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告示贴出后,老宅连环血案》 第1章 鸡 “血!血!” “怎么这么多血?” “娘额,这是要吓死人呀!” “……” 院子里的惊呼声吵醒睡梦中的朱獾,她翻了一个身继续睡觉,嘴上嘟囔:“脑西搭牢,本仙子每个月来那么多血痛到要人命都无所谓,你们见点血咋呼什么?” 朱獾这几天睡觉不好,总是迷迷糊糊很想睡又迷迷糊糊睡不着,难受得要发疯。 “喂,你们去看那张告示了吗?” “告示?什么告示?” “就是贴在大樟树上的那张告示,说我们村子马上要拆迁。” “……” “拆迁?我们村子要拆迁?”朱獾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脚冲出房间,冲到院子。 院子里站满了人,全是住在这座老宅里的乡亲,也就是朱獾的左邻右舍。 朱獾住的这座老宅为八进大院,据说始建于明代。 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江南打仗,一次兵败,朱元璋逃到浙东一处深山老林,亏得一位老婆婆将他藏在自家的破缸里才躲过一劫。 朱元璋登基后不忘老婆婆,派人前来迎接她去京城。老婆婆婉拒,朱元璋划地十三点五亩(相当于九千平方米),派出能工巧匠按照王府规模,要为老婆婆建造九十九间房的宅邸。 老婆婆拗不过,但只让工匠在八千多平米的地上建了八十八间房的一座八进宅邸,就是今天朱獾住的这座老宅。 老婆婆为朱獾的祖上,原来无名无姓,是朱元璋当上皇帝之后赐朱姓给老婆婆,自此代代相传。 传言,朱獾所在的这个叫驴不到的小山村原来只有老婆婆一个人居住,现在的村民是朱元璋派过来服侍老婆婆的那些佣人后代。老婆婆仁慈,待佣人如家人,让佣人随自己的姓。 朱獾赤脚冲到院子中央,不顾东西仰头急急问:“拆迁?什么时候拆迁?” 院子里本来叽叽喳喳,这下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紧盯朱獾。 朱獾想要再问,她的老娘过来抓住她的头发往屋里拖,一边拖一边骂:“你个獾八仙,还要脸不要脸?” “娘,你抓我头发做什么?疼!”朱獾不怕任何人,就怕自己家的老娘,心想,你好取不取,偏偏给我取个猪不像猪鼠不像鼠的野物名,这“朱獾”“猪獾”能不成“八仙”吗? 朱獾所在的驴不到小山村地处浙东山区,“八仙”在当地是骂女人的话,意思是傻啦吧唧,疯疯癫癫,不管不顾。 朱獾老娘五大三粗,一米七八的个头比男人还男人,抓只有一米五八不到九十斤的朱獾自然轻松无比。大手扔朱獾进房间后,骂道:“老娘不抓你头发抓哪里?豆芽样的身板光溜溜出来显摆什么?” “啊?我没穿衣服?”朱獾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全身不着一物。 脑西搭牢,怎么就这样冲出去了呢?难怪那些个精怪本来一个个仰头在看院子上面的什么东西?见我出去一个个两眼发光木愣愣中了邪毒一般。 都怪那张床,睡在上面怎么总是那么热?热得这数九寒天不用盖棉被不说,还浑身躁躁得厉害,想揭下自己的皮。 朱獾今年二十一岁,属猪姓朱取个猪獾的名,自然跟猪獾一样的习性,喜欢白天宅,喜欢夜间行动,喜欢嗅闻各类新鲜事物,喜欢翻它个底朝天。 麻溜光身套上棉衣,朱獾重新冲出房间,见左邻右舍视她不见,一个个只顾仰头张望院子中间的一根竹竿,想要再次喊问拆迁到底是怎么回事?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鹅卵石地上。 朱獾双手撑地爬起来,沾上一滩黏黏的污渍,下意识举到鼻子底下闻,腥的反胃,仔细一看,是血。 血?真的有血?哪来的血? 朱獾不怕血,但见地上和自己的双手全是血,有些气恼,暗骂:脑西搭牢,一大早嚷嚷血血血,怎么不扫一扫冲一冲? 忿忿不平冲到众人旁,仰头一看,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院子中间的一根大竹竿上一溜儿挂满死鸡,从上到下足足七八十只,怕是全村的鸡都在这竹竿上。 这些鸡双脚朝上,没有了鸡头,颈项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水。 “哈哈,梦里正啃鸡爪子呢,真给我送来了呦!” 朱獾一声笑,众人高昂的头颅齐齐低下转向,双目木愣愣斜瞄她。 脑西搭牢,只会木愣愣一个表情?多少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惊呼几声嘛,问:朱獾,你真的梦里啃鸡爪子? 算啦,村里除了朱先生没有人正儿八经喊我大名,喊一声“獾八仙”已经很客气。 “娘,烧水,煺鸡毛,吃鸡肉。” 朱獾血淋淋的双手过去拔起竹杆往自己家拿。 竹竿上挂了太多的鸡,朱獾单薄的身子差点和竹竿一起栽倒,干脆拖着走。 “你、你真的要拖这些鸡回去?”紧挨朱獾家住的斜眼婆那一双斜眼斜得没了乌珠。 朱獾一边拖鸡一边没好气地回应:“这根竹竿子插在我们家的道地上这些鸡当然属于我们家。” 眼睁睁斜视朱獾拖一竹竿鸡进自己的家,斜眼婆和众人等朱獾出来问拆迁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还反应不过来。 “蛋儿,你说!”朱獾走到一个七八岁样男孩面前。 男孩张了好几次大嘴,透了好几次大气,结结巴巴回答道:“告、告、告示,贴、贴告示了呢。” “告示?告示贴在哪里?好好说,中午我家吃鸡肉。”朱獾给予男孩以最温柔的语调最优美的微笑。 男孩瞬间活蹦乱跳,拉起朱獾沾满鸡血的左手往村口跑,边跑边说:“大樟树上,大樟树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我们村子要拆迁。” 大樟树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我们村子要拆迁?可能吗?昨天晚上半夜我还跑去大樟树下办事,根本没有发现树上贴了告示。上面的人这么早来村里?不可能,镇上到村里至少一个半小时,现在天刚蒙蒙亮,上面的人哪有那么勤快? 雾气缭绕的大樟树下已经没有几个人,大多数人跑去看那些鸡。 朱獾甩开那个被她喊作蛋儿的男孩的手,冲到大樟树下。 大樟树上果然贴着一张纸,但不是朱獾想象的那种白纸黑字工工整整的告示模样,而是类似村子里人死后做道场时候放的黄榜。 四四方方芭蕉扇般大小的黄纸上六个红色大字:“要拆迁,莫贪婪。” 什么意思?谁闹的鬼? 大白话,却又有几分书卷气,莫非是他所写? 嗯,就是他的笔迹,我得过去问问他! 朱獾刚要抬腿走,身后传来一个油腻腻的声音:“小仙女,日子到了抄张纸嘛。” 朱獾转头,一张中年男人猥琐的脸朝她前面舔过来。 “脑西搭牢,去死!” 朱獾话出手出,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搧那中年男人两个大巴掌。 中年男人应声倒地,朱獾毫不理会,转身往自家老宅跑,她要找写告示的人问个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今天要让他好看,比那些鸡还要好看,见血更封喉,彻彻底底让他斯文扫地,他不是最在乎这个吗? 嘿嘿! 第2章 鼠 朱獾要找的那个人同样住在老宅,驴不到村三分之二的村民住在老宅。除了老宅,其它的房子不能算是房子。 八十八间房的老宅本来住下全村的人,后来一些人慢慢搬出老宅,说老宅闹鬼。 朱獾在前面跑,蛋儿在后面追,边追边喊:“血,血,你的血。” 我的血?咦,刚才拖鸡进屋怎么不洗一下手?黏糊糊的实在不爽。 “姐,你屁股上面有血,好多血。”蛋儿追喊。 朱獾立定,蛋儿撞她身上,她岿然不动,蛋儿弹出一米多远,滚下坡,滚入老宅门口的太平塘。 “咦,还真有血,日子不对呀?” 朱獾双手一左一右往自己的臀部一撩,原本沾满鸡血的指尖又粘粘乎乎,一闻,同一个味,想起刚才滑倒的时候一屁股坐了鸡血,被那些男人误以为那个血。 不顾蛋儿在太平塘里扑腾,朱獾径直朝老宅最深处冲。 老宅八进八出,每一进十一间房,总共八十八间房。朱獾家住第一进,她要找的那个人住第八进,也就是最后一进。 朱獾冲到那个人的房前,大汗淋漓,不仅双手血水滴滴答答,屁股上的那一滩污血也化作两朵殷红的花儿怒放。 “请止步,寒舍不入见红之人。” 朱獾前脚刚踏进门槛,一把折扇挡在她的面前,同时闪现一个一身白的老人,白头发白胡子白袍子,连面色白皙如雪。 朱獾嬉笑道:“朱先生,不是红,是鸡血,鸡血。” “血者犹血,大不祥也,出去!”朱先生正言厉色。 朱獾无法,退回脚,缩回身,端端正正门前站定,轻声细语问道:“告示哪回事体?不会是侬没事儿闲的耍子儿?” “读书之人岂可满嘴俚语,老夫静坐时间到。”朱先生顺手关上大门。 朱獾想要再喊,面对紧闭的黑漆漆木头大门自己的嘴只好紧闭,原本见血封喉的那股子劲荡然无存。 朱先生是唯一让朱獾尊敬的人物,只有在朱先生面前,朱獾才像个女孩子。 悻悻然返回路上,朱獾思忖,朱先生半夜贴那张告示到底什么意思?他平时可是稳当得很,绝不可能没事儿闲的耍子儿。 “没事儿闲的耍子儿”和“脑西搭牢”这两句是朱獾去省城打工的时候所学,觉得说起来很有范,回到驴不到村后成为她的口头禅。 驴不到村,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村地处偏僻,连驴都到不了的村子肯定是山里山湾里湾外人轻易不可能来。 鲜见外人来村里,不等于与世隔绝,村里的年轻人差不多全去了省城打工,而且基本一去不复返,只有朱獾出去才半月急急回了村。 朱獾回村不是在省城找不到工作,她这个驴不到村第一个高中生流水线上拧螺丝肯定不成问题,她惦记她的那几个仙友。 朱先生不搭理朱獾,朱獾吃鸡肉都没有味,待半夜到大樟树下和仙友们办完事,光溜溜躺在床上满脑子还是那张告示。 和全村其他人不同,朱獾对那些鸡怎么被拧了头挂在竹竿上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拆迁。 在省城的那些日子,朱獾听得最多的就是拆迁,拆迁暴富,拆迁改变人生……那么拆迁掉这座老宅会怎么样? 驴不到村不存在?自己成为拆二代?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老宅挖出一罐罐金银珠宝,还掘出一个地下宝库,就在我睡的床下…… “娘额!” “爹呀!” “要死!” “……” 一阵哭爹喊娘声惊扰刚要进入梦乡的朱獾,朱獾一般鸡叫头遍才会有睡意,天亮才会进入梦乡。 脑西搭牢,昨天这样,今天这样,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朱獾的脑袋使劲往团成一团的棉被里拱。 “全是血!” “都被剥了皮!” “心肝差点吓出!” “……” “起来!” 闹闹哄哄中一块竹板拍在朱獾的光腚上,朱獾掀掉头上的棉被诘问老娘:“你又不敲门进来?” “说,那些耗子是不是你弄?” “什么耗子?” “自己去看!” “我要睡觉。” “去不去?” “去就去……” 朱獾懒洋洋从床上下来,慢吞吞穿上那套沾满鸡血的棉睡衣,磨磨叽叽走出自己的房间。 “怎么?每家的灶台上都有一只死耗子?” “精怪着呢,就我们老宅的灶台上有,还全被剥了皮。” 老娘和隔壁斜眼婆的对话激灵朱獾快步冲向自己家的灶台。 灶台两只大铁锅的正中间,四仰八叉一只剥了皮的耗子,血淋淋还没有完全断气。 一般的人都怕耗子,尤其是女孩子,朱獾不怕,她大半夜去大樟树下办事,会给仙友们带一些耗子过去,仙友们有时候自己会带一些耗子过来。 嘿嘿,这不是送吃的上门吗?朱獾一只手抡起灶台上的耗子,一只手抓过脚边的畚斗。一扬手,耗子扔进畚斗。 在众人狐疑和惊恐的目光中,朱獾嬉笑着挨家挨户依次从他们的灶台上抡耗子入畚斗。待到朱先生的房前,八十七只剥了皮的耗子已经装满畚斗。 朱先生的房子大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老宅八十八间房的房不是平常概念中的一间房,这房可是大套小,小中还有小,完全独立的一个门户。确切地说,老宅有八十八个自成一体的门户。 老东西难不成晨沐没有回来?朱獾站在老宅第八十八间房前明显有些心虚,气场完全没有先前进其他八十七间房时那么的所向披靡。 晨沐是朱先生每天早上的必修课,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雪飘霜打,鸡叫第三遍他必定要去东山顶上站桩。 朱獾手提畚斗下意识抬头张望,老宅第八十八间房灰色的屋檐上一只雀儿左右环顾,似乎发现朱獾看它,迅即飞起,随后有星星点点的白沫儿飘下。 “罗襟湿未干,又是凄凉雪。”朗诵声中朱先生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指捏剥皮耗子出现在门口。 朱獾不知她抬头的一瞬大门如何得以打开?犹疑间,“噗”一声,一只剥皮耗子稳稳落在朱獾的畚斗里。 朱獾低头见耗子同样鲜血淋淋,同样气息未尽,心尖尖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哀伤,抬头想问一句朱先生,大门已经关上,关得严严实实。 白沫儿变成雪粒子,一粒粒砸在朱獾的头上,成为热腾腾的水雾往上蒸腾。 当朱獾手提满满一畚斗剥皮耗子回到自己的家,漫天大雪飞舞,顷刻间染白老宅。 老宅房外不见一人,静寂中朱獾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逼仄一股惊悚从八十八间房中铺天盖地向她挤压过来。 剥皮耗子堆在畚斗里已无气息,殷红的血和大雪的白对比鲜明,明晃晃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朱獾的心窝。 朱獾第二次感受到这窒息,上一次还是她自己身上第一次来血的时候,可怕得令她好想结束自己的性命。 朱獾手捂胸口坐在门槛上,她不敢回自己的房,怕畚斗里的耗子被老娘倒掉,怕拿畚斗里的耗子进自己的房那一个影子又会出现。她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天黑,等待深夜…… 第3章 狗 万籁夜俱寂,朱獾怀抱一畚斗剥皮耗子蹑手蹑脚走出老宅。刚迈过门槛,脚下一滑,坐上直升飞机。 雪还在下,下得甚为猛烈,一团一团往下砸,密密集集,睁不开眼,寸步难行。 朱獾凭感觉滑到大樟树下,还没有站稳身子,她的那些仙友从树洞出来,拥围在她的脚下。 “不急,有的是,都给你们剥了皮。”朱獾放畚斗到地上,自己倚靠背风的树干仰望大雪中的老宅。 老宅黑黝黝似一位老妪爬累了山路蹲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潭边喘气,随时有可能缓不上气来栽入那水潭中消失不见。 朱獾不是出生在老宅,她的老娘将她生在野外,是她没有一丁点印象的老爹爹从猪獾窝里捡她回来,当天晚上她的老爹爹一命呜呼。 老娘本想扔掉她,认为她天煞孤星,克父母。可老宅的人一致要求养大她,因为从朱獾进入老宅的那一刻起,阴雨七七四十九天的驴不到村阳光明媚,老宅更是夜夜星月辉照如白昼。 这些都是朱先生告诉的朱獾,朱獾从五岁起跟在朱先生身边识文断字,练得一手好书法,成为驴不到村第一个高中生。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除却不时冒出几句古诗文之外,朱獾现在一无是处,成为驴不到村众多好吃懒做男女中的一员,只不过他们白天晒太阳晚上睡大觉,而她白天睡大觉晚上出来活动。 惆怅的朱獾从老宅收回目光,仙友们一阵风卷残云,畚斗很快见底,一起围拢到朱獾的脚下,朱獾有些冰冻的身体暖如三春。 “朱獾,猪獾,老爹爹从猪獾窝里捡回我,那我的前世难道也是和这些仙友一样是猪獾?”朱獾顺树干溜下,坐在树洞口接受八只猪獾的亲昵。 八只猪獾一般肥硕,三十斤上下,头大颈粗,眼小鼻尖,短小的四肢,短圆的耳壳,憨态可掬。 八岁时候的小朱獾一天晚上和老娘怄气,半夜跑到大樟树下独自流泪,瑟瑟发抖的她隐隐感觉臀部有热气呵护,以为自己放屁。半晌之后热气依旧,小手往屁股底下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热乎乎的物体,移身刚要察看为何物?两个黑影从她刚才蹲坐的树洞口窜出,一看是两只猪獾。 小朱獾没有慌张,反而有一种见到亲人的久违感。两只猪獾一左一右依傍小朱獾,小朱獾感觉到来自它们身上的无限温情。 自此之后,朱獾每晚半夜必到大樟树下树洞口和猪獾相会。 现在这八只猪獾是开始那两只猪獾的后代,朱獾称呼它们为“八仙”,自己则为“九仙”,彼此是亲密的仙友。 “哼哼,俗人们,你们喊我獾八仙,真正的獾八仙在这里呢,本小姐可是九仙呦。”朱獾轻轻抚摸趴在她身上的八只猪獾,不一会沉沉睡去,昨天和今天她基本没合眼。 俗人们惊恐于一竹竿被拧掉头颅的鸡和每家灶台上被剥了皮的耗子,朱獾纠结的是朱先生贴的那张“拆迁”告示。 朱先生刻意回避一切,但朱獾确定那告示肯定是朱先生所写,她必须想办法让朱先生承认,并请他说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獾称住在老宅的左邻右舍为俗人,称老宅外的村里人为俚人,驴不到村只有她自己和朱先生两个是雅人。 雅人肯定不和俗人俚人一般见识,死几只鸡几只耗子算什么?拆迁才是大事情。 “孩子,一定要看护好老宅,一砖一瓦一窗一门都不能少。” “太祖奶奶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打老宅的主意。” “孩子,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有事多和朱先生商量。” “太祖奶奶,他迂腐得很,商量不着。” “孩子,朱先生不是凡人,他已经得道。” “太祖奶奶,可能吗?” 没有等到老人回答,一声尖叫伴随一阵吵嚷惊醒朱獾。 猪獾们返回树洞,朱獾深一脚浅一脚返回老宅。 雪还在下,还是那么大,没了小腿。 “天天见血,是不是那鬼又出来闹事?” “有可能,没看到獾八仙比以前更神道了吗?” “今天无论如何得请瘪嘴婆过来作法,否则我们都将成为这狗。” “……” 朱獾没有理会邻居们向她投射过来的另类目光和阴阳怪气的议论,跨过老宅高大门槛之际,瞥了一眼仰卧在上面的一只母狗。 母狗被开膛破肚,冒着热气的鲜血还在咕咕往外流,剖开的肚子中几只小狗清晰可见。 朱獾跨过门槛走了几步折回身,俯身用手去摸母狗肚子里的小狗,小狗微微蠕动。 朱獾脱下棉袄铺到地上,捧母狗肚里血淋淋的小狗到棉袄上,一共八只,包好抱于怀中。 “嗷”的一声母狗翻身腾跃而起,两只前爪蜷曲趴在门槛上,双眸泪汪汪向朱獾投来感激的目光。 朱獾紧了紧怀中的棉袄,朝母狗点点头。母狗就地一滚,滚下门槛,滚下老宅,疾驰而去,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色。 众人呆愣间朱獾径直走进老宅,走进自己的房间。铺开棉被,抱小狗到棉被上,棉袄盖在小狗身上。 朱獾出房间,到厨房取来一个瓷盆。手拿瓷盆到院子的一角,这里关着两只奶羊。 “呔,你做什么?”斜眼婆过来喝问朱獾,两只奶羊为她家所养。 朱獾毫不理会斜眼婆,打开栅栏放瓷盆到奶羊身下,伸出双手自顾自挤奶。 “你你,你做、做、做什么?”斜眼婆气得结巴,围羊圈来回转圈圈。 朱獾很快挤满一瓷盆羊奶,端起回屋。 “马夜叉,管管你女儿!”斜眼婆只得转向朱獾的老娘。 夜叉是朱獾老娘的绰号,姓马,从隔壁山坳坳嫁到驴不到村,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格更是泼辣无比,无论干体力活还是吵架,驴不到村女人中她说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一反常态的是今天马夜叉既不生自己女儿的气也不和斜眼婆计较,转身返回自己家,去敲朱獾房间的门。平时谁当面喊她一声马夜叉,她必撕烂那个人的嘴。 斜眼婆见状,斜眼马夜叉的背影好一会才急急回家拿来一只木桶去羊圈挤羊奶。 “开门,你开一下门。”马夜叉站在朱獾房间门口喊,语气从未有过的柔和。 朱獾没有回应,手端瓷盆眼望床上呆愣了好一会。 八只小狗狗居然钻出棉袄,摇摇摆摆在床上四下嗅闻。 “我的仙子,这可不是一般的狗,你得好生豢养。” “该怎么养?那么小自己会喝奶吗?” 朱獾喜欢马夜叉喊她仙子,放瓷盆到床上,返身打开房门。 马夜叉笑容可掬,两三步奔到朱獾睡的床前,啧啧道:“看看,看看,我说这狗不一般吧?” 朱獾关好房门扭头一看,瓷盆里的羊奶一滴不剩,小狗狗的小舌头还在瓷盆上不住吸润。 “不会是你喝了吧?” “怎么可能?我告诉你,这狗不一般,这床更不一般,这不一般的狗上了不一般的床自然成为不一般的仙狗。” “瞎叨叨什么?说,这狗怎么不一般?这床怎么不一般?” 第4章 羊 马夜叉破天荒待朱獾热情如火,说话温柔如春风拂面,反而让朱獾冷得瑟瑟发抖,她低头一看自己刚才脱下棉袄包裹小狗狗到现在居然一直赤着上身。 “说,这狗怎么不一般?这床怎么不一般?”朱獾跳上床,八只小狗狗迅即簇拥到她身边,一个劲往她身上拱。 马夜叉咧嘴,搬一把竹椅坐到床前,豆豉眼睁到极致紧盯八只小狗狗,似乎没有听见朱獾的问话。 朱獾见马夜叉这般模样,不再理她,一倒头,呼呼大睡。 “你这孩子,没看到小狗狗还没吃饱吗?” “还没吃饱?那我得再给它们去取。” 朱獾一咕噜从床上跃起,拿起瓷盆,冲出房间,直奔羊圈。 斜眼婆挤完羊奶正在关栅栏,关好转身不见脚下的木桶,呼天抢地大喊:“有鬼,有鬼!” 那些还没有走远的俗人俚人重新聚拢过来,速度不亚于冲锋。 “鬼?哪里?哪里?”一跛一瘸最后摇摆过来的跷脚佬想要挤到羊圈面前被田癞子一推,重重跌坐在雪地上。 “跷脚赶到,市面散掉,大白天哪里来的鬼?”独臂罗肩膀撞倒田癞子后过去拉跷脚佬起来。跷脚佬一边拍沾在身上的雪一边问独臂罗:“她大呼小叫做什么?” “说是挤好的羊奶一眨眼不见,走,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去喝老酒。”独臂罗昂首挺胸往回走,他高大似铁塔,一米八八的身躯二百斤体重一脚踏进雪地就是一个大窟窿。 跷脚佬好奇心还没有完全满足,跛足继续往人群里瘸,前面两个人一闪,后面田癞子起来一推,不偏不倚撞向斜眼婆。 斜眼婆只顾鬼呀鬼的喊叫个不停,跷脚佬一撞,肥硕的身子扑向羊圈压倒栅栏,里面两只奶羊以为放它们出去吃草,四蹄腾跃,冲出羊圈,冲出老宅,扬起一片雪沫,不见踪影…… “我的羊呦!我的羊呦!我的羊呦!”前院道地上只剩斜眼婆坐在羊圈边哭嚎,不一会成为一个雪人。 跷脚佬溜得比谁都快,他因为患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利索,但一旦摇摆起来,连独臂罗也跑不过他。 独臂罗和跷脚佬算是难兄难弟,小时候伸手去树洞里摸鸟,被毒蛇咬了一口,不得不截了一只手。 跷脚佬摇摆进独臂罗屋,独臂罗热好了一瓦罐黄酒,跷脚佬从怀里摸出一包茴香豆,两个老光棍你一盏我一盏开喝。 “嘻嘻,别看斜眼婆已经半百,肉墩墩地舒服着呢,要不是那两只奶羊冲出来,还真想在她身上多压会儿。” “平时吃的好呀,她那在外地打工的男人每个月雷打不动寄钱回来,村里杂货店新进的糕点都入了她的胃。” “哎,你说她男人怎么那么多年不回来?不会是外面有了吧?” “这个还用问吗?我要是出得去,还在这深山老林里受罪?” “你说我们驴不到村真能拆迁吗?要是真能拆迁,那好日子就来了呢。” “拆个毛?大喇叭里没听过吗?拆迁是县城旁边村子的事情,我们这里连驴都到不了拆什么?” “也是,那你说谁贴的拆迁告示?” “除了朱扇子还有谁能写出那样的字?谁还会那么神道?” “獾八仙,獾八仙啊。” “獾八仙?我怎么没往她身上想?” “你想,那鸡,那耗子,那狗,包括今天的奶羊,是不是都和她有关系?” “如果告示是獾八仙所贴,那她这是故意在装神弄鬼,要赶我们大家出老宅。” “赶我们出老宅?为什么?可能吗?” “这老宅本来就是她家祖上所有,我们托上面的福,揭了她祖上的伤疤才得以住进来。” “獾八仙可是不管不顾的主,不好对付的呢。” “明的不行暗里下手,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我们要团结所有人。” “田癞子我可不想和他搞团结,锤死他的心都有。” “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团结大家锤死獾八仙,然后再锤死你想要锤死的人。” “高,实在是高。独臂,你快比得上朱扇子了呢。” 朱扇子就是朱先生,大名朱鸿儒,取自《陋室铭》“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无论寒暑,总是捏把扇子,大多数人背后呼他为朱扇子,只有当面才称一声朱先生。 朱先生已过耄耋,八十有八,世代居住驴不到村,代代都为教书先生,纯正驴不到村朱姓人氏。 今天朱先生照例上东山顶站桩,山里人走山路自然不在话下,但大雪天要上东山顶还是不容易。 朱先生白头发白胡子白袍子和洁白的雪完全融为一体,悠忽忽上得东山顶,吐故纳新,万千气象,脑门汗津津之后悠忽忽下山。 行至山脚,见两个雪团悠悠而来,站定细看,看不出端倪,纳闷间听两声“咩咩”才知是两只奶羊。 朱先生每天必喝一杯羊奶,一年到头从斜眼婆那里购买,斜眼婆每天早上挤好后先给朱先生送过去,朱先生东山顶上站好桩回去刚好热一下可以喝。 见两只奶羊站在自己面前,朱先生首先想到今天回去还能不能喝上羊奶? “咩咩”,两只奶羊紧随朱先生,朱先生加快脚步,破例从前门进入老宅。 朱先生平时从不由前门进,家有祖训,前门只有主人可入。 “我的羊呦!我的羊呦!” 斜眼婆的哭喊声让朱先生刚迈进老宅前门青石门槛的右脚迅即缩回,顾不得跟在身后的那两只奶羊,转头沿着老宅外墙跑向后门,好几次差点滑倒。 慌慌张张跑回家,见桌上放着一杯羊奶,狐疑捧起,微热,压惊正好。 “对不起朱先生,朱先生对不起。” 斜眼婆跌跌撞撞冲进屋里,吓得朱先生双手一松,杯子掉到地上四分五裂,好在微热的羊奶已经入口。 “慢,慢讲,坐,请坐。”朱先生手足无措。 斜眼婆眉开眼笑,凑近朱先生狎昵道:“死鬼,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坐?” “不不不,不坐,不坐。”朱先生逃到道地。 斜眼婆不管朱先生的反应,拿起扫把畚斗打扫地上的杯子碎片,一边扫一边说:“两只奶羊被鬼收了去,以后你没有羊奶喝怎么办?” “你,你,在,在。”朱先生站在道地喃喃。 斜眼婆提畚斗出屋,过朱先生身边的时候嗔笑:“我当然在,鬼也要不去。” 朱先生正告:“莫把鬼字挂嘴上,这个世界本无鬼。” “无鬼?那八仙就是鬼!” “八仙乃仙,岂会是鬼?” “我是说马夜叉那野生的囡,獾八仙。” “她乃真仙,真正的仙子也!” “仙子?她真的是仙子?难怪她刚才脚踩白云来来去去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刚才如何来着?” “我在我家羊圈前哭我的那两只奶羊,突然听见‘咩咩’的叫声,以为我家的那两只奶羊真的被我哭回来了呢,结果转过身一看,是那獾八仙脚踩两朵白云嬉皮笑脸回屋。” “你因何说她脚踩两朵白云?” “她人高高地走在雪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脚下两团雪白的东西紧跟她走。” 第5章 兔 “哈哈哈,哈哈哈……”朱獾躺在床上笑个不停。 马夜叉蹲在地上喂两只奶羊玉米秸秆和胡萝卜,嗔怪道:“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收什么场?这下小狗狗的吃饭问题彻底解决,你和我也能妥妥地天天喝上新鲜的羊奶。” “这羊儿可是想叫就叫,一旦叫起来那斜眼婆不得寻上门来?说你偷她家的奶羊你怎么解释?” “解释?你马夜叉什么时候怕过她斜眼婆?我獾八仙什么时候要向她斜眼婆解释?再说,这羊儿绝对不会叫,谁叫她那么小气,想要羊奶喝,却不给羊吃饱,平时还不是我和你喂养的多?” “也是,否则这两羊儿不会跟你亲,不声不响跟你进来。” “哎,你说这狗狗怎么是仙狗?”朱獾望着躺在她怀里的八只小狗狗问马夜叉。马夜叉喂饱两只奶羊坐到竹椅子上反问朱獾:“你以前见过那只母狗吗?” “没有,应该不是我们村子。”朱獾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这就好了呀,你以为那母狗是被人开膛破肚的吗?不是,是它难产,自己剖了自己的肚子,然后跑过来求你养大它的孩子。”马夜叉自问自答。 朱獾欠起身,看了马夜叉好一会后不屑的口吻问道:“你神道什么?是不是有事情要我出马帮你摆平还是想让我继续出门去打工?” “驴不到村有我马夜叉摆不平的事情吗?你出不出门打工关我屁事?在家一口饱饭总有得吃。”马夜叉同样一脸的不屑。 朱獾皱眉,缓和语气问道:“那你怎么说母狗是自己剖了自己的肚子?还跑过来找我养大它的孩子们?” “从一路流血可以确定母狗是扑在田癞子家的仰天铡刀上划破自己的肚子后跑到大门口的门槛上等你,因为整座老宅只有你会不顾一切抱小狗回家。”马夜叉此时此刻完全没有以前的那一份泼妇样,有的只是一位母亲的慈爱和宽容。 朱獾一下子无法适应马夜叉的改变,她呆呆地张望自己的老娘,脑海中重现早上母狗开膛破肚仰天横在门槛上的景象,涩涩地想哭。 “你一定在想,田癞子家到前院大门口要穿过四进屋,母狗的肚子既然已经剖开,里面的小狗狗半路上怎么会没有掉下来?”马夜叉伸手抚摸小狗狗。 “啊?”朱獾回过神来,拍了拍床板,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对马夜叉说:“到床上来,下面冷。” “这样坐着就好,你的床别人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躺。我告诉你,母狗自己刚剖开肚子的时候小狗脐带还连在它身上,等跑到门槛的时候,它才咬断脐带等你过来救小狗狗。”马夜叉豆豉一般的眼睛里泪花闪烁。 朱獾第一次见马夜叉流泪,已然涩涩的她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夜叉一起痛哭,两个人哭得昏天黑地,吓得刚从朱先生那里返回来想偷听墙根的斜眼婆逃命一般跑回自己的家。 斜眼婆告诉朱先生说朱獾脚踩两朵白云无声无息来来回回,朱先生大笑,斜眼婆纳闷?想问个究竟,朱先生推她出门关上大门,她无奈只得返回。 返回前院斜眼婆心里总觉硌得慌,情不自禁蹑手蹑足走到朱獾家的大门口,麦饼脸刚贴上门缝,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差点直接吓晕过去。 “果然,果然,这獾八仙的家门不能随便靠近。”斜眼婆手捂胸口等心跳平稳一些后才敢探头往外张望。 漫天大雪还在下,屋外白茫茫一片静寂无声。斜眼婆虽说住朱獾家隔壁,为老宅朱獾家最近的邻居,但距离还是有些远。 作为八进八出占地八千多平米的老宅,主屋与偏屋之间隔列得相当森严。朱獾家为整座老宅的正屋,朱獾的房间为正屋里面的正房,马夜叉住在正屋耳房。 老宅坐北朝南,背靠驴不到村的后山,依山而建,层层递进。结构兼收江南和塞北风格,如意门左侧为一排十间的倒座房,一个小道地之后通过垂花门就是偌大的前院,前院除了朱獾家的正屋八间,还有东西厢房各八个房间。 朱獾家为老宅主人,也就是救朱元璋的那位老婆婆的指定传人,因此世代居住正屋,其它偏屋原为佣人所住,后来人的身份没有贵贱之分,老宅八十八间房除正屋继续为朱獾家所有外,其它房屋全分配给驴不到村的村民,不管是否姓朱。 斜眼婆的公公曾做过驴不到村的村长,因此住上了老宅除正屋之外最好的前院东厢房。 就驴不到村的地形和老宅的结构看,前院东厢房确实仅次于正房,因为太阳照射的时间长。 斜眼婆趴在东厢房自家厨房的窗台上朝正屋朱獾的房间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不敢近身就偷偷远察。 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斜眼婆的眼睛有些迷离,她看物件本来要比正常人吃力一些。 嗖,一个黑点闪过,但院子里空无一物,除了白还是那片白,看错了吗?斜眼婆眨眼。 遮去那一双斜眼,斜眼婆算得上是一个标致的女人,肤色白皙,年近半百风韵犹存,难怪朱先生一次不小心触碰了她前面敏感之处,至今不敢在她面前和在常人面前一样边摇折扇边侃侃而谈,晚上一人独处时,时不时会念想那感觉。 嗖,又是一个黑点闪过,这下斜眼婆看得清清楚楚,但定睛再看,外面还是一片白。 斜眼婆打开窗户,斜眼睁到极致,一眨不眨张望院子。 嗖,黑点闪过,斜眼婆以最快速度冲出家门,冲向院子,冲到黑点闪落之地。 “来人呐,快来人呐,老宅又发生血案啦!” 斜眼婆的喊声打破老宅的宁静,打破驴不到村的宁静。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独臂罗和跷脚佬,两个人正为寻思出了对付朱獾的办法而沾沾自喜,推杯换盏喝酒喝得面红耳赤,一听斜眼婆呼喊老宅又发生血案,反应之快步履之迅速连他们自己也难以置信。 “血呐?” “案呐?” 独臂罗和跷脚佬喝问斜眼婆,俨然把自己当做前来侦破血案的大侦探。 “下面,下面!”斜眼婆大声回应,一双斜眼紧盯朱獾家的大门,她对独臂罗和跷脚佬率先赶到没有一丁点八卦后得到响应的狂喜。 独臂罗和跷脚佬醉眼朦胧低头寻找,院子里白茫茫一片不见异常,忍不住各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下面什么?” “哪里下面有血?莫不是你的下面?” “都棺材瓤子了下面还能流血?除非斜眼珠珠跌落!” “斜眼珠珠跌落的话朱扇子那里还能摸得进去?” 纷纷赶到的老宅俗人和其他俚人见只是一场虚惊,忍不住奚落起斜眼婆。 斜眼婆见朱獾家的大门依旧紧闭,失落之极的同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朝朱獾家屋前紧走几步,俯身弯腰,伸出双手用力划去上面的新雪。 “啊?!” 十几只鲜血淋漓的兔子吓得独臂罗和跷脚佬一屁股瘫在雪地上,赶过来的众人不由自主往后退。 第6章 猪 大白天老宅朱獾家屋前雪地上无缘无故出现一堆血淋淋的野兔子,那些个俗人和俚人能不吓一大跳? 短暂静默后,斜眼婆斜眼先瞄了瞄朱獾家的大门,见没有声响,站到屋檐下手舞足蹈介绍这些野兔的来历:“我站在我家厨房观赏雪景,今年这雪呀要说下得多美就有多美,瑞雪兆丰年,明年……” “少酸,你认识几个字哩?还观赏雪景。” “要美到朱扇子那里去美,快说这些兔子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扯明年做什么?今年这个年还能不能过安稳都难说,一天到晚净见血。” “……” “是这样,这样的呢,这些兔子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见嗖的一声之后看见一只兔子飞进来,嗖的一声之后一只兔子飞进来,等我勇敢地出来已经堆起了一堆。”斜眼婆见众人对她好不容易从朱先生那里记来的几个词儿不感兴趣,悻悻然有些失落。最主要到现在,朱獾家的大门依旧紧闭,里面毫无动静。 独臂罗和跷脚佬从雪地上爬起来,哼哼唧唧挪到斜眼婆面前,一左一右侧脸诘问斜眼婆:“嗖的一声飞进来一只兔子?你当是鸟?”“怎么不说是你家那大头鸟嗖的一声飞出去不见飞回来?” “我骗你们干什么?真的是嗖的一声飞进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我眼花,看了好一会才确定有东西飞了进来,出来一看是一只只兔子。”斜眼婆再次俯身弯腰双手去撸洒在那些野兔身上的雪片。 一只只野兔虽然鲜血淋淋,但剥了皮后肉色玉润,一看就是山里上等的粗毛野兔,难得的美味。 室外北风一吹,雪花冰凉一激,独臂罗和跷脚佬的酒醒大半,见斜眼婆去撸那些兔子,不由分说过去推开她,争先恐后取雪地上的兔子。 众人见状,一哄而上,你争我夺,上演抢兔大战。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喊,朱獾出现在门口。 众人齐齐停止肢体动作,齐齐抬头望向朱獾。 “都给我放下!”朱獾再喊。 有的赶紧放下手上兔子,有的手提兔子犹疑不决,有的偷瞄朱獾,有的左右张望,希望哪个挺身而出和朱獾驳上一驳? 独臂罗本已和跷脚佬商量要对付朱獾,现在这样的机会岂会错过?当然,不想放弃的是手上的兔子。 独臂罗率先向朱獾发话:“你算老几?说放下就放下?这兔子又不是你家所有。” “兔子在我家门口就是我家所有!”朱獾毫不示弱,虽然她在独臂罗面前好比一颗豆芽对一颗白菜,一株小草对一株大树。 “哼哼,那我们都在你家门口也是你家所有?”独臂罗居高临下藐视朱獾。 朱獾同样冷笑两声道:“哼哼,想成为我家的狗儿我可以接受。起开,我要搬兔子进屋,谁挡我的道我就放他的血扒他的皮,和这兔子一样中午炖了吃。” 朱獾向前两步直逼独臂罗,独臂罗刚才借酒劲与朱獾对抗,朱獾反过来藐视他,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瞠目结舌,想再驳上一驳,可说不出话来。 跷脚佬一贯好出风头,早就想呱唧几句,独臂罗出面驳朱獾,他不好意思插嘴,平时可是独臂罗保护的他。现在独臂罗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跷脚佬自然急于为其解围。 “你,你休要猖、猖狂,老、老宅人人、人人有份。”嘴上急急开口,脚下急急摇摆,没留神,跷脚佬被朱獾伸过来的一根木棍一绊,重重摔在雪地上,歪嘴正对血淋淋的兔子,满肚黄汤喷薄而出,不偏不倚直射斜眼婆一身。 朱獾现身,斜眼婆躲到一旁看热闹,她手上早已抢到四只兔子,喜滋滋以为可以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哪知还是引火烧身,跷脚佬给她来这一出。 “都把手上的兔子放下,没听见吗?”朱獾呵斥。 斜眼婆本想放兔子到雪地上清理身上的污物,一听朱獾这么一说,手抓兔子更紧,嘟囔道:“凭什么让我们放下?我明明看见兔子是自己飞进院子里的呢。” “兔子当然是自己飞进院子,飞进我家,信不信马上还有更好的东西飞进来!”“嘭!”朱獾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一只壮硕的野猪冲进老宅,冲进院子,一头撞在朱獾家主屋前面的照壁上。 “啊?”众人大惊失色,斜眼婆丢下手上的兔子转身就跑。 跷脚佬想跑,心有余而力不足,两只粗手不住向前划拉,两条短腿不住上下扑腾,身子依旧只是原地转圈,无非替朱獾清扫门前的积雪。 独臂罗转身之际不忘提起跷脚佬的衣领,拖死狗一般拖他往回跑。 其他人全作鸟兽散,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几条腿。 “站住!”朱獾一声吼,众人紧急停步,无奈脚下雪地太滑,齐齐倒下。 眼望白茫茫雪地上黑压压一堆人,朱獾强忍住笑,手一指独臂罗,责令:“马上去叫杀猪佬过来!” “我在我在,我在的呢。”大门口门槛边一团肉球滚到朱獾脚下。 朱獾低头一看,果然是村里的杀猪佬,喝问道:“你在这里跑什么?家伙什儿带着吗?” “带着带着,这个必须随身带。”杀猪佬从地上爬起,解下腰间工具包,亮出五把杀猪专用刀,分别是放血刀、剥皮刀、分骨刀、剔骨刀和切肉刀。 “脑西搭牢,知道要杀野猪还跑什么?”朱獾看了一眼杀猪佬的工具包后转头面向大门口喊道:“哪几个去杀猪佬家抬煺毛桶过来?哪个去烧热水?哪个帮杀猪佬杀野猪?帮忙的野猪肉有份。” 大门口黑压压倒在地上的人儿争相跃起,生怕轮不上自己帮忙,分不到野猪肉。 “热水我家烧,我这就去烧,我灶门还留着火呢。”斜眼婆连滚带爬回自己家。 “我来帮你舀水。” “我来帮你添柴。” “我来帮你……” 妇女们全往斜眼婆家拥。 独臂罗顾不得跷脚佬还趴在雪地上,铁塔一般的身躯急不可耐压向杀猪佬,杀猪佬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被独臂罗压在身下。 杀猪佬矮矮墩墩、结结实实,祖传杀猪手艺,推不开独臂罗只得大喊:“快起开,否则不要你帮忙!” “帮帮帮,必须帮。”独臂罗一咕噜滚到一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独臂拉起杀猪佬。 “娘额,差点成为这野猪。娘额,这可是头公野猪。娘额,这头野猪至少有四百斤。”杀猪佬围着野猪转圈圈。 一个老妇人走到杀猪佬身后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娘额娘额叫什么?快给娘好好杀野猪,家里正好剥了大栗子。” “娘,你知道今天有野猪来撞死?”杀猪佬见踢他的是自己老娘,不敢多说。 杀猪佬老娘瘪嘴一撇,骂道:“你瞎眼,你们一个个全瞎眼,不知道我们驴不到村出了仙子?这鸡啊、耗子啊、狗啊、野兔啊,还有这野猪都向仙子朝岁来呢。” “朝岁?什么意思?” 众人讶异的同时,目光齐齐望向朱獾。 第7章 马 杀猪佬的瘪嘴老娘说老宅接连出现血淋淋的鸡、鼠、狗、野兔和野猪是来向朱獾这个仙子朝岁,那些个俗人和俚人本已被有野猪肉可以吃的喜悦所替代的惊恐又泛上心尖尖,一个个面面相觑,追问瘪嘴婆什么是“朝岁”的同时,全有些无所适从,惶惶惑惑。 杀猪佬老娘瘪嘴一瘪,压低声音裹紧嗓子道:“这朝岁就是岁末年尾各路小鬼小神向本地真仙朝拜,你们凡人不要多问,免得招惹鬼神附身。” 朱獾听了心里不觉一震,心想你这瘪嘴婆难道要借机整我报复我?如果你想整我报复我,我必不饶你! 朱獾脸上没有表露出来,笑道:“大娘,你还是回去生火等着吃栗子炖野猪肉吧,这撞死的野猪肉可是香着呢。” 不等杀猪佬瘪嘴老娘回应,朱獾老娘马夜叉提着一个大竹筐从屋里出来,一边捡地上的野兔一边大声说道:“杀猪佬,这野猪一看年头不短,干脆放了血剥了皮,给我家留下猪皮、猪头、猪肚、猪肠和猪尾巴就行,其它的平均分。” “嗯,喏,好好好。”杀猪佬不敢怠慢,按照马夜叉的要求开始操作,在场的男人一起帮忙。 杀猪佬的瘪嘴老娘低头退出现场,跨过老宅门槛的时候回头瞥了马夜叉和朱獾一眼,瘪嘴蠕动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浑浊的双眸满是杀气。转身的一刻,从腰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顺手贴在老宅的门框上。 这一切朱獾全看在眼里,但装作没看见,待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分野猪肉的时候,不动声色过去撕下门框上的那张黄纸,然后一边说笑一边贴那张黄纸到杀猪佬的棉袄里子上。 杀猪佬放野猪血、剥野猪皮,热出一身大汗,脱棉袄扔在朱獾家的柴垛上。朱獾贴那张黄纸,杀猪佬本人不知,在场的人都不知,但有一个人知晓,他此刻正站在西山半山腰,从那里能望见老宅,老宅前院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头戴箬帽身披蓑衣,一块厚棉布条围得脸部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如匕首的双目。 箬帽蓑衣厚积一层雪,可以确定他已经站在这里很长时间。从老宅前院收回目光转向还围着老宅外墙转悠的瘪嘴婆,那个人长叹道:“自作孽不可活,该当断子绝孙!” 叹息声中北风陡起,刮起大雪遮天蔽日,驴不到村午时三刻暗如半夜三更。 “姐,姐……”黑暗中传来一个童音,朱獾没好气地回应:“不是给你家多分了一块野猪肉吗?还来讨什么骨头?” “姐,是朱先生让我来请你过去。” “蛋儿,朱先生说请我过去吗?” “真真的,朱先生说如果你没空,千万不要勉强,待你有咸虾的时候再过去不迟。姐,你家什么时候有咸虾?我好久没有吃那咸虾了呢。” “闲暇,不是咸虾。走,去朱先生那里。” 朱獾出屋,伸手抓起蹲在门口的蛋儿。 “姐,不亮灯你也能看到我?” “少啰嗦,快去朱先生家。” “姐,我不去。” “是不是那个人又来啦?” “姐,不该问的不要问。” “哼,我这里还油嘴滑舌,小心我扯你蛋蛋下来。” “姐,我本来就没有蛋蛋,嘻嘻。” 笑声中一阵雪沫溅到朱獾身上,朱獾知道蛋儿蹦跳着去找那个人。 有人说那个人是蛋儿的亲爹,蛋儿的蛋蛋是他亲手给摘掉。 蛋儿生下来的时候本来有蛋蛋,满月的时候抱出来大家一看,没有了蛋蛋,蛋儿因此到现在已经十七岁还是孩童样。 凭着各家各户窗户透出的灯光和飘出的野猪肉香,朱獾很快来到朱先生的房前。 闭上眼睛或者蒙上朱獾的眼睛,朱獾黑漆漆中依然能丝毫不差找到朱先生家,找到老宅内任何一家。这是谁家独有的味儿,这是谁家发出的声响,谁家往前几步,谁家往左几步,谁家往右几步,朱獾十岁前就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中午老宅家家户户烧野猪肉,有红烧,有清炖,有干炒,更有香煎和泡腌,各家有各家的吃法,最普遍的是栗子红烧野猪肉,味美还养身。 朱先生锅里炖的就是驴不到村的名菜栗香野猪肉,朱獾进去的时候,整个屋内已经栗香和肉香四溢。 “野猪肉具有延养虚赢、祛风解毒、润泽肌肤、益补五脏等效,栗子则具有养胃健脾、补肾强腰、益气血、养容颜、抗衰老之功,二者同食,实乃补虚养身、美容养颜之佳品。”朱先生手摇折扇摇头晃脑似乎已经满嘴栗香野猪肉。 朱獾奇怪她让蛋儿给朱先生送野猪肉过来才不久,朱先生怎么就快可以吃上了呢? 朱先生看出朱獾的疑惑,笑道:“老朽卜得今日有黑豕上门,早早准备板栗三斤,葱、姜、蒜、椒和八角若干,等那蛋儿送肉过来烧制。” “先生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小女子佩服,佩服。”朱獾恭维。 朱先生收起折扇,朝朱獾一招手,正色道:“老朽佩服的是你,快过来坐下听我细说近日之系列诡异血案。” “朱先生果然高明,拆迁告示果然朱先生所贴,这系列血案果然为朱先生所为。”朱獾坐下开门见山。 朱先生摇头道:“否也否也,老朽要细说的乃是这告示和系列血案中所隐之玄机。” “不会是故弄玄虚我吧?如果那样,我可要回那野猪肉呦。”朱獾嬉笑。 朱先生苦笑道:“你乃九仙,老朽岂敢对你不敬。你可知老宅近日发生之系列血案皆与那告示有关?与你有关?” “与告示有关?与我有关?你不要嫁祸于人,那告示明明是你所书,是你的笔迹无疑。”朱獾直说。 “不不不,告示绝非老朽所书,是有人模仿老朽笔法想要陷老朽于不仁不义。”朱先生手中折扇摇个不停。 “有人模仿你的笔法?可能吗?”朱獾将信将疑。 “你可知,老宅血案只是开始,接下去将会接连发生,至少十二生肖要肖肖见血。你务必做好准备,稍有闪失老宅将不复存在。”朱先生神色凝重。 “你不要吓我,老宅岂会不复存在?还有,这关十二生肖什么事情?”朱獾不以为然。 朱先生靠近朱獾,压低声音道:“那张告示贴出后,血淋淋的是不是鸡、鼠、狗、羊、兔、猪?” 朱獾想了一下,回应道:“的确是,可羊没见血,是我偷偷带回了屋里。” “你回去好好看看,那两只奶羊有没有见血?还有,接下去见血的将依次分别是马、牛、猴、蛇、虎、龙。”朱先生恢复高深莫测模样。 朱獾觉得好笑,俏皮地道:“那我这个九仙来者不拒,刚好没见过真的马、猴和虎、龙。”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你可知,这即将见血的马可是天天与你朝夕相处,没有她的护佑,你早被咒亡。”朱先生说到这里起身打开窗户,屋外黑暗依旧,大雪依旧,此时午时三刻。 第8章 牛 朱先生说十二生肖见血的已经一半,鸡、鼠、狗、羊、兔、猪,接下去将是剩下的一半,而即将见血的是马,朱獾不以为然。 朱獾对那些被拧下鸡头挂在竹竿上的鸡,那些被剥了皮放在各家灶台的耗子根本不当回事,认为肯定是哪个恶作剧的俚人搞怪,戏弄老宅的俗人,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发生过,只不过没有这般血淋淋而已。 至于那嗖的一声飞进老宅的野兔和一头撞死在老宅照壁的野猪,朱獾认为纯属偶然,现在正值岁尾隆冬,数九寒天山上野兽为觅食误闯误撞进老宅并不稀奇,野兔被剥了皮也是有俚人搞怪。 而那母狗破腹横卧老宅门槛,朱獾听自己的老娘分析过,觉得有道理。因为朱獾爱护动物远近闻名,平时碰见折翅的鸟儿,瘸腿的狗儿,她都要援上一手,保它们平安。它们有难来找朱獾,当属正常不过。 咦,朱先生说即将见血的马可是天天与她朝夕相处,没有这头马的护佑,她早被咒亡。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难不成这马并非真实的马,而是她老娘马夜叉的马? 不好,我得赶紧回去看看,看看那马到底是不是马夜叉的马? 朱獾一阵风旋出朱先生家,刮回自己的家,推开自己的房门一看,吓得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要不是床上那八只小狗呜呜萌叫,朱獾回不过神来。 眼前马夜叉血淋淋倒在地上,同样倒在地上的还有那两只奶羊,两只奶羊鲜血淋漓,羊角的鲜血滴滴答答还在往下淌。 我是九仙我怕谁?哼,要不是你这个朱折扇胡诌的那么准,我才不可能吓上一吓。 朱獾从地上起来过去扶马夜叉,问她怎么回事? 马夜叉回答是她想摁奶羊多吃点食料,好多产点羊奶,谁知奶羊耍羊劲,一左一右羊角顶破了她的肚子。 朱獾低头一看,鲜血正是从马夜叉的两侧腰间流出,她拖马夜叉上自己的床,转身翻找疗伤器具和草药。她没见过面的爹是个老猎手,家里备有各种疗伤器具和草药。 等朱獾寻找好相关器具和草药回身到床边,眼前的景象再次吓得她六神无主。 朱獾长这么大还没有吓到六神无主的地步,今天是头一遭,还接连两次。 只见马夜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腰间汩汩往外流的鲜血已经完全止住,连身上和衣服上的血渍全被八只小狗舔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朱獾亲眼看见刚才的场面,谁也看不出她曾受过伤。 朱獾稳稳心神走到床边,撩开马夜叉的衣服察看,腰间完好无损不说,睡得比八只小奶狗熟睡的时候还要香甜。而八只小奶狗居然全睁开了眼,个头一下子大了一圈,完完全全成为满月狗。 朱獾转身弯腰察看两只奶羊的伤势,两只奶羊面对朱獾温存得比小奶狗还要乖乖,它们并没有受伤,羊角流淌的是母夜叉的血。 朱獾想要为两只奶羊擦拭羊角的鲜血,两只奶羊走到床边,头伸向床内。朱獾以为它们还要角挑马夜叉,刚要上前阻拦,八只小狗自动分为两组,每组又左右各两只,伸出小舌头津津有味舔润两只奶羊那羊角上的鲜血。 等小狗舔完羊角上的鲜血,奶羊返回朱獾为它们铺就的干草堆上睡觉,小狗变成中狗先后从床上跳下围到朱獾的脚下。 朱獾揉揉眼,眼前还是同样的场景:马夜叉躺在床上熟睡,两只奶羊卧在草堆上休息,八只半大狗簇拥在她的脚下。 一切真实地发生,一切真实地存在,是床的原因还是血的原因,朱獾想要探个究竟,屋外传来蛋儿慌慌张张的喊叫:“姐,姐……” “什么事情?”朱獾开门出屋,八只狗儿紧随其后。 蛋儿一见到八只狗儿忘记回答朱獾,原先的慌张荡然无存,蹲下身子和八只狗儿戏耍在一起。 八只狗儿全为黑色,一身短毛黑得油光锃亮,没有一丝其它任何颜色的杂毛,流线型的身体架构和四条矫健的大腿说明这是八只上等细犬。 朱獾见蛋儿和狗狗们玩在一起,没有再问,拿起铁锹铲门前的雪。 大雪已经停止,天色恢复正常,蓝蓝的天空下老宅白茫茫晶莹莹,神圣而神秘。 听到朱獾的铲雪声,斜眼婆从窗户探出头问蛋儿:“哪里来的这么多野狗?” “谁再喊一句野狗我割下他的舌头给我的犬儿下酒!”朱獾厉声回话的同时,手上铁锹重重拍在地上。 斜眼婆的脑袋赶紧缩回屋内,不敢再露面。 蛋儿想起正事,从狗堆里仰起头对朱獾说:“姐,杀猪佬见阎王去喽。” 朱獾蹙眉,直起身眼睛不自觉望向西山腰。 杀猪佬家住在西山的半山腰,老宅分给各家各户的时候,杀猪佬的爷爷也有份,但朱獾的奶奶坚决不让他们一家搬进老宅,宁愿自己出钱给他们在外面盖一幢像样的房子。 朱獾奶奶反对的理由是老宅有规矩,所住之人不得行凶,必须为仁义之人。杀猪佬家世世代代从事杀猪营生,一天到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知道杀了多少牲畜,罪过罪过。 杀猪佬爷爷从朱獾奶奶那里接过一笔钱当夜就全输在了赌桌上,只得还是住原来的破屋。 自此之后杀猪佬奶奶天天在家念佛诵经,不久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婆。 杀猪佬的老娘接过婆婆的班,神道程度青出于蓝胜于蓝。 见西山半山腰挂出一块偌大的红布,隐隐还有哭声传来,朱獾确定蛋儿没有瞎说。 “唉,这壮得如头牛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看来这朝岁的物品不是我们凡人能吃。” “仙子,猪肉我们拿回放这儿了啊。” 各家各户的主人捧着盆盆罐罐来到朱獾家门前,放下煮熟或者还没有烧的野猪肉,惊恐地望望与蛋儿在玩的八只细犬,转身匆匆离去。 朱獾没有在意众人,她满脑子思量第一位邻里说的话:“这壮得如头牛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壮得如头牛,牛,牛,朱先生说十二生肖中“马”过后将会是“牛”,这不就是“牛”了吗?而且这杀猪佬不就是属牛的吗?属牛壮得如头牛,比马夜叉这姓马的“马”还要正宗,朱獾手上的铁锹脱手掉在地上。 “蛋儿,杀猪佬怎么样死的呀?” “说是吃了野猪肉后七窍流血而死。” 七窍流血?一样见了血?朱獾呆愣在原地,直到朱先生手捧一大盆栗子野猪肉过来。 “你怎么也还了回来?” “随大流总不会错。” “那可不一定,感冒大流行你去随也没错?” “你总是说笑,马和牛应验了吧?” “有点牵强附会,还是不太相信。” “信不信由你,老朽可是提醒过你。还有,老朽再次声明,那告示真的不是老朽所书。” 朱先生放下盆子,斜眼婆怀抱一大铁锅野猪肉跌跌撞撞到朱先生身边。 朱先生转身便走,斜眼婆怀抱铁锅紧追。 “站住!” “啊哟!” 一声惨叫之后,朱先生身旁不见斜眼婆。 第9章 猴 朱獾没想到,自己的一声“站住”,居然吓得斜眼婆直挺挺跌倒在雪地上。 这个时候斜眼婆和朱先生正好走到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下,一树积雪不知是被朱獾的那声“站在”震落还是斜眼婆倒在地上的时候自己震落,顷刻淹没斜眼婆于积雪之中。 “你跑什么?快拉她起来。”朱獾见朱先生溜的比兔子还快,抓起地上一把雪,捏成一个球扔向朱先生。 朱先生躲过朱獾扔过去的雪球,一边跑一边大声回应:“她属猴,你快拉她起来,否则接下去见血的就是她这只猴。” 朱獾本不想去拉斜眼婆,从小讨厌她,朱先生说接下去见血的会是斜眼婆这只猴,不得不过去拉她。 走到近前,淹没斜眼婆的那一滩积雪已经殷红一片,朱獾双手急速往雪中大力一拢,紧紧抓住斜眼婆的头发,使出全身气力往她家拖。 斜眼婆跌倒的时候怀抱的那一口大铁锅结结实实砸在自己的脑门上,血流如注。 “蛋儿,带犬儿们过来。” “哎。” 八只细犬不等蛋儿驱赶,一阵风从雪地上刮进斜眼婆的家。 “犬儿,舔。”朱獾话音一落,八只细犬围住斜眼婆舔个不停。 “哎哟哟,吓死老娘吓死老娘,这獾八仙梦里还要吓老娘。”斜眼婆还未睁眼嘴上先喃喃,她的身上清清爽爽不留一点血污,比刚才出来的时候还要清爽。 朱獾向八只细犬一努嘴,八只细犬跟随朱獾悄无声息走出斜眼婆家。 “姐,她不会死吧?”蛋儿刚才倚在斜眼婆家的门框上探头探脑张望细犬舔斜眼婆,紧张又好奇。 朱獾拉蛋儿到大门口,压低声音对他说:“犬儿舔那活寡妇的事情不准对别人说,否则让犬儿也舔你。” “姐,犬儿刚才舔了我,你看我脸上的黑疮子没有了呢。”蛋儿不是一般的兴奋。 朱獾凑近细看,蛋儿脸上原本瘆人的一圈黑疮子消失不见不说,脸蛋光滑如刚剥了壳的熟鸡蛋。 “都过来。”朱獾一声招呼,八只细犬迅即围拢到她的脚下摇头摆尾。 舔过斜眼婆的鲜血后,八只细犬正式长大,只只躯体精干肌肉发达,胸阔腹收腰细腿长,双目炯炯威风凛凛。 朱獾抬眼张望西山半山腰杀猪佬家,那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估计是在帮忙张罗操办后事。 朱獾收回目光望向斜眼婆家,和正趴在厨房窗台向外张望朱獾的斜眼婆四目相对。朱獾眨眨眼,微微一笑。斜眼婆从窗台跌落到地上,朱獾听那“嘭”的声响确定她跌的不轻。 “蛋儿,去看看朱先生怎么样?”朱獾自己带八只细犬返回屋内。 马夜叉依然酣睡中,两只奶羊见朱獾进来从地上起来。 “走,回你们自己的窝去。”朱獾赶两只奶羊出屋。 两只奶羊似乎听懂朱獾的话,撒蹄奔回羊圈。 “蛋儿,拴好羊圈门。”见蛋儿蹦蹦跳跳返回,朱獾知晓朱先生无碍。 蛋儿过去拴好羊圈门后跑到朱獾身边,低低的声音对朱獾说:“朱先生让我告诉你,那张拆迁告示为谁所书他已经心中有数,那个人写那张拆迁告示什么意思他也明白八九,你当前要做的是过去杀猪佬家,揭穿杀猪佬的死因,否则老宅还要见血。” “还要见血?那就让它见吧,我家细犬还想再舔舔呢。”朱獾满不在乎。 蛋儿拉朱獾到墙角,踮起脚尖嘴巴附朱獾耳边道:“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保住老宅,你是老宅真正的主人。” 朱獾一愣,问蛋儿:“这也是朱先生所说?” “姐,我自己不能有想法吗?”蛋儿反问朱獾。 朱獾紧盯蛋儿,见眼前的他俨然成为一个帅小伙,与之前判若两人。 “哐!哐!哐!”三声锣响,西山腰上传来喊话声:“村中有亡者,禁止戏耍杂活,愿意包红者主家欢迎。” 这算是正式对外宣布杀猪佬家的白事开办,朱獾进马夜叉的屋翻出一块红布,包上三张十元纸币,再从米缸里舀上三升罗新米包好。(升罗,旧时农家量米器具,一般用竹木制成,有方形和圆形两种。) “走。”朱獾带上蛋儿和八只细犬出老宅朝西山而去。 西山,顾名思义位于驴不到村的西面。驴不到村以老宅为中心,分别有东、南、西、北四座大山,东山为最高,海拔近两千米,北山次之,南山第三,西山最低,完全符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呈象之意。 西山本属阴,驴不到村的墓地集中在西山。 杀猪佬祖上为弥补杀戮愧疚,独自选择西山半山腰居住,又让家里女人终日念佛诵经。后来因为朱獾奶奶的阻挠,杀猪佬一家还是进不了老宅,只得继续在原处安身,但杀猪佬老娘成为了大山里面一位响当当的神婆。 所谓神婆,就是平时装神弄鬼有一套,除了能掐会算,还会治病驱邪,一张咒符保证让你逢凶化吉,事事顺遂。 朱獾年纪虽轻,但对杀猪佬老娘的那一套看得透彻,这个瘪嘴婆心思坏得很,想尽办法故弄玄虚掏乡亲们本来就不厚的腰包。没想到这次自翻石头压自己的脚背,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哼,上蹿下跳的老猴子,看你今天往哪里遁?朱獾决定今天戳穿瘪嘴婆这只老猴子的真实面目。 杀猪佬的老娘也属猴,大斜眼婆两轮,朱獾平时听斜眼婆说起过,说驴不到村周围的山上以前都是猴,朱元璋的大军被陈友谅的大军困在山谷里,断粮之后捉猴为食,要是没有这些猴,说不定就没有了以后的大明朝。 朱獾明白这是瘪嘴婆为了想住进老宅在乡邻面前胡编乱造,但既然她也属猴,那接下去见血的就是她。 打定主意,朱獾怀抱红包直奔西山。 不知是早在留意,还是瘪嘴婆真的能掐会算,朱獾刚转过山湾,杀猪佬家的哭声嘹亮地响起,杀猪佬的老婆哀哀戚戚哭唱道:“我那苦命的男人啊,好好的福不享,平白无故去那老宅凑什么热闹?那獾八仙岂是你能惹的呀?这不,不是活活把命给交待了啊?啊啊啊,我苦命的男人唉,你丢下我们叫我们怎么活啊?” 蛋儿追上朱獾,提醒道:“朱先生说,千万注意瘪嘴婆,她可不是一个善茬。” “她不是一个善茬,驴不到村人人都知道。”朱獾微笑,但马上收住笑,冲蛋儿扮了一个鬼脸后,脸上布满悲伤。 坦然走进杀猪佬家,到记账先生那里奉上红包,然后到灵位前上香,弯腰三拜,边拜边大声哭泣道:“哎哟哟,杀猪师傅,你死得好冤啊,冤得到阎王那里也洗不清啊。” 杀猪佬的老婆和在场的人听朱獾哭泣说杀猪佬死得冤,一个个竖耳谛听,想听杀猪佬到底怎么个冤死法? 瘪嘴婆过来阴阳怪气道:“猫哭耗子用不着,请你出去。”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为了昭告大家杀猪师傅死得有多冤,我才懒得来呢。”朱獾拜完,手上的三支清香稳稳当当插入香炉里。 第10章 蛇 瘪嘴婆见朱獾稳稳当当有些耐不住,急急骂道:“我叫你出去没听到吗?不要脏了我家的地。” “嗯,你家的地确实脏,脏得不能称之为地。”朱獾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又抬头环视了屋内四周后接着说道:“我看脏的不只是地嘛,这人也脏得很呦,脏得不能称之为人。” 瘪嘴婆瘪嘴一撇道:“你给我说清楚,我们人怎么脏啦怎么不是人啦?说不清楚你今天休想走出我家。” “不是叫我立即离开吗?怎么又不让我走了呢?我告诉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不会离开。我要离开,十个你也拦不住。”朱獾根本不把瘪嘴婆放在眼里。 “你想说什么?我儿子平时壮得如头牛,好端端地就去了你们老宅一趟,给你杀了一头野猪回来怎么就死了呢?我要你给我们一个说法。”瘪嘴婆气势汹汹。 朱獾镇定自若,一字一句回应瘪嘴婆道:“我知道杀猪师傅属牛,平时壮得如头牛,可这头牛怎么就这样死了呢?这正是我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我问你,杀猪师傅他来我们老宅,是我请他过来还是我们老宅的人请他过去?不会是你叫他到我们老宅来打探消息吧?” “我?”瘪嘴婆一时语塞。 朱獾继续不急不慢地诘问瘪嘴婆:“你刚才是不是说杀猪师傅来过我们老宅之后帮我杀了野猪后无缘无故死去?” “难道不是吗?你们老宅就是凶宅,你就是一个凶人,这个我早已经算出来。”瘪嘴婆喉咙重新梆响。 朱獾的喉咙比瘪嘴婆还要响,呵斥道:“既然你早算出老宅是凶宅,我是凶人,你怎么还让他到老宅来打探消息?你怎么还让他帮我杀野猪?我记得杀猪师傅杀野猪的时候,你巴不得把整头野猪扛回家呢。” “我……”瘪嘴婆无言以对。 朱獾转身面向杀猪佬的老婆说道:“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的老公就是你的婆婆所害,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杀猪佬老婆抬头望了朱獾一眼后又迅即低下头,嘴上低声喃喃。 “这肯定不可能,自己的老娘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儿子?” “这獾八仙她太过头了吧?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嘛,她獾八仙什么时候正正经经说过话?” “……” 屋内的人一致指责朱獾,瘪嘴婆的神道劲比任何时候都要足,嘴一瘪,眼一白,左手高举一张黄色符咒,右手平持一柄木头剑,围绕朱獾来来回回念咒语,木头剑时不时刺向朱獾。 朱獾毫不在意,静静地看着瘪嘴婆表演,等瘪嘴婆转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突然大声喝问:“八先生在哪里?杀猪婶子在哪里?” “啊?” “嗯?” 杀猪佬的老婆和负责操办丧事的八位老人齐齐望向朱獾。 朱獾定睛八先生道:“烦劳几位和杀猪婶子查看一下杀猪师傅生前穿过的衣服,看看衣服上面有没有什么不祥之物?还有,杀猪师傅吃的是什么炖的野猪肉?到底是不是栗子还是其它物品?” “好嘞。”八先生齐齐应道。 八先生是驴不到村主事丧事的八个男人,他们负责逝者入殓、出殡、下葬等一系列程序。这八个人在村里相对威望较高,为族中长者。他们本来对杀猪佬中年夭亡有些可惜,加上瘪嘴婆的一番蛊惑,认为朱獾是罪魁祸首。但刚才朱獾对瘪嘴婆的一番责问,八先生有所反转,一听朱獾让他们查看衣物和野猪肉炖的到底是什么?一下子来了劲,一个个过去卧室翻衣的翻衣,去厨房查看野猪肉的查看野猪肉。 不一会,八先生中的两位手提一件衣服走出卧室,走到朱獾面前。 朱獾接过衣服面向众人,大声喝问:“这是不是杀猪师傅到老宅时候穿的衣服?” “没错。”众人回应。 “那这是什么?”朱獾的手先一指衣服上贴着的那张符咒,再一指瘪嘴婆。 “这不是她的符咒吗?”众人紧盯符咒。 “不不不,不不不。”瘪嘴婆停止转圈。 “不什么?难不成你想抵赖?”朱獾正言厉色。 瘪嘴婆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辩解道:“这这是我的符咒,可我明明贴在你家门口,怎么跑到我儿子的衣服上去了呢?” “好啊,不打自招是吧?明明贴在我家门口?你把符咒贴在我家门口想干什么?明明是你居心不良,想咒死我和我老娘,你好住进老宅。现在符咒明明贴在杀猪师傅的衣服上,你还有什么话说?明明是你活活咒死了杀猪师傅,明明是你这个老娘活活咒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朱獾骂得慷慨激昂。 瘪嘴婆瘪嘴一张一合,急得全身颤抖,猛地右手木剑戳向朱獾心口,左手符咒贴向朱獾脑门,任凭朱獾多么有能耐休想躲过近在咫尺的木剑和符咒。 蛋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呆愣在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八只细犬闪电般扑向瘪嘴婆,瘪嘴婆手上的木剑掉到地上,符咒落于自己的脑门,死尸一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犬儿,回来。”朱獾一声呼喊,八只细犬返回朱獾脚下乖乖坐好。 “哎呀呀,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刚死了老公现在又死了婆婆,这还让不让我活呀?哎呀呀!”杀猪佬老婆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喊个不停。 “喂,这野猪肉是你炖的吗?”八先生中最年长的一位手提一个铝罐过来问杀猪佬的老婆。 杀猪佬的老婆装作没听见,作势要撞向凳角寻死。 朱獾过去抓住杀猪佬老婆的衣领,厉声指责:“想不到是你毒死亲夫,真是比毒蛇还毒。” “不不不,我不是毒蛇。不不不,我不是毒蛇。”杀猪佬老婆矢口否认。 朱獾指着铝罐责问杀猪佬的老婆:“野猪肉不能和甘草一起炖,一起炖的话就会毒死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杀猪佬的老婆神色慌张,战战兢兢往安放着杀猪佬的门板边退。 朱獾察觉有些不正常,不但杀猪佬的老婆不正常,杀猪佬的老娘也不正常,这瘪嘴婆不可能就这样死过去,肯定是装死,可她为什么对杀猪佬是因为吃了甘草炖野猪肉而毒死没有反应呢?难不成她是幕后主使?一切都是她一手操办? 想到这里,朱獾准备招呼八只细犬过去吓唬瘪嘴婆起来,刚要开口,蛋儿一声惊叫,八只细犬同时狂吠起来,在旁的八先生也同时高喊:“蛇!” 蛇?朱獾顺细犬狂吠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条大蛇昂首吐舌立在墙角。 大冬天怎么可能有蛇?可明明就是一条蛇,一条毒蛇,一条白色的毒蛇,因为它的头部呈三角形,双眼血红。 “白蛇仙子驾到,老妪迎驾,老妪迎驾……”瘪嘴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双手高举符咒面向白蛇不停磕头。 朱獾站在原地没动,她要看看瘪嘴婆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她的脚下反正有八只细犬相护。 第11章 虎 白蛇的出现使得杀猪佬家原本就十分诡秘的气氛变得更加妖异,不管是操办丧事的八先生还是其他人全面如土灰。 杀猪佬家位于驴不到村西山半山腰,几间土坯房依山而建,矮小阴暗不说,周围全是坟墓,加上杀猪佬的老娘瘪嘴婆整天神神道道点香念咒,瘆人的慌。 平时要不是自己家里出了异事,村人不可能过去杀猪佬家。去了也是急急买上一张符咒急急回家,生怕自己也被鬼怪附身。 杀猪佬的老婆为贪图杀猪佬家经常有猪下水吃,才肯嫁过去,娘家也是居住在老宅。 瘪嘴婆高举符咒跪在地上念念有词,那条大白蛇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众人以为瘪嘴婆的法力使然,一个个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包括朱獾。 朱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然不是因为怕大白蛇,怕瘪嘴婆的法力。她除了观察大白蛇之外,脑子里迅速闪过朱先生所说的那张告示贴出后,血淋淋的依次出现鸡、鼠、狗、羊、兔、猪,随后将依次为马、牛、猴、蛇、虎、龙,这一天已经出现马、牛和猴见血,现在出现了蛇,这蛇将怎么见血呢? 蛇如果见血不是需要经过一番打斗吗?那谁和蛇打斗呢?现场的人除了自己怕是没有人敢和这条大白蛇打斗,他们跑都来不及。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白蛇,通身雪白透亮的大白蛇,比屋外的雪还要洁白晶莹。 朱獾不怕蛇,不怕任何动物,这可能和她生在猪獾窝里有关系。 据说,当年朱獾老娘马夜叉临盆前还上山摘山楂,突然肚痛,慌张间跑进一个山洞,里面竟是满窝猪獾,想逃已经来不及,朱獾呱呱坠地,马夜叉昏迷过去。 等马夜叉醒来,朱獾居然“咯咯咯”和一群猪獾玩得开心。 夜幕降临,马夜叉还不回家,朱獾老爹进山寻找,一路呼喊,马夜叉在山洞里回应。 可当马夜叉夫妇想要抱回朱獾,那群猪獾坚决不肯,将朱獾团团围在中间,“嗷嗷嗷”龇牙咧嘴和马夜叉夫妇对抗。 马夜叉夫妇没办法只得暂时留朱獾在山洞,每天早上中午傍晚一日三遍去看朱獾。 朱獾在山洞一晃半年,长得比一般的孩子周岁还要结实。 马夜叉夫妇索性任由朱獾在山洞里成长,前去看望的次数变成一日一次,有时候甚至三天才一次。 转眼一周年,驴不到村的大山里来了一只大虎,吊睛白额,吼叫一声,村里的犬只全躲床底下一个星期不敢出来。 朱獾老爹生怕朱獾被大虎叼去,进洞抱朱獾,猪獾们不肯,打斗中朱獾老爹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硬生生抱朱獾出山洞进老宅后倒地而亡。 朱獾虽回了家,但从小喜欢和各类动物为伍,动物们见她犹如亲人。 朱獾见眼前这条大白蛇形似五步蛇,尤其是三角形的头部以及身上三角形的方块和五步蛇一模一样。但五步蛇一般为棕黑色,她从没见过通体洁白莹透的五步蛇。 这样的大白蛇奇异,大冬天出现这样的大白蛇更奇异。按理这个时候蛇都进洞冬眠,不可能出来,出来肯定被冻死。 大白蛇似乎感觉到了危急或者忍耐度达到极点,不再一动不动,三角形的蛇头重新高高昂起,鲜红的蛇信子开始呼呼喷吐。瘪嘴婆高举符咒跪在地上面对白蛇一个劲地闭目念咒,完全不知道自己面临凶险。 眨眼间,大白蛇纵身一跃,三角形舌头直逼瘪嘴婆而来。众人只有瞠目结舌的份,根本不敢也无法阻止大白蛇攻击瘪嘴婆。 八只细犬拼命狂吠,但都不敢靠近大白蛇,朱獾也舍不得让自己的犬儿去和大白蛇搏斗。 情急之下,朱獾一弯腰一扬手,捡起地上的那柄木剑掷向大白蛇。 木剑正好打在大白蛇的七寸之处,剑落蛇死,大白蛇直挺挺躺在地上气息全无。 静默了好一会,八先生才敢上前察看,见大白蛇的七寸致命处被木剑打得稀烂,殷红的毒血流了一地,一只大公鸡过来啄了几口蛇血,扑腾了几下翅膀当即死亡。 “哎呀呀,好恶毒的女子,竟敢打死蛇仙子,老妪今天和你拼命。”瘪嘴婆从地上蹦起,冲到朱獾面前,手上的那一张符咒拍在朱獾的面门上。 八只细犬一拥而上扑向瘪嘴婆,瘪嘴婆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哭爹喊娘。 “犬儿,回来。”朱獾一边取下脸上的符咒一边呼唤八只细犬。 八只细犬返回朱獾脚下,怒视瘪嘴婆。 瘪嘴婆身体不敢乱动,瘪嘴却是喃喃个不停:“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八先生听瘪嘴婆念出落幡咒语,纷纷指责她道: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要不是朱獾救你,早被毒蛇咬死。” “蛇仙子?那毒蛇难不成是你所养?神道什么?” “念落幡咒,这丧事是不是不办了呀?不办给我们工钱我们回家。” “办什么丧事?杀猪佬本来就是假死。杀猪佬,你如果再装死,我让我的犬儿过来咬死你!”朱獾此话一出,惊呆现场所有的人,齐齐望向躺在门板上的杀猪佬。 杀猪佬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起来。 “好,你就装死吧,我把话撂这里,任何人休想打老宅的主意,一砖一瓦都别想动。”朱獾走出杀猪佬家。 瘪嘴婆眼睁睁望着朱獾走出她家,想怒不敢怒。过了一会,瘪嘴婆双手撑地准备起来,朱獾突然返回,吓得瘪嘴婆一屁股坐回地上。躺在门板上的杀猪佬刚欠起身,见朱獾回来,慌忙侧身,结果动作太大,滚下床,结结实实压倒跪在床边的自己老婆,两个人躺在大白蛇的身上连挪一下都不敢。 朱獾举起刚才瘪嘴婆拍在她面门上的符咒警告瘪嘴婆:“以后再装神弄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说完,朱獾一扬手,那张黄色符咒似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瘪嘴婆。 瘪嘴婆不知哪里来的劲道,头一低,身子一缩,团成一团,以最快速度滚到朱獾脚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符咒贴到朱獾的右脚背上。 朱獾下意识抬起左腿一脚贴向瘪嘴婆,结果瘪嘴婆双手紧紧抓住朱獾的左脚就是一口。 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朱獾后悔没带那八只细犬一起进来,她使劲挣脱瘪嘴婆的双手,想抬起右脚贴瘪嘴婆一脚,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右脚就是不听使唤,好像被灌了千斤铅锭一般无法动弹。 “犬儿,快来。”朱獾只得呼唤那八只细犬。 八只细犬一听朱獾呼唤,似八道黑色闪电冲到朱獾脚下。 瘪嘴婆见细犬进来,就地滚入厨房,关上门不再出来。 朱獾无意再纠缠下去,因为左脚疼痛难忍,右脚完全失去知觉。 “犬儿,快撕去这符。” 最大的一只细犬叼下瘪嘴婆贴在朱獾右脚背上的符咒仰头给朱獾,朱獾接过一看,大吃一惊,见上面画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虎。 第12章 龙 符咒上的那只吊睛白额大虎画得并不怎么样,有些像猫,应该是瘪嘴婆自己所描。但不知为何,朱獾看着这只大虎心里慌乱得很。 天不怕地不怕,朱獾她人中只怕自己的老娘马夜叉,动物中只怕吊睛白额大虎,当然这只是有一些畏怯而已,要说真正害怕,朱獾完全可以不管不顾。 八只细犬不停舔润朱獾被瘪嘴婆咬伤的左脚,很快不再感到疼痛,右脚上那张符咒揭下后也恢复正常,她走出杀猪佬家,将那张画有大虎的符咒贴在他家的大门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该出手时就出手,好,不愧为九仙!”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彻西山,但不见人影。 朱獾站定四望一会后高喊:“我就是九仙!” 待朱獾走远后,杀猪佬家才有声响发出,而且一发不可收,有瘪嘴婆的念咒声,杀猪佬的骂娘声,杀猪佬老婆的哭爹声,过来操办丧事的八先生和其他一些亲朋则抢完相关物件后一哄而散。 朱獾回到老宅走进自己的房间,床上不见马夜叉,没有在意,想必她睡醒出去串门。 昏昏沉沉,朱獾瞌睡得要命,她本来就是晚上去大樟树下和八只猪獾玩,白天呼呼大睡。从昨天那张告示贴出起,接连见血,她还没有好好合过眼,一挨床呼噜声当即响起。 朱獾从山洞抱回来就睡这张床,这张床据说是当年朱元璋御赐给老婆婆。 到底是不是朱元璋御赐给老婆婆?朱獾没有去考证,也无法考证,但这张拔步床属于明代物品倒是千真万确,曾有上面的人来考察老宅的时候验证过,不少收藏家和古玩贩子要想高价收买。 这张拔步床用老黄花梨木制作,床体庞大,结构复杂,从外形看好比一个小房间。整个床体由架子床和围廊两部分组成,架子床的床板床栏全精雕细刻,所有物体栩栩如生。回廊两侧放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条小凳子,还有一个马桶,朱獾可以随时起来方便,一整天不出房间。 说来奇怪,朱獾从山洞抱回老宅一直哭闹个不停,即使在马夜叉的怀里还是哭闹不止,放到其它床上更是撕心裂肺地哭,只有放到这张拔步床上才甜甜睡去。 这张拔步床朱獾睡之前闲置了好几代,据说从朱獾太公那代起就没有人敢睡这张拔步床,睡在上面不是做恶梦就是鬼压身,后来连这个房间都很少有人敢进。 朱獾今天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一开始没有梦,后来一个身穿红袍的人来到朱獾面前。 “九仙救我,九仙救我。”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九仙?”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心知神知,九仙救我。” “那么多知,怎么不知我最烦神道之人?说,你到底是谁?” “朕乃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九仙救我。” “你?朱元璋?” 朱獾上下打量面前的这个人,只见他老态龙钟,尖嘴猴腮,完全没有一点君王样,倒是他身上的那件红色袍子吸引了朱獾的目光。 说是红色袍子吸引朱獾,其实是红袍上的团龙朱獾看上去感觉那么地亲切那么地熟悉,她忍不住起来伸手去抚摸红袍正面最大的那条团龙。 朱獾的手刚触到龙角,那团龙居然跃动起来,双目哀哀望向朱獾。 “你如果真是朱元璋,快说出实情。”朱獾看不得团龙的目光。 朱元璋哀哀回答:“朕膺天命三十又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少扯,你这临终遗言还是说给你的大明子弟去听,我要知晓团龙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朱獾最烦自以为是。 朱元璋回答:“团龙乃九仙真身,也就是你的前世。” “还扯,小心我轰你出去。”朱獾嘴上骂的凶,心底却泛起一阵涟漪,温柔如水。 朱元璋解释:“朕做过一件错事,就是不由分说将你凌迟,你的鲜血溅在团龙身上,团龙得以升天,而你永远附体于我,要我还你一个公道。” “那你还我公道了吗?”朱獾的脸贴向团龙。 朱元璋说:“朕杀伐太多,无法超生,只有托梦于你,救我超生,那样才能还你公道。” “哼,想超生?做梦!”朱獾话毕,朱元璋形如枯槁,而那团龙双目流泪,流的是殷红的鲜血。 朱獾梦醒,惶惶然记起朱先生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朱元璋在位时一天起床上朝,漱洗完毕穿龙袍的时候脖子被衣领上的一根针刺出了血,大怒,下旨凌迟处死为他穿衣的宫女。 难道我的前世是那宫女?宫女的血溅在那团龙身上,团龙得以升天,而我永远成为凡人,卑微的凡人,无法再做回九仙? 九仙怎么成为了宫女呢?天上真的有九仙? 不行,我得搞清楚九仙和宫女、宫女和我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朱獾从床上一跃而起,套上棉袄趿拉着鞋出门直奔朱先生的屋。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斜眼婆正为两只奶羊的回归而欣喜若狂,见朱獾往朱先生屋奔去,满心欢喜顷刻被无名醋意替代,但她不敢直接当面朱獾表露,只得偷望朱獾进朱先生屋后再悄悄摸索到墙根听朱獾和朱先生说话。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难道眼睁睁看那恶人觊觎老宅?” “恶有恶报,时候一到肯定报销。” “可已经无缘无故见了那么多血,我可不想再有生灵遭不测。” “这可不是你能操心的了哦,人家可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之后,你一个小小宫女之弱身何以相抗?” “我是九仙。” “九仙之身能否回归尚不可知,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行,我本来就有獾八仙,现在更有了犬八仙,必回归九仙。” “好吧,靡坚不摧,祝你成功。” “虚头巴脑的话少说,告诉我,那拆迁告示到底是不是你所写?” “真的不是老朽,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和推测,肯定是他无疑。” “他到底想干什么?” “来者不善,鸡、鼠、狗、羊、兔、猪、马、牛、猴、蛇、虎、龙这十二生肖均已先后见血,接下去肯定将在酉、子、戌、未、卯、亥、午、丑、申、巳、寅、辰这十二个时辰中发生意想不到之事,你如果能应付过去,九仙必回归,老宅必无忧。” “九仙必回归,老宅必无忧!” 朱獾大步走出朱先生的屋,斜眼婆躲闪不及滑入门前阴沟。 “犬儿,放。” 朱獾一声喊,八只细犬曲膝翘腿齐齐朝阴沟里撒尿拉屎,斜眼婆不敢支吾半声,等朱獾走远,才敢从阴沟里爬起。 “你是谁?”朱獾回家见厨房飘出饭菜香,推门一看,一位窈窕女子正背对她弓腰挥勺。 女子转身,手持勺子急急跪下给朱獾施礼:“婢女马夜叉见过仙子,恳请仙子原谅以往过节。” “马夜叉?你是马夜叉?那我娘呢?”朱獾四下张望,不见自己老娘身影。 第13章 酉 窈窕女子自称马夜叉跪下给朱獾施礼,朱獾一头雾水,四下寻找自己的老娘马夜叉,她不相信眼前的马夜叉就是自己的老娘马夜叉。 窈窕女子泣诉:“婢女当年祸害仙子含冤凌迟获一时之快意,谁料不得好死不说,还永世无法超生,今获阎王准许,前来赎罪。” “祸害仙子?就是祸害我?你起来好好说。”朱獾见女子穿戴确为自己老娘,但音容举止却温秀尔雅,与自己老娘的大大咧咧两个极端。 窈窕女子起身后幽幽说道:“仙子如若不弃,待婢女备好饭菜后,您边用餐边听婢女讲述过往之事。” “好,烦请给犬儿们多备些吃食。”朱獾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先在饭桌边坐下。只不过以前那个马夜叉总是边骂边为她端上饭菜,今天这个马夜叉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慎惹朱獾生气。朱獾自己自然没有和往常一样回骂马夜叉,随面前这个马夜叉进入另一个时空。 不一会,窈窕女子端上饭菜,全为朱獾平时爱吃之美食,朱獾不顾一切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窈窕女子见朱獾吃得开心,自己更开心,为八只细犬端上八大盆以野猪肉和鸡肉为主料的食物后,垂手肃立朱獾身边。 “你坐下吃呀。” “婢女岂敢和仙子一起同坐用餐。” “少来,不管你是谁,不要在我面前装,否则赶你出去。”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窈窕女子取来碗筷坐下,夹了一碟菜到自己碗里,细嚼慢咽。 “看来你还真是从宫里来,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朱獾吃饱,神态有所放松。 窈窕女子放下筷子如实相告,她说她叫丑玉,比朱獾先进的宫,朱獾在宫中的名字叫丑珠,她们这一批宫女都为“丑”字辈。 丑玉本来为服侍朱元璋的衣帽宫女,丑珠进宫后,无论貌相还是机灵程度全在丑玉之上,大内总管就调丑玉到恭房刷马桶。 丑玉怀恨在心,暗下决心要报复丑珠。 丑玉通过贿赂卖通尚服局女官,趁丑珠熟睡之际在朱元璋的龙袍衣领上插了一根针,结果丑珠服侍朱元璋穿龙袍的时候,朱元璋颈项被针刺出血,勃然大怒,下旨凌迟丑珠。 丑珠凌迟之时丑玉就站在朱元璋身边,那一股子得意劲自然不必说,可万万没想到丑珠的鲜血会溅到朱元璋的龙袍上,溅到自己的身上。 按理凌迟宫女的时候皇帝不可能在现场,但当时候朱元璋气极,在内室就下令凌迟丑珠,还自己拔剑先刺了丑珠一剑。 丑珠含冤凌迟,丑玉重新成为尚服局司掌朱元璋穿戴的司衣。朱元璋出身贫寒,一生节俭,舍不得丢掉这件溅了丑珠鲜血的龙袍,命丑玉清洗干净。 丑玉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清洗不掉丑珠喷溅上去的鲜血,尤其是胸前那一条团龙上的鲜血已经融为一体。好在朱元璋的这件龙袍为红色,丑玉用朱砂重新染了一遍,又用金粉涂抹溅在团龙身上的鲜血,总算蒙混过关。 哪知朱元璋的继位者朱允炆,也就是朱元璋的长孙让朱元璋穿着这件红色龙袍下葬,导致朱元璋因为龙袍上有丑珠的鲜血而超生不得。滞碍在地府的朱元璋迁怒丑玉,要丑玉还他一个清爽。 丑玉哪还得了朱元璋清爽?只得日夜念佛诵经,祈求上天开恩,度朱元璋超生,度自己超生。 观音娘娘本为丑珠遭无缘无故凌迟而伤心,本想一棍子闷杀朱元璋和丑玉在地府,但她大慈大悲,也想丑珠能重新得以回天做回九仙,就给丑玉机会,责令她回凡间服侍丑珠的今生朱獾,只要朱獾原谅了她,她就可以超生,朱元璋就可以超生。 丑玉虽出了地府,但一直无法回到凡间,因为没有合适的附体,她没有超生只有附体才能服侍朱獾。今日恰巧马夜叉躺到朱獾睡的那张拔步床上,丑玉得以附体马夜叉。 “脑西搭牢,讲什么笑话?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朱獾根本不可能相信丑玉所言。 丑玉跪下回言:“仙子只要能让奴婢附体于马夜叉身上,噢,仙娘身上,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仙子,仙子日后一定会知晓一切。” “附体我老娘身上?这肯定不行,她五大三粗一个母夜叉,你貌美如花一个小娇娘,出去不是要被笑话死?那瘪嘴婆正好神道我家闹鬼,老宅闹鬼。”朱獾说什么也不答应。 丑玉泪流满面,哀求道:“仙子好生之德,丑玉只在家里没有旁人之时附体仙娘,愿仙子万万准许。” 朱獾见丑玉实在可怜,又说只在家里没有外人的时候才附体马夜叉,就应允了下来。脸上虽然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神态,但心里倒是乐呵得厉害,想,这马夜叉虽改了一些性情,但毕竟总是在自己耳边叨叨叨,烦得很。接下去家里再也不用烦马夜叉叨叨叨,还能享受这小娇娘的服侍,好美好美。 “姐,姐……”屋外传来蛋儿的喊声。 老宅有规矩,老宅和老宅外的人都知晓,就是没有主人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入老宅正房,即朱獾家。 朱獾听蛋儿喊她,看了丑玉一眼走到院子里问蛋儿:“什么事情?” 此刻夕阳西下,霞光万道,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雪后的大晴天。 蛋儿四下张望,前院空无一人,斜眼婆家厨房的窗户映照晚霞刺人的眼,分辨不清有没有人隐在后面?女人一般的手拉朱獾到照壁墙角,压低声音说道:“见血,又见血了呢。” “哪里见血?见的什么血?”朱獾其实对见血和什么东西见血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居然在这个时间真的又出了事。 朱先生说,十二生肖先后见血后,接下去该是与之对应的十二个时辰里接连要出事。 那张拆迁告示贴出后,老宅首先见血的是鸡,鸡对应的时辰为酉时,酉时指下午十七点到晚上十九点,现在应该是傍晚十六点左右,正是酉时。 脑西搭牢,朱扇子你还真是神算子呀! 不对,他是人,不是神,不可能预料的那么准?肯定是他在背后捣鬼,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想让我为他办事。 哼,脑西搭牢,我可不会上你的套,我必须戳破你的套。 想到这里,朱獾再次问蛋儿:“你快说,哪里见了血?见的什么血?” “那,那,那……”蛋儿结巴,眼望照壁的那一头惊慌失措。他刚才没有及时回应朱獾,是早早看到了从后院急匆匆出来的一干人。 朱獾顺蛋儿的目光见沿照壁过来十几个人,其中四个人四个方位肩扛一块门板,田癞子的老婆双手紧扶门板闷声呜咽,田癞子走在最后,经过朱獾身边的时候,瓮声瓮气骂了一句:“如果这样死去,老子决不罢休!” 朱獾皱眉,等那些人出老宅后问蛋儿:“田癞子家的人见了血?” “嗯,他媳妇突然大出血,想喊瘪嘴婆过来止血,瘪嘴婆说打死她不再进老宅。”蛋儿嘴上回答朱獾眼睛张望那些人快步赶往西山。 第14章 子 不是一天到晚盼望进老宅吗?怎么打死不再进了呀?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朱獾狐疑间斜眼婆从后院急冲冲跑出来,见朱獾站在照壁前,转身折回,匆忙间脚下一滑仰天摔倒在雪地上。 “犬儿,出来撒尿拉屎。”朱獾一声喊,八只细犬呼啦冲出房间冲向斜眼婆。 斜眼婆“妈呀”一声翻过身,脸朝下大屁股朝上,脑袋拼命往雪地里钻。 “真好,我的犬儿们最喜欢啃大屁股。”朱獾嬉笑着走向斜眼婆。 斜眼婆忙翻过身,仰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说给你听,我、我说给你听。” 朱獾在斜眼婆面前站定,八只细犬分成两组在朱獾左右站定。 斜眼婆说,田癞子的儿子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女朋友责怪田癞子的儿子欺骗她,早知道这么远、这么穷的地方,她绝对不会来,于是双方打了起来,结果田癞子的儿子被那个外地女子打得头破血流,命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朱獾问斜眼婆,田癞子的哪个儿子这么怂?这男人怎么可能打不过女人? 斜眼婆回答朱獾,是田癞子去省城打工的小儿子。她一双斜眼瞄了一下朱獾后,嘟嘟囔囔道:“你也不是女人吗?驴不到村哪个男人打得过你?” 朱獾不知道是没有听到斜眼婆的嘟囔还是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皱了皱眉问斜眼婆:“田癞子去省城打工的小儿子什么时候回的村?” 斜眼婆见朱獾破天荒没有和她计较,以为自己八卦的好,薄嘴唇快速张合,吧嗒吧嗒把刚过去田癞子家八卦来的所有消息一股脑儿告诉朱獾。 这田癞子家的小儿子今天中午刚刚到家,带来的女朋友一开始没有多说什么,到了饭也不吃就躺床上睡觉,估计是山路走的太累,也有可能是生气,生田癞子小儿子骗她说驴不到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说自己家住的是豪宅。 女孩子睡觉你就让她好好睡呀,谁知田癞子家在县城和南方打工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今天中午也回了家,一见漂亮的女孩子睡在床上,起了邪念,想要欺负女孩子。 女孩子不简单,有尊严,惊醒过来搧了田癞子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两个大巴掌后要求坚决离开。 田癞子的小儿子嬉皮笑脸相劝,说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碰一下有什么关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女孩子火起,操起热水瓶劈头盖脑砸向田癞子的小儿子,田癞子的小儿子头破血流不说,那张还算帅气的脸彻底被开水烫成剥皮芋艿。 “好,砸的好,烫的好!”朱獾拍手叫好,急于想见见这位勇敢的女孩子。 “喂,蛋儿,你不是说田癞子的媳妇突然大出血吗?现在怎么成为田癞子的小儿子头破血流了呀?”马夜叉从屋里出来。 朱獾回头一看,这个马夜叉还是以前的马夜叉,人高马大,嗓门比铜锣还响。蛋儿见到她,如耗子见到猫,忙急急辩解道:“我在看热闹的时候田癞子是那样说,还说他媳妇快要生了呢。” “你听他瞎说,他家三个儿子哪个娶上了媳妇?明明是他家小儿子被人家女孩子用热水瓶砸得头破血流,那热水瓶田癞子的老婆刚刚灌上开水。”斜眼婆好不容易得到朱獾的赞赏,怎么可能让蛋儿推翻她的八卦成果? “好啦好啦,都回家去吧,别人家的事儿不要瞎掺和。”马夜叉说完拉朱獾进自家的屋,待八只细犬紧随进去后,紧紧关上大门。 “咦,这还是她马夜叉吗?”斜眼婆想不通,以往要是碰到这样的事儿,咋呼得最积极最响亮的肯定是她马夜叉。 蛋儿也想不通,挠了挠脑袋,看看朱獾家紧闭的大门,又望望西山半山腰,最后还是决定去追那些人。 “哎,你等等我。”斜眼婆本来不敢去西山,可好奇心让她忘记害怕,暮色中急急追赶蛋儿。 朱獾很想去西山看看,到底是田癞子的小儿子被人用热水瓶砸得头破血流还是女人大出血?马夜叉拉她进屋,她乖乖听从,因为马夜叉出门虽然貌相恢复如常,但言行依旧不正常,还是那个丑玉。她不能让斜眼婆看出端倪,斜眼婆看出端倪,等于全村人看出端倪。 进屋后朱獾想要劝告马夜叉,更贴切地说劝告丑玉,劝告她以后没有调整好状态,千万不要擅自出门。刚要开口,屋里多出的另一个女人差点把朱獾吓晕过去。 这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貌相,浑身上下全是血。 要不是朱獾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面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女人,谁能挺得住? 朱獾稳稳心神,问丑玉:“她是谁?难不成又是从明代穿越而来?” “朱獾,救救我,救救我……”那女人不等丑玉回应朱獾,冲到朱獾面前嘤嘤哭泣起来。 朱獾纳闷,这女人难道不是和丑玉一起穿越而来?如果一起的话,肯定不会叫我现世的名字,要叫也是叫我前世的名字,丑珠。唉,我还没有弄清我的前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了呢? 那女人见朱獾愣在原地,边抽泣边自我介绍道:“朱獾,我是鲁欢,省城打工的时候我们曾经是室友,你还说我们很有缘分,同龄伴不说,‘獾’和‘欢’,读起来一样。” “鲁欢?你是鲁欢?你真的是鲁欢吗?”朱獾惊喜,抓住那女人的双臂仔细打量,女人撩开自己披散的头发回答朱獾:“朱獾,我真的是鲁欢,我真的是鲁欢,你的打工伙伴,你一定要救我,救我。” 朱獾见面前的这位女人真的是鲁欢,惊喜交加,急切地询问:“鲁欢,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到了我们驴不到村?你怎么进的我家?” “唉。”鲁欢长叹一声回答朱獾道:“只怪我太单纯,太相信那个田小癞,要不是这位姐姐,我估计已经被他们打死。” “原来是你?你怎么和田小癞搞到一起了呀?他完全就是一个无赖,比他爹还无赖。”朱獾想不到用热水瓶砸田癞子小儿子的那个女孩子是鲁欢。 “来,先洗把脸,还没有吃东西吧?我给你去下面条。”丑玉递一块热毛巾给鲁欢。 朱獾满意地看了看丑玉,宽慰鲁欢道:“不要怕,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安安心心住下来。” 鲁欢从丑玉手上接过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对朱獾说:“我不能连累你,连累你的家人,你救我逃出你们村就可以。” “逃?用得着逃吗?只要有我朱獾在,驴不到村哪个敢欺负你?”朱獾拉鲁欢到水盆前。 鲁欢一边洗脸一边低声对朱獾说:“我听田小癞的娘说,他们已经请你们村的那个神婆作法,只要我半夜子时前逃不出你们村,就会被鬼附体,不死也得脱三层皮。” “哈哈哈,哈哈哈,鲁欢,你还说也是高中生,怎么也信他们那一套?半夜子时?还半夜三更呢。我告诉你,今天半夜子时,我让他们田癞子一家全鬼魂附体。”朱獾笑得前俯后仰。 第15章 戌 朱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省城的打工伙伴鲁欢居然被骗到了驴不到村,骗进了老宅,还差点遭受田癞子三个无赖儿子的欺凌,她对田癞子一家更加厌恶。 田癞子一家本不是驴不到村人,当年田癞子的祖父孤身一人逃到驴不到村,是朱獾的太公见其可怜救活他并收留了他。 据朱先生说,田癞子的祖父一个人逃到驴不到村的时候衣不蔽体,全身血迹斑斑,尤其是那一头疥疮的脓血流得满头都是,臭不可闻。朱獾的太公问他哪里人?因何如此落魄?又因何到的驴不到村?田癞子的祖父均摇头不答。 朱獾的太公以乐善好施、仁慈仁义著称,收留田癞子的祖父,让他饱食,为他疗伤。 田癞子的祖父除了一言不发之外,倒也懂得感恩,待伤好之后,包下朱獾太公一家的重活累活,累了倒头便睡,从不与驴不到村的其他村民来往。 过了几年,朱獾太公说合同村一哑女与其成亲,生下田癞子的父亲除了头上依然长疥疮之外,其它一切正常,小嘴居然巧舌如簧,胜过杀猪佬的神婆祖母。 朱先生说,这田癞子的祖父不是善类,肯定在城里杀人放火遭了官司逃到深山老林的驴不到村,装聋作哑骗得朱獾太公的同情。 朱獾相信朱先生的分析,因为田癞子和他的三个儿子全不是善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父必有其子,遗传基因这个东西骗不了人。 朱獾想不通平时乐观向上、十分阳光的鲁欢怎么和田癞子的小儿子搞在了一起?这田小癞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村里同龄人中朱獾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田小癞。 田小癞和朱獾同年生,生日比朱獾小几个月,整人的花样却是比朱獾多得多,往朱先生的夜壶里放田鸡,捉屎壳郎到斜眼婆的被窝里,偷瘪嘴婆的符咒贴到赤膊午睡的杀猪佬肚脐眼上…… 一次,田小癞打朱獾家高挂在房檐下的腊肉主意,趁马夜叉进山摘山楂,偷偷用竹竿挑腊肉被朱獾看到。朱獾没有声张,抡起还没有倒掉的夜壶蹑手蹑脚爬到房梁上,一夜壶尿全浇向田小癞,田小癞忍气吞声不敢再进朱獾家半步。 朱獾待鲁欢洗好吃好之后问她道:“田小癞怎么骗的你?” 鲁欢告诉朱獾,她和他前天在省城汽车站认识,当时候她没买到直接回老家的车票,就买了到朱獾她们县城的车票,准备转车回家。买好车票走出售票大厅,发现自己的一只小包不翼而飞,急得直抹眼泪,田小癞手提她的小包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喜极而泣,对他千恩万谢,后来乘的同一辆车,座位又紧挨在一起,鲁欢对田小癞完全放松警惕,还添了几分好感。 路上有车出事故,堵了好几个小时,等客车到县城已经傍晚,没有了到鲁欢家的车,田小癞提议一起先在县城住一宿,鲁欢想不出其它办法,但不同意和田小癞一起住旅馆,两个人到一个网吧玩游戏到天亮。 第二天遇暴雪,所有车辆停运,鲁欢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田小癞热情邀请鲁欢到驴不到村玩,鲁欢知道朱獾是驴不到村人,回不了自己的家就跟田小癞过来看看朱獾也好,就一起和他步行过来驴不到村。 “你到村里怎么不直接来家找我?”朱獾心疼鲁欢。 鲁欢泪水盈眶,幽幽道:“我没想到你们村那么远,整整走了大半天才到,到了后我脚肿得都动不得,他又说你家刚死了人,不能随便过来。” “我家刚死了人?他家才刚要死人呢!”朱獾的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位姐姐救我到你家,我估计已经被他们家的人活活给打死。”鲁欢感激地向丑玉深深一鞠躬。 丑玉忙过去扶住鲁欢,笑盈盈道:“我也是过去看热闹,看不得他们这么欺负你。” “你过去看热闹?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呀?”朱獾大眼睛望向丑玉。 丑玉冲朱獾微微一笑,俏皮地道:“你和蛋儿在外面说话,我就过去田癞子家看热闹了呀,趁大家不注意就带她到了家里。放心,当时候正好是戌时,他们都忙着料理被热水瓶砸得头破血流的田小癞呢。” “戌时?鸡对酉时,鼠对子时,狗对戌时,难道真是朱先生所说这十二生肖先后见血后将在对应的时辰里面出事情?”朱獾低头沉思。 鲁欢不解其意,接连问朱獾道:“现在还有人讲时辰吗?还要出什么事情?是不是他们所说,我如果子时前不离开你们驴不到村就会被鬼附体?” “你听他们瞎扯,我叫你放心在我家住下,你就住下。这样,你安心去睡觉,明天起来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个年在我们家过,让他们放心。”朱獾宽慰鲁欢。 鲁欢还是不放心,问朱獾:“你们村有电话机吗?能打到我们村里吗?” “我们村还没有,镇上有,我会去给你打,你给我电话号码就行。”朱獾说着向丑玉使了一个眼色。 丑玉马上过来扶鲁欢进里屋,这里屋当然是马夜叉住的里屋,不是朱獾住的房间。 不知为什么,鲁欢被丑玉扶住后,神志恍惚,昏昏沉沉瞌睡得很,乖乖走进里屋。 待鲁欢睡下后,朱獾问丑玉:“你带她来家里真的没人看见?”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之时为戌时,戌时带她回来自然无人知晓。”丑玉含笑回答。 朱獾正色道:“少嘚瑟,好好说。” “放心,我当时候完全是你妈妈的形象,他们见你妈妈本不敢多言语,更不敢多注视,加上注意力都在田小癞身上,不可能看见。”丑玉如实相告。 朱獾点头,问丑玉:“你怎么想到带她来家里?不要说未卜先知你知道她和我曾经是工友。” 丑玉微笑道:“我还真未卜先知,我知道她是你工友,才带她回来。” “哼,未卜先知个屁,肯定是我在省城打工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脑西搭牢,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这吃喝拉撒睡都被你看个遍,我活着还有什么脸面?”朱獾佯装生气。 丑玉忙解释道:“仙子,婢女本为服侍你而来,只想你有朝一日能成全我,其他没有任何想法。” “哈哈,成全了你还要有什么想法?料你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说,子时前捉弄一下田癞子一家和瘪嘴婆有没有困难?”朱獾心想,既然你说是明代宫里的丑玉,穿越时空前来求我超生,想必有两下子,那我就试试你。 丑玉果然毫不含糊回答道:“小事一桩,仙子想要婢女捉弄他们到什么地步?” “不要太过头,子时前让他们全歪嘴面瘫鬼附身到明天未时我打电话回来前。”朱獾喜欢丑玉这种干脆的性格。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西山,你先眯一下,子时我们一起去大樟树下见獾八仙。”丑玉不等朱獾回应,恢复马夜叉形象出门而去。 朱獾望着自己老娘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脑西搭牢,自己那么大的能耐还找我超什么生?” 第16章 未 天刚亮,朱獾带上八只细犬奔镇上。 雪后初晴,格外的冷,真正的滴水成冰。朱獾不怕冷,八只细犬不怕冷。 朱獾脚踏竹片滑动如飞,好如一只翱翔蓝天的雄鹰。 削毛竹成光滑的竹片,穿上绳索紧紧绑在腿上,就是一副上等的滑雪板,这是朱獾的发明,上次她滑着自己的这副独有的滑雪板带两只奶羊回自己的屋,惊呆斜眼婆误以为她脚踩白云。 吃饱了野猪肉的八只细犬紧随朱獾,奔跑激起的雪沫子半空中冻成冰渣悬浮好久才落下。 昨天半夜朱獾带八只细犬到大樟树下和八只猪獾见面,兴奋得一夜没睡。 朱獾本来以为细犬和猪獾之间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因为彼此毕竟不属于同类,甚至可以说是天敌,但细犬和猪獾见面后,竟然相互亲昵如家人。还有丑玉,朱獾以为她见到猪獾会感到害怕,猪獾也有可能排斥丑玉。谁知丑玉抱完这只猪獾抱那只,那只猪獾昵昵往丑玉怀里钻,这只猪獾往丑玉的身上扑。 “喂,你们是不是以前彼此认识?”朱獾自己被冷落有些不高兴。 丑玉说:“我们以前不认识,我不认识犬儿和獾儿,犬儿和獾儿不认识我。但我们见面都能感知到彼此有一个共同的使命,就是帮助你保护老宅。” “帮助我保护老宅?老宅需要保护吗?不要帮我做了一点事情就冠冕堂皇给自己找借口。”朱獾撇嘴。 丑玉解释:“我前来找你帮我超生不假,但更重要的使命是帮你保护老宅。我和犬儿、獾儿们帮你保护好了老宅,你自然会高兴,自然会帮我超生,帮犬儿、獾儿升天。” “你想要超生就超生,不要带上犬儿和獾儿们,它们可是纯洁的很,没有你那么多弯弯绕绕,花花肠子。”朱獾转头。 丑玉转到朱獾的面前,轻声说道:“仙子不要生气,婢女说的句句实话。这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本为天上仙人,皆因和仙子一样遭神陷害,贬为凡间兽类,只有仙子你才能助他们重新升天。” “獾儿,犬儿,她说的可是事实?”朱獾问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 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齐齐点头,点头的同时只只眼含泪水,令朱獾心碎。 朱獾一一拥抱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眼望星空坚定说道:“你们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助你们重新升天。” “仙子,谢谢你,我们也一定帮助你保护好老宅。”丑玉流泪。 朱獾对丑玉流泪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你什么意思?打老宅主意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在眼里,用得着你们帮忙吗?” “仙子不要激动,打老宅主意的人岂止驴不到村人,你难道忘记那张拆迁告示?那些血淋淋的鸡、鼠、狗、羊、兔、猪和马、牛、猴、蛇、虎、龙?”丑玉提醒朱獾。 朱獾沉吟片刻后问丑玉:“你是说拆迁告示乃外人所贴?” “当然为外人所贴,正是因为那张拆迁告示才引发老宅系列血案。”丑玉回答。 朱獾听丑玉回答得如此干脆,反而不再询问下去,心想,你明明知道内幕,为什么不直接向我说个明白?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那些外人想要干什么?有我在,任何人休想打老宅的主意! 见朱獾低头不语,丑玉说道:“仙子,十二生肖见血其实算不得什么,我说的血案,是指接下去老宅将会发生真正的系列血案。”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警告你,我面前你胡掐乱诌也就算了,如果在众人面前妖言惑众,小心我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超生不得!”朱獾狠狠地瞪了丑玉一眼。 丑玉吓得跪到地上哀求道:“仙子息怒,婢女不敢胡言乱语,婢女说的句句是真,仙子要是不信,今日未时瘪嘴婆和田癞子一家的境况可以明证。” 朱獾听丑玉说今日未时,一看天色已至最暗时刻,即将迎来破晓,送八只猪獾进树洞后带八只细犬回家,路上丑玉恢复马夜叉的模样,一言不发。 今日未时?朱獾之所以吩咐丑玉子时前让瘪嘴婆和田癞子一家鬼附身歪嘴面瘫直到今日未时,主要是她天亮要去镇上给鲁欢家里打电话。 驴不到村到镇上至少一个半小时,来回三个小时,这大雪天万一遇上一点特别情况,还得耽误一些时间,因此朱獾为确保鲁欢的安全,必须在未时前让瘪嘴婆和田癞子一家消停下来。另外也看看丑玉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是不是真的从地府前来求她?而朱先生说接下去将会在见血的十二生肖对应时辰中出事,那未时她必须赶回来,接下去要出事,就是未时。 到镇上才正常的早饭时间,朱獾留八只细犬在附近山上,自己去同学家打电话。 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是八十年代末,但电话机对驴不到村这样的偏远山村来说还是属于奢侈品,更不要说手机。 同学对朱獾一大早的到来有些吃惊,朱獾说明来意后同学很慷慨,二话不说带朱獾到电话机前,但同学的老妈一直守在电话机前,问朱獾打到哪里?长途电话的话费贵着呢。 朱獾长话短说,告诉鲁欢的爸爸妈妈鲁欢在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等过完年大雪融化会回家。 鲁欢的妈妈得知女儿的消息后很高兴,说了几句给你们添麻烦的客套话,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鲁欢的爸爸一听说驴不到村,连问了好几个哪个驴不到村?是不是有一座八进八出老宅的驴不到村? 朱獾纳闷,这鲁欢的爸爸怎么会知道驴不到村有座八进八出的老宅?鲁欢的家可是在另外的一个县。 回村路上,朱獾的脑海始终萦绕鲁欢爸爸说的“缘分缘分”。 鲁欢爸爸得知鲁欢就在有八进八出老宅的驴不到村,就住在八进八出的老宅,连声说“缘分缘分”,听声音十分激动。 缘分?难不成这鲁欢家和我们驴不到村有缘分?是鲁欢爸爸和我们驴不到村有缘分还是鲁欢和我们驴不到村有缘分?是他们和驴不到村有缘分还是和老宅有缘分?如果和老宅有缘分,那又是怎么样的缘分呢? 朱獾一路想缘分,返回驴不到村刚好午时和未时之交,未时指下午一点到下午三点,在十二生肖中属于羊。 还没有走到大樟树下,蛋儿火烧火燎跑过来向朱獾报告:“姐,出事啦,又出事啦!” “慢慢说,出了什么事?”朱獾嘴上叫蛋儿慢慢说,自己行走的脚步频率加快到极致,直奔老宅。她已经听到老宅的吵嚷声,其中最尖锐的声音来自斜眼婆。 斜眼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朱獾最熟悉不过,从小就是在她三天两头的哭喊声中长大,论哭喊,老宅无人能敌她斜眼婆。 咦?怎么还有个久违的男声? 嗯,是他,他回来啦?我从镇上回来一路上根本没见其他脚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莫不是前几天早就回来?躲在家里耍什么阴谋诡计?难道也想打老宅的主意? 第17章 卯 朱獾走进老宅一看,果然是斜眼婆的男人回了家,正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样教训斜眼婆。 斜眼婆本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喉咙已经喊得沙哑,见朱獾回来,重新使劲鬼哭狼嚎起来。 朱獾没有理睬斜眼婆,更没有理睬斜眼婆的男人,从记事起,朱獾就讨厌斜眼婆的这个男人。 走进自家屋里告诉鲁欢已经和她家里通过电话,让她安心住在驴不到村住在自己家里,朱獾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后问丑玉:“外面怎么回事?” 丑玉从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告诉朱獾:“这斜眼婆的男人不是个男人,说是一个星期前就带女人回了家,狗男女整天躺在床上苟且,连吃喝拉撒都要斜眼婆端到床上解决,今天斜眼婆实在忍受不住,说了他几句,他就对斜眼婆拳打脚踢。” “脑西搭牢,伺候一个星期到今天才吭声,活该。”朱獾放下水瓢开门,开门前回头对丑玉说:“以后不要骂什么狗男女,我的狗狗比他要好千倍万倍。” 丑玉一吐舌头回应:“嗯嗯嗯,我们家的犬儿比一些人还忠诚。” 朱獾开门,反身关好门,慢步走向斜眼婆家的门口。 斜眼婆躺在地上哀嚎,斜眼婆的男人吹胡子瞪眼,俨然一位威风凛凛的大男人,围观的人越多他的气势更足,一只手揪起斜眼婆的头发,一只脚踢向斜眼婆的胯部。 “犬儿,上!” 朱獾一声令下,八只细犬迅即冲向斜眼婆的男人,四只细犬叼住他的裤管,四只细犬叼起他的衣袖,拖他到朱獾面前。 斜眼婆的男人还没见过朱獾的八只细犬,左蹬右踢想甩开。斜眼婆领教过八只细犬的本领,哭脸变笑脸,哀嚎变欢呼,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手叫好。 “你,过来!”朱獾向斜眼婆招手,她今天必须惩罚斜眼婆的男人,但看不得斜眼婆的这副幸灾乐祸样,决定让斜眼婆一起在俗人面前出洋相。 斜眼婆以为朱獾喊她是要保护她,屁颠屁颠跑到朱獾面前,赔上最大的笑容讨好朱獾道:“仙子,谢谢你为我作主,你的狗狗就是好,快叫它们咬死他,咬死他这个花花鬼。” “我问你,他真的带一个女人回了家?”朱獾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愿意跟斜眼婆的老公来驴不到村? “没错,带回来一个星期了呢,还不让我声张。”斜眼婆回答得干脆洪亮。 “那个女人还在吗?”朱獾皱了一下眉,心想,为什么不让声张?难不成除了苟且还有其它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在在,还在我们家那张大床上躺着呢,害得我这么冷的天只能睡旁边的小床。”斜眼婆毫无顾忌。 “去,叫她出来。”朱獾想见那个女人的好奇心更加强烈。 “好。”斜眼婆答应一声往自己家里冲。 “你敢!”自己男人的一声喊,斜眼婆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犬儿,让他在地上躺会儿。”朱獾知道八只细犬如果没有自己的进一步指令,不会伤害斜眼婆的男人,只是叼住他不让他动弹而已。 八只细犬得到朱獾的指令,改嘴叼衣裤为用头猛撞,斜眼婆的男人站立不住重重摔倒在雪地上。 “快去喊她出来!”朱獾见斜眼婆愣在原地,有些不耐烦。 “用不着她喊。”斜眼婆刚要进屋,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推门而出,稳稳当当站在大家面前,气势完全不输朱獾。 朱獾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十分年轻,看上去顶多三十岁。 只见她身材高挑,估计至少得有一米八左右。穿一件黑色大衣,大衣看上去料子不错,黑得有亮光,挺刮得没有一丝褶皱。脚下一双红色高跟皮靴,红得耀眼,亮得刺目。 朱獾心里一震,稳稳心神看这个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的脸白如凝脂冷若冰霜,比满地晶莹的白雪还要白皙还要冰冷,使得高挺鼻梁下的那一张性感的m唇艳如滴血,比那一双红色高跟皮靴还要令人心惊。 朱獾和那个女人短暂对了一下目光,迅即闪开。 那个女人一弯秀眉下一双丹凤眼的眼角向内微微勾起,长长的眼尾向上高高挑起,一对黑白分明的瞳仁直视朱獾,冷如烈烈寒风。 朱獾自己不漂亮,只不过五官端正而已,普普通通的柳叶眼,普普通通的小圆唇,皮肤呈麦麸色,这让她在这位冰山美人面前有一种自卑感。 自卑?朱獾不可能自卑,绝不能自卑! 朱獾招呼八只细犬调头就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是个狠角色吧?”丑玉为朱獾端上一碗姜茶。 朱獾一口气喝下碗中温热的姜茶后才缓过神来,她没有回应丑玉,见鲁欢还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热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一头埋进被窝。 不知是因为镇上来回奔波太累还是被那高跟鞋女人的气场所震住,朱獾很快沉沉睡去。 “孩子,做人要有格局,格局决定你的结局。” “太祖奶奶,我明白,可在驴不到村这样的小山村我能有什么格局可谈?” “孩子,驴不到村虽然只是一个小山村,可有八进八出的老宅,关键在你的眼界,眼界决定你的世界。” “太祖奶奶,这里的人不是俗人就是俚人,我懒得跟他们计较。” “孩子,气度决定高度,你要大气一些,明日卯时去东山顶上看看,一切都会改变。” “明日卯时去东山顶上看看?一切都会改变?”朱獾坐在晚饭桌边还在思索梦中太祖奶奶的这句话。 只要朱獾遇到烦心事或者想要探究某件事情的本质,躺到那张拔步床上就会梦见太祖奶奶,太祖奶奶会耐心开导她,会引导她去寻找事情的真相。 太祖奶奶?对,是老人自己对朱獾说,她是朱獾的太祖奶奶。 朱獾一开始觉得好笑,认为做梦怎么能当真?还有,她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代奶奶?这个“太”字可以是很多代,直到最前面的一代。 后来经常这样,日久月深,朱獾习惯和这位慈祥的太祖奶奶在梦中交流,甚至非常期待。 嗯,非常期待,朱獾非常期待明日卯时去东山顶上,到时候那里到底能看到些什么? “朱獾,你说那个高跟鞋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和那个糟老头在一起?”鲁欢的问话打断朱獾的沉思。 朱獾夹了一块野猪肉到鲁欢的碗里,笑着反问鲁欢:“她很漂亮吗?” “当然漂亮,我作为一个女孩子都看得入了迷呢。”鲁欢和朱獾同龄,比朱獾单纯、比朱獾开朗。 朱獾没有回应鲁欢,转过头问丑玉:“你从哪个长舌妇嘴中听来斜眼婆的男人一个星期前就带那个女人回了家?又怎么确定那对狗男女整天在床上苟且?” “今天你去镇上,中午后没有事情我出去大樟树下晒太阳,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在说这件事情,还说那个、那个……”丑玉看了看鲁欢,没有说下去。 第18章 亥 朱獾听丑玉说她是去大樟树下晒太阳八卦来的有关那个高跟鞋女人和斜眼婆老公的事情,没有再问下去。 作为马夜叉的本位,大冬天里双手拢袖去大樟树下边晒太阳边东家长西家短地碎舌和八卦,朱獾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从不当真,也不能当真。 从高跟鞋女人的气质和气场看,她绝不可能和斜眼婆的老公苟且,还一个星期不下床。 那是谁无中生有故意编出这样的荤腥故事? 斜眼婆?不可能。如果是她,怎么可能忍受一个星期才出来倒苦水?即使事实确是那样,她也不敢出来倒苦水,她怕老公怕的要命,因为她的一切全靠她老公。 马夜叉去大樟树下晒太阳八卦来的故事,说明这个故事的传出比斜眼婆夫妇吵架要早,朱獾一直在家都不知道斜眼婆老公带那个高跟鞋女人回了老宅,谁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必须调查清楚,这个女人到底什么身份?数九寒天来驴不到村做什么?一个星期猫在老宅猫在斜眼婆家干什么? 想到这里,朱獾问鲁欢:“我们这里夫妻吵架和你们哪里不一样吧?” “嗯嗯嗯,好有趣,骂跟唱戏一样,哭跟唱戏一样。我们那边骂就是骂,恶狠狠地骂。哭就是哭,伤心欲绝地哭。”鲁欢回话的时候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眼睛忍不住朝窗户方向张望,好像斜眼婆夫妇还在院子里吵架一样。 朱獾听了鲁欢的回答,心里渐渐有了一点儿谱,就是斜眼婆夫妇吵架不是真吵,而是故意吵给外人听故意吵给外人看。 为什么要故意吵这个架呢?还是在斜眼婆老公带那个女人回来一个星期之后,在朱獾去镇上打电话返回来的时候。 难道是故意吵给朱獾听吵给朱獾看?有可能,完全有可能。 朱獾想到这里,撂下碗筷嚯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里?”鲁欢问。 朱獾回答:“去看看朱先生。” “朱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吗?我也想一起去。”鲁欢站起身。 朱獾回头冲鲁欢笑道:“朱先生确实很有学问,但现在你不能和我一起去,早点上床睡觉。” “为什么?”鲁欢很失落。 朱獾解释:“田癞子一家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呢?估计还在寻思你,你必须再避避。” “田癞子一家尝过嘴歪面瘫鬼附身后应该不敢再耍赖了吧?”丑玉插话。 朱獾轻蔑地冷笑道:“不敢再耍赖?你那样的嘴歪面瘫鬼附身能吓住他们?他们可不只是头上癞,而是归心归肺地无赖。” “你知道我怎么让他们嘴歪面瘫鬼附身的吗?”丑玉有些不服气。 朱獾没好气地回答道:“就凭他们站在院子里饶有兴味地看斜眼婆夫妇两个吵架,你的本事比不上犬儿们。还有,瘪嘴婆可是从我回来起到现在一直在念咒。” “这个……”丑玉满脸通红。 “不要这个那个,还是做回我老娘吧。”朱獾说着拉开大门走出自己的家。 猛烈的北风刮过,屋外冷得彻骨,即使接下去连续大晴天,这雪估计半个月融化不了。 见斜眼婆家的厨房还亮着灯,朱獾故意大声嚷嚷道:“犬儿,快点撒尿拉屎,撒完拉完回家睡觉。” 斜眼婆家厨房的窗户上闪过一个人影,朱獾认出是斜眼婆的老公。 斜眼婆的老公名叫朱虎,属虎。朱獾平时从不提他的名字,因为她忌虎。 八只细犬懂得朱獾说话给朱虎听,站在朱獾脚边没有动。 “啪嗒”一声,斜眼婆家厨房漆黑一片,但朱獾能感觉到朱虎站到了窗户边,她弯腰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轻轻甩向斜眼婆家厨房的窗户。随着雪球砸在玻璃窗上的碎裂声,里面传出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然后掉到地上碎裂的声响。 玻璃窗上碎裂的声响只是雪球碎裂的声响,玻璃窗肯定安然无恙,这朱獾的手力把握得刚刚好。瓶瓶罐罐的碎裂声肯定真实,碎裂的估计是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 斜眼婆家厨房的灯重新亮起,朱獾会心一笑,转身带上八只细犬走向老宅深处。 经过田癞子家的时候,朱獾高声吼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呀回头!” 田癞子家原本亮着的灯即刻熄灭,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出声响。 朱獾大笑,笑声肆无忌惮飘荡在老宅上空。 朱獾心情愉悦走进朱先生家,朱先生早等候在厅堂。 “冷吧?” “出汗了呢。” “只有你还能出汗。” “你出去吼上几声保证汗流浃背。” “罢了罢了,老朽可没那个胆量。” “你不是没有胆量,是没有那个闲心。” “老朽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心事可操?真乃无你那不管不顾之胆量也。” “哈哈,原来是有心无胆啊?看来你也是一个世俗的男人,哈哈。” “仙子,夜访寒舍必有正事吧?坐下谈。” “站着挺好,我也不能和先生平起平坐。” “仙子可否为那女人而来?” “我就不能为田癞子而来?或者是瘪嘴婆?” “此等小人仙子怎么可能上心?” “呵呵,那你说我为哪个女人而来?” “当然是那个高跟鞋女人喽。” “她出来的时候你好像不在现场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可不是善类。” “嗯,我一看便知,所以过来请教您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暂时不敢?难不成她想在老宅住下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说过她不是善类。” “管她善不善,我岂容她住在老宅。” “人家愿意让她住,你有什么办法?” “我自然有办法!” 朱獾气呼呼走出朱先生家,外面万籁俱寂,站在门口的八只细犬始终没有发出吠叫,说明没有人靠近过。一看手表,已是晚上十点半。冷风使朱獾冷静下来,想,朱先生说的以不变应万变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来者不善? “喵……”朱獾刚走到前院,一声猫叫从斜眼婆家前面的柿子树下传来。 “嗯?”朱獾停下脚步,这猫叫不正常。 朱獾对老宅内的所有人所有动物所有物件了如指掌,老宅有七户人家养猫,正常的家猫到现在为止有十三只。外面的野猫时不时过来找这里的母猫,或者过来捡鱼骨头吃,耗子用不着它们进来捉,十三只家猫厉害得很。 刚才的那一声猫叫朱獾听着生疏,站下想再听几声。等了好一会,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定睛张望,四周静悄悄哪里来的猫?如果真有猫,八只细犬肯定有反应。 耳朵出了问题?不可能。朱獾的五官好得不能最好,尤其是听力、视力、味觉、嗅觉绝对一流,这得益于她睡的那张拔步床。 有人装神弄鬼?有可能。自从那张拆迁告示贴出后,这怪事还少吗? 现在晚上十点半,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为亥时,按朱先生说的对应前期血淋淋的十二生肖就是在这亥时要出事情。 我倒要看看到底出什么样的事情?朱獾径直向大樟树下走去。 第19章 午 朱獾以前一般都是亥时过后来大樟树下和猪獾们相聚,今天晚上从朱先生屋里出来本来想回家看看鲁欢睡下没有?可走到斜眼婆家门口的时候,一声陌生的猫叫让她改变主意,直接来到大樟树下。 到了大樟树下,朱獾没有立即唤猪獾们出来,让八只细犬自由去野外活动,告诉它们,没有她的指令不要回到大樟树下。布置完毕,朱獾爬上大樟树中间树叶最茂密处躲起来。 按照朱先生的说法,今晚亥时要出事。到底会不会出事?出什么样的事?朱獾要好好看看。 一开始,朱獾坐在树杈子上有些兴奋,竖起耳朵谛听。四下静寂无声,连刚才那陌生的猫叫不再有第二声,她慢慢瞌睡起来,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瞌睡中,朱獾朦朦胧胧见两个黑影从老宅飘忽而出,黑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一个左顾右盼,一个脚步匆匆。 脚步匆匆的那个黑影直奔大樟树而来,朱獾瞌睡全消,端坐树杈子屏声静气看先到树下的那个黑影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半轮下弦月已经从东南方升起,衬上皑皑雪光,朱獾从树上能够较为清晰地看出先到树下的那个黑影穿戴。 这个黑影一身黑,黑衣黑裤黑帽,连脸上也围着一块黑色的围巾。由于朱獾从树上居高临下看,看不见这个黑影的眼睛,加上这个黑影保护得严严实实,朱獾一下子分辨不出这个黑影是男是女?只能确定是个黑衣人。 黑衣人到了大樟树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许站在原地察看周围情况,又或许在等待后面那个黑影的到来。 后面那个黑影矮矮胖胖,手提竹篮在雪地上行走有些吃力。 哼,果然是你! 朱獾从身形和行走姿态确定后面的那个黑影是朱虎,就是斜眼婆的老公。 那树下的黑衣人应该就是你! 朱獾往下张望,先前到达大樟树下的那个黑衣人正好向前行走,朱獾看到了那刺目的红,那双令她眩晕的红色高跟皮靴。刚才红色高跟皮靴淹没在雪地中,朱獾没有发现,现在那个黑衣人走到大樟树下没有积雪的泥地上,红色高跟皮靴和下午朱獾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夺她的双目。 嘿嘿,亏我先来一步。朱獾确定树下的这个黑衣人就是朱虎带回家的女人,不禁有些激动。 “喵……”一声和先前经过斜眼婆家时候一样的猫叫响起。 脑西搭牢,原来是你这个女人所叫,怪不得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猫叫。难不成你是猫妖?那么喜欢学猫叫? 朱獾居高临下紧盯红色皮靴女人的一举一动,她不担心树洞里的猪獾和去自由活动的细犬听到猫叫出来或者返回来。没有朱獾的指令,八只细犬和八只猪獾不会擅自行动。 猫叫声后过去好一会四周没有一点动静,红色皮靴女人回头向朱虎招手。 朱虎见女人招手,手提竹篮连滚带爬到女人身边。 女人从朱虎手上接过竹篮,从竹篮取出一张纸后放竹篮到地上。 “还贴?” “必须贴。” “前几天贴的还在呢。” “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没有反应呀。” “给我闭嘴,刷浆糊!” 朱虎不敢再多言语,按照女人的要求乖乖行事。 脑西搭牢,自己老婆那里横狠的像只老虎,这个女人面前怎么怂的跟条虫?莫不是有隐情?朱獾思索间,那张纸已经贴在树上,朱虎开始在地上摆物件。 八个苹果,八块酥饼,八块猪肉,端端正正码在大樟树前的泥地上,点燃两根红色小蜡烛插到树洞前,朱虎和那个女人手上各执五枝清香先面向老宅拜了九拜又面向大樟树九拜。 脑西搭牢,向我“送夜头”来啦?晦气晦气真晦气,朱獾坐在树杈子上向下不住啐口。 “送夜头”,驴不到村一带的一种驱鬼仪式。当家里有人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或者遇上怪事,会趁夜深人静之时到大樟树下祭祀一番。 可能太冷,朱虎和那个女人没有待多久就离开大樟树返回老宅。 脑西搭牢,“送夜头”连张纸都不烧,能有什么用?朱獾滑下大樟树,先看朱虎贴上去的那张纸。 咦,怎么是咒符?朱獾总以为那个女人叫朱虎贴的肯定是什么告示?说不定那张拆迁告示就是他们捣的鬼,没想到只是一张黄色咒符,看来贴告示另有其人。 朱獾撕下咒符踢灭香烛,唤树洞里的猪獾们出来,让他们分享八个苹果和八块酥饼。再一声唿哨,呼八只细犬到大樟树下,一犬一块猪肉。 猪獾们和细犬们在雪地上戏耍,朱獾看那张拆迁告示还贴在大樟树上,下意识过去细看,发觉居然大小和朱虎贴上去的那张咒符一模一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咒符。 难不成朱虎和那个女人说的前几天刚贴过贴的也是咒符?只不过不知道咒符被拆迁告示所替代?到底是谁贴的这张拆迁告示呢?粗一看是朱先生的笔迹,但仔细察看,笔法没有朱先生的遒劲,属于模仿。 “喔喔喔……”鸡打鸣,朱獾送八只猪獾回树洞,自己带上八只细犬奔东山而来。 太祖奶奶梦中和朱獾说过,明日卯时到东山顶上看看,一切都会改变。现在已经过了新一天的丑时到了寅时,朱獾必须在卯时之前爬上东山顶。 暴风雪后的凌晨奇冷无比,野外空无一人,连野物都窝在洞里不出来。朱獾爬上东山顶汗水津津,八只细犬舌舔积雪解渴。 朱獾弯腰喘气,当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直身举目四望,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 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辉照朱獾全身。朱獾如沐春风,通身暖热无比。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谁?”朱獾转身,见朱先生一身洁白站在面前,手摇折扇笑容可掬吟诵诗句。 “仙子在上请受老朽一拜。” “少来,你来站桩不是还早?” “早来是因为仙子。” “你知我要来?” “来者自然来,仙子抓紧看世界,老朽不叨扰。” “抓什么紧?我想看多久就多久。” “否,时光匆匆过,景象刻刻变,仙子之世界唯此卯时也。还有,今日午时之前仙子务必返回老宅。” “午时之前务必返回老宅?午时早着呢,我肯定返回。” “那可不一定,待你沉浸此景此象,当不想回呢。” “可能吗?我问你,那女人到底什么来路?和朱虎又是什么关系?” “仙子暂且抛开红尘所有琐碎事,好好看看眼前之世界,一切都会改变。” “一切都会改变?你什么意思?给我说个明白。” 朱獾想要问朱先生个究竟,朱先生转身退到坎后一棵青松下站定,背对朱獾自顾自吐故纳新。 脑西搭牢,你神经兮兮怎么也说一切都会改变?朱獾撇嘴回头,随意往远处一眺,眼前景象彻底惊呆了她,比刚才的那一惊要惊百倍千倍万倍…… 第20章 丑 站在东山顶上,朱獾极目远眺,熠熠朝晖下,老宅荧光闪耀,犹如一条银蛇,不,是一条小白龙,一条舞动的小白龙。 驴不到村的山口是龙嘴,大樟树巨大的树冠为龙角,两汪太平塘则是龙眼,八进八出的老宅层层梯进直抵北山酷似盘踞在山中的龙身。 真的是一条龙,一条小白龙,朱獾不是一般的惊喜。喜出望外眺望老宅的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激情澎湃起来,充溢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随着阳光的升腾,老宅这条小白龙不时变幻,或立或卧,或昂首或摆尾,朱獾看得入神,仿佛她就是小白龙身上的一片鳞甲,闪闪发光。 “九仙何在?” 空中传来一个深邃、清朗的声音,朱獾一愣。 “九仙何在?” 声音再次传来,朱獾还是愣在原地,她的眼里心里现在只有老宅这条小白龙。 “快,快跪下向观音娘娘磕头。”朱先生提醒朱獾。 “观音娘娘?哪来的观音娘娘?”朱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老宅这条小白龙上。 “九仙,本尊知你委屈,但天界有天条,况且这也是你的劫数。”一道炫彩闪过,一尊菩萨立于朱獾面前。 朱獾定睛细看,见面前的这位菩萨身穿绚丽仙袍,面容端庄慈祥,脚踩金莲,手持杨柳瓷瓶,果然是庙里的观音娘娘,忙跪倒施礼:“观音娘娘在上,小女子朱獾磕头。” “起来说话。” “谢观音娘娘。” “九仙,你当真忘记前世前身之事?” “请观音娘娘恕罪,小女子厌烦俗人俚人起我绰号‘獾八仙’,才自不量力自诩‘九仙’。” “九仙,当年你协助凡间‘八仙’升天,可谓功德无量。谁料想那‘八仙’中的吕洞宾、曹国舅、汉钟离等垂涎于你的美色,勾结其他八仙到王母面前挑拨离间,到玉帝面前告你的御状,你含冤打入凡间,本尊无可奈何。” “观音娘娘,小女子不懂您说的这些。” “九仙,你能忘却过去恩怨很好,本尊甚是欣慰。希望你接下去好好保护老宅,相信玉帝会重新认识你,准你回天。” “观音娘娘,老宅你不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 “九仙,你在凡间如若遭难,可到这东山顶上呼唤本尊。” “谢谢观音娘娘,小女子不会随随便便打扰于您。” “好孩子,看来你不会让我失望,后会有期。” “恭送观音娘娘。” 弯腰好一会朱獾才直起身,再俯瞰阳光下的老宅,从一条小白龙变为斑驳的苍龙,八进八出老宅各家各户房顶上的积雪在冬日暖阳下渐渐融化,脚下的积雪依旧冰冷,山顶不见朱先生的身影。 我真的见到观音娘娘了吗?刚才我真的和她说话了吗?我的前身真的是天上的九仙吗?我来到凡间的使命难道就是保护老宅吗?不对,朱先生怎么不在了呢?八只细犬为什么早早下了山? 朱獾带着一连串问号走下东山顶,山脚下八只细犬摇头晃尾迎上前来。 “你们怎么先下来了呀?”朱獾挨个抚摸八只细犬的颈项,八只细犬前爪屈膝一致面向东方虔诚行注目礼。 “哦,看来我是真的见到了观音娘娘。走,回家。”朱獾快步往老宅赶。 冬日暖阳当空照,大樟树下或蹲或坐或站村里的男女老少,有的手端饭碗吱溜面疙瘩,有的手抓一把葵花籽磕的一地,有的一边吹大牛一边从棉袄袋里取出一颗落花生剥,全然没有发觉大樟树下有人送过“夜头”,那张有点褪色的拆迁告示彻底被冷落,驴不到村人不相信自己的村子会拆迁。 见朱獾过来,众人集体噤声,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下,一个个同时按下了暂停键。 朱獾自顾自往老宅走,看都没看大家一眼。 “你等一下再回去。”马夜叉追上朱獾。 “我肚子饿。”朱獾没有停下脚步。 “又作妖呢。”马夜叉拉住朱獾。 “脑西搭牢,管他呢!”朱獾挣脱马夜叉继续往前走,刚走到太平塘边,蛋儿迎面而来,看上去有些气急。 “怎么?” “快去!” 朱獾和蛋儿同时开口,一个皱眉一个咂舌。 马夜叉紧走几步挡在朱獾和蛋儿面前,人高马大的她拦住豆芽一般的朱獾和还没有发育的蛋儿小菜一碟。 “起开,我要回去吃饭。” “饭没做,吃什么?” “你要饿死我?都晌午了还不做饭?” “大冬天哪家做中饭?一天两顿足够。” “我没吃早饭,饿得慌。” “谁叫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活该!”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哼!” “哼,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老娘这就成全你!” 说话间,马夜叉伸出大手来抓朱獾的头发,朱獾一躬身,从马夜叉的夹肢窝穿过,回转一捅马夜叉的后背,自己跑向老宅。马夜叉站在结成冰的雪地上本就不稳,一个趔趄压向蛋儿,蛋儿躲闪不及被马夜叉压倒在雪地上,使劲挣扎,结果和马夜叉双双滑入太平塘。 朱獾跑进老宅,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个人没事,朱獾一屁股跌坐在前院雪地,刚想骂,见那个人手持三支清香立于老宅大门口,面向正南方念念有词。 瘪嘴婆?本仙不在老宅一会,你居然跑到老宅来装神弄鬼?朱獾一骨碌爬起,冲向瘪嘴婆。 “我家做冬至,你如果敢胡来,一刀劈了你!”朱虎高举菜刀抢先护住瘪嘴婆。 “做冬至?快要过年还做冬至?”朱獾不管不顾撞向朱虎。 与此同时,八只细犬团团围住朱虎,朱虎想要退却,无路可逃。朱獾撞倒朱虎,朱虎手中菜刀落于青石门槛溅起点点火花,吓得瘪嘴婆“嗷”的一声横瘫在门槛上,两眼一翻白,背过气去。 朱獾抬腿,想要各踢朱虎和斜眼婆一脚,一把折扇面前一晃,朱先生耳边轻语:“小不忍则乱大谋,午时不可鲁莽,回屋好好歇歇,明日丑时还有好戏。” 朱獾回头,朱先生的身影隐没于照壁尽头。 明日丑时还有好戏?朱獾瞥了一眼雪地上的朱虎和门槛上的瘪嘴婆,狠狠地啐了一口,招呼八只细犬回自己的家。 前脚刚迈进屋,鲁欢的双手紧紧拥抱住朱獾。 “别闹,小心别人发现你。”朱獾推开鲁欢,待八只细犬进屋后紧紧关上房门。 鲁欢笑嘻嘻说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饿了吧?想吃什么?”朱獾走向厨房。 “一天到晚窝在屋里,饿什么?”鲁欢拉住朱獾,边说边拉她到窗边。 “你不饿我饿。”朱獾要走。 “再看看那个老太婆做法,好有趣的呢。”鲁欢不让朱獾走。 “脑西搭牢,一天到晚装神弄鬼,迟早我让她做了自己。”朱獾挣脱鲁欢的双手。 “快看,快看,她又开始了呢。”鲁欢趴在窗口不是一般的兴奋。 朱獾没有回应鲁欢,想她闷在屋里太无聊,看看瘪嘴婆神道也不错。这个时候,马夜叉全身湿漉漉冲进屋里,朱獾也不理她。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出来了呢。”鲁欢一说那个女人,朱獾火速冲到窗边。 第21章 申 朱獾冲到窗边,透过窗棂,见那个女人站在斜眼婆家门口的柿子树下悠闲地看瘪嘴婆做法。 瘪嘴婆一只手拿一张符咒,一只手持一柄木头宝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来回围绕照壁跑圈圈。 朱獾佩服瘪嘴婆能这么快回过神来,按理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婆哪经受得住刚才的那一吓和那一摔?弄不好肋骨得被门槛杠断好几根。 脑西搭牢,做冬至请瘪嘴婆过来做什么法?难不成是针对我?哼,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朱獾脸贴窗棂紧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还是一身黑,脚上也还是那一双刺目的红色高跟皮靴,只是没有围那块黑色的围巾。她定睛看瘪嘴婆做法,没有看朱虎和斜眼婆。 朱虎已经从大门口返回自己的家,这个时候和斜眼婆一起跪在自己家的门口“做冬至”祭拜祖宗。 驴不到村的确有“做冬至”的习俗,因为“冬至大如年”。 冬至这一天,家家户户会烧上一桌好菜,祭祀死去的各位先人。祭祀完毕,家中厅堂挂上《消寒图》。 不管家中贫富,驴不到村家家都有一张《消寒图》,当然图纸的优劣相差很大。 朱獾家的那张《消寒图》传了好几代,上面画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在柳树前安然打盹。图上题写“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是挂这幅图的含义,就是等待春天的到来。自朱獾懂事起,马夜叉就叫朱獾从挂图的这天起,每天数一笔图上的字。图上的字为繁体字,每一个字正好九笔,等朱獾一天一笔数完图上的这九个字,刚好九九八十一天,数九寒天结束,春天来临。 因为朱虎常年在外,斜眼婆一个人懒得“做冬至”。现在朱虎回来,补“做冬至”多少还算说得过去,但请瘪嘴婆过来做法就有些过了头。 “还在做法吗?”丑玉凑到窗前。 回到老宅,走进自家的屋,马夜叉成为丑玉。 “蛋儿怎么样?”朱獾问丑玉,她脸依旧贴在窗棂上,依旧紧盯那个女人。 “回家换衣服,还能怎么样?”丑玉的脸贴上窗棂,看瘪嘴婆念咒做法。 “日出东方一点红,右手持金骑白牛,一声喝断东流水,禁止洪门不准流,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到……”瘪嘴婆嘴上念念有词,手上的那张符咒贴上照壁正中。 “啪嗒”一声,窗棂上的一块砖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年头太久,三个女人的脸同时贴在上面,窗棂承受不住重量。还是瘪嘴婆的做法灵验,符咒贴上照壁后撼动了老宅的主屋。 老宅的主屋就是朱獾家,朱獾向太祖奶奶保证过一定会好好保护老宅,更是刚刚答应过观音娘娘,要好好保护老宅。现在窗棂上的眉砖掉了下来,瘪嘴婆得意,那个穿红色高跟皮靴的女人更得意,一双冰冷的丹凤眼鄙夷地望向朱獾家,似乎知道朱獾就趴在窗棂上,那双眸中浓烈的挑衅令朱獾火起。 朱獾捡起掉到地上的那块眉砖,小心翼翼放回原来的地方,招呼八只细犬准备往屋外冲。 丑玉眼疾手快,紧紧抓住朱獾的双臂,轻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果现在出去掉下的说不定不只是眉砖。”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要我忍到什么时候?”朱獾挣脱丑玉的双手。 丑玉回答:“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总得先摸清那个女人想要做什么?她到底什么来路?和朱虎到底什么关系?瘪嘴婆又想耍什么花样?” “对对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一定要打败他们。”鲁欢附和。 朱獾皱眉,眼睛望向鲁欢,嘴上问丑玉:“你和她说了什么?” “保护老宅人人有责,她可是举足轻重。”丑玉微笑。 “嗯嗯嗯,我一定会帮你保护好老宅。”鲁欢微笑。 丑玉和鲁欢的笑瞬间消融朱獾的怒火,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因为窗棂掉下一块眉砖而影响整个老宅。 朱獾家外室的这个窗棂为青砖砌成,说的确切一点属于砖雕,回纹透雕花鸟形状,具体构造朱獾现在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很珍贵。 “吃饭,睡觉。”朱獾回到厨房,先喂八只细犬野猪肉和鸡肉,自己吃了几个热在灶上的红薯后一抹嘴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躺在拔步床上朱獾很快沉沉睡去,这一觉无梦,醒来已是半夜,赶紧起来带上一篮玉米赶往大樟树下。 八只猪獾不等朱獾招呼,听到朱獾的脚步声钻出树洞和八只细犬戏耍在一起。 朱獾放盛满玉米的竹篮到树洞口,过去察看那张拆迁告示。她想再好好看看,期望能从上面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咦?那张纸呢?”朱獾围绕大樟树转了一圈不见那张拆迁告示,心中打鼓,是谁撕了还是被大风刮了?普通的村民不会撕也不敢撕,毕竟那张纸看上去像符咒。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应该没有刮过大风,自己睡着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否则这积雪不可能那么平整。 “莫不是贴的那个人自己撕了去?”想到这里朱獾招呼八只猪獾回树洞,自己带领八只细犬回老宅。 回到老宅,朱獾没有当即进自己的屋,而是让八只细犬先回屋,自己藏于大门口的青石门框边,定睛张望大樟树。 果然,不一会,一个黑影飞到大樟树下,绕大樟树一圈后,背对老宅在大樟树下停留片刻后飞离大樟树,隐没于西三半山腰。 西山半山腰?那里应该是杀猪佬的家。 那个黑影是杀猪佬?不可能,他矮矮胖胖笨如一头蠢猪,怎么可能像鸟儿一样飞? 瘪嘴婆?神神道道有一手,可说要会这样的轻功绝不可能,否则不会甘心受朱獾的制约。 难不成是杀猪佬的老婆?杀猪佬的老婆黄花菜出生于老宅,她爹黄鼠狼算得上是个人物,还有她的妹妹黄秋葵从小不一般,十几年前外出打工从没有回来过。有人说是傍上一个大老板做了小三,有人说是给一个年逾古稀的富豪做保姆,富豪离世前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遗产…… 眼望黎明前的西山半山腰,朱獾眉头紧锁,如果刚才那个黑影是杀猪佬的老婆黄花菜,那么拆迁告示贴出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全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朱獾藏在老宅青石门框边等待西山那边没有一点动静后慢慢走出老宅,接近大樟树边的时候先看地上的脚印到底是男是女? 让朱獾难以置信的是,地上没有任何脚印,可那个黑影明明围绕大樟树转了一圈,怎么可能会没有脚印呢?那么厚的积雪上面不留下一个脚印,那个黑影难道真的是一只鸟儿? 一阵寒风刮过,朱獾冷静下来,想,此刻为丑时,按朱先生所说,轮到在丑时出事,果然出事。 丑时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十二生肖中属于牛。拆迁告示贴出后,十二生肖先后出事,牛后面出事的为猴,那下一个时辰申时要出事,我倒要看看今日申时会出怎么样的事情? 第22章 巳 嚷嚷声中朱獾被惊醒,躺在拔步床上没好气地大声问:“吵什么?” “拆迁告示又贴出来啦。”丑玉在房门口回应。 拆迁告示又贴出来啦?朱獾完全清醒,翻身坐起回想,想自己当时候怎么忘记察看大樟树上有没有新贴什么物件? 丑时从大樟树下返回就上床睡觉,直到现在被吵醒。当时候不见大樟树下有脚印,朱獾狐疑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担忧背后有更多的人捣鬼,甚至是高人,那样的话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他们。 朱獾明白吵闹声不可能来自丑玉和鲁欢,一定是新贴出的那张拆迁告示引发众人喧哗,而这喧哗的背后有人煽风点火,甚至火上浇油。 驴不到村大多数人对拆迁没有多少概念,只有那些外出打过工的人因为平时租住在大城市城中村体会过拆迁可以暴富,但要能够说出个道道来应该一个都没有,文化水平摆在那里嘛。 难不成是朱虎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这嚷嚷声不是就在前院吗?朱獾下床走到窗前往外张望,果然见一大群人围在隔壁斜眼婆家门口,朱虎和斜眼婆一左一右自豪地站在门框两侧,门中间那个女人眉飞色舞向众人讲解,她讲的兴起,俗人俚人们问的积极。 朱獾没有像以往那样风风火火冲出去,静静地站在窗边听那个女人和众人对话。 “各位,拆迁是大势所趋,既定事实,眼下你们要做的是如何通过拆迁赚到更多的钱?” “你这话什么意思?” “拆迁后给你多少钱不是上面定的吗?” “就是,我以前在省城打工租住的那户人家拆迁,上面一分一厘算的清清楚楚,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 那个女人每讲完一句,众人当即七嘴八舌质询。那个女人毫不在意,反而讲得更加耐心,似乎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让朱獾越发警惕,继续竖起耳朵听那个女人和众人对话。 “拆迁款当然容不得你们讨价还价,否则不是乱了套吗?上面还怎么拆迁?我的意思是你们眼光要远、格局要大。” “听不懂,我们山里人眼睛最好看出去还不是前面那几座山吗?” “没错,翻过这一座山还是另外一座山,山连山,你能看多远?” “格局是什么意思?我们山里人只知道硌脚,鞋子里面要是跑进了细石子,那路一定走不远。” “……” 朱獾听那个女人说出“眼光要远、格局要大”,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下窜上脑门。 梦里太祖奶奶提醒朱獾眼光要放远一些,格局要打开;朱先生当面提醒过朱獾好几次,不要纠结于眼前所发生的一些小事,要站得高看得远,以老宅正宗主人的身份考虑大事。 这个女人居然说出“眼光要远、格局要大”这样的话,肯定是我的克星,是来找我的麻烦,找老宅的麻烦。哼,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窗外那个女人似乎感觉到朱獾在偷听,嗓门比先前提高很多,对众人说道:“各位,我会在你们驴不到村过年,会一直住在虎哥家,你们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私下随时来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大家,帮助大家赚大钱发大财。” 脑西搭牢,会在我们驴不到村过年?我让你哭着过年!虎哥?去你娘的虎哥!我让你这个骚货和你的虎哥去见鬼!朱獾见那个女人返回朱虎家,众人慢慢散去,打开房门走出自己的房间。 “出来啦?先吃点东西还是等一下吃晚饭?”丑玉迎上前问朱獾。 朱獾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反问丑玉道:“晚饭?那个女人不正常你也不正常了吗?” “我正常得很,快过了申时,到晚饭时间了呀。”丑玉依然面上带笑,递一块热毛巾到朱獾面前。 朱獾本想出去看看大樟树上那张重新贴出来的拆迁告示到底写了些什么?一听丑玉说快过了申时,站在原地看了一眼窗外,才一会功夫已经暮色四合,隔壁斜眼婆家亮起了灯。 脑西搭牢,我怎么睡到了申时?申时要出事,原来是这个女人要搞事?十二个时辰中有九个时辰不大不小出了事,剩下的三个时辰估计多多少少会出事。管他呢,出事就出事吧。朱獾接过丑玉递过来的热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鲁欢呢?” “在呢在呢。”鲁欢跑到朱獾面前。 朱獾见鲁欢一头汗水,皱眉问道:“你不会跑出去玩了吧?我告诉你,那田癞子一家可是赖皮得很,弄不好会要了你的命。” “你不要吓唬我,我的命可不是那么好要。再说,人命关天,谁敢草菅人命?”鲁欢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朱獾明白,鲁欢虽然和自己同龄,但从小娇生惯养,父母视她掌上明珠,她外出打工完全是图新鲜,这些在省城的时候朱獾了解得清清楚楚。 朱獾交朋友有个原则,就是必须先了解对方,知根知底才能交朋友,否则绝不滥交,男女朋友都是这样。 鲁欢天真烂漫,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单纯。朱獾独立特行,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成。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连她们自己两个都不相信,这或许就是缘分的奇妙。 朱獾准备好好向鲁欢说道说道,刚要开口,丑玉端上饭菜说道:“放心,欢欢出去不是本来面目。” “什么意思?”朱獾走到饭桌边问丑玉。 丑玉回答:“我的一个远房侄女来家里过年。” “远房侄女?你有吗?”朱獾面露不悦。 鲁欢接话:“管她有没有,田癞子一家如果敢无赖,我一起砸热水瓶!” “我可是在你爸妈面前保证过,你在我们驴不到村平平安安,你在我家开开心心。”朱獾不能当面责骂鲁欢,转身对丑玉说:“我不管你是丑玉还是马夜叉,你必须保证你的侄女平平安安。” “仙子放心,婢女一定保侄女平安。”丑玉夹一块金黄的扣肉到朱獾碗里。 朱獾平时最喜欢吃梅干菜蒸扣肉,前世在皇宫里的时候就是,想不到丑玉还记得。 “你们两个唱戏呢?什么仙子?什么婢女?”鲁欢不解,她并不知晓现在朱獾的母亲在家是丑玉在外是马夜叉,更不知晓朱獾的前世前身有多么的不一般。 朱獾为鲁欢夹上一块扣肉,笑着解释道:“我们两个平时喜欢开玩笑,她宠我为仙子,自称为婢女。” “好羡慕你哦,我妈妈虽然很宠我,但总是叨叨叨个不停,烦死人。”鲁欢大口吃下一块扣肉,满嘴流油。 “婢女,明日巳时记得喊我起来。”朱獾望向丑玉。 丑玉点头,瞄了一眼低头吃饭的鲁欢。 朱獾会意,关心的口吻对鲁欢说:“明天会开始化雪,这化雪天比下雪天要冷得多,你安心睡懒觉,饭菜让婢女端到床上去。” “这样太好啦,太好啦。我最喜欢睡懒觉,但在你家做客总感觉不好意思。”鲁欢不是一般的开心。 朱獾更开心,她有预感,明天巳时将要发生的事情和鲁欢有关。 第23章 寅 “仙子,快起来,快起来!” 丑玉急促的敲门声和喊话惊醒睡梦中的朱獾。 “出了什么事情?”朱獾一边穿衣一边问丑玉。 丑玉回答:“找上门来啦。” “怕什么?做回你的马夜叉。”朱獾冷静下来,没有惊醒时的仓皇。 “好嘞。”丑玉答应一声出门而去。 朱獾并不急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先喂八只细犬食物,然后站到窗口观望屋外。 怎么是他们两个?朱獾见马夜叉出门后对峙的居然是独臂罗和跷脚佬。 昨天晚上晚饭后朱獾没有立即赶到大樟树下看那张新贴出的拆迁告示,而是等到半夜按惯例带八只细犬正常来到大樟树下和八只猪獾相聚。 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戏耍,朱獾过去看那张新贴的拆迁告示,看后满满的失落。 告示还是原来一样的纸张一样的样式,连上面的笔迹还是一样,还是一样的六个字:“要拆迁,莫贪婪。” 脑西搭牢,一模一样的拆迁告示贴什么?一模一样的告示有什么好稀奇?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众人看了一样的拆迁告示后怎么就去斜眼婆家找朱虎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了呢?朱虎和那个女人所贴的明明不是拆迁告示,而是符咒。难不成朱虎和那个女人故意在我面前耍花招?故意当着我的面贴那符咒,等我不注意的时候再来贴这张拆迁告示? “要拆迁,莫贪婪。”这六个字朱獾个人理解写的不明不白,哪里要拆迁?什么时候拆迁?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地点都没有,不就是胡说嘛?贪婪是人类的本性,你说莫贪婪大家就不会贪婪?瞎咧咧什么?贴拆迁告示的人说不定就是瞎咧咧,故意制造事端,造成恐慌,以达到他不可告人之目的。 朱獾从大樟树下返回,一觉睡到丑玉喊醒她。期间虽然有过梦,但场景转换太快,突然惊醒之后一个没有记住。 丑玉说“找上门来啦”,朱獾以为是田癞子一家找上门来,鲁欢昨天出去被他们发现,过来要人要说法。没想到找上门来的会是独臂罗和跷脚佬,这两个人想干什么?朱獾站在窗边观察。 马夜叉不愧是马夜叉,双手叉腰凛然立于独臂罗和跷脚佬面前,气势上先威慑住了两个大男人。 “敢踏进我家半步,立马打断你们的狗腿!” “没没没,我没进来。” “我也站在屋檐下,离你家还远着呢。” 朱獾听得好笑,想屋里丑玉屋外马夜叉这差别咋这么大呢?独臂罗和跷脚佬平时确实不敢走进朱獾家,偶尔有事也是远远站在斜眼婆家的柿子树下畏畏缩缩喊马婶。 “有屁快放,找我什么事情?” “放放放,立即放,我们不是找你。” “对对对,我们不是找你,我们找獾仙子。” 找我?你们两个寿头找我做什么?现在可是巳时,事情不会要出在你们两个人身上吧?朱獾想当即出去质问独臂罗和跷脚佬找自己做什么?刚要抬腿,马夜叉开口:“你们两个是不是脑西搭牢?我家仙子随随便便能找吗?” “嘿嘿,马婶也会说省城的话了呢,我们没有脑西搭牢,我们真的有事找獾仙子。” “就是就是,我们找獾仙子有大事,有大事要问。” 面对独臂罗和跷脚佬的满脸笑容,马夜叉语气有所缓和,问道:“是不是那拆迁告示的事情?” “马婶,你料事如神,比诸葛亮还诸葛亮,比庞统还庞统。” “对对对,卧龙凤雏,凤雏卧龙,马婶能掐会算,堪比当年卧龙凤雏。” 独臂罗和跷脚佬极力恭维马夜叉,谁知马夜叉不买账,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后骂道:“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卧龙凤雏,能掐会算,你们滚到西山去卧龙凤雏,去能掐会算。再在我家门前胡说八道,我让八先生抬你们上西山。” 独臂罗和跷脚佬还想解释几句,见马夜叉随手操起身边的一根木棍,赶紧退身,边退边嘟囔:“我们只不过想问问獾仙子这拆迁到底怎么回事?你凶什么?”“就是,有本事贴告示,没能耐多说几句算什么仙子?” 朱獾毫不在意独臂罗和跷脚佬的碎嘴,她折服自己老娘的骂人水平,滚到西山去卧龙凤雏,可谓一语双关,西山是阴山,坟山,去西山就是寿终正寝,让八先生抬他们上西山不就是咒死吗?至于让他们去西山能掐会算,指的是瘪嘴婆,杀猪佬一家住在西山半山腰,你们要问去问瘪嘴婆,她不是能掐会算吗? 独臂罗和跷脚佬无奈离去,朱獾意犹未尽,她倒不是希望马夜叉继续和他们吵下去,而是感觉这巳时不可能就只出这样的一件小事情? 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为巳时,十二生肖中属于蛇。朱獾清晰地记得瘪嘴婆家的那条大白蛇,如果它不攻击瘪嘴婆,朱獾绝不会出手置它于死地。现在想想当时候实在没必要出手,管她呢,那样一个蛇蝎心肠的老婆子救她做什么?还不是恩将仇报反过来要算计我? “仙子,快出来吃中饭。”丑玉在厨房招呼朱獾。 朱獾走出自己的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丑玉,思忖:看来我的前世为明朝宫女丑珠无疑,否则这丑玉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量,能在马夜叉和丑玉之间转换自如。 “仙子,吃过中饭继续睡觉吧。”丑玉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朱獾狼吞虎咽,边吃边问:“以前你不是最厌烦我睡懒觉吗?” “现在我是丑玉,你的婢女。仙子,有句话婢女不知当讲不当讲?”丑玉恭恭敬敬站在朱獾身边。 朱獾咽下口中饭菜,反问丑玉:“一下子变得如此柔顺?我又不知你想说什么?怎么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仙子,这巳时算是已经过去,可接下去那寅时和辰时你应该多多提防。”丑玉回话时一双漂亮的杏眼不自觉地向门口张望。 朱獾放下碗筷,抹了一下嘴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该来的自然会来,想躲也躲不过,管他呢。” “仙子,寅为虎,虎乃百兽之王,瘪嘴婆的吊睛白额大虎符咒威力不小,你……”丑玉欲言又止。 朱獾最烦说话吞吞吐吐的人,加上她对瘪嘴婆的吊睛白额大虎符咒有阴影,一拍桌子骂丑玉道:“你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婢女,怎么还遮遮掩掩当我是外人?让独臂罗和跷脚佬有屁快放,你自己的屁怎么不干脆利落地放?” “仙子莫生气,婢女心里吃不准那瘪嘴婆到底有多少法力?所以才提醒你注意。但凭你有獾八仙和犬八仙,估计瘪嘴婆的吊睛白额大虎符咒也奈何你不得,寅时应该能够平安度过。只是最后的辰时你千万千万要做好准备,辰为龙,辰时为群龙西行之时,如果瘪嘴婆在辰时向你祭出吊睛白额大虎符咒,那【龙虎斗】斗的可是你。”丑玉一口气说出心中的全部忧虑。 朱獾听到【龙虎斗】三个字,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迅即闪过老宅的戏台,戏台上龙虎大斗。 第24章 辰 丑玉说出【龙虎斗】,朱獾的心不再淡定,脑海里浮现出老宅祠堂戏台上的赵匡胤和呼延赞,赵匡胤的红和呼延赞的黑在她幼时的心灵中烙下了惶恐的印记,一直挥之不去。 地方戏《龙虎斗》讲的是北宋乾德年间河东白龙关总兵刘均造反,宋朝皇帝赵匡胤御驾亲征,元帅欧阳方与刘均假交战真引敌被先锋官呼延寿廷识破。欧阳方倒打一耙,诬陷呼延寿廷造反并将其杀死,和刘均合兵一处将赵匡胤困在河东。七年后,呼延寿廷的哑巴儿子呼延赞得到神人指点,取出哑骨,授以武艺,发兵攻打白龙关。呼延赞刀劈刘均,直捣御营,找赵匡胤报仇,交战中发现对方现出龙形和虎形,最终和好,赵匡胤斩首欧阳方,呼延赞报得父仇。 驴不到村一带的地方戏唱腔高亢激越、扮相粗犷朴实、表演豪放洒脱,《龙虎斗》中赵匡胤红脸、红袍、红裤,一身红,红得骇人;呼延赞黑脸、黑衣、黑靴,一身黑,黑得瘆人。 朱獾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老宅祠堂戏台上的《龙虎斗》,懵懵懂懂间除了赵匡胤和呼延赞两个人的大嗓门震得她耳朵发聩之外,就是那红那黑吓得她一个劲地往马夜叉的怀里钻。马夜叉让她回家睡觉,可她舍不得离开戏台下,掬在马夜叉怀里的小脑袋时不时抬起瞄一眼戏台上红得耀目、黑得油亮的赵匡胤和呼延赞,当扮演兵卒的演员高举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和一条张牙舞爪的猛龙上台,小朱獾“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盖过锣鼓铙钹敲得正响亮的后场乐队,使刚到高潮的戏文竟然断场了好几分钟。 自此之后,朱獾每每经过老宅祠堂戏台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起赵匡胤这条龙的红和呼延赞这只虎的黑,《龙虎斗》深深烙在她的记忆中。 今天我得去老宅祠堂戏台看看,已经好久没有过去,不知那些人有没有清理干净祠堂戏台上的杂物? 老宅祠堂戏台位于后院,朱先生家的斜对面,正对祖宗牌位。因为戏台为祠堂的一部分,以前女性除演出之外禁止进入祠堂,所以朱獾长大后很少进去,小时候倒是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从祠堂的气窗爬进去玩耍,像模像样在戏台上扮演秀才小姐。 戏台为单檐歇山顶风格,顶脊饰二龙戏珠,垂脊和戗脊分别塑“双羊公主追狄青”和“和合二仙”人物,栩栩如生。戏台前后四根石柱分别镌刻一副楹联,前面两根石柱刻:“一弹流水再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后面两根石柱刻:“红袖翻风鸲鹆舞,紫箫弄月凤凰鸣”。 朱先生说,老宅初建时没有戏台,清朝乾隆年间驴不到村朱家迎来鼎盛,朱獾太爷爷的爷爷先后花银八百两在老宅后院空地修建起祠堂和戏台。 “你说老宅后院原来为空地?”朱獾想请朱先生一起进祠堂看看戏台。 朱先生手摇折扇眯缝着双眼摇头晃脑慢悠悠回应朱獾:“我的祖上并无姓,亏你太爷爷的爷爷器重,入姓看管祠堂。” “你答非所问。”朱獾最怕朱先生眯缝双眼摇头晃脑,他这样可以自说自话晃上一个时辰。 朱先生突然站起身面对朱獾抱拳作揖:“望仙子恕罪,奴人未能护好祠堂。” “你迂腐什么?走,我们去看看戏台。”朱獾转身。 朱先生紧走几步拦住朱獾:“仙子莫急,待明日辰时再过来。” “明日辰时?莫不是先等明日寅时之事过去?”朱獾皱眉。 朱先生大笑:“果然仙子也,聪慧极顶,老朽望尘莫及。” “少来,快说明日寅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朱獾重新坐回椅子。 朱先生折回身,弯腰附耳朱獾:“凡事该来就来,能预测之事那都不算事。” “看你意思是好事?”朱獾想套朱先生的话。 朱先生窃笑:“好与坏全在你怎么看?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正邪之分,仅存一念。”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我明白,关键是我担心龙虎斗。”朱獾干脆直说。 朱先生皱眉,思虑片刻后问朱獾:“你怎么会想到龙虎斗?” “你难道没想到?”朱獾站起身。 朱先生低声回答:“仙子,我还是那句话,凡事该来就来,能预测之事那都不算事。” “算我白来,再见。”朱獾气呼呼走出朱先生家。 朱先生没有追朱獾,站在原地摇头叹息:“这人不能太聪慧啊。”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只是一个庸人,你聪慧,你就等着朱虎找你算账吧。”朱獾回头冲朱先生喊。 朱先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如土灰,呆呆地望着朱獾走出大门。 朱獾本不想也不能那样说朱先生,但他太自以为是,故弄玄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说是驴不到村最有学问的先生呢? 朱先生和斜眼婆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朱獾不清楚,但无风不起浪,长舌妇们嚼舌根多少有点依据才能传得满村风雨。 朱虎不是善茬,他爹不是,他爷爷不是,他自己更不是。别看朱虎人矮,但自古“矮子心眼多,丑人多作怪”,朱虎迟早会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朱虎上门寻事来,还不如趁早提醒朱先生,做好应对之策。 朱獾始终认为这【寅】虎不只是瘪嘴婆的那张吊睛白额大虎符咒,这朱虎的【虎】必须提防,特别是现在身边莫名其妙多了那个女人。 我必须弄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怎么样才能弄清楚那个女人的本来面目呢?找斜眼婆?没用。斜眼婆说不定还是外人知道的多,她在朱虎面前连个臭屁都得憋回去。 咦,这独臂罗和跷脚佬怎么突然找上门来问我拆迁的事情?那张拆迁告示又不是才贴出来?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不会是和昨天那个女人说的那番话有关系?说不定他们上过朱虎家的门,去会过那个女人。 哼,不管你们耍的什么心眼?我獾八仙,不,我是九仙,我作为九仙谁也不怕! 朱獾边走边想,“咚”的一声,脑袋重重地撞在一扇黑漆漆的大门上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还是来到了祠堂?”朱獾揉揉撞得生疼的脑门,双目情不自禁透过门缝往里面的戏台上扫。 “嗖”,一道黑影从戏台中间闪向戏台后面。朱獾顾不得再揉脑门,头抵住大门双目定睛往戏台上瞧。 “啪”,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朱獾身体一震,脑袋不顾一切往前顶,下意识里只是想看得听得更清楚一些,哪知大门自己打开,她重重地跌进祠堂。 “祠堂的大门怎么没锁?”朱獾跌趴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有贼! “快来人!”朱獾想喊,可不知为何?自己的嗓门就是喊不出声来,就像晚上做梦,无论使多么大的劲,就是喊不出声来,而戏台上又一道黑影闪过…… 第25章 贼 过了好一会,朱獾才喊出声:“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要问你呢!” “对,你一个女人进祠堂来干什么?” 田大癞和田二癞气势汹汹冲到朱獾面前。 朱獾虽然跌趴在地上还没有起来,但她完全不把田大癞和田二癞放在眼里,冷笑几声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一个响亮的唿哨唤八只细犬到自己的左右,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厉声责问田大癞和田小癞:“这祠堂为朱家祠堂,你们还记得自己祖宗姓什么吗?” 田大癞和田二癞平时就忌惮朱獾三分,因为朱獾总是不管不顾,比她老娘马夜叉还要夜叉,根本惹不起,刚才见她跌趴在地上,想趁机戏弄她一番,没想到呼啦上来八只细犬,团团保护住朱獾不说还虎视眈眈紧盯他们哥俩,随时准备上前撕咬他们成碎片,心中自然慌张十分。朱獾责问他们祖宗姓什么?田家大癞二癞更无言以对。 “獾八仙,什么年代啦你还讲这些宗族观念?”田癞子倒背双手迈着八字步踱到朱獾面前。 朱獾最看不得田癞子这副做派,什么东西?大字不识几个整天把自己装成个官儿模样,不就是当过几天村里的民兵队长吗?那还是背后耍手段才上的位。 “这老狗叫的好响哦,不过比起我的犬儿来还是差一大截呢。什么年代啦还不让女人进祠堂?什么年代啦还偷偷摸摸到祠堂里搞迷信活动?”朱獾仰头张望戏台,故意不看田癞子。 田癞子听朱獾骂他老狗心中来气,朱獾不正眼看她心中更来气,要是在以前,他一定双手一撸癞子头大嗓门爆发,大骂朱獾一顿。今天双手一撸癞子头,瞄了几眼朱獾脚下的八只细犬后赔上笑脸道:“仙子,新社会男女平等,这祠堂你想进就进,没人拦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们没有在祠堂里搞什么迷信活动,我们只是过来看看,看看而已。” “只是过来看看?我们朱家的祠堂你们田家人过来看什么?还有,早不过来看晚不过来看,这个时候过来看什么?”朱獾从戏台上收回目光,紧盯田癞子。 田癞子偏过头躲避朱獾的目光,自己的目光正好与一只细犬犀利的目光相碰触,身子随即触电一般哆哆嗦嗦往祠堂外跑,边跑边喊:“大、大癞,二、二癞,快、快、快回家。” 田大癞和田二癞不明白自己的老爹爹怎么突然吓成那样?獾八仙虽然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可毕竟只是个小女人,用不着怕她。那八只细犬看上去要吃人,可不至于无缘无故咬他们,如果真咬了他们,她獾八仙得赔偿。两个人呆愣之间,田癞子跑到了祠堂大门外。 站在大门外廊檐下,田癞子重新倒背起双手,装模作样喊道:“朱家祠堂进了女人实为不吉,我田家仁义,及时上前阻拦,结果反遭她污蔑。朱家还有男人没有?你们的祖宗怕是要背过气去。” 田大癞和田二癞听田大癞这么一喊,醒过神来,急急往祠堂大门外跑。朱獾岂容他们跑掉,一声呼喊,八只细犬分成两组,团团围住田大癞和田二癞。 “你,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们出去,你们朱家男人过来遭罪的是你!”田大癞和田二癞威胁朱獾。 朱獾冷笑两声道:“哼哼,我等的就是朱家男人,他们来了看遭罪的到底是谁?” 率先赶到的朱家男人是朱先生,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手摇折扇站在祠堂大门口不急不慢说道:“都还在,挺好,挺好。” “你什么意思?”田癞子看上去有些心虚。 朱先生手上折扇一指被细犬围在祠堂院子的田大癞和田二癞笑道:“老朽以为神犬已经吞落小毛贼,看来神犬就是神犬,怕脏了自己的嘴。” “你再瞎咧咧我说出你的烂事,小心那朱虎收拾你。”田癞子冲朱先生瞪眼。 朱先生折扇轻摇,脸上带笑回告田癞子:“树欲静风不止,老朽和那斜眼婆本无事,管他朱虎不朱虎。倒是你,贼心不死,死不悔改,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以前我朱家无人制裁你,如今獾仙子成人,该你伏法也。” “一天到晚只知道之乎者也,也只有你自己把自己当夜壶使。我告诉你,我田癞子活到现在不是被吓大的,而是靠自己的血换来的,你如果再不起开,我立马让你见血。”田癞子凶相毕露。 朱先生面不改色,依然笑着回应田癞子:“你那么想见血今天獾仙子肯定会如你所愿,不过老朽还是奉劝你一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现在跑还来得及。” “跑?我凭什么要跑?我田癞子的字典没有‘跑’这个字。”田癞子硬扛。 朱先生笑出声,折扇摇得呼呼风起,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想不到你田癞子还有字典,老朽回去可得翻坏我那本康熙字典。”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祠堂门怎么开着呀?” 住在老宅的朱家男人先后赶到,抢先的为朱虎,他待本家几个兄弟嚷嚷一阵后咳嗽一声拿腔拿调道:“事实不是很清楚嘛,这獾八仙擅自进入祠堂,田家父子上前阻拦,惹出风波。” “虎叔,那你说接下去怎么办?”跷脚佬跷到朱虎面前。 朱虎很满意跷脚佬当着众人的面喊他一声“虎叔”,论年纪,朱虎比跷脚佬小;论辈分,朱虎比跷脚佬大一辈。赶来的朱家男人辈分差不多都比朱虎小一辈,但平时没有一个愿意喊他一声“叔”。眼下这个关键时刻,跷脚佬喊朱虎一声“虎叔”,无疑一下子拔高了朱虎的地位,身材矮小的朱虎自己觉得高大了很多,甚至比远远站在一边观望的独臂罗还要高大几倍。 身躯高大魁梧的独臂罗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跷脚佬一起往人群前面钻,他双手拢袖、躬腰弯背,独自一人站在朱先生家的廊檐下,高大的身躯看上去有几分落寞。 独臂罗姓罗,他三岁时候随生身之母来到驴不到村,作为拖油瓶,独臂罗始终没有资格进老宅祠堂,虽然他的后爹为老宅正儿八经的朱姓人。 现在见朱虎趾高气扬站在祠堂大门口不屑一顾睨视他,独臂罗的心一阵阵绞痛,比这大冬天猛烈的白毛风吹刮在他的脸上还要痛,他看不得朱虎眼神里的那讥讽、那嘲笑,他转身准备离开,传来马夜叉高昂的喊声:“各位在场的朱姓人还是外姓人,凡是住在老宅的人全都给我过来!” 独臂罗转过的身体僵在原地,大脑开始激烈地斗争,是过去呢还是保持原有姿势转身离开?犹疑间,再次传来马夜叉高昂的声音:“各位,祠堂是老宅的祠堂,老宅是我们大家的老宅,有人要偷老宅祠堂里的宝贝,我们大家是不是应该合力同心抓住这几个贼?” “我来捉贼!”独臂罗大喊一声大步来到祠堂门口。 跷脚佬急急忙忙跷到独臂罗面前,低声道:“捉贼捉赃。” 独臂罗高大的身躯往老宅祠堂门口一站,俨然是戏台上的关公杀到。马夜叉满意地点点头,朱虎却满脸懊恼。跷脚佬提醒独臂罗“捉贼捉赃”,独臂罗笑道:“獾仙子比我们聪明,她能不清楚捉贼捉赃?” 外面的吵嚷声朱獾在祠堂里面听得清清楚楚,朱虎的自以为是她毫不在意,独臂罗的一反常态她没有吃惊,吃惊的是马夜叉怎么变了个人?难不成她现在身体是自己原来的老娘,脑子却是丑玉?如果真是那样,那我这老娘可是真正的驴不到村无敌夜叉。 “捉贼捉赃,你们骂谁是贼?赃在哪里?”田癞子早就想走,但两个儿子还被堵在祠堂里面,他走了也是白走。 独臂罗大步走到田癞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阵,大嘴一咧反问道:“你急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你才做贼心虚,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心虚什么?”田癞子脖子一梗,癞子头一扬,头上的那顶瓜皮帽滑落到雪地上。 跷脚佬身子一摇摆,跷脚结结实实踩在那顶瓜皮帽上,仰头问独臂罗:“行得正坐得端什么意思?” 独臂罗嘿嘿一笑,大手一指朱先生:“这个得高人指教。” “行者悟空也,端者庙里菩萨也,你们看田队长属于哪一个?”朱先生手摇折扇问众人。 众人没想到朱先生今天居然也一反常态,说的如此诙谐,纷纷嬉笑田癞子,这个问:“田悟空,西山瘪嘴婆那里取经如何?”那个道:“几张符咒有个屁用?还不是庙里菩萨多拜拜吧。”旁边的附和:“我们驴不到村没有庙,不会是偷着进来老宅祠堂拜我们的祖宗?我们的祖宗可吃不消你田癞子的拜。” 田癞子生性狂傲,从没有被人这样当众奚落过。一直以来只有他戏弄别人的份,哪个敢如此取笑他?一来大家不明他们田家的底细,二来田癞子这个人一贯说话不算数,他讹上谁,谁就得倒大霉。还有,田癞子从来就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他认准的事情舍了命都会去做,当年的民办队长身份就是他从独臂罗后爹那里用一颗花生米换来。 这颗花生米可不是吃的花生米,而是子弹。按理说驴不到村地处深山老林,男人都会打猎枪,对使枪习以为常,可当镇上的人带着几支真家伙到村里的时候,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开第一枪。镇上的人说,谁开第一枪,谁中靶,谁就当队长。独臂罗的后爹是驴不到村数一数二的猎户,一火铳出去从没有空手的时候。当他面对真家伙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好一阵,自然也就脱了靶。 田癞子当时候还年轻,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平时从不和老宅其他男人多来往,男人们眼里也没有他,可就是他,在众人都脱靶后只剩下一粒花生米的时候过去夺过真家伙瞄准靶位要射击。独臂罗的后爹岂肯把最后的一次机会让给他?上前争夺。田癞子一扣扳机,最后一粒花生米擦过独臂罗后爹的面颊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田癞子自然成为驴不到村首任也是最后一任民兵队长。 现在遭众人嘲讽,田癞子能不怒火中烧?尤其是起头的居然是他最看不起的光棍独臂和棺材瓤子朱扇子,癞子头上七八根蜡黄的发丝随北风飘摇一会后,根根似钢丝竖立,预示他的忍耐到了极限。 田癞子一个箭步冲到跷脚佬面前,一个扫堂腿扫倒跷脚佬,一脚踩在跷脚佬身上,一只手指点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厉声责令跷脚佬:“立即,马上,给老子捡起来!” “你,你,你这样踩着我,我、我、我怎么、怎么捡?你、你先、先松开我,让我起来,起来捡,起来捡。”跷脚佬带着哭腔哀求田癞子。 田癞子踩跷脚佬的脚一抬一撩,踢跷脚佬到帽子边上。跷脚佬躺在雪地上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刚要捡帽子,独臂罗抡他起来到自己的身后,大骂道:“不怕脏了自己的手?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别大粪臭屎一起捞!” “你骂谁?”田癞子没想到独臂罗敢挑战他,瞪大三角眼怒视独臂罗。 独臂罗胸脯一挺,铜锣般的两只大眼回瞪田癞子的同时高声应答:“知道是骂你呀?看来这鼻子还能闻香臭。” “你什么意思?”田癞子脸上的横肉一抽一抽,抽的快要打结。 独臂罗大头一仰,大笑道:“哈哈哈,你不是闻出自己有多臭了吗?” “独臂,你不要抽风,自己几斤几两先好好掂量掂量。”田癞子头上的那几根癞丝毛重新竖起,脸上的横肉抽得更紧。 独臂罗笑得更欢,紧走几步到田癞子面前,调侃道:“我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去问你老婆,或者你的几个媳妇。哦,你家那几个棍儿怕是这辈子都讨不上老婆,因为本人还光着呢,哈哈哈。” “老子没心情和你胡扯,滚,给老子滚到一边去。”田癞子气急败坏,但面对魁梧如座大山的独臂罗还是不敢直接出手,只有嘴上硬扛。 独臂罗耸立于田癞子面前并不急于出手,而是居高临下俯视田癞子好一会后慢悠悠说道:“本来我想立即叫你这个贼滚,可獾仙子还没发话,不能让你滚。” “你骂谁是贼?你要对你的话负责。”田癞子听独臂罗提到朱獾,一双三角眼忍不住向祠堂内瞄。但独臂罗没有了手臂的那只衣袖随风不时飘向他的脑门,遮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祠堂内他两个儿子现在到底怎么样? 独臂罗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往旁边一侧身,空袖管直接拍在田癞子的脸上后,大声朝祠堂内喊:“捉贼捉赃,獾仙子,人赃并获你还不报官?” “报什么官?不要瞎咧咧,都给我闭嘴!”朱虎发话。 田癞子一听朱虎说话,如获大赦,一扬手想撩开独臂罗遮挡在他脸上的空袖管,谁知用力过大,而独臂罗稳如泰山。“刺啦”一声,独臂罗的空袖管被田癞子撕扯下来。 “这、这、这……”田癞子手抓独臂罗的衣袖茫茫然不知所措。 “你,你,你……”独臂罗眼瞪田癞子手上的衣袖怒火熊熊燃烧。 正当两人就要动手之时,朱虎又发话道:“乡里乡亲的折腾什么?癞子,回头你给独臂买件新衣服。独臂,祠堂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快回去喝你的老酒。” “好好好,一切听虎叔的吩咐,大癞二癞,快出来回家。”田癞子向朱虎点头哈腰后朝祠堂内喊自己的两个儿子。 独臂罗不罢休,诘问朱虎:“你凭什么做和事佬?我这衣服可是我娘为我亲手缝制,千金不换。还有,我后爹可是正宗的老宅朱家后人,这祠堂我必须操心。” “独臂,你不要得寸进尺,以为倒向獾八仙就可以张牙舞爪?我告诉你,虎叔才是我们驴不到村的村官,才是我们老宅的主事人,一切得由他说了算。”田癞子完全找回状态,气势比先前还要高扬万分。 第26章 妇 “村官?他算个鸟官!一丘之貉,蛇鼠一窝!”独臂罗完全不把朱虎放在眼里。 朱虎并不在意独臂罗的态度,站上祠堂大门口最高一级台阶向围观的众人一边扬手一边说道:“散啦散啦都散了吧。” “散啦?说的轻巧。”马夜叉站到朱虎对面。 朱虎笑着问马夜叉:“婶子,不散难道在祠堂里吃夜饭?” “你不是自诩为驴不到村的村官吗?有贼偷我们祠堂里的宝贝,你难道不管管吗?”马夜叉眉毛一挑,逼问朱虎。 朱虎打哈哈:“婶子,什么官不官的呀?只不过镇上还没有免去我的职务。这天够冷的哦,还是早点回家吃夜饭,早点上床钻被窝里暖和,呵呵。” “朱虎,老娘面前你不要打马虎眼,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大家一个交待,这贼怎么处理?”马夜叉上前一步,怒目而视朱虎。 朱虎身高只有一米六八,马夜叉有一米七八,同等身高下这女人看上去要比男人高,马夜叉站在朱虎面前俨然一股泰山压顶之势,朱虎不得不仰起头问马夜叉:“婶子,大白天哪里来的贼呀?你夜饭烧好了吗?要不去我家吃?” “你还给我打哈哈?好,我来审。各位,都到里面去。”马夜叉说着抬腿进祠堂。 朱虎快走一步闪身拦住马夜叉:“婶子,这祠堂女人不能进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闪开!”马夜叉伸出右手去推朱虎。 朱虎一屁股坐在门槛边大喊:“祖上有规矩,女人绝不能进祠堂。今天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进祠堂,除非你踩过我的头顶进去。” “你……”马夜叉又气又急,抬起的左脚僵在门槛上方,空气凝固。 僵持不下之时,朱先生手摇折扇朗声说道:“祖训,老宅朱家女子只在三种情况下不得进祠堂,一为身子不净之时,二为触犯宗法之际,三为被逐出老宅之后。” “你放屁,自古以来任何一家祠堂都禁止女人进入祠堂,这个哪个不知?”田癞子冲朱先生大喊。 “莫急莫急,你不是我们朱家人不知朱家事,当可谅解。但说我放屁,侮辱了我们朱家祖宗,等一下自有仙子责罚你。现在你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驴不到村朱家乃为女性祖先,祠堂供奉的乃为老宅主人太祖奶奶,仙子之母马氏乃太祖奶奶第十八代嫡孙正妻,按正理当之无愧可进祠堂。”朱先生不急不慢字正腔圆说道。 田癞子不甘,他的眼里从来看不见朱先生,尤其是朱先生说我们朱家祖宗,言外之意就是贬他不是朱家人,于是冲到朱先生面前,一把打掉朱先生手上的折扇,唾骂道:“你这朱姓还不是摇头摆尾看门得来?老子问你,獾八仙她凭什么可以进祠堂?” “这个我来告诉你,但你必须先把朱先生的扇子捡起来,恭恭敬敬还给朱先生。”朱獾声到人到,赫然立于田癞子面前。 田癞子后退两步,梗着脖子道:“你讲不出个所以然,老子凭什么给他棺材瓤子捡扇子?” “好,我先讲给你听,讲好之后你如果还不捡,我可要你们父子三人的账一起算!”朱獾跳回祠堂,站在院子中央继续说道:“各位邻里,小女子不才,平时多有冒犯,请多担待。今天我要以太祖奶奶第十九代嫡孙女的身份宣布,老宅朱家祠堂从此之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 “喂,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朱虎一直坐在门槛边,见朱獾出来说话,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只是歪着脑袋看她和田癞子较劲,朱獾宣布决定,他再也耐不住,跳起来质问朱獾。 朱獾等的就是朱虎自己先开口,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笑盈盈对独臂罗说道:“罗大哥,有人耳朵背,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你嗓门大,把我刚才宣布的事情再重新说一遍。” “好嘞!”独臂罗没想到朱獾会满面笑容称呼他一声“罗大哥”,浑身舒坦不说还激起无限自豪,几个大步“咚咚咚”走到朱虎面前,扯开嗓门到极致,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朱獾作出的决定。 朱虎两只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但不敢和独臂罗动手,只得赔上笑对独臂罗说:“你不要在这里添乱,你嫂子热好了酒,快过去。”然后朱虎面向朱獾,沉下脸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宣布这样的决定?” “喂,你耳朵真的背吗?仙子乃驴不到村朱氏太祖奶奶第十九代嫡孙女,这样的资格难道不够吗?”朱先生走上台阶,走到朱虎面前反问朱虎。 朱虎见朱先生过来帮腔,气急败坏,手点朱先生的鼻梁破口大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好,老子先和你算算账。说,是直接剁下你的那只烂爪子还是先抓你去游村?” “你、你、你……”朱先生气急说不出话,习惯性地手摇扇子,可惜扇子已经被田癞子打落在地还没有捡起来,摇动的手就成为向朱虎投降求饶。 朱虎以为朱先生害怕,洋洋得意间举拳朝朱先生胸口打去,站在朱先生身后的独臂罗想要拉朱先生到自己的身后已然来不及,只能干着急。其他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胆小的干脆闭上了眼。过了一会,没听到朱先生倒地的声音,反而听到朱虎的求饶声,慢慢地睁开眼一看,一只细犬正目眦尽裂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威风凛凛立于朱虎面前,朱虎倒在地上哆嗦个不停。 “犬儿,回来。朱虎,怎么样?我有没有资格宣布决定?还想不想找朱先生算账?”朱獾唤回细犬喝问朱虎。 朱虎确定细犬走了之后,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拿腔拿调回答朱獾:“算你有这个资格吧,但我是村官,我有权利管村里的事情。还有,你放狗咬人算什么本事?说大点属于故意伤人,我完全可以向镇上所里报警,抓你进去关上几天。再还有,他个老不死的东西吃我老婆豆腐可是证据确凿,我无论作为丈夫还是村官,必须要讨个公道作出处理。” “好呀,你快向镇上所里报警,正好我也要报,让他们来我们驴不到村抓贼,三个男贼一个女贼。顺便再处理一下活寡妇勾引老先生的事情,我也是证据确凿。”朱獾不急不慢说完这番话后,转身走到田大癞和田二癞身边。 田大癞和田二癞被八只细犬团团围住,想要脱身,难于登天。田癞子站在祠堂门口见朱獾走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身边,刚才又说报警让镇上所里的人来村里抓贼,急得他一个劲朝朱虎使眼色。 朱虎没有理会田癞子,咳了咳喉咙问朱獾:“你说我老婆勾引这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谁信?” “哦,你承认你老婆是活寡妇?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如果勾引独臂罗或者跷脚佬,大家才会信?哈哈哈……”朱獾大笑不止。 朱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巴道:“你你你,你拿出证据来。” 朱虎要朱獾拿出证据,朱獾朝祠堂戏台打了一个唿哨,蛋儿站在戏台门楼冲众人笑。 见是蛋儿,朱虎脸色由红白转为铁青,鼻子孔出气,不屑道:“哼,他算个球?你想他作证?还不如让你的那几只狗儿来给你作证。” “骂谁?你骂谁?你自己才是连仙子的那几只狗狗都不如呢。”蛋儿的老娘冲到朱虎面前,她年过四旬才得蛋儿,如今已近花甲,视蛋儿为珍宝,岂容他人诋毁她的蛋儿? 朱虎知晓蛋儿老娘患有哮喘病和羊癫疯,惹闹不得,若是羊癫疯发作,加上哮喘,估计赔上棺材钱后还得养活蛋儿一辈子。于是朱虎不和蛋儿老娘理论,朝朱獾喊:“你有本事让他举出证据来呀?” 朱獾冲蛋儿喊:“说,说完晚饭我家吃。” “好嘞!”蛋儿答应一声,站在戏台门楼的围栏边学斜眼婆说话:“朱先生,我家的羊奶好吃吧?其实我的更好吃呢,你要不要尝尝呀?放心,我家那死鬼他回来也没关系,反正他从来不碰我。朱先生,你逃什么?朱先生,我让你吃嘛,我不会多算你羊奶钱,我相中的是你那满腹的学问……” 蛋儿学斜眼婆学的惟妙惟肖,连嗓音也不差毫厘,正当他进入状态的时候,斜眼婆冲进祠堂冲到戏台下急急大喊:“错,错,错,错了呢!” 蛋儿愣在门楼上,朱獾平心静气问斜眼婆:“怎么错了呀?你难道不是那样说的吗?” “前面说的都对,后面错了呢。我相中的可不是朱先生的满腹学问,我相中的是朱先生的那个神力。”斜眼婆认真向朱獾解释。 朱獾心中直乐,但脸上装出一副讶异状,问道:“神力?朱先生有什么神力呀?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大家都知道吗?” “不知道!”众人异口同声回答,答话后个个掩嘴而笑,唯有朱虎急得直跺脚,要不是独臂罗挡着他,还有围住田大癞和田二癞的八只细犬虎视眈眈盯着他,他恨不得上去搧斜眼婆两个大巴掌。 斜眼婆见众人好奇,羞涩地一扭肥硕的屁股道:“看来只有我知道啊?那我不能告诉你们。” “你怎么能这样呢?告诉我们嘛,我们很想知道呢,大家说是不是?”朱獾起哄。 “是,快说,朱先生到底有什么神力?”“不要婆婆妈妈,快说朱先生到底有什么神力?我好去学学,让你也相中我。”独臂罗和跷脚佬跟着起哄。 斜眼婆自以为很光荣,羞答答地回应道:“跷脚佬你这个死鬼,平时总吃老娘的豆腐,老娘等你真刀真枪地来干却不见你的影子。老娘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有朱先生那样的神力,老娘肯定自己过来你家里……” “住口!”朱虎恼羞成怒,冲斜眼婆大喊:“臭女人,给我立马滚回家去!” 哪知斜眼婆并不买朱虎的账,正颜厉色回应朱虎道:“回家?家里还容得下老娘吗?老娘早受够了你这个窝囊废的气,连洗脚水都给那个女人端到面前,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有本事回家冲她去凶!” “你你你,我打死你这个臭婆娘!”朱虎想冲过去,可又怕那八只细犬,只得在原地暴跳如雷。 独臂罗看得高兴,笑呵呵劝解朱虎道:“不气不气,气大伤身,你多少还算是一个村官呢。俗话说的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的肚里船撑不了洗脚盆总能转几圈吧?” “独臂说的有道理,村官夫人,你继续,继续说说朱先生有什么样的神力?我一定连夜去学,连夜让你来我家里。”跷脚佬起哄。 斜眼婆回复到羞涩状态,娇滴滴说道:“你也就嘴上功夫,朱先生的那才是真功夫。” “喂喂喂,朱虎家的,你可万万不可信口开河,这里是祠堂,可不能玷污了太祖奶奶。”朱先生急得直冒大汗,只得用手掌作扇,呼呼摇个不停。 朱獾看得好笑,大声说道:“先生莫急,太祖奶奶很想知道你到底拥有怎么样的神力?” “真的呀?那我得好好说说。”斜眼婆不等朱先生回应朱獾,眉飞色舞讲述朱先生所拥有的神力。 斜眼婆说,那一天她给朱先生送羊奶过去,见朱先生关着房门,以为他从东山站桩回来在补觉,就没有打扰他,坐在院子道地的石凳上等,等呀等,等到日上三竿不见朱先生起来,就趴到窗户缝上探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再也舍不得离开那窗户。 朱先生正在洗澡,哗啦啦的水浇在他泛着亮光的躯体上,激起的不只是斜眼婆荷尔蒙的剧增,而是直接想冲进去拥抱并亲吻朱先生。当然斜眼婆不懂什么荷尔蒙,也不懂什么拥抱和亲吻,只觉得身体热得慌,难受得厉害。打死她都不相信,八十有八的朱先生这身板会比年轻人还要健壮,高高隆起的黄铜色的胸肌诱得斜眼婆直咽口水。这还算不得什么,让斜眼婆心惊肉跳的是朱先生的中天。 朱先生是用一个木瓢舀水桶里的水浇到自己的身上洗澡,那只水桶放在哪里?“你死三回都不会相信!”这是斜眼婆的原话。斜眼婆说,朱先生居然挂满满的一桶水在自己的中天,他一边舀水浇身一边吟诵古诗,自得其乐。 “可能吗?那里能挂上一只水桶?” “不要说盛满洗澡水的水桶,就是一只空水桶也不可能挂住。” “你不会是想入非非,眼睛萝卜花,韭菜当麦,山药看成铁棍?” “……” 众人纷纷质疑斜眼婆,连朱獾也难以置信。 斜眼婆急得冲到朱先生面前,拉住朱先生的衣角急急说道:“朱先生,我没有说谎吧?你干脆去了衣衫让他们好好看看吧。” “胡闹,妇人无耻,妇人蛇蝎,妇人歹毒,老朽岂能与你这个妇人一般见识。”朱先生拂袖而去,连还在地上的扇子也顾不得捡起。 “哈哈哈……”朱獾大笑,笑过一阵后问朱虎:“喂,你家妇人怎么样?” 朱虎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绿一阵紫一阵,黑一阵白一阵,好似一块调色板,肥厚的嘴唇上下张合了好一会才恨恨地吐出一句话:“老子没有这样的妇人!”然后,调头就走。 “你想走?没门!”朱獾一个唿哨,两只细犬腾跃而起,闪电一般冲到朱虎面前,一左一右叼住他的裤管不放。 朱虎双腿一软,瘫在祠堂门槛边,结结巴巴问朱獾:“你,你,你到底想要、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很简单,说出实情,接受处罚!”朱獾的声音穿过祠堂上空,穿透祠堂大门,响彻老宅上空。 朱虎哆嗦,翻了一会白眼问道:“说出实情?我有什么实情可以说?那妇人不是实话实说了吗?我这头上绿的不能再绿,你还要我怎么样?” “最绿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们不搭界,你老实说出那个女人怎么回事?田家父子是不是受那女人唆使前来祠堂行窃?如有一句假话,我的犬儿咬掉你的命根。”朱獾说完自己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