,先锋队便要直逼金禅殿。 羽颜刚刚交待完蓝蝶的后事,还未睡去。见天尊城这番变故,水晶战甲骤然加身,六翼一挥便出了寝宫。 她是第一个挡在先锋队之前的。 羽颜一出,冰焰风暴旋风过境般地扫清片片箭矢。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手握兵权倾一方的术圣者,站在千军万马之前挥斥方遒。她是那么的美丽而强大,甚至说凛然不可犯。斑斓的光环在她身边闪烁,如同彩虹。先锋队见势不妙,果断后撤。 正当羽颜转身之际,胸口却被黑色的箭矢刺穿了。那并不是箭矢,而是一团黑雾。羽颜惊讶地睁大眼,转头看向天际,天边站着面无表情的羽罹。他盯着羽颜缓缓倒地,然后跟着后撤的先锋队而去。
第182页 生死攸关之时,羽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羽罹将一切都怪在了自己身上,怨不得旁人,也怨不得自己。 先锋队的进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圣者,就在潦草之中收尾。 羽颜的葬礼是按照圣者仪式下葬的,只不过连轩还要处理很多国事,这个葬礼办得如同她的死亡一般潦草。羽颜的葬礼上,几乎没有人去送她。只有仅剩的几个圣者和当今天羽城城主羽霜。 锦漫城大军终究还是没有打到皇城就被腰斩。羽罹被关押鼠狱,锦漫城归于天尊城名下。原本连轩的意思是让羽霜去管,却被拒绝。羽霜不仅不想多管一个,甚至连天羽城的事情也不想参与了。 他就像当年刚刚上位刺圣者的时候,没有人服从他,只是迫于权威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羽菲就更不用提,原本年纪小,血统也不纯,任由小姑娘前面说,后面的人就是不听。 正巧连轩提起这个事,羽霜便和他相向而坐。 “天羽城的事,陛下有什么安排?” “刺圣者不是管理得挺好么?” “好吗?”羽霜嗤笑一声。“每天夜里都提心弔胆怕被暗杀的日子也算好吗?” 连轩默然,半晌过后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不想再当城主了?” “做梦都想卸任。天羽城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事该翻篇也该翻篇了,是时候直面一下了吧?” “我本想着让你和羽菲一起管的。” “得了吧,那小姑娘的话更没人听了。” “我来管。” 羽霜抬眸盯着连轩,半晌不紧不慢道。“我之所以暂时管理天羽城,目的是什么您不清楚吗?” 羽霜不卑不亢,连轩无话可说。他本意也不是吞併天羽城,这个时候将天羽城强行归于天尊城名下,羽霜羽菲就算没话说,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民众起义。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天羽城民众起义大大小小已经闹了上百次,难怪羽霜会心力交瘁。 羽霜都如此,羽菲更不必提。 “我原本也无意吞併天羽城。”连轩道。“不能强制统一,你又不想亲自管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分权。” 羽霜半眯起眼。“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轩当即吩咐属下。“传令下去,天羽城大民前十迅速赶来金禅殿。” 大名这个东西,不止是当官当权者才能上榜的,只要综合实力足够强,就能榜上有名。不多时,十位大名便匆匆赶来,当权者五位,归隐一位,经商两位,其他两位。 在连轩讲完之后,十人分别表态,最后只剩下五位当权者和一位经商者表明愿意参与天羽城的城主团。 羽霜和羽菲是没有算在其中的,因此连轩便为两人单独保留了一份权力。天羽城从此七分权威,羽霜卸任,此后很久关于羽霜和羽菲的权力,都由羽菲一人代理。象徵着城主团的标志是一片羽翼,这样的图案被做成七枚戒指,佩戴在城主团七人手上。 天羽城相关事宜终于忙完之后,羽霜突然想起鼠狱里还关着一位天羽城颇有名气的大名,羽罹。 其实羽霜来牢狱的次数并不多,因为身边很少有违法乱纪之人。但他来了之后就发现温如玉和严方的差别,温如玉可是够客气的,羽霜刚一到,几乎所有鼠狱管理者都出来夹道欢迎。温如玉实际上并不在,管理者们一路迎着羽霜直到关押羽罹的牢狱之前,然后颇有眼色地消失不见。 羽霜发现,温如玉不仅是对自己客气,对羽罹也客气得不得了。且先不说是真是假,至少面子上很有面子。温如玉要比严方会为人多了,只要不是判死刑确切日子的上位者,温如玉都跟供着似的照顾。 可即使好酒好肉好日子招待着,羽罹明显还是瘦了一圈。 摊上这么些事,想不瘦也难。 “你来了,天羽城主。”这是羽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他的信息还停留在未入狱之前,这也表明了鼠狱管理之戒备,羽罹已经许久没有和外界接触。 “还城主呢,我已经退了。” 羽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天羽城已经归在天尊城名下了?” “那倒还没有,现在天羽城有一个城主团,一共七人,六个大名,我和羽菲算一份。” “那也还好。”羽罹嘆了口气,转而道。“连轩还没有下关于我的处罚吗?” “没有。” “你说他这么一直关着我,也不说要杀要剐,也不说什么时候结束,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最近太忙,可能把你忘了。” “不能吧,你好歹也是锦漫城城主。” “曾经的。” “对,曾经的。但问题是,他可能真不知道怎么处置里,逝者就不提了,哪一个不跟你亲密无间,要是再给你下个死亡令,不得被天羽城居民口水淹死。”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生意不好揣测啊……”羽霜沉吟片刻。“我可能不该旧事重提,但是你对这些事怎么看?” 羽罹很久没有讲话,末了才闷声道。“母亲确实做错了,哥哥也不该自杀。至于我,我是一时血气上涌,情理之中,我也有错。”
第183页 “轩皇大概就是意识到了这些,所以迟迟没有定罪吧。” “那我谢谢他。” 末了,羽霜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羽颜呢?” “我对羽颜可没什么愧疚,我们待她不薄,她竟然反咬一口。” 羽罹的说法太片面,他没有看到羽颜被蓝蝶弃之不顾的时候,但是身处他的角度,倒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如果这样说,你愿意替你母亲还债吗?”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有什么意义吗?” “你忘了圣痕石?蓝蝶一死,药圣者圣痕石的光亮已经灭了。如果你能成为药圣者,轩皇自然会网开一面,但前提是你要有赎罪的觉悟。” “我能成为药圣者?” “饲养圣痕石。”羽霜低声道。“虽然我跟老女人没什么感情,但我也不希望羽族势力就此湮灭。” “饲养圣痕石?” “羽菲是怎么成为术圣者的?” “但我身在牢狱之中,没法出去——” 羽霜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的话。“我是干什么的?” 三个月之后,羽罹已经被关押半年。期间没有任何定罪,但连轩也没有说放人。某天夜里,灰歷钟上突然闪出一道奇异的色光,象徵着药圣者的圣痕石突然亮了,那道光芒一飞沖天,带起晶莹的圣痕石直逼鼠狱。 倏忽之间,新任药圣者诞生。 次日清晨,连轩下令,羽罹获特赦,释放出狱。 第一百零七章 预测 第一百零七章 预测 天尊城的飘摇似乎是在瞬间落下了帷幕,直至某天连轩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沉寂已久的纵剑神域发出开天闢地之光,龙子从天而降。连轩对这个梦记忆犹新,因为刚开始刺目的光芒下,那尚且不是一道人影,而是混沌透明的、如云雾般的圆团,连轩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一只兽类。下一秒,圆团像是被从内部打破,发出细碎的光芒,在这一片光雾之中,龙子降临。 此梦不祥。 因为当今的真龙天子只有一位,那就是连轩本人。然而他做梦实在蹊跷,首先纵剑神域这个位置对于天尊城来说可是过于的敏感。对于人类来讲,他们确实只认连轩这一条龙,但如若加上神域,那里可是有一条沉寂了多年神龙,神龙一出,连轩只能俯首称臣。 民间传言众多,诸如神龙已死,诸如神龙只是消失,又或者说他将自己真正的精魄盛进了七个水晶球里,分散到世间每个角落,独自陷入沉睡。众说纷纭。 连轩倒不是迷信之人,他不认为一个梦能代表什么,于是为此不以为意。 安静,太安静了,天尊城近期似乎是陷入了一种胶着的状态,一切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整个城池就像一个狭□□仄的盒子,在安静之中循环着回声。 天尊城从未这么平静过。 连轩乐于见到他的城池平静,因为自从他记事起,母城就没有出现过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 直到鼠狱整个爆炸。 与其说爆炸,倒不如说是完全粉碎。 没有人见过粉碎得如此彻底的,皇家建筑。鼠狱是轩皇授意,耗费数万名劳力精心打造的牢狱,坚不可摧。现如今已不能称之为废墟而是,粉末。 而里面的囚徒呢? 无人生还。 他们跟着漫天的火光、强烈的冲击一起沦为灰烬,湮没殆尽。 其中包括严方。 临近的居民只隐约地看到天边闪过猩红色火光,只那么一瞬,鼠狱便消失不见。说来也奇怪,粉粹的区域仅仅是整个鼠狱,别处毫髮未损。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白色的圆团悄然升起,缓缓化为一道人影,闪着光亮,飘然离去。 温如玉当时并不在鼠狱之内,因此倖免于难。当他得知此事的时候,对着一片空荡的平地怔愣良久。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严方赴死时平静无波的眼神。他没有见到严方最后一面,但严方之死不外乎死得体体妥妥,死得美丽依旧。 温如玉不能接受严方的死亡,因此他感受到了痛苦。 他想起每次跟连轩待了整天,想要舒缓压力的时候,就会来找严方。这个美人是他的师父,这个美人心如蛇蝎,但是这个美人也会疼,也会掉眼泪,他也会无助地眼眶发红,身体痉挛,脚趾紧绷。这无疑是舒缓压力最好的方式。 温如玉正在出神,那堆粉末之中突然深处一只苍白的手来,牢牢攥住温如玉的脚腕。 温如玉的第一反应是亡灵讨债。但温如玉不怕这些,他杀过不止一个人,从不畏惧手中的鲜血,也不畏惧午夜有谁讨命。只不过他现在的情绪还停留在离别的惆怅里,因此他勐地弯下腰,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看清对方的面孔之后,温如玉愣住了,因为这只鬼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好师父严方。他的师父还如生前那般美丽,就是全身覆着一层青灰色,头髮有些凌乱。 温如玉还是在大白天见到鬼,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时候,鬼讲话了。“我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温如玉用力将严方扣进怀里,他的下颌无意识地在严方颈边厮磨,将鼻音蹭出一些哭腔。“师父……”
第184页 这种熟悉的蹭动令人遐想连篇,温如玉无数次以这种软腻的举动,黏在他身上,进入他,折辱他。然而严方此时却毫不在意,他不久前站立在生死边缘,因此以往种种,在他心目中全部化作了小打小闹。 严方一把将他推开,伸手抹去脸上的灰尘。“几岁了,哭什么哭。” 温如玉也不管不顾,用力咬上严方的唇。直至苍白的唇泛着嫣红,血液从嘴角划落。严方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温如玉恢復理智,他像数年前那般,缓缓地摩挲着对方的后背,一时间,爱欲两清。 连轩得知此事震怒不已,严方作为唯一的倖存者,被带上金禅殿。先前,温如玉在问其故的时候,严方并未作答,现如今他不得不答。 严方笔直地跪在金禅殿上,不远处便是坐在金椅上的连轩,他的身旁站着温如玉本人。有温如玉在的地方,严方多多少少放松一点。但是连政因面前的人而死,因此他又不自觉地绷起了身子。 连轩的脸色很差,因此音调也提高了不止一度。“你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如玉不由得开口。“陛下,这件事——” “我没有问你。”连轩打断温如玉的话,略微柔和的目光在撞到严方身上的时候再一次凌厉了起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严方的后背笔直,眼神并没有看着连轩,而是停留在空气的某一处。他就那么跪着,一言不发。严方的身上有着连政的某点影子,虽然两者的长相和气质并没有半分神似,他也无法将那个宁折不弯的人跟这个阴鸷美丽的人联繫起来,但就在严方疏离而又淡漠的那一瞥上,他分明看到了连政的身影。也就是这样瞬间的重合,令连轩更加不悦。连政的势力是否根除,看看严方就知道了。 连轩用力地拍了拍金案牍,早已怒不可遏。“我在问你话!” 严方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臣身为唯一的倖存者,轩皇陛下非但不关照有加,反而恶言相向,这就是您一国之君的态度?” “说得好。”连轩不怒反笑。“所以呢?你要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没有半分关系,如若真的无关,为何又只有你一人倖免于难?” 严方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连轩的视线。“您不是做了那个梦么?” 连轩一愣。 严方倏忽站起身,不卑不亢道。“您梦见得不是别人,正是饕餮!鼠狱被粉碎,都是饕餮所为。饕餮封印松动,又被突然灌入龙血,强行唤醒了龙子的神力。至于我为何倖免于难,那是因为曾在多年前,我救了饕餮一命,现如今他还我一命,不足为奇吧!” “饕餮恢復真身了?”连轩惊讶不已。“五圣合力的封印,这么快就解开了?” “近些日子,五圣变动太大,封印松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相传皇族宗室都对天尊城变故觉察得分外敏锐,您事先有预知,为何不尽快处理?” “你是在挑我的刺吗?” 严方没有回答连轩的问题,而是继续道。“饕餮恢復真身,须要三位龙子的血。纵剑神域之主龙行,除去冰火红莲之主龙炽莲,神交共有九子,除去三位死于战乱,饕餮被天尊城镇压,剩下的五位一直销声匿迹,现如今饕餮骤然归去,局势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难道您还不清楚吗?” “……” “天尊城的平静不会再维持多久了,而接下来也不会再像先前那些风波似的小打小闹,所有的事牵扯到龙子,牵扯到龙行,牵扯到纵剑神域,那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你的意思是,龙行要回来了?” 严方跪下身去,垂下头,一言未发。 “罢了。”连轩一挥衣袖。“特赦严方,死罪免除。从今日起,不得以任何方式参与政事,一生不得为官。” 连轩是仁慈的,他赦免了严方的死罪,但他亦是残忍的,他剥除了严方所有的理想和抱负,一辈子只能依附温如玉而活。严方不易觉察地晃了晃身子,终究叩了一个响头。“谢陛下。” 当日夜里,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温如玉搀扶着严方,一如他们刚刚相识的当年,温如玉依附着严方,像一只讨宠而乖巧的小兽。严方的步履有些不稳,温如玉以为是暴雨的缘故,但望向他的眼,不仅怔住了。 严方的脸,在暴雨的洗刷下显得愈发的白,就像浸泡在水里的寒玉,甚至泛着一丝青白的光泽,他的眼窝泛着红,像一只皮毛柔软的兔子。他的眼窝里不断涌出眼泪来,跟砸在脸上的雨水混为一体。严方喉头髮哽,语调极不连贯。“一生不得为官,一生不得为官……” “师父……” 严方的哭泣声逐渐大了起来,从悲鸣的低泣到不再压抑自己,在雨中失声痛哭。他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叫着连政的名字,温如玉虽未多言,也不仅皱起眉头。他明白严方,他了解严方,严方的一腔忠诚虽是全部给予了连政,但他的一腔热血,一腔抱负终是给整个天尊城的。严方在现实生活中死了数次,而连轩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严方在心中已然自生自灭。
第185页 那一道特赦,还不如斩杀。 第一百零八章 异曲同工 如果说连轩因为自身的微妙而预示到了什么,那么连轩在做梦的那一晚,还有四个人做了各不相同而又异曲同工的梦。 连轩梦到了饕餮再度降临。焰陨梦到了饕餮的诞生,殇痕梦到了饕餮被封印的前夕,楚天翔梦到了饕餮在狱中的挣扎,而偃影梦到的则是牢狱中的饕餮逐渐丧失自我的过程。 如果这五个人对一对当夜的梦,会发现这是连贯的。只不过这几位大人物关系没有好到坐在一起聊聊梦境的地步,最多只是互相提起罢了。 直到鼠狱被粉碎,楚天翔才来找殇痕。偃影难得跟随一次,就撞上焰陨在殇痕身边。楚天翔和殇痕只是简单地谈论鼠狱近况,再提起饕餮的时候,焰陨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话,我梦到过饕餮。 焰陨一句话出口,其他三人纷纷看向他。 再后来四个人互相对了梦境,发现时间如此的吻合,如果再加上连轩那一笔,完全就是一个连贯的故事。 龙子的诞生与崛起,龙子的封印与挣扎,龙子丧失记忆后机缘巧合,它又再次归来。连贯是连贯,但唯一的问题是,除了焰陨的梦境,其他梦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又或者说,是这几位亲眼见到过的事。 相比之下,焰陨的梦境有些过于靠前,过于飘忽,似乎不在整个事件之内。 但若连轩的梦是预示,其他三位的都是事实,那么焰陨的梦…… 在听完焰陨的叙述之后,三个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而又一致的转变,然后稍纵即逝。这时候,楚天翔半开玩笑地讲了一句。“剑圣者,现在连我也有点怀疑你的身份了。” 焰陨顺口接了一句。“如果我梦到的也是真,别说是你,连我也有点怀疑自己的身份。” “天地万物诞生了第一条龙,纵剑神域之主龙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很少有人知道第二条龙的名字,第二条龙名叫龙战。不止如此,龙行和龙战曾相恋过,结果就是原洛神之翼的持有者,龙炽莲的诞生。之后龙行还曾有过九个儿子,也就是书中记载的龙之九子。据目前为止,三位龙子死亡,五位销声匿迹,实际上我们知道,这五位里包括被天尊城封印的饕餮,冰雪之巅的主人睚眦,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鸱尾绝夜,剩下两位不得而知。”楚天翔在做完短暂的科普之后,转而对焰陨微笑道。“这两位里,不会有剑圣者本人吧。” 焰陨眯起双眼,似乎是品了品对方的话。“有点意思。” “等一下。”偃影适时地开口。“局势和剑圣者无关。” “无关?”楚天翔再次微笑。“饕餮封印松动,你们身为圣者竟毫无觉察。至于饕餮被唤醒,需要其他三位的龙血,除了睚眦和鸱尾,剩下一位是谁?” “是我?”焰陨亦是微笑。 “我可没说是你。” 焰陨的神色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转变,他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那双金眸笔直地对上楚天翔的双眼。“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殇痕不着痕迹地握住焰陨的手,与其十指交握,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安抚。战圣者的唇角扬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压低声线道。“不要欺负老实人。” “我哪儿敢。”楚天翔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其他两位龙子回归,是不是意味着纵剑神域的局势会发生转变?” “龙行要回来了?”偃影问道。 “当年只说龙行失踪,可没说他死了。” “等等。”殇痕道。“当年确实死了一条龙。” “那是纵剑神域西域之主,青龙龙战。”楚天翔道。“根据我的记忆,数万年前,还没有人类的时候。纵剑神域就像现在的天尊城,被奉为母城。母城以东平原,东方既白,东方既白掌权者白虎白帝。母城以西,来到西域。西域掌权者青龙龙战。母城以南遗珠岛屿,遗珠岛屿掌权者玄武玄臣。母城以北火焰山,火焰山掌权者朱雀祝凌。这五位的关系可以用密不可分来形容,后来龙行觉得以龙的形态游走在地面上不大舒服,便化作人身。人类出现之后,他时常在人界游玩,并化名行天纵。龙行时常拉着龙战一起,因此龙战便化名东方既白。” “东方既白不是白虎管的地名么?” “……记忆告诉我,白虎白帝喜欢龙战。” “……贵圈真乱。” “两位圣者,有件事我得跟你们讲明。”楚天翔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是针对剑圣者,而是在座的每一位,包括我,包括连轩——或许都和那条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你想多了。”殇痕道。 “没准他说得是对的。”焰陨似笑非笑道。“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 偃影问道。“龙行回不回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楚天翔似乎是惊讶于他会这么问。“龙行因人类而死。” 偃影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良久没有开口。 饕餮粉碎鼠狱,不过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龙行真的未死,他的回归,捏碎的将会是整个天尊城。
第186页 与此同时,冰雪之巅。 自妖神睚眦觉醒之后,冰雪之巅最深处的冰山逐渐融化,淹没在白雪之下的冰逐渐显露出来。巨大的冰块在阳光之下光彩夺目,那是一座恢弘的冰雪宫殿。是妖神睚眦的宫殿,名曰银璃之境。 银璃之境就在冰瀑以后,被漫天细碎的冰雾和水流包裹着,然而一旦打开冰瀑,走进洞穴之中,行走数步,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狭隘的洞穴,而是一条发光的路,光源不是萤火,也不是烛火,而是冰雪之巅妖兽死亡之后留下的修为微粒。冰雪妖兽死亡之后,都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冰瀑之后,他们的尸体会化为寒玉般的晶体,并散发出清淡的香味,这样的晶体被称为银璃。 实际上,银璃不仅是散发出香味的晶体,更是令人致死的□□。银璃散发出的这些细碎的、带着修为的发光微粒,不仅不能被渴望修为的人享用,反而会令吸食的人死亡。它本身是带着毒性的,这个毒性的表现就是令人上瘾,将人同化,然后使人死亡,再化作银璃。 当然,银璃对纵剑神域的妖神们是无效的。 绝夜正漫步其中,欣赏着这种美丽的类生物。那些闪光的微粒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来访,缓缓地聚集到绝夜身边,然后被妖神与生俱来的护盾迅速弹开,在空中拧成一股,然后分散开来。 “饕餮呢?” 绝夜缓缓回过身,睚眦正逆光站立着,整个人显修长而挺拔,他本就是龙行最出挑的儿子之一,也是最像龙行的儿子。绝夜哼笑一声,踱步到睚眦面前,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哥哥啊,你急什么?” “我急了么?”睚眦反手攥住绝夜的手腕,一双金眸散发着凛然的寒意。 “要不是没有我,你现在可还在这里睡着。” “要不是没有我,饕餮也不会醒来。” “你错了哥哥,饕餮的復甦,与我们都没有太大关系。唤醒饕餮,需要不止你和我的血,你可见过我带其他的兄弟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没什么意思。”绝夜挣开睚眦的手,转而搭上他的肩,压低声线道。“我真是太喜欢你的脸了,哥哥。” 睚眦没有躲开绝夜的动作,刻意贴近压在他耳边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喜欢龙行。” 绝夜唇角一挑。“我喜欢他还不够明显?” “也是,虽说我们都管他叫父亲,但真正流动着他的血液的,只有龙炽莲。” “不仅是龙行,还有龙战。我们这个大姐生来就有洛神之翼,传闻中的圣物,然而她却一点不知道珍惜,将洛神之翼给了一个人类。” “战圣者么?” “你说他俩睡过没有?” 睚眦顿时将绝夜松开。“你去问问大姐?” “我哪儿敢问她啊,一个洛神之翼没了都能把我抓出来的女人,太可怕了。” “那你是怎么敢问我的?大姐的私事你也敢非议。” “你们真没劲。” “不说废话,饕餮呢?” “在我那里。” “为什么不带来?” “你忘了饕餮当年为什么会受制于人?就是因为他的脾气太不容弯折,因此才被利用。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和我们并肩作战?” “所以呢?” “所以。”绝夜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道逆光,这光芒稍纵即逝,转而他有弯起眼眸,表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绝夜永远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因此这样的状态也仅仅是类似罢了。他轻快的语调骤然一沉,然后又扬起尾音。“当然是养着了。” 睚眦微笑。“你这么对我们亲爱的弟弟,龙行知道了会很生气的。他不是一向教导我们么,兄弟之间要互相友爱。” “我们不友爱么?” 睚眦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第一百零九章 思索 飢饿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受。 这种感受是无法具体描述的。它能从胃里延伸到身体的每一处,它无孔不入,从轻微的飢饿转变为绞痛,全身都觉察到了这种渴求,然后像是有一只大手,一把攥住心脏,微微拧出血来,在稍稍空荡的间隙里,心理上的极度渴求便充满全身。心脏的渴求与胃的渴求不大相同,胃的渴求只是食物,心脏的渴求却只能用某个人、某件事、一些思念、一些热爱来填满。 饕餮睁开眼的时候,唇齿边都是鲜血。他刚刚咬死了一只金睛白虎,然而他现在也并不是饕餮原本的形态,而是衣袂飘飘的翩翩公子,他的白衣沾上不少轻轻重重的血迹,如同隆冬洁白雪地上的梅花,一双眼正由嗜血的赤红转变为澄澈的金色。 他感受到极度的飢饿,脑海中瞬间飘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却转瞬即逝。 这样清醒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恢復到了无意识的状态。 绝夜正站在专门为自己弟弟准备的巨型兽笼外面,目光正停留在饕餮细腻的脖颈上——那个黑色的、控制咒印。绝夜身旁还站着一个人,身形很纤瘦,他的脸白得像冰水里的白瓷。此时正有风吹起他的黑髮,令他出尘,令他无暇。
第187页 饕餮的所有反常,都源自这个人。 绝夜伸手抚上对方手腕上的伤疤。“辛苦你了。” 对方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发现的?在你十年前来找我,我发现密云的咒印无法按在你身上的时候。我是龙行的儿子鸱尾,不受我咒印影响的只有龙行和龙战,龙战早逝,那你必然和龙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龙行销声匿迹之时,流下的龙血和龙骨,都化为精魄,遗留在世间。龙骨将会选择妖神,而龙血则会选择人类。你,就是龙血最后的选择。因此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在我的掌控之下,一切将变得更有意思。” 身形纤瘦的少年仍旧一言不发,听完绝夜的话之后转身离去。 绝夜目不转睛地盯着离开的背影,直到楚天翔从身后那道暗门里出来。楚天翔的脸色很差,想必对于刚才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过。 “都听到了。”绝夜开口道。他将一个问句嚼成一个平淡的陈述,并且也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便继续讲话。“你可以去告诉殇痕了,饕餮之乱,一切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要让天尊城与纵剑神域为敌?” “当年为何囚禁饕餮?” “因为他在天尊城大开杀戒。” “当时的城主是谁?” “连成。” “连成的野心众人皆知,他封印离火灵王,逐一清除五圣,饕餮之乱,原本就是他有意而为之。” “这些事都与我没有关系。” “别的我不再多说。”绝夜垂下眼,在抬起的剎那,瞳仁瞬间变为竖瞳,他的身体周遭迅速呈现一层虚像——一头金狮。鸱尾打了一个极长的哈欠,金色的鬃毛微微颤动,转而虚像撤去。“让龙炽莲期待一下吧。我有预感,龙行要回来了。让连轩也期待一下吧,毕竟当年龙行是因人类而死的。”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然后你就该和殇痕掰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们会产生无法调和的意见分歧。因为偃影是龙血,没有我他会死,所以你不可能让我死,而连轩一方要我必死无疑,这就是你们不可避免的矛盾。” “你是故意的吧。”楚天翔道。“你从没有打算让我们和睦相处,对么?” 绝夜突然笑了。“我可没有逼着你们这么做。” 楚天翔一拂衣袖,转身离去。绝夜的话一字不错,他没有逼着任何人去做什么,但一切都在按他的步骤进行。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善攻心计,步步为营。楚天翔的确要去找殇痕,他也必须去找殇痕。因此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可避免。 殇痕近些日子很忙,忙着连轩分下来的国家大事。连轩的出发点总是好的,但有些执行起来总是免不了千人千面,殇痕和焰陨作为连轩的左右手,要将这件事尽量处理好。 但每次楚天翔来的时候,殇痕还是非常客气的,无论他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纵横殿所有的墙壁上都挂着地图,被划着名大大小小的圈,重要地段被做成沙盘,沙盘环绕着水玉案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要用的资料。 殇痕命人倒茶,与楚天翔坐在一排。“说吧,什么事。” “一个坏消息。” “有好消息么?” “没有。” “请讲。” “鼠狱是饕餮粉碎的。” “我知道。” “饕餮被绝夜控制着。” 殇痕顿了顿,抬眸盯着楚天翔。 “偃影是唤醒饕餮的原因。” “偃影?” “你知道龙血么?” “略有耳闻。”殇痕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呷了口茶开始咀嚼碧绿的茶叶。“偃影是龙血?” “是。” 得到肯定答覆之后,殇痕没有再讲话。 “打算怎么办?”楚天翔问道。 “绝夜非死不可。”殇痕的语调很平淡。 “绝夜不能死。”楚天翔抬起眼,正好对上那双金眸。“绝夜一死,偃影必死无疑。” “绝夜非死不可。” “偃影身上有绝夜特制的咒印,除非绝夜本人,没有人能解开。” “绝夜非死不可。” “战圣者!”楚天翔拔高声调。 殇痕的目光十分冷淡,就像冬天雪地上反射的阳光那般,冰凉的,没有温度。他一字一顿地,无比清晰而温吞地,再次重复了一遍。“绝夜,非死不可。” “我不会让偃影死。” 殇痕一言不发。 楚天翔倏忽起身。“所以我也不会让绝夜死。” “金沙鬼王请回吧。”殇痕垂下头,继续喝茶,抬起手一个“请”的姿势,似乎面前的人还不如一杯茶有吸引力。 空气里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楚天翔盯着殇痕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殇痕盯着白瓷杯中的茶叶,在茶水中沉沉浮浮,紧缩的叶子被泡开,脉络清晰而碧绿。殇痕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刚刚飞向窗外一只飘渺灵蝶身上。
第188页 殇痕心如明镜,绝夜的监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银白色身影,三两下便翻了进来,下一秒,殇痕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下面一片侍卫的惊唿。“刺圣者,您不能从这进啊!!” 殇痕不由得低笑一声,纵横殿的大门越来越形同虚设了,一个两个都爬窗户。 “刺圣大人。” 羽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腔调,阴阳怪气的。” “绝夜教的。” “快别提那个小贱人了!他快把我徒弟害死了!” “都听到了?” 羽霜一愣,瞬间又勾起个笑来。“我来很久了,刚只是想个办法名正言顺地进来而已。” “挺好。” “你跟我徒弟的小情人掰了?” 殇痕没有讲话,他的眉峰只是略微一皱。 “你说你跟龙行有关系,我信。焰跟龙行有关系,我也信。哪怕连轩跟龙行有关系我都信了。现在事实却告诉我,我家小影和龙行有关系?” “偃影是龙血。” “小影这是铁了心要继续跟着绝夜了!” “他非跟不可。” “密云的咒印都是十年,小影的第二个十年才刚刚开始。绝夜不松口,一切都是白搭。” “绝夜非死不可。” “绝夜死了,小影就得跟着殉葬。倘若绝夜不死,恐怕整个天尊城都得动盪起来。” “不是恐怕。”殇痕的语调很平静,却莫名地令人后背发寒。“是肯定。” “有什么办法么?” 殇痕一言不发。他将十指交叠,托住下颌。羽霜知道,每当他思考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做派。 从羽霜的角度看过去,殇痕这样未免安静得有些可爱。绛红色长髮顺着肩侧流下去,脖颈处的髮丝却有些蜷曲,就像刚刚洗完澡一般。殇痕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某种情绪里,与世隔绝。有一丝红髮落在他鼻尖,在整张白净的脸上就像是种装饰。殇痕是白,他比焰陨白,倒是很不像久经沙场的老手,倒像一个斯文端庄的文官。但他只要有表情,有动作,就和文官的气质大相迳庭。 他很孤傲,举手投足间都能反射出这种特质,包括他在当年人微言轻的时候。这样的独特令他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这样的独特遭爱,也遭恨。殇痕的世界里,爱憎向来分明,在某种程度上,他和羽霜有点相像。 这时候,殇痕迅速抬起眼来,绛红色的发跟着颤了颤,仿佛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力。在抬眼的同时,他的下颌跟着一起扬了起来。金眸里的光十分锐利,像是含着笑,细看却又没有半分笑意。这时候,他的唇角勾起来。 羽霜瞬间明白过来,略微歪了歪脑袋,像一只思虑之中的鸟,也足够表现出鸟类的灵气与机警。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殇痕的脸,转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章 还是爱情 自此之后,楚天翔再也没有找过殇痕。 人跟人一旦产生意见上的分歧,就很难再成为同类。楚天翔没有见到殇痕态度如此坚决过,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楚天翔一介妖神,原本也不必对殇痕毕恭毕敬。 偃影手中正摆弄着一把鹤形剪刀,整把剪刀十分小巧,金色,两片刀刃是鹤的喙,正闪烁着晶亮的颜色。 自饕餮粉碎鼠狱之后,便好像销声匿迹了。但人人皆知,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焰陨着手修建鼠狱一事,但或许是因为鼠狱死的人太多,戾气过重,导致焰陨中途得病。焰陨的病非常奇怪,更像是一种情绪,且是阴晴不定的飘忽情绪。 事关鼠狱,温如玉也郁郁寡欢,脸色苍白像是得了病。但实际上,温如玉算是事出有因,因为严方自杀了。一代奇才,终究化为枯骨,连轩在得知此事,也不由得唏嘘良久。 焰陨的病十分莫名其妙,因为根本找不到病因。他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魂似的,有人说是蛊毒,有人说是死灵附身,但一一查过,皆非起因。焰陨的意识和语言都很清醒,但是体力却衰减了许多,整个人也迅速地削瘦下来。 这种情况下,饶是羽霜对天尊城的事充耳不闻,也无法袖手旁观了,所有的事不可能全部堆在战圣者身上,羽霜也不会那么做的。 焰陨一病,底下商量新任剑圣者的有,趁早换了主子的有,众生百态尽显,一如当年焰陨身在犬狱之中,那帮小人之态。 焰陨本身从不愿争执这些,知情的只知道他好脾气,不知情的觉得他任人欺凌,好端端一个剑圣者,就只是一病,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锋火殿顿时冷清至极,甚至锋火殿里的人都冷言冷语起来。 焰陨只是好脾气的一笑,也不多言。 但只要有殇痕在一天,事情就不会任由其发展。没过多久,殇痕就去找了连轩。殇痕前脚刚出去,连轩便即刻传了一道口谕。即日起,若有人对剑圣者不敬,一律按重罪处理。 实际上连轩一早就有这道口谕的打算,但由于事务繁忙总是遗忘。他从未忘记剑圣者教授他,给予他的东西,剑圣者对于他来讲亦师亦友,更是温和宽厚的兄长。 战圣者一得空就会去锋火殿瞧焰陨。焰陨正侧身躺在病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天鹅绒薄被。
第189页 “焰?”殇痕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焰陨没有回答。 从战圣者的角度看过去,侧身躺着的焰陨显得异常瘦弱。整个身体就剩下骨架支撑,颈间的肤色苍白。朱红色的长髮也颓然无生气,被压在头颅之下。 殇痕嘆了口气。“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意料之中,焰陨没有讲话。 “当年你身在犬狱受尽酷刑,那是我第一次理解痛苦的含义。再后来,你受重创,修为流逝,我又一次领会了什么叫痛苦,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落泪。而现在——” 焰陨细微的缩动打断了殇痕的轻声陈述,殇痕仔细去看的时候,才发现焰陨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眼睫正在微微抖动。 “别笑了。”殇痕道。 焰陨迅速转过身来,一双眼眨了眨。“我刚应该听你把话说完再笑。” 殇痕冷着一张脸。“有什么好笑的。” 焰陨一把捧过战圣者的脸,在他唇边蹭了蹭,小声开口。“别生气,我就是从来没有听过你的深情告白,有点过于感动。” “……” “你真第一次哭?真可惜我没看到。” “焰陨。” 在战圣者发火的前一秒,焰陨准确无误地堵住了他的嘴。 殇痕的脾气硬生生地被这个吻柔化了下来,转而他掐开焰陨的下颌,还未等开口,焰陨便兀自补充了一句。“没轻没重,你要说的,对吧。” 殇痕被这句话逗乐了,他仔细盯着焰陨的脸。对方的脸色很苍白,显得细腻而软糯,焰陨瘦了很多,眼眶深陷进去,因此显得眼神异常深邃。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深邃,即使他是笑着的,也能感受得到目光里的深邃。如同漩涡或是旋风,金色的瞳孔便是风暴中心了。 殇痕和焰陨是长得像,但却又不像。大体相似是因为他们都是红髮金瞳,但这种相似还不如楚天翔与殇痕的相似,因为楚天翔和殇痕是的确长得相像,有那么四五分也已经算是相像。而殇痕和焰陨的相似仅仅是红髮金瞳,他们的轮廓和气质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相似的红髮,其实也是绛红与朱红色的分别。因此即使是第一次见到两人,也不会搞错。 因为消瘦得厉害,他的整个轮廓都显得愈发立体。朱红色的额发蜷曲着,一丝一缕地扫过焰陨的眼。他的眼仿佛燃烧起来,沿着额发的红色,火焰爬满整个寝宫。这不是别的火焰,是热爱,是欲望,是深情。 “我来说。”他缓缓开口。“太久远的事情就不提了。你每次回来都会令我觉得震撼,但最甚者,是你斩杀烬野的时候。我那时候看不太清你的脸,但是你站在龙虎场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再后来你成了五圣之首,依旧亦师亦友地带着我和羽霜,再后来我觉察到对你感情的异样,是从犬狱出来之后,你仅仅带着安抚性的吻。” 殇痕笑了。“谁告诉你那个吻单纯了?” “再后来么,就是你失踪的那场战争。我觉得在之前我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了吧,然而后来你却不准我上战场,我当时非常不解,本想等你回来问清楚,但你却没有回来。” “我现在告诉你,如果当时你去了,会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 “因为连政。” 焰陨点点头,继续道。“你还是比较稳妥,因为我只在你失踪之后,感受到痛苦两个字。更夸张地讲,我的心脏好像被撕开了,插满了玻璃,流着血,然后又迅速地,含着玻璃碎片癒合了起来。” “比喻不错。” “再然后你回来了,你前脚刚到,连政后脚就跟了过来。我以前一直知道你受欢迎,但我就偏偏没想到你和连政这茬。” 殇痕忍着笑道。“再说就变成追悼会了。” “还有羽啊……”焰陨的话没有再讲下去,殇痕也没有再问那一剑的事,两人顿时变得沉默起来。 “焰,你清楚局势么?” “不久之后,将会有和饕餮的一战。” “我预计战场在冰雪之巅,并且睚眦不会出面。” “他把自己的地盘借给自己的弟弟打仗?” “你知道么,偃影是龙血,如果龙骨也在,就离龙行回归不远了。” “我更希望龙行和龙战一起死了。” “我也希望。”殇痕转而道。“这次的战争,你不要参与。” “我不会去送死。”焰陨微笑。“这场战争里会用到龙骨,是么?” “你怎么不问我知不知道龙骨是谁。” 焰陨一字一顿。“你早就知道了。” 殇痕的唇边擦起一丝笑意,就像火柴点燃那般。他盯着焰陨,双眸微微眯起,什么也没说。转而他凑上焰陨的唇,由缓缓厮磨到入侵掠夺,接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如果两情相悦,比上床更有意义。 待这个吻结束,殇痕道。“其实当务之急是,找出你得病的原因。” “能找到早找到了。” “如果他这么一味磨着你,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第190页 “我觉得你的话变多了。” “因为是你。” 焰陨病着,他的唇是冰凉的粉白色,像女人不施脂粉的颜色,但却没有半分女气。他的肤色苍白,甚至要比殇痕还白很多,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肉,包覆在嶙峋的骨骼之上。他就那么一袭素白地躺在床上,无论是视觉还是感觉,都给人一种莫名的新鲜感。 殇痕以往是从未见到缠绵病榻的焰陨的,现在的焰陨和当年犬狱之中的焰陨又不一样。当年的痛苦是排山倒海而来,势如破竹而去,而现在却像抽丝一般。殇痕莫名地觉得有点像烧热了的酒,入口柔和绵密,后劲却十足。 焰陨现在就像泡在冰水里的茧,湿漉漉的丝线一根一根地被抽出来,像是一种无形之中的牵引,吊着他的气,令他活着。 殇痕看向焰陨,对方修长而苍白的颈子上,脉络清晰可见。那是病态的,却令人有一种施虐欲。但当焰陨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点心思便也荡然无存了。施虐欲对与殇痕来讲并不重要,不像连轩和偃枫相处的时候,支配与被支配永远占据上风。 病态的焰陨是美的,但却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感。他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强硬的男人,因此便显得愈发的美。纱帘,丝绒薄被,病榻,苍白,骨瘦嶙峋,脉动。这种美是感觉,类似与一种情绪,可以支离破碎,可以不成贯地讲出词语,无法用整句来形容。 殇痕动手帮他理了理朱红色长髮,紧贴在他颈边低声道。“我爱你。” 焰陨回话很快。“我也爱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导火线 饕餮有一种特殊的技能,这种技能没有被正式命名过,但被笼统地称为“咬碎”。所谓“咬碎”,就像一脚踩在蚂蚁窝上,有意识、而又残酷,比如饕餮上次随手粉碎的鼠狱。饕餮的本性就是暴食,因此他的脾气也暴戾而乖张。 粉碎鼠狱之后的平静,其实就是饕餮在修生养息,最好能在这段时间将它斩杀或是封印,只不过鸱尾绝夜也不是吃素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饕餮身在何处。 没有人知道饕餮什么时候会恢復好,这种感觉就好比等待死亡,这比死亡当头还要恐惧万分。 羽菲近日里一直伴在连轩身侧,也丝毫不掩饰对连轩的一腔赤诚。小姑娘的的确确细心,不知道的事也从不多问。但是聪明如羽菲,依旧可以从只字片语当中感受到连轩对某一个人的特别关注,偃枫。 其实羽菲并不知道多少连轩和偃枫的事,但她也曾琐琐碎碎地听到过、看到过,于是也大致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连轩和偃枫没有分开,那么羽菲的介入就是违背道德的,然而现在两人分手了,所以羽菲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自己的一腔赤诚。 只不过断了这层关系,连轩和偃枫也避免不了要来往。这些主城看似分开,实际又是一体的,每个城主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 羽菲位列五圣之后,前辈们多多少少也是照顾着这个小姑娘。因为她十分率真透明,而且聪明伶俐,一教就会。 连轩其实并没有刻意迴避偃枫,只不过偃枫却总有意迴避连轩,尤其是见到羽菲总是伴在连轩身侧,这样一来就变得非常尴尬。 连轩和偃枫避免不了打照面,偃枫和羽菲也总是避免不了打照面的。每当躲不开的时候,偃枫倒是也从没有失态过。 连轩例行考察天隐城的时候,偃枫不得不伴在圣驾一旁。其实很多时候,偃枫都觉得连轩并不是一个帝王,他依旧对一切充满好奇,任性而赤诚。陪在连轩身侧的时候,偃枫总是会一恍神就想到很久以前,那时候连轩还和自己窝在天幕城分庭抗礼,你来我往的都是不甘示弱。 只不过那也只是飘忽的一个瞬间,当他每每看到羽菲的时候,都会假装不经意的侧过头去。 羽菲其实有意在偃枫面前避免和连轩做出些亲密的举动,但是连轩不同,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似乎只要偃枫表现出了不悦,就是他最大的成功。 当时在天隐城的木樨枫叶,阳光还算不错。染了秋霜的枫叶成簇,像是一粒火种落在草垛里,风一吹的功夫,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烈焰。枫叶之红,更胜当日。 其实天隐城不可能出什么大事的,因为偃枫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城主,他很多新颖和独特的治理方案,远胜于当年的老城主偃攸。连轩也深知此事,但他就是乐于刻意去招惹偃枫。 “几日下来,天隐城越来越繁盛了,偃枫城主治理有方。” 偃枫听连轩这么一夸,一张脸板板正正,头也没抬,正想对答如流的时候,却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木樨枫叶的香味。偃枫的喉结吞了吞,低声道。“陛下谬赞,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这样的低声和迟疑,令偃枫的语调底气不足。 连轩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未就着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冰雪之巅封印加固,天羽城已经进入戒备状态,战火应该不会烧到其他地方来,但是偃枫城主还是要提高警惕。” “这是自然。”偃枫道。“属下身为剑心大名之一,时刻谨记剑圣者焰陨大人的教诲,甘愿为陛下和战场奉献一切。” “说得好。”连轩意思意思地拍了拍掌。“那你打头阵吧。”
第191页 偃枫愣了愣,转而微笑道。“好。” 连轩也愣了楞。“……我开玩笑的。” 偃枫像是没听到刚才那句话。“臣谨遵陛下口谕,明日便前往冰雪之巅。” “偃枫!” 偃枫抬起头,正对上连轩夹杂着一丝愠色的眼。偃枫当下皱了皱眉,避开对方的视线,那双眼太过熟悉,他曾在无数不同的场合望见那双眼。连轩的手伸到偃枫脑袋后面去,一把揪住他的长髮,他的力道不轻,偃枫猝不及防地哼出声。连轩就保持着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没有攻击,也没有退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 连轩身后的羽菲只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转而,连轩将偃枫松开,瞥见身后的羽菲,亲昵地摸了摸她的额发。羽菲被这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惊得后退一步,又听见连轩带着笑意的语调。“昨天术圣者的晚餐做得极好,远胜于御厨。” “……恭喜陛下。” “术圣者深得我心,办事妥帖认真,更是对我无微不至。” “……” “她的字也是清丽娟秀,更是抄的一手漂的情诗——” “陛下!”偃枫还未开口,羽菲率先开口道。“臣先退下了!” 偃枫望向对方,小姑娘一脸铁青,转身离去。长袍甩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翩然若飞的仙鹤。 两个人站在漫天枫叶之中,偃枫扬起下颌,去看晚归的鸟。“术圣者很好。” “她是很好。”连轩低声道。“但在我心里,你最好。” “是么?” “剑圣者重病,不能参与战事。如果你去的话,将会比战圣者的位置更靠前,那是最贴近银璃之境心脏的地方。如果是焰陨,我不担心,但如果是你——”连轩换了口气,缓缓开口。“不要去冰雪之巅。” “不。”偃枫压下头颅,与连轩四目相对。他的语调很低很缓,却充满力度。“臣,谨遵陛下口谕。” 连轩突然冷笑一声,转身佛袖离去。偃枫只捕捉到连轩转身的那一剎那,他的动作很决绝,如同一刀。 或许也可以算作真正的一刀,偃枫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疼。 当天夜里,羽菲来找了偃枫。 羽菲总是吵吵闹闹的,很活泼,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她还是那么明艷动人,落落大方。也就是每次看到羽菲的时候,偃枫都会觉得自己老了,老到骨髓里,几乎要腐朽。实际上,他也不过二十几岁罢了。 羽菲就像一只蝴蝶,她翩翩地飞着,翩翩地落下。“有礼了,枫城主。” 随着这句话,身后的一排侍女将礼物放下,悄然离去。羽菲送的也没别的,都是天羽城“起源”树上的千年蟠桃。 偃枫只道了一声幸会,便一言不发。只不过羽菲接下来一句话,打破了场面的尴尬。“人到青年不得已,千年蟠桃配枸杞。” 偃枫扑哧一声。“你真有意思,术圣者。” “谢谢谢谢。” “术圣者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羽菲笑嘻嘻道。“跟你套个近乎。” “陛下让你来的?” “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来的。”羽菲愣了愣,转而又笑道。“听闻城主要远上冰雪之巅,我来送些修为补给。” 偃枫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城主又何必跟陛下较劲?您明知他是开玩笑的,其实陛下十分在意您。”羽菲见人不语,又兀自道。“但事已至此,只希望城主凯旋归来。” “你是不是喜欢他?” 羽菲的眼睛眨了眨。“不,我爱他。” 偃枫笑得很浅。“你知道什么是爱么?小姑娘。” 羽菲也笑了。“陛下也说过类似的话。” 偃枫脸上的笑意敛了,片刻之后仰头呷了口茶。“他脾气不好,为难你了。” “明明他对你最不好,为什么还要为他说话?” 偃枫抬头看向羽菲,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羽菲依旧看到对方唇角挑起来的那一下,很清淡,转瞬即逝。很像一阵清风,轻轻掠过身体,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毛孔,又轻轻消散了,了无声息。偃枫的语调很轻,但是这句话却很有重量。“因为我也爱他。” 羽菲一怔。“那你们是何苦?” “我爱他,但我也无法原谅他。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领会到这四个字。”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它在无形之中限制着你的爱恨,束缚着你,令你不自由。” “那你现在自由吗?” “我现在很自由。” “那为什么还会有身不由己的事呢?” 偃枫笑了笑,没讲话。从羽菲的角度看过去,偃枫的轮廓十分笔挺,只是他的目光里有一丝迟疑,因为这丝迟疑,因此显得温柔。但是这点温柔,完全不同于女人之间的温柔。羽菲分分明明地,从那里看到了复杂,爱和恨,还有很多她不理解的东西。并且在短期之内,她也不会明白。虽然她经歷了很多,但是她阅歷不足。
第192页 月上枝头,银光静悄悄地爬进屋子,空气里安静了很久。 羽菲站起身,冲着偃枫微笑。“早点休息,枫城主,我先走啦。”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情别绪 无巧不成书。 偃枫刚刚踏上冰雪之巅那片雪地,深处便传来一声微弱的咆哮,如同虎啸。 与此同时,天色骤变! 狂风突起,密云堆叠,几乎是瞬间,冰雹接踵而至。冰雪之巅上的妖兽们纷纷逃窜,尖锐的鸣叫声络绎不绝。 事发突然,但该准备的一切早已准备好。偃枫站在千军万马之前,一身凯旋战甲闪闪发亮。他红色的袍子随风飞扬,偃枫只说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铿锵有力,令士气大增。 “——迎战!” 偃枫身后的士兵们振臂高唿道。“誓死守卫天羽城!” 偃枫瞥向冰雪之巅最高处,先是隐约一点,然后饕餮的样貌缓缓显现。饕餮除了“粉碎”之外,还有“餍足”一技能,便是将接触他的同类全部同化,为他所用。因此饕餮刚从高处跃下,一片黑压压的妖兽便接踵而至。 偃枫深知此事不妙。 原本打头阵的人,应该是战圣者,而战圣者也一早就守在冰雪之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可惜连轩一道口谕,就将殇痕换了下去。 大敌当前,偃枫张开六翼,飞上云端。士兵们紧随其后。 定是不能在传送门附近开战的,战争的准备是漫长的,而战争的开始,是瞬间的事。 冰雪之巅山下,偃枫远远便瞧见了那个可怖的怪物——它四肢触地,长着一张俊美无匹的人脸,眼睛处却被黑色丝带缠绕着。不,那不是眼睛,只是两个圆窝,他的眼睛长在腋下,身子如同健壮的公山羊。一股瘴气围绕在饕餮身边,而瘴气所触的妖兽皆被同化,红着眼狰狞而来。 偃枫一声令下,妖兽脚下遍布十面埋伏,箭矢如雨。很快,最前方的妖兽便被削掉大半。饕餮似乎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也不在往前,就站在妖兽之中,只不断地散发瘴气,等着源源不断的妖兽从后往前,消耗士兵的体力。 在天上的箭矢陷入短暂而统一的停顿时,饕餮瞬间化为人形直上天际,而他的速度之快,形如银龙,他就在云端穿插那么一下,天上的弓箭手暗灵纷纷化为一片血雨,倾盆而下。 饕餮发出一声虎啸,却不像先前那般微弱。像是酒足饭饱的老者,发出满足的喟嘆。饕餮受到血雨的滋养,身形又膨胀一圈。 只不过这样的膨胀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偃枫一剑深深地刺在了饕餮的后背,阻止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饕餮举起前足,腋下的眼睛迸射出一道精光,如剑气一般噼在偃枫身上。 而下一秒,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机,金色的光遁被套在偃枫身上,伴随着药圣者清风赋,莹绿色的光芒在偃枫身边不断闪烁,他整个人宛如不曾遭受攻击。而正在此时,饕餮因愤怒一脚踩上身旁大大小小的十面埋伏。刺圣者银色的身影一闪,捞起偃枫的腰瞬间闪开。 倏忽之间,冰焰风暴接踵而至,就在漫天雪雾蒙蔽饕餮双眼的时候,一柄带着火焰的□□不偏不倚地刺在饕餮一只眼睛上。 饕餮这次的准备不算充分,而四圣合力,饕餮必死无疑。速度最快,实力最强的,也永远是圣者。剑圣者焰陨因为重病而不得不在天尊城静养,如若再加上焰陨,饕餮当下便会失去妖兽形态无疑。 饕餮是没有意识的,无论它受到来自何处的攻击,反击的对象永远只是攻击它的第一个人——偃枫。 羽罹的清风赋不断夹在偃枫身上,而偃枫也深知不能再向前,便飞上天际,只顾清理饕餮一旁惹乱的妖兽。同在天上的,还有术圣者羽菲,她全身上下纷扬着冰雪,然后汇聚出闪光的冰锥,从仙尊法杖尖端发出,齐刷刷地刺向饕餮受伤的眼,并使之结冰,无法恢復。 殇痕和羽霜难得地碰在一起,羽霜唇角一勾。“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饕餮的咆哮如同旋风刀刃,笔直地袭向偃枫。战圣者□□脱手,在冰雪之巅漫天风雪之中划了几个大字,偃枫面前顿时堆砌起一道坚硬的雪墙阻挡住旋风的攻击。 殇痕收起□□,与此同时,羽霜的饮血双刃脱手,将饕餮的两只前足全部割断。饕餮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天上的密云顿时散开,冰雹也变为尖锐的冰锥。羽菲法杖一挥,天际顿时出现一道火焰屏障,将冰锥全部化为水雾,并瞬间蒸发。 战圣者密集的攻势制住饕餮,刺圣者手中梨花针一弹,便刺在饕餮另一只眼睛上。 妖兽和士兵们厮杀在一起,饕餮身上的瘴气突然如针一般刺出,又迅速收拢。饕餮的妖兽形态全然不在,而是化身人形。 天上云端,隐约可见一个少年,身形修长,体态轻盈。他的双眼被一道黑纱束缚着,黑纱下蜿蜒着两道刺目惊心的血痕。他的双手向前摸索着,周身盘踞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银龙。 下一秒,那黑纱脱离了少年的眼,化为一柄利剑握与手中。少年的双眼紧闭着,浓黑的睫羽如黑蝶一般缓缓翕动。听闻饕餮化为人形之后,最像的便是龙行的眼,如今不能一睹真容,实则遗憾。
第193页 少年不管不顾四圣的攻击,银龙环绕倒也能暂时保证自身安全。他只是紧逼偃枫而来,手中黑色的利剑瞬间变为虎齿,将那堵冰墙一吞而尽。 偃枫双足一点,六翼带着人飞上天空。 其实在来的时候,偃枫就已经隐约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饕餮是妖神,本应不死,却挡不住四圣的攻击。但在四圣进攻的时间里,饕餮的目标却只有一个偃枫。 饕餮是被控制了的,然而自始至终,却没有出现密云的咒印。而与士兵厮杀一团的,却是被自身瘴气所蒙蔽的冰雪之巅妖兽。 整个过程之中,绝夜没有出现,睚眦也没有出现,更不用提另外一位龙子。 偃枫深知今日难逃一死,倒也不惊不惧。羽菲每加上一个光遁,下一秒都会被饕餮周身环绕的银龙吞食。然而很快地,偃枫手中的凯旋之剑脱手,化为刀刃旋风,再加之身后三人的攻击,那条银龙被击溃破碎,化为闪着光芒的微粒。 饕餮从出现到几近死亡,不到一天的时间,这又是一场速战。速战的发生,深切地证明了准备不够充分。 在银龙化为碎片的后一秒,饕餮整个人便也化为闪烁着光芒的微粒,在空中飘扬着,缠绕着。 正当偃枫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脱离危险的时候,那些闪着光的微粒却迅速拧成一股,剎那间化为一条龙冲着偃枫的方向疾驰而过! 偃枫猝不及防地瞪大双眼,饕餮是彻底破碎了,不会再復甦,而他的身体也被穿透了,修为之光伴随着饕餮尸体的残骸,一同游荡在天际上方。 羽菲一把拽住偃枫的手,与此同时,一滴眼泪落在偃枫的手背上。 战圣者接住偃枫缓缓落地,他的胸口不断游离出金色的、闪着光芒的微粒,那都是珍贵的修为,任凭羽菲使足了劲再去吟诵清风赋,也于事无补。 绿色的萤光与金色的微粒互相缠绕着、交错着,有些像美丽的极光,而这样美丽的东西却是一个人的命,因此便变得更加动人。 偃枫眯起眼看着那些光芒,似乎在等待最后一点修为的流逝。所以当连轩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天边已一片铅灰,夜晚将至,也没有月色。唯一的光亮,便是偃枫胸前涌出的修为之光,而着光芒已经所剩无几,因此在黑夜之中显得异常美丽、弥足珍贵。 “你来了。”偃枫缓缓开口,像是在招唿一个老友。 连轩从战圣者怀里一把捞过对方,约摸是因为将死了,偃枫变得异常符合连轩的审美,苍白、温柔、软糯,而不是像平日里强硬而不容弯折。但在这一刻,连轩以往的审美观尽数坍塌,因此偃枫从不符合连轩的审美,从来也不。 连轩将他脸上的血迹揩去,手指有些颤抖。“你不能死。”他说。“你不能死。” 偃枫只是笑,什么也没说,如果在平时的话,连轩巴不得见到这么顺从的偃枫。“我也不想死啊。”他说。 “你不要死。”连轩去挡住那些四处飘散的萤光,转而发现于事无补,便将人抱紧,年青的帝王脸上骤然出现一丝慌乱,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恨我,你恨我。” 双亲因面前的人而死,如今自己的性命也要因这个人而丢了,的的确确是应该恨的。 然而偃枫蜷在连轩的怀里,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鲜血,他的脖颈是修长的,血液滑进衣襟深处。偃枫深吸一口气,尽量保证自己最后的话讲得连贯,他胸前的修为之光已经枯竭,伤口变为红褐色的深窝,心脏就包覆在这么薄薄一层表皮下,肉眼可以看得到的,跳动着。 “我原谅你。”他说。“其实我希望看到你成家,只不过我等不到了。以后你的孩子长大成人,记得带他来到我的坟前。你要告诉他,这里躺着一个曾深爱过你父亲的人。到时候要敬酒给我……需好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引子 至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连轩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羽菲已经变成了他的皇后。 前后浑浑噩噩的一周里,连轩突然清醒过来。偃枫死的第二天,他便娶了羽菲,而他刚刚娶了羽菲的第二天,偃影便发动了天隐城与天尊城的战争。战事被圣者压制,而偃影也暂时关押鼠狱。 鼠狱里的人都死了,这偌大的牢狱都是为偃影一个人量身定制的。连轩的脚步声很轻,但也足以在这里迴荡,显得空旷而瘆人。 偃影已经不止一次地被连轩关押了,因此连轩站在门前的时候,偃影甚至没有转过身正眼去看他。连轩似乎是很不满偃影这样的态度,他抬高音量命令道。 “转过来。” 偃影站在离窗不远的地方,有阳光徐徐从高处散落进来。偃影注视着那微弱的光线,好像一只眼神闪着光的猫。他没有讲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仰着头。他的身形在宽大的白衫里若隐若现。连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偃影与他那个哥哥偃枫是完全不像的,但在此时,这样单薄的人却反映出一个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人来。 “转过来!” 偃影依旧没有动,在气氛一度僵持不下的时候,他突然垂下头颅,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双紫色的眼里无悲无喜,也不像刚刚注视过阳光。偃影没有讲话,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连轩突然明白过来,那一丝相像到底来自何处。因为偃枫每次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时候,也总是一言不发。
第194页 “你认罪吗,偃影。” 偃影突然挑起一个笑容,那抹弧度很清淡,但也就那么一下,仿佛夏夜里擦开的萤火。“我?何罪之有。” 连轩一字一顿道。“亲手葬送你的哥哥偃枫费尽心血的天隐城。” “我的哥哥?”偃影突然笑出声,那声音很冷,充满嘲讽的意味。“你竟然还讲得出?” “偃枫的死难道你没有责任?”连轩冷声道。“要不是因为你是偃枫的弟弟,你早死过成千上万次了。现在风波刚刚平息,乖乖在鼠狱待着吧!” 偃影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密云家族屋内迎来一个大人物。 人还未到,先闻其风。密云家族屋外方圆十里,几乎是瞬间,便从地下钻出数朵金色的莲花。而通向外界的传送门里,硬生生地被卡进了一只翠绿的莲蓬,将那道门豁开一条口子,通过这道口子,可以看到人间烟火。而家族屋门口的守卫,在看清来人之后纷纷倒地而死,他们的胸前,插着金色的莲花。在血液喷涌的那一剎那,金色的莲花像是被点燃一般,沖天而去,四散而飞。 当绝夜见到来人的时候,不仅由怔愣勾起一个笑容来。“大姐,这么大阵仗?” 龙炽莲极长而卷的金髮扬起,脚下踩着的莲花瞬间泯灭,那双金色的竖瞳,也变为较温和的蓝色。其实绝夜心里也清楚,龙炽莲接下来的问题,将会和来势一般咄咄逼人。于是绝夜道。“大姐,在质问我之前,先见个人吧。” 话音刚落,一个翩翩的白衣男子便出现在龙炽莲面前。龙炽莲一恍神,唤了声龙行,却又在瞬间明白过来,这不是龙行,而是自己的弟弟,睚眦。 “好久不见。”睚眦道。 龙炽莲笑了笑,半晌过后才开口。“回来了?” “回来了。” “你真是跟龙行越长越像了。” “那你呢?” “我像我自己的亲生父亲。”龙炽莲将调侃的语气收了,换了一个严肃的调调。“一回来就跟鸱尾捣乱,你还不如睡着。” 睚眦笑了笑没说话,一旁的绝夜反驳道。“不是姐,什么叫捣乱啊。” “饕餮白死了?” “饕餮原本不会死的,我也犯不着害自己的亲哥哥啊。” “那你倒是说说原本是什么样?” “原本我们三个要一起行动的。饕餮根本还没养好,被龙血控制,提前放出来了。你想想,他封印是被强行解开的,还顺手粉碎了一个鼠狱,不养一段时间哪能捏得死圣者啊。所以我和哥哥根本没出面,不然你以为人类那么好赢?” “控制自己的亲哥哥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大姐你这话说的。”绝夜把脸板起来。“好像他不是你亲弟弟似的,先前你也没过来管我啊。” “我跟饕餮不熟。”龙炽莲道。 “是,只有你是龙跟龙生的。我们都是杂交,血统不纯。” 龙炽莲微笑道。“是啊,你不是都知道么。” “可那又有什么用?洛神之翼还不是照样给别人了。” “战圣者不是别人。”龙炽莲慢悠悠地提了个腔调。“以后你会知道的。”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 “饕餮杀了天隐城主偃枫你知道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见龙炽莲神色有异,绝夜立即改口。“大姐,这事真的不能怪我。饕餮性格本来就梗,又碰上偃枫一个硬往上撞的,他不死还能有谁啊?你要说焰陨可能还扛得住,偃枫那是真的差一点。而且这事首先我不知情,其次,龙血和连轩都应该为这件事负责。连轩明知饕餮是妖神,还把不是圣者的人推到最前面,龙血就更不说了,提前把饕餮放出来和偃枫碰面,要不是四圣赶得快,偃枫早就死了好么。” 绝夜说完之后,龙炽莲许久没有讲话。 绝夜继续道。“其实我就是和人类逗着玩,至于谁活了谁死了,我根本不关心。你知道我的心思在哪里的。” 龙炽莲岔开话题道。“龙血是谁?” “你不知道么?”绝夜疑惑地望了一眼,故意加长了铺垫。“龙血是金沙鬼王家的那个小情人,刺圣者唯一的徒弟,偃枫亲爱的弟弟,我家族长老偃影。要不是他,这场仗至于打不起来?” “依你的性子,还能让他活到现在?” “偃影现在天尊城鼠狱里,我不好跟连轩正面刚。” “现在知道不能正面了?” “我什么时候正面和人类起过矛盾?” 睚眦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绝夜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龙炽莲道。“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偃影是龙血的?” “他来密云的第一天,那时候他还是个□□崽子。我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棋都不用下,对方先投降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比我先一步控制了饕餮,走在了引领潮流的前线。” 龙炽莲轻笑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说句话行么。”睚眦适时地开口。“偃影如果放出来了,能杀么?”
第195页 绝夜故意瞄了一眼龙炽莲。“偃影跟殇痕沾亲带故的,怕是不太好杀——但也不是不能杀。” “龙骨是谁?”龙炽莲岔开话题。 “龙骨还没有找到。”绝夜道。“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大姐。”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凌秋祭祀已经消失很久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徵兆。” “凌秋也想龙行回来?”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父亲回来,但他想跟我作对是真的。”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的仇?” “我哪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的仇,我们根本没有仇好么,只不过是同类人,互相排斥罢了。”绝夜嘆了口气。“大姐,之前你从来不关心这些的。自从结婚以后,你像个苦口婆心的大婶。” 龙炽莲蓝色的眸子瞬间变为金色竖瞳,周遭的磁场紧跟着一凛,绝夜连忙后退一步。龙炽莲道。“以后牵扯到天尊城和人类其他主城的事,收敛点,知不知道?” “其实我只是在跟人类做游戏。”绝夜抬起头,正好对上龙炽莲晦暗不明的眼。“是是是,以后和战圣者沾亲带故的我都绕着走。”绝夜转而道。“不过姐,我不是有姐夫了吗?” “我看你是找死。” 凌秋和绝夜最大的区别在于,绝夜只为自己办事,而凌秋却选择了一个可有可无首领,这或许和以往的经歷有关。绝夜是名正言顺的龙子,受龙行制约不过是父子之情,而凌秋则是不得不服从。在某种程度上讲,凌秋的识人能力有一部分问题,连政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弟弟网开一面,要是他真的够狠,就该一剑噼开他的头颅,而不是让战圣者将人带走。 绝夜救了焰陨没错,但他绝不和焰陨站在同一边。绝夜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而凌秋却总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让焰陨即刻死亡,说到底还是焰陨命不该绝,因此他也更恨绝夜。 焰陨或许是什么特殊体质,总是能逢凶化吉。就包括这一次,病症毫无源头,他的病情却好像适时地减轻了,看起来很快就要痊癒。焰陨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寂缡导致的那次天尊城乱象,还有着一次,缘由不明,无迹可寻。不过既然快好了,便不必在追究过多。 只是,焰陨和金沙鬼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别慌 绝夜和凌秋的性格很相近,但又不是完全相同。所有的生物骨子里都有一种“主”和“奴”的思想,绝夜之所以不受制于人,是因为他天生就是龙的子嗣,就像龙炽莲和睚眦,永远也不会对谁俯首称臣。他们都是“主”。 而凌秋不同,他的骨子里有一种救星情节,需要一个上位者将他拯救。当年的龙行是,连政也是,其实他完全可以自立为王,但“奴”的思想令他不能去这么做。 而又因为连政,凌秋的矛头不再对向绝夜方,而是连轩方。凌秋是喜欢连政的,在某种程度上讲,连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比过了当年的龙行。因为龙行是生来王者,而连政则是一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会死亡的人类。 凌秋没有看到龙行的死,却亲眼见到了连政的死,这种感觉是震撼的。 凌秋一直在等,等一个意外的出现。上次的四圣对战饕餮那场速战,其实不常遇到,大多数情况,只会有一个主位圣者出面,而像面对棘手的战争,一攻一辅就已足够,毕竟圣者的实力与妖神不相上下。 偃影被关押没多久,金沙鬼城便发动了一场胁迫天尊城的战争。楚天翔出面,战圣者便有意迴避,剑圣者的病看似痊癒,便主动请战,术圣者辅助。 其实连轩也有意让温和的焰陨去对付楚天翔,因为楚天翔的态度是明确的,他只想让连轩放了偃影,并给出天隐城金箭。连轩也正有此意,只不过却缺少一个台阶。金沙鬼城和天尊城和平了这么久,双方此行只不过是互相给个台阶罢了。由焰陨去讲,事半功倍。 焰陨明白两人的意思,便没有过多准备。虽说是讲和,但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天尊城大军浩浩荡荡,金沙鬼城也不甘示弱。似乎下一秒,双方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焰陨的六翼不断抖落着火焰,长剑一挥在空中划出休战的符号。 两个人深知来意,甚至彼此只是交汇了一个眼神,便知道接下来的步骤是什么。飘渺灵蝶在空中投出一道画面,只消楚天翔退兵,偃影便是天隐城新任城主。 偃影成为天隐城城主,绝夜也不好下手。连轩关押偃影,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在等楚天翔来给他这个台阶,他也是想保护偃影的。 画面里的偃影接过金箭,踏入回天隐城的传送阵。楚天翔略微颔首,单手在空中比出一个退后的手势。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在此刻,金沙鬼城蛇女的长髮突然变作数道尖锐的刀片,笔直地刺向焰陨! 楚天翔亲眼看见那刀刃淹没在焰陨身体里,但焰陨却好像无事发生,诛仙剑下意识脱手形成漩涡,剎那间将蛇女削为碎片。 也就是这样的举动,原本和平的战场顿时杀成一团。在这个时候发号施令,根本无人听从。原本一切都可以和平解决,蛇女为何会突然发起攻击?
第196页 羽菲扬起六翼,悬在两方上空,仙尊法杖发出炽目的白光,横亘在中央变成一堵冰墙,双方被迫暂时分开。紧接着,楚天翔和焰陨在上空发出一致的休战指令。 即使如此,也耗去了一整天时间。 回程的途中天色已暗,羽菲和焰陨站在队伍之后,看着人马匆匆归去。 “剑圣大人,我们走吧。” 焰陨没有回羽菲的话,但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羽菲的瞳孔却默然紧缩。焰陨的目光很平静,唇齿边不断有血沫漫出来,他不慌不忙地去擦,却又漫出更多鲜血。 “这是……内脏受伤。”羽菲惊唿出声,上前迅速将焰陨搀扶住。“焰哥!” “没事,别慌。” …… 蛇女那刀刃是确确实实地扎进了焰陨的身体里。那一刻太过于猝不及防,焰陨根本没有想到防备,而也就是插进肺腔之间的小小刀片,引得他先前痊癒的病症又一起并发出来。 焰陨在恍恍惚惚之中,突然明白过来,他先前并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药圣者匆匆赶到的时候,焰陨已经陷入睡眠,从微皱的眉头可以看出来他睡得并不安稳。连轩在一旁站着,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羽罹也没有含煳,喊了一声焰哥,目视焰陨睁开双眼。 “我要把刀片从你肺腔里取出来。” “来吧。” 因为火焰之翼有自我治癒的能力,那一枚小小的刀片已经完全被包覆在焰陨身体里。羽罹的食指在焰陨肺腔探了探,停在某一处按了按。焰陨的喉结吞咽,一句话也没有讲。 羽罹的手指开始泛出白光来,周遭的空气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割碎皮肉的声音在狭□□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包括焰陨指尖泛白的忍耐,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白光破了,流出一丝一缕的鲜血,那枚刀片被羽罹捏在手里,紧接着便是治癒的篮光。 焰陨出了不少汗,与此同时,寝殿外阵阵熙攘,战圣者难得一身戾气地揪着某个人的长髮,一把按跪在焰陨面前。 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彻。 百里彻甚至还笑着,明知大限将至。“战圣者也是厉害,这种情况下也能把我揪出来。” 殇痕道语调很冷。“解药交出来。” “凭什么?剑圣者不是一向能逢凶化吉么,这次他也可以。” “为什么针对焰陨?” 百里彻还未开口,焰陨便支起身子靠在床边,摆了摆手。“你没有解药,对么?” 焰陨的红髮有些凌乱,蹭在坚硬的床前。他一袭素白,百里彻能看得出对方的疲惫,以及分明消瘦的肢体。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莫名地想起丝毫不相关的人——连政。百里彻是那么的倾慕连政,不惜为他付出一切,可连政却一败涂地,让百里彻觉得狂躁的不是连政的失败,而是连政和严方之间的感情,他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许是焰陨某些方面的气质和连政真的很像,在与焰陨四目相对的时候,百里彻神使鬼差地拿出一个水晶瓶,那里面装着一颗银色的药丸。 百里彻握紧那个瓶子,缓缓道。“背叛旧主战圣者,我没什么值得忏悔的,因为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至于针对剑圣者,是因为我背负着连政陛下的恨意,但实际上,我并不了解他。当时我应该同严方一起留下,表明自己的一世忠心。我不知道战圣者是怎么知道我下毒一事的,但剑圣者本人,与我无冤无仇,这是解药。” 百里彻顺手扔给焰陨,也就是在起身的那一刻,他迅速抽出焰陨的诛仙剑而下一秒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挥。血液顿时飞溅而出,长剑落地发出脆响。 羽罹捻起那颗银色的药丸,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没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焰陨缓缓道,然后将眼睛闭上。 “今天的事不是偶然吧。”连轩道。“战圣者应该是从剑圣者中毒的第一天就开始寻找百里彻其人了,而今天带来的原因,是想掩盖剑圣者的办事不利吗?” 殇痕突然笑了。“那你会罚他吗?” 连轩也笑。“我当然不会,我还要感谢你,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凌秋的线索。你是不是会告诉我,剑圣者的失利,源于被凌秋控制了的蛇女梓璃?” “是么?”殇痕问。 连轩的笑意没有褪去,在转身那刻,他讲了一句话。“痕哥,不要太犀利。” 羽罹深深地望了一眼连轩,随即离开。空荡的寝殿只留下两人,空气变得有些安静。 半晌过后,焰陨道。“你利用我?” “没有。” “那为什么百里彻偏偏是今天被带到我的面前?你应该不止第一天掌握他的行踪吧。” “焰,不要多问。”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绝夜的一举一动,也都是在你的诱导和操控下进行的。” “不,焰——” 焰陨突然抬起头,正对上战圣者金色的眼。“那我们再回归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形势所迫。”
第197页 “百里彻你早就找到了,任由他在我身上下蛊,任由凌秋肆意妄为,以至于控制蛇女露出破绽。是么?” 殇痕没有讲话。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总沉默,让人很难猜。” “是。不这样做,凌秋无迹可寻。” 战圣者的回答很干脆,焰陨不由得笑了。“战圣者,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又出现了危机。”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又陷入了平静,焰陨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殇痕却明白对方的感受,焰陨很愤怒。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是无比的愤怒。 殇痕伸手去抚弄焰陨肺腔那一道细浅的伤口,却被焰陨挡开,殇痕就势攥住焰陨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深处,去感受有力的心跳。 焰陨刚开始还有意挣扎,直到抚摸到那一道伤疤,那是他亲手刺上去的伤疤。 焰陨突然嘆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解释的。我们两清了,战圣者。” “重新叫。” “……痕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 螳螂捕蝉 这样的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有下属匆匆来报。 天尊城内乱作一团,金沙鬼城里的守护者神不知鬼不觉,早已混进城中! 无论何时,殇痕方的情报总是最快的,甚至超过了“情报贩子”羽霜。 殇痕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他松开覆着焰陨手背的手,转而去扶了扶他的肩。殇痕的动作很温柔,眼神也温柔,却在他起身离开的那一瞥里,焰陨分分明明地看到了杀气两个字。 殇痕不常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上一次见到,是在数年前斩杀先代战圣者的时候。 先代战圣与他,杀父之仇。 天尊城一隅,受到威胁的百姓早已乱作一团。他们被魔法束缚着,像笼中鸟一般进退不得。他们尖叫着,嘶喊着,使场面更加混乱。 天空中悬着一位金沙鬼城的守护者,蛇女已死,剩下的便只有亡灵公爵苍落。殇痕见过苍落,每见一面都会觉得惊艷,而此时他并没有时间去欣赏对方的美色。 战圣者来得很快,他也并没有摆出一贯惊艷的出场,这次他甚至没有从天而降,只是步履匆匆,由远及近。只不过在数步之遥的时候,他伸出手掌,掌心正对混乱的方向,这是“制止”的手势。 也就是在这一刻,地上开始无端缠绕起黑色的丝雾,盘旋着,笔直地刺向战圣者,在那一股一股如蛇般的黑色之后,尸鬼夙寞的棺材缓缓打开。 剎那间,天地迸射出一道金色光芒,战圣者只是双足点地,几乎是瞬间,洛神之翼便带着人出现在夙寞和苍落面前。与此同时,洛神之翼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支支柔软的藤蔓,却尖锐地刺进了束缚百姓的黑暗之中。 ——百姓们四散逃窜。 殇痕道。“我不杀金沙鬼王的守护者。” 突然,紫黑色的网像是利爪一般紧紧地揪住了战圣者的洛神之翼。殇痕转头去看的时候,却看到了“老朋友”的面孔——凌秋。 许久不见,凌秋显然要比当年更多了几分“祭祀”的味道。一袭白袍如羽翼般上下拂动,六片光之翼闪闪发亮,只不过那衣袍之下,缓缓浮动着浅淡的紫光,却夹杂着金属的冷亮。 龙行的祭祀可不是什么黑暗祭祀,殇痕突然觉得好笑。 只是在他哼笑出声的时候,包覆住洛神之翼那紫黑色的网,瞬间变成一只大手,用力地将那六片羽翼攥住。剎那间,金光浮动,洛神之翼似乎是意识到了有敌来犯,化为无数道金光,重新回到殇痕的身体里。 紧接着,紫黑色的光芒将对方用力甩向一旁的墙壁,这对于洛神之翼消失、尚且来不及反应的战圣者无疑是重击。烟尘散去之后,殇痕蹲在断垣残壁之下,刚一开口,唇角就漫出血来。但他丝毫不在意,抬起下颌,目光笔直地对上凌秋的双眼。 “别来无恙,凌秋祭祀。” “我可不愿意搭你的话,自以为是的战圣者。”凌秋从天空缓缓而降,仿佛神祗下凡。只是他脚下浮动的紫黑色刀刃并没有消散,随着他离战圣者越来越近,威压感便也越来越重。凌秋随手打了个响指,苍落和夙寞身上的咒印倏忽闪现,两人甚至没有减缓眼神,便木讷且一致地往闹市区方向飞去。“你的情报太快了。”凌秋笑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孤身来此?”凌秋顿了顿,缠绕在殇痕身上的紫光顿时像某种植物一般抽出枝桠,殇痕能感受到这些活物正在自己身上扎根,冲破血肉,缠绕进骨髓里,然后接受血液的滋养,开出鲜艷的花来。殇痕试图召唤出洛神之翼,然而洛神之翼却像被封印一般,再也无法冲破壁垒。 “我在龙行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深知所谓的洛神之翼最怕什么。而你,战圣者,没了洛神之翼,仅以你的战魂之力,如何来抵抗我这个光明祭祀的攻击?” “光明祭祀?”殇痕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与其说是笑容,倒不如说是一种态度——冷清孤傲的,不以为然的,一贯不变的,属于战圣者的态度。只不过这四个字刚出口,紫黑色的藤蔓便又刺入些许,令对方不禁皱眉。 “光明祭祀,又或者黑暗祭祀,差别大么?”凌秋盯着对方脸上稍纵即逝的痛苦神色,不仅微笑起来。“金沙鬼城的守护者会在闹市区造成混乱,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金沙鬼王的手笔。而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你。紧接着,我就会去锋火殿捏死焰陨。新仇旧帐,我们一笔一笔地算。”
第198页 在听到焰陨两个字的时候,战圣者脸上的神色有了较为明显的变化,语调里甚至染上了一些急切的味道。“不行!”他又重复一遍。“不行!” “行与不行的。”凌秋缓缓道。“你说了算么?” 战圣者没有讲话,只是剧烈地咳嗽。凌秋可以看到对方唇齿里都是鲜血,那些血沫顺着唇角流向脖颈深处,给人一种凌虐的快感。如果是在平时,没有人能看到战圣者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的本性本就不是奴性。 凌秋不由得再靠近对方几步,铺天盖地的威压感,像是重锤一般令人头皮发麻,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 正在此时,凌秋身后却传来了一声三分笑意七分调侃的熟悉语调。 ——“他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凌秋的瞳孔骤然紧缩,转头去看的剎那,紫黑色的烟雾已然被金光冲破。战圣者的洛神之翼冲破束缚,带着他悬在半空之中。战圣者将唇边的血迹揩去,慢条斯理道。“才来?” “我这不是想看看你是怎么被欺负的么?”楚天翔转而看向凌秋,微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能提前想到束缚洛神之翼的办法,我就想不到解封的办法了么?我是纯血妖神,你不过是龙行身边的妖兽罢了,真以为自己身份不凡?再者,战圣者演演戏你也当真,可笑至极。” 讲话功夫,天隐城城主偃影已经迅速出现在楚天翔面前,他的手似乎受伤了,鲜血像是丝线一般缠绕着楚天翔的手臂。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凌秋突然笑了起来,放声大笑。“他是龙血又如何,我照样还是龙行身边第一大祭祀!” 下一秒,凌秋的周身浮现出无数只白鸟,这些由光幻化成的鸟儿在凌秋身边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紧接着,为首的白鸟发出尖锐的长鸣,数只白鸟,笔直地啄向楚天翔的方向。楚天翔拦也未拦,挡也未挡,任由白鸟那只尖锐的喙啄在自己肩膀上。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白鸟突然被震碎。 楚天翔的周身突然环绕出数道晦涩难懂的符文,橘金色,为他的邪之翼平添圣洁之光。这样的符文,突然与偃影缠绕上他手腕的血液丝线糅为一体。剎那间,丝线与符文统统消失。 ——天空中,响起一声龙吟。 原本阴郁的天空骤然变得清明,甚至连远处山间的云雾都消失。那条龙乘云而游,盘旋将至。随着不断接近,众人都可以看到凛然不可犯而又美丽至极的妖神,龙行。 毫无疑问的,龙行是最光彩夺目的妖神,无论是人形还是兽化。龙身上的长须飞扬着,散发着凛然的金芒。它身上的鳞片也是金色,却闪烁着厚重而冷亮的金属色光。它一摆尾,身后便骤然而下数道闪电。那双淡金竖瞳,映照着目光所到之处的一切,最终却牢牢地定在凌秋身上。 凌秋张皇不已,甚至全身颤抖。“不可能,这不可能,龙行已经死了!” “你背叛我。”龙行依然在不远处的云端盘旋着,甚至没有张开口,所有人却能听到那一声摄人心魄的调调。这语调很冷清,却莫名地熟悉。 龙行缓缓张开口,像是打了个哈欠似的,凌秋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一只白鸟,扇动着洁白的羽翼向龙行飞去。而下一秒,龙行发出一声厚重的咆哮,一口便将那只白鸟吞进肚中。 整个过程迅速而勐烈,紧接着,天色又恢復阴郁,浅灰色的云层伸手可触,伴随着第一道闪电噼下,盖住龙行的咆哮,那整条龙隐匿在云间,再不见踪影。 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道别。 楚天翔上前一把抱住殇痕,他的力气很大,引得对方模煳的哼声。 “轻点抱,疼。” 楚天翔唇角一挑将人放开。“凌秋下手够狠。” “龙行也狠。”殇痕道。 “凌秋一死,苍落和夙寞脱离控制,自然会回去金沙鬼城。” 殇痕没有讲话,他似乎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思,许久之后,抬眸看向两人道。“跟我去金禅殿,见连轩一面。” “是有必要见一面。”楚天翔抬眸看向殇痕,微笑。转而那笑意敛去了,换上一副难得的正经。“事关你我,事关龙行。” “你也伤了。” “白鸟一击,深可见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黄雀在后 金禅殿上,偃影慢条斯理道。 “金沙鬼城守卫者,受凌秋蛊惑。途径白露沼泽,拦截无果,混进天尊城中。臣,失职。” 偃影讲话像是朗诵般,有条不紊,不慌不忙,让人怀疑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要讲的话。 连轩什么也没说。 金沙鬼城到天尊城,何时需要途经白露沼泽? 然而龙行现身,导致凌秋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在场的所有人脱不了干系。 有时候,不追究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于是连轩摆了摆手道。“金沙鬼城守护者闯入天尊城为凌秋诱导,原不该负责任。凌秋制造城内混乱,意图毒杀战圣者,死有余辜。幸而金沙鬼王与天隐城主联手,将凌秋置于死地。至此,连政势力完全根除。天隐城主有功,战圣者有功。”
第199页 殿外突然风声大作,暴雨将至。 当战圣者重新回到锋火殿寝殿的时候,焰陨正坐在床边等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在某一刻重新认识了殇痕似的。 不用焰陨开口问,殇痕也要知道他说什么,于是率先开口道。“我一早就知道楚天翔是龙骨了,戏都是演给绝夜看的。” 焰陨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两下。“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绝夜并不知道楚天翔是龙骨,而殇痕也并不知道偃影是龙血。两个人就像是刚刚结合的情侣,彼此藏着掖着,怀揣着最深处的秉性不给对方看,还故意露出一往情深的模样。 纵观大局,绝夜亦敌亦友,所有人都有那么一个根源,而绝夜的根源无迹可寻,也让殇痕重新理解了“随心所欲”这四个字。但这是不可能的,绝夜所做的所有事,总归有个大同小异的地方,那就是统统与龙行有关。而与龙行有关的部分,却也是妖神逐个死亡的过程,妖神们本是同根生,这一点令人匪夷所思。 凌秋一开始只是单纯与绝夜不对盘,而后期完全是针对天尊城而来。倒是好理解那么一点。 因此,殇痕就接着龙行现身,凌秋死亡,来探一探绝夜真正的意图。他究竟是悲是喜? 战圣者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他将头埋在焰陨颈窝,对方身上的气息总是令人心安。 “我受伤了,焰。睡吧。” …… 偃影的脚非常白,其实这算不上什么优点。他的肤色虽然也白,但却不是这种白法。他的脚就像女人的脚,是冰里泡出来的玉,似乎白得能渗着寒气。他脚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指甲晶莹而圆润,甚至透着幼女一般的粉白色,这难免有点不伦不类。 楚天翔刚洗漱完毕进了寝殿,一双白皙细腻的脚正好裸露在毯子外面。偃影已经睡了,楚天翔不好叫醒他。楚天翔的目光落在人脸颊和肩头,最终还是落在那双脚上。剎那间,楚天翔突然想到带血的雪白的肌肤,便一把握住他的脚腕。 再抬头的时候,偃影的目光正盯着他。对方也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慵懒也没有半分,他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楚天翔肩头。 “谋杀亲夫了!”楚天翔嚷道。 偃影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伴随着这个动态,唇角也清淡地挑了挑。那一缕额发伴着晃荡的身子,准确无误地耷落在偃影的唇角边上。这个动作,极致诱惑。 只不过偃影压根没心思去诱惑他,只是伸手按了按对方的肩胛。“好了?” “好了。”楚天翔慢条斯理道。“你说绝夜接下来会怎么做?” “与我无关。” 楚天翔突然抬起头去看偃影,眼神里夹杂着一点笑意。“什么时候和绝夜划清界限的?” “你不知道?” “是龙血之力觉醒的时候,还是饕餮死了的时候?” “后者。” 楚天翔沉吟片刻。“你跟绝夜划清界限,那我也没必要再护着他。” 偃影道。“那你和殇痕?” “我们可从来没有过嫌隙,就算是有,也是装出来的。” “这么好?” 楚天翔只是笑,并未搭话。 与此同时,密云家族屋内。 凌秋之死并未让绝夜生出多少喜悦,甚至内心还有一些空落落的成分。毕竟是多年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曾一度玩得很好,不知道后来怎么闹掰的。 凌秋不是妖神,是妖兽白鸟,从小便跟着龙行。那时候的凌秋毛还没长齐,尚且还愿意管绝夜叫一声少爷的。 不过这种怅然,没多会也就散去了,因为比起凌秋之死,绝夜最关心的是龙行回归。这对于绝夜来讲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且是天大的好消息。 喜悦过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凌秋之死,会不会是一个诱饵?而觉醒的龙行现在又身在何处?又或者,是有人故意要看他的反应?但即使是诱饵,绝夜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口叼住。就像从前无数次他布给别人的局似的,现如今,他却变成了局中之人。 所有的事情,比起龙行,统统不足为提。他必须亲眼见到龙行,因此也必须去咬那个由他的多方敌对方,联手织起来的网。骤然改变身份,其实他有点应接不暇。 睚眦适时地出现,他慢条斯理地坐在绝夜一旁,问道。“怎么想?” 绝夜的眼神,像是要把睚眦拆吃入腹一般。“我怎么想,你不知道么?” 睚眦发出一声轻笑。“你不会是要让我送死吧。” 绝夜没有回答他,岔开话题道。“我还能活很久很久。在这些年里,我依然会恨我该恨的,爱我该爱的,报復我该报復的,大家都来日方长。” “天尊城怎么样了?” “天尊城怎么样,要看这个城主怎么样。” “那么这个城主怎么样?” “连轩最近玩得挺好,娶了羽菲之后,后宫又新增了十来个人。” “其他人呢?” “别提了!”绝夜摆手道。“这帮人联合起来骗我!偃影在饕餮死了以后,脱离密云的控制,我毫不知情!他是龙血,身份相当于跟我平起平坐,我没法再去控制他。至于楚天翔和殇痕更是给我演了一齣好戏,不仅没有闹掰,殇痕还一早知道他是龙血,反将我一军。”
第200页 “这个殇痕似乎很有意思。”睚眦慢条斯理道。 “他是有意思。他父亲是先代剑圣洛云纵的挚友,被先代战圣者灭门,唯独留下他一个。后来结识了现任剑圣者和刺圣者,拜了大姐为师,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有了洛神之翼,重新杀回天尊城,摇身一变就成了五圣之首。” “不要妄议大姐的私事。”睚眦打断他。 “我议论了么?!我对这些人一点也不关心,唯一看不惯殇痕的就是,为什么他那么有钱?” “怕不是吧。” “好吧,那你听我讲完。后来蓝蝶跟我合作,却去当了连成的枪子,殇痕被重伤,是我救了他,原本我是想利用他。” “然后呢?” 绝夜无限委屈道。“结果他成功脱身不说,还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更是过分了,直接反将我一军。” “有点意思。” “有点什么意思?”绝夜突然微笑道,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我亲爱的哥哥,故事你也听完了吧。” 当睚眦觉察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的脑中嗡鸣作响,眼神瞬间涣散,能看到的只有无数蠕动着的金色肉虫。绝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在睚眦的脑中,身体中,植入了数只金儒。那是一种吞噬记忆,并迅速繁殖的可怕活物。 这样一来,远比去控制睚眦,后果更可怕。 鸱尾绝夜缓缓抱住睚眦,将他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臂弯里,像是在哄人睡觉似的,就连他的语调也是喃喃的,很类似于温柔这个词彙。 “哥哥,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龙行?” “龙行只爱龙炽莲一个女儿,我们又差在了哪里?是因为我们的出生,只是为了繁衍,而不夹杂任何感情?” “我从小就对龙行无比热爱,他是天地之间的第一条龙,他是我的父亲。我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怀与关注,可惜他对我的注意寥寥无几,甚至疏远我,冷落我。于是我恨他,我希望他立即去死。” “可等他真正消失之后,我才明白父亲就是父亲,我依然热爱他,想要见到他。所以我希望,他一眼看到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绝夜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他的指腹摩挲过睚眦的脸,最终停留在睚眦的太阳穴。也就是剎那间,睚眦的太阳穴流出一种蠕动的,金色的汁液,像是水一般滴答,滴答,滴落在地,将地板灼烧出诡异的形状。那如水般的汁液像是有生命力似的,在最后一滴流尽的时候,甚至还勾着一丝鲜血的颜色。 紧接着,绝夜怀中的睚眦突然睁开眼,那双竖瞳血红一片,充满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杀气。下一秒,睚眦的喉结震动,发出一声悽厉的咆哮。也就是在此刻,睚眦人形的躯体再不復存在。 ——一只硕大矫健、双眼血红、全身上下充满滔天杀意的巨兽。它的耳朵纤长而柔软,金色,有力的前足如碗口般大小,身形矫健而流畅,修长的尾部正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蓄势待发。 睚眦,龙之二子,形如豺。无论是人形,还是兽化,睚眦都有着肉眼可见的震撼美貌。 “是时候了。”绝夜喃喃道。“走吧,我的好哥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尾声 …… 轩盛九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从开头到结尾,由日日夜夜个动盪不安汇集而成。就好像是一出闹剧,开始之前,观众窃窃私语,而当剧情戛然而止,帷幕匆匆拉上的时候,周遭却皆是静默,悄无声息。 这场闹剧在演绎的时候,令人惊心动魄,而真正收尾之后,连轩却瞬间忘却了那场闹剧到底演绎了什么。他静坐在金禅殿内,目光穿过窗外的那片月光,无数个片段在他脑海里盘旋着。 年初,冰雪之巅妖兽□□,妖兽之王睚眦被妖神红莲斩杀。与此同时,睚眦的腹腔内掉出神龙召唤令。而在这场战争之中,刺圣者羽霜被妖神绝夜暗算,在冰雪之巅死亡。 年中,天羽城因不满连轩对羽霜一事的处理,大名们联合发动了与天尊城的战争。而当时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金沙鬼王楚天翔、妖神绝夜纷纷出现,而当妖神红莲手握神龙召唤令的时候,剑圣者焰陨摇身一变,化为一条盘龙。 年末,因先代刺圣者羽霜已逝,又因天羽城忤逆在先,天尊城吞併天羽城。羽罹成了圣灵君,偿还母亲的罪孽。偃影成为刺圣者,交出天隐城兵权。各城统一,重新刻印传国玉玺。 羽霜是不得不死的,他若不死,天羽城必然继续独立。因此这位圣者的死亡,并未在连轩心中扇起太大的波澜。而连轩身为天尊城之主,统一了所有人类存在的领域,他必将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 此时,温如玉正巧上前来,请示传国玉玺刻印一事。连轩只摆了摆手,缓缓道,一切照旧。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有些疲惫。 …… 偃影成为刺圣者之后,避免不了要和各个圣者打交道。他天生不喜欢交际,也不擅于言谈。他刚成为圣者的时候,与战圣者打了个照面,而偃影讲得第一句话是:——“不要指望我祝福你和焰陨。” 战圣者缓缓道。“不需要。”
第201页 要是楚天翔在的话,他定会上来打圆场,再讲一句“闹这么僵干什么”。可惜那天他恰巧不在,因此两人之间的温度几乎是瞬间冰冷。 其实殇痕知道偃影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因为他唯一的师父死了,而身为大哥的自己却没有保护好他。 他永远记得羽霜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刚刚想开个玩笑,血液却由唇齿间漫了出来。即使那样,羽霜的唇角依旧勾着,很显示出他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的银髮是冷亮的,正如他周身缓缓渗出的修为之光。如同草地上被冲散的萤火,又像遥遥万里、变幻莫测的银河。 殇痕是个深知“人固难逃一死”的明白人,他在自己面临死亡的时候,从没有畏惧过。可当死亡降临在羽霜身上的时候,他却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揪心的疼痛。 羽霜依然还是那么美,无有人能具体地形容羽霜的美,甚至画师也难以勾勒他的气质半分。他是个玩世不恭的男人,可又从骨子里透出淡漠和疏离,还有丝毫不女气的风情。 他的银髮就像一缕一缕光芒,他的气息慢慢地低了下去,而银髮却愈加亮了起来,让人怀疑是不是吸食了他的精气。他饱满的前额上渗着汗,将额发打湿,蜷曲着、紧贴着。 “活下去。”殇痕说,紧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活下去。” 羽霜不禁笑了,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只是略微低了些,透出点疲惫的味道。然而他身上的冷香若有若无地钻进殇痕的鼻腔,让人怀疑他只是困了,需要睡一觉。 羽霜的唇齿翕动了很久,直到又一股鲜血漫了出来,沿着下颌抵在锁骨那朵蔷薇花上。蔷薇像是受到了滋养,红得几乎发光。 然后他连贯地、努力地说。“其实我真的不甘心看到你们在一起。但是我连生死都无法选择的时候,我却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睛就闭上了。与此同时,眼尾滑落的水滴,便滴在了殇痕手背上。 殇痕缓了很久,那是一种极度窒息的感觉,仿佛在胶水里被人扼住咽喉。羽霜身上几乎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血迹,他流出的血都被修为之光分解了,只在那一瞬间闪动着红光。他紧紧地抱着羽霜,任由那些从他身体里溢出来的修为之光分散向各处,直到熄灭。 …… “大姐,你一早就知道龙行是谁了,对么?” 冰火红莲里,绝夜缓缓而来。他六片如鱼鳍般柔软的羽翼翕动着,使他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美人鱼,又使得天空波光粼粼。绝夜本身就是鸱尾,是龙行和珊瑚妖王的儿子。绝夜丝毫没有避讳什么,单刀直入地问道。 龙炽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盯着绝夜的眼。“我不知道龙行是谁,但我知道召唤令在睚眦腹腔里,是一早的事。” “所以你就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亲弟弟?”龙炽莲笑道。“我哪有什么亲弟弟,我和你、和睚眦不过只是同一个父亲罢了。再者,你就没有利用自己的兄弟?你就没有陷害自己的兄弟?” “我们彼此彼此吧,大姐。”绝夜突然微笑起来,他整个人都停在龙炽莲面前,很显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焰陨是龙行这件事,你没有想到。那么龙战是谁,你想到了么?” “我的父亲龙战当年神形俱灭,甚至没有半丝残存的意识,何来是谁一说?”龙炽莲反驳道。 “你以为你一出生,背上的洛神之翼是谁的?那是你父亲龙战的东西!龙行曾经亲口对我说过,洛神之翼这种神物,只认龙战为主。而你之所以能驾驭洛神之翼,也是因为龙战的授意。龙战的的确确是神形俱灭没错,可洛神之翼也断断不会去选择一个人类!” 龙炽莲突然打断他,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的意识。“闭嘴!不要再说了!” “殇痕当年流落金沙鬼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没有龙战的记忆,也不会有龙战的记忆,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只有本人才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选择性遗忘!”绝夜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讲话,他整个处在一个异常癫狂的状态,像是在进行一场激情四射的演讲。紧接着,他的语调慢了下来,带着渗入骨髓的蛊惑。“龙炽莲,我告诉你。你曾经爱过的人,是你的父亲。其实你也一早就知道,对么?” …… 绝夜已经活了三千岁。 他崇敬他的父亲。他无比崇敬自己的父亲,甚至于可以说是热爱,疯狂的热爱。 龙行的存在是震慑的,是无法匹敌的震慑。而当焰陨火红六翼微微收敛,一条周身环绕怒焰的巨龙,骤然腾空而起的时候,绝夜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追寻了千年之久的人。 焰陨和龙行的性格,几乎是完全不同的。龙行桀骜不驯、处事极端,而焰陨谋定后动、焰陨温和宽容。如果不是真相摆在自己面前,他完全不会把两者联想到一起,也不能把两者联想到一起。 纵剑神域西域,原本是龙战的城,却早已变成一座天然而巨大的坟墓。整个城的陈列几乎没有丝毫变化,在王城龙战的大殿上,依旧金碧辉煌,那里摆放着龙战的龙椅,被魔法环绕着,椅子上暗金色的花纹,就像有人天天擦拭一般。
第202页 有时候,绝夜会觉得一切从未变过,龙行还活着,龙战也还在西域为王。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去看。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与焰陨的第二次见面,竟然会是这种戏剧性的方式。焰陨的身边站着殇痕,两个都是表情不太丰富的人。焰陨总算消化好了自己的记忆,并想来看看曾经的爱人和伙伴。 绝夜的唇瓣翕动良久,最终还是说出了两个字。“父亲。” “说真的,你就当龙行死了。”焰陨笑道。“虽然我能变成龙,但我还是觉得,做个人吧。” “你还记得龙战?”绝夜问道。 “女儿都给我生了,我不记得人家太过分。”焰陨的语调里有一丝调侃,其实他也只是知道这些事实,却没有更多的记忆去回忆。他身为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事情需要遗忘,实在无法增添更多的东西。 绝夜的目光落在殇痕身上,哼笑一声,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焰陨的肩胛。“daddy,其实龙战还没死呢。” 与此同时,羽族陵园。 实际上,殇痕和焰陨刚刚从这里离开没多久,偃影和他们刚好错过。 偃影站在羽霜的墓碑前,紫色的眼里没有太多波澜。羽霜永远都是那么纤尘不染的,从生到死。这个人给予了自己很多东西,偃影总是有一种错觉,那就是羽霜还存活在人世。 楚天翔的手搭在偃影肩上,手心的温度很暖。 剎那间,天空中飘起细碎的雪花,洁白,而又纤尘不染。羽霜曾说过,每一片雪花,都是人的灵魂。万籁俱寂,只有雪花簌簌而落。 他仿佛又看到了羽霜,从雪地里笑着转身,将不情愿的他一把抱住的样子。 最终,那一点印象也模煳、模煳,随着最后一缕雪花飘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 其实他们都没有死,只是这齣戏散场了而已。 这篇文断断续续地,我写了有十个月。好坏暂且不说,对我而言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热爱我笔下的人物,我也努力地去揣摩他们的性格。我一直在努力理解人性是什么,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复杂,而有人却又那么单纯。 写完之前,我经常感慨万千。而真正划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我的脑海又是空白的。 别的也就不多说了。谢谢,再见。 第118章 番外一 一 羽霜便当后 羽霜:我可算是便当了,有句话无论当讲不当讲我都要讲。甜粽子你不觉得你从小就奠定了一个“丧”的基调么? 行甜粽:??? 羽霜:你就看看这名字吧,殇痕,焰陨,羽霜,还有翔。 行甜粽:当年的翔还不是翔…… 楚天翔:……(笑容逐渐僵硬) 羽霜:行,不说这个。那你看看,殇痕?毁灭性的、死亡的痕迹。焰陨??火焰的陨落,残留的灰烬。羽霜???我???一片裹着霜雪的羽毛???我是有多惨???小白菜地里黄吗??? 焰陨:你这么一说…… 殇痕:不重要。 羽霜:但再看看你后来起的名字,真鸡掰好听。什么墨倾鸿,行天纵,戎战,最次的也叫百里彻吧。 百里彻:? 行甜粽:那我给你们改名字。 羽霜:那还是我们吗? 行甜粽:那不就得了。行了阿霜,好好吃便当,我们洛神传见。 二 生命树 在《天尊城》杀青之后,殇痕同学和焰陨同学被邀请去演爱情片。 原本倒也没什么,因为天尊城也是个爱情片。但是这部剧却是一部,无脑!爱情!片!还是一部,无脑!abo!爱情片!里面的受无脑到什么程度呢,这个攻抛弃了他一次又一次,但他还是矢志!不渝!不离!不弃!甚至怀了攻的崽还要被!抛弃!攻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受还死心!不改!并且攻,不!接!受! 焰陨(目瞪狗呆):这,谁攻谁受? 殇痕:…… 行甜粽:你说呢?你们妖神不是本来就双性么? 焰陨:……这部剧我不接。 行甜粽:那我就换个更好给你呗,人兽怎么样? 焰陨:……拿剧本来! 在接到剧本的时候,焰陨脸色一僵。编剧上面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羽霜。 羽霜:哼,落我手上了吧。 拍摄地在浪漫之都天羽城,这个地方到处都充盈着仙气,闪闪发亮。在“起源”树下,殇痕与焰陨第一次相遇。殇痕本色出演富家公子,焰陨扮演一个不入流人类演绎者。焰陨并不是相貌漂亮的类型,但一身素白的袍竟也叫他穿得一身仙气。 此时此刻,焰陨在熠熠闪光的生命树之下,沖所有人回眸一笑。 导演行甜粽实名制心动。 行甜粽:这个镜头很好!非常好再来一次! 焰陨:……?? 前面的剧情都不是重点,因为没什么好讲好演的。行甜粽的重点在殇痕抛弃焰陨,焰陨带崽吃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道虚影,但是所有人都能汲取得到他的痛苦。焰陨隔着一道纱,虚幻而飘渺。他整个人缩在那道白纱后面,没有人看得到他流了血,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流了血。
第203页 他的全身颤抖着,拼命地扬起下颌,投下一道轮廓笔挺的侧影,近乎锋利。他的喉结不断吞咽着,眼睫颤抖,白纱中不断闪过晶莹的、细小的水滴。 他在哭。是一种无声而绝望的哭发,因为那是他的孩子。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揪心的滋味,甚至唿吸都凝滞了起来。 正在此时,站在行甜粽身后的殇痕发出一声轻微的笑声。 行甜粽:卡!焰焰你演得真好,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焰陨表面:…… 焰陨内心:我实名制愤怒!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压迫我! 殇痕:好了好了,乖。 行甜粽:嘻嘻。 三 突然发现 楚天翔:我突然发现,偃影和焰陨,名字好像啊。 偃影:…… 焰陨:…… 殇痕:是。 楚天翔(看殇痕):咱俩都是男主是吧。 殇痕:是。 楚天翔:甜粽是故意的吗? 行甜粽:我不是我没有。 连轩:等等,偃枫和严方也很像啊! 连政:…… 严方:…… 偃枫:甜粽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行甜粽:我真的不是啊!……缘,妙不可言。 四 全民偶像 连轩:根据民意,我们要举行第一届全民偶像评选。下面由甜粽唱票。 行甜粽:同人本最多,焰陨一票。天尊城第一ap,连政一票。天尊城首富,殇痕一票。手办最多,焰陨一票。可攻可受,焰陨一票。能生崽子,焰陨一票。…… 焰陨:? 行甜粽:……民意,民意。好的,我宣布,第一届全民偶像冠军,焰陨! 焰陨粉丝团:啊啊啊啊啊剑圣者我爱你,请多发微博多直播多跟我们互动!我们爱你!我们愿意给你花钱! 焰陨:……………………………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五 连政和焰陨的区别 行甜粽:连政和焰陨的区别是,同样是面对着脱光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人,前者搭理都不搭理,直接让他滚;而焰陨则会给他穿好衣服,然后委婉地拒绝。所以……焰焰和将军你们过来一下! 焰陨:……你又想做什么? 连政:? 行甜粽:将军你当着焰焰的面把衣服脱了。 连政:不。 行甜粽(微笑):不然还让你活过来当将军哦。 连政:……(盯着焰陨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焰陨:我求你了快把衣服穿上! 连政:我想? 行甜粽:好的,焰焰你把衣服脱了。 焰陨:…… 殇痕:……? 连政:打住打住我不想看。 焰陨:我也不想给你看。 行甜粽(笑):看来传言并不是这么真实呢。 六 凭实力单身 殇痕伸出手来的时候,羽霜会和他击掌,焰陨会和他牵手。 这就是羽霜单身的原因。 七 羽菲:我爱他三分,就要表现出来十分。他要别人爱他来满足自己的高高在上,那我就面面俱到,在众人面前维护好他的形象。但相互的是,我要是有不悦,一定会提出来,让他也意识到我是与众不同的。爱若藏在心里,白白浪费我爱他的这份心意。最后的结果呢,就是无论他爱不爱我,他都离不开我! 八 “龙战。” “龙战是谁?”焰陨故作不解,手头上正忙着自己的事。 “生龙炽莲的那个。” 焰陨忍不住笑出声,转过头去看殇痕。对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焰陨将手里的书放下。“怎么,想跟我讨债了?” “你也生一个?” 焰陨的表情僵在脸上,妖神没有固定性别,身为女性的部分也不会退化,只不过与正常女人不同的是,他们的入口与后方相连,藏匿在身体更深的地方,必须强行锲开才有可能孕育新的生命。 “你不是不记得那些事了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焰,我感受到那个地方了。” “……不!” 第119章 番外二 杨梅 其实连成也并不是完全对连政不闻不问。 在连轩刚刚出生的时候,连政四岁,所有人都围在皇后和嫡子身边,对他这个长子不理不睬。他的母后已经去世良久,他在苍梧宫一个人孤独地居住着,照料他的人想尽办法偷工减料,从一个小孩子身上获得蝇头小利。 ——只不过他们后来都死了。 这是后话。 连轩出生的那一年,紫金宫热闹非凡,而苍梧宫无人问津。偌大的宫殿里更显冰凉,连政也很想看看自己的弟弟。守门的侍卫与连政的视线几乎是擦过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拦他,半吊着眼任由他们走出宫。 连政本想去紫金宫看看的,却看到路上水泄不通,他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没有礼物,只好垂着头往回走。正在此时,却被一个熟悉的嗓音叫停。“站住。”
第204页 连政回头,心下一惊。来人一袭明黄攒动,身边却反常地没有人跟随。连政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幼孩的嗓音略显稚嫩。“参见父皇。” 连成兀自一笑,正想拉他起来,却发现男孩的手有些遮掩性地往后闪躲。 于是两人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僵持着,连成的目光向来带着俯视,他缓缓道。“手怎么了。” 连政迅速地接了一句。“没什么。” “回话倒快。”连成蹲下身,目光深邃得一如既往。“伸出来。” 连政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讲话。连成从他遮掩的举动中一瞥,看到手背上斑斑点点的都是红痕。连成目光一凛,直接用力拽过他的双臂,带动男孩发出小而急的惊唿。 男孩的手原本白嫩,此时手背却肿得像馒头,明晃晃地泛着白。一片密密麻麻像是疹子般的红色小疙瘩,被挠得青一块紫一块,令人触目惊心。连成的语调顿时高了起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怎么弄的?” “树下读书,虫子咬的。”连政的回答言简意赅,甚至有些底气不足,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许久不见的父亲生气。 连成这才想起来,苍梧宫树下的小虫子是很毒的。它们很小,贴在皮肤上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却吸血。而且这种虫子虽然小,但是食量惊人。 连成的眼神很犀利,像是要把连政洞穿一样,他盯着男孩的手看了许久,然后拦腰将男孩抱进怀里。男孩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哼叫,连成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男孩的一双眼水润润的,此时正惶惶地盯着他。连政的眼睛很好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连成想起了戎织锦来。 连成及时错开视线,将怀里的人紧了紧,快步走向自己的寝殿。连成的怀抱很温暖,流动着檀香与麝香的混合气味,并不浓郁,只是令人虔诚。 繁盛宫里,所有人看见连成纷纷围了过来。他们不知道皇帝单独一人去了何处,也不敢妄自询问,看见连成怀里的男孩更是错愕。连成抱着连政坐下,只简单讲了一句话。“叫御法来。” 御法是皇宫里御用的法师,大多以治癒系药师为主。不多时,繁盛宫里陆陆续续地围满了人,连政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竟也不怯。连成没有松开他,他便心安理得地坐在连成怀里。 淡蓝色的治癒魔法缓缓笼罩在连政手边。不多时,他感觉疼痒的地方仿佛吹过一道清凉的风,缓缓消散在皮肤里,红肿慢慢褪去,他也不再觉得难受。连成再低头的时候,连政已经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连成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缓缓开口。他的语调低沉,但所有人都听到。“都看好了,这是我的儿子。” 连政在连成的繁盛宫里住了三天,正值杨梅时令。繁盛宫里香味很馥郁,很多时候送来的瓜果就盛在果盘里,放着像是摆设似的,直到干瘪褪去香味,再换上新的。 连成不大喜欢吃水果。 但连政却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他刚刚被连成正了名,此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怠慢他。连政显然对这些人的殷勤没什么兴趣,他的心思都在杨梅上。杨梅熟透了,上面的果肉像细密的珠子攒起的一簇什么艺术品,有些还沾着酸甜的汁液,紫红色,染手。 连政捏着杨梅的梗,将紫红色的圆球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紫色的汁水顺着翠绿的梗滑落他指尖,将他的手指染红。连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对方咬了半只杨梅,正想把另半只也咬进去,他的神情很专注,就保持着吃的动作。他的指尖沾着星星点点的红,有点像吃饭的时候被烫到手。连政的手修长白嫩,指甲晶莹圆润,泛着那点红,倒也好看。 连成觉得有趣,这孩子一认真起来连周围的动静都忘了看,于是他压低手掌令所有人噤声,悄无声息地走到连政身后。连政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时候,身体下意识一僵,手中的杨梅落进水晶盘中,他转头正好对上连成的双眼,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父皇。 然后伸手又捻起杨梅的梗,将一颗送进对方口中。连成顿时觉得,自己讨厌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