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红尘独行,到万古长青》 第1章 区区长生者 太微山,紫极观。 观门外,站着不少道士打扮的身影。 “果真要走?” 满头鹤发,面色红润的老道士情真意切道:“不再想想了?” 楚秋点了点头,挑起好看的眉毛,明眸如星,笑容和煦:“多谢玄净道长,不过我已经叨扰多年,现在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玄净老道叹息一声:“外面可危险得很啊,不像咱这道观里,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你这么俊俏的小子,一走出太微山,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话锋一转,玄净又道:“但凡事都讲究一个顺其自然,既然你有去意,说明咱们缘分尽了——老道多嘴再问一句,楚秋,你这一去,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听得这话,站在山门前的那些观内弟子也都竖起耳朵。 有人甚至倾身过来,装都不装了。 楚秋眨了眨眼,觉得气氛好怪。 咋感觉玄净道长与这一众师兄弟,像是巴不得自己快点儿滚呢? 是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吧? 楚秋迟疑道:“也许……” “不必也许。”玄净打断楚秋的话:“你且去吧,有空写信报个平安便是,人就别回来了。” 楚秋看了看周围。 山路崎岖,连条大道都没有。 在这世道,我找鬼给你们送信? 懂了,撵我。 那我走? 楚秋也叹息一声:“老道长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您年事已高,还望注意身体,可别哪天让我得了噩耗,见不到您最后一面。” 玄净老道‘嘿嘿’一笑,攥着楚秋的手,阴阳怪气道:“紫极观的养生之法你又不是没见过,让你学你不好好学,现在说这话?搞不好将来是老道我给你送终呢?” 楚秋晃了晃玄净的手臂:“道长,别吹牛,容易遭报应。” 两人一副师慈徒孝的模样,简直羡煞了旁人。 随即,楚秋望向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面板。 【楚秋】 【寿元:九百九十七年】 【综合评价:区区长生者】 【今日表现【良】】 【(寿命达到一千年解锁进阶功能)】 “也不知道寿命达到一千年,到底能解锁什么新功能?” 楚秋看着面板暗想。 他得到这面板不过数年时间。 如今正处于摸索阶段。 当初他穿越到这如同前世古代的地方,落地就成了一个流民孤儿。 那会儿时局还乱,满地都是吃不饱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年的楚秋,就被一伙流民抓到了山中,险些被煮了吃肉。 堪称地狱开局。 最后他硬靠着嘴皮子连蒙带骗,趁乱掀翻煮满开水的滚锅,烫伤了好几个饿着肚子的流民,又捡起匕首照着最凶狠的那个流民脖子捅了十几刀,吓住了其他人。 随即便没命地躲进大山里。 就当他险些命丧兽口之际,被玄净老道捡了回去。 那会儿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光是米饭都能吃下几大碗。 之后就在紫极观里打打杂,种种地,每天随着众人一同做早课,晚上帮忙誊抄经文,学习认字。 不知不觉,就激活了这个面板。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每过一天,能够增加自身寿命。 每天增加的寿命固定,不多不少就是一年。 至于每日给予的点数,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进阶功能尚未解锁的提示却让楚秋留了个心眼,心说这两者之间必定有些联系。 “楚秋,临别之际,老道我再叮嘱你几句。” 便在这时,笑闹几句的玄净老道忽然认真道:“如今大离世道乱,你这一走,咱们怕是没再见的机会了,在外面与人心平气和,勿要惹是生非,遇见什么事记住一句话,小命要紧,别逞能。” 他攥着楚秋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可记住了?” “道长放心,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 楚秋也认真答道:“您这话我记住了。” 玄净微微一笑:“好。” 随即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瘦高道人捧着粗布包袱和一柄长剑递了过来。 他看向楚秋的眼神还有些怨念。 以前他是紫极观最胖的道人,得有快三百斤,如今却是瘦成了这副模样…… 没办法,观内自己种的粮食还要供着附近灾民去吃,其余师兄弟也都是人吃马嚼,少不了一口。 后来又多了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师弟’,那就只能苦一苦他这个胖师兄了。 想到心酸处,道人不禁擦了擦眼角,这小子一走,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楚秋见状,却是会错了意,心头酸楚道:“田师兄,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可就舍不得走了。” “我尼玛……” 道人顿时瞪大双眼,刚要说话。 其他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抓胳膊的抓胳膊,捂嘴的捂嘴。 人都要走了,你别惹事! 万一他不走了呢! 可不敢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啊! 就连玄净也迅速抓起包袱和长剑,塞进楚秋怀里:“行走在外得有些银钱压底,兵器傍身,这些年你懒得练观里的养生功法,倒是对剑术感兴趣。 老道我教你的那套松鹤剑法足以对付寻常山匪路霸,倘若遇见入品的好手,及时下跪求饶,交出包袱里的银钱买命便是。” “你走吧!” 他一挥手,也是忍下那一丝不舍,回过身,不再看楚秋一眼。 对玄净老道而言,这小子虽然能吃,却也是个机灵懂事的。 这些年来,在观里一点点长了起来,虽说经常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但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如今孩子大了想要出去闯荡,玄净若说没有半点不舍,那绝对是假话。 楚秋抱着包袱和长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玄净老道的嘴巴虽然很毒,却是个真正的好人。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这几年的种种闪过脑海,他还真有些难受。 楚秋叹息一声:“道长,我……”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尖都颤了颤。 玄净更是握住了手。 拳头硬了。 结果就听楚秋叹了口气,“二驴就寄养在观中了,您几位可得照顾好它。它不像我那么能吃,每天十斤鲜果即可,别让它受了委屈。” “那驴已经送到山脚了!”玄净当场跳脚,怒骂道:“我他妈都没吃上十斤鲜果!走走走,带上你的驴一起滚!” 他拂袖一挥,柔和气浪将楚秋推出数丈。 “老子若是没死,你敢踏入观内一步,打断你的腿!” 砰! 众人涌入观内,大门瞬间紧闭! 里面很快传来了畅快的笑声。 楚秋抹了抹眼角,叹道:“用笑声掩盖悲伤是吧,真有你们的。” 他抱着长剑,大声道:“等我有出息了一定回来看你们,等着我,你们等着我!” 紫极观内顿时静如死寂! 他们不笑,楚秋反倒大笑起来,阵阵笑声,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乐,让你们乐!” “我下山啦!” 第2章 练功加点,躺平长生 半月后。 楚秋牵着一头眼神呆滞的灰色毛驴走在街上。 “二驴,从今往后就是你我一人一驴相依为命了。” 他朝二驴嘴里塞了颗果子,试探道:“你能不能,就是……给我变一个?” 二驴嚼着野果,嘴里吧嗒吧嗒直响,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向楚秋。 楚秋与它对视,叹道:“差点忘了你是头公驴,变了也没用。” 二驴斜眼打量着楚秋。 噗! 吐出一枚果核。 口水喷了楚秋一身。 楚秋反手赏了它一巴掌。 掐着时间看向自己的面板。 【楚秋】 【寿命:一千零一十七年】 【长春功(入门)+】 【龟寿功(入门)+】 【松鹤剑法(精通)+】 【今日表现【凡】】 【当前点数:3】 【综合评价:区区长生者】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寿命一千年解锁的新功能,确实好用。” 楚秋看着面板里多出来的选项,那些都是他在紫极观学过的武功,后面明晃晃的加号无需面板提醒,他便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他试着往松鹤剑法上加了一点。 一股暖流凭空而生,在双腿、手臂处转动起来。 瞬息间,楚秋感到自己的力量变大了许多。 尤其是双腿,那股暖流转动不止,久久未曾停歇。 楚秋心头明悟:“松鹤剑法是门养生剑法,动静结合,相当于不断练习桩功。正所谓力从脚下起,双腿力量变强,就是基础夯实的表现。” 再一看面板的变化,松鹤剑法已经变成了小成。 随后他又在松鹤剑法上面加了一点。 暖流传遍四肢。 松鹤剑法后面的标注已经变成【大成】 而这次,加号却不见了。 “加满了?还是点数不够?” 楚秋看着还剩下的一个点数,沉吟一声,随即将它加到了龟寿功上面。 龟寿、长春这两门内功,更是最为基础的养气延寿之法。 此刻给龟寿功加了一点,从【入门】变为【精通】。 浑身顿时如同数九寒冬泡了个热水澡,又暖又舒服。 同时,力气明显大了不少。 暖意弥漫全身,虽然微弱,楚秋却感觉到这股力量可以被自己调动。 楚秋琢磨了一下:“这就是真气?” 稍微运转那股力量,便觉全身一轻,力量至少又大了一两成。 就是寿命没有任何改变。 想来也是。 已经到达一千年的寿命,什么延年益寿的内功能比得上? 自己每过一天寿增一年,就算这世上存在能让人多活百八十年的奇珍异宝,吃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一部被老道长评价为‘养生之功’的内功心法,没什么效果也是自然。 “延年益寿这个效果对我没用,但能练出真气也挺好的。” 用光三个点数,楚秋默默总结:“这个新功能可以往武功、内功上面加点,以后我再学个武功招式,内功心法,练到入门级别,就能躺着变强了。” “看来我这面板,应当叫作‘躺平长生’…… 一千年就已经这么强,若是继续解锁下去,不知寿元达到一万年还会有什么效果?” 想到这儿,楚秋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只要撇个大嘴吃吃喝喝,每天保证自己活着,不光长生不老,还能越活越强。 这日子,的确快乐。 便在他展望未来之时,肚子却是传出咕噜噜几声。 先前沉浸在真气自生的感受中还没有察觉,此刻才发现有些饿了。 正巧,瞧见不远处有家客栈,楚秋便放弃研究面板,喃喃着道:“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吧,长生者若是被饿死,那乐子可就大了。” 来到客栈门前。 楚秋将二驴拴在一旁的简陋马厩,提着长剑和包袱,迈步走进大堂。 客栈里,只有稀稀拉拉七八个人。 掌柜是个瘸子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 在座都是镇中居民,见到楚秋这么个道士打扮的俊俏后生,纷纷看了两眼,便也不再感兴趣。 只有瘸腿掌柜抬起头来,多看了楚秋几眼,不知是在琢磨些什么。 这时,小二搭着抹布凑到跟前儿问道:“您用点什么?” 楚秋看了看挂在柜台上的木牌,随即坐到角落的位置:“一碗羊杂汤,再来十个面饼。” 他在桌上排开铜钱推向小二。 “十个?” 小二满脸古怪地看向楚秋。 要知道,一个粗面饼可就是一斤多,看他这架势也不像准备打包干粮。 十来斤饼子吃下去,别说是人了,牲口都吃不动! 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的客人,小二心里念叨几句,这小道士,模样倒是好看,咋这么能吃呢? 但他并没多嘴,应了一声,收起铜钱就去准备。 不多时,香喷喷的羊杂汤和面饼端上了桌。 楚秋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后一口羊汤几大口饼,呼哧呼哧吃得很快。 现在他食量比前几年长身体的时候差了些,但也取决自己想不想吃。 吃十斤面饼提高一下今日的表现,赶紧把几门武功点上去,也好有自保之力。 至于未来。 反正自己是‘区区长生者’,大不了先找个营生混日子,慢慢摸索着来。 倘若真混不下去,也能灰溜溜滚回紫极观,跟玄净老道比比谁的命更长。 便在这时,瘸腿掌柜扒拉几下算盘,听着客栈外逐渐呜咽起来的风声。 摇了摇头:“要下雨了。” 不多时。 客栈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对落魄爷孙。 老人目光发直,似有眼疾,牵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一进来就拱手抱拳,敬了一圈:“叨扰诸位了。” “小老儿和孙女初到贵宝地,借地讨口饭吃,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他一阵鞠躬,等着店家回应。 “干什么的?” 瘸腿掌柜抬头问了一句。 瞎眼老头立即答道:“说书人。” 瘸腿掌柜点点头,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着跑江湖卖艺的。 便指着无人角落:“来两段听听。” 瞎眼老头满脸激动,连声道谢。 随即就由孙女牵着走到空处,张嘴便说了起来。 第一段说的是乡野志异,客栈中反响平平。 瞎眼老头目不能视,耳朵却灵,连忙换了风格,讲起江湖人物的英雄事迹。 这时食客们才有了反应,纷纷侧耳倾听。 楚秋喝了口羊汤,逐渐放缓吃饭的速度,听得津津有味。 在紫极观,老道长从不谈及江湖之事,只是偏安一隅,维持好道观中的一亩三分地。 师兄弟们也极少谈论外界之事。 如今听到瞎眼老人口中的江湖趣闻,对于楚秋而言,也是相当新鲜。 第3章 吃人世道 瞎眼老人一张巧嘴功底极深,谈天说地滔滔不绝。 从那些江湖游侠儿,说到了如今的天下武评榜。 大虞,大离,大胤,王朝并立,武评更是分为这三家之榜。 榜分九品。 一品为最。 在普通百姓眼里,但凡是那入了品的高手,尽属神仙人物。 老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将那些半是杜撰,半是真实的故事说的尤为精彩。 尤其说到那些高手是如何翻江倒海,快意恩仇,或是仗剑行侠,诛杀妖蛮之时。 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 现如今,妖蛮为祸,大离边关战事持续多年。 百姓心里惶恐不安,也就爱听这些痛快的故事。 听着食客的反应,老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便摸了摸孙女的头。 小女孩立马提着布口袋挨桌讨赏。 有人放了馒头,面饼进去,也有人丢了一枚铜钱当打赏。 不管给的是什么,女孩都甜甜地道谢。 等来到楚秋桌前。 楚秋便将一张面饼叠起,夹了一小块儿碎银放在里面,塞进布袋之时,还笑着夸赞道:“你爷爷讲得很精彩。” 女孩没注意到楚秋的动作,却是偷偷看了他一眼。 从前她只在画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也不敢多瞧,连忙垂下目光,甜甜说道:“谢谢大爷您赏饭。” 接着便回去找她爷爷了。 一段说书到了尾声,讨完打赏,瞎眼老头又是抱拳拱手,连连道谢。 按照规矩,他们在客栈挣了口饭吃,得和掌柜分账。 瘸腿掌柜一瘸一拐,领着这爷孙俩到旁边商量如何分钱。 楚秋看了看,没再做多余的事。 萍水相逢,帮到这步已是极限。 吃饱喝足以后,楚秋便拎起包袱跟长剑,准备先去考察一下太平镇的风土人情。 若是合适,就在这儿买间小院子定居,待个十年八年躺出一身本事来再说。 玄净老道嘴硬心软,在他的包袱里装了一大把铜钱以及不少碎银子。 算起来能有个十两左右。 拿着这笔钱,足够楚秋吃喝用度一段时日。 回头再寻个营生,起码日子就能踏实下来了。 折身前往马厩,将把已经等到不耐烦的二驴解开,楚秋顺了顺它头顶的白毛,“别没耐性,咱们哥俩以后说不定就要在这儿安家了。” 说着,他往二驴嘴里塞了颗野果,安抚完,便牵着它向外走去。 没等走远,忽然听到客栈门前传来一声喝骂。 “老瞎子,真当爷们儿是泥捏的!?” 砰的一声巨响! 就见方才那说书老人已是被摔在街边晾晒野菜的架子上,浑身一片狼藉。 几个敞胸露怀的地痞堵住爷孙俩,表情极为不善。 领头那膀大腰圆的汉子阔步上前,单手提起老人,宛如提起小鸡仔一般轻松,冷冷道:“说周爷抢你的钱?你懂不懂什么叫规费?周爷告诉你!在这街面上混饭吃,按规矩交钱,这就是规费!” 咝啦一声! 盲眼老人的旧袍子都被撕出几条口子。 “大爷别打,别打……小老儿真没挣着几个钱,您饶了我吧……” 老人直搓着双手,说些软话求饶。 那汉子目露凶光,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嘴上叫骂:“再给爷废话,我叫你那孙女也变成瞎子,你们沿街乞讨给我挣这个钱去!” 颤抖不止的小姑娘立马跪下来,砰砰磕头,哭喊道:“您不要打我爷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盲眼老人满嘴是血,也搓着手告饶道:“大爷,不是小老儿不给这规费……我们爷俩走街串巷,每天也就赚个糊口钱,您要十五个铜板,小老儿我真的拿不出来啊!” 见这边闹起动静,嘶吼很快聚集了些围观行人。 有人于心不忍,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被那伙地痞用眼神逼退,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善心的尚且如此,剩下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看看热闹便罢了,没谁愿意多管闲事。 只因这伙人是当地有名的地痞。 领头那个练过点功夫,心黑手狠,被抓进县衙跟回家差不多,便是衙中巡捕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拿不出来?”汉子狞笑一声,使了个眼神。 随即立马有人伸手夺走小姑娘腰间的布口袋。 动作粗暴地一翻,几枚铜钱被抓在掌心。 接着又掏出饼子馒头。 啪嗒。 那地痞抓烂饼子,感觉有些咯手,眼神顿时一厉。 他摊开掌心,发现竟是一小颗碎银。 “不是说拿不出来?这银子是啥!?” 那地痞嘬了嘬牙花子,“刀哥,我看这老不死的是在跟你耍花招啊!” 小姑娘看向他手里那颗碎银,面色惨白。 盲眼老人更是不知所措:“什,什么银子?小老儿真不知道啊!” 牵着二驴的楚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那银子,正是自己给的,如今还给出祸事了? 他默默皱眉,准备过去说句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道士,你初来乍到,最好安分一点儿。外乡人在太平镇出了事,可没人会站出来帮你说话。” 楚秋闻言,回头看去。 发现是出来看热闹的瘸腿掌柜。 瘸腿掌柜握着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眼睛也望向那边,淡淡道:“你惹不起他。” 楚秋瞥了人堆里的地痞一眼:“一个地痞,也能算惹不起?” “地痞也有靠山。”老掌柜吐出烟气,淡淡道:“那泼皮诨号周三刀,只是个无赖,但他背后靠山是脏街。在太平镇,街面有街面的规矩,脏街的名头放出来,比县衙还好使。这帮人下手有分寸,出出气就会放过那个说书的瞎子,少管闲事儿,免得惹祸上身。”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沉默不语。 老掌柜深深看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那头,周三刀抓着盲眼老人打了几个耳光,便从后腰抽出短刀。 抵住老人的肚子道:“臭要饭的,到太平镇讨口子还不守规矩?我告诉你,十五个铜板是一天的规费,今天算你给过了,明儿个老子再来,你还得再拿十五个铜板出来!拿不出来,周爷就照你这肚皮攮一刀,开两个洞给你长长记性!” “大爷开恩,大爷开恩呐!小老儿今天就走,您饶了我们爷俩吧……” 盲眼老头膝盖发软,连忙求这周三刀放过自己爷孙二人。 他一个瞎子,除了说书没别的本事。 最好的时候,也就赚个口嚼钱。 别说是凑不够这钱,就算是凑够了又如何? 今天给,明天给,后天他们爷孙俩只能去死。 但他这句话,却令周三刀眼放冷光。 “还想走?”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给我把这丫头抓起来!” 话音一落,旁边立刻就有泼皮伸手去抓那小姑娘。 这丫头模样还算周正,拿去抵给谁家做个暖房丫鬟,起码赚个几两银子。 小姑娘吓坏了,没了命地往后爬,拼命钻进人群里。 “让开!” 那泼皮指着围观众人,眼珠子瞪得溜圆:“都是有儿有女的本地人,替人出头之前先想想后果,往后还要不要在太平镇混了!” 本地居民闻言,虽有不忍,却也急忙让开了。 这世道,抓个跑江湖卖艺的外地人,连个事儿都算不上,为这爷俩得罪脏街的泼皮地痞,以后还如何在太平镇生活? 人群一散,小姑娘顿时无处躲藏。 “再给老子跑!” 那泼皮满脸狞笑,直接伸手提住她的衣服,一把就要拎起来。 没等他转身,前方突然飞来一道黑影。 那泼皮反应慢了一拍,眼前却只看到个鞋底不断靠近。 下一秒,便被踹得翻着跟头趴倒在地,满嘴淌血,连门牙都踢掉了! “还真有不怕死的?”周三刀瞪大双眼:“谁敢管脏街的闲事儿!?” “你爹!” 楚秋站在几步外,面无表情地说完。 随后抬起一脚就照周三刀的胸口踹去! 第4章 我只知道,斩草要除根 砰! 一脚踹出,周三刀宛如滚地葫芦般滚了好几圈。 当场脸色发青,两眼凸起,吭哧几声,竟是被踹得闭了气! 楚秋蹭了蹭鞋底,看向已经吓傻的姑娘:“走。” 小姑娘满眼水雾,对楚秋磕了个头,扶起自己爷爷就走。 她知道自己和爷爷待在这儿就是累赘,与其拖累恩人,倒不如赶紧离开。 这时周三刀也被手下人扶了起来。 他两眼通红瞪向楚秋:“反了天了!敢在太平镇打我!?” “无关的都给老子轰走!” “给我狠狠打!打死这小崽子算我头上!” 有他这句话,几个地痞立刻掏出别在怀中的木棍。 满脸凶相地骂道:“都没听见刀哥的话!?赶紧滚!” 镇上居民自然不敢生事,被地痞泼皮一吓,连忙散去。 眨眼间,就剩楚秋自己一人还站在原地。 二驴的嘴巴嚼动,呆呆望着那些地痞。 似乎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呼的一声! 一个地痞已然抡起棍子朝楚秋砸来。 楚秋脚下微动,鞋底滋啦一声摩擦地面,躲开迎头一棍。 随后,提着长剑的手臂向前一送。 剑锋出鞘半尺! 势大力沉地撞向那地痞胸口。 胸口要穴被剑柄狠狠一顶,地痞的脸色瞬间涨红成猪肝色,‘蹬蹬蹬’连退几步。 随后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满地酸水。 锵! 借着对撞的力道,长剑归鞘,楚秋看向剩下那群地痞,挑眉道:“你们也想跪下?” 几个地痞脸色发青,有些惴惴不安。 看见楚秋利落的动作,几人皆知这是个硬茬子。 “都别怂!” 这时,周三刀瞪着通红的双眼,嘶声吼道:“有虎爷给我们撑腰,怕他作甚?” 他看向楚秋,面目狰狞道:“小道士,仗着有两手功夫就想在太平镇耍横?你今天做了这出头鸟,开罪脏街,周爷我保你走不出二里地!” 随即便一挥手,怒声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几个地痞嘴里发苦。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小道士不好招惹。 一时谁也没敢动弹。 楚秋却是摇了摇头,“听你这意思,是打算让我走不出太平镇?” 唾! 周三刀一口浓痰吐在地面,满面狞色:“现在知道怕了?把这口粘痰舔干净,周爷可以考虑饶你一命!断你一条腿长长记性也就罢了!不然的话,今天便叫你知道脏街的手段!” 楚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懂了。” 随即一拍二驴的后颈,“动手吧。” 一声令下。 原本痴痴傻傻的二驴忽然怪叫起来,迈步向前撞去。 脑袋一顶,便把一个地痞撞翻在地。 接着举起前蹄狠狠一刨,令那地痞疼得两眼翻白,嘴里都喷出了胆汁! 几乎同一时间,楚秋拔剑暴起。 剑锋闪动,瞬间斩过周三刀的脖子,扬起一串热血洒在街面。 “呃……”周三刀顿时瞪大双眼,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喉咙里却只发出‘咕咕’的声音,嘴里涌出一大口血沫。 仰头栽倒,死不瞑目! 楚秋叹息道:“我这人很怕死,你今天敢威胁我,明天就敢杀我,所以你得死了。” “你……你把周爷杀了!?” “你摊上大事了!” 唯一还站着的地痞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威胁了两句,那湿了一大片的裤裆却已出卖了他。 竟是被吓尿了。 楚秋不愿废话,冷目一扫,随即迈步而上。 剑光斩过,那地痞颈侧顿时喷出鲜血。 当场翻着白眼死躺在地,眨眼间,街道之上又多了条尸体。 短短片刻,楚秋连杀两人,正要干掉被二驴扑倒的地痞。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小道士,留两个活口,此事还有周旋余地。你把人全都杀了,不光是打脏街的脸,也是打了县衙的脸。若惹来县衙找你晦气,你还能杀光那些衙门中人不成?” 楚秋扭头一看,是那站在客栈门口的瘸腿掌柜。 掌柜的吐出一口烟气,淡淡道:“得势饶三分啊。” “你这话真有意思。” 楚秋甩掉剑锋上的血珠,不禁笑道:“这几个地痞欺负人家老弱时,你可没站出来说一句得势饶三分。他要让我走不出太平镇时,也没见你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现在你倒是来劝我要饶他们三分?凭什么?” “至于县衙的人?” 楚秋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左右:“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啊?” 瘸腿掌柜笑了笑,淡淡道:“老头子我是个生意人,不愿做赔本买卖,小道士你值得我这一句劝告。 若放了这两条活口,我便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楚秋想了想,点头笑道:“好。” 瘸腿掌柜面色稍缓。 他难得遇见个好苗子,此刻也起了爱才之心,若能听进去劝,便是可造之材。 可在下一秒,他的眼睛便是一眯。 就见楚秋忽然迈步,一剑捅死了二驴压住的地痞,扭头又把最后一个给抹了脖子。 他动作太快,二驴还没来得及躲开,嘴巴里被溅了血,颇为嫌弃地吐了一大口唾沫。 斜眼瞪着楚秋,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楚秋拍拍它的脑袋:“十斤野果。” 二驴吧唧着嘴巴,不再计较。 随后,楚秋看向眯着眼睛的瘸腿掌柜:“不好意思,我这人一根筋,实在不懂什么叫得势饶三分,只知道得理不饶人,斩草要除根。” 瘸腿掌柜狠狠抽了口烟,眯着眼道:“年轻气盛,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楚秋拿着剑比划两下,笑吟吟道:“你再废话,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瘸腿掌柜面皮一抽。 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哪家道观能养出这样的小魔头? 他却不知道。 从楚秋落地差点被人煮了吃肉开始,就知道这世道之恶,该狠心时就要狠心。 自己一个长生者,要么做只活王八唾面自干,什么事都别插手,能躲则躲。 既然卷进麻烦,就得把威胁自己的人全干掉,出手就别留后患。 瘸腿掌柜深深看了楚秋一眼,“你小子,够狠。” 他拍了拍手。 客栈里的跑堂小二顿时走了出来。 看了眼街面,扭头提着两桶清水,把尸体一卷。 泼水净街,手脚麻利。 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行家啊。”楚秋大为赞叹:“没看出来,您老这还是家黑店。” 瘸腿掌柜收起烟袋,侧身让开位置:“就不知你还敢不敢进我这家黑店。” 楚秋打量了一下对方,摇头道:“不敢。” 这句回答,险些把瘸腿掌柜噎死。 “好小子,胆大心细,是个能成才的。” 瘸腿掌柜默然半晌,从怀里掏出个黑色令牌,冲楚秋晃了晃:“可认识此物?” 楚秋眼神一凝。 随即抿着嘴唇,露出冷笑:“不认识。” “少废话,进来!”瘸腿掌柜面沉如水,转身便进了客栈。 第5章 我有几个问题 “所以这东西叫巡事令,你是监察司的人。” 楚秋指着桌面上那块令牌问道:“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狗腿子?” 噗! 原本略有自得的老掌柜一口茶水吐到地面。 面无表情地看向楚秋:“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楚秋微笑道:“话糙理不糙。” 老掌柜盯着他看了片刻,摆手说道:“你若非要这么理解,那也随你。” 顿了顿后,他淡淡道:“如何,可有兴趣到监察司当差?” 不等楚秋说话。 老掌柜便接着道:“入了门先做黑衣巡事,月奉五两,每个月可以领十斤细粮。干够两年升半级,配玉鳞刀,掌生杀大权。” 拒绝的话本已到了嘴边上,楚秋此刻却是说不出来,默默咽了回去。 压住激动的心,稳住颤抖的手。 他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谨慎道:“为何要找我?” 老掌柜并未回答,而是招招手。 跑堂小二立马端上茶水点心。 “老头子我姓方,你私底下可以叫我方老头,外人在时叫我掌柜的。” 方掌柜淡淡道:“看你小子是个机灵的,跟你说清楚一点,免得你疑神疑鬼。老头子我原在青州当差,如今年纪大了,便主动退位让贤,寻了个轻省差事,在这太平镇颐养天年。” 楚秋端起茶水做了个样子,却连嘴唇都没沾。 等老头继续往下说。 “放心吧。”方掌柜见状,敲了敲桌子,“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杀你还用得着下毒?” 楚秋一眯眼。 老登挺狂啊? 看你像个高手,不跟你一般见识。 咱们十年之后再说。 在心里记了一笔,楚秋笑呵呵道:“您老接着说。” 方掌柜端起烟袋,慢悠悠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不是都告诉你了?” “就完了?” 楚秋叹息道:“您这不就等于啥也没说?所以您老到底为什么看中我了?” 方掌柜笑了笑:“因为老头子我看你有点儿良心,守得住原则,却也不是愚善。只要把你小子养好了,也算是个可用的人才。” “条件已经许给你,愿不愿意,给句痛快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楚秋仔细一琢磨,这待遇确实不错。 自己跋山涉水来到太平镇,本也打算找个糊口的营生,过几年安稳日子。 监察司这差事等于铁饭碗,自己点头应下,倒也算是吃了口皇粮。 听起来前景是很不错。 “方掌柜,您这条件确实好。” 楚秋拱拱手,笑道:“不过我也有两个问题。” 方掌柜斜眼看向楚秋,“说吧,我听听。” 楚秋问道:“咱们这监察司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方掌柜淡淡道:“监察司,顾名思义,就是替圣上监管大离江山。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全都在咱们管辖范围之内。” 楚秋恍然道:“那就是管闲事的,有一点儿安保性质,这些杂事衙门巡捕不也能管吗。” “巡捕管的是小事。”方掌柜纠正道:“让他们抓个地痞,逮个无赖还行,别说是大事,但凡涉及到入品武夫,普通巡捕都得退避三舍。” 楚秋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在监察司当差,有武功学吗。” “我还当你想要什么。”方掌柜冷笑一声:“只要你小子踏实当差,想要什么武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即便你要那些江湖大派的秘传,甚至一流武道圣地的绝学,监察司都能给你弄来。” 楚秋一时梗住,劝说道:“老爷子,要不您吃两口菜?我看您也没喝啊,咋还说上胡话了?” 他脸上写着一百个不信。 这世界武力上限在哪儿他还不清楚。 但听说入品武夫的本事皆是非同小可,那些江湖门派必然不缺高手,真当人家是泥捏的? 秘传武功说拿就拿,人家不锁你喉? 老胳膊老腿的,万一让人一个擒拿按那儿,丢不丢脸? “你小子,还需磨练啊。”方掌柜掏出烟袋抽了一口。 烟雾缭绕之间,只听他意味深长道:“只要在大离境内,再强的门派也得明白一个道理。” 他伸手指了指上方:“朝廷,才是最大的门派。” 楚秋微怔,旋即肃然起敬:“要不还得是老公务员,觉悟就是高。”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怪话?” 方掌柜冷着脸道:“给句痛快话。” 楚秋矜持道:“行是行,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最好一次说完。”方掌柜的脸黑如锅底:“刚才杀人的狠劲儿呢?” “那只是迫不得已,仗义出手,以绝后患。”楚秋叹息一声,说道:“您看我这初来乍到,身上也没什么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着。” “好说。” 方掌柜淡淡道:“正好,东边有户人家去青州投奔亲戚,家中院子空了下来准备出手,这事我派人给你安排。”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预支几个月饷银。” 楚秋脸上写满了失望。 方掌柜阴恻恻道:“你拿了钱扭头就跑,我上哪儿找你去?实话告诉你,老头子我的差事就是给监察司物色人才,太平镇地广人稀,难得抓着你这么个中用的,踏踏实实跟老头子吃皇粮吧。” 楚秋闻言,一时默然。 见过强买强卖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强行给编制的。 这强塞进手里的铁饭碗,给的别是馊饭吧? 念头在脑海里一转,楚秋站起身来,拱手道:“小子还有最后一件事。” 许是方掌柜看出来楚秋已经动心,态度也宽和不少:“说吧。” 楚秋抓起桌上长剑,笑问道:“脏街怎么走?” 方掌柜眼神一凝。 上下打量了楚秋几眼,像是要将他望穿一般。 随即顿了片刻,磕打烟锅,平静说道:“出门向西,一路走过去,看到地痞拦路的地方,就是脏街了。” 楚秋点头道:“二驴押在您这儿,我去去就来。” 他扭头往外走,却听到方掌柜幽幽道:“脏街那老虎本事一般,练了半辈子也没摸到入品门槛。但他身边有个九品护卫,你小子养出来的那点真气,未必是他对手。” 方掌柜抿了口茶,继续道:“以后你是监察司的人,想永绝后患,不急在一时。” 楚秋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看这老头。 主要是惊讶他能看出来自己的底细。 我刚加点的真气,这就被你给看穿了? 先前只是怀疑方老头是个高手。 现在看来,还真是个高手? 不过楚秋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为了杀他的护卫。” 说完,抬脚迈出客栈大门。 嗖!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楚秋立刻侧身闪躲,抓住背后飞来的物事。 竟是把雨伞。 方掌柜的声音淡淡飘来:“要下雨了,把伞带着。” 楚秋看了眼手中的雨伞,又抬头望去。 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也好。”楚秋笑着撑起雨伞,迈步而出,“正是斩草除根的好天气。” 第6章 谁是虎爷? 脏街。 多宝坊。 “大,大,大!” “小!给我开小!” “开!开啊!” 不少赌徒聚在桌前押大小。 大多数都是输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少有几个赢了钱的,再下注便又吐了回去。 如此周而复始,这多宝坊可谓是太平镇最大的销金窟。 也是虎爷手里头最赚钱的买卖,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赌坊楼上。 一身短打劲装的虎爷手里把玩着玉器,正在听手底下的人说事。 他肩宽背阔,满脸凶相。 眼角到下巴那条狰狞疤痕给他添了几分煞气。 不多时,虎爷朝人堆里看了看,闷着声音道:“周三刀那王八蛋死哪儿去了?” 察觉到他有些不满,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赶忙递上茶水:“虎爷,没见着老三,许是出去找活儿了吧。” 虎爷喝了口茶,目露凶光:“狗日的东西,在自家赌场借账不还,要不是看在他姐的份儿上,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一众地痞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周三刀的姐姐,是虎爷第五房小妾。 平日里,周三刀没少仗着这个身份胡搞八搞。 这次竟还在多宝坊里借水钱(高利赌资),结果赖了账。 别的事情,虎爷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赌坊赖账,便等于打他的脸! 周三刀这事儿传出去,其他人有样学样,该当如何? 全都杀了? 那是找死! 他年年孝敬县衙的钱,兜不住这么大的事。 所以,这多年规矩绝不能破。 一旦破了,积威不再,没人怕他这位虎爷,他的好日子便算是到头了。 “虎爷您消消气!” 尖嘴猴腮的汉子谄媚道:“老三脑子机灵,下手又够狠。十几两银子的账,他肯定能平。” 虎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即眯着眼看向楼下,欣赏那些赌客大呼小叫。 他最喜欢的就是欣赏这一幕, 赌坊这地方,活着进门来,死着抬出去。 泥里滚一滚,是人也成了鬼。 那一副副贪嗔痴的众生相,让虎爷颇为得意。 动动手指就能捏住无数人命运的滋味儿,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看了半晌后,虎爷打量周围,慢悠悠道:“李放呢?” 汉子马上答道:“李爷去找红姑娘了。” 虎爷皱了皱眉。 李放是他请的护卫。 在这小小的太平镇,一个九品高手足以保他太平无忧。 可这李放恃才傲物,平时多有顶撞也就罢了。 最近还经常去脏街的窑子泡着,一去就是一天。 说是护卫,实则请了个祖宗。 不过他请李放做护卫,本就为了充当门面。 脏街大小势力四五股,还真没谁能威胁到他,留个九品高手在旁,无外乎图个心安。 尖嘴猴腮的汉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虎爷,您若有事,小的我跑一趟,去请李爷回来?” 虎爷闻言,眉头松开摆手说道:“罢了,难得他有兴致,现在外头下了大雨,不必让他折腾一趟。” 话毕。 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淡淡道:“那红姑娘,可是前段时间新抓到的雏儿?” “对,虎爷您亲自开的苞!” 汉子笑了一声。 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 旁边那帮地痞顿时露出了猥琐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原来是她,难怪李放被勾住了魂。”虎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小腹燥热,低声道对那汉子道:“你去,问问还有没有好货色,给老子安排一下,要最好的!” 汉子会意,连连点头:“好嘞!” 他当即转身,小跑下楼。 还没跑到一半,便在楼梯与人撞到一起。 汉子被撞了个趔趄,哎哟一声。 待看清楚是守大门的泼皮,嘴里顿时骂开了:“你他娘的瞎了眼!?毛毛躁躁,冲撞了虎爷,我要你的命!” “虎,虎……” 那泼皮嘴里拌着蒜,满脸慌张,磕磕巴巴。 汉子抬手就是一耳光,瞪着眼道:“不会说人话了?” 不等泼皮回话,赌坊大门像是被炸开了一样,木屑纷飞! 砰地一声,门板倒在地上,吓傻了那群赌客。 楚秋迈过门板,收起湿漉漉的雨伞,杵在旁边。 举目望去,笑着问道:“哪位是虎爷?” 现场静如死寂。 咔嚓! 无端一声响! 坐在二楼的虎爷捏碎手中玉器,冷笑着道:“找事找到脏街头上来了?” 他给身边手下递了个眼神。 机灵的立马会意,偷偷从旁边溜走,去找李放。 虎爷生性谨慎多疑,哪怕瞧着楚秋脸嫩,也不会轻敌。 “你就是虎爷?”楚秋抬头看向二楼,道:“我不找事,只是来跟你聊两句。” 楚秋边说边走,迈上楼梯。 一众地痞立马堵在楼梯口,掏出各种明晃晃的砍刀。 尖嘴猴腮的汉子手握短棍,指着楚秋厉声道:“识相点就给我……” 不等他说完。 楚秋出手似电,袍袖卷起呼啸风声。 一个大逼兜把那汉子抽的身子歪斜,撞破楼梯扶手滚到一楼。 当场砸在一张赌桌上,震翻骰盅,让不少铜钱碎银掉落满地。 这变故吓傻了那群赌客。 愣神半晌,赌客们全都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去。 还有人眼疾手快,捡起钱就往怀里塞,捞完就溜! 一眨眼,赌坊一楼的客人散了个干净。 虎爷气得脸都青了,楼下的情况被他尽收眼底,一双仿佛噬人的眼睛盯住楚秋:“还真有不怕死的,说说,找我什么事。” 楚秋那一巴掌露了功夫,吓住了楼上地痞。 他每迈一阶,那群地痞便都不约而同往后退一步。 走到二楼时,他身前竟没一个敢拦路的。 楚秋哂笑着道:“第一件事,周三刀是你手底下的人吧?” 虎爷冷着脸,没有回话。 楚秋不以为然,继续道:“他被我宰了。” 咕咚。 好几个地痞吞了吞口水。 周三刀算是他们之中比较能打的,竟也被这年轻道士给杀了? 这家伙得多厉害? 血勇这东西,散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再提起,何况只是群欺软怕硬的地痞? 一见手下无人敢上前,虎爷冷冷道:“一个废物,杀就杀了,第二件事呢?” “好说。”楚秋搭住剑柄,“我想送你去见他!” 锵! 长剑出鞘,挥出一抹亮光。 虎爷当即脸色大变,抬手掀翻了旁边的茶桌,试图用木桌去挡住这一剑! 同时又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刃,如同扑食的饿虎。 弓着腰刺向楚秋下腹! 第7章 记住了,杀你的人叫李放 楚秋在来时路上,脑海里已经设想过交手的细节,各种情况都琢磨了一遍。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要么就不出手。 出手就要斩绝后患。 既已得罪了脏街,以后想在太平镇过安生日子,那就得弄死虎爷。 唰! 电光火石之间。 剑光如一道长虹,刺入那张厚实木桌。 楚秋手腕翻转,剑锋当场将木桌拧成两半! 扑击过来的虎爷却是面露喜意! 真正的老手必定会躲开这张桌子,以免着了道。 看楚秋的应对,虎爷自以为看穿了他的根底! 还当是个高手。 原来是小瘪三! “死!” 他低吼一声,出手狠辣,短刀直刺楚秋下腹。 只差二寸便可得手! 当啷! 然而,楚秋只是小幅度转动手臂,剑脊精准地挡住这一刺。 感受到双方的力量差距,虎爷瞪大双眼,马上从后腰摸出一包油纸,里面混着石灰和毒粉,正要照楚秋脸上洒。 嗖! 楚秋一剑刺穿他的手腕,小股鲜血从背面喷出。 剑锋向上一挑,断了他的手筋! 没等他喉咙憋出惨叫,剑锋划过,斩出了一条血线。 楚秋抬起一脚,将这位虎爷踹回座位。 沉重的身躯砸烂椅子。 虎爷坐在残骸里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用又惊又怒的眼神看向楚秋。 好快的剑,好狠的小道士…… 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虎爷张了张嘴,连句遗言都没有,便歪头咽了气。 呼! 楚秋吐出一口闷气。 三剑杀人,看着干净利落,实则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松鹤剑法,龟寿真气,以及来时路上穷尽思考,有心算无心,这才能如此轻易地宰了虎爷。 “虎爷……虎爷死了!” “虎爷死了!” 一群地痞却是回过神来,发出惊恐的大叫。 楚秋闻言,递了个眼神过去。 胆子小的当场瘫坐在地,裤裆里传出骚臭味! 也有脑子快的立刻跪下磕头,哭喊道:“大侠饶命!我家中上有病重老母,下有三岁幼儿,求大侠开恩啊!” 几个地痞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磕头求饶。 “您已经杀了恶首,没必要再造杀孽啊!” “对对对!杀了他,您就不要杀我们了!” 楚秋没吭声。 他记得有个人偷偷溜走了。 那名九品护卫不在此处,溜走那人摆明是去搬救兵。 默默算了下时间,楚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那群地痞面前:“好啊,别说我不给机会。你们也算是熟人,互相指认一下,哪个做过该死的事,给我指出来。” 楚秋将长剑横在膝上,淡淡道:“指一个人出来说清罪状,一命换一命。” 在场有十六人。 算上已经晕过去的猴脸汉子,这是十七人。 这群地痞互相看了看,还有些犹豫。 能混到二楼来的,哪个没干过缺德事? 踹寡妇门,挖绝户坟都算是有良心! 让他们相互指认,这是打算全都宰了啊! 见没人说话,楚秋继续道:“我耐心有限,你们不指,我帮你们指。” 见他握住剑柄。 那个看大门的地痞立马跳起来,指着一个人说道:“大侠!他是管要账的!去年看中了镇南边老刘的妻女,下套把人逼死,又强占人家的院子。天天欺负孤儿寡母,睡完老的睡小的!” “你他娘的放屁!” 被指认的那人双眼通红。 看门地痞这会儿说话利索多了,立马道:“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前些日子刘大嫂不堪受辱上吊自杀,是癞子头帮你藏的尸!你还怕事情败露,药哑了她家女儿,送进窑子换了笔银子,你敢说没有这事儿!” 人群里一个满脑袋斑秃的地痞脸色煞白! “我日你妈!”而那被指认的地痞自知没有活路,冲过去就要掐死对方! 不等他冲过来,楚秋猛然弹起,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剑锋带出一串血水。 楚秋转身,又一剑刺进癞子头的心脏。 眨眼间,地上多出两条尸体。 “你这算是指认了两个啊。”楚秋对看大门的地痞抬抬下巴:“走吧。” 对方惊喜万分,头也不回地跑了。 楚秋环视一周,平静道:“这下少了三个,你们机会不多了。” 剩下的地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里全是敌意跟猜忌。 全在犹豫要不要张嘴。 但也有个眼神凶狠的地痞鼓起腮帮子,大声喊道:“他才一个人!怕他个卵!一起上,宰了他!” 说完便是暴起发难,轮圆了手中片刀向楚秋砍去! 他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了帮手。 旁边同时窜出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夹击楚秋! 然而楚秋并未起身,剑光一闪直接斩断迎头劈来的片刀,一剑封喉! 随即反握长剑,刺穿右侧那名地痞的脖子,同时提起左掌,运足真气拍去! 轰! 左边的地痞正中一掌,整个人被拍得倒飞而起,如同挂在了墙上! 胸口塌下一大块,眼见是活不成了。 “又少了三个。” 楚秋抽出长剑,握了握发麻的左手,面无表情道:“还要我提醒你们么?” 这下子。 一群地痞简直如同发了疯。 七嘴八舌开始招供,攀咬身边的同伴。 各种闻所未闻,丧心病狂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被说了出来。 前后不过片刻。 二楼地板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仅剩的一个地痞瑟瑟发抖,眼神已经呆滞了。 楚秋拍了拍膝盖,起身问道:“你还有没有要指认的?” 那地痞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有!” 他指着楼下昏过去的猴脸汉子:“他!我指认他!他是帮虎爷经营窑子的!抓了不少过路良家,逼良为娼!” 楚秋走到栏杆处,往下扫了一眼,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那名地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之际,心口突然传来剧痛。 低头看去,就看到一截带着血的剑尖。 楚秋转动剑锋,绞碎他的心脏。 那地痞嘴里涌出鲜血,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倒头就睡。 楚秋甩了甩长剑,翻身跳到一楼,给那猴脸汉子补了一剑。 抄起雨伞追出门去。 算着时间,正好追上第一个离开的地痞,把他堵进了一条小巷。 这家伙看到了自己的脸,肯定不能放过。 然而正当楚秋打算追过去补了对方时,前方逃窜的地痞却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当场僵住不动。 下一秒。 他整个人从中间分开,变成两瓣儿烂肉,摔在雨水之中。 巷子出口,站着个中年男人,一身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练功服,手里提着把染血的长刀。 正是他一刀劈死了那名地痞。 中年男人握刀斜指地面,雨水滴滴哒哒敲击在刀身上,冲刷了血迹。 他与楚秋对视:“能走出多宝坊,看来我那废物主顾已经被你杀了。” 楚秋望着对方,察觉到一丝危险,问道:“不如咱俩当作从未见过?” 持刀之人漠然道:“那废物再没用,我也要靠他给的钱过潇洒日子,你杀了他,我以后怎么逛窑子?” 楚秋试探道:“或者你可以试试白嫖?” 对方眯了眯眼。 一刀斩开雨幕! “记住了,杀你的人叫李放!” 第8章 掉钱眼儿里了! 李放挥刀斩来! 他使着那把薄刃长刀,速度快到极点。 利刃撕裂空气,斩破风雨,带起刺耳尖啸! 楚秋二话不说,持伞的左手往前一送。 附着真气推动伞柄,自己则是轻踏地面向后跃去。 脚尖在地面划出一条水痕! 伞面穿过雨幕,旋转着飞向李放。 这一招还是刚刚从虎爷那学的。 先挡住敌人视野,然后伺机而动! 或者伺机逃跑? 楚秋的动作比念头还快,抬手抽出长剑向前架去。 因为想指望一把雨伞拦住九品高手,那是做梦。 几乎在楚秋拔出长剑的同时,李放已经斩开伞面。 手臂快成一道残影,雪亮的刀光迎头降下! 铛! 刀剑碰撞,劲力爆开! 无形气浪震碎二人周围的雨水,将脚下积水都震成了环状,转眼又被大雨压下。 “嗯?” 李放抬眼看向楚秋,露出一抹狐疑神色。 这小道士竟能挡住我一击? 随即李放就在对面的楚秋那张脸上看到同样的疑惑。 二人的兵器抵在一起,互相角力,发出‘咔咔’的摩擦声。 竟是难分高下! 楚秋满脸疑问,“九品高手就这?” 李放的力道是很重。 这一刀,震得他手臂发麻! 可他全力催动龟寿真气,竟能与李放斗个旗鼓相当。 想象之中的高手,好像也就那样? 斗了几秒,李放率先收刀后撤,冷笑道:“能接我一刀,你很不错。小小的太平镇竟还藏着头猛兽,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楚秋叹息一声:“兄弟,咱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吗。其实我有点儿好奇,九品……都像你这么菜?” 李放面无表情道:“口无遮拦,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楚秋笑了笑,摆出松鹤剑法的起手式:“那便试试?” 轰!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李放挥出第二刀! 这一刀,快了数倍! 雨水被搅烂,化作一道水流,在刀光之前扑向楚秋! 楚秋左臂拦在眼前挡住雨水,下意识使了一招‘灵鹤衔枝’。 这可是加点到【大成】的松鹤剑法! 几乎融入骨髓,形成本能! 叮当一声脆响。 剑尖刺中刀锷,削去这一刀六成力道。 旋即楚秋微转手腕,以一个诡奇角度提起剑锋! 这是杀招! 李放察觉到危机,立马轮圆了胳膊,长刀横扫身前! 险之又险地挡住这记杀招! 但他胸口仍然被划出一条伤口。 只差几分,便要被开膛破肚! “找死!” 因轻敌而受伤的李放怒不可遏,体内传出筋骨鸣动的声音。 刀势猛如疾风,一刀重过一刀! 哗啦! 楚秋这一波攻势逼退,脚底溅起几尺水花。 他现在换成双手握剑。 否则还有点儿真招架不住。 玄净老道送的这把长剑都被砍出密密麻麻的豁口。 草率了,九品高手确实有点东西。 不过楚秋还是耐心等着。 李放玩的是力大砖飞,那自己拼的就是气息绵长。 一口真气含在胸口,暖意流向四肢,对拼至此都没有什么吃力感。 楚秋心里一狠,“大不了耗死你个狗娘养的!” 然而,在对拼了数十招后。 他手中长剑却先走一步,被一刀砍成两截! “破铜烂铁,真是笑话!” 李放见状,狞笑着砍下致命一刀! 看着劈向自己脖子的长刀,楚秋暗道要糟。 但他仍然调转真气汇向肩膀,不退反进。 以肩部抵住刀身最末,撞进李放怀中! 肩膀鲜血飙出的瞬间,楚秋握着断剑向前捅去! 啪! 李放擒住楚秋的手腕,瞟了一眼那把断剑,冷笑道:“凭断剑杀我?你在开玩笑?” 话刚说完。 他的瞳孔便是一缩! 因为楚秋抬起左掌,带着呼啸的闷响拍了过来! 李放顿时想要抽刀! 这个距离……来不及! 念头似电闪,李放反应过来时,楚秋那一掌已经拍在他胸口! 劲力透体,背后的衣衫顿时裂开! 李放一口鲜血喷在楚秋前襟,双眼通红,憋着最后一息,抽刀朝向楚秋斩去! 楚秋却是有样学样,抬手掐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右手真气爆发,挣脱李放的束缚,断剑直接捅过去! 一剑刺入小腹! 拔出再刺! 噗嗤噗嗤的声音,几乎盖过雨声! 楚秋一路逼着李放向后走,走一步捅三剑。 等走完这条小巷,李放的肚子已经被彻底捅烂了。 这种伤势,神仙也救不回来。 噗嗤一声,楚秋将断剑捅进李放的胸口,微微喘息着道:“断剑能不能杀你?” 李放的身体抽搐几下,用荒谬的眼神看着楚秋。 随即脑袋一耷拉,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秋一把将尸体推倒。 堂堂九品高手,仰面栽倒在积水里,死都不瞑目。 楚秋平复气息以后,看向李放的尸体:“九品高手真气比我还弱?方掌柜拿我开涮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 若非自己信了方掌柜的话,尽可能把九品设想得不同寻常,他还未必能赢下这一场搏杀。 他不是赢在实力,而是赢在拼尽全力。 战后总结一番,楚秋蹲下身,在李放尸体里掏出一个钱袋子。 里面还有几块碎银。 约莫能有十两。 楚秋撇嘴,暗道一声穷鬼,又捞起那把长刀,“刀不错,归我了。” 自己的剑被这把长刀斩断,刀口上连个毛茬都没有,说明这把刀的材质不错。 找个铁匠融了铸成剑,可以弥补损失。 楚秋摸了摸肩膀的血水,“还行,不算亏本。” 端掉虎爷一窝,应该没人会打扰自己过安生日子了吧? 楚秋撕开李放的衣服包好长刀,迈步往巷外走去,叹息着道:“要杀这么多人才能过上安稳日子,这世道,真难啊。” 在他走后不久。 巷头有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停在李放的尸体前。 跑堂小二撑着伞,看到李放血肉模糊的肚皮,吸了口凉气:“下手够狠的。” 站在伞下的瘸腿方掌柜却是一脸赞许:“狠一点好,心黑手狠,才能在监察司站得住脚。” “大爷。”跑堂小二纠结道:“这小道士看着惫懒,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您招他进监察司,等他知道您是个什么人,扭头把您也捅死咋办?” 方掌柜意味深长道:“等到那天,说不定我已经老死了呢?” 小二怔了怔,也没再说话。 方掌柜从他手里接过雨伞,淡淡道:“你跟上去看看,这小子有伤在身,别出了什么事。” “哎。”小二应了一声。 脚步灵巧地穿过了巷子。 方掌柜则是撑伞站在尸体前,回想方才那一战,满意的不得了。 自己这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宝刀未老。 没等方掌柜得意多久。 小二却是原路返回,满脸尴尬。 “怎么了?”方掌柜不悦道:“难不成跟丢了?” 小二摇摇头,说道:“他绕路回了多宝坊,估摸是忘记摸死人钱,回去掏许虎那帮人的家底了。” 方掌柜面皮一抽,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小二讪笑着没敢吭声。 方掌柜冷声道:“记得把这里收拾干净!” “啊?” 小二愣道:“就我自己吗?” 方掌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不然我留下来帮你?” 小二顿时正色:“不用。” 方掌柜没再搭理小二,看向楚秋离开的方向,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德行,掉钱眼儿里了!” 随即扭头就走,那条完好的腿一动,瞬间消失在巷口。 只留小二满脸发苦,想起多宝坊那十多具尸体,便唉声叹气。 第9章 五年,麒麟劲 时光流转。 五年已去。 大清早,街头巷尾已经传来孩童嬉闹,大人闲聊的声音。 “楚小哥!” “小楚,今天起得早啊。” 见着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身影牵着驴子走出院巷,附近居民纷纷打起招呼。 “林伯。” “张婶子。” 楚秋路过,一一点头回应。 “你小子又要去客栈听书?几年都没听腻,你是不是看上秀娘那丫头了?” “没胸没屁股的妮子有啥好?回头到姐家来,姐给你留门儿。” 一个抱着木盆的大姐言语彪悍。 遇见这种调戏,楚秋也是笑着道:“福嫂,我年纪小,受不了这个,您给福哥多买俩羊腰补补吧。” 福嫂笑骂道:“德行!” 楚秋笑而不语,挥手告别这些街坊邻居。 牵着二驴,慢悠悠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楚秋把二驴拴好,拎起角落里的口袋,往食槽里倒满野果。 二驴低头打量,喷了下鼻子。 野果不新鲜,它很不爽。 楚秋给了它一巴掌:“还搁这挑肥拣瘦是吧?你等着,早晚饿你三天,到时候你怕是连屎都吃。” 二驴吧唧两下嘴巴,似是在骂什么脏话,随即埋头嚼了起来。 没再搭理它,楚秋折身进了客栈。 今天方掌柜竟是不在,只有跑堂的于小二趴在台前打盹。 楚秋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洗地了。” 于小二立马惊坐而起,瞪大双眼:“什么?又要洗地?” 魂都吓丢了。 等看清眼前是谁,他苦笑道:“秋哥儿来了。” “老头呢?”楚秋笑了笑,四处张望:“难得见他迟到,怎么着,睡懒觉了?” 于小二摘下搭在肩膀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小声道:“大爷今年七十有三,身子骨不如以前那么硬朗了。” 楚秋略一迟疑,点点头:“有道理。” 转即又道:“那看来今天应该没事了,正好,带薪摸鱼。” 五年相处,于小二早已习惯楚秋满嘴怪话,无奈道:“秋哥儿,你上次就因为‘工位划水’被大爷扣了半个月饷银,可不敢再乱说话啊。” 楚秋找了张桌子坐下,摆手说道:“一点小钱,没放在眼里。” 五年前他端掉脏街许虎一窝。 回头去多宝坊摸尸捡宝,还真发了笔小财。 多宝坊几百两现银,两大箱铜钱。 还有一沓大离钱庄的银票,林林总总几千两都进了他的口袋。 当然,之后他被方掌柜以‘上下打点,平息后事’为由骗走一半。 又将其中部分银钱给了那些地痞指认时记下的受害者。 七七八八剩的银子,再加上这五年积蓄,倒也够活。 每个月五两的月薪只不过是为了旱涝保收。 “既然如此,老头子这个月倒是省了笔开销。” 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 只见方掌柜出现在楼梯尽头。 五年过去,他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褶子。 楚秋面不改色道:“脸色红润,气息绵长,老头子,你看着不像有病了。” “死不了。”方掌柜一瘸一拐地走下来,坐到楚秋面前。 于小二手脚麻利,端上茶水和点心,候在旁边。 楚秋捏了块油酥糕,“今天学什么?” 方掌柜并未答话。 而是端详着楚秋的脸:“五年了,你小子这模样是半点不变啊。” 楚秋挑了挑眉,笑道:“我才二十多岁,要像您老一样变得满脸褶子才是出大事了。” 五年容貌不变,仍然是那副样子。 这一点,楚秋也有所猜测。 自己身怀面板,长生不老,估计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了。 想到这里,他打开面板看去。 【楚秋】 【寿命:两千八百三十年】 【长春功(圆满)】 【龟寿功(圆满)】 【松鹤剑法(造极)】 【今日表现【凡】】 【当前点数:3255】 【综合评价:长生者·八品】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这五年里,他已经将面板的用法摸透了。 每日表现最高是【极】,奖励点数从1点到10点不等。 之前楚秋一直认为表现的评价与自己的饭量挂钩。 后来才慢慢发现,只要日子过得清闲,自己感觉舒舒服服,便有更高的表现。 反之,若是比较忙碌,奖励的点数就较少。 至于加点功能。 他虽然没从老头子这里学到新的武功,却将紫极观这两门内功,一门剑法都点到了非常高的层次。 入门,精通,小成,大成,圆满,造极。 从大成开始,对点数的要求就飞速增加。 拿松鹤剑法举例,从大成到圆满,便需要500个点数。 圆满到造极,就高达1000点。 至于造极之后还有没有境界,楚秋还不知道。 即便有,他也不敢继续加点了。 总要留些积蓄为其他武功做打算。 而方掌柜迟迟不教楚秋武学,也并非藏私,而是教了他很多别的技能。 “你小子这张脸,迟早是个祸根。”方掌柜深深看了楚秋一眼后,端起茶水道:“所以,我要教你一门新手艺。” 楚秋闻言,便明白不是武功,叹息道:“你这些年教我的都是些啥?琴棋书画,饮酒品茶,行商切口,江湖黑话。跟踪,下毒,医术,赌术,甚至连房中术都讲了几日。 你这是恨不得一网打尽了啊——老头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咱们监察司真是官方机构?我看着不咋像呢?” 方掌柜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且说有用没用吧。” 楚秋闭上嘴,略一思忖,点头道:“有用。” “那就老老实实学。”方掌柜冷哼一声:“今天教你易容术!” 他叫于小二端上工具。 客栈清早没有一个客人,方掌柜开着大门,堂而皇之地讲起易容术的要点。 楚秋吐槽无用,只能耐心听着。 大约一时辰过去,方掌柜讲到兴起,用几种工具在自己脸上微调。 立刻就变得年轻几岁,看起来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这么厉害?”楚秋想摸一摸,虽然被方掌柜抬手拍开,但还是惊讶道:“这招用好了,倒是个躲避仇家的好办法。” 他顿时决定上心学习这门易容术。 自己身为长生者,以后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傍身,能省不少麻烦。 方掌柜伸手在脸上一抹,恢复了原本相貌,淡淡道:“这算什么厉害?易容术的高深手法需得配合武道修为,便是真真正正化作另一个人,任谁都瞧不出破绽。” “老头子,别光顾着说漂亮话,你倒是教我武功啊?”楚秋摇着头道:“当初吹得多响,要啥武功都有,五年过去了,我连本秘籍都没看着,你逗傻小子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方掌柜哂笑一声,朝于小二招招手。 于小二立刻送来一卷画轴。 他指指那画轴:“拿去吧,能学会多少,全看你的悟性了。” 楚秋接过画轴满脸狐疑。 打开一看。 就看到一副栩栩如生的瑞兽图。 抬头写着三个大字。 【麒麟劲】 第10章 春风楼 见楚秋展开画卷,方掌柜淡淡问道:“你可还记得武功品级如何划分?” 楚秋本还看不明白这幅麒麟图。 听得这话,眉头便是一舒,反问道:“这就是‘真意图’?” “不错。”方掌柜点头:“这五年我不教你武功,是想让你小子好好沉淀一番。最近观你气机,算是勉强迈进八品门槛,那便从这麒麟劲开始练起吧。” “这么舍得?”楚秋收起画卷,笑眯眯道:“不是说至少六品绝学才会有真意图吗?起步就是这种好东西,该不会是有什么麻烦差事让我去办吧?” “绝学是真绝学。” 方掌柜说道:“只可惜是残篇,仅剩这一幅真意图,没有配套的招式与内功。” 楚秋的笑容不见了。 “好歹是五年交情,拿残次品糊弄我?” 他将画卷丢在桌上:“那你不如拿几套别的武功给我练练。” 方掌柜似笑非笑道:“你确定?知道为什么有真意图才配叫绝学吗?” 不等楚秋发问,方掌柜已经给出答案:“因为想要迈入五品,就得有武道真意。而真意图便是一条捷径,也是成就五品的登天梯。没有真意图辅助,等于不得真传,除非你天资绝伦,能自己悟出条道来,不然练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楚秋挑了挑眉。 心说你吓唬谁? 我一个长生者,你知不知道我一辈子有多长? 我怕你那个? 一年不够?那就十年。 十年不够,练一百年。 反正能加点,躺出个百年五品,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楚秋还是把那幅画轴塞进怀里。 动作很快,似是怕老头反悔。 方掌柜却是早已料到这一幕,微笑道:“至于差事,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不等楚秋拒绝,方掌柜便道:“放心,与之前一样,送封信到驿站,再去望青镇帮我取样东西即可。” 楚秋肩膀微松,也笑着道:“三十几里地,这得算加班费。” 方掌柜无视楚秋的‘怪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上面烧了蜡封,没有字,只有墨笔勾勒出监察司的图案。 类似一只眼睛般的符号。 五年间,楚秋送过几百封信,早就很熟了。 把信收好,又问道:“去望青镇取什么?” 方掌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慢悠悠道:“人头!” …… 望青镇。 距太平镇三十几里地。 因为临近青州城,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 但也因距离青州更近,往来歇脚的旅人,商队更多。 倒是比太平镇热闹繁华。 楚秋牵着二驴走在宽阔的街上。 “糖人儿,糖画儿,好吃又好看!” “烧饼!烧饼!” “热乎乎的包子嘞!” 两旁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些贩卖吃食的摊位前,不少馋嘴又没钱的小孩子眼巴巴看着。 连二驴都停下好几次。 最终在包子铺的摊位前不肯走了。 楚秋轻轻拽了它一把,没拽动,不由扭头看去:“咋的,你还想换换口味儿?” 二驴直愣愣地看着楚秋。 摆明了一个态度。 要包子,不给买就不走了。 “哎哟!这驴子可真聪明!” 摊主是个憨厚汉子。 许是没见过这么有意思场景,便乐呵呵道:“小兄弟,您看,连驴都知道我家的包子好吃,买两个尝尝吧!” 它? 聪明? 楚秋一阵无言,总觉得这老板在内涵什么。 与二驴‘智慧’的眼神对视一眼。 二驴的嘴巴嚼啊嚼,就是不挪步。 无奈之下,只能掏钱买了两个大肉包,塞给它一个。 二驴也不嫌烫,吧嗒吧嗒吃得很香。 吃完才愿意继续走。 “吃货!”楚秋骂骂咧咧道:“以前十斤果子就能答兑,现在还吃上包子了。再过几年,你是不是要吃小孩啊?” 噗噜噜。 二驴吹动嘴唇,满脸不屑。 仿佛在说小孩哪有包子好吃。 楚秋懒得理它,伸手从它背上抽出一张潦草画像。 反复看了又看,摇头道:“‘血魔刀’,好大的名头。九品武评榜上的高手,不知能比李放强了多少?” 这次方掌柜给的差事,便是杀了这个血魔刀。 此人是有名的江湖邪道武者。 干掉他属于监察司的份内工作。 好歹拿了五年工资,总不能天天工位划水,带薪摸鱼。 偶尔也要出出力。 画像里的情报倒是详细。 这血魔刀真名薛百川,大离九品武评榜上挂了名。 尽管只是九品榜,但能排在上面的也是一方高手了。 不过自己目前是八品,身怀两门圆满内功,一门造极剑法。 二驴身上还挂着两把武器。 一把监察司发的玉鳞刀。 以及李放那把刀重铸成的长剑。 各类毒粉几十种。 从方老头那儿坑来的‘弹丸雷’十几颗。 还有一些小巧方便的杀人暗器…… 乱七八糟,全裹在一个大包袱皮里,让二驴扛着。 准备这么齐全,杀个九品应该不难吧? 楚秋心中思忖完毕,慢慢卷起画像:“这家伙脑袋挺值钱,衙门悬赏了五百两银子,就是方老头的准备工作太粗糙。还监察司呢,给张画像让我自己找,我上哪儿找去?总不能守在街上挨个看吧?” 这时。 二驴难得发出嘎的一声驴叫。 居然主动迈步,拽着楚秋往前走。 “嗯?去哪儿?”楚秋一脸疑惑。 没多久,便是来到一间店门口。 门前宽敞,竟还有不少马桩。 已经拴了几匹马。 里面传出阵阵馨香。 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进出之人脸上尽是挂着笑容。 楚秋抬头望去,春风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先是沉思,再是疑惑,最终恍然大悟:“青楼?” 楚秋惊讶地看向二驴:“也对啊,小姐姐喂的几杯酒喝下肚,什么牛逼都敢吹,这里的消息肯定灵通。卖包子那老哥没说错,你小驴真聪明。” 谁知二驴却露出不屑的表情,用头拱了拱楚秋胸口。 那里塞着薛百川的画像。 难道我说错了? 楚秋露出狐疑之色,伸手掏出画像看了看。 这才看到里面有一句‘此人极其好色’的评价。 当场尬住。 是了。 好色之人到了一个地方,肯定要找寻花问柳之所。 合着是我没仔细琢磨,甚至不如一头驴? 这一点,楚秋决计不能承认。 恩将仇报地赏了二驴一巴掌,随即面色严肃道:“那看来得闯一闯这春风楼了。” 他将二驴拴在门口马桩,宛如慷慨赴死般迈过春风楼的门槛。 半刻钟后。 楚秋险些在一声声娇滴滴的‘小哥’,‘大爷’之中迷失了自己。 “不喝酒,真不喝酒。” “别,别拽,这道袍是我特意找人做的!” “那里不能摸!” 楚秋催动真气,震开一个摸到监察司腰牌的姑娘。 眼前白花花一片。 “诸位姐姐妹妹!”楚秋控制视线不乱瞄,在桌上拍出一块银子,正色道:“我有事儿要打听!” 第11章 血魔刀,薛百川 事实证明,再俊俏的脸,也没有银子好使。 见了银子,那群环肥燕瘦,殷红绿柳便不再折磨楚秋。 一个摇着团扇的姑娘笑道:“小道长想问什么?” 楚秋把薛百川的画像拿出来,真气汇于指尖,抹去关键信息。 免得吓到了这些女子。 随后递了过去:“你们都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众女传阅一番。 却没人开口。 楚秋等了半晌,观察她们的神色。 最后明白了,这是嫌钱少。 于是又在桌上放了颗银子。 “哎哟,小道长这是作甚?” 那姑娘赶忙道:“这不是钱的事儿。” 楚秋微微一笑,摸了块大的,轻轻搁在桌上。 加起来起码有二十两。 她顿时不说话了。 开始与其他姐妹交流眼神。 楚秋见状,加了把火:“谁先说出来,桌上的钱都归她。” “诸位姐姐妹妹可得想清楚,这嘴巴张得慢,那就拿不着半个铜板了。” “我知道!” 拿着团扇的女子赶紧道:“这人是兰春的常客,每三天来一次,已经连着一个多月了,出手很阔绰。” 她语速很快,生怕其他人抢了先。 几个说慢了的好姐妹咬牙切齿,气恼不已。 “继续说。”楚秋将银子推向她,随即又按人数摸了几颗碎银子:“你们也可以想想,有没有要补充的,见者有份。” 众女赶紧收了银子,脸上才见了笑。 拿了最大一份的女子笑得灿烂,娇滴滴道:“那就要看小道长想知道什么了,就算您想打听他和兰春是如何办那事儿的,我也能给你探着。” 楚秋嘴角微抽。 我有毛病?还听这个? 他朝嘴里塞了颗葡萄,笑问道:“说说那人的特征,还有你们对他的印象。” “那人嘛,看着有点凶,像是江湖上的。” “他不怎么爱说话,除了找兰春陪睡之外,还找过几个姐妹大被同眠。” “当然,找得最多的还是兰春!” 几女七嘴八舌,把对薛百川的印象描述出来。 楚秋默默听完,接着问道:“兰春是谁?” 手拿团扇的女子酸溜溜道:“还能是谁?我们春风楼的头牌呀。” 楚秋心领神会。 一个好色之徒到了青楼,肯定要找头牌。 这家伙为非作歹十几年,干得都是无本买卖。 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小兄弟。 想到这里,楚秋道:“我想见见那位兰春姑娘。” 几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手拿团扇的女子道:“我去问问,能不能见可不好说。” 她起身之时,楚秋一把攥住她的小手。 那姑娘微微一怔。 还当这俊俏道士突然开窍了。 却感觉到手里被塞了块银子。 再一看,楚秋满面笑意,淡淡道:“劳烦姐姐跑一趟了。” 她递了个媚眼过来,笑吟吟道:“难得遇见小道长这么个懂规矩的。成,你且等着,姐姐去去就来。” 说罢,便摇动腰肢缓缓走开。 其他姑娘也被楚秋打发了。 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水果。 没多久。 那女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肩窄腰细,气质淡雅的女人。 “这位就是兰春。”女子介绍完,站在门口:“小道长想找你聊几句,我就不打扰了。” 她留下兰春,识相地离开。 兰春先是看了眼楚秋,转身关好房门,笑着道:“客人找兰春做什么?” “我不是找你,我是找他。” 楚秋指着桌上铺开的画像:“你对这人有多了解?” 兰春款款走来,拿起那张画像,笑着道:“也没什么了解,陪过几次而已。” 楚秋倒了杯茶推给兰春,问道:“听说他每三天来找你一次。” “是有这么回事儿。” 兰春点头,“不过,这青楼的事可没个准信,今天有钱来享乐,明天没钱便不来了。更何况,有些常客来过几次觉得腻了,从此消失也是常事,这谁都说不好呢。” 楚秋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三天一次,今天是第几天?” 兰春握住茶杯暖着手,吃吃一笑:“您来巧了,正是第三天。” 不等楚秋再发问。 兰春便道:“若在往常,他许是已经到了。” 这句话让楚秋神情微动。 抓住身侧用布片裹着的长剑,起身往外走去。 推门来到过道,第一时间观察四周。 大多都是些普通人。 偶尔有几个锦衣富户被众女环着进入包房。 就在楚秋四处张望的时候。 忽然感受到一个恶意视线。 心有所感的同时,向栏杆下望去。 便看见一个男人正在与自己对视。 正是薛百川! 两人目光交汇。 薛百川转身就走。 楚秋二话不说,提纵真气,翻身跳下楼! 听到身后的声音,薛百川口中沉喝:“都给我滚开!” 他爆发真气冲倒了几个挡住路的客人。 一掌拍飞闻声赶来的青楼打手,几步迈出大门! 春风楼一时间乱作一团。 楚秋追出门外,看到薛百川的身影冲上大街,立马吹了个口哨。 “二驴!” 吱嘎! 二驴应声叫起。 甩头拔掉拴马桩。 拖着残破木桩就冲了过去。 什么鬼东西? 薛百川听到背后的蹄声,余光扫去。 发现竟是头灰驴在追杀自己! “畜生,找死!” 他手一挥,击发出血色流光。 直奔二驴而去! 楚秋却也快步追上,一剑横拦,挡住那道血光。 缠在剑身上的布带当场被震碎。 见有江湖武者当街打斗,周围百姓慌忙逃窜。 留出空地给他们两个施展身手。 楚秋则是瞄了一眼被自己击落那东西,满脸无语:“血魔刀指得是飞刀?” 薛百川表情冷漠,掌中扣住一柄飞刀,“小子,为了五百两把命丢了,值得么?” 楚秋没理会这句话。 把手伸进二驴扛着的包袱里。 嗖! 薛百川却是立刻发出一刀! 楚秋同时甩手丢出一物。 两道残影在半空中碰撞。 轰隆一声,火光炸开! 烟尘弥漫间。 薛百川退后半步满面惊恐:“弹丸雷!监察司!?” 方才的高手气场顿时全消,竟是吓得转身便逃! 楚秋拿出几包毒粉和暗器,抬脚追了过去。 第12章 无耻之徒 薛百川逃得飞快。 还不忘甩出飞刀拖延楚秋的脚步。 楚秋拦下其中四把。 偏头躲过一把。 心里已然有数。 这薛百川确实比李放更强,却也强不出太多。 起了个血魔刀这么大的名头。 结果玩的是暗器,这落差多少有点儿大。 好在实力就那么回事。 楚秋快步追杀,双方距离不断缩小。 只等追上去,几剑就能结果了这‘血魔刀’。 薛百川似乎也意识到背后之敌实力强过自己。 心底发狠,竟是一个折身朝人群跑去。 嘴里大喊道:“监察司走狗!有本事再追,我杀光这群百姓,看你怎么交代!” 他满脸狰狞,奔向路人! 一身凶气的模样,吓坏了远处居民。 “有凶徒!快跑!” “别推,别推啊!” “救命!” 路人吓得慌不择路,差点连鞋都跑丢。 楚秋却没吭声。 脚下动作更快了几分,心中默道:“回去一定让方老头吐出本轻功,这也太丢人了。” 他现在全靠运转真气提高速度。 速度比薛百川快出一些,但也不多。 想象中的八品武者应该是高来高去,自己好像有点拉低平均素质了。 念头急转之间。 楚秋离着薛百川只剩不到十步。 嗡! 真气瞬间爆发,急步追上! 一剑刺向薛百川的后心! 然而。 前一秒还慌不择路的薛百川。 此刻竟是突然回身,双手一拍夹住剑身。 脸上露出得意狞笑:“又一个上当的!” 他的双手呈现出赤红之色,坚硬如铁。 猛然发力间,竟将剑身夹得纹丝不动。 楚秋与他僵持几下,好奇道:“所以你这血魔刀到底是什么武功?” “当然是掌法!” 薛百川两手交错,在剑身上搓出了火星,一掌拍向楚秋:“小狗腿子,死来!” 楚秋扬起左手,一团紫色烟尘笼罩薛百川。 同时飞身后退。 薛百川立刻遮住口鼻,闷声道:“什么东西?” 楚秋学着他的语气:“当然是毒药。” 薛百川满面惊恐,赶忙退出烟尘笼罩范围,怒道:“你还要不要脸!” “我是朝廷鹰犬嘛。”楚秋笑了笑:“更何况跟你这种江湖败类讲什么规矩?” 薛百川的表情阴沉下来。 脚跟微微移动。 他算是看出来了。 眼前这个监察司的狗崽子不同寻常。 竟是比自己还阴险。 “你最好别乱动。”楚秋淡淡道:“我给你下的毒叫‘七步散’,七步必死。” “放你娘的屁!” 薛百川道:“这种伎俩都是老子当年玩剩下的!” 楚秋哂笑道:“那你走两步试试?放心,我不追。” 薛百川面露迟疑,向后退了半步。 见楚秋真的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他反而不敢动了。 猜疑一旦出现,谁也不敢拿命赌。 嘚嘚哒哒。 这时,二驴拖着烂木桩来到楚秋身边,直愣愣盯着薛百川。 甚至还吹了吹嘴唇。 仿佛催促他赶紧走。 “妈的!” 薛百川心里暗骂,随即低声道:“你们监察司找我,无非是为了‘岐龙山’秘宝,解药拿来,我跟你换!” 嗯? 什么东西? 楚秋心中一动,面色平静道:“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薛百川冷哼道:“不然你如何交差?” 带你的脑袋回去就能交差。 楚秋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上却道:“你总得让我看看货。” 薛百川眼神微闪,说道:“那种宝贝,我怎么可能放在身上。我把它藏起来了,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在哪儿,解药拿来,我把埋宝地点告诉你!” 楚秋略一思忖,微笑道:“有理。” 他在二驴背上的包裹里摸了摸,随即朝薛百川丢去一物,“接着!” 薛百川下意识伸手去接。 待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怒骂道:“狗崽子!你阴我!” 轰! 一颗弹丸雷爆开! 等楚秋穿过烟尘,薛百川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地上只有一串血迹。 楚秋不慌不忙地看向二驴:“记住味道了吗。” 噗噗噗。 二驴吹响驴唇,满脸不屑。 楚秋脸一黑:“二十斤野果。” 二驴斜眼看着楚秋。 “憨货,得寸进尺是吧?”楚秋瞪着它,肉痛道:“包子,十斤包子!” 嘚哒一声,二驴踏着蹄子向前走去。 楚秋咬牙切齿。 还会讨价还价,这驴有反骨了! 他看了眼二驴,忽然挥剑斩出。 光芒一闪。 砍断了半截缰绳,卸掉二驴拖着的拴马桩。 二驴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楚秋踹开拴马桩,嘴里骂骂咧咧,快步跟上。 …… 镇外野林。 薛百川身形如飞掠。 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终于才敢停下脚步。 摸了摸被炸伤的手臂,他的脸色阴沉:“监察司……老子记住了!回头定要杀你们几个狗崽子方才解恨!” 放完狠话。 他撕开衣袍,赶紧将炸烂的手臂包扎。 如今行踪败露,青州城附近是不能再待了。 眼下之计,只有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心中琢磨着接下来的打算,薛百川的耳朵微动。 听到了某种声音由远至近。 他分辨几秒,神情顿时变了:“蹄子声?” 匆忙回头看去,便看到楚秋站在不远处朝他挥了挥手:“你好啊。” 更远的地方。 二驴撒开四蹄,嘚嘚哒哒追了过来。 “你他妈……” 薛百川的脸色难看至极,却是二话不说,抬掌攻上! 凌厉劲力扑面扫来。 楚秋立刻横剑,直刺薛百川的掌心。 叮! 这一刺,竟刺出了金铁之声。 薛百川发红的双掌坚硬无比,挥掌拍开剑锋,右手裹着腥风拍向楚秋的胸口。 楚秋真气运转至极,含于掌心,跟薛百川对了一掌! 两人四周落叶翻飞。 薛百川被逼得倒滑出去,双脚犁翻地面,险险地稳住身形。 楚秋得势不饶人,再次挥剑斩去。 叮叮当当对了几招。 薛百川急声道:“岐龙山秘宝不要了!?” “要啊。” 楚秋笑了一声。 薛百川赶忙道:“那就一起住手,如何?” “好。” 楚秋答应下来。 话未说完,剑光已至。 薛百川的掌风也是猛然袭来!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深知都是无耻之徒,便也不再多说。 而薛百川却是越战越焦急。 他看得出来,楚秋的真气比他浑厚太多。 筋骨鸣发,气力入髓,已是八品境界。 久战下去,他必死无疑! 第13章 岐龙山秘宝 砰! 野林中,一声巨响回荡。 两道身影快速分开。 楚秋甩了甩发麻的掌心,暗道武评榜上的高手果然有点东西。 自己八品打九品,这么久还拿不下薛百川。 除了薛百川那双堪比金铁的手掌有些厉害之外。 更多的,则是实战经验差距太大。 几次险能斩了薛百川,都被他躲过,还总逼着自己和他对掌。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若非自己真气碾压他,还真讨不着好。 “看来以后要多搞几本内功,走真气镇压对手的路数。”楚秋心中默默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路线。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到头来,还是要力大砖飞。 李放,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这时薛百川喘息几声,咬牙说道:“反正你也拿不下老子,咱们各走各路,今天就当没见过吧,如何?” 楚秋一甩长剑:“可以。” “若不答应……嗯?你说什么?” 薛百川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憋住了。 满脸狐疑地看向楚秋。 这监察司的小狗崽子为何转性了? 楚秋淡淡道:“我说可以。” 薛百川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楚秋果真站在原地不动。 他试探道:“那我走?” 楚秋点点头:“走吧。” 这下,薛百川冷笑道:“早这样不就完了,何必要浪费时间!” 他提纵身法,一个箭步跃出。 没跑两步,忽然感觉胸腹传来刺痛。 薛百川怔了怔,停下脚步,满脸都是震惊。 鼻子里涌出热流。 拿手一摸,竟是黑色的血水。 他喃喃道:“我什么时候中的毒?” 楚秋上前几步,笑着道:“你忘了,七步散啊。” 薛百川脸色难看道:“少拿屁话诓我!老子跑了都不止七百步!” “哎。” 楚秋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老江湖就没想过,我是用剑的,为什么偏要与你对掌?” 薛百川眼神一凛,看向楚秋的左手。 他几次逼着楚秋与自己对掌,硬靠着坚如金铁的掌功拖延时间。 起初还以为这监察司的狗崽子经验不足。 剑法明明不错,却还与自己对掌,心里嘲笑过一番。 现在看来,他是将计就计! 薛百川越想越恨,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团黑血。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狞笑道:“不愧是监察司,够狠!只可惜,岐龙山秘宝……” “那玩意儿我又不感兴趣。”楚秋打断了他:“我的差事只是杀了你,什么岐龙山秘宝,听都没听说过。” 薛百川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但此刻他已七窍流血,恨恨看了楚秋一眼:“好,好……” 说完,毒发攻心,倒头就睡。 旁边眼神呆愣的二驴正要迈步过去捡尸。 楚秋却一把拦住它:“别急,先补刀。” 说完,掏出暗器。 也不管手法,催动真气甩向薛百川。 片刻后。 楚秋打了一阵。 薛百川全身扎满了飞针,飞刀。 当楚秋掏出一枚铁蒺藜的时候,薛百川的身体弹动两下。 楚秋赶紧丢出铁蒺藜,砸中他的脑门! 薛百川不甘又怨恨地扭头看了楚秋一眼,瞳孔彻底散开。 “看见没有,这就是老江湖,还会装死。” 楚秋拍了拍二驴的脑袋:“好好学。” 噗噗噗。 二驴吹动嘴唇,点了点头。 之后楚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又朝薛百川的心脏补了一剑。 确保这位老江湖是真的死透了,才开始进行摸尸。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几柄飞刀。 就这? 武功秘籍呢? 宝贝呢? 楚秋皱了皱眉,感觉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武功秘籍不随身携带也就罢了,楚秋不信这家伙会把所谓的秘宝埋起来。 逛青楼都耳听八方的性格,薛百川这种人明显只信自己。 又仔细搜了搜。 终于让他在靴子里摸到一块缠在脚腕上的东西。 抽出来一看。 类似皮革材质,上面全是看不懂的图画。 边缘破碎,看着只是一张全图的某一部分。 “岐龙山秘宝?”楚秋端详片刻,塞进了包袱。 又抽出个包袱皮,确认薛百川的价值压榨完了,一剑斩下。 裹起他的脑袋就走。 …… “所以,这就是你和薛百川交手的全过程?” 客栈二楼。 方掌柜淡淡道:“八品打九品,靠下毒?” 楚秋喝了杯茶,说道:“是你说的,别管什么手段,好用就行。” 方掌柜嗤笑了一声,“那倒也是,行,赏银回头给你送去。” “嗯。” 楚秋点头,随即道:“这家伙才五百两银子的悬赏,说实话,有点儿少了。” 方掌柜道:“悬赏只是个面子,在意悬赏的,杀不了薛百川。真正能杀薛百川的,也不会在意这点银子,他们在意的是名声。” “那我呢?”楚秋道:“谁说我不在意银子?” “你?” 方掌柜嗤之以鼻。 楚秋感觉有点伤自尊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露出那块‘岐龙山秘宝’ 方掌柜瞄了一眼:“什么玩意儿?” 楚秋奇道:“你不知道?薛百川说是岐龙山秘宝,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这东西才杀他呢。” “放屁。” 方掌柜不疾不徐道:“杀他是因为他最近太嚣张了,在青州城做了几起案子,那边暂时抽不出人手,便叫你小子跑一趟而已。” 他拿起皮革看了看,随手一丢:“什么岐龙山,门派都灭了,还出来蹦达个屁。” 楚秋一脸失望,还是把东西揣好:“原来没用啊。” “那倒也不是。”方掌柜说道:“一百多年前,大玄朝尚在之时,岐龙山是江湖第一大派,听说有长生久视的法门,练他们的武功能练成仙。等到大玄覆灭,每隔几年总有些传闻冒出来,在江湖上搅风搅雨,折腾这么些年也没见起什么风浪。” “原来如此。”一听是长生之法,楚秋的兴致淡了不少。 接着便道:“对了,老头,给我来本轻功。” “今天我追那薛百川,感觉有点吃力了。” 楚秋看着方掌柜:“内功,招式啥的也多来几本,你也不想我以后出门丢了监察司的脸吧?” 这次方掌柜并未拒绝。 端起茶水吹了吹浮沫,淡淡道:“我准备准备,明日来拿吧。” “行。” 楚秋站起身往外走,“明天记得连银子一起给我。” 方掌柜也没搭茬。 等他走后,方掌柜喝了口茶,眼神微冷:“岐龙山……大玄余孽?” “风雨飘摇啊。” 第14章 生离死别,顿悟真意 杀了薛百川以后,楚秋的生活重归平静。 方掌柜也是一改常态。 对武功不再藏着掖着。 只要楚秋张嘴,六品之下的秘籍随便挑。 内功,武学,轻功,暗器。 只要楚秋感兴趣,方掌柜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唯有六品之上,涉及真意图的绝学,老头才会恢复抠抠搜搜的嘴脸。 坚持叫楚秋先去参悟麒麟劲。 那幅图放在楚秋手里已有大半年。 每天至少揣摩几个时辰,有时候还会拉上二驴跟他一起钻研。 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好多次楚秋都想放弃了。 但想到方掌柜嘲讽的语气,他便偏偏不信邪,咬着牙继续看。 非要在这张麒麟图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因为按照那老头的说法。 真意图是条捷径,放在任何一个江湖门派,都能当成镇派之宝。 武道九品,掌握真意的五品强者,才算迈入高手层次。 任何五品强者,都有开宗立派,传承自身武道的资格。 但这一步,也是最大的门槛,不知卡死了多少碌碌之人。 想要领悟真意,天赋与运气缺一不可。 啪! 楚秋丢下画轴,满脸不可置信:“难道我的天赋真的这么差?” 琢磨半年都没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这就暴露出一个最大的问题。 他好像没有习武天赋。 因为他不光在麒麟劲这方面毫无进展。 连方掌柜给的其他武功,练起来也颇感吃力。 那些东西在他看来就跟天书差不多,比起龟寿功,长春功,松鹤剑法这三门功夫来说,差距简直太大了。 “从前在紫极观,老道长说他那里没有高深武学,全是养生功夫,易会难精,我还不信。” “现在看来,他真没骗我。” 楚秋长叹一声:“这可咋整啊。” 嘎! 旁边的二驴叫唤一声。 楚秋和它对视,迷茫的表情逐渐坚定下来:“你说得对,身为长生者,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熬住了,我早晚能看懂这些武功。” 二驴翻了个白眼。 蹄子踢着地面。 楚秋缓缓点头:“没错,脚踏实地,麒麟劲对我来说还太难,先练其他武学。” 这一番解读让二驴再也忍不下去。 它用脑袋撞翻桌上的水壶。 清水流了一地。 紧接着,便用蹄子沾着水。 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六个大字。 练个屁,别练了! 楚秋瞄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好意我明白了。” 呃啊!呃啊! 二驴扯着嗓子大叫,扭头冲出院门! 楚秋淡淡道:“到饭点了记得回来。” …… 有武功练的日子格外踏实。 楚秋白天去客栈带薪摸鱼,跟方老头学学旁门本事。 蹭一顿饱饭,再与说书老人谈天说地。 下午便开始攻克以麒麟劲为首的一众武学难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又是几年光景。 半年前。 说书老人病倒在床。 楚秋跟方掌柜轮番出手,靠医术给他吊了半年命。 终于让他撑到了秀娘出嫁那天。 虽然目不能视,却也喝上了一杯喜酒。 老人满面红光,心满意足。 当天夜里就去世了。 九十多岁的老人,走得没什么痛苦。 在这世道,算是喜丧。 秀娘嫁到了镇中一户殷实人家,明媒正娶,方掌柜亲自说的媒。 夫君是个性格老实的汉子,楚秋私下探过,没什么问题。 两人婚后生活,算是幸福美满。 说书老人是楚秋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他这一辈子孤苦无依,到老之时捡了秀娘这么个小孙女,余生便只为她活着。 秀娘就是他死前最大的挂念。 楚秋自然得上心。 熟人的离去,同样也让楚秋心中感叹。 时光是所有生命的敌人。 唯独不是自己的。 这天夜里,他照旧观看麒麟劲的真意图,总觉得心神不宁。 画中麒麟再无往日神武威严,变得平平无奇。 想起方老头总说真意图的精髓在于照见本心。 他恍然明白。 真意不在麒麟,而在自己的内心。 窥见本我,方知真意。 他不再看那幅麒麟真意图,而是把睡着的二驴叫醒,强塞给它几颗果子。 “我已长生久视,世间一切于我如烟,最大心愿不过是和二驴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真意,那我的真意就是‘唯愿平安’。若有能力,便让这世道也一块儿平安。” 楚秋摸着二驴的脑袋,无视它吐在自己脚下的果核与唾沫。 终于有所领悟。 面板中同样悄然浮现字迹。 【麒麟劲(入门)+】 【评价:长生者·七品】 …… 一日清早。 楚秋惯例来到客栈。 迎面却遇见几个气质冷冽,黑衣打扮的武人。 领头之人是个锦衣公子,表情严肃。 见着楚秋进来,几个武人立即望了过来,目光充满审视。 “三个九品,一个八品。” “锦衣打扮的看不穿深浅,有可能是普通人,或者同为七品,能够藏匿气机。” 只是一搭眼,楚秋便识破这几人的修为。 除了那锦衣公子没有气机外露,剩下的人,在楚秋眼中一览无遗。 站在柜台里的于小二看了过来。 如今接近四十岁的他,脸上已有几分沧桑,笑着道:“秋哥儿。” 楚秋向他点点头,旁若无人地问道:“什么情况?” 于小二擦着桌子,说道:“来找大爷的。” 找老头子的? 楚秋向那边看了一眼。 那几人见楚秋与于小二攀谈,竟也露出一丝疑惑表情。 随后便不再朝这边投来目光。 倒是那锦衣公子对楚秋笑了笑,有些示好之意。 楚秋没搭理他。 他看向二楼:“老头子还没起?” 于小二摇了摇头。 楚秋抬脚就往楼上迈步。 刚走了一半。 尽头传来一阵咳嗽声。 方掌柜佝偻着身体,走出看到楚秋,皱眉道:“干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楚秋打量他两眼,接着道:“楼下有几个人找你,看着不简单。” 方掌柜默默点头,“知道了。” 他从楚秋身边走过,脚步一顿,说道:“过来一起见见吧。” 楚秋微微眯眼。 第15章 意外来客 看到方掌柜的瞬间,锦衣公子便拱手作揖:“方大人!” 听得这称呼,楚秋看了老头子一眼。 多年相处,他早有猜测。 老头儿以前肯定是大人物。 而他所说的经历多半是编的。 什么在青州当差半辈子,老来在太平镇颐养天年。 二驴听了都得摇头。 只不过,楚秋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老头不说,他也不问。 反正每个月的饷银又不会少。 在武功上有什么疑难,老头也很少藏私。 对自己更是没得说。 这就够了。 “都坐吧。” 方掌柜咳嗽了几声,示意那几人入座。 但只有锦衣公子坐了下来。 几名黑衣武人依旧站着。 楚秋观察到,他们的站位很有意思。 既是护着那位锦衣公子,同时也在防备方掌柜。 有个九品武人捏紧腰间佩刀,指节都已泛白。 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位老人,而是一头凶兽。 至于自己,完全被他们无视了。 楚秋坐在方掌柜身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一切。 尊重和畏惧,这是他读出的气氛。 几个武人尊重方老头,但也害怕方老头。 “方大人,您别来无恙吧。” 锦衣公子却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上来先说客套话:“家父对您很是记挂,时常会说,若是方大人还在,如今的大离将会是另一幅光景。” 他说得情真意切,隐有叹息。 似是真在感慨什么。 “有劳令尊费心。”方掌柜轻轻抬手,于小二便是走来倒茶。 他看向那锦衣公子:“赵相身体可好?” 锦衣公子正襟危坐,回答道:“托您的福,父亲身体无恙,还能再为大离谋划几年。” 说罢,他张了张嘴:“方大人……” 方掌柜一摆手道:“老头子已辞去官职,现在担不起这一声方大人,赵公子的来意我已明白。这样,喝完一杯茶,咱们再接着往下聊。” 他指着那几杯茶水。 赵姓公子面露迟疑。 几个武人也有忌惮之意。 方掌柜哂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 他看向楚秋:“你来尝尝。” 楚秋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方掌柜笑问道:“这茶如何?” 楚秋放下茶杯,摇头说道:“你这破店只有茶汤,哪有真正的好茶?差不多得了,在外人面前给你留脸。” 见他敢这么跟方掌柜说话。 赵姓公子和几个武人顿时紧张起来。 可方掌柜只是笑骂道:“你小子跟那头懒驴一样,能尝出什么好坏?” 末了,便对那赵姓公子道:“喝茶吧。” 语气不容置疑。 赵姓公子也不敢再迟疑,端起茶水饮下。 四位武人同样喝了这杯茶。 没等赵姓公子开口夸这茶好,方掌柜继续道:“陛下已经没几年可活了吧。”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让赵姓公子面色一变:“方大人这话……” 方掌柜一个眼神递去,吓住了他,继续道:“我离开时曾说过,若无大事不要来找我。许多旧友都尊重我的意思,想来赵相也是如此,他既派你这最疼爱的小儿子来寻我,无外乎两个原因。先前你又说,赵相的身体尚可为大离谋划几年,那便只剩下另一个原因了。” 他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还有几年?” 赵姓公子宛如散了全身的力气,苦笑道:“宫中的消息,也许就是这一年半载了。” 方掌柜的眼神没有波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赵姓公子正色道:“自您离开,监察司‘夜主’之位空悬十几年。小侄斗胆,想借夜主令一用。” 图穷匕见了啊。 楚秋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热闹。 夜主令,听着就很有格调。 “你想要夜主令?”方掌柜抿了口茶水,在赵姓公子紧张的眼神之下,摇头叹道:“可惜,你来晚了,夜主令并不在我手里。毕竟我已退了下来,怎好再把持大权?” “方大人您就莫要与小侄开玩笑了。” 赵姓公子苦笑道:“谁不知道监察司上下以您马首是瞻?就连那几位紫衣司事也都是您的义子义女,夜主之位空悬,连陛下都难以左右,全因您老尚在,无人敢接这担子啊。” 他眸光熠熠,诚恳地道:“只要您借夜主令予我一用,当年之事,亦可平反!” “赵公子,我已经一把年纪,对很多事情不再执着了。” 方掌柜道:“今天全当你来探望我这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其他的事不必再提。” “可是……” 赵姓公子欲言又止。 方掌柜淡淡说道:“几位远道而来,稍后一起吃顿便饭,让老头子我略尽地主之谊。” 赵姓公子面色几变,最终长叹一声,“方大人,小侄就不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几个武人跟在身后。 没走两步,便又回头看去,“忘了请教,这位兄台是?” 他看着楚秋。 楚秋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就是店里打杂的。” 方掌柜却是把楚秋卖了:“他叫楚秋,老头子我自己寻的徒弟。” “原来是方大人的弟子。” 赵姓公子点了点头:“在下赵星,楚兄弟,以后我们多亲多近。” 他朝楚秋一笑,扭头就走。 出了客栈,一路走出几条街,脸色才逐渐阴沉下来。 赵星挥手唤来那名八品武者,吩咐道:“叫人去打听打听,监察司有没有一个叫楚秋的人。” “公子,相爷那边……”那名八品武者谨慎说道:“此事还需再三思量啊。” 赵星阴着脸道:“大事将近,监察司不肯表态,全因方独舟这老家伙当年站错了队。他支持的三皇子一脉没了希望,但监察司却是把好刀,谁能拿下,谁就多了几分胜算。” 那名八品武者缓缓点头,低声道:“可此事与那道士有何关系?” 赵星眯着眼道:“跟在‘夜主’身边,被他亲口承认的弟子,会是普通道士么?我怀疑方独舟很可能想要培养衣钵传人,那楚秋……搞不好就是下一位夜主。” 说到这里,赵星的脸色多了几分凝重:“去调查清楚。” “是。” 那八品武者立即点头应下。 第16章 回头把你阉了 “原来是夜主大人,失敬失敬。” 赵星等人走后不久,楚秋便拱手抱拳,对方老头一阵阴阳怪气。 方掌柜默默饮茶,神态澹然。 待他放下茶杯,这才平静道:“你小子怎么看?” 楚秋收起笑脸,说道:“刚才来的,应该只是小喽啰,不是大麻烦。” “那是赵相的幼子,愣头青一个。哪怕是他背后的赵相,也不算什么大麻烦。” 方掌柜道:“真正的大麻烦,还要等到帝殒之时。” 楚秋看向老头子:“争位?” “不错。”方掌柜说道:“皇帝没了,总要选一个新的。” “这种大事,我可掺和不起。” 楚秋摇摇头道:“你如果早点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加入监察司。” 方掌柜笑了一声:“现在想走也来得及。” “来得及?”楚秋冷笑道:“来得及个屁,你当着别人的面说我是你徒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都被你这老头拖进泥潭了。” “话说回来,你也真是够能忍的,夜主就是监察司的老大?做过这么大的官,连句风声都没露。” 楚秋对方掌柜竖起大拇指:“佩服。” “你羡慕?这个位置可以给你坐。”方掌柜看了楚秋一眼。 楚秋便不搭话了。 “怂包德行。” 方掌柜骂了一句,转而问道:“武功练得如何?” 楚秋闻言,抓起一颗花生。 并未催动真气,只是屈指微弹。 砰! 花生直接穿透门桩,震出一蓬灰烟。 “嗯,暗器功夫算是有火候了,轻功呢?” 方掌柜微微点头。 楚秋叹道:“还在琢磨。” “那就慢慢琢磨,什么时候到六品,什么时候才算有自保之力。” 方掌柜站了起来,佝偻着腰身朝楼上走。 “老头。”楚秋叫住了他。 “又干什么?” 方掌柜已有不耐之意。 “记得按时喝药,还能多活几年。” 楚秋起身说道:“可别病死了。” 方掌柜冷冷一笑:“你小子的医术还是我教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道理你没听说过?” 楚秋摆摆手:“走了。” 方掌柜站在楼梯旁,扭头看了一眼,暗骂道:“这臭小子。” “大爷。” 于小二擦着桌子,小声说道:“秋哥儿说得对,您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是该好好喝药了。” 方掌柜面无表情地看向于小二。 把于小二看的浑身不自在,讪笑着道:“您当我放屁吧。” 方掌柜转身上了楼。 不多时,声音飘来:“把药给我端过来。” 于小二这才露出笑容,手脚麻利地擦完桌子,跑去端药。 …… 自打赵星带人来过客栈那天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 每隔一段时间,客栈都会冒出来一些生面孔。 最差都是九品修为。 偶尔还有八品,乃至看不透气机的来客上门。 但楚秋对此仍然不闻不问。 反正老头子什么都没说,他也乐得清闲,躲起来练他的武功。 自从麒麟劲入了门以后,他的进境可谓神速。 几部练了多年都不得入门的武功,接连迈进门槛。 如今,他的面板总算能够称上一句高手。 【楚秋】 【寿命:四千四百七十六年】 【长春功(圆满)】 【龟寿功(圆满)】 【重楼功(圆满)】 【麒麟劲(大成)】 【松鹤剑法(造极)】 【暗器总纲(圆满)】 【催煞掌(圆满)】 【断玉刀(圆满)】 【踏雪功(圆满)】 【今日表现【良】】 【当前点数:2125】 【综合评价:长生者·七品】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看着自己的面板,楚秋心中有种大丰收的喜悦。 值得一提的是。 他从真意图里领悟到的麒麟劲,竟也是门内功。 而且还是吞点数的怪物。 从小成到大成,就吃进了1000点。 还十分霸道地将其他三部内功修出的功力全部化为‘麒麟真气’。 楚秋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是绝学级别的内功,有这种表现还算正常。 他也发现,越高级的武学,耗费点数就越多, 像松鹤剑法那般拉胯,1000个点数就能造极的,以后怕是难遇见了。 除了麒麟劲。 他新学了一门重楼功,算是为真气修为添砖加瓦。 余下三门武学。 分别是暗器总纲,催煞掌,断玉刀。 其中催煞掌的名字不太好听,却是威力最强的功夫。 掌力催动,刚猛无俦,真气越是浑厚,威力越是惊人。 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武学。 按照楚秋自己的理解。 现在他这一掌能将当年的‘血魔刀’薛百川活活打死。 至于暗器总纲,则是抛射暗器的手法。 不拘于物,摘花飞叶皆可伤人,很合楚秋的胃口。 断玉刀是方老头的私货。 监察司主修刀法,转正就发玉鳞刀,算是配套的武功。 唯有那门名叫踏雪的轻功,是楚秋精挑细选的结果。 原因无它。 踏雪无痕。 很帅。 楚秋推开门,院子里已经攒下厚厚一层积雪。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他穿着加厚的蓝色道袍,身影一晃,只闻衣袍卷动的风声。 再一眨眼,便已出了院子。 回头看去,雪上只有极浅的脚印,淡到看不出来。 “不错。”楚秋满意点头:“只是七品轻功就有这种效果,等以后得了更高级的轻功,那我不得飞起来?” 呃啊!呃啊! 院子里的二驴嚎了两声。 表达对某人的不满。 楚秋朝它看去,只见二驴翻了个白眼,四只蹄子疯狂踩雪。 把脚下的雪踩得又脏又乱。 好像在嘲讽楚秋的骚包。 楚秋叹了口气:“就你这个德行,以后哪家的小母驴能看上你?” 噗噗噗。 二驴吹着嘴唇,表情愈发不屑。 楚秋将它解开。 牵着它往外走:“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哥俩相依为命,不需要小母驴。听说办那事儿有损寿命,回头我找人把你阉了,延年益寿。” 呃啊!呃啊! 二驴的眼睛顿时红了。 狠狠一头撞向楚秋。 却被他飘身躲开。 远远传来楚秋的声音。 “不识好人心,自己跑到客栈吧。” 第17章 压箱底的东西 阳春三月,冬雪消融。 客栈里的生面孔越来越少。 不久前,坊间有传闻。 老皇帝病倒在床,不省人事。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 似乎已经波及到这小小的太平镇。 就连街面上的巡捕也是面色肃然,不苟言笑。 楚秋几次旁敲侧击,想问问方掌柜究竟有何打算。 老头每次都说再等等。 还不到时候。 于是楚秋也不再问了。 等到第一场春雨来临,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方掌柜破天荒离开客栈。 在楚秋的印象当中,这还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于小二满脸担忧,干活儿心不在焉,却什么都没对楚秋说。 但楚秋知道,若无重要之事,老头子轻易不会离开。 他照旧带着二驴,每天来到客栈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一天清晨,方掌柜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满脸冷漠的小姑娘。 估摸能有十三四岁。 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生养在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对于她的来历,方掌柜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对楚秋道:“从今天开始,她便住在客栈了,叫她燕北就好。” 楚秋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发现那姑娘也在看他。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默默移开视线。 当天夜里。 于小二不再担惊受怕,手脚恢复麻利。 楚秋却习惯了替他分担活计。 方掌柜的咳嗽愈发厉害,咳完便坐在那里发呆。 “老头,你如果不打算帮忙,就回去躺着休息吧。” 楚秋擦着桌子,平淡道:“你死在大堂,以后谁还敢来吃饭?” 方掌柜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多时,燕北却是从二楼走下来。 扑通一声跪在方掌柜面前。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脆声道:“求您救我父亲。” 楚秋微微皱眉,刚一迈步,就感觉有人拉住自己。 是于小二。 他只是摇了摇头。 示意楚秋不要过去打扰。 楚秋松开眉头,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只听方掌柜平静道:“若他成功,便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败,我也救不了他。” “您是父亲身边最厉害的高手,求您救他!” 燕北还是不肯起身。 “此事要的不是高手。”方掌柜则是耐心说道:“一品,二品皆不参与皇权斗争,二品以下只能谋心不可谋力,如今局势尚未明朗,没人敢打破规矩。” “那我们怎么办?”燕北思忖片刻,表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冷静。 方掌柜淡淡道:“继续等,等尘埃落定。” 听到这话,燕北不再开口,朝方掌柜磕了个头,便转身上楼。 方掌柜幽幽一叹,对楚秋道:“臭小子,陪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背着手向外走。 楚秋丢掉手里的抹布,跟了出去。 两人并肩前行,方掌柜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说道:“老头子我叫方独舟,记住这个名字,等我死后葬在太平镇,墓碑可别刻错了。” 楚秋挑起眉毛,问道:“你受伤了?和人动过手?” 方掌柜笑了笑,看向楚秋:“我还以为你小子有多深的城府,怎么,还是憋不住了?” “谁打伤了你?” 楚秋没有理会这句玩笑,表情认真。 方掌柜只是微微摇头,“你这点本事,自保都算勉强,别去送死。” 不等楚秋继续追问,方掌柜便道:“你还记得李放吧。” 楚秋眯了眯眼,“记得。”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九品高手。 已经快要十年了。 但他还记得。 “将一门功夫练到登堂入室,筋骨鸣响,养一口真气。或是将内功练至精深,气力自生,统称为九品武者。李放走的,就是前者的路子。” 方掌柜继续道:“气力入髓,贯通周身,便是八品。那你小子可知道,七品是何特征?” 楚秋没吭声。 他当然不知道。 一身武学全靠加点,品阶评价全看面板。 他哪知道那么多? 见楚秋不答,方掌柜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一巴掌。 并未使了多大力道,一阵微风扫动,便将十几丈外挂在街尾的布帘吹得摇动起来。 “真气外发,气机内敛,是为七品武者。” 方掌柜淡淡说道:“九品,八品,七品,这是筑基三品。练力,养气,藏功。熬过这三关达到六品,才算是真正的高手,而六品关隘,就在于‘破’。” “精练武学,或是专于内息真气,择一而行,打破武人极限。” 说到这里,他张口一吐,气浪自生。 卷起整条街的浮尘。 看上去极为壮观。 随即,又是一拳打出。 在空中打出‘震爆’。 楚秋毫不怀疑,这一拳能把自己打碎了。 “打破极限之后呢?”楚秋看着方掌柜:“五品真意?” “是的,五品真意。” 方掌柜笑了笑,“到了五品,便可称为‘宗师’,但你小子心思太贪,真气浑厚而不精炼,我当年传你麒麟劲,则是为你整合那一身所学。” 他背着手往回走:“你先把六品破限悟透了,再说五品吧。” 楚秋看向他的背影,突然道:“老头,你这是在交代遗言?” 方掌柜脚步微停。 随后道:“你一直想学我压箱底的武功,明天开始,我全都教给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他慢悠悠地朝客栈走去。 楚秋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 正如方掌柜自己所说。 他要将压箱底的东西传给楚秋。 一门刀法,一门拳法,一部内功。 《霸势九斩》《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 名字一个比一个霸道。 老头虽然没说是什么品阶。 但楚秋估摸,至少是绝学起步。 因为不管是刀法、拳法,还是内功。 都配着一幅真意图。 楚秋白天练招式,晚上练内功,顺便再参悟三幅真意图。 有时候,那个叫燕北的小丫头也会在旁边偷学。 方掌柜从未阻止过,反而暗示楚秋,以后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授给燕北。 楚秋点头答应。 反正这本来就是老头子自己的东西。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 京中传来噩耗。 老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一天,方掌柜坐在桌前久久不语,最后面朝帝京方向,敬了一杯酒。 扬手洒下。 尘归尘,土归土。 第18章 值了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雪。 京中传出噩耗之后,方掌柜便像是老了十几岁。 脸上又添了几条皱纹,每日的咳嗽愈发剧烈。 楚秋为他诊治多次,发现他的脏腑深处有一股异种真气。 若换了旁人,定会五脏如焚,痛不欲生。 可老头子却硬生生熬了下来。 有好几次,楚秋想要试着帮他解决,都被方掌柜给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那就是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更何况这是新伤旧伤一起找上门来。 楚秋那点微末本事,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客栈再也没有生面孔来过。 朝中的风云涌动,似乎都在老皇帝驾崩后消散如烟。 不再有人来打扰方老头的退休生活,他便每天给楚秋讲解武功,闲时自己下下棋,喝喝茶。 或是与燕北说几句废话。 于小二终于熬成掌柜,燕北则是接替了他跑堂的位置。 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并没有多少骄纵之气。 许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错漏百出。 到后面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完美融入了客栈环境。 之后就连偷学武功这种事情,她都不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站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听。 哪里不懂了,还会出声询问。 但每次她的提问,方掌柜都让楚秋给她解答。 到后来。 楚秋发现这丫头的天赋比自己强了太多。 他至今没能入门的三部武功,燕北只半个月便练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一气造化功》。 她竟已练出了一股真气,迈入九品境界。 楚秋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天才的差距确实太大了。 而且这丫头练起武来简直不要命,眉眼间总有一股郁色,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 楚秋劝说无果,便由她去了。 有时想想,这悠闲的日常若能持续下去,倒也不错。 每天练练功,和小丫头斗斗嘴,再陪老头子下棋品茶。 闲来无事,和于小二吹牛聊天,或者带上二驴去看看镇中其他人家的小母驴。 至于监察司的工作,还是照旧为方掌柜送信。 从以前每个月送三五封,变成每个月一封。 频率越来越低。 楚秋从来不问信中的内容,方掌柜也从未解释过。 这种安闲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 那天下了场暴雪。 客栈的门板被大风吹得砰砰直响。 方掌柜披着件御寒的斗篷,手里拈着棋子怔怔出神。 楚秋敲了敲棋壶,催促道:“老头,不行就投子认输吧,赖棋算怎么回事儿?” 方掌柜回过神来,看向后院窗户,摇头道:“好大一场雪,今年的冬天要难熬了。” 楚秋扭头看了看。 再回头,发现自己的棋路被动过,面无表情道:“你偷我棋子?” 啪一声。 “无凭无据,不要瞎说。” 方掌柜落下白棋,笑道:“你小子活路不多了。” 楚秋抓起一颗黑子,随意落下,淡淡道:“难怪没人愿意跟你玩,臭棋篓子还偷棋,什么档次。” 你来我往地杀了一盘。 哪怕用了偷棋这种手段,方掌柜最后还是输了。 老头丢掉棋子,叹息道:“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楚秋伸手收拾棋盘,淡淡说道:“你不如让燕北进度慢一点,都是一样的人,凭啥她悟性那么好?我的精神损失找谁诉苦?” 方掌柜摇了摇头:“这也是命,强求不来。” 说完,他忽然道:“六品可有头绪?” 楚秋动作一顿。 随后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自从老头子给他讲解过六品的关隘,他就决定暂时放下武功招式,专注加点内功。 手里的点数全部花光,把重楼功,龟寿功,长春功都点到造极。 生成的真气自动转化为麒麟劲。 如今他体内的功力,颇有几分江河气象,根基扎实到吓人。 按照楚秋自己的划分,这大概就是【百年修为】。 只等攒够点数,再将麒麟劲也加点到【圆满】,或许就能通过真气打破极限,一步迈入六品。 方掌柜点了点头:“等到六品,你也就有了自保之力,我便可以安心了。” 楚秋挑起眉毛:“马上就是新年,别说这种晦气话。”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方掌柜语气平静:“没什么晦气的。” 他看向楚秋那张易容过的脸,说道:“你小子的易容术还得再练练,遇见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 多年相处,方掌柜自然发现了楚秋的‘小秘密’。 容颜不老,始终如一。 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抓他逼问清楚。 “知道了。”楚秋感觉到气氛怪异,低声道:“你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吧。” 方掌柜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推开了后院大门。 看着外面的风雪。 楚秋走到他身边,帮他裹紧斗篷。 方掌柜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死后,客栈交给小于,这里是监察司的一处联络点,他会继续经营下去。以后若他出了什么事,看在多年情分上,你能帮则帮,帮不到就是他命该如此。” 顿了顿,他平静道:“燕北那丫头,就交给你照顾了。” 楚秋感觉自己的嗓子很干,摇头说道:“我不擅长照顾孩子,你最好再活几年,自己照顾她。” 方掌柜却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说道:“她身份特殊,我的面子还能管一年半载,最初不会有高手来找麻烦,以你的本事,可以随意打发。” “朝中之事最快半年,最迟两年就能尘埃落定。在她十八岁前保住她的命,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会有人接手后续,之后便与你无关了。” 方掌柜咳嗽了几声,笑了笑,说道:“至于监察司,你的文书我已寄到可信之人手中,职务那行空着,你若有意,未来自己写,爱写什么写什么。这是我给你留的一条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扭头看向楚秋腰间:“记得留好腰牌,免得到时候多了些麻烦。” 楚秋的指尖碰了碰腰牌,勉强笑道:“你给我这块,不会就是夜主令吧?” “根本就没有夜主令。”方掌柜淡淡道:“夜主是人,不是一块破牌子。我活着时,我就是夜主,我死后,你可以是夜主,别人也可以是夜主。” 楚秋沉默了。 说到最后,方掌柜忽然道:“你小子一直不懂大雪龙拳的真意,趁着今日这场雪,我练给你看。” 他甩掉了斗篷,一步迈出院门。 拳如怒龙滚壁。 漫天飞雪顿时一凝。 一遍,两遍,三遍。 方掌柜练到兴起,束手成刀,从拳法转变成刀法,开始演练霸势九斩。 楚秋站在那里,只觉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晰。 不知多久过去。 大雪停歇。 方掌柜停下动作,微微有些喘息。 随后笑着道:“人世一趟,有个善终。” “值了。” 第19章 死士,试探 三天后。 方掌柜的后事一切从简。 老头子早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只有楚秋跟于小二为他操办。 于小二为他擦洗干净,封好棺椁,由楚秋抬棺送葬。 地点就选在太平镇十多里外的一处山林。 依山傍水,风景还算不错,坟头正好能遥望太平镇。 一路随行的,还有太平镇上一些老街坊。 老头子在这里住了多年,结交下来的朋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有些是单纯来帮把手,送送老头。 也有人把帛金偷偷塞给燕北。 燕北牵着二驴,小脸满是麻木,显然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楚秋把钱收好,又叫于小二记了下来。 方老头最不愿欠人情,活着都没欠过钱,人都死了,别再替他坏了规矩。 情分记着,回头把钱退回去便是。 值得一提的是,秀娘也挺着大肚子,想要送方掌柜一程。 天寒地冻,楚秋怕她出事,便将她劝了回去。 她走前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响头,哭得像是泪人。 送走这些街坊邻居。 楚秋在附近寻了块品相不错的巨石,挥剑斩掉一大块。 削成方方正正的模样。 又将真气运到指尖,刻上‘方独舟’三个字。 立好碑,下了葬。 于小二跪在坟前,往火盆里烧纸,喃喃道:“大爷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到老能有善终,也算是老天爷瞎了眼。”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钱,挥手洒在老头子坟前。 纸钱无声飘洒,很多都落在了雪地里。 随即,楚秋看向冷得发抖的燕北,淡淡道:“你先骑着二驴回去吧。” 听到楚秋叫自己的名字,二驴竖起耳朵,呃啊呃啊叫了两声。 燕北摇摇头,小声问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方掌柜的死,让她感到了一丝迷茫。 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走一步看一步。”楚秋说道:“老头子临死把你托付给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燕北,对外自称是我妹妹。” 燕北看了眼楚秋,默不作声。 楚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到于小二身边,缓声道:“现在老头子也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于小二动作不停,苦笑道:“我做了半辈子跑堂的,现在终于熬成掌柜,当然要继续开客栈。” 楚秋微微点头,继续道:“问你个事儿。” “秋哥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于小二却是叹息道:“大爷既然没有告诉你,那我也不能说。” 他明白,楚秋想问方掌柜究竟被谁所伤。 这件事情,他明显知情。 但他不敢说。 他怕楚秋跑去报仇,搭上了小命。 楚秋淡淡道:“你应该清楚,如果按着我开的方子喝药,他再活十年也不成问题。” 于小二垂下目光,往火盆里续了把纸钱,“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那人断了老头子十年寿命,我这人公道,得把这十年讨回来。” 楚秋看向墓碑,一字一顿道:“所以,是谁打伤了他?” 于小二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似乎准备这件事当成秘密,深埋在心。 “是林听白。” 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打破沉静。 楚秋回头看去。 燕北一脸坚定,“大离国师,林听白。” 楚秋问道:“几品?” 燕北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对方叫什么,仅此而已。 砰! 于小二将剩下的纸钱全部放入火盆,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沉声道:“三品。” 于小二捏紧拳头,喃喃道:“他是三品啊,秋哥儿。” “大爷当年就是败在他手中,拖着断腿离开了帝京。” 他抹了把眼睛,“大爷不说,就是不想你去寻死。找三品报仇,可能吗?那是我们练一辈子都翻不过的高山啊。”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人都有老的那天。” 于小二惨笑一声:“三品高手气血不衰,到死前都不会退步。” “那我就熬死他。” 楚秋说完,目光忽然一动,看向了山林深处。 对于小二说道:“带燕北走。” 于小二神情微变,没有多问,拉上燕北就往回走。 二驴踏了踏蹄子,鼻孔喷出一股热气,跃跃欲试。 “你也走。”楚秋给了它一巴掌。 二驴叫了一声,嘚嘚哒哒扭头就跑。 嗖嗖嗖! 就在这时! 几道黑影伴随着破空声,目标正是于小二和燕北。 楚秋挥动袍袖,真气鼓荡如雷鸣,将那几道黑影卷住。 他朝墓碑笑了笑:“老头子,还说能管一年半载,你才刚下葬就有人忍不住了,以后到了那边少吹牛逼,多打脸啊。” “你们去追,我拦住他!” 林中窜出几个黑衣身影,其中一人低声说完,就向楚秋冲去。 另外几人毫不犹豫,提纵身法追杀燕北。 “臭道士,别碍事!” 黑衣人沉喝一声,抬掌拍向楚秋。 真气贯通周身,显然是个八品高手。 楚秋二话不说,抬手一招催煞掌。 浑厚真气扫荡飞雪! “六品破限!?” 等那黑衣人察觉到不对之时,已经被这一掌印在心口。 砰! 整个后背当场炸开,胸腔碎肉混着骨头渣子,溅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腔子都被打空了。 一掌毙了这名八品,楚秋从袍袖里拿出暗器,反手就抛了出去。 裹着真气的暗器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连惨叫都没有,几个黑衣人的脑袋成了烂西瓜。 接连倒地。 鲜血很快染红雪面。 楚秋侧耳倾听一阵,提起长剑追入林中。 里面很快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 重物落地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那丫头身边果然还有高手!” “撤!” 交手只不过刹那,那群黑衣人便开始向林外撤退。 楚秋施展踏雪轻功,体内真气犹如滔滔江河。 每落一步,竟是让这一处山林传来出巨震声响。 剑光闪烁。 一颗颗人头飞上半空。 几息过去,在他身周躺了一圈无头尸体。 因为死得太快,身躯还在抽动。 楚秋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定再没声音传来,才走向其中一具尸身。 用剑挑开对方的衣服,简单查看了一番。 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又把那些人头的面罩挑开,发现一张张毁了容的脸。 这是群死士。 楚秋收剑入鞘,琢磨着道:“八品,九品的死士,没有高手,看来这只是试探。” 他没再查看尸身,扭头就走。 很快就追上了于小二和燕北。 两人还算镇定。 见楚秋平安无事,于小二松了口气,说道:“秋哥儿,要不要我向监察司求助?” 楚秋微微摇头,对燕北说道:“太平镇不能待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第20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楚秋没有催促燕北。 三人一起回到客栈,给她一夜时间考虑。 方老头才刚下葬,某些人便已经忍不住了,背后摆明藏着更大的麻烦。 太平镇肯定不能待了。 “秋哥儿。” 于小二拿出一封书信,颇为低落道:“这是大爷留下来的,他说,如果你想要离开太平镇,看完这封信再做决定。” 楚秋接过那封信,当场拆开。 抬头就是几句闲话,无非是看到这封信时,老头子已经不在了,几句之后便进入正题。 对于眼下的情况,方掌柜果然早有预料。 他给楚秋指了条路。 “老头子让我们去余州。” 楚秋抖了抖信纸, 看向于小二:“有多远?” “上千里,靠近大离边境。”于小二说完,小跑离开,拿了一幅大离地图铺在桌上,指出余州城的所在。 楚秋看了一眼,心中大概有数:“确实够远,只要路上小心点,在那里藏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说罢,楚秋将那封信收好,淡淡道:“明日就出发。” 于小二露出几分愁色。 方掌柜去世,楚秋又带着燕北离开。 往后这客栈,就要靠他一个人撑着了。 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 楚秋性格谨慎,一旦察觉到危险,立马远遁千里,这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秋哥儿,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可千万不要逞强。” 于小二苦笑道:“燕北的身份特殊,若事不可为,就将她交出去吧,大爷欠的人情不该让你来还。” 楚秋笑了笑,道:“你们一个一个都要做谜语人,她的身份再特殊,无非就是皇亲国戚,家里有人想要争权夺位,估计也不是继承大统的热门人选,否则早就派高手迎她回京了。” 于小二却是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总之……秋哥儿你顾好自己。” 他对此事不抱乐观态度。 楚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静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第二天。 楚秋收拾完家底,最后看了眼自己住了十年的小院子。 随即便牵着二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燕北跟在旁边。 她裹着厚厚的冬装,小脸冻得通红。 背后还扛着大包袱,看起来颇为吃力。 但这丫头也有九品修为,看着可怜,其实并没有多么艰难。 于小二将他们送到镇外。 脸上还有几分不舍,拉着楚秋的手不放,低声道:“秋哥儿,记住我昨天的话,当断则断。” “知道了。”楚秋拍了拍他的胳膊:“照顾好自己,等到了余州,我想办法送信给你。” 于小二却是摇头道:“还是等此事了结再说,不要提前泄露行踪。” 楚秋闻言一笑:“行啊,有长进。” 说完,他往于小二手里塞了个瓷瓶。 “我自己配的,理论上来说,五品之下触之必死,这一瓶够你杀几百个入品武者了。” 楚秋收起笑容:“拿去防身。” 于小二没什么练武天赋,跟在方老头身边多年也才是九品境界。 这世上除了自己,估计也没有谁能够躺着练功。 唯一速成的法子,便是下毒了。 于小二听到楚秋的话,也是吓得脸色发白,瓷瓶像是烫手一样,哭丧着脸道:“万一我不小心碰到了呢。” “放心,有解药。” 楚秋又给他塞了一个绿色小瓶:“只有两颗,谨慎点用。” 于小二哭笑不得,将两个药瓶收好,真诚道:“秋哥儿,保重。” 楚秋笑着点点头:“你也是。” 他挥挥手,示意于小二就送到这里吧。 左手牵着二驴,右手提着长剑。 带着燕北一步步远去。 于小二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再也见不着他们的身影。 这才抹了抹眼睛,转身往回走。 …… 此去余州上千里路。 冰天雪地,就连官路都很难走。 何况这一行路途遥远。 想早日抵达还得抄近道,不可能完全走官道。 以楚秋和二驴的脚程,不眠不休,也得走上半个多月。 更别说现在还有个燕北。 这丫头空有九品真气,身体素质却没能跟上。 光凭一口真气吊着,走出六七十里,体力已经逐渐不支。 但她闷不吭声,埋着头继续走,愣是不肯休息。 楚秋看出来她在硬撑,展开地图扫了一眼:“附近没有什么歇脚的村落和镇子,今晚找个避风的地方对付一宿,明天再走。” 燕北把包袱往上扛了扛,闷声道:“我走得动。” 楚秋摇了摇头:“你走得动,二驴也得歇歇脚。” 说罢,就牵着二驴,朝剪径小道走去。 钻进野林子多少还能避避风。 燕北吐出口热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楚秋劈了几块破石头堆成火坑,又捡了些干燥树枝。 乱七八糟堆好,掏出火石引火取暖。 燕北放下包袱,蹲在篝火旁边努力搓着双手和胳膊。 火光将她的小脸照得橘红一片。 楚秋掰开几块饼子,用火烤了烤,向她递去:“吃完东西把周围收拾一下,腾出睡觉的地方。” 燕北接过烤饼,无声点头。 楚秋暖了暖双手,观察着周围:“我们尽量白天赶路,如果赶上好天气,加快脚程,半个月后就能到余州。” 燕北小口小口吃着饼子,又喝了口水,突然问道:“于大哥让你当断则断,你为什么不听他的?” 她虽然才十三四岁。 却比很多人都聪明。 于小二说话的时候并未避开她,燕北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楚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方老头对我不错,他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只要不会害我丢了小命,我都会尽力照顾你。” 燕北看着篝火怔怔出神:“如果我父亲输了,会有很多人来杀我。” “那万一赢了呢?”楚秋掏出野果喂给二驴,见它满脸嫌弃,便赏了它一巴掌,随即道:“凡事都会有好有坏,未必就是坏的那一面。” 燕北咬了一大口饼子,两腮微鼓,含糊不清道:“如果他赢了,就会有更厉害的高手来杀我。” 楚秋动作微顿,看了这丫头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叹息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早了,尽快收拾完,赶紧睡吧。” 第21章 江湖人 楚秋带着二驴和燕北赶了几天路。 途经几个小镇,并没有多做停留。 只是买了些干粮和清水,又找当地人问清楚前往余州城的近路,便继续上路了。 在这一路上,楚秋换过许多次路线。 不惜冒着大雪翻山越岭,也要尽量抹掉痕迹。 谨慎的态度让燕北都为之震惊。 她好几次表示,现在不会有人追上来。 就算有,实力也不可能太强。 楚秋却是笑了笑。 把自己的小命赌在敌人的一念之间,那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万一想要燕北死的人突发奇想,派几个五品宗师前来追杀,岂不是凉凉? 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燕北不由无语。 她就没见过楚秋这么矛盾的人。 怕死到了极点,偏偏又要多管闲事。 难道不知道少管闲事才能长命百岁吗? 自知成了累赘的她,练功愈发拼命。 抱着楚秋的玉鳞刀,有空就要练习霸势九斩。 每天挥刀三百下,不敢松懈。 赶路途中,也会在那里默默琢磨大雪龙拳的精妙。 夜间休息时,便和楚秋一起参悟真意图,修炼一气造化功,累积真气。 九品到八品算是水磨工夫。 稍有天资,或许都要花上十年时间,将气力贯通全身。 听说稍有根脚的江湖势力能用秘方、大药将这个时间缩短,寻常跑单帮的,就只能靠自己磨了。 即便是燕北这般天赋异禀,同样也卡在这一步,很难有速成的办法。 毕竟不是谁都能加点的。 而拥有外挂的楚秋,如今还卡在门外,三部绝学没有一个入门。 但他并不焦急,耐心十足,早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荒野之中,楚秋用石头垒了个灶,架着口破锅将雪水烧开,咕噜噜冒着热气。 里面煮了些肉食,还有几片野菜。 洒一把粗盐下去,楚秋尝了尝味道,微微皱眉,对燕北道:“吃饭了。” 唰! 回应他的是一道破空声。 燕北一刀劈下,在前方的雪地斩出数尺刀痕。 她迅速调换气息,平复半晌,收起玉鳞刀扭头走了过来。 二驴凑到那条刀痕附近,踩了踩蹄子。 随即向楚秋发出呃啊呃啊的叫声。 满脸嘲讽。 楚秋自然看到了燕北那一刀。 她的霸势九斩已经颇有火候,再有几个月的工夫,怕是能小成了。 对于二驴的嘲讽,楚秋面无表情。 从怀里掏出一只肉包扔过去。 二驴竖起耳朵,撒开蹄子追向肉包。 一口连雪咬进嘴里。 吧嗒吧嗒嚼了起来。 噗! 燕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马上又收起笑容。 楚秋给她盛了一碗肉汤,说道:“再有三天,咱们就能走到余州境内了。” 言下之意,很快就能走官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跟体力。 沿途也会有客店暂时歇脚。 苦日子算是结束了。 燕北小口喝着肉汤,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多走几个时辰了。” 她每天练武,吃肉,体力倒是增长了不少。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笑,“那就加快一下速度。” 话刚说完。 不远处啃雪的二驴抖了抖耳朵,朝某个方向看去。 楚秋也听到一些声音。 他给燕北递了个眼神。 燕北立马将手伸进包袱,攥住一包毒粉。 这几日来,两人已经养成了默契。 楚秋把长剑搁在膝上,用木勺搅着肉汤。 很快,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地面震动,肉汤表面泛起涟漪。 听声音,数量不少。 只见一行十几人骑着马从荒野掠过。 距离楚秋和燕北,只有不到百米。 十多匹劲马卷起雪尘,眨眼间便是扬长而去。 楚秋抬起目光打量一眼。 那是一群裹着袄子,刀剑傍身的江湖人。 这些人掠过没多久,领头之人抬手做了个手势。 队伍立刻停下。 随即折返回来。 燕北把头埋低,有些紧张。 楚秋却是喝了口肉汤,轻声说道:“我来应付。” 听到他的声音,燕北莫名安心了不少。 那些江湖人骑马折返,停在几步之外。 领头是个穿着雪白貂裘的少年,唇红齿白,看着很是俊秀。 他朝楚秋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这位道长,我们赶了几天路,闻见肉味有些走不动了,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说着,他掏出块银子。 旁边立即有人下马,将银子送到楚秋面前。 楚秋没接银子,只是笑道:“几位好汉如果不怕我下毒,那就自便吧。” 貂裘少年也笑了起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偶然遇见,道长何必下毒害我?” 话虽如此。 这群人明显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手,搞不好还是哪个门派的高足。 自然有辨别毒害的手段。 双方友好交流几句。 其中一人便是取出背后兵刃。 往地上一立! 咚一声闷响。 那一柄长枪直接震散积雪,硬生生破开冻土,深入地面三尺有余。 这一手摆明是在展露功夫,也有警告的意思。 楚秋却连眼皮都没抬。 只是九品武者,让燕北再练几日也许都能斩了他。 其他人则是将缰绳拴在长枪之上,挨着楚秋十几米外打扫出一块干净地方。 然后就排着队过来领肉汤。 冰天雪地的荒野,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众人也不嫌弃手艺粗糙,呼噜呼噜吃得很香。 一个武人给貂裘少年送去肉汤。 少年喝完一碗,吐出热气,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显然想再喝一碗。 这些人简单分一分,肉汤已然见底,楚秋便示意那少年自己取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没有显露敌意,那就没必要为了口吃的交恶。 反正他跟燕北还有不少干粮。 少年连喝三碗肉汤,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长叹道:“道长,实不相瞒,你这肉汤救了我一命啊。” 楚秋笑了笑:“好汉言重了,天寒地冻,条件简陋,诸位不嫌贫道这手艺粗糙就好。” “不敢!” 少年很懂礼貌。 随后再次表示想要付钱。 这次是他亲手送上。 楚秋象征性地推脱两下,就收了那一锭沉甸甸的银块。 几句闲话过后,貂裘少年抱拳道:“在下沧浪帮陈新年,不知道长要往何处去?顺路的话,我可以护送一程。” 第22章 江湖事 “贫道带着小妹走南闯北,漫无目的,应该是不顺路的。” 楚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拒绝了陈新年的好意。 陈新年略感遗憾道:“既然如此,便与道长就此别过。” 他扭头吩咐那些武人原地休整片刻。 就准备继续赶路。 临走之前,陈新年带着善意道:“再往前去就是余州境内,靠近边关,偶尔会有妖蛮出现,道长可千万小心。” 楚秋点了点头,“多谢。” 陈新年没再多说,翻身上马,一行人纵马离去。 这群江湖人离开,燕北总算松了口气。 楚秋搬开破锅,续了些干树枝进去。 又对付了一个晚上,天亮之后重新启程。 两天后终于进入到了余州境内。 官路上,能见着不少行商队伍,即便在冬天也没有歇着的意思。 找人打听到最近的客店,楚秋带着燕北加快脚程,准备天黑前赶过去。 虽说沿途还有驿站。 不过想要住进去歇脚,就得亮出监察司的身份。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多走几里路。 等到那家客店。 看见门外拴着的劲马,楚秋和燕北对视了一眼。 这些马看着眼熟。 正是荒野偶遇的陈新年一行人所乘。 燕北抱紧玉鳞刀,小声道:“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楚秋笑道:“许是巧合,进去再说。” 他摸摸二驴的脑袋,让它自己找地方休息,就牵着燕北走进客店。 店面不算大,摆着几张破木桌。 四面漏风的窗户直往里灌冷气。 只是此刻店内坐着的,都是些江湖打扮的武人。 陈新年一行也在其中。 看到楚秋带着燕北进门,陈新年表情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一个中年人给拦住了。 陈新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眼神示意楚秋尽快离开。 莫要趟浑水。 不用他的暗示,楚秋已经察觉到现场气氛怪异。 陈新年那行人占了两张桌子,兵器都摆在趁手的位置。 其他几张桌子的江湖客,同样把刀剑放在桌面上。 该喝酒喝酒,该吃肉的吃肉。 只是目光不时与邻桌之人交汇。 眼神都有些不善。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冲突。 楚秋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注意。 见他手提长剑,旁边还有个抱着刀的小丫头,好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披着蓑衣的男人冷冷道:“这世道可真够乱的,连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也要拿刀了。” 燕北低下头,一声不吭。 楚秋只是拉着她,随意找张桌子坐下,又点了些热乎的吃食。 这时,燕北卸下包袱,放在顺手的位置。 却不小心露出了玉鳞刀的一角。 她立马将布带重新缠回去。 “嗯?” 旁边有个岁数不小的糙脸汉子见此一幕,沉声说道:“小丫头,把刀解开让我看看!” 同行之人拉了他一把,“一把破刀,有什么可看的?” 但那名糙脸汉子却是站起身,执意道:“解开,让我看看!” 说完就朝燕北这边走来。 燕北捏紧双手,已经垂下刀柄,做出了最好拔刀的姿势。 同时小心地看向楚秋。 有询问之意。 楚秋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惊慌。 “小丫头,耳朵聋了!?” 眼神交流之时,糙脸汉子已经来到近前。 楚秋默不作声。 藏在袍袖之下的右手轻轻攥起,用大拇指压住中指。 此人再往前半步,便要被真气打爆脑袋。 突然间。 陈新年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这位朋友,连孩子的刀都要抢?这么喜欢刀,看看我这把如何?” 他撩开自己的貂裘,腰间挂着一把短刀。 刀鞘雕刻着水浪的符号。 那糙脸汉子扭头一看,狞笑道:“原来是沧浪帮的?这里可不是你们沧浪帮的地头,想拿名头压老子,叫你们帮主来!” 陈新年淡淡道:“这二位与此事无关,都是过路人,给个面子。” 糙脸汉子正要喷几句污言秽语。 就看到十多名沧浪帮的武者已经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互相试探的众多江湖人,也默默握住了武器。 客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糙脸汉子的同伴急忙上前分开两人,对陈新年道:“我这朋友喝多了,有怪勿怪。” 陈新年放下貂裘,笑着让开了路。 那二人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一小插曲,让客店内的气氛变得危险了许多。 陈新年则是直接坐在楚秋对面,伸手为他倒了杯茶:“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楚秋微笑道:“多谢好汉出手相助。” 陈新年急忙道:“道长可别羞我,说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顿了顿后,他又道:“看道长不像江湖之人,为何要带着利器行走?” 楚秋摇摇头,抬手将长剑放在桌上,叹息道:“刀兵不祥,本想带着防身,却差点惹出祸事,也是无奈啊。” 陈新年看了眼楚秋,又看向燕北怀中被布带缠好的玉鳞刀。 他以为燕北怀里抱着把好刀,不小心露富,惹来了贪婪觊觎,于是就道:“两次见面也算是缘分,还是那句话,如果道长不嫌弃,我可以护送一程。” 楚秋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佯装好奇道:“诸位齐聚一堂,这是遇见什么大事了?” “江湖莽夫凑在一起,无外乎名利二字。” 陈新年笑着道:“不过就是一些江湖传闻而已。” 说完,他问道:“道长可听说过岐龙山?” 岐龙山? 楚秋心里微动,却还是摇头:“未曾听过。” “这岐龙山是百余年前的江湖大派,后来随着大玄朝一起覆灭。”陈新年喝了口茶,继续道:“百多年来,江湖上一直有传闻,谁能得到岐龙山的传承,谁就能勘破长生之道,练成武仙。听说这次又有岐龙山秘宝现世,许多人便来凑凑热闹。” 陈新年这番话,并未避及任何人。 客店内的那些江湖人同样不动声色,只是偶尔互相投去警惕的眼神。 “原来如此,倒是个有趣的传闻。” 楚秋笑了一声。 很快,他们的吃食端了上来。 与燕北吃完,就告别陈新年,离开客店。 陈新年虽有遗憾,却也并未挽留。 目送楚秋出门后,他回到原先的位置。 那名中年武人淡淡道:“少帮主,不过是个野道士,您何必如此看重于他。” 陈新年笑了笑,“天寒地冻,还能让身边的孩子吃上一口肉,那位道长是个好人。” 说完。 他环视四周,略有复杂道:“这年头,好人不多见了。” 第23章 纷争难躲 楚秋与燕北换了条小路。 决定绕道而行,在余州境内寻个城镇暂且避避风头。 这群江湖人显然是要争夺岐龙山秘宝。 楚秋对此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惹火烧身,躲过一阵再说。 燕北亦步亦趋跟在楚秋身后,低声问道:“刚刚那人认出了玉鳞刀?” “不错。”楚秋笑着应道,“玉鳞刀是监察司的身份象征,某些时候比腰牌还要管用。江湖人认得这把刀,并不稀奇。” “都怪我没有把刀缠好。” 燕北满脸自责。 她每日练刀,玉鳞刀从不离身,刀鞘与刀柄的布带亦是她亲手缠绕。 监察司佩玉鳞刀,掌生杀大权。 是以过于招摇,不宜展露人前。 所以这次的麻烦,确实算是因她而起。 “不算大事,那些江湖人中,只有沧浪帮的中年武者达到八品修为,余下俱是九品。”楚秋笑呵呵道:“就算动起手来,把人杀光就不会走漏风声。” 燕北一阵沉默,小声问道:“那个叫陈新年的不是坏人,你连他也要杀吗?” 二驴也竖起耳朵,看向楚秋,仿佛一头乐子驴。 楚秋给了它一巴掌,平淡道:“方老头的遗愿,是让你活到十八岁那一天。” 他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燕北却也得到了答案。 她抿起嘴唇,变得垂头丧气。 自己果然是个累赘。 …… 翻山越岭又走了一日。 再有十几里地便是金云城。 听沿路商队说,这金云城最近很是热闹,来了不少江湖之人,好像是为了争夺什么宝贝。 就连一些江湖大派都亲自下场了。 楚秋不由得无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岐龙山秘宝的风波,居然就落在了金云城。 自己随意挑个地方,都能挑中大奖。 也不知该说是太过倒霉,还是手气太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面对燕北那古怪的眼神,楚秋辩解道:“说不定这种风波反而能为我们掩盖行踪。” 燕北对此什么都没说。 进了金云城。 街面上果然有不少持刀佩剑的江湖之人。 衙门巡捕也是三人一组,在街上巡逻。 江湖人多了,就容易闹出乱子。 不过也有一些金云城当地的势力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盯着过往之人的眼神中充满警告意味。 楚秋注意到,这些人里不乏八品武者。 按照方老头的说法,九品,八品,七品,统称为筑基三品。 若是碌碌之人,会被气力贯通的八品门槛困住一辈子。 八品放在一些小地方,就已经算是大高手了。 金云城建立在余州偏北,算是来往客商的必经之地,不能说是小地方,但也绝对不大。 街面上一眼扫过去,楚秋便发现了四名八品。 衣着打扮的差异,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看来岐龙山秘宝的事,确实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楚秋心下了然,扭头对燕北道:“找家客栈休息一夜,明早就走。” 燕北收敛表情,默默点头。 两人带着二驴穿街过市,对于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一个道士,一个小丫头,一头驴。 这样的组合,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偶尔有人投去目光,最多是打量燕北几眼,感觉这丫头步伐稳定,好像练过些功夫。 却不可能一眼看穿她已经有九品修为。 至于楚秋,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 根本就不起眼。 来到客栈。 楚秋订了一间房,让小二将吃食送进屋内,再打一些热水过来。 这是燕北的需求。 算算时间,她已经十几天没有正经洗过澡了。 每天风餐露宿,还要练武,燕北感觉自己身上都是臭的。 客房用屏风隔开,有一个泡澡的大木桶。 燕北急不可耐地洗了个澡,顺便擦洗自己有些脏兮兮的脸蛋。 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虽然还没长开,却已经显露出几分不俗的清丽。 洗过澡,又换了套干净衣服。 燕北绕出屏风,就看见楚秋坐在地上,似是在闭目运功。 她也没去打扰,而是自己坐在铜镜前,手脚笨拙地往脸上涂抹着什么。 “你这手艺太差了。” 楚秋睁开双眼,见她还在往脸上抹灰,摇头道:“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不太会这个。”燕北也有些不好意思。 楚秋摇摇头拿出工具,在她脸上摆弄一阵,就遮住了本来的样子。 变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儿丑。 燕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瞪大双眼:“好厉害……” 随即,她看向楚秋那张脸,下意识道:“你也易容过吗?” 从她见到楚秋那天开始,楚秋就顶着这张脸。 之前她并没有仔细想过。 现在想想,以楚秋的谨慎性格,说不定从来暴露过真实容貌。 “你觉得呢?”楚秋反问一句。 燕北一怔。 又有点拿不准。 毕竟她与楚秋认识也有快一年,赶路这段时间更是朝夕相处。 如果是易容,怎么可能维持这么久? 楚秋笑了笑。 在地面铺了床被子,“不早了,赶紧睡吧。” 燕北回过神,默默躺到床上,风餐露宿多日,突然有床能睡,她反而不太习惯。 于是,她扭头看向楚秋,小声道:“等到了余州城你打算做什么?” 楚秋道:“找个不引人注目的活计,老老实实待几年。” 燕北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 楚秋缓缓睁开眼:“也许会带着二驴去外面到处看看。” 燕北顿时沉默下来。 房内安静了几秒。 她忽然说道:“有没有想过去帝京?” 楚秋淡笑道:“帝京风浪大,我就不去了。” “至于你,等熬过这一劫,你愿意去帝京,自有人会接你去。” “好吧,晚安。” 燕北翻了个身,背对着楚秋不再说话了。 楚秋嘴角翘起,微微摇头,继续运转真气。 他最近几日发现,自己可以通过不断运转麒麟劲来尝试冲关。 面板武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自己修炼,同样也能达到更高的层次。 一旦冲破麒麟劲的瓶颈,打破真气极限,就可以迈入六品。 四舍五入,就是省了一大笔点数。 这买卖值得做。 …… 夜深之时,万籁俱静。 楚秋忽然睁开双眼,身形一闪便飘到了窗前。 只见一道道身影在街上掠过。 向客栈门口汇聚。 第24章 玉鳞刀 街面两边,站着两伙人。 其中一伙本地帮派气势汹汹。 领头那接近两米高的巨汉狠狠手中的黑色钢棍墩在地面,青砖刹那飞溅,“这里是飞龙帮的地盘,闲杂人等都给我滚!” “飞龙帮?” 对面那些江湖人嗤笑起来。 一个怀中抱着长剑的男人冷冷道:“什么三流帮会,也敢凑这个热闹?” 巨汉表情狰狞,拧转长棍,一把挑了起来。 指着那男人道:“给你们三声时间,滚远点!” 男人也握住剑柄,淡声道:“若是不滚呢?” “那就死!” 巨汉迈出一步,钢棍甩成残影,在空中抽出爆响! 那一身力道,重若千钧。 排开的劲风就让对面站着的那群江湖人脸色微变。 有人低声惊呼:“是八品!” 没等交手,这些江湖人已经自乱了阵脚。 锵! 持剑男人抬手抽出长剑。 剑光如电闪,瞬间点中棍头。 两相碰撞,荡起惊人的巨响。 二人谁都没有退后半步。 巨汉眯了眯眼,双臂微抖,钢棍震开长剑,斜打向男人的肩膀! 男人不慌不忙架起长剑扛住这一棒。 旋即立马欺身而上。 剑锋在钢棍上摩擦出刺目的火花。 巨汉连忙抽棍后退,以棍尾挡住这一剑。 而那剑客则是瞬间松手,长剑绕棍半周,被他以左手握住,挥剑上挑! 冷风扫过。 这一剑是冲着开膛破肚而去! 巨汉目眦欲裂,一脚踢向钢棍中段,翻动棍头砸去! 当啷! 剑客反手顶住钢棍,借力向后退去。 那钢棍已经落到地上。 一个照面,被人卸了武器。 差距太过明显。 就在这时,巨汉的胸口衣物也慢慢裂开,有鲜血浸出。 他摸了摸伤口,满脸阴沉道:“双手快剑……你是左离?” “封喉剑左离?” “八品武评榜上的高手?” 跟着一起过来的那群江湖人也有些震惊。 他们只不过是同路而行,并不代表互相认识。 左离笑了一声:“既然听说过我,该滚的人应该是谁?” 巨汉捡起钢棍,沉声道:“岐龙山的传承人人都能练,不如大家联手,拿到以后一起参悟!” 左离将长剑归鞘,看向客栈淡淡道:“这话不必跟我说,人就在客栈里,你让他把东西交出来,此事还有得商量。” 巨汉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帮众道:“进去搜!” 几个人立刻就冲向客栈大门。 抬脚将门踹开,发出一声巨响。 二楼客房。 熟睡的燕北顿时惊醒。 她翻身而起,立马抓住床边的玉鳞刀。 看到站在窗口的楚秋,用眼神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楚秋摇头微叹:“有机会真要去庙里拜一拜,这种倒霉事也能碰上。” 燕北满脸茫然,“发生什么了?” “应该是有人得到了宝物,藏在客栈里,正巧被我们撞见了。” “殃及池鱼啊。” 楚秋走到她身边,伸手抽出玉鳞刀。 刀身上布满鳞片一般的煅烧纹。 楚秋屈指一弹,发出一声脆响,喃喃道:“希望监察司的面子管用吧。” 他想着设法调停此事,否则又得杀一地的人,太麻烦了。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响起一个声音。 “监察司办案,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杀无赦!” 听到这个声音。 楚秋愣了愣,和燕北对视一眼。 燕北也眨了眨眼,显然有点儿发懵。 唰! 楚秋将玉鳞刀收了回去,笑道:“没想到还有同事,你接着睡,我去看看热闹。” 说完就提起长剑出了门。 燕北稍有犹豫,低头检查玉鳞刀上的布带,仔细缠好。 随即也穿鞋跟了出去。 此刻客栈里二楼站着不少出来看热闹的客人。 大多都穿着单衣,往楼下张望。 刚才那一嗓子,让不少人都有点儿好奇。 监察司的名头在江湖上可不小,号称监察大离天下。 就算是一些江湖大派,也得给几分薄面。 寻常武人嘴上骂他们是走狗,倘若真遇着了监察司的人,不被吓到手脚发软都已经算是胆量过人。 客栈大堂里,一群飞龙帮的帮众全都不敢再往前走了。 闻声闯入的江湖人更是面面相觑。 左离看向前方,皱眉道:“你说你是监察司的人?凭证呢?” 不远处,坐着个白衣年轻人。 独对众人围堵,丝毫不慌地冷笑道:“监察司还需要向你一个江湖人交凭证?” 左离眯着眼道:“若你是冒充监察司的歹人,押送官府,也算是大功一件,我自要问得清楚一点。” “对啊,你说是就是?当我们是傻子?” 巨汉也点头附和一句。 “有理!” 白衣青年抓起身边的长刀,一把拍在桌上。 他挑起眉头,笑问道:“认得这刀么?” “玉鳞刀?” 巨汉凝目望去,抬脚迈步,“监察司的玉鳞刀是以独门手法锻制而成,刀身如玉,带有鳞片一样的刀纹。每把刀都有特殊记号,一旦丢失,监察司上下都要将其寻回。” 说着话的工夫,他已经伸手抓向那柄长刀:“老子也见过一柄真货,你这是真是假,拿来看看便知!” 没等他摸到那把刀。 青年却是一掌拍出。 咔嚓! 宽桌裂开。 巨汉顿时止住步子,脸色阴沉。 “玉鳞刀出鞘就得见血。” 白衣青年抓起长刀,漠然道:“你想看,拿命来看!” 听到这话,巨汉一时有些发怵。 本能觉得这个人有些色厉内荏。 却又不敢逼他拔刀。 万一真是监察司的人,这事儿就麻烦了。 “诸位消消火气。” 这时,客栈外响起一阵笑声。 人群分开,几个身影走进大堂。 二楼看戏的楚秋眼神微动,居然是老熟人。 只见披着貂裘的陈新年走了进来,拱手抱拳,道:“在下沧浪帮弟子,我看这其中应该是有些误会,各位可否赏个脸,让在下调停一二?” 左离眼神微动,“陈啸风是你什么人?” 陈新年道:“正是家父。” “原来是沧浪帮少帮主。”左离点了点头,“那就给你这个面子,你若能证明他是监察司的人,便算是我们误会了。” 巨汉闻言,也不敢作声。 陈新年道了声谢,走向白衣青年:“这位朋友,能否把刀出鞘半尺,让我一观?” 他的表情真诚,偷偷使了个眼色。 白衣青年似乎会意,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拔出‘玉鳞刀’。 雪亮的刀光一闪。 陈新年点了点头:“不错,正是玉鳞刀。” 第25章 激战 燕北小声道:“没用的。” 她站在楚秋身侧,跟着一起看热闹。 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人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位陈少帮主自有办法,看着就是了。”楚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陈新年对那白衣青年使眼色。 同时也能看到‘玉鳞刀’出鞘的瞬间。 确实与真的玉鳞刀几乎相同。 但正如那巨汉所说。 真正的玉鳞刀,是以特殊方法锻制而成。 普天之下除了监察司,根本无人能够仿制。 这把刀甚至比腰牌还要好使。 类似的东西,还有监察司的独门暗器‘弹丸雷’。 当年他追杀血魔刀薛百川,对方就是看到弹丸雷,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弹丸雷毕竟是消耗品,在外面也有流通。 玉鳞刀却是绝不允许外流的兵器。 做得再真,也不可能凭着装腔作势糊弄过去。 “陈少帮主。” 左离淡淡道:“我给你们沧浪帮面子,不代表你可以拿我当傻子。那刀出鞘半尺,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你说它是玉鳞刀,我们却说它不是玉鳞刀。你想调停,总得拿出些有说服力的证据。” “左大侠说得对啊!” “你说是玉鳞刀,那就是玉鳞刀?” “我还说我是你爹呢!” 江湖人中,顿时响起各种叫嚣。 跟在陈新年身边的八品武者立刻看了过去。 陈新年拦住他,摇头说道:“监察司手握生死大权,玉鳞刀出鞘就要见血,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诸位都是想要岐龙山的长生之法,何必要在这里断送性命?不管它是不是,监察司也不是我们能够开罪的。” 这话让一些有脑子的江湖人士冷静下来。 陈新年说得没错。 不管那是不是玉鳞刀,他们都得罪不起监察司。 若不是也就罢了。 倘若真是监察司的人,他们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见众人有些动摇。 飞龙帮的巨汉咬牙说道:“岐龙山秘宝就在此人身上,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今天都必须把东西交出来!” 他瞪向陈新年,冷冷道:“你们沧浪帮莫非想要独吞秘宝?好大的胃口啊!” 陈新年满脸无奈:“岐龙山秘宝到底在不在此人身上,目前不能确定,我只是想劝诸位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江湖事,江湖了,没必要惹到监察司介入,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谁都得不着好处。” 陈新年语气诚恳,对那白衣青年道:“这位兄弟,你觉得呢?” 白衣青年闻言一笑,“你这人倒是有趣,和那些废物不太一样。” 不等陈新年说话。 他将一物塞进陈新年的怀里,“送你了!” 随后便是化成一抹白影,速度快到连左离这个武评榜上的八品都没反应过来! 二楼的楚秋眼睛微亮。 好快的轻功啊。 虽然那白衣青年的实力不如自己,但这轻功水准,至少吊打自己两千点数。 “应该是绝学级别的轻功。”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向一脸错愕的陈新年,笑着道:“这个好人要倒霉了。” 燕北闻言,有些紧张起来。 一群人都没能拦住那白衣青年离开。 场面当场就炸了锅! 左离更是抽出长剑,指向陈新年,冷声问道:“他刚才往你怀里塞了什么?” 陈新年回过神来,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就是这东西。” 左离的表情阴晴不定。 巨汉怒喝道:“把他们拿下!” 一群飞龙帮的人瞬间就围上来。 陈新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这边只有十多个人。 虽然有一位八品武者,但现场也有两个八品。 还有一个是武评榜上的高手。 更别说那些江湖人之中,有很多都是九品。 这么多人群起攻之,他们这些人根本就走不掉。 事到如今,再指责陈新年的‘天真’已经无济于事。 那中年武者长长一叹,沉声道:“少帮主,你先走!” 陈新年脸色难看,摇头说道:“这是我惹的事,不能让你们扛。”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 如一泓秋水。 望向那些逐渐有些按捺不住的江湖人,一字一顿道:“东西不在我这里,那人……想陷害我们沧浪帮。” “去你娘的沧浪帮!” 巨汉大喝一声,挥手道:“拿下!” “动手!”左离也是沉喝一声。 两帮人齐齐出手,围攻那群沧浪帮的武者。 而左离手握长剑,盯住了沧浪帮的八品。 气机锁定对方,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呼! 巨汉却是看准了机会,一棒砸向陈新年的脑袋! 陈新年喉头传出闷哼,短刀与钢棍交撞,半边身体都被震得发麻。 就地一滚卸掉力道,撞翻了桌椅。 狼狈到极点。 “少帮主!” 那名沧浪帮八品两眼发红,也抽出佩刀,率先冲向左离! 先拿下这名强敌再说! 两名八品交战,立刻就让大堂里乱作一团。 劲力扫荡,犹如飓风般摧毁周围的一切。 眨眼间交手十几招。 沧浪帮那名八品虽然不落下风。 但不要忘了。 旁边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巨汉。 刚刚大打出手的两人,此刻为了岐龙山秘宝默契联手,围攻沧浪帮的那个八品武者! 砰! 巨汉从身后偷袭,一棍砸中他的后背。 将他砸翻在地! 左离立马持剑刺去。 “孙叔!” 被一群江湖人缠住的陈新年怒不可遏,想要冲去解围。 可他的本事,压根就冲不出这重重围困。 眼见着那沧浪帮八品要被一剑刺死。 一道凌厉气浪从二楼传来。 轰的一声震碎了地面。 龟裂不断向外扩散。 好几个江湖人当场被震得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就连两个八品也是一惊。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浑厚的真气。 “破限高手?” “六品!?” 左离与巨汉同时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 目光看去。 就看到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央,立着一柄长刀。 刀身润泽如玉。 布满鳞片刀纹。 “玉……” 所有人都是退后半步,表情惊骇。 “玉鳞刀!” 第26章 水越浑越好 气浪迎面袭来。 一众江湖人士几乎退到了门外。 看着那把刀,表情紧张到极点。 左离马上收起长剑,额头渗出冷汗,抱拳看向客栈上方:“不知是哪位大人亲临?多有得罪,万勿见怪!” 客栈内,鸦雀无声。 就连那些站在二楼看热闹的客人们都吓傻了。 没人看清楚那一刀是如何落下的。 此时也没有谁敢四处张望。 玉鳞刀,出鞘就要见血。 谁知道那位监察司的大人是个什么脾气? 看到了不该看的,丢掉小命就不值当了! 左离的喉头微动,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若是也对岐龙山秘宝感兴趣,东西我们可以让给您。” 旁边的巨汉也摆出一副谄媚嘴脸:“没错没错,大人若是感兴趣,这秘宝也有您的一份!” 这时,沧浪帮那名八品武者抓准机会,直接撞开二人。 “少帮主,走!” 陈新年原本还在看向那把玉鳞刀。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儿熟悉。 并非因为它是玉鳞刀感到眼熟。 而是不久前,他好像就在哪里见过这把长刀。 不过,自家高手的提醒,也让他回过神来。 没有任何犹豫地冲开重围,朝客栈外冲去。 大堂内又是乱成一团。 双方的九品武者对拼几招,而那群江湖人士却也没了斗志。 象征性拦了一下,就放沧浪帮众人离去。 左离更是一动不敢动。 巨汉本想出手,却被左离用眼神逼退。 左离深吸一口气:“大人,我们已经放过了沧浪帮之人,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这次,客栈内传来一道笑声。 如同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分不清具体方位。 “赔偿店家的损失,站半个时辰后再滚。” “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我不想杀人。” “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以真气催动的声音,让很多九品武者都感觉难受不已。 胸口烦闷,几欲吐血。 左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实力。 这种浑厚的真气,确实很像是六品,但又有几分诡异。 可他不敢赌。 拱手说道:“多谢大人。” 说完,就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 缩在里面的掌柜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拿。 左离也不吭声,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罚站。 连他这位武评榜上的高手都认怂了。 其他江湖人士哪里还敢不服? 纷纷拿出银钱放在柜台上,缩头缩脑地找个地方站着。 飞龙帮众人也赶紧效仿。 巨汉往怀里一摸,脸色尴尬道:“都把钱给老子!” 他收了飞龙帮众人的碎银和铜钱放在柜台。 这会儿柜台上已经堆满了银钱。 无声等了半个时辰。 左离转身就走。 紧随其后的是那群江湖人士。 飞龙帮巨汉也是快步追了出去,回头看向客栈,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冲左离道:“你有何打算?” 左离阴着脸道:“派人放出消息,沧浪帮少帮主得了秘宝。” 巨汉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那小子会把宝贝交出去?” 那白衣青年摆明是拉人垫背。 陈新年太过天真,着了他的道而已。 左离深沉道:“不重要,水越浑越好,若是陈新年死在这里,沧浪帮也会被拖下水。” 巨汉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那好,我会叫人散播消息。” 顿了顿后,他欲言又止道:“客栈里的那位……” “闭嘴!” 左离眼神凌厉,“不想死就把这件事忘了。” 说完,他拂袖而去。 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巨汉也是赶紧闭上嘴巴,带着飞龙帮众人离去。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 燕北怀抱刀鞘,皱着脸道:“刀不要了?” “为何不要?”楚秋笑了一声。 燕北小声道:“就那么丢在外面,万一被人捡走怎么办?” 楚秋淡淡道:“那是玉鳞刀,谁敢捡?” 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于是燕北重新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禁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帮他?” 盘膝而坐的楚秋睁开双眼,平静道:“你说的,他虽然笨了点儿,但也的确是个好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该死在我的眼前。” 燕北微微一怔。 随即就发出像是噎着的笑声。 楚秋看了看她:“你笑的像是二驴。” 燕北立刻不笑了,抱着刀鞘翻身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楚秋的声音。 “明天一早我就把刀拿回来。” …… 第二天。 客栈里被打破的残骸都收拾干净了。 唯有那把插在地面的玉鳞刀没人敢碰。 别说是碰。 一早退房的客人连看都不敢多看。 店小二更是要绕路走。 楚秋带着燕北下来,点了两碗素面,一碟卤牛肉,边吃边听周围的人聊天。 有人将昨晚那一战形容的绘声绘色。 但说到那把从天而降的玉鳞刀时,便有些含糊过去。 不明所以的人急忙催促道:“接着说啊,那刀是什么来头?” 却马上被人拦住,“别瞎打听,不要命了!?” 随即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也不敢再问了。 看他们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样,不敢提及监察司,燕北的表情有点儿复杂。 楚秋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快些吃。”他提醒了一句:“今天还要继续赶路。” 燕北点头:“知道了。” 然后加快吃面的速度。 楚秋喝完面汤,抹了抹嘴巴,燕北将剩下的卤牛肉全部倒到自己碗里,三两口吃完,也学着他擦擦嘴巴站起身。 “走吧。”楚秋牵着她往外走。 几个聊天的客人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什么。 今日只要有人出门去,都会被行注目礼。 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取走玉鳞刀。 不过当他们看到那平平无奇的道士带着个有些丑的女孩径直迈出大门,便都失了兴趣。 咔咔。 便在这时。 大堂正中央的玉鳞刀颤抖两下。 随即就被一股无形力道提了起来,打着旋飞出大门! 众人瞪大双眼,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锵! 客栈马厩,楚秋将玉鳞刀归鞘,塞进燕北怀里。 他牵起二驴,慢悠悠道:“再有几日,咱们就到余州城了。” 燕北抱着刀,神情不复迷茫,用力点点头。 二驴竖起耳朵。 呃啊! 呃啊! 叫了几声。 第27章 好多人啊 嗖嗖嗖! 一座密林深处。 几个身影快步掠过。 沿途之上,卷起阵阵冷风。 扑通一声! 有一人栽倒在地,鲜血很快就染红了雪地。 他全身布满刀伤剑创,已经没了力气。 只是嘶声吼道:“走!” “快走!” 余下几人停住脚步,表情纠结。 陈新年几乎下意识想要过去搀扶他。 “少帮主,走!”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武者却是将他拽住。 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的脸色有些焦急:“帮主这会儿定然已经收到消息赶来了!” “只要冲出去,咱们就能等到支援!” “都撑住!少帮主绝不能死在这里!” 这名八品武者,也已气力衰竭。 血战数日,从金云城一路杀到了此处,再有不远便能与帮中支援汇合。 若不是撑着这口气,他早就已经死了。 原本十多人的队伍,到现在也只剩他们这几个人。 陈新年满脸血污,表情有些麻木。 只是茫然地向前奔去。 那件雪白的貂裘,现在更是脏到看不出原来样貌。 染着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又或是那些帮内兄弟的血。 他已经分不清了。 “孙叔。” 陈新年突然道:“把我丢下吧。” “不可能!”那名八品武者咬牙切齿道:“你是沧浪帮少帮主,今天谁都能死,但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陈新年摇头道:“谁都会死,沧浪帮少帮主又不是什么尊贵的身份。” 他直接停住脚步,叹息道:“此事是我惹出来的,到此为止吧。” 陈新年直接朝反方向跑去。 “少帮主!” 几人全都急了。 那名八品更是立马折身,朝陈新年追过去。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卷动着漫天雪尘,从侧方袭来。 雪尘中,夹杂着凌厉的锐风。 孙叔瞬间挥动手臂,破开雪尘,金铁交鸣的声音爆开。 他当场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积雪抖落下来,几乎将他掩埋。 但他并未有任何停歇,立刻就冲了出来。 “孙言之,我看你能强撑到几时!” 那偷袭之人怪笑起来,手持两把短刀,挥舞起来密不透风。 空中闪烁着刀兵碰撞的火星子。 “老子能撑到你死!”孙言之怒吼一声,刀势刚猛,仿佛要一刀劈开眼前敌人。 双刀怪人眼神微动,立马施展身法向后退去,怪叫道:“姓孙的不行了,快抓住那小子!” 话音未落。 密林远处,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嗓音:“用不着你多说。” 只见左离迈步而出,怀抱着长剑,正好拦在陈新年的必经之处。 陈新年愣了愣。 在看到左离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一切的缘由,“是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得到了岐龙山秘宝!” “是不是谣言,你说了不算。” 左离缓缓拔出长剑,“那小子在你怀里塞了一件东西,这是我亲眼所见。” “那只是块破布,我已经给你了!” 陈新年双眼通红道:“况且,你真觉得他会将秘宝交给我?” 左离没有说话。 若在几天前。 他也怀疑这件事。 不过,后来那名白衣青年的身份被查清,正是盗天门当代传人。 世人皆知,盗天门偷东西从不占为己有。 这群轻功高强如鬼魅的怪人,只享受偷盗的过程。 既然如此,那件岐龙山秘宝,很可能就在陈新年身上。 左离平静地说道:“那块破布上连字都没有,定然是假货。把真货交出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饶你不死。” “我烧给你娘了,你去找她要吧!” 陈新年吐了口唾沫,满脸恨意。 “找死!”左离眼神一冷,出剑快如闪电。 他的外号叫封喉剑。 擅使双手快剑。 杀人从来都是一剑封喉! 陈新年这九品武者,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扛不住。 眼看着就要被一剑送走。 叮当一声脆响。 左离的剑锋被一只肉掌给握住了。 那是一名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 “戒难和尚?”左离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大空寺也想要岐龙山秘宝?你们就不怕大离朝廷清算么?” “阿弥陀佛。” 戒难和尚松开长剑,叹息道:“左施主,不要再枉造杀孽了。” 左离二话不说,剑光闪掠,直奔戒难和尚的喉咙而去。 戒难和尚含住下巴,不躲不闪,用喉头抵住剑尖。 长剑刺在他喉咙上,竟像是刺中铁器,发出一声脆响。 “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 左离不屑一笑:“换个七品和尚,我转身就走!可惜你这点修为还不够格!” “左离!莫要与他废话!先拿下那小子再说!” 与孙言之缠斗的双刀怪人尖叫一声。 孙言之已经重伤,却是拿出了搏命打法,几刀下去,将双刀怪人的肩膀砍伤。 自己的胸腹也中了数刀。 却硬撑着没死,越打越凶,已经让双刀怪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个是临死拼命,以命换伤。一个是想要拖延,不敢硬接。 气势已经分出高下。 仅剩的两名沧浪帮九品,也是拼命围攻上去,打算先解决这个强敌。 听到他的话。 左离暗骂一声废物,长剑横斩,在戒难和尚的脖子上斩出一道白痕。 他连出数剑。 戒难和尚那件灰色僧衣已经破烂不已,往后退了几步,表情微变:“左施主不要欺人太甚。” “这就不行了?”左离大笑起来:“臭秃驴也敢管闲事?给我滚!” 他一剑刺向戒难的眼珠。 硬功再强,不练到五品,也很难护住这种脆弱之处。 戒难立马伸出双掌夹住长剑。 但左离等的就是这一手。 他立刻运极真气,剑锋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泽。 长剑一搅! 戒难顿时闷哼出声,双手已是血肉模糊! “快动手!迟则生变!”双刀怪人再次尖叫起来。 密林远处,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再拖下去,这岐龙山秘宝就未必跟他们有关系了。 左离逼退戒难,伸手抓向陈新年! 陈新年又不是死人。 他抽出短刀,一刀砍向左离! “不知死活的东西!” 左离眸光一冷。 挥剑斩断陈新年的手臂! 鲜血挥洒间,一条握着短刀的胳膊飞出老远。 下一剑。 就是奔着要命而去! 陈新年断了手臂,连哼都没哼一声。 脸上甚至露出解脱的表情。 呃啊,呃啊! 便在这时,密林里响起突兀的驴叫。 在场几人都是露出错愕表情。 哪来的驴? 没等反应过来。 一道流光从远处袭来。 击中了左离的长剑。 当场将那柄剑砸成两截! “谁!” 左离双眼通红,扭头看去。 只见一袭蓝色道袍的楚秋牵着二驴迈步走来。 顺手把缰绳递给燕北,他感慨道:“好多人啊。” 第28章 别找死 楚秋闯入战局,立刻就打破了现场的局势。 左离脸庞狰狞,往后退了几步。 正在交手的孙言之跟双刀怪人同样停手罢战。 孙言之看到楚秋,眼神微微一动,认出了这位偶遇过几次的道士。 “阿弥陀佛。” 第一个说话的人却是戒难和尚。 他合上血肉模糊的双掌,向楚秋道:“这位同修,莫要卷入纷争,还请速速离开。” 其他几人或是观望,或是冷笑。 唯有陈新年反应过来,“道长小心,他们还有帮手!” “贫道晓得。” 楚秋对陈新年温和一笑,随后道:“几位朋友,他和贫道有缘,可否手下留情?” “善哉。” 戒难和尚长叹一声,“大空寺只为收回邪教秘藏,解决江湖纷争,不为害人性命。” “邪教秘藏?”楚秋好奇道:“不是岐龙山秘宝么?怎么又牵扯到邪教了?” “嘿!” 双刀怪人大笑道:“一百多年前,岐龙山横压江湖武林,大空寺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人家灭门了,他们靠上了大离朝廷,自然要将前朝门派打成邪教,这是向主子摇尾巴呢!” 戒难双手合十,并不反驳。 楚秋恍然大悟,随后道:“秘宝又不在他身上,你们岂不是白费工夫?” 说到这里,楚秋饶有深意地看向左离。 其他几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向左离望去。 “臭道士!” 左离心里一紧,顿时狰狞道:“在不在他身上,你说了不算!别以为你有一手暗器绝活就能吓住我们,想独吞岐龙山秘宝,你还不够资格!” “看来是说不通了。” 楚秋伸手摸了摸燕北的头。 燕北立即会意,牵着二驴往旁边走了几步。 密林深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隐约已经有几个身影冲了过来。 陈新年倍感焦急,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急道:“道长,快点走啊!” 经历这种遭遇。 他恨自己被人利用,更恨自己是个废物。 连累了帮中兄弟接连殒命。 现在更是连累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道长身陷险境。 “杀了他!” 但在楚秋有所动作之前,左离一声怒吼。 那双刀怪人瞬间施展身法,裹着雪尘冲了上去。 左离也同时使着断剑,从另一侧夹击楚秋。 看到他手里的断剑,楚秋露出些许感慨的表情,淡淡道:“断剑确实也能杀人。” “但你这把,不行。” 他搭手握住剑柄。 一抹虹光乍现! 唰! 左离感觉眼前发红,耳边竟有风声呼啸。 一阵天旋地转。 便听到砰的一声。 紧接着,他看到的就是陈新年那惊骇的表情。 “我死了?” 左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下一个念头就是:“好快的剑法……” 他的人头滚落到陈新年脚边。 无头尸体尚还来不及跌倒,楚秋已经递出长剑,破开漫天雪尘。 双刀怪人发出一声尖叫。 手中双刀挥得水泼不进,一眨眼就砍中长剑十几刀。 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把长剑一丝一毫! “啊!” 披头散发的怪人目眦欲裂,两把刀一架,试图硬扛。 叮! 楚秋这一剑击中他的短刀。 第一把,断! 第二把,也是断! “同修手下留情!”眼看着怪人将要毙命,戒难和尚挺身而出,单掌拍在长剑上。 竟是拍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随后,戒难和尚的袍袖一卷,遮住楚秋的视野。 藏于袍袖后的另一掌狠辣无比,印向楚秋的胸口。 一股劲风在楚秋背后散开,吹动满地积雪! 眼见楚秋横插一杠,戒难和尚终于撕破伪装,欲要先毙了这个最大威胁。 “楚……” 燕北下意识握住玉鳞刀。 长刀将要出鞘之时。 却见楚秋摇了摇头,淡淡道:“大师,你连装都装不明白?” “怎么会……”戒难和尚脸上再无慈悲之意,布满震撼。 他想抽掌。 却感觉一股恐怖的真气形成漩涡,将他的手掌牢牢裹住。 戒难和尚脸色大变。 不等出声求饶。 楚秋已经挥动长剑,斩断了他的手腕。 一只断掌落在雪中。 戒难和尚急忙后撤,惊恐大吼:“六品破限!” 旁边的怪人已经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但远处又冲来一群江湖人。 “岐龙山秘宝就在他手里!” “杀!” 那群人红着双眼冲向陈新年。 多是九品。 其中也有几个八品。 孙言之撑着一口气,瞬间掠过陈新年身侧,“道长!带少帮主离开,沧浪帮上下都欠您一条命!” 他手持长刀迎向那群追兵。 一个照面斩杀数人,止住那些人前进的势头。 很快就被淹没。 孙言之虽是八品武者,却早已气力衰竭,身受重伤。 一群九品便能将他轻松围死。 更不要说还有几个八品伺机而动。 “孙叔!” 看到孙言之的身影被人群吞没,陈新年立即红了眼眶,捡起短刀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却被剩下两个沧浪帮武者给拦住了。 “少帮主!别让孙堂主白死了!” 一个武者怒吼起来。 唤醒了陈新年的理智。 一瞬间的沉默后。 陈新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丢向人群。 脸上有些温热,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哎。” 楚秋叹了口气,看向满脸阴沉的戒难和尚:“这世道,好人就该死么?” 戒难和尚感受到一丝杀意,脑海中警铃大作。 全力催动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皮肤之上都浮现出淡淡的金色。 下一秒,楚秋轻飘飘地抬起手。 麒麟真气汹涌如潮。 一掌拍中戒难和尚的面门。 竟像是洪钟大吕,声闷如雷! 气浪炸开的同时,一起炸开的还有戒难和尚的脑袋。 那具尸体抽搐几下,扑通栽倒。 “什么档次,拿头接我的催煞掌?”楚秋看也不看那具尸体,身形一纵,化成蓝色残影,朝双刀怪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圆满层次的踏雪轻功速度很快。 但因为他的真气浑厚远超寻常七品。 操控之处有些不够精细,竟是使出了几分狂野霸道之意。 接连巨响吓住了那群江湖人。 还以为是地震了。 就见楚秋一路远去,途经之处满地雪坑。 几息后,他提着怪人的脑袋杀回来,抛向那些江湖人。 三名八品接连毙命!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楚秋斜提着长剑,上面还有血液滑落,扫视那群江湖人士。 “别找死。” 第29章 不怪你 人在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时候。 是听不进去劝的。 楚秋站在尸堆中,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魔……魔头……” 一个八名已经吓疯了,他的双臂骨骼尽碎,无力垂在身侧,口中呢喃道:“你是魔头!” “我是魔头?” 楚秋看了他一眼:“你说是那就是,我顺从你。” 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随着最后一个八品倒下。 在楚秋四周,横七竖八躺着至少二三十条尸体。 鲜血浸染,把白雪都给化开了。 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出来。 放眼望去。 除了陈新年和两个几乎残废的沧浪帮武者,就只剩燕北这一个活人。 当然,还有条驴。 呃啊! 二驴突然挣开燕北的手,踩着那些尸体刨来刨去。 楚秋拽着它:“捡尸不是这么捡的。” 二驴又叫了一嗓子,用嘴巴拱着他的胸口。 “嗯?” 楚秋明白了它的意思,一脚踢翻那几具尸体。 看到下面埋着的孙言之。 “孙叔!”陈新年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马上就想扑过去。 楚秋却是把他拦下。 然后探向孙言之的鼻息,又捏住他的脉门,摇头道:“没救了。” 看到楚秋这娴熟的手法,陈新年直接跪在污血中,狠狠磕了个头:“道长!求救救孙叔吧!您要我这条命都成!” 楚秋没说话。 只是招手唤来燕北。 从她背后的大包袱里取出一个药瓶。 倒出一颗黑色药丸,直接塞进孙言之的嘴里,合住他的下巴让他咽进去。 陈新年连大气都不敢出,脸上充满希冀。 没过多久,孙言之咳出一大口黑血。 像是险些溺死,剧烈喘息起来。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孙叔!”陈新年赶紧冲过去,“您怎么样?” 孙言之张了张嘴,看向楚秋。 楚秋淡淡道:“有什么话赶紧说,你死定了,我最多给你吊这一口气。” 陈新年当场愣住。 孙言之却是笑了起来,气若游丝道:“多谢道长,一口气也够了……” 他先是望向仅存的两个沧浪帮武者:“你们两个护送少帮主回去,不得有误。” 两人也是强忍悲意,用力点点头。 孙言之继续道:“记得告诉帮主……道长是我们沧浪帮的大恩人,记住了,要报答道长……” “还有,不要责罚少帮主……” 他说话断断续续。 陈新年泪流满面道:“孙叔,如果不是我太蠢,你和其他兄弟就不会被连累!都怪我!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啊!” “不对……” 孙言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陈新年那件脏污的貂裘:“少帮主,你曾说过,这世道好人不多见了……所以……你要做个好人……” “你要做个好人!” 孙言之的声音嘶哑,瞪大双眼:“不要丢了沧浪帮的脸!” 说完。 他的眼神迅速涣散,那股子力气散去,喃喃道:“不怪你……其实不怪你的……” 陈新年一怔。 用仅剩的左手,想要握住孙言之的手掌。 但孙言之的手却已经松开,无力地拍在旁边。 “孙叔?” 陈新年好像毫无察觉,叫了一声。 孙言之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刀伤剑创不下百道。 胸腹更是有十几道贯穿伤。 能撑到现在才死。 就连楚秋都得承认,这是条硬汉。 “孙叔……” 陈新年握住了孙言之的手。 似乎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死了。”楚秋伸手合上了孙言之的双眼:“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沧浪帮的两名武者一个撑着陈新年,一个扛起孙言之的尸体。 在林中找了个不错的位置,挖土下葬。 陈新年包扎完断臂,用孙言之的刀刻了一块木牌。 插在坟包前面。 他本想将这把刀也留在坟前。 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道长。” 陈新年木着脸道:“从今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楚秋看了看他,好笑道:“你这年轻人,想要恩将仇报?” 两个沧浪帮的武者也有点着急。 其中一人说道:“少帮主,咱们还得跟帮主会合……” 陈新年摇摇头:“外面很多人都知道岐龙山秘宝在我手里,我若回去,就是害了沧浪帮。” 突逢大变,这个年轻人像是忽然开了窍。 两名沧浪帮武者顿时沉默下来。 岐龙山秘宝牵动许多人的神经。 一旦消息散开,沧浪帮扛不住这等风浪,更是护不住这位少帮主。 楚秋笑着问道:“所以岐龙山秘宝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陈新年一时无言。 他开始环顾四周,终于找到左离的无头尸体。 从那尸体上搜出一块破布,递给楚秋:“那人只塞给我一块布,在被追杀之时,我便交出去了。” 陈新年的表情木然,“可他们都不信这就是秘宝。” 楚秋接过来打量了两眼,在上面看到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虽然材质跟自己那块不太相同,但图案风格相当一致。 可以确定。 这东西就算不是岐龙山秘宝,想来也与岐龙山有关。 楚秋将破布递回给陈新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看着处理吧。” 陈新年却不肯接,只是道:“我没能力保住这东西,道长您若不想要,就找个地方丢掉吧。” 态度很是坚决。 对此。 楚秋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将破布塞进包袱里,“你想要什么?” 扑通一声。 陈新年跪在地上,对着楚秋磕了三个头。 认认真真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追你的人已被我杀光,些许江湖传闻散布不了几天。”楚秋淡淡道:“若是你害怕连累沧浪帮,大可以隐姓埋名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再回家。” 陈新年把头埋低:“我害死了帮中兄弟,害死了孙叔,已经没脸再去做这个少帮主。” “那好。” 楚秋笑了一声,指着其他两个沧浪帮武者:“你想跟着我,这两人便是隐患。我不信他们能够管住嘴,杀了他们,我就收你为徒。” 陈新年脸色一变。 两名沧浪帮武者更是面如死灰。 楚秋的本事,他们亲眼见过。 方才遍地伏尸更是历历在目! 如果楚秋要他们二人死,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本事。 陈新年苦笑了一声,起身说道:“道长不必取笑我,既然您不愿收我这个蠢货,我就去躲个几年避避风头。” 他扭头就走。 从始至终,没考虑过楚秋的提议。 看着他的背影,两名沧浪帮武者满脸复杂。 就在陈新年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走进林中之时。 楚秋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 第30章 又是三月春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 余州城。 楚秋在外城买了间小院,还附赠一间店铺。 主要卖些南北杂货。 原主人经营不善,准备去帝京投奔亲戚。 连院子带店铺,楚秋花了一百两银子盘下。 本着该做些什么掩人耳目的想法,加上不想坐吃山空,楚秋就继续经营上家的铺子。 第一个月半卖半送,净亏八两银子。 第二个月痛定思痛,把存货低价处理,并且按照燕北的建议,卖些果脯肉干。 果然有所改善。 这次净亏二十多两。 小半的货被燕北和二驴吃了。 第三个月,楚秋决定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就叫陈新年把铺子修葺一番,改成了武馆。 反正他每天要带着燕北和陈新年耍几套松鹤剑法。 本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招来些生意。 结果每天只有邻里邻居的孩子跑到武馆来玩。 学徒是一个都没有。 但好就好在,武馆至少不会继续亏钱了。 这一日。 楚秋坐在武馆里喝茶摸鱼,燕北在后院练刀。 陈新年为了避嫌,在楚秋旁边伺候着。 “馆主,馆主!我们带小灰驴出去玩了!” 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楚秋抬起头道:“别玩太晚,记得回家吃饭。” 几个孩子笑呵呵地应着。 这段时间,二驴已经跟周围的小孩打成一片。 通体灰色的驴子比较少见。 尤其二驴的头顶还有一撮白毛,看着非常特别。 它经常领着那些小孩走街串巷,早就混成了孩子王。 最开始倒是有些麻烦,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自家孩子跟一头驴混到一起。 哪怕这是余州外城,当地人还是有些矜持在的。 但时间一久,孩子父母发现二驴极有灵性,比人都机灵,便也放心让它带着孩子玩耍了。 等笑闹声逐渐远去,楚秋放下茶盏,叹息道:“连二驴都比我有人缘,没天理啊,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段时间他因为生意的事操碎了心。 每日表现一天比一天拉胯,点数入账肉眼可见地缩水。 没办法,心中有事,就找不回那清闲的心态了。 “师父,我觉得是您的定价太低了,别人不放心。”一旁的陈新年用独臂给楚秋续茶,小心翼翼说道:“放眼整个余州城,最差的武馆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您才收十个铜板,谁都当您是骗子。” “有吗?”楚秋狐疑道:“价格低还不好?” 陈新年苦笑着道:“您就没发现,武馆开了一个月都没人上门踢过馆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楚秋点了点头,转而道:“没人踢馆难道不是件好事?” 陈新年道:“我们沧浪帮也开了几家武馆,这行当不像其他,讲究和气生财。能开武馆的都是有本事在身的,最起码要有一位九品坐镇,而且还得有名气。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的名气,全是靠本事打出来的。” 楚秋琢磨了一下,“看来是我的思路错了,没人踢馆,代表他们压根就没看得起我啊。” 陈新年的嘴唇微动。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武馆开业一个多月,除了几个小孩的父母象征性地想交过钱,但那与其说是学费,不如说是给楚秋几个钱让他代为照顾自家孩子。 楚秋现在总算品咂出味道来了。 难怪同行聚会都不叫我,合着我这是幼儿园啊。 他猛然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师父!” 陈新年连忙道:“这是做什么?” 楚秋说道,“我约几个人上门来踢馆,实在不行就花钱雇几个。” “别!这就太丢人了!” 陈新年赶紧拦住楚秋。 就没听说过约人上门踢馆的,还花钱雇?脸都丢完了! “撒手,你给我撒手!” 楚秋瞪着陈新年,作势抬起巴掌:“为师拍你了啊,我这一巴掌,大空寺的和尚都扛不住!” 陈新年也是梗着脖子:“您拍吧,拍死了事!免得天天看您作践自己的名声!” “我有条毛的名声。” 楚秋摇头道:“你不明白,这是为了我的武道进境。” 别人靠苦修,自己靠加点。 这破生意都开始拖累自己的进度了,必须得办它! 陈新年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你们这是新开的武馆?” 二人扭头看去。 就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少女站在门口。 楚秋立刻运转真气震开陈新年,矜持道:“不错。” 少女笑了起来:“学费多少?教什么的?” “什么都教。” 楚秋淡淡道:“至于学费,每月十个铜板。” “这么便宜?”少女眼睛一亮,立马翻出钱袋子,豪气道:“先交半年的!” 楚秋和陈新年对视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上前收了钱袋,严肃道:“概不退款。” 少女无所谓道:“只要你们教真的,我肯定不退啊。” 陈新年点点头,收好钱袋,就让她等着。 得安排入门礼。 说是入门礼,其实就是楚秋坐在那儿接她一杯茶。 再点头勉励几句,就算把她收作了武馆学徒。 少女名叫荀初灵。 家在外城南面开了家小食摊。 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多了,就对江湖产生向往,梦想做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侠。 可惜兜里钱不够,城内武馆收费太高耽误了她的绝世天资。 现在好不容易找了家收费便宜的武馆,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念在是第一位上门的豪客,楚秋对荀初灵极为耐心。 教了她几个基础的套招,还特意把燕北喊出来带她去练基本功。 荀初灵没想到武馆里还有个比自己小的同龄人,立马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缠着燕北问东问西。 燕北板着小脸,狠狠瞪了楚然一眼,随即便领荀初灵去后院。 哗啦。 楚秋不以为然地掂了掂钱袋,满意道:“万事开头难,咱们这也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新年叹道:“师父,别太乐观了,我怀疑她练几天就要找我们退钱。” “那又如何?” 楚秋笑了笑:“不是都说了概不退款?” 陈新年立刻用左手捂住脸。 实在太丢人了。 第31章 新年 从开始招了荀初灵这个学徒以后,武馆就再也没有生意上门。 不过,有这一次开张,楚秋倒也调整好心态,每天带着荀初灵练几招松鹤剑法,再把长春功的口诀传授给她。 基本课业就只有这些。 剩下的就靠燕北来带了。 可燕北这个天才属于只会练,不会教的那种类型。 很多时候,对于荀初灵的‘低级’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解答。 就只能带着她练基本功。 蹲蹲马步,打打木桩。 剩下的时间就陪她拆招。 好歹也是个小九品,给荀初灵喂招还是很简单的。 没过多久,荀初灵的家中长辈也找上门来,稍微看了看,便也由着她去了。 反正每月才十个铜钱的学费,全当给她买个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又是一个月。 这一日。 楚秋照旧运转麒麟劲,试图自己练到圆满层次,白嫖六品境界。 如今他体内的真气已经雄厚到有些可怕。 运起功来,江河奔流的声音都会响彻小院。 每次荀初灵听到了,都要问一句馆主到底在练什么神功?感觉和自己练的不太一样啊? 燕北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回避这个问题。 “哎。” 片刻后,房内传来楚秋的叹息声。 他推门而出,喃喃道:“明明已经快要碰着门槛了,总觉得差一点什么。” “馆主馆主!” 荀初灵拎着一柄木剑跑过来,笑嘻嘻道:“松鹤剑法我已经练会了,什么时候教我别的武功?” “真的?” 楚秋看了看她,一点头,“正好今天有空,陪你试试手。” “好呀!”荀初灵兴奋不已。 很快,楚秋也拿了柄木剑站在院中。 荀初灵摆开架势,表情逐渐严肃下来。 燕北站在几步外充当裁判,怀中抱着孙言之的长刀,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开始。”她恹恹地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荀初灵已经动了起来! 有模有样地使了招‘仙鹤引路’。 木剑直刺过去,偏打胸腹要穴。 口中叫道:“看招!” 楚秋随手刺出木剑,精准无误地顶住了她的剑尖。 微笑道:“就这?” 荀初灵手腕微麻,也是愣住了。 用剑尖刺中剑尖,这难度想也知道。 她有些不服气,立刻变招。 换成了‘灵鹤衔枝’。 楚秋还是简简单单一刺,再度刺中荀初灵的剑尖。 试招到这里,性质已经变了。 荀初灵满脸不信,把松鹤剑法完整用了一遍,发现楚秋每次都会刺中她的剑尖。 后来她开始胡乱出剑,各种角度刁钻的招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使出来的。 旁边的燕北看到这几路剑招,顿时来了精神。 思考若是荀初灵与自己境界相同,她该如何应对这几招。 楚秋却还是每刺必中。 陪她玩了二三十招,最后一剑拍掉了她的木剑。 看着一身热汗,有些失魂落魄的荀初灵道:“再去练练,什么时候不拘招式,什么时候才叫练会了。” 说完就背着手,吹着口哨离开后院。 荀初灵咬了咬牙,捡起木剑,默默走到旁边练了起来。 脑海里却不断回想刚刚的比试。 原本十分规矩的松鹤剑法,慢慢有些变形。 仿佛前方站着个楚秋在不断出剑,每刺必中,像是阴影一样逼着她变招。 燕北满脸凝重,似乎想说什么。 背后却是响起陈新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师父果然厉害,随便出手就能让她顿悟。” 燕北扭头看去:“顿悟?” 她的天赋虽然很强,但在武道上也是半个小白。 很多见识都不如陈新年这位沧浪帮少帮主。 陈新年小声解释道:“就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往日所思在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是非常难得的机缘。” 他看向荀初灵,有些羡慕道:“想不到她在剑法上这么有天赋。” 燕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种感觉,她也有过。 尤其是练习霸势九斩的时候。 她紧了紧怀中的刀,低声道:“我去前院练刀了。” 陈新年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后,也没有打扰荀初灵,默默去给楚秋端茶递水了。 …… 很快,又是冬雪漫天。 楚秋算算日子,自己来到余州城都已经一年多了。 大年三十,整个余州城张灯结彩,孩子穿着新衣服满街乱跑。 燕北已经长高了不少,楚秋也给她买了几身新衣。 半个月前荀初灵终于将松鹤剑法彻底练通,自此催生出一丝真气,正式迈入九品境界。 按照面板评级,她这也算是达到了圆满的层次。 虽然在内功方面没有太多的进展,但她在剑法招式上确实很有天赋。 楚秋去铁匠铺子打了把长剑。 今日取回来,送给荀初灵当作新年礼物。 荀初灵高兴坏了,挥舞着真剑,练了半晌才停下来。 她还不忘拍着胸脯向楚秋保证:“馆主放心,等我以后成了江湖第一女剑侠,一定会让咱们武馆名扬天下!” 楚秋笑着道:“格局小了,要做就做女剑仙。” 荀初灵眼睛一亮,重重点头:“那就做女剑仙!” 换了身新衣服的燕北在旁边一声不吭。 觉得他俩太幼稚。 陈新年买了一大堆年货。 虽然他只剩一条手臂,但在这段时间,几人的饮食起居全靠他来照顾,已经十分熟练了。 曾经的沧浪帮少帮主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因为荀初灵还要回家过年,所以武馆这顿年夜饭吃得很早。 走之前,荀初灵还不忘向楚秋拜早年,讨要压岁钱。 楚秋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她。 荀初灵嘟囔了句小气鬼,扭头就跑了。 剩下三人吃吃喝喝。 等到陈新年站起来收拾的时候,楚秋忽然问道:“这一年我都没有教你什么武功,你有没有怨言?” “怨言?师父别闹。”陈新年笑道:“我的天资一般,在沧浪帮的时候,我爹就说过我这辈子若能到八品已经是烧高香了,武功这东西,我学不学都那样。” 楚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小口抿着。 燕北坐在旁边摸着二驴头顶的白毛,不动声色地观察楚秋。 等陈新年差不多收拾完。 楚秋放下茶杯,淡淡道:“家里还有亲人尚在,躲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儿?把武功练好,你才有底气回家过年。” 陈新年顿时楞住。 楚秋站起身往外走,平静道:“明天开始,我教你大雪龙拳。” 第32章 妖蛮 半个月后。 楚秋在院子里为陈新年演示大雪龙拳的几处难点。 这套功夫,他早在半年前便已入门。 不知是否归功于方老头临终前的一番演练。 楚秋对《霸势九斩》和《一气造化功》都没有多少进展。 偏偏对《大雪龙拳》时有感悟。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方老头当时也为他演练了刀法。 那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天赋太烂了。 达到入门后。 楚秋就把大雪龙拳加点到了小成。 但并没有继续加点,主要是为了留给麒麟劲的圆满层次。 他现在手里有了五千多的点数,大成的麒麟劲后面已经出现了加号。 随时可以加点突破。 但他还是决定先自己练着。 万一能白嫖,这五千点就省下来了。 拳劲掀起呼啸的狂风,楚秋的招式大开大合,身周形成的气流卷动积雪,看起来颇有几分意象。 陈新年在不远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生怕错过了哪个细节。 “馆主!馆主!” 这时,院子外响起了荀初灵的声音,将二人打断。 她知道楚秋正在教陈新年拳法,所以就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面说道:“大事不好了!” 楚秋收了架势,一圈圈散碎的雪尘落下。 对陈新年点点头,后者会意,立刻就去打开院门。 荀初灵腰间挂着楚秋送她的那把长剑,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 楚秋拦了她一把:“慢点,别毛毛躁躁的。” 随即才道:“什么事,慢慢说。” 荀初灵擦了把汗,“妖蛮又打到边关了,官府召集全城的武馆主一同议事,咱们武馆也要去!” 楚秋闻言,和陈新年对视了一眼。 陈新年立刻问道:“情况如何?边军守不住了?” 余州城靠近边关。 时有妖蛮骚扰。 但一般都是小股妖蛮,不成气候。 像是这种惊动官府,还要召集江湖人议事的,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荀初灵怔了怔,小声道:“我来的太急,没打听清楚……” 陈新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官府找我们议事,主要想聊什么?”楚秋却没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声音温和道:“可是要我们这些武馆出力?” “应该是!” 荀初灵担忧道:“馆主,你能行吗?实在不行就跑吧,你不是本地人,武馆也没什么名气,他们不会怪你的。” 她竟是来劝楚秋跑路的。 虽然荀初灵现在已经酝养出一口真气,正式迈入九品境界,但她对于这些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平日里不是跟燕北拆招,就是被楚秋单方面吊打,接触到的对手就没一个正常人。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个小高手。 连带着以为楚秋只是个会点把式的普通江湖人。 让他去对付妖蛮,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算你这丫头有良心。” 楚秋点点头,随即对陈新年道:“你在武馆里待着,照顾好燕北跟二驴,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不等陈新年答应。 荀初灵便急道:“馆主,你不要命啦!那可是妖蛮啊!” 楚秋拍了拍她的头:“你也说了,那可是妖蛮,未必需要我们这些人上场拼命。官府相邀你不赏脸,还想不想混了?” 说完,就迈出院门。 荀初灵的小脸布满纠结,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高声道:“馆主,我也去!” 说完就快步追出去。 陈新年伸手想拦,却慢了一步。 他只能得满脸苦笑,赶紧去找燕北商量。 虽然燕北还没满十六岁。 但她向来很有想法。 在这个家里地位仅次于楚秋。 这会儿找她拿主意是最好的选择。 …… 楚秋看了看身旁的荀初灵:“你跟来做什么?” 小丫头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低声道:“年哥是残疾,燕北比我年纪还小,二驴是头驴……咱们武馆只有我能扛事,我不跟你去谁跟你去?” “有点歪门道理。”楚秋笑了一声:“等等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荀初灵用力点头。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余州城的衙署建在更繁华的内城。 沿路之上,楚秋看到几个武者。 瞧着去往的方向,应该都是些武馆主。 都是些九品晃荡的境界,没什么称奇。 倒是靠近衙署那段路,见着一些八品。 到了七品就能藏匿气机,也许会有更强的,但楚秋目前还看不出来。 大概打量几眼,做到心中有数,便带着荀初灵迈进衙署。 衙署门前,有巡捕迎接,引入偏院。 偏院之中早已将几张长桌拼好,此刻坐了十多位武馆主。 楚秋算是来得比较早的。 外城武馆主,都给排在比较远的位置。 一眼扫过去,坐在正首附近的那几位,都是八品境界。 楚秋随意找了个靠近假山的位置坐好。 荀初灵紧张兮兮地站在后面,小声说道:“馆主,见势不对就先应付几句,回头再跑路。” 她的声音压到极低。 却不知在场皆是武人,耳聪目明,哪里听不见她这一句话? 正首周围的八品武馆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见是个小丫头,都没说话。 外城的武馆主却在打量楚秋。 “这位兄弟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武馆的馆主?” 旁边一个粗犷汉子试探问道。 楚秋笑道:“新开的武馆,还没起名字。” “对付妖蛮乃是我大离武人的职责,遇事就想躲,不如叫怕死武馆如何?”有人冷笑出声。 对于这种贴脸挑衅,楚秋根本就不理会。 见他不吭声,出言讥讽那人也觉得无趣,转而继续与其他人交流。 倒是那粗犷汉子尴尬道:“兄弟勿怪,张馆主对妖蛮恨之入骨,并非有意针对你。” “无妨。”楚秋点了点头。 不多时,城内大小三十几家武馆主尽皆到场。 众人皆是面色沉凝,并不交谈。 带来的门人弟子,也都站成一排,沉默不语。 很快,拱门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名红衣巡捕簇拥着一名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身穿青色长衫,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并未穿官服,却自有一身气势威严。 看到此人,一个外城武馆主低声惊道:“是周大人,看来妖蛮闹出的乱子不小。” 第33章 方老头的算计 “周大人。” 许多认识此人的武馆主都站起来打招呼。 楚秋不认识他,但人家都站了,自己也不好特立独行。 就随大流地站起身叫了声周大人。 “坐。” 这位周大人点点头,坐到了主位上。 等他落座。 其他人才敢坐下。 “各位馆主都不是闲人,本官就有话直说了。” 他看向诸多武馆主,沉声道:“诸位可知妖蛮又一次举兵入侵了边城?” 坐在上首的几位八品武馆主默默点头。 也有人立即表态:“我等都清楚,大人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 “多谢。”周大人抬了抬手,面沉如水道:“八年前,妖蛮被我大离将士杀得铩羽而归,多年不敢再有动作。可如今朝中动荡,妖蛮抓住机会袭扰边关,余州城距边关不过一百多里,妖蛮若是踏破边城,下一个就要血洗余州!” “此事非同小可!” 他站起身,拱手作揖,诚恳道:“所以本官恳请诸位能够派出一些人手,用以城防,巡逻等工作,若有必要,可能还需要前往边城支援。” “这……” 众人顿显迟疑。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们自然都清楚。 单纯派些人手守卫余州城,这些武馆主自是无有怨言。 毕竟身家性命都系在这一城,护着城就是护着自己。 可要是前往边城支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周大人看出他们的担忧,宽慰道:“诸位还请放心,这只是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边城受袭的消息本官也是昨日才得知,也许此刻大离将士已经平定乱局,不需要我等锦上添花。” “周大人,我们都是大离子民,抵御妖蛮更是责无旁贷。”一名八品武馆主点了点头:“既然城内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我可以派三十个武馆弟子去帮忙。” “我们也可以出三十个。” “我派五十个!” 在座的八品武馆主都是在内城安家的土豪。 武馆也开得比较大。 张嘴就是三十五十,立刻就把基调定下。 等到外城武馆主这边,就稍微显得有些寒酸。 大多都是派出七八人,稍微阔绰点,咬咬牙叫个十人,那也就算到头了。 等所有人都表过态以后,就只剩楚秋没有说话。 本来也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外城武馆主。 但是,之前出言挑衅的张馆主却是冷笑问道:“这位怕死武馆的馆主,大家都表态了,你为何不说话?打算派多少人?” 站在楚秋身后的荀初灵顿时满脸紧张。 汗都要流下来了。 因为那位周大人也看了过来。 楚秋微微一笑,看着那位周大人道:“我们武馆才刚开张不到一年,人手实在不足。不过诸位说得对,同为大离人,遇事自然不能躲,若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余州城出手一次。” 噗嗤! 现场顿时传出笑声。 好几个武馆主摇了摇头,有些不屑。 “好大的口气!” 那位张馆主嗤笑道:“出手一次?怎么,你是宗师不成?” “自然不是。” 楚秋笑着摇头,对那位周大人拱拱手,便不再说话。 “有这份心就够了。” 周大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楚秋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岔开话题后,他又与众人聊了几句,然后叫人送上酒菜。 吃喝一阵,他举杯说道:“此事就拜托诸位了。” “好说!” “周大人不必客气!” “妖蛮敢来,老子直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一群武馆主喝得面红耳赤,豪言壮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那位周大人又抛出一颗定心丸:“此事我也叫人通知了灵霄剑派,不会让诸位独自承担压力。” 这颗定心丸的效果确实拔群。 尤其是几个八品武馆主,已经眉开眼笑了。 老成持重之人更是缓缓点头道:“灵霄剑派的掌门是武评榜上有名的五品宗师,有他坐镇,确实稳妥不少。” 有人吹捧道:“灵霄剑派肯定是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才会出手帮忙吧。” 周大人却是收起笑容,淡淡道:“江湖门派也是大离的一份子,灵霄剑派是给朝廷面子。”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名武馆主讪讪一笑,尴尬地喝起酒来。 不过这时,楚秋却是好奇道:“监察司呢?余州城可是主城,难道就没有监察司坐镇?” 此话一出。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 连周大人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重重摔下酒杯,起身说道:“本官还有些公务,诸位请自便吧。” 他拂袖而去,明显是有些恼火。 几个八品武馆主则是幸灾乐祸地看了楚秋一眼,便也起身离席。 眼见着领头的都走了,余下武馆主便也逐渐离场。 楚秋没想到这一句话,直接把酒席都给聊散了,一时也有些叹息。 监察司的名声,都差到这个程度了? 那位张馆主在离开之前,也是嘲讽道:“怕死馆主,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大人的恩师就是被监察司冤告入狱,平生最恨那些狗腿子!他在余州为官十年,赶走了所有监察司的爪牙,你还敢提监察司?” 张馆主冷笑一声,带着两名弟子扭头就走。 楚秋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余州城没有监察司么? 他忽然明白过来。 为何方老头生前留下的那封信,会让自己带着燕北躲到余州。 连监察司都进不来的地方,要么就是防卫森严,要么就是人嫌狗厌。 不管是哪种。 至少在某些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地方确实更安全。 监察司监管天下,是大离的耳目眼线。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方老头故意留的破绽。 至于那位周大人? 他算个瘠薄,能管得了监察司? “老头子也真够狠的,连监察司都信不过?全是算计啊。” 楚秋心中叹气,随后便带着荀初灵离开。 回到武馆后。 燕北跟陈新年立刻就迎了上来。 两人背后。 二驴慢悠悠踏着蹄子,瞄了楚秋一眼,便自己啃雪去了。 “师父,没事吧?” 陈新年上下观察着楚秋。 楚秋伸手推开他,摇头道:“能有什么事?那是官府,又不是贼窝。” 第34章 风起 见楚秋真的无恙。 陈新年长出一口气,笑着道:“您忘了我是江湖帮派出身,官府对我来说那就是贼窝。” “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楚秋摇了摇头,随即迈进内屋。 接过陈新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简单扼要地将事情说了说。 抱着长刀的燕北皱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道:“这件事有些蹊跷,妖蛮侵扰边城,那是边军的事,就算如今朝中动荡,也不会影响到边军。 余州城距离边城足有一百多里,若连余州都动了起来,那就只能说明……” 她说到这,忽然闭嘴不说了。 楚秋放下茶杯,替她说完后半句:“说明边关情况不乐观,妖蛮随时会杀进大离境内。” “啊!?” 荀初灵满面震惊:“边城破了,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这只是一个猜测。”燕北轻声道:“余州城地势特殊,算是前往大离腹背的入口,光是城防军就有几万人,更不要说当地世家豪族豢养的私兵,加起来根本不输边城守军。即便边城真的被破,也不至于说是死定了。” 陈新年也点头道:“余州境内也有一些江湖门派,高手众多,如果妖蛮真的杀进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二人这一番分析。 倒是让荀初灵冷静下来。 她毕竟只是寻常百姓出身,见识没有燕北跟陈新年那么多。 遇见大事,难免乱了方寸。 “总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妖蛮侵扰边城,州府也该找世家和江湖门派议事。” 燕北一脸沉思,“为什么要找武馆呢?” 她十分在意这一点。 内城外城加起来的武馆,大大小小几十家,能凑出千八百的人手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人数除非全是入品武者,否则根本就难当大用。 “不必多心。”楚秋说道:“咱们只是暂住,又不是安家,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大不了轻装上阵,直接跑路。” 燕北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很喜欢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 但若真的有什么危险,直接跑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荀初灵皱着小脸道:“我家在余州城,爹娘也都在余州城,我跑不了啊。” 楚秋笑道:“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大不了带着你家人一起跑。” 荀初灵有些心神不宁,没待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也许她将楚秋的提议听进去了。 准备回去劝说家人收拾细软。 至于陈新年。 他们沧浪帮离着余州城几百里地。 帮中还有不少好手。 他爹更是七品境界。 这事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三人凑在一起简单聊了聊,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实在不行就拎包走人。 反正楚秋从来都没打算在余州城长住。 毕竟,燕北背后的麻烦还没找上门呢。 …… 自官府议事后,又是两个月过去。 妖蛮侵扰边关的消息早已瞒不住了。 余州城内往来的行商走贩几乎不见踪影,百姓一开始还算乐观。 直到十几天前,内城外城被彻底隔绝。 外城的居民变得人心惶惶,各种说法都冒了出来。 有人说,妖蛮已经杀到境内,随时要血洗余州。 也有人说,大离现在没有皇帝,气数已尽,各州府都要割据一方封城称王。 当然,最多的说法就是内城那些大老爷准备卖了外城。 把他们送给妖蛮,让那些怪物吃饱喝足,妖蛮自然就不会再对内城出手。 这个说法,结合着内城封闭隔绝,不让外城人进入的情况来看,几乎令外城百姓深信不疑。 于是乎。 每一天都有外城居民跑到内城墙头泼粪,朝高大城墙上的守军丢烂菜叶子,臭鸡蛋。 但这些抗议根本没有用。 内城把门一关,自给自足,完全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 今日凌晨,许多百姓聚集起来,准备放火去烧了城门。 终于引得守军出手。 当场砍死砍伤几十人,杀得城门口血流成河。 还有些被守军抓获,就地斩首。 砍了一地的脑袋。 荀初灵她爹本来也混在其中,逃跑时被官兵打断了一条腿。 若非荀初灵及时出手救下老荀,她爹这条命怕是要丢了。 她一口气杀了十多个城防官兵,来去如风。 连一位九品境界的队正出手阻拦,都被她抹了脖子。 荀初灵也因此被官府通缉,文书贴满城墙。 武馆内屋。 “赏银七百两,你的脑袋可太值钱了。” 楚秋一抖手里的通缉文书,啧啧有声道:“很多年前,九品武评榜上的高手也才值五百两银子,难道现在通货膨胀了?” “馆主,这事儿你也有责任。”荀初灵坐在角落,任凭燕北给自己上药,小脸疼的煞白:“你又没告诉过我……我现在这么厉害啊!” 她当时看到自己亲爹被人打断了腿,脑子一热,拔剑就冲。 结果一剑一个,杀了好多官兵。 连队正都被她宰了。 可她呢? 只是胳膊上被砍了一刀,还是冷静以后有些慌了神,被偷袭砍到的。 基本可以说是无伤通关。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楚秋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让你爹去掺和那些事。” 荀初灵不服道:“我爹没错,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和世家豪族一起躲进内城,连外城守军都被调走了,摆明是不打算管咱们的死活。” “那又如何?” 楚秋卷起通缉文书,在她脑袋上一砸:“妖蛮又没来,住在外城和住在内城有什么区别?放火去烧城门,真当城防是死人?” 荀初灵正待说话。 燕北的手劲却重了几分,疼得她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给她包扎完毕,燕北收拾着那些药粉和棉带,轻声说道:“等妖蛮真的杀到余州,那就迟了。” 楚秋一脸无奈道:“你跟着起什么哄?” 燕北摇摇头,说道:“边城十有八九是没守住,内城的动静很不寻常,外城百姓虽然有些过激,但他们猜得没错,这座外城很可能就是牺牲品。” “妖蛮嗜血,无有不食。就算是人,也可以是他们的口粮食物。” 她端着托盘,沉声说道:“只有卖了外城百姓,妖蛮才有理由放过那些内城的大人物,不是么?” 说完,她看向楚秋。 楚秋眯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35章 还不到时候 冬去春来。 内城与外城的矛盾,在这段时间愈演愈烈。 外城之中甚至有一些人组建了反抗势力。 几个头领之一竟还是楚秋的熟人。 “楚馆主,不知你考虑的如何?” 武馆门堂,一身练功服打扮的粗犷汉子看向楚秋:“如今内城那些大老爷闭门不出,明摆着是要拿咱们外城当炮灰,你的武馆也在外城,理应加入我们才是!” 这汉子名叫祁康,当初在署衙议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楚秋身边。 二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几个月前,他还是州府座上宾,如今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外城反抗势力的头目之一。 “祁馆主,你也看到了,我这小武馆连学徒都没有,就算加入你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秋喝了口茶,笑着道:“况且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不想掺和什么大事,实在抱歉,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祁康站起身来,叹息一声:“楚馆主,大家往日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是同行一场,我再多嘴一句。妖蛮打到余州城那是迟早的事,想要独善其身,没那么简单啊。” “多谢祁馆主。” 楚秋也是起身送客。 祁康深深看了楚秋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在一旁端茶递水的陈新年见状,忍不住道:“师父,现在连外城武馆都加入反抗势力了,我们确实要早做打算。” 楚秋摇摇头道:“也不怪他们,前些日子有传言,州府邀请武馆议事是为了给妖蛮贵族提供口粮,气血旺盛的武者,向来是妖蛮最喜欢的食物。 几个外城武馆损失惨重,那位祁馆主连儿子都死了。” 陈新年闻言,沉默不语。 楚秋感叹道:“多事之秋啊。” 到了夜间。 外城街道上挤满了反抗势力的成员,他们头上系着颜色相同的布带,手持火把行走在道街小巷,不断喊着口号。 偶尔还有打砸的巨响,以及妇孺哭着求饶的声音。 最开始,反抗势力确实只是为了让内城开门。 但人数一多,便有人起了坏心。 起初只是找些借口,从那些不愿加入他们的百姓手中要些好处。 后来竟演变排除异己,打砸抢劫,甚至破门而入,辱人妻女。 哪怕几个头目每天都在强调他们反抗军的规矩。 却也拦不住底下那些尝到甜头的人。 随着更多的加入到这一行列,整个外城已经彻底乱了。 选择抛弃家业离开余州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估计不等妖蛮杀到余州,外城便要先行崩溃,变成一座空城。 但那些发疯的反抗军却是从来不会侵扰武馆附近几条街。 并非是他们良心发现。 而是楚秋让陈新年每天出去巡逻,杀了起码几十个人,才换来这短暂的安宁。 附近的邻居知道内幕,对此也是极为感谢。 甚至有人出高价买走附近的几间空房,只为得到武馆的庇护。 这一夜,楚秋依旧在钻研霸势九斩的真意图,图上用墨笔画出来的线条杂乱无章,说是蕴含刀法真意,他却看的头大不已。 燕北在旁边不远处运转一气造化功。 烛光映在她易容后的脸上,照得一片橘红。 陈新年则是在院里练拳。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只有楚秋被卡在刀法入门这一关,实属难受。 没多久过去,院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一身是血的荀初灵走了进来,表情非常气愤:“这些疯子!一天比一天过分了!” 她对陈新年点了点头,进到屋内便开始抱怨:“我早该知道!什么狗屁反抗军,不过就是一丘之貉罢了!” 燕北睁开双眼,眸子里映照着火光:“今晚杀了多少?” 砰的一声。 荀初灵将长剑拍在桌上,闭目喘息平复着心情,咬牙说道:“起码二十人,都是想要破开别人家大门,欺辱妇孺的人渣败类!” 燕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楚秋,显然有些意动。 楚秋平静道:“你不能去。” 燕北露出失落的表情,“为什么?” “你跟她不一样。”楚秋淡淡道:“她脑子坏了想做大侠,而你是想要印证自身所学。杀人的目标不同,容易走岔道。” 燕北发出一声低叹,抱起长刀就出去了。 荀初灵则是有些不解:“馆主,燕北的武功比我厉害,她若是和我一起去,我们能救更多人。” “我也比你厉害,你怎么不让我去?”楚秋似笑非笑地看了荀初灵一眼,随即摇头道:“你的路不适合她。” 荀初灵露出尴尬的表情。 这件事情她已经跟楚秋提过很多次了。 楚秋却从来不肯答应。 现在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并没有真的指望楚秋能松口。 楚秋则是抿了口茶水,看向门外那个练刀的身影。 燕北的性格内敛坚韧,表面看不出来,骨子里却是极其骄傲。 她当初在雪中赶路的时候都能坚持每日挥刀三百,从不肯停歇。 到了如今,更是每日挥刀八百次,已经将霸势九斩练到了近乎本能的程度。 不是圆满,也接近圆满。 只等水磨工夫一到,便可迈进八品。 以她的天赋,只要有大药辅助加快进程,未来保底是个五品宗师。 但她却从未出刀杀过一个人。 楚秋也不打算让她杀人。 至少,像荀初灵这种大侠脑袋的杀人思维,不适合燕北。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荀初灵抽出长剑,仔细擦洗上面的血水,无奈道:“馆主,实在不行我们就跑路吧。” “想清楚了?”楚秋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她:“以你现在的武功,带着父母离开余州,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走。”荀初灵坚定道:“燕北,年哥,二驴,还有馆主你,我们一起离开余州!” 楚秋却是叹道:“还不到时候。” 毕竟比起另一桩麻烦来说,这满城风雨,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妖蛮侵扰,都算不上什么。 第36章 大乱 就在屋内气氛陷入沉默之时。 院子外头响起一阵震天的呼喊。 “大家快跑啊!” “妖蛮来了!” “妖蛮来了!!” 这一阵叫声,惊动了武馆内的几人。 陈新年第一个跃上墙头,就看见外面有许多人影,都是一脸慌张的居民。 更远处还有火光闪烁,是那些每夜都要出来的反抗军。 只不过。 平日里那群趾高气昂的反抗军,此刻却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疯狂逃窜。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要把道路堵死。 一个反抗军抽出长刀:“滚!都给我滚!” “让路!” “谁挡杀谁!” 其他反抗军有样学样。 或是拿出利刃,或是手持棍棒等武器,吓退那些寻常百姓,朝内城跑去。 只有进了内城才是唯一的活路。 陈新年看了几眼,翻身跳回院中,发现楚秋已经走了过来,便是凝重道:“师父……” “我又不聋。” 楚秋抬手打断他,脚步一纵,便飘然去往屋顶。 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他看见城内四处都燃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给烧亮。 惊恐叫声不绝于耳。 去往内城的那条路上,已经开始出现死伤了。 将这些乱象尽收眼底,楚秋跃下屋顶,摇头说道:“看来妖蛮真的来了。” “不好!” 荀初灵提起长剑就往外冲:“我爹娘还在家里!” 眼下这种情况,她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 楚秋看向陈新年道:“你跟她一起去。” “是。” 陈新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追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燕北抱起长刀,眼神闪闪发亮。 一如二人当初在路上那时,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只不过,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燕北眼中少了茫然,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楚秋思索几秒,立即道:“收拾些值钱的家当,牵上二驴跟我走。” 燕北点点头,扭头照做。 他们的家当其实没有很多。 除了几张真意图是无价之宝,剩下的便是一些银钱。 多数都被楚秋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票。 至于这些年来楚秋自己炼制的药物,毒粉,还有那些暗器,全被燕北裹进一个大包袱皮,扛着就走。 呃啊! 二驴已经等在院中,嘴巴嚼啊嚼,发出叫声。 楚秋见燕北准备好,手掌虚握,外放的真气汹涌如浪。 屋内一刀一剑飞了出来。 将玉鳞刀挂在腰间,楚秋提着长剑,淡淡道:“走。” 他折身出门,特意绕了条远路,向内城而去。 …… “爹!娘!” 荀初灵一路冲回家中新买的小院,却发现院内一片狼藉。 早已人去屋空。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双眼通红,立刻就提剑杀了出去。 外面还有不少反抗军的人。 她要去问问自己父母的下落! 跟着过来的陈新年见状,急忙拉住她:“做什么去?” “年哥!你放开我!” 荀初灵握住剑柄,拔出两寸,咬牙道:“我爹娘都不见了!一定是他们干的!” 她盯着街上奔逃的那群反抗军,像是一头凶狠的幼兽。 “现在城中这么乱,你爹娘兴许是去找你了!” 陈新年沉声说道:“早一步找到他们,就少一分风险,别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荀初灵沉默不语,随即将长剑归鞘,扭头又去家里搜寻一圈。 再次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声音嘶哑道:“家里被简单收拾过,我和他们说了,遇到什么事尽快逃命,不用等我。” 见她不再冲动,陈新年松了口气:“你觉得他们会去哪儿?” 荀初灵秀眉微皱,似是在思考。 陈新年也在一起琢磨。 几秒过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内城!” 他们立马朝内城冲去。 现在整个外城都知道妖蛮杀到,只要脑子不傻,就会向内城跑。 那里有城防军,有高高在上的大老爷。 只要进了内城,就算不能解决妖蛮的问题,至少也能保住性命。 二人沿途之上遇到了很多状况。 前往内城的几条大路全被堵满,那群反抗军发疯一样攻击百姓,逼迫他们让路。 可道路就只有这么宽,再让又能让到哪儿去? 外城没有守军,妖蛮随时会破城而入,左右都是个死,有血性的百姓立马就开始反击。 捡起木棍,扁担,甚至拿着行囊包裹跟反抗军打了起来。 没有武器的就用拳砸,用脚踢,甚至用牙咬。 反抗军除了有兵器在手,基本就是乌合之众。 百姓还击,他们顿时就乱了起来。 荀初灵出剑杀了几个想要攻击自己的反抗军,目光不断搜寻,忽然看到了什么,激动道:“娘!” 她催动真气,快步冲了过去。 只见一个妇人茫然无措地坐在角落。 在她怀里还躺着个昏厥过去的男人。 “爹?” “爹你怎么了!” 荀初灵扑上前去,发现自己的父亲胸口被捅了一刀,神色剧变! 她的娘亲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抱着她喃喃道:“灵儿,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荀初灵却挣开娘亲的怀抱,死死按住父亲胸前的伤口,咬牙道:“娘,我爹为什么会……是谁伤了他!” 她的娘亲哭着摇了摇头,“有人想抢我们的东西,你爹他气不过,与对方争了几下……” 荀初灵闻言,都快气疯了:“人呢?” 见娘亲不答,她便扭头看去。 此刻,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影。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恐惧与疯狂。 荀初灵明白了娘亲的意思,顿时泄了气,低声道:“我带爹去找大夫!” 她想将自己的父亲扛起来。 却被陈新年拦住:“先别动,馆主说过,这种时候不能随便移动伤者。” 没等荀初灵说话,陈新年就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撕开老荀的衣服,均匀洒在伤处。 又掏出瓷瓶,单手操作,灵活无比地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塞进老荀嘴里。 荀初灵见他准备充足,满怀期待道:“救回来了?” “不好说。”陈新年看了看周围,苦笑道:“反正馆主是这么教我的。” 荀初灵却是重重点头:“馆主从来不会出错,一定能救回来!” 而在此时。 在荀初灵心中无所不能的楚馆主,却是绕路来到内城墙头,对燕北说道:“你和二驴在这里等我。” 燕北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楚秋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高大城墙:“开城门。” 话音未落。 他提纵而起,化成残影,于墙面借力一次。 再一眨眼,便已飞过城头。 第37章 要命的别挡我 城墙上,几个队正还在四处奔走,声如闷雷:“上头有令,加固城门!” “都给我动起来!” “谁敢消极怠工,直接推下去喂妖蛮!” 一群城防兵推着不少木桩,将城门再次加固。 “他们在加固城门!” “继续撞!!”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却是发疯一样继续撞击城门。 然而,那坚固的城门哪怕用攻城锤去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撞破的。 何况是血肉之躯呢? “大家都是余州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狗蛋,我是你婶子啊!你以前也是住在外城的,开开门放我们一家进去吧!” “让我的孩子进去就行!求你们了!” “开门!求求你们开门啊!” 有些百姓发现撞不开门,就开始向城墙上的守军哭喊。 那些伫立在城墙上守军见此一幕,心软的便是不忍地别过头去。 但大多数都是满脸冷漠。 妖蛮过境,外城的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所有城防军都知道这个道理。 这种时候,谁都不可能大发善心去打开城门。 自己死还是别人死,这还用选吗? 外面汇聚的百姓越来越多,情况也是越来越混乱。 从妖蛮杀到的消息传遍整个外城,到如今已经过去一刻钟。 妖蛮还没来,外城却是已经死伤无数。 此时。 一个身影飞过城墙,带起了呼啸的风声。 “谁?” 有九品境界的队正立刻抬头看去。 却只看到一轮明月。 他狐疑地走到城墙另一侧,朝下方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 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是错觉。 这名队正刚准备说话,就听到上官在叫队正集合。 他收起疑惑,快步走过去。 “有新的命令。” 统领冷冷道:“你们带一半人手进城,保护那些大人物。” “一半人手!?” 有人震惊道:“我们的人本来就被抽调走了一大部分,再走一半,妖蛮杀到门前该如何抵挡?” 城防军本来就被那些大人物调走不少。 再调走一半,这里的防护力量便形同虚设。 那名统领看向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淡淡道:“放心,妖蛮不会来内城,城中显贵惜命,想多要几个人壮胆罢了。” 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 几个队正不敢再质疑,立刻领命去办。 很快,一大批城防军离开了城门附近。 没有人注意到,楚秋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看着这一切。 比起外城的混乱,内城则是一片安宁。 沿街灯火通明,还有城防军巡守,仿佛一切如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楚秋叹息一声,慢慢抽出长剑。 随即纵身跃起。 如同捕猎的鹰隼,卷起呼啸风声! 直接飞向城门! “敌袭!” “是武者!” 几个没来得及走的队正立马高声提醒。 许多城防军立马挥起长枪,朝楚秋捅了过去! 楚秋在半空旋转起来,化成一道残影。 剑光闪过,将那些捅来的长枪尽数斩断! 他落在人群,身体微微前倾,踏雪轻功全力施展。 地面顿时传出剧烈震荡。 将沿途的城防军全部震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要命的别挡我!” 楚秋丢下这一句话,直接踩着一个队正的脑袋飞了过去。 那名队正被震得七窍流血,浑浑噩噩摔倒在地。 眼看着距离城门只剩不到百步。 上方传来刺耳的尖啸! 楚秋一眯眼,退后半步,倒提着长剑护住面门。 当啷! 一支羽箭刺中长剑,擦出耀眼的火花。 只见城墙上那名统领手握大弓,一脸冷漠道:“外城竟有你这种高手?” 楚秋也抬头与他对视。 此人暴露了气机,不过七品上下。 确认过眼神,是能打过的人。 于是楚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太远了,我听不清,下来说话。” 那名统领顺势将强弓递给身边的军士,一跃跳下城头。 轰隆一声! 沉重的甲胄加上他自身重量,将地面青砖寸寸震碎,尘烟弥漫!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淡声道:“现在退走,本将全当无事发生。” 楚秋摇了摇头:“内城开门,两城之人皆可活命。” 那统领冷冷道:“你什么都不懂。” 他用刀尖指向楚秋:“今夜没有什么乐子,正好拿你来打发时间。” 话音未落。 他的脚掌将裂开的青砖震成齑粉,刀光拉成一线,直斩楚秋的咽喉! 楚秋却只是调整握剑的姿势,随意拦下这一击。 两股真气隔空对冲! 地面再次崩裂! 周围十丈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军士能够靠近。 全都被逼着退开老远! 见楚秋轻描淡写地接住这一击,那名统领神情微变:“六品破限?” “不是。” 楚秋顶着他的长刀向前走了一步,“但也差不多,我再练练一定能行。” 言语之中,带着一丝那名统领理解不了的怨念。 但那名统领已经意识到楚秋是名劲敌,口中发出一声爆吼。 换成双手持刀,旋身一刀劈了下来! 楚秋这次没有硬接。 他不想浪费时间,运起七成真气,快速从对方身侧越过。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连串金铁交鸣的声音叠加起来,形成刺耳尖啸! 那名统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赶紧摸索自己的胸腹要害。 见身上安然无恙,他转过身来冷冷道:“你在装腔作势?” 楚秋抬脚就走,不再搭理他。 因为跟死人说话会显得很蠢。 “站住!” 统领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 他身上的铠甲传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肩甲,胸甲,头甲接连裂开! 整套甲胄摔落在地,露出内部被斩开的皮甲。 噗嗤! 纵横交错的伤口喷出鲜血。 统领满脸错愕,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念头。 原来他不是在装? 砰通一声。 这名七品境界的军中统领扑倒在地,全身剑伤十余处,死的不能再死。 楚秋缓缓走向城门口的军士,一甩长剑:“还是那句话,我只为开门,要命的就别挡我。” 一群军士顿时沉默下来。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让开。 几百人立马让出条路。 “多谢。” 楚秋礼貌道谢,迈步走过。 一路来到高大的城门口,他踹翻那些顶门桩。 然后一掌拍在横栓上。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 楚秋没有再做多余的事,转身看向那些军士:“怎么才能把守城军叫回来?” 众人满脸迟疑。 “去……去找杜大人吧。”一个军士磕磕巴巴道:“只有他能调动城防军……” “杜大人?” 楚秋点点头,“明白了,告辞。” 在他走后。 城门顿时大开,无数慌张的百姓涌入内城! 那群军士互相看了看,默默放低兵器,没有阻拦。 第38章 歌舞升平 余州内城。 豪门杜家的府邸内。 大厅里,灯火通明,许多城内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喝得面红耳赤。 名贵熏香在桌台上面燃烧着。 一行美貌侍女更是不断给这些贵客续酒。 有些人喝得兴起,拉过身旁侍女就是上下齐手,哈哈大笑。 坐在上首几个位置的,则是内城真正的大人物。 几大世家之主,余州城叫得上名的官员尽在此处。 一个世家掌舵忽然问道:“杜大人,今夜我等真的能无恙么?” 主位之上,便是如今余州城的实际掌控者,手握兵权的杜狂涛。 他笑着饮下一杯酒,淡淡道:“如今各大世家联起手来,将私兵纳入城防军,我们手里有超过五万的兵马,就算妖蛮翻脸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况且那些没脑子的妖蛮只为血食,在外城吃饱自会离开。” “诸位尽管放心,杜某早已上下打点过,只要妖蛮吃饱了肚子,咱们今夜便能安然无恙。” 有他这一句话。 那些大人物自是放心不少。 但也有人叹息道:“可惜了周大人,他竟想与妖蛮死拼到底,真是……” 砰! 杜狂涛将酒杯砸在桌上,眼神微冷道:“有何可惜?周文那蠢货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发现本官将那些武馆之人送给妖蛮贵族,便要上报朝廷?如果真让他报了上去,咱们这些人又能剩下几个?” 他冷冷地盯着刚才说话之人:“他也不想想,不给妖蛮贵族送好处,妖蛮凭什么与我们谈判?” 那人讪笑一声,“杜大人说得对,我自罚一杯。” 杜狂涛却是继续说道:“更何况,现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帝位空悬已有一年,你们觉得,朝廷还有空管我们的死活么?”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朝中为了争位,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人。 哪里还有心情管他们这种地方的琐事? 就算妖蛮真的杀进边关,灭了余州城,大离照样能将妖蛮挡回去。 只要帝京不乱,其他损失都不是不可承受。 所以,他们这些人只能自谋生路啊。 “我知道,周文在余州为官十几年,你们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杜狂涛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一字一顿道:“所以本官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关了起来。等熬过妖蛮祸乱,保住咱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到时我任他如何处罚也都接着!” “杜大人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对啊,您也是为了内城的百姓着想!” “周大人能在盛世做个好官,但在乱世不如您甚多!” 下方那些内城显贵赶紧表态,各种好话层出不穷。 周文一系已经失势,谁信这话谁就是傻子。 况且,他们现在跟杜狂涛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周文真有本事清算杜狂涛,在场这些人哪个能跑掉? 杜狂涛露出满意的表情,端起酒杯,旁边的美貌侍女立刻上前倒酒。 他举起酒杯,向侧首的一个中年人道:“这次也要感谢灵霄剑派的帮助,吕大侠,满饮此杯!”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淡淡道:“灵霄剑派在内城也有产业,杜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杜狂涛哈哈大笑:“此番过后,本官保证灵霄剑派的生意日进斗金!” 中年人闻言,矜持一笑。 他叫吕浮生,六品境界,位属灵霄剑派长老之职。 而这次他亲自出马,替杜狂涛镇压周文一系,便是因为承受不住余州死战妖蛮的损失。 灵霄剑派在余州境内,自然也在余州内城有些生意。 如果余州城真的遭难,灵霄剑派就会断掉一条重要的财路。 饮下一杯酒后。 杜狂涛有些微醺,便命下人叫些舞姬进来助兴。 很快。 一众环肥燕瘦,打扮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 气氛热烈更加许多。 就连不苟言笑的吕浮生都露出笑意。 舞到精彩之时,众人还拍手喝彩。 一名世家主手舞足蹈,拉起身边侍女粗暴地撕开衣服,让她顺着身体倒酒。 自己则是贴着柔嫩肌肤贪婪饮用。 如今城外风雨飘摇,他们却是可以躲在这安全之处极尽享乐。 此等差距,让这群大人物心中萌生病态快感,丑态毕露! 就在屋内群魔乱舞之际。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兵器交撞的声音。 原本安排在外的护卫却没有发出任何示警。 吕浮生眼神微凛,收起笑容,一把按住身侧长剑,看着杜狂涛道:“杜大人,速速离席。” 杜狂涛的醉意立马醒了几分,沉声道:“莫非又有刺客?” 这段时间,内城看似风平浪静,却也有些不甘之人几次向他发动刺杀。 有吕浮生这位六品高手在旁,那点小事连风浪都算不上。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吕浮生露出如此表情。 “这次是高手。” 吕浮生言简意赅,抓起长剑离开坐席。 目光越过那些舞姬凝视着大门。 瞬息的宁静过后。 吱呀一声。 大门被人推开。 楚秋缓缓走入,随手甩掉长剑上的血水,并且示意那些舞姬让开道路,笑着道:“哥几个都喝着呢?打听个事儿,你们谁姓杜?” “好胆!” 一个城中显贵拍案而起,许是想在杜狂涛面前表现一番,两步冲向楚秋,指着他骂道:“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点跪……” 话没说完。 他往楚秋背后看了一眼。 那场面吓得他脸色发青,半截话都说不利索。 下一秒便是冲到旁边哇哇大吐,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只见楚秋背后的门外,横七竖八躺满了遍地尸体。 有些连脑袋都没了。 “啊!” 舞姬们见此一幕,尖叫着缩成一团。 “这位朋友,可是为了营救周文而来?” 有吕浮生护在身前,杜狂涛还算镇定,沉声说道:“若只是这样,大可不必如此,来人,把周大人带上来。” “周大人是谁朋友?真不熟。”楚秋淡淡道:“你就是姓杜的?” 杜狂涛冷着脸道:“正是杜某。” “好。” 楚秋点头道:“外城的城防更完备,派兵去把守一夜,妖蛮破不开城门自会离开。” “你是为那些草芥而来?”杜狂涛露出极其荒谬的表情,略显失望地摇摇头:“原来是个傻子。” “草芥?” 楚秋也有些意外,随后看了看在场众人。 发现并无任何一个人觉得这话有问题。 “原来如此。”楚秋笑了起来,“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他平举长剑,淡淡道:“等我扒了你们的皮,倒要亲眼看看你们与城外草芥有何不同。” 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冷漠。 就像在看一出闹剧。 杜狂涛更是意兴阑珊道:“吕大侠,杀了他。” 第39章 你就说好不好用 吕浮生慢慢拔出长剑。 同时看向了楚秋腰间挂着的玉鳞刀,淡淡道:“你用刀还是用剑?” 楚秋笑道:“应该都行,不过你好像有点东西,我还是用剑吧。” “荒谬。” 吕浮生微微一叹。 轰! 下一秒。 他就消失在原地。 沿途冲过,将那些摆满瓜果点心,还有美酒佳肴的矮桌掀翻。 噼里啪啦洒了满地! 叮! 楚秋眯着眼,接下吕浮生的第一击。 背后的门板顿时被真气震裂,大块碎片飞了出去。 二人僵持不下,真气在周身形成了旋涡。 吕浮生略感意外:“好浑厚的真气。” 但随即便摇头道:“可惜,要死在这了。” 他手臂微动。 楚秋面前闪过数道剑光,他同样以松鹤剑法迎击。 双方的动作都快到极限,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眼中只能看到两团朦朦胧胧的残影在碰撞,每一次都有火花闪耀,金铁交鸣! 撕啦! 很快,楚秋脚尖轻点,向后倒滑出去,胸口却是传来裂帛之声。 衣服被斩出了一条伤痕。 “可惜了我这件好衣裳。”楚秋摸了摸胸口,摇头道:“这是新买的。” “下次挑开的就不光只是衣裳了!” 吕浮生冷哼一声。 真气涌动,长剑顿时嗡鸣起来。 “灵气冲霄!”杜狂涛抓住酒杯激动道:“你们可得看好了,这是灵霄剑派秘传绝学,吕大侠起杀心了!” 那些恨不得缩进角落里的内城显贵们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定。 “吕大侠速速杀了此獠!” “杀!” 这群显贵再度叫嚣起来。 好像把这场厮杀当成了乐子看。 吕浮生被吵得恼火,面无表情地看向楚秋:“此剑过后,你定无生路,可还要继续斗下去?” 只见他手中长剑已经镀上一层玉光,颇有几分氤氲意象。 楚秋一眼看去,便知道吕浮生走的是真气破限的路子。 便也笑道:“还没跟六品打过,再试试。” 吕浮生轻轻颔首:“也好,我成全你。” 他脚步一纵,瞬间扑向楚然。 恐怖气浪撕裂了地毯,震碎了地砖,甚至还将一个惊慌失措的舞姬震飞,撞到墙上生死不知。 吕浮生眼底却没有任何波澜,一剑递出,气浪尖啸。 “灵气冲霄!” 口中一声沉喝。 那把被渲染得如同宝玉一般的长剑,在空中划过绚丽流光。 楚秋心中警兆突生,立刻施展踏雪轻功向后飞去。 但那剑光却是如影随形,几乎是带着吕浮生紧随而至! 眨眼间。 楚秋便已退至花园假山,将其撞碎! 碎石翻滚到水池里,楚秋踩着水面再次向后飘去。 看向眼前这一柄长剑,心中已然明白接下来退无可退,几乎下意识想用剑锋去挡。 可没等抬起手来,他便知道这柄剑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灵气’。 不是实力不允许,而是材料不允许。 用这把剑去挡,它必会被斩断! 锵! 电光火石之间。 楚秋拔出腰间玉鳞刀,横在胸前,硬抗吕浮生的剑! 耀眼的光芒照在玉鳞刀上,更是折射出斑斓光彩。 吕浮生眼神一凛,认出了这是玉鳞刀。 “原来是监察司的爪牙!” 他爆喝一声,真气再度凶猛三分。 欲要一剑震断玉鳞刀! 楚秋感觉手心传来剧痛,却是立刻抛飞长剑,以双手握住刀柄。 真气形成的气旋打在脸上,将他用以化妆易容的材料切开。 半张脸皮都被剥掉了! 吕浮生却是半点都不迟疑,改头换面行走在外的江湖人他见了太多。 更何况,生死搏杀之间,任何一点迟疑都会要命! “给我断!” 他挺直手臂,剑光再盛一分。 楚秋已经被逼到了墙边,砰的一声撞得墙壁开裂。 玉鳞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却是稳稳撑住了这一击。 “不愧是官方发的宝刀,确实厉害。” 楚秋心底感慨一声,随后缓缓道:“六品破限就是这种程度?那不好意思,你死定了。” “大言不惭!”吕浮生冷声说完,没等继续发力,便听到脑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什么东西? 他立刻拂袖打去! 当啷一声。 将倒飞而来的长剑给击落! 吕浮生立马明白过来。 真气摄物的手段他也会用,七品都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未必有楚秋这么精细而已。 他转过头来嘲讽道:“这就是你的杀招?” 迎面就看到一只不断放大的拳头。 吕浮生偏头闪开,冷笑连连。 结果就见楚秋张开手掌,一团黑色烟气在他耳旁爆开。 吕浮生只是吸入一点,马上蒙着口鼻后退,闷声道:“有毒!?” 楚秋一声不吭,甩手丢出几枚弹丸雷。 这东西以真气催动,出手就炸! 若是正面挨着了,六品高手也不会好受。 轰!轰!轰! 几声巨响过后,吕浮生的半截袖子都被炸断。 脸上沾了黑气,表情简直屈辱到了极点。 他疯狂压制胸腔中的灼烫之意,满脸荒谬道:“像你这样的高手,竟还会下毒,丢弹丸雷?” 楚秋抛起一颗弹丸雷,笑着反问:“你就说好不好用。” 吕浮生不再说话。 他以真气封住周身要穴,体内传出汹涌的声音,冷冷道:“这点伎俩也想杀了吕某,简直做梦。” 回应他的,还是一颗弹丸雷。 这次吕浮生长了记性,立马向后退去。 弹丸雷的威力不俗,唯一的缺点就是范围太小。 退出爆炸范围,吕浮生立刻运使长剑,斩开那一片烟尘。 却不见了楚秋的身影。 “跑了?”他皱住眉头,并未放松警惕。 便在这时。 墙壁角落的长剑弹动两下,向吕浮生飞了过来! 啪! 吕浮生抬起手指,以两指夹住长剑,云淡风轻道:“同样的招数,你觉得还能再奏效一次?” 他立马转过身,挥出一道匹练般的剑光。 后方的墙壁顿时被他一剑轰塌。 然而,楚秋并没有在他背后。 “不对!” 吕浮生心头一惊,连忙抬头看去。 就看到半空之中的楚秋单手倒提玉鳞刀,从天而降! 他想躲闪,却只感觉胸腹发闷! 真气如陷泥沼,根本运转不开! 心口更是如有万针穿过,剧痛难耐! “是那毒粉!”吕浮生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他眼前闪过雪亮的刀光。 就见楚秋一刀斩下,顺势落在吕浮生背后。 吕浮生张嘴吐出一团黑血,不敢置信道:“这是……什么刀法?” “霸势九斩,但还没入门。”楚秋头也没回,迈步向屋内走去。 噗嗤一声。 吕浮生的额头浮现出一条血线,然后蔓延到他胸腹之处。 直到整个人裂开。 第40章 你不敢杀我 “大侠饶命!”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您要多少我都给!” “只要您饶了我,娇妻美妾,良田豪宅,我也可以给!”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楚秋拎着刀走进屋内,那群显贵却是跪了一地,哭喊着求饶。 但唯有一人还算镇定。 正是坐在正中央的杜狂涛。 杜狂涛放下酒杯,凝视着楚秋手中的玉鳞刀。 表情有些失魂落魄:“监察司……竟是监察司么?” 楚秋一路走到杜狂涛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笑问道:“现在能不能听我说话?” 杜狂涛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座位之中。 满脸都是不解:“你是监察司的人,为什么要管城外那些草芥的死活?监察司监管大离江山,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你不在帝京,来我这余州城做什么!?” 他越说越是激动。 几乎要咆哮出声。 楚秋安静等待他说完,直接将玉麟刀架在他脖子上:“让城防军到外城守门。” 杜狂涛垂下头低声道:“不可能,城防军也想活命,外城那些草芥今夜必须要死。妖蛮只有得到足够多的血食,才会放我们一条活路……” 他猛然抬头盯着楚秋:“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做善事?其实是在害死我们所有人!” 等他说完。 楚秋手起刀落。 一条臂膀直接掉了下来。 杜狂涛只觉得肩膀一松,待到扭头看见自己的胳膊时,表情逐渐狰狞,捂着伤处撕心裂肺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根本不明白妖蛮有多可怕!舍弃外城我们才能活啊!” “我看你才有点儿像妖蛮。” 楚秋上前一步,抬脚将他踹翻,刀尖压在杜狂涛喉咙处:“你继续嘴硬,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我可以慢慢砍。” 说完这话。 他听到背后有些响动,隔空将酒杯抓起,看都不看地朝后方甩去。 嗖! 酒杯直接贯穿一名权贵的前胸,旋转着飞出门外。 楚秋扭头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内城权贵,“想跑就跑吧,也省得我挨个扒皮。” 生死之间的恐惧,几乎摧毁了所有权贵的心智。 他们哭嚎着求饶,磕头。 还有人呆立在原地,吓得尿了裤子。 “我觉得这件事情也没那么难做,把城防军调回去,我一刀给你个痛快。”楚秋握刀的手微微发力,刺破杜狂涛的皮肤,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不然的话,我在这儿折磨你一顿,你苦也吃了,命也丢了,有什么必要呢?” 杜狂涛脸色微变,痛得声音走调:“你若想调用城防军,就绝对不可能杀我!一旦我死,城内谁都不可能指挥得动他们!” 楚秋闻言,倒是露出思索的表情。 好像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假。 杜狂涛见状以为有戏,便是趁热打铁道:“这位大人,咱们同为大离官员,何必为一群低贱的草芥伤了和气?不如再商量商量,如何?” “哎。” 楚秋叹息一声。 随后挥刀砍了他的脑袋。 一颗大好头颅向前滚了几圈,停在屏风之下。 鲜血从断口喷涌出来。 吓坏了在场的那些权贵们。 像是发疯一样向外逃去。 楚秋纵步而上,一刀劈死个富商打扮的老者,口中问道:“谁能调动城防军?”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些权贵只顾着逃命,耳朵里哪还听得进去别的话? 更有甚者,抓住身边的人,也不管平日里如何称兄道弟,只是满面狰狞地把人往后甩去。 只要能阻拦楚秋一息,也许自己就有逃命的希望!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 连那些侍女和舞姬也都瑟瑟发抖,尽量缩在角落里,连哭声都不敢泄露出来。 屋内共有数十位内城权贵。 有官职在身的,更是超过十人。 楚秋挑着杀了一会儿,抬脚踹倒其中某个身穿官服的男人,继续问道:“谁能调动城防军?” “饶命!饶命!” 那人连连作揖,涕泪横流。 楚秋挥刀杀了他,闲庭信步般继续往前走。 谁敢迈出大门,就屈指弹出气劲贯穿他的脑袋。 “魔头!我跟你拼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抓起方桌,面目狰狞地向楚秋冲了过来。 楚秋隔空一招催煞掌,将他打成漫天溅射的血肉。 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权贵被洒了满脸满身。 血雨持续了几秒。 所有人都崩溃了,之前贴着侍女娇嫩肌肤饮酒的权贵尖叫道:“妖蛮!你才是妖蛮啊!” “对!他是妖蛮!” “如此凶残……定是妖蛮无疑!” “杀妖蛮!” 也不知谁喊出一嗓子。 竟真有傻子冲了上来。 那些脑子清醒的却是扭头就跑。 望着冲向自己的那几个权贵,楚秋淡淡道:“你们也没说错,妖蛮不在城外,就在这城里。” 他一刀挥出。 几颗头颅同时飞起。 看着将要跑出门外的权贵们,楚秋彻底没了耐心。 刀尖斜指地面,脚步逐渐加快。 既救不了这一城之人,那就送这些大人物下去陪葬。 眨眼间,楚秋冲进人群,动作快而凌厉。 密集的刀光闪过,晃得人睁不开眼。 随后,那群权贵都僵住不动,停在了门前。 唯有楚秋立在众人中央,用臂弯夹住刀背,轻轻一擦。 砰砰砰! 那些权贵的身体当场断开,腥臭味四处弥漫。 楚秋看向遍地残尸,平静说道:“切开看看,你们与草芥也没什么区别吧?” 此刻,满城权贵,已无人能答。 他收起玉鳞刀,迈步走向屋内。 那群舞姬和侍女吓得尖叫。 楚秋被吵得皱住眉头,沉声道:“再叫就拿你们喂驴!” 许是没听过这种威胁,众女一怔,随后立马捂住嘴巴。 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涌出。 楚秋面无表情地走到墙角,把那被吕浮生震飞生死不知的舞姬扶起。 往她嘴里塞了颗药。 又渡了一股真气进去,诊脉观察片刻,起身说道:“命能保住,腿断了,让她换个营生吧。” 说完转身就走。 “大……大人且慢!” 便在此时。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楚秋回头看去。 说话的人,是个衣着打扮更为特殊的舞姬。 似是领舞。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秋一眼,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现在楚秋的样子太吓人。 易容用的半张脸皮掉了,两边看起来完全不同,还沾着血水。 真就与魔头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知道还有谁可以调动城防军。” 第41章 希望还在 余州城大牢内。 周文站在牢房里,不停用石子往墙上写写画画。 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偶尔路过的狱卒却早已见怪不怪。 这位周大人失势以后,就像是失心疯一样,在墙上书写退敌的计划。 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驱逐妖蛮。 该怎么用兵,怎么布防,怎么利用余州城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最重要的是。 该怎么保住城内的百姓。 周文今年还没到五十岁,但在牢房里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憔悴了太多。 他写着写着,突然丢掉那颗石子,指着上方怒骂道:“杜狂涛!你当被千刀万剐!” “喊什么喊?” 一个狱卒踱步过来,用脚踹了踹牢房大门:“杜大人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还当自己是周大人啊?” 周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喃喃道:“放我出去,可退妖蛮……可退妖蛮啊……” “退你娘个腿儿!” 狱卒往地上吐了口粘痰:“杜大人说了,熬过今晚就干掉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想杀妖蛮,下辈子吧!” 周文的眼神顿时一厉:“熬过今晚?妖蛮已至外城?” 他瞬间扑向大门,透过缝隙抓向狱卒,声色俱厉道:“杜狂涛想要牺牲外城百姓!放我出去,我要阻止他!” 狱卒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 随即像是恼羞成怒般抽出腰间佩刀,往门上一砍,“你他妈找死是吧!” 利刃就离着脑袋不足半尺,周文却是连眼皮都没眨,怒声道:“不放我出去,外城的人全都要死!你便是杜狂涛的同谋!这是杀头的大罪!” “朝廷知晓内情,定要抄了你们满门!”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能搬出朝廷,试图吓住狱卒。 怎料狱卒不屑道:“朝廷要是还中用,又怎么会让妖蛮杀到咱们余州?庙堂上的大人们可没空管外城那些人是死是活。” 说完,狱卒抽回长刀,冷冷道:“消停点,这是你最后一晚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没再看周文,转身就要离开。 周文却是满面茫然,口中呢喃道:“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呼! 昏暗的地牢走廊,忽然卷起一阵微风。 墙壁上的烛火摇晃起来。 很快又恢复稳定。 那名狱卒却很警觉地朝周围看去,始终紧握着刀柄。 观望一圈,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准备回去休息一会儿。 等再扭头时,就看到一个浑身染血,如同厉鬼般的身影。 “什……” 狱卒瞪大双眼,话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楚秋提住他的前襟,让他缓缓躺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即就走到牢房门口,盯着里面的周文。 他脸上蒙着块布,还是从那个指路的舞姬身上撕来的。 周文察觉到又有人来了,抬头一看,也是愣在当场。 楚秋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别说话。 随后按住牢门,轻轻发力。 真气直接震碎了里面的结构。 一把推开牢房大门,楚秋低声道:“听说你能调动城防军?” 周文听到这话,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生气,迫不及待道:“还来得及么?” “内城的城门被我打开了,外城情况如何暂时不清楚。” 楚秋摇头说道:“暂时可以确定,妖蛮还没杀进来。” “好,好,那就还来得及!” 周文站起身,却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他这段时间被关在大牢里,吃不好睡不好,殚精竭虑思考如何退敌,身体透支的太过严重。 楚秋扶住他,往他嘴里塞了颗药。 周文一惊:“阁下给我吃了什么?” “十全大补丸。” 楚秋随口胡诌,扛起他就往外走。 “等等!” 周文赶忙道:“我还有一些同僚关在此处,有他们配合,我才能压倒杜贼那一系走狗!” 楚秋停住脚步想了想,“你确实需要点帮手,姓杜的和他那些手下被我杀光了,靠你自己恐怕够呛。” 没等周文有什么反应,楚秋便是说道:“要拆哪间牢房,指给我。” 周文的喉咙动了动,一时消化不了这段信息,只能浑浑噩噩地给楚秋指路。 …… 不久后。 一队又一队城防军浩浩荡荡从内城赶出。 所过之处,无论是慌忙逃向内城的百姓,还是那些所谓的反抗军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内城街道上。 陈新年背着老荀,目光凝视着那群不断远去的城防军。 荀初灵则带着她的母亲,表情震惊道:“怎么回事?不光开了门,还把城防军给调出去了?这些大人物别是吃错药了吧?” 陈新年的目光微闪,摇头道:“跟我们无关,先带你爹去找郎中。” 喂下那颗药以后,老荀的情况好了一些,但也处在危险之中。 必须得尽快带去治疗。 荀初灵也不再关注那些城防军的动静,赶紧拉起娘亲的手往前跑。 陈新年步伐平稳,心中暗想此事应该跟师父有关系。 内城的大人物已经铁了心要卖掉外城,怎么可能突然开门? 更别说是把城防军调回外城了。 尽管陈新年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证据,所以也不好瞎说。 只能收起想法,先保住老荀的命再说。 另一边。 与二驴一同等在城墙下的燕北自然也看到了城防军。 她怀中抱着长刀,凝望着一行浩荡而去的军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大人,除了各大世家的私兵,城防军已经全部调遣回来了。” 外城的城头之上,一个满脸血痕的男人正在向周文汇报。 说完以后,男人迟疑道:“周大人,我们真的有希望么?” 一身单衣,看起来憔悴无比的周文看向漆黑的城外,低声道:“守住这一夜,妖蛮便会退去,希望还有,就看我们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说完,他从旁边的军士手中接过火把,费力丢向远处。 火光飞出一道抛物线。 不断下沉。 但在熄灭之前,却是照亮了一方角落。 那里站着密密麻麻的高大身影。 还有许多造型奇特的怪物,在旁边跃跃欲试。 许是被火光刺激到。 那些怪物发出震天的咆哮! 第42章 风平浪静 一夜过后。 外城经历了这一夜风雨,虽有些波折,却也算是坚持了下来。 城门口堆满了尸体。 有各种庞大兽类,也有皮肤苍白,穿着兽皮的‘蛮人’。 当然,更多的还是城防军。 那些城防军死战一夜。 遍地横尸之中,很多都是残缺不全,有着啃食痕迹。 三万多的城防军,打到最后只剩一半。 牺牲了一万多人,总算换来妖蛮退去。 因为妖蛮不喜日光,虽然并非无法承受,但在白天行动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 或许他们可以选择在白天继续攻城。 可余州城还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这也是周文在狱中苦思冥想后,得到的唯一答案。 硬撑一夜,死战妖蛮! 此外,别无他法! 这就是一场豪赌。 好在让他给赌赢了。 “妖蛮走了!” “那些天杀的妖蛮走了!” 城墙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让周文惊醒过来。 他靠着一只滚木睡着了。 昨晚妖蛮攻城时,他也在城头往下泼热油,推滚木。 虽然收效甚微,但也累得半死。 最后趴在这里沉沉睡去。 “妖蛮退了?” 这是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 “快去寻昨晚那位厉鬼先生……妖蛮若是卷土重来,需有高手坐镇!” 这是第二句。 说完这两句话。 便是彻底昏死过去。 最后被人抬着下了城墙。 外城百姓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很多人当场喜极而泣。 也有人悲从中来。 毕竟昨夜那场骚乱,让无数人失去了性命。 他们或是死于反抗军的屠杀,或是死在了抢劫与争斗之中。 更多的人,是死在前往内城的路上,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可无论如何,余州城最终还是撑住了。 日头渐渐爬高。 当第一缕阳光驱散城内阴霾时,活下来的人大多相拥而泣。 武馆中。 楚秋擦洗着自己的双手,脱掉染血的外袍。 顺手撕掉剩下的半张面皮,再捧起一把清水泼到脸上,表情很是轻松。 外面的欢呼声与哭泣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楚秋并没有参与进去的打算。 他昨夜做了很多事,不需要再掺和这一脚了。 没过多久。 外面传来一阵驴叫。 就见燕北牵着二驴走进院中,小声埋怨道:“让我和二驴等了一夜,你去哪儿了?” 楚秋闻言,回头看了看她。 燕北顿时一怔。 她从未见过楚秋这副容貌。 毕竟从她认识楚秋开始,楚秋就一直是平平无奇的形象。 属于看一眼就会忘记的普通中年道士。 跟现在这张脸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啪! 楚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燕北回过神来,轻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看起来好年轻。” 楚秋微微一笑,“我养生有术,不要告诉别人。” 听到这话,燕北歪着头问道:“不要告诉谁?” 楚秋顿时哭笑不得。 擦洗完毕,他就脱下脏衣服,扔进火盆里烧掉。 来到余州城以后,他就不再穿道袍了,毕竟太过显眼。 换一身干净的灰色长袍,里面穿着粗布内衫,再拿出工具重新糊了层面皮,遮住自己的脸。 又变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整个过程中,燕北就在旁边安静等着。 门外,二驴不屑地踩了踩蹄子,扭头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了。 “我们不跑了?”等楚秋忙活完,燕北问了一句。 楚秋笑着道:“先观察几天再说。” 燕北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昨晚是你做的?” “你指哪件事?”楚秋答非所问。 昨天夜里,他杀了内城近乎一半权贵,还宰了一个六品高手。 尽管是他用了下毒,偷袭,暗算等等招数。 但只要赢了,就算是战绩。 毕竟,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论对与错。 却见燕北说道:“我回来之前去看过内城的城门,上面盖着你的掌印,城内除了你,没人有这种本事。” 楚秋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在走之前告诉过燕北自己要去开城门。 所以,燕北想表达的是另一重意思。 “这确实是疏漏,我应该用兵器破开城门。”楚秋认可了燕北的话,继续道:“不过我平日里并没有展露过真实境界,城内也未必没有高手。昨夜我就杀了一个六品,有点东西,用了一份夺魂帖才杀掉他。” 夺魂帖是燕北起的名字。 那是楚秋手里最厉害的毒药。 当初送给于小二的,就是这玩意儿。 五品以下触之必死,配置起来非常麻烦,总共也没几份。 燕北说道:“我问过年哥,整个余州境内,六品高手都是有数的,他们都不在余州城。你杀的那个,有可能来自某个江湖门派。” 楚秋回忆当时的场景,点头道:“确实听到有人提起灵霄剑派。” 燕北淡淡道:“灵霄剑派是有宗师的门派。” 楚秋笑了一声,“那也不慌,人都被我杀光了,没人知道是我做的。” 结果燕北却是低声问道:“真的杀光了么?” 她对楚秋的性格很了解,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楚秋叹息道:“剩下几个舞姬和侍女,我总不好一起宰了吧?问题不大,我当时满脸是血,她们认不出来。” 燕北也叹了口气:“但愿吧。” 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 时间一转,已经是半个月过去。 那些妖蛮没再来侵扰余州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无消息。 可余州城内的百姓却不敢忘记那一夜的恐惧。 但也有人说不必太过担忧。 妖蛮二字,其实应该分开来读。 ‘妖’,特指那些恐怖的兽类。 ‘蛮’,便是那群蛮人。 那夜过后,蛮人的尸体堆得老高。 焚烧之时很多百姓都去亲眼目睹了。 算一算起码死了一千多个。 战损近乎一比二十。 蛮人生育困难,人丁稀少。 一千多名蛮人的伤亡,已经算是极大损失。 妖蛮自然不会再来啃他们余州这块硬骨头。 这段时间,楚秋照旧过着清闲日子。 偶尔去给老荀诊诊脉,替他调理身子。 老荀死里逃生,也不再对荀初灵想当大侠的事儿指手画脚。 他能捡回一条命,都是靠荀初灵想当大侠结交来的人脉。 更何况,前段时间城内的惨状,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每当他想起那一张张疯狂扭曲的脸孔,夜里都会做恶梦。 对于荀初灵家里的事,楚秋不好多问。 每天主要任务就是教陈新年练拳,又逼着他们几个一起练长春功。 练长春功,是为了延年益寿,好歹能多活几年。 等到没什么事儿了,就化妆易容,假装成学徒去城内各家武馆交流一番。 偷学几招,看看能否触类旁通,让自己早点迈入六品。 吕浮生的出现给他敲响了警钟。 自己的真气再雄厚,比起真正的破限武者还是有所不如。 得尽快达到六品了。 若实在练不上去…… 攒了这么多点数,不就是留着今天用的吗? 面板,让我看看我的极限在哪儿! 给我加点! 第43章 小心我告你诽谤 内城。 衙署之内。 周文这半个多月,每日都要处理数不清的烂事,人比在狱里的时候还憔悴了几分。 这些事大多是杜狂涛留下来的。 纵容内城权贵欺男霸女,打压不同派系的富商,官员。 该捞钱的捞钱,该害命的害命。 等杜狂涛一死,这就成了笔烂账,全都得周文去解决。 除此之外。 另外一部分就是外城的事。 比起内城来说,外城更是惨不忍睹,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有些苦主都不在了,只有好心的街坊邻居不忍凶手还在外逍遥,便将此事告到州府。 看到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周文为官多年的养气功夫都差点没扛住。 一边整顿内城,一边派人去外城抓人杀头。 每天都要砍个一二十人,连着砍了半个月才消停几分。 “周大人。” 这时,那个满脸疤痕的男人靠近过来,低声劝道:“夜深了,您该歇着了。” 周文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经此一役,余州城已经快要垮了啊。严绝,换作是你,你敢睡吗?你睡得着吗?” 名叫严绝的男人,曾是内城总捕。 因为不肯投靠杜狂涛,被关在牢里每日折磨。 一张脸都被毁了。 他是周文这一系的坚定拥趸,现在更加忠诚。 “回大人的话,属下不敢睡,也睡不着,纵是累死,也要死在办案途中。”严绝抱拳行礼:“但大人您不一样,现在的余州城还需要大人来主持大局。” “大局……大局啊。” 周文咳嗽了两声,默默走到窗边。 他在狱中出来,便染上了咳疾,看过几次大夫也不见好转。 严绝捡起大氅,准备给周文披上。 却听周文忽然问道:“那件事可有眉目?” 严绝动作一顿。 随即摇头道:“大人,那夜的目击者除了城门军士,便只有杜贼府上的几名侍女与舞姬。见过厉鬼先生的军士我都挨个问过,按照他们所描述的特征,城内能找到几千个相同的人。” 周文继续问道:“杜府那些女子怎么说?” 严绝叹道:“她们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怎么问,都只说当时太害怕,记不清楚了。” 他眼神微厉,低声道:“需不需要用些手段?” 周文沉默半晌,摇头说道:“都是些可怜人,问不出来便算了。” 那夜过后,周文便一直在派人寻找当时的‘厉鬼’。 能以一己之力杀进内城,打开城门,把杜狂涛一派全都宰干净。 此人绝对是高手。 而且杜文涛的花园里那一具六品高手的尸体,便是最佳的佐证。 灵霄剑派把尸体接回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敢多说什么。 毕竟灵霄剑派这次站错了队,又损失一位六品高手,可谓是亏到姥姥家。 “灵霄剑派靠不住,我们总得想想办法。”严绝试探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在城内重金悬赏那位高手的消息,也许他会自己来见您?” 周文摇了摇头:“我已向京中传了消息,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朝中就会派人来支援。” 朝中? 严绝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 现在朝廷的威望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皇位之争持续一年多。 至今都没有争出个结果,先皇立下的太子已经彻底失势,如今把持大离朝纲的要分为三派。 一派是赵相支持的六皇子,声势最高。 其次是云妃与二皇子这对母子,死死咬着不放。 第三派,便是曾经最有望被册立太子的三皇子。 如今他还在挣扎,希望却几近于无。 若非监察司内还有些人愿意支持他,现在三皇子只怕是要与废太子一同出局了。 这种混乱的情况,朝中对于大离境内的管控能力已经每日余下。 余州城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缩影。 妖蛮趁势入侵,便是想要借此机会看看大离有何反应。 所以,指望朝廷,倒不如指望自己。 周文似乎也察觉到严绝的不屑,微微叹息道:“招募城中武者的事,做得如何?” 提起此事,严绝来了精神,笑着道:“确实招到了一些高手。” “哦?” 周文笑道:“看来你招到了好帮手,说说看。” “除了几位八品高手之外,我最看好的是一个年轻人。” 严绝道:“她叫荀初灵,今年才十七岁,便已是九品境界,一手无形无定的剑法十分凌厉。在杜贼一党祸乱余州时,她保住了不少外城百姓,是个热心肠的。” “荀初灵?”周文沉思着道:“我好像有些印象,之前留底了她的通缉,是你来说和,让我作废了?” “不错。” 严绝承认道:“荀初灵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失手误杀几名城卫军,都是杜贼的拥趸。” “既是好苗子,那就好好培养。”周文也没太在意此事,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一句:“她才十七岁就有这般本事,有没有师承?若能接触到她的师门,倒也是件好事。” 严绝想了想,说道:“这我倒是没有探听,回头我去问问。” “嗯。” 周文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公务。 见劝不动他,严绝便默默将大氅给他披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第二天。 严绝向荀初灵打听了几句师承。 得知她是在外城一家小武馆练的本事,便也没再多想。 外城武馆的馆主大多都是九品境界。 而且比起天资灵气,远不如荀初灵来得高。 她出身在外城,家里条件也不算富裕,严绝只当她是随便找了家武馆入门,靠着绝顶天资熬了出来。 于是勉励几句,就让她以后到衙门这儿与那些八品武者多多交流。 之后就将此事抛到脑后。 荀初灵倒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回到武馆,她立马找楚秋说了说,颇为担忧道:“馆主,严总捕这么问,该不会是想找你麻烦吧?” 楚秋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笑吟吟道:“我这种良民,一不偷二不抢,城中最乱的时候也没做过任何事,为何找我麻烦呢?” 荀初灵露出不信的表情:“那天夜里城门被人打开,绝对就是你做的。”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楚秋瞪了她一眼:“你这逆徒,小心我告你诽谤!” 第44章 大药 荀初灵对那夜楚秋做了什么,只有一定的猜测。 加上她最近混进衙门,成了名街面巡捕,能接触到内城的一些传闻。 尤其是杜府的‘惨案’。 更是让她确定那夜楚秋绝对出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她早已不是几个月前的小菜鸟。 从严绝口中得知了武者品阶,也知道自己如今在九品境界里都算得上高手。 所以,她虽不知楚秋到底是什么境界。 但也知道这位馆主绝对非常厉害。 放眼全城,只怕也难找到比他更强的。 至少在她跟衙门里的八品武者切磋时,感受到的压力完全比不上楚秋。 有些八品甚至都不如燕北能打。 越是懂得多,荀初灵越是觉得这家小武馆藏龙卧虎。 “师父。” 这时,陈新年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一身红色巡捕服的荀初灵,揶揄道:“荀大人,原来你也在,有失远迎了。” “讨打!” 荀初灵嚷了一声,并起剑指就冲向陈新年。 陈新年满面笑意,陪她玩了几招,最后摇摇头示意自己有正事要说。 “没意思,我去找燕北玩。” 她抓起长剑跑进后院。 目送她走后。 陈新年这才看向楚秋:“您吩咐的事我打听清楚了,城内确实有人在卖大药,五百两银子一副。” 楚秋露出思索的表情,问道:“验证过么?” 陈新年摇了摇头:“对方很谨慎,我是通过中间人了解到的情况。” “想办法买一副看看效果。” 楚秋说道:“你和燕北想要迈进八品,都需要大药。” 大药这种东西,基本都掌握在某些江湖势力手中,价值甚至能和真意图相提并论。 毕竟,真意图还需要配套的武功与心法,寻常人只得其一并无太大价值。 可大药却能够极大缩短九品到八品的时间。 有些高级秘传大药,更是能够稳定量产八品。 但那就是顶尖门派的专属了。 像陈新年家中的沧浪帮,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势力。 可沧浪帮都没有掌握秘方,最多就是有购买渠道而已。 而且,能够流传在江湖之中的,基本都是普通大药,只能缩短水磨工夫的时间。 即便如此,也足够珍贵。 陈新年感动之余,却也低声提醒道:“师父,这大药商人只肯在鬼市交易,我担心其中有诈。” 鬼市是余州城遭遇大变以后,突然兴起的一种交易方式。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拿到了见不得光的好处。 或是侵占了别人的家产,又或是抢了谁家的宝贝。 急于出手,又不能走正经渠道。 这鬼市就应运而生。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倒真让它站住了脚跟。 “鬼市么?”楚秋琢磨一阵,说道:“我今晚去看看。” 陈新年立即表态:“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你目标太明显。”楚秋摇头拒绝陈新年跟随,“放心,鬼市背后就是几个武馆主,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陈新年看向自己的独臂,叹了口气后说道:“师父,这段时间余州城来了很多外人,您可千万要当心一点。” 楚秋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间。 他改头换面,易容成一个有些凶煞之气的江湖人。 连武器都没带,换了套夜行衣就直奔鬼市而去。 鬼市的位置在外城边缘,一条偏僻的街道。 以前都是些乞丐,地痞混在此地,城里人见了都要绕路走。 在外城大乱那段时间,反倒成了最安宁的地方。 因为实在太穷,榨不出什么油水。 后来就变成了鬼市。 易容后的楚秋来到鬼市入口,发现这地方还要入场券。 买货十个铜板。 卖货一两银子。 让楚秋不禁感慨,吃完买家吃卖家,难怪这鬼市能做起来。 平台是真会赚钱啊。 他付了十个铜板,从门口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手里领到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甲丁十九’。 这是种防伪手段,每天木牌上的内容都不相同,以防有人逃票入场。 进到鬼市。 只有几个灯笼散发着微弱光芒。 整条街道上,到处都是鬼鬼祟祟的身影。 几乎所有人都蒙着脸。 像楚秋这种暴露‘真容’的还是少数。 可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确实有点威慑力。 沿途不少人隐晦地打量了两眼,暗暗给他打上不好招惹的标签。 两旁路边,有些人扯了块破布铺在地上就算摊位。 稍微讲究点的,最多不过就是用破烂木车摆着自己的货。 大多是些小东西,有掺着金银的首饰,还有普通人用来传家的小玉器。 楚秋打量几眼便不再感兴趣,径直向鬼市深处走去。 卖大药那人的位置,应该不远。 很快。 他来到一个木车摊位前。 上面立着块牌子。 写着‘一副五百两’。 摊主脸上戴了木头面具,穿着罩袍,看不清身材与长相。 除了楚秋,还有几个步伐稳健,明显是武者的买家正在低声交涉。 他们压低嗓音说话,楚秋也听得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询问效果,或是试图讲价的。 让楚秋感到意外的是,大药似乎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卖。 连续来了几个武者,最后都没做成生意。 等轮到楚秋,他走到摊位前,开门见山道:“你这儿卖大药?” 摊主抬起头观察了两眼,指着那块牌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五百两,不议价。” 楚秋笑了笑:“我看你半天也没做成一单生意,是卖得贵了,还是东西有问题?” 他现在这张脸笑起来像是会吃小孩。 实在有些恐怖。 可摊主却无动于衷,淡淡道:“有没有问题,用了才知道。至于价格,放眼余州就没有人比我卖得更便宜。” 说完就不再搭理楚秋。 对他说的这一点,楚秋倒是认同。 他听陈新年说过。 沧浪帮每年光是在大药这一项上就要花不少银子。 培养八品武者,完全就是烧钱。 他们买来的大药,单价至少要七八百两一副。 五百两的价格,确实不算贵,但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念头在脑海中一转,楚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拿一副看看。” 摊主再次抬眼打量楚秋,语气松缓不少:“等着。” 说完,就转身进了后边的破屋子。 第45章 氪命 摊主很快折身而出。 手里提着用草绳拴好的药包。 将药包放在摊子上,摊主沙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楚秋把五百两银票递过去。 摊主辨认一番真伪,随即将药包往前推了推,“钱货两讫。” 楚秋笑了笑,满脸‘狰狞’道:“这东西怎么用?” 摊主淡淡道:“药浴,一副药能用半个月,每次别超过一个时辰。泡澡时运转真气吸收药力,便可加速九品到八品的进程。” 听到这话,楚秋不置可否,拆开药包一角,里面是磨制好的粉末。 用手指蘸了点,轻轻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 楚秋似笑非笑道:“毒药?” “肯定有用。”摊主沙哑的声音满是自信:“我不是只做你这一单生意,余州城也不是只有你买了我的药。” “况且,是药三分毒,你难道以为所谓的大药能延年益寿?” 摊主这个解释。 倒是让楚秋认可地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紧接着问道:“我下次想买,还是来鬼市找你?摊位不变?” 见楚秋能发展成回头客,摊主的态度好了不少:“摊位不会变,但我最多能在余州城待一年。” “可以。”楚秋也没多说什么,提起药包转身就走。 摊主目送他离开,很快就迎来了下一位询价的武者。 他继续用冷漠沙哑的声音说道:“五百两一副,不议价。” …… 楚秋离开鬼市,甩开了几个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绕路回到武馆,在门口卸掉凶神恶煞的易容,恢复平平无奇的那张脸。 进了屋,就开始研究这包大药。 研究片刻后,楚秋不禁吸了口凉气:“好烈的毒啊,里面至少有两种毒物跟夺魂帖撞了材料。” 夺魂帖是他精心调配出来的顶级毒药,经过实战验证,能毒杀六品武者。 这所谓的大药里面,竟然至少有两种毒物是跟夺魂帖吻合的。 拿这玩意儿练武? 楚秋满脸狐疑。 他直接叫来陈新年。 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问道:“这大药的毒性很烈,虽然未必致死,但肯定要吃点苦头,你确定要试?” 陈新年笑着道:“既然死不了,为什么不试?” “那好。” 楚秋点点头,“去准备浴桶吧。” 很快。 陈新年就布置好药浴的准备。 楚秋将‘大药’倒入其中,立刻传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清水立刻泛着黑色。 看起来有点恐怖。 陈新年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褪去衣衫,钻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楚秋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一开始,陈新年的眉头深锁,似乎有些痛意。 但当他开始运转真气的时候,全身就出现了不可抑止的颤抖。 喉咙里甚至时不时传出低声咆哮。 “别逞强,不行就算了。” 楚秋眯着眼,随手准备出手把陈新年捞起来。 陈新年的嘴唇颤抖,咬着牙关道:“我能行……” 他就这么保持着真气的运转。 等到黑色的药汤都变淡了许多,陈新年的痛苦也减轻不少。 一个时辰后,楚秋道:“可以了。” 药汤淡化不少,只剩一片浑浊。 陈新年睁开双眼,露出惊奇的表情:“好像真的有用,在药浴中运功,气力入髓的进度变快了。” 楚秋在旁边观察了全程,点头道:“用毒性刺激气力入髓,这思路确实不错,很大胆。” 说完以后,楚秋对大药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就不知这是他的独门配方,还是所有大药都是这种路数。” 陈新年已经擦洗完毕,换好了衣服,听到这话便是说道:“师父,据我所知,大药的使用过程都有些痛苦。越是顶级的秘方,痛苦程度便能减少一些,至于是不是全都有毒,这一点应该只有掌握了秘方的势力才清楚。” 楚秋将那包大药递给陈新年:“大药的事,先不要告诉燕北。” 陈新年闻言,明白楚秋的打算,“明白。” 等他走后。 楚秋掏出自己的那些家当,露出思索的表情:“用毒药来刺激真气,这法子若真的好用,我是不是可以用它来刺激麒麟劲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楚秋吓了一大跳。 服毒练功,万一没玩明白,把自己玩死了,那就太冤了。 长生者把自己毒死,说出去能让人笑话一辈子。 但是…… 楚秋掏出一包夺魂帖,如果真有用呢? 这种想法一出现,不尝试的话,心里总是要惦记。 用前世的话来说,这个贱我今天犯定了。 如果自己真的能扛住,那就赚大了。 “要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 楚秋倒出夺魂帖的解药,放在掌心备好,然后拆开一包夺魂帖,谨慎地服了小半进去。 一股灼热的痛苦之意,顺着喉咙直达胸腹。 他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黑气。 楚秋已经做好服用解药的准备,飞速运转麒麟真气。 体内的浪潮之声呼啸起来。 麒麟真气果然被刺激到了,疯狂压榨着楚秋的潜能,一股股新生的真气涌出,与那些毒素对抗。 与此同时。 楚秋也看向自己的面板。 寿命那一栏竟也出现变化。 眨眼之间,就掉了十几年的寿命。 而且随着寿命的折损,四肢百骸还有一股暖意流淌而出。 都是新生的真气。 很快就将那些毒素彻底驱逐。 “还真有用?” 楚秋眨了眨眼,大概算了一下,自己折损了二十多年寿命。 还剩下【四千七百二十二年】。 再回想刚才那种感受,麒麟真气运转起来,疯狂压榨他的潜能,逼迫体内真气自生…… 光是这一口夺魂帖吃下去,就抵得上他半年苦练。 楚秋不禁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原来不是我的天赋太差,而是我没找对方法?” 想着想着,楚秋一拍手,乐道:“还能氪命,那我不无敌了吗?” 接近五千年的寿命,随便氪。 按照这种频率,大不了二十天氪一次。 收支平衡,白嫖六品境界的希望却在眼前了。 楚秋渐渐发出怪笑。 屋外,二驴正巧溜达到门口,听到这笑声,头顶的白毛都立起来了。 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 第46章 帮忙 不知不觉。 又是三个月过去。 在这期间,楚秋去鬼市买过三次大药。 边给陈新年用,边研究大药的配方。 等到第三次时。 楚秋虽没有破解药方,但已知道原理。 加上自己这段时间用夺魂帖‘氪命’,触类旁通,搞出了不少经验。 便亲手调配出一副更加柔和的大药。 新的大药,他给陈新年试过一次。 效果确实打了折扣。 不过,痛苦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承受。 陈新年对此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楚秋真的能搞到大药配方。 有这东西在手,就等于能够不断培养八品武者。 江湖一流门派的基石,一是绝学传承,二就是大药秘方。 新的配方一经验证,楚秋就叫来了燕北,向她阐明利害。 燕北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她也想快点迈入八品境界。 只是当她听说陈新年先用过三副药的时候,看向楚秋的眼神不禁有些幽怨起来。 楚秋也没跟她解释。 将调配好的大药交给她,顺便告诉她可以带着荀初灵一起用。 那丫头大大咧咧,嘴巴却很严,除了是个大侠脑袋,人还是很靠谱的。 而且这近两年的相处下来,荀初灵也算是自己人了。 有好处自然要拉她一把。 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 楚秋总算是迎来了清闲的时光。 荀初灵因为加入衙门,公务日渐繁忙,白天基本没空过来武馆。 陈新年的大雪龙拳也正式入门,剩下就是慢慢打熬到八品境界。 燕北那个天赋,也用不着楚秋教导。 甚至于,她偶尔还得故意在楚秋面前演练霸势九斩,反过来给楚秋开小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楚秋每天用夺魂帖练半个时辰的功,其他时候彻底闲了下来。 这一日。 楚秋氪完命,发现夺魂帖已经快要见底,不禁皱住眉头:“氪命虽然好用,但这毒药消耗的太快了。” “只可惜,比夺魂帖差的毒药没有刺激作用,比它更强的毒药风险又太高,容易直接暴毙。” 这段时间的氪命经历,让楚秋渐渐摸索出了规律。 就算服下毒药,只要真气还能反应过来,他就能压榨潜能驱逐毒素。 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并非立刻致死的毒素,都能拿来练功。 但这也有一定的门槛。 夺魂帖就是门槛。 能威胁到六品的毒药,他服下才有用。 不然的话,刚吃下去就被真气干翻了,什么用都没有。 “夺魂帖的配置倒不麻烦,就是材料比较难搞。”楚秋叹了一声:“看来还是得去鬼市走一趟。” 鬼市从建立到今天,经过半年的发展,早已成了余州外城鼎鼎有名的交易场所。 规模扩大了几次。 将周围两条街都给盘了下来。 甚至还起到了稳定外城的作用。 连州府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别扰乱余州城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安定秩序,怎么着都无所谓。 是夜。 楚秋依旧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来到鬼市。 如今的鬼市已经不需要诡异昏暗的氛围撑场面。 整条街灯火通明。 大部分人都不再藏头露尾,而是大大方方行走在街上。 就连两旁的摊位,都经过一番修葺,彻底改头换面。 楚秋算是鬼市发展的亲历者,对此也颇为感慨。 这平台算是让他们做起来了。 背后不知肥了多少人。 一路来到贩卖大药的摊位前。 那摊主还是以木制面具遮住脸,穿着一身罩袍。 就连摊位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破破烂烂,看起来很不靠谱。 用他的说法就是,自己的货够硬,不需要这些东西充门面。 事实证明。 他的话没说错。 卖了三个多月的大药,他确实赚了不少钱,客人非常多。 楚秋排了会儿队。 轮到他的时候,摊主抬起头看了看,淡淡道:“你才刚买完一副药,这么快就又来了?” 楚秋在这里买过三次大药。 也算是老熟客。 更何况,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实在太有辨识度,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这次不是来买大药的。”楚秋露出吃小孩不擦嘴的笑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摊主,“今天买这些。” 摊主打开看了开。 立刻用手压住纸条,声音冷漠道:“你想找事?” 里面写的东西,有两种与大药配方吻合。 摊主以为楚秋是在威胁他。 但楚秋却摇了摇头,将半副没用完的夺魂帖递过去:“别误会,我是有自己的用处。” 摊主没有接那副夺魂帖,面具下传来鼻子抽动的声音,“这毒药很厉害,你自己配的?” 楚秋笑而不语。 摊主则是盯着楚秋看了几秒,缓缓道:“那些药材不是很好找,大部分要拿来配置大药,可以匀给你一部分,但我有一个条件。” 楚秋反问道:“想加钱?报个价,都可以商量。” “不加钱,我成本价卖给你。”摊主看了眼周围,见这会儿没有客人上门,便是淡淡道:“未来如果我有事找你帮忙,你要帮我一次。” 这句话,令楚秋的眼睛眯起,释放出很难察觉的杀意,笑呵呵道:“我一个买大药的,还没到八品,能帮你什么?” 摊主平静道:“我既然敢出来卖大药,也得有点眼力,每天来往客人这么多,只有你的气机我看不穿。所以,你若不是普通人,就是七品以上的高手。” 顿了顿后,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是普通人么?” 楚秋打量摊主两眼,也露出笑容:“每个月至少两份药材。” 摊主点点头:“成交。” 说完,就转身钻进破屋子。 很快拿出两份配置夺魂帖的关键药材。 楚秋交钱拿货,然后问道:“未来你遇见麻烦,我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就不怕我食言?” 摊主看着楚秋,说道:“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是有风险的。况且,你只要还有需求,就不会看着我遭殃。” 这话让楚秋微微一怔。 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初次见到方老头那一幕。 老头子也自称生意人。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楚秋笑了起来,转身就走。 摊主望向他的背影,提醒道:“若哪天我不在摊位,便是遇到麻烦了。” 楚秋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第47章 六品,双修! 距离妖蛮攻击余州城。 转眼已是近一年的时光了。 熬过早期的混乱,现在的余州城总算重新建立起秩序,往日不敢让孩子上街的父母,现在也松了口气。 街上渐渐多了些笑闹的声音。 一大清早,周围邻居的孩子就拉着二驴出门玩。 楚秋照例吩咐他们早点回家。 然后就坐在武馆里喝茶解闷,等陈新年买菜回来做饭。 在半个月前,陈新年踏入了八品境界,他的底子本来就很好,身为沧浪帮少帮主,自然会得到最好的培养。 再加上有大药辅助,迈入八品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燕北倒是暂时没有突破。 她的天资虽强,根骨也是上佳,可惜练武的时间短了点儿,还有些欠打磨。 至于荀初灵,她每天忙着到处维护治安,功夫倒是没有落下,就是没有什么时间泡药浴。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楚秋自然不会指手画脚。 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以后,楚秋伸了个懒腰,翻出夺魂帖,像是加糖一样倒进茶水里。 一饮而尽。 体内的麒麟真气自然转动起来,呼啸之声却一天比一天小了。 感受着流转在四肢百骸中的麒麟真气,楚秋感慨道:“应该快要突破了吧。” 服毒练功这条路子让他的进境一日千里。 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虽说也经历过几次冲关失败,但楚秋今天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一定能成。 他默默闭目,调动着麒麟真气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 在他的感受之中,丹田深处竟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气旋。 那是来自长春功,重楼功,以及龟寿功自行运转诞生的真气。 这三部内功,他都已经点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 就算会被麒麟真气吞噬,偶尔也会蹦达出一点水花来。 三股真气形成的气旋出现后,很快就引发麒麟真气的反应。 身为最霸道的真气,它立刻就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三股真气吞了进去。 自身再次壮大一丝。 而此刻楚秋身周也形成了如有实质的气浪,吹得满室桌椅移动起来。 啪嗒一声。 茶盏直接被吹飞,落在地面摔成了几瓣。 他简单束起的长发缓缓飘动,若有人在旁边便能惊讶发现,楚秋看似坐在椅子上,实则并没有沾着椅面。 身体浮空,至少离地两寸。 真气运转半晌后,当夺魂帖的毒素几乎被清除干净时,一股更加猛烈的气浪爆发! 哗啦啦! 整个屋内顿时变得一片狼藉! 楚秋突然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清光。 他起身动了动手脚,又伸出双手看向掌心。 一股氤氲之气浮现在掌中,好像镀上了一层光芒。 “这就成了?”似乎有些拿不准,楚秋立马看向面板。 【麒麟劲(圆满)】 加号不见了,麒麟劲的确蜕到圆满层次。 面板里的评价,也有了一番变化。 【楚秋】 【评价:长生者·六品(真气破限)】 打破极限,就是六品武者。 区别在于有些人选择打破肉身极限,有些人打破真气极限。 就像是两种不同的道路,倒是没有什么强弱之分。 但楚秋的脸上却流露出兴奋之意:“打破六品极限省了好几千的点数,也是该试试另一条路了。” 正所谓该省省该花花。 点数这东西攒着就是要用的。 他靠自己破开真气极限,主要是想节约点数,尝试双修的路子。 先把催煞掌点到造极层次。 两千个点数直接烧进去。 但楚秋并不感觉心疼,他现在存下来的点数已经有七千多,完全够花。 而且催煞掌是他除了剑法之外最常用的招数。 尽管不是绝学,威力也相当可观,点到造极绝对不亏。 当催煞掌的后缀变成(造极)之时,楚秋就感觉自己的双臂有热流涌过。 这种经历他有过太多次,早就不觉得稀奇。 但当热流从双臂流转一圈后,却没有停歇之意,继续向周身进转,楚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我的思路没错,肉身破限就要靠武功。”楚秋定神检查自身的状态,发现那股热流正在不断增强自己的身体。 更确切的说,这就是在增强他的身体素质。 原本六品破限带来的增强已经相当可观。 现在催煞掌达到造极境界后,他只觉得自己的体内似乎有另一种力量。 与真气很是相似,却似是而非。 楚秋运起那股力量,发现自己的双掌变得非常坚硬,变得洁白如玉。 轻轻往旁边一扫,劲风掠过,又将散落满地桌椅掀飞。 “好家伙,还有意外收获?” 这股力量确实出乎了楚秋的预料。 他对于武道的知识,大多数来自于自己琢磨,小部分是靠方老头传授。 只不过,方老头站得太高,很多基础的东西并没有讲得太细。 楚秋调用那股新的力量玩了一会儿,大概明白过来,“武功招式练到登堂入室也能催生真气,或许那种真气的进阶变化,就是现在我所使用的力量。” “跟内功真气相比,这股力量更狂暴,能够调动全身气血翻涌。” 楚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就叫它血气吧。” 散去血气,发现那股力量顿时回归周身,非常隐蔽。 与麒麟真气呈现出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就算是霸道如麒麟真气,也没对血气的诞生有任何反应。 “看来双修确实是可行的路子。”楚秋对此若有所思,随后就继续开始加点。 纵观自己目前的所学。 使用率最高的就是松鹤剑法,催煞掌,以及踏雪轻功。 当然,暗器总纲的使用频率也很高,但圆满层次的暗器手法就已经足以应付很多局面了。 现在自己真气破限,圆满层次也完全够用。 力大砖飞,丢片叶子都能秒了八品九品。 再给它加点就有些不划算。 仔细想了想,楚秋还是先把点数加到大雪龙拳上。 两千点数再次消失。 大雪龙拳的后缀变成(大成)。 体内的血气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再次壮大起来! 第48章 试招 大雪龙拳是方老头的压箱底绝活之一。 保守估计就是绝学起步,估计可能还是六品以上的绝学。 但它这一口吃进去两千点数,还是让楚秋有些惊讶。 不是惊讶于太多。 而是有点少了。 小成到大成,两千点数,对他来说也就是不到一年的事儿。 不过转念一想,按照这种规律,后续可能会变成一万左右的点数需求。 那就有点夸张了。 他一年最极限的情况下,能赚三千多点。 如果是一万点,那就得攒满三年才可以把大雪龙拳加点到圆满。 “绝学真是个无底洞啊。”楚秋长叹一声。 但当他感受到体内血气的壮大,便又露出笑容:“好在性价比不低。” 大雪龙拳点到大成,至少让他的血气壮大两三倍。 基本能够追平他在七品时的真气水平。 至于破限水准,估计也得点到圆满。 “五品宗师境界需要彻底掌握真意,按照面板标准,真意级至少得造极,甚至可能是造极之上的境界。” “如果五品宗师这一步要卡很久,双破限或许就是我的底牌。” 楚秋默默为自己的未来道路进行着规划。 主要还是对自己的天赋没啥信心。 一门绝学点到造极,就算是他也得再熬个六七年。 要是靠自己练,这个时间再拉长十倍估计都够呛。 这时楚秋才明白,方老头当年偶然提起武道的进境,为何会是那副唏嘘的语气。 很多人踏上这条路,结局都是郁郁而终。 楚秋也是感慨一声:“好在我命长,熬得住。换了别人,光是八品门槛都迈不过去,可不就郁郁而终了么?” 他抽出大雪龙拳的真意图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五品宗师的境界之后再研究。 实在是看不明白。 …… 没过多久。 陈新年买好材料,回到武馆的时候看到这一地狼藉,人都懵了:“师父,咱这武馆就算没学徒上门也不至于拆了它吧?” 楚秋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端起新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刚才为师在练功,不小心没收住力。” “练什么功能练成这样?” 陈新年叹了口气。 随即表情就是一凝,看向楚秋:“师父,您……突破了?” 楚秋矜持一笑,露出云淡风轻的高手神情。 事实上。 达到六品境界,确实算是迈入高手层次了。 要知道,放眼整个余州境内,六品武者都是有数的。 至于宗师,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人。 大离武评榜上,能上榜的六品更是只有几百人。 当初方老头一直说,迈进六品才算是有自保之力,他并没有诓楚秋。 上三品的强者,那都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平时根本就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武道九品,四品便已经算是当世至极。 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坐拥四品,便可跻身一流势力的层次。 再往下的五品宗师,已具备开宗立派,镇压一方的本事。 六品破限,用武道的术语来说,就是迈入非人的第一步。 已经相当强悍了。 陈新年脸上满是喜色:“恭喜师父,总算迈出这一步了!” 他跟着楚秋也有快两年的时间。 知道楚秋一直在尝试突破六品境界,却总是差那么半步,现在发现楚秋突破成功,他竟是比自己达到八品境界时还要高兴。 陈新年道完喜,扭头就往外走。 楚秋还没得瑟一会儿,见这唯一捧场的观众就准备走了,便是道:“干什么去?” 陈新年道:“我去告诉燕北!这可是好消息啊!” 楚秋摇了摇头:“都是顺其自然,时机到了,六品也就到了,你……” 没等他说完话,陈新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让楚秋有种古怪的感觉,“怎么觉得我像是考上大学了?” 没过多久。 燕北也跑了过来,怀中抱着长刀,眼神炙热道:“你六品了?” 陈新年跟在她身后,一脸笑意地道:“等等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小灵,对,还有二驴!” 他这是一刻也坐不住,打算昭告天下了。 但燕北却是盯着楚秋:“六品感觉如何?” “不如何,也就那样。”楚秋本想装一装。 燕北便道:“陪我试几招。” 这次轮到楚秋坐不住了,“六品了还要试?” 两人之前没少试招。 当时楚秋就算放水放成大海,燕北也没办法在他手里走过十招。 不是燕北太菜,而是她的刀杀意太强。 如果过于放水,楚秋也有被伤到的危险。 霸势九斩绝对是方老头最强的一门武学。 而燕北又极其契合这门刀法,以她现在的实力搏杀八品都不算困难。 可是七品与六品之间的差距也很大。 尤其是楚秋。 他的真气浑厚如江海,这种层次的真气破限,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他能打十个以前的他。 不过,楚秋看到燕北那认真的表情,还是点头答应道:“那就试几招吧。” 他起身准备去后院。 陈新年很识相,霸势九斩不是他能学的刀法,所以他没打算跟过去。 但这一次,楚秋却道:“你也跟过来一起看看。” 陈新年怔了怔。 下意识看向燕北。 见燕北也朝他点头,他心里顿时一暖。 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他没有矫情,跟着一道去了。 这场比试的结果自不用多说。 楚秋连剑都不用,直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燕北最强的一刀。 如果不是念在这把刀属于孙言之的遗物,还算有些特殊意义,他当场就能将长刀崩碎。 燕北惨败一场,并未受到打击。 只是眼神灼灼地问道:“未来我也能这么强吗?” 看着她那期待的表情,楚秋难得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片刻后,楚秋摸了摸燕北的头,说道:“以后的你,会比我更强。” 第49章 我不走 北风呼啸。 鹅毛大雪再次覆盖这座余州城。 算算日子,这是在余州城的第二个年关。 迈入六品境界以后,楚秋就开始全力钻研霸势九斩与一气造化功。 前者的进度依旧一筹莫展。 但如今真气破限以后,对于一气造化功的理解倒是愈发精深。 总算让他练出一丝真气,正式入了门。 如果麒麟劲的真气要用霸道来形容,那么一气造化功便是‘厚重’。 这种厚重,并不是真气浑厚的意思。 而是能承载万物的厚重。 不管是麒麟真气,还是其他三部内功转化而出的真气,又或是血气,都能与它兼容,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自己体内目前的全部真气都来自于麒麟劲,依靠麒麟劲破限以后,这门内功的神异之处也显现出来,那就是霸道无比的镇压一切! 方便理解的说法,就是真气质量强到夸张,催金破玉,无所不能。 而一气造化功却是能够融入麒麟真气,将这个效果放大。 楚秋觉得,如果现在的自己去破开城门,一招催煞掌下去,当场就没剩几个活人了。 将剩下的点数全部加到一气造化功上,成功把这门内功点到(小成)。 体内的真气如同套娃,恐怖的麒麟真气在周身旋转,内部套着造化真气,还有三个瑟瑟发抖的小气旋。 更深处,还藏着血气这种肉身破限路子的力量。 一旦动起手来,真气贯通周身,爆发出来的威力绝对能跟宗师斗一斗了。 梳理完自身所学,楚秋不禁感慨:“方老头,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么?” 回想起老头子说过的很多话,越想越是惊讶他的深思熟虑。 他往地上洒了杯茶水,叹服道:“看来在武道这条路上,我确实还是弟弟。” …… 年关将至。 整个余州城再度恢复了喜气洋洋的状态。 跨过这一年。 燕北也就正式到了十七岁。 比起两年前,她已经长高了不少,腰间挎着长刀。 除了那张易容过的丑脸太过违和,倒也有几分女侠的气度。 此刻,楚秋还在与菜摊老板讲价。 因为陈新年被他打发回家过年了,只能久违地亲自上阵做年夜饭。 毕竟过去两年,有关岐龙山秘宝的传闻早就被其他大事盖过去,陈新年如今已至八品境界,是该回家过个团圆年了。 很快,楚秋提着一兜子菜放到二驴背上,又往它嘴里塞了颗果子,才对燕北笑问道:“荀大人还忙着呢?” 燕北点点头:“逢年过节,城内的治安更需要看顾。” 楚秋搓了搓二驴的脑袋,牵着它往前走,淡淡道:“做这捕头不就是遭罪?好不容易八品,不专心练武,非要掺和这事儿,她算是跟大侠无缘了。” 燕北听到这话,语气略有些复杂:“是啊,她也八品了。” 荀初灵在上个月也迈进八品境界,差点把总捕严绝吓傻了。 试了几招后,就当场给她升官,做了个捕头。 来年兴许还要提为副手。 一个没到十八岁的八品,放在哪儿都是天才。 余州城不知是哪里冒了灵光,竟能养出这样一位武道天骄,搞不好未来还是武评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严绝甚至觉得,再有几年,自己这个位置都可以给荀初灵坐,他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不过荀初灵达到八品境界,最惊讶的人还是燕北。 她使用大药的次数比荀初灵更多,却迟迟没能突破,水磨工夫不到,就算刀法再好也无济于事。 “你也不用着急。”楚秋看出她的低落,宽慰道:“她练的松鹤剑法,本就是门养生武学,而你学的是老头子压箱底的东西,一门刀法一门内功,只要进了八品,往后便是海阔天空。” 燕北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长刀,忽然道:“年哥这一走,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 “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楚秋笑着道:“毕竟他也有家人,这次回去若无大碍,恐怕就得留在沧浪帮坐镇了。” 毕竟当年孙言之一死,沧浪帮少了个八品武者,实力有所折损。 陈新年补了孙言之的缺,倒也算是一饮一啄,命中注定。 燕北没再说话,默默跟着楚秋,好久过后,她才低声道:“我也快要十八岁了。” 这句话一出。 楚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早在两人相依为命那天开始,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 朝中的动静一天比一天大。 余州城内最近都有些声音,说六皇子将要登基继位。 传闻快要盖不住了。 有赵相一派支持他,六皇子早已掌握朝中大半官员,他的母亲宸妃又是帝京贵族出身,可谓是十拿九稳。 云妃与二皇子早已退出。 只剩三皇子还在苦苦挣扎。 而三皇子背后的监察司,如今也不再有什么声音。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到那时,燕北背后的麻烦才要找上门来。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楚秋看向燕北:“朝中那几个,到底哪个是你爹?” 当初她被方老头带回客栈时,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老头救她爹。 而方老头的说法是,若他赢了,不需要有人救,若他输了,谁也救不了他。 所以,楚秋一直认为,燕北的父亲就是争位那几人之一。 可燕北却看了看他,小声道:“我不能说。” 楚秋略感意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燕北紧握着刀柄,这是她紧张时的惯有动作,“如果你知道了,那些人会连你一起杀。” “哪个皇子这么招人恨?提他的名字都不行?”楚秋笑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 眉头便是微微皱起。 抬起手臂拦住燕北,同时把二驴的缰绳递给了她。 噗! 二驴吐出果核,那双智慧的眼睛看向前方。 燕北接过缰绳,也看到了前方的情况,小脸顿时煞白。 只见街道前方,站着三个身影。 居中那人穿着红色锦服,黑色披风,一副富家翁打扮。 看起来四五十岁,两手拢进袖子,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 过往百姓却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刚靠近身边,就被某种力量给轻轻隔开。 是旁边两人的本事。 外放气机,都是七品。 楚秋眯起眸子,对燕北道:“回武馆,收拾东西跑路。” 燕北死死捏着刀柄,几次尝试后,惨笑道:“我不走。” 楚秋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好。” 呃啊! 二驴刨了刨蹄子,眼放精光。 第50章 断玉刀 楚秋没有再让燕北走。 他伸手握住燕北腰间挂着的长刀,缓缓抽刀而出。 对面的两名七品武者立即迈步。 却被那白胖的中年人拦下。 一身红色锦缎的中年人拢着双手,主动朝楚秋走来。 楚秋横刀护住燕北,淡淡道:“夺魂帖。” 燕北重重点头。 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无需说太多。 她松开二驴,另一只手攥住了夺魂帖。 浑身却是在微微颤抖。 好像很畏惧对面的中年人。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 大约十步外,他们停了下来。 楚秋翻转刀锋,体内真气奔涌起来。 两名七转的气机锁定着他,但却无法形成实际压制。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出刀杀人。 先杀这个白胖子,因为他笑起来很假,有点恶心人。 就在楚秋研究先杀谁的时候,那白胖中年笑着举起手,做出了一个让楚秋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轻轻弯腰下拜,朝燕北道:“好久不见了,郡主。” 这个称呼,让燕北的颤抖更加剧烈。 她垂下头,一声不吭。 白胖中年却不在意,转而看向楚秋,满是赞赏的表情:“楚大人,初次见面,咱家失礼了。” 咱家? 楚秋立刻观察他的下巴跟嘴唇。 听闻净身比较早的,很难长胡子,这一看过去,确实只有光溜溜一片。 察觉到楚秋的目光,白胖中年人倒是笑了起来:“果然如夜主所说,楚大人是位妙人。” “你认识方老头?”楚秋紧握着刀柄,同样笑着道:“可惜的是,我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他的手臂略微抬起,“让路,不然你上边也要没脑袋了。” 如此羞辱的话语,并没让白胖中年人生气,他只是叹息道:“夜主是何等位高权重?咱家这种残缺之人,自是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楚大人不必担心,咱家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给您提个醒。” 他看了看燕北,笑着道:“郡主大人如今将满十八岁,朝中有些声音已然压不住了,若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问话的人不是楚秋,而是燕北。 她盯着白胖中年人,声音干涩沙哑:“云蛟,你来这里,国师知道吗?” “国师自然知晓此事。” 名叫云蛟的白胖宦官声音温和:“事实上,正是国师大人授意,咱家才敢来见两位,指条活路给你们。” 说完,他冲向楚秋一拱手:“楚大人,您是监察司青衣掌事,又是夜主弟子,未来前途无量。咱家实在不忍大离失去您这样的年轻俊杰,不知能否听上两句忠言?” “我只是个黑衣巡事,连白衣都没换上,什么时候成了掌事?” 楚秋淡笑一声,说道:“你也不用那么多废话,几品修为,打还是不打。” “他是六品。” 燕北沉声道:“六品武评第二,‘定海手’,云蛟。” 她这几年也时常翻看武评榜,一一对照印象里的某些人,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嚯。”楚秋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大人物啊。” 他还从没见过武评榜前三的高手。 何况还是六品武评榜。 “都是些虚名而已。”云蛟脸上挂着微笑,“楚大人,您若想的话,六品武评,早晚有您一席之地。”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今日我来……” 话没说完。 眼前却闪过一道雪亮刀光。 云蛟面不改色,掌出如雷,横拦刀身。 洪钟大吕般的巨声回荡在街道。 遍地积雪一扫而空,漫天飞洒! 远处的百姓只觉得胸口发闷,被这一声巨响震得东倒西歪。 云蛟单手拍中刀身,拇指扣住刀锋,使得长刀不得寸进,露出惊讶表情:“断玉刀?” 他的惊讶里,带着七分失望。 “为何不是霸势九斩?”他第二句话,便直指核心。 方独舟唯一的弟子,怎会没有学到他最强的武功? 可楚秋却是立刻抽回长刀,平静道:“你还不配看。” 刀锋在云蛟的指肚擦出刺耳声音,下一秒,恐怖的真气震开旁边两名七品武者。 楚秋的第二刀,同时运转麒麟真气与一气造化功。 孙言之的长刀宛如化成玉质,凌空挥出绚丽光彩。 这一招还是从吕浮生那里得到的灵感。 看到如此恐怖的一刀,云蛟终于变了脸色,以双掌招架,身前遍布掌影。 “定海波涛!” 他沉喝一声,体内气机转换,真气喷涌而出。 下一秒。 便像是被千钧巨力压在头顶,硬生生被压得跪在地面! 砰! 地面青石开裂,布满蛛网裂纹。 呲啦一声,云蛟的束带炸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胡乱飞舞。 他的双掌已是血肉模糊,眼珠定定看着距离鼻尖不足一寸的刀锋。 一丝热意,从额头流到嘴角。 云蛟看到猩红一片,是他的血。 “就这两下,也是武评榜第二?”楚秋握着长刀,摇头失笑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爷我这就带着燕北跑路了,有种让他自己来追杀我。否则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叫他夜夜都要担惊受怕,睡不着一个好觉。” 说完,楚秋将长刀向后一甩,归入燕北腰间的刀鞘。 牵着二驴与燕北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蛟跪在地上片刻失神。 他并非没想过自己会输。 但他想不到,自己会输的这么干脆。 “断玉刀……”云蛟呢喃一声,望着楚秋的背影叫道:“楚大人,下次来的,可就是宗师了!” 楚秋头也不回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杀到大离没有宗师敢为你们卖命。” 云蛟那张胖脸上的表情登时扭曲起来,声音尖厉道:“你护着她,便是与国师为敌,只有死路一条!” 楚秋停住脚步,回身看去。 那冷厉的眼神让云蛟背脊发寒。 曾让许多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大太监’,现在竟是吓到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 一个眼神递过去,云蛟便不敢再说话。 楚秋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燕北和二驴渐渐远去。 “云大人。” 一个被震飞的七品武者赶紧过来搀扶云蛟。 却发现他的两只膝盖陷入地面,浑身沉重如同灌了铁水。 那七品武者一楞,正要发力时,云蛟却是厉喝道:“滚!” “别动咱家!”云蛟沉声道:“他的真气压着咱家……当心要了你的命!” 说完便低声喃喃:“方独舟的弟子,竟有这种气候了?” 他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监察司……监察司!” 第51章 最后一个人情 回到武馆的路上,燕北一句话不说。 等到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时,却是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看得出来,楚秋刚才那一刀已是用了七八成真本事。 不是十成,因为没用毒药和暗器。 所以她有些担心,不知楚秋为何会‘手下留情’,莫非受了内伤? “那阉狗有点东西,我那一刀肯定是奔着要命而去的。” 楚秋裹起一个大包袱皮,淡淡道:“不过他硬接了一刀,真气贯体,没有高人出手救他狗命,他活不了多久。” 燕北却是松了口气:“也好,云蛟是国师的人,当场杀他不是好事。” “杀不杀他,都不紧要。” 楚秋把包袱递给燕北,后者熟练接过,扛在肩上。 紧接着,楚秋便道:“他们能找到余州城,已经说明很多问题,先带你跑路再说。” 燕北想了想,低声道:“万一他们真的派宗师来追杀,你就把我交出去吧。” 楚秋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怎么,怕了?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燕北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以及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不由脱口而出道:“我怕你死。” 楚秋没有说话。 扪心自问,他怕死么? 肯定是怕的。 长生久视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倘若真的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可他毕竟是死过两次的人。 一次是前世的终结,第二次,就是在流民的大锅旁死里逃生。 怕死归怕死。 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念想,才算是活着。 他这辈子遇见许多坏人,却也遇见过如玄净老道,方老头那样的好人。 让他舍己为人,肯定做不到。 可若有十成的力,便用去六成,留下四成体己。 尽力而为,也算是成全了从方老头那儿接过的这一段缘分。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转,楚秋摸了摸燕北的头:“我当年对你说过,若不会害我丢了性命,都会尽力照顾你。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别怕。” 说完,他便在武馆最显眼的地方留下书信。 里面只有短短两句话,表明自己带着燕北离开了。 不管未来是荀初灵还是陈新年看到这封信,总之算是与他们做了告别。 “走吧。” 他拉上燕北,出门牵着二驴。 却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向着鬼市走去。 临走之前,他还得再欠下最后一个人情。 …… 鬼市,戴着木头面具的摊主凝视着楚秋:“没想到我的麻烦还没上门,你的麻烦就先来了。” 楚秋摇了摇头,掏出五张银票放在桌上:“不用太久,想办法让这江湖乱一乱,给大离找点事做就行。” 摊主没碰那五张银票,而是淡淡道:“我说今日云蛟为何会入城,原来是为你而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到你?” 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只是个卖大药的,从未接过这种活儿。” 楚秋笑着道:“敢卖大药,能是什么普通人?” 这话,与当初摊主反问他的那句如出一辙。 “也对。” 摊主没再多问,伸手抹过桌面,五张银票不翼而飞,“五百两银子,最多只能管半个月,消息的内容你自己想,当然,如果能有佐证,那是最好不过了。” 楚秋再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丢到对方面前。 那摊主唯独暴露的那双眼睛里有精芒闪过,“这是我想的那件东西么?” “差不多。”楚秋平静道:“岐龙山秘宝,有实物在,不知道够不够分量?” 摊主捧起破布看了看,疑惑道:“两年前,金云城死了几十个江湖人,八品都折了好多个,原来那件事是你做的。” 楚秋并没有回答。 摊主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岐龙山秘宝足够大离江湖乱上一阵子,不过,你也别太抱希望,大玄灭国已有百年,岐龙山秘宝传得邪乎,却没见谁真的修成武仙。尤其到了宗师境界的,不会有太多人上当。” “那就够了。” 楚秋道:“欠你两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你。” 而摊主却是无奈道:“你连个凭证都没有,我怎么信你?” 楚秋指了指他的面具,一道气劲击发,在上面刻了条痕迹。 随后道:“留好这张面具,往后不管是谁,拿到这张面具找我,都可以提两个要求。” 摊主被楚秋的举动吓得一惊。 刚才他差点以为那道气劲要贯穿自己的脑袋! 还当楚秋是准备直接杀人赖账了。 但听完楚秋的话,他沉默几秒,便是道:“我叫齐飞,以后若真的求到你头上,你可不要不认账。” 楚秋笑了一声,留下一句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放心,三代有效。” 说完,转身就走。 名叫齐飞的摊主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笑骂道:“都要跑路的人,还真能吹牛!” 几天后。 余州城少了一间无人问津的武馆,却多了条江湖传闻。 岐龙山秘宝再次现世,而这一次,传得有鼻子有眼,连部分临摹残图都流传出来。 引得不少江湖势力蠢蠢欲动! 一时间,大离江湖再次有山雨欲来之势。 而楚秋却已带着燕北一路远去。 当年他与燕北牵着二驴冒雪赶路,来到这余州城,享了几年清静。 如今也是携着一身风雪,渐行渐远。 这次,他决定躲到关外。 那国师有本事就起兵离境,冲进妖蛮堆里抓自己跟燕北。 当然,他若真敢这么做,大离皇位只怕也姓林了。 …… 帝京,皇城。 一座山清水秀的花园内。 冬日里都有如春景象,气候温暖。 一座独舟立在湖水中央,顶上撑着华盖,白纱摇晃,隐约可见有道身影坐在其中。 岸边。 身穿大红长袍的宦官迈着急促的碎步踏来,朝着独舟跪地下拜,声音颤抖道:“云大官失手了。” 原本随风飘动的白纱瞬间静止。 独舟内,传来一个无喜无悲的声音:“他用了几招?” 一袭红袍跪地不起,迟迟没能回复。 贴着地面的脸上,已是冷汗直流。 “原来是一招。” 舟上身影轻笑起来,拍着船身,声音悠然:“方独舟,你收了个好徒弟。”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阵阵涟漪。 许多露出水面换气的鱼儿惊恐散去。 那声音惋惜叹道:“可惜,不为我所用,那便只能死了。” 第52章 北荒 半年后。 关外北地。 足有几十人的行商队伍走在路上。 昨夜才下一场小雨,地面泥泞不堪,沉重的货车压出一条条车辙。 驮马也难以迈步。 商队首领看了眼天色,握紧腰间的长刀,提醒道:“都打起精神来,到了夜间会有妖蛮出没,咱们得在天黑以前赶到北荒镇。运气好的话,在那里遇见大虞的商队,还能提前交接一些货物。” “晓得了。” “明白,头儿。” 队伍里传来一阵应和之声。 他们都是走商的老手,一个个都加快了步子。 虽说走这种跨越国境的远途商道会遇见妖蛮袭扰。 但天底下只要有利润,便没有商人不敢冒的风险。 大离国境广袤,北地接壤大虞,南边又有沿海诸多岛国,东边还与大胤国相邻,所以便有很多人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 就他们这一批货,从大离运到大虞去卖,利润相当可观。 来回不过三五个月,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是值得。 走着走着,几名武者打扮的汉子便聊起闲天打发时间。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段日子,关外冒出个高手,专门收拾妖蛮。” “你这消息都过时了。”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笑呵呵道:“跑关外的商队谁没听过这位大爷?半个多月以前北荒镇倒霉,遇见了一队蛮人,差点就遭了难,就是这位出手砍了几个蛮人士卒,又一刀把蛮人队正连带着坐骑一起砍成四瓣。” 此话一出。 周围传来阵阵惊叹声。 有人不信道:“蛮人队正大概能比得上八品武者,坐骑妖物更是有活撕虎豹之能,一刀就给杀了?难道是位七品武者?” “那谁知道呢。”脸上带疤的汉子道:“听说没人见过那位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刀法非常凌厉,几个亲眼见过他出刀的行商连着做了几天噩梦。” “等会儿,我听到的传闻跟你不太一样啊。” 另一个牵着驮马的男人摇头道:“我听说那位高手用剑。” 带疤汉子怔了怔,涨红着脸道:“你就不许人家刀剑双绝?” 对方却是不信:“哪有人既用刀又用剑?武者练好一门便已经算是高手,两门都厉害就有点玄呼了,你别是从哪个酒鬼那儿听来的谣言吧?” “放屁,我这可是听走卖丝绸的老李亲口说的!” “老李不就是个酒鬼?” “你他娘的找茬是吧!” 眼见着队伍里几人争得面红耳赤。 商队头领沉声道:“嚷什么嚷,再把妖蛮招来!” 这话一出,众人立即闭嘴。 再有十多里路就到北荒镇了,若是遇见妖蛮导致损失惨重,那可太冤枉。 他们穿过泥泞小道,很快就来到铺着木砖的大路上。 天色渐暗。 头领提前准备好火把,鼻子微动,警惕道:“有血腥味,动作都快着点,别在这时候崴了脚。” 日头逐渐落下,等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吃人的妖蛮就会出没了。 这道路两旁尽是些野林与杂乱的石滩,谁也说不好藏着什么危险。 唏律律! 便在此时,驮马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危险,鼻息渐重,嘶声叫了起来。 甚至还有一匹驮马扬起蹄子,不知为何躁动不安。 “马惊了,有情况!” 商队武者立刻抽出佩刀,看起来比马还要惊恐。 头领二话不说,立刻道:“护着货物,继续往前冲!” 这些货物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若非事不可为,绝对不能有什么闪失。 可车马同行,速度肯定是快不起来的。 几名武者眼观六路,喉结上下滚动,已经不安到了极点。 奔行在最前方的头领看着将要彻底暗下的天色,心里一狠:“挑些不值钱的货物,连车一起扔了,骑马离开!” 没等商队的人照做。 一道黑影卷起腥风,猛然扑向商队! 某个倒霉行商当场就被卷了过去,半截身子消失不见,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砰! 黑影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是妖物!” 头领目眦欲裂:“妖蛮来了!” 只见那足有一人多高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中了驮马的脖子。 驮马呜咽两声,当场断了气。 而那外表酷似巨狼的怪物则是咀嚼两下,泛着绿光的眼睛开始挑选下一个目标。 “畜生!”一名武者挥刀冲了过去。 长刀劈在怪物身上,却根本没办法破防。 坚韧的毛皮扛住了这一刀,怪物回手就将那名武者按在爪下。 吼! 它张开大嘴,喷出唾液与血水,冲着那名武者发出咆哮! 眼看着同伴将要命丧兽口,商队头领三步并做两步,用肩膀撞向那头怪物。 爆喝一声,“给我滚!” 怪物当场被撞得向旁边歪倒,身体快速恢复平衡,绿幽幽的眼睛盯住头领。 知道这人能威胁到自己,它竟没有莽撞出击,喉咙里发出阵阵咆哮。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商队众人心底发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头领拿火把一照,就看到了几个高大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 皮肤灰白,穿着兽皮的蛮人迈出黑暗,涂抹着染色汁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二,三,四…… 头领快速数了数,发现竟有十多个蛮人! 他的腮帮子鼓起,高举火把,慢慢抽出腰间的长刀。 几名商队武者同样靠拢在一起,喘着粗气。 脸上带疤的汉子手心粘腻一片,已经被汗浸湿,他惨笑着道:“看来咱们今天要交代了。” “起码也得杀两个吧?” 有人低声呢喃。 所有人的表情皆是一肃。 商队头领横起长刀,深吸一口气:“那就杀!” 他们全都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心理准备。 与其被蛮人生吃了,不如拼一把! 就在几人欲要搏命时。 蛮人身后忽然传来凌厉的风声! 噗嗤! 一个蛮人的脑袋高高飞起。 鲜血溅了其他蛮人一身。 他们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转身之际,就见一个颀长身影如同鬼魅般钻进人群。 手中的长刀仿佛散发着冷冽寒气。 刀光一闪! 直接将一名蛮人劈成两半! 第53章 神秘刀客 一个头领模样的蛮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朝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扑去! 刺啦! 那道身影向后撤了半步。 鞋底摩擦铺着木砖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微侧着身子,躲开蛮人的扑击,身体几乎直接后仰坠地。 如此惊险的一幕,看得那群商队武者瞪大双眼。 面对超过十名蛮人的围攻,就算是八品武者也会被撕成粉碎! 商队首领忽然提醒道:“当心!” 只见一名蛮人抬起大脚,朝那刀客面门踩去。 若被这一脚踩实了,脑袋会当场爆开。 那刀客却是拧转腰身,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着身体,一刀斩出! 砍断那名蛮人的大腿! 待那蛮人失去平衡半跪在地。 不过眨眼的工夫,刀客已经绕到蛮人背后。 用臂弯夹住粗壮的脖子,将刀锋狠狠压进喉咙! 鲜血喷出,他身体一晃,闪身隐入夜色。 连杀三个蛮人,也激发了剩下那些蛮人的怒火。 几个蛮人怒吼着冲了过去。 但迎面飞出的却是一排暗器! “嗷!”一个蛮人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击落暗器。 却没能全部拦下,眼珠上扎着一颗铁蒺藜。 痛苦激发了他的凶性,这名蛮人顺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大步冲去。 蛮人首领却是哇哇大叫了几声,似乎在提醒对方。 结果下一秒。 冲入夜色的蛮人就已经倒下了。 蛮人首领双目喷火,吐出几个生涩的音节:“北荒鬼,杀!” 酷似巨狼的妖物奔腾而起,朝他冲了过来。 他翻身骑上巨狼后背,开始叽叽哇哇指挥其他蛮人。 “头儿,我们要不要撤?”趁着蛮人开始围攻那神秘刀客,一个商队武者颤颤巍巍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啊!” 商队头领露出挣扎的表情。 几秒后,他捏紧刀柄,怒声道:“撤个屁!这次躲过一劫,下次怎么办?若是怕了妖蛮,凭什么吃这碗饭!?” 说完,他脚步一纵,直接从后方冲了过去! 其他商队武者略显迟疑。 脸上带疤的汉子怪叫道:“头儿说得没错,走这条路的,怕他娘的妖蛮干啥!” 他也跟着冲了上去。 于是,所有商队武者纷纷咬牙跟上。 这商队里几十人,起码有一半武者。 对上力大无穷的蛮人确实没什么优势,但也凭着一时血勇杀得有来有回。 蛮人首领没想到这些血食竟敢还手,气得哇哇乱叫。 立马命令巨狼掉头。 转身之际,却是瞥见一抹刺目的刀光! 神秘刀客从黑暗中冲出。 噗嗤! 长刀锋刃朝上刺入巨狼的脖颈! 他压住刀柄末端,狠狠一挑! 巨狼的半个脑袋瞬间被切掉。 到死时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身子一矮,导致背上的蛮人首领翻滚在地。 蛮人首领一蹬脚,瞬间翻身而起,半趴在地面,如同野兽般盯着那刀客。 神秘刀客用臂弯夹住刀背,抹去血迹的同时顺势一甩。 刀尖斜指地面,朝蛮人首领招了招手。 “北荒鬼!” 蛮人首领龇牙咧嘴,再次吐出这三个字,身体一跃而起,夹杂着恐怖的风浪,直扑神秘刀客! “霸势。” 神秘刀客压低嗓音,长刀托举过肩,“神威!” 轰! 惊人的巨响传来,他的身影当场消失。 天地之间,只剩一道煌煌大气的刀光。 蛮人首领的身体在半空中就已经被分成两半,鲜血和内脏像是雨一样落了满地。 但他临死前,还是打中一拳。 神秘刀客也有些吃痛。 他的身体晃了晃,扭头看向正在与商队武者厮杀的蛮人。 稍微平复一下气息,迈步走了过去。 一刻钟后。 蛮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地。 其中还混着几具商队武者的尸体。 商队头领的手臂被砸断,骨头茬子刺穿衣服,看着血肉模糊。 正用肩膀靠着马车剧烈喘息。 “我们活下来了……” 脸上带疤的汉子满身是血,呢喃一声后,表情猛地兴奋起来:“我们把蛮人杀光了!” 幸存者全都露出笑容,一起大声欢呼。 能在这么多蛮人手底下活命,这已经算是奇迹了。 更别说是全歼的战绩。 简直是老天爷开了眼! 商队首领却没有跟着欢呼,而是看向那个穿着黑衣的神秘刀客。 对方从蛮人的兽皮里翻出银子,正要离开。 “好汉留步!” 商队首领强忍疼痛,恳求道:“还请阁下留个姓名,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他这一句话,就让商队武者们冷静了下来。 是了。 若没这神秘刀客出手,他们哪还有命在? 热血冷却后,涌上的便是感激之情。 众人纷纷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神秘刀客却并未止步,身影逐渐没入黑暗。 商队首领满脸遗憾,叹道:“若无这位出手,我们今天就要栽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庆幸。 但就在这时,脸上带疤的汉子大叫道:“北荒鬼,黑衣刀客……他就是专找妖蛮晦气的那位高手!” 他抹了把脸上的污血,朝四周看去,“我就说他用的是刀!你奶奶的,许二娃,老子……” 却在尸堆里见着了先前与自己争论的朋友,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一个商队武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二娃为了救你,腔子都被妖蛮打穿了。” 疤脸汉子顿时愣在当场,像是没了魂一样。 …… 北荒镇。 一座黄泥土房外,黑衣刀客走到门口踉跄了几步,摘掉头上的斗笠。 乱糟糟的长发被汗水打湿,落在背上。 露出一张有点丑的脸。 呃啊!呃啊! 里面传来驴叫,紧接着,大门打开。 楚秋站在门口与她对视几秒,说道:“进屋。” 燕北闷不吭声,扶着墙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 楚秋拿来几瓶药油。 燕北也解开衣服,背对着他。 往手心倒了点药油,楚秋啪一巴掌拍在燕北的后背。 疼得燕北龇牙咧嘴,“轻点!” 楚秋阴阳怪气道:“嚯,您还知道疼呢?我以为北荒鬼刀枪不入,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侠啊。” 燕北垂下头,“今天大意了。” 楚秋没搭理她,运起真气按压几下,冷笑道:“劲力贯穿,差点就把你骨头都给打碎了,这也叫大意?我看这叫找死吧。” 他一把丢下药油:“前面自己涂,上完药,出来练刀。” 说完就出门了。 第54章 少女心思 夜色正浓。 燕北站在院里挥着刀。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每次运功,都会牵动伤处,痛苦难忍。 但她还是坚持挥刀,脑海里回想起今夜这一战,试着复盘错漏之处。 于是乎,她练着练着,动作忽然凌厉起来,仿佛面前有蛮人在与她厮杀! 二驴竖起耳朵朝这边看了看,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发现没什么异状,便低头找蚂蚁玩去了。 楚秋坐在竹藤椅上,端着大海碗喝茶,慢悠悠道:“最近的蛮人质量不行啊,是不是太久没吃到血食所以手脚没力气了?就你这两刀耍的,未成年都能给你一拳。” 燕北动作刀势停住,狠狠瞪了楚秋一眼,转身走远了几步继续练。 “不行,还是不行,照这么下去,北荒鬼这名字迟早要臭了。” 楚秋抿了口茶,还在打击燕北。 摸着良心说,燕北的进步确实很大。 北荒鬼这个身份,最早是他在用,因为这关外的妖蛮太多了。 北荒镇身为关外通向大虞的唯一落脚地,往来商队不是没有高手,可这也拦不住妖蛮袭扰。 三天两头就来折腾。 于是,楚秋就出手狠狠整治了一番。 因为他像是鬼一样,杀起蛮人来毫不手软,又在北荒附近出没,就被蛮人起了个北荒鬼的外号。 后来妖蛮袭扰北荒镇的次数变少,这身份就交给燕北去玩儿了。 练刀多年,她也是时候该见见血。 从一开始要楚秋跟在暗中照看,到后来独自一人重伤爬回来。 直到如今,燕北早已习惯了与妖蛮厮杀。 不过楚秋对她的要求是无伤杀穿十人的妖蛮队伍。 今天显然没有达标。 所以就免不了冷嘲热讽两句。 等燕北挥刀满八百次,天色已经近亮了。 楚秋躺在藤椅上打盹,眯着眼睛淡淡道:“早晨商队就来了,记得去买东西。” 锵! 燕北收刀入鞘,似是赌气般说道:“你自己去。” “周围谁不知道我是个靠妹妹养活的窝囊废?人设不能垮啊。” 楚秋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睡一觉,起床我要看到有饭吃。” 燕北捏紧刀柄。 要不是打不过,真想冲过去给他一刀。 现在她开始怀念起陈新年了。 以前在余州城,他们的饮食起居全是陈新年在照顾。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需要练刀就好。 现在逃到关外,楚秋还是那个楚秋,但她却变成了陈新年。 嘚嘚哒哒。 二驴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燕北身边,用头蹭了蹭她。 燕北露出笑容,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带它去旁边的水井刷洗毛发。 等天色渐亮。 这才牵着二驴离开。 北荒镇集市上,已经有不少人摆摊贩卖起物品。 很多都是大离,大虞的行商。 毕竟在这关外镇子,居民真的不多,即便有也住不长久。 不是死在妖蛮手里,就是忍受不了提心吊胆的生活,连夜跑路了。 多年以来,还留在北荒镇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不愿意挪窝,早就看透了生死,又无牵无挂,便在这偏僻小镇了却残生。 像燕北这样的年轻女娃,确实不多见。 所以一路上很多老人都与她打招呼。 燕北应了一路。 二驴背着的两个篓子里面,也装满了吃食。 都是那些老人给的。 等到集市,燕北买了些米面和新鲜的青菜,又开始好奇地打量起那些行商带来的特产。 就算是大离行商,都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 至于大虞的行商,更是总能让她眼前一亮。 她牵着二驴停在一个贩卖首饰的摊子前。 正在给驮马喂草料的行商见状,笑呵呵道:“小姑娘,喜欢就挑一个,不贵。” 燕北看着那些首饰,摇头说道:“我就看看。” 二驴却是歪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刨了刨蹄子,张嘴就咬住她挂在腰间的钱袋子。 “二驴!”燕北急忙推开它。 噗! 但二驴却是张嘴一吐,喷出块银子。 “哎哟!” 那行商却是瞪大眼睛:“姑娘你这驴子可真有灵性,多少钱?”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 这驴子拉到大虞去卖,不少贵人都能抢破头了。 大虞那边更有奢靡之风,若谁能找着新鲜玩意儿,那是绝对不愁销路的。 “不卖。”燕北责怪地拍了拍二驴,正想要回那块银子。 却发现那行商已经将银子擦了擦,塞进腰间,满脸都是笑。 谁嫌钱脏呢? 但他也没有白占便宜,指着几个很朴素的首饰道:“姑娘,这钱我也不白要,你挑一个吧。” 呃啊! 二驴也叫了一声,催促燕北赶紧挑。 虽然燕北每日抱着刀睡觉,毕竟也是个小姑娘。 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 二驴为她操碎了心。 “那……就要这个吧。”燕北纠结了几秒,指着一个小玉簪。 那玉簪看着很普通,色泽黯淡,显然不是什么好料子。 行商也痛快拿起,用布片包好递过去:“成,您拿好。” 周围一些认识燕北的老人见此一幕,笑着打趣道:“北妮子也买首饰了啊。” “到年纪了嘛。” “哈哈,这丫头也长大了。” 几个老人这一凑热闹,让燕北羞赧不已,赶紧接过玉簪转身就跑。 连二驴都忘了。 二驴的嘴巴动了动,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上去。 逛了一趟集市,把该买的东西买完,燕北正要离开时,却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昨夜遇见的那些商队武者。 他们一身是血,正在那里与大虞商人交接货物。 商队首领的胳膊包扎好,吊在脖子上,目光打量周围。 当他看见燕北的时候,脸色微微一怔,露出狐疑的表情。 燕北没有看他,若无其事地牵着二驴走过去。 商队首领的目光追着她看了一会儿。 直到疤脸汉子拍了他一把,“头儿,看什么呢?” 商队首领回过神来,苦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夜受了刺激,刚才眼花了吧。” 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很像昨天的黑衣刀客。 但转念一想,又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连妖蛮都惧怕的北荒鬼,怎么会是个小丫头? 这世道还没疯到那个程度吧。 第55章 闲暇之处起惊雷 日上三竿。 燕北一脚踹开房门,冲着里面喊道:“吃饭。” 呃啊! 二驴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它面前用青石凿成的食槽里,也有一顿丰盛的午饭。 用水煮好的妖物肉,还拌了些熟糙米,一起捣成泥,闻着还挺香。 “今天吃什么?” 很快,楚秋从屋内走了出来。 燕北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炒青菜,米汤。” 已经摆上几步外的石桌。 楚秋端起米汤,咕咚咕咚喝下,摇头道:“你是不是偷偷克扣伙食费了?连着喝了三天米汤,怎么不煮饭?” “太麻烦。” 燕北也端起一碗米汤小口喝着。 这里不比余州城,条件没那么方便。 她又很难把握煮饭的火候,总是糊锅。 倒不如撒一把米,用水煮出一大锅米汤来得简单。 楚秋喝光米汤,朝二驴的食槽看了看,“现在我吃得都不如它好,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着陈新年一起跑路。” 燕北慢条斯理地嚼着青菜,咽下以后才说道:“也不知年哥现在怎么样了。” 来到北荒镇也有半年。 楚秋走前留下的那一封书信,估计是被荀初灵拿去了。 也不知陈新年在沧浪帮过得如何。 “他好歹是沧浪帮少帮主,过得肯定比我们好。”楚秋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这段时间大离的风声如何?” 燕北神色微肃,“你留下的岐龙山秘宝被大空寺得手了,不排除是朝廷有意为之,毕竟大空寺是一流门派,用来平息风浪最好不过。” 末了,她又评价道:“齐飞的本事不错,为我们争取到了很长一段时间。” 楚秋的拇指摩擦碗边缺口,若有所思道:“大空寺出手,代表大离想要维稳,看来皇位真的有着落了。” 大空寺是江湖一流势力之中,唯一摆明立场站在朝廷那边的。 换句话说。 它就是朝廷养在江湖里的一把刀。 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便是这把刀的任务。 连大空寺都出手了,证明朝中持续两年多的风波,终于接近尾声。 燕北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问道:“现在你还是不怕么?” “我?” 楚秋回过神来,笑着道:“你该问他们怕不怕。” 他展开面板。 【楚秋】 【寿命:四千八百二十三年】 【造极层次:《催煞掌》《松鹤剑法》《长春功》《重楼功》《龟寿功》】 【圆满层次:《麒麟劲》《断玉刀》《踏雪》《暗器总纲》】 【大成层次:《大雪龙拳》】 【小成层次:《一气造化功》《霸势九斩》】 【点数:2275】 【评价:长生者·六品(破限)】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新功能)】 当霸势九斩也成功入门以后,楚秋直接给它点到小成,意外完成了双重破限。 原本评价后面的真气破限,也变成了单纯的破限二字。 肉身破限带来的增强比真气破限更加简单粗暴。 直接让他的血气增强了近乎十倍。 丝毫不输体内浑厚的真气总量。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比起半年前强了太多。 再让云蛟来接他一刀,当场就能劈成二驴的口粮。 燕北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即道:“再有半年,我就十八岁了,你答应方掌柜的事已经做到,别为我丢了性命。” “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楚秋放下饭碗,淡淡道:“情况不对,我会带着二驴跑路。” 燕北听到这句话,表情却是轻松了很多,“那就好。” 吃完饭以后,她去收拾碗筷。 楚秋来到二驴旁边,拍着它的后背,啧啧道:“你这身子一天比一天结实了,妖物血肉真这么管用?” 埋头干饭的二驴甩了甩脑袋,扭头递给楚秋一个智慧的眼神。 这半年多的时光,二驴的伙食从野果和肉包子,变成妖物血肉。 越吃越壮,体格眼见长了起来。 寻常驴子能有个半人多高就已经不错了。 它却比一般的驴子大了很多。 头顶那一撮白毛也越来越长,看着像是呆毛。 颇有几分头角峥嵘的意思。 楚秋揉了揉它头顶的白毛:“我看你也快成妖物了。” 二驴不屑地吹了吹嘴唇,继续埋头干饭。 楚秋没再搭理它,迈步离开院子。 一路走到北荒镇中心的酒肆,此刻已经有几个老人在里面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北荒镇没什么乐子,唯一沾边的,也就是这家酒肆了。 楚秋挑了张桌子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站在不远处的老板迈着碎步走来,笑吟吟道:“您今天喝什么?” “半斤寻夜,三两五钱的问醉。” 楚秋看了看他,忽然说道:“看你眼生,什么时候换的老板?” “老板被妖蛮害了,我才接手没几天。” 老板笑了一声,搭着抹布的手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楚秋会意,点头道:“去打酒。” “得嘞。” 老板点头应下。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呈上一壶酒,还有一碟叶子。 这叶子滋味很重,是最便宜的下酒菜,向来没什么人点。 北荒镇的老人,很少会委屈自己。 “您得着,慢用。”老板将酒菜摆好,露出讨好的笑容。 楚秋没理会他,拿起那叶子看了看。 看一片,嚼一片。 嚼完所有的叶子,楚秋去结账时,老板用极低的声音道:“已经查到北荒了。” 楚秋平静道:“还有多久。” 老板用指节轻敲桌面三下。 楚秋点了点头:“能帮上忙么?” 老板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表情有些迟疑。 楚秋没再问什么,丢了块碎银子在柜台,转身之时淡淡道:“上一个老板比较机灵,你就差了点。但你比他运气好,熬过这一劫,富贵在后头。” 老板望着楚秋的背影,眉眼间有些激动之意。 他拿起旁边的毛笔,飞速写了张纸条攥在掌心。 等到入了夜才绑在一只黑色信鸟的腿上。 抬手将它放飞。 信里只有短短五个字。 夜主在北荒! 末尾,是一只类似眼睛的符号。 代表着监察司! 第56章 夜使腾空,往来皆斩! 两天后。 北荒镇集市上,又来了几支陌生队伍。 平时来往的商队,一支就是几十人。 毕竟这路上有妖蛮,也有铤而走险的劫匪,若是人带得少了,那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这一次,几个队伍加起来也只有数十人,而且带的货物极少。 常驻在北荒镇的大虞商人想要沟通交流,却被随行护卫给赶走了。 这下,就连镇中老人都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抵达北荒镇的陌生队伍共有四个。 看起来并非约好的同行者。 互相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以后,其中人数最少那个队伍便作势离开。 那支队伍,领头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手中还拿着把玉骨折扇。 傻子都知道这人就不是来跑商的。 但他身后那几个家奴看着却不好惹。 胳膊比寻常人大腿还粗,腰间都绑着兵器。 一个高大的家奴凑到白衣公子身边,用不符合长相的音调细声细语道:“公子,这北荒镇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连客店都没有,估计您要委屈一夜了。” 啪! 白衣公子展开折扇,轻摇两下,笑眯眯道:“出来游历,主要是为了增进一番见识,这点小事无伤大雅,随便寻个百姓家借住一夜便是。” 他露出一口大胤的口音,很是雅正。 高大家奴点点头,立刻吆喝两声,让众人扛着货物起身离开。 那些货物,其实都是白衣公子的用品,光是相同的白衣就带了十几身。 另一支队伍目送着他们离开。 有人凑到头领身边:“大胤距此路途遥远,看此人打扮,应该是大胤贵族,恐怕来者不善。” 领头之人一身粗布衣裳,脸庞方正,还抹了些泥灰,看打扮倒是下了工夫。 不过他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以及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度,却出卖了根底。 他淡淡道:“派人盯着点,若真是游山玩水的大胤贵族,警告两句便算了。” “是。”身边人领命。 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两个脚夫打扮的壮汉悄然离开,跟上白衣公子那一行人。 随即,他看向另外两支队伍。 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寻常商队,首领一身锦衣,瞧着应该在四十多岁,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偏偏这种没有破绽的人,才更让他在意。 至于最后一支队伍,则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带队。 在北荒往大虞这条道上,过往商队很少有女人做头领,除了这一点,倒是没有太多奇怪之处。 稍微看了几眼,男人收回目光平静道:“把人散出去,北荒镇不大,今晚之前将他们找出来。” “明白。” 剩下几人略一点头。 很快就转身离开。 这时,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男人注意到这道目光,回以一个冷冽的眼神。 中年富商温和一笑,拱了拱手,并没有上前说话。 倒是那平平无奇的女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领着身后的人离开集市。 …… 酒肆之中。 楚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面前摆着许多空着的酒壶。 但不是他喝的。 坐在他对面的燕北打了个酒隔,沉声道:“还不逃么?” 楚秋没答话。 他放下手掌按住桌面。 不远处,酒肆老板小跑过来,低眉顺眼道:“放心,外面有咱们的人。” 燕北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我们能信你么?” 她按住了摆在长凳上的刀,只要这老板说错半个字,她就会拔刀。 酒肆老板却丝毫不惧,垂手在身体两侧,“北荒镇是个苦差事,能来这儿的未必对监察司忠心,也未必对大离忠心,但一定对夜主忠心。” 顿了顿后,他低下头:“我也一样。” 燕北沉默一会儿,看向楚秋:“你要接他的班,监察司未必会认,有很多人会想要你死。” 楚秋笑了一声:“方老头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夜主是人,不是块破牌子。在他活着的时候,无论他坐不坐在那个位置,他都是夜主。” 旁边的酒肆老板身体一抖,表情激动。 燕北摇头说道:“监察司是方掌柜一手创立,没人比他的威望更高,你若想接这位置,要过的第一关不是皇权,而是监察司内那些不服你的人。”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让我自己去吧,我对国师还有用,未必会死。” “你还是不明白。”楚秋拿起最后一个酒壶,把仅剩不多的酒倒给燕北,“方老头死后,没人敢做夜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燕北盯着酒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我只知道,你若不想,没人能逼你,方掌柜也不能。” 楚秋放下酒壶,平静道:“因为方老头是被人打死的,监察司那一群废物不敢接过这仇,我敢。” “我在方老头坟前说过,那人断了他十年寿命,我要给他讨回来。 “所以我必须是夜主,谁若不服就一刀砍死,送他去方老头面前喊冤。” 这次,燕北没再说话。 她饮下那一碗酒,随后抓起长刀,吐出浓浓的酒气:“敢问夜主,我们杀谁?” 楚秋露出笑容,“谁先露面就杀谁。” 说完,他看向酒肆老板。 后者顿时会意,弓着身子后退离开。 没过多久。 酒肆上空,几百只黑色信鸟盘旋而起。 眼神如鹰隼的男人抬头看去,表情阴沉。 白衣公子摇着折扇,叹息道:“倒霉。” 中年富商满脸微笑,打开木车上拉着的一口大箱,从中抽出一把长剑。 唯有平平无奇的女子盯着那些黑色信鸟,看了半晌后,喝令道:“备刀。” 哗啦啦! 她身后的众人纷纷抽出长刀。 刀身如玉。 尽是玉鳞刀! 女子也抽出一把玉鳞刀,“眼睛睁大看清楚,今日谁敢靠近夜使笼罩之地,皆斩!” 众人握紧玉鳞刀,无声走向黑色信鸟笼罩的方向。 一身粗布衣衫的男人也朝酒肆那边迈步,冷冷道:“找到夜主。” 在他背后,一个又一个身影跟了过来,齐声道:“是!” 第57章 不愿多言 酒肆座落在北荒镇中段,附近有两条主街,巷口胡同更是不计其数。 砰! 一条小巷深处,传来突兀巨响。 黄泥墙面轰然倒塌,尘灰四散。 几个身影冲了出来。 各种兵器相撞,烟尘中闪烁着耀眼的火花。 “忘忧剑,是血雁阁的杀手!” 有人低吼一声。 两边停顿瞬息,立马展开第二轮厮杀! 手持玉鳞刀的只有三人。 而那些行商打扮,运使着长剑的却有四人。 双方人数不均,却也斗得有来有回。 四名行商打扮的‘杀手’剑法诡谲,几合之下,已让对面三人身上挂了彩。 而那四人站位交错,俨然是配合有度。 擦肩之时还在交流。 “三个都是八品。” “速战速决。” “杀!” 四人从各个角度出剑,瞬间逼得三名手持玉鳞刀的八品武者连连后退。 眼见就要不支之时。 一道刀光斩破烟尘,紧随而至的风声尖啸,震人耳膜! 刷! 刀光斩至四人面前。 顿时让他们脸色剧变,连忙变转站位。 四把长剑叠起,劲力犹如海浪一重又一重。 他们试图扛住这一刀。 却只听咔嚓一声裂响! 四柄长剑脆如薄纸,被那迎头而来的刀光撕成粉碎。 一抹灰影擦肩掠过四人身侧。 那名平平无奇的女子头也没回,淡声说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三人急忙垂下脑袋,“属下无能,司事息怒!” 他们低头的瞬间。 站在原地的四名血雁阁杀手顿时东倒西歪,斜着断成两截。 “守住所有出入口,血雁阁出手,不会只派这些废物。” 女子提着玉鳞刀步出小巷,看向盘旋在头顶的黑色信鸟,淡淡道:“敢来刺杀夜主,大概是个金雁,遇见那富商就弃刀逃命吧。” 三人都没吭声。 只是紧握住手中的玉鳞刀,从巷子另一端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 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迈步行走在主街之上。 在他前方不远处。 摇晃着玉骨折扇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 挺身拦住去路。 “让开。”男人面无表情。 白衣公子轻叹一声合上折扇,摇头道:“抱歉,此路不通。” 男人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说道:“你的大胤官话不像伪装,据我所知,能让大胤权贵掺和这潭浑水的,只有国师林听白一人。” 白衣公子笑着道:“听闻监察司有十二位紫衣司事,六位在明,六位在暗,意在互相制衡。不知阁下是明司,还是暗司?” 不等男人回答,白衣公子便是继续道:“观你之行事,恐怕并非从不露面的暗司之人,六位明司唯有一人不屑隐藏真容,想必阁下就是‘怒佛’黄江。” “知道我的名字还敢拦路,看来国师花了不小的代价请你出手。” 黄江平静道:“想杀夜主,你配么?” 白衣公子露出苦笑:“看来这其中有些误会。” 他倒提折扇,拱了拱手:“事后再与黄大人解释吧。” 话音未落。 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拳掌碰撞的一瞬,整条街道像是被陨石砸中一般,掀起无端震荡! 一排排的泥土房接连倒塌,彻底盖住两人的身影。 …… 酒肆之中。 楚秋还在敲打着桌子,将外面的声音尽收耳底,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老板就站在一边,脸上冷汗直流。 燕北也握住长刀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过去。 当兵器交击的厮杀声逐渐停止,陷入寂静的同时。 酒肆门口,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吱呀。 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满面和善的中年富商站在门口,手中提着染血的长剑。 燕北瞬间睁开双眼。 长刀登时出鞘! 几乎是一步跨到了中年富商的面前,刀光挥成扇面,劈头斩落! “神威?” 中年富商笑了起来。 并未用剑,而是用两根手指夹住长刀。 真气一震,长刀顿时崩断! 当啷一声脆响。 半截刀身落地,燕北却是面无表情地挥动断刀朝他胸腹捅去。 “郡主,不要胡闹。”中年富商摇了摇头,拂掌扫过,那把断刀便是打着旋飞了出去。 直接倒插在房梁之上。 燕北立即变招,刚刚摆出大雪龙拳的架势,就听楚秋道:“认识到差距就可以了,还真想跟他玩命?” 听到这话。 燕北顿时停住动作,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慢慢后退,直到退至楚秋身边。 中年富商打量着楚秋的侧脸,微笑说道:“我本以为夜主会是老谋深算之人,没想到,竟也要逞匹夫之勇。” 楚秋慢慢站起身,他的手里也握着玉鳞刀,淡笑说道:“我是实用派,只要好用就行。” “是么?” 中年富商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外面那些为你而死的监察司之人可不会这么想。” “那些人不是为我而死。”楚秋抬手拔出玉麟刀,“他们是为了夜主而死。” “你不就是夜主?”中年富商反问一句。 随即表情微怔。 摇头失笑道:“是了,方独舟虽死,可他永远是监察司夜主。” 说罢,他便举起长剑,最后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在黄江来之前,我得送你上路。” 楚秋垂下手臂,一手提着玉鳞刀,一手握着刀鞘,微笑道:“我这人有一个习惯。” “哦?” 中年富商露出意外表情,“愿闻其详。” 楚秋并未答话。 他脚步一纵。 真气、血气两相叠加。 形成如有实质的气浪,震翻了满室桌椅。 一步踏出,刀光盖顶。 “我不愿与死人多言。” 中年富商目光骇然,几乎被这一刀逼着向后倒飞而出。 体内真气呼啸运转,百千道虚幻剑光环绕在他身周,直接将酒肆正面撞出了一个大洞! “好惊人的神威。” “这一刀,已有方独舟五分真意!” 中年富商望着附骨之疽般的长刀,压住心中惊骇,“但还不够!” 他身周盘旋的剑影重叠在一起。 气机只是锁定楚秋,尚未动手便已破了这神威一刀的‘霸势’! 武道真意! 楚秋心中微凛。 这便是宗师之力。 第58章 杀招 身为血雁阁的金牌杀手之一。 祁雨华杀过许多自命不凡的高手。 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六品境界能给他带来这种压迫感的,唯有楚秋一人。 两人的身影在长街上不断碰撞。 时而纵横交错的刀光剑气斩开地面,轰碎墙壁,掀翻两旁的摊位与门板。 像是要将这条街拆成废墟。 这条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那些住在北荒镇的老人不知去了哪里。 若非如此,只怕不知要造成多少死伤。 那些人一早就被酒肆老板撵走,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感。 轰! 祁雨华横起长剑,架住楚秋的长刀。 一声巨响回荡在长街! 气劲传递至他脚下,地面层层裂开,掀起几尺高的土尘! 他的表情逐渐阴沉。 周身的剑光呼啸穿梭,纷纷朝楚秋刺去! 楚秋眼神不变,身形摇晃,闪转腾挪形同鬼魅。 剑光只是擦身掠过。 背后却立刻传来刺耳尖啸! 楚秋并不意外,七品已经能够以真气短暂御物,五品宗师怎会没有神异手段? 他变化步伐,不退反进。 贴着祁雨华的身体游走。 真气与血气暗合于掌心,方寸之间施展催煞掌,势大力沉的掌风盖向祁雨华。 祁雨华只是沉哼一声。 背后爆发出细密的剑气,每一条都有拇指长短! 念头一动,便裹住了楚秋的身影,将他彻底吞没。 “催煞掌,踏雪步,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祁雨华漠然道:“方独舟只教了你这些东西?看来那老家伙到死之时也改不了吝啬本性。” 身为宗师,被楚秋逼到这一步,已经让他动了真怒。 言语更是极尽嘲讽。 便在这时。 无穷剑气深处,隐约可见楚秋的身影一跃而起。 刀光拉成一条弧线,登时绞碎那些剑气! 他在半空中提纵真气,硬生生拔高一节。 挥手甩出五颜六色的粉尘,瞬间笼罩祁雨华! 祁雨华面无表情,盘旋的剑气护住周身,盯着楚秋道:“用毒?你没招了?” 楚秋飘然踩在一座瓦房屋顶,压住体内翻腾不止的气息,“怎么,你急着回家吃饭?” 呼! 祁雨华释放浑厚真气,漫天毒烟凝固一瞬,当场被吹散。 “方独舟没有与你说过,宗师是何种境界?”他握着长剑淡淡道:“你我之间的差距,至少还有二十年。” 楚秋笑了一声,“二十年后我还活着,你就不知道埋在哪儿了。” “逞口舌之利只会让你多吃苦头。” 祁雨华摇了摇头,平举长剑对准了楚秋脚下那间房屋,“先前确实小看了你,现在便让你知道,为何五品被尊称为宗师。” 话音未落。 楚秋脑海中警铃大作。 一个纵身向后跃去,立即离开房顶。 下一秒。 先前他踏着的瓦房像是被某种无形巨力迎面贯通,前后都出现了大洞,一股尘烟横栏在另一条街面,整座房屋当场倾塌,变成细碎的石片。 像是一瞬间被斩了千百剑。 “武道真意能强到这种程度?”楚秋在空中纵身跃到另一条街,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宗师确实够强。 这种程度的破坏力,自己也能做到。 却不可能像他那样轻描淡写。 紧了紧手中的玉鳞刀,楚秋默默算着时间,从怀里掏出一把弹丸雷抬手丢向那片烟尘笼罩之地。 连天的爆炸此起彼伏。 一股黑烟窜起老高,旁边几座屋子也倒了血霉,被弹丸雷炸得摇摇欲坠。 祁雨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楚秋目光微凝,忽然倒提玉鳞刀挡在面前。 铛! 玉鳞刀上传来嗡嗡闷响。 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擦出火光,掠过自己的脸颊,斩断了几条发丝。 同时也斩开了他脸上的伪装。 “无形剑气?” 楚秋有所明悟,抬脚就往烟尘里冲。 倏! 祁雨华像是索命厉鬼般,从侧方杀了出来,长剑直刺楚秋肋侧。 楚秋身体一旋,刀锋格住那把长剑,肩膀处却是发出裂响。 那里的衣服被切开,有血线飞溅。 危急关头,楚秋全力运功。 真气与血气叠加,经由一气造化功的加持,爆发出相当恐怖的力量。 顶着祁雨华飞向背后的房屋。 哗啦啦! 两人撞开墙壁,沿途撕裂一条巨大的沟渠,再次回到了原先那条长街。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 他们已经交手至少二三十招。 四周只有刀剑碰撞的火光闪耀,连残影都无法捕捉。 楚秋的刀招中还藏着剑路,时而运起催煞掌就是一拍,祁雨华招架起来虽不吃力,却也被搞得不胜其烦。 嗖嗖嗖! 无形剑气的破空声再度响起,楚秋耳听八方,自不会再吃大亏,小幅度摆动身体躲避要害,几合之后,他已经被刺中了至少十下。 反观祁雨华。 仍然没有任何伤势,除了身上沾染的浮灰,再无任何异状。 越是斗下去,祁雨华脸上的嘲讽愈发明显。 “可惜了,夜主的传人竟是个没脑子的蠢……” 他爆发真气震开楚秋的刀锋之时,讥讽话语尚未说完,便是觉得眼前一花! 胸口传来剧痛! 楚秋弃刀不用,硬扛着几道无形剑气贴进祁雨华怀中。 真气与血气爆涌的同时,全身伤口爆发出淡淡血雾,一拳印在祁雨华的心口! “大雪龙拳!” 祁雨华喷出一口血箭,震惊之色很快就被他压住,化成残影退后至少百米。 胸前的锦衣却已经布满寒霜,呈螺旋状向内塌陷。 他被这一拳给伤到了脏腑! “你不擅长刀法……原来如此。”他调转真气镇住伤势,嘶声道:“这手拳法才是你的杀招?” 楚秋没有说话。 刚才那一拳,也让他损耗不小。 而且从交手至今,他基本都在挨揍,现在身上的伤口才开始发痛。 祁雨华擦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冷笑:“可惜了,你若是再隐忍片刻,也许真能一拳毙了我。” “现在你没这个机会了。” 他提起长剑,正要迈步之时。 却发现楚秋已经露出笑容。 祁雨华目眦欲裂,瞬间回头递出一剑! 砰! 一道掌风迎面袭来。 他直接被轰飞出去! 第59章 他不死,我睡不着 “黄江!” 祁雨华发出又惊又怒的低吼。 他的身体被掌风击飞,落在十几米外。 看似惊人,实则在关键时刻收回长剑,激发剑气护体,并没有受伤。 即便如此,当他看清对面的身影,一颗心也是彻底沉了下去。 怒佛黄江,监察司紫衣司事。 大离武评榜五品第九。 已站在宗师顶点,是那种光靠名头就能吓住宵小的强者。 哪怕自己状态完好,对上黄江也是输面更大。 更何况现在还被那位年轻夜主偷袭所伤? 一身粗布衣服的黄江迈步走来,两条袖子卷起,露出散发着金光的小臂。 他踏出一步。 祁雨华就退后一步。 气势尽失! “黄江,他只是方独舟的弟子,不是方独舟本人!”祁雨华压着嗓音问道:“监察司真要护着他?” 黄江看了他一眼,漠然道:“跪下,领死。” 祁雨华的鬓角已被冷汗打湿,心中生出一丝后悔的情绪。 监察司的水有多深,他早就该有所预料。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这任务。 就在祁雨华打算用言语周旋几句的时候。 脑后忽然传来一道气劲! 他吓得魂飞天外,偏头闪开,余光扫到一柄飞刀。 “是那小子……” 祁雨华念头转动,周身围绕着莹莹玉光! 盘旋的剑气发出尖啸。 却并未回头,而是一剑斩向黄江,凌空劈出了数尺剑光。 随即拔地而起,宛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朝远处纵去! 一口真气含在胸口,发出凄厉怒吼:“血雁阁从不会放过目标,这次我不敌你黄江,下次便会有其他人接手!” “你护不住他!” 声音传来的同时,祁雨华已经逃出了老远。 黄江以小臂挡住剑气,并不理会祁雨华,目光看向楚秋。 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欲要开口,最终只化成一句:“可还撑得住?” 楚秋的目光追着祁雨华,淡淡道:“死不了,所以你就是方老头留给我的后路?” 黄江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表情,默默摇头:“义父不会把所有后路都赌在一个人身上,他若留了什么安排,应该不止是我。” 楚秋了然一笑,紧握着玉麟刀,朝祁雨华逃走的方向追去。 黄江没有阻拦,只是平静道:“五品宗师若要全力逃命,你追不上他。” “有人会帮我追上他。” 楚秋从他身旁掠过,纵身越过一排房屋,飘然而去。 黄江的眼神微动,回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他能从那白衣公子的阻拦之下脱身,全靠那个女人的帮助。 “暗司……”黄江沉吟一声,转身暴冲,速度比楚秋快出了不止一线。 …… 祁雨华一路飞奔,表情难看至极。 胸口的寒霜还在蔓延,让他脏腑间有种极冷的感觉,似乎连血液都被冻结。 “好一个夜主……好一个大雪龙拳……” 转换气息之时,他喷出一股霜白冷气,眉毛上都挂了寒霜,眼神冷到极点:“此人得了方独舟的真传,若不杀他,以后哪里会有血雁阁的立足之地?” “黄江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保护,京中也不会允许一名紫衣司事长时间离开。” “六皇子登基在即,监察司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祁雨华快速分析着局势,心中亦是一定。 暂且潜伏段时日。 不杀这位新夜主,他睡不着! 眼见着北荒镇的出口就在前方,祁雨华的速度更快三分,只要逃过黄江的追杀,往后的日子就该监察司睡不着了! 他是杀手,不是武者。 只要能杀人就行! 祁雨华飞身冲向没几米高的土墙,齿间挤出冷冰冰的声音:“监察司……此事还不算完。” 可还没等他越过墙面。 一道灰影似乎早已等候多时,长刀横斩而来! 祁雨华眼神微冷,袍袖晃动,藏在袖底的一柄短剑飞出! 那道身影一刀劈断短剑,步子一晃,再次袭向祁雨华。 祁雨华转动手腕,长剑如同水波涟漪,在身前划了一圈。 两兵相撞。 各自退了几步。 “你比黄江差远了。”祁雨华喷出一口冷雾,看着前方的女人:“暗司的人也敢见天日了?” 平平无奇的女人一甩玉鳞刀,淡淡道:“血雁阁的过街老鼠配说这话么?” 唰! 回应她的是一道剑气! 女人挥手劈散剑气,再一抬眼,祁雨华已经撞破墙壁,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呵。” 她嗤笑了一声,身影一动便追了过去。 没过多久。 楚秋跟黄江一先一后来到此处。 看着墙上的大洞,楚秋感叹道:“到底是宗师,为了活命连老脸都不要了啊。” 黄江没说话,而是看向前方道:“出了北荒镇,他有很多地方可以躲,不好追杀。” “他不死,我睡不着。” 楚秋留下这一句,催动体内恐怖的真气,化成一道残影。 黄江眼底露出惊讶之意。 他有点看不穿这位‘夜主’的底细了。 一身破限真气,同时还有些肉身破限的味道。 这种路子倒不是没人走过。 只是太浪费时间,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双重破限的武者,但强成这种鬼样子的,他确实第一次听说。 黄江压住心底的疑惑,迈步跟上。 不久后。 就在前方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平平无奇的女人正在看楚秋。 楚秋垂下目光,看到地面的血迹,以及一道足有十米左右的刀痕,问道:“他跑得远么?” 女人气息翻涌,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跑不远,吃了我一刀‘坠日’,没死已经算他命大。” “你会坠日?”楚秋倒也不急着追了,笑问道:“全套的刀法会么?” 坠日是霸势九斩中的一招。 女人摇了摇头:“义父只传了六刀,暗司六人各掌一刀。” “行,等我杀了他,多教你一刀。” 楚秋纵步离开。 黄江却是站在原地,看向那名女人:“为何不继续追杀?” 女人望着楚秋离开的方向,“没力气了。” 黄江沉默了。 女人继续道:“义父的弟子很不错,至少他明白,夜主这个位置,不能靠我们扶他上去。” 第60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祁雨华逃到了一处石滩,杂乱的碎石铺满地面,其中还混着骸骨。 咔嚓! 他踩碎骸骨,面无表情地向前方看去。 在不远处,就是北荒山了。 遥遥望去,淡淡的云雾环绕在山峰之间。 却并没有飘渺秀美之感,反而充满不祥的味道。 因为那些雾气呈现着几种不同的色彩。 外环是紫色,内环是淡红色,深处还有黑色的薄雾。 就像是给群山笼罩了一层阴影。 传闻北荒山有非常强大的妖蛮,向来是活人禁地。 放在往日,祁雨华绝不会把这种传言当真。 可他现在胸口布满寒霜,还有一条深深的刀伤,起于肩头,落于腰腹。 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几乎一刀将他劈开。 祁雨华的脸色惨白无比,若这山中真有妖蛮,恐怕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犹豫的念头不过一转,祁雨华很快就坚定心念,快步冲入山间。 继续留在外面也是死,遇见妖蛮,或许还能凭经验胜之。 寻常妖蛮不过对等九品武者,若是遇着了高等妖蛮,也未必不能战胜。 穿过一层淡淡紫雾,祁雨华在山道看见很多野兽的残尸。 都有啃食的痕迹。 确认是妖蛮手笔,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高等妖蛮最喜食人,只有低等妖蛮才会以野兽果腹。” 吐出胸腔中的寒气,祁雨华的眉头深锁:“这股真气好难对付……” 他万万想不到,给自己带来最大伤害的并非那暗司女人霸势九斩。 而是楚秋的一招大雪龙拳。 真气深种脏腑,几乎难以磨灭,就算他是宗师,也因此吃了大苦头。 现在一身战力去了七成,手脚冰凉麻木。 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祁雨华没有耽误时间,继续向大山里走去。 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立即警觉起来,转身看去,布满浓雾的山道里,有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钻了出来。 那只狐狸竖起耳朵,歪着脑袋打量他。 祁雨华面无表情,挥动袍袖。 袖底飞出一抹黑影! 呜咽一声! 火红狐狸被巴掌长的短刃钉在地面,发出凄厉惨叫! 祁雨华满脸烦躁,主要是这一击竟然打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身为五品宗师,已经向‘非人’蜕变,冥冥之中自有预感。 杀只狐狸,平日绝不会有任何波折,如今竟能让它发出惨叫,祁雨华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躁意,却不知根源在哪儿。 他凝视着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转身就走。 可当他转身的瞬间,数道劲风刺穿雾气朝他飞来! 轰! 山道上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 浓郁的黑烟中,祁雨华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飘然落在不远处。 表情已经难看到极点。 他胸前的刀伤渗出鲜血,哪怕是以宗师的‘入微’手段控制肌肉闭合也很难再止住。 似乎明白自己死期将至,祁雨华冷冷道:“监察司有你这样的夜主,对于大离而言将是一场浩劫,能带你一起走,倒也算是件好事。” 楚秋迈步穿过云雾,手掌搭着刀柄,微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前我是不信的。看到你这种人死前都要心系大离,倒是有点感动到我了。” 苍啷一声。 楚秋拔出玉鳞刀,轻叹道:“可惜不能如你所愿。” 祁雨华眼神微厉,脚尖一蹭,撕裂山道,身形腾起,一剑刺向楚秋! 这一剑看似朴实无华。 却搅动云雾,宛如有无形气流拨乱了这一片天地。 无形气剑的手段,楚秋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横起玉鳞刀,架在肩膀处,踩着踏雪步,挺身相迎! 两把兵器在空中碰撞。 汹涌气浪不断炸开! 祁雨华胸口发闷,张嘴吐出血块,脸色愈发狰狞。 楚秋旋身掠过,张开五指,几道气劲袭向祁雨华的后心。 祁雨华一剑斩去! 身体却是一颤。 只见胸口处多了道拇指粗的血洞。 楚秋脚下轻点,向后飘去! 轰! 祁雨华整个人顿时被爆炸笼罩! 那是一颗弹丸雷! 哪怕面对一个重伤宗师,楚秋也没有跟他玩什么正面对决。 拿弹丸雷当暗器,如果面对状态完好的祁雨华,绝对不可能奏效。 但现在他感官锐减,基本就是个残废,这一招意外好用。 黑烟深处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只见祁雨华半跪在地,用长剑支撑身体,胸口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的下巴沾满鲜血,露出惨笑:“我怎么会败给你这种人?” 楚秋摇头失笑,“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一个收钱办事的杀手,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祁雨华微怔。 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强撑着站起身来,“你说得没错,是我想多了。” 他的右手轻颤,长剑传来一声嗡鸣,平静道:“方独舟最厉害的就是刀法,你没学到精髓,不如让我教你一招。” 话音未落。 祁雨华全身爆出千百道血流。 化成血色雾气,环绕在他身周。 那些血雾不断向他右手汇聚,缠绕在剑锋之上。 楚秋眉头微挑,“现在拼命太迟了点。” “只要能杀人,永远都不迟。” 祁雨华身体一晃,话音还未传远,山道上便响起一道锋锐的破空之声。 一抹血光拉成直线。 朝楚秋袭来! “记住了。” “这一剑,叫听雷。” 祁雨华的声音盖过剑鸣,楚秋望着扑面而来的血光,翻转刀锋,斜劈一刀。 煌煌刀芒斩破血色。 一刀落下。 祁雨华手中的长剑断成数截,萦绕的血雾自行消散,当场崩毁。 但唯有一截剑尖还悬在空中,被楚秋拦在掌心。 雄厚的真气涌出,几乎形成实质,抵住不断颤鸣的剑尖。 “一气造化功?” 祁雨华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随后仰面而倒! 叮当。 剑尖坠地。 楚秋看了看掌心的血痕,迈步走到祁雨华身边,摇头道:“剑法不错,可惜还是杀不了我。” 祁雨华闭上双眼,胸口纵横着两道刀痕。 他缓缓道:“你赢了。” “那是当然。”楚秋点点头。 随即一刀斩下! 祁雨华的头颅滚到旁边,身体抽搐几下,血流了满地。 第61章 见过夜主 祁雨华这位宗师,毙命于北荒山的无名山道之上。 死得悄无声息。 若他没有接上脑袋的本事,应该是活不成了。 斩下祁雨华的头颅以后,楚秋脑海里紧绷着的一根弦也随之松了下来,眼前有些发黑,立刻从怀里掏出药丸服下。 闭目感受几秒,体内紊乱的气息正在慢慢平息。 一气造化功的‘厚重’特性,在此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若是仅靠之前以麒麟劲为主的真气,即便达到六品破限的层次,现在他也该站不稳了。 “一剑听雷,确实是好剑法。” 楚秋回忆着方才祁雨华的搏命一剑,掌心的刺痛还在提醒着他,越级而战这种事,以后还是要慎重。 这次仗着方老头的余荫,有两大宗师出手相助,再算上十几年的积累,才勉强胜了祁雨华。 往后的日子,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再干了。 一气造化功运转周天,彻底平复翻涌的气息,楚秋目光微动,看向了山道前方。 几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皮肤灰白,裹着兽皮。 是一群蛮人。 看到楚秋一身血迹,几名蛮人叽叽哇哇交流起来,露出渴望与嗜血的眼神。 似乎想要生吃了楚秋。 见那些蛮人向自己龇牙,楚秋笑了起来,“快点,我赶时间。” 但蛮人却没有动作。 他们忍着食人的冲动,看向楚秋脚边的无头尸体。 蛮人也不是没有智商的野兽。 相反,这个种族虽然嗜血,却也有狡诈如狐的聪明人。 他们听到了之前二人战斗传来的动静,知道这肯定是有强者在战斗。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却也不代表伤虎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一名蛮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最后指着祁雨华的无头尸体:“给我们,你,走。” 他们想要祁雨华的尸体。 这些低等蛮人很少有食人的机会。 就算是尸体,也想尝尝味道。 楚秋瞥了眼祁雨华的尸体,忽然抬起一脚,把他踹向了山道边缘。 尸体破开雾气,坠向山崖深处。 “人都死了,没必要遭这种罪。”楚秋淡淡说完。 翻转玉鳞刀,脚步一动,扰乱了平静的雾气。 宛如一道惊雷劈向那些蛮人! 迎面就将一个蛮人撕裂! 刀光横斩,第二个蛮人的脑袋飞上半空,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其余几个蛮人什么都没看清。 待到反应过来时,楚秋已经将玉鳞刀捅进一名蛮人的胸口。 绞碎他的心脏,掌风扫动,将尸体击飞。 随即冲向剩下的蛮人。 众多蛮人发出叽里呱啦的大叫。 一个脸上画了特殊印记的蛮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嗡声吼道:“北荒鬼!” 北荒鬼。 这个名字就像是笼罩在蛮人头顶的阴影。 几个月来,夺走了不知多少同族的性命。 那些蛮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眨眼的工夫,楚秋杀了一地蛮人。 从来都是给别人带去噩梦的蛮人,此刻却开始用大吼大叫来壮胆。 有几个受不了这种惨状的竟然扭头就跑。 妖蛮过境,向来不会避战。 但那也是相对来说。 一旦损失太大,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这些蛮人跑得比谁都快。 楚秋几步追了上去。 如今圆满如意的踏雪轻功已经能够做到行动无声,真如鬼魅般穿过人群。 刀光闪烁。 每一次都能带走几条性命。 直到这条山道之上再也不剩活着的蛮人时。 楚秋站在一众尸体中央观望片刻,扭头向山下走去。 路过祁雨华的脑袋,又送了一脚,踢下山崖。 “像我这种心胸宽阔的好人可不多了,下辈子有机会再谢我吧。” 楚秋看向深不见底的山崖说完这句,便飘然下山。 …… 酒肆之内。 黄江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女子都坐在里面。 燕北抱着长刀,时不时吐出一口酒气,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另一个人。 是那个摇晃着玉骨折扇的白衣公子。 场中三人的坐位很有意思。 互相呈犄角之势,相互提防。 其中黄江正大光明,两截袖子挽起,就这么将手摆在桌上。 中间还放着酒碗。 大有以一敌二的架势。 白衣公子的眼睛微眯,带着笑意摇晃折扇,更为关注那平平无奇的女人。 女人却只是闷头喝酒。 玉鳞刀就摆在桌上,只需搭手就能抽出。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凝重。 就当店老板在旁边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 楚秋推门进来了。 看到这一幕,不由乐道:“几位都喝着呢?” 黄江看到楚秋,端起酒碗朝他遥敬。 女子露出笑容:“赢了?” 楚秋将玉鳞刀递给燕北,坐在黄江对面淡笑道:“你那一刀差点把他劈死,这要是还打不赢,我就不回来了。” 女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三分,端起酒碗饮了一口,不再说话。 于是,楚秋便看向现场的另一个人。 注意到楚秋的眼神,那白衣公子的动作微顿。 啪一声合起折扇,起身拱手:“见过夜主。” 楚秋摆手道:“还不算。” 白衣公子苦笑道:“能让‘怒佛’黄江和暗司紫衣联手,唯有夜主。” “他们是看在方老头的面子。”楚秋倒了一碗酒,手掌轻推海碗边缘。 海碗旋转着飞向白衣公子。 后者一搭手,掌心贴合海碗转了半圈。 里面的酒水飞速旋转,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多谢夜主赐酒。” 他笑了笑,仰头豪饮,随即翻手将海碗倒过来,示意已经饮尽。 楚秋将右手摆在桌面上,手指轻敲,微笑道:“聊聊,你是奉谁的命来凑热闹?” “实不相瞒,并没有人命令我。” 白衣公子摇头:“我非大离人士,大离的斗争与我无关。这次过来,只是想亲自见一个人。” 黄江冷漠道:“听闻大胤九皇子天赋异禀,年幼时拜入‘东湖山庄’习武,不消二十年光景便成就五品宗师,在大胤江湖上还得了个‘玉公子’的美号。” 白衣公子轻叹道:“前辈面前,不敢自称玉公子,在下谢秀,叫我一声谢九亦无不可。” 黄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楚秋。 平平无奇的女子也望着楚秋。 似是在等他拿主意。 楚秋的手指落在桌面,笑问道:“你说想亲自见一个人,不知那人是谁?” 谢秀抬起目光。 看着站在楚秋身后的燕北。 第62章 真名 燕北面无表情道:“你想见我?” 她吐出一口酒气,环抱着刀的手臂紧了紧,“我不认识你。” “郡主当然不认识我。” 谢秀微笑道:“事实上,我也是半年前才听说了沈清寒这个名字。” 沈清寒? 楚秋看了燕北一眼。 沈是大离皇姓,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但燕北的真名竟是这个,听着就不咋吉利了。 随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方老头又给我上了一课,燕北,这名字取得有趣。” “确实有趣。”谢秀缓缓道:“燕北,一个字取自燕都,另一个字取自北妃。” “合起来,便是郡主亲生父母的线索。” 谢秀的话刚说完。 只听苍啷一声,燕北拔出断刀,眨眼间就冲向谢秀。 这把刀是被祁雨华给击断,又被打上房梁。 但因为用久了有感情,燕北还是没舍得丢弃它。 可这会儿她拔出断刀对谢秀出手,场面就有点滑稽了。 谢秀抓起玉骨折扇抵住刀格,叹息道:“看来是我刚才的话冒犯到郡主了,我可以道歉。” “燕北,断刀杀人不是不行。” 楚秋敲击着桌面笑道:“等你再练几年,不急在这一时。” 燕北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秀,缓缓后退。 但她捏着刀柄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显然是心绪复杂。 楚秋观察到这一个小细节,扭头看向黄江:“这位玉公子如果放在大离江湖,算是什么水平?” 黄江抬起眼皮看了看谢秀:“未必能进五品武评。” “呵。”平平无奇的女人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笑还是什么。 谢秀倒不觉得尴尬,微笑说道:“大离的武人确实比大胤强了一线,但我这点本事,也代表不了大胤的水平。” 楚秋没搭理他,继续问黄江:“与你相比如何?” 黄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冷笑道:“仗着宗师气机能过几招,久战他必死。” “那就是打得过了?”楚秋点点头:“还等什么?抽他啊。” 此话一出。 谢秀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没等出声。 黄江已经动了! 他的两截小臂散发着金色光芒,一拳印向谢秀的胸口! 直到他的招数到了,酒肆里才传来一声闷响! 黄江先前坐着的长凳炸得粉碎! 紧接着,谢秀就被这一拳打出了酒肆。 撞碎了酒柜,同时也撞穿了墙壁! 楚秋又倒了一碗酒递给燕北,冲黄江说道:“教教他,在大离应该怎么说话。” 黄江点头,抬脚踩着碎裂的酒坛残片走向墙壁上的大洞。 “这里是北荒,不是大离。”平平无奇的女子淡淡说了一句。 楚秋淡淡道:“监察司在哪儿,哪儿就是大离。” 女子眼神闪烁,低笑道:“你这话若是被新皇听到,监察司就要倒霉了。” 楚秋来了兴趣,问道:“新皇是谁?” “六皇子。”女子淡淡道:“已经尘埃落定,登基在即。” “原来如此。” 楚秋点头:“难怪你们来得这么快,看来真正的麻烦还在路上。” 女子没有附和,而是看了燕北一眼:“谢九没说错,她的身份比较敏感,不管是谁登基继位都会动手杀她。” 楚秋平静道:“老头子欠的债没人还,我凑合着还一点是一点。” 女子抬眼望着楚秋:“你就不好奇她的真实身份?” 直到这时,闷头饮酒的燕北终于有些紧张了。 她捏着海碗边缘,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 “慢点喝,二驴不在这儿,没人跟你抢。” 楚秋没好气地说完,然后才回答女子的问题:“我只知道她是老头子托付给我的人,这几年下来,也算是有了些感情。” 他平静道:“沈清寒是谁并不重要,她现在叫楚燕北。” 这话让酒肆里陷入沉默。 燕北默默放下海碗,闷声道:“我回去收拾家当。” 楚秋点了点头。 女子则是目送燕北离开,最后摇头说道:“你该知道,义父此生就输过一个人。而他输给对方的原因,便是被拿住了把柄。” 她抓起酒壶,给楚秋面前的空碗添了一碗酒。 碗里泛起酒花,哗啦啦的声音止住同时。 女子说道:“想做夜主,不必无情无义,但最好不要暴露弱点。陷入这是非场,会有很多人盯着你,他们都在等你犯错,稍有不慎,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端起酒碗饮了两口,起身说道:“我叫禄墨,暗司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人会帮你,明司那边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就抓起玉鳞刀,往墙壁上的大洞走去。 “怎么,二打一?”楚秋笑问了一句。 “夜主第一次下令,总不好叫明司抢尽风头。” 禄墨说完,已经迈出大洞。 外面很快就传来真气碰撞的巨响。 战斗的声音很快就结束。 谢秀一打一都未必能赢,更别说是一打二。 很快,三人再次回到酒肆的时候,只有谢秀灰头土脸。 脸上还挂着个掌印。 看手掌大小,估计是禄墨抽的。 因为她记得楚秋的命令是抽他。 “夜主大人,方才多有冒犯,是我的不对。” 谢秀整理着脏兮兮的白衣,叹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楚秋伸手示意他坐下。 谢秀摇了摇头,默默坐在他对面。 “你也看得出来,我时间不多,尽量挑重要的说。”楚秋淡淡道:“说话之前稍微思索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谢秀深深看了楚秋一眼。 此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何曾经叫大离江湖畏惧不已的‘夜主’会收这么个弟子。 收起心中的一丝轻视,谢秀认真道:“大离皇室欲与大胤皇室结成姻亲,我的亲弟弟被选中了。” “而大离这边的人选,应该不用我说,夜主心里也有了答案。” 他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亲眼见一见沈清寒,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秋轻笑了一声:“你看也看到了,还赖着不走是想等饭吃?” 怎料谢秀摇着头道:“夜主,远嫁大胤是沈清寒唯一生机,因为只有变成两国建交的象征,她才能活下去。” 他看向楚秋,一字一顿道:“这便是大离国师指给她的活路。” 第63章 大虞 五天后。 大虞国境内。 楚秋牵着二驴,燕北跟在不远处,表情闷闷不乐。 她看了谢秀一眼,淡淡道:“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哗啦一声。 谢秀展开折扇,微笑道:“我这次出门本就是为了游山玩水,自然得到大虞看看。正巧同路而行,若郡主见我厌烦,我再退开十步吧。” 燕北盯着谢秀那张还算俊朗的脸,强忍着给他一拳的冲动,凑到楚秋身边:“他一定没安好心。” 楚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说道:“不管他有没有安好心,至少这几日确实帮我们挡了些麻烦。免费的宗师打手,不要白不要。” 燕北闻言略一沉思。 随即点头道:“有道理。” 这几天他们遇到过三次劫杀。 第一次是在沿途的客店,用下毒的手段,都不用楚秋跟谢秀动手就被燕北一眼看穿。 伪装成客店掌柜跟小二的全是死士。 谢秀一掌一个全给毙了。 第二次则是来了几个六品高手。 同样是谢秀出手解决。 第三次,就是五品宗师出手了。 这一次谢秀并没有直接与对方硬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那名宗师劝退。 这三次劫杀强度一次比一次高,实则只是透露出警告的意思。 楚秋知道,这是黄江跟禄墨在发力。 如今大离新皇登基在即,许多事情都被搁置下来,其中就有追杀燕北这一件。 而楚秋这位新任夜主,在黄江的一手运作下,已经成了事实。 当年方掌柜将楚秋在监察司的档册交给了一个‘可信之人’,现在看来,这位可信之人便是黄江。 当然,这仅仅只是书面上的东西。 真想接过夜主的担子,他还得过几关才行。 楚秋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同时对谢秀道:“你好歹也是位皇子,离开家乡这么远,家里没人管你?” 谢秀笑着道:“您也是夜主,不也没在监察司坐镇?” 楚秋斜了谢秀一眼:“我这夜主还没正式上任,监察司离了我一样转。” “大胤离了我这个皇子,也没什么所谓。” 谢秀用同样的话回答楚秋。 这让楚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了摇头后,淡淡道:“今晚应该就能到大虞丰州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咱们各走各的路。” 谢秀轻叹一声,说道:“黄江与那位夜司紫衣都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若没了我帮衬,夜主大人如何能熬过这一劫?” 燕北冷冷道:“楚秋比你厉害多了。” 谢秀露出微笑,也没反驳,而是看向楚秋:“不知夜主对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 楚秋慢条斯理道:“这几天你提了太多废话,你是指哪件事?” “您何必明知故问?”谢秀道:“郡主的活路在大胤,这是事实,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你不用吓唬我们。” 燕北直接道:“国师想让我嫁到大胤,是为了他的计划不被打乱。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大不了我把这条命送他。” “郡主,大离国师文韬武略,乃世间奇才,如果这是他的计划,那便一定是有他的理由。”谢秀劝道:“过刚易折的道理,相信你也清楚,关乎性命的大事,我希望二位能慎重考虑。” 他的话虽是在对燕北说。 目光却始终看着楚秋。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暗示,笑吟吟地看向燕北:“你的意思呢?” “除非我死了。”燕北闷声说道。 楚秋点点头:“那就不嫁。” 谢秀见二人一唱一和,表情无奈至极。 这两人,一个是监察司新任夜主,一个是大离皇亲贵胄。 未来还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媳。 哪个都不好惹啊。 堂堂大胤九皇子,连句硬话都不敢说,只能摇动折扇,让凉风驱赶心里的烦闷。 …… 入夜之前。 几人赶到丰州城。 跟着那些商队一起进了城,燕北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大虞与大离不同。 这边对于娱乐的追求十分狂热。 常规的杂耍,戏法,在街上已经成了最普遍的风景。 还有一些手工制作的机巧玩具在摆摊售卖。 楚秋一眼扫过去,已经看到很多熟悉的玩意儿了。 除此之外,街上最多的却是贩卖珍奇异兽的摊位。 有看着机灵的兔子,狐狸,还有能口吐人言的七彩鸟儿。 甚至有一些浑身凶煞之气的妖兽。 谢秀看到那些妖兽,也是皱眉叹道:“大虞权贵耽于享乐,奢靡之风盛行。上行下效,所有人都在琢磨奇特的玩意儿,说不定何时就得了贵人青眼,一步登天。” 第64章 卖武学的摊位 沿着这条长街集市一路向前。 打听到客栈所在,楚秋便对谢秀道:“跟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咱们山高路远,各走各的。” 燕北也瞥了谢秀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 倒是二驴的耳朵动了动,发出响亮的叫声。 谢秀无奈,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也不找你。” 燕北冷声说完,抬脚就走。 “看来我给郡主留下的全是坏印象,这就糟糕了。” 谢秀苦笑一声,正要再向楚秋说两句时。 不远处的叫卖声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一瞧看一看了!” “武功秘籍,应有尽有!” 这种叫卖方式,谢秀还是第一次听见,不禁看向楚秋。 楚秋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那摊位走去。 刚走出不远的燕北,也朝那边递去了目光。 三人一驴,很是默契地来到那个摊位前。 此时摊位前面已经挤满了人。 大多是好信之人,凑过来看个热闹。 少有几个身强体壮,似是有功夫在身的汉子也满脸玩味。 摊位里面站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棕色短打劲装,头发简单扎起,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气质。 他的摊位上还用石头压着一张纸条,写着‘方寸之间,阅尽九州绝技’。 一个壮汉将手揣进怀里,乐呵呵道:“小老板,你说你这儿的武功秘籍应有尽有,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年轻人懒洋洋道:“我既然敢出摊就不会糊弄人,天下武学,只要你叫得上来名字,我这儿都有。” “嚯!” “好大的口气!” 众人全都笑出了声。 而那壮汉似是抱着逗乐的心态,继续问道:“那我若是想要‘云海剑宗’的武功呢?” 听到这个名字,谢秀眉头微微一皱,对楚秋解释道:“云海剑宗是大虞一流门派,实力很强,这汉子是找茬来了。” 楚秋满脸古怪:“谁问你了?” 谢秀一怔,随即笑道:“怪我多嘴了。” 说话的工夫,那年轻摊主却是摇了摇头:“云海剑宗有入品绝学一十六部,秘传绝学三部,共计十九部顶尖武学,不知你想的是要哪一个?” 原本还在看乐子的众人,立刻就收起了笑容。 甭管是真是假,此人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 而且那语气丝毫没把云海剑宗放在眼里,连提问的壮汉都笑不出来了。 “倒霉催的,遇见个疯子。” 壮汉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虞朝廷在江湖上可没有多少面子。 那些一流门派个个眼高于顶,十分骄纵。 万一人群里有个云海剑宗的弟子,他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等壮汉走后,看热闹的路人也散去不少。 但也有人瞧出这位摊主是个有本事的,纷纷上前询问起其他武功。 就算没有大派秘传,能买到合适的武功倒也是好事儿。 招呼了一会儿客人,那年轻摊主的目光看向楚秋几人,笑吟吟道:“你们买点什么?” “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楚秋说完,随手拿起摊位摆出来的几本武功。 以他的眼力来判断,确实是真货,但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很多连用来养生的松鹤剑法都不如。 看了几眼,楚秋放下秘籍笑问道:“你这儿真有一流门派的武学?” 年轻摊主将楚秋翻过的几本书重新摆好,淡淡道:“东西我自然有,就怕你不敢买。” 楚秋乐了:“你有真东西,我为何不敢买?” 摊主却是鄙夷道:“刚才那人不就被吓跑了?我以为他真要买云海剑宗的传承呢。” “小兄弟。”谢秀接过话来,劝说道:“云海剑宗在大虞势力不浅,你可别乱说话,当心惹了祸根。” 摊主闻言,抬头打量谢秀几眼,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云海剑宗再厉害,还能比得过东湖山庄么?” 谢秀脸色微变。 下意识就抬起折扇。 却被楚秋一把按住。 两人的真气通过这短暂接触互相对抗。 循环了一瞬间后,谢秀的手臂被弹开,脸上的表情更显震惊。 在这短暂的交手之中,他竟然输了一筹。 “这才五天而已……” 谢秀眼底掠过震惊之意。 却很快被他藏好。 默默放下折扇,叹息道:“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不识真人了。” 楚秋也收回手掌,体内的一气造化功缓缓平息,对那摊主说道:“你眼力挺好,不如看看我的根底?” 年轻摊主似是没有发现二人先前的小动作,埋头整理书册,同时说道:“你的根底我看不明白,要么就是野路子练起来的,要么就是给官家办事的高手。” 一旁的燕北捏紧刀柄,用眼神询问楚秋。 楚秋微微摇头。 燕北这才松手,目光却还盯着对方。 摊主有些不耐道:“你们到底买不买?” 楚秋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丢到摊位上,笑眯眯道:“先不谈武功,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给官家办事的?” 见了银子,年轻摊主脸上才有了笑意,将碎银拿在手里捏了捏,旋即道:“很简单,因为江湖之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不外乎三个来源。高门大派的传人,朝廷培养的快刀,和自己练出来的天才。” “最后那个还有待商榷,毕竟古往今来,完全靠自己开辟道路的也就那么几十人。他们的传承最后演变成了今日的一流大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分不清了。” 摊主将银子收进腰间,继续道:“而那些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门派,我几乎全都见识过,只有朝廷的高手,才有可能在我面前藏着根底。” 末了,他还笑道:“但也不好说,你若在我面前动手,也许我就能看出你师从何门何派了?” “有点道理。” 楚秋点头赞许,朝燕北伸出手。 燕北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翻出一块银锭递给他。 楚秋将那银锭放在摊位上,说道:“我想买一部轻功,最好是盗天门的,不知你敢不敢卖?” 摊主眯着眼,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收起银锭道:“你敢买,我就敢卖。” 第65章 想与不想 楚秋盯着这年轻摊主看了片刻,指了指摊位上的银锭:“这是定金。” 摊主抓起银锭,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现货?” 楚秋理所当然道:“盗天门的轻功世间顶尖,每代只有一个传人。你就算去偷,去抢,或是临时给我编一套出来,那也是要时间的。” 摊主都被逗乐了。 “你这人有意思。” 他揉了揉眼睛,摆手说道:“成,三天之后我去找你,准备五千两银子。” “银票收么?” 楚秋问道。 摊主道:“都收,你要有本事搞来假银票,我一样收。” “那不至于,做生意靠得是诚信。”楚秋牵起二驴,“三天后,你应该知道怎么找我。” 他转身就走。 燕北握着断刀,谨慎地看了那摊主几眼后,这才快步追了过去。 唯有谢秀展开折扇,向那位摊主劝道:“小兄弟,好自为之吧。” “劳您操心,请了。” 摊主一拱手,目光已经看向谢秀背后走来的那些客人,开始吆喝道:“天下武学应有尽有,诸位瞧一瞧看一看了!” 谢秀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等他追上了楚秋跟燕北二人,便是问道:“夜主为何要与他做生意?” 楚秋一手牵着缰绳,淡淡道:“有卖家就有买家,做生意有什么可奇怪的?” 谢秀说道:“盗天门的名声可不太好,观他年纪应是这一代的盗天传人, 行走历练之时免不了惹些祸事,夜主就不怕惹火烧身?” “你说错了。”楚秋笑了笑,“怕惹火烧身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沾上我们,算他倒霉了。” 谢秀闻言一怔。 随即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倒是燕北皱着眉说道:“盗天门传人,就是当年害了年哥那人?” “十有八九。” 楚秋说道:“但也不怪他,陈新年初出茅庐,遇事起了热心肠,便想从中说和。而那盗天门人偷走秘宝是为了历练,转手将秘宝交给陈新年,倒也算‘因果还清’了,此事若要争论对错,只能说是各有各的道理。” 说罢,楚秋轻声道:“要我说,害了陈新年的不是这盗天门人,而是他的本事不济。” 燕北思索片刻,便是道:“你曾说过稚子持金过闹市的典故,或许年哥就是那个稚子,但他怀中本无重金,是那盗天门人硬是塞给了他。归根结底,还是他引起了这件事,害得年哥断了一条胳膊。” 楚秋看了燕北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秀则是摇晃着折扇,赞许道:“郡主说得没错,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根源还在盗天门人身上。” 燕北满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噗噜噜! 二驴也喷出一大口唾沫。 谢秀自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显尴尬,只是看向楚秋:“所以夜主与这位盗天门人还有一段旧仇?” “那倒谈不上。” 楚秋笑道:“还是那句话,争论对错并无意义,我这人不问对错,只问想与不想而已。” “原来如此。” 谢秀叹道:“看来盗天门当代行走要倒霉了。” …… 来到客栈。 楚秋要了两间房。 燕北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稍微避嫌。 更主要的是,孩子大了,偶尔也需要独处的空间,不然迟早会叛逆。 把二驴拴好以后,楚秋看了眼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谢秀,“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我观这家客栈还不错,正巧与二位碰上了。” 谢秀抱拳拱手,嬉皮笑脸道:“有怪勿怪。” “你小子脸皮真挺厚的,看来禄墨那一耳光还是打轻了。” 楚秋越过谢秀身侧,“下次让黄江抽你耳光,看你还扛不扛得住。” “楚先生还是不要开玩笑了。” 谢秀又一拱手,苦笑连连。 客栈里鱼龙混杂,他却是换了个称呼,没再夜主夜主的叫了。 楚秋没搭理他,随意找张桌子坐下,唤来小二点了几道招牌菜。 小二搭着抹布小跑着去后厨时,谢秀却是一屁股坐在楚秋对面。 “楚先生,逃到大虞确实能解一时之忧,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谢秀提起茶壶给楚秋倒了杯茶水,“国师是个麻烦的对手,大离这些年国力渐盛,甚至没了皇帝都可以继续运转,他功不可没。” “所以呢?” 楚秋没碰那杯茶,反问道:“你想说他是个好人?” 谢秀摇头道:“世间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能单纯用好坏来评断所有的一切,那就再好不过了。” “国师是好是坏,与我无关,相信也与楚先生无关。”谢秀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叹着道:“但不可否认,若给我一个选择,我绝不会与他为敌。” 楚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随后道:“三品武者,听着确实很唬人。” “国师的强大不光是武力。”谢秀轻声道:“他曾经说过,武夫之力再强也只是中品,真正的上品,乃是国力。” “武夫再强,可镇一城,镇一州,但可镇一国么?” 谢秀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盯着楚秋的眼睛。 似乎想在楚秋的双眼里看到答案。 然而楚秋的眼神毫无波动,不答反问道:“杀光一国之人,不就镇了一国么?” “是啊。”谢秀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杀得一国百万人,自然可镇一国。但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呢?传说一品武者可寿八百,有搬山倒海之能,但千年以后,国还在,武夫却成了一捧黄土。” 谢秀喃喃道:“杀再多的人,武夫也只是中品,即便屠尽这世间最后一人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哪怕真有一品武夫发疯,在他杀光所有人之前,没疯的同样会站出来阻止他。” “国师粉碎了武夫一直以来的骄傲,也奠定了王朝之事,上三品不可谋力的规矩。” “他敢为上三品的神仙中人定规矩,谁会去招惹这样的人做对手?” 他自嘲一笑后,又是说道:“楚先生惹上了这种对手,你能逃一年,两年,还能逃十年,二十年么?” 楚秋静静听完,放下了茶杯,“说到底,林听白的厉害在于治国。这世上没有千年的武夫,却可以有千年的王朝。所以只要大离还在,即便林听白死了,他也能让事情照着他的安排发展下去,至少管个几代无忧。” 谢秀正要说话,就听楚秋幽幽道:“若有人比大离的寿命还长呢?” “林听白用国力粉碎武夫的骄傲,让所有武夫明白,等他们变成黄土,盛世王朝还能延续,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他没想过,或许有人能踩在大离的墓碑上,亲眼见证王朝的终结呢?” 谢秀被楚秋这番话震住了。 他沉思许久,苦笑着道:“若真有那样的人,我们也看不到了。” 楚秋笑了一声,“也许吧。” 第66章 人与江湖 三天后。 客栈大堂里。 几个食客围坐在桌前闲谈。 “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出了件大事!” 有人挑起话头。 立刻就吊住众人胃口,连邻桌的客人都投来目光。 一个敞露胸口的汉子骂骂咧咧道:“有话就赶紧说,卖他妈什么关子啊。” “啧!” 起头那人啧了一声,“你们真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挑了‘神臂门’,硬生生打断了掌门侯青的两条胳膊!” 众人皆是狐疑。 邻桌有人问道:“侯青?我记得他是七品武者吧?七品输了,有什么稀奇的?” “您可问对喽。”那人笑了一声,继续道:“七品武者多得是,能独开一门的也就那么几人而已!侯青的双臂功夫已至化境,对上六品破限也不见得弱了多少。” “关键在于,这侯青被人打断双臂,对方用得也是手上功夫。” “硬是用他最强的武功废了他,哪里是比斗,根本就是打脸!” “除此之外,还有‘分光剑’洪卫,‘浑海龙’钱风波,‘疯刀’郑贵,都被人用最擅长的路子给挑了。” 他像是报菜名一样说出了几个名字。 堂间众人终于有些震惊了。 “这全都是七品高手啊。” “洪卫几个月前已经破限了,他是六品!” “动手的人肯定不会低于六品!” 在座不少都是江湖人,对武者间的品阶十分了解。 但也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关联,低声道:“这是冲着漕帮来的啊。” 场内顿时一静。 连那挑起话头的汉子都闭上嘴巴。 几秒后,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高手与丰州漕帮多有往来,听闻这事儿还惹得漕帮大当家亲自过问。要我说,这段时日江湖上不会太平了啊。” 客栈大堂安静片刻,那敞露胸怀的汉子一拍桌面,“嘿,那与我们有啥关系?酒照喝,肉照吃,不关咱的事!” 他这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对对对!” “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听个乐子就行了!” “该吃吃,该喝喝,与咱们无关!” 众人赶紧打起哈哈,把话头盖过去。 丰州漕帮,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虽然不算一流门派那种级别,但也算是二流中游了。 几位当家的最差都是六品破限。 大当家更是位宗师。 五品宗师,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这等人物坐镇在漕帮,丰州一代根本没几人敢惹。 这次有神秘高手找他的晦气,说不定就是自寻死路。 他们背后聊几句也就罢了,可不敢多嚼舌根。 留下的闲谈很快就被其他话题带偏。 客栈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谈天说地自是滔滔不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大多是道听途说,没个定数。 二楼临窗的位置上,谢秀为楚秋添了杯茶水,笑着道:“楚先生,看来这丰州也不太平啊。” 楼下的交谈,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但谢秀这句话不过是在揶揄楚秋。 以为找了个能躲清静的地方,却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你没听过?我又管不了那么多破事,大不了躲着走。” “此话倒是不假。”谢秀点头,随即道:“楚先生还在等那个盗天门人?我看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两人坐在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听楼下扯闲篇。 三天已经到了。 楚秋与盗天门的当代传人约好交易,要买盗天门的绝顶轻功。 对方答应的痛快,却也不知会不会来兑现。 “做生意讲诚信,也讲体面。”楚秋伸出食指轻点桌面摆好的一沓银票,“钱,我准备好了,若他不要这份体面,我就帮他体面。” 谢秀被楚秋言语间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杀意给惊到了,默默喝了口茶水,叹道:“那盗天门人惹了楚先生,怕是睡不好觉了。” 楚秋没说话,垂下目光的同时,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忽然笑了起来。 谢秀也转过目光,看向窗外的屋檐。 那里站着个身影。 满脸笑意地与他对视。 正是那位年轻摊主。 直到此人现身,谢秀才听见了一丝动静,这等神乎其神的轻功,令他不由赞道:“不愧是盗天门的轻功,果然厉害。” “过奖过奖。” 年轻摊主踩着窗沿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伸手就要去拿银票。 但楚秋比他的动作更快。 抬手压住银票,笑眯眯道:“不规矩了是吧。” “我如果要偷这钱,你可压不住。”年轻摊主也不在意,伸手在怀里掏出一本破烂册子,丢给楚秋:“你要的货。” 楚秋接过册子,并没有当场翻阅,放在一旁笑问道:“怎么称呼?” “好说。” 年轻摊主拱了拱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盗天门第九代传人,玉青君。” 谢秀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好名字。” 楚秋似笑非笑道:“就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 余文君抓起筷子,挑着肉菜呼噜吃了几大口,含糊不清道:“你那张脸是假的,我这名字却是真的。” 谢秀忽然瞪大双眼,仔细盯着楚秋看了几眼,“原来这不是楚先生的真容?” 楚秋没空搭理这大胤皇帝家的傻儿子,对玉青君问道:“东西保真么?” 玉青君咽下嘴里的菜肴,踩着椅子道:“我就是干这个的,能卖你假秘籍?” “这可是你们盗天门的传承。”楚秋乐道:“你这是崽卖爷田啊?败家东西。” “谁的传承都一样。” 玉青君也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盗天门不讲究那些破事,咱们缘分到了,你敢开这个口,我就敢拿真东西给你。” 谢秀却是问道:“其他门派的秘籍呢?你也有真东西?” “有,但也不多。”玉青君一手搭在膝盖上,右手不断夹菜,边吃边道:“这次我出来历练,盗了不少门派的秘籍,但咱们盗天门有规矩,不留脏物在身上,那我干脆把它们卖了换点钱花花,很合理吧?” 谢秀没想到会是这样,楞了一会儿后,无奈道:“武学传承是一个门派的命根子,你就不怕惹麻烦?” 话还没说完。 玉青君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放下筷子道:“确实有麻烦来了,帮个忙,别说见过我!” 他身影一晃,连阵风声都没有,便消失在两人面前。 楚秋一转目光,发现自己压在掌下的银票也不翼而飞了。 “不愧是神偷,佩服。” 叹息一声后,楚秋将破烂册子塞进怀里,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逼近二楼。 很快,一名紫衣女子带着几名魁梧家奴冲了上来。 她俏脸含煞,飞速打量一圈,随后盯上了楚秋。 或者说,她盯上的是谢秀。 第67章 小贼 紫衣女子的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铃声。 是她腰间挂着的金铃在响。 她冲到桌前,上下打量谢秀。 一句话也不说。 把谢秀看得有些发毛了,收起折扇轻敲掌心,问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紫衣女子眯起眸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秀摇头道:“我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我家小姐问你叫什么,如实回答便是,哪来的废话!” 女子身后的家奴却是骂了起来。 几个家奴人高马大,双手边缘都有老茧,显然是练过兵器的。 尽管没入九品,但这种凶煞奴仆光是杵在那儿就能吓住普通人了。 可谢秀是普通人么? 大胤九皇子,五品宗师。 无论哪个身份,都跟普通不沾边。 谢秀满脸无奈,自是不愿与几个家奴走狗一般见识。 更何况,真在这里动手,搞不好是给楚秋惹麻烦。 他向楚秋递了个眼神,有些询问的意思。 “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楚秋微微向后靠了几分,端起茶杯开始看热闹。 紫衣女子瞥了楚秋一眼。 见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便不再感兴趣,一挥手让几个家奴后退,对谢秀道:“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噗嗤! 楚秋听到这句话,实在没绷住乐了出来。 这种纨绔调戏良家女子时的台词,从她口中说出来,确实有点好笑。 而对象是谢秀的时候,就更好笑了。 紫衣女子不悦地看了看他。 许是因为楚秋与谢秀相识,她并未发作,而是耐着性子道:“我叫倪千羽,你不是庆城人?” 谢秀颔首道:“确实不是,在下姓谢,单名一个九,大胤人士。” “谢九?”倪千羽轻念了两遍,展颜一笑:“记住了,等我抓到那小贼再来找你。” 说完,倪千羽就挥手道:“搜。”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奴开始在二楼搜查。 叮叮咣咣一阵翻找。 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待几人回来,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小姐,没有。” 倪千羽面无表情,看着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冷冷道:“我亲眼见他从二楼窗口进了客栈,立刻带人追上楼来。现在楼下也有人把守,他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那几个家奴都不敢说话。 倪千羽转过头看向谢秀,一抬下巴。 立刻就有家奴搬来椅子。 她坐在桌边,平静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人?” 谢秀微微一笑:“姑娘指的是谁?” “褐色短打劲装,二十多岁,看起来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东西。”倪千羽形容了一番,继续道:“可有见过?” 谢秀回忆了一下,玉青君的长相虽不算俊美,却也是眉清目秀,绝对称不上贼眉鼠眼。 他苦笑道:“未曾见过姑娘所说之人。” 倪千羽不疑有他,看向楚秋:“你呢?” 楚秋抿了口茶水,“我们俩坐在一起,他没见过,我自然也没见过。” 放下茶杯后,楚秋问道:“不知那贼眉鼠眼之人怎么惹到你了?若是大事,我们二人也能帮忙找一找。” 不提此事倒还好。 一提起此事,倪千羽的俏脸之上布满寒霜,咬牙切齿道:“那混蛋偷了我一位好友的东西,让她最近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许多,你说这算不算大事?” “哦?”楚秋来了兴趣,“被偷的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可有报官?” 言下之意,这么严重,报警了吗? 倪千羽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打量楚秋那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平庸面容,皱住眉头移开目光,看着谢秀道:“总之这东西很重要,你们若有任何线索,可以来城东倪府找我,只要消息属实,便有五百两的报酬!” 谢秀没说话。 他堂堂大胤皇子,怎么可能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楚秋却是笑问道:“若我们抓到他了,赏银有多少?” 倪千羽实在不想看楚秋的脸,依旧对着谢秀道:“你们若能抓到他,要多少银子有多少,上不封顶!” 说罢,她起身欲走。 可还刚走没几步,便突然折返回来,解开腰间的金铃丢给谢秀:“这是信物,有什么消息,拿着它来倪府找我。” 谢秀握着金铃一脸茫然。 没等拒绝,倪千羽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这……”谢秀低头看向那串铃铛,又看了看楚秋。 “看我做什么?” 楚秋摇头道:“现在知道易容的好处了?” 谢秀长叹一声,“玉青君啊!” 他却是把这笔账记在了玉青君的头上。 楚秋忍俊不禁道:“关他什么事?有没有玉青君,你也难逃这一劫。” 紧接着又劝说道,“这大虞女子比大离的直爽多了,初次见面就连定情信物都送了你。我看她家世不差,虽有些贵气却不娇蛮,与你也算是良配。” 谢秀的脸色已经白了,连连摇头:“楚先生,这信物你我二人皆有份,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但她只给了你一人。”楚秋摊开双手:“我的在哪儿呢?” 谢秀无言以对。 捧着那金铃不知如何处置。 楚秋笑吟吟道:“真这么为难丢了便是,你拍拍屁股回去当你的皇子,她还能追到大胤去?” 谢秀顿时警觉起来:“楚先生这是想趁机赶我走?” “我可没这么说。”楚秋摇摇头:“只是给你一个最合理的提议。” 谢秀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将金铃收进怀中,“走是不能走的,大不了我亲自出手,将玉青君抓回来交给那位倪姑娘。” 旋即,他轻皱着眉头道,“说起来,玉青君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能让那位倪姑娘的朋友神伤至此?” 楚秋听到这话,已经有些无语了。 看了这位大胤皇帝家的傻儿子一眼,“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大胤皇室什么都没教过你?” 谢秀苦笑道:“我五岁便拜入东湖山庄,醉心习武,与其他皇子不大一样。” 楚秋捏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淡笑道:“一个女子神伤至此,还能是被偷了什么?” 谢秀虽是武痴,却也不是脑残。 他琢磨了一阵,忽然愤怒道:“玉青君偷了人家的贴身之物!?” 噗! 楚秋吐出碎屑,叹道:“谢九,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参与皇权斗争,我怕你那几个兄弟把你玩死。” 谢秀满脸不解。 见楚秋起身离开,心里仍然全是问号。 所以玉青君到底偷了什么? 楚先生,说话不要说一半啊! 第68章 无事便是闲 “还能是偷了什么?” 面对谢秀求知若渴的追问,燕北面无表情道:“偷东西的是贼,偷心的也是贼。” “偷心贼?” 谢秀恍然大悟,摇头叹道:“只怪那位倪姑娘没把话说清,倒是让我闹了笑话。” 他从小就在东湖山庄习武,寒暑无休,又因身份特殊,东湖山庄更不可能让他与女子接触。 毕竟身为皇子,也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盯着他。 婚姻大事,更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对于情情爱爱的门道,谢秀基本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燕北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看谢秀,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天她还得考察庆城的情况,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便该买间院子在这里落脚了。 如今家中大小事,全由她来操持,忙起来连练刀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给谢秀上课? 待燕北走后,谢秀掏出那只金铃晃了晃,叹息道:“情之一字,真是太复杂了。” …… 一转眼。 半个多月过去。 燕北早早就物色好一间院子,花钱盘下,便算是在庆城安了家。 谢秀这个厚脸皮的出手阔绰,溢价百两将隔壁盘下,硬是要跟二人做邻居。 怎么赶也赶不走,楚秋便也随他住在旁边。 只当他是免费的宗师打手。 值得一提的是。 倪千羽不知怎么知道了谢秀的住处,隔三差五便派人上门送些东西。 起初是些比较名贵的礼物。 谢秀连人带东西一起送走,一样也没留下。 后来倪千羽像是开了窍,开始送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谢秀这下就不好推辞了。 只能含泪将那些味道一言难尽的点心吃完。 再到后来。 倪千羽便开始亲自登门拜访。 借着抓贼的名义,三天两头就来敲谢秀家的门。 偶尔还会来楚秋这边坐坐,喝一杯茶就走。 毕竟不能厚此薄彼,那就太明显了。 燕北对此倒是十分支持。 她就指望着倪千羽把谢秀赶跑呢。 虽说谢秀现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但谁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说不定再过几天便忍受不了,灰溜溜滚蛋了。 这一日。 楚秋拎着二斤卤肉,去谢秀那边串门,一推开门,就看到倪千羽跟谢秀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聊着呢?”楚秋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来看热闹的。 打了声招呼,将油纸包好的卤肉递给谢秀,无视了后者求助的眼神,对倪千羽道:“倪姑娘,你整天往谢九这儿跑,是不打算抓那小贼了?” 倪千羽换了身清素的长裙,与谢秀那套白衣极其相衬,显然是费过心思的。 她淡淡看了楚秋一眼,说道:“我在城中散了人手,迟早能抓到那小贼,不劳你费心了。” “我也就是多嘴问问。” 楚秋坐在谢秀旁边,很是自然地拆开纸包,捻起卤肉就往嘴里送。 倪千羽微微蹙眉,似是对楚秋的粗鄙有些不满。 但看在谢秀的份上,她忍着不说,继续道:“最近丰州不怎么太平,我家在外的商队也多有折损,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离开庆城,免得我照应不到。” 倪家是这庆城首富,不知多少人要在倪家商号手下吃饭。 她说出这话来,倒是有几分底气。 谢秀苦笑道:“多谢倪姑娘,我最近也没有出城的打算。” “那是最好。”倪千羽颔首一笑,随后看向楚秋,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你也一样,别领着你妹妹出城,留在庆城终归有个照应。” 楚秋没成想,这关照还有自己的一份,便是笑着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连倪家商号都摆不平?” 倪家在庆城可谓是一手遮天,放在丰州境内也不算什么小角色。 毕竟不管在哪儿,能做到富甲一方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倪家三代积累,传到倪千羽的父亲这一代,光是人脉都能覆盖整个丰州,商号的高手客卿更是数不胜数。 能让倪家头痛的,肯定不是什么小风波。 果不其然。 提及此事,倪千羽露出犹豫的表情,最后只是淡淡解释道:“半个月前,有人针对漕帮上门挑事,惹得漕帮大当家十分不满。这些时日,双方的冲突比较激烈,就有些人站出来趁火打劫,想发一笔横财。” “都是些江湖上的乱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倪千羽轻轻盖过此事,对谢秀嘱咐道:“你留在庆城,不会有事的。” 楚秋忍不住笑了一声。 堂堂五品宗师,混到谢秀这么唯唯诺诺,倒也是独一份了。 谢秀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点头。 倪千羽却是习惯了他这副呆板的样子,尽管这段时日以来,两人从来都是在院中见面,连句悄悄话都没得说,但她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对谢秀更为欣赏。 更何况大胤九皇子,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玉公子’,自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用在此处,更是翻倍的效果。 哪怕谢秀一声不吭,倪千羽都觉得极为顺眼。 但她对楚秋就没那么多的耐心了。 瞪了楚秋一眼后,倪千羽笑着说道:“今日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谢秀赶忙起身相送。 可在这时候,楚秋却是说道:“我一直忘了问你,等抓到那小贼,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倪千羽扬起好看的眉毛,冷笑道:“你觉得呢?” “总不能是杀了他吧?”楚秋也笑着道:“若他犯的是死罪,你早就动用倪家高手去追杀他了。” 倪千羽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后道:“等抓到他,直接押送到我那位好友家里,拜堂成亲!” 说完转身就走。 却没注意到谢秀吓得脸色苍白。 楚秋目送这二人远去,又吃了块卤肉,嘴里模糊道:“有这等好事,我也不知道你跑个什么劲儿?” 在他旁边,一道微风拂过。 玉青君已经捧着卤肉站在几步外,叹息道:“不跑又能怎么办呢?师门让我在外头历练,结果练出个媳妇来,我师父那暴脾气若知道了,不得把我的腿给打断?” 第69章 逍遥游 “你师父管得还真宽。” 楚秋从玉青君手中夺回卤肉,“娶个老婆算什么大事,莫非你们盗天门也有清规戒律?那倒是奇了,一群梁上君子还挺有操守,大空寺的和尚都得把你们供起来。” 玉青君摇了摇头,“跟那没关系,只是我的功夫没练到家,不能分心。” 他伸手抓起一块卤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而且我跟那位姑娘只是有些误会。” 楚秋看向他,“你说实话,有没有坏人家姑娘清白?” 问这句话的时候,楚秋盯着玉青君的眼睛。 他倒是没有什么看透人心的本事。 但两世为人,是不是撒谎,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你这是在侮辱我盗天门的名声!”玉青君却是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坏,坏什么清白?我是盗天门当代行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拿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楚秋笑道:“不就是贼么?” “做贼是一回事,坏人清白又是另外一回事!” 玉青君道:“就算做贼我也不取赃物,怎么会行那龌龊勾当?” 他纠结了一会儿,咬着牙道:“跟你说实话吧,那姑娘之前不知为何想寻短见,在护城河那儿自尽,被我顺手给救了。” 楚秋反问道:“英雄救命,好事儿。那你跑什么?姑娘长得丑?” 玉青君摇摇头。 “那是有什么隐疾?”楚秋又问道。 玉青君迟疑了几秒,还是摇头。 楚秋奇道:“没有隐疾,长得也不丑,莫非是你有毛病?” 说着,楚秋作势要给玉青君号脉。 玉青君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身体晃动便退了几步,“我当然没毛病!”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小子找茬是吧?” 楚秋的语气不善道:“我也跟你说实话,咱俩之前有点梁子没解决,正愁没地方找你晦气呢,既然你有这么一桩好姻缘,不如两件事放到一起办,今天就送你去拜堂成亲。” “咱俩有什么梁子?” 玉青君却是懵了,没等问明白,就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楚秋的手掌轻拂,风压如海浪般袭向玉青君! 玉青君的脸色一变,踩着玄妙步伐,如同缩地成寸般向后飘去。 眨眼间越过墙头,脚尖轻点,便是纵出了十几丈远。 就这么片刻工夫,他的冷汗都下来了。 “催煞掌?不对……催煞掌怎会这么强?到底是什么名堂?” 念头电闪间,玉青君的步子不停,决定赶紧跑路。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楚秋是什么名堂他都打不过! 玉青君如同一团灰影,在房顶窜来窜去。 但在这时,在他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跑快点儿,正好让我试试你们盗天门的轻功到底如何。” 玉青君听到这个声音,汗毛都竖起来了。 仓促间用余光扫去,就见楚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背后一丈远。 “逍遥游?” “不可能啊!” 玉青君发出一声悲鸣。 他卖给楚秋的轻功名叫‘逍遥游’,确实是盗天门的顶尖传承,六品绝技。 但他没有将真意图交给楚秋,等于只卖了一半儿。 练个十年八年,能琢磨出门道就已经不错了。 想有楚秋这种火候,起码得搭着真意图,再耗费几年苦功! 楚秋提纵身法,再次缩短距离,口中说道:“让我抓着,一样也会打断你的腿。” “行,不跑了,不跑了!” 玉青君听得出来楚秋没在开玩笑,赶紧落在一座屋顶,满脸苦笑的看向楚秋。 楚秋飘然落在他对面,身周气浪散去,吹得玉青君的头发都晃动起来。 他心里暗暗惊讶:“好浑厚的内息……这真气怕是不输宗师了。” 转念间,玉青君长叹一声:“你以前见过逍遥游的真意图?” “你们盗天门的功夫,我上哪儿见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玉青君脸都白了:“没见过真意图,你半个月练到这种程度?” 楚秋淡淡道:“说不定我在轻功上颇有天赋呢?” 这倒不是假话。 他拿到那本逍遥游以后,琢磨了几天便入了门。 再用面板加点,直接点到大成。 看玉青君的年纪,就算轻功造诣比自己高,撑死也就是圆满层次。 一手大成逍遥游,再加上境界碾压,分分钟赶超他。 不多时。 楚秋提溜着玉青君的衣领把他带回自家院子,正在练拳的燕北停住动作,眨了眨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忙你的去。” 楚秋说完,带着面如死灰的玉青君,来到二驴的食槽旁边。 食槽里还放着没吃完的妖兽肉。 北荒镇那半年把二驴的嘴给养刁了,好在这里是大虞,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稍微费心寻了条购买妖兽肉的门路,倒是能供得上。 “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至于的!” 玉青君认出那些妖兽肉,脸色一青,却是以为楚秋要拿他喂什么猛兽! 能以妖兽为食的,得是什么生猛玩意儿啊! “放心,二驴不吃人。” 楚秋松开他,笑吟吟道:“坐。” 玉青君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块儿石墩上,试探道:“你说咱俩有梁子,究竟是什么梁子?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金云城,岐龙山秘宝。” 楚秋看了他一眼:“还有没有印象?” 玉青君微微皱眉,随后道:“你认识那个愣头青?” “他是我徒弟。” 楚秋刚说完这句话。 燕北就端着茶水走过来,看了玉青君一眼。 目光像是看死人。 楚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你当初害他断了条胳膊,也害得沧浪帮死了几条人命,这事儿该怎么算?” “这……也不能赖我吧?他把岐龙山秘宝交出去自然就没事了。” 玉青君下意识想要辩解。 但看到楚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便改口道:“我最多担一半责任。” “行,就算你俩一人一半的责任。” 楚秋将茶杯递给燕北:“按照道理,我该要你一条胳膊。不过呢,我这人做事公平,陈新年的仇,该让他自己决定。所以,你得亲自去找他,要不要你的胳膊,听他的。” 说完这句话,没等玉青君松口气,楚秋就突然暴起! 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咕咚! 玉青君咽了那东西,惊恐道:“你……” “放心,有解药。” 楚秋淡淡道:“我大概会在庆城住个几年,你每月来找我领一次解药,死不了。” “一年后去大离找陈新年,他能帮你解毒。” 顿了顿后,楚秋又道:“老老实实去见那位姑娘,成与不成,把话跟人家说清了。这么大个人,遇事就躲,连王八都不如。” 第70章 倪家之劫 倪家商会。 高门大院门口,一个又一个伤者与尸体被抬了进去。 对面的街上,停着不少围观之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已经是第几批了?” “不知道,第五,第六批?” “倪家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从上个月开始就在走背字啊。” “谁说不是呢,派出去的商队非死即伤,客卿都折了几位进去,光是这一部分的损失,都够倪家吐出全年的利润了。” 这段时间,倪家的商会经常会被人劫杀。 起初还只是拿些货物充当买路钱。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丰州漕帮与一伙神秘势力杠上了,倪家不愿多生事端,便捏着鼻子忍了几次。 谁知后来对方越来越过分,俨然一副吃定倪家这肥羊的架势。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何况倪家这种根深蒂固的豪商? 这一个多月,倪家先后增加了几批随行护卫,还请动了七品客卿。 俱是死伤惨重。 直到今时今日,倪家既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就连内部都有些难听的声音。 “大哥,此事再这么僵持下去,对我们倪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倪家大堂,一个眼窝极深的中年人激动道:“要我说,还是请二哥给漕帮当家递句话吧,咱们家大业大,没必要跟一群江湖人死磕!” 倪家主家在这一代有兄弟三人。 老大倪敬存得了家主之位。 老二倪敬启在朝中为官,虽是个小言官,但也是能在朝中说上话的。 眼前这个,便是老三倪敬光。 既无经商才能,也没有从政的本事。 就只能在家里养着,偶尔出出歪主意。 坐在上首之位的倪敬存面无表情,脸色却是有些发青,嘴角都起了火泡。 足见这段时间的事情给他带来多大压力。 “找漕帮递话?你当我们倪家是什么世家大族?” 倪敬存冷冷地扫了三弟一眼,“还是你以为漕帮那位五品宗师是做善事的?若是走了漕帮那边的关系,倪家至少要被扒一层皮!” 倪敬光气馁地拍了把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要跟一群江湖莽夫同归于尽不成?” 他咬着牙道:“一个多月来,那群泥腿子至少抢走咱们上万两银子的货物!杀了二十多名家族养的武夫!客卿都死了三位!” “再这么下去,他们怕不是要来庆城取你我二人的脑袋了!” 倪敬光的担忧并不是没来由。 寻常绿林道上的江湖人一般只为求财,尤其是对上有根基的家族,更是图个细水长流。 像这种下死手去洗劫的,要么就是为了捞一笔就跑,要么就是有梁子在,打算刨了倪家的根! “倪家三代经商,得罪的人也不少。但具备这种本事的,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 倪敬存攥着梨木扶手,指节泛白,声音漠然无比道:“我找人打听过,这伙人来无踪去无影,出现的时间节点恰好是漕帮被人找晦气那几天。” 倪敬光心里一动:“会不会是一伙的?” “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就更有理由找漕帮出手了啊!” 他急忙劝道:“大哥,不能再等了,一万多两银子的损失咱们还扛得住,再等下去就说不准了!” 倪家是有些家底不错。 但也扛不住被人当肥羊去宰。 “非万不得已,不能找漕帮。”倪敬存摇了摇头,“我联系了一位六品高手,先杀一杀对面的锐气再说。” 倪敬光一怔,“六品高手?丰州境内的六品都是有数的吧?大哥,你找的是谁?” 提起此事,倪敬存嘴角才是露出一抹微笑,却因牵动伤处而皱紧眉头,淡淡道:“‘枪魁’胡闻。” 倪敬光张了张嘴,惊讶的话没来得及吐出。 外面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嚷声。 抬回来的伤者又死了几个。 倪敬存的脸色顿时沉下,“我给了胡闻八千两银子,对方今日杀倪家多少人,来日都叫他们加倍奉还!” …… “枪魁胡闻?” 谢秀摇了摇头,“除非是五品以上的高手,否则名字传不到大胤去。” 言下之意,就是没听说过这人。 一身白裙的倪千羽抿了口茶水,淡笑着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有六品无敌的名声就好。” “啊?” 谢秀闻言,偷偷看了看不远处给二驴刷毛的楚秋。 六品无敌不是在这儿呢吗? “我爹花了八千两银子请胡闻出手,就是为了给对方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倪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倪千羽却没在意这个小细节,继续说道:“此事要不了多久就能平息了,到时候我带你在丰州四处走走看看,领略一番大虞的风土人情。” “多谢倪姑娘。”谢秀微微颔首。 倪千羽露出飒爽的笑容:“不必跟我客气。” 如今谢秀对她的态度,虽然还是有些距离,但照比一个多月前已经好很多了。 就在这时,楚秋却是握着刷子走了过来:“你家请个六品武夫就花八千两银子?是钱多没地方烧了,还是六品的行情确实这么紧俏?” 他刚才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被八千两的数额给吸引了。 这几年他已经把积蓄花得七七八八。 再不想办法挣钱,就要坐吃山空了。 倪千羽看了楚秋一眼,“枪魁胡闻是丰州境内唯一有希望成为宗师的六品高手,请他出面,这个价格还算是便宜了。”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刷你的驴子去吧!” 她转过头,不再搭理楚秋。 楚秋倒也不以为忤,笑呵呵道:“那要是请宗师出手,你家给什么价格?” 倪千羽还没有什么反应,谢秀已经冒汗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宗师吧?”倪千羽露出古怪的表情。 “那肯定不是。” 楚秋实话实说道:“但我认识宗师。” “我还说我认识天人呢!” 倪千羽嗤笑一声:“宗师便是一州之地的顶点了,你可真敢吹。” “本来还想给你指条明路,不信就算了。”楚秋摇摇头,没再追问这事儿,反过来道:“玉青君那小子是我抓到的,你答应的赏银什么时候兑现?” 第71章 指手画脚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提此事倒也罢了,提起此事,倪千羽便冷着脸道:“那个混账东西,住在含烟家中白吃白喝,三天两头便不见人影,害得含烟每日为他提心吊胆!” 倪千羽那位闺中好友名叫宁含烟。 家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听闻曾经出过一位知府。 后来慢慢衰败,但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富足家庭。 至于她与玉青君的相识过程,确实是一场误会。 那日宁含烟在河边踏青,不小心失足落水,身边跟着的丫鬟本都准备下去救她了。 结果半路杀出个玉青君,眨眼间将她给捞了出来,当她是要自尽,还呵斥了几句。 打那开始,宁含烟便记住了这位‘救命恩人’。 倒也并非一定要以身相许,只是想再当面道次谢。 若玉青君就此消失,其实也就没有后来的事儿了。 可他在庆城摆摊销赃,天天待在市集,很快就被宁含烟给碰上了。 见了几次面以后,宁含烟情愫暗生。 玉青君察觉到不对劲,就开始躲着这位宁姑娘走,不敢再招惹了。 谁知撞上倪千羽这个喜欢管闲事的。 见自己的好姐妹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的模样,气不过之下,才有了后面的事。 楚秋知道了整个过程以后,也只能说玉青君不冤。 先撩者贱。 不想沾上人家姑娘,咋不早点跑路呢? 本来还觉得自己可能做得过火了点,之后却打消了顾虑。 “我都说了,那小子滑溜的像是条泥鳅,不让你那位好姐妹拿条绳子给他拴在家里,那一定会往外跑的。” 楚秋说完,摇了摇头道:“但是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银子不能少。” “知道了。”倪千羽没好气道:“我难道会赖你的账么?你想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够不够?” 原本倪千羽许诺,只要有任何线索,她都有五百两赏银奉上。 如果能抓到玉青君,更是上不封顶。 “一千两肯定不够。”楚秋笑着道:“那小子有多难抓,你比我更清楚。” 倪千羽深吸一口气。 要不是考虑到在谢秀面前得控制一下脾气,她都要开骂了。 “那你想要多少?” 她耐着性子问道。 “这样吧,你给六千两,我顺便帮忙解决你们倪家的麻烦。” 楚秋笑吟吟道:“价格还算公道吧。” 找‘枪魁’胡闻要八千两,还未必能解决。 自己两件事当成一件来办,加量不加价,一口价六千两,确实很公道了。 只可惜倪千羽并不这么想。 气极反笑道:“你怎么解决?骑着驴子去把人家笑死吗?” “倪姑娘。”谢秀都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提醒道:“这位楚先生他……” “谢公子,我知道你与他是朋友。” 倪千羽却是打断了谢秀,“但你也不必为他说话,似这等不着调的人,你还是早日看清为妙。” 谢秀闻言,表情顿时就是一怔,旋即摇头道:“倪姑娘,谢某想交什么朋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平日里倪千羽的言谈举止虽然也有一股傲气,但却很少像这么表露出来。 更何况,还是这种越界的话语。 谢秀出言提醒,主要是为了倪千羽考虑。 可没等他把话讲完,就被这么说教一番,他自是不会惯着倪千羽。 倪千羽也没曾想到谢秀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当场就红了眼眶,自嘲一笑:“看来是我失言了。” 她默默起身,取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谢秀嘴唇微动,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直到倪千羽离开,他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哎。” 楚秋长叹一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谢秀有些恍神,扭头看向楚秋,“楚先生说什么?” 将两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收起,楚秋指了指他:“想追就赶紧去追,别在我面前装痴男怨女。” 谢秀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苦笑道:“我只是在想刚才的话会不会有些重了……楚先生觉得呢?” “我觉得?” 楚秋拿起抹布丢向谢秀,“我觉得你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谢秀接过抹布,神色变幻一阵,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院子。 “出了这个门,倪家的事就交给你来办。”楚秋喊了一嗓子,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随后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品咂片刻,吐出一口茶沫:“大胤九皇子?我呸!” …… 数日后。 倪家与那些神秘绿林豪强的冲突愈发激烈。 双方均有死伤。 当倪家搬出‘枪魁’胡闻这尊大佛之后,本以为对面会消停几分。 怎料那些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胡闻的名头再大,也压不住此事。 昨日,胡闻亲自出手,打伤了对面的领头之人。 结果只得了一句狠话,“一个六品也敢趟这浑水?你活不了多久了。” 胡闻没成想这些绿林劫匪如此嚣张,若非担心有埋伏,他定要追杀过去屠光这群残兵败将。 但这也算是倪家一个多月以来的大胜了。 倪敬存得闻此事,直接在庆城听风阁大摆宴席,招待胡闻。 “胡大侠,这次多亏有你出马,总算是折了他们的锐气啊!” 席间,倪敬存频频敬酒,脸上满是红光。 胡闻的眉眼宽正,看起来便是很正派的面相。 他身后背着一截布包,那是从不离身的兵器。 “倪家主客气了。”胡闻手扶酒杯遥敬过去,微笑道:“不过打发了一群宵小,倒也当不得大侠这一称呼。” “这叫哪里的话?”倪敬存佯装不悦道:“胡大侠救了我倪家上下几百口人,如何称不得一声大侠?” 胡闻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后道:“倪家主,今日与我交手那名六品武夫露了根底。” “哦?”倪敬存笑问道:“胡大侠认得此人?” 胡闻放下酒杯:“他使的功夫叫‘恶海刀’,传自琅州定洋总盟。在咱们丰州境内,只有三个人会用。” 第72章 水落石出 倪敬存的表情微微凝重下来。 他清楚,若不是十分重要,胡闻不必在席间特意提起此事。 所以他没有说话。 但倪敬光就没有想那么深了,他喝得满面红光,笑问道:“胡大侠,不知是哪三人?” 胡闻撂下酒杯,“第一人,张泷。” “张泷?” 倪敬光想了想,“可是几年前比武被人打死的那个……” 胡闻点头道:“正是他。” “那他就没有嫌疑了。”倪敬光打了个酒嗝儿,“胡大侠接着说,第二人呢?” 胡闻笑了笑,“第二人如今在衙门办差。” “这……”倪敬光愣住了。 第一个是死人。 第二个为衙门办事。 都不像是会做那无本买卖的。 这时,倪敬存的声音沉凝道:“胡大侠,敢问第三人是谁?” “第三人说来就有趣了。” 胡闻淡淡道:“我听闻丰州漕帮的大当家曾经就是定洋总盟的堂主,放眼丰州境内,这‘恶海刀法’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才是真正的行家。” 席间顿时一静。 “漕,漕帮大当家?”倪敬光目光呆滞,身子都软了几分。 胡闻默默点头,起身说道:“我也是事后才品出了滋味,最近漕帮在与一伙神秘人开战,人吃马嚼,赏银抚恤都是一笔天大的花销。即便漕帮掌握着丰州八成运河生意,也难应付这么深的无底洞。”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倪敬存,“丰州境内富甲一方,背景又不算深厚的家族有几个?” 这句话已经道尽一切前因后果。 倪敬光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有心想要饮一杯酒压压惊,手却抖个不停。 身为家主的倪敬存却比他镇定许多,低声问道:“胡大侠可有解决之法?” 胡闻平静道:“漕帮的事我不敢掺和,今日把话说清楚,给倪家提个醒,免得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你不能走!” 倪敬光却是急了,他绕过桌子想要伸手去抓胡闻,“你收了我们的银子,就得把事情办好啊!” 胡闻微微一侧身躲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八千两银子都在这儿,胡某分文不取。” 把银票放在桌上,胡闻劝道:“倪家主,早做打算吧。漕帮大当家陆惊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他看上倪家的钱财,未必会害倪家人的性命。” “将钱财凑够喂饱陆惊,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言尽于此,胡闻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倪敬存,拱手抱拳,转身离开。 倪敬光看了看桌上的一沓银票,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大哥,我就说要早点找漕帮……现在好了,人已经得罪了,再去求饶有用吗?” 他当初提议找漕帮说和,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真蒙对了正主! 现在心里充斥着悔恨的情绪。 若当时找了漕帮,倪家会不会还有希望? 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倪敬存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杯酒,沉思许久,低声道:“今晚你跟千羽一起走,去老二那边躲一躲。 ” 他攥住酒杯,一字一顿道:“漕帮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进京杀人。” 倪敬光瞪大双眼:“大哥,那你怎么办?” 听倪敬存这话的意思,是打算独自留下来扛事了。 “漕帮若只是为了钱,我便能安然无恙。”倪敬存语气平静,似乎已经想清了其中关节,眼神闪烁道:“陆惊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留下倪家才是最好的选择。杀了我,最多就是得了倪家三成积蓄,留着我,往后的日子里,我会给他赚回更多的钱财。” 倪敬光哑然无言。 “动作要快,带上些盘缠,今夜就出城。”倪敬存提高嗓门,“还不快去!?” 倪敬光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几声,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 “现在就要走?” 倪千羽轻蹙秀眉,“三叔,为何这么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倪敬光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呢喃道:“大哥……你爹他说,今晚就启程去你二叔那里躲一段时间,快点收拾东西吧。” 倪千羽见他一脸丢了魂的样子,也没有再催促。 她清楚,若非出了大事,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所以她不会任性地大喊大叫,说什么自己不想走。 她只是沉思几秒,开口道:“三叔你亲自去银库一趟,拿些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再装些铜钱在身上。” 倪敬光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带铜钱做什么?” “我们此行需要低调,带着铜钱避免露富惹麻烦。” 倪千羽条理清晰道:“你亲自去取,谁问都不要说实话,记住了,只要金叶子跟铜钱,不要带银子,也不要带大额银票。” 倪敬光的眼神里逐渐有了神采,“大侄女你说得对,咱们这一行得低调,还得保密……我现在就去!” 他撒腿就跑,差点连鞋都跑掉了。 倪千羽面无表情,扭头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连最亲近的侍女都没有经手。 都已经到了要离开庆城的地步,她必须对任何人都保持警惕。 但这个念头刚产生的瞬间。 脑海里就闪过了一张脸。 她的动作停住,满脸纠结。 最后轻轻咬着嘴唇,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留下一封书信,上书‘谢九亲启’。 她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回来。 只说自己要离开庆城一段时间,希望谢公子保重自己云云。 都是些客套话。 将书信交给家中仆人,倪千羽吩咐道:“明日一早将信送给谢九公子。” 仆人不疑有他,“明白了,大小姐。” 倪千羽心底轻叹一声,默默回去继续收拾东西。 …… 隔日。 一大早,楚秋敞开大门漱口。 正好看见倪家仆人站在谢秀的院子前伸手敲门。 噗! 楚秋吐出嘴里的漱口水,问道:“你家小姐呢?” 那名仆人摇了摇头,不肯跟楚秋说话。 楚秋却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吱呀一声。 谢秀推开门,语气温和道:“有事?” 倪家仆人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大小姐让我交给您的。” 谢秀接过信封,不等说话,那名倪家仆人已经跑远了。 “拆开看看吧。” 楚秋泼掉剩下的漱口水,“许是已经出事了。” 谢秀脸色微变,立马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第73章 贱骨头 “信上说什么?” 瞧见谢秀的脸色愈发难看,楚秋走过去笑问道:“该不会是断情信吧?” 谢秀摇了摇头,“倪姑娘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大多都是些闲话。” “看来倪家出事了。”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虽然平日里对倪千羽保持距离,可他内心深处未必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很多时候谢秀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并非讨厌倪千羽。 现在知道这位倪姑娘出了事,谢秀心里竟是有些焦急起来。 “所以我都叫你早些出手解决倪家的麻烦,你偏不听。” 楚秋平静道:“现在后悔也晚了,搞不好只能赶上为你的倪姑娘收尸。” 倒也不是楚秋非要阴阳怪气。 现在倪千羽提桶跑路,事态摆明已经相当危急。 而且考虑到倪千羽的性子,这信怕是提前写好,隔了一天才送到谢秀面前。 恐怕她也是担心连累了谢秀。 “楚先生,她在信上并没有说要去哪里。”谢秀抬眼看着楚秋,“你可有什么想法?” 事到临头,悔则晚矣,倒不如想办法补救。 “没什么想法。” 只可惜,楚秋的一句话,就让谢秀的心情跌入谷底。 谢秀苦笑起来,垂下目光看着信纸,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到楚秋淡淡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谢秀立即露出急切的表情。 “倪家上一代兄弟三人,老大是家主,老三是个纨绔,你可还记得老二是做什么的?” 楚秋给他提了个醒。 谢秀略一思索,顿时明悟道:“倪姑娘说过,她的二叔在大虞朝堂为官,品级虽是不高,但也是京官。” 楚秋点了点头,“倪家有难,需得逃命之时,肯定是找他更靠谱。” 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分析的情报。 谢秀叠好信纸,表情凝重道:“庆城此去京中路途遥远,走官道也要数月行程,她若是自己出发,恐怕会有危险。” “不光如此。”楚秋提醒道:“倪家老二在朝中为官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敢拿倪家开刀,必然不怕那小小的京官。更何况我们能想到的问题,他们一定也能想到。” 谢秀听到此处,脸色已是煞白,“糟糕!” “所以我都说了,你若是动作快,也许还能替那位倪姑娘收尸。” 楚秋话刚说完,面前已经不见了谢秀的身影。 他怔了怔,旋即摇头叹道:“整日在你眼前时不知道珍惜,现在跑得倒是快,这人就是贱骨头。” 说罢。 楚秋折身进了院子,取出自己的一刀一剑。 摆在腰间挂好。 燕北见状,眼神微闪道:“要去杀谁?” 楚秋拍了拍玉鳞刀,笑吟吟道:“也不一定要杀谁,就是为咱家创造点儿收入,毕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燕北正待开口,楚秋也是身子一晃,不见了踪影。 她沉默几秒,转身去二驴的食槽旁边继续给它加肉。 二驴吹了吹嘴唇,看向燕北,露出智慧的眼神。 …… 此时。 倪千羽和倪敬光两人骑着高头快马,带着几名有些修为在身的护卫,正在官道上奔驰。 经过一夜赶路,已是人困马乏。 但这一行谁都不敢停歇。 因为不知道那群‘绿林豪强’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 经过倪敬光的解释,倪千羽已经知晓了到底谁盯上他们倪家。 丰州漕帮,那绝不是倪家能够招惹的存在。 同时,倪千羽也清楚父亲此举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能渡过此劫也就罢了,倘若渡不过去,他们此去京中,也算是给倪家留个念想。 也许未来还有翻身的机会。 “千羽,我们找家客店歇歇脚吧。” 忽然间,倪敬光策马追平了倪千羽,上气不接下气道:“跑了这一夜,三叔骨头都要颠散了!” 他这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骑着高头快马赶路一夜,已经算是极限。 再这么跑下去,别说是跑到京城,能不能活着出丰州境内都是两说。 倪千羽的脸上也有些倦容,稍微放缓速度说道:“那就找家客店歇一个时辰。” 说罢,再度夹紧马腹,策马向前冲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 几人终于见着了客店。 虽是有些简陋,但也能临时喝上一口水,稍微歇歇脚。 翻身下了马,倪千羽对倪敬光说道:“等等不要胡乱说话。” 倪敬光早已口干舌燥,没了说话的力气,只知道点头答应。 虽然他是长辈,但论行事稳妥,还真不如倪千羽。 倪敬光心里有数,此刻是在逃命,凡事自要多听这位侄女的意见。 几名护卫拴好马匹,就打头走进了客店。 此时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店小二趴在桌上打盹。 忽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当场惊醒过来,连忙上前招呼。 倪千羽坐下说道:“按着人头来几碗凉茶,再随便上些吃食,动作快点。” “得嘞!” 小二点头,很快就摆上海碗,给每个人倒了凉茶。 又是一会儿后,端上些热腾腾的饼子,还有几碟小菜。 一名护卫仔细查探后,冲倪千羽低声道:“主家,没问题。” 倪敬光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听闻这话,他赶紧端起凉茶猛灌起来,随后又抓了张饼子大口大口吃着。 因为吃得太快,差点噎的翻白眼。 倪千羽没搭理自己这位三叔,撕了块饼子细细咀嚼,时刻保持着警惕。 几名护卫同样也是如此。 他们的实力或许不算强,但绝对是倪家最忠心的护卫。 此行前往京中路途遥远,运气好的话,可能没什么危险,护卫的忠诚反而更加紧要。 否则走到一半起了歹念,那才是最要命的事儿。 倪千羽吃完一张饼,端起大海碗对着几位护卫道:“大家填饱肚子,再带些干粮,等我们离开丰州差不多就安全了。” “主家放心,我们一定送您到京城。” 一名护卫沉声许诺。 结果刚说完话。 他的脑袋就像是西瓜一样爆开了! 红的白的喷得到处都是。 从未见过此等残忍画面的倪千羽当场呆住。 连脸上的血渍都没注意。 “倪大小姐,带着几个九品的废物就想去京城,问过我们兄弟的意见么?” 客店门外,传来戏谑笑声。 众人鱼贯而入。 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蒙面人。 领头一人腰间佩刀,手中还握着一颗铁胆。 打爆护卫脑袋的人也正是他。 第74章 逃命 哗啦! 就当这群蒙面人走进客店的同时,一名护卫掀翻木桌,各种碗碟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那张木桌翻转着飞向来人! “主家快走!” 出手的护卫暴喝一声,已经抽出兵器冲了过去。 哪怕明知不敌,剩下几名护卫同样暴起迎敌! 倪千羽当场醒了神。 她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抓住已经吓傻了的倪敬光向后门逃命! 砰的一声! 领头的蒙面人单手按住翻飞而来的木桌。 掌力一催,便将那木桌震成漫天碎屑! 但护卫的刀锋也紧随而至。 “倪家的狗倒是忠心。” 蒙面人冷笑一声,探手提住刀脊,便将那柄长刀如同面条一样扭断。 连带着护卫的胳膊一同扭成麻花! 血肉崩裂的瞬间,护卫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强忍着疼痛继续朝他冲去! 只为再多拖延片刻,好叫倪千羽能够逃走! 面对这悍不畏死的护卫,蒙面人一掌拍出。 掌风如雷! 护卫的脑袋当场炸开,化成了向后喷溅的血雾! 他的身体凭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扑倒在对方脚下。 剩下两名护卫还没来得及冲到近前。 见此一幕目眦欲裂! “杀!” 二人却无任何犹豫,同时出刀扑了过去! 蒙面人摇了摇头,“可惜,没有本事的忠心一文不值。” 话音未落。 在他身后闪出一道身影。 在空中划出耀眼刀芒。 两个护卫的身体犹如被电打了一般僵直不动。 脖颈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线。 头颅已被斩断。 出刀之人看也不看那两具尸,只是寒声道:“那女人逃了。” “逃?”领头的蒙面人笑了笑,“她出不了丰州,又能逃到哪儿去?” 说完,便朝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招了招手,“你过来。” 店小二险些被吓尿裤子,连连求饶道:“大,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蒙面人似乎被小二的话给逗乐了,随后说道:“给我打一碗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他强调道:“记住,我要最好的。” 听闻这话,店小二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白,明白!” 随即强撑着打摆子的双腿,去后面打酒。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酒碗,像是捧着自己的命。 生怕不小心洒了一滴,惹得这些凶人弄死自己。 “大爷,酒,酒来了。” 店小二身体颤抖,将酒碗递上。 蒙面人接过酒碗,随手扯掉自己脸上的破布。 店小二吓得肝胆俱裂,赶忙低下头:“我什么都没看见!大爷别杀我啊!” “呵。” 他笑了一声,抬头饮尽那碗酒。 然后随手把碗一摔,迈步就走。 众人自是牢牢跟上。 等这伙凶徒离开,店小二看着满地尸体,吓得六魂无主。 全然没注意到背后还站着个手持窄刃长刀的蒙面人。 …… 从后门逃出客店以后,倪千羽便拉着倪敬光朝着小路跑。 下了官道,不远处就有山林野地。 只要钻进去,就算是高品武夫也没那么容易抓到他们。 “千……千羽……” 倪敬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道:“三叔跑不动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早说让你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骨!” 倪千羽紧咬着贝齿,眼神坚定道:“再坚持一会儿!” 她好歹练过些武艺,虽没有入品的实力,但身体素质却比倪敬光强出太多。 生拉硬拽,总算是带着倪敬光冲进山道。 倪敬光一屁股坐下,靠着树根费力喘息,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跑不动了。 倪千羽面无表情,打量一圈周围,突然动手撕开了自己的裙摆。 扯成几块碎布挂在沿途的杂草与藤木上,伪造出朝着几个方向逃走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又观察着地面。 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地面不算泥泞,但也有些潮湿。 她轻蹙秀眉,对倪敬光说:“快点起来,把我们走过的痕迹盖一下。” 说完在旁边抓起一把树叶,随便盖住他们来时的痕迹。 倪敬光的喘息声像是肺部漏风一样,涨红着脸爬了起来。 学着倪千羽的动作,开始掩盖痕迹。 随后,就看向了自己这位侄女儿,“千羽,现在怎么办?” 倪千羽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叶子,尽量不造成更多痕迹,旋即抬起头观察方向,急声说道:“先往山上跑,沿途再丢些金叶子。” “每丢一片,换一次方向,路径不要重合。” “丢金叶子?能有用吗?” 倪敬光露出些许肉疼的表情。 “不清楚。”倪千羽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低声道:“漕帮盯上倪家是为了求财,既然如此,兴许就能有用。” “不管如何,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倪千羽说完,开始向山上跑去。 倪敬光赶忙跟上。 他们二人都清楚,那群凶徒未必就是奔着要命而来,但不论如何,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群蒙面人追到两人先前停留的位置。 领头那人已经摘掉伪装,五官略有些阴冷的脸上,此刻布满玩味表情。 伸手取来白色裙摆的碎布,又扫了眼周围的布置,“倪家这位大小姐,倒是个机灵的。” “不过,以为进了山里做些简单布置就能拦住我们,那就太天真了。” 他说完这句话,鼻子在那白色碎裙上深深一嗅,转而笑道:“姑娘皆是爱美的,何况这位倪家大小姐呢?十两银子一瓶的玉露香,味道还真不错。” 随后,他丢掉布条,朝某个方向看去。 蒙面人顿时追了过去。 方才出刀杀了两名护卫的男子沉声道:“九爷您别忘了,大当家的要活口。” ‘九爷’微笑道:“最近帮中缺钱,倪家这种肥羊自然得慢慢杀,那才能填饱肚子。” “要怪就怪那群不开眼的杂种,偏偏找咱们漕帮晦气,倪家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叹息一声后,九爷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你放心,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有分寸的。” 听到这话,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场景,身子略有些僵硬,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第75章 他不配 倪千羽和倪敬光一路向着山上逃去。 沿途洒下不少金叶子。 按照倪千羽的构思,每丢一枚金叶子就要换一次方向。 七拐八拐,绕到了一处水潭瀑布。 瀑流源源不断灌入潭口, 水花激溅,掀起些许凉意。 看见水潭,倪敬光的眼睛都绿了。 他赶忙冲过去,捧起泉水喝了几大口。 然后又觉得不过瘾,把头埋进水中泡了好一会儿。 这才总算缓过来一点儿。 倪千羽站在几步外喘息着,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转身看朝来时的路,未见任何追兵的踪迹,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我们暂时逃过一劫了。” “千羽,还是你有办法。”倪敬光像是烂泥般瘫在水潭旁边,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三叔就知道你有出息,以后咱们倪家的生意交到你手里,肯定是错不了!” 倪千羽没应声,双手捧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平静道:“先熬过这一劫再说吧,熬不过去,也许以后就没有倪家了。” 被漕帮这种心狠手辣的势力盯上,倘若倪家熬不过此劫,只怕就要成为历史了。 倪敬光哪里不晓得这一点? “是啊……”他收起笑容,怔怔道:“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一晃眼就变天了呢?” 从前他锦衣玉食,夜夜笙歌,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一想到未来再也没有这种生活了,心口便是一阵抽痛。 倪千羽没有安慰自己这个三叔。 她抹了抹嘴角,目光看向那条瀑布。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瀑布后似乎有一条小道。 虽然不知道通向何方,但现在对他们而言只要有一点逃走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倪千羽站起身来,说道:“那边好像有路,我们过去躲一躲,入了夜再想办法下山。” 如今倪敬光对她已经是言听计从,强忍着浑身酸痛爬了起来,“哪有路啊?” 话音未落。 两人脚下就传来细微的震动。 倪千羽神情微变,伸手按住自己三叔,同时注意到水面的涟漪有些变化。 原本均匀向外扩散的涟漪,变得混乱了起来。 “水底有东西?” 砰! 倪千羽心中刚闪过这个想法,面前的水潭就像是爆炸了一样,水柱冲天而起! 一条银色巨蛇探出头来,暗红色的眸子盯住二人。 “是妖物!” 倪千羽表情剧变,立刻抓住三叔的衣领往后拽。 自己也朝后边跃去! 轰隆一声! 那银色巨蛇撞击在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直接撞出一个深坑来。 不难想象若是撞中他们会是什么后果。 必定是筋断骨折,没有活路了。 “走!” 倪千羽毫不犹豫,拽着倪敬光扭头就跑。 水潭中的巨蛇慢慢爬了出来。 足有水桶粗细的身躯,看起来至少有二十米长。 它盘踞在水潭边,朝着二人逃走的方向望去,随后立刻展开身体快速爬行起来。 眨眼间追上那两人。 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杀倪敬光! 感受到背后的腥风,千钧一发之际,倪千羽低喝道:“趴下!” 倪敬光赶忙扑向泥地,摔得七荤八素。 倪千羽矮下身子,从腰间拔出短剑朝巨蛇捅去! 叮! 这一剑刺中巨蛇的颈侧鳞片竟像是撞上了精钢,剑尖当场崩断,却连一寸都没能刺进去! 一击不中,倪千羽暗呼不好,就地一滚,便听到头顶掠过呼啸的劲风。 那是巨蛇的尾巴快速扫过。 差点就打爆了她的脑袋! “千羽!” 倪敬光看到这一幕,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倪千羽没有说话,握紧短剑的手心一阵滑腻,全是她的汗水。 她半跪在地,警惕地看向那条巨蛇,才发现蛇眸中竟是有些人性化的戏谑。 倪千羽心中一紧:“这不是一般的妖物,它想虐杀我们……” 方才那一剑已经让她认识到差距,现在更是意识到这条巨蛇把他们二人视为了玩物。 戏弄一番,然后再吞掉。 倪千羽稳住心神,慢慢站起身来。 巨蛇并未进攻,只是飞速吐出信子,戏谑之意更为明显。 “畜生!” 可就在这时,倪敬光不知从哪抓起一块石头,照着巨蛇就扔了过去。 石头直接被鳞片弹飞,半点用处都没有。 却让那条巨蛇转过头来,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被巨蛇盯住的瞬间,倪敬光只觉得手脚冰凉,强撑着一股血勇叫道:“要吃就吃我!来啊!” 巨蛇的身躯卷动,上半身几乎直立起来,形成阴影笼罩着倪敬光。 猩红的眸子更是如同放出血光。 倪敬光被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已经抖若筛糠。 嗖! 忽然间,林中深处飞来一道寒芒,带着破空声,撞在巨蛇头顶! 凶狠的力道将巨蛇的脑袋撞得一偏。 脑袋上的鳞片都打出了凹痕。 那里镶着一颗铁胆! 看到这颗铁胆,倪千羽的心已经沉下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九爷手握刀柄,双眼几乎放光:“好一条妖蛇!若是活捉回去,想必能卖出个天价!” 见着这么多人,巨蛇的眸子阴冷,发出一声恐怖的嘶吼! 好几个蒙面人被吓得退后。 这等凶悍妖物实属罕见,而且硬接了‘九爷’一颗铁胆都还能生龙活虎,这肉身怕是真要成妖了。 就算是漕帮的凶徒见了都觉得发怵。 “别碍事!”九爷挥了挥手,“去抓那位倪大小姐,这妖蛇我来对付!” 他慢慢抽出佩刀,笑容满面道:“今日双喜临门,合该我唐九发财!” 砰! 见他出刀,巨蛇也感应到了危险,立刻甩动尾巴抽了过去! 唐九侧身躲开,任凭飞溅的泥土蹭在身上,他哈哈大笑道:“好畜生!别心急,九爷陪你慢慢玩!” 随即腾身而起,半空中拉出一道刀光,在巨蛇胸腹留下刺目的火光。 “好硬的鳞片,若是做成内甲,可是传世的宝贝!”唐九满面欣喜,一个旋身如同凌空停滞般顿住。 真气爆发出来,再劈一刀! 与此同时。 那些蒙面人也向倪千羽走了过去。 打头的男人抽出窄刃长刀,平静道:“倪大小姐,九爷不会杀你,劝你别自找苦头吃。” 倪千羽握着短剑,面无表情。 唯有听到‘九爷’这个称呼的时候,眼神才有了变化。 “他叫唐九?” 倪千羽问了一句。 男人微微点头,已经来到五步外。 倪千羽看向与巨蛇交战的唐九,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他不配用这个名字。” 说完,便举起短剑。 横向自己的脖颈! 第76章 再晚我就杀完了 倪千羽知道自己落在这群人手中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她宁可去死。 手握窄刃长刀的男人丝毫不急。 眼神带着冷意。 因为五步之距,倪千羽想在他面前自杀可谓是难如登天。 他迈出一步,便要击落倪千羽手中那柄短剑! 可当他的长刀挥出,表情顿时为之一变。 只见长刀前端被一只手给提住了。 他用力想要抽回刀刃,长刀却是纹丝不动,当即露出谨慎的表情:“你是什么人?”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另一只手夺过短剑,摇头道:“差点儿就是我替你收尸了。” “是你?” 倪千羽愣了愣。 她做梦都想不到,楚秋竟会来救自己。 随后就看向周围,却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那个人。 “别找了,他还在路上。” 楚秋说完这句,将短剑递给倪千羽:“躲远点。” 倪千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终只能退后几步,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楚秋微微一笑:“你应该问,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倪千羽瞬间会意。 楚秋不需要找到自己,只需要找到漕帮的人即可。 “你这一路上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唯独漏算了一件事。” 楚秋说着话,手臂微动,对面的男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夺了兵器。 他随手将长刀甩出,咔嚓一声,穿透十几步外的大树,缓缓说道:“玉露香能卖上十两银子,味道确实还可以。” 倪千羽顿时瞪大双眼,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满面尴尬。 玉露香这种东西,对于很多人而言都算是奢侈品。但对她而言,仅仅只是唾手可得的小物件。 即便在逃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并没有涂抹香露,身上那股味道也不是短时间能散去的。 原来破绽出在这里。 她暗暗记下,以后绝不再用玉露香。 这时,被夺了长刀的男人也意识楚秋不是他所能对付的,便是沉声威胁道:“阁下确定要妨碍漕帮办事?” “漕帮?” 直到此刻,楚秋方才正眼打量他,“过了今天,就没有漕帮了。” 话音未落。 楚秋便动了起来。 他理都不理空手的男人,身形一晃,奔向后方那些蒙面人。 几声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 男人连忙回头,却看到让他万分惊恐的一幕。 就见一颗颗人头不分先后地飞了起来,尚未落地之时,那些人的身躯已经炸成了满地残肢。 淡淡的冰霜在残破肢体上爬行,眨眼间就变成了冻肉。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 一群漕帮恶匪便去了黄泉。 “啊!!” 有一颗脑袋滚到了倪敬光脚下,吓得他尖叫起来。 两腿胡乱踢动,翻身趴在地上哇哇大吐! 倪千羽的脸色也是一白。 看向楚秋的目光充满震怖。 她从未想过,这个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的家伙竟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 “怎么回事!?”这边的声音终于惊动唐九。 先前他与银白色的巨蛇缠斗,无暇分心。 却被倪敬光的惊叫声吸引,瞬间目眦欲裂! 嘶!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将他整个吞下! “滚!” 唐九怒吼一声,爆发出雄厚真气,一掌将巨蛇的脑袋拍在地面。 随后借势腾起,挥刀劈向楚秋! “你也滚。”楚秋转身就是一脚,正中唐九胸口。 令他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 唐九于半空中催发真气,空气为之一震,强行稳住了身形。 落地以后,他终于变了脸色。 看了眼满地残尸,冷声道:“丰州境内何时出了你这么个狠角色?” “关你屁事?” 楚秋按住刀柄,淡淡道:“你的命自会有人来取,别着急。” 说完就提起倪敬光,往倪千羽脚底下一扔。 “哎哟!” 惨叫声唤醒了倪千羽。 她赶忙把人扶起来,满面复杂地看向楚秋。 楚秋也看了她一眼,“还不跑?” 倪千羽摇了摇头。 她听懂了楚秋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异样之感。 楚秋也没再劝她,忽然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只见那条体形庞大的巨蛇晃了晃脑袋,猩红的眸子里满是警惕。 北荒待了半年,妖物他也见过不少,像是这般有灵性的,还是第一次见。 注意到楚秋的目光,巨蛇身体卷动,已经有了去意。 唐九夹在中间,心中更是一沉。 他咬着牙关冷笑道:“敢和漕帮为敌的你不是第一个,比你狂的却少之又少。” “你说我的命自有别人来取,我倒想听听,是谁要来取我这条命?” 说话的时候,唐九给仅剩的帮手递了个眼色。 那个丢了兵器的男人默不作声,忽然暴起发难,向着倪千羽冲去! 唐九自然不是在与楚秋闲聊。 他在拖延时间,先拿住倪千羽再说! 那男人擒住倪千羽,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厉声道:“不想她死就给我让路!” 楚秋不慌不忙,只是叹息道:“本来还能得个痛快的死法,你这又是何必呢?” 男人见楚秋无动于衷,不由声色俱厉道:“我叫你让路!” “干得好!”唐九哈哈大笑,挪步向那边凑近,目光死死盯着楚秋:“想救这娘们,就把路给九爷我让开!” “动手吧。”楚秋笑了笑,“不用跟我说这些,赶紧杀了她。” 唐九神情微变。 挟持倪千羽的男人更是近乎崩溃:“你以为我不敢杀她?我动动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他的力道重了几分。 倪千羽被掐得仰起头,脸上却无丝毫惧色。 “动动手?” 楚秋笑容满面道:“你哪来的手?” 这话一出。 男人瞳孔猛缩。 随即就看到一抹血色在眼前飞起。 一同飞起的,还有自己的小臂。 念头都不及转动的刹那,他便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恐怖力量向自己袭来。 身体像是溅射性的血肉,飞溅在周围几棵树上。 瞬间消失在原地。 “来得太慢了,再晚一步我就杀完了。” 楚秋压着刀柄,百无聊赖道:“剩下这个交给你了。” “多谢楚先生。” 谢秀缓缓放下手掌,身体一动,已经来到唐九面前。 风浪吹动唐九的头发,眼前只是一花,便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人按住。 淡青色的真气旋转在谢秀手臂之上,灌入唐九天灵! “宗师!”唐九却像是看到鬼了一样睁大双眼,下一秒,双眼就彻底炸开。 七窍流血,咽下了惊惧的一口气! 第77章 借势 “你真的要去么。” 官道上,倪千羽和谢秀并排策马,忍不住说道:“漕帮大当家陆惊是成名多年的宗师高手,其余几位当家也尽是六品武夫,你们两个人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她略显犹豫道:“如果你是为了倪家的事,大可不必以身犯险,我……不想你出事。” 谢秀微微一怔,不禁笑道:“我认识的倪姑娘,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倪千羽听出他那一丝调侃之意,脸颊飞上两团红晕,目不斜视道:“我是喜欢你没错,但这两件事情不可混为一谈。倪家遇到的麻烦,自然该由倪家解决,若是凭着这点情分去要挟你,反倒坏了交情。” 她并未压低声音,就连楚秋和倪敬光都听得一清二楚。 倪敬光趴在马背上,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满面菜色的他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倒是楚秋笑吟吟道:“我们盯上漕帮是因为有利可图,帮倪家平事只不过是顺带而已,若你过不去心里这关,可以再补上点银子给我们。” 倪千羽没有回头,却知道楚秋这话完全是在安慰她,便也笑着回应道:“倪家的银子好拿,漕帮就不一样了。它在丰州盘踞多年,经营下来的势力远远超乎你们所想,对这种庞然大物动刀子,纯靠蛮力是不行的。” “这么说,你有好办法?”楚秋轻夹马腹,来到倪千羽侧面,慢悠悠道:“不如说来听听。” 谢秀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虽出身不凡,但比起擅使权谋心机的皇家之人,更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倪千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漕帮掌握着丰州境内的河运生意,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即便干掉陆惊与一众当家,后续也会有不小的麻烦。想要动他们,需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比如说呢?” 楚秋笑问道。 “大虞朝廷你不必指望,丰州府也万不敢拿漕帮开刀,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其他人借势。” 倪千羽说道:“现如今与漕帮开战的那伙神秘人,就是一大良助。” 谢秀却是叹道:“倪姑娘莫不是想要我们与那些人联手除掉漕帮?都是靠刀剑来说话,结果又有何不同呢?” “那伙神秘人必定是过江强龙,敢拿漕帮开刀,恐怕也早就布好了善后的手段。” 倪千羽看了谢秀一眼:“更何况,漕帮连日积损,已经初现颓势,忽然对我倪家动手便是一个最明显的信号。” “江湖上的事情我虽不懂,但想来也与做生意没什么区别。大家永远都只会站在胜利者的那一边,谁赢,他们就帮谁。” 楚秋若有所思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搥。” “不错。”倪千羽意外地看了看楚秋:“你这话倒是精辟。” 楚秋摇了摇头道:“漕帮多年积威不会一朝散尽,归根结底还是得杀了陆惊,没了这位宗师坐镇,岸边观火的众人才敢动手。况且,与漕帮为敌的那伙人藏头露尾,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倪千羽平静道:“至于第二件事,交给我去办。” “倪家在丰州也不是毫无根基,这次漕帮把事做绝了,我们总要回敬一番。” 说完,她向谢秀笑了笑:“正好让我设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楚秋斜了倪千羽一眼:“你要搞清楚,是我救了你。” “楚先生说得没错。” 谢秀也点头说道:“这次若非他出手相助,等我赶到就太迟了。” “楚先生的救命之恩……我也不会忘。”倪千羽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秋微笑道:“别光嘴上说,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不等倪千羽开口,趴在马背上的倪敬光就率先表态:“无论楚先生有什么要求,只要倪家能做到,都绝无二话!” 他到现在还记得楚秋杀人时的凶残模样。 那些漕帮恶匪连个全尸都没落着。 倪敬光毫不怀疑,自己今晚的噩梦内容都会是那些尸体。 所以他更加坚定了不能得罪楚秋的想法。 倪千羽也赞同道:“楚先生有何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她是个聪明人。 知道楚秋特意开口,肯定是有条件的。 所以她甚至没提银子的事儿,毕竟倪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用钱都难买到的东西,或许才是楚秋真正想要的。 “倒也没什么。”楚秋淡淡道:“你们倪家门路多,帮我找些妖物。” 倪千羽却是闻弦音而知意,看向楚秋问道:“楚先生对那巨蛇感兴趣?” 回想起先前遇到的那条银白色巨蛇,倪千羽也觉得那是不可多得的通灵妖物。 楚秋对它感兴趣,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楚秋也没否认这一点,“有困难么?” “这件事情还需与我父亲讨论一番。”倪千羽沉吟了一声后,怕楚秋误会她故意推诿,故而又解释道:“妖物在大虞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很多达官显贵都会豢养,但像是那种有了灵性的,却是有市无价。” “尽量找找吧,不行我就去抓那条白蛇。” 楚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对妖物的兴趣,倒不是今日才有的。 在北荒镇的时候就抓过一些妖物做研究,想看看这些有别于寻常野兽的妖物到底具备何种神异。 最后除了发现妖物天生天养,筋骨强横,血肉有些滋补作用外,便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不过,据传闻说,有些强大的妖物不弱于高品武夫,寿数更是远远超过武夫。 楚秋怀疑这些妖物或许有另外的修行方法,只是暂时没有证据,便搁置下来了。 现在有倪家帮忙,倒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 回到庆城,倪敬存得知自己女儿和三弟险些被漕帮掠走,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对待楚秋跟谢秀更是千恩万谢,当即安排宴席款待他们。 席间当他得知谢秀便是自己女儿牵肠挂肚的那位‘谢公子’时,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花了。 更是旁敲侧击,想问问谢秀可有婚配,家中是何情况。 要不是楚秋帮着搪塞了几句,谢秀今晚就要被倪敬存扒光了老底,不剩半点秘密。 第78章 如何处置? 一日后。 庆城一间客栈里,玉青君捻起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悠悠道:“漕帮大当家叫陆惊,五品宗师境界,曾在定洋总盟做过一段时间的堂主。二当家郑屠,三当家尹东流,还有四当家唐九,都是六品武夫。” “三个六品,一个五品,就能盘踞丰州多年作威作福?” 谢秀轻轻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就无人不服漕帮么?” “那自然是有的。”玉青君抬手倒了杯酒,“倪家现在不就在找那伙人?” 谢秀顿时无话可说。 那伙跟漕帮为敌的神秘人行踪不定,倪家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却没有什么消息。 按着谢秀的想法,恐怕那些人并不想与丰州势力产生什么纠葛。 “消息就是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玉青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楚秋,“我可是听说你打算做一笔大买卖,才特意跑过来帮忙的。你也知道,我又要四处历练,又得让含烟放心,两头奔走已经很忙了,可不要拿我寻开心啊。” 楚秋却是笑道:“叫得这么亲密,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谢秀也朝玉青君递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玉青君顿时语塞,摇头说道:“那都是没影子的事。” 他将话题岔开,略有凝重地说道:“几个六品当家已经被你们干掉了一个,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连陆惊本人都不算什么强敌,你跟这位……” 玉青君看了看谢秀,终究没把‘皇子’二字道出来,“你跟他联手,杀陆惊不比杀只鸡费劲。问题在于,动了陆惊,等于动了丰州很多人的利益,他背后的定洋总盟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的话句句切中要害。 漕帮势大,不在于武夫多寡,更关键的在于利益纠葛。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来了老的。”楚秋轻叹道:“这路数我熟,只不过定洋总盟应该也算是江湖一流势力,为了漕帮大动干戈,应该是犯不上的。” “那谁说得准呢。” 玉青君撇了撇嘴,“总而言之,动漕帮简单,善后却是个问题。要我说,这大生意没那么好做,不如让倪家服个软,给点银子消灾算了。” 他一指谢秀:“有你这么个宗师撑腰,陆惊多少会给点面子。” 谢秀露出沉思状:“这倒也是个办法。” 楚秋却是拿起一粒花生米丢向玉青君:“找你是来出谋划策,不是让你打击士气。” 玉青君偏头躲开,无奈道:“反正我就是随口一说,具体应该怎么办,还得你们两个拿主意。” 谢秀眉头深锁,看了楚秋一眼:“楚先生觉得呢?” 楚秋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严格来说,漕帮没惹到我头上,你那小情人的麻烦如果能解决,不杀他们也可以。” 说罢,楚秋话锋一转,“但我相信你也应该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既然已经得罪了对方,不如一次斩绝后患。” “这话我赞同。”玉青君点头说道:“漕帮可不是什么善茬,就你们杀的那个唐九,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凌辱良家,到他手里的女子不出三天就要被糟蹋死。也算倪家大小姐运气好,结交了你们两个,否则她现在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番话,令谢秀的表情又是一变。 他用玉骨折扇敲着掌心,似是在纠结什么。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楚秋,缓缓问道:“楚先生可愿助我?” 楚秋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喝完这顿酒,咱们就去送陆惊上路。” …… 漕帮总舵。 一具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被摆在堂间。 还有一些布满寒霜的碎肉块。 正是唐九和他带走的漕帮众人。 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没有人敢说话。 因为坐在最上首的陆惊还没开口。 他拄着下巴,像是假寐一般。 但眼神始终盯着唐九的尸体。 在场这些人尽是漕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另外两位当家也是坐在侧首,表情阴沉。 如此凝重的氛围之下。 二当家郑屠沉声道:“大哥,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漕帮四位当家,都是过命的交情。 其中以郑屠和陆惊的交情最深,所以别人不敢开口,只能他来打破沉默。 听到这话,陆惊的眼睛睁开一丝,略有些阴冷的眸子从唐九的尸体上移开,淡淡道:“还能如何处置?能造成这种死状的只有宗师,莫非还要我给他报仇?” 郑屠表情微变,“可是……” “二哥。” 尹东流打断郑屠的话,缓缓道:“不光只有你和老四是兄弟,大哥也很悲痛。” 郑屠看了尹东流一眼,略有些不忿地闭上了嘴。 而这时尹东流也起身走到唐九的尸体旁边,略有些遗憾道:“老四这次碰上了硬手,合该是他命中难逃此劫。” “不过……” 他的声音一顿,说道:“杀他的宗师,和杀其他帮众的武夫明显不是同一人。这种招式,也不像大虞江湖的路数。” “能在一瞬间击杀这么多人,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着,下手的人相当凶狠,连我都不得不服气。” 尹东流说到这里,对着陆惊拱了拱手:“大哥,此人恐怕是条过江强龙。” “照你这话的意思,那名宗师反而不重要了?” 陆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该去找另一人的麻烦?” “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 尹东流平静道:“最近对咱们漕帮出手的神秘人一伙,摆明是外来者。先前他们不过只是派些六品武夫对那些亲近咱们漕帮的势力动手,又或是袭扰河运生意,确实造成了一些影响,但那也是在规矩范围内的交锋。 可现在,他们不光残忍虐杀帮中兄弟,还有宗师出手,依我看,是时候去找定洋总盟为漕帮讨个公道了。” “哦?” 陆惊笑了一声,“三弟这话的意思,是要将他们打成一伙的,再找定洋总盟来接手此事?” “大哥,他们是不是一伙,重要么?” 尹东流也笑了:“重要的是,漕帮的人命很值钱,不管是倪家,还是那两个神秘武者,亦或是近来与我们为敌的疯子们,都该付出代价才是。” 陆惊盯着尹东流看了半晌,微微颔首道:“交给你去办,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尹东流心里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大哥放心,一定不会有差错!” 第79章 我去前方探探路 尹东流走后,陆惊便淡淡道:“把尸体抬下去安葬吧。” 几个站在最远处的帮众连忙把唐九抬下去。 顺便还将那些成了碎块的残尸也一起收走。 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陆惊。 郑屠的目光追着几人离开,终是有些不甘道:“大哥,为这点小事就去找定洋总盟,会不会太奢侈了?” 他看上去脾气暴躁,却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否则绝对坐不到漕帮二当家的位置上。 “都退下吧。” 陆惊并未当场回答郑屠的话,而是挥手屏退其他人。 等到其他人散尽,陆惊看向郑屠问道:“你对老三的判断有疑虑?” 郑屠露出郁闷的表情:“我只是觉得,咱们当年攒下的那点香火情不该用在这里。” 定洋总盟,乃是江湖一流势力。 陆惊曾是那里的堂主,但也不代表就有十成的面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情分只是敲门砖,真正能让定洋总盟出手的唯有利益。 倪家这头肥羊,早就被漕帮盯上多时,直到如今方才出手,那伙连日找茬的神秘人只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在于倪家几代积累至今,唯一的短板便是没有高品武夫坐镇。 靠着官面上的几分势力强撑到今日,它迟早会想办法补齐这块短板。 再让它发展下去,恐怕就不是肥羊,而是猛虎了。 是以,漕帮才借机生事,欲要一举吞了倪家。 但此事横生变故,现在又让定洋总盟来插手,他们哪里还能得到什么甜头? 更何况,尹东流抓准了时机抢先把这份肥差攥在手里,自然让郑屠倍感郁闷。 郑屠这些心思,瞒不过陆惊。 只听他语气平静道:“不必在意一时的得失,漕帮才是我们的根基,只要漕帮不倒,丰州也不光只有一个倪家。”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让定洋总盟出手平事,倪家的好处他们漕帮得不着,却是能够继续在丰州作威作福。 但陆惊的话,还是透露出了另一重意思,让郑屠眼皮直跳:“大哥,情况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那帮人的目标是要吞了漕帮,我早已料到背后必有宗师撑腰。” 陆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现在唐九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宗师给干掉了,你觉得能与那群外来人脱得了干系么?” 他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道:“宗师出手,便不再是小事了。” 说完,不等郑屠再开 口,陆惊长身而起,阔步向外走去。 郑屠急忙跟了上去,带着些疑惑问道:“大哥这是要去哪?” “老三办事虽然稳妥,却也还需要多添一把火才行。” 只听陆惊缓缓道:“我去一趟凉薄山。” “凉薄山?那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啊,值得吗?” 郑屠眼睛都睁大了。 凉薄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类似‘鬼市’般的所在。 丰州境内,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都得通过凉薄山去办。 在那里,只要你有钱,甚至能够请得动宗师杀手替你办事。 但即便你出得起请动宗师的天价,也要被凉薄山抽走三成当作是定金。 而且还有被黑吃黑的风险。 没点本事,哪怕揣着钱进了凉薄山,都未必能活着出来。 所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进了其中就要被扒掉一层皮。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便是凉薄二字的真意。 陆惊迈出总舵大堂,云淡风轻道:“想要摆平麻烦就别怕付出代价,小心驶得万年船。”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郑屠的喉结微动,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 “看见那片湖岛了吗。” 岸边,玉青君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岛屿,“那里就是漕帮总舵所在。” 谢秀循声望去,好奇道:“哪一座?” 玉青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他,“每一座。” 饶是谢秀出身皇家,自小又在大胤一流门派拜师学艺,算是见惯了富贵荣华,听得这话也不禁有些惊奇道:“你的意思是,这么大一片湖域都属于漕帮?” 仅仅只是盘踞一州之地的势力,能奢华到这般程度,着实有些夸张了。 “漕帮靠水吃水,何止是这一片湖域?”玉青君撇了撇嘴,说道:“丰州向外的几条河域,大小水路都被漕帮把持着,上到商船,下到渔船,都得仰着漕帮鼻息,你就算是撑渡载人的船夫,也得给漕帮上交一份供钱。” 说着,玉青君忽然笑道:“听闻几年前有一位朝中大人物乘官船路过丰州河域,都被漕帮收了几百两银子过河钱。” “如此嚣张,大虞朝廷怎能容他?”谢秀皱眉道:“难道他有靠山?” “靠山自然是有,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朝廷不想管,也没法管。” 玉青君淡淡道:“大虞的江湖压过官家已有数十年,朝廷今日出手管了丰州漕帮,其他州府的漕帮该如何处置?况且大虞江湖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朝廷敢伸手,一流门派都不会坐视不理。” 谢秀听得一阵摇头,“这在大胤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情况,江湖压在庙堂之上,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百姓怎么办?” “那倒也不至于。” 这时,一直观察湖域周围地势的楚秋笑着道:“江湖势力敢这么做,必定承担了某些朝廷该承担的作用。” “是这样没错。”玉青君点头说道:“每一个一流门派,都统辖大虞几座州府,平日里还会派弟子维护治安,解决纷争,他们很清楚若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就得护住大虞的基本民生,所以也很少有门派会去骚扰百姓。” “一流门派不会,但不代表下面的不会。” 楚秋平静说完,扶了扶腰间的兵刃,“天色不早了,尽快搞定收工。” “等等。” 玉青君急忙退开一步:“我只负责带路,不负责动手,这是早就说好的。” 楚秋瞥了他一眼,“怕什么,你轻功好,真打不过就逃命去。” 玉青君却是正色说道:“我们盗天门人不喜争斗,这是原则问题。” “你有狗屁的原则。” 楚秋面带鄙夷:“要不要我编几句你整日逛青楼的瞎话给那位含烟姑娘?” 玉青君二话不说,纵身一跃,踩着湖面飘然飞向前方。 “两位莫急,我去前方探探路!” 第80章 大玄余孽 三人先后踏上最中央的湖岛。 迎面便是一条简径小道。 迈步穿过,秀丽的岛上风光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有致。 被拱卫在中心建筑更是如同宫殿般奢华。 尽管玉青君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却还是紧跟着楚秋和谢秀二人,“两位高手,你们让我偷东西还行,让我与人交手就是为难我了。我先说好,真遇到什么危险,我可帮不上大忙。” “那是自然。”谢秀笑着说道:“你能来相助已是给足了面子,动手的事,交给我与楚先生吧。” 玉青君点了点头,“还得是谢公子,果然明事理。” 随即他发现楚秋忽然驻足不动,顿时紧张道:“这里可就是漕帮总舵了,你别提前打草惊蛇啊。” “这里真是漕帮总舵?”楚秋停在原地,目光环视着周围,“不太对劲。” “我的情报肯定不会出错。”玉青君说道:“整片湖域都是漕帮的地盘,这座岛屿就是几位当家平时议事的地方,说是总舵也没错。” 谢秀却是看了看楚秋,“楚先生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楚秋说道:“如果这里是漕帮总舵,怎么连个巡视的人都没有?盘踞丰州多年的大势力,对自家老巢的防护怎会如此疏忽大意?” “不说昼夜巡逻,两班轮倒,起码也得有几个看大门的虾兵蟹将吧?” 说罢,楚秋迈步走到二十多步外的花丛。 掌风一催,当场来了一招辣手摧花。 漫天花瓣洋洋洒洒,暴露出几具折断脖子,死状凄惨的尸体。 那几具尸体身上都穿着漕帮的衣服,七窍流血,显然是连脏腑都被打烂了。 “果然出事了。”见此一幕,楚秋放下手掌,摇头说道:“看来有人抢先了一步。” 谢秀和玉青君走近之后,表情都有些惊疑。 玉青君先是观察了一番几具尸体的死状。 又伸手搭在皮肤表面,缓缓说道:“刚死没多久,前后不过盏茶工夫。” 谢秀攥着玉骨折扇轻敲掌心,环视起周围:“动手的人应该还没离开这座岛屿。” 话音未落。 就听那座宫殿般的建筑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震响。 成片的砖瓦四处飞溅,坍塌成一个大洞。 两道身影腾身飞出,在半空对了一掌。 劲力相撞的闷响,伴随着气浪横扫四方,压低草木。 楚秋与谢秀面不改色,但玉青君却是被逼着退了半步。 随即,其中一人直接被轰飞。 另一道身影落在屋顶,忽然朝楚秋等人的方向看来。 双方相距不近,这一道目光依旧让谢秀皱住了眉头:“是宗师。” 屋顶那神秘身影并没有与几人打交道的意思。 投来似是威胁的眼神后,便朝那被轰飞的人追了过去。 “你去拦住他。” 楚秋对谢秀说完,提起玉青君的后领赶往那座建筑。 “哎?关我什么事啊!”玉青君惊叫一声,却已被楚秋带走了。 谢秀也没啰唆,提纵身法,如同凌空虚踱般追向那名神秘人。 砰! 楚秋运极逍遥游身法,一掌轰碎了大门,入眼便看到场内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倒满地。 几名黑衣人手持长剑,正在挨个补刀。 不管是死是活,都照着心口捅一剑。 手法狠辣,连楚秋都得称上一句专业。 “这得是多大的仇?”玉青君见状,也缩到楚秋身后,表情非常凝重。 楚秋没吭声。 因为那些黑衣人已经齐刷刷看了过来。 形如实质的杀意瞬间压来。 楚秋叹息一声,无奈道:“如果我说这是个误会,诸位愿意相信么?” 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道:“别留活口!” 其他几人立刻举起长剑杀向楚秋! “自己躲远点。”楚秋向玉青君嘱咐一句,抽出腰间长剑,直接架住迎头斩来的剑光! 下一秒,两柄长剑便向着他的腰腹肋下刺来。 楚秋迈动步伐,压住面前的长剑,恐怖的真气呈环状炸开。 三名黑衣人被狼狈逼退! 随后楚秋闪身上前,催煞掌劲如雷鸣一般,将一名黑衣人击倒在地。 全身传来筋断骨折的声音。 “杀!” 另外两个黑衣人视若无睹,稳住身形以后,再度向楚秋出招! 面对二人的夹击,楚秋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伫立那名黑衣人。 咔嚓一声! 两名黑衣人连他的出招轨迹都没看清,手中长剑便已被斩断! 旋即就落得同伴一般的下场,被催煞掌拍倒在地,扣都扣不起来。 直到这时,那名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操着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好霸道的掌劲,你是为漕帮出头而来?” “有何区别?”楚秋反问一句。 “呵。” 黑衣人笑了一声:“也对,是我问了句蠢话。” 说罢。 他荡开双掌,轰如雷鸣! 一掌拍向楚秋天灵! 呼啸的劲风拂面而来,楚秋面不改色,同样以掌还击。 两股汹涌的真气当空对冲,形成弧形气浪! 二人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瓦解,就连屋顶的大洞都受到影响,发出咔嚓咔嚓的碎响! “你不是宗师?” 黑衣人‘咦’了一声,暴露在外的双眼闪过疑惑。 但他也没有啰唆,发现楚秋的真气雄浑不下于自己,立刻翻掌变招。 重重掌影覆盖方寸之间,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楚秋拉回左臂,霜白的气流旋转在拳锋之上。 只此一拳,震碎漫天掌影! 可那一掌还是盖在他的胸口。 令楚秋倒飞一丈有余。 轰! 黑袍人退后一步,在地面踩出了个深坑。 低头扫向自己布满寒霜的胸口,喉咙里传出类似吞咽的动静。 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 他深深看了楚秋一眼,正要提掌再战。 玉青君却是忽然开口道:“大玄三绝的传人现在堕落到这种地步了?打家劫舍的买卖也要做?” 这话一出,黑衣人的动作顿时停住,用冷厉的眼神扫向玉青君。 楚秋不动声色地朝玉青君身边挪了半步,目不斜视地偏头问道:“大玄三绝是什么玩意儿?” 玉青君清了清嗓,说道:“大玄三绝,分别是十方门的剑法,皇庭宗师万独行的掌法,以及岐龙山的内功。” 他看向黑衣人,似笑非笑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就是万独行的‘八景掌’吧?大玄余孽?” 第81章 你就是陆惊? “说着说着怎么还扯上大玄余孽了?” 锵啷一声。 楚秋缓慢拔出腰间长剑,斜睨玉青君:“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玉青君满脸无辜道:“我只是说实话,八景掌跟着大玄一起绝迹江湖,除了大玄遗民能得个一招半式,别人都不会使。” 楚秋没再说话。 凝神看朝前方那名黑衣宗师,缓缓摇头:“人家本来就要灭口,你这话一说出来,更不可能放咱们走了。” “你比这小贼聪明。” 黑衣人沙哑道:“但还不够聪明。” 话音未落,黑衣人翻掌运气,一道道轻如云烟的真气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开! 凭空化成一幅烟霞炽盛的景象。 他尚未出手,滚烫热浪便已袭向楚秋二人。 玉青君连忙躲到楚秋背后,低呼道:“这招是灼日烟霞!他想破你的拳法!” “滚蛋。” 楚秋手肘一动,直接将玉青君击退数丈,而就在这刹那之间,黑衣人悍然出手,铺天盖地的血红烟霞随掌风而动。 滚烫气息瞬间吞没楚秋,转眼之际就被楚秋以剑锋牵引,形成盘旋在长剑上的旋转烟云。 他的真气附着在剑身之上,引动漫天烟霞,立刻就将长剑烧成了赤红色。 “这礼太重了,收回去吧!” 楚秋一剑斩出,凌空劈出弧形火浪! 黑衣人单掌横击,一把捏住剑身,拍出了极其刺耳的震鸣! 随后便迈步欺身,朝楚秋心口就是一记顶肘。 电光火石间,楚秋左手并起二指,往腰间刀柄一挑。 长刀顷刻出鞘! 砰! 恐怖的真气再度对撞,那黑衣人临时变招,以雄浑掌力压住凌空飞起的玉鳞刀,眼底闪过一丝惊怒:“监察司走狗!” “杀!” 一道暴喝声起,只见对方如同鲸吞般深吸一口气。 四周的气流向他逆卷,胸腹间顿时鼓胀起来。 轰! 气浪横扫整间大殿,连门外的玉青君都倒了大霉,差点被炸开的门框碎片伤到。 关键时刻,玉青君运起绝妙轻功,几次起落飘身而去,望着烟尘滚滚不断坍塌的大殿,惊道:“这是要打死人啊?” 不过他也没觉得奇怪。 大玄灭于大离,若此人真是大玄余孽,自是恨极了大离之人。 楚秋身负玉鳞刀,代表的更是大离监察司,倒也难怪那黑衣人起了杀心。 但当阵阵烟尘弥散之际,两道身影更是不分先后地冲天而起。 砖瓦崩塌的房顶,那黑衣人压住气息,竟是硬生生滞空停留片刻,转瞬便向远处遁去。 在他胸前正中央的位置,一道凌厉刀伤入肉几寸,方才的交锋之中,摆明是没占到任何便宜。 而另一道身影正是楚秋。 跃出大殿后,楚秋踩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瓦片提纵身法,形同鬼魅般追击而去。 但那黑衣人却忽然调转身形,手底弹出一道寒芒。 楚秋挥刀格挡,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火光崩裂之际,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般轰然爆开! 看到这么眼熟的操作,楚秋立刻遮住口鼻,运转一气造化功防止毒性入体。 就这么一耽搁,等到烟尘散开,眼前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楚秋沾了点浮灰,手指轻碾,发现只是用来遮蔽视野的黑色粉尘,不由失笑道:“糟糕,我以己度人了。” 毕竟以他的性格来说,暗器手段必要配合毒术,更何况那漫天黑烟看着确实怪异,很难不认为有毒。 这时候,玉青君也飞身来到房顶,“看来漕帮已经被灭了,真是没想到,大玄遗民居然都开始做起无本买卖了。” “生活所迫吧,大玄遗民就不用吃饭了?”楚秋倒是没什么感慨,他侧耳倾听片刻,随后道:“谢秀拦住另一人了。” 话音未落,他直接纵身赶往。 玉青君怔了怔,露出苦笑的表情:“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关我什么事啊。”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运使轻功跟了过去。 毕竟他的小命还捏在楚秋手里,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 湖岛一片桃花林深处,两个身影不断交撞,速度快到肉眼难以辨识。 每次交手产生的无形震荡,都是摧枯拉朽,震得花枝摇颤,漫天花瓣到处飘舞。 而在几步之外,一身血污的陆惊正在闭目聚气。 他的耳鼻嘴角都在流出鲜血,胸口前襟更是印着焦黑的掌印。 若非突然杀出个神秘宗师拦住追兵,他现在已经五脏俱焚,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陆惊也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很清楚那神秘宗师未必会是救兵,搞不好同样也是奔着要他性命而来。 当务之急就是趁着二人缠斗尽快恢复伤势。 另一边,谢秀与那黑衣宗师斗了半晌,终于抓到喘息的空档,急忙说道:“阁下且慢,我并非为漕帮出头而来!” 可那黑衣宗师并不理会,反倒趁着谢秀急于辩解的时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那柄软剑与腰带缠在一起,柔韧如鞭,随着他出手刹那,便化成一抹银光向谢秀咽喉要害刺去。 谢秀满面无奈,展开玉骨折扇挡住这一击。 却见黑衣人拉回手臂,软剑瞬间化成千百道残影,犹如蛇影一般密密麻麻刺向谢秀。 对方已是杀招频出,摆明没有协谈之意,谢秀也冷下脸来,澹青真气爆发而出,镀上折扇表面。 险之又险地挡住软剑杀招。 随即,谢秀转动手腕,已经染成青色的折扇之上雾气流转,沉声道:“得罪了。” 黑衣宗师暴露在外的双眼布满冷意,正当他抬起软剑之时,却是猛然回头斩去! 楚秋扬刀架住软剑,看着剑锋弯折,以诡奇角度刺向自己头顶,便直接以手指夹住长剑。 真气一催,将那黑衣宗师震退,顺便劈手夺了那柄特殊兵器。 黑衣宗师蹬蹬蹬连退数步,气息紊乱,眼神更是震惊莫名。 “你比那个用掌的弱多了。”楚秋抖了抖那柄银光流溢的软剑,随后道:“老谢,你行不行,下手也太轻了点吧。” 正当谢秀苦笑着摇头之时。 一直调息的陆惊突然睁开双眼,发现局势已然倾倒,表情有些阴沉道:“两位朋友既是与这贼人有过节,不如咱们联手杀了他,如何?” 他的目光游走于三人之间,既是警惕,也是劝诱道:“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楚秋回头看向他,不置可否道:“你是陆惊?” 陆惊一怔,但还是缓缓点头。 事已至此,再隐瞒身份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伙黑衣人屠了大半漕帮,摆明是要灭他满门。 所以他很清楚,与这二人联手,才是他唯一生机所在。 可让陆惊万万没想到的是,楚秋在他点头的同时,已经欺身而至,一掌按在他头顶。 “你……” 陆惊既惊又怒,正要抵抗,不料一股恐怖的真气透过天灵传导而至,他本就有伤在身,这种情况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半点!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秋挥刀斩下。 血光飞溅! 他的脑袋已经被楚秋提在手中,死不瞑目! 第82章 谁是鹬蚌,谁是渔翁。 随手丢掉陆惊的脑袋,楚秋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宗师,笑吟吟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各回各家吧?” 黑衣宗师并不吭声。 他的目光落在楚秋身侧。 那柄银白色软剑就立在旁边。 谢秀眯起眸子,声音平和道:“这位朋友,既然咱们两边都是为了漕帮大当家而来,人已经死了,误会全消,没有继续斗下去的道理吧。” “没看明白吗,他想把剑要回去。”楚秋笑了一声,屈指弹动剑柄。 铿锵声起,软剑被真气震动,向黑衣宗师飞射而去。 那黑衣宗师迅速侧身,探手一抓,握住剑柄的同时,又被这股巨力带动脚步,旋身消去余力,一甩长剑。 颤鸣嗡嗡作响。 直到此时,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本事不错。” 楚秋倒握玉鳞刀,微笑道:“彼此彼此。” 黑衣宗师望向玉鳞刀,深深看了一眼之后,刻意压着嗓音道:“能否行个方便?” 他一指楚秋背后死而未倒的无头尸身,意图十分明确。 “人是我杀的,但他这一身伤势也有你的功劳。”楚秋笑着颔首:“见者有份,就地分赃吧。” “可以。” 黑衣宗师二话不说,提着长剑迈步走来。 楚秋挪步让开身位,示意他先摸尸。 谢秀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向楚秋投去询问的眼神。 楚秋却是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那黑衣宗师掀开陆惊的外袍,探手摸索片刻,抓出一摞染血银票。 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银票丢在地面。 楚秋弯腰捡了起来,清点过后笑眯眯道:“真不愧是漕帮大当家,随身都带这么多银子。” “有多少?”谢秀好奇地凑了过来。 楚秋竖起一根手指。 谢秀顿时有些惊讶道:“才一千两?” “是一万两。”沙哑的声音响起,那黑衣宗师仔细翻找着陆惊的藏物,同时淡淡道:“他想去凉薄山雇凶对付你们二人,自然要把银子备足。” 说到这儿,他瞥了楚秋一眼:“这一万两只是他随身携带的定金罢了,漕帮真正的积蓄在地库。” “看来你把漕帮摸的很清楚了。” 楚秋叠好银票塞进怀里,反问道:“这么多银子都不放在眼里,看来你要找的东西价值更高。”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黑衣宗师动作微顿,紧接着就道:“那东西对你们没用。” 楚秋淡笑道:“我们又没用过,怎么知道没用?” 便在此时,黑衣宗师似乎在陆惊的胸口摸到了什么。 他眼神微动,立即撕开外衣,露出已经青紫的皮肤。 伸手在右胸附近按压几下,他忽然喃喃道:“是个狠人。” 说罢便暗运真气,手指如刀般切开了陆惊胸口的皮肤。 在血肉中剥出一块巴掌大的布片。 随意一抖,并未沾染半点鲜血。 他飞速将布片揣进怀中,起身说道:“我只取这一样东西,漕帮地库就在中心岛下方。” “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楚秋依旧满脸笑容,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黑衣宗师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大可不必。” 他反手将软剑一甩,藏于腰间,迈开脚步便已远去。 目光追随此人离开后,谢秀叹息着道:“想不到这大虞江湖也是藏龙卧虎,一个漕帮竟能引来两名神秘宗师针对。” 漕帮这等盘踞一州的势力,顶多算得上是二流末位,除非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否则很难引来这等阵仗。 毕竟达到宗师境界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或是利益纠葛,或是自矜身份,做不来那种无故灭人满门的事。 除非是邪道高手。 但如今所谓的邪道魔头之流,也早就隐匿行踪,低调行事了。 还在外面蹦达皆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今日这等场面,就连谢秀都觉得开了眼。 “人家来头大的很。”楚秋收起玉鳞刀:“刚才他取走的那东西,你不认识?” “这……” 谢秀皱眉回忆一番,有些不确信道:“看着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给你个提示。” 楚秋道:“岐龙山,听说过没有?” “岐龙山秘宝?” 谢秀一惊,随后眉头舒展开来:“那就难怪了,除了大玄遗民,确实没几个势力行事这般酷烈。我还奇怪漕帮为何会招惹上这种麻烦,原来是为了岐龙山的长生之法。” “你我二人不也是为了灭门而来?大哥别笑二哥,谁手段不酷烈?”楚秋却是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更何况,两帮人也未必是一伙的。” “大玄遗民能派两个宗师来收回岐龙山秘宝,没必要跟漕帮玩你来我往的游戏。” “与漕帮作对的想必确有其人,只是他们也没料到陆惊身上还有这种大麻烦。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干脆借刀杀人,让大玄遗民除掉陆惊,坐收渔翁之利吧。” 说完,楚秋笑着道:“但这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谁是鹬蚌,谁是渔翁,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他拍了拍谢秀的肩膀:“走,去漕帮地库看看有什么收获。” …… 湖岛几十里外一片野林中。 得到岐龙山秘宝的黑衣宗师忽然停住脚步。 在他前方,另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似乎已经等了段时间。 “东西到手了?”他一边问话,一边摘下面罩。 露出布满伤痕的狰狞脸庞。 看起来起码在六十岁左右,已经有些苍老了。 “到手了。” 身怀秘宝的宗师微微点头,同样取下面罩。 露出一张极其清丽的脸,论容貌,足以称为绝色。 但他的嗓音却明显是男声,随手脱掉沾染了不少鲜血的黑衣,露出颀长的身形。 老人见他并未受伤,松了口气后,便道:“你与那另一人交过手?可看出根底?” 堪称绝色的年轻男子淡淡道:“东湖山庄的武功路数,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大胤九皇子。” 老人闻言,冷冷道:“看来传闻属实,那监察司走狗,便是新任夜主。” “想不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他抬眼盯住对面的男子:“想办法,杀了他!” 第83章 谁走火入魔了? 漕帮地库走一趟,楚秋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怕是比人与狗还大。 “清点得差不多了。” 玉青君擦了擦汗,也被眼前这些收获惊的一阵咂舌:“只是坐镇一州的势力竟能富有到这种程度?我敢说本地八成的富商加起来都未必能比得过漕帮。” 谢秀亦是认同道:“确实很夸张。” 他们面前堆满了一口口铁箱,挂锁已被玉青君扭断。 箱盖敞开,里面装满了各种规格不一的银块。 这些银块按照玉青君的估算,至少价值十万两。 另外还有满满当当的大虞铜钱,装了二十几口箱子。 这部分光是估算重量,也不会低于五万两银子。 剩下的金叶子、金砖还有五箱,就有接近三十万两。 至于其他的玉器,名家字画等等,只能大致估算出二十多万两的价值。 换句话说,这漕帮地库里至少能清点出六十多万两来。 更别说还有很多无法估算价值的兵器、软甲,乃至武学秘籍,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楚秋倒掉了两箱铜钱,兵器和那些秘籍装好,对玉青君道:“其他的交给你了,想办法给我运回去。” “啊?” 玉青君本来还在感慨漕帮的富有,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指着自己道:“我吗?” “我怎么给你想办法?” “真拿哥们儿当牛马了?” 他无语道:“就算我真是牛马,驮这么多东西半路就累死个屁的了。” “你不是盗天门传人吗?这点本事都没有?都是偷东西,你不会解决不了吧?”楚秋同样一脸疑惑:“不会吧不会吧。” “我看你是对盗天门有什么误会。” 玉青君道:“我们最多偷点方便携带的小东西,那叫贼。你这是抢了别人的棺材本,顺便把主人都给埋了,这是恶匪,咱不是一个门路好吗。” “我留下来帮忙吧,东西清点好,再叫倪家派人来运送。” 好在谢秀站出来给玉青君解了围。 不然他今天只能一头撞死在地库,还盗天门一个清白了。 “也好。” 楚秋点了点头,没再为难玉青君,顺便道:“你们两个商量商量该怎么分账。” “我就不用了。”谢秀展开玉骨折扇,矜持道:“我不缺钱。” 楚秋凝视着这个狗大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跟这种皇家贵胄聊不来。 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 算你厉害! ……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 漕帮覆灭一事,在丰州境内越传越邪乎。 起初很多人都不信。 漕帮怎会突然灭了? 即便有人起了试探的心思,可漕帮积威已久,他们仍不敢去撩拨虎须。 漕帮恶名远扬,连大虞朝廷的面子都不给,谁敢招惹他们,说灭你满门就绝不会少杀一人。 但随着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人心中也犯了嘀咕。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原本漕帮把持的生意几乎停止运转,几条河道更是没了收钱的身影。 这般反常,终于让一些人按捺不住,偷偷跑去漕帮总舵转了一圈。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占据湖心岛的漕帮早已人去楼空,很多尸体都变成了花肥,坟头草窜起几丈高了。 有事实为证,人们终于相信漕帮是真的完了。 尤其当陆惊的无人尸体也被人找到之时,整个丰州境内大大小小的势力无不松了口气。 某些被漕帮欺压多年的势力,更是连摆几天筵席,大骂陆狗死得好! 众人态度按下不表。 漕帮一倒,真正棘手的问题还是这块肥肉到底该怎么分。 河运生意可不是小买卖,往日漕帮一手遮天,不管是往来商贾,还是本地百姓都得交上一份过河钱。 某些利润较高的往来货物,漕帮更是要抽去四成份子。 大家骂归骂,眼馋也是真眼馋。 等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摆到眼前的问题便是谁来做第二个漕帮? 放眼丰州,有这份实力的,连一掌之数都凑不够。 数来数去不过就两家。 一个‘白羽宫’,同为有宗师坐镇的二流势力,但却不争不抢,只是老老实实做它的江湖门派。 另一个,就是丰州官府了。 朝廷再怎么羸弱,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碍于漕帮嚣张,又与定洋总盟有关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如今漕帮一倒,丰州官府自然有借口收回河运生意。 放眼天下诸国,唯有大虞能出现这种漕运大权旁落江湖的笑话,丰州官府也想借此机会稍微找回点面子。 除了漕运生意的归属之外,还有一些人非常在意漕帮这些年的家底究竟去了哪儿。 经过有心人估算,漕帮至少能动用几十万两银子,但这笔银子却不翼而飞了。 不少人翻遍漕帮那几座湖岛,连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也有一些人认为,这笔财富怕是被几个宗师给分了。 能覆灭漕帮的,必然是宗师。 而且绝不止一位。 纵然可惜,那些奔着钱财而来的投机者也不敢再追查下去了。 万一真查到某位宗师,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于丰州这一系列暗潮涌动。 楚秋完全不闻不问,再次进入闭关阶段。 几个月以来,他又攒了一笔点数,寿命也正式逼近五千年的大关。 只等迈入五品,成为宗师,自此天大地大便也有了他一席之地。 “所以武道真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你说啊。” 楚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二驴的食槽前面,跟它大眼瞪小眼。 二驴打了个响鼻,眼神逐渐惊恐,蹄子在地面划拉半天,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 “走火入魔了?” “你才走火入魔了。” 楚秋咬着牙,冲上前去箍住二驴的脖子,抬手就是两拳:“武道真意就是个屁!宗师凭什么有这种门槛?我没点数的时候练不上去,有点数了还练不上去,这点数不是白拿了!?” 呃啊! 二驴拼命挣开楚秋的臂弯,躲到旁边,生怕楚秋发疯咬它两口。 吓死驴了! 就在楚秋逐渐疯癫的时候,燕北夹着洗衣的木盆走进院子,用嫌弃的眼神看了楚秋一眼,说道:“你为什么不去问旁边那家伙?面子重要还是突破宗师重要?” 楚秋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看燕北。 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还得是你。”楚秋点了点头,然后直接翻过院墙,跳进谢秀的家。 第84章 武者求自身 “如何成就宗师?”谢秀握着茶杯的手略一停顿。 看着几近疯魔的楚秋,他端正神色,认真说道:“各家武学理念并不相同,对于宗师关隘的解读亦有差别。楚先生这身修为出自夜主一脉,无论内功还是外功,都与我东湖山庄大相径庭,即便要我来说这宗师之道,也未必能够适用你的情况。” 谢秀这番话也并非推托之词。 世上武学繁如星海,东湖山庄身为大胤一流门派,早已开辟总结出了一条道路,对于门下弟子而言或许适用,但对于外人而言,就不一定能够起到效果。 正如真意图与武学之间的关系,拿东湖山庄的真意,配上方老头那一身绝技,那如何匹配得上?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楚秋劈手夺过谢秀举着的茶杯,一饮而尽后道:“如果不是实在没辙了,你觉得我会来找你取经?” “既如此……”谢秀面露古怪之意看了眼自己的茶杯,随即放缓语气,温和说道:“其实世上万千武学,说穿了都是殊途同归。楚先生若想论道,只要不涉及师门秘传,谢某知无不言。” 楚秋放下茶杯,同样端正神色:“那就说说宗师境界。” 谢秀微微一笑:“五品宗师之境,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所谓宗师之力,无非就是一种升华的攻伐手段。 你曾与血雁阁的金雁宗师交过手,那祁雨华也算是名震左道江湖的人物,他的剑法堪称绝妙,一手无形剑气更是防不胜防。楚先生认为,他的实力比你强在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楚秋略一沉吟,继而说道:“攻伐手段,真气根基。” “不错。” 谢秀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成为宗师,已然蜕变成非人,五品境界的关隘,就在于‘非人’二字。” “非人?”楚秋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细说。” 谢秀又问道:“楚先生以为,祁雨华的无形剑气,与七品武者的真气外放有何区别?” 楚秋闻言,思索片刻后道:“威力更大,控制的更精妙,内息总量也绝非七品外放所能比较的,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谢秀赞许一笑:“是了,宗师一口真气能够久战不衰,纵然是无形剑气这种精妙入微的外放手段,同样能够展现出雄厚根基,这便是非人的蜕变。” 随后他便拿起茶杯,缓缓说道:“九品至六品的武者,就像是这茶杯。从入门开始,便要朝这杯内蓄水,随着实力提升,容量上限迟早会到来。六品破限就是最后一步,从此以后武者想要再进一步,便要从自身入手,让茶水变得更有‘质量’,或是提高上限。” “用东湖山庄的说法,这便是‘内壮’与 ‘外壮’的区分。” “内壮就是继续向内修行,让真气变成得更凝实,而外壮就是让肉身超越破限?”楚秋隐有所悟,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不太清晰。 他本身就是双重破限,肉身与真气全都打破了武人极限,凭此实力方能与‘非人’宗师抗衡。 宗师之路,似乎也是一次抉择? 楚秋暂且压下心头想法,继续问道:“可我至今想不明白武道真意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难道真是悟性不够?” “楚先生,其实以你现在的实力,早已不弱于宗师。论到非人之变,你已经成功了一半。”谢秀微叹道:“但你对于武道的认识,却陷入歧途了。” 他指了指楚秋的胸口,“武道真意不是那种一朝顿悟便功力大成的邪门东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武者需要破限,武学就不需要么?” 这一句话,让楚秋双眸发亮,那种隐隐不得的感觉终于清晰起来。 谢秀却是毫无察觉,仍在说道:“我们武者求的其实是自身,任何武学都不是拿到手就能化成实力。当今世上诸多门派,有关于武学的传承都要分为练法与打法,武道真意不过就是蜕变为非人的练法而已。” “若把它想的太玄,才是落了……” 谢秀尚未说完,就见楚秋已经长身而起,便是一怔:“楚先生?” 楚秋没有搭理他,直接翻墙离去。 独留谢秀在院中愣神。 一阵微风拂过,谢秀只觉内心凄凉,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卸磨杀驴。 …… 楚秋回到院中,直接抽出玉鳞刀,摆开架势使了一套霸势九斩。 凌厉刀光时而化为煌煌大日,神威霸道。 时而如同无波湖水,暗藏杀机。 “练法,练法……” 楚秋一套刀招走尽,以肩头抵住刀脊,口中喃喃两声,双眼愈发明亮。 他这一身修为虽是靠着加点撑起来的,可那些‘感悟’却是作不了假。 武学的每一次进阶,相应的记忆与理解都会随之诞生。 连身体都会自动适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无休’的苦练成果。 加点归加点,但熟练度的底蕴同样也跟着提了上来。 今日被谢秀一句话点醒,楚秋恍然发现,自己之前更偏向于‘打法’,也就是实战派。 下意识就忽视了那些感悟。 现如今,他以‘练法’为主,果然就有了不同的感受。 “武道真意本身就是蜕变为非人的练法。” “武者求的是自身……” 楚秋呢喃一声,身形拧转,刀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啸鸣。 这一刀,调动了周身力量,同时将体内真气运转到了极限,恐怖的威力凝于刀锋并未落下。 一收一放之间,楚秋甚至感觉到经脉跟肩背肌肉传来酸胀之感。 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激烈,雄浑真气更是疯狂向四肢百骸流转,不断刺激着潜能激发。 “对了,对劲了!” 楚秋结合着自己那些‘武学感悟’,不禁大笑一声。 那些点数可不是白加的。 原来自己早就能迈入五品了! 站在食槽前的二驴抖动着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秋,蹄子微踏,发出呃啊一声。 燕北也放下手头的活计,欣喜起身看向楚秋。 紧接着,她的表情微僵,垂下目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85章 胆子挺大 自从明白了五品关隘所在,楚秋总算解开心结,过了段清闲日子。 侧重点从打法转为练法,非人蜕变的进度稳步提升,迈入五品宗师境界只剩一点水磨工夫。 快则个把月的光景,慢则三五月时间。 已经就在眼巴前儿了。 可这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观察到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这段时间燕北总有些怪怪的,每天傍晚都会离开一个时辰,雷打不动。 不过姑娘家家有点自己的秘密,楚秋倒犯不上刨根问底。 孩子大了总要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但随着之后一段时间的发展,燕北有时就连练刀都会表现出心不在焉的状态,就让楚秋不得不上了点心。 他与谢秀碰了个面,稍微合计合计,觉得这丫头搞不好在外面有了心上人。 楚秋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 女大不中留,如果对方是良配,那他也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若是吊儿郎当的二流子,那便挑个月黑风高的好时机就地掩埋,也费不了多少手脚。 “楚先生,此事万不可疏忽啊。” 然而,谢秀却是往心里去了,满面凝重道:“不如叫玉青君去跟踪燕北,探一探她究竟与谁会面?” “会不会太过分了?” 楚秋摸着下巴迟疑道:“她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隐私?” “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谢秀斩钉截铁道:“郡主她毕竟涉世未深,若真被人蒙骗了该如何是好?” “况且她还与我弟弟有婚约在身……” “你等会儿。” 没等谢秀说完,楚秋便品出味道了,似笑非笑道:“合着你还惦记那婚约呢?燕北从来就没打算嫁到你们大胤去,差不多得了。” “两国联姻总归是好事。” 谢秀叹息一声,也不坚持,而是道:“但我认为此事应当谨慎对待。” “我倒没什么所谓。”楚秋摇了摇头道:“她最近实力进境很快,可见没有因此分心落下武道,既然不耽误正经事,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喜欢吧。” 这段时间燕北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却不代表她的实力进步变慢了。 自从迈进八品境,她就像是开悟了一般,随时有可能跨入七品境。 只要她有自保能力,其他的事,楚秋真不在意。 “再则说,此事也不必想得太麻烦。” 楚秋摆摆手道:“等她今晚回来直接问不就行了?” 谢秀露出愁容,微微叹道:“只能如此了。” …… 入夜。 燕北准时回到院中,刚一推开大门,抬眼就看到了楚秋与谢秀。 就连倪家那位大小姐也被请来压阵了。 毕竟这种事,他们两个臭男人未必能懂,还是得有位女子在场充当缓和。 倪千羽此刻显得有些紧张,对着燕北露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见到这架势,燕北沉默一瞬,解开腰间佩刀放到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想出去闯荡闯荡。” 原本还在斟酌该如何开口的三人同时一楞。 “去哪儿闯荡?” “不行!” 两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角落里,更是传来一声驴叫。 二驴呃啊呃啊叫了起来,好似也在表达意见。 楚秋看了眼反应激烈的谢秀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谢秀表情凝重道:“八品境界放眼江湖只能算是入流级别,一抓一大把,你想出去闯荡,太危险了。” “燕北妹子,谢九没说错,此事是该从长计议。” 倪千羽经历过死里逃生之后,性子收敛不少,对于江湖更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她好言劝说道:“就算你想磨练一番,也不急在一时。若妹子不嫌弃,此事交给我来操办,请几个八品武夫来陪你喂招也不是难事。” 说出这话以后,倪千羽注意到燕北眼波微动,似是有些无语,也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是我说错话了。” 燕北身边有谢秀跟楚秋这两人在,若想找人喂招,怎么样也轮不到八品来凑热闹。 不过就在这时,燕北略是迟疑片刻,紧跟着就看向楚秋说道:“我认识了一个人,算是……亲人吧。” 楚秋没有打断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与他习武,所以进境才会一日千里。” 燕北闷着声音道:“现在我将要七品,想要出去闯荡一番。” “你的亲人,那不是……”谢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燕北的亲人,不都在大离皇室吗? “不是大离的人?”楚秋也看着燕北问了一句。 燕北默默点头。 于是乎,楚秋沉思片刻,开口道:“明天叫他来见一面再说。” “楚先生?”谢秀看向楚秋。 然而楚秋只是抬手阻止谢秀继续往下说,随后对燕北道:“我答应方老头的事已经做到了,但这不代表我会赶你走。你是自由的,想留下就留下,想走,我也不拦你。” 燕北沉默一会儿,随即道:“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背后。有些事,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说罢,她顿了一顿:“明日我带他来见你。” 楚秋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去休息吧。” 他示意燕北进屋。 倪千羽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起身告辞离去。 走之前还给谢秀递了个不善的眼神。 似乎埋怨他没搞清楚问题,就把自己给拉了过来。 谢秀也是苦笑连连,等到左右无人才对楚秋说道:“看来是我们误会了?” 楚秋摇头:“是不是误会,明天就知道了。” …… 翌日清晨。 院门被人敲响,力道很轻,声音也不大。 吱呀一声。 楚秋打开大门,看着站在对面的人,上下打量片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男的女的?” 对面之人展颜一笑。 绝色姿容更添几分清丽。 拱手抱拳道:“大玄遗民云骨,见过楚先生。” 大玄遗民? 楚秋先是看了看他的喉咙,又朝腰间扫了两眼,恍然道:“我记得你,你扒了陆惊的皮。” 云骨笑容不减道:“但是你砍了他的脑袋。” 两人对视数秒。 楚秋侧开身子,“胆子挺大,进来说话吧。” 第86章 燕北身世 微风阵阵吹过,细密的柳枝被吹得摆动不止,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院中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响起驴蹄触地的动静,就只剩下茶汤哗啦啦滚入杯中的声音。 燕北提着大茶壶,已经不知第几次给席间两人的杯里注水。 云骨满面微笑,每每注满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目光不偏不倚注视着楚秋。 楚秋喝茶的速度略慢几分,却也没有落后太多。 两人就像是较起劲来,谁都不肯服输。 这气氛可苦了特意赶来看热闹的谢秀。 他忍不住打破沉默,“二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况且这茶水也不是酒水,这么喝下去是喝不死人的。” 燕北递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过来,砰一声将茶壶摆在台上,“想喝自己倒,不伺候了。” 云骨微笑道:“那便自己来。” 他刚伸手去取那茶壶。 楚秋已经一巴掌按在上方。 二人对视片刻。 云骨缓缓道:“看来楚先生对我很有敌意。” “没办法,自家养了几年的闺女,有些事总得问清楚了才是。”楚秋平静道:“不明不白来了个攀亲戚的就想把人领走,换作是你,你答应吗?” “是这个理。” 云骨点了点头,“这亲戚关系却也不是乱攀的,她的确身负大玄血脉。” 这话一出,楚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的谢秀却开口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大玄皇室死了个七七八八,就算还有血脉延续下来,恐怕早已不敢再认百年前的祖宗,不知阁下是哪一脉的后人?又有何证据能证明郡主身负大玄血脉?” 论到这种王朝秘辛,出身大胤皇家的谢秀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云骨闻言,亦是颔首笑道:“九皇子所言也属实情,当年大玄皇室多遭毒手,十不存一,而后数十年始终被大离追杀围剿,即便有血脉流传下来,也都畏惧大离清算不敢再露头。” 他下一句话,便解答了谢秀的疑问,“我也从未说过,沈清寒的血脉与皇室有关。” 谢秀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问:“与皇室无关?那这亲戚是从哪儿论的?” “并非只有皇室才能论亲戚。” 云骨笑着说道:“九皇子既然知道大玄是被大离所灭,那就没想过大离的子民又是从何而来?” 谢秀顿时一怔。 他又不是愚笨之人,被这么提醒过后立即明白自己想岔了。 虽然他与寻常皇亲贵胄不同,但也下意识认为唯有皇室血脉才能代表王朝。 云骨自称大玄遗民,想来必是大玄皇室的子嗣后代。 却未曾考虑过,国灭了,百姓还要继续生活。 如今的大离只是换了个皇室,可当年的大玄百姓却也并非死绝了。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谢秀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望向云骨说道:“那你与她是什么亲戚?” “我算是她的叔父。” 云骨看了燕北一眼,“她的祖母与我的母亲是亲生姐妹,她的父亲便是我的表兄弟。” 谢秀沉吟道:“这么说,你的母亲是太子的姨母?大离先皇……娶了一位大玄遗女?” 倒不是他不信。 而是此事太过荒谬。 照这么说的话,如今大离太子也是大玄子民了。 何况先皇后本身也是大离权贵,若她与大玄有如此牵扯,怎能攀上那般高位? 这实在有悖他的认知。 然而就在此时,楚秋突然开口说道:“这么说来,燕北的亲生父亲不是太子,而是老皇帝。” 谢秀目光一凝。 转头看向楚秋,心想这是我能听的话吗? “楚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慎重地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何况这位云先生的年纪也对不上。” “年纪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亲生姐妹也并不一定非是同龄。” 楚秋摇头说道:“倘若他所言皆是属实,很多困惑之处便也清晰了。” 他看了看燕北,发现这丫头面无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便叹道:“难怪你不肯说自己的身世,这可是大离皇室的丑闻啊。” “倒也算不上丑闻,大离先皇有大玄血脉,在皇室之中并非秘密。” 云骨却是解释道:“至于为何要将沈清寒送与太子抚养,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无非就是酒后乱性,又或者见色起意。” 楚秋松开茶壶,冷笑着道:“那老鬼管不住裤裆造的孽,两腿一蹬倒叫后人来受罪了。” “那便难怪了。” 谢秀亦是无奈道:“我道国师为何对郡主穷追不舍,倘若郡主的身世为人所知,定会让如今的大离皇室有所动荡。” “先皇有大玄血脉,这件事可以被皇室得知,却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扣上个得位不正的帽子,如今六皇子继位一事更是要横生事端。” 对于谢秀的感叹,楚秋不加理会。 他只是看着燕北:“当年你跪下求方老头救你父亲,救的到底是老皇帝,还是你的养父?” 燕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是太子。” “我想求方掌柜救他一命,让他不要再争位了。” 她没再称呼太子为父亲。 但楚秋也明白了她这些年的纠结。 “那就难怪了。”楚秋点点头:“你当初说,无论他是赢是输,那些人都会杀你,恐怕这其中也有太子一份力。皇家无情还真是没说错,你一日不死,他们恐怕是一日都睡不着了。” 燕北眼波微动,无话可说。 “言归正传吧。”楚秋没再纠结她的身世,“我不在意大玄跟大离之间的腌臜事儿,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大玄遗民可是打算利用她复国?” “或许吧。” 云骨毫不迟疑,语气却格外坦诚:“如今大玄遗民只能算是江湖中人,复国一脉也许还未死绝,但多数大玄遗民只想寻得长生之法。” “那你呢?” 楚秋望向燕北,“跟着他们,就为了闯荡江湖?” 燕北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变强。” “有方老头的传承,足够你钻研一辈子了。”楚秋淡淡道:“想要变强,不必非要折腾这一趟。”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怀疑‘大玄遗民’的能耐。 “楚先生若是担忧,也可试量试量我的本事。” 便在这时,云骨起身说道:“上次你我二人的切磋不了了之,不如今日续上这一局,也好叫你放心。” 这话一出。 谢秀默默抽出玉骨折扇。 燕北的手也搭上刀柄。 就连时不时在周围绕步的二驴,也盯住了云骨。 楚秋凝视云骨片刻,摇头道:“我怕把你打死,这丫头以后怪我多管闲事。” 云骨眯住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 转即楚秋便挥了挥手,“先容她再留些时日,我也好交代一番。” 听得这话,云骨便不再强求,拱手说道:“既如此,云某告辞了。” 他转身之际,看燕北手握刀柄,似是欣慰般说道:“楚先生将你教的不错。” 留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径直离开了小院。 第87章 送行 自打云骨来过那次以后,燕北这段时日都没有再早出晚归,而是恢复了从前的节奏。 每天在院中练武,与楚秋拆招,承包一应洗衣做饭的家务之外,还要给二驴煮肉刷毛。 这跟她以前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 但那种即将离别的气氛,连二驴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就到这儿吧。” 楚秋挥动木棍打飞燕北手中的玉鳞刀,“你最近这段时间进步很快,保持住,七品境就在眼前了。” 燕北也停住动作,点头应道:“嗯。” 一番对练拆招,她出了满身热汗。 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缓缓调整气息,随即才去将玉鳞刀捡回来收入鞘中,“我先去烧饭。” 楚秋没再说话,端起一杯茶看着她忙前忙后。 二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略有些不安地原地踏步。 不多时。 燕北布置了满满一桌菜,石桌中间还放了一壶酒。 她知道楚秋不喜欢饮酒,摆放碗筷时特意说道:“陪我喝一点。” 虽然楚秋没回答,但两人多年相处已经很有默契,燕北直接拿起酒壶,给他倒了半碗。 随后在自己的碗中倒满,举起海碗说道:“这一碗敬方掌柜。” 楚秋略显意外,却还是配合地拿起海碗,点头说道:“敬方老头。” 燕北默不作声喝掉一半,剩下全都洒向地面。 楚秋也喝了一口,翻手将酒水洒下。 燕北立刻给他添了半碗,继续道:“这一碗敬二驴。” 听到自己的名字,二驴的耳朵微动,叫了一声。 楚秋也笑了:“二驴可还没死呢。” 燕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改变了说法:“敬活着的二驴。” 楚秋顿时无语,陪着她喝下一口后问道:“这第三碗是要敬我了吧?” 燕北没有接话,她继续给楚秋倒酒,控制的相当好,正好补上楚秋喝完的那部分。 不多也不少。 等她满上自己的酒碗,双眸熠熠道:“应该说,是敬我们。” 燕北端着酒碗,像是忆起了什么,难得笑着道:“这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楚秋神情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燕北却自顾自道:“尽管我知道你是为了兑现承诺才带上我这个累赘,但我相信,这世上再没人能做到你这一步。” “遇上你之前,我被太子养在大离燕都,见过太多个阿谀奉承的人。太子失势以后,这些人又转过头来想要我的命,仔细想来,我一直都是累赘,从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 燕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楚秋,我曾问过你,能不能像你一样强大,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楚秋略一回想,平静道:“记得,我说你会比我更强。” “是啊,你当时说,未来的我一定会比你更强。” 燕北点头,继续笑着道:“你在骗我,我永远不会比你更强。” 楚秋眉头微动,表情很快就舒展开来:“你也知道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 许是燕北隐藏得很好,又或者他懒得计较这些,所以直到今日才发觉。 “我们朝夕相处,想不发现这一点其实挺难的。”燕北一边饮酒,一边说道:“所以我才更感激你,明明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冒险救了我,楚秋,像你这样的好人,不该卷入这些纷争。” “好人?” 楚秋怔了怔。 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刀剑之下不知杀了多少人。 放在江湖上起码能混个魔头的名号。 好人这个词,对他来说还真是有些遥远。 不过楚秋也不纠结此事,淡淡道:“对你来说或许算是,但死在我手里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不光有我,还有年哥,荀初灵。” “以及那些被你救过的百姓。” 燕北纠正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好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继续连累你。” 这正是她决心要跟云骨一块离开的真正原因。 大玄遗民与她有血脉关联,同时又能够很好地保证她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还有那些遗落江湖的大玄武学。 她想变强,光是只有方掌柜留下的几部绝学,还远远不够。 大玄在百年前国力之盛,连如今的大离都难以望其项背,更不要说横压江湖几多载的大玄传承。 踏上这一步,于她来说不是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 多日以来,楚秋对此事不闻不问,既不劝阻也不评价。 但到了此时,他也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便缓缓说道:“大玄那边可靠么?” “肯定不如你可靠。” 燕北微微一笑后,接着道:“你担心他们利用我的身份谋求复国,但反过来说,我也想利用他们的势力精进武道。” “这本就是一场互相利用的交易,我要大玄遗落的武学,要他们提供修炼支持,若他们真想利用我来壮大声势,反倒是件好事。” “比起被人利用,更可怕的是做一个累赘。”燕北似乎看得很开,并不介意此事。 楚秋看着她的表情,见她确无勉强,只得说道:“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人生就这么一程路,没有人可以替你走。” “是啊,没人可以替我走。”燕北垂下头,望着那一桌菜不再说话。 “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走?” 楚秋却是又问了一句。 燕北沉默片刻,说道:“三天以后,云骨会来接我。” 楚秋不再多问,只是道:“到时候我送送你。” 言尽于此,二人一驴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三日后。 云骨再次敲响院门,并对着旁边那间小院走出来的谢秀点头微笑。 谢秀背着手,同样报以笑容,目光却是在打量云骨身侧的老人。 那老人一脸伤疤,目光冷冽,看起来便不是善与之辈。 更主要的是,他在那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于是他顿时猜到,此人恐怕便是当日在漕帮总舵未曾交上手的另一位宗师。 不等他思考下去。 楚秋已经打开院门,身后跟着腰佩玉鳞刀的燕北。 她没有准备任何行李,只带着这把刀,迈出了院门。 云骨见状,笑了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先……” “等等。” 这时,旁边的老人出言打断他,盯着楚秋问道:“你便是新任夜主?” 第88章 护身符 楚秋向那名老者递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你想找茬?” 他翻手向后。 燕北很默契地将玉鳞刀递到了他的掌心。 角度非常精准,能让楚秋最舒服地拔出长刀。 这般默契的养成绝不是一天两天。 二人朝夕相处多年,楚秋甚至不需要开口,燕北就知道他的想法。 老者的目光落在两人无言的小动作之处,脸色冷如寒霜:“监察司的狗崽子果然都一般模样。” 这句话将燕北也一起骂了进去。 燕北眯起眼,将玉鳞刀又送出一寸。 “严老,楚先生。” 云骨横在他们之间隔绝了针锋相对的目光,苦笑道:“大家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不若给我些面子,今日还是不要妄动刀兵吧。” “我可以给你面子,但这老鬼未必愿意给你面子。”楚秋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道:“没关系,我这人会的东西多,寻个风水宝地埋了他,刻字立碑都可以包办。” “口舌之利!” 老者沉喝一声,“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狗崽子怎么埋了我!” 他一步越过云骨,掌风骤动。 滚烫气息排山倒海般压来! “灼日烟霞?” 谢秀瞳孔微缩,认出这一招的名堂,当即想要上前帮忙。 可他的步伐刚动,就见楚秋挥起一掌,惊人威煞全数爆发,登时与那老者对了一掌! 浑厚气浪扩散,燕北被震退几步,强忍不适望向对峙的两人! 轰! 那老者只坚持了一个呼吸,就像是被狂风卷走的柳絮,化成一抹虚影撞碎了街对面的墙体,被尘烟所掩埋。 “没对过?” 谢秀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一幕。 一名宗师与六品武者对掌,竟然被扫飞出去了? 他忍不住看向楚秋,发现后者神色轻松,显然没出几分力。 “他的进步速度太快了,再有几年或许连国师也……” 谢秀脑海中不禁产生了某种荒谬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上三品的武夫已是神仙中人,哪个在少年时期没有展现出神异过人之处? 能达到那个境界的,本就是一等一的天才。 现在说那些,恐怕还言之过早。 “好厉害的催煞掌。”云骨似乎并未因楚秋击垮自己的同伙而恼怒,反倒露出赞叹的表情:“楚先生光凭这一手掌法,已堪称六品绝巅。” “才六品绝巅?” 楚秋笑了笑,“我看你不太会拍马屁啊。” 云骨也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轰然巨震! 那名老者从废墟中脱身,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怒吼着扑向楚秋:“小辈,受死!”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 显然是动了真火。 千钧一发之际,云骨的手掌在腰间一抹,银白剑光登时出手! 缠住了老者的手臂向后一拽,带动他的身体扑了个空。 “滚!” 老者已然是气到发狂,竟是催使八景掌朝着云骨攻去! 云骨手中剑光一闪,那柄软剑发出震鸣,已经横在老者的颈侧,语气严肃道:“严老,技不如人便要认服!莫要再给大玄丢人了!” 这句话似乎唤回老者的几分理智。 他眼底红光消退,腮帮隆起,几乎咬死了牙关,略带不甘地看了楚秋一眼后,默默放下手掌。 “抱歉,楚先生。”云骨叹息一声,倒提着长剑拱手道:“严老修炼的功法残缺,常年被极大的痛苦折磨,导致性格有些乖张,还请见谅。”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理解了。”楚秋淡淡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有病的疯狗要拴好,伤了人,主人也是要吃挂落的。” “你这狗……” 老者眉头深皱。 没等他的辱骂脱口而出,就被云骨伸手拦下。 “楚先生教训的是。”云骨轻叹道:“但严老于我而言也算武道之路的半个师父,我对他很是尊重,希望先生能够口下留情。” 楚秋凝视他几秒,直接道:“你带着这么个晦气东西,我不放心把燕北交给你。” 云骨沉默一瞬,继而问道:“那楚先生以为该如何?” “好说。”楚秋轻笑道:“燕北跟了我这几年,不是亲妹妹也胜似亲妹妹,你带她走,我总得看到你的诚意。” “诚意么。” 云骨顿了顿,忽然暴起出手! 银白剑光一闪! 老者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的右臂齐根落地,被云骨一剑削掉! 老者眼神阴沉,用力压住几处大穴止血,真气一转就让伤口闭合。 “这份诚意如何?”云骨剑尖斜指地面,正好对准了那条手臂。 楚秋目不斜视,笑着道:“还可以。” 他回过头,看向燕北:“你觉得呢?” 燕北轻轻颔首:“我听你的。” “你若肯听我的,也不会走了。”楚秋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燕北。 那是一整瓶的‘夺魂帖’。 “你知道该怎么用。” “嗯。” 燕北接过夺魂帖,回手却又将玉鳞刀递向楚秋,显得格外沉默。 楚秋没有接玉鳞刀,旁若无人的嘱咐道:“我让你挑一幅真意图带走,你不肯要,那这把刀就留着防身吧。” “你的刀法天赋比我强出太多,方老头的绝活在你手里一定能名震天下。” 他将燕北的手推了回去,微笑道:“别辜负它。” 燕北怔了怔,也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她重重点头,脱口而出道:“如果我名震天下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霸刀沈清寒,这名字也不错。”楚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近乎宠溺道:“到那时候,我就是你的穷亲戚,吃你的喝你的,等着你给我养老。” 燕北没再说话,迈步往前走。 便在这时,二驴的叫声在院中响起。 她回头看去,发现二驴叼着一个大包袱皮走了过来,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吃食。 很多都是二驴自己舍不得嚼的妖物肉干。 燕北噗嗤一笑,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接过包袱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声音轻柔道:“我走了。” 她转过身,没再回头。 云骨则是向楚秋拱了拱手,“楚先生,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一脸不服的老者,跟上了燕北的步伐。 直到这三个身影都消失不见,楚秋还站在门前。 “真这么不舍得,何必要让她走呢?”谢秀靠着门框,摇头说道:“你刚刚若是让她留下,她绝不会走。”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楚秋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脚踹飞门口的断臂:“我们不能拦着。” 随后就回去院中。 再出来时,腰间已经挂着长剑。 谢秀眉头微跳:“这是什么意思?” 楚秋看向他,说道:“我忽然想到,刚刚得罪惨了那老狗,万一他拿燕北撒气该怎么办?” 谢秀沉吟了一声,“所以你……” “就当是送她个护身符吧。”楚秋笑着道:“我要让大玄遗民知道,燕北也有靠山,未来若是谁想动她,总要掂量掂量有几条命够我杀。” 楚秋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向谢秀:“要不要一起?” 谢秀用折扇轻轻敲击掌心,神色一定:“也好,那便用一条宗师的命为郡主护行。” 他举步跟上楚秋,与他并肩之时又强调道:“就当是我这未成的兄长,送她一份礼物。” 楚秋也不戳破他,笑了一声,直接运极逍遥游身法。 一步穿过长街。 直奔那离开的三人而去! 第89章 谁还不是个宗师了? 庆城之外,向南行十几里处,一座近乎荒废的破落村庄。 云骨亲自替那名老者包扎着伤口。 许是气氛太过凝重,云骨微微一叹后,开口说道:“严老,方才出手伤了你也只是一时情急,若您气不过,大可还回这一剑。你我同为大玄遗民,有事最好不要憋在心里成了疙瘩,说破无毒,您觉得如何?” “无妨。”被一剑削断了手臂的老者面无表情,却向燕北看了过去,冷冷道:“既然你觉得这野种值得冒险,我这一条手臂倒也不算白丢。” 此刻燕北站在二人几步之外,怀抱着玉鳞刀,神色平静。就连严姓老者这般羞辱的话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见她不吭声,老者低低一笑,“大离那条老狗的骨肉,真是一脉相承,嘿!” 他这句话带着莫名的意味。 嗤笑之时,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也轻轻抽动,更是增添几分狰狞。 云骨的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又恢复如初,缓和着语气道:“她身上流着与我相同的血,根骨当为世间一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尽管语气温和,云骨这话已是透出几分顶撞的意思。 严姓老者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即冷冷道:“现在长生一脉当家,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愿意接纳这野种认回大玄,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她学了大玄的本事,就该断了大离的关系。倘若还与那监察司的狗崽子有所勾结,休怪我出手无情。”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骤然一厉,眼珠子直勾勾瞪着燕北,犹如鹰隼:“沈清寒!这话便是说与你听的,给老夫记在心里!” 一名宗师高手外放气机,对于八品的燕北来说也是相当可怕的压力。 她的身体顿时紧绷,抓着刀鞘的指节都已泛白。 浑身上下无不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提醒她快些逃命! 但燕北控制住了本能的恐惧,缓缓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老者却好像在等燕北这句话一样,单手成爪,一步迈向燕北:“看来你这野种不知什么叫规矩,今日老夫便给你长长记性!” 他运转真气,这一爪直奔燕北面门而去,若是抓实了,必定少不了皮开肉绽、直接毁了整张脸。 可在此之前,早已有所察觉的云骨却飘身拦住老者,托住他的手腕卸掉劲力,叹息说道:“严老,你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让开!” 老者露出阴狠的眼神,“若你之前肯听老夫的话,动手杀了监察司那狗崽子,今日她就不必遭这罪。你留的后患,老夫替你解决!滚!” 他爆发出雄浑真气,意图逼退云骨。 云骨展臂后退,护住燕北的同时,侧过头沉声说道:“走!” 随即,他便从腰间抽出软剑,银色光芒绽放瞬间,已是与老者对了数招! 此刻那名严姓老者以一条独臂,展现出精妙的掌法造诣,真气光华翻滚,将云骨刁钻奇诡的剑招尽数挡下,同时厉声喝道:“你忘了?你十岁之前,是老夫为你铸下了武道根基!你的招数伤不了我!” 云骨一言不发,直到燕北退出至少百步,他手腕微震,银色软剑几乎化成鞭子环住了老者的小臂,把柔性展现到淋漓尽致。 “‘绕指柔’?可笑!” 老者丝毫眼放精光,真气瞬间震碎了衣袖,已经有些枯皱的皮肤之下竟是流转着诡异光泽。 喀嚓! 软剑绷紧,与老者的皮肤发出刺耳摩擦声。 云骨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地变换方位,鬼魅般绕到他身后,当啷一声脆响,剑刃再度弹开,已经横在老者颈侧。 不等他开口。 老者周身却是爆发出形同实质的气浪,“滚!” 这一下,云骨来不及躲闪,只得用手掌压住剑身,被震得凌空飘出数丈,体内气息一乱,脸上也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但在飘退之时,云骨竟是脱口道:“楚先生,还不动手吗!” 唰! 一道冷光破空飞来,分不清是云骨先开口,还是暗中的人先出手。 那名老者当即止步,手掌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气旋卷动便将那道暗器的劲力消弭。 他猛地抬头,看到两个身影分别站在燕北的一左一右。 虽然全都蒙着脸,但那二人连衣服都没换,傻子也看得出来是谁! “一把年纪还欺负个小丫头,要点脸不要?” 楚秋扯了扯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淡淡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说得可真没错。” “不错。”谢秀微微颔首,画蛇添足道:“我们兄弟二人路过此地,看到这等暴行自是要管上一管,你也不必多问我们是谁,领死吧。”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尴尬了几分。 楚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谢秀一眼,第一次感到这么无语。 云骨亦是满脸无奈。 这位大胤九皇子, 还真是个妙人。 唯有燕北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向谢秀拱手:“多谢这位大侠。” 谢秀一摆手:“不客气,应该的。” 他们在这儿一唱一喝,那严姓老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沉声道:“你们把老夫当作傻子不成!” 话音未落,他已然扑向楚秋:“监察司的狗崽子,老夫今日必杀你!” 谢秀却是掏出玉骨折扇,青色真气形成氤氲,一扇指向了老者的胸口要穴。 嗡! 这一扇撞过去,两股真气凌空碰撞,竟然传出洪钟大吕般的悠扬声响。 “魔门的功夫!?” 他感受到那夸张的反馈,连忙抖开玉骨扇,犹如利刃般旋转起来。 结果只是划伤了老者的表皮,除此之外仅仅留下几道黑色痕迹。 老者脸上的狰狞伤疤已经全数变成赤红色,已有几分癫狂之意,“凭你也想跟老夫过招?宗师之境,老夫纵横无敌!” 他伸出手臂,滚滚黑气扑面拍来! 楚秋见状,斜身一脚将谢秀踹开,“躲了!” 随后抽出腰间长剑,拉扯出一条刺目剑光! 云骨见状大惊失色,“不可……” 话还没说完。 雷鸣般的声浪与光芒不分前后,夺走了视觉与听觉。 楚秋斩出那一剑后,缓缓抖落几滴血珠。 剑身上传出咔嚓一声裂响,登时化成无数碎片。 与其一同破碎的。 是那名老者的身体。 无数黑气顺着伤口,取代了血液喷涌而出。 楚秋一把将尸体推倒,任凭他像是玻璃般碎了满地,摇头道:“装什么啊?谁还不是个宗师了?” 第90章 都是死人? 老者横死当场。 坠落的身躯如同琉璃破碎,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粘都粘不起来。 那古怪的死状令谢秀目光沉凝,格外严肃。 他的关注点,自然落在了老者的身体异象之上。 除去楚秋那致命一剑以外,老者体内的血肉本就已经化作乌黑发亮的硬壳,形成满地碎片,不见半点血迹。 这种情况,就算没有楚秋送他一程,只怕也活不了太久。 云骨望了老者的尸体一眼,似乎有半晌失神。 但他瞬息调整了心绪,轻声道:“两位连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就这么杀了严老,难道不怕大玄遗民事后追责么?” 他的语气不再客套,仿佛要将这件事的严重性说清道明。 “大玄遗民如今最大的两股势力,便是长生一脉与灭离一脉。严老在后者有着相当高的身份地位,若非他欠了家中长辈的人情,本不该跟我扯上关系。” 云骨凝视着楚秋:“现在他这条命折了,于情于理,我都该问一个交代。” “你想要交代?那我们就给你一个交代。” 不等楚秋说话,谢秀抢先开口道:“大玄遗民在诸国之间流窜多年,风评口碑都不算太好,这一点,你可承认?” 楚秋见状,似乎猜到谢秀要怎么堵住云骨的嘴,笑了一声后扯掉面罩,往后站了几步,跟燕北一同看热闹。 燕北眸光熠熠,小声问道:“你突破了?” 楚秋递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 燕北略一琢磨,坚定摇头道:“你要是真的破境五品,绝对不可能当众承认,肯定要藏着阴别人呢。” “真有见地,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楚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燕北翻了个白眼,目光继续看向谢秀。 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谢秀一直等着他们两个贫完嘴,终于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不装了?” 看得出来,谢秀不知觉醒了什么隐藏的怪癖,对于这种藏头露尾的事儿相当感兴趣,此刻竟然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他见楚秋把面罩都给摘了,一时还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不是说好了要隐藏身份?怎么还摊牌了? “他刚才都开口喊我出手帮忙了,有什么可藏的?” “人家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来干掉那老狗。”楚秋笑着指了指神色凝重的云骨:“这家伙比看起来贼多了,直接点儿吧,他还等着你帮他找一个借口,好回去应付那老狗背后的势力呢。” “哎。”谢秀叹了口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即便也扯掉面罩,望向云骨道:“云先生还没有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 “九皇子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云骨相当坦然道:“大玄遗民在百年前,是人人眼热的肥肉。当年大玄国灭,许多江湖门派以身殉国,余下那些惊世绝学多由大离所得。其中坚定协助大离覆灭大玄的几个势力,更是从中分到了许多传承,先后成为大离一流门派。而后百年,这份遗泽不光稳定了大离江山,更是奠定了大离江湖能有今日之盛的根基。” “但除了大离夺走的部分,还有很多武学传承早在战时付之一炬,十不存一。残留的部分,也都由各派弟子拼命护下,最终被大玄遗民所获。” 谢秀点头道:“大玄遗民在百年前,确实为众矢之的。不光你们手中可能掌握的传承惹人眼红,更重要的是那部分疑似失落的传承中,还有上三品都会动心的‘岐龙山秘法’。” “那是传说能够使武者突破一品天人,成为长生仙的功法。” 谢秀淡淡道:“岐龙山曾为大玄武极之宗,朝堂以外称呼它为‘江湖皇权’,这样一个宗门,在大玄国灭时竟没有半点反抗挣扎的迹象,当年大离太祖皇帝亲自带人进入岐龙山,出来时只字不提所见所闻,随后便命人放火烧山。此后百年,再也无人能够寻到岐龙山秘地。” “大离太祖在山内看到了什么至今是个未解之谜,但岐龙山长生武仙的传说,在这百年间不断被人提起。” 他看着云骨道:“你们这些大玄遗民,也算是深受其害了。” 云骨摇了摇头:“百年已过,今时今日的大玄遗民,不过就是一群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全是你们自找的苦果。”谢秀道:“行事偏激,又有着相当惊人的实力,诸国对这样的存在自然会保持警惕。就拿大胤来说,十余年间已经连续更改多次律法,便是针对你们这些人。” 云骨闻言,默不作声。 谢秀正待继续说下去,燕北却是忽然打断道:“大玄遗民的身份模糊不定,完全取决于诸国的态度。虽然风评不好,但还没到人人喊打的份上。如今销声匿迹的‘魔门’,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谢秀并不介意燕北抢了他的话,反而赞许一笑:“郡主所言极是,魔门,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碎了满地的尸体,“这门功夫的来历,应该不用我说,云先生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吧。” 云骨沉默半晌,随即说道:“这的确是魔门的功夫,严老曾有一些奇遇,机缘巧合,得了这部横练功法,凭之纵横多年,最终却也被其反噬。” “魔门的武学,大多追求不顾后果的威力,或是以速成之法拔高实力。江湖人称他们为邪门歪道,不是没有道理。” 谢秀却直接揭破了云骨的说辞,“魔门为何会被众起攻之?那是因为他们打破了武夫公认的一个底线,‘武学’没有善恶之分,它的立场,取决于武者本身。魔门那些功法,却是一个比一个邪门恶毒,传闻妖蛮之地有很多实力强横的怪人,便都是魔门余孽所化。” “若我没看错的话,这位严老所修习的,应该就是‘阴极身’吧。” 谢秀笑意冷淡,“这消息传了出去,足以将大玄遗民打成魔门余孽,让你们真正成为过街老鼠。如此说辞,可有让云先生满意?” 云骨眼神微动,忽然反问道:“要以此事威胁严老背后的‘灭离一脉’,风险极大,他们只怕会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那就让他们来吧。”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楚秋这时平静说道:“杀到他们胆寒为止,反而更省力气。” 云骨嘴唇微启,正要再说些什么,楚秋便道:“而且你们长生一脉,难道全是死人?姓严的老狗有靠山,你就没个撑腰的长辈了?” 这句话一出。 顿时让云骨无法反驳。 他沉吟片刻,最终拱手一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91章 真正原因 “你借机拖延行程,是早就料到我不会放过这老鬼,你想借我这把刀杀了他,我也没打算留他的狗命,大家算是彼此默契,一拍即合。至于后续该怎么处理,那就要看你的靠山有多硬了。” 楚秋淡淡道:“这老狗练得是魔门功夫,你们大玄遗民毫不知情的可能性又有几分?真被人抓住小辫子,可不是死这一条老狗便能蒙混过去的。届时,无论谁想找你要说法,直接叫你的靠山出面,全都打成魔门余孽,顺便还能拔了与你们立场不同的势力,岂不是一举多得?” 说到这里,楚秋朝谢秀看去,“我这么解释,合不合理?” “楚先生说得没错。”谢秀微微颔首。 二人这一唱一和,让燕北肩膀微抖,显然是在憋着笑。 云骨满面无奈,再度拱手说道:“多谢楚先生的教诲。” 楚秋一摆手:“谈不上。” “我杀那老狗,也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他指了指燕北:“这丫头,也有靠山。” 此话一出。 燕北的笑意收敛,神情复杂难明。 云骨反而微笑起来,“楚先生的意思,我自会转达给族中长辈。” “行。” 楚秋平淡回应:“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便在这时,燕北向前一步,却是看向那柄陪了楚秋多年的长剑碎片,随后举起玉麟刀递了过去。 语气故作轻松道:“没把趁手的兵器,你那一身本事可就大打折扣了。” “都已经送你了,就别再往回退。” 楚秋看了她一眼,“我的本事,也不全在兵器上。” “也对。” 燕北闻言笑了笑,紧接着,便严肃道:“你要好好活着,别再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很多事情,一句话便已足够。 楚秋却是伸手在她头顶一拍,那张易容过的脸,表情依旧死板:“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燕北望着那张自己早已熟悉的假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想再看一看你真正的样子。” “可以么?” 听到燕北的话。 谢秀已然很懂事地朝着云骨那边走去。 眼含威胁之意。 云骨不以为忤,轻笑一声后,干脆转过身,倒也坦荡。 面对燕北有些期待的目光。 楚秋略微沉吟,随后便伸手在脸上一抹。 露出本来的样子。 此刻日头正高,楚秋背对着光照,站在燕北面前。 燕北盯着那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面容看了许久,像是要将这张脸的样子牢牢记住。 直到楚秋伸手在她眼前一晃,也不见什么动作,便恢复了原本平平无奇的中年相貌,“记下了?” 燕北回过神来,轻声道:“嗯。” “走吧。” 他又一次伸手摸向燕北的头顶,语气温和:“记住,好好练刀,老头子的绝学不能落下。” 燕北展颜一笑,迈开脚步走向了云骨。 云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楚秋与谢秀道:“二位,就此别过了。” 谢秀摆动玉骨折扇敲打手心:“楚先生的话,你要记在心里,毕竟她背后不仅只有一个靠山。” “楚先生与九皇子的话,云某自不敢忘。” 他拱手一笑:“告辞。” 说罢,转身领着燕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送二人渐行渐远,谢秀收起全部表情,看向那一地碎尸,苦恼道:“这下棘手了。” 楚秋瞥了他一眼:“终于绷不住了?” 从刚刚谢秀认出那老狗的功夫开始,就一直在掩盖心底不安。 云骨是否看破这一层,楚秋懒得去猜,但谢秀确实露了马脚。 “楚先生莫要取笑我了。” 谢秀苦笑道:“魔门功法重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又是大玄遗民跟这帮家伙扯上了关系,背后必有蹊跷!” 楚秋俯身捡了块硬质碎片,咔嚓一声,碾成了粉碎,沉吟道:“魔门这名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他们的功法真有这么邪门,连人身的血肉本质都能改变?” “这不是关键。” 谢秀摇了摇头:“很多顶尖横练功夫都能改变武夫肉身,就比如名满天下的大空寺,他们的‘不灭金身功’,练到极高的层次同样可以肉身不损,已然非人。” 楚秋闻言,顿时想起自己掌毙过一个和尚。 对方似乎就学了这门功法。 浑身犹如镀上一层金光,若非自己力大砖飞,一记催煞掌打爆了他的脑袋,换作其他层次相同的武者,即便用上兵器,也难伤他分毫。 不过楚秋至今为止,还没接触过这种功法,便也不再继续针对这方面发表意见,“你先前说魔门功法多以阴损方式练功,力求速成,看来关键不在这些功夫的效果上,而是在他们练功的方式。” “这‘阴极身’是什么名堂?” “阴极身,需以极寒之物辅佐,引动自身肾水之气,凝练阴身。”谢秀略有些凝重道:“其中最关键的辅材,还要数武夫极纯之血。”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未破身的入品武夫,血气极纯,能够中和寒物,更能平衡肾水阴气,大大减轻痛苦。这老者练到如此境界,必是服用过不少入品武者的鲜血以作调和,否则早该彻底疯了。” 楚秋听懂了他的暗示,恍然道:“难怪那个云骨要借力杀他,看来是报仇来了。” 谢秀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那位云先生,在大玄遗民之中应该有着不低的地位。倘若这老者以他之血练功……” “别八卦,说重点。” 楚秋打断了他,“魔门既然已经被灭了,你在担心什么?” “当年诸国联手灭魔门,背后还有一桩更深的担忧。” “速成之法,屡禁不止,很多江湖大派暗地里也未必不对魔门的功法眼馋,偷偷研究者,也绝不是一两人。” “但坚定了各家灭魔决心的根源,在于妖蛮!” 谢秀沉声道:“妖物,蛮人,皆是天生天养,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为何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但一些魔门巨擘,却可以将自己转化为大妖!这等闻所未闻之事,才是魔门被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第92章 几年安稳 “以人身转化为妖身?” 谢秀此前已经提起过这个说法,当时楚秋的心里便是一动,此刻更是隐约抓到了某些关键,“也就是说,魔门的功法很可能是参照‘妖蛮’而来的?” “说不好,但十有八九便是如此。”谢秀沉声道:“妖蛮与人族对立多年,无论是嗜血食人的蛮人,还是那些堪比上三品武夫的妖物,皆是诸国的心头大患。” “好比如今的大离,根本就没把大玄那群亡国之民放在眼里,可妖蛮侵袭滋扰却让大离陷入连年的战争之中,国力眼见衰弱,这就是妖蛮肆虐的恶果。” 他看着楚秋道:“不光大离,大胤,大虞,甚至是海外诸国,有哪家没尝过妖蛮肆虐的苦果?” 楚秋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妖蛮个体实力更强,以人为血食,这就是核心矛盾,几乎无法调和。但这二者天生天养,却也被天道所限,繁衍能力极差,数量始终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当中。” “魔门的功法,却要打破这个平衡,自然触及了所有人的利益。” 对于魔门的覆灭,楚秋已经有了清楚认识。 但他真正好奇的还是那些功法。 在北荒镇那段日子,他没少抓来妖物研究。 就是为了看看这些拥有极强天赋的生命,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可通过谢秀的话,他才知道早就有人取得了成果。 魔门功法,似乎就是从妖蛮身上得来的。 谢秀在某些事情上表现迟钝,但此刻却十分敏锐,“楚先生对魔门的功法很感兴趣?” “实话实说,是有一点,但不全是对魔门功法。”楚秋坦然承认道:“妖蛮这种完全不靠修炼,却能拥有比肩高品武夫实力的生灵,谁都会感兴趣。” 谢秀沉吟片刻,缓缓道:“楚先生,你我二人相识一场,谢某今日僭越一句,不论你对妖蛮有着怎样的想法,最好就此打住。” “曾经魔门势力最为鼎盛之时,甚至考虑过要利用妖蛮建国,将几座江湖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们最终还是被灭了。” “如今上三品武夫不插手皇权之事,也有这部分原因。” “魔门被灭,跟林听白有关?” 楚秋眯了眯眼道:“难怪你说他敢为上三品武夫制订规矩,看来手里确实有货。不过依照这个说法,究其原因,还是魔门不够强罢了。” “或许吧。”谢秀不愿争辩,只是道:“大离国师确实参与了灭魔之战,但那也是我出生前的事,他究竟在魔门覆灭一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扮演着何种角色,我不得而知。可无论如何,魔门功法再次大范围传播,都是诸国皇权、乃至江湖大派不愿看到的。” 他语气严肃道:“楚先生,这是一桩天大的麻烦,最好不要掺和。” “知道了。” 楚秋淡淡道:“那就赶紧找个地方把这老狗埋了,从今开始,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 谢秀微微一怔。 似乎没想到楚秋会这么配合。 下一秒,楚秋便道:“这消息走漏,麻烦的不会是我们,而是大玄遗民那帮过街老鼠。燕北想跟他们学几年本事,那就让他们踏踏实实安稳几年吧。” 谢秀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楚秋。 “愣着干什么?”楚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谢秀,“动手啊。” “哦哦。” 谢秀点头。 两人一合计,最后在荒村找了个风水宝地,挖坑把尸体一埋,填上土,确定没有遗漏,谢秀叹了口气,“楚先生,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就是来叫我干杂活儿的。” “有这回事?” 楚秋伸手往谢秀的白袍上一拍,震起一层土灰,笑吟吟道:“不过你能有这种想法,证明你这次确实没起到什么作用。仔细说来,我刚刚还在那老狗的手底下救了你一命吧?你说说,你这金贵的身子骨要是磕了碰了,传出去他也不好听啊。” “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人称‘玉公子’的大胤九皇子,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狗手里,丢得可是师门跟家里的脸。” 谢秀闻言,很想嘴硬两句。 但想想当时的状况,自己还真有点拿不住对方。 所以这话,他还真反驳不了。 “是我实力不济。”谢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这次回去,定会好好精进境界,不让师门蒙羞。” 他没提大胤皇室。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 楚秋没再逗他,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事都办完了,回去吧。” 谢秀并没有立刻跟上,对着楚秋的背影说道:“楚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楚秋头也不回道:“你能这么说,证明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没礼貌,既然如此,最好还是别问。” 谢秀笑着道:“谢某自然不会问那种没有礼貌的问题,只是想与楚先生聊聊未来打算,虽然郡主已经离开,但先生如今的处境可还是没有变化。且不说与国师之间的恩怨,光是一个夜主之位,就足以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楚秋脚步一停,回头看去:“这么说,九皇子是要挖大离的墙角了?好歹我也是吃过几年大离皇粮的人,没个合适的价码就想让我背叛大离,那可不行。” “先生说笑了。”谢秀道:“大离夜主已是位高权重,如果先生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的话,除非我成为大胤皇帝,否则开不出任何相同的条件。” “那你想说什么?”楚秋看着他,“听你这意思,好像还藏着个‘但是’?” “不错。” 谢秀缓缓道:“我是开不出比大离夜主更好的条件,但是我可以给先生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加入东湖山庄。” 谢秀神色一正,“先生入我师门,哪怕只是做一位客卿长老,也能远离朝堂争斗,从此自由自在。” 楚秋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你能说了算?” “我为庄主亲传,同时也是关门弟子。几位师兄师姐早已各有去处,唯我一人师尊尚未安排。”谢秀并未把话挑明,但言下之意已经极为明显。 “明白,以后你就是庄主,大胤一流宗门的掌门人。”楚秋微微点头:“那你这句话,确实有分量。” 不待谢秀追问下去,楚秋竟是抬腿就走。 谢秀略一迟疑,却还是跟了上去:“先生以为如何?” “让我再想想。”楚秋举手轻拍他的肩膀,目不斜视道:“我的时间很多,不着急。” 第93章 还债 时值深秋,茂密山林内,细风拂过,枝头簌簌颤动。 偶然吹起一层落叶,如雪般纷飞在四周。 倏! 突然之间。 一道如鬼魅般的灰影左闪右跳,在树木间穿梭跳跃。 足有五六人合抱的粗壮老树频频发出‘嘣嘣’闷响,枝叶摇晃,回声不绝。 “驴妖!驴妖!” “等等我!” 就在灰影闪过不久,一个胸口挂着长生锁的孩子卖力追赶。 他看起来最多三岁,个头不高,穿着红黑相间的小袄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像极了瓷娃娃。 前方闪掠不停的灰影停了下来。 竟是头身高体壮的驴子。 长长的耳朵轻轻转着,头顶那一撮白毛更是摆动不止。 孩童见状大喜:“驴妖!站住!” 他脚掌踏地,速度拔高几成,行动身法颇有几分精妙味道,显然是掌握了一门不俗轻功。 灰驴扭头看去,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仿佛带着戏谑,撒开蹄子狂奔,再次拉开差距。 一童一驴你追我赶,眼见着跑到山脚湖泊。 孩童大喜,“哈哈,跑不掉了吧!” 灰驴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打算,竟直接踏上湖面! 砰通砰通! 它倒腾着蹄子,激起重重水浪,湖面如同被利刃切开一线,灰影压住浪头,嗖一声穿了过去。 眨眼间就抵达了对岸。 这下就轮到孩童傻眼了。 他站到湖边,望着对岸那头悠哉悠哉低下头喝水的驴子,眼底很快就蓄满了水光,‘哇’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岸边胡乱蹬着双腿,“你耍赖!你耍赖!这次不能算!” 哭喊声传到对岸,灰驴的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喝水了。 这种情况它遇到过无数次,等孩童哭累了,自己就会爬起来。 带孩子这门学问,它早已是宗师。 没过多久,那孩童果然哭累了,用手背蹭了蹭脸蛋,闷闷不乐地站起身来。 噗噗噗。 高大的灰驴发出一阵嘲笑声。 不久后,它的笑声忽然止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轻轻刨地。 “憨货,欺负小孩你最有本事。” 湖对岸响起不咸不淡的骂声,原本泛动不息的湖面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抚平,宛如镜面般静止不动。 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孩童背后。 孩童转过头,喜出望外道:“老师!” 他扑过去抱住大腿,立马开始告状:“驴妖今天又耍赖!” 男人屈指轻弹,孩童脑门上顿时出现一个红印子,疼得捂着头大叫起来。 “说了多少次,它叫二驴。” “可是驴妖更好听一点啊。” 孩童揉了揉脑门,满脸不解。 “你扯着嗓子到处喊驴妖,害死了庆城多少头驴子?” 楚秋伸手在他头顶一拍:“给你家留点功德吧,别造孽了。” “哦!”孩童应声,眼睛却在乱转,透着一股机灵劲,小声嘀咕道:“二驴可以登萍踏水,哪是普通驴子能比的?” “我看你是有点儿找倒霉了。”楚秋扫了他一眼,“再嘴硬,今晚让你娘揍你。” 这句威胁显然更有效果。 孩童立即闭嘴,不过这种三四岁的孩子根本老实不了片刻,紧接着又叽叽喳喳道:“老师今天怎么得闲出来啦?我娘说您要是有够用的粮食,怕是能在家里待到死!” “因为你爹快要回来了。” “我爹?” 孩童想了想,“没见过,真不熟。” “见还是见过的。”楚秋道:“在你刚出生那会儿,他可是哭着喊着赖在家里不肯走,硬是陪了你数月。” 孩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个爹。 最后闷声问道:“他干嘛去了?” “他啊。” 楚秋一笑:“还债去了。” 说完,楚秋单手抱起孩童,顿时向前掠去。 脚下在湖面轻点,踩出层层纹路。 随后便在孩童的兴奋惊呼声中,飘然飞到了对岸。 把他往二驴背上一放,楚秋拍了拍驴屁股:“走着。” 二驴当即撒欢似得迈开四蹄狂奔,掀起一串烟尘。 一路响着孩童欢快的笑声渐行渐远。 …… 庆城。 倪府。 一袭素色长裙的倪千羽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目光看向来回踱步的美貌妇人。 许是被晃得眼晕,她叹息着放下杯子,“宁大小姐,能不能坐下来歇一歇?” 那貌美妇人脚步一停,略有嗔怪道:“我已成婚多年,你呀,能不能改改口?” 倪千羽眉间一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是酸溜溜道:“是是是,玉夫人,今儿个你那挨千刀的相公就要回来了,可把你高兴坏了吧。” 两人多年交情,亲如姐妹一般,倪千羽这一开口,宁含烟便已知她为何不悦。 随即便笑吟吟道:“比不得你家那位大胤九皇子,人是在身边,可这名分却迟迟没个着落呢。” 倪千羽抬起眼眸,略有‘杀气’,轻哼道:“无所谓,至少看得到人。” 宁含烟只是笑了笑,有种胜利者的姿态。 倪千羽也懒得自找没趣:“诚儿去哪了?” 此话一出,宁含烟收起笑意,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怨表情:“还能去哪儿?定是在他那好师父身旁候着呢。” “这孩子,跟他师父的感情,可比跟我这个娘更亲。” “诚儿既对武道感兴趣,放眼丰州,九郎与楚先生便是他最大的机缘造化。” 倪千羽自觉扳回一城,笑吟吟道:“那可是宗师亲传,诚儿有这份运气,你这当娘的不跟着高兴,还在这儿怨来怨去的,真是够不知足的。” “楚先生的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当然不敢指摘。” 宁含烟叹了口气:“我怨的只是楚先生心狠,玉郎这一走就是三年,诚儿都已经能满地跑了。” “你家相公欠的债,他自己该去还。”倪千羽语气平淡道:“没要他的命,都算是楚先生心软了。这些年定洋总盟为何元气大伤,下令永不踏入丰州,你难道不清楚原因?”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玉青君没变成那位脚下踏过的尸骨之一,你就偷着乐吧。” 便在这时,外边有脚步声急急赶来。 门外响起一个压低的嗓音:“家主,玉先生回来了!” 第94章 驴都会用逍遥游? “相公!” 都不等倪千羽开口,宁含烟已是夺门而出。 倪千羽朱唇微启,愣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这位好友,只得绷着脸起身道:“真是没点矜持!” 随后,她就吩咐门口的家仆:“去请九郎过来吧。” “是,家主。” 家仆立即应声。 早在两年前,倪家大权便已经落到了倪千羽的手中。 当初漕帮覆灭形成的乱局,被定洋总盟强势扑灭,而后近乎半年的时间里,定洋总盟将漕帮从前在丰州的生意全部收入囊中,许多人都以为,这些生意已经足够满足定洋总盟的胃口了。 可堂堂大虞江湖一流势力亲自动手,又怎会满足于此? 很快丰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就发现,这定洋总盟还远不如漕帮,胃口大到吓人,一开始众多当家掌舵还都捏着鼻子忍了。 直到定洋总盟派到丰州那位宗师堂主打算召集境内富商,开一场‘聚会’时,他们才发现了不对。 但在第二天,那位堂主就死了。 脑袋被挂在漕帮总舵的正门口。 定洋总盟为之震怒,又派了一位宗师,四名六品,摆出了要将丰州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结果他们的脑袋也挂上了漕帮正门。 连着折了两位宗师,诸多好手,哪怕定洋总盟是一流势力,也扛不住这么大的损失,自然心生退意。 可无论哪座江湖,讲得就是一个脸面。 一流门派吃了这么大的亏,若不找回面子,以后还有谁会服他们? 于是。 定洋总盟副盟主,大虞四品武评最末的‘千江仙’褚浪亲自动身前往丰州,欲要与那神秘高手一战。 他倒是没死。 但他回到定洋总盟后,便传出了定洋总盟永不踏入丰州境内的消息。 一场风波终止。 倪家也趁势而起,不再局限于庆城。 经过数年发展,在这丰州境内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势力。 至于定洋总盟为何会在丰州屡次吃亏,江湖之上众说纷纭,但只要明眼人便知道,谁在其中得利最多,谁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所以倪家的起势,根本无人敢挡。 丰州更是成了大势力避之不及的地方。 毕竟连四品都拿不下,谁愿意啃这硬骨头?别最后捞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惹了一身腥,像那定洋总盟一样成了笑柄。 “家主。” 倪千羽迈步到大门前,一众武者护卫齐齐躬身。 “辛苦了,今天倪府开宴,先去歇着吧。”倪千羽微微一笑,跨过门槛,就看到那对狗男女已经抱到了一起,表情顿时冷了下来:“有碍观瞻!” 她这一声,让数年没见的夫妻二人放开彼此。 而那一身风尘仆仆的玉青君也是露出笑脸,点头道:“倪姑娘。” 宁含烟轻轻推了他一把,“现在该叫倪家主了。” 玉青君拍了拍额头,“忘了这一茬,倪家主近来可好?” 倪千羽淡淡道:“还成吧。” 她上下打量着玉青君。 曾经那个浪荡子的模样,已经再也找不见了,反而多了几分江湖草莽的气息,看上去豪放了不少。 原本那张让她厌烦的小白脸,居然蓄起了一层青胡茬,也有了一丝沧桑的味道。 “现在看着倒还像个男人。”倪千羽点了点头,正要请他进府。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驴蹄声。 嘚嘚哒哒快速靠近。 “是诚儿!” 宁含烟立即激动起来:“玉郎,那是你儿子!” “诚儿?”玉青君有一瞬恍惚,待他迎着驴蹄声靠近的方向转过身,迎面就看到比他还高出不少的灰驴直直撞来,举起前蹄就往下砸! 玉青君脸色一变。 如同一抹残影出现在数丈外。 但他却惊恐发现,那驴蹄如影随形,撞在了他的胸口! 直接将他撞得倒飞出去。 这一下倒没伤到玉青君,可却让他如同见了鬼般惊呼道:“驴都会用逍遥游?” “二驴!?” 他很快就认出了这头灰驴。 二驴嘴巴嚼动,满脸不屑,噗一声朝地面吐了口唾沫。 玉青君做梦也想象不到,自己几年没回来,曾经那个把妖物血肉当成零嘴吃的灰驴子居然会用‘逍遥游’了。 他一时愣在当场,直到看见了驴背上的孩童,表情才有了些许变化。 “这是……诚儿?” “对,这就是你儿子!”宁含烟伸手将孩童抱了下来,“诚儿,快,叫爹。” 孩童看了眼有些陌生的玉青君,“可是娘,我不认识他,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啊。” 玉青君的笑容僵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的名字就是他起的,玉诚,不许任性,叫爹!” 宁含烟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把玉诚放了下来,甚至扬起巴掌准备往他屁股上抽。 玉诚吓得小脸雪白,捂住屁股不敢吭声。 “你别吓到他。”玉青君回过神,赶紧拉住宁含烟的手腕,勉强笑道:“我三年未归,诚儿对我陌生也是正常,不急这一时。” 噗! 二驴又噗的一声吐了口唾沫,表情更加不屑。 玉青君察觉到了二驴的‘恶意’,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哪儿得罪过它。 儿子不认自己这个爹,回家还被驴子揍,玉青君突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时,一只手按在二驴的白毛上。 “楚先生!” 在场几人都拘谨起来。 尤其是倪千羽。 她快步走下台阶,正要开口,就被楚秋挥手拦了回去:“别来这套,免得你家九郎回头又要说我不给你面子。” 随后,楚秋打量着玉青君,似笑非笑道:“这一走就是三年,还真舍得啊,债还完了?” 玉青君也是苦笑着道:“陈兄弟早就原谅我了,是我自己想留在那边帮帮忙。” “听说了。” 楚秋淡淡道:“你跟陈新年在大离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远在大虞都能听到你这沧浪帮副帮主的威名。” 玉青君满脸讪讪,倒没接茬,只是看了眼二驴,一阵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既想问问二驴为何能学会逍遥游,又想问自己是哪里惹到它了。 楚秋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不在的这些年,二驴没日没夜地帮你带孩子,它打你两下出出气,你难道不该受着?” “该,该。” 玉青君连忙朝二驴一抱拳:“多谢二驴兄弟。” 此时此刻,他又有了些从前那副嬉皮笑脸浪荡子的模样。 楚秋懒得看他耍怪,直接朝倪府走去,“赶紧开席吧。” 倪千羽紧随其后,连忙吩咐下人准备宴席。 玉青君则是跟宁含烟对视一眼。 还没等说些什么。 玉青君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抓住了。 低头一看,玉诚眨了眨眼,试探道:“爹?” “哎!” 玉青君喜笑颜开,一把将他抱起,又拉住松了口气的宁含烟,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 这一句话,让宁含烟的美眸泛起一层水雾,却只是低低答应了一声。 玉青君也没多说,抱着儿子,拉着妻子的手快步入了倪府 二驴注视着这一家子,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自己轻车熟路跃过院墙,奔着自己的专用食槽走去。 倪府家仆见是这位‘驴大爷’,也早已见怪不怪。 第95章 注释 时至傍晚。 倪府摆下一桌宴席,席上并未坐满,只是简单的一场家宴。 与妻儿阔别多年的玉青君不停与人推杯换盏,早早放权给倪千羽的前任家主倪敬存也是喝得满面红光,偶尔问上几句玉青君这些年在大离的所见所闻,看起来心情不错。 女儿将家族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让他能够早日颐养天年,几年下来,气色也比从前好了太多。 但他并没有忘记倪家能有今日盛景,究竟是谁的功劳。 于是,倪敬存时不时就向楚秋敬酒,说上几句客气话,也都点到为止。 因为经过几年的相处,倪敬存知道这位是什么样的性格。 兴致到了,帮你们一把,也不图你有什么回报。 没了那份兴致,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有些事,心意到了即可,过犹不及。 等到酒过三巡,倪敬存,倪敬光这对兄弟就已经很有眼力地离场了。 倪千羽给宁含烟递了个眼神,后者便笑着抱起儿子,与玉青君耳语两句,不知说了些什么,玉青君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倪千羽也起身对谢秀道:“九郎,我熬了些热汤,现在叫人送过来。” 谢秀轻笑道:“有心了。” 倪千羽微微颔首,没再多言,便领着宁含烟走了出去,把说话的地方留给他们三人。 此时,已经喝得微醺的玉青君解开随身包袱:“楚先生,陈兄弟有几样东西托我带给你。” 楚秋看了看他,却是笑道:“看来还是江湖养人呐,几年没见,这小子倒是圆滑了不少,都知道送礼了。” 玉青君解开包袱,翻出几部线装秘籍,以及一个黑色铁匣。 “这几本,都是陈兄弟搜罗来的武学,拿他自己的话说,倒也不算什么秘传绝学,只是知道您一直有收集功法的爱好,便多加留心了。” 说完,玉青君将那黑铁匣子放在桌上,向着楚秋那边推了推,语气凝重道:“这东西才是重点。” 楚秋朝那黑铁匣看了一眼,“能让你这个盗天门传人都郑重对待,看来确实是好东西。” 谢秀也轻轻皱住眉头:“该不会是……” 玉青君颔首,吐出那几个字:“岐龙山,长生法。” 听得这话。 楚秋与谢秀对视一眼。 谢秀伸手抓过那副黑铁匣,拇指一推,匣子开启,露出了里面的物什。 那是一块折叠起来的皮纸。 透过掌心大的面积,还能看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真的。”谢秀一过眼便知道是真东西,将其递给楚秋,同时沉声道:“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岐龙山秘宝在江湖上真真假假流传了这么多年,背后究竟有何秘密暂且没人发现,但大多数散落在外的秘宝,本身并无什么价值。 上面的文字无人能看懂,一些鬼画符般的图案更是谁都破解不了。 久而久之,有关这份长生仙的传闻,能掀起的风雨已经愈发微弱。 可这并代表世人不再对它感兴趣。 谢秀问这一句,不是担心他们自己,而是担心小小的沧浪帮,能否扛得住压力。 别到时为了一份岐龙山秘宝,反害了自身。 “陈新年当初因为你塞给他的一份岐龙山秘宝,被那群江湖人追杀,害得丢了条胳膊,帮中亲信死伤无数,自己更是躲了数年不敢回家。” 楚秋伸手接过那副铁匣,跟着淡淡道:“他没理由还敢沾上这份大麻烦,那就有点蠢了。” “这东西若有麻烦,我与陈兄弟都不敢沾手,更不可能给楚先生您送来。” 玉青君讪讪一笑,随后道:“其实得到这件秘宝,也算是机缘巧合。大离新皇登基这几年来,朝堂暗潮涌动,江湖上却是风平浪静,很少有人犯事。即便有什么事,那也都是各家关起门来解决,绝不敢闹大了。” “听说现在监察司的黑衣巡事们,个个儿都闲得发慌,一身本事都快废了。” 楚秋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玉青君神色一正,干净利落道:“这是我们捡来的。” “捡来的?”谢秀不禁失笑,却是又气又笑:“若是岐龙山秘宝能随便捡着,这世道早就乱套了。” “九皇子还真别不信。”玉青君道:“这几年来,沧浪帮转做正经生意,包了些山林,与当地官府合伙采矿,顺便接些清剿山贼土匪的活计。” “那大山里,遇着什么情况也不罕见,这东西,便是底下人从矿藏中挖出来的,见是副金属匣子,里面的东西他也看不懂,就干脆交了上来。” “换作是别人也许认不得这岐龙山秘宝,但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一下就认出这害人的鬼东西。” “你既然知道这是害人的鬼东西,还拿来给我?” 楚秋瞥了他一眼,“你想害我?” “其他人说这话,我或许得寻思寻思,您说这话……”玉青君笑了一声,摇头道:“这东西来路干净,底下人也都打点好了,没人知道是什么。除我与陈兄弟以外,也就二位见过这副岐龙山秘宝了。” 楚秋不置可否,将那块皮纸抽了出来,展开一看,这竟是块相对完整的宝图。 而且上面的文字与图画,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很明显,这块宝图,曾经也有主人。 而且那位主人钻研了很久,写下了自己的理解。 “后天灵修法?” 看到皮纸上的第一句注释,楚秋便有了些兴趣:“先前拥有它的人,真的破译出了内容?” “只能说是半真半假。” 玉青君说道:“正是因为这份注释,我与陈兄弟一合计,倒不如将它送给楚先生,毕竟,这可能是如今第一份真正现世的‘岐龙山’秘宝。里面有些注释晦涩难懂,狗屁不通,但有些部分,却是与今时今日的武道理念相符,简而言之,这东西,确实能练出点名堂,但要说达到长生武仙的层次,恐怕是做梦了。” “现今流传的岐龙山秘宝,其中文字从未出现在任何一个王朝的记载当中,无史可依,破译起来难如登天,但也不排除有天赋异禀之人能够理解其中真意。” 谢秀沉吟一声后,目光看向楚秋:“但它确确实实是一桩大麻烦。” 第96章 鸡肋 “麻烦肯定有,但出得我口,入得二位的耳,传不出这间屋子去,也不怕有什么大麻烦。” 玉青君笑了一笑,接着便道:“岐龙山秘宝流传这么些年,半点水花也没见着,这东西是第一份有真货的,可上面的内容严格来说,对普通武夫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价值自然是有的,却也不至于被人打破头来争抢,无非就是有些收藏价值。” “对普通武夫没意义?” 谢秀反问道:“你方才不是说,照着练也能练出些真东西?” “九皇子莫急。”玉青君吐出一口酒气,眼神清亮了不少,笑着道:“这东西,我与陈兄弟都练过,苦修数月不过就是有了一层朦胧气感,连入门都费劲,比起江湖上最普通的内功也大有不如。靠这玩意儿想练入品,那都得熬上几十年的岁月,寻常武夫用不着它,有些家底的更也瞧不上。” 他伸手一指被楚秋拎着的皮纸,“即便它练到后边儿能有再大的本事,除非能活个几百上千年,否则练到死也未必能见着那一天。” 楚秋听得心中微动,仔细打量纸上内容,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东西不是不能练,也不是练不成。而是太过鸡肋,完全要靠水磨工夫。” 玉青君笑了笑,“拿来练个乐子倒也没太大问题,可若真把武仙的希望寄托在它身上,怕是没等练成武仙,自己就化作黄土一抔了。” “它的前任主人,恐怕也是认清了这一点,索性将这份岐龙山秘宝深埋山中,弃之不顾了。” “照你这么说,岐龙山的长生之法……岂不是一个笑话?” 谢秀的醉意也醒了不少,恍然道:“难怪当年大离太祖皇帝深入岐龙山,出来以后绝口不提长生之事,甚至派人放火烧山,彻底毁了大玄的武极圣地。练这长生之法的人,到死也要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寿数不够,练不成气候,寿数够了,本就是在世红尘仙,又何须借助外力?” 他轻吁一口气,“果真是鸡肋。” 这二人一唱一和,却没有打断楚秋的思考。 他盯着皮纸上面的注释文字,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想法。 “寿数不够练不成的功法,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么?” “何况,我也无需苦熬,这东西只要入了门,加加点也就能突破了。” “若这东西真有江湖上所说的那般神奇,即便长生于我无用,本质上,也是一门绝世功法。” 想到这里,楚秋将皮纸丢给谢秀,“玉青君说得没错,练着玩玩吧。” 谢秀接住皮纸,苦笑着道:“东湖山庄的功夫我尚未练明白,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没说要把这东西送你。” 楚秋淡淡道:“借给你钻研一段时间,回头还我便是。” 谢秀闻言,略是一怔,却也听出了楚秋的言外之意,“楚先生这是打算离开了?” 楚秋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玉青君:“听说这次回来,你就不准备走了,盗天门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玉青君的表情顿时僵住。 他为盗天门当代传人,而这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门派,一代只传一人,他若是撂了挑子,盗天门的传承等于断在他这一辈了。 门内长辈又怎会善罢甘休? 这个问题让玉青君一时气闷,干脆拿起酒壶猛灌两口,叹息着说道:“回来之前我去见过师父,他对我偷偷成亲生子的事很是恼火。但我这几年也想清楚了,盗天门不是只有我一个弟子,我这块料养废了,再培养一个传人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就把这身本事还给师门,离开盗天门,以后当个清闲的富家翁也挺好。” “你想得倒是挺美。”楚秋看了看玉青君,“盗天门虽然很少杀人,但也从未出过当代传人叛出师门的例子,若走到那一步,你才是真的玩砸了。” 玉青君也只是说气话,他当然知道,他这身份不回去,盗天门对外还能有点说辞,一旦真闹到叛出师门的份上,那才是不死不休。 “玉兄还是与师门长辈好好谈谈,盗天门同样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派,娶妻生子本为天道人伦,想必尊师不会为难于你。” 谢秀按住了玉青君举起酒壶打算痛饮的手腕,摇头说道:“我在外多年,庄里师长从未有过催促,反而让我好好历练一番。入这红尘行走,本就是武夫必经的一条路。” “九皇子,你这身份摆在那儿,东湖山庄谁敢跟你过不去啊?” 玉青君连连叹道:“我爹娘死得早,稀里糊涂进了盗天门,师父对我倒是恩重如山,可他管我管得也是厉害,我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他还让我滚回去闭门思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谢秀一时哑然。 他与玉青君的情况,确实不太相同。 抛开大胤九皇子这个身份不提,他也是东湖山庄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山庄长辈自然不会多过苛责,对于很多事情,倒也乐见其成。 “说那么多屁用没有。”楚秋摇了摇头,“叫你师父当面跟你聊便是。” “我师……”玉青君刚想说些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我师父跟来了?” 楚秋没说话。 抬手就是一道气劲贯穿屋顶。 砰的一声闷响后,屋外传来沙哑冷冽的笑声:“不愧是让定洋总盟吃了大亏的神秘高手,神明气沉,动如山崩,天人之资啊!” “师父!” 玉青君‘腾’得起身,表情又惊又怒:“您都跟到这儿来了?” “哼!” 那沙哑声音沉沉一哼,“你小子那一身本事都是老子传的,跟了你一路都没有察觉,就这点能耐便敢离开师门娶妻生子?也不怕被盗天门的仇人活剐了!” 玉青君脸色惊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便在这时,楚秋笑着道:“我跟贵徒还算有几分交情,临行前也想送他份礼物,不若老前辈说出几个仇人的名字,我摘了他们的脑袋挂在梁上,如何?” 第97章 晦气! “哈哈哈哈!” “好!” “老子就给你几个名字!” 屋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发出一阵大笑,浑厚气机引发激烈震荡,满桌杯盏皆是晃动起来,碗碟颤抖,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秀一把按住桌面,表情凝重,“老前辈,莫要心急,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哼!” 随着一声冷哼。 紧闭的大门当场震开,滚滚气劲涌入屋内。 谢秀翻手从腰间一抹,玉骨折扇当即旋转展开,青色真气盘旋其上,与屋外涌入的气浪形成对抗。 哗啦啦! 满桌菜肴,尽数被冲到了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玉青君后退两步,脸色相当难看,抬起目光就看向门外那个老人。 朦胧月光之下,那高大的老人迈步踏来,露出一张颇为方正的脸庞。 灰白的发须整洁,丝毫没有半点邋遢,完全不像是‘盗天门’中人。 “师父。” 玉青君咬着后槽牙叫了一声,“您老可真让我开了眼了,一把年纪还玩这套?” 老人连眼皮都懒得抬,看也不看玉青君,望向了踏踏实实坐在那里的楚秋,露出一个与长相完全不符的狞笑,拱手道:“盗天门徐风,见过夜主。” “哎哟,不敢当。” 楚秋单手虚托,摇头道:“您才是前辈。” 徐风上下打量楚秋:“来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在大虞丰州搅风搅雨的高手竟会是监察司夜主,真是让老子开了眼界。” “一点虚名,不足挂齿。”楚秋笑呵呵道:“老前辈,敞亮点儿,给个名字,我替你徒弟把这事平了。” 徐风冷笑一声:“夜主这般行事作风可是与监察司半点都不沾边,要说我们盗天门的仇敌,大离监察司就是头一位,我徐风的名字至今还挂在监察司缉拿榜上,要不夜主大人您开开恩,当着我的面自刎吧。” 这话一出。 楚秋依旧满面笑容。 谢秀和玉青君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老东西,给你脸你是真不要啊。” 果不其然。 楚秋前一秒还是满面笑容的模样,下一秒已经拍案而起,眨眼不及的瞬间,便来到徐风面前。 “逍遥游!?” 徐风惊呼一声,鬼魅般闪身后退。 他的轻功造诣比玉青君高出几个二驴还有剩余,动静之间转换自如,连风声都没有半点,便已退到院中。 楚秋迈出门槛,笑着道:“你跑什么?” 徐风的脸色阴沉,方才那一瞬,他浑身无数毛孔炸开,感应到了生死压力。 “好好好,大离夜主的手段,老夫领教了!” 他吐出胸口闷气,收起轻视,试图转移话题:“但这是我盗天门的家务事,夜主果真要插手?” “面子我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楚秋站在台阶上方,居高临下,夜风吹动他的道袍,看起来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若我要管,你也只能忍着,你没有跟我讲理的资格。” 徐风神色剧变,眼皮狂跳。 “师父,楚夜主只是跟您开个玩笑。” 玉青君急忙赶了出来,对着徐风挤眉弄眼,“差不多就行了。” 就在这时。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倪府护卫,一阵脚步声飞速赶来,四周顿时亮如白昼。 数十个入品武者提着灯笼,按住随身兵器,将徐风团团围住。 眼神都有些不善。 这阵仗倒是吓不住徐风,可他也找到了台阶,默默点头道:“不错,老夫也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 突然间,一个清冷女声响起,“阁下夜闯倪家,冲撞我府上的贵客,轻飘飘一句玩笑就想盖过去?” 人群顿时分开。 倪千羽穿过包围圈,语气冷漠:“老人家,未免也太不把我倪家放在眼里了?” “羽儿,休要胡闹。” 谢秀无奈道:“这位是玉兄的师长。” “我不管他是谁。”倪千羽道:“敢潜入倪家,还冲撞了楚先生,真以为宗师就能在庆城为所欲为么?” 谢秀一时哑然。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知该说什么。 楚秋却是没他那么多顾虑,笑着道:“倪家主,你倒是抖了威风,这动手的事儿却是落在谢秀头上,三言两语给他招了位宗师对头,真可谓是红颜祸水啊。” 别人说些什么倒是无所谓,楚秋这么说,倪千羽的脸顿时一红。 “知道你有心,但这点排场就别在宗师面前摆了。” 楚秋缓缓迈下台阶,“你就是把倪家花大价钱在‘凉薄山’请动的宗师客卿叫来,也奈何不了这位。威风你抖完了,不还是要靠我和谢秀给你撑腰?把人散了吧。” “先生教训得是。” 倪千羽眨了眨眼,不敢再多话,挥手让这些护卫退下。 “老前辈,看在玉青君这几年还算听话的份上,我给你的面子,其实是给他的。” 楚秋抬起手,没有半点真气波动,便是轻轻落在了徐风的肩膀上。 徐风眉头一紧,竟也不闪不避,任那只手落在肩上拍了一拍。 “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挣的,一把年纪了,别不要脸。”楚秋按着徐风的肩膀说完这句话便放下了手。 一卷袍袖,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远。 徐风喉结滚动,满眼惊疑不定。 直到楚秋身影消失,他也没再挪步。 谢秀看了他一眼,拱手致意,一句话都没说,拉着倪千羽就走。 盗天门自家的事儿,留给他们师徒两个自己解决便是。 等人都散了。 玉青君也是满面复杂地走向徐风,“师父。” 徐风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玉青君尴尬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你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了你了。”徐风一摆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在玉青君诧异的目光之中,抬起左脚。 咔嚓一声! 地面的青砖当即崩裂,碎成齑粉。 徐风凝重地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厉害的小辈,监察司……以后不能惹了。” 玉青君也是一惊,看到碎裂的青砖,忍不住道:“师父,您没事儿吧?” “没事。”徐风摇了摇头:“人家只是吓吓我,没动真格的。” “那您咋不躲?”玉青君有些疑惑:“以您的轻功造诣,夜主的逍遥游身法未必能追得上啊。” “躲?” 徐风‘嘿’地冷笑起来,“如果轻功身法那么好使,上三品干脆全都苦修兔子功吧,何必还要打磨攻伐之法?” “有些武夫,你迈入他的攻杀范围,就已经是笼中之鸟了。” “我若不跑倒还好,跑了?他能一掌打死我!” 徐风说罢,转头就走。 玉青君还没从刚才那番话中回过神,见状急忙追了上去:“师父,干嘛去?” 徐风脚步一停,没好气道:“带我见见你的妻儿!” “老子是你师父,乖孙都有了,见都没见过一面,你还怪我生气?” 玉青君顿时愣在当场,随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徐风扭头看了他一眼,越看越心烦,骂骂咧咧道:“窝囊东西,我怎么就收了你当徒弟?妈的,比手段比不过方独舟,看弟子的眼光也输得一塌糊涂!晦气!” 第98章 痛快 倪府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宅邸扩建了几次,甚至还在府内挖了一座湖泊,修了湖心风亭。 而这湖心风亭,其实就是给楚秋建的。 连倪家人都很少过来。 此刻楚秋坐在亭中,没过多久,便淡淡道:“憋了一晚上,要问什么就问吧。” 话音未落。 谢秀飘然踏上亭子,苦笑道:“玉兄的师父果然没说错,楚先生神明气沉,已有天人之资了。” “你这马屁功夫,比起你家的倪姑娘可差远了。” 楚秋说道:“聊聊吧。” 谢秀略一迟疑,不过还是走入亭内,直接道:“楚先生是准备离开庆城了?” “没错,待了这么多年,也该走了。” 楚秋说着,拎起茶壶,给谢秀倒了一杯,指尖推向他,同时玩笑般道:“总不能一直被你家倪姑娘当成不要钱的宗师打手吧?” 提起此事,谢秀确实有些亏心。 这几年,楚秋有意无意替倪家摆平了不少麻烦,光是宗师都弄死了三位,虽说那帮人确实蛮横霸道,严重危及到了楚秋‘安宁’的日子,但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不必出手。 所以,倪家身为直接的受益者,谢秀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好反驳这句话。 他只能叹息道:“我当年的提议,至今仍然有效。” 楚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头道:“你们东湖山庄这座大庙,我就不去拜了,监察司那一篇烂账我都没处理完,再沾上一个,我找谁说理去?” 听楚秋提起监察司,谢秀的眉头一皱:“楚先生,如今监察司的情况不比当年。大离新皇对它很不信任,明司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暗司也处处受人钳制。” “我听说了。” 楚秋放下茶杯,点头道:“新皇帝扶持了一个‘护国司’,接管了不少监察司的职权,现在监察司已是风雨飘摇,早不如当年了。” “先生既然知道此事,又何必掺和那些烂账?” 谢秀道:“倘若先生是为报仇,针对国师的办法有很多,未必要卷入漩涡。” “老九啊。” 楚秋用感慨的语气道:“你我也算相识多年,你一口一个先生,其实挺疏远的。” 谢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楚秋的重点在这儿。 他只能无奈道:“楚兄说笑了。” 楚秋也没再纠正他,反而道:“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权势我不太感兴趣,钱财够用即可,甚至可以说,所谓良田豪宅,娇妻美妾,我只要开口,你家倪姑娘马上就能帮我安排。” “但我偏偏都不太喜欢。” 谢秀安静听着。 直到楚秋说完,他才试探道:“也许楚兄想要冠绝当代,做一品天人?” 楚秋的手肘搭在栏杆上,侧身望向银光粼粼的湖面,笑着道:“也有这个可能,武学,实力,我都挺喜欢的,但也没那么大的欲望。” “那我便说不上来了。”谢秀轻轻一叹,说道:“谢某是个俗人,若说十年前,或许还敢说自己的志向是武夫至高之境,但如今却也没了那份心气,所以,楚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谢某不敢妄言。” “你小子,说话总是滴水不漏。”楚秋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就道:“其实我这几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前我想要安稳太平,若有余力,便帮一把这世道,大家一起太平。” “可细细想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平两个字说来简单,穷极武夫一生,又或是举盛世王朝倾国之力,也未必能做得到。”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痛快。” “痛快?” “不错,就是痛快。” 楚秋站起身,忽然提起一掌向前挥去,劲力源源不绝,让湖面泛起重重激浪,“不痛快,还不如死了。” 谢秀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 但楚秋却回头看向他,笑着道:“不过你说得也对,监察司那档子事儿,我现在掺和不起,最多敲敲边鼓,能帮就帮上一把。等我何时入了四品,直接把林听白弄死,了却方老头的因果,此事就再也与我无关了。” “楚兄……” “老九,实话实说,我从前挺看不上你这个人,觉得你太假了。” 楚秋打断了谢秀,“不过仔细想想,你这个家庭条件,还能做到谦和有礼,甭管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比很多人强出太多。” 谢秀沉默下来,只能回以苦笑。 楚秋拍了拍谢秀的肩膀,“告诉你家倪姑娘,定洋总盟只是被我吓住了,不是被我打死了,往后几年,尽量把生意转移到大胤去,有你照应,想来定洋总盟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秀一时动容,忍不住道:“今夜就要走?” “嗯。” 楚秋淡淡道:“玉诚那孩子根骨不错,我教了他点逍遥游的基础,他学得很快。你若得闲,替他打打基础,以后送进东湖山庄,也算是他的造化。” “这……”谢秀欲言又止。 但楚秋已经端起那杯谢秀没喝的茶水递了过去,“倘若将来你出了什么事,在外面放句风声,我能帮则帮。” 谢秀接过茶杯沉默片刻,也是露出笑意,“那我该放怎样的风声?” 楚秋也拿起茶杯,与他碰了碰,“就说,‘楚兄救我’。” 茶盏轻撞。 两人相视一笑。 第99章 报仇? 峙州境内。 楚秋骑着二驴,嘚嘚哒哒走在官道上。 他手中捧着写满注释的皮纸,看得昏昏欲睡。 但玉青君跟陈新年送来的这份岐龙山秘宝确有不俗之处。 离别当晚,谢秀誊抄时也免不了一阵感叹。 且不说《后天灵修法》的真实内容是何等精妙,光是为其注解的那名武夫,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其中部分理解,暗合当今武道至理,哪怕排除《灵修法》的注解部分,光是笔迹主人自身对于武道的部分描述已经价值难估。 谢秀断言,此人必是上三品境的高手。 离开丰州这段路途,楚秋便骑在二驴身上,风餐露宿,偶尔钻研这皮纸上的内容。 “我已至五品宗师境,领悟了非人练法,比起十几年前,武道理解早已更上层楼。这其中关于武道的部分,倒是不难领会真意,但问题就出在玉青君评价为‘狗屁不通’的内容上。” 楚秋合叠皮纸,轻轻抚摸二驴的毛发,“《灵修法》不同于内练真气,外练气血的路数,这东西涉及到的,是精神领域。” “许多词语晦涩难懂,想来是原主人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有胡编乱造的成分,但究其根本,讲的还是‘精神力量’。” 这条官道上人烟罕至,楚秋一番自言自语,除了二驴,倒也无人欣赏。 二驴嚼动着嘴巴,时而发出吹响下唇的声音,两只耳朵转来转去,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楚秋回过神来,一巴掌扫过它头顶白毛,“学了个逍遥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若不是为了帮你这蠢货找到延寿之法,你当我愿意研究这狗屁岐龙山秘宝?” 二驴步调加快,竟是想把楚秋甩下身去。 楚秋被它气笑了,干脆盘膝坐在驴背上,气定神闲道:“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逍遥游。” 话音未落。 二驴撒开蹄子狂奔,化成一抹灰线,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眨眼工夫,便已奔出了半里地。 沿着官道越是向前,人影便越是多了起来。 许多运货的行商车队顺着四通八达的官道押车,还有三五成群,纵马而行的路人。 二驴蹄下无情,将这些人纷纷甩在身后。 不少人连影子都没看清,只觉身边滚过劲风,一抹灰影就已经消失在尽头。 什么东西!? 一些迷信的行商揉了揉眼,还以为是大白天撞了鬼。 除了商人,还有身骑高头骏马的行客,眼力过人的隐约瞧见是头驴子纵过,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不信邪,狠狠一踢马腹,加快速度想要追上去。 最终却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头灰驴越跑越远,直到身影都消失不见。 “见鬼了,一头驴子能跑那么快?” “会不会是妖物?” “我看那驴背上好像有个人影……” “难道是妖蛮?这也太嚣张了吧!” “妖物入境,大虞要完啊!” 对于官道上奔行而过的驴子,亲历者众说纷纭,越传越离谱。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不短的时间内,这条官道上都会有‘驴妖奔驰’的传说继续流传下去。 …… 奔行大半个时辰后,二驴也有些口干舌燥,回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楚秋。 楚秋盘膝安坐在它背上,全当没看到它的求助。 二驴喘着粗气,竟还吐出舌头,满脸讨好之意。 “倒霉德行。” 楚秋骂了一声,从腰间解下水囊,一把塞进二驴嘴里。 二驴咬住水囊,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此时。 前方隐约浮现了一座城头。 楚秋抬起眼皮看了看,拍打二驴的脖子,“绕路。” 他没有进城的打算。 这一路跨过几座大城,除了歇脚补充水源,买点干粮外,楚秋和二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严格来说,他是在躲麻烦。 每次落脚。 背后都有个身影像是鬼魂般遥遥跟着。 楚秋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准备和对方交流。 如今满打满算,已有十几日的路程。 既然对方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二驴仿佛会意,转道而行,却又放缓了脚步。 这刻意而为的动作,让楚秋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闭目养神。 下了官道。 很快来到一条黄泥土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楚秋睁开双眼,前方站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身上黑衣不知多久没洗,脚下的官靴也早已磨烂,卷在颈间的灰色麻布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双明亮眸子暴露在外。 看身形,这应当是个女子。 她腰间佩刀,身姿挺拔,哪怕日夜兼程,沾了一身泥灰,也有几分气度。 二驴踏了踏蹄子,逐渐停了下来。 女子看向端坐的楚秋,扶正腰间刀身,拱手行礼:“禄墨见过夜主。” 楚秋幽幽一叹,“好歹是个宗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又是何苦呢。” 禄墨伸手扯下蒙面的围巾,露出那张还算干净的脸。“属下此次前来,只有三句话要禀告夜主,说完就走。” 听到这话,楚秋面无表情,盯着她良久。 最后,微微颔首:“说。” 禄墨叉着手,目光垂下,姿态恭敬:“陛下有令,请夜主回朝,稳定大局。” “不去。”楚秋当即给出回答。 禄墨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而她本人对于新皇的命令,显然也有些敷衍。 她接着道:“监察司如今处处受到陛下猜疑,明司有两人已经离开,加入‘护国司’,其中一人手中掌握了大量监察司机密。若他一心反叛,可能会将这份机密送与护国司,当作加官进爵的筹码。” “这件事,交给黄江去办,弄死他便是。” 楚秋说完,目光忽然一凝,上下打量她:“你与黄江已经和他动过手了。” 禄墨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看你这个样子,结果我也不必问,肯定失手了。” 楚秋摆了摆手:“让他再活几天,我来想办法。” “第三句呢?” “这一句,与国师和义父有关。” 禄墨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模仿着林听白的语气,“国师说:既然夜主已经迈入宗师境界,那就尽快替方独舟报仇吧。” 第100章 借刀 林听白隔空传话。 确实让楚秋始料未及。 而这句话的内容,却令楚秋笑了起来。 “他倒是心急。” “不过也对,大离国师,上三品境的武夫,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他见我进境飞速,恐怕心里着实有些慌了。” 楚秋将手搭在膝盖上,问道:“他是想找我约战?三品对五品,老脸都不要了?” “夜主误会了。” 禄墨终于抬起目光直视楚秋:“国师的意思是,义父的仇人,不只他一个。” 听闻这话,楚秋皱住眉头,但又很快松开。 “方老头在监察司干了那么多年,说他是仇家遍地都不夸张,如果林听白随便报个名字,我就红着眼去杀人,这要杀到哪年才算结束?” “冤有头债有主,谁让方老头断了十年寿命,我就要谁的命,林听白这套激将的戏码对我没用。” 楚秋笑了笑:“他这是把我当愣头青使唤了?” 禄墨嘴唇微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楚秋看向她道:“你是方老头的义女,知道的东西比我多,若你认为林听白的话有道理,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那属下便直言了。” 禄墨道:“义父此生目空一切,对手都是寥寥无几,称得上仇人的,更是只有数人。” “国师林听白或许算是其中之一,但真正的仇敌,却另有其人。” “挑重点说。” 楚秋平静道:“我只想知道,林听白想借我的手杀人,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禄墨微微点头,“义父此生输给国师两次,第一次,他断了腿,被赶出帝京。第二次,被其重创,命不久矣。但这两次之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在推波助澜。” 楚秋只是看着她,等待她说出那个名字。 禄墨顿了一顿,缓缓道:“‘寻安王’,赵靖。” “听名字,不像个好惹的。”楚秋淡淡问道:“他抢了方老头的媳妇儿?还是抱着方老头的孩子跳井了?” 禄墨摇头道:“义父此生并未娶妻,也无子嗣。” “那这个赵靖是打哪儿论的仇人?” “他是大离异姓王,权势滔天,曾与国师联手,将义父逼出帝京。” “国师尚未起势以前,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禄墨眼神一闪:“所以,寻安王的确算得上是义父真正的仇人。” “懂了,林听白没上位时,是跟这个赵靖混的,现在他有了身份,也有了地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位旧主,便想借我的手,杀了他的老东家。” 楚秋抚掌笑道:“他想得可真美。” “夜主。” 禄墨忽然道:“在我来之前,国师也曾料到您此刻的反应,他还告诉我一句话。” “若是夜主不愿相信,自可前往方独舟的祖地一探究竟。” 楚秋的眼神骤然一冷,“禄墨,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是监察司的人,还是林听白的人?” 禄墨被楚秋的眼神望得心头发紧,背脊肌肉瞬间绷直,却还是稳住心神,低下头道:“属下罪该万死。” 楚秋看了她许久,随后道:“既然你想为方老头报仇,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调查。没个结果,我只能把你当成林听白的人了。” 禄墨心下发寒,知道自己这次还是得寸进尺了,曾经帮助楚秋抵挡血雁阁杀手博得的一丝好感,便是用在了此处。 但她也没有多少后悔之意,沉声道:“属下……领命。” “回去告诉林听白,借刀,容易伤着自己。” 楚秋拍了二驴一巴掌,重新启程上路,擦肩之时淡淡道:“让他好好照顾身体,我很快就会去找他。” 禄墨低着头,直到驴蹄声渐渐远去,她才敢抬起头来,吐出胸口的闷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她确确实实捕捉到了楚秋的杀意。 五品武夫对于生死的预感极为玄妙,当杀机临身,感官敏锐的武夫甚至能够形成画面。 禄墨看到了自己的死状。 在那份预感中,她被楚秋一掌打成了溅射性的血肉碎片,毫无还手之力。 她抿着嘴唇,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神情,暗道不愧是义父亲自挑选的弟子,几年未见,便已成长到这种地步…… 随后,禄墨心底就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林听白这次真的托大了,他以为人死如灯灭,却没想到,义父的仇……有人能报。” …… 与禄墨分别后。 楚秋心底思考着她方才那一番话。 国师林听白的借刀杀人之计简直是阳谋,无论那个寻安王赵靖是否与方老头有仇,又是否在方老头的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根钉子算是在自己心里埋下了。 至于禄墨。 这女人摆明了是被林听白所利用。 楚秋并不怀疑她对监察司的忠心,或者应该说,是对方老头的忠心。 但林听白引她前来,恐怕也是试探自己的一步闲棋。 若自己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今日定会要出手除掉禄墨,无论死的人是谁,都能大大削弱监察司的力量。 哪怕自己容得下禄墨,此番过后,心中也未必没有半点疙瘩。 左右都是林听白占了便宜。 楚秋轻轻拨弄着二驴的白毛,叹息道:“混庙堂的,果然都是心黑手狠的货色,跟他们斗智,明显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不过还好,我是个莽夫,等实力到了,直接弄死他便是。智斗?狗都不玩。” 噗噜噜! 二驴吹了吹嘴唇,仿佛在说:驴也不爱玩。 楚秋顿时被它逗得一笑,随即翻出两张皮纸,一大一小。一张是写满了注释的《后天灵修法》,另外一张,则是他当年在那位已经想不起名字的‘血魔刀’身上所得。 他对照着写满注释的那张岐龙山秘宝,开始尝试破译自己手中那一份。 一人一驴,就这么滴滴哒哒,在黄土坡道渐渐前行。 至于要到哪儿去,随心所欲,走到哪儿就算是哪儿。 第101章 可曾听过,魔门功法? “所以说,他拒绝了朕的好意?” 大离,御书房内。 一身素白常服的青年坐在桌案后,眼神阴鸷,抬起目光望向前方,声音压抑着怒气,像是询问般道:“朕将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为何他不知珍惜?” “他身负监察司夜主之位,本该为朕分忧,他竟然拒绝朕?” 哗啦! 下一秒。 青年将满案文书扫落在地,抓起墨砚就砸向旁边。 眼看要把伫立在一侧的灯柱砸破,伺候在旁的宦官疾步而上,用脑袋拦下墨台,双手一撑稳稳接住。 额角破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下,那名宦官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放轻脚步退到旁边。 “国师,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青年却只是气冲冲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冷冷道:“监察司本应该是握在朕手里的一把刀,为何不听朕的使唤?” “陛下。” 林听白发出平静的声音。 只是两个字,就让青年瞬间冷静下来。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最终恢复如常,坐回了位置上,“是朕失仪了。” 林听白眼眸微阖,分辨不出他的目光落点,仅仅只是垂手站在那里,不露半点气机,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缓缓举起双手交叉行礼,淡声说道:“监察司新任夜主不如方独舟那般圆滑,比起庙堂来说,他更心向江湖。这些年迟迟不肯回朝,便是这个缘由,陛下大可不必多虑。” 林听白说到这里,略微一停,随后继续道:“监察司,永远都是大离的刀。” “大离的刀?” 青年重复着这句话,阴鸷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只是大离么?那朕呢?朕在他们眼中,竟要与大离分开来算么?” 林听白放下了双手,回答道:“陛下乃是大离之主,为大离,自然是为陛下。” “果真如此么?” 青年盯住林听白,忽然起身,在宦官惊恐的眼神下,亲自弯腰在那堆散落的文书中捡起几份,一把丢到林听白脚下。 “国师大可自己看看!朕成立护国司以来,递上来多少弹劾监察司的折子?” “从父皇在位时,监察司就已经打上了方独舟的烙印!方独舟死后,朕登基继位,监察司夜主之位轮到他弟子来坐,竟连朕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监察司到底是大离的刀,还是他方独舟的刀!?” 青年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林听白垂下目光,注视着脚下那几本文书,随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监察司?” 青年的胸膛一阵起伏,与林听白目光交触,却又下意识避开,只得冷冷道:“朕要的,不是属于大离的监察司,而是属于朕的‘护国司’。” 此话一出。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一肃。 林听白淡漠的眼神扫向几名宦官。 那几名宦官顿时会意,低着头,迈动碎步离开了。 这一场面,令青年眼皮微颤,但他不敢戳破,只能保持着站姿,却随着宦官关闭书房大门的声音传来时,一身气势再也维持不住,颇有几分单薄之感。 他望向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离国师,语气忽然变得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国师,朕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陛下说笑了。” 林听白淡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您能登上皇位,赵相才是出了大力气。” “赵河……” 提起‘赵相’二字,青年却是脸色急变,咬牙切齿道:“不要提那条老狗!” “他为何助我登基?无非是觉得我软弱可欺,比老三更好拿捏!” “那老狗与赵靖沆瀣一气,真当我不清楚吗!” “我为皇子时他们便敢欺我,如今我成了大离皇帝,他们还敢欺我!” 青年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子,连自称都从‘朕’换成了‘我’。 林听白安静听着,直到这位大离新君发泄完。 他轻轻一挥手,满屋散落的文书如同被无形之手提起,先后有序地飞回了桌案上。 就包括他脚下那几本。 从始至终,林听白都没有弯腰捡起那几本文书的意思。 青年看着这一幕,眼底不知为何有几分狂热之意,忽然道:“国师何不教我练武?” “只要我也有上三品的实力……” “不,只要我有宗师的实力,赵靖,赵河这两条老狗怎敢欺我?” 他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三两步冲到了林听白面前,急切道:“请国师教我!” 林听白静静看着他,半阖的眼终于睁开,淡笑道:“先皇也曾向我提过相同的要求,陛下可知,我是如何回应的?” 青年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 林听白却根本不等他回答,或者说,林听白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大离皇家,难出武夫,此乃天数已定,不为人力所更改。” “至尊之位,掌天下生杀大权,若再踏上武夫之路,最终只能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林听白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陛下,你已手握皇权,这份伟力是穷极武夫一生也无法追赶的,又何必舍本求末,自寻烦恼呢?” 青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颇为不甘道:“难道就不能有例外?我……朕不想再做一个傀儡,监察司,护国司……全是狗屁东西!只有朕自己强大,赵家那两条老狗才不敢再欺朕!” “什么天数已定,朕不信天数!” 他忽然抓住了林听白拍在自己肩膀的手,满脸期望,急切道:“国师神通广大,一定有破局之法,对不对?” 林听白用平静的目光望着这位大离共主,竟流露出一丝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讥讽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是说道:“的确有一个方法。” 青年大喜,顾不得许多,双手攥住了林听白的手掌,“请国师示下!” 林听白淡淡道:“陛下可曾听过,魔门功法?” 这话一出。 仿佛有风吹过,满室灯火为之一晃。 第102章 天鸢门 十天后。 楚秋盘膝坐在二驴的背上一路颠簸,身上的蓝色道袍已经沾满尘灰,保持着那个坐姿。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遇到了,也会颇为惊奇地行一段注目礼。 毕竟被驴子驮着的人不少见,但这种盘膝坐定,像是已经死了的还是头一遭。 但楚秋一动不动,气机内敛,五感却不断放大,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他却毫不关注,一心钻研《后天灵修法》。 这十几天的修炼,并不算顺利。 不过,楚秋多少已经掌握了《后天灵修法》关键。 不同于寻常武道功法,酝养真气,或是打熬气血的路子。这《后天灵修法》更注重于精神领域,或者说,更像是武夫口中的‘神’,‘意’。 武道真意,本质上是非人练法,但它也的确存在。 刀有刀意,剑有剑意,拳有拳意。 每种绝学背后都有其创造者倾注的‘真意’,而这份‘真意’,便是区分武道功法品阶的分水岭。 倾注了真意的功法,往往能够发挥出更加巨大的威力。 曾经也有人研究过这份威力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武夫自身的强大成就了功法,还是功法的真意抬高了武夫? 种种观点争论多年,唯一得到证明的就是,‘真意’确实存在。 如今这份《后天灵修法》所涉及到的‘精神领域’,似乎就与‘真意’有些关联。 楚秋这些时日,主要就是在钻研二者之间的关系。 暂时没有太大的收获。 噗噜噜! 忽然间,二驴吹响嘴唇,像是在提醒楚秋。 这是一人一驴约定的暗号。 楚秋睁开双眼,仿佛有光芒闪过,很快又收敛起来。 他侧过头,余光一扫。 发现有几骑奔行而来,一路烟尘滚滚,速度极快。 于是楚秋就拍了二驴一巴掌,淡淡道:“愣着干什么,给人家让路。” 二驴迈着蹄子,默默让开。 很快,几匹快马从身旁纵去。 一行人都穿着差不多的服装,看起来应该来自同一个江湖门派,压根没人关注这个骑驴的中年道士。 那种目空一切的架势,让楚秋想起玉青君曾经点评过大虞的江湖风气。 朝堂失威,江湖势力接管了一部分朝廷应有的职能,这也直接导致许多大派弟子养成了骄纵的性格。 而那一行纵马奔驰的门派弟子,也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沿途之上,但凡有人碍事,他们便直接冲撞过去,躲得开还好,最多受点惊吓,一旦躲不开,被高头大马当场撞翻撞死都有可能。 但这一路上,却根本没有人敢出声叫骂。 就算被撞翻了货物的行商护卫,看到那些门派弟子的服饰也都变了脸色,捏着鼻子认了。 “天鸢门办事,让路!” “都给我滚开!” 那些门派弟子挥舞着马鞭,沿途抽飞了不少过路之人。 在惨叫哀嚎声中渐渐远去。 楚秋按住二驴的后背,端坐着注视许久,直到看不见那些人以后,才用手指捋直二驴头顶的白毛,“走吧。” 二驴踩了踩蹄子,也不知是发什么脾气,步子更重了些许。 待到路过一行拖着满车货物,却被撞翻满地的旅商,楚秋让二驴慢下来,向那些弯腰捡货的护卫搭话:“几位,那行人是什么来路,要往哪里去?” “您问这个做什么?”正扛起个箱子的护卫愣了愣,随后便是警惕起来。 楚秋笑了笑:“我见这伙人横冲直撞,如此蛮横,自然是想躲着走。” 那护卫上下打量楚秋,见是个道士,警惕之心渐渐落下,开口道:“看来道长不是本地人,天鸢门可是峙州土皇帝,别说是横冲直撞,就是当街杀人,也没有人敢于过问。” “至于他们要去哪儿?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不过见他们如此着急,许是治下的哪座大城又出了事吧。” 说完,护卫不再搭理楚秋,扛着箱子就走。 楚秋坐在驴背上,咂摸了片刻,目光一扫,看到散落遍地的货物中,有一些制式兵器。 多是些刀剑之类。 他收回目光,又开口道:“诸位这些货物卖是不卖?” “卖,当然卖。” 这次回答的,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人,他似乎是商队主人,笑呵呵道:“出来跑商,不就是为了赚钱嘛,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道长看上什么了?可以算您便宜点儿。” “那把长剑吧。” 楚秋随手一指。 商队主人两步跑过去,抓起一把长剑递向楚秋:“这可是‘藏锋阁’的好货,算您六两银子,交个朋友。” 楚秋没说话,掏出几块碎银丢给商队主人,接过剑后拔出打量两眼,普普通通,不是什么好东西,胜在用料扎实,六两不算黑心。 “告辞。” 楚秋把长剑搁在膝间,笑了笑后,就让二驴继续赶路。 商队首领握着几颗碎银来回搓,望着楚秋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怪人,便继续搬货了。 …… 楚秋按住那把六两银子买来的‘藏锋阁’长剑,骑着二驴滴滴哒哒继续前行。 虽说这几年当中,倪千羽曾数次表示要重金打造一对刀剑送给他,却都被楚秋拒绝了。 趁手的兵器确实难得,用得最顺手的玉鳞刀送给燕北以后,楚秋便淡了这份心思。 他这些年转而磨练大雪龙拳等功夫,倒也没觉得不方便。 今日买这把长剑,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 随着越发靠近城池,道路两旁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楚秋慢腾腾地爬下驴背,抖落一身尘灰,牵着二驴跟人群一同前行。 城墙上,浮雕字迹写着‘平山’二字。 粗略一看,这座平山城的规模,怕是要比庆城大了数倍。 峙州富饶,远非丰州可比,这座平山城显然不是中心大城,却也有如此规模,楚秋笑着咂舌道:“也算是进城了啊。” 二驴吹了吹嘴唇,仿佛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待到入城后。 前方人群很快就传来一阵惊呼。 人头攒动,有瞬间的慌乱,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楚秋仗着二驴体格高大,挤到前排,见是两个持刀握剑的江湖人起了争执。 几句口角后,其中一人冷笑道:“口舌争锋无用,敢不敢上‘极乐擂’试吧试吧!?” 此话一出。 周围人群更是爆发出阵阵哗然。 楚秋像是被逗笑了,随后喃喃道:“极乐擂?这名字……够有个性的。” 第103章 斗酒 “道长是第一次来峙州吧?” 许是听到了楚秋的话,旁边竟有人笑呵呵道:“峙州境内,这‘极乐擂’可算得上是声名远扬了。” 楚秋瞥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说话的人身着灰色曲领长袍,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面容粗犷,腰间挂剑。 他指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江湖人,说话语调却是细声细气:“道长若是感兴趣,前往一观便是。” “多谢。”楚秋微微颔首,不置可否,道了声谢后,便牵着二驴挤开人群,走向一旁小路。 而那搭话之人目光追着楚秋看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方才那人有古怪?” 在他身旁,一名青衣小厮不知何时钻了出来,低声问道:“要不要禀报上去?” “只是个道士,不必了。”佩剑壮汉摇了摇头,细声说道:“最近峙州来了很多生面孔,叫下面的人多加小心,切勿耽搁了楼主的大事。” 青衣小厮连忙点头。 壮汉接着又道:“圣女呢?” “小的不知。”小厮脸色剧变。 壮汉的目光看向他,淡淡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言语中,有些许冷冽之意。 “小的知罪……”青衣小厮把头低垂,声音颤抖:“圣女昨日便离开了平山城,并未向我等透露行踪。” 壮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直接道:“派人去找,‘极乐宴’召开前找不回圣女,你们自行了断。” 说完,踏步就走,独留那小厮一人在原地颤抖。 而壮汉的行进路线,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正是楚秋离开时的方向。 …… 楚秋并未去看那极乐擂的乐子,那两个江湖人不过九品实力,又能打得出什么花儿来? 他牵着二驴,一路寻了间饭馆。 门口蹲着的小二手捧大茶碗正在漱口,看到来了客人,连忙站起来相迎。 楚秋将二驴拴在门口的马桩旁,往它嘴里塞了几块妖物肉干,让它自己慢慢嚼,便迈步走进店内。 饭馆内没有多少客人,零零散散坐着几个神态恹恹的汉子。 这些人看上去形容枯槁,嘴唇泛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一般无精打采。 小二似乎习以为常,余光都懒得瞟那几人一眼,“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 楚秋将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收回,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说道:“来二十斤面饼,包起来带走,再下一碗牛肉面,多切牛肉。” “得嘞,马上就来。” 待小二走后,楚秋又开始观察那几个汉子。 形容消瘦成这副模样,嘴唇乌青,很可能是中了毒,造成这种症状,绝非一日之功。 楚秋本能地开始思考,这些人是中了什么毒,或者该说,什么毒可以不致死的前提下,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思考半晌,楚秋叹了口气:“峙州也不太平啊。” “如今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太平之地?” 忽然。 楚秋背后传来一个温声细语的嗓音,随即,方才那佩剑壮汉便坐到了楚秋面前,笑容满面道:“道长,真是巧了,才刚分别,竟又在这里遇见了。” “确实很巧。”楚秋也笑了起来,却没有戳破对方。 他的目光扫过壮汉的喉结,又在上唇、下巴掠过。 壮汉注意到这一点,笑容不减,直接道:“我这嗓音是天生的,道长不必担心我是宫中之人。”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翻起两只杯子,倒满茶水推在楚秋面前,“我听道长先前之意,是对这世道也有怨言?正好,如今世道颇艰,我虽出身寒微,却也想要做一番事业,正愁身旁没有志同道合之人。” “方才一看道长,便觉得极为投缘,特来聊上几句,若有冒昧之处,还请道长见谅。” “贫道不过就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旅人,阁下若想拉我入伙干什么大事,却是找错人了。” 楚秋捏起茶杯,看着里面浑浊的茶汤,淡笑道:“阁下如果要做大事,不如把这平山城内的鬼祟先解决了?” 壮汉闻言,也是笑了笑:“平山城乃是天鸢门治下,真有什么鬼祟,也该是天鸢门弟子出手,哪里轮得到我这种小角色?” 楚秋放下茶杯,意有所指道:“眼前的鬼祟都管不得,那就不知,阁下究竟要办的是什么大事了。” “道长是指这些人?”壮汉回过头,看了眼那几个形容枯槁的汉子,随后淡淡道:“道长若是知道他们为何会落得这般模样,想必就不会再可怜他们了。” 楚秋只是一笑,“愿闻其详。” “这话就得说回到极乐擂。”壮汉道:“道长莫要以为先前那两名江湖之人上了极乐擂,就是为了比武斗勇而去的。” “武夫不比武斗勇,还能比什么?”楚秋故作疑惑道:“难不成要比琴棋书画?” “哈哈,道长,您这句话倒是误打误撞说对了。” 壮汉大笑道:“上了极乐擂,除去比武,想比什么就比什么。琴棋书画也好,斗虫斗鸟也罢,就算掏出裤裆里的玩意儿比比长短,也无不可!” “如此说来,这极乐擂,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楚秋舒展眉头,玩味说道:“但武夫从来都是靠实力论高低,总不能真去比那些吧?” 壮汉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武夫自然不会比那些,但有一种比斗,无论武夫还是寻常百姓,皆为之痴迷。” 楚秋眯了眯眼:“什么比斗?” 壮汉轻轻吐出两个字:“斗酒。” “极乐楼的‘酒’,乃天下一绝,往来行客皆是赞不绝口。而那峙州当地人,最喜欢的,便是斗酒。” “而这些人,便是为了极乐楼的一口佳酿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蠢货。” 壮汉挑起拇指向身后一翻,“道长觉得,这等人有可怜的必要吗?” 楚秋没有说话。 这时,小二端着香喷喷的牛肉面送上桌,“客官,面饼马上就好,您先吃着。” 楚秋点了点头,不再与那壮汉闲聊,默默吃了起来。 壮汉也不打断,安静看着楚秋吃面。 只是眼底有一丝痴迷,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件玩物。 第104章 交个朋友 待到楚秋吃完一碗面放下碗筷时,小二也将二十斤面饼包好送了过来。 楚秋一手提起包袱,一手抓过长剑,淡淡道:“告辞。” 壮汉这才回过神来,“我与道长也算是有缘,不如带道长四处逛逛,领略平山城的风土人情?” 见楚秋要走,壮汉显得有些急迫。 楚秋只是淡淡道:“好意心领了。” 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壮汉平复下来,笑着说道:“道长不要误会,我绝无歹意,只是想交个朋友。” 楚秋却没再理会他,放下银子转身就走。 壮汉立即站起身,快步跟上楚秋,低声道:“道长,我便实话说了,你的易容技巧确实高超,但在行家眼里,还是有破绽的。” 楚秋停下脚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可能是看错了。” 壮汉凑近了几分,盯着楚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随后竟是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我对易容之法虽不算行家,但对于如何分辨美人,却有几分心得。” “道长这等美人,可是难得一见,我怎会看错呢?” 他抬起手,似乎想用手背触碰楚秋的脸。 下一秒。 壮汉脸色剧变,猛然向后退去! 哗啦啦! 满室桌椅东倒西歪,俱被劲风扫开! 壮汉几乎退到了饭馆尽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的楚秋。 方才那一瞬间,他全身如被针扎,传来了剧烈的刺痛。 关键时刻,他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敢真的摸上去。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管我叫‘美人’。” 楚秋侧身站着,背光而立,面向壮汉的半张脸覆上阴影,淡淡道:“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道……” 壮汉面部肌肉抽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凄厉惨叫! 他的双眼爆开,只剩两个可怖的血窟窿。 连桌椅倾倒都没有反应的几个汉子听到这声凄厉惨号,也是纷纷被吓得看了过来。 随后,那阵惨叫戛然而止。 只见壮汉颈间骤然浮现出一条红线。 嗤的一声! 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壮汉跪倒在地,嗓子里只能挤出细细的悲鸣,正应了他那副天生的声音,怪异至极。 砰! 他倒在血泊之中,像是溺死在自己的血里。 “非要逼我杀人,真是晦气。” 楚秋没再看壮汉的尸体,掏出一张银票丢给已经吓傻了的小二:“叫你们掌柜的关店跑路吧,现在就走。” 说完,他提着二十斤面饼迈步出门,牵上二驴就走了。 …… 盏茶工夫后。 许多身穿青衣的小厮将这间饭馆团团围住。 掌柜的和小二已经带着楚秋留下的大虞银票跑路了,但那几个浑浑噩噩的食客却被截了下来。 大堂内。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青年与一个蓝裙女子站在尸体前,用帕子捂住口鼻,抬脚一踹,便将尸体翻了过来。 看到壮汉有些可怖的死状,尤其是眼睛上的两个血窟窿,青年皱住眉头道:“看来是高手。” 蓝裙女子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还觉得很有趣,亲自蹲下来,用手指触碰颈间的致命伤:“不是兵器所致,起码是六品呀。” “韩全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有七品的实力。” 锦衣青年放下帕子,冷冷道:“能靠外放真气一击杀他的六品武夫,楼里早已记录在册。” “难道是宗师?”蓝裙女子兴致更高:“莫非也是为了极乐宴而来?”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道:“我早就说过,这废物的恶心癖好,迟早会惹上不该惹的人,这下倒好,自己丢了命不说,还给楼里招惹了一个实力不明的武夫!” 蓝裙女子站起身,笑意盈盈道:“卢季,他死了你该难过才对,毕竟他可是没少对你表露情意呀。” 听到这话。 名为卢季的青年回以冷冽目光,“管好你的嘴。” 蓝裙女子却是丝毫不惧,笑吟吟地从他手里夺过帕子,仔细擦掉指尖的血迹,随手往尸体上一丢。 随后目光便落在那几个被青衣小厮看管住的食客身上。 连触摸尸体都不皱眉头的蓝裙女子,看到这些形容枯槁的食客,反倒露出厌恶的表情,嫌弃道:“问问这几个家伙,出手的人是什么模样。” 一名青衣小厮连忙道:“三姑娘,您来之前我们就审过了,他们已经傻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卢季冷声道:“动手的人考虑周到,杀完韩全就吩咐店掌柜离开,只留下这些被‘千秋醉’泡坏了脑子的废物,看来他料定我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蓝裙女子背着双手,脚步轻盈地走向那几个缩成一团的食客。 上下打量几眼后,便笑着道:“既然没用,那就杀了吧,反正他们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来,留着也是浪费楼中的资源。” 卢季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随你。” 有他首肯,不必女子亲自动手,几个小厮便从后腰抽出短刀,对着几个食客‘噗噗’一顿乱刺。 眨眼间,地上又多了几条尸体。 蓝裙女子的唇角泛起笑意,看起来欢快了不少。 她围着韩全那具尸体转了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道:“韩全的贴身小厮是谁?” 卢季皱眉道:“问这个作什么?” “韩全只有遇到了心怡的美人儿时,才会甩开贴身小厮独自行动。” 蓝裙女子笑道:“那么他的贴身小厮一定见过那个‘美人’。” 卢季眼神一闪,深深看了蓝裙女子一眼,随后便道:“去,把韩全的小厮带来。” 屋内的两名青衣小厮立刻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 他们就拖着一个表情惊恐的青衣小厮赶回来。 一看到卢季和蓝裙女子,那名小厮的腿都吓软了,几乎是被架到了屋内。 噗通一声。 他像是垃圾般被丢在地上,瘫软成烂泥。 卢季满脸冷意,正要开口,就被蓝裙女子抬手拦住。 她弯腰凑近那名小厮,清丽的脸上全是笑意,眯着眼道:“我问你,韩全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随着她的靠近,那名小厮吓得脸色惨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开始拼命磕头,“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啊!” 蓝裙女子眉眼间掠过不悦之意,却还是缓和了语气,温柔道:“你别怕,只要你说出来,这里没人会动你。” 小厮磕头磕到额头血肉模糊,一听这话,拼命回想了片刻,激动道:“小的记得!韩大人之前与一个道士搭过话!” “道士?”蓝裙女子略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道士有何特征,相貌如何?” “相貌……相貌很普通……” “特征是蓝色道袍……” 小厮有些慌乱。 蓝裙女子眯起眼,不满道:“你在撒谎。” “韩全最喜欢美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平平无奇的道士?” “小的真没说谎!”青衣小厮急声说完,眼睛骤然一亮:“驴子……对了,驴子!” “那道士牵着一头很高的驴……”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嘴里涌出鲜血。 蓝裙女子将一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喉咙,微笑道:“这才对嘛,一头很高的驴子?” 她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倒地而死的小厮,“卢季,现在好找了。” 卢季对于女子滥杀的行为有些不悦,但他并没多说什么,而是对那些唯唯诺诺的青衣小厮道:“发动楼里的人去找,找到以后不要惊动对方,那至少是武评六品境的高手。” 第105章 心善 座落平山城坊市的高层楼阁,许多醉醺醺的城中权贵杯盏碰撞,席间一片放肆笑声不绝于耳。 露台上,站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如同谪仙下凡。 但五官整体却有一丝不和谐的味道。 长久盯着他的脸,就好像在盯着一张画像,偏偏那画上之人还在向你微笑。 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诡异之感。 他拍了拍栏杆,看向人影不绝,车水马龙的坊市大街,许久过后方才笑道:“这么说,韩全死了?” 在他身后,一名戴着幞头的少年严肃道:“是的,北使大人。” “韩全这人还算是有趣。”男人露出诡异的笑:“平山城的极乐擂被他操持得很好,这几日也亏得有他在,让我找了不少乐子。” “可惜了。” 自言自语过后,男人轻抚栏杆,“杀他的人是谁?” 少年立即道:“卢季在查。” 男人点了点头,“吩咐卢季,查到人后第一时间通知我,韩全对楼里有功,不能让他白死。” 听闻这话,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激动之色。 但他很快就叉手行礼,恭敬道:“属下遵命。” 顿了顿后,少年又道:“您肯亲手替韩全报仇,这是他的荣幸。” 男人笑了笑,“少拍马屁,替死人报仇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是我的风格。” 他转过头来,披散的长发随风飘动,淡淡道:“哭死人,是给活人看的。” 注视着男人那张诡异的脸,少年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几下,低着头道:“属下明白。” “去吧。” 男人挥了挥手。 待到少年弯腰退离。 他背靠着栏杆,满脸笑意道:“极乐宴日期将至,天鸢门已经快要坐不住了,现在又冒出一个不知来路的武夫……” “有意思……” …… 楚秋牵着二驴一路前行,向着城南门而去。 这平山城内各处都弥漫着一股麻烦的味道,他自然不会在此久留,早早离去才是明智之选。 沿途上,类似饭馆内那些形容枯瘦的当地百姓不在少数,但来往行人却早就习以为常,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不少人干脆直接躺倒在街边墙角,浑浑噩噩,脸上写满了麻木。 甚至有人当街拉着尚还年幼的儿女,打算与过往路人换上几两银子,丝毫不顾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楚秋面无表情,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却是走不动了。 因为二驴停了下来。 它嘴角嚼动,充满‘智慧’的两眼看向某个角落。 楚秋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巷口,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衣衫褴褛,身上连块好布都没有。 暴露出来的皮肤脏污一片,泥垢下面还藏着发黑的血痕。 他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像是一头在等待死亡的幼兽。 二驴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 片刻后,垂下头拱了拱楚秋。 楚秋沉默一瞬,随即道:“帮他可以,但我今天帮了他,明天他该怎么办?” “你信不信,我现在过去给他五百两银票,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泡在臭水沟里。” “别说银票,就算我给他两张面饼,都得亲自护着他吃完,否则他还是会被别人打死。”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帮?” 对于楚秋的问题,二驴迈动蹄子刨地,像是有些不安。 楚秋没再说话。 却从包袱里拿出张面饼,牵着二驴走了过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缩在角落的男孩抬起头,看向了楚秋。 在他那双稚嫩的眼中,看不见半点对生存的渴望。 但注意到楚秋手里的面饼,男孩还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楚秋刚把面饼递过去,他便毫不犹豫伸手夺走。 连声谢都来不及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显然是饿狠了。 两三口吃掉半张饼,哪怕噎着都不肯停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脏兮兮的小脸憋得通红。 楚秋一言不发,从二驴背着的诸多行李中取出水囊递给男孩。 许是看出眼前这个道士并没有歹意,男孩的动作不像方才那样粗鲁,喝水顺了顺喉咙,用稚嫩的声音道:“谢谢大爷!” 说完,就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 楚秋说完,发现周围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皆是来自那些骨瘦如柴的‘怪人’。 其中还有几个打算卖儿卖女的,似乎想朝这边靠近。 对于这些人,楚秋懒得理会,看向男孩问道:“你爹娘呢?” 男孩吃饼的动作一停,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小声道:“死了。”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楚秋的意料。 他也没再追问男孩父母的死因,又翻出一块饼子递了过去,“先吃饱了再说。” 男孩默不作声,接过饼子塞进怀里,像是想留着以后再吃。 便在这时。 “道长,您想买孩子?可以看看我家这个!” “她更白净,也没有病,养大了还能伺候您饮食起居,只要十两……不,只要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您把她领走!” 那是个很瘦的男人,见楚秋回头,连忙把牵着的小女孩往前推。 似乎想让楚秋仔细看看。 楚秋眯了眯眼,说道:“你家中有难?” 男人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他被楚秋的目光盯着,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畏惧,只得道:“没,没有。” “家中无难还出来卖孩子?”楚秋又问了一句,然后盯着那男人道:“你要钱做什么?” 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焦急道:“我要买酒!我要买千秋醉啊!” “没有酒喝,我会死的,我就快死了!” 噗通一声。 男人跪在楚秋面前,痛哭流涕道:“道长您是方外之人,心善!您就行行好吧,八两银子把她买了,您就是救了我们两条命啊!” 随着男人跪下,周围的‘怪人’都像是惊醒了一般,开始向这边聚集。 偶有过路人见此一幕,也只是摇头叹息:“沾上这群酒鬼,这道士要倒霉了。” 第106章 福至心灵 满街瘦骨嶙峋的怪人,除了一些彻底痴傻的,基本都向楚秋这边靠拢过来。 眨眼间,就聚集了二十多人。 有人想乞讨几颗碎银,也有人像是发疯般卖力推销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周围满是大人的嘶吼,与孩子的哭闹声。 就连蹲在巷口角落的男孩,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二驴的耳朵转来转去,已经准备举起蹄子杀出重围。 楚秋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到了极点。 他的拇指抵住长剑,咔嚓一声。 剑锋弹出一寸。 在这一瞬间,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但又很快遏止住。 眼前这群人,才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让他在这里大开杀戒,他确实做不到。 楚秋眼眸微阖,压制杀意,正准备伸手掏钱。 “你们这帮酒鬼,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便在此时,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 这群形容枯槁的怪人全身颤抖,根本不敢顶嘴,便是一窝蜂散了。 只见街对面,一行十几人大步走来。 领头那人腰间别着短棍,手已经按在了棍上。 似乎那些酒鬼再跑慢一点,他就要抽出棍子招呼了。 将这群人轰散后,领头的男人来到楚秋面前,客气地一抱拳,“这位朋友,没吓着吧。” 楚秋没说话,拇指向下一按,长剑回鞘,微笑道:“多谢。”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楚秋握着的剑,随后道:“看来我不出手,道长也不怕那些酒鬼闹事啊。” 说完,他又一抱拳:“在下洪云涛,‘十里坊’坊正。” 楚秋没想到,这一身草莽气息的汉子竟然还有官面身份,也是拱手轻笑道:“原来是洪大人。” “道长莫要臊我,就是个处理邻里琐事的小吏,不敢称大人,叫声兄弟就行。” 洪云涛说完,看向楚秋身后蹲着的男孩,眉宇间有一丝惋惜之意,“张宝,你爹娘他们……” 那男孩似乎与他认识,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楚秋见状便是问道:“洪兄弟与这孩子的爹娘认识?” “打过几次交道。” 洪云涛道:“也是一对可怜人,被酒鬼所害,钱财全都抢空了,邻居发现的时候,两口子已经快不行了,送去医馆治了几天,还是没活过来。” 楚秋闻言,略一沉默,随后就道:“我还以为,这孩子的爹娘也是酒鬼。” “也不怪道长这么想。”洪云涛叹了口气:“平山城现在这副鬼样子,哪个过路人不躲着酒鬼走?但凡有什么不忍言的事,背后都和那帮酒鬼有关系。” “不过这孩子的爹娘若是酒鬼,他早就该被卖了,还不至于流落到街上。” 说完,洪云涛道:“平山城最近不太平,道长如果无事,还是早点离去吧。” 楚秋原本确实有离去之意。 但经历了方才的一幕,他反倒不想走了。 楚秋笑道:“贫道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离了这平山城,也不过就是踏入下一个平山城。眼下福至心灵,却想在此看看热闹。” 洪云涛顿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像是没想到眼前这道士的胆子竟还不小,不过回想起方才楚秋被酒鬼围住时,拇指弹出长剑的细节,就知道这道士恐怕也是个有点武艺在身的江湖人。 一想起最近的乱子,他便定了定神,跟着笑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长感不感兴趣?” “不急。” 楚秋掏出一张银票,在洪云涛诧异的目光中,递到了他的手中。 洪云涛垂下目光一看,见是张五十两的银票,不禁疑惑道:“您这是何意?” “这孩子无父无母,一个人流落街头,怕是活不了多久。” 楚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洪兄弟人熟地熟,烦请给他寻个靠谱人家。这年头,十两八两就能卖儿卖女,洪兄拿出十两银子,找人收养了他,余下全当给兄弟们的茶水钱。” 洪云涛这才会意。 稍一寻思,此事确实办得了。 随后,他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点头道:“道长放心,这事交给我去办。” 他偏了偏头,身后立刻钻出个泼皮打扮的汉子,单手就将那男孩抱了起来。 男孩不吵不闹,定定看着楚秋,手中还握着那半张没吃完的饼。 当被那泼皮汉子抱着走了几步时,他突然喊道:“道长,我叫张宝!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等楚秋说话,那泼皮汉子便在他屁股上用力一拍,“小毛头,你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十几个泼皮顿时大笑起来。 就连洪云涛都乐了两声。 楚秋也只是一笑,指着二驴道:“你要报答,还是报答它吧。” 五六岁的幼童,一时感恩说要报答,楚秋只当是句玩笑话。 何况,若无二驴,他今日还真不一定会管这小子。 所以,孩子的话他当成玩笑,自己这句玩笑,反倒是真话。 张宝并不气恼,满脸认真道:“我记住了!” 他被那泼皮带着走远,却始终望向楚秋与二驴,好似要将这一人一驴牢牢记住。 洪云涛收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端正神色说道:“道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楚秋正好想找个地头蛇探听平山城的情况,便道:“劳烦洪兄弟带路。” 洪云涛也不多话,伸手虚引,随即吆喝两声,遣散这帮泼皮,带着楚秋向东街行去。 …… 这十里坊,在平山城不算繁华之地,却也谈不上穷困。 说上一句应有尽有,也不夸张。 洪云涛带着楚秋来到一家酒馆,上下三层建筑,倒是称得上气派。 沿途走过,许多十里坊百姓都会对洪云涛招呼两声,他倒没什么架子,一一回应,见着眼熟的,还能聊上几句家长里短。 可见洪云涛在十里坊,确实颇有威望,至少不是那等欺行霸市的酷吏。 进到酒馆中,不等掌柜跑来招呼,洪云涛就抬手拦住了他:“别来那套虚的,安排好酒好菜送上来,今天我有贵客。” 掌柜的也已经一把年纪,脑子却机灵。 目光在楚秋身上一转,当即道:“得嘞。” “道长,请。”洪云涛领先一步,伸手请楚秋上楼详聊。 第107章 大事 酒馆二楼。 洪云涛熟门熟路地领着楚秋来到单独的隔间,倚窗而坐,窗撑已经打开,正好能够欣赏到街上的风景。 待到酒菜上齐。 洪云涛给自己满上一碗,“今日认识道长这位朋友,当浮一大白,请!” 不等楚秋回应,他便满饮一大碗酒水,爽快地长出一口气。 楚秋不禁笑了起来,“洪兄弟哪里是与我谈事,看这架势,分明是馋酒了。” 被楚秋揶揄,洪云涛也不尴尬,大笑两声后便是正色道:“馋归馋,正事还是要谈的。” 他给楚秋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随后说道:“道长是刚来这平山城不久吧?” 楚秋将酒碗移到自己面前,端起轻抿一口,点了点头。 “果然没错。” 洪云涛又一口干掉半碗酒,连声叹道:“甭管是平山城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要见惯了城内的那些酒鬼,大多不会插手他们的破事,平山城内人尽皆知,沾上酒鬼没有好处,有的只是甩不掉的麻烦。” “贫道已经见识过了。”楚秋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不过凡事都讲究一个缘由,那些酒鬼,恐怕也非天生就是酒鬼,我倒有些好奇,他们口中的‘千秋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咣! 洪云涛重重放下酒碗,脸色铁青了几分,冷哼道:“千秋醉,哼!就是那帮‘极乐楼’的家伙搞出来敛财害人的东西!” 极乐楼? 楚秋心里微动,说道:“这么说的话,平山城的极乐擂,便是这极乐楼搞出来的名堂?” 提起极乐擂,洪云涛的眉眼间才闪过一丝忌惮之意,摇头道:“极乐擂只是极乐楼牵头而已,背后还有其他掺和,那就不是你我能妄议的了。” 他当即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但要说千秋醉,却是极乐楼的手笔。道长对峙州不太了解,若是有心打听打听,就知道千秋醉究竟害了多少人。” “平山城,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倒霉鬼,峙州大小郡城,如今还有哪个没被千秋醉祸害过?” 洪云涛说到此处,语气有些郁闷:“但凡喝了那千秋醉的人,全跟着了魔一样。起初还是偶尔尝尝,最后几乎全都沦落到变卖家财,买儿卖女也要喝一口的份上。” “如此说来,这千秋醉确实有些神奇了。”楚秋若有所思道:“普通酒水,即便是陈年佳酿,无非就是让人一醉而已。虽说同样有些成瘾性,却还不至于到令人疯魔的程度。” “谁说不是呢?”洪云涛表情郁闷道:“千秋醉那玩意儿,我也好奇买过,喝起来确实来劲,但也实在理解不了他们为何这么痴迷。” “洪兄弟尝过?”楚秋看了洪云涛一眼。 这洪云涛有些修为在身,而且已经到了筋骨鸣发,气力入髓的打熬阶段,距离八品只有临门一脚。 他这般能耐,或许比不得大派弟子,至少是比那些没有练过武的寻常百姓强出千百倍。 楚秋当即就想到一种可能。 千秋醉,似乎拿不下入品武夫啊。 “当然尝过。”洪云涛道:“道长一定看得出来,我也算是好那一口杯中物的人。千秋醉这么大的名头,我怎么可能不尝尝?” “但尝过之后才发现,它的名气也就是吹捧出来的,言过其实罢了。” 楚秋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么说来,至今还没有武者痴迷千秋醉?” 洪云涛略一摇头,接着道:“也不全是,那极乐擂上,就有武者斗酒,比得就是谁能喝下更多‘千秋醉’。” “原来如此。”楚秋没再追问。 他大抵已经知道了千秋醉是个什么东西。 有极强的成瘾性,对普通人危害更大,对入品武夫也有一定影响,但影响的效力如何,还要打个问号。 “道长若实在好奇的话,稍后我叫人送一壶过来便是。” 洪云涛说道:“千秋醉只有极乐楼名下的产业才会出售,寻常饭馆酒楼还没那个资格,这帮杂碎,是一点银子都不肯流到外面去啊。” “不知这千秋醉作价多少?”楚秋闻言就要掏钱。 却被洪云涛伸手一拦,“五两银子一壶,约莫能有三斤的量,价格不便宜,但这点钱,用不着道长再出了。” 他刚从楚秋那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 花钱打点,给张宝找户收养他的好人家,还能剩下不少。 楚秋倒没坚持,点了点头后,便直入正题:“洪兄弟,谈谈正事吧。” “既然道长快人快语,洪某也不卖关子。” 洪云涛端起酒碗送向嘴边,一口饮尽后,直接道:“近来平山城,或者说整个峙州要发生一件大事,连天鸢门都被惊动了,洪某忝居坊正之位,全靠邻里邻居赏脸给面,自然要想些办法护持十里坊这一亩三分地。” “我见道长既想在平山城多留些时日,便厚颜相邀,请道长帮忙熬过这一阵。” “贫道只是练了些庄稼把式,拳脚功夫寻常,洪兄弟请我帮忙,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楚秋轻叹一声,并不直言答应与否,而是说道:“不过贫道确实对这‘大事’有些兴趣。” “道长感兴趣,那正好可以留在十里坊,算算日子,约莫还有半个月光景。” 洪云涛拱手道:“绝不会让道长白做,半个月,五十两的供奉,如何?” “洪兄弟,你这人还真是有趣,五十两银子转来转去,倒让你拿来雇佣贫道了?” 楚秋笑了笑,随后道:“五十两,半个月时间,足够洪兄弟雇一位九品武夫了吧。” 洪云涛却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说道:“不瞒道长,我洪云涛没什么练武天赋,早年得了高人指点,勉强踏入武道这条路,苦熬半辈子也没到八品境界。这十里坊地方不大,油水也不多,真找来一个九品武夫,我未必压得住他。” “难怪洪兄弟找了些泼皮当帮手,原来是有这一层考量。” 说完,楚秋道:“我在来平山城时,遇见了几名天鸢门弟子慌慌张张,纵马横冲,现在看来,他们也是为那件‘大事’在奔忙,就不知这所谓的‘大事’又有什么门道?” 洪云涛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像是忌惮什么一样,压低声音道:“极乐宴!” 第108章 北使 “极乐宴!” 洪云涛从嗓子里挤出这三个字,脸上满是忌惮。 他说完后,做贼心虚般向门口看了两眼,低低道:“极乐宴召开在即,天鸢门是在加派人手,看管治下各个郡城,所以最近动静闹得很大。” 楚秋向后一靠,依次说道:“千秋醉,极乐擂,极乐宴……” 他眼中闪过些许冷意,脸上却带着笑:“看来这些大事,都跟极乐楼有关系啊。” 洪云涛先是点头,复而摇头道:“是,也不是,此事牵扯太深,道长还是莫要探究为好。” 他讳莫如深,不愿多谈极乐宴,抬手倒了碗酒,继续问道:“事情缘由,洪某能说的已经全说了,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楚秋没应声,只是靠着椅背,眼眸半阖,像是认真思考。 洪云涛也不催促,只是偶尔看向楚秋搁在桌上的剑,心绪一阵翻腾。 毕竟他现在也有赌的成分。 十里坊近来酒鬼人数激增,闹出不少谋财害命的惨案。郡衙失威,院中都快要长草了,他这坊正想找人求助都没地方敲门。 他倒是找过天鸢门,结果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派弟子只是搪塞几句,就给他赶出了门。 眼看着极乐宴日期将近,整个峙州都不安宁,天鸢门哪里有空搭理他这小小的十里坊坊正? 找上楚秋,不过也只是见他胆量大,面对二十几个酒鬼都敢拔剑。 不求他有多大本事,光这份胆量便已是常人难及,起码比他手底下的泼皮要管用得多。 泼皮无赖,指望他们打打烂架,吓唬吓唬寻常百姓还管使。 那些酒鬼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洪云涛自然指不上手底的泼皮为了十里坊玩命。 “这活儿,贫道应下了。” 就在洪云涛思绪翻腾之时,他听到了楚秋的声音,喜出望外地一抬头,还不等说些什么,便听楚秋继续道:“不过,洪兄弟得先为我寻个住处,其次,如非必要的话,我不会出手。” 洪云涛脸色微变,“第一个条件倒还好说,这第二个条件……” 他找人帮忙,就是为了稳定十里坊的治安,如果楚秋不出手,那不是白扯吗? “我的意思是,寻常之事,我不出手。” 楚秋淡笑一声道:“如果是洪兄弟解决不了的麻烦,大可知会一声。” 洪云涛怔了怔,心说你刚刚还说自己只是练了点庄稼把式,这会儿怎么又变了个说法? 他一时有些狐疑起来。 这位道长,该不会是想把五十两银子白嫖回去吧? 不过洪云涛思来想去,自己又不是当场结清供奉,如果对面真是个江湖骗子,回头自己不给钱,也不损失什么。 他把心一横,端起酒碗道:“就依道长之言!” 随后,洪云涛又补充道:“不过十里坊并无什么麻烦,硬要说来,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些谋财害命的酒鬼了。事关人命,平日里我都要带着兄弟们巡逻,这人手方面……” “酒鬼说到底也是寻常百姓,洪兄弟手底下的泼皮只要发狠,未必治不了他们。” 楚秋淡淡道:“但这段时日为了极乐宴而来的武夫可有不少,洪兄弟真正担忧的,还是这群外来人闹事吧。” 被楚秋一句话道破心思,洪云涛沉默了片刻,随即叹息道:“不光是外来的武夫,还有一些极乐楼的人,也是大麻烦。” 他脸色阴郁道:“这帮极乐楼的人行事嚣张,比起天鸢门弟子更肆无忌惮,他们才是真正的麻烦。” “贫道负责的,就是这一部分了。” 楚秋端起酒碗,遥敬洪云涛:“半个月,五十两,贫道保十里坊平安无事。” 这下却是轮到洪云涛绷不住了。 他心底惴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看走了眼。 这位道长的胆子,确实很大。 但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大。 敢夸下这等海口,不是真有本事,就是脑子有问题。 他略显迟疑,最后只得苦笑着端起酒碗,“那就……麻烦道长了。” …… 三天后。 卢季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那群青衣小厮,“没找到?一个牵着驴的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一众小厮不敢吭声。 他们找了三天,恨不得将平山城翻个底朝天,确实没找到那个牵驴的道士。 偶尔有些风声,等他们赶到时,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一群废物!” 卢季心头烦闷,抓起茶盏就砸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几个青衣小厮被烫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半声惨叫。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位‘卢大人’的脾气,虽不像某几位楼中‘掌柜’那般性格扭曲,动辄杀人取乐,但他最讨厌的就是办事不利! 一旦没完成他的交代,死,都是最好的结果。 最惨的不外乎被送给其他几位‘掌柜’,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卢季,消消气。” “杀了韩全的人很可能是武评六品,你指望这些废物,怕是连衣角都摸不到呀。” 便在这时,那蓝裙女子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背着双手穿过人群。 所有青衣小厮颤抖着身体为她让路,根本不敢抬头。 “柳妍妍,你别找不痛快。” 卢季坐在位置上,冷冷盯着她:“这可是北使大人的命令!” “平山城的‘掌柜’,不止我和韩全,还有你。” “极乐宴之前找不到人,北使大人怪罪下来,你也跑不了!”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柳妍妍走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身体微倾,隔着桌案凑近过去,笑眯眯道:“不过,这平山城终究是你卢季的地盘,我一个‘圣女替补’,可没什么实权呢。” 卢季扭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冽道:“你如果只是来说这几句废话,那就给我滚出去!” 一股冰冷杀意,瞬间爆发出来,将周围几张桌椅震得摇晃不已。 柳妍妍微笑道:“好歹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你这个态度,让我很不高兴呀。” 第109章 计谋 “你找到那个人了?” 卢季深深看了柳妍妍一眼,语气忽变:“北使大人要亲自为韩全报仇,你可不要拿此事当作消遣。” 柳妍妍轻笑一声,身子拉回,蓝裙轻轻一摆,双腿交叠,坐姿极为慵懒,慢悠悠道:“你放心,我可不敢消遣你。” 卢季沉默片刻,抬起目光示意那些青衣小厮离开。 等到人都散尽,他才亲自拿起茶壶,翻了只新的茶盏送到柳妍妍手边,慢慢注水。 同时幽幽道:“你消遣我没关系,楼里人人都尊你一声三姑娘,虽说你只是圣女替补,但也不能否认你的地位超然。我一个小小的掌柜,自然斗不过你。” 茶水哗哗滚入杯中,直到将要满溢出来,卢季一翻手腕,精准无比地停了动作。 他放下茶壶,冷声说道:“但你若是敢消遣北使大人,后果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柳妍妍笑容不改,伸手捏住那杯倒满的茶盏端了起来。 她的手很稳,茶汤不见丝毫波动,送到唇边抿了抿,随即笑吟吟道:“废话少说吧,想不想听我得到了什么消息?” 卢季坐了下来,淡淡道:“楼里的人在平山城内找了三天都没有半点线索,我倒想听听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找不到的消息,不代表我也束手无策。”柳妍妍放下茶盏,语速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派楼里那些庸碌废物去找一个六品高手,哪怕他牵着一头驴,只要有心避开耳目,便能做到不留半点痕迹。” 卢季目光一闪。 对此,他倒是没有反驳。 能用外放真气杀死韩全的,至少是武评六品境,派楼中那些废物去找,就是找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楼中百来号人日夜不断,四处搜寻,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人?”卢季阴着脸道:“那他们确实是废物。” 柳妍妍笑着道:“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想要在平山城找人,最有效的方法不是闷头去找。” “那是什么办法更有效?” 卢季看向柳妍妍。 柳妍妍捻起一块糕点,送向卢季唇边。 在后者厌恶的表情之下,慢悠悠道:“在这平山城内,有一群人,他们最不起眼,偏偏数量又是最多。想要探听什么消息,找这些人一打听,三天时间,便能将平山城内的大小事都一一探得。” “酒鬼?”卢季眯起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我竟把这些人给忘了。那些买不起千秋醉的酒鬼整日在大街小巷流窜,他们的消息,自然比楼中的人灵通太多。” “是呀。” 柳妍妍闻声细语道:“找这群酒鬼问话,代价不过就是一壶千秋醉,他们恨不得连自己几岁尿床的事都告诉你。” “除了脑子痴傻的,剩下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 她将糕点塞进卢季嘴里,这一次,卢季没有拒绝,张嘴吃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随即道:“为了北使大人的命令,都能豁出去与自己最讨厌的酒鬼打交道,三姑娘果然好本领。” “你啊,就是脑子太僵,不懂变通。”柳妍妍丝毫不嫌弃地把剩下半口糕点吃完,继而道:“韩全活着时,你便对他百般抵触,明明你们两个掌柜联手,便能将这平山城彻底拿下,偏偏闹得像是分了家一样。现在对于这酒鬼,更是钻了牛角尖。” “酒鬼本就是楼中的财产,只要利用得当,关键时刻,未必不能立功。” 说完以后,她把手伸进卢季的怀中摸索起来。 卢季面容微紧,直到她抽出一块帕子,收回了手,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三姑娘教训的是。” 他的态度明显有了一丝改变。 柳妍妍满意一笑,擦了擦如葱白般细嫩的手指,将帕子一丢,“三天前有酒鬼在十里坊见过那牵驴的道士,当时有二十多个酒鬼拦下了他。后来被十里坊坊正露面驱走,打那以后,这道士就销声匿迹了。” 正当卢季皱起眉头打算询问时。 柳妍妍继续道:“不过这几日倒是有酒鬼见过那驴子。” “见过驴子?”卢季心下一动:“那道士把驴子扔了?” 柳妍妍微微摇头,露出玩味的笑容:“十里坊最近有传言,入了夜以后,有妖物伤人,专挑酒鬼下手,我多问了几句,那些被吓到的酒鬼说妖物长得像是一头驴子。” 卢季略一沉吟,他不信妖物伤人的鬼话,只是道:“入夜专挑酒鬼下手……这道士想做什么?” “许是无聊打发时间,又或者见这平山城内民不聊生,动了不值钱的善心。”柳妍妍脸上还挂着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却有些冷然讥讽,缓缓道:“无论是何缘由,这家伙都是最好对付的那种人。” 卢季却没她那么乐观,沉声道:“倘若他一直不肯露面,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但看到柳妍妍的表情,卢季眉头一松,“你有法子逼他现身?” 只见柳妍妍轻笑道:“这还不简单?既然他喜欢扮大侠,那就遂了他的心愿,把所有酒鬼全都赶到十里坊去,到时还怕他不现身么?” 卢季神色微变,“你疯了?酒鬼全都聚到十里坊,一天不到就能毁了那地方!” “毁就毁了。” 柳妍妍却满不在乎道:“平山两城六坊,毁了一个,也不耽误你继续做掌柜。既能完成北使大人的命令,又能趁机干掉一些没用的酒鬼,岂不是一举两得?” 卢季一时哑然,他盯着眼前神情自若的柳妍妍,不知该怎样反驳。 心底更是升起丝丝寒意。 “天鸢门那边问罪下来,应该怎么解决?”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柳妍妍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说道:“你还是先过了北使大人那一关再说吧,至于天鸢门?” 她露出不屑的笑:“大不了多给些银子而已。” 说完,就哼哼着莫名的曲调,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卢季捏紧拳头,指节泛白,沉默许久后才是低声骂道:“疯女人!” 第110章 说宴 平山城。 春日坊。 楚秋换了身白色锦衣,易容改面,顶着一张与谢秀三分相似的脸,慢悠悠行走在街上。 他腰间挂剑,手中握着一壶酒,偶尔遇到些稀奇玩意儿也会驻足观看,喝上一口壶中的酒。 表现得就与那些初至平山城的旅人没有任何区别。 哗啦啦。 楚秋摇晃着壶中仅剩不多的千秋醉,抬脚离开了捏泥人儿的摊位,在街上穿行,摇头道:“果然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啊。” 这壶千秋醉,是他方才在春日坊极乐楼花五两银子买来的,酒气香醇,口感柔和,饮下后如一道火线,腹内暖洋洋的,连体内气血都被调动了一丝。 严格来说,这东西还真没什么害处,相反,这是一壶‘补酒’。 连他如今的修为,都能有些许感应,足以证明千秋醉的效果不俗。 但那效果,也是对武夫而言的。 寻常人喝下千秋醉,便会有‘虚不受补,反受其害’的情况发生。 楚秋晃了晃酒壶,心中默道:“武夫气血旺盛,无论内练外练,皆非寻常人可比。” “入品武夫,体内血气就如同一座熔炉,炽盛猛烈,千秋醉被武夫饮下,最多就是感到劲道够足,十分适口,却不会有异状发生。但若是普通人喝了,起初会感到精神亢奋,气血翻腾,无论做什么都龙精虎猛,久而久之却会透支身体潜力。” “它的成瘾性,恐怕也是由此而来。” 楚秋看了两眼后,就将剩下的酒液随手倾倒,“起初我还以为这千秋醉掺杂了什么毒物,现在看来,极乐楼做得明显是赔本买卖啊。” “五两一壶,确实不便宜,但要收回成本,光靠这价格怕是不够。” “不知他们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总不能是做慈善吧。” 想到此处,楚秋迈步穿过街道,向着春日坊中心而去。 一座五层高楼门前,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高高挂着的牌匾上,金漆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极乐楼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颇为气派。 楚秋刚走到门前,便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疾步踏出。 他一把抓住楚秋的手腕,满嘴酒气道:“谢兄,你可算来了,快快上楼!” “王兄莫急,日头还高,现在就要大醉一场有些早了吧。” 楚秋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微笑道:“何况这极乐擂的乐子,我还没看够呢。” “还看那极乐擂作甚?”那书生似乎没注意到楚秋的动作,勉强站稳身体,说道:“谢兄昨日与我问过那极乐宴的事,今天来了位‘大人物’,定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楚秋眼眸微动,“哦?来了位什么大人物?” 书生闻言,压低声音道:“受邀参加极乐宴的人物!” 听得这话,楚秋才来了些兴致,轻轻扶住了书生,淡笑道:“那就有劳王兄引荐了。” “好说,好说!” 书生连连点头,正想说点别的事,就感觉掌心被塞了个物什。 他偷偷一打量,见是张叠好的银票,当即露出笑容,本来要提的事也就不必再说,伸手虚引:“谢兄,请。” 这三日间,楚秋改头换面,在几座极乐楼里转了转。 每次都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吸引了不少人。 这个王姓书生,正是其中之一。 像楚秋这么大手笔的‘阔少’难得,王姓书生自然不能放过,对楚秋的问题那是有问必答,忙前忙后,极为上心。 上了顶楼,宽阔的露台被隔了出来,正好能欣赏大半个春日坊的风景。 此刻一席酒宴已摆好,席间坐着数人,衣着打扮皆是富贵外显。 楚秋刚一迈上露台,便看到坐在主位的青年,周围几个富家子宛如众星拱月般与他碰杯饮酒,地位主次一目了然。 “王衡,怎地这么慢?” 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年轻人见到书生,便有些不悦道:“你说要给余少介绍的人呢?” 名叫王衡的书生上下这么跑了一趟,酒意消散不少,马上对端坐主位的青年道:“余少,这位是谢九,谢公子!” 他侧身让出背后的楚秋,低声提醒道:“谢兄,这位是平山郡守之子。” 楚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笑道:“见过余少。” “谢兄请入座。” 这位郡守之子倒不骄横,反倒客气地伸手虚引,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早听闻近几日平山有一位出手不凡的公子,如今得见,谢兄果然非凡俗也。” 见他相引,原本坐在一侧的年轻人急忙让开位置,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楚秋也没客气,坐到这位余少身侧,微笑道:“谢某只是有些家财,花钱又大手大脚,担不起余少这句夸赞。” “谢兄这话就太过谦虚了。”那位余少也是笑道:“三日间,你在极乐楼花了数千两银子,光极乐擂的打赏,每次就是百两银票,这般阔绰,可不只是有些家财啊。” 顿了顿后,他拱手道:“叫余少太过生分,我叫余景,谢兄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便是。” “也好。”楚秋微微一笑后,便直入正题道:“听闻余兄知道何为极乐宴?” 此话一出。 席间的气氛顿时一凝。 先前呵斥王衡的年轻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余景一个眼神逼退。 余景拿起桌上的千秋醉,给楚秋倒了一杯,随后道:“确实如此,极乐楼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也送了份请柬给我。所以,对这极乐宴,我倒有几分了解。” 不等楚秋继续发问。 余景便举起酒杯,碰了碰楚秋面前的杯子,“不过谢兄刚坐下就打听极乐宴,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如喝了这杯酒,我们再聊,如何?” 楚秋看了余景一眼,轻笑一声:“是谢某唐突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翻转过来。 余景这才露出笑容,“谢兄果然痛快,好,我就给你讲讲这极乐宴。” 待他说完,其他几人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毕竟最近这极乐宴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真正知悉内情的人,却是根本没有几个。 第111章 交易 所有人都露出倾听的神态,这让余景很是满意。 他端起酒杯,卖足了关子后,方才缓缓说道:“这极乐宴,其实就是极乐楼笼络峙州大人物的一场交易。” 这话一出。 几名富贵外显的年轻人便有些失望。 其中一人不禁道:“我还当极乐楼又搞出了什么新乐子,笼络峙州大人物的交易?他们不是一直在做吗?” 极乐楼能在峙州扎根,自然做到了上下打点清楚。 除了天鸢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外,无论朝堂还是江湖,两方势力都被极乐楼笼络得七七八八。 甚至连那开遍峙州各个郡城的极乐擂,背后都有许多大人物的牵扯。 每月要分润的银子,更是远超在场几位富少的全部身家。 笼络人心,打点关系,是极乐楼一直都在做的事。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稀罕消息。 楚秋却是眯了眯眼道:“交易的内容呢?” “能邀请峙州所有大人物参与的交易,应该不是小场面。” “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余景微微一笑后道:“极乐宴在峙州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不会是什么小场面。这交易的内容,更是大有说法。”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这次极乐楼搞出来的宴会,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钱货交易,关键就在于这‘极乐’二字!” 几人一听,神情微动。 起初呵斥书生王衡的年轻人道:“照这么说,是跟极乐擂差不多?大家都能找到乐子的地方?” 极乐楼之所以会在峙州发展起来,不单是他们拉拢了朝堂与江湖的各方势力。 更在于‘极乐楼’是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寻欢作乐的最佳去处。 毕竟大虞兴起这股奢靡娱乐之风已有数十年,寻常乐子,早就撩拨不动大虞人的神经。 极乐楼的出现,更像是应运而生。 “极乐擂算个什么乐子?”余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轻蔑道:“百般花样搬上擂台,起初还算新鲜,我却早就看腻了。” “毕竟余少的眼界比我们更高。” 书生王衡总算找到机会轻轻送上一记马屁。 他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时还没忘了自己这几日收了楚秋多少好处,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往回引:“那余少觉得这极乐宴的‘极乐’二字,又该作何解释?” “你啊,虽然颇有才气,脑子也灵,但出身寒微便是最大的短板。” 余景瞥了王衡一眼,开口就是贬损,丝毫不在乎王衡有些尴尬的表情,淡淡道:“极乐何解?至极之乐,不为外人道也!这极乐宴所交易的,便是至极之乐!” “至极之乐?” “这……” “极乐楼好大的口气啊。” 几人或是真心,又或是捧场地感慨起来。 唯独楚秋面不改色,却有些思考之意。 余景对这位出手阔绰的‘谢公子’也很是关注,见他一脸沉思,便是笑道:“谢兄可是不太理解?” “实话实说,的确如此。”楚秋回过神来,笑了一声:“谢某小地方出身,虽有家财,却无见识,对这至极之乐还真不太理解。” “余兄口中不屑一顾的极乐擂,已经令谢某大开眼界,但这极乐宴的至极之乐,谢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点轮廓。” 楚秋‘苦笑’一声,摇头自嘲道:“实在是见识太少啊。” 余景微微一笑,自得道:“这不怪谢兄,殊不知多少大虞之人对这极乐宴的交易也一头雾水,我们峙州能够吃上这头一口,多少算得上运气使然。” 他缓缓道:“各人对于极乐的理解大有不同,官员沉迷权势,升官便是极乐。商人喜欢钱财,那万贯家财便是极乐。武夫醉心武道,精妙绝学,实力进境,同样也是极乐。” 说罢,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笑容,“愚兄是个庸人,对这些极乐不太感兴趣,却知道另一种极乐。” 楚秋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谢兄可听说过极乐楼‘圣女’?” “这倒是未曾听说过。”楚秋笑道:“极乐楼圣女,也代表着一种极乐?” 不等余景回答,一个微胖的年轻人便是笑道:“谢兄,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要装呢?” 他挤眉弄眼道:“欢愉之乐,可不就是世间极乐之一?” 楚秋并未理他,而是道:“难不成那圣女也是交易内容之一?” 余景答非所问道:“极乐楼在峙州发展多年,先后培养了四位圣女,谢兄可知,除了现今这位,前三位的去处?” 楚秋微微摇头。 余景也没卖关子,“第一位圣女被大虞首富‘祝财神’以八百万两银子作聘,明媒正娶带回了家中,如今可是‘祝家商号’的女主人。” 随即他竖起第二个手指,“第二位圣女,嫁给了大虞‘兵圣’,成为了玄机门的门主夫人,兵圣风龙羽用两把‘藏锋阁’绝世神兵为聘,一刀一剑,分别取名‘百年’,‘痴守’,以证情深。” “这第三位就更是了不得。” 余景肃声道:“她在两年前入了宫中,如今已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 楚秋闻言,眉头微动,随后轻笑道:“商贾,江湖,庙堂,皆算得上是绝顶啊。” 余景也不知为何有些得意,点头道:“能将这三位都迷得神魂颠倒,可见极乐楼圣女是何等仙姿啊。” “所以有无数人都想看看,这第四位圣女到底会花落谁家。” 他摇头晃脑道:“这次极乐宴,便能决定第四位圣女的‘归属’!” 话音未落。 不远处便传来一个软糯嗓音,娇滴滴道:“余少可真是好雅兴,今日饮酒作乐,还不忘编排我那几位姐姐呀。” 这个声音一响起。 余景便‘腾’的起身,大喜道:“三姑娘来了?” 只见露台屏风后,一个蓝裙女子踩着轻快的步伐,笑意盈盈,缓缓走了过来。 她目光一扫,便将席间几人打量个遍,最终看向余景,缓步走近,伸出柔嫩的手指在余景下巴处一挠,略有些嗔怪道:“余少对我那几位姐姐的事迹如数家珍,却是已经把我忘了呀。” 这一言一行,差点把余景的魂都给勾走。 眼睛都直了。 第112章 告辞 见余景那副痴痴的模样,柳妍妍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鄙夷,却很快换成哀怨,叹息道:“也是,我那四位姐姐在余少眼中已是仙姿绝色,自然也记不得我这庸脂俗粉了。” “三姑娘,我……” 余景似乎想要解释,却被柳妍妍用手指压住嘴唇。 那微妙的触感,让余景心底痒痒,等到柳妍妍拿开手指,表情竟有些失魂落魄。 “余少,今日有生面孔,何不给我介绍介绍?” 她的目光很快就看向席间稳坐,还有空夹菜的楚秋,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能和余少坐在一处,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呢。” 余景回过神来,连忙拿出主人姿态,想拉住柳妍妍的手腕引入席间,结果却抓了个空。 柳妍妍脚步轻移,便躲开了他的手,掩嘴轻笑了两声。 余景被玩弄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尺度之间,却是丝毫不恼,端正脸色道:“三姑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谢九,谢公子。” “近日来在极乐楼一掷千金的那位豪客,便是他了。” 余景着重点出‘谢九’出手阔绰,身家颇丰。 果不其然。 柳妍妍顿时意外的表情,将那份少女惊讶倾慕姿态拿捏得极其得当,娇滴滴道:“来之前我还与掌柜聊过几句,近几日极乐楼出了位大客人,出手极为大方,想不到竟会在这儿碰着。” 她几步走到楚秋身旁,拿起酒壶,亲自给楚秋添了一杯酒:“谢公子在极乐楼花了几千两银子,却要余少代我们招待,倒是极乐楼招呼不周了。” 说着,她用两根手指将酒杯捻起,想要递到楚秋的唇边。 ‘媚眼如丝’道:“这杯酒全当是妍妍替掌柜赔罪。” “三姑娘,客气了。” 楚秋却用食指抵住杯沿,笑着道:“谢某只是偶然来到平山城的旅人,手中有些闲钱,花钱买乐子而已,几千两银子的花销,应当算不上豪客,用不着赔罪。” 说罢,他顺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便是起身道:“余兄,我忽然想起有些其他事没办完,今日就到这儿吧。” 余景看到柳妍妍对楚秋如此‘殷勤’,心中本有些吃味,但还不等发作,见楚秋已经有告辞离去之意,便是假惺惺道:“谢兄何必如此着急?三姑娘可是难得现身相见,如此良机,自该好好饮上几杯才是。” “俗事缠身,不得不走。” 楚秋笑了笑:“见谅。” 说完,就与柳妍妍擦身而过。 柳妍妍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用了数息才调整过来,回身说道:“谢公子下次再来极乐楼,可向青衣小厮报上我的名字,他们自会好好招待,绝不敢有怠慢。” “多谢三姑娘。” 楚秋停下脚步,笑着回应以后,又看了坐在席间有些局促的王衡一眼,“王兄,我那事与你也有些关系,一起离开吧。” 王衡本就有些坐立难安,听到这话,立刻擦了擦汗,起身向余景告辞。 余景的眼睛早就被柳妍妍所吸引,哪里还在乎这穷酸书生? 只是不耐地一挥手,就不再理会了。 楚秋扶了王衡一把,再次对余景和柳妍妍点了点头,便是迈步离开。 柳妍妍原本如一泓泉水般的眸子闪了闪,有些阴郁之意,却很快被她掩饰下来,柔柔笑道:“这位谢公子,还真是有趣呢。” 余景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冷哼着道:“本以为是个妙人,现在看来,一身古板味道,没劲得很!” 柳妍妍笑容更盛,飘然来到余景背后,两条藕臂如蛇般缠上去,环住他的脖子,笑声如铃道:“论风流,谁能比得上您余少呢?” 哪怕隔着衣物,余景似乎也感受到了柳妍妍的体温,浑身一阵燥热,也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脑子一阵晕乎乎的。 “三姑娘!”他转身想要抱住柳妍妍,却还是抱了个空。 柳妍妍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原本楚秋的位置,微笑道:“余少莫急,今日我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正事办完,我们自然有得是时间,好好快活。” 她将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唇齿间吐出的仿佛不是话语,而是缠绵杀人的刀。 余景的骨头都酥了。 丝毫看不见几个同伴那恐惧的表情,快步来到柳妍妍身前,跪在地上喃喃道:“你说,你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帮你!” 柳妍妍将手搁在桌上,撑着脸颊,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余景,轻启朱唇道:“真乖。” 余景的眼神涣散,一副痴傻的模样。 在场其他几名年轻人却连头都不敢抬,浑身抖如筛糠。 …… 出了极乐楼。 王衡被街风一吹,酒意醒了不少,满怀歉意地对楚秋作揖:“谢兄,这件事是我办砸了。” 他从袖口扯出一张银票,颇为肉痛道:“事没办成,这银子我自然不能再收,谢兄拿回去吧。” 楚秋随手推了回去,淡笑道:“王兄,极乐宴的消息你已帮我探得,这钱你拿着,天经地义。” 王衡怔了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料楚秋却是回头望了眼‘极乐楼’的金漆字迹,忽而道:“近来不要再与余景联系,极乐楼也不要再去了。” “谢兄这是何意?”王衡有些讶异,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是因为三姑娘?” 他摇了摇头道:“三姑娘到此不过数月,确实有些奇怪的风评,但她却是极乐楼的圣女候补,并未真的与谁过于亲密。余少心怡于她,追求了许久都没有结果,谢兄切勿以为她……” 话还没说完,王衡便看到楚秋的双眼。 心里顿时一紧。 那双眼睛清澈澄净,却有种让他说不上来的冷意。 一瞬间,王衡像是彻底醒了,回想自己刚刚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我……” 他的脸色惨白,逐渐变得惊恐。 楚秋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记住我的话。” 说完,就留王衡一人站在原地,哪怕日头正高,也驱不散他浑身的寒意。 第113章 夜袭 入夜。 十里坊外,一串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随着火光的晃动,映出那一张张干瘦苍白的脸。 “走快点!” 一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沉声呵斥,抬脚就将某个倒霉蛋踹翻在地。 不等人群哗动,他将右手按向腰间的兵器,冷冷道:“进去以后该做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不用我来教了吧?” 那群从平山城内汇聚而来的酒鬼一声不吭,唯唯诺诺。 偶尔有胆大的,也只敢用余光瞟向黑衣蒙面人。 注意到他们腰间挂着的正是大虞制式官刀,便急忙移开目光,生怕惹了麻烦。 将这群酒鬼驱进十里坊,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分散出来静立不动。 其中似乎首领的那人直接道:“守好十里坊各个出入口,上头有令,一只虫子也不准爬出十里坊。” “是!” 众人低声回应。 他们训练有素,对十里坊的地形也极为熟悉,很快就分散开来,把持住了所有能够出入十里坊的位置。 片刻之后。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其中三名骑将身着甲胄,被火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们拱卫在其中的,正是那平山郡守之子,余景。 “余少。” 一名骑将转过头来,语气恭敬道:“酒鬼已经尽数赶入十里坊,接下来该怎么做?” 余景一袭黑色锦袍,眼神有些呆滞,语气却十分轻漫道:“这还需问我?待那些酒鬼闹起来,谁敢跑出十里坊,直接围起来杀了。” “这……” 那名骑将微怔道:“不是说以抓捕为主么?” “那是之前了。”余景喃喃道:“三姑娘说了,计划有变,无论是谁敢离开十里坊,格杀勿论。” 三名拱卫着余景的骑将心头一凛。 碍于上峰压力,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便不再多言。 反正死的无论是酒鬼,还是十里坊的‘草民’,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余景手持郡守令符遣他们办事,办不好了,那才是麻烦。 然而这时候,余景却是缓缓说道:“你们别觉得本少残忍,三姑娘说了,这十里坊混进了一个凶徒,若不把他找出来,届时平山百姓将会死伤无数。折了一个十里坊,就能保住其余五坊,傻子都会算这笔账。” 三名骑将也是一阵沉默。 事关极乐楼那位‘三姑娘’,他们同样不敢多言。 其中一骑驱动马匹,来到那些黑衣蒙面人身前,语气漠然道:“叫下边的人盯着点,如果真有凶徒犯事,可持劲弩还击。” 众多黑衣人一点头,眼神都很冷漠。 另一边。 十里坊街头,夜半打更的汉子刚吆喝两声,耳旁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提起灯笼照了照,还没等看清前方情况,就感觉腰间一紧,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口鼻。 那是一个还算壮实的酒鬼。 他面目狰狞,对着打更汉子的后腰一顿乱捅,拔出短刀在喉咙间一抹,地面当场就多了条尸体。 随后他急忙摸索一阵,却只翻出几枚铜钱。 暗骂一声晦气,抓起灯笼就冲上街道。 只见无数个如他一般的酒鬼双眼放光,像是饿狼搜寻猎物般,开始挑选目标下手。 很快,他们就开始破门砸窗,闯入一户户人家。 当第一声惨叫响起。 整个十里坊便像是落入油锅的肉条,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 洪云涛被回荡着的惨叫声惊醒。 他猛地起身,毫不犹豫翻出枕头下的利刃,掀开窗口向外观察两眼,神色无比凝重。 几息过后,他胡乱穿上衣服,拎着短刀跟长棍出了门。 许多同样被惊醒的手下泼皮也赶了过来。 “洪爷,出大事了!” 一个泼皮从外面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酒鬼!酒鬼杀进来了!” 这话一出,让原本不明所以的泼皮也慌张起来。 “慢些说!”洪云涛一声大喝,震住众人后问道:“什么叫酒鬼杀进来了?” 那个赶来报信的泼皮咽了咽唾沫,忍着恐惧道:“外面全是酒鬼!全城的酒鬼都来了!他们全都挤进咱们十里坊了!” “全城的酒鬼都来了!?” “你确定看清楚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跑吧!” 几名泼皮脸都吓白了,当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啪! 洪云涛出手似电,将那鼓动众人逃跑的泼皮掀翻在地,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冷冷注视着剩下的人,“我看谁敢跑?” 平日里的积威,终于起到了作用。 那些泼皮噤若寒蝉。 但他们尽管是被洪云涛给吓住了,却依旧两腿乱颤,浑身打摆子。 整个平山城的酒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那些彻底被千秋醉拿住,被逼到变卖家财也要喝上一口酒的疯子平日里不起眼,若真聚集起来,哪怕只有一半到了,也不是他们能挡住的! 红着眼睛的酒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靠着一个洪云涛,就算能扛,还能扛多久? 尽管没人敢再提一个走字,可这帮泼皮脸上却都写满了退缩之意。 洪云涛将长棍狠狠墩在地面,放声吼道:“平日里街坊四邻管你们一口吃的,为了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你们能挺身而出!?遇事就要躲,比他娘的酒鬼还窝囊!” “可是洪爷!” 起初报信的泼皮哭丧着脸道:“那些酒鬼太多了,咱们这几块料去了也是白搭啊!” 洪云涛眼神闪烁不止。 他虽是入品武者,却也只是个九品。 若真是成百上千的酒鬼扑上来,累都能给他累死,硬拼绝不是上策,这个道理他也懂得。 但洪云涛也不会在这帮泼皮面前露怯,神色发狠道:“大不了下狠手打杀几个立威,那群酒鬼是为求财,不是来卖命的!杀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自然一哄而散了!” 他懒得再去计较酒鬼为何突然冲击十里坊,而是对报信泼皮道:“你去找郡衙求助,他们不管,你就拿出骑门槛耍横那一套,把动静闹大!” 随即他略一沉吟,又指了一个人,“你,去找道长,就说现在是非常之时了!” 第114章 妖物 待到安排妥当。 洪云涛一刻不停,提起长棍就冲出门去。 十里坊内,惨叫声四处响起,许多酒鬼破门入户,抢夺财物,拿得走就拿,拿不走就砸。 遇到抵抗激烈的,干脆就是乱棍招呼,打得屋主惨叫连连。 偶尔还有心狠手辣之辈,进屋照着喉咙和心口就是两刀,挨个杀完了人再去慢慢搜刮。 这些早已抛弃底线的酒鬼,一旦发起狠来,那是半点不在乎人命。 洪云涛一路赶来,手下也不留情,抡起长棍见到酒鬼就打。 轻则筋断骨折,重则一棒劈到头上,整个脑袋都像是烂西瓜般爆开。 他已至筋骨鸣响,气力入髓的水磨阶段,杀这些酒鬼就是一招一个,除非遇到成群结队的酒鬼才会费一番手脚。 还没走出半条街,他便杀了至少十人,手底下打伤打残的更是超过三十。 “娘的,这平山城的酒鬼还真是全都跑到十里坊来了?” 洪云涛看到远处人影密集,甚至还有火光燃起,一张粗犷的脸都变成了青色,脚步更快几分,追上一群酒鬼,如同猛虎入羊群,当场将他们的队伍冲散。 但他越是打杀这群酒鬼,心里就越是焦急。 才不过半条街就有这等数量,真就是把他累死,也没办法在酒鬼毁了十里坊以前杀光他们。 …… 在十里坊某处民房。 一对母女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母亲死死捂住女儿的嘴,脸蛋都掐红了,生怕她发出半点声音,触怒了那个翻箱倒柜的酒鬼。 哗啦! 那形容枯瘦的酒鬼一脚踹翻了梳妆柜,里面洒出来的只是些不值钱的首饰。 翻翻找找半天,一无所获的酒鬼站起身,拔出还带血的匕首,嘶吼道:“银子呢!银子在哪!” 这声怒吼,吓得母女俩颤抖不停。 那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妇人压着哭腔道:“已经全给您了!大爷您行行好,行行好!” 她似乎想要磕头,但看到酒鬼脚下的那具尸体,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往外涌。 酒鬼被她哭得心烦意乱,骂骂咧咧道:“真特么晦气!又是一家穷鬼!” 随后,他那仿佛散发着绿光的眼睛盯上了母女二人,忽然道:“没银子,别的也行!” 他伸手抽出腰间脏兮兮的布带,破袍子当场敞开。 在母女二人惊恐的目光中步步逼近。 下一秒。 他的身体却像是电打了一般颤抖僵直,紧接着就趴倒在地。 只见他的后脑如同被重物敲击过,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红的白的液体顺着鼻孔流出来,整个脑袋都被打成了一团糨糊。 母女二人顿时愣住。 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蹄子声渐渐远去。 “什么……什么东西?” 那妇人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是吓出了幻觉。 但这一松开女儿的嘴,小女孩当场就叫道:“娘!是一头驴子!我看到了!” “刚才有一头驴子救了我们!” 听到这话,妇人更是愣住,满面不解。 没等她细问,旁边那户人家就传出一声惨叫。 听起来,好像还是隔壁那家破门而入的酒鬼在叫嚷着什么。 很快,酒鬼的声音就消失了。 妇人壮着胆子站起身,吩咐女儿躲起来后,自己抓了把菜刀慢慢走了出去。 她绕到隔壁的院子,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房门,便看到那个酒鬼的脖子已经折断,死状极为凄惨。 地面只有几个血印子。 看上去确实很像驴蹄印。 …… 另一边。 十里坊东边,七八个酒鬼聚在一起,嘴里骂骂咧咧。 “这十里坊还真特么是平山城最穷的地方,搜了两户人家,连一块碎银子都没找着!” “你这都算好的,我还挨了一顿揍,你看看这脸给我打的!” 那个缺了颗牙的酒鬼吐出一口血水,发狠道:“要我说咱们也别光抢钱了,进去就是两刀,把青壮弄死,剩下孤儿寡母自然会掏银子!” 他舔了舔自己发疼的牙床,“还能顺便抢婆娘!” 几个酒鬼闻言,似乎都有些意动。 可还没等他们回应。 那提出建议的酒鬼身侧就闪过一抹灰影。 下一刻,他的脑袋就歪倒向旁边,骨头折断的声音清脆可闻。 踏,踏,踏。 眨眼间出现在十几步外的高大灰驴踩了踩蹄子,像是在泥土里擦血。 几个酒鬼瞪大双眼,如同撞了鬼般磕磕巴巴:“驴……驴……” “驴妖啊!”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几个酒鬼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二驴那充满‘智慧’的双眼静静注视着他们,扬起的蹄子缓缓落下。 轰! 它就像是一团劲风,几乎腾空而起,眨眼间追上其中一个酒鬼。 四只蹄子踹出。 那酒鬼的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翻转着撞向一旁的土墙。 墙壁崩塌,埋下一具尸体。 嗖!嗖!嗖! 紧接着,便是不断的破空声起。 二驴闪转腾挪,宛如鬼魅般穿梭在几个酒鬼之间。 如同一场屠杀。 等它将蹄子从一个酒鬼的后脑中拔出,长长的耳朵转动,很快就挑选了下一个方向。 身影一闪,在街上扬起一条土线。 洪云涛住在十里坊西边,他一路向着繁华的东市杀过去,但这酒鬼的人数却是越打越多。 “这他妈要杀到什么时候!?” 望着前方攒动的人影,他这个入品武者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就在这时。 一路逃避着他追杀的酒鬼们却是停在前面。 连一秒都不到的工夫。 便都掉头往回跑。 洪云涛神色一紧,还当是这群酒鬼准备跟自己拼了,顿时捏住长棍,运转真气打算硬拼一场。 但没等他出手,眼前的酒鬼就好像发疯一样避开他,向西边逃窜。 嘴里还喊着:“妖物!” “有妖物啊!” “快逃!十里坊养了头妖物!” 几百个酒鬼没了命地奔逃,连洪云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妖物?”他迟疑了瞬息,却是想到这几日十里坊的某些传闻,定了定心神,大步向前赶去。 第115章 选择 十里坊的骚乱,很快就从民房中的一声声惨叫,演变成了酒鬼们的惊慌逃窜。 在一声声‘驴妖’,‘妖物’的叫嚷声中,许多不明所以的酒鬼都被裹挟着奔逃上大街,拼了命想要逃到开阔地。 也有一些酒鬼想要逃离十里坊,他们连到手的财物都顾不上,洒了满地的铜钱碎银,还有些饼子,肉干之类的吃食。 一阵滴滴哒哒的驴蹄声在街道响起。 二驴注视着那些逃走的酒鬼,耳朵抖了抖,并没有追赶之意。 而是低下头咬了块肉干,在嘴里慢慢嚼着,随即转头便走。 在它看来,那些酒鬼已经是死人了,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 它就像散步一样,滴滴哒哒穿梭在每一条街上,只要逮到还不逃命的酒鬼,过去就是一蹄子。 真就像是行走在夜间的大妖。 …… 在十里坊所有出入口,那些腰间挂刀的黑衣蒙面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戒备!” 有人握住拳头举起右臂。 三人一组的黑衣蒙面人顿时警惕起来。 当他们看到一群状若疯魔的酒鬼开始朝这边冲来时。 领头的黑衣蒙面人眼神极冷,漠然道:“备弩!” 他们翻出挂在后腰的劲弩。 “放!” 嘣嘣几声! 劲弩机括弹响,弩箭直接贯穿数人,最后一个被击中的倒霉酒鬼更是被余力掀翻,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紧接着,就被后面涌上来的酒鬼活活踩死。 “这些酒鬼想逃出十里坊。”看到那些酒鬼丝毫不惧怕劲弩,就好像身后真的有鬼在追杀他们一样,领头的黑衣蒙面人从袖中抽出弩箭,一边击发一边吩咐道:“放信!” 同伴毫不犹豫,掏出一个圆筒,真气一催,便有火光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爆开。 守在十里坊正面的三名骑将抬起头。 其中一人道:“是西边出事了。”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他看向余景。 此时的余景已经露出一个狰狞表情,歇斯底里道:“一定是那凶徒!把所有人都派过去,杀!杀了他!三姑娘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那名骑将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声地挥了挥手。 留在此地的几名黑衣蒙面人便行动起来。 但他们身后的骑兵却是一动不动。 因为这些骑兵是保护余景的力量。 “你们为何不去?”余景不满道:“没听到我的话!?所有人都要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凶徒!” “我们此行只为保护余少的安全。” 一名骑将的语气硬邦邦道:“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其他两名骑将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们可以违反原则,看在郡守手令的面子上陪着余景来胡闹,但让他们跟那帮废物酒鬼一样,与草民厮杀,却也拉不下那个脸。 “废物!都是废物!” 余景如同患了失心疯一样,破口大骂,口水狂喷,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抓着缰绳,忽然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只要杀了那凶徒,三姑娘就会与我同登至极之乐!” “我要亲手杀了他!” 话音未落,余景狠狠一踢马腹。 胯下骏马嘶叫出声,当即迈开蹄子朝前冲去。 三名骑将脸色一变,正要追上去拦住余景。 可那匹驮着余景的高头大马就像受了什么惊吓,突然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惊恐的长啸。 余景的骑术本就稀松平常,被当场摔下马背,重重砸在地面。 “马怎么惊了?” 一名骑将皱住眉头,提起缰绳准备过去。 同伴却是伸手拦下他,沉声道:“别去!” 他直视前方,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有些不对劲!” 三人一同看了过去。 只见受到惊吓的马匹已经抬起蹄子奔进十里坊,而在街道出口,竟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余景也看到此人,不知为何露出怒容:“是你!谢九!” 楚秋停在了余景几步外,垂下目光,微笑道:“这不是余少吗,怎么躺到地上了?” 余景与楚秋对视,心中却升起莫名恐惧,手肘跟两条腿一起用力,躺着往回爬去,口中惊叫道:“救我!快点救我!他就是那凶徒!” 听到这话。 最早发现楚秋的那名骑将当场翻身下马,背负着一身沉重甲胄,迈步走了过去。 将余景捞了起来,护在身后,沉声道:“阁下现在转身离去,今夜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他从楚秋身上感受到了极其恐怖的气息。 尽管楚秋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半点气机都没有外露。 但在他眼中,这名白衣公子的背后,连景物都是扭曲模糊的。 一丝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血腥气席卷而来。 “错不了……” 他死死盯着楚秋,“这家伙……杀过很多人!” “你的眼力不错,虽然只是八品武夫,但这份对于生死危机的预感,堪称天赋异禀。” 楚秋轻轻一笑,忽然道:“不如这样,我也给你一个选择。” 说着,楚秋指向面目狰狞的余景:“杀了他,我饶你一命。” 这句话没有任何威胁之意。 却让那名骑将浑身肌肉绷紧,身体细微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上的甲胄都发出碰撞摩擦的声音。 这一下,其他两名骑将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同时抽出佩刀。 苍啷一声,刀锋出鞘。 其余骑兵也立刻拔出武器。 “保护余少!” 站在楚秋面前的骑将浑身巨震,连忙惊呼道:“不可!”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表情便是一白。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楚秋消失了。 他急忙转过身,却看到令他永世难忘的一幕。 十几个骑兵,连同两个同为八品的骑将在内,依旧保持着举刀冲锋的姿势。 但他们的头却都飞上了半空。 战马嘶吼,带着尸体一路奔行,却像是避开礁石般躲开了那个站在正中央的白衣身影。 砰砰砰! 在马背颠簸之时,一具具尸体纷纷落地,像是下饺子般沿途坠落。 其中一具更是落在了余景脚边。 颈间伤口喷出的鲜血直接溅上他的衣摆。 他低头看去,表情从狰狞逐渐变为恐惧,发出一声如鸭子般沙哑难听的尖叫! 但他的叫声还来不及回荡,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嘴巴。 楚秋伸出手臂,掐着余景的脸微笑道:“余少,可有听过一句话?” 余景的眼珠几乎凸出,被楚秋慢慢举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楚秋缓缓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啪啦! 在他掌中,余景的脑袋化成一股血箭,喷出老远! 当那具无头尸落下,楚秋才是放下滴血未沾的手掌,淡漠的目光扫向最后一名骑将。 “此事与我无关!我没有杀过十里坊百姓!” 他急忙想要撇清关系。 下一秒,却跪在了地上。 两条小腿不知为何变成了碎肉,与灰白的骨茬一起铺了满地。 “可惜了,你选错了。”楚秋抬起手掌,像是抚摸般落在他的头顶。 那名骑将连惨叫都没发出,无头尸体便摇晃着歪倒。 第116章 猎杀 十里坊长街尽头。 几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劲弩,对着那些酒鬼不断击发弩箭,在这种空旷地带,足以威胁武夫的劲弩面对这些普通人,完全就是一场绝对的屠杀。 机括每次响动,都能收割十几条人命。 他们根本不用瞄准,只需随手放箭,酒鬼便是一茬一茬地倒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将酒鬼杀散了。 数百名酒鬼不敢再冲出十里坊,却也不愿走回头路,仿佛背后有比劲弩更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们。 于是乎,这些酒鬼只能四散奔逃,像是无头苍蝇般在十里坊内乱转。 “酒鬼为什么突然想冲出十里坊?” 一名黑衣蒙面人放下劲弩,闷声道:“十里坊闹鬼不成?” “听他们喊的话,好像是驴妖?” “狗屁驴妖!” 另一人冷冷道:“这帮酒鬼脑子都有问题,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自己吓自己,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妖物肆虐。” 便在这时。 那些赶来支援的蒙面人才是抵达了此处。 “来得这么慢,酒鬼都叫我们赶走了。” 双方刚一碰面,便是发出笑声。 赶来支援的多名蒙面人也是一笑。 其中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估计是那帮酒鬼杀人的时候遇到激烈抵抗,吓破了胆子,非要说是有驴妖。” 镇守队伍的领头蒙面人摆摆手:“十里坊这帮穷人,狠起来比酒鬼还可怕,抢他们的钱等于要他们的命,也不稀奇。” “也对。” 问话的黑衣蒙面人放下戒备。 另一蒙面人道:“不过我们把酒鬼赶回去,事情万一闹大了,天鸢门会不会……” “闹大又如何?”有人淡淡道:“死的都是些贱民,等到天亮,拿草席一卷,丢到城外烧了便是。” “这可是余少的命令,天鸢门也懒得过问。” 说话的蒙面人冷冷道:“更何况,背后还有极乐……” 他的话还没说完。 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突然扭曲起来,翻滚着飞到十几米外。 抽搐两下,已经没了声息。 众多黑衣人静了静。 马上便抽出长刀,声嘶力竭道:“敌袭!” 待他们转过头,却只看到一头高大的驴子站在他们面前。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二驴头顶那一撮白毛。 它咧开嘴,像是露出了笑容,一口白牙在黑夜中显得极为恐怖。 森白狰狞,如同食人怪物。 众多黑衣蒙面人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先前抵挡酒鬼冲击的几名黑衣人更是被惊得退后几步,“真……真有驴妖!” “屁的驴妖!”赶来支援的那些黑衣蒙面人却挥起长刀,怒吼道:“不就是条驴,杀了!” 几道身影顿时闪动而上。 这些黑衣蒙面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但入品武夫却只有三个。 二驴最先杀的那个,便是九品武夫。 其余两个只是提着刀,根本没敢动弹。 因为他们更清楚,一头能够打死入品武夫的驴,到底有多可怕! “这绝对是妖物!” 两名入品蒙面人交换目光,“逃!” 他们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直接把剩下的同伴卖了! 可二驴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楚秋无数次说过,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别留后患。 比起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衣蒙面人来说,这两个入品武夫显然更有成为后患的潜力。 嗖! 二驴无视了迎头劈来的刀锋,四蹄迈动,腾空而起! 它如同一道灰影穿过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同时响起! 那些把官刀,几乎被瞬间震断! 呃啊! 二驴发出了今夜第一次的叫声,眨眼间追上两名武夫,庞大的身躯凌空调转,后蹄一蹬! 只闻砰砰两声! 那两个武夫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在地面弹动几次,滚出老远。 后背更是肉眼可见地塌了一块儿,眼见是不活了。 “妖物!” 剩下一众黑衣蒙面人目眦欲裂,立刻有人掏出劲弩准备击发。 二驴的耳朵抖动,瞬间腾身而起,前蹄一刨,掏出劲弩的那条手臂直接扭曲折断。 在惨叫声响起以前,二驴如人立般直起身子,两条蹄子一拍。 大好的脑袋直接被砸烂。 连续四名同伴相继倒下,就连劲弩都来不及击发,这种恐怖的场面终于让剩下几名黑衣蒙面人崩溃了。 有人惨叫着丢掉断刀想要逃命。 也有人吓得两股颤颤不知所措。 二驴没理会逃掉的人,如风般动了起来,给剩下的一人补了一蹄子,然后看向街道尽头。 一身血渍,气喘如牛的洪云涛不知何时出现,背后还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酒鬼尸体。 奔逃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却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声呼喊道:“快!快拦下那驴妖!” 便在这时,一人一驴隔着长街对望,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洪云涛挥动长棍,打出一声炸响! 那已经逃到他面前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当场扑倒在地。 咚! 洪云涛长棍顿地,吐出一口浊气,表情狰狞道:“郡衙走狗!同样该杀!” 今夜他的许多疑问,在见着这些黑衣蒙面人的时候,便已经完全解开了。 什么人能集结大量酒鬼冲击十里坊? 答案很简单! 郡衙的人! 尽管这些人平日里不管事。 但要让他们坏事,还是相当简单的。 腰挎官刀,手持劲弩的郡衙之人,想要驱赶大量酒鬼来到十里坊,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洪云涛在看到这几人的时候,几乎不想考虑任何后果,直接出手打杀了事! 杀完郡衙的人,洪云涛一肚子火气总算消散了几分,遥遥对着二驴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还有未尽之事。 十里坊的酒鬼虽然被冲散了,但若是放任不管,等他们缓过劲来一样能够造成极大的损失。 二驴注视着洪云涛的背影,磨了磨蹄子,也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猎杀酒鬼。 第117章 逃离 另一边。 楚秋站在十里坊最高的那座酒馆楼顶,目光注视着条条长街。 酒鬼已被冲散,四处燃起的火势却是逐渐蔓延开来。 这时候,一些胆子大的十里坊居民已经集结起来,青壮们手持各种农具,菜刀,打算跟酒鬼拼命。 老弱妇孺则是开始救火。 这场风波,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即便是酒鬼,敢于杀人的狠角色也并不多。 而那些很快就被洪云涛和二驴杀散的酒鬼,更是来不及造成什么损失,就已经像是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十里坊百姓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以后,很快就缓过劲来,纷纷走上街道围剿酒鬼。 “你们这些畜生!” 一个双十年华的妇人红着眼睛,将剪刀捅进一个酒鬼的喉咙,因为力气不够大,却是没能一击毙命。 眼看着那酒鬼拼死反抗,几个青壮马上扑了过来,像是按住待宰的肥猪一般,七手八脚按住他。 噗嗤噗嗤! 妇人挥舞着剪刀疯狂捅下去,嘴里还喊道:“给我相公赔命!” 那酒鬼最后不是被捅死的。 而是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了。 类似的事情,在大街小巷不断上演。 十里坊的居民数量并不输给酒鬼,起初只是被吓住了。 这些人一旦发起疯来,已经被吓破胆子的酒鬼根本不是对手。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脑袋,谁杀谁还真不一定! 楚秋踩着屋顶瓦片,静静看了片刻。 随后又将目光远望,注意到了不断协助猎杀酒鬼的二驴,轻笑一声,转即消失在房顶。 …… 极乐楼。 正在翻看账本的卢季忽然有些心头不安。 就好像是心血来潮一般,一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皱着眉头,看向旁边伺候着的青衣小厮:“去问问,三姑娘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 那小厮立即应下,踩着碎步离开书房。 卢季往后一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喃喃道:“很久没有这么不安过了,难道真是极乐宴日期将至,压力太大了?” 他不是一个笃信直觉的人。 但他也不会无视自己的直觉。 身为七品武夫,或许没有宗师那般敏锐的生死直觉,但偶然出现的心血来潮,绝非毫无缘由。 没过多久。 小厮回到书房,低声道:“大人,三姑娘好像有事要办,离开了平山。” “她走了?” 卢季心里咯噔一声,陡然坐直了身体。 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如果放在往常,听到柳妍妍离开的消息,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但在这个关头,柳妍妍忽然不见了,却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卢季快速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梳理一遍,目光忽地凝住,“三姑娘最后接触过什么人?” 青衣小厮稍微寻思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今儿离了平山总楼,三姑娘去分楼见过余大少。” “余景?” 卢季瞳孔一缩。 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感到心神不宁! “这个贱人!她要动手,竟然没有通知我!” 卢季拍案而起,来不及再咒骂柳妍妍, 立马吩咐道:“快,派人去看看十里坊有没有动静,再叫人去通知北使大人……”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面前的青衣小厮忽然软倒在地,像是睡了过去。 卢季如坠冰窟,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扶着桌案的手指发白,喉结微微滚动,试探道:“阁下深夜到访极乐楼,不知有何……” 但他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颈间一凉。 目光扫到寒芒。 横在他颈间的,是一把长剑。 一把很普通的‘藏锋阁’制式长剑。 “这位……前辈。”卢季不敢轻举妄动,思考几秒,换了个更加尊敬的称呼,“您若有任何要求只管提,我极乐楼遍布峙州,还算颇有势力,无论是何要求,极乐楼都能满足您。” 他没有察觉到背后之人是怎么进的房内,更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甚至就连拔剑的声音,他都没有听到。 卢季明白,自己身后这人,是个真正的高品武夫。 “这绝不是武评六品……”他心中喃喃:“这是宗师!” 身为七品武者,卢季知道,即便是擅于暗杀的六品武夫,也做不到让他如此狼狈。 甚至很有可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宗师! 此时他已经在心里把韩全骂得狗血淋头。 这个恶心的变态,终于给楼里招来了一个可怕的麻烦! 就在卢季心绪翻腾不止之时,背后却是传来温和的声音,“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卢季全身刺痛,尤其是颈间更是传来丝丝寒意。 他勉强笑道:“前辈说笑了,您没开口,我不敢开出任何条件,那会辱没您的身份。” 站在卢季背后的楚秋也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聪明。” 没等卢季开口。 楚秋便是淡淡道:“夜袭十里坊,是谁的主意?” 听得这话。 卢季下意识就想要把所有事情推到柳妍妍身上去。 “这个问题,我劝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楚秋压紧剑锋,贴在了卢季的皮肤之上,切出一条细微的伤口,“因为这关乎到我离开之后,你是死还是活。” 卢季咽了咽口水,稍作斟酌后,缓缓说道:“不敢欺瞒前辈,这件事……是柳妍妍的主意。您杀了平山极乐楼另一位掌柜,已经引来了楼里大人物的注意。柳妍妍通过那些酒鬼,寻到了您的踪迹出现在十里坊,便提出要用这一计,逼您现身。” 他也没有把自己摘出去,涩声道:“我迫于楼中大人物的压力,认为此计可行,点头同意了。” “那个柳妍妍,便是你们楼中的‘三姑娘’?” 楚秋不置可否,语气平和地问道:“人呢?” 提起柳妍妍,卢季同样恨得不行。 他咬了咬牙,低声回答道:“她跑了。” “今夜她利用平山郡守之子,将酒鬼驱赶到十里坊,自己便直接逃了。” 说到这里,卢季继续道:“她一定是猜到了您的实力,所以……” 楚秋抬起剑锋,将卢季逼得歪了歪头,打断了这句话,淡淡道:“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需要加入你自己的理解。” “是,是。”卢季连忙答应。 随后,楚秋问道:“你们楼中的大人物是谁,什么实力?人在哪?” 卢季沉默了一瞬,接着道:“是楼中四使之一,北使‘风鹿’,五品宗师修为,如今……应该在某座分楼住着。” 说完以后,卢季大着胆子道:“前辈,北使风鹿实力高绝,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他想试着站在楚秋的立场说话,来博取一些信任。 可马上被楚秋用剑锋拍了拍脸,“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卢季立即闭嘴。 楚秋盯着他的后背,平淡道:“明日一早,带人去十里坊给那群酒鬼收尸,顺便放个消息出去,就说郡守之子是你们极乐楼三姑娘所杀。” “办好这件事,你的命就暂时留住了。” 不等脸色剧变的卢季说些什么,楚秋继续道:“再告诉你们楼中那位大人物一句话,明日离开平山,我不杀他。” 说完。 卢季只感到压着自己脸颊的剑锋消失了。 那种心悸之感也同时散去。 但他却没敢回头,只是扶着桌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直到确认自己真的没被杀,他跌坐在椅子上,表情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第118章 凶手 翌日清晨。 当天色渐亮,十里坊的骚动总算彻底平息了下来。 长街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 里面大多数都是些酒鬼。 直到此刻,还有居民拖着酒鬼的尸身,堆放在一处。 一些被抓起来的酒鬼,则是在尸堆附近跪了一排,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些怒气冲冲的十里坊百姓。 洪云涛坐在石阶上,满脸都是疲倦。 厮杀一夜,哪怕对手都是些普通人,他也折腾得筋疲力尽。 这时候,一个泼皮跑了过来,看了眼浑身染血的洪云涛,脸上带着明显的畏惧。 经过昨夜的战斗,这帮手底下的泼皮,对洪云涛那是更加惧怕了。 “有事说事。” 洪云涛的声音嘶哑:“没事儿就滚去帮忙清点损失。” 泼皮闻言,急忙道:“洪爷,都清点完了,坊里损失不大。就是烧毁了几间房,回头大伙儿帮忙修一修就行。” 洪云涛不置可否地一点头,继续道:“伤亡呢?” “伤亡……”泼皮略有些犹豫,但在洪云涛那双冷目直逼之下,赶紧道:“死了几十个,大部分是跟酒鬼厮杀的时候死的。” 洪云涛没再说话,只是挥手让他离开。 泼皮如蒙大赦,赶忙退下。 “死了几十个……”洪云涛吐出浊气,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昨夜冲击十里坊的酒鬼数量不少,按照洪云涛原本的估算,死上几百人都算是伤亡够小了。 如今折了几十个青壮,就将这场风波熬了过去,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且,如果不是有那头‘驴妖’相助,昨夜只靠他自己一人,就是把他累死都不可能杀散酒鬼。 想到那头驴子,洪云涛立刻就想起了那位道长。 尽管当晚那位道长并没有现身,可洪云涛知道,驴妖帮忙,背后肯定少不了道长的吩咐。 正当他打算去见一见那位道长,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善后时,一名十里坊居民却是匆忙赶来:“坊正!外头又来人了!” 洪云涛脸色一变,立刻抓起长棍,“什么人?郡衙的?还是那帮酒鬼?” “都不是!” 来人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是极乐楼的人。” 极乐楼? 这下轮到洪云涛愣住了。 “极乐楼的人来做什么?”洪云涛站起身,皱紧眉头道:“叫几个青壮,跟我去看看。” 很快。 洪云涛领着一群青壮,来到了十里坊街外。 只见许多穿着黑衫的极乐楼之人聚集在不远处。 见着洪云涛,那人群中,顿时走出一名锦衣青年,拱手道:“洪兄弟,叨扰了。” “卢掌柜?”洪云涛满脸狐疑,抓着棍子一抱拳,警惕道:“有何贵干?” “兄弟不要误会。” 卢季笑呵呵道:“这一大早,卢某便听闻十里坊被酒鬼冲击,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带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洪云涛闻言,刚想拒绝。 可卢季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个眼神递过去,极乐楼的黑衫伙计便涌入了十里坊。 见此一幕,洪云涛虽是满心怀疑,却没再多说什么。 极乐楼在平山城势力颇深,放眼峙州更是霸主级的存在,仅次于天鸢门。 一个小小的十里坊坊正,确实招惹不起他们。 双方就这么僵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 没过多久,有黑衫伙计跑了回来,凑到卢季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季微微点头,说道:“处理的干净点儿。” 洪云涛眉头一皱:“可是有什么问题?” 卢季笑道:“昨夜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在十里坊闹事,尸体还丢在街上,洪兄弟应该有印象。” 洪云涛闻言,阴着脸道:“都是些该杀之人!” 比起酒鬼,他更恨那几个郡衙走狗。 身为平山郡衙势力,却不管百姓死活,反而驱赶酒鬼冲击十里坊。 这帮狗东西,洪云涛杀他们十遍都嫌不够! “洪兄弟说得不错。”卢季淡淡道:“那些人自是该死,不过,这背后的麻烦,十里坊可未必扛得下来。” 这话一出,洪云涛立即明白了卢季的来意。 “卢掌柜这是在威胁洪某?”他捏紧长棍,纵然清楚自己并非卢季的对手,还是运转真气,冷冷说道:“十里坊昨夜死了不少人,现在大伙儿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您可千万不要寻晦气才是。” 卢季笑了笑,摇头说道:“洪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今日极乐楼前来只为帮忙,绝无其他意思。” “那些条人命,十里坊担不下来,极乐楼能担。” “郡衙那边,自有极乐楼去应付。” 说完。 卢季又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向洪云涛背后那些青壮。 洪云涛略一迟疑。 但还是道:“这里没事儿了,都回去帮忙。” 一众青壮对洪云涛自是言听计从。 洪云涛沉声道:“卢掌柜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洪兄弟果然好胆色。”卢季抚掌轻笑,“你既然信得过卢某,那卢某也不瞒你。昨夜这里不光死了几个衙兵,还有一位身份更特殊的人,就折在你们十里坊门口。” 洪云涛眯眼问道:“什么人?” 卢季微微一顿,开口道:“平山郡守之子,余景。” 洪云涛神色剧变,“余大少死在十里坊?” 这个名字,让他的满腔怒火瞬间化为惊惧。 平山郡守就这么一个独子,倘若叫他知道人死在十里坊,后果可想而知! 别看郡衙不管事。 但若是郡守想为独子报仇,就算是天鸢门,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毕竟名义上,这平山城还是大虞的地盘。 平山郡守,仍然是大虞的官! “洪兄弟稍安勿躁。”卢季示意洪云涛先别急,随后道:“正如我方才所说,今天极乐楼就是来帮忙的。” 洪云涛脸色铁青,一阵思索,最后捏紧长棍道:“极乐楼要怎么帮这个忙?难道要帮忙瞒下这个消息?” “余景的死瞒不住,也无需去瞒。” 卢季平静道:“因为凶手与十里坊无关。” 洪云涛怔了怔,“卢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卢季笑着道:“杀死余景的,正是我们极乐楼那位三姑娘,此事很快就会散布出去,洪兄弟无需担心十里坊会受到牵扯。” 第119章 率直 有极乐楼的人手介入。 堆在十里坊的酒鬼尸体被依次拖走,用板车运送出城。 那些衙兵的尸体,则是被卷盖起来,回头寻一处僻静地方掩埋,保证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般手脚麻利,可见极乐楼平日里没少做这种勾当。 等到收完了尸,手底下人刚一汇报完,卢季便对洪云涛笑着道:“洪兄弟,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论用人还是用钱,尽管遣人来极乐楼知会一声。” “告辞了。” 他带着几个黑衫伙计,转身就走。 这般来去匆匆的架势,让洪云涛一时反应不过来,主要是余景死在十里坊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许久都消化不下。 可极乐楼此番行径,更是让洪云涛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思前想后,洪云涛实在想不明白,只得一咬牙,转身回到十里坊。 他准备去见一见那位道长,请教之后应该怎么办。 洪云涛一路赶到他给楚秋安排的住处,还没等上前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嘹亮的驴叫。 “道长!” 他站在门外愣了片刻,还是开口喊道:“洪某有要事请教!” 说完。 洪云涛便是屏住气息,站在门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唯一确定的是。 这位道长肯定不是普通人。 毕竟连身边的驴子都如同妖物般强悍,这位道长又该是何等高人? 就在洪云涛胡思乱想之时,面前的大门开启,一身道袍的楚秋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道长!” 洪云涛急忙一拱手。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秋道:“洪兄的来意,贫道已经知晓了。” 洪云涛不由瞪大双眼,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都知道了? 楚秋却没多言,让开身子,请洪云涛进屋来说话。 进到屋中。 洪云涛颇为忐忑,透过纸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有高大的驴影来回走动。 回想起昨夜那头驴子的‘英姿’,洪云涛的喉结滚动,连坐都不敢坐。 楚秋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笑着道:“洪兄不必搭理那憨货,它就是一刻都闲不住的性子。” 随后,便伸手虚引,“坐。” 洪云涛尴尬一笑,说道:“我还是站着自在点儿。” 楚秋闻言,也不勉强,倒了一碗水递给洪云涛,接着道:“极乐楼的人来过了?” 接过水碗的洪云涛顿时沉默。 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道长怎知极乐楼的人会来?” 洪云涛心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比如这位道长其实是极乐楼的人,又或者是花大价钱与极乐楼达成了交易,就为遵守诺言,护住十里坊。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楚秋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昨夜把剑架在极乐楼掌柜的脖子上,让他来给十里坊解决后患,不答应,我回头就去宰了他。” 洪云涛大惊失色,手一颤,连水都洒了出来,看着楚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最后,他苦笑道:“道长果然快人快语,洪某佩服。” 楚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平静道:“极乐楼那掌柜是个聪明人,我料想他应该知道如何做选择。” “那平山郡守之子……”洪云涛稳住心神,又问了一句。 可没等他问完,楚秋就干脆道:“我杀的。” “不光是平山郡守的儿子,就连贴身保护他的那几个披甲军士,也是我杀的。” “昨夜我出过一次手,杀了十几个骑兵,三名披甲军士,皆为八品境武夫。” 楚秋端起水碗,笑着道:“当然,还有那位余少。” 啪嗒! 洪云涛手中的碗跌到地上,摔成碎片。 他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秋却不理会洪云涛的震惊,继续说道:“此事,极乐楼一力承担,不会波及到十里坊。有了昨夜那一场冲突,往后十里坊也不会再被酒鬼所困扰。”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洪兄想以一己之力护着坊中百姓,这想法是好,但你一个人带着那些泼皮,便是累死也照顾不到整个十里坊。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尽管昨夜之事算是误打误撞,可结果却是好的。” “我非是质疑道长,不过……昨夜死了几十个青壮,他们可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几十户人家没了男人撑着,可叫那些孤儿寡母如何生存?这结果又好在何处?” 洪云涛的脸色有些难看。 “洪兄若是多作观察,便会发现昨夜很多酒鬼,就是死在你口中的孤儿寡母手里。”楚秋抬起眼眸,淡淡道:“妇人也好,幼童也罢,给他们一把刀,他们一样能杀人。” 洪云涛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楚秋继续道:“你怕酒鬼在十里坊闹事,算是尽心尽力去维持平日里的治安了,但人手不足,是你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除了泼皮无赖,没人愿意跟你一起去与那群酒鬼打交道,可过了今日,就不同了。” “见过血的百姓,自然会明白一个道理。”楚秋看向洪云涛,“酒鬼也是普通人,挨打会疼,被刀子捅过一样会死。” 洪云涛苦笑道:“可这代价……未免太重了些。” “没有代价,怎么知道疼呢?”楚秋笑了一声,“往日他们只是享受着你的庇护,对于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不愿去管,那是因为没有疼到自己身上。” “与其护着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 楚秋淡淡道:“有了今日的惨痛教训,便等于在他们心底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待到生根发芽那一天,就会长成名叫愤怒的树。” “倘若那时再有酒鬼闹事?” 他轻笑了一声,指着洪云涛脚下的碎片,“无需你来出手,十里坊百姓自会撕了他。” 洪云涛看了看脚底下的碎碗,几次想要开口,却是无言以对。 因为他很清楚。 道长这番话,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楚秋喝了一口水,随后道:“不过这只是治标之法,现在,贫道与你聊聊治本之法。” 第120章 请柬 平山城,极乐楼总楼。 堂前大厅,披头散发,如谪仙人般俊美的风鹿坐在正中央,一袭长袍松垮,半敞着怀。 他笑容温和道:“照你这么说,极乐楼为此背上了杀死平山郡守之子的污名,反倒是件有好处的事?” 风鹿那双眸子紧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卢季,缓缓道:“那我还应该感谢你了?” 卢季此刻,早已汗流浃背。 身体颤抖不已。 听到风鹿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目光盯着风鹿的脚下,“大人息怒!” “卢掌柜这是作什么?”风鹿笑道:“快快请起,你可是我们极乐楼的大功臣呐。” 卢季死死咬着牙关,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发出牙关打颤的声音,一言不发。 风鹿看了卢季几秒,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姿势,仿若不经意道:“ 柳妍妍人呢?” 卢季低垂着脑袋,“三姑娘昨夜就走了,不知去处。” “有意思,真有意思。” 风鹿眯着眼道:“先是圣女,后是这柳妍妍,咱们极乐楼培养的姑娘,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提起圣女,卢季更是不敢开口。 眼见极乐宴日期将至,身为‘极乐’之一的圣女下落不明,本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若不是韩全突然被杀,这本该是他的责任。 但韩全死了。 现在平山城的掌柜只剩卢季一人,圣女在平山的地盘消失,黑锅自然得由他来背。 这口黑锅太大,稍有不慎可是会压死人的。 “行了,卢掌柜,唱这一出戏是给谁看呢?”风鹿淡淡道:“叫旁人看见,倒以为本使不讲情面,苛待你这位楼中老人。” 话音落下。 笼罩在卢季身周的可怕压力顿时一松。 卢季浑身发软,却总算能长出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还是不敢抬头,低声下气道:“圣女至今尚未寻回,平山又出了这等丢人之事,属下让北使大人失望了,理应被惩罚。” “算了。” 风鹿语气平淡:“圣女跟柳妍妍,是南使负责的事,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干系。” 他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你真正做错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我,而是选择了擅自做主。” 尽管风鹿没再释放杀意。 卢季依旧心头微颤,连忙道:“属下知罪!” “光是知罪可没用,你该好好找补回来才是。”风鹿云淡风轻地说完,抬手就将一物丢向卢季脚下。 那是份做工精良的请柬。 上面还有极乐楼的花纹烙印。 卢季看到请柬微微一怔:“大人这是何意?” “昨夜威胁你的那个人不是说了,要本使今日滚出平山?”风鹿轻笑一声,眼神微闪:“将这份极乐宴的帖子送过去,算是本使给他的回答。 极乐楼广宴四方,峙州境内的宗师皆有一份帖子,此人虽然来路不明,却有宗师修为,理应收到宴请。” 不等卢季回答,风鹿便继续说道:“十几天后,他若敢来赴宴,才有资格拿走本使这条命。” “大人……” 卢季的额头鬓角早已渗出汗水,“那名神秘宗师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嗯?” 风鹿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强?” “属下不敢!”卢季赶忙拱手弯腰,身体颤抖不止:“属下只是觉得,邀请此人参加极乐宴,很可能会破坏楼主的计划。” 听得这话。 风鹿深深看了卢季一眼,随后道:“楼主那边自有本使去交代,你只要办好这件事,此次疏漏,本使既往不咎。”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之处,竟是有些怪异地笑了起来:“不过你的猜测也没错,他敢放话让我滚出平山,证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这种目空一切的武夫,他死前的错愕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幻想着那一幕,微微向后靠去,满脸惬意道:“如此之事,才称得上是极乐啊!” 听着这位北使喉咙里传来低沉诡异的笑声,卢季汗流满面,弯腰捡起那份请柬,颤抖着说了声‘属下告辞’。 便像是逃命般退出大厅。 极乐四使,东南西北。 每个都是疯子中的疯子。 卢季生怕自己再待上片刻,就会被这位发狂的北使大人给活剐了! …… “道长,您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春日坊长街上,洪云涛落后半步,看着双手拢在袍袖中的楚秋,有些迟疑道:“春日坊可是平山第一坊,他们的坊正可不像我那样寒酸。” 楚秋的脚步不疾不徐,微笑道:“洪兄觉得,大虞各州各郡,都有什么分别?” 这个问题让洪云涛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 他思考了片刻,缓缓说道:“有穷富之分?” “穷富之分,倒是不错。”楚秋淡淡道:“但这还是太过浅显,放眼诸国,哪里没有穷人,哪里没有富人?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 “那道长觉得有何分别?”洪云涛挠了挠头:“我老洪就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您真别考我了。” 楚秋笑了一笑,摇头道:“非是考校洪兄,而是这区别不在百姓,也不在庙堂,它在江湖。” 洪云涛愣了一下,紧接着道:“道长您的意思是,各州各地,最大的区别在于辖管一地的大派?” “正是如此。” 楚秋道:“朝堂失威,江湖大派把持各方,其中自然是参差不齐,有好有坏。而这份‘好’,‘坏’的区别,比之朝廷官员来说,更加难以把控。毕竟,朝廷律法再怎么没用,至少它是有理可循的。” “但江湖呢?”楚秋看向洪云涛,“天鸢门管辖峙州,理应起到护持一方的作用,可我在平山这几日,却从未见过那些大派弟子的身影,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洪云涛听得入神,连忙追问。 “江湖人办事,只讲喜恶,久而久之,自然成了一滩浑水。”楚秋一字一顿道:“天鸢门失职不是关键,更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有官身却无实权的人,难道就没有半点想法么?” 第121章 治本 洪云涛被这话问得沉默下来。 眼见着楚秋依旧向前走去,令他落后不少,这才回过神追了上去,叹息道:“此事也非我能左右的,别说是我们这样的小坊正,即便是郡衙那些恶吏,乃至郡守,谁不是看江湖大派脸色办事?” “凡事总有缘由。” 楚秋放缓脚步,站在一间果脯铺子门前,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朝堂失威,是因为大虞权贵追求享乐,上到皇帝,下到群臣,皆是奢靡无度。久而久之,想要做些实事之人被排挤出权力核心,真正的能人又不愿屈居这般庙堂之下,江湖,自然就接管了大虞朝廷的部分职能。” “道长所言极是。” 洪云涛发自肺腑地应了一句,紧接着咬牙道:“何况那些郡衙走狗,比起江湖中人更加不如,如果不是天鸢门接管了峙州,平山现在还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你看,问题就在这儿了。” 楚秋转过头来看着洪云涛:“朝廷烂了,江湖大派接手,本该带着你们向好。可现在的局面却是比烂,只要江湖大派没有朝廷烂,不论是你们这些有官身却想做点实事之人,还是那些不敢言声的百姓,都可以捏着鼻子忍受。” 洪云涛脸色郁郁,摇头道:“此事我们也都清楚,可问题就在于,即便不比烂,像我们这样的人又能如何?是反了这朝廷,还是与天鸢门硬拼一场?” 他的话有些过激,甚至引来了过往路人的诧异目光。 不过洪云涛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道长觉得我这坊正算是有官身的,实际上我连个屁都不算!为了酒鬼之事,我几次去找天鸢门寻求帮助,结果呢?”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群大派弟子几句话敷衍了事,就将我赶了回去,郡衙那边常年只有几个老油子看着,像我这等小吏跑过去,连大门都进不去,击鼓鸣冤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洪云涛垂头丧气道:“不是我们不想要改变,而是我们没这个能力改变啊!” 楚秋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宣泄完情绪,才是说道:“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 洪云涛一怔,面露不解。 楚秋也没卖关子,淡淡道:“我说过,有些人,如果没疼到他自己身上,他只会选择袖手旁观。十里坊的百姓从前就是这样,而他们的对手,仅仅只是一群酒鬼,一群跟他们相同的普通人而已。” “道长此言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洪云涛叹息道:“一群发狂的酒鬼,就能把百姓压得抬不起头来,遑论那些‘官老爷’和‘武夫老爷’呢?” “你自己也是武夫,昨夜你独对成百上千的酒鬼,感受如何?” 楚秋反问了一句。 洪云涛想了想,摇头道:“我连八品都算不上,对上那些酒鬼,也是极为费力。如果他们成群结队围杀我,搞不好我会死在十里坊。” 楚秋点了点头,继续迈步向前:“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百姓多了,一样能够堆死武夫。” 洪云涛本能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感觉有些不对,便是说道:“高品武夫肯定不在此列。” “但你不要忘了,高品武夫,亦有规矩约束。”楚秋笑着道:“五品以上自矜身份,很少做得出这种事,若是六品武夫,敢于放手屠杀百姓,等着他的,就会是其他武夫的围攻。” “这……” 洪云涛闻言,眼睛顿时瞪大。 他好像抓到了某种关键,却又不太清晰。 好在这时,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见见春日坊的坊正再说吧。” 没过多久。 洪云涛带着楚秋来到了春日坊的衙门。 身为平山第一坊,春日坊自然不是十里坊可比的。 甚至还照着郡衙的标准,修了间宅子,正是坊正平日里办公事的所在。 洪云涛眼中满是羡慕,想起缩在那间破院子里,整日苦恼如何维护治安,心中便是泛起了酸味。 但他好歹是没有忘记正事,向门房道:“我是十里坊坊正洪云涛,求见孙坊正。” 门房似乎也认得他,虽没有面露鄙夷,却也不冷不热道:“坊正有事在忙。” 洪云涛顿时尴尬了起来。 好在这时,楚秋掏出张五两的银票,不露痕迹地塞到那门房腰间,“麻烦帮忙通传一声。” 见了银子,门房的表情才好看不少,点头道:“行,我去问问。” 待他走后,洪云涛颇有些难堪道:“让道长您破费了……” “能用钱摆平的事,都是最小的事。” 楚秋摆了摆手,随后道:“连门房都如此爱财,证明春日坊的坊正更好应付。” 洪云涛有些不解,没明白楚秋的意思。 门房的胃口,跟坊正的胃口,那能是一个级别吗? 但没等他多问两句。 门房已经小跑回来,说坊正请他们进去。 楚秋道了声谢,便迈步朝里走去。 洪云涛这才急忙跟上。 进到会客堂,二人坐了片刻,一名穿着红色官吏服的中年人才是姗姗来迟。 隔着老远便笑道:“洪兄弟,久等了。” 洪云涛下意识想要起身相迎。 但见楚秋安坐不动,连看都没看这位孙坊正,他灵机一动,便是压住了抬起一半的身子,坐着点了点头:“孙坊正贵人多事,理解。” 这位孙坊正见二人动也不动,脸上本就虚伪的笑容顿时收敛七分,皮笑肉不笑道:“洪兄弟今日来,是有何贵干呐?” 没等洪云涛开口。 楚秋却是淡淡道:“八千两。” “你说什么?”孙坊正像是才看到堂间还坐了个人,目光转过来,盯着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八千两,买你的春日坊坊正之职。”楚秋端起茶杯,用盖子拨弄,目光只盯着茶汤,慢悠悠道:“我在春日坊打听过,你这些年攒下的家财也不过三千多两,春日坊的油水是多,但你又要给郡衙和天鸢门上供,能到你手的,十不足一。” 直到这时,楚秋才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孙坊正:“八千两,够你养老了。” 第122章 讲理 “八千两买我春日坊坊正的位置?” 孙坊正像是被气笑了,盯着楚秋道:“阁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秋放下茶杯,淡淡道:“贫道在给你选择。” 他并没有胡乱开价。 前几日在平山城转悠时,他的确也打听过平山六坊的情况。 春日坊为六坊之首,虽然极乐楼总楼并不建在此处,但坊中富户之多,远超其余五坊,油水自是最为丰厚。 这孙坊正干了四个年头,每年能捞上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其余被郡衙与天鸢门分润得干干净净,到他手中的,确实十不存一。 “你给我选择?”孙坊正冷冷看向洪云涛,“这是你从哪里寻来的野道士?跑到春日坊胡言乱语来了?” 若换了以前,洪云涛绝对不敢跟这位孙坊正撕破脸。 今日他却如同换了个人,直接说道:“孙坊正,兄弟我劝你一句,最好还是听听道长要说什么吧,对你没坏处。” 孙坊正眼神一厉,当即喊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狂徒轰出去!” 他不像洪云涛有修为在身,但手底下却是养了些能人,几个九品武夫还是凑得出来。 很快,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 几个人高马大,穿着吏服的汉子就冲了过来,一进门,眼神就全都盯住了端坐在那儿的楚秋与洪云涛。 洪云涛心里咯噔一声。 光看这几人的脚步扎实,就知道是有本事在身的。 他此行又没带兵器,一身能耐有半数都在那根长棍之上,此刻若是起了冲突,他还真没什么底气。 “撵走!” 孙坊正不耐烦地一挥手。 眼见几名汉子迈步而上,楚秋只是抬起眸子,不见任何动作,那几名汉子当即止步,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孙坊正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呵斥,待看清了前方的情况,双眼便是陡然睁大,如同见了鬼一样。 只见一层霜白气息自楚秋脚下蔓延开来。 冷气层层交织,让整个屋内气温骤降。 几名九品武夫低头看着脚尖,那层冰霜就停在他们半步以外。 但凡他们再向前一步,冻住的只怕就不是地面,而是他们几人了。 “真气外放……”几名武夫交换目光,二话不说,就退至孙坊正身后。 这下可轮到孙坊正坐蜡了。 他看着地面的一层冰霜,忍不住抹了抹汗,色厉内荏道:“你是武夫又能如何?在平山城,总是要讲道理的!” 洪云涛此刻也被楚秋的手段给惊着了。 比起那几个九品武夫,他的眼力更强些,毕竟曾经见过真正的高人,知道这种程度的真气外放可不是寻常七品、六品就能做到的。 于是洪云涛立刻开口道:“八千两已经不少了。” 孙坊正用‘杀人’的目光瞪向他,“洪云涛!这是你的意思?带着个武夫来抢我的位置?你就不怕天鸢门问责!?” “天鸢门可没空管我们这种小人物。”洪云涛冷笑道:“孙坊正,废话少说吧,条件开给你了,答不答应一句话,没那么费事吧?” 孙坊正一时哑然。 天鸢门确实不会搭理这种小事。 别说是一坊的坊正更换,就算是郡守换人,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天鸢门不管,我就去找郡守大人!”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肥差,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大虞还能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一件事。” 便在这时,楚秋忽而说道:“我跟你谈,已经是给了你讲理的机会。” 孙坊正脸色微变。 不等他开口,楚秋便继续道:“如果按照大虞的道理,江湖人管朝堂的事,自然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楚秋笑而问道:“我的拳头够不够大?” 孙坊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不通武道,却也不是个瞎子。 连自己花钱养着的九品武夫都不敢靠近那层寒霜,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和我谈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楚秋抬起指尖,按在茶盏上。 一层霜气瞬间将茶汤冷却,冒出丝丝白烟,“喝了茶,我给你一个时辰交接,此后,春日坊由洪兄接手。” 这已然是图穷匕见的态度,让孙坊正直冒汗。 他看了看楚秋,又看了看一脸惊喜表情的洪云涛,最后扭头看向自己花钱养的几个废物。 局势如此清晰,使得他有再大的怨气,也发不出半点。 最后孙坊正脸色灰白,又是一阵踌躇,“阁下这……这让我如何过去?” 他指着那片寒霜。 楚秋只是一笑,遍布地面的寒霜便如同潮退一般散去。 如此神异手段,令孙坊正心底戚戚,知道自己这位置确实是保不住了。 只得走过去端起茶盏,摸着冰凉的杯子,一狠心,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那冰凉的滋味儿是让他脑子一清,怒气都消散不少。 仔细想想,八千两银子换他这小官儿,他还真说不上是亏了。 想通之后,孙坊正的态度好了许多,忍不住道:“茶我喝了,这位道长,这银子是如何交付?” “去找极乐楼要吧。”楚秋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坊正的肩膀,淡淡道:“找到极乐楼掌柜说明缘由,他自会明白是谁找他要钱。” 孙坊正直接愣在当场,表情变化极为精彩。 好几次想要破口大骂,却没那个胆子。 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下来,低声道:“不见银子,我怎知道长没有骗我?” “孙坊正,别不识好歹。” 洪云涛在一旁阴恻恻道:“与其骗你,道长干脆杀了你岂不是更省事些?” 他向前迈步,“或者孙坊正想与我老洪聊聊?” 孙坊正被吓得退后了一步,脸都绿了。 “洪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楚秋抬手拦下洪云涛,“谈生意就要有谈生意的样子,我们是来讲理的。” 说完,楚秋看向那几个九品武夫,“你们几个,去一趟极乐楼,把银票给孙坊正取来吧。”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没敢吭声。 很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第123章 开始 不过盏茶工夫,孙坊正坐在屋内,仿佛屁股下面有针扎一样不安。 他时不时头看楚秋一眼,又看向满脸冷笑的洪云涛,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摆了。 因为孙坊正知道,那手段高明的道士暂且不谈,光是一个洪云涛想要摆弄他,都能把他给拆巴成零碎。 就在他汗流浃背之时。 先前离开的几名九品武夫,有一人赶了回来。 孙坊正直接‘弹’了起来,急忙问道:“如何了?” 那九品武夫先是一怔,随后满脸喜意道:“大人,着实给了!” 他掏出一张银票。 没等再说什么,就被孙坊正劈手夺走。 待看清楚上面的数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一万两?” 原本的诸多不满,在看到这张银票时全都烟消云散。 那名九品武夫却是警惕起来,提醒道:“卢掌柜说了,多出来的钱,是给我们兄弟几个的茶钱。” 孙坊正刚想骂他痴心妄想,结果就听到背后传来笑声:“你看,我就说那位掌柜的是个聪明人。” 楚秋笑道:“这春日坊的位置,归你了。” 洪云涛一时还有些晕头转向,被这美差给砸懵了。 春日坊跟十里坊,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骤然得了这等好处,换作是谁也得缓上半天。 “多谢道长提携!” 好在洪云涛没有彻底被冲昏了头脑,急忙向着楚秋拱手弯腰,态度恭敬到极点。 无论是实力还是手段,这位来历不明的‘道长’都让洪云涛彻底佩服了。 楚秋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 路已经铺平了,洪云涛若还拿不下春日坊这位置,那就是他没这个能耐。 自然也不必再谈后续的事。 而洪云涛也已经清楚了这位道长的用意,狞笑着揽住孙坊正,像是推着小鸡仔般向外走去:“孙坊正,你我兄弟好好叙叙旧,借一步说话吧。” 在一名武夫的手底下,孙坊正再怎么扑腾也挣扎不开,只能随他出了屋子。 许是洪云涛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是那张一万两的银票确实让孙坊正改变了心意,两人交接不过半个时辰,这春日坊的坊正之位,就已经变成了洪云涛。 按理来说,坊正更易,该由郡衙安排,文书为凭。 但现如今的平山郡衙说得话还不如街边泼皮有用,许多流程自然就省了去。 孙坊正亲自改了文书,将所有东西都留给洪云涛,打算连夜离开平山。 而洪云涛也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坊、春日坊的两坊坊正。 “道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并没有被兴奋之意冲昏了头脑,依旧记得楚秋所说的‘治本’之法,连忙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走。 楚秋翻看着案上的文书,慢悠悠道:“春日坊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平山六坊都要掌握在你手里。” 这句话,让洪云涛心里仅存的那点激动消退,不禁说道:“道长,六坊坊正集一人之身……这,这从未有过先例啊?” “正是因为没有先例,才需要你去做。” 楚秋抬起头,反问道:“如果治本之法是件很简单的事,我为何不随便找个人呢?” 洪云涛怔了怔后,苦笑道:“您真是看得起我老洪,我哪有管理平山六坊的本事?” 他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能做十里坊的坊正,那都算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 否则的话,他早就凭着一身修为混个轻省差事了,何必要惹上这份麻烦? “管理六坊,自有其他人来做。”楚秋丢下手中那本文书,说道:“你要做的是成为一面旗帜,只要树立在那儿就够了。” “旗帜?” 洪云涛不明所以,“还请道长明示。” “其实很简单,平山城、或者说整个大虞最大的问题,不是朝廷无能,也不是江湖为患。而是你们这些受欺压的百姓,没有一面敢于带头站出来的旗帜。” 楚秋语气平淡,缓缓道:“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站在上面的人,都会不约而同选择愚民之法。百姓苦则苦矣,但只要活得下去,自然不会选择反抗,这样的一盘散沙,即便偶尔有些抱怨的声音,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说到这里,楚秋看向洪云涛:“除非有人站出来,代替他们说话,将一盘散沙聚拢,那时发出的声音才足够大。” 洪云涛听得心中悸动。 却还是有些悲观道:“天鸢门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你说错了。”楚秋笑着道:“正是因为江湖替朝廷管理着大虞,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洪云涛一脸不解:“这又是为何?” “因为江湖大派,不是真正的统治者。” 楚秋看向洪云涛:“无论是追求武道极境,还是宗门传承香火不绝,江湖大派和朝廷的立场总是不同的,他们要的,仅仅是供养者,至于这个供养者是谁?” 楚秋微微一顿,微笑道:“他们并不在乎。” 话说到这里,洪云涛也抓住了那一丝灵光,连忙道:“所以,只要我能保证天鸢门拿到的好处不受损,天鸢门就不会针对我?” 但刚一说完,他的脸色又是白了白:“可这样跟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总有人的利益要受损,不是天鸢门,不是平山百姓,那就只能是郡衙,是朝廷。”楚秋淡淡道:“掌握平山六坊,你就等于把整个平山握在了手中,而在江湖与庙堂之间,你必须要选择一方站队。” “我要站在天鸢门那边?”洪云涛沉吟道:“可是,朝廷的势力也不能小看啊。” 大虞朝廷失威,但不代表没办法治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治不了江湖,还治不了百姓? 朝廷只是弱了,不是死了! “放心吧,真到了那一日,天鸢门反而会保住你。” 楚秋笑了一声,“原本天鸢门管理平山城,就需要付出不少人力。江湖接管朝堂的部分职能,终究做不到只拿钱不办事的地步,所以,他们往往要与朝廷势力合作,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百姓头上压着两座大山,光吃好处,却都不肯办事的局面。 到时你替天鸢门来管理平山,搬走郡衙这座大山,少了人分润,又能躺着拿好处,天鸢门为何不保着你呢?” 第124章 登门 午后。 洪云涛用几个时辰将春日坊的大小事宜处理妥当,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原本春日坊的人员去留。 那些跟孙坊正沾亲带故吃空饷的自然不能再留,全被洪云涛撵走。 最后留下的也就寥寥数人,其中还有那几个九品武夫。 他们倒是懂得什么叫弃暗投明,非但没有跟着孙坊正一起离开,反而选择跟着洪云涛混。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除了实力本领,更关键的是眼力。 那位给洪云涛撑腰的道士,以一手真气外放折服了他们几人,一眼就看出那才是真正的大腿。 抱着这条大腿,绝对比跟着孙坊正有前途。 而对于洪云涛来说,这几个九品武夫也算是填补了人手上的不足,便将他们几人留了下来。 等春日坊的交接彻底稳当以后。 一名在洪云涛意料之外的客人,却是亲自登门拜访了。 “卢掌柜,你这就太客气了。” 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洪云涛连连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钱我老洪可不能收。” “洪坊正如今已是春日坊,十里坊的两坊坊正,我们极乐楼想要在平山做生意,以后还是少不了麻烦。” 一身锦衣的卢季态度很是客气,两人几番推让,最后还是将那张五千两的银票推进了洪云涛怀里。 直到这时,卢季才露出笑容:“洪坊正刚刚接手春日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钱财人手样样都需要考虑。极乐楼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有些闲钱,全当提前烧香拜庙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 若换个脑子不灵清的,只怕早已忘乎所以,真当自己这两坊坊正有多大的面子。 可洪云涛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个大老粗,实际也是个人精般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把十里坊那地方操持得可圈可点。 他知道卢季句句不离自己这坊正,真实目的却是要把面子卖给那位道长。 诸多念头在洪云涛心中一转,他突然笑呵呵道:“卢掌柜说了这么多,绝不是单纯来给我老洪贺喜的吧?” “果然瞒不过洪坊正。”卢季神色微正:“卢某有些要事,想求见那位道长。” 果然。 洪云涛的笑意一收,盯着卢季道:“卢掌柜是冲着那位而来?那就恕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卢季闻言,也不着恼。 他只是叹息道:“极乐楼与那位道长之间有些误会,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说清这些误会。” 说着,卢季掏出一份制作精良的请柬,“洪坊正可认识这个?” 洪云涛把目光望了过去。 只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看到上面代表极乐楼的花纹烙印,便知道这是近来在峙州闹得沸沸扬扬的‘极乐宴’请柬。 “你们想邀请道长参加极乐宴?”洪云涛把眼一眯:“极乐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极乐楼召开这场极乐宴,广宴四方,届时到场的哪个不是峙州境内的大人物?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能挑出几个响当当的人物前往赴宴。 更别说极乐楼那三位圣女,分别嫁给了大虞首富,大派掌门,以及如今的皇帝。 光是卖这三位的面子,都能请来许多名震一方的角色。 极乐楼将这请柬递给道长,无非就是想借此施压,料想那位道长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在极乐宴当场翻脸闹事。 到时极乐楼再略施手段,便能从容化解这段恩怨。 卢季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只是微笑道:“我们极乐楼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广迎八方来客,绝无随意结仇结怨的打算。与道长之间的那点小误会,只要摆到台面上说开了,大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岂不更好?” 洪云涛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琢磨了起来。 极乐楼那点小心思暂且不提。 但能让他们拿出这等态度对待的人物,起码是位宗师! 先前洪云涛对于那位道长的修为实力仅仅停留在猜测阶段,此刻极乐楼的行动,却是从中佐证了他的想法。 不到五品宗师境,能让盘踞峙州的霸主级势力放低身段递出邀请? 那怕是想瞎了心! 于是乎,洪云涛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一番清晰认知。 先前楚秋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洪云涛早已牢记在心。 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押中宝,站好队。 在郡衙与天鸢门之间,楚秋提醒他选择后者。 那么眼下关于极乐楼与楚秋之间的选择,洪云涛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卢掌柜,非是我要为难你。你也应该清楚,道长对我,对十里坊那都是恩重如山,如今你们极乐楼上门来请,我总得问过道长的意思再说。” “理应如此。” 卢季满脸正色,拱手说道:“那就有劳洪坊正通传一声了。” 洪云涛点了点头,吆喝一声看茶,就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 卢季的表情才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北使大人的交代,同时又不敢得罪那位神秘宗师,他哪里用得着向洪云涛这等小人物赔以笑脸? 一个九品武夫,小小的十里坊坊正,从前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他冷着脸看向自己带来的伙计:“把礼物放在门口,放得显眼一点!” 几名黑衣伙计没敢多话,生怕在此刻触了卢季的霉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 洪云涛赶到后室,小心谨慎地敲了敲门:“道长,那个卢掌柜又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洪云涛却是非常规矩地等在门外,连呼吸声都放低了不少。 片刻后。 楚秋的声音缓缓传来:“我都听见了。” 随后,又带着一丝笑意:“人是挺聪明,可惜,左右摇摆,注定得不着什么好处。” “道长,那我该咋办?”洪云涛试探道:“要不要把他撵走?” “不必。” 楚秋道:“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听到这话。 洪云涛半句废话都没有,“明白。” 随即就去请卢季过来了。 很快,卢季亲自来到门前,用局促不安的语气道:“前辈。” “进来说话。” 楚秋的语气很平静。 但落在卢季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身为七品武夫,他的感知自然比洪云涛更加敏锐。 一阵犹豫过后。 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卢季只能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就看到坐在桌案后的楚秋。 “来了。”楚秋伸手一引,“坐。” 卢季的表情尴尬,“多谢前辈。” “洪兄且去忙吧。” 楚秋这时又看向了洪云涛。 洪云涛明白道长是要与这位卢掌柜私下谈话,点了点头,很懂事地帮着关好房门,退离此处。 卢季怀着几分惴惴之意,坐到了楚秋对面。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楚秋率先开口道:“东西呢?” “东西?” 卢季表情错愕,但看到楚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双手捧着那份请柬呈了上去。 楚秋伸手接过请柬随意翻看两眼,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玩味:“这就是你们极乐楼那位大人物给我的回答?看来他没有听懂我的建议。” 只此一句话。 就让卢季汗流浃背,全身紧绷,努力控制着呼吸节奏不变得慌乱。 他硬着头皮说道:“前辈,北使大人他……他另有要务在身,不得擅自离开平山城。” 楚秋不置可否,放下请柬,淡笑着问道:“我那夜对你说过什么?” “您说……”卢季顿了顿,咬牙道:“让北使滚出平山,可以饶他不死。”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话。” 楚秋微微点头,“可有如实转达?” 卢季没有吭声。 楚秋的话,他自然是说了。 可北使风鹿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心要与这位神秘宗师试量试量,夹在两名宗师之间,卢季又能如何?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前辈,我只是个小人物,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卢季正襟危坐,苦笑着道:“北使大人贵为楼中四使之一,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实力手段,皆非我能开罪的。您的话,我的确如实转达了,但……北使大人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 楚秋看着卢季,几秒过后,忽而笑着道:“我懂了,你们极乐楼那位北使积威已久,你不敢激怒他,怕自己丢了小命。” “您说得太对了!”卢季擦了擦汗,连忙道:“我虽是平山极乐楼的掌柜,可在北使面前,那也是说杀就杀的小角色啊。” “也就是说,你怕他杀了你。”楚秋恍然大悟,随即笑问道:“他是宗师,我也是宗师,这话可对?” 卢季点头:“这是当然。” 他心说,能在平山这么嚣张行事的,不是宗师早就死了。 若是六品武夫,哪怕是武评之上的高手,卢季都不会这般为难。 大不了就上凉薄山搬救兵。 凉薄山连宗师杀手都能请动,对付个六品,都犯不上楼中高手出马。 正因为楚秋也是宗师,卢季才会这般为难,两头都不敢得罪。 “那我倒想问问你了,你怕那北使杀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你?” 然而就在这时,楚秋的笑容忽然冷冽几分:“莫非在你看来,我比那北使心慈手软?” 话音未落。 卢季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犹如惊涛拍面般袭来! 楚秋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抬眼望向他,就已经给他带去了无法抵挡的窒息感。 卢季连坐都坐不稳,身体一阵摇晃的同时,如同受了内创,身子歪向旁边,吐出一大口血! 那鲜血落下,瞬间凝结成红色冰霜。 卢季强忍着脏腑剧痛,连连摆手求饶:“前辈饶命!” 楚秋散去气机。 随后语气平静道:“你看,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他缓缓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无风自摆,语气虽无任何变化,眼神却是异常冰冷:“北使能杀你,我也能杀你,可你怕他却不怕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晚辈……” 卢季正想解释,张嘴就咳出一口血沫,仓惶间跪倒在地,“晚辈只是小小的极乐楼掌柜,夹在两位宗师之间,已是十分为难!风鹿大人身为极乐楼北使,晚辈……晚辈只能站在他那一边!” 他双手撑地,一边呕血一边解释,连头都不敢抬,语气慌张道:“请前辈恕罪!” 楚秋眼神淡漠地看向他:“两头讨好的墙头草会有什么下场,应当不需我来提醒你。卢掌柜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自己的处境。” “晚辈愚笨,一切都只是为求生存……” 卢季脏腑受创,咳嗽不止,只得惨声道:“这次我一定会站在前辈这边!” “错了。” 然而,楚秋的下一句话,却令卢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 一时间汗如雨下。 “错了?” 卢季仍然没敢抬头,只是喃喃道:“前辈这是何意?” 楚秋走过卢季的身侧,云淡风轻道:“你是极乐楼的人,就该站在极乐楼那边。” 随后,他来到门前,伸手打开房门。 阳光顿时照向屋内,打在了卢季的背上。 还不等卢季想明白楚秋这句话的深意,紧跟着楚秋便又问道:“北使是极乐楼的北使,而极乐楼,却不是他的极乐楼。” 听得这话。 卢季的颤抖顿时止住,朝向地面的脸色变幻尤为精彩。 说不出是震惊还是狰狞。 这时,楚秋迈步出门,只留下一句话:“站在极乐楼那边吧,我和北使,都不是你该做的选择。” 待到卢季回过神时,小心翼翼向后看去。 门前哪还有楚秋的身影? 他如同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向后仰坐,如同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 “站在极乐楼那边?” 卢季平复着心绪,隐约懂得了这位神秘宗师的意思。 却又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自信的人? “五品宗师……也敢动极乐楼的根基?” 他喃喃一声。 尽管心中有着诸多怀疑。 但楚秋的话,无疑是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无论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想象,某个连做梦都不敢有的想法,却已然生根发芽了。 第125章 乖戾 入夜。 平山极乐楼总楼。 卢季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却用帕子擦汗。 他的双手不停在颤抖着,连头都不敢抬。 因为在他对面。 楚秋坐在一张椅子上,长剑搁在膝间,如同入定般闭目养神。 每当卢季翻动账本的声音停下,他便会缓缓开口道:“继续。” 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卢季几欲崩溃。 已经被汗水打湿的掌心按住账本,涩声道:“前辈到底打算做什么?” 午后在春日坊分别后,卢季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回到楼中,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已是傍晚,但当他回到书房时,就看到楚秋坐在这里,当场吓得三魂出窍,险些昏了过去。 “我要做什么?” 楚秋睁开双眼,神华内敛,淡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咕咚! 卢季咽了咽口水:“前辈若在此刻动手,楼中不会善罢甘休。” 他自然猜到了楚秋的来意。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四个字。 宗师之战! 今夜,北使风鹿与这位神秘宗师之间必有一战! 无论结果如何,他夹在两者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以他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说服楚秋放弃。 只可惜,楚秋闻言仅是笑了一声:“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带我去见那位北使‘风鹿’吧。” 卢季脸色惨白。 他不敢再劝。 低头看着桌上的账本,那些文字就像是一个又一个扭曲的虫子,在纸上胡乱爬动,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楚秋却没有理会心神不宁的卢季。 他一只手扶着长剑,继续闭目静气。 数年前,当他突破五品宗师,晋入非人之境那一天起,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当初,定洋总盟那位四品副盟主,‘千江仙’褚浪前来邀战,楚秋便是养了数日的精神,五拳将他打回了定洋总盟。 今日对上的非是四品,但楚秋依旧没有轻敌之意。 他的惜命方式,就在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要干掉对方。 …… 清风坊,极乐楼。 即便入夜,顶层依旧是灯火通明。 许多舞姬立于于中央,身姿婀娜,伴着阵阵笙箫琴音翩翩起舞。 其中那名领舞蒙着面纱,扭动盈盈一握的细腰,忽然踩着轻盈的步伐向风鹿靠近。 在距离两步之外,她停下脚步,轻轻踢掉薄如蝉翼的舞鞋,赤足踮起脚尖。 那一双眼眸如同春水般动人,像是会说话一样,询问风鹿自己可否靠近。 风鹿侧撑着头,欣赏着她的舞姿,赞许地笑道:“过来。” 舞姬转动着身体,腰间系着的铃铛响起,直接跌入风鹿的怀中。 还顺手捻起一颗果子,轻笑着递给他。 风鹿微微一笑,张口咬住那颗果子,又伸手取下,另一只手挑起了舞姬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眼波流转,柔声道:“奴婢‘晚枫’。” “好。”风鹿丢掉那颗果子,捏着她的下巴道:“往后,你便是‘四姑娘’。” 舞姬晚枫的眼中闪过喜意。 却被她很好地掩饰下去,连忙道:“奴婢谢过北使大人!” 风鹿那张极不协调的俊美脸庞,露出一个有些渗人的微笑:“今夜来我的房间。” 说完。 他轻轻一推,柔和劲力将晚枫送离怀中,在舞姬的惊呼声中,落回到中央。 其余舞姬丝毫没有慌乱。 只是看向晚枫的眼神难免有些艳羡。 极乐楼除了圣女之外,共有五位替补,楼中便依排序称呼其为大姑娘,二姑娘。 如今替补只有三位,北使风鹿一句话,便让一名楼中舞姬的身份完成了飞跃。 尽管圣女替补之事向来是由南使负责,可北使风鹿做的决定,南使同样也会点头。 待到一曲舞尽。 晚枫依旧沉浸在喜悦中,满脸都是笑意。 就在这时候。 那名戴着幞头的少年大步走了过来,“大人。” “说。”风鹿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看了那些舞姬一眼,目光淡漠,却是来到风鹿身侧,凑近以后才是低声说了几句话。 风鹿原本半眯着眼,随着少年的汇报,他的眼睛渐渐睁开,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好,很好。” 他微笑道:“这才算得上是不可一世的武夫!” 话音未落,他已是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这种武夫,才配让我出手!” 少年面无表情,只是小声提醒道:“卢季就在楼中候着。” “哈!” 风鹿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这时,那名叫晚枫的舞姬忍不住道:“大人,我今晚……” 她的话还没说完。 风鹿只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唰! 一颗头颅高高飞起,滚落到一丈之外。 喷溅出的鲜血,洒在周围舞姬的身上脸上,在几声短促的尖叫过后,一众舞姬全都拼命捂住了嘴巴,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风鹿的眼神漠然,看了眼那软倒的无头尸体,随即转身便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全都杀了。” “是。” 少年躬身行礼,直到风鹿离开。 他直起腰身,转过头看向那些满脸惊恐的舞女和乐师,缓缓竖起手掌,淡漠道:“这是大人的命令,姐姐们莫要怪我了。” 随后,一阵尖叫声在屋内传来,只是瞬息便沉寂下去。 紧接而来的,就扑鼻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楼层。 …… 在二楼闭目养神的楚秋忽然睁开双眼。 始终观察着他卢季心里咯噔一声,“前辈……” “不得不说,在这极乐楼中,你已经算是唯一的正常人了。” 楚秋握住剑柄,语气平静道:“你可要保持住啊,卢掌柜。” 卢季冷汗直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格挡的屏风后,却是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孤身赴会,阁下真是好大的气魄。” “北使大人!” 卢季腾地站起身来,看向屏风背后映出的影子。 风鹿并未理会卢季,只是隔着屏风,笑吟吟道:“只可惜,像你这般不可一世的武夫,今日就要死了。” 楚秋背对着风鹿,露出玩味的笑容。 随后问道:“那就试试?” 风鹿略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这句回答。 但下一秒,他便也笑道:“好,试试。” 轰! 那展屏风当场炸裂,化成漫天碎片! 第126章 厮杀 在屏风破碎的同时。 卢季首当其冲,被一股庞大力量掀飞出去,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呕出一口鲜血! 但他却连眼都不敢眨,死死盯着那安坐的身影。 屏风碎片笼罩楚秋。 最终像是被无形之力隔绝在外,纷纷绕路避行,噼里啪啦撞向墙壁! 在一阵如同雨打芭蕉的细密声响之中,楚秋缓缓拔剑。 剑锋与剑鞘的摩擦声,压过了所有的声浪。 下一秒! 一道刺目的光芒充斥整间屋子。 剑鸣如同龙吟。 让卢季的耳膜刺痛,惨叫着捂住双耳。 随后,一声惊天巨响传来。 等卢季回过神时,就见原本窗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洞! 而楚秋与风鹿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强忍着剧痛,迈步冲往露台向外看去。 就看到朦胧月光笼罩的长街上,两道身影形似飞纵,不断相互碰撞。 每一次的碰撞,都有惊人的声浪扩散。 劲风席卷,附近的民屋像是纸糊一般,被震出了条条裂痕。 房顶瓦片更是被这股震荡劲力席卷,如雨般向四周飞散,来不及落地就已成齑粉。 “宗师之战……这就是宗师之战!”卢季注视着这一幕,双手握紧栏杆,指节都已泛白! 这时。 跟随风鹿的那名幞头少年来到卢季身后,声音幽冷:“卢掌柜还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派人支援北使大人?” 卢季背脊一冷,回身望去。 就见月色笼罩下,那少年的眼神像是泛着冷光,格外渗人! 卢季略一沉吟,继而道:“宗师交手,寻常六品武夫都难以插手,现在派人过去,除了平添伤亡,也只是给北使大人添乱。” “是么?” 少年漠然道:“卢掌柜好像忘了一个道理。” 不等卢季回答,就听那少年冷冷道:“再多的人命,也比不上北使大人一根发丝重要。” 他没有给卢季选择的余地,直接了当道:“从现在开始,平山极乐楼归我管辖,所有人手,听我号令。” 卢季神色剧变,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少年。 不是因为少年的话。 而是他手中高举着的令牌。 “北使令怎会在你手中?” “因为北使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你这个废物。” 少年握着那块令牌,淡淡道:“楼中豢养的那些人,都只是财产而已,他们能为北使大人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说罢,少年不再理会卢季的表情,转身就走。 有北使令在手。 他确实能够越过卢季去调遣楼中人手。 卢季盯着少年的背影,脸色一阵变幻,瞬息间,他的杀意几乎达到了最巅峰。 但想起那少年的本事,卢季最终还是没敢出手。 …… “好剑法!” 另一边,风鹿凌空悬停,浑身真气运转间,空手攥住了楚秋的长剑,口中却还在赞叹:“如此凌厉的剑法,它叫什么名字?” 楚秋同样腾身于半空,手中长剑颤鸣不止,淡淡道:“叫什么名字不重要,能杀人才最重要。” 风鹿神色不变,轻笑道:“可惜了,一把藏锋阁制式长剑,承受不住你的真气灌输。凭它想要伤我都是难事,杀我?” 他顿了顿,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刺耳嗡鸣犹如洪钟大吕! 若非楚秋以真气护住剑身,这一指就已经将长剑弹碎! “痴心妄想!”风鹿露出癫狂之意,长袖一卷,携如海真气盖向楚秋! 但他一掌递出的同时,便注意到楚秋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不对! 风鹿心中警兆突生。 体内真气运转如雷鸣海啸,于空中转动起来。 形同实质的气浪排开,一阵裂帛声响彻四周! 楚秋乘着气浪飘然后退,脚下轻点,踩在一片雨檐之上。 “无形剑气?血雁阁的看家本事啊!”风鹿同样落在另一座屋顶,踏碎了数块瓦片,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袍多有破损,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不可一世的武夫,竟还是个收钱办事的杀手?” 楚秋一言不发,只是横起长剑,看到剑身上的指坑,一时沉默起来。 风鹿只道他是心疼兵刃,语气微嘲道:“身为宗师,连把趁手兵器都没有,血雁阁的杀手何时这般寒酸了?” 他站直身体,扯断已经破破烂烂的袍袖,漠然道:“下一击,你的剑可就保不住了。” 楚秋闻言,轻轻叹息道:“这把剑花了我六两银子,在我看来,它比你的命还贵。” 风鹿眉头微挑,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那就看看你这把六两银子的长剑,能不能取走我的命。” 话音未落。 他浑身各处都传来如同咀嚼般的诡异声音。 那是真气运转到极限的异象。 风鹿的身形骤然拔高三分之一,那张俊美的脸庞也被‘撑破’,变成苍白的脸皮挂在他的脸上。 那竟是某种易容材料。 而他真正的样子,看起来竟如同恶鬼一般,面目狰狞,皮肤呈青灰的颜色。 “好好好,还会变身?” 楚秋望着风鹿忽然变成如此奇形怪状的样子,竟也笑了起来,“我收回先前的评价,卢掌柜不是你们极乐楼唯一的正常人,我看他是唯一像人的那个才对。” “废话!” “全都是废话!” 风鹿的喉咙中挤出诡异的声音,浑身缠绕着青灰色的真气,几乎形成气焰覆盖周身! 他一步迈出,屋顶顿时坍塌,在重重烟尘中扑向楚秋,“今夜本使要听着你的哀嚎入睡!” 望着扑向自己的‘怪物’。 楚秋脚下轻点,手中长剑已镀上一层皎白光芒。 他手腕轻转,吐出气浪,“丑东西。” “滚远一点!” 剑声呼啸,白光形同匹练,轰如雷霆般落下! 咔嚓一声! 长剑终于承受不住这等威势,斩中风鹿的瞬间,也化成了无数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并未坠落。 而是围绕着风鹿旋转起来! 风鹿狰狞的表情丝毫不变,他如今这等姿态,竟是完全无视了外伤! 依旧伸出大手向楚秋的头颅抓去! 可就在此刻。 那些盘旋不止的长剑碎片随着楚秋竖起剑指,纷纷向他周身要害飞去! 动静之间,犹如潮岸听雷鸣! 第127章 真意 长剑碎片飞如流星,雷鸣不绝,尽数刺向风鹿! 风鹿于空中团起身体,浑身各处都传出铁钉击打老树般的沉闷声响。 真气对撞,迸发出环状波纹! 下一刻。 风鹿便像陨石坠地,拖着一串气焰,直向地面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 长街表面那片厚重石砖,竟是被他踏出直径丈余的深坑! 他扬起狰狞脸庞,目光看向依旧站在屋顶的楚秋,冷笑道:“招式不错,可惜,兵器还是差了点儿!” “怎么?”楚秋神色澹然,宽大的道袍随风摆动,在月光之下如同蒙着一层清辉,平静道:“打疼你了?” 风鹿的脸上挂着半张苍白脸皮,肌肉蠕动,形似恶鬼一般狰狞。 “你大可嘴硬。”但他的语气却渐渐冷静下来,似笑非笑道:“只不过,如今你没了兵刃,该怎么和我斗?” 下三品的武夫,或许能够精通多种攻伐之法,无论拳脚亦或兵器,皆是万般随心,只因理念相同。 但到了中三品,涉及武道真意,非人之法,武夫往往要择其一浸淫,苦修真意,迈入宗师境界。 或许上三品的高人,能够打破桎梏。 可五品境界的交锋,擅使兵刃的宗师失了手中长剑,一身本事不说尽折,那也是去了多半。 “宗师交手,胜负只在一瞬!” “你的剑法的确高绝,可惜输在那一把六两银子的烂剑之上!” 风鹿浑身真气升腾,一步一步迈出深坑。 他拔掉眉梢的铁剑碎片,肌肉顿时闭合,不见半点鲜血。 这已经是‘听雷剑’给他造成的最大创伤。 把玩着手中那块碎片,风鹿形如恶鬼的脸上露出轻蔑笑容,“接下来,本使会一拳一拳打死你。” “呵。” 楚秋轻轻一笑,“你这怪模怪样的丑东西,话倒是不少。”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根本没有望着风鹿,反倒是观察起其他的方向。 一阵杂乱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拢。 显然是极乐楼的‘支援’。 风鹿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本就丑陋的五官几乎挤到一处,“与本使交手还敢分心,该杀!” 话音未落。 他庞大的身躯竟是迅如惊雷,急速弹起,展现出与体态完全不符的速度。 空气受到震荡,周围扩散起惊人的高温。 只见风鹿周身的真气旋转之间,竟是化成了青灰色的火焰,指缝间流火蔓延! “又是个玩火的?” 楚秋只是一笑。 大袖卷动,露出手掌。 刹那间。 他背后的空气扭曲起来,仿佛有尸山血海堆砌而起的惊人煞气,随着这一掌拍向风鹿! 若换了一个修为不够的武夫,光是看到这等意境,早已吓到肝胆俱裂了! 可风鹿不惊反喜,喉咙里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好!” 两人于半空对了一掌。 楚秋踏着的屋顶当场炸开,无数瓦片向后飞去,掀起一阵气浪! 撕拉! 与此同时,楚秋的袍袖也被震碎,露出半截手臂。 他运起催煞掌,一掌按住了风鹿的面门。 嗡! 庞大煞气形成如同实质的黑色气劲,将风鹿一头长发尽数吹起! 风鹿却是不闪不避,癫狂大笑,燃烧着青灰色焰光的掌劲也是印向楚秋胸口! 两人各自得手,山呼海啸般的真气流转之声爆发开来。 楚秋面色不改,体内真气调转自如,瞬间换成了一气造化诀的气息。 沉如山岳,厚如后土,风鹿的真气像是泥牛入海,眨眼间就被化解干净。 风鹿睁大双眼,仿佛连眼角都要撑裂。 他闷哼一声,握手成拳,胸腹顿时鼓胀起来,瞬间打出漫天拳影! 一阵炸响传来,楚秋却是双手一拨,顺势缠住风鹿的手腕,将他当成翻地的锄头,狠狠砸向地面! 嗖! 风鹿化成一道残影,又一次摔在了长街之上。 他张口吐出一股血箭,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是什么内功?” 烟尘来不及散尽,楚秋已经飘然落下,站在他两步外:“你的问题有点儿多了。” 风鹿的脸一沉,翻身而起,“你的掌法,远不如剑法,若只有这点本事……”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说过自己擅使剑法。” 没等他说完,楚秋便是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风鹿青灰的脸庞抽搐,盯着楚秋,心里升起一丝十分不妙的警兆。 只见楚秋踏出一步。 霜白气息顺着他的步沿向外散开。 刹那间,周围的温度仿佛降至极点。 风鹿的瞳孔微缩,感觉脸上一凉,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又在掌心消融。 “雪?” 他猛一抬头,看到四周飘落的细碎雪花,终于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北使大人!” 与此同时。 风鹿听到了自己随从的声音,以及一阵密集的脚步。 支援来了! 他心中顿时一定! 虽然平日里他连看都懒得看那些废物。 但在此刻,哪怕只是群废物,只要能用命拖住此人一瞬…… 是了。 在周围开始落雪那一瞬间。 风鹿就好像被冷风吹醒了一般,已经有了退意! “你想跑?” 楚秋的周围环绕着霜白冷雾,再次迈出一步。 地面已经结上了一层冰霜。 几乎快要蔓延到风鹿的脚下! 风鹿的心脏猛地一疼,生死警兆从未如此清晰地提醒他,让他快逃! “救我!” 这位数秒前还是胜券在握的极乐楼北使,竟是发出一声嘶哑的呼救,紧接着便如同飞纵般向后逃去! 一众身着黑衣的极乐楼之人,已经出现在百步外的长街上。 打头的,正是那名少年! 少年表情扭曲,发足狂奔,口中喝道:“拦下此人!”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北使大人出声呼救!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马上选择手持北使令,遣派众人围攻楚秋。 “逃!” “必须要逃!” “掌握了多种真意,他绝不是寻常宗师!” 风鹿身形似电,几乎就要冲入人群之中,心念急转:“只要拿这些废物的命去拦他片刻……” 可就在这时。 他的身体却是猛然向左边摆动。 整条右臂,已经变成漫天冰晶,炸碎成粉尘! 风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肩,目眦欲裂! 一只手忽然盖上了他的头顶。 伴随霜冷气劲,楚秋的声音缓缓响起,“还没打完。” 他手臂发力,将高大的风鹿压得跪在地面。 “住手!” 幞头少年尖叫起来。 但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秋神态漠然,举起右手像是扫清尘埃般,扫过了风鹿的脑袋。 轰! 一阵冷白雾气像是风暴般横贯长街,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第128章 忠诚 突如其来的变故。 令长街之上陷入瞬间的死寂。 众多极乐楼的黑衣人停下脚步,表情或是震惊,或是恐惧地看着那片横贯长街两侧的白雾。 那条白雾,形似一条翻腾怒号的白龙! 幞头少年面如死灰。 叮当一声。 连手中的北使令落地,他都没有发现。 踏,踏,踏。 便在这时,白雾中映出一个身影。 随着脚步声渐渐响起,许多黑衣人连握住兵刃的勇气都没有,在脚步声逼近的同时不断向后退缩。 “不许退!” 幞头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发出尖厉嘶吼:“都不许退!给北使大人报仇!” 几个黑衣人用震惊的目光看向他。 心说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他们这些人本来以为是要随北使围剿来敌。 可赶到现场只看到这种惊人的场景,本就不足的胆气更是完全散了。 能杀北使的高手,让他们去报仇? 他们还不如当场抹了脖子更痛快! “报仇?” 这时,楚秋穿过白雾。 他的两条袖子已经炸碎消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注视着那名少年问道:“你要报仇?” 幞头少年的表情十分扭曲。 他左右环顾,发现竟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待他转过头来,却正好看到雾气散尽,一具完全冻住的尸体跪在楚秋背后。 头颅更是整个消失。 原本高大的身体,佝偻着缩成一团,被寒霜覆满。 咔嚓! 一道裂纹忽然浮现在那具尸体之上。 紧接着就哗啦啦碎了满地。 “我杀了你!” 看到这样的一幕,幞头少年状若疯魔,一步跃出扑向楚秋! 他的双手挥动间,竟有与风鹿相同的细微焰光。 可见练得是同一门功法。 啪! 然而,楚秋只是一挥手,只闻清脆声响回荡长街。 幞头少年当场被扇倒在地,脸颊浮起高高的肿胀。 他却瞪着凶狠的双眼,抬头朝楚秋看去。 但当他看到楚秋的眼神时,浑身便是微微一颤。 因为那双眼透露出的意味,更加冷漠。 眸子里映照的仿佛不是光影,而是最冰冷的杀心。 “你要报仇?” 楚秋又问了一句。 幞头少年嘴唇微颤,缓缓伸手向后腰摸去。 没等他的手摸到后腰,嘴里便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他的手腕不知何时折断,扭曲得不成样子。 如此剧痛,令少年双目发红,高呼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动手!?今日之事若叫楼主知道,你们一样要死!” 这句话令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 一时还真有些犹豫起来。 可实力的差距,让他们根本没有迈动脚步的勇气。 楚秋却是看也没看那群黑衣人,依旧盯着幞头少年:“告诉我,谁要报仇?” “狂徒!”少年抓着扭曲折断的手腕,撕心裂肺道:“你以为犯下这等大罪,极乐楼会放过你吗?敢杀楼中四使之一,谁也救不了……” 啪! 楚秋隔空一耳光,把他后面的话给打回了肚子里去。 继续问道:“所以说,到底是不是你要报仇?” 幞头少年已经被打得昏了头。 一张嘴,齿间全是血红一片。 他从小跟在风鹿身边,地位同样超然,又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又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辱过? 满腔怒火,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楚秋眼神中的杀意渐渐收敛,颇为遗憾道:“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幞头少年顿时愣住。 楚秋没再理会幞头少年,越过他朝前走去,慢悠悠道:“极乐楼若想找我麻烦,是生是死全凭本事,即便我真死在你们那位楼主手底,又与你何干?” 他望着前方纷纷避让的黑衣人,继续道:“是你杀了我么?” 幞头少年的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楚秋的后背,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楚秋仿若不觉,依旧向前走去:“口口声声说要报仇,被我两巴掌打下去就已经连狠话都不敢再说了,只会搬出极乐楼的名声吓唬别人?我连你们的北使都敢杀,你觉得,我怕不怕极乐楼?” 说完这句话,楚秋略一停步,头也不回道:“若你真敢回答我,即便实力不行,我也可以发发善心,送你去与那位北使作伴。” “现在么。” 楚秋回过头,眼神之中只有冷漠:“你连被我杀的资格都没有。” “你给我去死!” 幞头少年却是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根两指长的长针。 直接照着楚秋的后心刺去。 那长针明显淬了剧毒,而且是相当厉害的毒物。 否则不可能被他当作底牌般掏出来。 幞头少年绝非冒进,而是认为自己有杀死一名宗师的手段。 眼见着将要得手,他脸上已经浮出喜色! 结果下一刻,面前就闪出一道身影,抓住他的手腕! 来人真气一震,折断了少年的小臂! 同时用少年自己的手,将那根长针刺入他的心脏! “卢季!” 幞头少年瞬间瞪大双眼,待他看清面前的人,竟是发出一声尖锐怒吼:“你敢背叛极乐楼!” 噗嗤! 卢季面无表情,按着少年的手背,将长针完全刺进去。 少年顿时说不出半句话,喉咙里涌出血水,颜色乌黑,眼中的神光迅速散去。 确认他真的断了气,卢季一松手,少年的尸体便瘫软在脚下。 卢季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便将那帕子丢下,盖住少年死不瞑目的脸,不屑道:“我才是真的忠于极乐楼。”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逐渐远去的楚秋躬身拜下:“往后卢某全凭前辈差遣,绝无二话!” 对于他的话。 风中只余下楚秋一声淡淡的回应。 “如你所说,继续忠于极乐楼吧。” 卢季低埋的头不敢抬起。 脸上却已有狂喜之意! 第129章 强弱 自北使战死长街已过数日。 平山城内,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或者说,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潮涌,并没能影响到平山百姓。 毕竟对于平山百姓来说,连卢季这个极乐楼掌柜都是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所谓的东南西北四使,那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且比起死了一位‘大人物’来说,百姓更关心的却是极乐楼几日以来,主动停止了在平山贩卖千秋醉这件事。 要知道,千秋醉可不单是在平山城售卖。 放眼整个峙州,都是极为畅销的佳酿。 平山极乐楼这突然的举动,确实让不少百姓偷偷犯起嘀咕。 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愿赚钱的傻子? 更主要的是,断了千秋醉的供应,那些整日浑浑噩噩的酒鬼才是最大的麻烦! 没了这一口千秋醉,许多酒鬼的反弹,绝对不可小觑。 但极乐楼却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恢复供应,反而配合着平山六坊,将这些酒鬼全部镇压。 每日配以煎好的药汤,逼着他们‘戒酒’。 才短短几日,平山百姓就惊讶地发现,往常在街上游荡的酒鬼全都不见了。 不光如此。 平山六坊也一改常态,将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泼皮无赖全都收拢起来,给他们安排到街面上巡逻,抓抓漏网之鱼,维护城内治安。 短短数日,平山城就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尽管百姓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切身相关的改变,却也全都看在了眼里。 比起民间的波澜不惊。 江湖之上,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北使风鹿死在这平山城内,首先惊动的就是峙州境内最大的江湖势力。 天鸢门! “道长。” 洪云涛昂首阔步,走入院中,望着那个在院内闲坐翻书的身影,浑身气势一收,态度恭敬道:“卢掌柜又来了。” 楚秋单手捧着一卷功法,目光丝毫微动,缓缓说道:“又是天鸢门的烂糟事?” 闻得这话,洪云涛不由苦笑道:“应该是了。” 这几日,他与卢季联手解决城内酒鬼为患一事,也算是有了些许交情。 想起那位卢掌柜的愁苦表情,他便也叹息道:“卢掌柜拦了天鸢门多日,现在怕是拦不住了。” 直到此时。 楚秋才是移开目光,看向了洪云涛:“洪兄怎地还可怜起那位卢掌柜来了?你莫不是忘了,平山的乱子,十件有八件皆因极乐楼而起。” 顿了顿后,他将手中功法合上,随意丢在一旁,继续道:“别看卢季现在办事卖力,十成有七成是因为怕我连他一同清算,剩下三成,也是清楚知道平山城内的问题根源皆在极乐楼。他想继续坐稳这掌柜的位置,就必须得扫清从前惹下的乱子。” 楚秋端起一杯热茶,笑吟吟道:“归根结底,他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卖力赎罪,犯不上可怜他。” “道长说的,我老洪自然都明白。”洪云涛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这跟天鸢门又是两码事了。” 他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您这么晾着天鸢门,会不会对咱们的计划……” “你在担心天鸢门翻脸?” 楚秋抿了口茶,注视着一脸尴尬表情的洪云涛,“洪兄啊,你对这天鸢门的了解,还不如我一个外人来得清楚。” “道长,我老洪只有些小聪明,能维持好眼下这一摊子事儿,那都得靠卢掌柜帮衬着。” 洪云涛一抱拳,极为诚恳道:“若没您指点,我怕是还蹲在十里坊,领着那一帮泼皮为了治安奔忙呐!您就别寒碜我了。” “洪兄不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楚秋笑着搁下茶杯,继续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取决于以前做了什么,取决于你往后想做什么。” 顿了顿后,他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淡淡道:“既然你心下难安,不如随我一起去见见天鸢门的人吧。” 洪云涛微微一愣,随后急忙追了过去,“道长,我绝对没有催着您见天鸢门那些人的意思啊!” 他生怕楚秋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赶忙解释起来。 楚秋却是摇头说道:“与你无关,晾了天鸢门这几日,想必火候也差不多了。” “听您这意思……是故意晾着天鸢门的人?”洪云涛舔了舔嘴唇,有些惊讶道:“您就不怕天鸢门的人耐不住性子?” “怕?” 楚秋笑着问道:“我为何要怕?” 洪云涛竟有些无言以对,嗫嚅半晌,最终只憋出一句:“那毕竟是天鸢门啊。” 他这句话。 其实也能算是如今整个大虞的缩影。 在大虞疆土之内,江湖宗门各自盘踞一方,哪怕是二流门派,都能在一州之地作威作福。 久而久之,只凭着名头,便能吓住别人。 硬要说出个怕的道理,洪云涛掰扯不清,只知道天鸢门盘踞峙州,日久积威,说出名字就够让人害怕了。 “这就是我说,你不懂天鸢门的原因。”说着话的工夫,二人已经转入正堂,楚秋遥遥看见卢季站在那边,并未理会,只是平淡道:“洪兄觉得,天鸢门为何能容忍极乐楼在峙州发展?” 不等洪云涛回答。 楚秋便道:“因为天鸢门没那个能力,或者说,他们没胆子与极乐楼撕破脸,硬碰硬。” 洪云涛脚步不停,却已露出思索的表情。 楚秋却是停下了步伐,朝卢季招了招手,接着道:“能容忍他人酣睡在卧榻之侧,代表天鸢门宁愿丢了脸面,也要维持住这份平衡。洪兄觉得,面对我这个杀了极乐楼北使的凶手,他们有何底气跟我翻脸呢?” “原来如此。” 洪云涛若有所思,“您杀了极乐楼的宗师,已经展露实力。天鸢门此来,除了探听消息,更主要的是……想与您交好?” 他想通了前后关联,不禁又道:“所以,天鸢门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那平山城之事全都仰仗他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盘踞一州的二流门派,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楚秋笑了笑:“当然,弱也弱不到哪里去。” 第130章 掌嘴 “见过前辈。” 二人说话的工夫,卢季已经迈着谨慎的步子,来到楚秋面前行礼问安。 楚秋没有看他,径直向外走去,“天鸢门的人呢。” 卢季心下微动,连忙答道:“都安顿在春日坊的分楼。” 随后,他略有些邀功之意,低声道:“这些日子,天鸢门的人闹了几次,卢某费了不少工夫才把他们稳住。” 话音刚落。 卢季抬头便看到楚秋那双淡漠的眼睛。 回想起眼前这位是如何打死北使风鹿的那一幕,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卖弄砸了,话锋顿时一转:“不过那些天鸢门人知道前辈您有事要忙,也都表示体谅……” “以后少在我这儿耍心眼。”楚秋不置可否,淡淡道:“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卢季忍不住擦了擦汗,不敢再看楚秋,弯腰说道:“是。” 好在洪云涛扶了他一把,打着哈哈道:“卢掌柜,道长今日愿意见天鸢门那些人了,你这担子总算是放下了啊。” 卢季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洪兄弟说得是。” 不过就在这时,卢季发现楚秋竟竟然迈入正堂,表情马上变了变,“前辈这是……” 楚秋头也不回道:“叫天鸢门的人过来吧。” 卢季脸色一白。 险些当场昏过去。 合着您是打算让天鸢门的人过来拜见? 但他不敢质疑楚秋的决定,只得隐晦提醒道:“前辈有所不知,天鸢门这次来的,也有一位宗师。” “不然呢?” 楚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语气中带着笑意:“你要是天鸢门的掌门,会派一个六品来见我?” 卢季哑口无言。 最后在洪云涛的一声咳嗽之下回过神来,叹息道:“卢某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便朝着楚秋躬身告退。 …… 春日坊长街之上,一众服饰统一的天鸢门弟子压抑着怒气,大步前往春日坊‘郡衙’。 在前方领路的极乐楼伙计眉眼低垂,拢着双手一路小跑,根本不敢回头,生怕成了受殃及的池鱼。 “这位宗师,好大的架子!” 其中一名青年脸色难看,压低嗓音抱怨道:“等了他数日,最后关头还要杀一杀咱们的威风,真当天鸢门不敢与他这五品宗师翻脸么?” “慎言!” 一旁的同门急忙拉住他,同时观察着走在前方的师门长辈,谨慎道:“不可背后妄议宗师。” 那名表情阴郁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虽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连着几日被晾在极乐楼,不光是他心中颇有怨言,在场的天鸢门弟子皆是有些怨气。 他们在峙州一地,不说是作威作福,起码也是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 哪怕是与天鸢门平起平坐的极乐楼,也不敢如此怠慢他们。 经年累月下来,门中弟子哪个不是一身骄纵之气?若非宗门长辈在场,他们哪里忍得了这种待遇? 可就在这时候。 前方背着双剑,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人便也缓缓道:“凌绝,你若心中有怨,待会儿便由你去落一落那位宗师的面子吧。” 这话一出。 阴郁青年表情尴尬,低声道:“师叔莫要开玩笑,那可是五品宗师……” “你也知道那是五品宗师?” 中年人头也不回地笑道:“既知对方实力高于你,非要背后嚼几句舌头,只顾着逞一时嘴上痛快,就不怕被人听去,惹来杀身之祸么?” 没等青年再说什么。 中年人便是淡淡道:“自己掌嘴,十次。” “师叔……” 那名叫凌绝的青年似有不服之意。 可当那中年人停住脚步的瞬间,他只得咬着牙,抬起手就往脸上抽。 力道用得极狠,一巴掌就给自己的嘴角扇出了血。 连扇十下,声声响亮。 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不知这群天鸢门弟子唱得是哪一出戏。 直到中年人回头看了过去,凌绝的脸颊已经红肿一片,下巴全是血渍。 他缓缓说道:“记住这个教训,往日有宗门护着你,今日有我这个长辈护着你,若到无人护你之时,你依旧这般口无遮拦,丢了性命再后悔也就晚了。”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凌绝抱拳垂首,声音含糊不清。 中年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些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内心,其实也是颇有怨气。 可再大的怨气,在他亲眼见过北使风鹿战死的那条长街以后,也都不敢再发出来一点儿。 因为他很清楚,打死风鹿那名宗师,根本没用全力! 若是实力相当的宗师之战,那条长街只怕早已变成废墟。 能够保存完好,足以证明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师父从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宗师之间的差距……甚至比九品与五品之间的差距更大,更让人绝望!’ 他直到今日,都还记得那时师父的表情。 那是彻底被人打碎武夫争胜之心的木然。 他收敛心绪,神色沉重,心底喃喃道:“能戏耍风鹿的宗师……峙州这是来了位‘天人之资’啊。” …… 一众天鸢门人来到春日坊郡衙。 洪云涛亲自出来迎接,陪着笑脸,将他们请了进去。 途中却也有些嘀咕,这帮天鸢门人是被药哑了不成?一个两个板着臭脸,连句话都不说? 不过洪云涛也没有寻思太多。 他引着众人来到正堂门外,“道长已经等候多时了,几位,请吧。” 背负双剑的中年人露出笑意,“多谢。” 随后,他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门外说道:“天鸢门曲游方,求见同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天鸢门弟子则是满面不可置信。 凌绝更是眼中带恨,感到万分屈辱! 这一句话,就已经将天鸢门的脸面丢到对方脚下去踩了! 与此同时。 正堂大门忽然打开,同时传来一声淡笑,“阁下礼数周全,果然是大派风范。” “入内说话吧。” 听得这话。 曲游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抬脚迈步,走向正堂。 第131章 邀请 曲游方进了正堂,便与坐在那里的楚秋对上了目光。 看到那一双清澈澄净的眼眸,曲游方来此之前翻腾的心绪不知为何尽然平静下来,拱手笑道:“听闻平山城来了位宗师同道,天鸢门却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多有怠慢,万望莫怪。” 楚秋并未说话,只是端详了曲游方片刻。 在楚秋打量自己的同时,曲游方自然也在观察这位打死北使风鹿,在峙州江湖掀起轩然大波的神秘宗师。 一身道士打扮,相貌平平无奇,那是走在大街上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模样。 除了那双眼眸略有些引人注目,便再无半点不凡之处。 更主要的是。 曲游方在他身上,没有感受到半点‘威胁’。 这也就说明彼此同为五品宗师境,却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 他在心中默默评价:“神华内敛,气机如意,已至四品‘神通’气象……” 几乎瞬间,曲游方便给面前之人打上了不可招惹的标签。 “曲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武夫。” 便在这时,楚秋率先打破了沉默,随即又道:“坐,用茶。” 在他侧手处,已经摆上了热茶。 “多谢。” 曲游方回过神,微微颔首,坐到了楚秋的一边,顺手端起茶盏,有意接着楚秋那句话往下说道:“说来惭愧,在下非是从小练武的武夫,从前家中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若无意外,曲某应该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他用盖子拨动着茶汤,苦笑道:“只可惜后来族里长辈得罪了权贵,只得落到这江湖之中,混口饭吃罢了。” “原来如此。” 楚秋笑了笑:“我观先生言行举止,确实颇有些与众不同,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不过,曲先生只为混口饭吃,竟能混到五品宗师境,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武夫了。” 五品宗师,非人之境,那是多少武夫蹉跎一生都迈不进去的层次。 在曲游方口中说来,竟用一句混口饭吃就轻飘飘揭过。 虽是有些自谦成分,但若被那些困死在六品境的武夫听了,只怕真能气到吐血三升。 “阁下说笑了。” 曲游方喝了口茶,便放下杯子,“曲某只是比常人多了些运气,早年遇见恩师提携,稀里糊涂便到了这五品境。”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楚秋面不改色道:“姓谢,单名一个九字。” 谢秀这个外号,在大胤江湖传得更加响亮,拿来当作假名再合适不过。 除了监察司,或是盗天门那种消息灵通的,没人会把一个云游道士‘谢九’联想成大胤江湖的‘玉公子’。 “原来是谢宗师。” 果不其然,曲游方并无任何狐疑,只是快速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在大虞没听过这一号人物,便是拱手道:“像阁下这等修为的宗师,不该是无名之辈,看来谢宗师并非大虞人士。” “贫道云游四方,走到哪便算是哪,向来不与人冲突,自然没什么名声在外。” 楚秋略一摆手,“曲先生,闲话稍后再聊吧,你带着天鸢门的任务而来,想必也得回去给个交代。” 见楚秋开门见山,曲游方沉吟一声,也是坦然道:“谢宗师是个痛快人,曲某也不卖关子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 “哦?不知是哪两件?” 楚秋看向了曲游方。 “第一件,风鹿死了,极乐楼必然不会毫无反应。”曲游方语气平和道:“天鸢门内,对极乐楼连年扩张闹出的乱子早已颇有微词,但苦于没有发难的理由。谢宗师打死北使风鹿一事,却是让我们看到了机会。” 楚秋闻言,并不搭话,像是等待曲游方继续往下说。 曲游方似是猜到了楚秋的态度,接下来便是语出惊人道:“天鸢门想请谢宗师加入我们,只要谢宗师点头应下,极乐楼的报复,我们天鸢门接了。” “届时,天鸢门可直接对外宣传谢宗师乃是门中长老,极乐楼若有什么不服,大可来找天鸢门说理。” 曲游方说到这里,观察着楚秋的表情,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他考虑。 不过在他看来。 自己带来的条件,的确足够丰厚了。 不说一力承担极乐楼的事后报复。 光是加入天鸢门,成为门中长老,那就是与自己,与掌门平起平坐的地位。 其中的好处,根本不必细说。 峙州第一的势力,背后代表的利益有多深,只要稍微了解过的武夫都很难不动心。 所以,曲游方对办成这第一件事,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若是第一件事顺利谈妥,第二件事自然可以慢慢协商。 “不知谢宗师意下如何?”等了片刻,曲游方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点头,随后道:“看来天鸢门的掌门,确实有几分魄力。” “掌门师兄确实很有诚意。” 曲游方笑了笑:“如果谢宗师愿意,再有几年光景,副门主的位置也可以给你来坐。” “天鸢门还真是舍得许诺好处。” 楚秋感慨般地叹了口气:“可惜,贫道清闲惯了,受不得半点管束,只能谢绝这份好意了。” 曲游方顿时沉默。 不过他好歹是料想过这一可能,并没有多么吃惊,只是无奈道:“看来是我们天鸢门没这个运道了。” “曲先生,说说第二件事吧。” 楚秋淡淡道:“听你的意思,还是这第二件事更加重要,贫道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们天鸢门愿意跟极乐楼撕破脸。” 曲游方也不再提起邀请楚秋加入天鸢门一事,正色说道:“这第二件事,与极乐宴有关。” 楚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还有几日便要召开的极乐宴,就是峙州的头等大事。 天鸢门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能够忍到此刻,恐怕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向极乐楼发难。 而自己打死了北使风鹿,等于直接打破了两大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 天鸢门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楚秋反倒要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底牌了。 第132章 隔阂 曲游方这次没等楚秋询问,就直接说道:“极乐楼为了召开这场极乐宴,布局数年,不光打通了各方关系,甚至还早早为此造势。谢宗师想必在曲某来此之前,就已经听说过这场宴会的名头了。” “这倒是不假。”楚秋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眼神微动,笑着道:“来到平山城这几日,极乐宴这三个字可是快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了。” “极乐楼对这场宴会十分重视,不光为此将大动干戈,连东南西北四使都遣派出来,都是为了保证极乐宴不出任何问题。”曲游方神色严肃道:“谢宗师可知,这极乐宴的真正目的?” 楚秋微微摇头,随后道:“我倒是听人谈过几句,这极乐宴,主要的噱头便是至极之乐。说是宴会,实则是一场交易会,不论你是世俗权贵,还是江湖武夫,都能够在这场极乐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至极之乐。” 曲游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极乐宴对外宣称的说法,至极之乐是真,交易会也是真,但极乐楼却隐瞒了最为关键的部分。” 他的眼神忽然透着几分冷意:“宴上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是办完了这场极乐宴呢?” 听到这话。 楚秋表情不变,淡淡道:“你想说的是,极乐楼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吧。” “不错。” 曲游方道:“谢宗师应当听说过,极乐楼培养了四位圣女,前三位皆是嫁给了大虞举足轻重的人物。” 没等楚秋回答,曲游方就是缓缓道:“大虞首富祝童,玄机门门主,兵圣风龙羽,以及……大虞皇帝!” 提起这三个迎娶了极乐楼三位圣女的人物,曲游方的神情无比凝重,“谢宗师想一想,有了这三人做靠山,极乐楼为何还要广宴八方,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 “你说得有道理。” 楚秋搁下茶盏,慢悠悠道:“最有钱的商贾,最顶尖的宗门之主,至少也是顶尖之一。以及,整个大虞最有权势的人。有这三方做靠山,极乐楼即便什么都不做,它也是大虞所有人的讨好对象,根本不需要费力去交结八方。” “正因如此,我们天鸢门才会着手调查,这极乐宴背后的鬼祟!” 曲游方忽然冷哼道:“这不查还好,一查果然有猫腻。” 楚秋却是笑问道:“可是与那千秋醉有关?” 曲游方的脸色顿时尴尬了不少。 他先前的铺垫,被楚秋这一句话给打乱了。 只得叹息道:“果然瞒不过谢宗师。” 楚秋摇头道:“曲先生,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天鸢门在峙州盘踞多年,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极乐楼为伴,要说心里没点隔阂,那就是拿谢某当傻子糊弄了。 所谓调查极乐楼,绝非一时兴起的念头,更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正道缘由。若真是如此,在千秋醉刚刚出现的时候,你们就应该与极乐楼翻脸才对。” 他露出一丝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意思的笑容,“千秋醉在峙州为祸多年,天鸢门身为峙州第一大派,难道是今日才有所察觉的么?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问题来,可别告诉我,天鸢门竟是这般后知后觉?” 这一番话,直将曲游方说得哑口无言。 他忽然想到,自己来到平山这几日,竟连一个酒鬼都没遇着,心中顿时一凛,拱手道:“谢宗师教训得没错,天鸢门确有失察,放任了这极乐楼的行径……” “不过……” 他却又苦笑道:“我们天鸢门与极乐楼,在实力上也确实有些差距。若非极乐楼无心霸占峙州,我们这第一门派,也早就变成丧家之犬,被撵出峙州了。” 谈及到双方的实力差距,曲游方的脸上确有些郁郁之意。 那是半点作不了假的。 “曲先生若有苦水,不必与我来说,还是说回千秋醉吧。” 楚秋打断了他,淡淡道:“千秋醉这东西,就连平山极乐楼掌柜都不知它用了哪些材料,一切涉及千秋醉的供应,都是由总楼那边统一安排,酿制的方法不会经过任何人之手。似这等神神秘秘的玩意儿,要说没有问题,贫道是绝对不信的。” 他在卢季投靠过来以后,又仔细研究过一番千秋醉。 里面确实用的都是‘补药’,而且炮制、配法都极为高明,除了普通人喝下会有虚不受补的症状,以此来起到成瘾的效果之外,再就没有其他坏处了。 以他的医毒造诣,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那就只能说明,这里面还有他没接触过的‘材料’。 曲游方的表情有些犹豫,他看着楚秋道:“谢宗师,莫怪曲某小人之心,若你听了这极乐宴的底细,却不肯与我们天鸢门联手,此事就……” “联不联手,还要看我的心情。”楚秋打断曲游方的话:“但要说对付极乐楼?我都已经杀了他们的人,此事就算没有你们天鸢门干预,也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末了,楚秋又道:“你若不放心,现在转身就走,门就在那边。” “谢宗师不要误会。”曲游方叹息道:“实在是事关重大,由不得我不小心。” 楚秋盯着曲游方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曲先生这话也是有趣,你们天鸢门放任极乐楼发展到今日,眼见它成了气候,这时才有了‘惩奸除恶’之心?谢某倒是有点好奇了,倘若我不来,你们还要等到何时?” 不等曲游方回答。 楚秋就淡笑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吧。” 曲游方脸色微变。 但想起面前之人的能耐,一口说不出来的怨气也只得咽下,语气无奈道:“此事背后错综复杂,远超谢宗师所想,不过,曲某也没有为天鸢门辩解的意思……” 他连连叹息过后,开口道:“谢宗师调查过千秋醉,应当知道它只是一种对武夫无害的补酒,但你却不知,它的真正配方是什么,我说得可对?” 楚秋没有回答。 而曲游方也不再铺垫,缓缓开口道:“之所以会这般难以察觉,是因为千秋醉的配方中,含有一味‘妖物之血’!” 第133章 谈话 曲游方的声音中,都好像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又一次重复道:“妖物之血,才是‘千秋醉’配方的核心。” 以妖物之血来配酒,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却没给楚秋带来多少冲击。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略一沉吟,继而问道:“天鸢门可有探过,他们用的是何种妖物之血?” 对于极乐楼采取妖物之血充当配酒材料的‘真相’,楚秋不说早有预料,心中或多或少也已猜到了几分。 寻常药材,就算是他从未见过的,相应药理,效用,总有相通相似之处,哪怕极乐楼发现了某种从未被人所探得的药材,触类旁通之下,同样可以辨别一二, 但对于妖物血肉有过一定研究的楚秋知道,妖物的血肉效用,至今仍然成谜,哪怕是同一只妖物的血肉,炮制手法、死亡时间的不同,都会造成相当大的差异,甚至出现完全相悖的效果。 所以他真正好奇的,并不是极乐楼酿造千秋醉的配方,而是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妖物的血肉,又为何能够控制得如此精确? 至于极乐楼的真实目的,还要往后放一放。 能够稳定控制妖物血肉特性的手段,在楚秋眼中,价值更高! 那代表着有别于武道的另一种可能。 他隐隐有种感觉,只要勘破这一秘密,甚至比岐龙山的‘武仙’更加靠谱。 “这就不是我们能够探得的了。” 只可惜,曲游方的脸上也满是遗憾之意,“极乐楼对于千秋醉的管控相当严格,这一点,谢宗师比我更清楚。就算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多也只能知晓,他们在千秋醉中,配用了某种妖物之血,以达到某种目的。” 楚秋倒也没有失望,主要是对天鸢门的实力并没有抱有什么期望。 他点了点头,接着道:“说说吧,极乐楼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曲游方眼眸微闪,嘴唇动了动,真气呼啸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正堂。 楚秋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的多余举动,眼眸半阖,似是在认真听着什么。 …… 正堂门外。 十多名天鸢门弟子全都绷着脸,互相毫无交流,更是对洪云涛跟卢季两人视若无睹。 洪云涛与卢季站在正门前,与这一帮天鸢门弟子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他们背后传来一阵真气呼啸的声音,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是师叔在运功!” 凌绝迈动脚步,眨眼不及的瞬间就已经冲上台阶。 他看都不看那洪云涛和卢季二人,直接就想往正堂里闯。 洪云涛只是九品武夫,凌绝的动作他连看都没看清楚,更别提阻拦。 关键时刻,还是卢季站了出来,一把按住了凌绝的肩膀。 似笑非笑道:“贵派师长在与前辈交谈,你抬脚就想往里闯,未免有些不讲理了吧。” 凌绝冷冽的目光落在卢季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 他那肿胀的脸颊,此刻看上去却是格外凶狠,漠然道:“如果你还想要这只手,最好给我拿开。” “不愧是天鸢门弟子,真是好大的脾气。” 卢季笑了一声。 可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了几成力气,指尖劲力几乎穿透凌绝的肌肉,令后者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见二人起了冲突。 余下天鸢门弟子皆是靠近了几分。 甚至有人已经握住兵器,一双双冷目略带不善之意,盯住了台阶上的卢季。 “都是误会!”洪云涛见状连忙想要拉开卢季,“卢掌柜只是不想诸位打扰内中谈话而已!” 说着,他又意有所指道:“几位真要在此妄动刀兵?里面那二位,可未必乐意见到这一幕。” 言下之意,屋里还坐着两位宗师。 话还没谈完,外面就打起来了,双方有什么损伤都是小事,让宗师丢了面子才是大事。 这句话一出,除了凌绝以外,其余天鸢门弟子果然冷静了不少。 一名面相稳重的弟子更是上前拉住凌绝:“师叔心中自有计较,莫要添乱了。” 凌绝的眼中闪烁着冷光,依旧盯着卢季,像是要将面前这位极乐楼掌柜看穿一般。 好在有洪云涛和那稳重弟子的劝阻,卢季已经松了手,笑吟吟道:“多有得罪了。” “你是七品?” 凌绝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语气带着些许难明的意味。 卢季却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然而凌绝只是一笑。 笑容无比冷漠。 他盯着卢季道:“有机会试试手。” 说完,他转身下了台阶。 反倒是那面相稳重的天鸢门弟子拱了拱手,略带歉意道:“凌师弟来时被师叔教训过,心里窝着火,行事有些鲁莽了,两位有怪勿怪。” “无妨,无妨。” 洪云涛摆了摆手,心里倒是颇为惊奇。 从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十里坊坊正,平日见着这些天鸢门的弟子,根本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这种天鸢门高足,竟会放低姿态向他道歉,确实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不过洪云涛心底清楚。 这一切改变,不是他老洪有多大的本事。 而是屋内那位‘道长’给的机缘。 想到此处,洪云涛赶紧压下心中泛起的一丝洋洋自得,表现得依旧谦虚:“几位若是等不及,不如去旁处休息吧。” “师叔还没与那位宗师前辈谈出个结果,我们必须要等。” 那稳重弟子又一拱手,随即道:“更何况……” 他听着那间屋内传出的真气呼啸声,神色同样有些不安。 “几位还是别操那个心了。”可就在此时,卢季语气淡淡道:“两位宗师若真打起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插得了手。劲力一扫,六品之下能够活命都是侥幸。况且,这真气鼓荡之声,也并非交手的动静。” 说到这里,他环视着一群天鸢门弟子,如同在看一帮草包,冷冷说道:“宗师谈话,言不外传,这真气震荡,无非就是一种交谈的手段而已。瞧你们这等大惊小怪的样子,天鸢门?呵。” 现场十几名天鸢门弟子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卢季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好在此刻,屋内的真气震荡渐渐停歇,趋近于安静。 所有天鸢门弟子立即收敛表情,包括凌绝在内。 因为他们知道,里面已经聊到了尾声。 第134章 野心 没过多久。 只听‘吱呀’一声。 正堂大门打开。 曲游方与楚秋一先一后,迈步而出,脸上都带着笑意。 “谢宗师,留步。” 曲游方踏出门槛后,伸手虚扶,示意楚秋不必再送,“方才曲某所说之事,还望谢宗师能够好好考虑。” “贫道省得。”楚秋也是一笑,“极乐宴召开之前,定会给贵派一个说法。” 曲游方缓缓点头,随后又看向了一旁有些拘谨的洪云涛,微笑道:“这位就是平山新任的六坊坊正吧?” 洪云涛没想到,这位天鸢门宗师竟会主动与自己搭话,一时之间乱了方寸,讷讷道:“您叫我老洪便是……” 曲游方满脸笑意,甚至主动道:“天鸢门在峙州开宗立派,护持一方,与官面上的联系同样不可或缺,以后平山城这块地方,就有劳洪兄帮忙照看了。” 说着,他的手一晃,递给洪云涛一块令牌。 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最中央,还有个‘鸢’字。 “以后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派人拿着令牌,去天鸢门名下任一据点求援,自有人会替你出头。” “这……” 洪云涛没敢接下令牌,而是下意识看向了楚秋。 楚秋的表情澹然,微笑道:“曲宗师给你的,那你就拿着。” 有了楚秋首肯,洪云涛的心中顿时一定,双手接住令牌,郑重道:“多谢曲宗师。” 曲游方只是笑了笑,最后向楚秋点了点头,便迈下台阶穿过一众弟子,向外走去。 众多天鸢门弟子自是快步跟随。 唯有队伍最末的凌绝,在离开前回头望去,只看到了那‘道士’的背影。 他的表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卢季。 却发现那位卢掌柜同样也在望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凌绝感到自己的肩膀有些刺痛,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顿时加快了步伐。 “卢掌柜。” 洪云涛见卢季望着那边久久不动,便是唤了一声。 卢季收回目光,看向洪云涛,露出笑意:“洪兄,此次还得多谢你了。” 洪云涛颇为意外,接着赶紧道:“是道长愿意见这帮人,跟我老洪可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卢季在谢他什么。 但这件事,他可不敢邀功。 如果楚秋从始至终都不愿意与天鸢门的人见面,洪云涛绝对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 更别说是从中说和了。 “无论如何,你愿意替卢某说话,这份恩情,卢某也都记着了。”卢季却是笑了笑,随后饶有深意道:“咱们两个现在都是在给前辈办事,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 听得这话。 洪云涛神色不变,轻轻颔首:“卢掌柜这话没错,咱们归根结底都是在为道长办事,自家兄弟,是该一条心。” 说完。 他又朝天鸢门那帮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卢兄弟先前是在瞧什么呢?” 对于洪云涛这自然转变的称呼,卢季更为满意,随即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那小子眼睛里的野心,让我瞧着很不舒服。” 论到野心。 卢季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有野心的人。 否则他绝不会冒险选择如今这条道路。 背叛极乐楼,站在那位‘前辈’一边,除了他知道如何审时度势以外,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看到了一个可能。 在这场冲突后,掌管极乐楼的可能! 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卢季衡量再三,仍然愿意去赌一把。 他的野心之大,哪怕说出来一星半点儿,都足以让旁人觉得他已经疯了。 而他在刚才与凌绝的短暂交锋之中,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相当熟悉的东西。 “那个天鸢门弟子绝非善类,洪兄可要小心着点。” 卢季见洪云涛似乎一头雾水,也是换了个说法,“那种人,绝不甘于屈居人下,往往都很偏执。他或许成不了什么大事,却一定能够做到坏事。” 说到这儿,卢季伸手拍了拍洪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近几日不要离开这宅子,最好也别离开前辈左右。” 洪云涛听得这话,却也正色道:“多谢卢兄弟提醒了。” 他若有所思道:“成不了事却能坏事?嘿,兄弟这话真有道理,我老洪这几日便住在这,哪儿都不去了,免得被人背后捅了刀子,好日子还没过上,反倒成了臭水沟里的冤死鬼!” 洪云涛觉得自己没什么优点。 最大的优点就只有一个。 听话,也听劝! 卢季看了洪云涛两眼,不知为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洪兄的好日子,确实还在后头呢。” 说完。 他朝洪云涛拱了拱手,便朝着楚秋离开的方向追去。 天鸢门的事暂且告一段落。 而他还有其他事急着向楚秋禀报。 待卢季走后,洪云涛琢磨着方才那几句话,以及最近数日的种种变化,也折身离开,打算继续派人物色几个能治理平山六坊的人才。 洪云涛始终没有忘记楚秋当日的话,他要做的,是成为一面旗帜树立在那儿。 管理平山城的诸多事宜,还是得交给真正的行家去办。 而他,只要保证自己沿着这条道路前行,别半路被人弄死就够了。 …… “前辈,您要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书房中,卢季垂着双手,微微躬身道:“昨日有人在‘凉薄山’的据点见过三姑娘。” “凉薄山?” 楚秋的眼波丝毫未动,只是笑道:“连极乐楼都不敢回去,反而找杀手救命了?看来这三姑娘的人缘,也混得不怎么样。” “楼中三位圣女替补,只有她的性格最为残忍,楼中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卢季顿了顿,声音忽然一冷:“此事,我可以处理。” 楚秋翻开手中功法,语气淡淡道:“我知道你急着表现自己的作用,但你不知道她在凉薄山请来的是什么杀手,万一是个宗师,你可就白死了。” 第135章 迷惑 卢季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拱手说道:“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前辈您的眼睛。” “少在我面前装乖巧,你敢揽下此事,证明的确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 楚秋翻动书页,“说说看,底牌是什么。” 卢季正色道:“谈不上底牌,只是对三姑娘……对那柳妍妍有几分了解而已。” 他微微一顿,缓缓说道:“柳妍妍十岁被父母卖到楼中,能有如今地位,确实有些手段。否则就凭她那阴晴不定的残忍性格,根本活不到今天。” 楚秋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卢季继续往下说。 卢季喉结滚动,斟酌着语气道:“不过手段归手段,但凉薄山那地方,可不会认她这位三姑娘,想请动凉薄山宗师杀手,靠的是银子。” 听得这话,楚秋抬起眼眸,笑问道:“所以你这意思就是说,那位三姑娘没钱?” “楼中对于圣女替补,向来是有求必应,无论在地位上,还是花销上,都不会有半点吝啬。” 卢季也是一笑:“但在这银子方面,楼中从不会让她们经手,除非成了当代圣女,否则……呵!” 说到最后,他发出轻蔑的笑声。 楚秋却也合上手中功法,摇头道:“就算她没银子请宗师出手,你这三两骨头主动送过去,也未必够给人家拆的。” 卢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不是不服,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前辈也察觉到了?” 楚秋淡淡道:“一言一行皆可迷惑心智,除非我是瞎了,才会看不出古怪来。” 他看向卢季,语气沉静道:“除非你们极乐楼搜罗培养的女子都有媚态天成,倾国祸水的天赋,否则那应该是通过某种功法达成的效果。” 说着,楚秋又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壶千秋醉,“还需配合它来完成。” 卢季正要说话。 就听楚秋忽然缓缓道:“我很好奇,这样的情报,卢掌柜究竟是忘记说了,还是有心藏一手呢?” “前辈恕罪!” 卢季脸色惨白,连忙垂下头为自己开解:“卢某绝无半点隐瞒之意,只是这几日被天鸢门分了心神。” 随后又是急声道:“圣女以及几位姑娘修炼的功法,也是与千秋醉的配方相同,都是楼中的机密,卢某知道的内情并不多……” 此时此刻,卢季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地可鉴,他对这件事绝无半点隐瞒之意,但他的确下意识忽略了禀报。 毕竟那功法所能造成的效果,无非就是令心志不坚,更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对修炼者更为痴恋。 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在卢季看来,远不如他这一身武道境界来得实在。 可若因为这点疏忽,就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付之东流,那就真的太冤了。 “卢掌柜用不着这么急于辩解。” 然而这时楚秋笑了起来,“我并没有怪你,只是单纯有些好奇,似这等能够魅惑旁人的能耐,为何在你眼中却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卢季顿时一怔。 但当他想明白楚秋这句话里的深意时,脸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止不住了。 楚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千秋醉对武夫的确没有影响,或者说,那种成瘾性,对于武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寻常百姓喝下千秋醉,长此以往就会对这酒水产生依赖,武夫却可以无视这样的影响,看似毫无危害,可谁又能说,这个漏洞不是极乐楼有意为之呢?” “您的意思是……”卢季顾不得擦汗,表情惶惶不安道:“圣女与几位姑娘的功法,才是用来控制武夫的手段?”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卢季只觉得通体生寒,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所笼罩。 倘若真是如此。 那这就是提前刺进武夫脉门的一根针,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命!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成真。”楚秋淡淡道:“千秋醉配合那种魅惑之法,确实能产生奇效,但对于高品武夫能起到多少作用,没有一个确切的例子以前,谁都不敢断言。 或许这其中关乎于饮用千秋醉的时间长短,又或者是功法修炼者的实力强弱,但不论是哪一种,至少你这七品武夫,似乎扛不住她的效果。” “我……” 卢季下意识想要反驳,结果话到了嘴边,只变成苍白的喃喃:“为何我自己察觉不到?” 经过楚秋这一番提醒,他的确发现了古怪。 可那古怪的感觉就像一根线头,即便他抓到了,也解不开背后的一团乱麻。 “你与那三姑娘接触的时间还不算长,就已经下意识在替她隐瞒关键信息。” 楚秋打量着脸色苍白的卢季:“也许你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你不愿相信而已。” 卢季闻言,不再说话。 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与柳妍妍的接触。 对方好像总是在他左右出现,即便内心再怎样抵触反感,但他并没有哪一次真的将柳妍妍赶走。 每次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是柳妍妍那‘圣女替补’的身份特殊,不可轻易得罪。 可如今细细想来,自己放任柳妍妍在身边接触,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 “原来我早就被她给迷惑了?” 卢季声音干涩,甚至感到手脚发冷。 “你的运气还算不错。”楚秋平静道:“也许是你对千秋醉本身就有戒心,又或许是柳妍妍的功法练不到家,没能把你变成余景那般痴傻的样子。 真到了那种地步,你早就死在我手上了。” 卢季嘴唇一颤,顿时收起了‘立功’的念头,苦笑道:“您说得对,看来我确实对付不了三姑娘。” 顿了顿后,他略一踌躇,又是问道:“那不知前辈要如何对付她?” 楚秋卷起手中的功法,轻轻一敲掌心,笑吟吟道:“我对你们极乐楼的功法有些兴趣,这人,最好是能抓活的。” “抓一个三姑娘,犯不上您亲自出手。” 卢季懂得了楚秋的打算,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缓缓道:“我虽不能出手,但也可以雇人来办事。她可以去凉薄山寻人保护,我也可以找凉薄山的人去抓她。柳妍妍请不起的宗师,我请得起。” 直到此刻,楚秋方用‘孺子可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我早就说过,卢掌柜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该记住一个道理,能拿银子摆平的事,那就用银子摆平。平山极乐楼如今就握在你手中,你想立功,就好好利用这份资源。” 没等卢季再说话。 楚秋已经重新翻开那本功法,头也不抬道:“去办吧。” 第136章 自得 离了春日坊后。 拜见过‘谢宗师’的一众天鸢门人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准备留下多住几日。 一是展现诚意,干脆留在平山城中等待答复。 二是看看这平山城中,究竟是起了什么变化。 第二件事,是曲游方心中更为在意的。 他在与那位谢宗师谈话之时,被几次出言讥讽,暗嘲天鸢门占着茅坑不拉屎,对于极乐楼的诸多行径视若无睹。 若这话换了是天鸢门掌门来应对,最多一笑置之,唾面自干。 可曲游方不同。 他虽置身这浑浊世道随波逐流,心底未尝没有些许不满。 在被嘲讽之时,曲游方想到了自己在平山城内的所见所闻,满街之上寻不见一个酒鬼的踪迹,那才是他无法当场反驳的理由。 即便自知实力不够,改变不了什么,曲游方也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能够做到一洗这世道污浊。 “师叔。” 那面相稳重的弟子凑近曲游方身侧,低声道:“前面就是十里坊,平山城最乱的地方。” 曲游方闻言,略微点头,目光从那些见着他们就纷纷让路的行人身上挪开,一句话都没说。 对于那些百姓看到天鸢门服饰就如避猛虎的态度,曲游方早已习惯。 若在酒鬼肆虐的郡城,他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这满街之上,全无一个酒鬼的踪迹,他们这帮‘大派’弟子,反倒成了滋扰与恐慌的源头。 凡事只怕对比。 往常有极乐楼造下的孽在前面顶着,天鸢门人都不会有任何自省之意。 如今没了这块遮羞布,曲游方心中却有些难明的滋味儿。 直到这时,曲游方轻叹一声:“去过十里坊后,便回极乐楼歇着吧。” 那稳重弟子微微一怔:“师叔不打算接着看了?” “嗯。” 曲游方淡声相应。 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师叔这是唱得哪一出戏。 唯有凌绝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忽然开口说道:“这平山六坊如今全都攥在那粗鄙汉子的手中,不过是个九品武夫,能有这等泼天运道,定是用了些手段。” 说着,他略有些讥讽地环顾四周:“看这周围也就知道了,一个酒鬼都不见,想必是为了那宗师的面子,提前做好了安排,马屁拍得好!” 走在前面的曲游方脸色微沉,语气却是依旧如常:“这就是你的看法?” 凌绝点了点头,“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冷笑一声后,继续道:“极乐楼一日不停下千秋醉的售卖,那酒鬼之乱就一日不可能停歇。咱们天鸢门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可那帮酒鬼最后反倒是怪我们多管闲事!” 凌绝极为不屑道:“我就不信,天鸢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区区一个九品武夫就能解决。” 说到这时,他还有些自得道:“师叔定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街上观察,甚至要去那十里坊看看吧?据说十里坊是这平山六坊最差的位置,想必那酒鬼为患的程度也更重许多。即便新上任的六坊坊正想要遮盖些什么,也绝对会留有破绽!”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曲游方的心思。 脸上的表情极为得意。 但下一秒。 却对上了曲游方冰冷的双眼。 凌绝的笑意顿时凝固住,慌忙垂下头,“师叔……” “这就是你对平山城如今这副局面的理解?”曲游方的语气比眼神更冷,“好,真是好啊!” “你们呢?” 他看向其余弟子,冷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许多弟子不敢直视曲游方的目光。 端看他们的脸色,却也没觉得凌绝那番话有什么错。 只有站在曲游方身边那名弟子低声说道:“师叔,切莫动气,凌师弟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曲游方一改平日的‘亲和’,厉声问道:“只是说出事实了?” 那面相沉稳的弟子无言以对。 尽管他认为凌绝那番话有些过分,但真让他说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的确说不出来。 可曲游方不同,他始终在观察着过往行人的神情,已经得出了答案。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 曲游方冷冷道:“他们与那些酒鬼为患的郡城百姓有何不同?” 一众弟子抬起头来,观察着那些过往的百姓。 被这么多天鸢门弟子盯着看,许多百姓干脆连靠都不敢靠近过来,直接绕路离开。 一时间,长街之上,就只剩他们这帮人大眼瞪小眼。 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他们……怕我们?”面相沉稳的弟子叹息道:“师叔,咱们许多门人弟子在外行事确实没有规矩,百姓对我们畏惧也是难免之事。” 曲游方闻言一笑。 却是被气笑了。 “你说得也不错,天鸢门,确实有一群好弟子啊!”曲游方一语双关,继而冷冷道:“如今这平山城内,百姓自如行走,不见一个酒鬼,可见这情况绝非今日才发生!而且平山城若只是装装样子,暂时驱赶酒鬼,坊间怎会没有半点传闻?你们瞪大眼睛看看,这些人哪个表现出半点对酒鬼卷土重来的担忧了?” 被曲游方这么一说。 众多弟子这才明白过来。 仔细想想,来往百姓确实没有任何忧色,反而有说有笑,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 与他们在别的郡城所看到的麻木,畏惧不同的是。 平山城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意。 曲游方没再搭理这群门中晚辈,注视着躲避自己等人的百姓,喃喃道:“他们不再怕酒鬼了,怕的只是我们这些恶鬼!” 说罢,曲游方竟连探寻十里坊的念头都没了。 意兴阑珊地一摆手,转身离开此地。 十几名弟子只得纷纷赶上。 被数落一通的凌绝却是站在原地,表情扭曲无比。 直到那沉稳弟子拉了他一把,“凌师弟,师叔他只是……” “别碰我!” 凌绝运转真气,震开了他的手,冷冷反问:“只是什么?” 那弟子沉默不语。 凌绝却是露出怪异的笑容,低声道:“师叔那番话,我已经听懂了。” “他只是,看不上我凌绝而已!” 第137章 八苦 是夜。 一片不知荒弃多久的老坟地,灰白的石碑并排伫立着,放眼望去,顶上却没有留名,背后堆起的土包,尽是一座座无名坟茔。 倏然间。 荒凉坟地响起阵阵脚步声回荡。 踏碎枯枝般的声音传出老远。 竟是连虫鸣声都被压住,四周静如死寂。 柳妍妍手中提着一盏白灯笼,挪开脚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碎的,居然是已经发脆的骨片。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却道:“凉薄山也算是名震大虞江湖的一方霸主,有什么事情白天不能谈,非要夜里选在这荒坟鬼地?” 说到这儿,她露出有些讥讽的笑容:“莫不是在装神弄鬼吗?” 随着她的话音未落。 忽有阵阵冷风吹袭而来,四周传来了低沉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那冷风将柳妍妍手提的那只灯笼吹动得摇晃不止。 柳妍妍眯了眯眼,感受到这阵风中暗藏的冷意像是针扎一般,直往骨子里钻,心头顿时凛然。 她还来不及细想。 便听到一个古怪的嗓音层层叠叠,在四面八方响起,“姑娘想要找凉薄山办事,却又拿不出银子来,虽说山门亦有以物换物的规矩,但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赔不起的买卖,自当看过姑娘那货物的价值再说。” 柳妍妍捏紧手中的灯杆,语气镇定道:“我要给的东西,自然不会辱没凉薄山宗师的威名。” 坟地只余她的回音传递,陷入了半晌沉寂。 “哈!” 稍后不久,那风中传来的便是一声怪笑,“姑娘该不会是想拿身子付账吧?” 柳妍妍的眼神顿时一变,从沉着冷静变为了妩媚动人,“凉薄山若愿意点头,亦无不可呀。” 呼! 一阵劲风横扫,卷起漫天风沙。 鬼哭之声愈演愈烈,惊得柳妍妍莲步轻移,眨眼间后退数丈。 待到遮蔽视野的尘烟散尽,她举目望去,就见一名衣着破烂的灰袍老人站在原地,双手双脚俱是缠绕着断裂的铁链。 老人身形矮小,形销骨立,皱如树皮的脸上布满铜钱大小的褐斑。 鼻如鹰钩,眼窝深邃,一双浑浊眸子更是闪烁着鬼火般的绿光。 他目光阴鸷,玩味地盯着柳妍妍,却是不发一言。 柳妍妍同样望着这名老者,感到浑身冰冷,连舌头都在发麻。 宗师! 这绝对是一位宗师! 几乎瞬间,柳妍妍便确定了面前老人的实力,立马楚楚可怜道:“老前辈莫要吓唬晚辈,人家的胆子可是不大呢。” 言行之间,媚态天成。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一股清甜馨香,不着痕迹地朝那老人蔓延。 可那老人岿然不动,只是缠住双腕的残破铁链哗哗作响,怪声说道:“姑娘这等手段,就别在老头子面前卖弄了。”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柳妍妍暗中施展的功法几乎石沉大海,香甜气息全然散去,没能造成半点影响。 随后,老人便缓缓道:“若非老头子如今自缚手脚,决心戒了滥杀无辜的恶习,光凭刚才的试探,姑娘你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柳妍妍脸色不变,却已收了那副我见犹怜的神态,轻笑道:“其实我也没料到,凉薄山竟然如此有诚意,竟会请来‘八苦’之一与我交易。” 她抬起眸子注视着老人:“若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病主’范文山吧。” “喔?” 老人眼眸一亮。 发出凄厉难听的笑声:“小姑娘的见识还真不浅,居然认得我这把老骨头?” 柳妍妍攥紧灯杆,微微一笑道:“凉薄山‘八苦’虽是久不涉足江湖,但江湖之上,却还有您几位的传闻。” 她柔声说道:“病主范文山,三十年前也曾是名震大虞江湖的人物呢。” “名震?” 范文山低沉一笑,似是追忆般道:“姑娘说错了吧,老头子当年杀人无算,惹得天怒人怨,纵然有名,那也是骂名。” 随即他摇了摇头,直接道:“还是聊聊正经事吧,东西呢?” 柳妍妍正色起来道:“虽说您是凉薄山八苦之一,是江湖前辈,但事情还没办之前,东西我自然不能交到您手中。” “毕竟凉薄山翻脸不认人的次数太多,真把东西给您,只怕您反手就要杀了我。” 她顿了顿后,忽然笑道:“我可不想变成这坟场中的无名冤鬼。” 范文山凝视了她片刻。 最后道:“东西可以不交,但我总得知道是真是假。”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之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味道。 显然,这是范文山的底线,倘若柳妍妍继续推诿下去,她同样走不出这座荒弃坟地。 柳妍妍直言道:“我可以验证真假,就怕前辈没胆量去试。” 下一秒。 她却听到哗啦一声震响,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 因为在她眉心之前,悬停着一条残破铁链。 铁链断裂处极为锋锐,几乎要抵着她的眉间肌肤,冷意激起的刺痛令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姑娘,老头子我虽然不再滥杀无辜,却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 此刻,范文山用手指勾住铁链,声音沙哑道:“若你再废话下去,老头子便让你瞧瞧,当年我动辄灭人满门时的胆量到底有多大。” 柳妍妍闻言,没敢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取出一块绢布翻开,露出里面拇指大小的苍白肉块。 那肉块好像还有生命,见了风便开始蠕动起来。 没等柳妍妍说话,停在她眉间的铁链如电般卷走绢布,连着肉块一起,回到了范文山手上。 范文山闻了闻无色无味的肉块,直接问道:“怎么用?” 柳妍妍表情凝重:“服下便是。” “好。” 范文山一点头,没有半点犹豫,便将那肉块塞进嘴里,喉咙一动,整个吞了下去。 随即就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在这一过程当中,柳妍妍的脸色一变再变,几次想要转头逃跑。 但她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北使风鹿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知道平山城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而极乐楼那边,恐怕很快就会发现她偷偷做过些什么。 求助凉薄山,确实是一招险棋。 可若是赌对了…… 柳妍妍念头转动之时。 范文山却是忽然睁开双眼,几乎瘦塌的两腮不知为何鼓胀起来,那副病恹恹的气色瞬间好转了三四成。 他眼中精芒一闪,随后恢复平静。 看向柳妍妍,哑声问道:“说吧,要杀谁。” 第138章 南使 两天后的清晨。 峙州‘千关城’,极乐楼之中。 一名气质雍容,言行举止皆有成熟风韵的女人端着细长烟杆,红唇轻抿,吐出一口烟雾。 目光看着前方站着的几人。 语气缓慢道:“圣女没有找到,三姑娘也没能带回来,你们说说,有哪一件事是让我省心的?” 听得这话。 几人顿时汗流浃背,不敢言声。 只因端坐在那儿的人,是极乐楼南使‘顾玉娘’。 极乐楼,东南西北四使,各司其职,皆有超然地位。 而南使顾玉娘负责的,便是重中之重。 为楼中培养圣女,以及圣女替补的任务,便是落在她的身上。 换句话说,这位南使大人,就等同于极乐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角色。 办不好她的差事,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放缓许多,几人恨不得自己当场暴毙,死了算了。 顾玉娘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磕了磕烟斗,“说话啊,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不成?” “大人……” 见同僚几人都不肯开口,一名穿着红色刺绣长袍的青年忍着恐惧道:“圣女下落不明,此事应是平山韩全、卢季二人的责任……我们……我们实在无从查起。” 他必须得把黑锅先撇清了再说。 毕竟圣女又不是在他们千关城失踪的,平山城的事,自有平山掌柜去负责。 更何况。 如今‘北使’风鹿就死在平山,此事还没有一个说法,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平山掌柜都是难辞其咎。 让他们多背几口黑锅,心中更是没有任何负担可言。 顾玉娘眯着眼道:“平山韩全已经死了,卢季生死不明,却也断了联系,无论他是死是活,楼中都会让他变成真正的死人。你把责任推到死人的头上,是想下去找他们问责么?” 这话一出。 那红衣青年沉默垂首。 好在顾玉娘并未继续深究圣女失踪一事,继而问道:“三姑娘那边呢,人都找到了,却没能带回来,你们又有什么理由糊弄我。”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那红衣青年被逼着开口道:“大人,我们不是没试过把三姑娘带回来……但她身边有高手相助,咱们派出去的人……全都死了。” 顾玉娘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人都死了,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既然找到了她,你们就该把人手全都派过去,甚至连你们也要一起去!而不是让几个废物去送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就算没有高手护着三姑娘,你们就真以为那几个废物能拿得下她么?” 红衣青年憋了半晌,最后只憋出一句废话,“属下考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顾玉娘像是强忍着怒气,连端着烟杆的手都在颤抖。 几息过后,她拍下烟杆,漠然道:“若非极乐宴在即,楼中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们这些办事不力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自己心里都清楚!” 那几人顿时满面惶恐,连连求饶。 顾玉娘听得心烦,一挥手道:“多派些人手去查,三姑娘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凉薄山的地盘,说明她一定与凉薄山达成了某些交易,我要知道是谁在护着她,要花多少代价才能说服对方改变心意。” 顿了顿后。 她见那几人还没动作。 立即寒声道:“还不快去?” 几人闻言,急忙退出了房间。 顾玉娘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却已布满寒霜,指甲几乎完全抠烂了桌面,咬牙道:“这些小贱人……尤其是柳妍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在此刻无人之时,她几乎疯魔般抓挠着自己的手腕,一条条血痕浮现,又在眨眼间恢复,看上去极为诡异。 可那些疼痛感,却也压不住她心里的愤怒。 尤其当她得知柳妍妍究竟做了什么时,但是那种愤怒之中,还掺杂着恐惧! 她的指甲深陷血肉,寒声道:“敢打‘灵菩萨’的主意,极乐楼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你这么胆大的贱人!若不让你生不如死,我这南使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便在这时。 顾玉娘那张有些扭曲的脸突然恢复平静。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向门外看去。 那扇门紧紧闭着,并没有任何动静。 可她这一瞬间却有些心神不宁。 下一刻。 她抓住烟杆长身而起,迈步出门。 无视了那些表情惊恐的极乐楼伙计,直奔楼外走去。 顾玉娘的脚步飞快,竟已追上了方才离开的几人,但她并没有任何停留,直接道:“都给我滚开。” 前方几人怔了怔,刚打算转过身来拜见这位南使大人。 结果他们的身体就在眨眼刹那化成了无数碎块,向四周溅射而去! 鲜血溅在顾玉娘脸上,那温热的触感迅速变冷,化为粘稠冰凉的液体。 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慌乱。 紧接着就被她压下,踩着碎尸与鲜血,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 当看到柳妍妍的身影时,顾玉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这个贱人……她要杀我?” “她怎么敢杀我?” 顾玉娘疾步匆匆,再次踩过鲜血时险些狼狈滑倒,但她却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张嘴就发出尖叫:“来人!来人啊!” “给我拦住那个贱货!” 随着她的放声尖叫。 楼中豢养的武夫与伙计们从各处涌出,顾玉娘头也不回,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楼。 柳妍妍笑吟吟地收回目光,随即道:“平日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如今却破口大骂我是贱人,我这位‘义母’,还真是翻脸无情得很。” 便在这时。 她身边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变成清晰的模样。 双手双脚缠着铁链的范文山体态拔高了许多,虽然仍是那副病弱要死的模样,看起来却有了几分精神。 他抬头望去,声音沙哑道:“极乐楼南使,居然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柳妍妍:“你只能点名杀三人,确定有她一个?” 柳妍妍的目光丝毫不变,颔首笑道:“别让她死得太痛快。” 范文山闻言,没再询问。 随着铁链晃响的声音。 他一步就消失在柳妍妍身侧。 第139章 凉薄 一名宗师武夫放开手脚厮杀,会造成何等可怕的破坏? 不过盏茶工夫,范文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整个极乐楼中,到处都是残尸断臂,碎肉与骨渣混合着血水,化成粘稠的液体,铺在范文山走过的每一条路。 他双手提着几乎被染红的铁链,丝毫没被扑鼻的血腥气所影响到,一寸一寸搜查着极乐楼内。 如今他在极乐楼杀掉的人数已经超过了百名。 无论武夫还是普通的伙计、歌女。 就连来不及逃跑的客人,只要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就会被他一击毙命。 盏茶工夫过去,他几乎将极乐楼杀成了鬼域! 但他还是没有找到顾玉娘。 或者说,范文山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急着去找顾玉娘的意思,反倒像是闲庭信步般,在极乐楼内寻找着活人。 他明显是在享受杀人的‘乐趣’。 随着周围的血腥味愈发浓厚,柳妍妍非但不嫌弃,反而笑吟吟地跟着范文山踩过那片粘稠血肉,缓缓说道:“范前辈果然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八苦’之一,知道在杀我那位义母前,要多杀些人来摧毁她的心志,这般吓唬人的手段,可是让我长了见识呢。” 走在前面的范文山忽然停住脚步,“你在说什么屁话?” 柳妍妍顿时一怔。 范文山提着两条锁链继续迈步,发出夜鸦般难听的声音,“老头子我可没考虑那么多,单纯是想要杀人而已!” 听得这话,柳妍妍眼神一闪,笑着道:“前辈随心所欲,真情真性,境界远非凡人可比了呀。” “呵呵。” 范文山冷冷一笑:“小丫头,用不着在这儿拍老头子我的马屁,这些条人命只是我想杀,所以就杀了,不会算到你的头上。 至于那极乐楼南使?虽无修为在身,却有些旁的本事,杀她或许不难,但要抓她,还需费些手脚。” 说完这句话,范文山深深吸了口气,闻着周围那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露出满足的神情。 连脸上的褶皱都舒展了不少。 他喃喃道:“杀够了,干活儿吧。” 话音未落,范文山身上破烂的袍子无风自动,像是有一股无形之力环绕着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猛一下沉,随着木屑与灰尘炸开,他连连贯穿数层楼宇,来到了极乐楼最下方的一间暗室。 当头顶的微光照下。 范文山站在一堆混着血肉的残骸中,慢慢直起了腰,看向前方强装镇定的顾玉娘。 “真是叫老头子一阵好找啊。”他慢慢露出狞笑:“明明是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却能够做到神华内敛,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问完这个问题,范文山收起笑容,狠狠一拍脑袋,力道重的仿佛要将自己打死! “太久没有出来走动,险些犯了大忌。”他盯着一言不发的顾玉娘,“没关系,你不用回答,老头子我可以自己得到答案。” 随着他迈动脚步靠近顾玉娘,四条锁链同时哗哗作响。 “站住!”顾玉娘浑身一颤,色厉内荏道:“凉薄山真要与极乐楼开战吗!?” 范文山脚步一停,凝视着顾玉娘,瞬息后,淡淡问道:“你能代表极乐楼?” 他的语气极其冷漠。 不过这个态度,却让顾玉娘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微微颔首,尽量缓和着语气道:“阁下可知我在极乐楼中是什么身份?” 范文山上下打量顾玉娘,声音沙哑地笑道:“你是极乐楼南使,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大人物了。” “既然阁下知道这一点,那就应当清楚,我这个南使在极乐楼内代表着什么。”顾玉娘一字一顿道:“你在这里对我出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楼主的耳朵里去。” 范文山那极深的眼窝被阴影笼罩,但眸子中的幽绿光芒依旧一闪,“江湖之上,没人见过这位极乐楼主,他究竟有几分本事,可还是个未知数。你想凭一个名字吓住老夫,未免将我这把老骨头看得太轻了。” “不过……” 就在顾玉娘一颗心不断下沉之时。 范文山便是缓缓道:“能从无到有将极乐楼发展到今日这般高度,极乐楼主的本事,老头子我还是认的。” 顾玉娘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喜意。 对她而言,只要能谈,那就代表着有希望。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她相信自己都能开出比柳妍妍更好的条件。 这是她身为‘南使’的自信。 可范文山接下来的一番话,就让她的欣喜表情转变为惊恐。 只听范文山淡淡道:“可惜,你能代表极乐楼,老头子我却代表不了凉薄山!” 他欣赏着顾玉娘惊恐的表情,放肆大笑几声,面目狰狞道:“凉薄山屹立在大虞江湖已有百年之久,至今无人能够除掉它,你可知那是为何!?” 顾玉娘面色惊变,一只手已经暗中伸往桌下。 范文山像是对这个小动作毫无所察,状若癫狂道:“因为只要你开口认下这凉薄二字,不论身在何处,你都是凉薄山之人!大虞江湖打得了妖物,打得了魔门,却唯独打不死凉薄山!入了这凉薄山,哪个还会在乎旁人?” “凉薄山,便是大虞‘极恶’的容身之地!” “你们极乐楼想与凉薄山开战?那就尽管开战!老头子我乐得在死前多杀几人,或者,我可以替你们极乐楼杀了其余‘八苦’?” 他的笑容放肆,有种说不出的疯癫之意:“只要你们付得起代价,一切都好说!” 顾玉娘握住了一个物件,注视着逐渐疯魔的范文山,“阁下尽管开口,价格绝不是问题。” 范文山如同变脸一般,表情归于平静:“那小丫头给的价格,你给不起。” 顾玉娘脸色微沉。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寒声道:“那贱人给你用过‘灵菩萨’?” 范文山一言不发。 一条锁链却是瞬间延展而出,发出晴空霹雳般的炸响! 当场贯穿了顾玉娘的心脏! 顾玉娘被这股巨力掀动,后背撞向墙壁,直接钉挂在墙上,一张口喷出如同泉涌般的血水。 “可惜了。”范文山看着她,声音沙哑道:“老头子我本来答应过,要让你死得痛苦一点儿,这下却是食言了。” 就当他卷动手腕收回锁链之时。 坠落的顾玉娘并未倒地,而是踉跄站住,咳出了几口凝固的血块,满脸都是恨意。 这一幕让范文山‘咦’了一声,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你为何没死?” “该死的是你!” 顾玉娘满含恨意地挥动右手。 一抹猩红光芒,从她掌底爆发! 直奔范文山而去! 那迎头飞来的红光速度极快。 范文山同时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他第一次全力催动真气,四条锁链如同狂龙乱舞,被一层幽绿的真气光芒所覆盖。 噼里啪啦!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在空中响起,那红光犹如活物,瞬间就与舞得密不透风的锁链对撞起来。 半空中火花乱闪,金铁交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范文山催动了八成真气,却已有了吃力之感,脚步一踏,整座极乐楼都像是被震动,一阵地动山摇! 他吐出一口幽绿气浪,动作迅如疾风电闪,快步穿过红光笼罩的攻击范围。 当啷一声! 只见他右腕缠着的锁链竟被斩断一截。 范文山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就连脸上的斑块都扭曲起来。 他凌空而起,四条锁链同时甩动,从四个方向延伸而出,当即缠住了那道红光! 一股可怕的力量通过锁链传达到自己四肢,范文山脸色一沉:“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交战不过片刻。 范文山便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可怕之处。 不光速度极快,无坚不摧。 更关键在于,这东西就好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专攻锁链与真气传导的薄弱之处。 它好像知道武夫的弱点,生来就是为了克制高品武夫! 顾玉娘啐了口血沫,捂住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心口创伤,含恨看向被范文山缠住的红色流光,眼神中竟是有些不舍之意。 但她也不敢耽搁,因为气血不畅而发麻的手脚刚一恢复,便迈着踉跄的步伐想要逃走。 没等她走出几步。 一条锁链从后方飞来,贯穿了她的大腿,将她死死钉在地面! 顾玉娘连惨叫都没有一声,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狠狠朝那条锁链斩去! 哪怕经过了范文山的真气灌注,锁链依旧被从中斩断! “你这小娘们,身上倒是有不少宝贝!” 范文山余光扫去,注意到顾玉娘正在费力爬起,冷冷笑道:“不愧是极乐楼,还真是财大气粗!” 顾玉娘一言不发,扶着墙壁向密道走去。 腿上的贯穿伤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止血恢复,动作也愈发利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范文山的兴趣更浓,“如此非人的恢复能力,你这肉身堪比三品武夫了啊!” “老头子我现在越来越想知道,你们极乐楼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罢。 范文山身体一晃,无穷真气爆发而出,整个暗室犹如被绿光灌满,掀起了一场风暴! 下一刻,范文山凭着短暂的真气爆发震退红光,随即就抽身而去,一把抓向顾玉娘! 顾玉娘也被真气爆发冲击得向前扑去。 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她咬了咬牙,表情有些狰狞,高呼道:“红袖!” 这一声高呼。 便是让铁链缠住的红光爆发出惊人的颤鸣! 范文山如有所感,动作一滞,匆忙间想要团住身体。 结果就是,他的手臂上爆出一簇血花,全身几乎同时浮现出千百道血痕! 只见浮在半空的红光居然在关键时刻爆了开来,无数牛毛般的红色细线像是雨点落下,将范文山逼到不得不护住身体。 红光炸开的‘雨点’没持续多久,等到彻底安静下来,范文山松开双臂,面沉如水。 他先是看了眼背后。 顾玉娘早已不知所踪,逃之夭夭。 范文山沉默片刻,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手臂,二话不说,手指伸入血洞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抠出了一粒红色晶体碎片。 “红袖?” 范文山把玩着碎片,真气一催,并未将之损毁,表情颇为凝重道:“小丫头,你事前可没有说过,她有这种护身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 柳妍妍从暗室上方的大洞跳了下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周围,笑着道:“我原以为,她那点手段在前辈面前完全不够看,谁知道她竟然舍得毁了那独一无二的暗器。” “暗器?”范文山捏着晶体碎片,漠然道:“你管这东西叫暗器?” 柳妍妍毫无畏惧之意,点头道:“身为极乐楼南使,我那义母的武道天赋很差,偏偏又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所以,楼主只能为她寻找一些护身的手段。” 她指着范文山指间捏着的晶体,“这柄‘红袖’,便是楼主赐给她的护身暗器,天底下仅此一把。” 范文山沉默半晌,看着那颗晶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够被普通人所掌握,还可以持之与宗师斡旋的‘暗器’? 天底下若真有这等诡奇玩意儿,武夫只怕是要变成最大的笑话! 试想看看。 苦修数十年的一身境界,却只能与别人的暗器斗个旗鼓相当? 这等落差,哪怕是范文山这等疯子,也根本接受不了。 柳妍妍似乎看穿了范文山的想法,轻笑道:“前辈无需担心,我说了,这暗器,天底下仅此一把,她今日自毁‘红袖’逃出生天,未来再想杀她,就简单多了。” 范文山不置可否地抬起眼,盯着柳妍妍道:“即使不说这暗器,她的恢复能力也有古怪。” “打碎心脏都能复原,只有气血不衰的上三品武夫能做到。” 他死死盯着柳妍妍:“小丫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老头子?” 柳妍妍却是微笑着道:“前辈,虽然我没有说,但你若是斩了她的脑袋,她也未必能够活下来。说到底,还是你太过小看我的义母了。” 范文山并不反驳,只是冷冷道:“没有人能在‘病主’手中活命,我会再杀她一次。” “前辈言出必行,妍妍自是信得过的。”柳妍妍眼波流转,“不过,既然她逃了,那就暂时让她多活一阵子,前辈可以随我去杀第二个人了。” 听得这话,范文山看了她一眼,问道:“第二个是谁?” 柳妍妍微微一笑,吐出了一个名字。 “极乐楼,平山掌柜。” “卢季。” 第140章 送信 日头刚刚升起,平山城的街上,就已经人声鼎沸,放眼一片繁华景象。 没了酒鬼为患,城内治安眼见稳定下来,连带着过往游人旅商都乐于在城内多住几日,哪怕只是歇歇脚,也比在那些满街酒鬼闹腾的地方要舒坦得多。 尽管一些真正的大城,同样也能将酒鬼压下,但比起平山来说,大城背地里的弯弯绕绕更让人头疼,远不如此处清静。 平山城留住了这部分人气,自然带动了城内的不少生意,对于平山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人人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在一间卖早点的摊位门前。 曲游方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挽起袖口,抓着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微烫的汁水流淌到手上,他动作自然地换了只手拿包子,将那些肉汁吸干净,又吆喝道:“老板,再上一屉包子,一碗米汤。” “得嘞!” 正在忙活的摊主笑着应声。 很快给他端了过来。 曲游方就着米汤,呼噜呼噜将包子吃完,舒服地吐出口气。 随后从腰间夹层翻出一把铜钱,仔细数了数,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 此时的曲游方,身上再也找不着半点宗师气度,与平山城最普通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城内住了三日,改换行头融入市井,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甚至还找了个替人跑腿运货的脚夫差事,每日起码能赚二十个铜板。 曲游方就用这点工酬,过上了‘寻常人’的日子。 倒不是存着什么高人游历世间的心思。 他单纯只想看看,经过这一番治理后的平山城,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穿着天鸢门的那套衣服,以宗师的身份去看,绝不如亲自来体验更加直观。 一路来到南城的脚行,刚迈进门槛,里面就有人高声道:“老曲,你可来了,快点儿,有个急差。” 曲游方双手自然垂下,好奇道:“今儿个不是要帮人搬货?” 来人一副脚夫打扮,肤色粗糙黝黑,显然是连年风吹日晒。 他拉住曲游方,边往里走边是解释道:“搬货不差你一个,这活儿来的急,你腿脚快,帮着跑一趟吧。” 曲游方却是笑问道:“什么差事,这么急?” 那人头也不回道:“送信。” 听得这话,曲游方没有多说什么。 脚行替人跑腿,偶尔也会帮着送信,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这么急的差事,十有八九是那种交了不少‘定钱’的大活。 说白了,就是雇主要求苛刻,钱给得也多。 一般是距离远,时间定得紧,又或是收信人身份特殊等等。 不论如何,这活儿肯定是个烫手山芋,否则不会等他一个新脚夫到了才能安排。 等见了脚行把头,问清情况,曲游方接过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纸,眼神微动道:“这信是要送到极乐楼?” 脚行把头道:“客人点名要送给极乐楼卢掌柜,办成了,你能拿十两银子。” 曲游方眯了眯眼,心说难怪没人接这活儿。 送信到极乐楼,还是指名要送给卢季,这差事,一般脚夫确实不敢接。 “我接了。” 曲游方将信封塞进怀中,说道:“晌午前兴许能赶回来帮忙。” 脚行把头摆了摆手,咬着一片烟叶在嘴里嚼,含糊不清道:“不用了,办完事你自己去歇着,傍晚过来领银子就成。” 听到这话,曲游方看了把头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极不自然,但也没多问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此处。 噗! 脚行把头望着曲游方离开的方向,吐出一口渣子,摇头叹道:“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 出了脚行,曲游方翻出信纸,目光沉凝。 他用拇指仔细摩擦信封,真气暗走,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至少纸上无毒,也没有藏匿什么东西。 “看来问题出在内容上。”曲游方露出了然之色,重新将信纸收起,并没有打开来看的意思。 随即,他迈出一步,平地卷起烈风呼啸之声,尘烟向两旁卷散,已不见了曲游方的身影。 没过多久。 春日坊‘郡衙’内。 楚秋若有所感,起身打开窗户,就看到站在院中的曲游方。 他与二驴面面相觑,都在打量对方。 二驴踏了踏蹄子,歪头盯着曲游方,嘴巴不停嚼动,看起来好像在说话。 曲游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驴子,讶然道:“谢宗师养的这头驴子,怕是要变成妖物了啊。” 楚秋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笑了笑后问道:“曲先生才在城中住了三天,就已经忍不住来找贫道要个答复了?” “谢宗师看来是误会了。” 曲游方收回目光,不再关注二驴,而是掏出那张信纸:“碰巧有些发现,想与谢宗师商讨一番。” 楚秋闻言,看向他手中的纸,略一点头后,竟已来到院内,伸手捏住信纸一角。 这般诡谲无影的身法,令曲游方心中一惊。 但他强压惊诧,面不改色道:“这是有人点名要送给极乐楼卢掌柜的信。” 楚秋接过信纸,听闻这话,直接当着曲游方的面将其拆开。 结果发现信中画着极乐楼的花纹,最下方写了一行字。 “众生极乐宴,菩萨显灵通?” 曲游方目光一扫,有些疑惑道:“前半句倒是好理解,这后半句……送信之人想要向卢掌柜传达什么信息?” “不知道。”楚秋折起信纸,“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没安什么好心。” 说罢,楚秋看向曲游方:“曲先生何不将这信送给卢季?而是要找贫道商谈?” 曲游方却是坦荡道:“曲某并未偷看过这信中的内容,不知那送信之人究竟有何打算。但事关极乐楼卢掌柜,想必是与几日后的极乐宴有关。 眼下平山虽由六坊坊正与极乐楼共同辖治,说话真正有分量那位,还得是谢宗师才对,这么大的事,曲某自当要与谢宗师商量。” 楚秋淡笑道:“曲先生太过抬举贫道了。” 顿了顿后,楚秋又道:“这信中内容含糊不清,具体是何情况,找卢季问问便知一二。” 第141章 诡谲 不久后。 接到消息赶来大宅的卢季面色凝重,捧着那张信纸看了半晌,尽管面对楚秋与曲游方二人的注视,他竟也许久没有给予一个准确的答复。 曲游方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卢掌柜,这信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名堂?” 听到这句话。 卢季才是回过神来,沉声道:“这应当是警告。” “警告?” 曲游方略有些疑惑:“你这意思是,有人送信过来,想要警告你?” 卢季点了点头。 但他并没有看向曲游方,而是对着楚秋拱了拱手:“前辈可还记得凉薄山一事?” 曲游方眼神微动,目光在这二人间游走打量,不知为何会突然扯上凉薄山。 而卢季这么问出来,同样也是在询问楚秋,可否当着曲游方的面提起此事。 只见楚秋略一思索,接着便淡淡道:“直说吧。” 卢季这才开口说道:“我遣人前往凉薄山,给三姑娘挂了一万两银子的悬赏,只是生擒而非击杀,料想会有宗师出手。” 他的表情凝重:“可结果,凉薄山宗师并未接下我的悬赏,仅有一些六品武夫动了心思,但他们却都一去不回了。” “原来如此。”楚秋看向了他,“难怪你没敢再向我提起此事。” 卢季苦笑道:“事情办砸了,卢某自然要另想办法。” “这也不是你的错。” 楚秋平静道:“凉薄山的无法无天之名,我在大虞这些时日早已如雷贯耳,连凉薄山宗师都不敢接这悬赏,证明柳妍妍身边一定有高手相助。” “谢宗师。” 便在这时,曲游方却是听懂了二人的意思,“那位极乐楼的三姑娘,怎会与凉薄山扯上干系?” 极乐楼圣女之名素来响亮。 身为圣女替补的那几位‘姑娘’,同样不是籍籍无名的角色。 至少,曲游方也听说过她们的名声。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这位三姑娘突然与臭名昭着的凉薄山扯上了关系? “这事说来话长。” 不等楚秋开口,卢季便是主动道:“不过,三姑娘之事,算是我们极乐楼的家务事,就不劳曲宗师费心了。” 曲游方眯了眯眼,看向卢季。 好在这时候楚秋缓缓道:“说回信件吧。” 他看向卢季手中的信纸,“你的意思是,这信是柳妍妍给你送来的?” “十有八九。” 卢季点了点头,颇为凝重道:“众生极乐宴,菩萨显灵通,这前半句说得是楼中广宴四方,邀众生共登至极之乐,而后半句……” 他微微一顿。 声音像是有些堵滞,“这就是楼中的另一个传闻了。” 曲游方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传闻?可是与那‘妖物之血’有关?” 他们天鸢门查到了极乐楼在千秋醉中,增添了一味妖物之血,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这妖物是何来历,极乐楼又是如何控制住妖物血肉性质变化,统统没有任何线索。 卢季这句话,却让曲游方抓到了一线希望。 “与那无关。”可卢季只是摇头说道:“我虽不知千秋醉中的妖物之血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绝不可能是‘灵菩萨’。” “灵菩萨?”楚秋忽然笑了起来,“这名字,听起来可怪渗人的。” 卢季拱了拱手道:“因为灵菩萨确实……是件诡谲之物。” 楚秋以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卢季也没有卖关子,颤声道:“灵菩萨是否存在,卢某不敢绝对肯定,但楼中确实一直都有传闻,尽管从未有人见过灵菩萨,但关于它的效果,很多掌柜都有所耳闻。” 他望向楚秋,一字一顿道:“传闻灵菩萨,有起死回生之效!” “一派胡言!” 曲游方直接道:“如此荒谬之事,极乐楼也敢肆意传播?莫不是要做第二个魔门?” 卢季没有吭声,毕竟他自己对于‘灵菩萨’的效果,同样也是半信半疑。 而放眼整个天下,敢于声称能够‘起死回生’的,也就只有当年肆虐诸国,最终引得江湖与朝堂联手倾覆的‘魔门’。 极乐楼敢于散播这等夸张传闻,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曲先生先不要着急,等他说完再下判断也不迟。” 楚秋却是劝了曲游方一句,语气云淡风轻道:“起死回生或许有些夸张,但极乐楼能够传出这种谣言,证明那‘灵菩萨’的确有些特别之处。” 他看着卢季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何柳妍妍要送信与你提起灵菩萨一事?” 柳妍妍送信前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若不是卢季知道些什么,那就是单纯想要以这一张信纸搅风搅雨,另有所图。 “关于灵菩萨,我只知道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连它在哪儿,长什么样子,都是一概不知。”卢季苦笑着道:“甚至有些传闻,都是柳妍妍她不经意间告诉我的。” “等等。” 楚秋眼眸微闪,抬手打断了卢季,“你是说,这灵菩萨的传闻,有部分是她告诉你的?” 卢季略一沉默,随后道:“应该说,大部分都是她与我提起的。” 听闻这话,楚秋沉吟一声。 忽然感觉这种操作颇有些眼熟。 他恍惚忆起与陈新年、玉青君初见之时,后者便是将岐龙山秘宝随手塞给了前者,直接导致沧浪帮损失惨重,连陈新年本人都险些丧命。 楚秋笑了起来,“祸水东引,顺便偷梁换柱啊。” 曲游方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道:“谢宗师可是想到了什么?” 楚秋缓缓摇头:“这位三姑娘恐怕是有了杀身大祸,眼下快要兜不住了,准备寻个替死鬼呢。” 说着,他抬眼看向卢季:“知道这世间存在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菩萨,你可有动过独占之心?” 卢季微怔过后,点头道:“实话实说,确实有过。但假使真有灵菩萨的存在,那也不是我这等小人物可以觊觎的。” 他对自身实力还是有些认知。 真有这样的宝物,想想也就算了,伸手去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你的胆子跟野心都不小,胜在有自知之明。”楚秋淡淡道:“现在看来,有人比你的胆子更大,还想跟你来个死无对证。” 卢季满脸不解之意。 楚秋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仿佛觉得有趣一样笑了笑:“她是把所有人都当作傻子来戏弄了。” 第142章 老鬼 春日坊,极乐楼。 因为停了千秋醉的贩卖,楼内的生意多少受了影响,客人较比往日里减少两三成,虽不至门可罗雀的地步,却也不如往常那般满坑满座。 不过即便冷清了许多,只要极乐擂这个噱头还存在,极乐楼就不会缺上门的生意。 卢季站在顶楼看台,目光观察下方,一只手压住栏杆,声音干涩道:“稍后若真出了事,就全靠曲宗师了。” 曲游方站在他的背后,依旧是脚夫打扮,挽着袖口环抱双臂,淡淡道:“这是谢宗师的嘱托,我自然会保你的命。” 卢季转过头,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卢某在此提前谢过曲宗师。” 此刻他的内心也是无比忐忑。 不知道那可能降临的杀机会在何时出现。 楚秋自然不会时刻陪在他左右,但要凭卢季自己的本事,基本熬不过这一劫。 所以,这‘护卫’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到了曲游方的头上。 当然,想忽悠这位天鸢门宗师打白工是不可能的,楚秋与他达成了交易,保住卢季的小命,事后他会随天鸢门一同前往参加极乐宴。 这就是曲游方当时带来的‘第二件事’。 若无法将杀死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拉拢到天鸢门,那就想办法与其联手,以天鸢门的身份,共同赴宴。 楚秋应下了此事,作为交换,曲游方就得亲自陪在卢季身侧,保证他不被干掉。 卢季依旧盯着楼下来往的客人,表情有些凝重,心绪更是不断翻腾,“以我自身为饵,将柳妍妍或是她身边那位高手钓出来,此事虽然有些危险,可我一旦撑过去,从此才算是真正得了那位前辈的信任。” 想到此处,卢季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这是风险,也是机会。” 他之所以会急于表现自己,就是担心那位前辈对自己仍有疑虑。 能够一步步走到极乐楼掌柜的位置上,卢季对于世情有着独特的理解。 没有价值的人,就注定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他想博得一场泼天富贵,就要展现出自身的价值! 而这一次,将是他最好的机会。 就在卢季渐渐稳住心神之时。 靠着墙壁的曲游方忽然垂下双手,一步走到卢季身侧,平静道:“退后。” 卢季脸色微变,立即退至曲游方身后。 曲游方看向楼下,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老者。 对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个头不算高,面貌气色更是如同那些酒鬼一般,颇为枯瘦。 那老者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接着便举起缠绕了锁链的手臂,挠了挠头。 很快。 老者也抬起头,与曲游方的目光交接。 下一秒,他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两手攥住铁链。 哗啦啦的响声刚一传开。 曲游方已经举起双臂。 锵! 两道雪亮剑光避开沿途隔柱,盘旋着落入他的手中。 曲游方抓住双剑,看也不看卢季,只是吩咐道:“去找天鸢门弟子。” 卢季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知道,自己在宗师之战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是个累赘。 更何况对方的目标是他,那么只要他活着,就已经帮了大忙。 范文山站直身体,遥遥望着曲游方,似乎对卢季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笑道:“那小丫头要杀的人,可都不简单呐。” 不知何时,他周围被清出了一片无人的区域。 许多身着黑衣的极乐楼伙计将客人驱赶离开,却连看都不敢看那提着锁链的范文山一眼。 一瞬间,这座极乐楼已经彻底空了下来。 只剩范文山与顶楼栏杆处的曲游方在互相望着对方。 范文山破天荒地没有杀了那些黑衣伙计,更没有选择对楼中客人出手。 因为曲游方的气机牢牢锁定着他。 哪怕他的杀意已经按捺不住,催促他渴饮鲜血,饱尝性命,但他依然没有动作。 宗师之间的交手,一点小破绽都是致命的。 双方的气机锁定彼此,哪方先露破绽,哪方便等同于失了先机! 直到楼中闲杂人等散去,范文山终于咧嘴一笑,玩味道:“好凌厉的剑意,老头子我怎么不知道,峙州出了你这么厉害的小辈?” 他的真气震荡,沙哑如同夜鸦般的嗓音不断叠加回荡。 曲游方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周身一沉,面色冷了下来:“‘慑魄功’?你是归一门的人?” 这话一出。 范文山先是微怔,随后发出癫狂大笑。 笑声一毕,他便用怪异的嗓音说道:“归一门?小辈真是好见识,连老头子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年还灭过这样一个小门派! 一门几十个弟子,连着家眷算在内,也就百八十人,这点数量,太少了!” 曲游方面沉如水,盯着范文山看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绵长滚烫的气息。 他眯着眼道:“原来是凉薄山八苦,‘病主’范文山当面。” “嘿!”范文山‘嘎嘎’怪笑道:“小辈,你的剑意不错,打死你之后,老头子兴许会承下这份绝学,替你在江湖上继续扬名!” 他甩动两条残破锁链,意有所指道:“就如同归一门的‘慑魄功’那样,绝不会断了传承!” 轰! 话音落地。 一条锁链激射而出,缠绕着幽绿的真气气旋,轰然击穿了曲游方所在的楼层。 木屑纷纷炸开,楼板当场被击穿,轰出了一个大洞! 尘烟中。 曲游方一跃而出,背后带起一串烟气。 他踩住锁链,身体微微前倾,动作飞快地朝着范文山靠近! “太慢!” “太慢了!” 范文山面目狰狞,手腕一卷,锁链倒飞回来,直向曲游方击去! 锋利的断裂处不断旋转,带着呼啸之声,奔雷一般逼近。 曲游方却是腾身旋转,双剑在空中斩出扇光。 当! 锁链当即被磕开。 而无处借力的曲游方瞬间提纵真气,头也不回地将左手横向身后。 又是一声脆响。 第二条锁链被他以剑锋弹开,借着这股力量,飘然旋身落在范文山十几步外。 他踏在桌面上,一手背持,一手斜握长剑,漠然道:“想不到,被大虞江湖追得像条孤魂野鬼一般躲藏的‘病主’,竟然还敢现身露面?” 说罢,曲游方的眸光冷冽,双剑染上一层淡淡青光,缓缓道:“今日我就替大虞江湖,除了你这老鬼!” 第143章 草包 轰! 楼中那震天动地的声浪,已经传至各处。 带着众多天鸢门弟子躲到暗室的卢季心中无比烦躁。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帮神色慌张,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天鸢门人,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暗骂了。 这群草包,在关键时刻简直就是原形毕露。 不过,卢季仍旧没有出言呵斥,只是耐着性子道:“从暗室出了极乐楼,你们可以考虑要不要向天鸢门求助,这是曲宗师的意思,决断权,交给你们。” 那面相稳重的弟子终于忍不住道:“卢掌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正,你还看不明白?” 这时,凌绝冷冷道:“师叔正在与人交手,这位卢掌柜怕是想要拿了我们威胁师叔啊。” 听到他这句话。 不光是那名叫邵正的弟子脸色微变。 其余天鸢门弟子更是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卢季。 卢季面无表情,回头看了凌绝一眼,淡淡道:“腿在你身上,如果你真这么觉得,大可转身回去,协助曲宗师对敌。” 凌绝眼角微跳,冷哼一声:“宗师之战,哪是我等可以插手的?” 随后又摇头道:“你神色匆匆,如此鬼祟,叫上我等离开极乐楼又不肯说明缘由,只怕那与师叔交手的宗师,就是你背后的靠山吧?” 卢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随即道:“天鸢门弟子若都是你这等空有野心,却没半点脑子的人,我看是离灭亡不远了。” “你说什么?”凌绝脸色一沉,当即迈步向前。 “凌师弟。” 邵正按住了他,说道:“如果与师叔交手之人,是那位谢宗师的话,卢掌柜根本没必要带上我们一起离开。” 他顿了顿,看向卢季,客客气气道:“卢掌柜与师叔应是有什么计划吧?” “如果这是计划,此人就更加该死!”凌绝却是满脸怒气,“为何不早先带着我们离开?反而要等到打起来了再走?” 他虽然表现得愤怒。 但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 恐惧到了极致,就会演化成愤怒。 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却不是曲游方这位师叔现在的处境,而是他自己被牵连到这危险的情况当中。 但这一次。 凌绝的话,便是出身同门的天鸢门弟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察觉到这些奇怪的目光,凌绝宛如恼羞成怒般道:“这姓卢的没安好心,曲师叔也没把我们这些弟子的命放在眼里!” “凌师弟,你……”邵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道我说得有错?” 凌绝环顾众人,冷冷道:“宗师之战,我们根本就无法插手!留下来也只是累赘,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师叔但凡在乎我们这些人,就一定会提前通知我们!” 邵正嘴唇微动,脸色惨白。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凌绝的话。 “提前通知你又有何用?” 便在这时,卢季用冷漠的语气说道:“事发突然,就连曲宗师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战场留在极乐楼。若是提前告诉了你们,就凭你们这些草包,个个神色慌张想要逃离,万一让对方有所察觉,战场扩大,那时会死多少人?” 凌绝面色狰狞,一句‘与我何干’还来不及说出口。 一声惊人的巨响便是从上方传来。 四周地动山摇般晃动了起来。 灰尘成线,簌簌落下,在周围激起了‘沙沙’的声音。 卢季沉默一瞬,抬头望了望,随后抬脚就走,“想死的就留下,不想死的,跟我离开再说。” 许多弟子也都沉默下来,默默跟了过去。 凌绝浑身颤栗,站在原地不肯迈步,眼中满是恨意。 邵正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低声叹道:“凌师弟,那位卢掌柜说得也有道理。师叔不提前告知我们,是怕极乐楼四周埋有眼线,打草惊蛇。” 他拍了拍凌绝的肩膀,宽慰道:“至少我们现在没事。” “呵呵。” 凌绝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师父早就说过,曲师叔的性格优柔寡断,我算是见识了!” 邵正苦笑道:“不要背后妄议师门长辈。” 凌绝充耳不闻道:“这等危险关头,居然把那些普通人的命看得比我们还重?岂不知我们死在这里,对天鸢门有多大的损失? 师父说得没错,似他这等人,只能做武夫,成不了什么大事!” 说完。 凌绝理也不理邵正,冷着脸迈步离开。 邵正望着他的背影,只是低低一叹,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 通过暗道离开极乐楼后,卢季便没再理会这些天鸢门弟子。 他提纵身法,直奔春日坊郡衙而去。 虽然他不知‘前辈’对此战有没有预料,但他必须尽快赶去通知。 无论曲游方能否拿得下对方,两个宗师打一个,胜算总是要比一对一来得大! 就在卢季离开后不久。 十多个天鸢门弟子就聚集在暗道出口,一时没了主意。 有人看向邵正,茫然地问道:“邵师兄,师叔说让我们自行判断要不要向门中求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没等邵正开口,凌绝便是挤开众人,冷冷道:“曲师叔艺高人胆大,哪里用得着门中援手?管好自己吧!” 说完。 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邵正表情犹豫,最后还是叹息着道:“通报一声吧,宗师交手绝非小事,何况这还是曲师叔与人交战。” 这时众人都拿邵正当成了主心骨。 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邵正则是朝凌绝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的念头驱赶,只当自己是被宗师之战给吓到了。 而在另一边。 已经赶到春日坊那处大宅的卢季却扑了个空。 得知那位前辈不在,他站在院中与二驴对望许久,心底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第144章 诈唬 就在那空无一人的极乐楼中,随着两名宗师不断交手,气机交撞,一场非死即生的搏杀愈演愈烈。 阵阵噼里啪啦的爆响,沿着数层楼台向上窜去,一直碰撞到天花板,两道纠缠的身影出现了瞬间凝滞。 如同鬼火般的幽绿真气,与那青色真气难分彼此。 脆弱的平衡眨眼崩塌,爆开的气浪令两道身影朝着相反方向射去! 轰! 墙壁层层崩裂,整个极乐楼再次摇晃起来。 放眼望去,原本富丽堂皇的极乐楼,此时只剩满地狼藉。 范文山垂直落下,重重砸在地面,震起无数桌椅碎片。 他扬起头,那张脸上布满癫狂神色,四条锁链在周身缓缓飞舞,声嘶力竭道:“还不够尽兴!” “再来!” 话音未落。 他已如离弦之箭般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幽绿轨迹。 “呼!” 曲游方踩着断裂一半的长廊,吐出滚烫的气息,随即便是猛然踏碎仅存的落脚处,俯身冲向范文山! 两把长剑当场脱手,如同游龙般自行飞舞起来。 青色真气在曲游方周身覆盖,隐隐约约宛如剑形! 不及眨眼的瞬间,二人在半空交起手来,惊天动地的气浪掀动尖啸,无形波纹扩散,四周的残屑与灰尘当场浮起,粒粒分明地凝固住。 紧接着又如同雨点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曲游方与范文山对了一掌后,心中默念,“去!” 青色真气再次拔高一层,剑形真切,如贯云霄! 两把长剑以着无比刁钻的角度,飞速斩向范文山! “以气运剑,老掉牙的东西!” 范文山狂啸出声,翻涌真气将曲游方震退一丈,缠绕四肢的锁链挥舞起来密不透风。 乍一看去,半空仿佛漂着一个幽绿的球体。 长剑与铁链交撞,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回荡,一时竟是难分高下。 随着两人继续朝向地面坠落之时。 曲游方竖起剑指,手腕一翻。 一把长剑依旧在压制范文山,另外一把却是倒飞回曲游方的手中。 昂! 曲游方握住长剑,剑鸣声震耳欲聋,旋身一斩,青色真气化成一柄如真如幻的‘巨剑’,凌空朝着范文山压去! 范文山瞳仁一缩,舌尖抵住上颚,喉头绽放出如同鬼哭般的啸声! 曲游方的神色有刹那恍惚,但他的剑光仍然斩了下去! 可那瞬间的恍惚,还是让范文山抓到了机会,真气腾转,身体避开了要害,同时甩手将一条锁链击了出去。 剑光炸开,随后便是铁链贯穿身躯的闷响。 二者不分先后。 场面却是被一层青光所笼罩,根本看不真切。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 范文山的身体砸在地面,张嘴就吐出一口血箭。 他的眼神凶狠,仍然想要起身再战。 可这一动弹,左手缠绕的铁链便像是瓷片般碎裂开来。 浑身各处更是发出爆豆一样的声音。 范文山露出阴鸷的表情,知道自己断了不少骨头,内伤也十分严重。 他紧盯着此刻才落下来的曲游方,忽然怪笑了几声,“以身成剑?小辈真是好手段,‘内家’剑法被你玩明白了。” “不过……” 范文山弹身而起,无视了浑身重创,盯着曲游方的胸口道:“吃了老头子我一记勾魂锁,你现在也不好受吧?” 只见曲游方那打到破烂的脚夫布衣上,一片鲜红血痕正在慢慢晕开。 胸口大穴受创,他的滋味儿自然不好受。 不过曲游方却是伸手召回两把长剑,底气依旧很足:“至少曲某还有一战之力,就不知病主还能施展几次‘勾魂锁’?” 范文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别看他缠着四肢的锁链破破烂烂,好像是什么废铁一般。 可那却是他花费多年,耗尽心血打造的奇门兵器,材质虽然不算顶尖,却极为稀缺,最能配合他一身所学。 先前被顾玉娘斩断了一截,已经足够他心痛了。 如今更是叫曲游方以冲霄剑意击碎了一根,说是半点不在乎,那绝对是假话。 更何况,在最后那一招的交手时,他也爆发了近乎全部的真气,此刻伤势严重,气机阻滞,一身实力已去了六成。 他望着身形丝毫不晃的曲游方,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狞笑道:“小辈嘴硬的本事,却是比你那手剑法更厉害。 胸口要穴中了老头子我一记狠的,还能站稳已经算是你根基深厚,再动手,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曲游方的脸色平静,提起剑锋:“杀你还是不成问题。” 范文山收起笑容,盯着曲游方看了片刻,语气阴森道:“你想诈唬老头子我?” 他不笑,曲游方却是笑了起来,“老鬼大可出手试试,看是我先斩了你的脑袋,还是你先取走我这条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文山若是个气勇之人,他肯定已经出手了。 可他的眼中却是闪过狐疑。 尤其此刻浑身各处还传来剧痛,伤势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赌这一把。 就算赢了,自己这身伤势,也未必能活着走出平山城。 双方僵持片刻,谁都没有动作。 “嘿!” 忽然,范文山怪笑着道:“差点让你小子骗过了,你那以身成剑的本事确实不错,但中了老头子我一招,此刻行动受限,想必不能再进步上前了吧?” 他眯着眼道:“骗我对你动手,再与我同归于尽?算盘打得不错!” 曲游方不置可否,只是握紧双剑,眼神炽热道:“听闻病主三十年前肆虐江湖,出手就不会留活口,今日若没能杀我,岂不是破了你的规矩?” 然而范文山只是退后半步,低声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老头子再怎么嚣张,也知道小命要紧的道理,否则真有上三品出手,我还要跟人家比量比量么?” 他摇头道:“我杀人是为了取乐,不是找死。” 说到这里,范文山的目光扫过那些铁链碎片,冷笑着道:“今日就算是平手,老头子是个杀手!若我潜入暗中,你护不住那个叫卢季的小子!” 曲游方眼神一闪,“你走不了。” 说完,他抬起脚步,似乎要走向范文山。 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范文山如临大敌。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影一转,扭头便撞破了极乐楼的墙壁,头也不回地逃了! 第145章 逃走 “噗!” 几乎在范文山逃走的瞬间。 曲游方也喷出一股血雾,迈出的脚步支撑不住,直接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支撑自己没有倒下。 他立即控制肌肉,闭合伤口,体内乱窜的真气却如同附骨之疽般难以拔除。 范文山那一记‘勾魂锁’,确实让他受到了重创,这是不争的事实。 曲游方压住翻腾的气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苦笑道:“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 “这老鬼做了三十年的五品宗师,纵然没可能再进一步,这一身本事也不可小觑啊……” 他强撑着站起身,望着范文山逃走的方向喃喃道:“再吓不住他,就真的只能同归于尽了。” 先前他的确在吓唬范文山。 而范文山同样也看得出来他的底气不足。 可曲游方赌的,就是范文山不敢搏命。 别看这老鬼疯疯癫癫,杀人如麻,仿佛不在乎人命一般。 但他能够在大虞江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却还活了三十多年,这等‘活命’的本事,绝非等闲! 范文山的确不在乎人命,但那却是旁人的性命,他最在乎的,只有自己。 如果不是他太过惜命,从未真正惹到过惹不起的人,早在当年,就该有上三品出手弄死他了。 可他依旧活到了今日,就证明‘病主’范文山骨子里只是个欺软怕硬,最会衡量利弊的谨慎性格。 所以,曲游方断定他不敢与自己同归于尽,而最终的结果,也是他赌对了。 曲游方捂着胸口要穴,缓缓吐尽胸腔中的气息,苍白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他看向一片狼藉的极乐楼,喃喃道:“接下来,就看谢宗师要如何安排了。” …… 长街之上。 范文山疾步逃离,周围人群对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觉得身边卷过了一团劲风,却什么都没看清。 六品武夫便能让普通人‘无视’自身存在,像范文山这等宗师,哪怕身负重伤也能轻松做到这一点。 但他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四周,而是如同惊弓之鸟般飞速离去。 曲游方最后迈的那一步,确实将他吓到了。 可最让他恐惧的,却是后知后觉的某种‘预感’。 “那小辈身受重伤都有如此底气,绝不完全是因为他自身!他自信今日不会死在我手中,说明他还有帮手!” 范文山步行如飞,眨眼间就要奔出城去,那种心悸之感却没有散去,反而如影随形,愈发强烈起来! 他依旧不敢停下脚步,直到冲出城门时,都没有回头再看平山城一眼! 因为一个可怕的念头,始终萦绕在他心间! 平山城内…… 还有一位高手! 一个比曲游方更厉害的宗师! 那个峙州江湖流传中,杀了北使风鹿的宗师! 正是想通了这件事,范文山才果断逃离现场,没敢再有任何尝试。 尽管他心里清楚,曲游方完全是在强装镇定,根本没有跟自己同归于尽的底气。 就算猜透了曲游方的心思,他却不敢再待一秒! 逃! 范文山的心里只剩下这一念头! 先逃离这个鬼地方,再说其他! 范文山头也不回地逃出平山城,却根本没有发觉,城墙上有一道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楚秋站在城墙最高处,直到范文山的身影消失,方才自言自语般道:“只叫这老鬼前来送死,自己却躲起来了么。” 说完这话,楚秋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这位三姑娘,是个对智谋相当自信的性格。” “喜欢玩脑子?” 楚秋摇了摇头,垂下目光看向了范文山逃走的方向:“我没空陪你慢慢玩。” 下一刻。 话音依旧在风中回荡。 城墙上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 待到入夜之时。 范文山一路逃到了‘千关城’,没了顾玉娘坐镇,连着掌柜都被干掉,这城中的几座极乐楼,早已被柳妍妍暗中控制下来。 虽然范文山并不相信这个小丫头。 可他现在这身伤势,必须要借助柳妍妍手中的‘灵菩萨’才能快速痊愈! 所以他不得不冒着巨大风险回到此地。 当他赶到极乐楼的门前,便是一口鲜血吐到了台阶上,随即不等赶来的极乐楼伙计出言询问,便一把抓住对方,表情狰狞道:“那小丫头在哪儿?” 被抓住的伙计表情惊恐:“您说三姑娘?她,她不在楼里!” 范文山脸色一变,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她去哪了?” 伙计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 啪! 他的脑袋当场炸得稀烂。 血浆溅满台阶,一部分越过门槛,喷到极乐楼中。 范文山面无表情,放下染血的手,无视那些发出惨叫的客人,一步步走进极乐楼。 很快。 他就来到属于掌柜的书房,一脚踢碎大门,冷冽的目光扫过房内,就看到桌上有一张用镇纸压着的信。 范文山大步迈进,拿起信纸看了两眼,下一秒便以真气将那张信纸震成漫天碎屑! 但他的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哑声怪笑道:“老头子我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桌角,那里放着个巴掌大的木匣,显然就是柳妍妍留给他的‘酬劳’。 范文山二话不说抓了起来,拇指一抵直接推开木匣,看到里面那蠕动着的肉块,眼神冰冷无比。 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那肉块服下! 很快。 他身上的伤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身形更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原本有些瘦弱的样子,渐渐变得挺拔许多,枯瘦的两腮迅速鼓起,就连脸上的斑块都淡化了不少。 待到范文山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 “近乎返老还童的效果,这灵菩萨,果真如此神奇?”他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木匣,呢喃一声后,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但他很快就收敛表情,喃喃道:“若那丫头说得不假,极乐宴上定会出现更多的‘灵菩萨’。” 说完,范文山神色一定,随手抛掉木匣,身影直接消失在书房之中。 第146章 探望 夜浓似墨,就连月光都被云层遮蔽。 一众天鸢门弟子快步疾行,片刻后,便是来到了春日坊的大宅中。 “师叔,曲师叔就在里面静养。” 邵正看向了中年人,喉结滚动,显然比面对曲游方时更加紧张。 因为这一位,正是天鸢门四位宗师之一,宋如峰。 宋如峰留着一对八字胡,脸庞冷峻,不苟言笑。 听到邵正这句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其余弟子止步,便独自一人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迈入到房内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表情微变,看向坐在桌边的那道身影,急忙上前问道:“师兄伤势如何?” 此时。 曲游方身上缠着绷带,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药气,脸色亦是十分苍白。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怎么还惊动了你亲自过来一趟?” 随后便摇头说道:“没什么大碍,外伤好医,只是这内息紊乱,还需调理一段时日。” “是谁伤了师兄?”宋如峰看到曲游方这等伤势,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冷冷道:“可是那杀了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 “此事与谢宗师无关。” 曲游方缓和着语气道:“与我交手的人,是凉薄山八苦,病主范文山。” “病主范文山?” 宋如峰眸光一闪:“此人已经绝迹江湖三十余年,怎么会突然现身平山城?” 顿了顿后,他压低嗓音,讳莫如深道:“是因为那件事?” 曲游方看了他一眼,不禁笑道:“师弟,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谨慎。” “小心为上。”宋如峰不置可否,倒也换了个说法:“此事莫非跟极乐宴有干系?” 如今峙州暗潮涌动,十有八九皆因极乐宴而起。 大小江湖势力,全都藏着心思,想要看看极乐楼究竟能摆下怎样一出大戏。 天鸢门在峙州扎根多年,若真出了什么事,自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也难怪宋如峰如此警惕。 但,曲游方略一沉吟后,便是摇头说道:“凉薄山之人行事狂悖无道,难以常理推论,那病主范文山只是受雇前来杀人,至于到底是不是与极乐宴有关,当下还无法断言。” 宋如峰自然也知道凉薄山是个什么鬼地方,只是眯了眯眼道:“能将师兄伤到这个地步,那病主确实有些能耐。不过,我料他此时肯定也不好受吧?” 曲游方闻言,微笑道:“他的伤,比我只重不轻。” 宋如峰微微颔首,没再提起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师兄这次前来接触杀了风鹿的那位宗师,结果如何?” 此次曲游方亲自来到平山城,主要任务,还是与那位神秘宗师接触。 宋如峰接到求援信息之时,还以为曲师兄和对方谈崩动起手来,当下抛开所有事,直接赶到了平山城。 现在看来,事情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再看曲游方的脸色,宋如峰猜测此事应该还算顺利,便直接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 曲游方笑了笑,缓缓点头道:“我与那病主战过一场,就是谢宗师答应出手帮忙的条件。” 宋如峰却露出狐疑之色:“他要师兄自己与病主范文山交手?” 他倒不是有所不满,只是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师兄身负重伤,极乐宴召开时,我们便少了一个宗师战力,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不划算吧。” 说到这里。 宋如峰看见了曲游方脸上的笑意,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惊讶道:“师兄觉得他的实力很强?” 曲游方点了点头:“北使风鹿,你我都见过。那家伙天生异骨,本就是非人之资,不说五品无敌,至少与你我二人比起来,都是稳稳强出一线。” 这句话,宋如峰并没有反驳。 极乐楼北使风鹿的实力之强,远非等闲宗师可以比拟。 宋如峰虽然没与他亲自交过手,却也见过北使风鹿的可怕实力。 他颔首说道:“能杀北使的宗师,的确不可小觑,但是……” 瞧见宋如峰还打算质疑,曲游方便直接道:“关键不在他杀了北使。” 宋如峰顿时一怔,“那关键在于何处?” 曲游方道:“关键在于,他是怎么杀的北使。” 他略一停顿后,继续道:“我曾亲自去了他们二人交手的长街看过,那条长街近乎完好无损,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曲游方看向宋如峰:“打死北使风鹿时,那位谢宗师,根本就没用全力。” “这……” 宋如峰沉吟一声,也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便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确实很强。” 曲游方只是笑了笑,语气颇为感慨道:“如果风鹿只是炽如烈火般的强大,那这位谢宗师便是如同一处寒潭,无波无浪,却深不见底。所以,用我这一身伤,换对方一次人情,那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听到这话。 宋如峰没再出言质疑,点头说道:“我相信曲师兄你的判断。” 言尽于此,曲游方也是笑着道:“宋师弟,门中事忙,你不好轻易离开,尽快回去吧。” “可师兄你这伤。”他看了眼曲游方身上的绷带,有些犹豫道:“左右极乐宴也快召开了,在此耽搁几日,误不了什么事。” 曲游方却是叹息道:“话虽如此,可师弟不要忘了,我们天鸢门的一举一动,基本都在极乐楼的监视之下。 只凭我孤身来到平山城面见谢宗师一事,就足以引起极乐楼的警惕。如果你也留在这里,天鸢门四名宗师已至其二,你觉得极乐楼会作何打算?” 宋如峰一时哑然。 “你无需担心。”曲游方淡淡道:“有随身那几位弟子照顾着就够了。” “这,也好吧。” 宋如峰轻轻一叹:“算算时间,极乐宴还有几日就要召开了,师兄好好养伤,无需再担心其他。” 对此,曲游方仅是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而宋如峰也没再逗留。 他确实抛下了不少事务,赶来确认曲游方的安全,此刻亲眼见到曲游方平安无事,悬着的心自然放了回去。 出门后,他叫来邵正吩咐道:“这段时日好好照顾你们曲师叔。” “弟子明白。”邵正立刻拱手领命。 宋如峰朝众人望了一眼,忽然皱住眉头:“凌绝呢?” 邵正脸色微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宋如峰也没太在意,摇头道:“记住我的话。” 说罢,就离开了此地。 第147章 带路 十里坊一间酒馆内。 食客们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街上没了酒鬼,很多百姓再也不必担心入夜被那些疯子打劫,加上千秋醉的停售,反倒是让酒馆的生意火热了不少。 而在这一片热闹气氛之中。 有个冷清的角落,坐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些尚未喝醉的客人,偶尔也会偷偷朝那边投去目光。 只因对方身上穿着的,正是天鸢门的服饰。 咣! 凌绝放下喝空的酒壶,整张桌子都震颤起来。 他冷眼扫视四周,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客人急忙避开眼神交错,直到周围的声音降低了不少,凌绝这才满意,高呼道:“再来一壶!” 很快,带着畏惧情绪的店家又送上一壶酒来,看着堆满在桌底的酒壶,眼中有些肉痛之意。 今天明显要白干了。 天鸢门弟子在这峙州地界,别说是喝上几壶酒,就算是烧了谁家的铺子,那也用不着赔钱。 店家自是不敢催促凌绝结账,只能偷偷打量,希望这位天鸢门弟子会是特例,至少愿意结账。 可他的目光明显刺痛了凌绝。 他此刻满腔怒火没处释放,被店家的目光一扫,便是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店家浑身一颤。 随后露出讨好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大爷您喝着,我这就吩咐后厨给您多炒个下酒菜!” 店家拿出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敢激怒这个借酒浇愁的天鸢门弟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 对方根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凌绝抬起双眼,冰冷的目光盯住店家:“你觉得我付不起这些酒钱?” 店家笑容一僵,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可凌绝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恍然大悟般道:“也对,师叔看不起我,师兄师弟们也看不起我,似我这样的天鸢门弟子,在外头自然没有多少面子。” “大爷……”店家只觉得通体生寒,小心翼翼道:“您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给您送一碗醒酒汤?” 这句话,却像是击穿了凌绝的内心,当场令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哗啦! 他一把抓住店家的头,狠狠压在桌面上,五指如勾一般刺入皮肉,将那店家的脸上压出了斑斑血痕! 不等惨叫声响起,凌绝便是吼道:“你也瞧不起我!?” 这等变故,使得在场所有食客脸色惊变。 不少人连看都没敢看几眼,匆忙逃出酒馆。 先前凌绝坐在角落中,酒馆内的气氛纵然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让人落荒而逃。 可现在他发狂一般的模样,终于吓跑了所有的食客。 众人一窝蜂散去,原本热热闹闹的酒馆,此刻只剩下凌绝一人。 他的手掌压着店家,不断加大力度,目光冷到了极点。 店家被这种剧痛吓坏了,哭喊着道:“大人饶命,小的绝没有半点不敬之意,饶命啊!” 不知是被店家的哭喊声惊醒,还是凌绝想起了什么,发红的双眼渐渐恢复,重新找回了理智。 他盯着店家看了半晌。 忽然抬起一脚,将对方踹飞出去,直接砸烂了柜台。 躺倒在一片木块中惨烈哀嚎。 凌绝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发出冷笑:“都是废物!” 随后。 他掏出一颗银子,手臂几乎挥成了残影。 银锭倏地飞出,直接钉在店家头顶的墙壁上。 “你的酒钱。” 扔下这句话,凌绝抓起一壶酒,迈步离开了酒馆。 长街之上,众人见他走了出来,更是作鸟兽散。 凌绝踩着台阶,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笑容。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所敬畏,惧怕的感觉! 仿佛只有这样,才是对他的尊重! 一步步迈下台阶,凌绝口中喃喃道:“身为天鸢门人,我的命难道不比这些草民重要?七品武夫,难道不应该凌驾在这群普通人的头顶么?” “我没有错。” 他的神色愈发坚定,走下台阶后,方才冷冷道:“错的人,是曲师叔!” 说完,他挑开酒壶,仰头倒出一线酒水,姿态豪放地当街痛饮! 便在这时。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凌绝的动作一顿,冷冽目光顿时扫向声音来源。 “真不愧是天鸢门弟子。” 只见一道蓝裙身影,踩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来。 一边走着,一边轻轻拍手笑道:“果然卓尔不凡。” 凌绝眯起眼,打量着那女子,冷冷道:“别找不痛快。” 柳妍妍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朱唇轻启,仿佛有馨香甜风顺着唇齿吹出,朝着凌绝飘了过去,“小女子只是被阁下所吸引,情难自禁,冒昧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她的表情拿捏得当。 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凌绝见状,眉头也是舒展了一丝。 闻到周围的空气之中,似乎充斥着甜腻的香气,就连胸腔的怒火都消散许多。 连带着看向眼前的柳妍妍,也是更加顺眼了不少。 但在柳妍妍眼中。 他的表情松和,已经有了几分‘痴傻’迹象。 于是便是一笑,迈步走向凌绝。 藕臂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不足一拳。 随即,柳妍妍吐气如兰,缓慢说道:“既然有缘遇见,你我何不寻处僻静之地,彻夜长谈呢?” 一股香风吹到了凌绝脸上。 凌绝的眼神逐渐涣散,喃喃道:“姑娘说得……有些道理。” 柳妍妍眯了眯眼,用手背摩挲着凌绝的脸颊,继续说道:“公子,那就带路吧。” 凌绝却是一怔:“带路?去哪?” “当然是去见一见你的师门长辈了。” 柳妍妍发出轻笑道:“你我虽是有缘,难道不见了长辈就要私定终身吗?” 她楚楚可怜道:“公子莫不是想要轻薄人家?” 说话之间,阵阵香风卷向凌绝。 凌绝的表情变得时而痴迷,时而疑惑。 最后化为了恍然。 他轻轻点头,呢喃道:“对,姑娘说得没错,是该见见师门长辈……” 柳妍妍露出盈盈笑意,用指尖挑起凌绝的下巴:“真乖。” 眼神中,却是闪烁着点点寒芒,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第148章 偷袭 春日坊大宅内。 洪云涛亲自带了些吃食,给那群守在曲游方门前的天鸢门弟子送了过来。 “几位辛苦了,歇歇乏,吃点东西。” “多谢洪坊正。” 邵正接过餐盒,语气很是客气。 他的性格较为温和,为人也算是正直,哪怕不说洪云涛如今这六坊坊正的身份,即便洪云涛只是单纯送饭的下人,他都不会摆出其余天鸢门弟子那套嘴脸。 所以洪云涛对邵正的观感自然相当不错,也是微笑道:“邵兄弟不必多礼,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只管知会一声。” 邵正点了点头,又是道:“洪坊正已经提供了不少方便,多谢。” 洪云涛闻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邵正身后那间房,“曲宗师的伤势可有好转?若是有何需求,兄弟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师叔应无大碍。”提起曲游方的伤,邵正倒是谨慎了几分,“我替师叔谢过洪坊正的关心。” 洪云涛看了看邵正,知道这位天鸢门弟子还是不太信得过自己。 曲游方当时来到这大宅时,不说是气若游丝,那也是脸色雪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他找来了平山城医术最好的几名大夫,得知这位曲宗师那时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不过,事关宗师,邵正不愿多谈的态度,洪云涛多少能够理解一二。 于是他就笑了笑:“那行,几位先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只是听从‘道长’的安排,提前与这些天鸢门人搞好关系,这种事过犹不及,做得多了反而不美。 待到洪云涛离开,邵正收回目光,将食盒递给身边的一个师弟:“给师弟们分一分吧。” 闻到食盒里的香气,这些天鸢门弟子也都咽了咽口水。 他们这一天都没有顾得上吃饭,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此刻被香气一勾,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于是,十几名天鸢门弟子便原地将里面的吃食分了去,却依旧警惕着周围。 “师兄,你也吃点儿吧。” 那名弟子给邵正递了块糕点过来。 邵正摇头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对方知道邵正是个什么性子,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邵正的双手自然垂下,保持着很好拔剑的姿势,目光始终盯着左右,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因为他很清楚。 曲师叔身负重伤,很可能无法再与人动手,如果出了什么事,就只能指望他们应对了。 哪怕来的人是宗师,他们都必须用命拖住对方片刻。 所以,邵正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 直到夜深,四周连虫鸣都没有几声。一些天鸢门弟子已经露出疲态,开始轮流换班守在门前。 邵正的双眼微眯,似是假寐。 却仍然听着附近的动静。 便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邵正睁开眼,手掌已经握住了剑柄,目光朝那边看去。 “凌师弟?” 当看到来人时,邵正的警惕之意一松,却是端正语气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凌绝面无表情道:“去喝了几壶酒而已,别啰唆了。” 随后,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了曲游方所在的房间大门,“师叔受伤了?可严重么?” 邵正叹息道:“先前宋师叔来探望过,应该不算严重,这会儿曲师叔已经睡下了。” “宋师叔来过?” 凌绝的眉头微皱,眼中竟是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摇头道:“宋师叔一定要我们照顾好曲师叔吧。” 听得这话,邵正露出一丝笑意:“你与宋师叔最为亲近,果然很是了解他。不错,宋师叔离开前,吩咐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曲师叔。” 凌绝似乎并不意外,微微颔首后,便看向那些满脸疲态的同门说道:“一个两个都打起瞌睡了,这种德行,真出了什么事如何顾得上曲师叔?” 其余天鸢门弟子被说得不敢吭声。 凌绝在他们之中,实力最高,地位仅在邵正之下。 他的训斥,自然无人敢于反驳。 邵正却是为他们开解道:“凌师弟也莫要怪他们,这一天发生了不少事,师弟们这会儿有些筋疲力尽也是正常的。” 凌绝不置可否,收回冷漠的目光:“不成气候,丢人现眼。” 说罢,他一挥手道:“都滚去休息,这里有我和邵师兄守着就行!”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主要是震惊,向来不通人情的凌绝,怎会让他们去休息? 就连邵正也是微微一怔,有些犹豫道:“可这人手若是不足……” “一群八九品的武夫有什么用?” 凌绝扭头看向邵正:“你我两人配合,就算遇到宗师也不至于当场就被杀了,放这帮人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尽管这话不太好听。 但也算是实话。 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七品配合,起码能斡旋片刻。 其他人除了送命跟添乱,还真做不到什么。 邵正略有些迟疑过后,便点头道:“都去歇着吧。” 有邵正的话。 那群天鸢门弟子没再多说什么,纷纷向邵正与凌绝二人行礼退下。 直到再也听不着他们的脚步声,凌绝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邵正,缓缓道:“你确定曲师叔真的睡下了?” “曲师叔身上有伤,用过药后便歇着了。”邵正微微点头:“所以我们才要在这里守……” 话音未落! 凌绝忽然提起一掌,带着真气呼啸之声,狠狠拍在邵正的胸口! 邵正对凌绝毫无防备,待他察觉不对时,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这一掌拍飞出去,撞在门柱上!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 凌绝那一掌又快又狠,当场震伤了他的脏腑,刚想运转真气,便觉得胸腔处传来剧痛! 连行气都无法做到! 邵正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凌绝,只觉得眼前之人无比陌生! 凌绝却是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看也不看无法行动的邵正,而是走到门前,动作缓慢地推开了大门。 第149章 去死 他的目光望向房内,躺在床上的那一道身影。 曲游方双目紧闭,脸庞上浮出一层青色。 显然是在自行运功驱逐体内的混乱真气。 在这种状态下虽不能算是六识尽封,但对外界的感知力也会极大程度降低。 凌绝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曲游方,脸上不断闪过挣扎的神情。 他就像在与什么东西对抗一样,迟迟没有迈步。 “凌师弟……” 靠着门柱的邵正艰难回头,注意到凌绝的犹豫,有气无力道:“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只是说出这一句话。 他的口中涌出鲜血,身上的青白交领长袍已经染遍血红。 凌绝那一掌根本是奔着要命去的,邵正此刻别说是行动,就连说话都很吃力。 “回头?” 然而凌绝听到他的话,却像是醒转过来一般,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邵正的脸色苍白,“你……” 凌绝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冷声道:“错的人不是我,是曲师叔。” 说完。 他一步迈入房中。 浑身真气流转,长发缓缓飘起,一字一顿道:“这种人,凭什么做天鸢门的宗师?” 说着,他提起右手,表情渐渐扭曲:“曲师叔,弟子来送你上路了!” 躺在床上的曲游方眼皮微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下一秒。 他忽然睁开双眼。 一阵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青气在屋内爆开! 满室桌椅尽数粉碎,地面寸寸崩裂,化成尘云向凌绝席卷而去! 凌绝当场被震退数步,随后更是翻飞出去,踉跄地落在了院中。 咔嚓一声! 他的双脚踏碎地面,依旧滑行了一丈。 再抬起头时,已是目眦欲裂! 只见曲游方站在破碎的门前,看了眼已经无力说话的邵正,随即盯着凌绝道:“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夜来的人,竟会是你。” 曲游方的脸色相当难看,冷声问道:“同门相戕,目无师长,光是这两条罪责,宋师弟便不会饶你这畜生!” “休要废话!” 凌绝满面狰狞道:“什么同门?谁是师长!?你们这些人不过是嫉妒我的武道天资,千方百计想要打压我,看不起我!恨不得让我跟你们一同坠入平庸的污泥才肯罢休! 似你们这样的人,也有脸做我凌绝的同门,也配称我之师长!?” 他言辞激烈,情绪更是无比激动。 说话之时,嘴角更是挂着涎水。 曲游方眯了眯眼,察觉到凌绝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但他无心理会,只是提纵真气,一掌拍在了邵正的肩膀上。 噗! 邵正吐出一口血雾,脸色却是好转许多,连忙道:“多谢师叔……” 这一掌,替他稳住了体内紊乱的气息,虽然脏腑依旧剧痛无比,至少没了性命之忧。 可在此刻,邵正第一反应还是向凌绝喝道:“凌师弟,还不快向师叔认错?” 他生怕曲游方一掌毙了凌绝,急急忙忙道:“你今夜只是一时糊涂,跪下认错,回门领罚!” “一时糊涂?”凌绝一副龇牙咧嘴的癫狂模样,发出怪异的笑声:“我不觉得!” 只见他张开双臂,一只眼睛挤成缝,另一只眼却是瞪得仿佛要跳出眼眶,“我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德不配位!又凭什么拦着我的通天之路? 我是对的!只有我是对的!宋师叔……宋如峰他也是个废物!师父……掌门他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邵正看到凌绝如此癫狂的样子,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曲游方却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凌绝平日可有饮用千秋醉的习惯?” 邵正回过神来,有些支支吾吾道:“门中禁止弟子饮用此酒……”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为这畜生掩着?”曲游方瞪了邵正一眼,“如实说!” 邵正垂下头,苦笑道:“应该有的。” 曲游方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这畜生着了极乐楼的道。” 随后,他看也不看邵正:“去找卢季,告诉他,极乐楼三姑娘很可能就在平山城中。” “那师叔您呢?” 邵正几乎下意识问了一句。 曲游方面不改色道:“我虽有伤在身,却也不是这个畜生能杀的。” 邵正闻言,立刻想到这位曲师叔的实力,二话不说便急步离开。 但在这时,状若疯魔的凌绝摆动双臂,卷起一层厚重气浪,身体原地弹起,直奔邵正而去:“我先杀了你这假仁假义的废物!” 邵正有伤在身,根本提不起真气,本能地想要凭着身法躲闪。 一声锐鸣却是从后方响起! 凌绝于半空中旋转起来,周身气浪疯狂涌动,一抹青光逼着他不断后退,瞬间远离了邵正。 只见曲游方抬起一根手指,那道青光,正是由他所击发。 他面色冷峻道:“走!” 邵正不敢耽搁,一边遁走,一边掏出怀中竹筒,拇指扣住底火,轻轻震荡,火光顿时升空炸开! 化成了天鸢门的求救信号。 尽管他相信同门师弟听到这边的动静自会赶来支援,但此刻放出信号,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是最佳选择! 他快步冲出了大宅,强忍脏腑剧痛,直奔极乐楼而去。 空中的花火层层叠叠,照亮了整个大宅的上空。 也照亮了凌绝狰狞的表情。 他抬头一看,随即便是向着曲游方冷冷道:“师叔,你的真气外放,变弱了!换了从前,你一指便能隔空杀我! 看来那位姑娘说得没错……现在的你重伤难愈,根本发挥不出半点实力!” 凌绝撕开染血的袖口,露出小臂处一条血痕,狞笑道:“那么现在,就换我来杀你了!” 花火逐渐燃尽,曲游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轻蔑或是不屑之意。 曲游方迈步走下台阶,尽管绷带已经渗出血红,语气依旧沉稳道:“凌绝,就让我最后教你一个道理。” 他用平静的口吻,缓缓道:“即便是重伤的宗师,依然还是宗师。” 那种近乎无视的眼神,以及陈述事实般的语调,再次刺痛了凌绝的自尊! 凌绝双手虚握,真气不断汇聚,“你还在瞧不起我!” 他一步迈出,扑向满面平静的曲游方,“给我去死!” 第150章 同死 就在那道花火升空之时。 原本那些准备睡下的天鸢门弟子早已听到动静,朝着曲游方的院中赶去。 不过就在半路之时,就听到一声爆响! 近在眼前的院墙轰然破开。 一个身影如同滚地葫芦般滚了出来,披头散发,浑身尽是血污。 “凌师兄?” 有人认出了这状若疯魔的家伙,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 但凌绝却是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水,双眼发红,朝着他们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众多天鸢门弟子顿时被他的模样给吓住。 此刻的凌绝,脸上布满灰尘与鲜血混合的污泥,不见平日里的凌厉气度,仅剩下如同嗜血野兽般的疯狂! 不过,也有人反应机敏,立刻指着凌绝说道:“就是他袭击曲师叔!” 唰唰唰! 话音未落,众多弟子顿时拔剑以待,将凌绝围在当中。 凌绝眼中的疯狂之意丝毫不减。 擦去嘴角的血水,一步跨出,身形暴起,直接掐住了面前那名弟子的脖子。 咔嚓一声,拧断对方的颈骨,顺手夺了那柄长剑! 凌绝丢掉那具尸体,无视了其余弟子惊恐的眼神,快步冲回院内,厉声道:“师叔,是时候上路了!” 曲游方站在原地,嘴角也流下一丝血水。 身上的绷带更是早已被血浸透。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看向凌绝手中的长剑道:“你的剑法天赋很差,向来都是同辈垫底的那一个。对上我也敢提剑,看来你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凌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部皮肤之下,竟有血管般的黑气在蠕动着。 “受死!” 他疯狂冲向曲游方,手中长剑瞬间击出数道寒芒。 曲游方不闪不躲,并拢二指,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当啷一声! 那长剑当场被他敲成碎片! 随后曲游方一指点在了凌绝的眉心,轰的一声巨响! 凌绝脚下的地面瞬间崩开,浑身如同被重山压住,骨骼传来‘咯咯’震响,却是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见曲游方的指尖,萦绕着一团氤氲青光,含而不发,抵住凌绝的眉心处,冷冷道:“可还有遗言?” 凌绝似乎被这句话唤回了理智。 瞪着惊恐的双眼望向曲游方,“师叔,不要,不要杀我!” “我知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饶我一命,弟子自愿回门中领罚,永不踏出天鸢门半步!” “求您放过我!” 他的五官几乎挤作一团,涕泪横流,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曲游方动作微顿,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凌绝到底是天鸢门的精锐弟子,如今不到三十岁,就已是七品武夫,未来大有可为。 只因被极乐楼所控制,自己就要在这里杀了他…… 想到此处,曲游方的确下不了这个狠心。 尽管先前凌绝想要杀了自己,但若能够解开极乐楼的手段,再让他回到门中好好领罚…… 曲游方念头一转,轻声叹道:“你……” 话还没说完。 就见凌绝的表情忽然一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冲破了曲游方的真气封锁,一步冲了过去。 “一起死吧!” 他满面狰狞,在距离曲游方半步之时,脸上的黑色线条不断鼓胀,变成一个又一个气球般的血泡。 曲游方神情微变,指尖真气爆发,当场贯穿凌绝的头颅! 而在下一刻。 凌绝便炸碎成漫天血雾,劈头盖脸地淋在曲游方身上。 小院之中,如同下了一场血雨,残肢断臂飞洒在四周! 曲游方站在原地,被血染透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眼中却是压抑着怒火。 “极乐楼……” 他念出这三个字,复而闭上双眼,直接向后栽倒。 就在这时。 那些弟子也冲入院中,“师叔!” 众人急忙过去扶起曲游方,发现他双目紧闭,气息更是弱到极点,如同陷入假死状态。 顿时就慌张起来。 顾不得周围满地的鲜血,他们连忙想要将曲游方抬进屋内。 “别动他!” 突然间。 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些弟子的动作。 只见卢季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洪云涛,以及脸色苍白的邵正。 邵正看到几乎铺满了院子的血肉,表情一怔:“凌师弟……” 卢季却没有理会他,走到那群弟子旁边,沉声道:“离远一点。” 可那些弟子谁都没动,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卢季。 生怕他在这时对曲游方动手。 “这些血肉中可能有毒。”卢季见状,冷冷道:“想死的就继续待着吧。” 这话一出。 众多天鸢门弟子才是慌张起身。 邵正的鼻子微动,闻到这院中果然有一股不正常的甜腻香气,忍不住道:“卢掌柜,这……这毒是从何而来?曲师叔他……还有救吗?” 卢季没有回答这句话。 只是翻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曲游方的嘴里,确定他咽了下去,方才说道:“死不了,前辈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邵正脸色一变:“谢宗师可有什么安排?” 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位本该住在大宅中的‘谢宗师’却没有现身。 先前焦急之时,邵正没有留意到这一细节。此刻想想,好像的确有些古怪。 卢季却仿佛看破了他的想法,直接道:“别用你那点儿心思去揣测前辈的用意,我刚刚喂下的那颗药就是前辈所赐,他如果想要害死曲宗师,根本无需用这种手段。” 邵正仍是不解道:“可那位谢宗师……为何不出手呢?” 卢季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应该问问自己,一个七品武夫,怎么能在你们这群天鸢门弟子手中刺杀曲宗师!” 这句话,当场把邵正问得哑口无言。 卢季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依旧冷声道:“说你们是一帮草包,果然没说错。这么多人护着曲宗师,还要他亲自拖着伤躯出手,这也就罢了,你竟还打算让另一位宗师彻夜守在这儿?你不如问问自己,天鸢门养着你们究竟有什么用?” 说完,卢季无视了脸色难看的一众天鸢门弟子,给洪云涛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洪云涛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呵呵道:“几位还是先将曲宗师送去歇着吧。” 他看了眼已经彻底毁掉的屋子,“我再安排一间房。” …… 同一时间。 平山城数十里外。 一座镇上的客栈当中。 柳妍妍毫不理会堂间那些望向自己的炙热目光,举止落落大方地倒了一杯酒,随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布。 翻开一看,那其中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肉块,正在不断变得萎顿干枯,失去了全部活性。 而她只是笑了笑,“看来起到了作用,那家伙比想象中更能干呀。” 柳妍妍随手将已经彻底风干化的肉块丢弃,喃喃道:“下一步,就是……” 话还没说完。 她的瞳仁微缩,注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身影,脸色瞬间变白。 “下一步是什么?” 楚秋坐在柳妍妍对面,伸手拿过她的酒杯,笑着道:“我很感兴趣,姑娘不妨与我仔细说说。” 第151章 交谈 尽管楚秋语气温和,脸上也挂着笑意。 但柳妍妍瞬间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大杀机所笼罩,全身都动弹不得! 她不断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已是汗流浃背。 楚秋将酒杯放在自己面前,笑吟吟道:“三姑娘,为何不说下去了?” 柳妍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下意识拿捏姿态,娇声道:“前辈好凶,吓到人家了。” 她的眸中如同泛起涟漪,语气柔弱道:“您想知道什么,尽管直言便是,妍妍……” 话还没说完。 她耳边的一缕长发忽然向后飘起。 被无形力量从中斩断! 发丝散落下来,也让柳妍妍吐不出半个字,脸色苍白无比! 楚秋用手指夹住酒杯稍稍一晃,里面的酒水顿时旋转起来。 随即,楚秋轻笑一声,说道:“在它停止转动之前,我希望能够听你说起一些有趣的内容,不然下一次斩的就是喉咙。” 柳妍妍立即抿起双唇,将那‘千锤百炼’的柔媚姿态收回。 略有些忐忑地看了眼旋转不停的酒水,小意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楚秋的手指扶着酒杯,淡笑道:“别想着拖延时间,我对你没有什么耐心。” 他带着笑意的眸子盯住柳妍妍,“酒水一停,我就杀了你。” 柳妍妍的头皮一阵发麻,那种冰冷的杀机始终锁定着她,也让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在说笑。 于是,柳妍妍没有任何犹豫,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推到楚秋面前:“前不久,我在南使顾玉娘那里偶然得知了此物的存在,趁她防范不当,盗走了一部分。 原本我想躲在平山城等到风头过去再远走高飞。 但是那夜针对十里坊的计划失败,让我察觉到不妙,之后又得知北使风鹿死在您的手中,变数接踵而来,这东西迟早会要了我的命,我必须发挥出它的最后价值,为自己寻条退路。” 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快速交代。 而那被她推出的木匣,显然就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楚秋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这就是‘灵菩萨’?” 听得这话。 柳妍妍心中一动,点头道:“既然前辈也知道它的来头,那就好办了。” 趁着酒水还在转动,柳妍妍急声道:“灵菩萨能够返老还童,甚至起死回生,是极乐楼收藏的天下至奇珍宝。” 她有些蛊惑撺掇之意:“若前辈感兴趣,这份灵菩萨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如果想要更多,在那极乐宴之上……” 唰! 她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条红色细线。 紧接着,温热的血液就流了出来。 楚秋依旧扶着酒杯,注视着脸色苍白的柳妍妍,“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消磨我的耐性。” 柳妍妍一时哑口无言。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跟她从前接触过的所有武夫都不同。 在楚秋面前,她甚至不敢施展自己的‘底牌’。 生怕稍有不慎触怒了对方,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继续说。” 这时,楚秋用左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柳妍妍接着往下说。 一下就将柳妍妍惊醒过来。 她不敢再使什么小手段,嘴唇颤抖道:“前辈……我知道的事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眼看着酒水就要停下旋转,她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几乎要被压力逼垮了。 楚秋缓缓道:“你费尽心思请来凉薄山杀手,却让他去杀卢季,目的是什么?” 柳妍妍答得飞快,“为了给极乐楼一个交代。” “给极乐楼一个交代?”楚秋按住酒杯,里面的酒水顿时停止旋转,如同无风湖泊般平静。 他似笑非笑道:“三姑娘真当极乐楼是蠢货了?” 柳妍妍注意到楚秋的动作,思绪翻腾,嘴上却是说道:“灵菩萨虽然很重要,但我只拿了一小部分,影响不到大局。比起我犯得错,卢季投靠杀了北使的前辈您,这才是极乐楼最不能容忍的事。” 说到这儿,柳妍妍微微一顿:“我是极乐楼培养的圣女替补,对于楼主来说,偷些东西无非就是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可卢季却不一样。 身为极乐楼掌柜,他非但没有协助北使,反而投靠外敌,这是楼主绝对不能容忍的背叛。 所以只要我将卢季杀了,灵菩萨被盗一事,自然就可以推到他头上。” 楚秋注视着柳妍妍,忽然一笑:“原来如此,那凉薄山宗师,应该也是被你利用完就抛弃的工具。三姑娘的胆子确实很大,不光敢戏弄凉薄山宗师,就连极乐楼主都被你摆了一道。” 这句话明明是夸奖。 柳妍妍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杀意。 她脸色剧变,急忙道:“前辈,我也只是为了求活……对了,卢季可以投靠您,我也可以!比起卢季,妍妍对您更有用!” “您相信我!” 柳妍妍情急之下,连声音都顾不得控制。 顿时就让客栈中那些时不时打量她的客人们注意到此处异动。 甚至有几个武夫打扮的江湖人站起身来,打算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楚秋丝毫不为所动,垂下眼眸轻笑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往往有些时候,聪明人会变成自作聪明的蠢货。” 话音还未落地,柳妍妍忽然张开樱桃小口,吐出一股甜腻的香风。 如有实质般的气浪吹向楚秋,令他的发丝拂动,身形却未有分毫摇晃。 而走到背后的几名江湖人却被这香风一卷,眼神全都变得有些呆滞。 砰的一声! 柳妍妍动作飞快,抬掌掀翻木桌,整个人却是向后飞退,口中喝道:“杀了他!” 随后直接破窗逃出客栈,远遁而去! 木桌旋转着拍向楚秋,一桌酒菜尽数倾倒。 下一秒。 厚实的方桌裂成两截,从中炸开! 楚秋脸色平静,不知何时已经将那装有灵菩萨的匣子握在了手里。 他看向柳妍妍破开的窗户,只是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来,将匣子收进腰间。 这时,背后那几名如同陷入魔障的江湖人已经抽出兵刃,发疯般扑了过来。 楚秋一拂袖,卷起呼啸的风声。 几名江湖人惨叫着被吹飞老远,客栈里到处都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待到厉风消止。 却已不见了那身着道袍的身影。 第152章 起乱 逃出客栈后。 柳妍妍并没有急着离开县城,她前不久亲眼见识到了平山城的变化,心中对于杀死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已有了几分判断。 先杀韩全,再杀风鹿,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彻底拔除平山城的酒鬼之患。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那句评价。 此人虽然手段残酷,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应了自己当初那句‘喜欢扮大侠’! 所以柳妍妍很清楚,自己想要甩开一名宗师的追杀难如登天,但若她躲藏在那些‘贱民’之中,对方说不定会有所顾忌。 奔逃之时,她伸手摸了摸脸上那一道细长伤口,阵阵刺痛令她极为愤怒。 但那股怒火,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 随后,她便开始回想自己观察到的所有细节,心中思考着对策:“‘相思功’对他毫无效果,证明他没有长期饮用千秋醉的习惯,连摆在面前的灵菩萨都不肯打开,这种谨慎的性子,我绝对拿不下他。” 想到此处,柳妍妍眼神微闪,喃喃道:“希望他真的在意这些贱民的命,不然今日,本姑娘就死定了呀。” 她身形一闪,步伐轻盈地穿过无人的长街,瞬间跨步来到民房范围。 此刻夜深,镇上百姓都已入睡。 丝毫察觉不到屋外有人穿梭而过。 但柳妍妍想要借力脱身,自然不可能只是躲进民房。 她脚步不停,同时提起双掌,真气运转间,一团团气浪轰然爆发! 那些土房木屋,在她的掌风扫过之下就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 房倒屋塌的巨响犹如刺破夜幕的雷鸣,时而伴随着惊呼与怒骂,在她背后传来。 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依旧运起真气,不断制造恐慌。 渐渐地。 许多被惊醒的镇上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随着大街小巷渐渐出现灯笼与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那些倒塌的房屋,连忙前去探查情况。 “动静闹得越大,我就越安全。” 柳妍妍听着身后的动静,仍然在衡量利弊,“只要我混在这群贱民之中,那宗师应当不敢随意出手了。” 等到混乱愈演愈烈。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攒动的人头时。 柳妍妍停住动作,若无其事地混在了那些百姓当中。 …… 深夜中出了这等大事,半个镇子都被惊醒过来,到处都是亮如白昼。 一些倒塌的房屋中,还有人被压断了腿,惨嚎声传了几条街,极为凄厉。 经过众人齐心协力地一番携手,总算是把那些倒霉蛋都给救了出来。 所幸无人被压死,但那些断胳膊断腿的残疾却是免不了。 在一片惨叫声中,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站了出来安排道:“先往医馆送吧!” 听得这话,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将那些伤者往医馆抬去。 谁都没有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个打扮普通的农妇,很是热心地帮着抬人,却有意无意用周围的人遮住她的身体。 慌乱之时,也没人在意这点小细节。 柳妍妍就这么混在人群中,心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有片刻放松。 直到盏茶工夫过去,她连着换了数次妆容打扮,最后易容成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这才七拐八拐向着镇外逃去。 连着逃出数里地,她沿着一条溪流绕路而行,直到看见了宽阔的河面,悬着的心总算放松几分。 “看来镇中的乱子,将那家伙引走了。”柳妍妍轻轻吁了口气,揭开自己脸上的面皮,极为嫌恶地抛向河面,很快就被河流卷走。 她很谨慎地沿着河畔又走了几里,将那些易容所用的衣物散在各个分叉口。 最后抬头看了眼月色,心中的紧张感终于消散。 随即,柳妍妍来到河边,盘旋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口中喃喃道:“我手里已经没了灵菩萨这个底牌,没办法再施展完整的相思功,为今之计,只有指望那位凉薄山八苦真的足够贪心,这样才能为我所用。” 说完这句,她忽而咬牙道:“都怪那突然杀出来的家伙,坏了我的全盘打算!” “是么?那这样看来,贫道该向三姑娘道歉才是。” 这时。 一个温醇的声音被夜风送来。 柳妍妍浑身微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楚秋站在她背后十丈外的林口,手指一勾,散落在地面的一条枯枝倏地飞到他手中。 他握着枯枝,迈步走向柳妍妍,同时笑问道:“既然三姑娘这么舍不得灵菩萨,不如我将它还给你?” 柳妍妍没敢回头,只是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是怎么……怎么找到我的?” 楚秋的步伐不停,却疑惑地反问道:“我为何要找你?” 顿了顿后,楚秋淡淡道:“你想快速脱身,不走官道,唯有从河道进山这一条路。反正最终肯定会走到这里,我只需要等在途中就够了。” 柳妍妍满脸不可思议道:“你没有进过那镇子?” 她料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楚秋从始至终,都没有进过那镇中。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让她浑身颤抖的屈辱感。 “你在耍我?” 她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屠尽了镇上百姓?” “无所谓。” 楚秋的回答,让柳妍妍顿时一怔。 “无所谓?” 柳妍妍眯了眯眼,突然轻蔑一笑:“看来是我猜错了,前辈原来是副铁石心肠。” 她的语气极为嘲讽道:“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求回报,不贪图好处的傻子?如今来看,前辈在平山城的一举一动,也是在下一盘大棋呀。” “随你怎么想吧。”楚秋却只是笑了笑,举起手中枯枝:“三姑娘,你可以死了。” 杀机临身。 柳妍妍却没了先前的恐惧,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楚秋,勾起红唇轻笑道:“你不会杀我。” “哦?” 楚秋举着枯枝,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这又是从何说起?” “因为你如果想杀我的话,在客栈时,你一道剑气就能要了我的命。” 柳妍妍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主动向楚秋走了过去,迎着那双澄净的眸子,笑盈盈道:“前辈知道我要往这边跑,却也没有提前截杀的打算,反而等到现在,若不是舍不得下手,还能是什么呢?” 此刻,她距离楚秋只有两步远。 媚眼如丝道:“前辈如此手下留情,莫不是看上了妍妍,想与人家同登极乐?” 楚秋闻言,却也笑了:“没想到三姑娘临死之前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趣话,你说得没错,此时我确实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柳妍妍眼波流转,正要开口。 却听楚秋道:“如果杀了你,怕是会少了很多乐子看。” “你……”柳妍妍神色一变,正打算故技重施,施展‘相思功’干扰楚秋的判断。 但迎接她的却是一道厉风! 楚秋手中的枯枝倏然斩下,在半途就已经化成齑粉! 而在对面那条湍流不息的长河之上,亦是骤然掀起两条一丈宽的冲天巨浪! 河面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分开,直达对岸! 这一‘剑’,用来杀死柳妍妍,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但柳妍妍却没有死。 或者应该说。 她根本没有被这一招击中。 非是楚秋手下留情。 而是她莫名横移了一段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足以将她打成粉碎的招式。 楚秋面无表情,手指搓碎了最后一点枯枝,目光朝柳妍妍看了过去。 更准确来说。 楚秋看的,是柳妍妍背后那道身影。 那女子一身素色长衫,如墨青丝简单束起,如同江湖游侠儿的打扮,却也难掩气质。 “姐姐?” 死里逃生的柳妍妍脸色苍白。 她根本不需要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柳妍妍宛如有了靠山,立刻说道:“姐姐,快杀了他!” “住口吧。”站在她背后女子缓缓放下手掌,略有些嗔怪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柳妍妍浑身一颤,不敢再说话。 那女子越过惊魂未定的柳妍妍,向着楚秋拱了拱手,声音温柔道:“极乐楼洛惊鸿,见过前辈。” 随即她抬起头来,一双美眸望住了楚秋。 偏偏这时,夜风吹动她脸上的轻纱,那堪称倾国倾城的惊世姿容匆匆而现,随后又被轻纱遮住。 楚秋视若无睹,洒掉了那些浮灰,开口问道:“看来你就是极乐楼走失的那位圣女了?” 洛惊鸿轻叹道:“都只是楼中的一些噱头,前辈莫要当真才是。” 她的言行举止,明显比柳妍妍更加自然。 哪怕就这么安静地回应,都有种魅惑人心的能力。 至少楚秋在这一瞬间,从她身上看到了许多影子。 好似每一种都是他的心头所好。 面对这样的女子,谁都很难产生恶感。 但楚秋偏偏不吃这一套,体内重如后土的‘一气造化功’自行运转起来,刹那间欲念全消,摇头说道:“想不到极乐楼圣女也是一位宗师?就是这手段有点儿见不得人了。” “抱歉,前辈。” 洛惊鸿美眸微动,似乎有些尴尬,立即解释道:“我极乐楼的‘相思功’威力平平,落到寻常人手中也只是门奇诡功法,但若是练到精深之处,便会自行运转,平添了许多麻烦。非是惊鸿有意冒犯前辈,只是这门功法并非我所能控制。” 这句话,对于楚秋来说还不算什么。 但柳妍妍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她便是无法将相思功练到精深之处的那种‘寻常人’! 洛惊鸿口中的‘麻烦’,也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境界! 楚秋的目光没有看向洛惊鸿,而是盯住一脸苍白之色的柳妍妍,“你想替她出头?” 洛惊鸿笑了笑,柔声道:“我这三妹被楼中娇惯坏了,如有得罪前辈之处,惊鸿替她道歉。” 随后她便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侧过脸对柳妍妍说道:“还不快给前辈赔罪?” 柳妍妍如梦方醒,垂下头道:“前辈,妍妍知错了。” 楚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二人一唱一和。 随后忽然笑道:“极乐楼圣女真是好大的威风,三两句话,就想从贫道手中救走你这妹妹?贫道却想请教请教,这世上可有如此便宜的道理?” “那依前辈之见,此事该如何收场?”洛惊鸿的语气仍然如同温风细雨,沁人心脾,笑着开口道:“无论如何,我这三妹应当罪不至死,前辈如果想要杀她,总得问过极乐楼的意见。” 楚秋面无表情,却没说话。 洛惊鸿见状,略一斟酌后,便继续道:“不管她做过什么,此刻她都是吃够了教训,不如今日前辈给惊鸿几分薄面,饶她性命,您与极乐楼的冲突,皆可一笔勾销。” 她的一举一动虽是媚态天成,但说起话来,却颇有几分江湖气息,拱手说道:“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柳妍妍见楚秋迟迟不肯开口,心气一松,便是笑着道:“前辈,这对你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洛惊鸿微蹙黛眉,正要呵斥她闭嘴。 “果真如此么?” 但楚秋却已是失笑。 随后,他面前的空气顿时凝滞。 无数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便是猛然炸开! 洛惊鸿眉眼之间掠过讶异,连忙举掌相迎。 浑厚真气倾涌而出,与那些无形剑气碰撞之时,掀起惊人气浪! 周边草木尽数压低俯首。 一道气环荡开,柳妍妍当即被震飞出去。 就连湍流的河面都被瞬间扰乱,泛起起伏不定的波浪! 轰的一声! 洛惊鸿只坚持了瞬息,接着连连后退,体内气机难以重续,肩膀更是被无形剑气刺出了伤口! 她目露异色,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输了一招。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目光再次一变。 因为楚秋也在这时动了起来。 只见他脚步落下,身影骤然消失。 原地拖起了一串残影,眨眼不及的瞬间,便来到跌坐在地的柳妍妍面前。 “前辈手下留情!” 洛惊鸿睁大美眸,急声劝阻。 却只看见楚秋的背后,升起一团紫青云雾。 隐隐约约,如有麒麟怒啸,万籁俱静! 楚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运极刚猛炽烈的麒麟劲,一掌压住柳妍妍的颅顶。 噗嗤! 柳妍妍的双目当场喷出血箭,口中更是传来凄厉惨叫。 “我说过的,三姑娘。” 楚秋按着她的头顶,眼神和语气俱是淡漠至极,“你可以死了。” 话音未落。 柳妍妍全身炸开,向后方飞溅而去! 化成无数血肉碎片! 第153章 杀心 柳妍妍至死之时都想不到。 自己竟会是死在这无名河边,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她最引以为傲的手段,并不能救她的命。 那些玩弄人心的招数,也无法阻止她变成溅向四周的血肉碎片,化作了喷在草叶上的滴滴血珠,顺着叶片流向泥土。 楚秋翻掌垂手,飘荡的袍袖盖过手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在这时。 一声幽幽的叹息忽然响起。 洛惊鸿柔声道:“前辈杀了她,便是亲手断送了与极乐楼和谈的可能,惊鸿斗胆问您一句。” 她璨如星子的双眸望住楚秋,“您真的做好与极乐楼为敌的打算了么?” 楚秋侧过脸,余光瞥向洛惊鸿。 那一瞬闪过的漠然,竟让洛惊鸿呼吸微滞,下意识后退一步。 “圣女这个问题,应该问问你自己。” 察觉到她的畏惧,楚秋不再看她,而是淡淡道:“极乐楼做好与我为敌的打算了么?” 四周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掀起簌簌的声音。 洛惊鸿的面纱被风拂动,平静道:“前辈的实力,的确有自信的底气,但想要在这世间行走,光靠实力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极乐楼至今屹立不倒,也足够证明它绝不是一位宗师能够掀翻的。” “更何况有些时候,多一位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她换了副诚恳的语气:“几日后的极乐宴,希望前辈能够到场,届时,惊鸿自会对楼主说清今日之事,消解误会。” “至今为止,我杀了你们极乐楼三个人。” 楚秋笑着道:“其中还包括了那个北使,如果我是极乐楼主,只会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而不会认为这件事还存在什么误会。” 他转过身注视着洛惊鸿:“圣女说这一番话,无非是想激我前去极乐宴。那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极乐宴,我一定如期而至。” 洛惊鸿也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但在下一秒。 她望向了楚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忽然轻声道:“我这三妹自小被父母卖入极乐楼,也算是命苦之人。但她性格偏激,与其他两位妹妹完全不同,我与她之间亦算不上是亲近。 若非‘相思功’修炼者之间互有感应,今日我绝不会来救她。” 楚秋对于这番‘姐妹情深’的话,只是笑着道:“人已经死了,圣女再想用这套说辞打动贫道,似乎有些晚了。” 怎知洛惊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的确,人都死了,再说这些已无意义。不过,惊鸿只想问前辈一句,三妹究竟犯了何等大罪?竟要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或许是物伤其类的悲哀,又或是同为‘相思功’修炼者的一线感应,洛惊鸿对于柳妍妍的死,并非表面那样毫无触动。 但她的语气绝非质问,就好像闲谈家常那样,想要得到楚秋一个回答。 “她做过什么,其实与我并没什么关系。” 楚秋平静道:“如果圣女觉得贫道手段残忍,想为三姑娘讨个公道,那贫道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直到这时,洛惊鸿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之色,叹息道:“前辈杀心之盛,很难想象您是位修道之人。” 楚秋淡笑一声:“那也要看修得是什么道,杀得是什么人。” 洛惊鸿不置可否,闻声细语道:“看来我若再想要一个说法,前辈今日是会连同我也一起杀了。” “杀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楚秋说着,抽出了腰间的木匣,在洛惊鸿微微一沉的目光之中,将那匣子推开。 里面的肉块蠕动不止。 一股诡异的香味,弥散在周围。 然而,当‘灵菩萨’暴露在空气当中的瞬间。 洛惊鸿身形微晃,骤然退后一丈,有些严肃道:“前辈这是作什么?” 看上去,她似乎有些畏惧‘灵菩萨’, “身为极乐楼圣女,你应当认识这东西。” 楚秋托着木匣,缓缓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三姑娘没能做到的事,你来做。施展完整的相思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洛惊鸿闻言,立即沉默下来。 她的目光极为凝重。 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前辈,惊鸿并无与您为敌之意。” 见她这副反应,楚秋也确认了心中的某些猜测。 轻笑一声,将木匣闭合,淡淡道:“是圣女不要这个机会,日后若是再碰上,你也许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洛惊鸿掩在面纱之下的红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地望住楚秋。 她的心跳声在这静谧之时,简直如同擂鼓般突兀刺耳。 楚秋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就此别过。” 验证了灵菩萨与极乐楼那门神秘功法的效果,他已经达到了今日的目的,自是没有再与这位圣女多言的必要。 于是他挂好木匣,身形一晃便越过长河,飘然离去。 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这位圣女一眼。 但直到楚秋离开,洛惊鸿便取下面纱,露出那张堪为‘天人’的绝美脸庞。 随后,就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长出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的种种细节,洛惊鸿唇角微翘,自嘲道:“看来我果然不适合与人交手,真是太吃亏了。” 其实说起这次短暂交手,她并没有吃什么亏。 肩膀被无形剑气刺伤的伤口早已自行闭合,除了柳妍妍没能救下,也没有其他损失。 可那种被人用气机锁定,命悬一线的感觉,对她而言确实非常特殊。 自打她被当作‘圣女’培养以来,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类似的感受。 她的根骨奇佳,被誉为极乐楼四代圣女之最,相思功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一般。 甚至连许多武夫梦寐以求的五品宗师境,她都能够轻易迈过,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她渐渐忘记了生死间的大恐怖。 直到先前柳妍妍被一掌打爆的时刻。 才让她稍微醒了神。 “看来灵菩萨一事是瞒不住了。”洛惊鸿轻叹一声,重新戴好面纱,喃喃道:“就不知这样的变数,会引发何种后果。极乐宴……楼主,这世道,真能如你所愿么?” 呢喃一声后,她摇了摇头,甚至没再看柳妍妍的残骸一眼,只是飞身而起,飘然朝着与楚秋相反的方向离去。 …… 回到平山城后。 天色才刚蒙蒙亮。 楚秋迈步走进大宅中,望向迎面而来的卢季,随手将装有灵菩萨的木匣丢给他,“这就是极乐楼的大秘密,交给你去研究了。” 卢季双手接住木匣,本来还有些茫然。 但听到楚秋这句话。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先前打算汇报的事都忘了说,倒吸着凉气道:“您真把灵菩萨搞到手了?” 楚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昨夜出事了吧。” 卢季这才反应过来。 收好木匣,匆忙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凌绝最后爆体而亡,曲游方陷入昏迷,楚秋面不改色道:“带我去看看。” 卢季自然没有二话。 随后就与闻信赶来的洪云涛一起,带楚秋去曲游方之前住的院中查看。 这间院子变得一片狼藉,房间更是彻底被打烂。 曲游方早已转到其他地方静养,那些天鸢门弟子吃了一次教训,这次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全都守在曲游方那边。 加上卢季判断凌绝那些血肉碎片很可能有毒,所以,这间小院根本没有留人。 楚秋来到院中,立即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味。 他一言不发,直接走向那些残肢断臂前,看了几眼后问道:“我交给你的药呢。” 卢季马上道:“已经给曲宗师服下了。” 随后,他有些心悸道:“前辈,这……这些血肉难道真有毒么?” 听得这话,洪云涛显然也有些担忧道:“昨夜有不少人接触过这些血肉,如果有毒的话,我们和那些天鸢门弟子应该都中了招。” 很明显,卢季跟洪云涛的担忧相同。 如果凌绝的血肉内真有奇毒,他们谁都跑不掉。 “世间奇毒,并不一定只有致死这一个功效。”楚秋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以真气牵引,令一滴血珠漂浮至半空。 随即就朝卢季伸出左手。 卢季会意,赶紧将装有灵菩萨的木匣递了过去。 楚秋推开木匣。 灵菩萨再次暴露到空气之下,好似活物般蠕动起来。 这等诡异场景,让卢季和洪云涛皆是一惊。 “这……这肉块,好像是活的?”洪云涛哪里见过这么惊悚的东西,瞪大眼睛道:“极乐楼居然管这种东西叫‘菩萨’?” 身为极乐楼掌柜,卢季亲眼见到灵菩萨,同样也是大吃一惊。 他语气凝重道:“极乐楼很多东西都透着诡异……但这么诡异的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 楚秋不理这两人的吃惊,将蠕动的肉块凑近那滴血液。 在他的注视下。 血珠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线条在晕开。 随着灵菩萨的蠕动,渐渐变成接近墨汁的颜色。 ‘啪’的一声! 最后忽然炸开,向周围溅去,却被楚秋的真气阻隔。 但真气与那滴黑血触碰,顿时就发出‘嗞嗞’的声音。 黑血蒸发,那块灵菩萨也渐渐安静起来,好像失去了一丝活性。 楚秋将木匣闭合,重新递给卢季,口中问道:“看懂了么?” 卢季沉默地接过木匣。 面对楚秋的问题,他沉吟半晌,谨慎道:“前辈的意思是,服用过千秋醉,又被极乐楼那门奇功控制的武夫,一旦接触到灵菩萨,就会产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在一旁半懂不懂的洪云涛却是挠了挠头,“那要这么说的话,昨夜那个天鸢门弟子突然爆成血雾,岂不是说明极乐楼有某种控制旁人自尽的手段?” 昨夜那一战,事后卢季分析过。 以曲游方当时的状态,要杀凌绝并不难。 难的是一指将凌绝打成这般模样。 凌绝好歹也是位七品武夫,重伤的宗师即便能杀他,也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所以卢季推测,凌绝的死因未必是曲游方所致。 洪云涛将此事记在心里,此刻却恍然大悟,紧接着便有些后怕道:“幸亏我对千秋醉没什么兴趣,这等死法,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直到这时。 一直没开口的楚秋淡笑道:“极乐楼布下这么大一盘棋,应当不是为了对付洪兄你。” 这含着打趣意味的话,让洪云涛颇为不好意思,略显尴尬道:“这倒也是,我老洪就是个九品小角色,极乐楼应当也看不上我这两斤烂骨头。” 楚秋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卢季:“你方才的推测,大体没错,但少了一个关键。” 卢季连忙一拱手:“请前辈明示。” “千秋醉,相思功,灵菩萨,这三者分开来看,都是独立的一部分,若是合起来,才会成为某种奇毒。”楚秋缓缓道:“但这种奇毒,却不是真正的关键,将被迷了心智的武夫当成‘毒’来利用,这种一次性的工具,甚至可能会消耗掉部分灵菩萨,显然不是最有价值的办法。” 听得这话,卢季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低声道:“也就是说,这种奇毒,实际上只是某种不得已的用法?” 楚秋笑了笑:“用一部分灵菩萨,一名七品武夫,前来刺杀一个宗师,这笔买卖说不上是亏了,但也绝对不划算。 极乐楼那位三姑娘,恐怕也知道以一个天鸢门弟子的本事,并不能拿下曲游方。所以她真正的打算,应该是将这种奇毒传递给曲游方,埋下日后的伏笔。” “这种奇毒能够传染?” 卢季脸色微变,他立即就捕捉到了关键,“这样说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能被极乐楼的功法所控制?” “别想太多。” 楚秋摇头道:“这种毒,应当有一定的限制。或许只能传递给最初的目标,如果能够无差别感染,极乐楼早就将大虞掀翻了。” 听到这句话,卢季才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是极乐楼掌握着这种诡异的手段,整个大虞早就是极乐楼的地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朝廷与江湖之分。 放眼望去,就只有极乐楼这一家势力称王称霸了。 “既然如此,那前辈认为什么才是关键?”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卢季沉吟道:“难道是那门‘相思功’?” 他仔细思考楚秋的话,对于这门功法却是没有任何印象,恐怕这就是楼中圣女以及圣女替补都要修炼的那一门‘奇功’了。 “千秋醉内的妖物之血,还有这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菩萨,都只是相思功的添头而已。” 楚秋说道:“长期服用千秋醉的人,就是相思功的潜在目标,这一点早已得到证明,而这本功法对于武夫有何效果,却没有任何例子。” 卢季会意,沉声道:“直到昨夜那个名叫凌绝的天鸢门弟子中招,前来刺杀曲宗师为止。” 洪云涛则是嘶声道:“现在可以确定,这玩意儿能控制七品武夫,那六品呢?或者说……宗师呢?” 说到这儿,洪云涛忍不住与卢季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杀死柳妍妍时,见过了极乐楼的圣女。” 便在这时,楚秋忽然说了一句,“她对于灵菩萨的态度有些奇怪,见了灵菩萨,她的反应却是忌惮,与柳妍妍完全不同。我猜,相思功想要对付高品武夫必定需要灵菩萨辅佐,但这其中说不定有些限制,又或是我所不知道的缺陷。” 卢季却感到十分意外:“按照您的意思,圣女没有利用灵菩萨尝试控制您?” 楚秋缓缓摇头:“我给了她机会,但她并没有动手。” 卢季顿时道:“这样说来,相思功或许没办法控制宗师……” 但说完这句话,卢季自己就闭上了嘴巴。 眼下有无数事实摆在眼前,他这种话,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然而,楚秋却只是笑道:“现在灵菩萨就在你手中,我们虽然没有相思功的修练者配合,但别忘了,还有一个中过奇毒的宗师。” 卢季目光微动,“可是曲宗师他……” 楚秋淡淡道:“我那颗药可是很贵的,虽然不一定保证能够拔除余毒,但医好他身上的伤,还是不在话下。” 这倒不是假话。 给曲游方吃下的药丸,是他在庆城这几年研究出的救命玩意儿。 即便有倪家富甲丰州的家底在背后撑着,也只配出了十颗而已。 分别赠予谢秀,倪千羽一颗之后,他手中只剩八颗,拿来给曲游方治伤,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随后楚秋拍了拍卢季的肩膀,“距离极乐宴只有数日光景,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卢季闻言,也是点头道:“前辈放心,至少我会找到灵菩萨的‘根源’。” 他知道,楚秋对这些‘诡谲’之物很感兴趣。 而灵菩萨大概率也是来自于某种妖物,即便无法查清它与相思功的关联,最起码,卢季自信可以找到灵菩萨到底从何而来。 楚秋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 为了‘赴宴’,他还需要再做些准备。 昨夜与极乐楼圣女的那一番对话,除了探知到‘相思功’的底细外,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起码他从那位圣女口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极乐楼的底气,应当比我想的更加深厚。” “就不知这份底气究竟是来自于实力,还是这些年通过千秋醉与相思功发展的‘人脉’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楚秋给二驴喂了几块肉干,看着它埋头干饭,轻声道:“上人家的地盘找事,赤手空拳未免有些不够尊重,也是时候搞把趁手的兵器了。” 二驴闻言,耳朵微微一抖。 将肉干嚼烂咽下后,它点了点头,发出‘呃啊’一声。 像是在附和楚秋的话。 …… “柳妍妍那小贱人死了?” 顾玉娘面色狰狞道:“死得好!吃里爬外的贱人,她早就该死了!” “恨只恨这贱人没有落在我的手上,否则我绝不会让她死得如此痛快!” 她疯狂抓着自己的手腕,血肉模糊的伤口眨眼间就愈合,那种疼痛却根本压不住顾玉娘心里的恨意。 “玉娘说错了,三妹死的并不算痛快。” 一身素色长衫的洛惊鸿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语气却是平淡道:“她被一掌打成了碎肉,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顾玉娘闻言,眼角狂跳,一时竟有些沉默。 她倒不是吃惊于柳妍妍的死法。 而是洛惊鸿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意味,显然表明那杀死柳妍妍的人,实力远胜于她。 于是乎,顾玉娘放下自残的手,疑惑道:“这世间竟还有能在你面前逃脱的男人?那家伙真是副铁石心肠不成?” 那种自然而然的语气,却是令洛惊鸿有些不悦,黛眉轻蹙道:“武夫之间只看实力,面对能杀死风鹿的宗师,我本就不是对手。” 顾玉娘自知失言,随即道:“武夫讲实力,但你不同,你那相思功早已臻至化境,就算心肠再硬的男人……” “那又如何?” 洛惊鸿打断了顾玉娘,语气很冷道:“玉娘莫非觉得,相思功是床笫寻欢的功法?遇到打不过的高手,极乐楼圣女就该以身承欢?” 顾玉娘讪讪一笑,“是玉娘失言了。” 洛惊鸿看也不看她,平静道:“这次灵菩萨遗失,你本就难辞其咎,玉娘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向楼主交代吧。” 听得这话,顾玉娘顿时慌了:“圣女!我也是被柳妍妍那小贱人给害了啊!” 她脸色一厉,又被勾起了恨意:“如果不是那贱人找来了凉薄山八苦,我早就抓到她,寻回丢失的灵菩萨了。现在她倒是一死了之,我不光要领罚,就连楼主赐下的‘红袖剑’都赔了进去!我该向谁喊冤呀?” 洛惊鸿淡淡道:“这是你的失职,该怎么向楼主交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今日来,只是要通知你,距离极乐宴召开还有数日光景,你的一切职权都交给东使代管吧。” 顾玉娘一愣。 紧接着就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圣女您的意思,还是楼主的意思?” 洛惊鸿淡漠的目光朝她看去:“玉娘似乎忘了一件事。” 她慢慢走近顾玉娘,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便等同于楼主的意思。” 顾玉娘浑身微颤,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 洛惊鸿没再看她,转身之际才是说道:“大妹与二妹已经随东使动身了,玉娘,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迈步离开。 只留顾玉娘独自一人,止不住的颤抖。 面如死灰! 第154章 大世 峙州银叶山。 叠嶂千里,环云绕雾。 犹如仙人纱幔。 林中百鸟齐鸣,悠然自得。 就在越过溪涧的一条山道上。 洛惊鸿缓步而行,身影穿过,拨乱了层层薄雾。 不久后。 她来到山顶,目光望向远处依山而立的建筑。 袍袖轻展,轻如一片林叶般飘身而去。 当她登上高台,两名红衣童子连忙赶过来行礼问安:“圣女。” 洛惊鸿取下面纱,向两名童子微微一笑。 随后便注意到二人捧着托盘,里面摆着盛满香灰的炉子,便是轻声问道:“楼主醒着么?” 一名童子毕恭毕敬道:“楼主才刚用过饭,许是醒着呢。” “去做事吧。”洛惊鸿摸了摸他的头,随即便迈步向内走去。 这山庄广阔,寻常人初次到此,怕是会晕头转向。 但洛惊鸿却是轻车熟路,径直向着最深处走去。 直到穿过一座座种满奇花异草的小园子。 在一面巨大山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山壁下方,建了座宽敞的亭子,几条白色薄纱挡住四周,随风飘荡。 阵阵清香烟气从中弥漫出来。 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道模糊身影。 洛惊鸿的目光望向那道身影。 只是一眼后,便干脆利落地垂下头,柔声道:“惊鸿拜见楼主。” 说完这句话。 她就保持着低头俯首的动作,收敛起全部表情,丝毫没有任何不耐的神情。 也不知多久过去。 亭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顾玉娘之事,你处理的很好。” 这般没来由的夸奖,令洛惊鸿抬起头,轻声道:“惊鸿不敢居功,全是依着楼中规矩办事而已。” “嗯。” 那声音淡淡应着。 随后却又说道:“极乐宴日期将至的关头,我派你前往平山城候命,你却擅离职守,闹出了后续的乱子,若依楼中规矩,应当如何处罚?” 这番话说得毫无半点烟火气。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洛惊鸿的眼底闪过惧意,却很快被她压住,波澜不惊道:“擅离职守,应当服用一份灵菩萨。” 亭中那道身影似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肘撑在茶台上,半边身子靠向茶台,淡淡道:“你懂规矩,就不该犯这样的错。” 话音未落。 一道破空声便从亭中传来。 洛惊鸿直接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支木匣。 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强忍恐惧道:“惊鸿领罚。” 说罢,她推开木匣,手指捏住那不停蠕动的苍白肉块,送入唇间,闭眼吞了下去。 咕咚! 那块灵菩萨被洛惊鸿咽下,发出极为诡异的‘吞咽’声。 藏于薄纱之后的身影似乎满意洛惊鸿的乖顺,缓缓说道:“你是极乐楼第四代圣女,身上背负着莫大的责任。谁都可以犯错,唯有你不行。” 洛惊鸿顺了顺气息,恭敬道:“惊鸿明白。” “不。” ‘极乐楼主’却是平淡道:“你不明白。” 洛惊鸿浑身微颤,一时无言以对。 直到这时,山风吹起那几片薄纱。 端坐于亭中的那道身影露出一半,却只能看到宽大的灰色长袍,以及那压住茶台的半截手臂。 洛惊鸿看到那苍白无比的手臂,立刻垂下目光不敢多看,低声道:“请楼主明示。” 身为极乐楼第四代圣女。 也是唯一一个达到五品宗师境的圣女。 她此刻却像做错事的孩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纱幕重新降下,遮住了那道身影。 “不要忘了,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极乐楼主云淡风轻道:“你是极乐楼第一个主持极乐宴的圣女,同样也会是最后一个。十几年的谋划能否功成,全系在你一人之身。背负着这样的重任,你不同于其他人,即便是我,也没有你重要。” 洛惊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是悄然握紧成拳,摇头道:“惊鸿不敢与楼主相提并论。” 极乐楼主沉默一瞬,随即道:“你还是不理解自己有多重要。” “四位圣女,唯有你最契合相思功,也只有你的身体能够承受‘灵菩萨’和‘邪蛊’。” “你生来就背负着大业,想要一改这浑浊世道,只有靠你才能完成。” “这极乐楼中,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只有你不行。” 说完这番话,极乐楼主撑着头颅,淡淡道:“再忍一忍,等到极乐宴过后,不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对于这样的许诺。 洛惊鸿却没有任何表示。 她的眸光微闪,忽然道:“楼主对于平山那位宗师有什么看法?” 听得这话。 极乐楼主轻笑了一声,“怎么,被吓到了?不过就是一个宗师,有何可惧?你别忘了,天鸢门四位宗师,却连与我们开战的勇气都没有。 武夫之勇,是这世间没价值的东西,只要他明白极乐楼的强大,自会退去。” “但……”洛惊鸿沉住气息,摇头道:“那位宗师的实力很强,绝不是天鸢门能比的。” “那又如何呢?” 极乐楼主喃喃道:“不入上三品,终究只是蝼蚁。在某些存在面前,就算是四品‘神通’也卑微如狗,遑论一个五品宗师?你以后,自会明白这个道理。” 洛惊鸿略显迟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楼主,您所期望的大世,真会到来么?” 这个问题,终于让极乐楼主的语气有所变化。 他似是呢喃般说道:“会的。” “大虞,大胤,大离……皇室早已烂到了骨子里,武夫只求自身超脱,上三品更是对一切视若无睹。我苦这芸芸众生置身烘炉,却不知世间的真相究竟有多么残酷。” 极乐楼主轻声道:“所以大世会来的,或者该说,它一定要来。我们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创造一个真正的‘极乐之国’。” 洛惊鸿沉默地听着。 直到极乐楼主说完,她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轻轻拱手,低声道:“惊鸿告退。” 说完,她躬身退后,接着转身离去。 极乐楼主仿若未觉,只是轻声念叨着什么。 第155章 开宴 五日后。 银叶山脚下,一片人头攒动。 早在几日之前,周边的郡城都已塞满了赶来看热闹的行人。 其中有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也有权贵富商。 但最多的,却是那些一副江湖人打扮的武夫。 持刀挎剑,兵器随身,看起来便是极不好惹的模样,寻常人见了都会退避三舍,即便那些大虞权贵,也不愿与这帮‘强人’起了冲突。 毕竟大家都是赶来凑这‘极乐宴’的热闹,没必要舞枪弄棒,反倒把自己变成了热闹。 极乐楼在峙州经营多年,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门大派,反倒是融入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细节。 即便出了峙州,极乐楼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这样的势力,无论众人对它的评价如何,至少这极乐宴的热闹还是要来看看的。 而此次极乐宴的举办之地,便定在这‘银叶山庄’。所以许多人甚至提前数日,就已经来到银叶山附近,想要占一个好位置。 至于真正受邀参加极乐宴的‘大人物’,虽然人数同样不少,但却暂未现身,不少人幻想着极乐宴的情况,只觉得心痒难耐,一些武夫更是当场聊了起来。 “你们说,这次极乐宴到底要如何款待那些大人物?” “那些大人物的事儿,我们上哪儿知道去?反正这等盛会,即便凑个热闹,日后也是不俗的谈资了。” “不过我听说极乐宴不光邀请了一些峙州本地的权贵,还有很多外地赶来的厉害角色啊。” “什么厉害角色?” “你难道忘了,极乐楼前三位圣女都嫁给了谁?” 许多武夫你一言我一语,聊到此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有人用目光暗示那说话之人谨言慎行。 后者也自知失言,讪笑道:“除了大虞皇帝,其余两位应该会赏脸吧?” “你想什么呢?”一个粗犷汉子摇头道:“且不说大虞首富祝财神贵人事忙,能否参加这极乐宴。那位兵圣可是上三品的神仙中人,他虽娶了极乐楼圣女为妻,却也未必要卖极乐楼的面子。” 武夫最重实力,对于大虞首富祝童和大虞皇帝都没有多少恭敬之意,反倒提起‘兵圣’风白羽时,不约而同都有些敬重之意。 聊到此处,众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我倒不关心有哪些大人物会到场,不过,先前我可是听说过,这次宴会就连圣女本人都是‘极乐’之一,倘若有人想要一亲芳泽,这一位圣女该怎么分?” 说话之人眯眼一笑,捏住自己下巴处的一撮胡子,“总不会要行那众乐乐之举吧?” 话音落下。 周围几名武夫全都发出‘会心’的笑声。 虽然极乐楼这第四位圣女素来神秘。 但江湖之上,却始终有前三位圣女的传说。 一个被大虞首富娶走,堪称天姿国色。 一位能让兵圣以藏锋阁绝世神兵为聘,留名‘百年’、‘痴守’。 姿容如何,便也可见一斑。 最后一位入了皇宫成为宠妃,尽管无人知道她的模样,但光是能被大虞皇帝宠爱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对这第四位圣女花落谁家的猜测,也是今日极乐宴最大的热闹。 “你这话若叫极乐楼听去,只怕要扒了你的皮。” 忽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这群武夫的对话。 笑得最为开心那山羊胡不禁看了过去,本要开口叫骂,但看到对方的模样,立刻就把话憋了回去。 他满脸尴尬道:“您教训得是。” 只见来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一身白衣,腰间还挂着‘一串’玉佩。 皆是名贵玉种。 背后还站着两个貌美侍女,怀中抱住剑匣。 排场之大,令人咂舌! “你们最好管住自己的舌头,莫要把极乐宴想得那般龌龊,更别侮辱圣女。”白衣少年笑呵呵道:“再让我抓着一次,决不轻饶。” 说完,就领着那两个侍女,一路向前走去。 沿途所有人都是给他让开了道路。 直到白衣少年离开。 山羊胡武夫才是松了口气,满脸晦气。 旁边有人忍不住道:“方才那是哪家的公子?好大的架子啊。” “还能是哪家的?”山羊胡武夫似有忌惮,低声道:“大虞最有钱的除了祝财神,还有哪一家?” 问话之人脸色一变,“藏锋阁?” 山羊胡武夫点了点头,讳莫如深。 但也有人不信,“听闻藏锋阁行事低调,门人弟子也都鲜少涉入江湖,怎会有这般纨绔做派的……” 话刚说到这儿,就听那山羊胡武夫低声道:“门人弟子是门人弟子,跟藏锋阁的大少爷能是一回事么?” “藏锋阁大少?他就是叶飞星?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们没见着他腰间挂着那一串玉种?” 山羊胡武夫显然有几分见识,虽说刚被那白衣少年警告过,此刻却存了卖弄之意,“那成色,应当是‘仙人坑’采出来的宝贝,随便一颗都能作价十万两。敢在腰间挂一串,除了祝家人,就只有藏锋阁的大公子才有这个能耐了。” 一听到那白衣公子腰间的玉佩如此贵重,许多武夫也是瞪大了眼睛。 只觉得像是在听故事。 “一颗作价十万两……那小子……不是,那叶飞星竟在身上挂了百万两银子?”有人磨了磨牙,眼中冒着凶光:“看他文文弱弱,也不像有修为在身的样子,就不怕被人劫了?” “劫了?” 听到这话,山羊胡武夫忽然冷笑道:“你当藏锋阁是蠢货不成?没点准备,就敢让叶飞星这般招摇?” “谁敢劫他,就不说藏锋阁事后如何反应,光是他背后那两个婢女,就能让人好好喝一壶了。” 山羊胡武夫目光扫过众人,“那两个抱着剑匣的小丫头,可不是在给叶飞星抱剑,没有宗师的本事敢打他主意,那就等死吧!”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 回想起方才跟在叶飞星背后的两个美貌侍女,一时无法跟‘高手’联系起来。 但人群之中,却也有懂行的,不禁惊讶道:“那两个,是藏锋阁的‘天生剑骨’?” 山羊胡武夫点了点头,龇牙咧嘴道:“老子好歹也是个八品武夫,结果方才被那两个小丫头目光一望,差点就吓尿了裤子,她们必定是练了天生剑骨,能抱剑出行,恐怕也是‘剑鸣’境界,不输六品了。” “而且她们的剑匣里……” 说到这里,山羊胡武夫止住不提,随即叹道:“真他娘倒霉,口花花两句极乐楼圣女,偏偏被藏锋阁大少给听见了。谁不知道这叶飞星打小见过第四任圣女以后,自此非她不娶,活脱脱一个痴情种子。” “倒霉,真倒霉!” 一阵低声咒骂后,他竟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一溜烟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但余下武夫却没在乎他的离去。 仍然津津乐道地聊起了‘叶飞星’,‘藏锋阁’。 毕竟这可是第一个现身的‘大人物’。 藏锋阁大公子,必定拥有极乐宴的参与资格。 连他都已到场,证明这宴会不久后便要开始了。 …… 山脚处。 楚秋骑着二驴,滴滴哒哒越过溪涧,看了眼后方的人群,随即拍拍二驴的脖子:“慢着点,咱们可没被邀请,当心惊动了主人家,提前给咱们撵走了。” 二驴‘呃啊’叫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 倒不是对楚秋的话不满。 而是晃动脑袋,一把造型古朴的带鞘长刀挂在它胸口,慢慢转了起来。 楚秋将双手拢进袍袖,笑吟吟道:“你还不满了?能给我挂刀,往后就是你向其他驴子吹嘘的谈资,且便宜你了。” 噗噜噜! 二驴吐出沫子,像是翻了个白眼。 好像被这般不要脸的话给辣住了耳朵。 楚秋却是不理会它,盘膝稳坐在驴背上,目光沿着山道向上望去。 在一片云雾之中,似乎已经有些身影正在登山了。 银叶山绵延千里不绝,就算极乐楼早有布置,显然拦不住某些人非要登山看热闹。 何况今日来得人之中多为武夫,七品之下倒还可以管束,七品之上,胆子就大了许多。 那些登山的身影速度不慢,互相之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向山巅冲去。 惊得薄雾四散,鸟兽寂静。 “真有心急的啊。”楚秋望了一眼后,便也收回目光,摸着二驴头顶的白毛:“待会儿如果打起来了,把刀留下,你自己跑吧。” 二驴扭过头看了楚秋一眼。 眼神里充满戏谑。 原本它还十分嫌弃挂在胸口的刀,此刻却像是宝贝般舔了两口。 “憨货。”楚秋抬手赏了它一巴掌:“这可是有名字的刀,卢季为了买它掏空平山极乐楼的家底,你还想黑吃黑不成?” 没等二驴尝试尥蹶子把楚秋掀翻。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 紧随而来的,就是一个不耐的嗓音:“滚开!” 楚秋的双手依旧收进袖口,没有动弹的意思。 来人见这道士如此不省事,骑驴占着涧口还不肯动弹,抬掌就打了过去! 不过这一掌,却留了几分力,似乎只想给点教训。 结果没等他逼近,一抹残影忽然在眼前掠过。 什么东西? 劲风扑面而来,他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身形顿时腾转后退。 待他缓过神,便看到那头高大的驴子放下后蹄,还在溪旁的石子上磨了磨。 “这驴子好快的速度……”意识到刚才自己眼前闪过的是驴蹄,男子脸色一沉,直接问道:“妖物?” 大虞权贵豢养妖物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些闲散王爷,更是在自家院中养起实力强大的妖物,用来看家护院。 比起完全不可控的蛮人,妖物本就能够驯化。 所以见着这头妖驴,对方并不吃惊,只是冷冷道:“不想死就给我滚,别挡着我上山。” 楚秋淡笑道:“朋友,上山的路千百条,你从旁边绕行一步便能过去,却非要贫道让路,看来是平日里霸道惯了,真是不懂礼貌。” 那男子眯起眼。 他眼角有一条细小伤疤,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无比冷厉。 “不肯让路?”他踏出一步,握住挂在腰间的短刃:“那我就先杀了你这头驴妖!” 话音未落。 男子身如鬼魅般向楚秋‘滑’了过去,刀光在空中形成一道寒芒,直奔二驴而去。 楚秋轻声一叹,正要抽出手,给他一耳光长长记性。 结果就在此时,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响起一声惊人震鸣! 就连缓缓流淌的溪水,都为之颤抖起来。 手持短刃的男子顿时停步,朝那边望去,神色似有变化。 随即他立即抛下楚秋,纵身冲向那边。 而那个方向的震鸣声惊起一片林鸟后,便传来刺耳的真气呼啸声。 楚秋听了片刻,按住跃跃欲试的二驴,“极乐楼出手了,绕路上山吧。” 二驴略显失望。 但这一次,它倒是对楚秋言听计从,迈着蹄子绕路上山。 与此同时。 就见山道上,许多穿着极乐楼服饰的武夫一字排开,拦住上山的必经之路。 在他们对面,两个身影不断纠缠碰撞。 片刻之后,二人同时朝着两个方向飞退。 其中穿着红衣的极乐楼武夫‘蹬蹬蹬’连退数步,被同伴一把按住后背,这才站稳身形,面色平静地一拱手道:“承让。” 只见与他交手那人虽然退得不远,脸色却是笼着一团红气,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时,一众极乐楼武夫中,再次站出一人,笑着说道:“诸位还有谁想要挑战?楼主有令,同等实力,过了我们这一关自可上山。” 站在山道上的一众武夫极为安静。 他们虽然都是七品,但这几个极乐楼武夫的本事,明显强于他们。 “我来!” 忽然间。 先前与楚秋发生冲突的男子大步走来,手中握着短刃,望向那站出一步的红衣武夫:“打赢你就能上山?” 对方微微一笑:“自然。” 话刚说完。 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只见那男子动如雷霆般,化为一串残影冲向山道。 下一秒,红衣武夫的脸上就多了道伤口。 男子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上山了。 “六品?”红衣武夫摸了摸脸上的血,眼神微凝,“不对……这家伙,练的是什么刀法?” 他回头望向那个背影,嘴唇微动。 最后还是没有叫住那名男子,放任对方上了山。 第156章 贵客 银叶山庄门前,随着受邀参加极乐宴的贵客陆续到场,稚嫩高亢的唱名声不断回荡。 两排红衣童子安静伫立,站在山道尽头的那名童子手托香炉,清香环绕,目光始终注视着山道,忽而高声道:“藏锋阁少阁主叶飞星到!” 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少年迈步上山,唇角挂着笑意。 他笑眼看向那童子,开口便道:“赏。” 身后抱住剑匣的一名侍女停住脚步,动作快到难以看清,随即只听叮当声响,童子捧着的托盘中已经多出一颗金豆。 童子板着稚嫩的小脸,颇有些故作成熟,“谢过叶少阁主。” 叶飞星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朝着银叶山庄走去。 而在此时,银叶山庄那依山而立的建筑前,偌大平台早已布下了一个又一个座位,若从高处俯瞰,那些座位形成相互环绕的圆圈,竟也形成了一份独到的风景。 当下许多座位之中,都已有人入座,环绕的位置当中,摆放着主次分明的桌位,即便到场皆是极乐楼贵客,同样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极乐楼在这一点上早有安排,自然不会犯错。 排在前列的位置,如今只有寥寥数人。 一名闭目养神的女子,一名武夫打扮的老人,还有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那名中年人背后,还站着个身穿宦官长袍的老者。 注意到叶飞星的到来,老者抬头瞥了一眼,便垂下目光不再关注。 叶飞星亦是眯了眯眼,但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先是看向属于‘藏锋阁’的位置,随后便笑着走向那名华服中年人:“小侄飞星,见过安乐王。” 那靠坐在位置之上的中年人体态肥胖,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让人分不清他是醒是睡。 但听见叶飞星这声问候,中年人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丝,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乐呵呵道:“叶家小子来了?来,坐我旁边。”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丝毫没有架子。 “那小侄就不客气了。”叶飞星拱了拱手,对自己的侍女道:“你们去吧。” 两名侍女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毕竟这位安乐王的地位特殊,自家公子能与之多多亲近也是好事。 她们亦是敛衽行礼,问候一声,便自行走向藏锋阁的位置。 叶飞星轻摆衣角,动作潇洒地坐在了安乐王身侧,笑着道:“极乐楼能将您也请来,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大虞亲王众多,这位安乐王却是最得皇帝‘信任’的那一位。 不光因为他是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所出的亲兄弟,更主要的是,这位安乐王精通世间一应享乐之法,往往三言两语,便能令大虞皇帝帝心大悦。 这般本事,寻常人却是学都学不来。 “叶家小子这话却是无趣了,极乐宴这等盛事,别说极乐楼请了我这位闲散王爷,即便不递上请柬,我厚着脸皮求皇兄写下手谕,爬也要爬着过来凑这热闹。” 安乐王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如同水波般颤动,那双本就极小的眼睛更是快要连缝隙都看不着了。 一番话说完,他又招了招手。 背后身着宦官长袍的老者立即凑上前来,递给他一个做工精良的小盒子。 安乐王随手将那盒子放在桌上,“难得见你这小滑头一面,别说我这做叔叔的不疼你,前段时间弄来的小玩意儿,拿去玩吧。” 叶飞星拿起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宝贝?” 以他藏锋阁少阁主的身份,不说天下奇珍尽入眼底,那见识也非是等闲权贵所能比较的。 但叶飞星把玩片刻,却也研究不出这东西是什么名堂,就有些古怪了。 便在这时。 那同样坐在前列,武夫打扮的老人淡淡道:“这东西叫‘留声盒’,海外某个小国研究出来的物件,存世稀少,放眼大虞都找不出几个。想不到安乐王竟能搞到这东西,真不愧是最会享受的王爷。” 叶飞星闻言,却似乎懂得了这东西的用法,稍一拨弄,便有悦耳的声音从盒中传来。 他眼眸微亮:“这是好东西啊。” 随即便对安乐王道:“您舍得把这种宝贝给小侄,莫不是有事要让小侄去办吧?” 听得这话,安乐王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动作幅度一大,让人担心是否会把椅子给压塌了。 笑了一阵后,他用粗短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乐呵呵道:“你这小滑头,放心吧,我若有事要找人办,那也找不到你头上。” 说完,他那如同缝隙的眼睛看向先前开口那名老人,“这儿又不是没有高手,您说对吧,徐先生。” 此时叶飞星的目光也是看向那位老人,一拍额头道:“有徐老前辈在这儿,确实用不着我帮什么忙。” 他站起身来,恭敬下拜道:“小子见过‘武癫’前辈。” 这句话,令一些坐在后方侧耳倾听的‘贵客’脸色微变。 目光都是看向那平平无奇的老人。 “五品第一,‘武癫’徐樊?” “他不是已经归隐了?二十多年没出来走动过,极乐楼怎会把他也请来?” “正是因为徐宗师消失了二十余年,极乐楼才更该请他。” “二十年不出手,却依旧力压五品武评榜诸多高手,这等实力,你当是开玩笑的?” 众人低声交谈,表情俱是震惊无比。 忽然引动一阵窃窃私语的徐樊却是淡淡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早就打不动了,安乐王何必要消遣一个老头子?” 说罢,他看了眼叶飞星道:“你爹可还好?” 叶飞星笑了笑,恭敬道:“家父一切都好,偶尔也会念及前辈您当初的指点。” 徐樊摇了摇头,“我这把年纪,老朋友都快死绝了,他虽是我的晚辈,但也有几分交情,叫他顾好自己吧。” “晚辈自当如实转达。”叶飞星说完,又是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的女子,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童子唱名道:“天鸢门到!” 这话一出。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第157章 冲突 随着红衣童子唱名。 一众身着青白交领长袍,随身携带兵刃的天鸢门弟子便是大步而来。 其中领头之人。 有满面冷冽的宋如峰。 还有一名中等身材,穿着绿色长袍的中年男人。 他们刚到山顶,就已经让现场的气氛有如凝固一般,极为安静。 就连叶飞星都不再开口,好整以暇地坐回到位置上,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宋如峰将目光望向那一边,很快就在第一列看到了属于天鸢门的位置,于是便对身旁的绿袍中年人道:“师兄,请。” “师弟莫要客气,一同,一同。”绿袍中年人笑了笑,看起来恨不得与宋如峰把臂同往。 宋如峰面无表情,却还是落后半步,让身为掌门的师兄走在前头。 走到近前,中年人便是向着席间几人拱手说道:“诸位,有礼了。” “杨烈松,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真敢赴约前来?” 不等其他人说话。 那女人却淡淡道:“你就不怕今日极乐楼将你们天鸢门一网打尽了?” 宋如峰眼神一冷,正要上前争论。 杨烈松拦下了他,笑吟吟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脾气,原来是紫烟婆婆。您儿子的事,是杨某做得不对,若您今日实在气不过,还我一掌便是。” “你还有脸提?” 那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紫烟婆婆’冷声道:“我儿不过是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女人,你就一掌废了他的修为?我告诉你,这事绝对没完!” 她似乎不想当众与天鸢门起了冲突,放下狠话后,便继续闭目养神,理都不理杨烈松。 但这一番话,却已叫现场众人知晓了前因后果。 毕竟‘紫烟婆婆’在峙州也非是无名之辈,一身暗器与毒术极为神秘,同样在五品宗师武评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她那个儿子,在峙州却也是声名狼藉,不说无恶不作,那也相差无多。 天鸢门身为峙州台面上的第一势力,双方会有冲突,众人都不意外。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这段时间紫烟婆婆忽然销声匿迹,连她那儿子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天鸢门主亲自出手教训了。 “哎。” 杨烈松好像有些无奈道:“令郎杀的可都是些无辜之人,实在有违天和,我只废他修为,已是手下留情了。” 紫烟婆婆眉头微跳,对这话不予理会。 只是那冷漠的表情,明显看得出她是在强压怒火。 “些许误会,说开了便是,今日极乐楼邀请咱们过来,是为了那至极之乐,本王可不想没见着乐子之前,就先见了血。” 突然,一直笑容满面的安乐王缓缓开口,似笑非笑道:“两位能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在他说话之时。 背后那名官宦老者同时抬起头,气机锁定了杨烈松与紫烟婆婆两人。 坐在一旁的徐樊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说话就说话,没必要舞弄本事。” 这句话,令那老者神情剧变,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立刻收束气机,垂下目光。 “安乐王的面子,老身自是要给的。” 紫烟婆婆率先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不管有什么恩怨,出了银叶山再说。” “自当如此。”杨烈松微微颔首,冲安乐王一拱手,便领着众人前往天鸢门的位置。 一场冲突就这样被化解。 但安乐王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徐樊,笑着说道:“徐先生老当益壮,先前可是太过自谦了。” 徐樊面无表情道:“安乐王不想见血,老夫只是帮上一把,管管你身后的阉狗而已。” 听到阉狗二字,那老宦官脸色阴沉,却没敢抬头。 安乐王则是笑道:“早就听闻徐先生性烈如火,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说罢,他继续眯起眼睛,没再与徐樊搭话。 倒是叶飞星的目光流转于几人之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道:“小子我突然发现,今天极乐楼邀请的客人,好像都是各有所求啊。” “极乐楼广宴八方,帖上更是放言要让我等享受至极之乐。”徐樊平静道:“所谓至极之乐,说到底不过就是各有所得。是以,老夫倒想看看,极乐楼今日要如何实现这‘有求必应’的至极之乐。” 叶飞星轻笑道:“晚辈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今日只为圣女而来。” 徐樊闻言,瞥了叶飞星一眼,淡淡道:“那老夫就祝你得偿所愿了。” 叶飞星轻轻颔首道谢。 也不再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偌大平台之上,已经快要坐满了人。 而坐在前列的‘贵客’,也几乎到齐。 除了安乐王,叶飞星,大虞五品第一的徐樊略有些特殊之外,剩下几乎都是峙州当地的江湖势力,高品武夫,以及一些顶级权贵。 这些人与那三人坐在一处,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大有不如。 现场满坑满谷坐了近千人,虽说无不是峙州乃至大虞都名声显赫的人物,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三位才是真正的‘贵客’。 一位如今最得宠的亲王,一位横压大虞江湖多年,人脉极广的老宗师,以及藏锋阁少阁主。 若说在座其他人能够跺跺脚引起一州一郡的震荡。 那么这三位但凡跺跺脚,整个大虞都不会平静。 所以,不光与他们坐在前列的贵客们显得极其安静拘束,就连坐在后方的那群人都极为克制。 当收到极乐楼请柬的贵客尽皆到场。 银叶山庄前的山道附近,却又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都是仗着自身实力打上山的武夫。 最强的不过六品境界。 是以那帮贵客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不过这群硬闯上山的武夫倒也懂得规矩,自行找了个位置,没有不开眼的去打扰极乐楼真正邀请的客人。 但就在这时,叶飞星朝那边看了看,有些惊奇道:“怎么还有个骑驴的?” 听到他的话,安乐王也‘睁开’双眼,看到那人群中果然有头高大的驴子,忍俊不禁道:“这驴子倒是养得极好。” “确实。”叶飞星点了点头:“难得见到这么高大的驴子,该不会是妖物吧?” 安乐王笑呵呵道:“叶小子若感兴趣,我遣人买了那驴子送给你?” 他对叶飞星,倒是有种有求必应的味道。 叶飞星眸光微闪,原本生出的一丝兴趣当场消散,微笑道:“我娘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您这般娇惯我,回头我娘可是会发火的。” 见他拒绝,安乐王只是淡笑道:“叶夫人的家教还真是严格。” 随后也没再提起此事。 而那群闯山之人里有个骑驴的道士,也只是引起了一阵兴趣,很快就没人关注了。 唯有杨烈松多看了几眼,向宋如峰问道:“是他?” 宋如峰略显迟疑,点了点头道:“应当没错,跟曲师兄所说的差不多。” 杨烈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向那边看了看,最后笑着收回目光:“骑驴上山,那位还真是个妙人。” 宋如峰却有些犹豫,低声道:“就不知能否指望得上他。” 杨烈松微微摇头,淡笑道:“相信曲师弟的判断吧,他是我们之中最有脑子的那一个。” 宋如峰闻言,只得露出苦笑。 而在那群闯山之人当中,楚秋骑着二驴滴滴哒哒挤开人群,随便找了处不算靠前的位置,翻身下来之后,拍了拍二驴的脖子:“自己玩去,等会儿记得把刀给我带回来。” 二驴吹响嘴唇,给楚秋留下一个不屑的表情,挂着那把长刀转身就走。 “兄弟,你这驴子训得不错啊。”这时,旁边有武夫投来羡慕的目光:“你这点子也好,骑驴上山,一下就引起那帮大人物的注意了。” 说完他好似有些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子。” 楚秋看了他一眼,“为何要吸引那帮大人物的注意?” 那名武夫闻言,露出古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楚秋道:“兄弟,都到这儿来了,没必要说那般自矜的话了吧?” 他摇了摇头,遥遥看向那些落座的贵客,“练了一身本事,谁不想卖个好价钱?极乐楼广邀八方,今日在场的可都是峙州乃至大虞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凡能得了哪位的青眼,往后的日子可就舒坦了。” 听得这话,楚秋微微颔首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理解。” “兄弟好见解。”那武夫顿时高看了楚秋一眼。 但他马上又狐疑道:“你这骑着驴子闯山,应该有不少人记得你啊,怎么大家伙儿都没印象呢?你是从哪条道上来的?” 极乐楼派了不少高手在银叶山内拦截闯山之人。 想要登上来,至少得闯过同境武夫的阻拦。 他看不出楚秋的底细,但却能够确定,这骑着驴子的道士若真闯了山门,肯定得闹出不少动静。 至少来往众人肯定能记住这么有个性的家伙。 “我运气好,没碰上高手,随便打了两招就上来了,可能正好跟众人错开了吧。” 楚秋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骑着二驴绕路上山,根本就没碰着极乐楼的人。 那武夫闻言也没再多问,心里却也隐约有了猜测。这道士只怕是运气好,给他混上了山。 银叶山这么大,极乐楼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现场没与人交手,偷摸混上来的肯定不在少数。 但他也没拆穿,闲谈几句,就开始给楚秋介绍那些大人物。 楚秋随意应付着,目光却是打量起周围。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熟人。 先前与在山脚处向二驴拔刀的男子赫然也在人群中。 对方脸色冷峻,盯着那群贵客不知在想什么。 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就差把‘我是来找事的’写在脸上了。 察觉到楚秋的目光,旁边喋喋不休那名武夫也看了过去,随即道:“兄弟对那家伙感兴趣?” “你认识他?”楚秋有些意外。 主要是没想到,这家伙不光对现场的贵客如数家珍,竟连这些闯山之人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但那武夫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紧接着就道:“但我正巧看见他闯山了,这家伙,相当厉害啊。” 他将那男子闯山时的场景描绘出来,满脸羡慕道:“一瞬间就在极乐楼七品武夫的脸上留了道口子,说明他能一击干掉对方。这本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今天有谁能得到大人物的青眼,他算是一个。” 楚秋笑道:“那他确实很厉害。” “兄弟,聊了这么久,咱们也算有缘,不如等等搭个伴?”那武夫早已说得口干舌燥,趁此间隙歇了口气,拱手道:“在下郭鹏。” “谢九。” 对于这个话唠的家伙,楚秋倒没什么恶感,随口报上了假名。 “原来是谢兄弟。” 郭鹏颔首道:“稍后如果有大人物看中了我,兄弟我一定会带你一把。” 楚秋微微一笑,没有搭茬。 郭鹏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却暗暗把自己的承诺记在了心里。 正所谓一诺千金,他郭鹏可不是那种只想着自己富贵的小人。 便在这时。 守在山道附近的红衣童子们忽然动了起来。 全都向着银叶山庄走去。 而那依山而立的山庄内,更是传出阵阵轻盈飘逸的乐声。 笙箫齐奏,琴音袅袅。 数条轻如烟云的白纱从那正门中飞出,一直延展,漂浮在众人头顶。 随后就见许多身影飘然踏去,竟是一个个身姿妙曼的女子。 只见她们赤足踩在浮空的纱幔上,或是怀中抱琴,或是吹奏笙箫,于空中翩然舞动。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那边,发出阵阵惊叹。 唰! 忽然。 一条红色薄纱延伸而出,高高悬在乐师头顶。 随即,身着粉衣,宛如仙子般的身影几乎同时落到上方。 “是大姑娘!” 席间贵客有人惊呼出声。 却见那气质出尘的粉衣女子缓缓舞动片刻,几条白纱随着她的动作向四周飞去,连同那些乐师一起,来到了高台上方。 粉衣女子甩动双袖,足尖轻点,在空中越转越快,随即只听哗啦一声! 所有乐师,纱幔尽数消散。 化成了漫天飞舞的粉色花雨。 而那粉衣女子如同步下生莲般踏着花瓣缓缓飘向高台。 迎着那一双双痴迷的目光。 她落在高台边缘,盈盈一笑,向着众人敛衽下拜。 第158章 心急 “奴家温清画,见过诸位贵客。” 就在那位身着粉裙的大姑娘敛衽下拜之时,安乐王忽然举起双手,抚掌赞道:“都说极乐楼大姑娘水灵秀气,仙姿玉色,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谬赞。” 温清画抬起头来,那张美艳绝世的脸上露出微笑,“当着贵客的面,奴家斗胆献丑,还望诸位不要怪罪才是呢。” 安乐王笑呵呵道:“若这般天人舞姿还要被怪罪,本王就要可怜我那皇兄了。比起大姑娘,宫中那些舞姬整日污了皇兄的眼,他岂不是过得水深火热?”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这位最得宠爱的安乐王才说得出来。 而这位大姑娘也只是掩唇轻笑,不发一言。 待这两句客套话说完,一旁的叶飞星忽然道:“清画姐姐,圣女现在何处?” 原本言行得体的叶飞星,此时却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世人皆知藏锋阁少阁主对极乐楼第四代圣女一片痴心,可谓是个痴情种子,如今见他表现急切,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少阁主莫要心急,时候到了,圣女自会现身与各位相见。” 温清画微笑着说完,随即飘身而起,向银叶山庄飞去。 只留下一阵引人遐想的香风。 闻着这阵香甜,许多人都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唯有坐在前列的几人面色凝重。 比如天鸢门众人。 以及那位养颜有术的‘紫烟婆婆’。 和始终稳坐如山的‘武癫’徐樊。 徐樊的目光追着温清画而去,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 直到温清画离去有一会儿,现场众人才是窃窃私语起来。 但话题的中心,却还是围绕着那位神秘至极的第四任圣女。 “方才那段舞真是绝妙至极,光是此等美景,已经当得上‘极乐’二字了。” “就连极乐楼大姑娘都是此等天姿国色,圣女又该是何其令人惊艳的女子?” “是啊,若能一睹圣女芳容,今日都算是来值了。”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叶飞星的脸色一沉,却很快恢复如初,手掌按着桌角缓缓道:“这极乐宴要等到何时才开始?” 安乐王看了叶飞星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心急了?” 叶飞星没吭声,只是神色有些焦急。 而在另一边。 那些聚集在远处的闯山之人,同样也被极乐楼大姑娘的风采给折服,此刻眼见着那道倩影消失,心里皆是空落落的。 楚秋轻轻一嗅,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甜香味,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看到身旁的郭鹏亦是满脸痴迷表情,眼睛还盯着银叶山庄的大门,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魂了。” 郭鹏一下惊醒过来,发现楚秋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兄弟见笑了。” 楚秋摇了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耽误正事就好。” 郭鹏微微一怔,忙是认同道:“兄弟说得太对了,是不能耽误正事。” 他连忙站直了身体,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大人物’身上。 楚秋看了郭鹏一眼,随后就收回目光。 那阵香风扫过四周,郭鹏受到的影响算是比较轻了,可见他并非长期饮用千秋醉。 除此之外,周围也有不少人对于‘相思功’外放的效果有些抵抗力。 楚秋略微留心观察片刻,注意到这些人的神色与动作都有些谨慎,隐隐约约却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银叶山庄四周。 而在这么多人当中,除了自己以外,只有眼角有道伤疤的那名男子完全不受相思功影响。 楚秋环顾四周,已是心下了然,暗道:“看来今天不止我一个人想要砸场子啊。” 这群闯山之人多为七品,偶尔有几名六品混在其中,但能踏上银叶山顶,实力肯定还算过得去。 偶尔出几个能不受‘相思功’影响的武夫,倒也不值得奇怪。 但若现场本事最大的那些人皆不受影响,而且个个神色警惕,仿佛对相思功早有防备的模样,这事儿就有些蹊跷了。 不过,楚秋也并未理会这些明显有备而来的武夫,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突然笑道:“极乐宴要开始了。” “啊?” 郭鹏有些惊讶,正要问问自己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何出此言。 结果就听到一阵悠扬乐声再度响起。 先前于空中莫名消失,化作漫天花雨的乐师不知何时站到了银叶山庄前的台阶上。 一个又一个红衣童子捧着香炉,以及各种令人食指大动的餐肴糕点,鱼贯而出,走向高台。 除了这些,还有一壶壶千秋醉,被一同送向了席间。 徐樊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千秋醉,并没有伸手去碰。 倒是安乐王笑着抓起酒壶,豪饮两口,缓缓道:“这极乐楼的千秋醉,无论何时品尝,都是有着不同的滋味,果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珍佳酿。” 说完,他看向徐樊,笑问道:“徐先生可愿陪本王共饮一杯?” 徐樊看也不看安乐王,淡淡道:“老夫戒酒了。” 安乐王的双眼眯成缝隙,倒也不勉强,笑呵呵地自己喝了起来。 “圣女何时才会现身?”叶飞星却是碰都没碰酒菜,语气十分焦急。 可惜,现场没人搭理这位痴情种子。 天鸢门那一边。 宋如峰看了眼千秋醉,真气震荡,以入微手段对杨烈松说道:“看来是要开始了,我们可要向现场宾客说明情况?” 杨烈松气定神闲,并未运转真气,反而堂而皇之道:“师弟,稍安勿躁。正主还未现身,有什么话,等等再说。” 宋如峰顿时沉默。 他注意到很多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拿起千秋醉痛饮,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浓。 直到现在,天鸢门仍然没有查清这壶酒到底有什么名堂,那一味神秘的妖物之血,又有何种效果。 但那一丝不安的预感却时刻提醒着他,今日的极乐宴,只怕是会发生一件大事! 第159章 心仪 很快。 在一阵悠扬乐声中。 银叶山庄内,两道身影并肩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满头白发,老态龙钟。 旁边的俊朗男子搀扶着他,一步步迈下台阶。 这时,站在楚秋身旁的郭鹏低声道:“东西二使现身了,看来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 “东西二使?” 楚秋向那两人望去。 那年轻一些的俊朗男子气机内敛,但那点伪装在楚秋眼中破绽百出,一眼就望到底了。 只是个六品武夫。 至于那老态龙钟的华发老人,则完全是个普通人。 不过,楚秋还是多打量了他几眼。 因为这老人给人一种相当不和谐的感觉。 这种不和谐,楚秋在风鹿身上看到过。 但北使风鹿却是因为易容改面,连筋骨都一同调整,掩盖自己的天生异相。 而这老者给人的感觉却与风鹿大不相同。 “兄弟,你这是头一回来峙州就赶上极乐宴的大热闹了吧?”这时候,郭鹏发现楚秋根本不认识东西二使,便是一阵咂舌道:“那你这运气可真是够好的。” 不等楚秋说话,郭鹏直接介绍道:“年轻那个是‘西使’贺遵,老的是‘东使’姚霄神!” 他望着那两个走向高台的身影,忽然压低声音道:“西使贺遵负责极乐楼的全部生意,算是大总管。而东使……就厉害了。” “哦?厉害在何处?”楚秋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姚霄神,这名字倒是挺霸道的。” 说话之时,楚秋忽然注意到,坐在前列的徐樊却是站起身,前去伸手扶了东使姚霄神一把。 姚霄神这时也是轻轻挣脱贺遵,拍了拍徐樊的手背,有气无力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出来折腾什么?” 徐樊面无表情道:“是你们极乐楼请我来的。” 说完,徐樊略一停顿,轻声道:“就当是我想来见见你这位老朋友吧。” 姚霄神闻言只是一笑,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看起来有些恐怖,随后摇头道:“自便吧。” 说完,他越过徐樊,开始依次与坐在前列的贵客打起招呼。 徐樊看向他佝偻的身影,一时沉默下来。 郭鹏也遥遥看见这一幕,开口说道:“看到了吧,这位东使可是徐老那一辈的人物。” 楚秋会意,点头道:“所以他的本事就是活得够长?” 如果只是论长命的本事,他不觉得有谁能比得过自己。 “当然不是。”郭鹏哭笑不得道:“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故意逗闷子呢?” 他叹息道:“普通人即便不修武道,也有活上一百多年的人瑞存在,但那种长寿老人哪有本事结交徐老这种人物?” 郭鹏顿了顿后,压低声音说道:“东使姚霄神,当年可是四品‘神通’境界!” 听到这话,楚秋的眼眸微微一眯。 他与谢秀相交多年,早已不是对武道境界一知半解的愣头青了。 更何况,楚秋甚至与四品神通交过手,知道那是怎样的存在。 若不是他这些年对大雪龙拳的领悟突飞猛进,养意多日,以五拳逼退‘千江仙’褚浪,否则一旦对方全力施为,输的人肯定是他。 “四品神通境界的武夫,怎么会落到这副光景?” 楚秋念头一转,笑着道:“难道他得罪上三品了?” 郭鹏向楚秋竖起大拇指,“你还真说对了,不得罪上三品,谁能让四品武夫落到这种下场?” 随后,他便神神秘秘道:“当年的姚霄神行事嚣张,四处找人印证武学,出手从不留情,动辄废人修为,只残不死,惹到了不少仇家。后来他在一次比武时,打残了对手,被人家的长辈以同样方式废了一身修为。” “自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不少年,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极乐楼东使。没人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姚霄神对极乐楼那是死心塌地,甘为马前卒,一直以来,为极乐楼培养了不少高手。” 郭鹏又有些羡慕道:“有一位曾经的四品神通境指点,加上极乐楼的资源倾注,就算是头猪,那也能混到七品境了。哪像我们,吃尽了苦头,磕磕碰碰,还得有些运气才能迈入这七品境界?” 楚秋闻言,略有感触道:“就算有四品指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升境界的。” 想他当初踏入七品境,虽然没有太过困难,但六品境着实让他为难了一段时间。 “那倒也是。”郭鹏颔首道:“总之,这二人就是极乐楼除圣女与楼主之外,最有权力的两位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 只见高台之上,姚霄神已经在与天鸢门众人打起了招呼。 他被一旁的贺遵扶着,对杨烈松笑道:“杨掌门,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杨烈松缓缓站起身,拱手道:“托您老的福。” 身为掌门的杨烈松都站起来了,宋如峰与一众弟子自然也都起身打招呼。 “好,好。” 姚霄神点了点头,随即又咳嗽了几声,气若游丝道:“今日天鸢门也是贵客,咱们放下成见,共享极乐吧。” 杨烈松的眸光一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抱拳道:“理应如此。” 姚霄神没再多说,贺遵已经扶着他向前走去。 等极乐楼东西二使依次转了个遍。 两人也是走到了高台正中央。 在无数道或是期待,或是兴奋,又或是平静的目光当中,姚霄神努力站直了身体,笑呵呵道:“多谢各位百忙之中还肯赏脸赶来参加极乐宴,相信我这张老脸,在座的列位也不算陌生了。” 说到此处,周围也是响起一阵笑声。 姚霄神环顾四周,老脸微颤,继续道:“各位久候多时,老夫也就不再废话。” 他拍了拍贺遵的手臂。 贺遵顿时会意,扬声道:“极乐宴,正式开始!”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衣童子便是垂下头,脚步飞快地穿梭在高台之上,将一个又一个木匣送到席间。 不少人看到木匣皆是一怔。 一名富商打扮的老者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抓起木匣打开一看。 却见木匣中,放着一支极为精美的玉制烟杆,当即大喜道:“这……这是仙人坑的玉种?”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打开木匣。 都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心仪之物。 顿时就引发声声惊呼。 在场众人俱是身家颇丰的权贵,能让他们惊呼的物件,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在一阵惊呼声中,杨烈松也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卷古籍。 他的眼神顿时一凝:“这是……” 宋如峰凑上前来,看了眼匣子中的东西,不禁惊讶道:“天鸢门祖师的手稿?” 杨烈松没说话,只是合起木匣,望向了站在中央的姚霄神,叹息道:“极乐楼这份礼物,送得太贵重了。” “杨掌门不必这么说。”贺遵看向杨烈松,微笑着道:“其他贵客的礼物,或许称得上是贵重。但天鸢门这一份,只是将失物交还给原主。” 杨烈松注视着贺遵。 片刻后,他点头道:“祖师丢失的手稿,对我们天鸢门确实有着不同的意义,杨某就厚颜收下了。” 贺遵轻轻颔首,随即就道:“这些礼物只是楼主的一点心意,同样也是今日极乐宴的主题。” 他环顾一周,缓缓吐出四个字:“至极之乐!” 现场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不管有着多么丰厚的身家,在亲眼见着木匣里装着的诸多贵重礼物后,内心都是一阵火热。 他们可没忘记,今日的极乐宴,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 原本诸多受邀前来参加的宾客,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极乐楼的口气太大,未免会有兜不住的嫌疑。 但如今这份礼物一送上,众人心里的疑虑顿时打消。 连礼物都是这等大手笔,正戏又该是何等惊人? “等等。” 可就在这时,一直笑容满面的安乐王突然打断了贺遵:“本王却是有个疑问。” 贺遵朝他望了过来,恭敬道:“安乐王有何疑惑?” 安乐王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呵呵地指着自己的木匣:“本王对这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只想问问极乐楼,今日这至极之乐,到底是如何交易的?” 不等贺遵回答,就听安乐王慢悠悠道:“今日到场宾客,不算携带的同行之人,也有上千之数。极乐楼光是送礼,就已经送出了惊人的数字,这份手笔只怕连本王都拍马难及。” “本王倒是有些奇怪了,极乐楼连前菜都是这般挥金如土,稍后那至极之乐,究竟要用什么东西来换?” 他那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睛,望向贺遵:“别怪本王多心,只是这至极之乐固然诱人,但若极乐楼想要的东西更加贵重,远远超出本王的能力范围,就有些不美了。” 就在这时,同样没有打开木匣的徐樊淡淡道:“安乐王这话说得不错,今日这场极乐宴,到底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至极之乐,确实应当提前说清楚。” 这二位先后开口。 立刻就让有些狂热的众人冷静了几分。 安乐王的话确实没说错。 至极之乐固然是好。 但如果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呢? 一些较为精明的已经在心底盘算起来。 极乐楼送出来的礼物已是天文数字,稍后那真正需要交易的至极之乐,又得是什么价码? “我不在意这些。” 突然,一直沉默的叶飞星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圣女什么时候会现身?” 他直接抬了抬手。 那两个坐在藏锋阁位置上的侍女立即起身,将两副剑匣递了过来。 叶飞星按住其中一副剑匣,开口说道:“这两副剑匣中,分别装有藏锋阁名剑之一。” 说完,他猛然将手底剑匣开启,抬手一拔! 剑鸣声惊彻四座。 现场武夫,无不为之色变! 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叶飞星手握着的那把长剑之上。 冷锐剑意如同丝丝寒气,瞬间笼罩全场。 众多携带着兵器的武夫更是脸色惊变,耳边仿佛听到了自家兵刃的悲鸣。 哗哗哗! 天鸢门那群弟子随身长剑更是激烈颤抖起来,发出了杂乱的声音。 宋如峰脸色一沉,真气顿时激荡而出,护住周围的门人弟子,低喝道:“无咎剑?” 握住那柄长剑的叶飞星脸色惨白。 名剑有灵,竟是不服他这位持剑之人,短短片刻就令他脏腑巨震。 他急忙将那把惊鸿一现的长剑收入剑匣,挥手让满面担忧的侍女退去,紧接着点头道:“不错,正是无咎剑。” 众人顿时哗然! 不少武夫甚至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藏锋阁乃是当世铸兵绝巅之一,能被阁中列为名剑的,无不是顶尖神兵! 那两副剑匣中随便一把剑,对武夫而言都抵得过千万黄金! 而在这时,徐樊却是问道:“另一把呢?” 叶飞星恭敬道:“回徐前辈,另一把是‘击雪’。”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徐樊沉声道:“偷偷带着两把名剑出来招摇,真当没人敢杀你这个少阁主?” “晚辈自然不敢偷取名剑。”叶飞星摇了摇头,随即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贺遵与姚霄神:“这两把剑,是家中长辈点头许下的聘礼。” 他不等众人反应,语出惊人道:“我以‘击雪’,‘无咎’两把名剑,换我的至极之乐!” 此话一出,贺遵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姚霄神却是咳嗽了几声,叹息道:“少阁主一开口就把调子起到这么高,却叫其他宾客如何自处?” 叶飞星面不改色道:“那些与我无关,今日我只为惊鸿而来!” “既然极乐宴说要交易至极之乐,那我叶飞星的至极之乐,只有洛惊鸿一人!” 他指着那两副剑匣道:“是以今日,我便效仿兵圣前辈,以两把绝世神兵为聘。只要极乐楼点头,这两把剑归你们所有,极乐宴的后续,我自然不会再参与!” 现场极为安静,就连徐樊都不再说些什么。 既然这两把剑不是叶飞星偷出来的,他自然不好再开口教训。 而姚霄神也只是用浑浊的双眼看向叶飞星,久久不语。 叶飞星丝毫不急,等候这位东使的回答。 “这藏锋阁少阁主,也真够痴情的。” 郭鹏在楚秋身侧小声道:“两把名剑说给就给了?殊不知藏锋阁想要打造一把‘名剑’,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才有极小功成的可能,这小子……真是个败家子。” 楚秋笑了笑,一言不发。 目光却始终看向姚霄神。 直到这时。 姚霄神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容,微叹着道:“此事还需圣女本人同意,少阁主稍后自行问她便是。” 说完,他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叶飞星,示意贺遵取来一壶千秋醉,遥敬众人,笑着说道:“饮下此酒,老夫便要介绍今日的‘至极之乐’了。”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酒壶,与姚霄神同饮千秋醉。 很快那些红衣童子又送来了一副副木匣,静候在一旁。 楚秋眯起眼,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心下了然。 此刻,才是极乐楼真正的‘大戏’! 但还没等楚秋有所动作。 那眼角带疤的男子握住腰间刀柄,缓缓走出人群。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不少武夫忽然腾身而起。 “杀!” 一瞬间,杀声四起! 无数身影从那群闯山之人当中一跃而出,疾步扑向高台! 第160章 找死 “杀!” 数道身影闪掠而出,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三名六品武夫率先冲上高台,手中寒光如同匹练,直奔那满脸肥肉的安乐王而去! 安乐王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细小狭长的双眼之中仿佛闪烁着冷芒。 他冷哼一声。 身后那名始终放低姿态,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老宦官竟是不知何时挡在了安乐王面前。 藏青宦官大袍无风自鼓,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宵小之辈,也敢放肆!” 三名六品武夫的脚步顿时滞住,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寸步难行! 他们额头青筋暴起,全身各处无不是颤抖不止。 却还没有放弃刺杀安乐王的打算。 老宦官袍袖飘荡,眼神微冷,正要一掌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只听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留他们一命吧,稍后本王要仔细问问,到底是谁想要我这闲散王爷去死。” 安乐王的眼睛眯成细缝,胖脸之上满是冷然:“找几个六品就前来刺杀,真是不拿本王当盘菜呀。” 听到安乐王的话,老宦官垂下手掌,恭敬应道:“是,王爷。” 随即就以庞大气机镇着那三名六品武夫,冷冽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 这三人率先冲上高台,目标瞄准了在场身份最高的安乐王,却被安乐王贴身保护的宗师给轻易镇压。 但紧随着三人来到高台的一众武夫却是纷纷散开,冲向了现场其余‘贵客’。 顿时就引起了一阵慌乱。 老宦官淡漠地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除了安乐王,现场任何人死在他面前,都与他无关。 但好在今日受邀前来的贵客当中,也有不少武夫,其中很多来自峙州当地叫得上名号的江湖宗门。 在那群无修为在身的富户与权贵惊叫出声的刹那。 高台上便是站出不少武夫,与那群人交起手来。 真气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劲力横扫,不少桌椅直接翻倒在地,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不过这群突然从下方杀出来的武夫,似乎都有各自的目标,除了那三名六品对安乐王出手未遂之外,坐在前列的众人倒是没有受到袭扰。 徐樊稳坐如山,瞥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叶飞星,淡淡提醒道:“小子,老夫劝你一句,趁现在离开吧。稍后起了乱子,那两个练了天生剑骨的小丫头护不住你与两把名剑。” 听得这话,叶飞星的两名侍女同时看向徐樊。 徐樊视若无睹,继续道:“我和你爹有几分交情,不想看你死在这里,尽早走吧。” 叶飞星回过神来,强压着心头的焦躁,勉强笑道:“这等小场面,极乐楼应付得了。再者说,这不是还有徐前辈您吗?” 徐樊摇了摇头,忽然长身而起,一股霸道绝伦的压迫力向四周疯狂扩散! 哗啦一声! 他身后的桌椅瞬间化为粉尘。 叶飞星连同那两名小侍女一起被震退数步! 只见徐樊微微屈膝宛若蓄势,随后便是从高台上猛地弹起! 轰! 整个高台为之一震,就连那些正在交手的武夫都停下动作,满脸震撼地看向那腾身至半空,怒发张扬的老人。 “这就是……五品第一!” 宋如峰抬头望去,声音干涩道:“仅凭气机外放,就让我难以招架了,说他是四品神通我都相信!” 杨烈松面色凝重,同样注视着徐樊的身影,喃喃道:“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宋如峰微微一怔。 不等杨烈松回答。 只见跃至高空的徐樊忽然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口中绽出雷鸣般的怒吼:“极乐楼主,老夫来向你要一个说法了!何不现身相见!?” 恐怖的声音向着偌大广场压去。 卷起一层丈高的尘浪! 那群看不懂事态发展,满脸惊愕的闯山武夫更是痛苦地捂住耳朵。 郭鹏同样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耳朵,同时拼命运转真气抵抗。 楚秋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直到尘浪从身周吹过,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高台上,紧紧盯着姚霄神。 “兄弟,这是要出大事了!” 便在此时,满脸痛苦表情的郭鹏拽住楚秋大声吼道:“咱们快逃吧,别被卷进去了!” “小点声,我听得见。”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目光微凝,笑着道:“有点意思。” 郭鹏两耳嗡鸣,头昏脑胀,隐约听到楚秋说了什么,却根本听不清内容。 但他却也看到了前方的突发情况。 只见一条缠绕着幽绿真气的锁链,如同毒蛇般向空中射去,目标直指凌空而立的徐樊! 徐樊手掌一挥,像是赶苍蝇般将那锁链震开,冷冷道:“范文山,你这老鬼果然还活着。” “你‘武癫’都没死,老头子我自然不舍得死啊。” 一个穿着残破灰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上,发出怪异的笑声:“不过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人家极乐楼广宴八方,好心给你递上了一份请帖,你非但不知尊重主人家,还腆着脸闹事?” 范文山卷动手腕,将锁链回收,漂浮在身周盘旋不止,嘎嘎怪笑道:“老头子我都替你丢脸啊!” 听到这话,徐樊面无表情。 “病主范文山?” 已经缓过劲来的郭鹏脸色苍白道:“这杀人魔也来了?” 他又伸手抓向楚秋,“兄弟,听我一句劝,咱跑吧!” 可他的手却是抓了个空,顿时愣在当场。 再朝身旁看去,哪里还有楚秋的影子? 郭鹏先是疑惑,随后浑身一颤,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而在这时,见徐樊不理会自己,范文山便是狞笑道:“姓徐的,咱俩都是同辈人,当年你‘武癫’镇压江湖几多载,号称五品第一,老头子我却没跟你交过手,心里头始终留了个疙瘩! 今日正巧有机会,不如你我二人试量试量,看看究竟是你武癫的拳脚更强,还是老头子我的勾魂锁更胜一筹!” 立于当空的徐樊垂下目光,盯着范文山看了数秒。 随即漠然无比道:“你要找死,老夫成全。” 第161章 不敢 “师兄,我们要不要……” 眼见事态发展愈发激烈,宋如峰终于按捺不住地看向了杨烈松。 杨烈松却如同出神了一般,微眯着眼道:“不着急,不着急。” “还不着急?” 宋如峰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闷得要死。 但杨烈松只是微微一笑后,便看向了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姚霄神与贺遵二人。 对于周围的混乱,极乐楼东西二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直到目前为止,极乐楼都没有派出任何一个武夫来停息此事,那听之任之的态度,让杨烈松敏锐察觉到了不妙。 注意到自己这位掌门师兄的目光所向,宋如峰低声道:“师兄难道是要等到极乐楼出手不成?您别忘了,我们暂未摸清极乐楼的手段,若错过时机,悔则晚矣!” 杨烈松没有说话。 但却将目光转向那些极其冷静的红衣童子,盯着他们捧着的木匣。 他本能地察觉到,那些木匣中,有非常恐怖的东西。 这也正是他此刻不敢冒进的原因之一。 不过,宋如峰的话终究还是令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轻轻叹道:“先放信通知曲师弟和方师弟吧。” 宋如峰闻言,直接一挥手。 身旁天鸢门弟子立马掏出了传信烟火。 嗖的一声! 竹筒喷出的花火炸向半空,化为了天鸢门的信号,点亮了这银叶山巅! 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贺遵却在这时候抬头看了看,轻笑道:“咱们这些贵客,还真是各有打算啊。” 姚霄神没有抬头,但在花火照耀下,那张苍老脸庞如被阴影笼罩,缓缓道:“无妨,过了今日,皆是虚妄而已。” 贺遵没有说话,侧过脸向那些红衣童子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在花火的爆响一瞬。 广场上的两名宗师,也是同时撞向对方。 惊天动地的震荡向四周传递,随后只见浑身缠绕着幽绿光芒的范文山如同滚地葫芦一样,在地面不断弹动翻滚,飞出了数十丈,直接撞向高台边缘! 原本就混乱一片的高台,顿时狠狠一颤。 几条巴掌宽的裂缝不断蔓延开来,那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宾客站立不稳,纷纷惨叫着栽倒。 “好,这才够劲!”这时,半个人都陷进高台下方的范文山晃动肩膀挣脱而出,拍掉身上的细碎石粒,满脸狞笑地注视着前方那道伟岸身影,“这一拳,才对得起‘武癫’二字!” 徐樊踏出尘烟弥漫之处,冷眼看向范文山,突然问道:“你用过灵菩萨?” 范文山甩动右手的锁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妨猜猜看。” 徐樊面沉如水,“找死!” 他脚下一震,地面掀起层层龟裂,碎石震上半空,随后便被真气牵引,如同雨点般打向范文山! 范文山持续加速甩动锁链,化成密不透风的圆光,噼里啪啦将那些石块全部击碎,随即一抬脚,又是两道幽绿光芒飞向徐樊! 徐樊却宛如脚下扎根般站在原地,小幅度偏开头颅,一条锁链直接从耳边擦过。 随即他翻转手腕,用一根食指轻轻向前方敲击。 铛! 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荡开! 第二条锁链直接被他一指震碎,变成一长串飞散的碎片! 范文山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朝后方跃去,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 但在此时。 徐樊握住耳边那条锁链,劲力相抗,顿时令那条锁链绷直到极限! 范文山的脚也是悬空一尺,被硬生生拉住! 他急忙踩住锁链,龇牙咧嘴道:“二十多年没听过你的消息,老头子还道你已经废了,想不到你还真有点本事啊!” 徐樊的大手握住那条锁链,华发怒扬,一言不发。 范文山阴着脸,察觉到锁链被越拉越紧,低声道:“不如就算平手?” “平手?” 徐樊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但那却是充满了嘲讽与蔑视的冷笑,“休要往脸上贴金了,你这老鬼说,当年从未与我交过手,心里有个疙瘩,却绝口不提其中缘由。” 徐樊捏着那条铁链,真气席卷而上,铁链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已是不堪重负! 范文山脸色剧变,竟是直接舍了这条‘夺魂锁’,如同惊弓之鸟般再退数丈,一步跃上高台! 咔嚓! 徐樊徒手绷断了那条夺魂锁,冷声道:“你没和老夫打过,只是因为你不敢罢了!” 他注视着脸色难看的范文山,“你怕被我活活打死!” 说罢。 徐樊丢掉断裂的铁链,迈步就朝高台走去,“但你也说对了一句话,当年没抓到你,始终是老夫的一个心结。既然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正好叫老夫了结一桩未完之事,死后也能闭眼了!” 察觉到徐樊的惊天杀意。 范文山的脸色一变再变,忽然高声道:“极乐楼,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 就见那些始终安静无比的红衣童子,突然打开了手中木匣。 一个又一个木匣被推开。 里面蠕动着的苍白肉块暴露在空气之中,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许多满脸惊慌的宾客好似被定住一般,露出痴傻的表情。 就连正在激烈交手的武夫们,也都行动受阻,时而茫然,时而震惊。 那群潜伏在闯山之人当中的武夫,竟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动作不如先前利落。 “灵菩萨比我们想象得更厉害!” “快运功抵挡!” 许多人当即停手,咬牙行气,抵抗那种不受自身控制的怪异感觉。 “先杀了这些狗官再说!” 但也有人准备趁现在拼一把。 几名武夫趁机扑向那群峙州各个郡府的权贵,欲要借此机会多杀几个。 然而。 一名站在附近的红衣童子却突然扬起小脸,伸手握住了木匣中的肉块。 轻轻一捏。 灵菩萨仿佛发出如同怪物般的尖啸! 那几名飞身至半途的武夫亦是突兀止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几名大虞权贵,满脸绝望神色。 啪的一声! 这几名武夫忽然炸成漫天血雾,劈头盖脸洒在附近众人身上。 就连那红衣童子都被溅了一身的血。 他面无表情,随后软倒在地,已经没了气息。 木匣脱手而出,里面滚落的一小块灵菩萨迅速风干,变成灰烬。 这等诡异场面,当真惊住了所有前来刺杀席间权贵的武夫。 就连徐樊也是眯了眯眼,露出凝重的表情。 范文山诡异一笑,闪身来到众人之间,面朝姚霄神说道:“姚老鬼,老头子已经出过力了,你可莫要毁约!” 姚霄神闻言,忽然咳嗽起来。 贺遵连忙伸手替他顺气。 随后。 姚霄神止住咳声,虚弱道:“你放心便是,该给你的好处,一点也少不了。” 范文山点了点头,“那就行。” 说完,他看向那些红衣童子捧着的木匣,目光贪婪中又带着忌惮,怪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极乐楼这帮疯子是如何搞出‘灵菩萨’的,返老还童,又能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嘿,真他娘是妙极了!” 他这一番话,却让坐在前列的几人投来目光。 叶飞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极为苍白。 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紫烟婆婆眼神淡漠,看了一眼后却没说话。 “姚老先生,你是不是该向本王解释一下,病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乐王面无表情,语气中透着丝丝寒意。 这位始终笑容满面的亲王,此刻终于露出几分峥嵘之意。 “王爷莫急。” 姚霄神转过身望着几人,缓缓说道:“诸位应该都已经发现了,你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样说来,我们还要感谢极乐楼高抬贵手了?”紫烟婆婆语气微嘲:“老身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说法,倒真有些稀奇。” “紫烟婆婆,您误会了东使的意思。”这时,贺遵淡笑道:“这本就是至极之乐的一部分,而诸位的至极之乐,却不会这么草草了事。” “原来极乐楼管这种失了魂魄般的情况,叫作至极之乐?” 杨烈松安坐在位置上,发出一声轻笑:“那这次杨某也认同紫烟婆婆的说法,此事的确很是稀奇。” 紫烟婆婆冰冷的目光看向杨烈松,冷哼道:“杨掌门,可别与老身套近乎。” 杨烈松朝她笑了笑。 随后站起身来,望着贺遵说道:“至极之乐是什么,杨某不想深究,你们极乐楼有何目的,也非是眼下的重点。西使不如与我们解释解释,极乐楼为何会有控制人心的手段,又是通过何种媒介来达成的?” 贺遵面带笑容道:“天鸢门一直以来都在调查极乐楼的千秋醉,杨掌门既然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杨烈松叹道:“天鸢门毕竟也是峙州当家做主的势力,极乐楼盘桓多年,动作一次比一次惊人,自然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说到这里,他看向面沉似水的安乐王:“相信安乐王也在背后偷偷调查过,这如同雨后春笋般窜起,短短十几年就在大虞搅风搅雨的极乐楼是何底细。” 安乐王淡淡道:“此事本王的确不知情,杨掌门不必试探本王。” 说着,安乐王那张胖脸的微微一颤,浮现些许怒意:“极乐楼摆明是要连本王一同坑害,本王同样也是受害者!” 杨烈松不置可否地一笑:“您说是,那就是。” 他不与安乐王争辩,又看向脸色苍白无比的叶飞星:“但叶少阁主绝对是不知情的。” 叶飞星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再无方才的潇洒气度。 直到此刻,他才像是一个少年人,有些乱了方寸。 “杨掌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探清极乐楼的手段。” 这时,姚霄神忽然开口说道:“这本就是今日楼中召开极乐宴的目的。” 一瞬间,还存有理智的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姚霄神脸上。 似乎想要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就连范文山都收起那古怪的戏谑神色,郑重了许多。 只见姚霄神顺了顺气,浑浊的双眼里仿佛闪烁着某种光芒,一字一顿道:“所谓的至极之乐……” 嗡! 刹那之间,变故忽生! 几名宗师都是反应过来。 紫烟婆婆面露震惊之色。 老宦官表情阴沉地护住安乐王。 范文山却如同被惊着的兔子,一步跳离姚霄神身边。 高台下的徐樊双眼微阖,如同入定。 “住手!” 唯有杨烈松表情惊变。 他一挥袍袖,身旁天鸢门弟子腰间的长剑当场出鞘,化作一道雪亮浩光飞向姚霄神的背后! 只见一名眼角带疤的男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姚霄神身后,手中刀光如虹,划过姚霄神的颈间! 铛! 一击得手的同时,杨烈松以气运使的长剑紧随而至,剑尖撞中了男子手里的短刃。 长剑被磕飞,但携带的巨力同样将男子的手臂崩开。 他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但他却在半空翻了个身。 半跪在地,捂住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姚霄神! 只见身形佝偻的姚霄神半晌未动。 头颅却慢慢向前倒去,形成了一个不可能做到的角度。 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人头落地! 砰的一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 杨烈松盯着那颗头颅,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盯着那半跪在地的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倒是紫烟婆婆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惊讶道:“那是什么刀法?” 她从未见过攻势如此凌厉,杀意如此炽盛的刀意! 方才那一瞬间,就连她的颈间都是一凉。 心中浮现了许多个刀法大家的名字,却没有一家的传承能够对得上号。 “这是‘涅盘刀’。” 一个声音打断了沉默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竟是踏上高台的徐樊。 他一步步走向姚霄神的‘尸体’,口中依旧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刀灭死生之大患,众苦永寂,自得清凉寂静,是为‘涅盘刀诀’。” 随后,徐樊看向神情漠然,眼中含恨的男子:“这是净土宗不传之秘,早已随之一同绝迹江湖。若非家师曾与净土宗高僧论道,目睹过这一绝学,否则就连老夫也不知你这断生断死的一刀是何名堂。” 男子眼角的伤疤微微抽动,正要说话。 却听徐樊淡淡道:“可惜,你杀不了姚霄神。” 话音未落。 就见姚霄神那死而不倒的尸体,忽然颤抖起来! 一条条沾满粘液的灰白触须飞速破开肉颈,疯狂甩动延伸出来。 随后那些灰白触须,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与地面的头颅连接在一起! 第162章 回头 一条条拇指粗细的灰白触须,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向了那颗头颅,顺着断口处钻进肉里,发出阵阵滑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触须将头颅高高举起,伴随着粘液嘀嗒坠落,飞速向身躯收回! 只见姚霄神的脑袋,稳稳回到了脖颈之上,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如此可怕的场景,使得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紫烟婆婆颤声说道:“姚霄神他……竟然是妖物?” “妖物也没有被斩首后还能复生的例子。”宋如峰沉声说道:“但不论他是什么,都绝不是人了!”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在场众人。 紫烟婆婆默不作声,却已经起身向着天鸢门那边靠了过去。 此刻在场的几位宗师,那老宦官只在乎安乐王的生死,稍后若真有异变突生,怕是会立刻护着安乐王逃离。 而病主范文山与极乐楼达成了某种交易,摆明是站在极乐楼那一边。 至于立场不明的徐樊,紫烟婆婆不敢把希望赌在他身上。 如今看来,倒是与她有仇的天鸢门最为靠谱,而且还有杨烈松和宋如峰两位宗师,数量上占据优势。 杨烈松见状,看也不看紫烟婆婆,而是满面凝重地看了眼姚霄神,随即面朝贺遵道:“极乐楼果然在私下里研究魔门功法,你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是想再掀起一次诸国灭魔的大战么?” “杨掌门,你不要误会。” 贺遵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依旧轻笑着说道:“我们极乐楼的愿景,与魔门那些家伙不一样。而且,你也千万别把我们极乐楼的至极之乐,和魔门的拙劣模仿当成一码事。” “拙劣模仿?” 杨烈松脸色一沉。 想起有关于魔门的某些传闻,他藏于袍袖之中的手掌悄然攥紧,淡淡道:“照这么说,极乐楼还是与妖物有关。” 贺遵只是一笑,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 但就在这时,那以一手‘涅盘刀’将姚霄神斩首的男子冷声道:“你说错了。” 杨烈松朝他看了过去,面无表情,似乎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你们以为,至极之乐是指此身享用的无上愉悦?”男子站起身,扶着失去知觉的右臂,咬牙说道:“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他们是要创造一个‘极乐之国’,将人身转换成‘无缺’的妖物之身!” 说到这里,男子指着姚霄神道:“他们既不是妖物,也不是蛮人,而是妖魔!欲要颠覆此世的大魔!”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尽皆为之沉默。 杨烈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在此时,一个苍老且虚弱的声音幽幽道:“妖魔?” 除了徐樊之外,几名宗师脸色微变。 就连安乐王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过去。 就见那本已死透的姚霄神睁开浑浊双眼,表情古井无波:“或许是吧。” “姚老先生。”杨烈松沉声道:“杨某敬您是前辈,今日不想妄动刀兵,如果极乐楼愿在此刻回头,尚还为时不晚!” 站在天鸢门的角度来说,今日拆穿极乐楼的把戏,或是将极乐楼赶出峙州,这才是最符合利益的做法。 但杨烈松万万没有想到,极乐楼的野心竟是如此可怕。 想当年魔门被灭一事的背后,就有魔门功法能将修炼者转化为妖物的因素,如今极乐楼不光欲要重现魔门之法,甚至还犹有过之! 牵扯到这等大事之中,杨烈松心里已经萌生退意。 “回头?” 姚霄神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浮现出恍惚之意。 下一刻,他的喉咙里就传出非男非女,似哭似笑的诡异嗓音。 “当年我跻身四品神通,却依旧求不得超脱,若无楼主,我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连骸骨都无人收殓!” “回头!?” “我为何要回头!?” 随着姚霄神吐出最后一个字。 徐樊的眼神一变,急声道:“退!” 话还没说完,他便化作一道残影,迅速后退! 却也没忘记将那名身负涅盘刀的男子拎在手中。 其余几名宗师的反应慢了一拍,但也化成几道残影退开。 宋如峰和杨烈松同时施展手段,托着一众天鸢门弟子退让十丈开外! 老宦官抓着如同一只巨大圆球的安乐王逃到高台边缘,回头望去,就看到他们先前所在的位置,早已被一条灰白触须所贯穿! 一条条灰白触须从姚霄神的袖口延伸出来。 眨眼不及的瞬间,就已经再次朝他们飞去。 “王爷快走!” 老宦官厉喝一声,双掌在胸前画圆,浑厚的真气形成漩涡,气机下沉,掌劲缠住了那条刺向胸口的触须。 他目光扫过,顿时大骇! 只见那道触须不住颤抖,竟还向着他的真气之中钻来。 杨烈松翻手唤来一柄天鸢门弟子的长剑,剑光凌空一闪,斩中那道触须的同时,也是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宋如峰亦是一掌卷起千重气劲,将前方的触须逼至倒退数米,真气掀飞了沿途桌椅,对那触须却未能全功。 他一时心悸,沉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妖物?” 紫烟婆婆同样出手似电,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暗器光芒从她掌底闪出,但她前方那条触须却是飞速甩动起来,凌空弹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竟是将她的暗器全都挡了下来! 紫烟婆婆眼皮狂跳,尖声道:“少废话,联手逃出去!” 杨烈松与宋如峰对视一眼,却没有理会紫烟婆婆的提议。 “既然知晓此事,天鸢门怎能置身事外?”宋如峰沉下气息,双掌排开滚滚气劲,绽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喝:“自当除了此魔!” 说罢,他竟直奔那触须而去。 紫烟婆婆一咬牙,骂骂咧咧道:“这时候装起正道来了?老身可不想陪你们一起死!” 说完,她闪身后退,掌下掀起汹涌气浪,目标却不是迎头追来的触须,而是那呆愣的叶飞星! 叶飞星惊呼一声,被她卷了过去,随后直接被拿来挡在身前。 “杀了这藏锋阁少阁主,你们极乐楼便等着覆灭吧!” 她将叶飞星向外一扔,头也不回地逃去。 第163章 挑衅 紫烟婆婆拿叶飞星来挡刀,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观察到了姚霄神似乎有意避让叶飞星及那两名侍女。 除了早已摆明旗帜站在极乐楼那边的范文山,在场只有叶飞星没被姚霄神当作目标! 不论极乐楼是出于何种目的不动叶飞星,紫烟婆婆都抓准了这个机会,将叶飞星推出去争取时间,自己果断逃跑! 姚霄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袖口延伸而出的触须却是如臂挥使,速度极快地绕开了叶飞星,凌空追向紫烟婆婆! “少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叶飞星踉跄跌倒,那两名侍女亦是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其中一名侍女的双目通红,当场开启剑匣。 但是,一只手却突然按在了剑匣之上。 那名侍女怔了怔,看向叶飞星,有些不解之意。 叶飞星摇了摇头,脸色苍白道:“不要,会死的!” 说完,他看向以一己之力压制诸多宗师的姚霄神,随即又看了眼只用一根手指,便能与那触须周旋的徐樊。 叶飞星沉默一瞬,低声道:“你们带着无咎和击雪先离开。” 这种要求,两名侍女自然不肯答应。 她们虽然一言不发,但那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你们……”叶飞星满脸无奈。 可就在这时,远处一声惨叫,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就见已经逃出老远的紫烟婆婆被那条触须贯穿左臂,吊在了半空! 原本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却是急速衰老下来,变得满脸皱纹。 “我的真气!?” 紫烟婆婆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竟如同泄洪般顺着伤口顷涌而出,当机立断挥动右掌,切断自己的左臂! 一经脱身,她立刻封闭伤口,老脸上布满惊怖,尖声提醒道:“这鬼东西能够掠夺武夫真气!” 听到她的提醒。 正与触须缠斗的几名宗师心下了然。 杨烈松与宋如峰交换眼神,互相之间配合有度,竟是抓准时机,联手斩断了一条触须! 当那触须落地之时,便是发出犹如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与此同时。 那些被夺了心智的宾客,却是纷纷抬起头,向着二人看去。 他们的眼神诡异,呆滞麻木,毫无生气。 下一刻,便如同发疯一般扑向了两人。 宋如峰挥掌击倒一名宾客,神色凝重道:“这又是什么手段?” “极乐楼有夺人心智的法子,想来再控制住这群人,也不算难事。” 杨烈松以真气震退一群形同疯魔的宾客,再度看向垂下双手站在正中央的姚霄神,凝重道:“关键还在于那老鬼!” 宋如峰重重点头,“曲师兄和方师弟应当快要赶到了,届时我们联手斩杀这妖物!” 就在二人交谈的瞬息。 银叶山庄广场之上,那一群闯山上来的武夫也意识到了不妙。 这一群宗师不知为何打了起来,似乎还与妖物有关,事态发展远远超乎想象,自然没人敢再留下来看这个热闹。 不少人早就偷偷溜走了。 可就当余下众人也萌生退意之时,一阵凄厉惨叫却是从山林间传递而出。 众人脸色剧变。 “是极乐楼!” “他们根本没想放咱们离开!” 原本置身事外的一众武夫,却也果断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冲了过去。 在场加起来足有百余位七品武夫,若是和极乐楼硬拼一场,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可就在这时。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香风,令众人的脚步顿时滞缓下来,脸上更是露出茫然的表情。 风中传来娇媚无比的笑声,如同银铃作响,“诸位莫要急着离开。” 只见一袭粉裙的温清画拦在前方,美眸微眯,声音轻柔道:“且先与奴家共舞一曲吧。” 在她背后,一个同样穿着粉裙的女子缓缓走出,手中赫然捧着装有灵菩萨的木匣。 “坏事了,坏事了……” 人群之中,郭鹏注意到许多武夫都已露出一副痴傻的表情,自己也是浑身冰冷麻木,不由喃喃道:“这次死定了!” 就当温清画伸手打算接过妹妹递来的灵菩萨,制住眼前众人时。 阵阵急促的蹄声从远处响起。 她轻蹙黛眉,正要回身望去,却只看到一团灰色厉风从眼前卷过。 “那是……什么?”温清画产生了一瞬的茫然。 以她六品的修为,隐约只能看到形似骏马的影子从面前‘飞’了过去。 “姐姐!”就在这时,同是一身粉裙打扮的女子急忙道:“灵菩萨不见了!” 温清画的神情一变,这才发现原本该交到自己手中的灵菩萨早已不翼而飞。 待她再抬眼望去,就见到一头高大的灰色驴子站在数十丈外,嘴里叼着灵菩萨,一口连同木匣都给嚼碎咽了。 二驴注意到温清画的目光,透着智慧的双眼望了回去,嘴巴嚼啊嚼,最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木渣来。 如此挑衅的行为,让温清画的脸色极为难看,咬着牙道:“给我杀了这畜生!” 话音一落。 她身后的山林之中,便是窜出了许多红袍武夫。 直奔二驴而去! “呃啊!” 二驴叫了一声,扭头就跑。 脖子上的长刀转动不停,撒开蹄子一阵狂奔! 山庄前忽然出现一头驴子,自然逃不过那群宗师的感知。 “是他?”宋如峰余光扫过,看见倒腾着四条腿狂奔的二驴,顿时露出迟疑的表情。 但下一秒,就被那群失去心智的宾客缠了上来。 尽管这群宾客发疯一般攻击他们,但本身并没有多少威胁,只是宋如峰必须手下留情,务必做到不伤人性命,大部分心神都被牵引,还要对付那极为诡谲的触须。 一时也是捉襟见肘了,自然无心再看那头奔跑的驴子。 不过杨烈松却明白他的意思,震退多名宾客后,护着身后的天鸢门弟子,轻笑道:“那位看了半天的热闹,应当是在寻找出手时机。” 说完这话,杨烈松的目光却从那些浑浑噩噩的宾客之中扫过。 他注意到,此刻被派来与他们缠斗的宾客,俱是峙州当地的武夫。 至于富商与那些有官位在身的权贵,反而站在后方,甚至有一部分还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高台。 这个细节令杨烈松心头微动,忽然笑道:“姚老前辈,极乐楼莫不是想要通过掌控这些权贵,从而控制大虞吧。” 姚霄神十分安静,冰冷的眼神未有半点触动。 杨烈松却是继续道:“看来极乐楼根本不明白大虞是如何运转的,别说是这些朝中官员和各州富商,就算你控制了安乐王,也未必能拿得下大虞!” 说罢,他腾身急转,一剑荡开了几条飞舞的触须,直奔姚霄神而去,高声道:“因为如今的大虞,是江湖说了算!” 嗡! 长剑传来刺耳颤鸣! 杨烈松一剑递出,宛如流星飞逝,划过不可直视的光芒。 交手至今都一动未动的姚霄神,第一次抬起头,怪异的嗓音漠然道:“长空一式?” 剑光直向面门袭来,照亮了姚霄神那张苍老面庞。 无数触须瞬间从四面八方收回,化成交织的大网,瞬间封锁剑招进路! 轰隆一声巨响自姚霄神脚下传出! 只见他脚底地面顷刻崩裂,条条裂纹蔓延至整座高台! 杨烈松握住长剑,面色沉凝。 手臂再度朝前一送。 如有鹰隼长唳的尖锐爆鸣回荡四周! 他的真气不断向前涌去,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逆推而回,形成了湛蓝的弧形流光遍布周身! “去!”杨烈松神色不变,忽然放手,向着剑柄一掌拍去! 咔嚓! 长剑顿时不堪重负,自剑尖开始寸寸粉碎,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化成漫天尘屑! 剑锋崩毁,被护在触须背后的姚霄神却是如遭雷殛,身体一弓,两脚腾空向后飞去! 但他很快便沉住身躯,如同一杆标枪,笔直地扎在地面。 布满龟裂的高台不住摇晃,碎石顺着四边滚落,直到姚霄神退至边缘,才堪堪停住了崩塌的趋势。 “嘶!”杨烈松注视着姚霄神,口中吐出一股数尺长的白气,神色逐渐凝重下来。 他倾尽全力的一剑,竟也没能拿下这怪物! “怎么可能?”宋如峰的瞳仁微缩,也是被这一幕所震撼。 随后,宋如峰的目光不禁看向叶飞星。 或者说,他是盯住了那两副剑匣。 如果师兄用的是无咎剑或是击雪剑…… 这时,姚霄神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想法。 就见这位曾经跻入过四品神通境的老者毫发无损,两条宽大的袍袖中满是触须,拖在身后迈步走来。 姚霄神用怪异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这一剑,比你师父更强,更加凶猛,没有辱没天鸢门的名声。” 正在平复气息的杨晓神闻言,露出轻笑:“姚老谬赞了。” 姚霄神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师父当年被徐樊一招击溃武夫争胜之心,人已是废了。但他此生最大的成就,不在于武道进境,而在于收了你们这几个好徒弟。天鸢门能够重整旗鼓,全靠你们一门四宗师撑着。” 听得这话,杨烈松的笑容收敛,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徐樊,随后淡淡道:“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您也清楚,杨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极乐楼成事。被你们转移走的权贵,今日也要在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直到此刻,杨烈松才是拿出了一派掌门的态度,极为坚决。 “姓杨的!别跟他废话!”这时候,没能逃出银叶山庄的紫烟婆婆站到杨烈松背后,厉声道:“老身助你一同杀了他!” 紫烟婆婆断了一臂,心里恨极了姚霄神,竟是放下了与杨烈松的仇怨。 “你这老婆子,别不要脸了。” 始终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范文山嘎嘎怪笑道:“嘴上说得漂亮,不也是躲在杨掌门身后?你若真有本事杀了姚老鬼,早就亲自动手了,打肿脸充胖子,装什么大个儿?” 紫烟婆婆冷眼看了过去:“你这病主若想变成‘死主’,老身也不介意替你们八苦换个名堂!” “嘿!” 范文山只是一笑,不予理会。 杨烈松却没有说话,依旧注视着那边的姚霄神。 体内气机循环往复,已是再度调用起来。 这时候,被老宦官护在身后的安乐王却是缓缓道:“几位打也打了,闹也闹了,眼下这局面再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听本王一句劝告,如何?” 安乐王这一开口,就连徐樊都抬起眼皮,冷冷地望了过去。 杨烈松亦是看向安乐王,忽然笑道:“不知王爷有何见解?” 安乐王满脸肥肉轻轻一颤,笑呵呵道:“本王觉得,极乐楼也未必就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至少目前来看,除了前来刺杀我等的武夫,极乐楼可是没错杀一个宾客。” 他环顾四周,对那些被控制离场的宾客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咱们不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听极乐楼究竟有何计划,再作之后的打算吧。” 这话一出。 现场几人露出迥异神情。 叶飞星更是惶惶不安,手掌悄然按住了一副剑匣。 杨烈松看了看安乐王,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姚霄神,以及一旁面带微笑的贺遵,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合着今日只有天鸢门被算计了。” 安乐王笑容满面,叹息道:“天鸢门,确实可惜了。” “一门四宗师,死撑这口气不倒,将一个快要除名的门派坚持到今日,的确不易。” 姚霄神再次迈动脚步,漠然道:“可惜的是,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天鸢门了。” 他刚刚释放出冰冷杀机。 下一秒,脸色却是忽然剧变,死死盯住了银叶山庄的方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怒吼道:“找死!” 随后姚霄神便是凌空飞起,化成一串残影冲向银叶山庄!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变故。 正当几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满广场乱窜的二驴却发出高亢的叫声,同样疾步冲往银叶山庄。 一头撞碎墙壁扎了进去。 几息过后。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 银叶山庄上方,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瓦片坍塌,横木崩裂,姚霄神的身影窜上高空,在逐渐昏黄的天际翻腾数周,狼狈至极! 但还不等姚霄神稳住身躯,另一道黑影亦是冲天而起。 几名宗师定睛望去。 才发现那竟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 厉芒出鞘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掌握住刀柄。 随即,一刀斩向姚霄神! 黄昏天际,一轮日光骤然升起! 顷刻之间晨曦乍现,炽如火海腾空,烈灼可怖! 不可逼视的冲天刀意之中,一袭道袍身影手握长刀,逼得姚霄神飞退百丈。 表情狰狞,发出无声咆哮! 一应声音,皆淹没于这一刀之下! 火海般的场景眨眼间凝固,尽数收束成一线刀芒! 楚秋飘然掠过姚霄神的身躯,翻腕垂手,斜握长刀落向山庄屋顶。 天空中的姚霄神浑身燃起炽目火光,飞坠而下! 如同烈日陨落! 注视着这样惊人一幕,徐樊初次露出畏惧之意,口中喃喃道:“霸势九斩……” “坠日刀!” 第164章 交战 一众宗师望着那银叶山庄上方,被那惊绝一刀所震撼。 “什么坠日刀?” 听到徐樊的喃喃自语,紫烟婆婆望了过去,声音中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徐樊讳莫如深,沉着脸不发一言。 然而被他护在身后的男子却有如见了鬼一样,盯住立在山庄屋顶的楚秋,声音沙哑道:“大离夜主的绝技?” 徐樊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惊讶这身负净土宗失传绝学的后辈,竟有如此见识。 大虞虽与大离相邻,江湖之上有何高手,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但‘大离夜主’却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因为那个名号的背后,不光代表着横压江湖一时的武夫,更代表了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的权臣。 “方独舟?” 紫烟婆婆‘嘶’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发麻,连语气都没了先前的嚣张:“这是他的刀法?” 范文山冷笑道:“徐老鬼,你怎知那是大离夜主的刀法?老头子我可是听说了,见过‘夜主’出手的人,还活着的可全都是上三品啊!” 徐樊漠然道:“老夫自然没有亲眼见过夜主出手,但这坠日刀,并非没有传人。” 说完,徐樊似乎不愿多话,目光朝着安乐王一扫,随后冷冷道:“今日老夫此来只为向极乐楼主讨要一个说法,你们之间的腌臜勾当,老夫不感兴趣,只要别挡我的路,随你们如何折腾。” 许是被方才那道冲天而起的刀意所惊,事情发展到此刻,徐樊终于表明了立场,将矛头直指始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安乐王。 “徐先生这话不该说给本王听。”安乐王却是一笑:“本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真正闹事的,不是天鸢门这二位么?” 宋如峰脸色一沉:“安乐王,事到如今还想把自己摘出去,未免有些晚了吧?” 边是说着,宋如峰一边朝前踏步。 护着安乐王的老宦官同样拦身在前,冷冽目光盯住了宋如峰。 “师弟,莫要冲动。” 杨烈松抬手按住了宋如峰,摇了摇头,朝姚霄神坠落的方向看去:“既然姚老鬼已被那位谢宗师出手解决……”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站在屋顶的楚秋忽然纵身一跃,于半空腾挪数丈,轰然落向姚霄神坠落之处。 紧接着。 那具本已全无动静的身体,却是诡异弹动了几下,无数触须顷刻间涌出,穿破火光,互相缠绕如同一条巨蟒,直奔楚秋而去! 楚秋突兀止住奔行之势,旋身斩出匹练般的刀光,顺着触须旋转而上,将那拧成一股的灰白触须斩成漫天飞舞的碎片! 轰! 下一秒,楚秋冲破围势,抬起一脚将浑身燃动烈焰的姚霄神踢飞。 沿途撞穿了一棵棵古树,火光与尘烟瞬间弥漫开来。 如此惊人变故,就连一众宗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原本还成竹在胸的杨烈松微微一怔,呢喃道:“那一刀都杀不了姚霄神?” 宋如峰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现场少了一个人。 他神色一变:“西使呢?” 几人这才发现,刚刚还站在高台上的贺遵,此刻竟是不见了踪影。 按道理来说,一名六品武夫,本就无足轻重。 但此人却能在许多宗师的身侧消失,那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徐樊二话不说,抓起那名男子,抬脚就想离开。 “徐老鬼,要往哪儿去啊?” 范文山怪笑着道:“难不成是打算把这小子抓起来拷问涅盘刀诀?” 徐樊背对着他冷冷道:“范文山,你若想死,待在这里等老夫回来,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罢,他拎着那男子一跃而起,竟是向着银叶山庄冲去。 杨烈松眉头紧皱,低声道:“谢宗师一定是在银叶山庄内做了什么,才会引起姚老鬼如此激烈的反应。” 随后他便转开目光,抬脚迈步,平静道:“我们也去看看。” 宋如峰闻言,自是相信师兄的判断。 正当这二人也决定动身前往银叶山庄内一探究竟时。 远在林中交战的两道身影,却又杀了出来。 此刻姚霄神浑身焦黑,满头华发尽数烧了个干净,头皮之上更是布满狰狞可怖的烧伤。 但这些伤势对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此时已经正在缓缓愈合。 真正让他重创的,却是胸腹间那道几乎贯穿身体的刀伤。 翻开的皮肉之中,正不断有肉芽涌出,相互交融,拼命修补这道伤口。 却收效甚微。 姚霄神跃至广场站稳了身体,两条手臂完全化成无数触须拖在地面,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不断走近的身影,怪声说道:“似你这等高手,不该掺和极乐楼的事,死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了!” 楚秋闻言,慢慢放缓脚步,直到完全停了下来,这才指着自己,疑惑道:“你在说我?” 说完,楚秋笑着看了看毫发无伤的自身,又抬眼看向姚霄神。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但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姚霄神站直身体望着楚秋。 那张布满烧伤,狰狞可怖的老脸正在逐渐恢复。 甚至就连一头华发都重新生长,垂在背后。 除了胸腹间的刀伤,其余伤势尽数复原。 他面无表情道:“你分明看得清楚,武夫手段,已经杀不了我。” “看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楚秋笑了笑,随即在后腰摸出一物,竟是块不断蠕动的灵菩萨。 那块灵菩萨足有拳头大小,被楚秋用一根丝线穿过,像是刚买来的半斤鲜肉那样挂在身后。 注意到这块灵菩萨,姚霄神的双眼微眯,“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楚秋单手握刀,提着穿过灵菩萨的丝线,淡笑道:“我不确定,但至少它被放在山庄最隐秘的地方,想来是对你们很重要。” 姚霄神略一沉默,接着道:“你想要什么?” 这般忽然松动的态度,就连并肩走下高台,却因这场面而停住脚步的杨烈松,宋如峰二人都是一惊。 目光纷纷看向楚秋手中的那块灵菩萨。 它的颜色非是苍白,而是透着一抹诡异的血红。 显然有些特别之处。 便在这时,一众极乐楼武夫也是从四周涌来,将楚秋团团围住。 领头的温清画和另一名粉衣女子表情凝重,一声不吭。 紫烟婆婆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叶飞星,在思考是否趁此机会逃走。 范文山却是怪笑两声,纵身跃下高台,想去凑个热闹。 就连安乐王都拖着满身肥肉,被老宦官搀扶着走上近前。 一时间,众人齐至,全都盯着楚秋手中那特别的灵菩萨。 第165章 上路 被这么多道目光注视着,楚秋忽然笑道:“几位别这么盯着我看,万一我被吓住了,手一抖,可就将这玩意儿给毁了。” 没等极乐楼之人说话。 众人之中却是传出笑声:“这位宗师,既然你有聊聊的打算,不如与本王相谈?” 只见安乐王在老宦官的搀扶下,竟然挤进了极乐楼武夫包围的内圈,距离楚秋与姚霄神不到二十步。 他神色坦荡道:“本王对天下奇珍颇感兴趣,如果阁下不想毁了它,不如作价卖给本王。” 一时间,许多道目光转而看向安乐王。 楚秋看了安乐王一眼,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杨烈松略一沉吟,缓缓开口道:“王爷对极乐楼的事,未免太过上心了。” 安乐王目不斜视道:“杨掌门,本王对什么东西上心,全凭兴趣而已。世人皆知我这安乐王耽于享乐,是最懂得如何享受的王爷。如今这等珍奇摆在眼前,本王见猎心喜,又有何不妥之处?”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安乐王这番话明显是在诡辩,但却无人能够揭破他。 毕竟安乐王的名声摆在那里。 更何况,在场这么多人,就只有他与叶飞星身份特殊,他若要胡搅蛮缠,谁都拿这家伙没办法。 杨烈松见状,也不与安乐王废话,只是迈步走向楚秋,拱手道:“见过谢宗师。” 对于杨烈松前来打招呼,楚秋却没有摆什么脸色,笑着回应道:“杨掌门不必多礼。” 杨烈松顿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调整位置,站在楚秋身侧低声道:“此物果真如此重要?” 楚秋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展示给他看。 只见楚秋提起手中长刀,作势欲要斩向那块灵菩萨。 “不要!” 温清画脸色急变,“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极乐楼都会满足你!” 杨烈松深深看了温清画一眼,随即了然地点头道:“看来您还真是抓到了极乐楼的把柄。” 便在这时候,紫烟婆婆默不作声地靠近过来,不理会宋如峰投来的警惕目光,淡淡道:“说吧,现在该是怎么个章程。是打是和,老身都奉陪到底!” “紫烟婆婆,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自找麻烦了。” 杨烈松淡淡说完,看向前方矗立不动的姚霄神道:“今日杨某只有两个要求,将极乐楼控制的那些权贵放走,往后离开峙州,不得再踏入大虞半步。” “杨掌门,这话过了吧。”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竟是楚秋笑着道:“极乐楼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杨烈松顿时低声道:“有些嚣张了?” 楚秋点了点头:“是有点儿。” 两人这一唱一和,令现场的气氛稍显古怪。 不过姚霄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用那副非男非女的嗓音道:“天鸢门没有资格谈条件,一个五品宗师,也不会让你们占住胜机。” 他的肩膀微动,那些沾满粘液的触须渐渐收回,重新化成手臂。 随后便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至极之乐尚未开始,你们真当自己赢了?” 话音未落! 一股冲天剑意,忽然从远处飞纵而来! 姚霄神头也不回,身体微微向前倾动,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肩膀略有摇晃。 但他的胸口却是透出一节剑尖! 姚霄神垂下目光看了看,淡淡道:“也好,既然人到齐了,那便一起上路。” 下一秒,众多极乐楼的红衣武夫仿佛被烈风掀飞,东倒西歪地滚向四周,发出阵阵惨叫! 只见一道身影奔袭而来,一腿横扫向姚霄神的脑袋! 姚霄神不闪不避,硬受这一击,头骨都仿佛被踢塌了,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方铗?” 他顶着那一腿的压迫,慢慢站直,注视着那名中年人。 名为方铗的中年人面色微沉,腾身一腿,爆发出凶戾焰光,踢在姚霄神的胸口。 这一腿将姚霄神撼动了数丈,但却是双脚扎根般立在地面,只是留下两条深深的裂痕。 方铗站定之后,凝重说道:“师兄,你可没提过,咱们要对付的是这种高手!” 杨烈松正要说话。 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淡淡的声音:“想我提前告知你,也要我事先知道才行。” 唰! 就见刺穿姚霄神身体的长剑忽然化作一抹流光,飞退回去,又被曲游方牢牢握住。 曲游方双手持剑,目光先是向人群之中的范文山看去。 后者一脸冷笑,甚至还颇为挑衅地指了指胸口。 那正是曲游方先前被他用勾魂锁击伤的位置。 曲游方轻笑一声,注意力转回姚霄神身上,与方铗一前一后,围住了这老鬼。 “你们来得太慢了。” 杨烈松叹了口气,迈步向前,与方铗并肩而立,颇为埋怨道:“再慢一步,就等着给师兄收尸吧。” 同样跟上来的宋如峰眉头微皱,觉得师兄这话说得晦气,却也没有言声。 方铗亦是笑道:“那不正好,届时我来当这个掌门,定能将天鸢门发扬光大。” 曲游方斜持双剑,淡淡道:“捣毁极乐楼诸多藏酒之处可不是什么轻省活计,掌门还是少说几句风凉话吧。” 天鸢门四位宗师,如今齐聚一堂。 三言两语便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你们毁了千秋醉的藏酒之地?”安乐王那肥胖的脸微微颤动,痛心疾首道:“如此糟蹋东西,暴殄天物啊!” 他一阵哀嚎,可谓是痛到了骨子里去。 仿佛天鸢门毁的不是极乐楼的千秋醉,而是他自家的陈年佳酿一样。 只可惜,此刻却再无人搭理这位闲散王爷的插科打诨。 就连楚秋也是略带玩味之意,看着四名宗师呈包围之势,将姚霄神围在中央。 曲游方注意到楚秋的目光,心里微动,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秋却只是摇了摇头。 曲游方表情一沉。 这时,被围在中央的姚霄神左右看了看,脸上竟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为了杀我这把老骨头,竟摆下了这么大的阵仗?很好,很好。” 他抬起双臂,毛孔里不断钻出灰白触须,声音尖厉道:“那就来试试看,能否杀了老夫!” 无数道灰白触须犹如狂龙乱舞,噼里啪啦罩住了四人! 方铗后撤一步,“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刚要伸手抓住迎面抽打而来的触须,一旁的杨烈松却是轻挥袍袖,扬起剑气替他扛下这一击,随后虚握五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圆。 湛蓝真气往复循环,令逼近的触须如陷泥沼。 但那道触须依旧疯狂向前钻去。 杨烈松面不改色道:“别碰这些东西,它们能掠取武夫真气。” 方铗神情微变,默默点头,随后就与宋如峰交换了一个眼神。 相识多年,师兄弟之间自是无需多言,四人几乎同时出手,默契地攻向姚霄神。 惊涛骇浪般的真气炸开,顿时掀翻整个广场上所有宗师之下的武夫。 唯有安乐王被那老宦官护在身后,目光紧盯着楚秋手中提着的血红灵菩萨。 这时,断了一臂的紫烟婆婆并未看向激战的几道身影,反倒是看了看楚秋手中那把刀,忽然问道:“这把刀不错,可是出自藏锋阁?” 楚秋淡淡扫了紫烟婆婆一眼。 紫烟婆婆却是露出讨好的笑容:“阁下刀法惊人,该有一把绝世神兵相衬才对。” 说着,她指了指高台,此刻除了那些痴傻的宾客之外,还有几乎吓傻了的叶飞星,“那位可是藏锋阁的少阁主,若阁下能与他结下善缘,便是叫藏锋阁给你量身打造一把名刀也不在话下。” 楚秋闻言,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他移开目光的瞬间。 紫烟婆婆忽然扬起独臂,一团如同荧光粉末般的七彩尘烟罩向楚秋! 哗的一声,楚秋的身影顿时被毒烟淹没。 紫烟婆婆面露狞色,怒声道:“范老鬼,还在等什么!” 始终抱着双臂看热闹的范文山神色微动,一抬脚,勾魂锁飞射而出! 随即,紫烟婆婆撤掌翻腕,凶猛的一掌紧随而至。 掌风排开毒烟,直接印在楚秋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劲气透体,楚秋背后的地面层层掀起,一直蔓延到银叶山庄门前的台阶之上! “谢宗师!” 这般变故,却是让正与姚霄神交手的曲游方目眦欲裂。 可他刚一分心,无数触须便像是钢鞭般迎头打来。 曲游方只能挥舞双剑迎击,叮的一声爆响过后,剑上青光险些被打散,曲游方连退数步,脸色顿时一白。 下一秒,那些触须再度飞来。 “莫要分心!” 杨烈松立即挺身而上,挥掌拍开那几条触须,余光亦是看向楚秋那边,神色有些焦急。 毕竟谁也没想到,紫烟婆婆竟会突然暴起发难,对那位谢宗师出手! 而且还是与病主范文山联手! 她先前在姚霄神手底下吃了大亏,被逼着自断一臂,现在为何又要站在极乐楼那边? 种种念头翻腾不止,杨烈松只觉得头痛不已,眼神却冷了几分,口中沉声道:“速速杀了这老鬼!” 然而在他们无暇分神注意的那一边。 紫烟婆婆一掌印在楚秋胸口,脸上露出几分喜意,随后便是对上楚秋那双漠然的眸子,“谢宗师,中了老身的‘七情’,滋味儿不好受吧?” 她横行江湖,靠的就是一身毒功与暗器功夫。 而这‘七情’之毒,更是她手中最强的毒物。 喜,怒,忧,思,悲,惊,恐。 中毒之人七情翻涌,死状凄惨。 便是宗师,也不会有例外! “老婆子,快躲!” 然而就在紫烟婆婆沾沾自喜之时,范文山惊惧交加的声音,却是令她脸色剧变。 啪嗒一声! 楚秋手掌发力,真气如同烈焰附着,沿着握在手里的勾魂锁疯狂蔓开,使得那条铁链寸寸崩裂。 范文山目眦欲裂,立刻踢开自己这最后一条勾魂锁,抽身飞退,全无半点战意! 呼! 但在下一刻。 楚秋却抛开紫烟婆婆,形同幻影般直追而上。 逍遥游身法全力施为,便是宗师也看不清他的行动轨迹。 随后,逃跑到半途的范文山被一只手捏住后颈,寸步难移! “我好像没有招惹你。” 楚秋抓着这老头,笑问道:“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范文山浑身肌肉绷紧,二话不说,发出一声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归一门,‘慑魄功’! 层层气浪掀动了楚秋的衣角与发丝。 “叫得太难听了。”他微微蹙眉,手掌用力,将范文山的脖子掐出了‘咔嚓’一声。 “怎么可能?” 范文山没想到楚秋竟是丝毫不受‘慑魄功’的影响,立刻便是压低头颅,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人瞬间缩小许多,挣脱开后,便是没了命地逃窜! 楚秋正要抬步再追,忽然偏了偏头。 一道锐光从旁边飞过。 他回过头,发现紫烟婆婆满面惊恐,还保持着击发暗器的姿势。 紫烟婆婆惊惧道:“你……你没中毒?” 楚秋闻言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有你会用下毒的手段?” 说完,楚秋袍袖一甩,一团黑云般的烟气,便是劈头盖脸朝着紫烟婆婆打去! 紫烟婆婆表情一惊,她毒术造诣极高,当即认出这是相当烈性的毒烟。 于是立刻闭合全身毛孔,屏住呼吸向后飞退! 楚秋却没再看她,而望着逃出老远的范文山。 随即单手翻过古朴长刀,以肩膀抵住刀脊。 摆出了一个早已千锤百炼的架势。 现场几名宗师,即便是还在交手的四人也忽然感到背脊一寒,汗毛层层炸开! 楚秋的目光紧盯着范文山,微微屈膝,双手握住刀柄,真气不断升腾。 “神威。” 他吐出一尺长的气浪。 偌大广场沉寂一瞬。 随即所有人只感到脚下传来巨震,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架势! 笔直刀光瞬间贯穿整座广场,在地面掀起足有几人合抱的凹痕! 一道惊雷电闪般的刀芒环绕着黑色气劲,穿越数百丈的距离,眨眼间追上了范文山! “饶命!饶命!” 范文山感知到杀机袭来,脱口而出的竟是求饶! 随后,他的身躯便被刀芒贯通。 犹如被卷入风暴的枯叶,顷刻粉碎! 直到刀芒收束。 楚秋站在距离下山的台阶只有几步远,浑身蒸腾着热浪,看也不看那化作一地余烬的‘病主’,转身望向静默的广场,叹息着勾了勾手:“要不就别再浪费时间,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姚霄神顿时停住动作,眼神冷冽地看向楚秋。 老宦官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紫烟婆婆发出尖锐的惨叫,“老身做到了应诺之事!极乐楼还不出手拿下这个怪物!” 哪怕有已然彻底非人的姚霄神矗立那边。 对于紫烟婆婆来说,一刀劈死范文山的楚秋,反倒更像怪物。 一刀坠日,一刀神威。 两刀之下,这位纵横江湖多年的宗师,已被吓破了胆子,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第166章 隐忍 杨烈松率先反应过来,冷冽的双眼望住了紫烟婆婆,沉声道:“紫烟婆婆,你这一番行径,确是让杨某有些看不明白了。 极乐楼的野心勃勃,你已是亲眼得见,此刻竟还愿意站在他们那一边?” 他目光扫向了紫烟婆婆断掉的左臂,“依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极乐楼究竟向你许诺了什么好处?能让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相助他们?” 紫烟婆婆的表情惶惶不安,颤抖地看向楚秋的身影。 日头已沉下天际,夜色渐浓,楚秋的身影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给她带去了极大的心理压迫。 直到楚秋迈动步伐之时。 紫烟婆婆更是犹如惊弓之鸟般向后缩去,全然吓破了胆子! “说那么多做什么?” 楚秋拖着刀锋,笑着说道:“无非就是事先许诺了许多好处,只等关键时刻兑现承诺。如今的局势,杨掌门难道还没看清楚么?” 话音落地。 楚秋走到了广场之上,逐一望了过去,“今夜这些宾客,只有天鸢门还想着与极乐楼为敌。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人,全是你们的对手。” 杨烈松脸色微沉,第一个看向安乐王与那名老宦官。 但还没等他说话,楚秋却已是动了起来。 提起一掌,惊天煞气尽数爆发! 犹如尸山血海般的幻景铺满广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可令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 楚秋这一掌的目标,却是那位始终和稀泥的安乐王! “王爷!” 老宦官沉喝如雷,欲要挺身阻拦。 然而他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快得过楚秋? 不等老宦官迎击,楚秋已是来到安乐王面前,掌风积压的煞气尽数爆开,罩向仍然满面淡笑的安乐王。 下一秒。 广场上便是传出一声闷响! 劲风横扫八方,地面再次迸发层层龟裂! 几名宗师都是把眼一眯,被袭上周身的气浪吹得睁不开眼。 宋如峰挥动手掌,震散劲风的瞬间便向那处望去。 下一秒,他的瞳仁一缩,震惊道:“怎么会?” 杨烈松亦是朝那边看去,眉头顿时紧皱,随后又松了开来,叹息道:“安乐王藏得真是好深啊。” 曲游方与方铗两人看到那如同肉球一般的安乐王竟是举着手臂,与楚秋对了一掌,丝毫不落下风,表情齐齐一变! 唯有姚霄神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后,便是雷霆般出手,无数触须迎头打向天鸢门四位宗师! 战端又起,四人却都心底微凉。 今日这局势,确实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安乐王满面微笑,注视着楚秋道:“阁下好大的杀性,先是凉薄山范宗师,下一个就轮到本王了?” “你装了这么久,不就是等我对你出手么?” 楚秋笑了笑,掌劲不断涌出,将安乐王浑身的肥肉吹得一颤! 轰! 安乐王后退一步,踏碎了地面,表情略显凝重,声音低沉道:“阁下可要想清楚,姚老有本事以一敌四,你却未必能够以一敌三!” 他体内涌出雄浑真气,展现出相当恐怖的根基! 两股真气隔着掌心互相碰撞消磨,迸出龙吟虎啸般的声浪。 除了楚秋,谁也没曾料到,这位安乐王竟也是位五品宗师! 甚至比在场许多人都强出一大截! 便在这时,楚秋的背后闪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老宦官一掌盖在楚秋后心,激起重重真气波纹! 楚秋面不改色,体内一气造化功飞速运转起来,那足以镇压一切的厚重,便是与两名宗师比拼根基,也丝毫不落下风。 “好深厚的底子!” 安乐王见楚秋硬挨了这偷袭的一掌,竟连晃都没晃一下,不禁露出异样的目光道:“有些时候本王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惊才绝艳的天才,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的境界,你们这样的人,却能够轻易达到。 代代皆有横压江湖几多载的天骄出世,甚至就连庙堂都要低你们一头!” 说到此处,安乐王的肥脸露出狞色,近乎嘶吼道:“皇室亲族,朝堂大臣,皆要看你们这些武夫的脸色!本王早已受够了这荒诞的世道!” 轰隆一声巨响! 安乐王迈动脚步,道道真气形同流光,盘旋在他手臂之上,恐怖的力道如同山崩海啸般向着楚秋压去! 竟是推着楚秋与那名老宦官一同滑行起来。 崩崩崩! 安乐王落下的脚步重如山崩,头冠当场炸开,直接向楚秋撞了过去。 楚秋面似平湖,翻腕调转长刀,以刀柄顶住安乐王的胸腹要穴,劲力一吐,将动如山崩之势的安乐王定在原地。 随即,周身便是爆发出呼啸不定的气浪,掀飞背后那名老宦官! “自打我练武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管我叫天才。” 楚秋将长刀一抛,刀芒越过了安乐王的头顶,直直坠在紫烟婆婆脚下。 吓得原本想要偷偷溜走的紫烟婆婆发出一声尖叫! 安乐王眯了眯眼,胸腔隐含雷鸣,长发张扬,开口就吐出一声长啸! 形同实质的波纹刚刚发散,却被一只手死死掐住脸颊。 “不许鬼叫。” 楚秋眼神冷漠,指缝中有寒霜散开,令安乐王的脸上一阵刺痛。 但他并未慌张,反而伸出粗短的手指,闪电般点向楚秋的胸口。 真气炸开,两道身影同时向后飞去。 砰的一声! 安乐王坠在银叶山庄的台阶之前,连退数步,一脚踩穿了石阶,强行稳住身体。 楚秋则是一脚踏碎地面,复而腾身冲了过去。 身周翻腾着怒龙一般的白霜,双拳连环打下! 第一拳,安乐王举起双臂相抗,全身激起重重‘肉浪’,双脚陷地一尺。 他的面上浮现出淡淡寒霜,吐出一口白气,翻肘如枪砸向楚秋! 楚秋按住安乐王的手肘,身后崩出几丈远的环状气浪,面无表情地打下第二拳! 安乐王试图以掌法回击,气行速度却是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出现了一瞬阻滞! 轰! 他的两条腿已经完全陷入地面,几乎被寒霜覆盖。 楚秋提起第三拳,望着浑身颤抖不止的安乐王,淡淡道:“既然想要藏拙,那就藏好一点儿。泄了底气,是会没命的。” 安乐王面如白纸,已是满眼绝望! 第167章 剑匣 便在楚秋欲要结果安乐王性命之时。 一股触须飞快袭来。 啪嗒一声,缠住了楚秋的手腕。 冷霜瞬间攀延而上,令灰白触须变得僵直。 但楚秋也同时感应到,自己的真气正在不断飞逝,眼神顿时扫向与自己角力的触须。 唰! 就在这时,老宦官抓准机会救下安乐王,头也不回地冲进银叶山庄。 紫叶婆婆见状,眼底的恐惧之意渐消,伸手想要去拿那把长刀。 可没等她碰到刀柄,就被一股冷意所惊醒。 就连楚秋反手抓住了那几条触须,静静地望着她。 只是一个眼神。 就让紫烟婆婆肝胆俱裂,亦是折身逃进了山庄之中。 楚秋收回目光,忽而捏紧手中的触须。 用力一扯,竟将姚霄神从乱战局势里拖了出来! 姚霄神腾身在半空,如同鹰隼般借力扑向楚秋。 关键时刻,他首要的目标,竟是楚秋挂回到后腰的那块灵菩萨! “你可真够忠心啊。”楚秋冷笑一声,手臂绷紧,抡圆了胳膊将姚霄神甩动起来。 砰砰砰! 姚霄神化作一抹残影撞在银叶山庄的楼阁之上。 沿途砸断了不知多少根支柱,尘烟弥漫之间,一大片雨檐轰然崩塌,化作废墟将姚霄神埋了进去。 天鸢门四人见状,纷纷赶了过来。 “谢宗师……” 曲游方正要开口。 却被楚秋抬手拦住。 他看了眼地面那些断裂的触须,平静道:“我没找到极乐楼主。” 曲游方闻言,神色微微一变:“那岂不是说,极乐楼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杨烈松摇头叹道:“天鸢门想要对付极乐楼也不是今日才一时兴起,他们有所防范也是自然之事。” 说罢,杨烈松看向楚秋:“极乐楼主本就行踪神秘,江湖之上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想必就连安乐王,都没见过这位楼主,谢宗师莫要心急。” 楚秋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极乐楼主就在这银叶山庄,但他至今未曾现身,恐怕这外头的极乐宴,只是拖延之计。” 没等杨烈松反应过来,楚秋就已将那块血红的灵菩萨丢了过去。 杨烈松急忙伸出双手接过,错愕道:“这是……” “拿好了。”楚秋说道:“这东西杀不了那老鬼,却一定与他们的谋划有关系。” 听得这话,杨烈松神色一动:“那我们何不将它毁了?” 余下三人亦是露出意动的表情。 不论如何,这东西既然与极乐楼的谋划有关,将它毁了说不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楚秋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扫向原本极乐楼众人所在的位置。 以温清画为首的极乐楼之人,竟也不知何时偷偷离开了。 但楚秋知晓,这帮人全都进了银叶山庄。 心念微微一转,楚秋便道:“现在毁了它,我们手里就没有牌可打了。而且我猜测,此物很可能跟如何控制那些权贵有关。” “不如让我来试试。” 曲游方闻言,挺身而出道:“曲某身上或许还有极乐楼的余毒,此物有何效用,一试便知。” 他正要伸手抓向那块灵菩萨,杨烈松急忙拦住了他,“师弟,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曲游方却是神色澹然:“极乐楼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对极乐楼的手段却近乎一无所知,若能试出个究竟来,倒也值得赌一把。” 杨烈松略一沉吟,正要问问楚秋有何看法。 结果就见楚秋已经一掌掀开前方的楼阁废墟,拔出长刀,迈步就向银叶山庄内走去。 “谢宗师!” 杨烈松急忙追上,“山庄内不知有何埋伏,切莫冒进啊!” “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楚秋头也不回地说道:“山庄内中我已探过,除了刚进去那几个,没有其他高手。” “再者说。” 楚秋略一停顿,淡淡道:“杀光他们,就不算冒进了。” 说完,楚秋打了个响指。 一阵驴蹄滴滴哒哒靠近过来。 高大的二驴拱了拱楚秋,低沉地叫了一声。 楚秋搓了搓它的白毛,笑着道:“之后用不着你出手了,自己躲好。” 二驴缓缓点头,随后就目送着楚秋进入银叶山庄。 紧接着,它转过头来,看向了天鸢门那四位宗师。 “这驴子……有点厉害啊。” 方铗是第一次见到二驴,表情有些震惊。 先前二驴靠近过来的速度,怕是连他都难以追赶。 他们师兄弟四人,只有方铗擅长轻功与身法,却在面对一头驴的时候有了难以望其项背之感。 二驴瞅了他们几眼,随后便看向高台之上。 叶飞星主仆三人已然回过神来,脸色好看了不少。 但在下一秒。 一道灰影突然袭来! 叶飞星口中惊呼一声,随后就感觉到手底按着的剑匣不见了! “无咎剑!” 他瞬间惊醒过来,就只看到二驴咬着剑匣,化成残影离去。 叶飞星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驴给抢了。 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两名侍女本想追击,但还没等有所动作,二驴便已窜出了起码百丈。 她们只能绝望地望着二驴消失在视野尽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连天鸢门的四位宗师都看傻了。 杨烈松佯装咳嗽了两声,随后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缓缓道:“进庄吧。” 其余三人亦是无言以对,跟在杨烈松背后迈入银叶山庄。 随着这几人的离去。 叶飞星欲哭无泪道:“我好像没有招惹那位宗师吧?他……他这是故意派驴子来抢我的东西吗?” 说完,他急忙抱住击雪剑的剑匣,叹息道:“走吧。” 两名侍女闻言,当即露出喜意。 随后就见叶飞星竟也向着山庄走去,急忙道:“少爷,那不是下山的路呀!” “我不下山。”抱着剑匣的叶飞星却是神色坚定道:“我还有话要问惊鸿。” 两名侍女正要追上去,可叶飞星忽然停住脚步,语气严肃道:“你们若不下山,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她们顿时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叶飞星紧紧抱着剑匣道:“回去告诉我爹娘,如果得不到答案,今日我就跟两把……” 他沉默了一瞬,改口道:“我就和击雪剑一起留在这里,来世再给他们尽孝吧。” …… 银叶山庄,重重花园深处,那面山壁之下。 纱幔轻摇,随风飘动。 风亭之内。 一道倩丽身影盘膝坐定,透过薄纱能够看到,丝丝缕缕的血色真气正顺着她的呼吸,在口鼻之中循环往复。 洛惊鸿突然呼出一口绵长不绝的气息,猛地睁开双眼。 眸子深处闪过一抹光华。 冲天血光掀开亭顶。 风亭顿时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 片刻之后,血光收回,变成洛惊鸿掌心之上盘旋的气旋,渐渐沉了进去,随即她的手心便是钻出许多红色肉芽,疯狂向外延伸。 最终化作了一朵血红色的‘肉花’。 洛惊鸿静静注视着掌心的花朵,念头一动,便将之收回掌心,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 她发出一声似是自语般的轻喃:“楼主,这便是‘相思功’的真正面目么?” 但这处最隐秘的深山幽谷之中,却无人能够替她作答。 洛惊鸿沉默片刻,看向眼前的一只木匣,犹豫半晌将其开启。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纯如血玉的‘灵菩萨’。 不同于其余灵菩萨立马开始蠕动,这块血玉般的灵菩萨反而十分安静,只是偶尔会传来心脏跳动般的沉闷声响 就在洛惊鸿迟疑之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巨响能够透过重重花园,传递到此处,证明闹出动静的地方已经离此不远。 突生变故令洛惊鸿压住心绪,将木匣收起,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有人打破了‘花阵’,去看看。” 随着洛惊鸿一声令下。 四周不知何时涌出一群身穿红衣的童子,迈动碎步冲了出去。 洛惊鸿静静望着那些童子的身影,神色如常。 她知晓今日极乐宴必定不会太平。 但山庄内部有楼主布下的奇门之阵,那些种满了奇花异草的花园绝非只为陶冶情操而存在。 外人若是不懂其中法门,就算以蛮力闯入,也绝对无法走到此地。 除非是知晓‘花阵’关隘的武夫。 想到此处,端坐于风亭残骸之中的洛惊鸿心底闪过一个名字。 “徐樊。” 她重新闭起双眼,红色真气围绕着周身再度形成气旋。 …… 徐樊提着那名男子,一路闯入重重花园,如同焚琴煮鹤一般,挥掌将那些奇花异草打成漫天碎片。 他的目光不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出路,无视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的恼人清香,一步迈出,便是向着出口走去。 便在这时。 那些脸色冷峻的红衣童子冲了过来,见到徐樊,二话不说便是满脸狞色地吐出条条触须。 徐樊面无表情,一把将男子丢开,手掌拨动,便将那些触须全然抓在掌中。 劲力震荡,全都化作满地烂肉。 他无视那些发出凄厉惨叫的红衣童子,缓缓说道:“沐崈,几十年不见,你的胆量远不如从前了! 你以前可不会派这些小妖崽子前来送死,莫不是躲藏多年,真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娘们儿?” 徐樊的嗓音掀起一阵巨震。 就连那眼角带疤的男子,亦是满面痛苦地跪了下来。 而挡在徐樊前方的那群红衣童子,却被这一声怒喝之下,震成了漫天飞洒的血肉! 许多肉芽洒在破碎的花草之上,蠕动片刻便彻底死去。 那些红衣童子,竟是没有寻常人的骨骼内脏,完全由这些肉芽支撑着身体行动。 徐樊面不改色,冷声说道:“看来你这些年攒下了不少家底,连‘邪蛊’催生的妖崽子都舍得当弃子!” 他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周围,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那半跪在地男子却是脸色惊变,“邪蛊?妖蛮大泽?” 徐樊并没有理会他的惊呼,反而迈步朝前走去。 前方越来越多的红衣童子向外涌出,铺天盖地尽是条条触须,急速向他飞来。 徐樊丝毫不动。 触须抽打在身上,竟是发出击打陈年老木般的闷响。 细碎的裂帛声中,徐樊衣物被抽得绽裂,露出布满刀伤剑创的苍老皮肤。 以及那具钢浇铁铸般的肉身。 他脸色一厉,忽然猛地扑向那群红衣童子。 掌出如刀一般,挥手就将一名童子打碎。 随后抓住两个红衣童子,像是揉打肉球一样,两手并拢搓成血泥! “你若想要老夫杀光这些妖崽子,老夫满足你!” 他一跃而起,直接扑入红衣童子的‘人潮’。 一群红衣童子发出尖啸,向着他冲了过去。 没过多久,徐樊浑身就已经挂满了红衣童子。 条条触须从他们口中涌出,试图缠住徐樊的身体。 甚至用双手双脚挂住徐樊的四肢躯干,手抓牙咬,配合触须纠缠,完全是用命在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给老夫滚开!”徐樊狂啸一声,雄浑真气透体而出,当场震碎挂满全身的童子。 一片血雨横扫! 更是将百步之内的红衣童子尽数掀上半空,宛如下饺子般噼里啪啦坠在花园内外。 徐樊浑身浴血,怒发成绺挂在肩膀后背,继续向前走去。 这般恐怖的场面,却只令半跪在地的男子眯了眯眼,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短刀,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 不过就在此时。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男子握刀的手指微松,冷眼看了过去。 就见那名老宦官扛着几乎巨球一样的安乐王,身形如飞地来到此处。 但当他看到花园内吹起一阵腥风血雨,脚步顿时停住,表情变得难看至极。 “放本王下来!” 安乐王吐出一口霜白气息,脸色已经好看了不少。 老宦官没有迟疑,将安乐王放下,随后就盯着那大开杀戒的身影,沉声道:“王爷,是那徐樊!” 安乐王亦是向徐樊看去,表情阴郁道:“无妨,既然到了‘花阵’,咱们就已经安全了。” 第168章 肉山 安乐王说完,目光飞快扫过狼藉一片的花园,眉头微微皱紧,高声道:“徐先生,本王不知你与极乐楼主有何恩怨,若是还有缓和的余地,过了今夜由本王做东,摆下一桌酒席将事情说开了便是,不必非要喊打喊杀!” 他并非真的有心想要从中说和。 而是看到花阵被破坏成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处未必撑得了太久,若能稳下徐樊这条老疯狗那是最好的。 然而他却忘了。 徐樊的名号,是‘武癫’! 疯癫的癫! “安乐王,老夫还没找你的麻烦,莫要做那凑上来寻死的贱皮子!” 就见徐樊随手捏爆了一名红衣童子的脑袋,掌中还抓住那条蠕动不止的触须,布满鲜血的脸上尽是漠然:“惹恼老夫,连你一块杀!” 安乐王神情忽变,默不作声地退后两步,口中啧啧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最令本王不满的一点!” “江湖武夫对朝堂没有任何敬畏,只凭喜恶办事,眼里没有半点规矩。” 他长叹着道:“极乐楼主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种武夫存在,大虞才会国力渐衰!” 安乐王一阵痛心疾首,仿佛徐樊这等武夫真是令大虞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 徐樊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依旧一步步向前杀去。 几乎杀穿了红衣童子组成的人墙! 什么大虞,什么江湖与朝堂,此刻徐樊根本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想找到极乐楼主,了却多年心结! “沐崈!” 但听徐樊口中再起惊雷一般的怒吼,浑身浴血的模样宛如妖魔,“滚出来见我!” 啪!啪!啪! 沿着他声浪所向之处,一串红衣童子尽数爆成血雨! 那老宦官却是望向徐樊毫不设防的后背,以眼神询问安乐王:“王爷,要不要老奴……” “算了吧。”安乐王眯了眯眼,当机立断道:“你偷袭一招,连外面那个都奈何不得,徐樊可是大虞五品之巅,找死别连累本王。” 老宦官面皮微颤,一声不吭。 安乐王则是揉了揉自己布满寒霜的小臂,龇牙咧嘴道:“本王还是头一回被人打得这么凄惨,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些武夫……若不加以管制,以后可还得了?” 说完,他举步就走,竟是朝着另一处花丛而去。 老宦官立刻跟了过去。 待这两人走后没多久,一脸惊慌之色的紫烟婆婆赶到花园。 看见铺满一地的血浆,她的神情明显变了变,向着那默不作声的男子望了过去:“可有其他人来过?” 男子看了紫烟婆婆一眼,却是直接沿着徐樊杀出来的那条血路快步离去。 丝毫没有交谈的打算。 紫烟婆婆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牙跟了上去。 满地泥泞的触感让她眼皮狂跳,隐约猜到了是谁造成这副惨状。 暗暗惊道:“姓徐的这是杀了多少人?” 当她发现地面的残肢断臂中,根本没有骨骼内脏时,心里的诡异感更加浓厚,自知今日算是陷入泥潭无法脱身了,当即把心一横,快步追赶过去,“等等老身!” 毕竟比起诡异的极乐楼,还有立场难明的徐樊。 她更害怕那个刀法惊人的道士! …… 片刻后。 楚秋来到花园之中,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毫无触动,而是若有所思道:“难怪我没找到极乐楼主,看来这些花园另有玄机,一层套着一层,是某种特殊的阵法?” 到目前为止,极乐楼展现出来的手段样样诡谲,无论是几乎不死之身的姚霄神,还是那些控制人心的法子,皆非武道所能解释。 现在冒出来个阵法,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楚秋毫无障碍地踏上血路,心中猜测:“极乐楼这诸多手段,绝对与妖蛮脱不了关系。唯一不确定之处,便在于极乐楼主到底是何身份。” “把自己练成妖物的魔门余孽?” “亦或是……有智妖物?” 两种念头在楚秋心间一转,他预感到答案就在前方,脚步没有停留,几乎化成一串残影直冲前方。 穿越花园,前方的视野顿时略有转变。 周边的气机有种极不协调之感。 让人感觉自己被这方天地所排挤一样。 一阵腥风随着这股怪异之感扑面而来。 楚秋看了眼前方那些身影,却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看了眼那面巨大山壁,眼神微动。 他在山壁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文字。 那些字迹与岐龙山秘宝上的鬼画符有些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同。 硬要说的话,山壁上的文字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模仿岐龙山秘宝刻上去的仿制品。 “此事还与岐龙山有关?” 楚秋的眼眸微眯。 极乐楼牵扯到魔门与妖物,他都不觉得奇怪。 可扯上岐龙山,事情就变了些味道。 百余年前最强大的武道宗门,如今除了一堆鬼画符般的残片,再无任何传承留在世间,这本就相当奇怪。 但若仔细想想,许多惊动江湖的乱子,便是在大玄国灭,岐龙山绝迹江湖以后才兴起的。 这就很难不叫人多心。 “谢宗师!”就在楚秋暗自思索之时,杨烈松四人亦是穿过花园来到这一座山崖。 望着前方的场面,杨烈松表情凝重:“极乐楼如此重视此地……看来就是今日破局的关键了。” “又或者是我等埋骨之地……”方铗盯着前方,声音无比干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徐樊身前身后铺满了遍地的残尸,气喘如牛,伸手抹去流进眼睛里的鲜血,面沉似水的看向前方。 而在背后几步外,紫烟婆婆仿佛已经彻底吓傻了,张大嘴巴一动不动。 只见在他们面前,一座苍白肉山正在不断蠕动。 上面挂满了‘人’。 那些半截身体挂在外边的,尽是今日到场的权贵! 这群权贵形同痴傻,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呢喃,涎水顺着嘴角流出,让人分不清是死是活! 就在众人举目看向它的时候。 肉山之上缓缓浮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那竟是‘西使’贺遵! 第169章 邪蛊 就在山崖之上陷入诡异沉默的瞬间。 贺遵那张脸露出扭曲的表情,声音温和道:“诸位宾客,可是赶来参加极乐宴的?” “他能说话!?” 方铗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天鸢门四位宗师之中,他的年纪最轻,自是做不到那般稳重。 但眼前如此可怕的场面,却也怪不得他难以接受。 那挂满了人体的肉山之上长出了西使贺遵的脸,竟还在向他们问好! 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这种怪异之事。 杨烈松面色微沉,上前与楚秋并肩,“谢宗师有何看法?” 楚秋并未立刻作答。 在他穿过花园的第一时间就已看到了那座诡异肉山,但比起这鬼东西来说,还是山壁上刻着的字迹更让他在意。 不过楚秋还是缓缓说道:“都到了这地步,一个西使未免有些不够分量,怕他作什么?” 杨烈松一怔,随即苦笑道:“谢宗师果然是非常人,遇见这种情况还能保持镇静。” 楚秋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是极乐楼主,会把全部筹码押在一个西使身上?” 听得这话,杨烈松眼神微动,接着就道:“谢宗师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样子货?” 话还没说完。 已经有人替他出手试探了。 就见停下喘息的徐樊动如奔雷,一拳打在那座肉山之上! 可怕的拳劲重重递进,在肉山上打出了涟漪般的波纹! 山崖瞬间为之一震! 但在下一秒,生长在肉山之上的许多‘宾客’竟是同时发出凄厉惨叫! “痛!好痛啊!”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那些宾客浑身抽搐,惨叫不止,随即竟是一个接着一个脱离了肉山,浑身布满粘液摔在徐樊身旁。 这些宾客瞪着通红的双眼,忽然状若厉鬼,飞快向徐樊爬了过去。 “滚!” 徐樊外放真气,瞬间掀飞众人,手掌抓住肉山,欲要举拳再砸! 但在这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张嘴便喷出一口血雾,洒在了肉山表面。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群被气浪掀飞的宾客纷纷停滞在半空,又是一窝蜂扑向徐樊。 徐樊的身影瞬间被他们吞没。 “啊!” 这样可怕的场景终于令紫烟婆婆彻底崩溃,发出惊恐至极的惨叫,转身就想逃! 但在她有所动作的瞬间。 肉山之上,西使贺遵那张脸忽然变得更为狰狞,漆黑的眼球骨碌碌乱转,最终锁定了紫烟婆婆。 “楼中摆下好酒好菜,却招待了你们这群恶客!” “楼主说得果然没有错!” “武夫便是祸世根源!” 肉山上忽然弹出几条触须,飞快缠住了紫烟婆婆。 紧接着,就见那苍白肉壁裂开一条数尺长的口子,里面深幽空洞,仿佛存在着大恐怖。 形同一张血盆大口! 紫烟婆婆尖叫一声,竟被那些触须翻倒在地,仅剩的一只手拼命扣住地面,却阻止不了自己被拖走!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刀光斩过触须,紫烟婆婆的身体为之一松,剩下半截触须瞬间倒卷而回,漂浮在肉山表面不住飞舞。 贺遵那张脸亦是发出尖厉的痛呼。 唰! 楚秋一甩长刀,轻笑道:“我就说这家伙很可能是样子货,除了长得丑了点儿,没别的本事。” 杨烈松扶起已经吓疯了的紫烟婆婆,嘴唇嗫嚅,轻叹着道:“谢宗师仁义,竟能摒弃前嫌……” “别误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秋打断:“这老东西可以死在我的手上,但不能变成极乐楼的养料。” 楚秋一指肉山上的血盆大口:“虽然我不知道它吃掉一名宗师能有什么变化,但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它得逞。” 杨烈松一时沉默。 宋如峰却是沉声道:“谢宗师说得没错,眼下这个情况,这正是我们最好的应对之法。 极乐楼想做什么,我们就阻拦什么,至于他们有何目的,之后再说!” 话音未落,宋如峰已是冲向徐樊。 掌一推,真气爆涌,扫开那群形同厉鬼的宾客。 一时间筋断骨折之声不绝于耳。 宋如峰下手之狠,完全放弃了留情的念头。 徐樊刚一脱身,便是沉声喝道:“当心!” 就见那群筋断骨折的宾客飞速爬起,扭曲变形的身体裂口处,钻出一条条红色肉芽。 几声咔嚓脆响,便是将身躯板正,分出一群向宋如峰冲了过来。 宋如峰目光一厉,正要大开杀戒,却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被直接拎到了后方。 楚秋抬起一掌,惊天煞气再度爆发,将那群迎面而来的宾客震退,随即手臂轻摆,于身前卷起一阵劲风。 许多红色微尘聚拢在一处,被他以真气摄住。 宋如峰怔了怔,知道自己刚才险些中招,来不及向楚秋道谢,楚秋便已看向徐樊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徐樊面沉如水,看了眼被楚秋挥散的微尘,“那是邪蛊!” 楚秋看了眼徐樊,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徐樊却是咳出一口血块,脸色灰败,望向那发疯的肉山说道:“邪蛊是一种能让血肉产生灵性的诡谲之物。哪怕是切下来一块肉,用邪蛊都能够赋予其特殊效果。” 说到这里,徐樊咽下了喉头腥气,漠然道:“多年前,魔门武夫曾创出一种以邪蛊练功的法子,能将肉身转为‘无缺’之身,逆洗根骨,重塑天资!” 杨烈松脸色一变:“前辈说得可是‘自在天地妙法’?” 徐樊没说是,亦没有否认,而是继续道:“血肉之变,即便是四品神通都无法参破,人体秘藏浑然天成,非上三品武夫不能洞悉。以邪蛊练功之法,虽能一时形变,却给日后埋下了祸根!魔门被灭,那门功法却没有一同消失,反而被人钻研以后,变成了另一套似是而非的东西!” 楚秋闻言,目光看向那座肉山,不假思索道:“相思功,千秋醉,灵菩萨。” 徐樊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道:“纵是魔门那般嚣狂行事,也只敢用邪蛊辅佐修炼,洗练根骨,似这等用法,已是将邪蛊种于体内,催生成邪魔妖物了!” “所以你中招了?”楚秋看了他一眼,已经扛起长刀,微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徐樊看向楚秋手中那把刀,冷冷道:“这把‘古拙刀’的主人也曾败在老夫手上。” “他是他,我是我。”楚秋道:“如果这把刀从前的主人很强,它也不会流落到江湖,被人作价十万两售出了。” 徐樊一声不吭,全身毛孔忽然炸出一蓬血雾,气息顿时运转顺畅,漠然道:“老夫找了二十几年,即便要死,也是杀了沐崈之后再死!” 说完,他一步冲向那座肉山,肩膀相抵,撞出了惊人的闷响! 肉山之上,贺遵那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阵阵尖啸像是在呼唤什么。 那群宾客忽而冲向徐樊! 曲游方挥舞双剑,剑气冲霄,刹那间一颗颗头颅便是飞上了半空。 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些被斩下头颅的宾客并未倒地,反而像是姚霄神那样,脖颈伸出红色肉芽,飞速抓住头颅接回脑袋。 曲游方正要再出手。 却被杨烈松给拦了下来,“师弟莫要费力气了,这些宾客……恐怕早已死了,你再杀他们千百遍也是无用。” 曲游方沉下气息,脸色极为难看道:“既然极乐楼要杀这些宾客,何必要费这么一番手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曲游方忽然有种他们在做无用功的无力之感。 杨烈松张了张嘴,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但在这时,楚秋却是缓缓道:“极乐楼的目标恐怕是控制这些人,从而控制整个峙州,甚至整个大虞。但对于极乐楼来说,这些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毕竟在有些时候,死人是比活人更方便控制的。只要你有这样的手段,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性命。” 听得楚秋这一番话。 杨烈松低低一叹,“这般行事,只怕是杀鸡取卵。” “你又错了。”楚秋平静说道:“恰好相反,极乐楼比你们想得更远,更加周全。” 杨烈松面露不解之意。 楚秋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 霜白冷雾瞬间逼出十几丈,将那些非生非死的宾客全数冻住。 半空中还有红色微尘凝住不动,显然正是徐樊口中的邪蛊。 而在此时,徐樊以肩膀抵住肉山,任凭触须疯狂在背上抽打,脖颈暴起条条青筋,怒吼一声,宛如故老相传之中,力能担山的‘一品天人’! 就见徐樊浑身肌肉爆炸般隆起,掀动恐怖的气浪,将那座肉山拔地而起! 随后怒吼一声,用尽全力将其抛出! 砸向那面巨大的山壁! 刻有‘岐龙山’文字的山壁直接被那肉山砸得摇晃起来! 肉山当场炸成附在山壁的烂泥,如同瀑流般哗啦啦坠下! 这惊人的动静,自是令天鸢门四位宗师看得目不转睛。 方铗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道:“这老……老前辈真的是五品?” 楚秋朝那边望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极乐楼的‘转化’显然有两套方案,一者是这些行尸走肉般的养料,另一种,便是东使姚霄神那样近乎不死的无缺之身。 第一套方案用来控制各地权贵,培养势力。第二套方案拿来拉拢高品武夫,以及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可谓是双管齐下,谋求深远。” 他看向杨烈松,“试想看看,一个修为尽废的‘四品神通’,都能被极乐楼赋予第二次机会,那些站在顶层的权臣,以及永世不得寸进的五品武夫知道以后会不会动心?” 杨烈松闻言,低声道:“所以安乐王才会与极乐楼合作?” “那胖子恐怕不只是与极乐楼合作那么简单。”楚秋微微摇头:“极乐楼能够发展得如此迅速,背后肯定有人支持,但仅凭一个安乐王?” 楚秋止住不提,并没有把话说死。 但几人都听得懂他未曾言尽的深意,表情皆是无比凝重。 便在这时。 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不到大虞江湖还有你这样的聪明人。” 杨烈松回过头,发现竟是那个一刀斩下姚霄神脑袋的男子。 男子没有理会天鸢门四位宗师,保持着握住短刀的姿势,走向那群被楚秋冻住的宾客。 楚秋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气机滞塞,内伤极重,现在拔刀就是找死。” 男子越过楚秋的身位,独对那群宾客,漠然道:“但我能杀了他们,打碎极乐楼做了十几年的美梦。” 先前楚秋正好错过了男子斩首姚霄神的场面,不知他那断生断死的‘涅盘’一刀有何神妙。 但听到这么自信的语气,便也笑道:“命是自己的。” 男子眼角的伤疤动了动,突然扭头看向楚秋:“多谢。” 楚秋好似没听懂,反问道:“谢我什么?”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道:“在山脚下,你饶了我一命。” 他显然认出了楚秋。 毕竟道士常见,那头宛如妖物的高大驴子却不多得。 “贫道也并非那么嗜杀。”楚秋轻笑道:“况且你虽嚣张,出手却有分寸,若是再进一步,你早就死了。” 如此自相矛盾的话,令男子露出怪异的笑容,没再多说什么,缓缓拔出腰间短刀,一口气息屏住,浑身散发出‘寂静’的气机。 他苦练这一招涅盘刀十年之久,为的就是今日。 便是死了,也能合眼。 “杨掌门。” 突然间,楚秋看向杨烈松道:“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试试吧。” 杨烈松表情微动,立刻取出那块拳头大小的灵菩萨,疑惑道:“此物……该用在这里么?” 楚秋平淡道:“试试看吧。” 听得这话,杨烈松不再迟疑,便将灵菩萨递了过去。 接过以后,楚秋就用力一扯上面系着的丝线,“我们没有极乐楼的相思功,就得用粗暴一点的法子。” 一边说着,楚秋的手指骤然发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那灵菩萨‘切’成两半。 丝线嗡的一声绷直,上面还缠绕着血珠。 化成两半的血红灵菩萨直直坠地。 摔落的瞬间,就见全场所有宾客尽数抽搐起来,就连那些被‘大雪龙拳’冻住不动的宾客亦是不断颤抖。 最后砰的一声,全部炸成了漫天血雾与冰渣! 持刀男子瞳仁微缩,忍不住看向那裂开两半的灵菩萨,脸上却无半点喜意,反而沉声道:“这……怎么可能?” 只因这结局来得太容易,反倒令他背脊发寒! 楚秋丢开丝线,缓缓说道:“极乐楼所追求的至极之乐,必定要有一个真正的‘无缺之身’才对。 我先前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完美’的存在是极乐楼主自己,很多问题就解释不清了。 就比如那只有楼中圣女才能修炼的相思功,岂不是在为他人作嫁衣?” 说到这里,楚秋露出一个笑容,看向山壁最上方:“你说对么?圣女。” 只见两道身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其中一袭红衣的洛惊鸿垂手静立,那张惊世容颜之上毫无表情。 比起上次相见,她的眉间却是多了一朵血花般的印记,令她看起来平添几分妖异气质。 楚秋望了洛惊鸿一眼,见她一言不发,便是看向另一人。 那名长发及腰的男人踏着山壁,与楚秋遥遥对视,声音虚弱道:“似阁下这般的人物,又何苦要与极乐楼为敌呢?” 楚秋闻言亦是一笑,于身侧平举长刀:“因为,你们让我很不痛快。” 两道目光交错的刹那。 雷鸣般的怒吼响彻山崖,一道身影隔断了对视的二人。 “沐崈!” 只见徐樊纵上半空,染血的长发疯狂飞舞,化作流星般撞向那山壁之上! 掀起惊天震响! 第170章 围杀 山壁巨震的一瞬。 三道身影分别从顶端闪掠而出。 那气质文弱,疑似极乐楼主的男人踏住一块碎石,飘然落回山壁,露出温和的笑意:“徐樊,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性烈如火,没曾改变半点。” 山风吹起了他的长发,露出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看起来极为诡异,“这样很好,能看到老朋友依旧不曾更改,才能让我找回一丝‘为人’的感觉。” “你这畜生也配自称为人!?” 徐樊于空中腾身,听得这话不由目眦欲裂,如同一根利箭直直坠向山壁。 举拳便打! “你逃了二十年,如今敢泄露行踪,就说明你已有十足的把握!来!让老夫看看,你的底气何在!” 徐樊的拳劲让空气泛起重重波纹,烈风吹袭,顿时冲开了极乐楼主的长发,露出那双几无生气的眸子。 面对曾经横压大虞江湖几多载的‘武癫’,极乐楼主笑容不减,只是轻声道:“今日你的对手不是我。” 话音未落。 他的面前便闪出一道红衣身影,柔嫩的手掌按在徐樊拳锋之上。 轰! 两股真气当空对冲,在山壁顶端扫出一片环状气浪。 洛惊鸿按着徐樊的拳头,手掌好似一面铜墙铁壁,毫无摇晃。 她漠然的双眼朝徐樊一望,哗啦一声! 浑身瞬间布满赤红色的流光。 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浑厚真气,犹如蒸腾雾气般不断涌出,形成丈高气焰。 开成一朵由真气组成的血红花朵! 徐樊目光一沉:“四品神通!?” 下一刻,他就感觉胸腹传来剧痛,一条血色肉芽正朝他胸口要穴钻去。 饶是这副千锤百炼的肉身,都无法抵挡! 徐樊当机立断,挥掌斩断那道肉芽,身形暴退! 那断开一截的肉芽蠕动片刻,在洛惊鸿周围的地面开出一朵朵妖异红花。 升腾气焰在洛惊鸿周身旋转起来,全数涌向右手,掌心钻出一条条肉芽,拧转成荆棘一般的长鞭。 唰! 血红长鞭劈头打来,令徐樊脸色惊变,小幅度晃动身体,丝毫不敢硬接! 长鞭劈下,将那一处山壁直接轰碎! 千钧巨石沿着山壁滚下,整座山崖亦是震荡不止。 众人急忙想要后退。 杨烈松一把将已经疯了的紫烟婆婆甩向身后,手掌虚握,便将那眼角带疤的男子‘抓’了过来,沉喝道:“快走!” 话音未落。 巨石纷纷坠下,掀起一层遮蔽视野的尘浪! 烟尘横扫四面八方,整个山崖晃动半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崩塌。 天鸢门四名宗师皆是极为狼狈。 待到烟尘渐消,眼角带疤的男子表情惊骇向前看去。 就见几人方才所立之处已是一片狼藉,巨石深陷山崖,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 他再抬起头,看向那红光冲天的山壁,喃喃道:“徐老刚刚说……那是四品神通?” 杨烈松吐出一口闷气,沉声道:“无论那是不是四品神通,也已非五品宗师所能比拟了。” 随手一击,便有这等崩山裂地之势,就连徐樊也要避其锋芒,即便不是四品也已近了! “谢宗师呢?” 便在这时,曲游方发现周围已不见了楚秋的身影,脸色顿时一变。 几人亦是看向四周,随后宋如峰抬起头,便看见一道身影已是踏着壁急速向上,惊呼道:“在那!” 其余三人亦是望了过去,心下一紧。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疑似四品神通的极乐楼圣女,和不知根底的极乐楼主站在那儿,这位谢宗师还敢出手? 本想一鼓作气杀了徐樊的洛惊鸿,淡漠的目光亦是一动,转头之时,就看到那冲上山壁身影腾在半空。 楚秋手臂伸直,长刀翻转。 隐约间,风起雷鸣! 霸势九斩其三。 “风雷!” 楚秋拖着长长一条刀光,直向洛惊鸿贯去。 仓促之间,洛惊鸿只能抬起另一条手臂拦在身前。 风啸雷鸣同时夺走听觉与视觉,真如一道雷光落在山壁之顶,炸出刺目光芒! 便是徐樊都忍不住紧闭双目,心头骇然! 很快。 强光一闪而逝,洛惊鸿已是退到极乐楼主身侧,看向浑身散发出侵略气机的楚秋,淡淡道:“前辈,好刀法。” 就见她用来拦截风雷一刀的手臂已经完全被劈开,焦糊一片。 裂口处布满交叉缠绕的红色肉芽。 就在一个呼吸不到的工夫,手臂已是彻底恢复如初。 除了长袖粉碎,露出白嫩的皮肤,再无其他异状。 “看来圣女当时没有说实话。”楚秋挥散刀锋上的呼啸‘风雷’,笑着道:“相思功这门功法,可不能算是威力平平。” 洛惊鸿一言不发,右手却是握紧肉芽组成的红色长鞭,浑身再次升起红色气焰。 “当心,她已与邪蛊同化了!” 徐樊提醒一句,闪身来到楚秋身侧,阴着脸道:“替老夫挡她片刻,老夫先杀沐崈再来助你!” 被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提及自身生死,极乐楼主笑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二人。 而在这时,楚秋却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不如你来拦着圣女,我去杀极乐楼主?” 徐樊呼吸一滞,扭头看向楚秋。 但见楚秋面不改色道:“一把年纪还这么不要脸,打架都要挑软柿子捏,那你打个屁?” “躲远点别碍事,这两个,我来杀!” 说罢,楚秋以肩膀抵住刀脊,再度摆出‘神威’一式。 洛惊鸿脸色沉静,一抬手,红色长鞭疾如电闪,在半途分化成千百道厉芒! 一时间红光纷纷如雨,笼罩整座山壁所有的落脚处。 呼! 楚秋吐出气浪,夹杂着黑色气旋的刀芒再现,与那些红光交撞的瞬间便是炸出密集声浪。 徐樊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双拳连摆,砰砰击碎那些红光,迈步沿着楚秋斩出的一条通道,冲向洛惊鸿! 两名顶峰五品,在此刻默契地联起手来,围杀‘四品神通’! 第171章 完美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洛惊鸿不及反应的瞬间,已是与那神威一刀正面相撞。 她的肩膀微微摇晃,瞥向卡在肩膀的‘古拙刀’,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千百道红光再度爆开。 楚秋眉头微挑,立即抽回长刀,在身前‘圆斩’,雨打芭蕉的声音在刀身上不断炸响,他借力翻身,脚下瞬间踏碎地面,再度拉起一条刀芒。 霸势九斩其六,碎星! 刀光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不断叠加递增,宛若星碎之雨。 与那遍眼红光互相一冲,竟是压住了红芒,笼罩洛惊鸿周身全部致命破绽! 洛惊鸿却没有躲闪之意,以血肉凡躯硬抗碎星刀光,身体像是风中残烛般摇晃不止。 咚咚咚的一阵闷响过后,她的红袍已是多处破损,但造成的伤势却微乎其微。 “护体真气?”楚秋眯眼观察,随即就发现了端倪:“不对,是那些肉芽。相思功?还是邪蛊?” 却见洛惊鸿的身体表面,开出一朵朵细微血花。 正是这些血花抗住了碎星刀的攻势,偶尔顾及不到的地方便干脆以肉身硬接,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这等非人之相,只怕才是极乐楼想要打造的‘无缺之身’。 楚秋心念微转的刹那,口中亦是沉喝道:“老鬼!” 轰! 徐樊腾身而起,浑身浴血的模样宛如修罗厉鬼,半空之中,仿佛凝结成一个淡金色的拳影,瞬间盖住洛惊鸿的身影,激起千重尘浪! 整座山壁剧烈颤动。 楚秋宛如脚下生根般毫不摇晃,不满道:“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 噗! 回答他的,是徐樊喷出的一口血雾。 只见徐樊的气机急转直下,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模样。 楚秋一阵沉默,“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这把年纪,能打已经是奇迹了。” 徐樊抹去嘴角血污,冷冷道:“这一拳不如你的刀法厉害,绝对杀不死她。” 楚秋没说话,脚下一震,已是冲向那阵尘浪当中。 下一秒。 两条身影先后飞出烟尘,冲天而起! 洛惊鸿的双手掌心喷涌出无数肉芽,化作极为灵活的长鞭,电光石火间打向楚秋。 楚秋身体一转,刀光沿着两条长鞭不断追去,瞬间将肉芽绞碎! 刺耳的破空声中,他踩住断裂的肉芽借力一跃,势如风雷的一刀轰然而出! 长刀穿过洛惊鸿的心脏,于背后透出数丈长的真气微光。 洛惊鸿终于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左手忽然抓住楚秋的右腕,将刀身留在体内,冷冷道:“前辈真觉得自己能杀死我?” 楚秋一言不发,霜寒真气尽数爆发! 空中腾起一条形同怒龙的霜气! 两道身影顷刻间分开,同时坠向山崖! 天鸢门四名宗师见状,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打算上前帮忙。 然而就在这时。 无数道灰白触须破地而出,若非四人反应迅速,险些就被这些触须贯穿了身体! “姚霄神!” 杨烈松的眼神一凛,随后就见那道苍老的身影缓步走来。 姚霄神漠然道:“圣女已然功成,你们莫要再碍事了,现在离开,还可苟活一段时日。” “将武夫转变为这等妖物,就是极乐楼想要的结局?” 曲游方双剑一展,望着姚霄神沉声道:“曲某第一个不答应!” 姚霄神停住步伐,语气没有任何不屑之意,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说道:“你们不愿接受这种‘完美’,那又能如何? 小小一个天鸢门,对于大局根本无足轻重。继续闹下去,除了折损你们四人,让天鸢门迎来灭顶之灾以外,再无其他作用。” 顿了顿后,姚霄神用那怪异的嗓音冷冷道:“即便今日你们活着离开,殊不知那些想要至极之乐的人也要将你们杀之而后快!” 这句话,似乎点出了某种关键。 杨烈松立即沉声问道:“除了安乐王,极乐楼还勾结了哪些大虞权贵?” 姚霄神没有说话。 回答杨烈松的,只是几条贴地飞行的触须! 这坚硬程度堪比金铁,又能够掠夺武夫真气的诡奇触须早已令几人吃尽苦头,此刻再对上姚霄神,自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 就连杨烈松也无分心说话的精神。 反倒是那名眼角带疤的男子突然急声说道:“他不是邪蛊的完美载体,身上一定有破绽!” 说罢,他拔出短刀,“给我创造机会,我能杀他!” 若是寻常七品武夫这么说,几人根本理都不会理。 但他们都见过涅盘刀的厉害,此刻互相交换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逼近姚霄神! 四人围攻,不言的默契之下,竟是直接冲开了无穷触须的笼罩。 曲游方双剑连斩,在姚霄神身上破开了一道道伤口。 但那些伤口竟是很快就复原了。 这种场景,四人先前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趁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方铗忽然越过曲游方的身侧,势如风雷的一腿踢在姚霄神胸口。 姚霄神顿时沉住气机,眼神漠然地向后滑动。 紧接着,宋如峰与杨烈松同时踏步而上。 “师兄,接剑!” 曲游方以气运剑,一柄长剑顿时飞到杨烈松手中。 宋如峰亦是一掌盖在姚霄神头顶! 打出了沉闷爆响! 姚霄神的头颅有些变形,依旧面不改色,手臂一挥,触须缠绕成巨蟒般将宋如峰扫飞出去! 噗! 宋如峰飞至半空,喷出一口血雾。 方铗连忙闪身起掌,托住宋如峰,两人被这股力量带动,一同后退数丈! 但在此时,杨烈松已是欺身上前,握着曲游方的长剑,略有些感慨道:“我这掌门当得也是寒酸,连把趁手的剑都舍不得买。为了几位师弟出门在外能撑起面子,不坠我天鸢门的名声,这点委屈倒也算不得什么。” 言谈之间,杨烈松眉眼一凛,剑势化作湛蓝光华。 “但你这条老狗说要灭我天鸢门,杨某忍不下这口恶气!” 如鹰击长空般的剑光,瞬间绞碎无数触须,带着不断向后飞散的气浪,不断逼近姚霄神的眉心! 姚霄神望着那颤抖不止的剑尖,只觉眉心刺痛,当即将触须收回,化为双臂。 他两臂交叠,手掌上下虚握。 隔空摄住剑锋,嗡的一声,直接压在胸腹之前。 一团混沌莫名的气团在他手中旋转,竟是将剑锋崩出了几条细微裂纹! 看向杨烈松惊怒的双眼,姚霄神冷冷道:“你以为老夫当年的本事,是靠吹出来的么?” 话落。 姚霄神十指轻动,气团飞速旋转,竟是产生莫大吸力,化解了长空一式的全部力道。 杨烈松的身体更是被带动,向前窜了半步! 咔嚓一声碎响! 他手中的长剑绷断一截,已然后继无力! “师兄!” 余下三人见状,皆是举步冲来。 然而就在这时。 几乎完全消除一切‘存在感’的男子忽然反握短刀,睁开了毫无情绪波动的双眼。 他似乎处在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真意’笼罩了处于僵持中的二人。 在这瞬间。 男子眼中看到的世界已然放缓了千百倍。 就连那些宗师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 莫大杀机罩向前方,姚霄神的瞳仁转了转,第一个反应过来,盯住了那名男子。 “远离一切诸苦,一寂永寂,常得清凉寂静。” 男子的刀锋划出寂静波纹,在此时此刻,如常的行动,却像是加速了千百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爆出血珠。 他在一刹那间,用短刀抵住了姚霄神的脖颈。 嗡! 姚霄神瞪大双眼,试图挣脱,耳边却听闻一道尖锐剑鸣! 杨烈松嘴角溢血,拼着重创将那柄断剑递向他的胸口。 一剑透胸而出! “斩了他!”杨烈松发出一声沙哑嘶吼。 男子眼中的场景也在此刻恢复如常,刀锋斩落,口中轻道:“十方俱灭。” 斩出这一刀后,他再也无法保持站立,扑通一声仰面跌倒。 全身骨骼尽数断裂,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杨烈松也吐出一口血,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姚霄神。 四名宗师联手围杀,配合那玄妙至极的‘净土宗’失传刀意,却还不知能否将这老鬼杀死。 姚霄神面色澹然,看不出有何不同之处,但在几秒后,他的脖颈出现整齐裂口,头颅缓缓向一侧滑去。 直到这时,他终于露出了有些荒谬的表情,喃喃道:“老夫……死在一个七品手上?”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一条又一条裂口不断在他身体各处浮现。 断口整齐,像是将他大卸八块! 但姚霄神那旺盛的生命力依旧没有走到尽头。 他的眼珠乱转,试图看向倒在身后的男子,近乎渴求道:“净土宗传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一声,尽管手指都动不了一根,仍然嘲讽道:“我只是学了净土宗的刀法,谁说我是净土宗传人?” 姚霄神脸色一变。 男子漠然道:“十八年前,你们极乐楼为了参悟魔门传承,由你亲自出手,灭了一座关外村庄,抓走几百名牧民。结果那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此事你可还记得!?” 姚霄神静静听着,似乎在回忆这段往事。 但他的脑海里却无多少印象,于是便轻声道:“所以你是那些牧民的后代?” 男子闭上嘴巴,沉默许久后方才冷冷道:“我当年一路乞讨至关外,饥寒交迫之时,那些牧民给过我一口饭吃!” 这句话一出,就连气息翻腾的杨烈松都露出诧异目光。 曲游方神情复杂,宋如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唯有方铗直抒胸臆,轻叹着道:“为了一饭之恩做到这一步……是条好汉子啊。” “哈……哈哈。”这时,沉默许久的姚霄神发出意味难明的怪笑,喃喃道:“老夫竟然败给了一口饭,死在了乞丐之手?” 他大笑几声。 身躯如同破碎积木,轰然倒塌。 那些肉块刚一落地,便发出阵阵腐臭,竟是当场烂了。 曾经的四品神通,如今的极乐楼东使,最后落得这样一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即便身为敌人,杨烈松亦是唏嘘片刻,叹道:“姚前辈当年被废了修为……恐怕心中也是难忍怨气。” “师兄这话可就说错了。”曲游方沉声道:“姚霄神当年与人比武,只废不杀,打残了多少天资过人的武夫?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又有何立场怨憎旁人?” 杨烈松默然半晌,点头道:“师弟说得没错,许是我惋惜一位高品武夫陨落在此,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完,他的目光望向姚霄神的尸堆。 就见那堆流淌腐水的碎肉中,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灵菩萨。 状若血玉,却已被斩成两截。 看到这一幕,杨烈松瞳孔一缩,突然急声道:“他们的命门不在头颅心脏,而在藏于体内的……” 话没说完。 山壁下方,轰如雷鸣的震响再度扩散。 只见楚秋与洛惊鸿不断交手,气浪翻腾,竟像是拔地飞起般来到了山壁半腰! 洛惊鸿双掌拍出惊涛骇浪般的力道,在楚秋周身拍出一阵闷响。 然而,楚秋运极一气造化功,厚重真气将那些气劲全然消解,又透体而出,在身后的山壁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前辈,你的刀都没了,再打下去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洛惊鸿美眸一闪,说话之时动作却是丝毫不停,翻掌打向楚秋的头顶。 一条白霜却是刹那间翻腾而起,沿着山壁盘旋飞上。 洛惊鸿被这一拳打上半空,全身迅速浮现出冰霜。 她吐出一口寒气,脸色丝毫微变,胸口却还插着‘古拙刀’,腾身一转,竟是直接站在了空中。 楚秋亦是翻到山顶,先是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不知这短短片刻的工夫,极乐楼主与徐樊去了哪里,但还是轻笑着道:“圣女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做这等强取豪夺之事,就不怕给极乐楼丢脸么?” 洛惊鸿凌空虚踏,脚下气劲形成一朵朵血花,托着她的身体浮空不坠。 她同时伸手握住插在胸口的古拙刀,一寸寸拔了出来,望着古朴刀身淡淡道:“极乐楼与前辈之间并无绝对无法调和的矛盾,若是前辈愿意,楼中东使的位置,惊鸿亦可做主许给您。” 在交战之时,洛惊鸿已经感应到了姚霄神的死。 但她非但没有任何触动,反而立刻把东使的位置拿来做筹码,试图邀请楚秋加入极乐楼。 “算了,练你们这套不人不鬼的功法,我怕会被人戳几百年的脊梁骨。” 楚秋盯着洛惊鸿,正要腾身而起。 却听一声惊呼突然自山壁之下遥遥传来。 “惊鸿!” 只见叶飞星怀抱剑匣,脸色苍白地望着山巅那一袭红衣身影,声音嘶哑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洛惊鸿面无表情,美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复杂光芒。 楚秋看向山壁之下的叶飞星,满是玩味道:“现在怎么办,小情郎来了,你可要给他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洛惊鸿脸色不变,淡淡道:“前辈直到此刻还要自欺欺人么?” 她脚踏血花,握住古拙刀,垂目看向楚秋:“惊鸿已是‘非人非妖’的完美之身。凌驾于妖物,蛮人,武夫之上。 极乐楼打破妖蛮与武夫为祸人间的旧世…… 从今以后,便能创造一个真正的‘极乐之国’!” 第172章 根基 “人呐,最怕的不是蠢而不自知,怕只怕做些窝囊事,反过头来还要说服自己。” 楚秋抬眼望着脚踏血花,一袭红袍的洛惊鸿,摇头淡声道:“我观圣女也是个长了脑子的,怎么如今也要说那些废话来粉饰行径?莫要说极乐楼所谓的宏图抱负,你朝周围瞧瞧,再看看自己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哪里称得上是极乐?” 洛惊鸿面无表情,只是轻叹道:“看来极乐楼与前辈之间,终究还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这等孽缘,不要也罢。”楚秋笑了笑:“圣女这靠着诡谲手段拔起来的四品,也不至于改天换日。” 话音一落。 两道目光隔空交错。 下一刻,楚秋拔地而起,拳风掀动大片白雾。 寒霜天降,竟是飘起了层层飞雪! 洛惊鸿手持古拙刀,一刀劈下,赤红刀光犹如残月般当空乍现。 红白二色晕染成山巅唯一的景色,真气迸发刹那,令四周陷入一瞬安静。 紧接着便是山崩海啸般的巨响! 此刻正沿着山壁想要向上攀爬的叶飞星首当其冲,被当头扫来的劲风击落,坠在山崖滚了几圈,就连剑匣都磕飞到一旁。 自小养尊处优的藏锋阁大少,何时遭过这种罪?一时间痛到眼泪都在打转,却又抹了抹眼睛,一声不吭地撕开袍袖,将剑匣系在背上,继续向山壁攀爬。 宋如峰注意到这一幕,有些不落忍道:“这叶家公子怕是也被控制了。” 说着,他正要迈步上前将叶飞星拉回来。 却被曲游方一把按住。 宋如峰顿时投去不解的目光。 就见曲游方摇头说道:“叶飞星看上去并没有被控制,而且,极乐楼圣女似乎有意控制气劲不去伤他,这其中定有你我不知晓的内情,还是不要枉做恶人了。” 听得这话,宋如峰这才看向顶峰层层叠叠不断扩散的气浪,发现那两股交缠碰撞的真气,好像都在避免波及叶飞星。 若是那位谢宗师有留手之意,宋如峰倒还能够理解。 可极乐楼圣女她为何不忍伤到叶飞星? “莫非这二人真有……”宋如峰正要开口,便看到曲游方微微摇头,于是只能忍下这句话,苦笑道:“今日这局势,你我四人……最终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啊。” 正在为那重伤男子续命的杨烈松闻言,缓缓说道:“师弟,谁能说无为而为不是正确的结果呢。” 宋如峰微微一怔。 而在这时,杨烈松抬眼看向山巅,轻声道:“人力也有穷尽之时,至少我们没有犯错,那便是好的。” “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方铗轻笑着道:“除了教弟子的本事不行,你这掌门也算是无可指责了。” 这本是句无心的调侃之语。 但却让杨烈松脸色微变,最终叹道:“此次之后,天鸢门便封山吧。” 三人顿时一惊。 互相看了看后,却都没有深问此事。 封山便是代表着天鸢门从此退出江湖斗争,偏安一隅,亦不再招收门人弟子。 往往只有出了重大变故,比如门中顶尖武夫战死,又或是重要战力处于进境关键,需闭死关突破时才会用来保存实力的极端法子。 然而天鸢门一门四宗师,不说如日中天,至少在这峙州境内已是霸主级别。 若没有极乐楼这档子事,再有几代沉淀,只要有师兄弟之中有人迈入四品神通,便能跻身大虞一流之列。 即便位属末尾,那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杨烈松这一句话,就等于自斩天鸢门迈入一流势力的通天梯,从此退居守成,不再有争雄之心了。 是以,余下三人才会露出惊讶表情。 不过,沉默片刻以后,曲游方吐出一口闷气,点头说道:“若是师父还在,看到今日的天鸢门,想必也会认同师兄的决定。倒是师兄……你能想通,这是件好事。” 杨烈松微微摇头道:“我们师兄弟四人皆是只懂练武的武夫,守成都费劲,何苦还要开那万世之基?回去以后……便由曲师弟来做这个掌门吧。” 说完,他扶起那已经气若游丝的男子,又看了眼疯疯癫癫不断念叨着什么的紫烟婆婆,默然半晌忽而开口道:“我还有一战之力,方师弟,你与宋师弟带这二人先离开。” 方铗看了看气息不稳的宋如峰,倒没有多言,上前从杨烈松手中扛过了那男子,接着道:“这小子也就算了,那紫烟婆婆可是得罪过谢宗师,师兄把她救了,不怕谢宗师事后问责?” 杨烈松轻笑了一声:“你就不会拿了她的脉门?若谢宗师想要紫烟婆婆的命,我亲自杀了她。” 方铗咧了咧嘴,没再多说什么,拉起满是不甘表情的宋如峰就朝紫烟婆婆走去。 曲游方则是轻叹一声,目光看向山巅,“凭你我二人,完全无法插手这种层次的交锋。” 杨烈松平复着气息,上前与他并肩站立,随即说道:“我们留下,是确保其他人不会插手此战。” 曲游方眉头微动,“安乐王?” 直到这时他才像是突然想起,那安乐王与其身边的老宦官,竟是不知道躲到了何处。 而且,徐樊与极乐楼主似乎也不见了踪影。 此地接连银叶山的偌大山脉,这几人若是闯入了山中,再想找到不亚于大海捞针。 另一边。 山壁之上的战斗愈发激烈。 洛惊鸿无论是攻伐手段,还是对阵经验,皆不如楚秋来得成熟老练。 唯有一身雄浑真气能够压过楚秋一头。 加上那堪称不死之身的诡异状态,拼着以伤换伤也是丝毫不亏。 倒也渐渐占据了一丝上风。 但洛惊鸿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妙的感觉,她望着眼前那脸色澹然的对手,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略一恍惚之间。 她再度露出破绽,被楚秋以催煞掌命中胸口。 黑红色的煞气如烟如雾,当头打来,吹起洛惊鸿一头长发。 她定了定神,体内真气翻涌,挥刀斩向楚秋! 铛! 楚秋并拢二指夹住这一刀,赤红气浪亦是令他的道袍疯狂震荡。 两人一刀一掌,互不相让,竟是到了比拼根基的关键时刻。 洛惊鸿红唇微翘,轻笑着道:“前辈,与我比拼根基,你走了一步坏棋!” 楚秋掌劲激荡,亦是微笑道:“那就看看是谁先撑不住吧。” 第173章 深厚 洛惊鸿看着楚秋那平静的表情,心绪亦是不住翻涌。 先是刀法,后是拳法,如今又有一手不俗的掌法…… 眼前这位宗师,一身所学之驳杂,远超她的想象,甚至打破了洛惊鸿对于武夫的一概印象。 寻常五品专精一门,领悟真意,便已是堂堂正正的宗师。 毕竟大多数人,光是一门绝学都无法完全参悟,被困在五品门槛之外苦苦求索不得迈进。 若是能更进一步地精深,譬如‘武癫’徐樊,便有了大虞五品武评第一的名头,横压江湖,风头无两! 像这位‘谢宗师’一般精通多种绝学的宗师并非没有,但强成这副模样的,世所罕见! 思绪翻涌的刹那,洛惊鸿还没有捕捉到自己遗漏的关键,却是轻启朱唇,淡淡道:“前辈,我这四品神通并不是空中阁楼,你何必还要苦苦支撑呢?” 话音一落,洛惊鸿手臂下压真气尽数暴涌而出,古拙刀更是重了几分。 楚秋肩膀一沉,夹着刀锋的手指已经传出金属摩擦声。 眼见锋刃快要落到肩膀,楚秋仍是面不改色,轻声反问道:“圣女如何看出贫道是在苦苦支撑了?” 洛惊鸿不假思索:“自然是……” 下一秒,她的表情微变。 却是发现自己释放出的雄浑真气宛如泥牛入海,尽数沉没于楚秋体内! 直到这时,她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突然绷断,抓住了自己遗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刀法,拳法之后,楚秋展现出的第三种本事,是内功修为! 洛惊鸿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想要抽身而退,“你竟然身负三门顶尖绝学?” 然而楚秋却是夹紧古拙刀,身躯纹丝不动,笑着道:“圣女若是真真正正的四品神通,贫道可不敢行这冒险之举,可惜,你这四品,确实是空中阁楼。” 呼! 话未说完,楚秋体内的‘一气造化功’竟是逆转起来。 外放的气机瞬间向内坍缩,形成了无可抵挡的吸力,令洛惊鸿无法控制地滑向前方。 嗡嗡嗡! 古拙刀在楚秋指间拼命震颤,两股力量的对抗终于打破僵局,崩的一声,长刀打着旋飞向十几丈外,直入山壁半尺。 失了长刀,洛惊鸿口中轻吒,终于意识到楚秋为何敢与她比拼根基! 便在这时候,她眉间的血花印记顿时闪过光泽,刹那间,洛惊鸿的双眼都变成了血玉般的红色,一掌向楚秋拍去! 赤红流光丝丝缕缕,当头扫来。 楚秋却也举起手掌,与她掌心相印,激起惊人的气浪! 噗! 二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洛惊鸿退后半步,开在脚下的血花托住身躯,继而飞快击出第二掌。 楚秋眯了眯眼,逆转的一气造化功运转至极,同样抬掌相击。 黑色气劲环绕在他手臂之上,将袍袖寸寸撕裂。 赤红流光再次涌来,却被全然消解。 “这到底是什么内功?”洛惊鸿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的情况,一个五品武夫,竟能与四品比拼根基,还不落丝毫下风!? 除了当世绝顶的一流大派,她想不出还有哪家拥有这等传承! “你是大派传人?” 洛惊鸿寒声问道。 此刻她的手臂微颤,毛孔中钻出一条条红色肉芽,却完全突破不了黑色气劲布下的铜墙铁壁。 就当她陷入僵持不下的窘境之时。 一道厉风忽然从楚秋身后袭来。 楚秋面不改色,举掌拍去。 砰! 第二道气劲闯入,竟是那脸色苍白的极乐楼主。 他与楚秋对掌,真气涌出,轻笑道:“阁下好深厚的修为!” 楚秋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 三股真气形成半弧,于空中激烈碰撞。 一者是洛惊鸿的赤红真气,一者是极乐楼主那明黄色的气劲! 而居于正中的,却是深如渊狱的黑色气浪! 楚秋平举双手,体内逆转的一气造化功已至极限,将要压不住两股真气之时,他骤然翻腕,一把扣住极乐楼主的小臂。 “楼主小心!”洛惊鸿心中警兆突生,立刻出言提醒。 但极乐楼主的动作自然不如楚秋更快。 原本硬接两股庞大真气,压制到极限的一气造化功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黑色气劲化作巨大磨盘,生生灭灭,不断消磨极乐楼主的气劲。 极乐楼主笑容不减,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紧接着他就被楚秋拉至近前,一掌托住下巴,打得他仰起头颅! 黑色气劲冲天而起! 骤然间爆发的威力,就连洛惊鸿亦是喷出血雾,当场被震退数丈! 楚秋嘴角溢出血痕,眼神依旧冷静。 体内气机再次正向运行,惊涛骇浪般的真气在周围炸出一个又一个气旋! “那是我的真气?” 刚刚站稳的洛惊鸿抬头望着这一幕,一时惊骇莫名。 她忽然明白了楚秋的底气所在。 那古怪的内功不光是消解外力,甚至能够以厚如山岳之势,镇压一切外来真气,存于己身,轰然爆发! “难怪他不怕与我比拼根基,这一击,本是给我准备的!” 洛惊鸿看到楚秋快步穿行于恐怖气浪之中,抬掌盖住楼主的头顶,急忙想要上前出手。 “惊鸿!” 这时,一道急促声音从背后响起。 洛惊鸿不由停住脚步,美眸微沉,脸上掠过复杂情绪。 叶飞星气喘吁吁地站在山壁边缘,原本那件洁白无瑕的长袍早已布满尘灰,双手更是磨出了许多血痕。 但他依旧用恳切的目光看向那道红衣身影,轻声道:“这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你一定有苦衷的,对吗?” 砰! 楚秋的掌劲盖顶,将极乐楼主打得双膝跪地,全身各处都传来骨裂之声。 同时也打断了叶飞星的话。 叶飞星用带着一丝畏惧的眼神看了看楚秋。 他可还记得,这位宗师派那头驴子,抢了自己一把无咎剑…… 此刻亲眼看到楚秋的实力,叶飞星瞬间断绝了把剑要回来的念头,注意力全然放在洛惊鸿身上,继续道:“不论你有什么苦衷,只管与我说!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极乐楼的过失不能算在你头上!” 说着,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洛惊鸿的手腕,表情焦急道:“跟我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藏锋阁都能护住你!” 洛惊鸿轻蹙黛眉,却没有用力挣脱叶飞星的手掌。 面对这不通武道的叶家少爷,她只需要稍稍震力,就能将之化成漫天血雨。 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洛惊鸿终究下不去手。 她看也不看叶飞星,语气微冷道:“无论你对我有何看法,我只是把你当作弟弟,莫要再得寸进尺。” “好!” 听得这话,叶飞星却是重重点头,认真道:“弟弟也好,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叶飞星的长姐,跟我回家,我叫娘亲收你为义女!” “你……” 洛惊鸿红唇微张,似是被这话给惊到了。 就在此时,一击打碎极乐楼主头颅的楚秋缓缓道:“小少爷,莫要许下自己做不到的事。” 他浑身环绕着黑色气浪,一气造化功再次逆行,真气坍缩成一点,聚集在掌心,“你护不住她,藏锋阁也不行。” 叶飞星脸色急变,居然放开了洛惊鸿的手,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磕磕巴巴道:“这位前辈……惊鸿她本性善良,绝没有掺和极乐楼那些腌臜事!我愿以性命作保,她……她……” 说到这里,叶飞星忽然红了眼眶,不知该说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却是让楚秋笑了起来,漠然道:“你的性命,能值几个钱?” 许是这个‘钱’字令叶飞星醒转过来。 他双眼微亮,急忙将自己腰间那一串玉种解了下来,“这串仙人坑的上好玉种起码值百万两银子,前辈若是不嫌,只管拿去! 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些私房钱,东拼西凑,倒也能凑出百万两现银!只要前辈肯放过惊鸿,我愿双手奉上,绝不食言!” 楚秋闻言,也是感觉有些无语。 痴情人不少见,但似这般又痴又傻,偏偏又有家底的,却是少之又少。 就连洛惊鸿也是被叶飞星的‘天真’给逗笑了。 她展颜一笑,仿佛这世间最明艳的美景。 叶飞星回头望去,却是被这一笑勾住了魂,半晌说不出话来。 洛惊鸿收起笑容,看向跪在那边的尸身,平静道:“别傻了,他不会放过我,就如同我也不会放过他。” 叶飞星脸色惊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急声道:“你给我住口!” 这一声怒吼,令洛惊鸿的表情冷了下来,发丝随着山风飘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飞星。 “惊鸿,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管你到底因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只要还有机会,你就能回头!”叶飞星的眼眶微红,略有稚嫩的脸庞全是坚定之色。 他拍着胸膛道:“你又没有乱杀无辜,更没有做什么恶事!千错万错,都是极乐楼的错!你不过是被楼里培养的圣女,本就自身难保,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我是藏锋阁少阁主,江湖一流势力的传人!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一定会保你!” 楚秋朝这对纠缠不清的怨人看了看,随后默默走向一旁,将古拙刀拔了起来。 随后就迈步朝着极乐楼主的尸体走去。 他打算把这具尸体剁碎,拼都拼不起半点儿,绝不给极乐楼主复苏的机会。 洛惊鸿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却破天荒的没有阻止,反倒是冷冷道:“叶飞星,你今日明明亲眼看到了极乐楼的手段,也知道了相思功的存在,难道还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是真是幻吗?” 她注视着叶飞星微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的情意,只是由我随意拨弄的琴弦,只要我想,便是让你去死,你也不会迟疑。这就是相思功的效果,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叶飞星沉默了一瞬,随即道:“我之所以会来,就是想亲自问你这个问题。” 洛惊鸿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叶飞星也望住了洛惊鸿的双眼,“极乐楼纵有万般诡谲手段,但你应当清楚,我叶飞星,滴酒不沾!” 听到这句话,就连正在割头的楚秋都停下动作。 叶飞星声嘶力竭 道:“我从未喝过一次千秋醉,所以你们极乐楼的功法,根本就控制不了我!” 洛惊鸿的眸光一闪,平静道:“我的相思功已至化境,即便没有千秋醉……” “还在胡说!”叶飞星指着楚秋的背影:“既然你的相思功如此厉害,怎么不叫这位前辈拜倒在你的裙下?” 洛惊鸿顿时无话可说。 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楚秋也站直身体,挠了挠头,喃喃道:“怪事了,这刀怎么突然不锋利了?” “因为他功力深厚,够了吧!”沉默一瞬之后,洛惊鸿竟是有些气急道:“你不饮酒,但也没有修为在身,我想叫你如何就叫你如何,你这傻子……” “那你叫我跳下去吧。”叶飞星打断了洛惊鸿的话,指着高高的山崖,真挚道:“既然我的心意由你控制,那你开口叫我跳下去便是。” 洛惊鸿抿住嘴唇,美眸中满是怒意。 叶飞星却是丝毫不觉,继续道:“若我连自己爱谁都能弄错,今日带着两把名剑前来下聘一事已经给藏锋阁丢尽了脸,倒不如跟击雪剑一同死在这儿。” 洛惊鸿顿时忍无可忍,抬掌便拍了过去:“胡搅蛮缠!” 叶飞星毫无畏惧,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然而这时,楚秋的声音令洛惊鸿的手掌停在叶飞星头顶。 “先别忙着谈情说爱了。” 楚秋提着染血的古拙刀,扭头看向洛惊鸿:“你们楼主向来都是这副鬼样子么?” 洛惊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已经被斩下头颅的极乐楼主,此刻正在疯狂颤动。 哗的一声! 一根根粗壮的苍白节肢,从体内破体而出,支撑着那具尸体吊向高空。 骨碌碌! 下一秒,就见一颗颗眼珠般的红玉从苍白节肢上浮现而出,有些不安分地胡乱转动着! 瞬息之后。 那些红玉化作的眼珠,全部望向了楚秋。 第174章 击雪 一阵咔哒咔哒的脆响从那些苍白节肢之上传来,血玉般的眼珠挤开皮肤疯狂转动,最后所有视线全部盯住了楚秋。 楚秋翻转刀刃,气息略沉,轻笑道:“我看极乐楼倒不如改名叫作‘妖物楼’吧,从上到下,可还有一个像人的吗?” 洛惊鸿亦是表情微变。 很明显,极乐楼主这般诡异变化,便是连她都没有预料。 她的目光扫向那足足八条犹如蜘蛛般的巨大节肢,忽然想到某种可能,顿时胸口发闷,竟是有些恶心的感觉。 “惊鸿……”叶飞星原本也被这恐怖场景吓住了,但见到洛惊鸿神色有变,急忙关切道:“你怎么了?” “滚开!” 洛惊鸿一挥掌,叶飞星顿时被气浪卷走,差点跌落山壁。 她侧过脸,语气缓和了几分:“快走吧。” 说完,便是运转浑厚真气,浑身翻腾起血色气焰,眉间那道红花印记愈发明艳,一步一步走向已然化为‘妖物’的极乐楼主。 注意到洛惊鸿的动作,八条节肢上的无数眼球移开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一阵‘喀啦’声中,节肢托着具无头尸体调转目标,竟是对准了洛惊鸿。 直到这时,楚秋方才发觉这八条节肢的下方,竟连接着宽阔的手掌。 每条节肢下方都有五根手指弓起,那阵诡异的‘喀啦’声,正是包裹着硬壳的手指触碰地面发出来的声音。 唰的一声! 就见那无头尸体的脖颈中,亦有红色肉芽疯狂钻出,将楚秋斩下的头颅裹住,飞速接回脖子。 仰面被托在半空的极乐楼主猛地睁开双眼。 片刻后,他被节肢翻动,如同漂浮在半空,长出一口气。 洛惊鸿眯着眼道:“楼主,这件事……你从未与我提起过。” 没等极乐楼主回答,楚秋便已笑道:“他是极乐楼的主人,若没点保命本事才叫奇怪。” 洛惊鸿却是看向那些巨大的节肢,冷冷道:“能为血肉赋予灵性的邪蛊,才是极乐楼的一切核心。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楼主能够创造出灵菩萨这等逆转生死的奇物,不管我如何私下追查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如今看来,难怪我找不到答案,这灵菩萨……竟是楼主以‘无缺之身’再次提炼成的奇物?” 听得这话,楚秋也朝那些苍白节肢看了过去,便也明白了洛惊鸿的意思。 随后摇头说道:“圣女此刻提起这些,未免太晚了。” 洛惊鸿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极乐楼主的答案。 “惊鸿。” 极乐楼主语气温和道:“你确实问得太晚了。” 洛惊鸿眯眼说道:“楼主从前一直对我说,只有我才是最契合邪蛊与相思功的载体,但你却早已练成了无缺之身,莫非那些话也是在骗我么?” 极乐楼主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当然不是,惊鸿,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假话。 最契合相思功也好,邪蛊的完美载体也罢,这些的确是你生来就背负的使命。想要一洗浊世污浪,没有你,是万万不成的。” 他看着洛惊鸿,语气忽然一变:“但我确实向你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你最好奇的——灵菩萨的来历。” 话音一落。 八条节肢微微一颤。 钻出皮肉的眼球全部骨碌碌乱转起来,传出一阵莫名刺耳的尖啸! 洛惊鸿脸色一变,忽然痛苦地捂住耳朵,全身气焰如同泡影般消散,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就见她眉心上那一点血花烙印,此刻竟是彻底收敛神华,一寸长短的肉芽挤开皮肤,在她眉心疯狂扭动。 “惊鸿!” 叶飞星背着剑匣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搂住洛惊鸿的肩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秋望了过去,却是瞬间提刀斩下。 将要触碰到那条肉芽之时,却听到极乐楼主慢悠悠道:“那便是她的命门所在,你若落刀,她会当场暴毙而亡。” 嗡! 刀芒散去。 古拙刀距离那条触须仅有毫厘之差,却被楚秋稳稳停住,一双漠然的眸子看向了极乐楼主,随即却是问道:“那老鬼呢?” 极乐楼主终于露出些许异色,随即便是温声道:“徐樊的性子数十年不改,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所以,我能活着回来,就只证明一件事。” “他死了。” 楚秋接过话,轻轻颔首,却没有太多感触。 萍水相逢的老武夫,连半点交情都谈不上,楚秋也没必要为他挤出几滴眼泪来。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楚秋看向表情痛苦,跪在那里不住颤抖的洛惊鸿,随即抬起眸子道:“你们两个应该是一伙儿的,好端端地搞什么内斗?” “阁下难道还没看清楚这局势吗?” “极乐楼,是我的。”极乐楼主摇了摇头。微笑道:“自我之下,无论东西南北四使,亦或是历任圣女,都只是‘材料’罢了。” 他目光扫向冷汗直流的洛惊鸿,淡淡道:“虽说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对于邪蛊的契合度之高,是我前所未见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她是比我更能完美匹配邪蛊的载体,若有可能,我也不想让她变成‘材料’。” 说到这儿,极乐楼主望向洛惊鸿身边的叶飞星:“可惜,她没有迈过我给予的最后一道考验。无论她是否钟情这位少阁主,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极乐楼主的语气满是遗憾:“不能放下累赘的怜悯心,做不到灭绝人性,如何能够成为‘无缺之身’?” “我杀了你!” 叶飞星听到这话,忽然抬起通红的双眼。 这位少阁主怒声说罢,便是攥住自己用袍袖系成的绳条,将剑匣翻到肩膀! 咔哒一声。 剑匣展开,地面瞬间泛起层层白霜,交织蔓延! 刹那之间,山巅飘落漫天飞雪,冷若瑶宫! 声势之大竟比楚秋以大雪龙拳掀动的异象更胜一筹! 极乐楼主目光微凝,也被这股冷冽剑意逼得翻腾八条节肢向后退去。 就连楚秋都是眯起眼眸,随后就发现那层层白霜与漫天飞雪居然是剑意所化的幻象! 根本不存在白霜,也没有那漫天飞雪。 一应幻象消散之时。 唯有一柄弹匣而出,悬立于叶飞星面前的雪白长剑! 名剑击雪首次出鞘,剑鸣惊天,竟引动两名高品武夫看到了逼真幻象! 第175章 大妖 被惊退的极乐楼主也发现一切都是幻象,八条节肢稳稳立住,望着那把自行漂浮在叶飞星面前的击雪剑,惊叹般说道:“不愧是藏锋阁少阁主,连这等名剑,藏锋阁都能放心交到你的手中。” 叶飞星紧咬牙关,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击雪剑。 名剑有灵,非常人所能驾驭。 当时他在极乐宴上展示无咎剑,便已被剑气所伤。 但这柄击雪剑不同。 这把剑,是藏锋阁主亲手锻造,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换句话说,这是他爹给他量身打造的‘名剑’! 即便没有修为在身,叶飞星一样能够短暂使用击雪剑。 “去死!”叶飞星的脸庞瞬间覆上一层如有实质的冷霜,举步飞越,竟是展现出不俗的速度,化作一抹白光冲向极乐楼主。 击雪剑不住颤鸣,激发出道道剑气。 所谓有灵之器,并不能让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一步成为高品武夫,但名剑锋锐,亦难以肉身硬抗。 极乐楼主看向破绽百出的叶飞星,八条节肢上的眼球全部钻进皮肉,仿佛闭眼,不敢直视锋芒。 但他依旧举起手掌,真气急运,遗憾道:“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 唰! 雪白剑气形成半月弧光,已是刺向他的眉心。 极乐楼主飞速仰头躲开这一剑,一条血痕却是从他下巴开始,直接蔓延到眉心。 哪怕只是擦着一点边,他都被这击雪剑所伤。 极乐楼主目光微凛,抬掌相击,拍向叶飞星的胸口。 叶飞星不通武道,也没有什么精妙招式。 手中的击雪剑却犹如自行护主一样,拽着他的手臂护在胸前。 那暗含明黄真气的一掌拍中剑身,将叶飞星当场击飞。 噼里啪啦的爆响沿途炸开。 雪白剑锋光华散逸,虽能消解力道,却也无法完全保护叶飞星不受半点伤害。 叶飞星脏腑巨震,噗地喷出一大口血雾,身形暴退! 退至一半,便已突兀停住。 只感到背后有一股柔和气劲托住自己,表情顿时一变。 楚秋的手掌按住叶飞星的后背,真气一转,便将他拽到旁边,“勇气可嘉,就是本事差了点,上一边玩去吧。” 叶飞星还没等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花。 手中的击雪剑已是不翼而飞。 定睛看去,看到楚秋左手持剑,右手握刀,迈步朝极乐楼主走去,嘴唇便是微微一颤,哭丧着脸道:“你又要抢我的剑?” 楚秋头也不回道:“借来用用,过会儿还你。” 说完他微微一顿,狐疑地转过头:“为什么说又?” 叶飞星正要大倒苦水,下一秒却是脸色剧变,高声道:“前辈小心啊!” 呼! 就见极乐楼主八条节肢猛地发力,竟是弹到高空,向楚秋扑击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叶飞星当场被劲风扫开,狼狈无比地向后方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柔嫩手掌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过来。 叶飞星满脸惊喜地看了过去:“你……” “闭嘴!” 洛惊鸿强忍着痛楚,深吸一口气:“不想死就闭嘴。” 她此时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剧痛难当,尤其是眉心更是有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使她现在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趁着极乐楼主分心的瞬间控制住眉心肉芽,她抬头看向那尘烟弥漫之处,脸色比雪更白。 尘烟之中,隐约映出两道身影。 下一秒,恐怖的气浪激荡,将尘烟扫尽,却见被八条节肢撑着漂浮在空中的极乐楼主动作飞快,巨大节肢轮流化作残影,向着刀剑双持的楚秋展开一轮又一轮攻势。 楚秋一手持刀,一手握剑,宛如风暴中浮沉的孤舟,动作灵敏迅捷,两把兵器在半空打出条条火花,略显吃惊道:“好硬的爪子。” 此刻极乐楼主脸上那条被剑气所伤的血痕已然恢复,但他拍中叶飞星的手掌却是支离破碎,正在慢慢复原。 一边控制着节肢攻向楚秋,一边轻笑道:“阁下莫不是以为多了一把名剑,就能有何变化了?” 铛铛铛! 八条节肢的力道越来越重,同时迅如电闪。 楚秋招架起来虽然不显吃力,但想要突破重围冲向极乐楼主,却也格外困难。 当一条节肢当头落下,楚秋交叠刀剑,挡住节肢上的宽阔手掌,亦是被推着滑行后退了十几丈。 楚秋一记松鹤剑法,挥出匹练寒芒,当场斩断了一截手指,随即俯身飞冲,运起逍遥游身法。 断指的大手拍下,却只拍中了楚秋的残影。 极乐楼主目光飞转,发现自己追不上楚秋的动作,脸色丝毫不变,八条节肢上的血玉眼球全然钻出皮肉,滴溜溜乱转,竟是都在捕捉楚秋的落点。 楚秋腾转至半空,脚下一踏,当空激起呼啸巨响,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极乐楼主的本体。 所有血玉眼球在这时一同看了过来,六条节肢交叉举起欲要阻拦。 “碎星!”楚秋身躯一转,以击雪剑运使刀法,寒芒密集叠加,瞬间斩开第一条节肢。 剑路却是依旧不停,百十道寒光轰然落下,第二条节肢同样被斩成数条断肢! 轰!轰!轰! 击雪剑神锋难挡,配合顶尖刀意,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斩断四条节肢! “好强!”叶飞星抬头望向这一幕,随后竟有些酸溜溜道:“击雪剑……还有这种用法?” 洛惊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在运转内息,时而吐出尺长红气。 她正在竭尽全力,以四品神通的浑厚根基,拔除‘灵菩萨’的影响。 便在这时,她忽然看向另一边,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壁尽头。 一名拢袖静立的老宦官,以及那肥头大耳,满面笑容的安乐王。 安乐王朝那激战的方向看去,嘴里啧啧有声道:“看来楼主果然没有诓骗本王,这世上果然存在能以人身比肩‘大妖’的完美之躯。” 洛惊鸿美眸微眯。 “王爷若把这种妖物当作完美之躯,杨某今日免不了要与你辩上一辩了。” 忽然,另一个声音亦是在山壁上响起。 就见杨烈松与曲游方并肩而立,气机牢牢锁定安乐王。 双手拢进袍袖的老宦官抬起阴鸷双眼,同样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安乐王转回目光,笑呵呵道:“杨掌门,今日之事已告一段落,本王没有再插手的打算,不必如此敌视本王。” 杨烈松微微一笑:“王爷胸罗锦绣,想来是对大虞现状不满已久,极乐楼今日百般谋算,功亏一篑,您若真能放得下,杨某却也该道一声佩服。” 突然间。 一声金铁交鸣轰然爆开。 在场众人举目望去,就见楚秋以击雪剑连续斩断五条节肢后,余力尽消,终于在第六条节肢面前僵持不下。 那道金铁交击的声音,却是剑锋斩在血玉般的眼珠之上,传出的动静。 “神威!” 楚秋气机转换,击雪剑沉势下压,却是瞬间挥出第二刀。 神威刀意化作黑色气劲,越过最后一条节肢,吞没了极乐楼主的上半边躯体,同时在远方地面掀起一层气爆! 洛惊鸿脸色微变,正要出声提醒。 却见楚秋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将击雪剑抛出,竖起剑指,以气运剑! 雷鸣呼啸,击雪剑旋转飞向极乐楼主,欲要斩断八条节肢的连接之处。 就在这关键时刻。 一条节肢从后方疾速探来,布满甲质外壳的五指握住击雪剑。 击雪剑震鸣不已,激荡之间,传来重叠刺耳的切割声。 楚秋勾动剑指,击雪剑顿时破开束缚,飞回到他手中。 落地以后,轻声叹息道:“你们极乐楼的怪物,确实很难杀。” 随即,楚秋的目光看向安乐王。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安乐王那张胖脸上的笑容消失,默默后退一步,表明自己并无插手之意。 楚秋见状,没再关注这藏拙的王爷,注视着浑身爬满血色触须,正在不断重组躯干的极乐楼主,缓声说道:“你的实力远不如圣女,但这份打不死的本事却是更胜一筹。” 血色肉芽翻涌之际,恶心的粘稠声音哗哗作响,很快便将极乐楼主的上半身重组。 就连那些被斩断的节肢边缘,亦是钻出一条条肉芽,相互交织,重新拼凑起来。 楚秋反握长剑,目光默默扫向那些节肢之上,还在不断转动的赤红眼珠。 先前楚秋留意到,极乐楼主似乎非常在乎这些血玉般的眼球,在藏锋阁那位小少爷拔剑之时,他几乎下意识收起了全部的眼珠。 尽管在此之后,极乐楼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再主动藏起血玉眼珠,但这个细节却已被楚秋观察到。 并且方才也用击雪剑试了一招。 那些血玉尤为坚固,就连节肢末端的手掌都无法相比。 “摧毁肉身,杀不了他。”这时候,端坐在一旁的洛惊鸿忽然开口说道:“化为‘无缺之身’,皮囊肉身只是表象,邪蛊才是真正的命门。” 楚秋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表情平静的极乐楼主,“再来?” 极乐楼主眯着眼道:“阁下这般拼命的模样,却令我有些好奇了。世人皆有所求,你求的又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楚秋面无表情,踏步向前走去。 一股惊人气浪沿着他的脚步向外扩散,随着他的步伐加速,化作一声冷笑。 “我求你大爷!” 一道笔直刀光在他手中不断延长,像是攀爬一般,顺着一条节肢不断向上。 瞬间将那节肢分解成十几块碎片! 极乐楼主终于变了变脸色,口中发出一声尖啸! 原本已经稳住气息的洛惊鸿惨叫出声,捂住几乎痛到炸开的头颅跌倒在地。 叶飞星急忙想要扶住她。 却见杨烈松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肩膀。 “莫要动她。”杨烈松沉喝一声,在叶飞星疑惑的目光中,指了指洛惊鸿。 叶飞星再看过去,就发现洛惊鸿的皮肤毛孔之中,钻出一条条拇指长短的肉芽,落到地面,朝极乐楼主飞速爬去! “怎么会这样?”叶飞星面色发急,看到洛惊鸿如此痛苦的模样,恨不得以身相代。 杨烈松面色凝重,目光扫视四周,却发现地面不光有从洛惊鸿体内钻出的肉芽,甚至还有一些截断的灰白触须。 他脸色一变,急忙道:“谢宗师,他在召集那些‘邪蛊’!” 被递进刀芒遮住的那道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而曲游方却是朝山壁下望了过去,就发现被徐樊砸碎在山壁上的‘贺遵’竟也动了起来。 那堆烂肉当中,钻出许多灰白触须,正向朝这边爬过来。 速度之快,几乎不亚于宗师身法。 曲游方立刻挥动长剑拦截了部分触须,沉声道:“师兄!” 不必他说,杨烈松便已催动掌劲,将周围地面的肉芽与触须尽数扫飞。 但那些鬼东西却仿佛具备智慧,竟然纷纷绕路而走,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而那以节肢拦住楚秋的极乐楼主握紧手掌,一条条肉芽与触须顺着他的手臂爬向胸口,目光冷冽道:“这世间岂有无欲无求之人?不过就是所求甚大,欲壑难填罢了。” 当那些肉芽和触须尽数涌入他的胸口。 极乐楼主的眉间竟也浮现出一朵淡淡血花。 整个人气息攀升,无限逼近四品神通! 楚秋持刀握剑,身形一转,竟是震碎了节肢之上坚不可摧的红玉,斩出一个贯通的血洞,瞬间冲到了极乐楼主的面前。 挥剑斩下! 铛! 极乐楼主漠然地举起手,竟是以血肉之躯握住名剑击雪。 他望着楚秋暗含狠劲的眼眸,轻笑着道:“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四品神通’。” 话音未落。 极乐楼主浑身竟有交织盘旋的血色气焰,冲天而起! 初显神通气象! 可就当他正准备全力施为之时,一双布满血痕与老茧的手掌忽然穿过气焰,从两边扣住了他的脑袋! 徐樊那张满是狞色的老脸穿过血红气焰,声音嘶哑道:“四品神通?” “你这条狗,也配吗!?” 只见他两条手臂肌肉隆起。 无视胸腹不断冒血的贯穿伤势,哗啦一声! 硬生生将极乐楼主的头颅拔起,抽出一节节染血的赤红脊柱! 第176章 宿怨 徐樊吐气开声,将极乐楼主脑袋连同整条骨头都给拔了出来,四处飞溅的鲜血化作一朵朵血花。 便是如此,他仍不解恨,啪的一声伸手攥住那条脊骨,掌中捏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 竟是要活活拆了极乐楼主的骨头! 突然发生这般惊悚场景,就连楚秋的动作都停滞了瞬间,看向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徐樊,暗暗摇头。 这老鬼够凶! 哗啦! 踏着苍白节肢的徐樊手臂一抖,将脊骨拆断,手臂一抖,宛如鞭子一样挥出炸雷般的声音,那一节节骨块层层爆开,向四周散落。 徐樊抓着极乐楼主的头发将脑袋翻转过来,狞色道:“沐崈,你这条狗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到老夫手中?” 此时,极乐楼主的眼中失了一应神采,瞳仁涣散,仿佛真的死了。 但徐樊依旧不停,声音之中带着无法洗刷的恨意:“几十年了,老夫知道你绝不会死!像你这样怕死的人,就算变成一条狗,也一定会苟活于世!” 他的真气冲天而起,胸口涌出汩汩血泉,声色俱厉道:“说话!!” 恐怖的声浪扩散开来。 楚秋微微眯眼,看向徐樊胸口的伤势。 不得不承认,这老东西确实硬气。 这种伤势,就算是宗师也扛不住。 但他还能保持如此惊人的战力,绝非‘五品第一’这四个字所能诠释的。 令他坚持到这一步的,是非人的意志力,以及深入骨髓的恨意! 所以楚秋没有劝说徐樊停手。 人各有命,何种结局都是自己选的。 他一转击雪剑,忽然冲向极乐楼主的残躯,身后拖出一条刺目光华。 碎星刀纵横交错,如同千重奔流激浪,瞬间吞没了极乐楼主的无头身躯。 那具尸体化成一股溅射而出的肉泥,有一部分喷到徐樊脸上。 徐樊面不改色,提着那顶头颅,目露凶光道:“你还没有吃够苦头!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攥紧拳头,一拳砸向那张苍白的脸! 拳劲激荡,那头颅顿时摆动起来,面部已经塌陷变形。 徐樊却又提起一拳,轰然砸了过去! “二十二年前,师父阖眼之前,叫我不要报仇!” 砰! “十九年前,三师弟手脚尽断,被人剜鼻挖目,掏空了内脏,死前受尽折磨!” 砰! “满门家眷,尽数被屠!” 砰! 徐樊一拳接着一拳,将那张脸彻底打烂,嘶声说道:“老夫的确是个废物,永远都慢你一步!但你既然要躲,就应当躲一辈子!千不该,万不该落到老夫手里!” 楚秋听着徐樊的发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开始以击雪剑斩碎那些血玉般的眼珠。 在他来看,那些眼珠很可能才是极乐楼主真正的本体。 就当楚秋默默忙活的时候。 山巅静立的几人亦是变了脸色。 毕竟徐樊这一番话,透露出太多信息。 背后似乎牵扯一段陈年宿怨。 “徐前辈所说的应当是二十二年前,‘灵犀谷’老谷主被神秘人袭击重创,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以及十九年前‘灵犀谷’新谷主任玄黄被人以残忍手段虐杀的两宗悬案。” 杨烈松沉声说道:“灵犀谷早已‘封山’多年,退出大虞一流宗门之列,这两位谷主的死,却也没有在江湖上掀起太多风浪,想不到背后竟与极乐楼有关?” 安乐王眸光微闪,轻笑道:“杨掌门对这些江湖轶事,还真是如数家珍啊。” 听得这话,杨烈松看向安乐王,“王爷何必还要说这些风凉话,你既与极乐楼有所勾结,怎会不知这些勾当。” 安乐王收敛笑容,看向已如疯魔一般的徐樊,哪里还敢惹祸上身,摇头说道:“杨掌门莫要给本王泼脏水,本王与极乐楼仅是有些交易,对于他们背后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那是最好。”杨烈松也懒得与他唇枪舌剑争上几句,便是微微颔首道:“毕竟徐老前辈今日前来报仇,实属名正言顺,旁人还是不要胡乱插手为好。” 安乐王脸色一沉,却是没有理会这话。 而是偷偷打量那正在忙活的楚秋。 此刻楚秋正用击雪剑挨个斩碎挂在节肢上的眼珠,竟是忙得不亦乐乎。 安乐王的额头已经滚下豆大汗珠,神情忐忑,心说极乐楼主不会真的死了吧? 他的嘴唇嗫嚅片刻,忽然看向强忍痛苦的洛惊鸿,眼神微动。 ‘看来灵菩萨的影响还在……楼主并没死。’ 安乐王心下一定,再抬眼时,却见楚秋不知为何停住动作,随后用剑挖出一颗血玉,在手中打量起来。 “快住手!”安乐王脸色惨白,圆球般的身体瞬间蹦了起来。 楚秋攥住血玉,余光扫去,语气漠然道:“你想死?” 唰! 不等他出手,一抹剑光已经拦腰横斩而去。 曲游方迈步踏出,气机直指安乐王! 安乐王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一转,两只肉掌猛地夹住飞剑,拍出尖锐爆鸣。 “王爷!”老宦官见状,正待出手。 杨烈松却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后,轻飘飘的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淡声道:“我若是你,此刻便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浑厚真气如山压下,老宦官全身微颤,厉色道:“对大虞亲王出手,尔等江湖草莽难道要翻天吗!?” 他不再压着嗓子,暴露出沙哑难听的嗓音。 杨烈松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曲游方此刻已是纵身飞击,握住剑柄,瞬间将安乐王逼退。 楚秋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那边,望着掌心的血玉道:“打碎这东西你都不怕,将它挖出来就炸了毛,这么看来,我的思路没错,错的是方法。” 说完,楚秋略一沉吟,忽然挥手丢出这颗血玉,将它抛向洛惊鸿面前。 发出痛苦呻吟的洛惊鸿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滚落到面前的血玉,表情微微一变,正要伸手去拿。 便在这时。 几乎被徐樊完全打烂的头颅睁开肿胀无比的双眼,尽管肉身完全被摧毁,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却是发出一声轻叹。 徐樊目光一厉,伸手掐住他的脸,指力一催,便将大半张脸掐碎,咆哮道:“狗东西!!” 下一秒,楚秋感到脚底的节肢残骸剧烈震动起来,便是一跃而起,抬脚向徐樊踹去! 砰! 徐樊被他这一脚踢飞。 楚秋同时挥刀,斩开了那只头颅! 第177章 全力 头颅一分为二,赤红的液体四处爆开。 但楚秋却是没有任何停留,踏空飞纵,直接飘落在徐樊的身边。 扭头问道:“老东西,还能不能打?” 徐樊面无表情,站直身体的同时,胸口的贯穿伤不断蠕动,冷声道:“你方才那一脚险些踢死老夫。” “不好意思,忘了你有伤。”楚秋看向他那可怖伤势,点头说完,便是望向那些不断颤动的节肢,缓声说道:“他的命门在那些血玉。” 咝啦! 徐樊伸手扯掉身上挂着的几条破布,彻底露出布满伤痕的上半身,沉声说道:“他将邪蛊炼成了本命之物,妖化程度比那丫头更高,想要杀他,只有两个方法。” 楚秋持刀握剑,看傻子一般看向了徐樊:“那你不早说?” 话音刚落。 面前那几条节肢突然爆开,包括被楚秋斩断的破碎节肢,全然化成密密麻麻的灰白触须。 其中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痕迹。 那些触须向一处涌去,互相咬住,层层交织,化成了人形的轮廓。 这样彻底超出常理的场面,令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安乐王趁着曲游方分心的瞬间,忽然一掌拍去。 曲游方连忙以剑身护住前方,铛的一声巨响,被拍退数丈! “好好好!” 抽身而退的安乐王大笑道:“楼主,便给这些凡夫俗子看看,何为超越‘大妖’的完美之躯!” 杨烈松面色沉凝道:“世间真有杀之不死的东西么?” 众人之中,唯有楚秋与徐樊面不改色。 楚秋看着那些触须逐渐化为人形,开口问道:“你说有两种方式可以杀他,是哪两种?” 徐樊攥了攥拳,看着自己略有颤抖的手掌,默然一瞬后,干脆利落道:“我大限将至,就交给你了。” 不等楚秋回答,他便是急声说道:“邪蛊诡谲,已为他赋予了一副灵性之躯,无论杀他的肉身多少次,只要邪蛊本身不灭,他就不会死。 你方才斩碎的那些血玉,便是蕴含邪蛊力量的本体,但是逐一击破血玉,杀不死这条老狗!” 楚秋闻弦知意,点头道:“所以第一种办法,就是同时斩破所有的邪蛊。”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樊没有废话,继续道:“你的刀法再怎么精妙,想做到这一点也很困难。” “第二种呢。” 眼见那道人形轮廓已经渐渐站直,楚秋迈步向前,“快些说。” 说罢。 他已是闪身而上,剑鸣刺耳,一记‘听雷剑’刺向触须组成的人形轮廓。 啪嗒一声,人形轮廓深处钻出了灰白触须意图阻止。 没等缠住击雪剑,便已被剑光绞碎! 唰! 剑尖穿过人形轮廓的头颅。 组成头颅的触须却已飞速散开,形成拳头大小的空洞,顺势令这一击落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不及反应! 楚秋抬眼看向那个空洞,嗤笑道:“怎么把脑子都给练没了?” 人形轮廓抬起手掌,血色气焰层层环绕,一把抓向楚秋! 楚秋翻身踢出一脚,与那布满血色气焰的‘手掌’轰然碰撞! 两道身影同时向后滑出一段距离,随后不约而同地扑向对方。 徐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气息飞速下滑,却仍然中气十足道:“种邪蛊入体的妖物不同于‘自在天地妙法’的逆洗根骨,改换天赋。 以邪蛊为基,早已不是求证自身的武夫!这种妖物的一身实力全部来自邪蛊,你能逼他全力出手,分散的邪蛊必定会在体内化作完整‘器官’为他提供真气,那时便是你杀他的最好机会!” 他的话刚说完。 楚秋刀剑连斩,将那人形轮廓的一条手臂都给卸掉。 化作蠕动的触须在地面爬行。 很快又融入主体,眨眼不到,便重新化出一条手臂。 而在交战途中,那人形轮廓表面蠕动的触须亦是不断融合,渐渐化成皮肤与五官。 楚秋眯了眯眼,手臂一挥,剑光暴涨! 击雪剑疯狂震荡,承住了他近乎全力的真气爆发! 名剑之灵同时高亢尖啸,如同欢欣鼓舞,威力层层递进,轰碎了极乐楼主的上半具身躯! “击雪剑被唤醒了……厉害!” 叶飞星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随后急忙伸手扶住洛惊鸿的肩膀,“惊鸿,你现在可有……” 他本想问问洛惊鸿可有好转。 结果就见洛惊鸿不知何时将那颗血玉死死握在掌心,闭目行气,眉心再度勾勒出血花的痕迹。 那原是她的‘命门’所在,但在极乐楼主强行召集邪蛊时,体内邪蛊被拔除至少三成,眉间血花暗淡,浑身气机如被斩断般跌落四品神通。 但洛惊鸿的一身修为并非完全依靠邪蛊。 在她完全接受邪蛊种体以前,便已是五品宗师境! 呼! 在楚秋与极乐楼主激烈交手之时,洛惊鸿攥住血玉,猛然间气行周天,掀起重重气浪。 顿时将叶飞星掀翻在地! 叶飞星大惊失色,急忙抬头看向洛惊鸿。 就见洛惊鸿盘膝坐定,黛眉紧蹙,强忍着痛苦,一遍遍运转‘相思功’。 山巅顿时飘去一阵甜腻香气,笼罩四方! 便连在场四位宗师,亦是感到心神摇晃,原本注视着交手二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是……”杨烈松有些惊疑不定。 安乐王的眼睛却是眯成了一条缝,忽然高声道:“圣女,大业若成,你能拿到的好处也绝非一星半点,切莫因为一时之气,行差踏错!” 说话之时,安乐王却已在袍袖中扣住一物。 就确认洛惊鸿毫无反应以后,突然劈手弹出! 一道寒芒携着恐怖气劲,直奔洛惊鸿眉心飞去! 尽管安乐王嘴上想要唤回洛惊鸿这位极乐楼圣女,实际已是起了杀心,将阴险狡诈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然而一旁的曲游方却早已盯死安乐王,在他抬手的瞬间便已腾身而上,长剑横在洛惊鸿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护住这位默默行气的极乐楼圣女。 “安乐王,若是手痒,不如再与曲某试上几招?” 曲游方长剑斜指地面,护在洛惊鸿面前,盯着安乐王道:“曲某乐意奉陪。” 安乐王面色阴沉,眼神却是一言不发地到处游走。 看到那双持刀剑,压着极乐楼主砍的‘怪人’时,心中便是一紧,知道若再拖下去,今日或许真会落得个功亏一篑的下场。 于是那张胖脸之上,瞬间挤出一抹狰狞的表情:“好,那便试试手!” 轰! 他那肉山般的躯体当场弹起,卷起庞大的压迫感,冲向曲游方! 见他出手,老宦官亦是毫无犹豫地转过身来,一掌拍向杨烈松。 杨烈松面色平静,翻掌缠住老宦官的手腕,劲力一催,筋骨折断的脆响骤然响起! 老宦官的脸色涨红,目眦欲裂,眼前却是瞬间爆发出湛蓝真气,被杨烈松一掌拍中胸口,喷出一大口血雾! 四名宗师为了各自的立场,顷刻间乱战成一团。 徐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朝洛惊鸿那边多看了两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个聪明的丫头。” 随后,他的全部心神便是放在了楚秋与‘沐崈’那一战上面。 此刻的极乐楼主就如同百足之虫,无论被斩断手脚头颅,还是打碎躯干,都能眨眼间恢复原状。 甚至速度比起释放八条节肢时更快了几倍。 楚秋心底也很清楚,尽管自己始终压制着这鬼东西,但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若这极乐楼主能一直复原下去,最终也能将自己活活拖垮。 然而就在这时,徐樊似乎看穿了楚秋心底所想,出声提醒道:“小子,他不可能一直与你拖下去,尽快逼他施展全力!” “你说得倒是轻巧。” 楚秋脸色微沉,忽然闪身来到极乐楼主背后,古拙刀从他颈侧一抹,再次卸掉那颗渐渐有了人样的脑袋。 随后就丢出一把‘弹丸雷’。 轰隆一声巨响! 弹丸雷凌空爆开,将那颗头颅炸得稀碎! 而楚秋也是调转气息,击雪剑倏然落下,将极乐楼主的躯体从中斩断。 他自然不会指望弹丸雷炸死极乐楼主,但却能节省一些力气。 久战至此,即便他有一身多门内功融会贯通的恐怖真气,也不可能毫无亏损。 “阁下看来已经感到吃力了?” 忽然,身体裂开两半的极乐楼主‘啪’一声粘合起来,脖子上瞬间钻出一颗脑袋,骤然扭转回头,犹如狼顾之相! 只见他轻笑道:“不如就此停手?” 咔嚓! 回答他的,是一把雪亮长剑! 楚秋将击雪剑捅进他的嘴里,直接贯穿后脑,“怎么。你怕死了?” 极乐楼主的眼神阴沉下来。 楚秋却是挥臂一斩,将他的脸切开,神威刀芒再度爆发。 黑色气劲凌空降下,几乎将极乐楼主拍进地里,化作一滩烂泥! “好!”徐樊面露激动之意,却是牵扯到了伤势,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但他毫不在乎,恣意张狂地大笑道:“沐崈!你这条狗不如就像当年跪下求师父别杀你一样,磕头求他放过你!” 就见那满地‘烂肉’蠕动起来,快速滑向一旁,重新组成躯体。 肉芽交织,甚至化出了一件长袍。 他静默一瞬,淡淡道:“师弟,你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私藏‘自在天地妙法’的师父,还有学了这门魔功的任玄黄。” “放你娘的狗屁!” 徐樊喝骂道:“你也配叫老夫师弟!?师父视你为亲生骨肉,你却为了一部功法害死师父,屠尽三师弟满门,老夫恨不得生吃了你!” “那又如何?”极乐楼主,亦或应说是‘灵犀谷’的大弟子沐崈面色平静,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的楚秋,缓缓说道:“当年我想借‘自在天地妙法’洗练根骨,师父为何不肯将它交给我?为何偏要逼我去偷? 倘若他视我为子,何不成全于我,免我叛离灵犀谷,流落江湖受尽苦难?” 徐樊目露凶光,正要开口。 却听沐崈继续说道:“我武道天赋不如你,亦不如任玄黄,你们二人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威名之时,可还记得我这连六品都难以迈进的‘大师兄’? 若当年师父肯将功法给我修炼,或许那横压江湖几多载的‘武癫’便是我了。” 他微微一顿,又是说道:“往事已矣,却也无需再提。事到如今,若说我对师父有何恨意,唯有他将那‘自在天地妙法’传给了任玄黄这一件事而已。” 徐樊那张老脸颤抖起来,却是怒意冲天道:“那终究是一门魔功,师父不让你练,是为了救你的命!你想盗取魔功,师父没一掌毙了你已是手下留情! 况且三师弟他从未练过那门功法,看守魔功是‘灵犀谷’之主的职责!你却因此事杀了他全家,将他折磨致死!你这个畜生!” “你还是太天真了。”沐崈对这些咒骂毫不在意,只是轻笑着道:“也许他从未练过,又或许灵犀谷得了这门魔功,只为将它封存藏匿,免得再掀起江湖动荡。 但无论如何,这污浊尘世,便都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救世度人’,却又暗藏私心的武夫一手所致。 芸芸众生置身于天地烘炉,始终不得超脱之法,我便以自在天地妙法为基,创下这无缺之躯,替众生苦海泛舟!” 话音落下,他身周爆起惊人气浪。 楚秋首当其冲,却是微微眯眼道:“说完了?” 沐崈微笑颔首:“说完了。” 楚秋跟他却是没那么多话要聊,脚下一踏,地面顿时崩碎。 刀光剑气交织密布,于两侧泛起层层浩光! 左行剑路,右走刀招。 听雷,碎星同时击发。 瞬间将沐崈的身体掀动,犹如落叶般向后飘去! 轰! 两股气浪对冲的同时,震得整座山壁陡然一晃。 落石滚滚而去,巨大山壁表面布满了尺宽裂缝,竟是被这股冲击力震碎大半,眼看着就要彻底崩塌撕裂! 气浪中央,沐崈按住了击雪剑,任凭剑锋刺穿手掌,但另一只手却是覆上甲质外壳,捉住古拙刀的锋刃,发出密集的摩擦声。 他望向楚秋的双眼,笑着赞道:“好刀法。” 楚秋也笑了起来,“好胆量。” 随后脱手弃刀,拳锋环绕重重白气。 刹那之间,他身后仿佛有一条怒腾白龙,翻旋冲天! 便在那化成白龙的真气尽数爆发时。 洛惊鸿忽然睁开双眼,气机一沉。 掌心的血玉已然消失无踪! 在四周激烈巨震之下,她缓慢起身,朝那白霜交织密布的方向望了过去。 眉间血花旋转收敛。 化作一点血红‘朱砂’。 第178章 放屁 交织纠缠的白霜与血红气浪不断向着四周散开,强风疾扫,劲力扑面,一时之间,交手中的四名宗师亦是齐齐变了脸色,果断抛开对手,飞速避开那股犹如浪潮般迎头打来的气浪。 距离最近的叶飞星正要发出惨叫,就被杨烈松直接提起,一步窜出。 轰! 二人离去的瞬间,白霜扫过四方,在周围留下遍眼寒意。 地面化为冻土,便是那些仍有葱郁之意的花草树木,也在顷刻间附着一层冷霜。 紧随而来的便是那道诡谲血光! 血光犹如飓风过境,将那些冻住的物体全然震成了细碎冰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杨烈松退至山崖边缘,迎着扑面冷意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谢宗师这一拳,已有‘神通’气象了。” 曲游方同样凝重点头:“以五品境界,打到这种程度,所谓‘非人’亦不过如此。” 他们二人向那劲力席卷之处望了过去,就见两道身影鬼魅般闪烁碰撞,刀光剑芒与挥舞成密网的残影相撞出刺目火光。 如此激烈的战斗,竟是连宗师都提不起半点靠近的胆气。 安乐王退至那名老宦官身侧,眯成细缝的双眼一扫,见那老宦官捂着被杨烈松打折的断臂闷不吭声,便是沉着脸色骂了一句,“废物!” 老宦官自知今日全在丢人现眼,也不敢多嘴,再给安乐王的愤怒火上添油。 随即安乐王便是冷目看向杨烈松、曲游方二人,阴恻恻道:“杨掌门,事到如今你们可要琢磨清楚,完美之躯不死不灭,又有四品神通之能为,今日赢的人一定会是极乐楼主! 待那道士败下阵来,二位再想求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无需再浪费口舌。” 杨烈松漠然道:“极乐楼意图颠覆大虞,狼子野心早已不加掩饰,此事还牵扯了魔门功法, 妖蛮大泽,倒是王爷你自己该想一想,事后如何向陛下交代吧。” 安乐王表情阴沉,深深看了杨烈松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而在此时,那交织缠绕的两股气劲终于分出了胜负。 红光冲天而起,压住了霜冷白气,嗖的一声,一道身影穿透冷雾,在半空滑出一道弧度,重重落地,直接踏碎了冻结的地面! “谢宗师!” 曲游方看清那道身影,险些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援手。 唰! 楚秋横剑一斩,在身侧劈出了深深的剑痕,“别过来。” 杨烈松按住曲游方的肩膀,摇了摇头。 曲游方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沐崈从那一片狼藉之处缓步踏出,浑身缠绕着冷白霜气,长袍多有破损,但却涌出条条肉芽,很快就恢复如初。 他毫发无损地穿过白雾,提着方才被楚秋抛弃的古拙刀,淡笑说道:“看来是我赢了。” 楚秋没有说话,目光一扫,发现洛惊鸿已不在原地,便也轻笑道:“我原以为,神通气象应该是皇皇大气,却与我一个五品斗得有来有回,倘若四品神通只有这点本事,那确实令我大失所望。” 沐崈面色不改,笑着摇头道:“口舌争锋最是无用,谢宗师已是招数用尽,刀剑拳法,内功修为,对我全然起不到半点威胁,再斗下去,你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楚秋紧握着击雪剑,再次调转一气造化功,使得长剑嗡鸣震颤,缓缓说道:“狠话说了这么多,你为何不敢上前一步?” 这句话一出。 沐崈终于收起了笑容。 他不笑,便轮到楚秋笑了,“刚才你不得不全力出手,否则就会被我以拳劲冻住周身,到时纵然你有邪蛊护体,也会被我一瞬打碎。重聚人身,将弱点藏于体内确实是最聪明的选择,但凡事皆有两面,你没了庞大妖身,目标却是变得更小了。” 望着沐崈没有任何表情的那张脸,楚秋淡淡道:“全力爆发对抗我的拳劲,你此刻已经形成了致命器官,不敢再与我动手。” 听到楚秋的推测,几道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沐崈脸上。 曲游方似乎有些意动,但立刻就感受到自己被一道气机锁定。 只见安乐王投来一道冷冽目光,隐含威胁之意。 很显然,若是天鸢门这两位宗师在此刻选择与楚秋联手围攻极乐楼主,安乐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到了这一步,各自立场早已明确,没有任何值得掩藏的地方。 安乐王向前迈步,尽量缓和着语气道:“谢宗师,话说到底,你与极乐楼主也没有任何仇怨可言,实在没有必要搞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楚秋背对着安乐王,头也不回道:“你想比他先走一步?”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安乐王赶忙站住不动,讪笑道:“本王只是想要从中说和,不想看到大虞损失一位人才。” 他顿了顿后,看向远处气机晦涩,仿佛死而不倒的徐樊,继续说道:“若谢宗师像徐老先生那般,与极乐楼主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王绝不会出言相劝。但您毕竟只是事外之人,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了,再继续下去,便是过犹不及。” “王爷这话倒是有趣。”杨烈松忽然一笑,“谢宗师确实应当置身事外,但杨某与天鸢门却有不得不插手的理由,就不知王爷打算如何说服天鸢门?” 安乐王淡淡地看了杨烈松一眼,“没了这位谢宗师,天鸢门敢与极乐楼为敌,本王敬你杨掌门是条汉子。” 言下之意,没了这位意料之外的高手,天鸢门连个屁都算不上! 如此羞辱的言语,却没有令杨烈松发怒,仿佛唾面自干般轻笑道:“世上最难买的,便是后悔药,最难得的,则是‘早知道’。倘若早知有谢宗师插手,王爷今日恐怕根本就不会来这极乐宴,又何必说这种贻笑大方的话呢。” 安乐王理都不理杨烈松,而是冷冷说道:“大虞王朝国力渐衰,背后原因错综复杂,但归根结底,还是江湖与朝堂的不平等,如今的大虞,已经到了‘匹夫治国’的危险境地,极乐楼的出现,便是一剂猛药,能够医好多年顽疾。” 他悠悠道:“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阁下若只在意眼前这些龌龊之处,那才是落了下乘。” 始终没有说话的楚秋这时却是轻笑了一声。 就当安乐王以为自己的劝说起到了效果之时,便听楚秋突然道:“放你妈的屁!” 安乐王表情顿时一变。 楚秋倒提击雪剑,摆出刀招架势,紧盯着前方的沐崈,“屁话说完了,你不如听听我的道理。” 他唇齿闭合,喉头传出犹如风雷激荡的呼啸。 随后便以长剑拖出刀光,眨眼不及之间,飞向沐崈! 伴随风雷刀势从天飞落。 楚秋一头长发随着气浪猛然炸开。 发丝飘扬之时,易容材料亦是溶解脱落。 露出那张宛如谪仙般的脸庞。 如星明眸之中,只余冰冷杀意,持剑压下! “匹夫路遇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轰隆一声巨响! 沐崈抬手抓住击雪剑,但口中却是喷出一股血箭! 转过阴沉的脸,看向那举掌拍向自己后背的女子。 洛惊鸿面无表情,眉间一点朱砂绽放红光,推着沐崈撞向击雪剑! 第179章 示弱 掌劲翻涌,刀意冲天。 沐崈被二人前后合击,身上那件肉芽交织而成的长袍顿时蠕动起来,化作无数触须覆盖周身全部死角飞射出去! 楚秋目光如刀,仿佛要将沐崈刺穿一般。 随即向前踏步,浑身涌出惊人真气! 那些触须抽打在他身体表面,却只泛起重重涟漪! 洛惊鸿的应对手段则是更加粗暴,任凭那些触须刺穿身体,眉间朱砂绽放出丝丝红光。 她本就是‘无缺之身’,此刻更是拼命催发真气,将自身化作烘炉,令那些刺入体内的触须尽数‘烧断’,气机一转,全然炼化! 每炼化一条触须,她眉间的朱砂都变得更加妖艳动人。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异样气息,沐崈神情剧变,不敢置信! “自在天地妙法!” 便在此刻,他扛住击雪剑的手掌亦是传来‘咔嚓’一声。 那些坚不可摧的甲质外壳忽然寸寸崩裂,裂痕顺着手臂盘旋到肩头,半边身体猛地下沉。 楚秋见状,当机立断地竖起剑指,一指击出。 指尖与沐崈周身环绕的血气碰撞,发出一声爆鸣! 黑色气劲化为剑形,层层刺破血色真气,不断向着沐崈的眉心而去。 沐崈瞪大双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慌乱神色。 轰! 他陡然拍出一掌,想要击退楚秋。 还没等掌劲催发,却已是停在了半途。 只见洛惊鸿不知何时伸出手,死死扣住他的关节,五指如钩般刺入皮肉,抓烂了许多肉芽。 “贱人!”沐崈瞪大双眼,怒喝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不快放手!” 生死关头,这位极乐楼主再无半点成竹在胸的气势,反而如同街边地痞般破口大骂。 洛惊鸿美眸微眯,声音清冷道:“我的一切,早已经还给你了!” 咔嚓! 她捏碎沐崈的手肘关节,腐烂的肉芽化作肉泥顺着指缝流淌。 洛惊鸿却是毫不嫌弃,体内气机一转,将那些沾在皮肤上的肉泥尽数炼化。 仿佛在掠夺沐崈的‘生机’! 沐崈紧咬牙关,望着那不断逼近眉心的剑指,忽然间陷入这种前后为难的局面。 关键时刻,沐崈只得开口急喝:“安乐王!还不速速出手助我!” 安乐王脸色阴沉,看向那拦在面前的杨烈松,藏于袍袖之下的双手攥了又攥,最后颓然松开,低声道:“杨掌门可知道自己今日破坏了何等大事?” “能被破坏的大事,便是准备得不够周全。”杨烈松闻言轻笑道:“不如王爷回去再考虑考虑?” 安乐王沉默半晌,随后示弱地退后了半步。 身为大虞的‘皇亲贵胄’,他或许没有别的本事,却知道应当如何审时度势。 眼见极乐楼主大势已去,安乐王果断抛弃了极乐楼这艘沉船,免得将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沐崈遥遥看到这一幕,一颗心亦是不断下沉,盯住面前的楚秋,寒声威胁道:“你真想与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楚秋肩膀发力,黑色气劲膨胀数倍,冷笑道:“今天会死的,只有你这鬼东西!” 话音未落,环绕着螺旋状黑色气劲的剑指已经彻底撕碎血光! 一指击中沐崈的眉心! 沐崈的脑袋瞬间向后仰去,如受重创! 口鼻之中喷出‘飞虫’一般的破碎肉芽! 洛惊鸿见状,翻掌摄劲,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生,将那些肉芽尽数吸回。 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喷涌而出的肉芽全然没入她的掌心,钻进皮肉当中! 她真气行转,顷刻炼化这些肉芽,眉间那一点朱砂绽放出刺目红光。 浑身气机不断攀升,随后便是掌发如雷,一掌拍向沐崈的后脑! 二人前后夹击,直接令沐崈的头颅瘪下一大块。 楚秋指剑的黑色气劲,同时贯穿了沐崈的额头,连同头盖骨一柄掀飞,露出布满血色肉芽的脑仁。 穿透的气劲化作一条笔直黑光,在沐崈的大脑刻下深深凹痕,浑身血色气浪犹如被这一指击灭,瞬间烟消云散。 而沐崈的身体也是摇晃几下,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洛惊鸿沉住气息,缓缓放下手掌,后退一步,抬眼注视着楚秋。 楚秋亦是平复体内翻腾真气,静静地看着她。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许多。 一瞬之后,洛惊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如何知道他的弱点是头颅?” 楚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抬手召来古拙刀,随后刀光一闪,沐崈的残破头颅直接飞出老远。 接着平静答道:“以他这种人的性格,多次展示头颅并非破绽,必会利用对手思维惯性,反其道而行之。” 洛惊鸿略一沉默,随即说道:“所以你也是在赌。” 楚秋摇了摇头,体内翻腾的气息久久未定,但却看向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 开口说道:“邪蛊种身之人死后还能保持身躯完整么?” 这个问题令洛惊鸿也投去目光,表情顿为一变。 就在下一瞬间。 那早该死透的尸体猛地弹动起来。 四肢反折支起躯干,像是虫子爬行一般,速度飞快地向着深山之中窜去! 嗖! 楚秋抬手抛出击雪剑,钉住了他的一条腿。 但那诡异尸身却瞬间选择断尾求生,舍去被击雪剑贯穿的右腿,爬行速度依旧不减半分。 尽管楚秋早有防备,但这诡异尸身的动作实在太快,只顾着逃离,丝毫没有半点恋战之意。 眼看这残留一命的沐崈就要逃入山中。 一道魁梧身影已是截在半道,卷起呼啸烈风! 飞身压住那具无头残尸! 哗啦一声,尸体脖颈钻出头颅,凄厉尖啸:“徐樊!” 随后举起手肘,狠狠向后砸去! 咔嚓! 徐樊被这一击砸断了不知多少根肋骨,仍然面色不改。 双臂仿佛铁箍般勒住沐崈的躯体,势如搬山,将他从地面拔起! 沐崈拼命挣扎,汹涌血光冲天而起,气劲似刀,凌迟一般将徐樊双臂之上的血肉撕裂剥离! 面对这等非人痛苦,徐樊非但没有惨叫,反而露出沾满血迹的牙齿,狞笑说道:“老夫说过,要躲,你就该躲一辈子!” 只见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渐渐收紧,好似要将沐崈的身躯活活勒爆! 忽然间,沐崈听到了背后传来两道破空声,便知道是楚秋与洛惊鸿动身赶来,连忙吼道:“徐樊,你我死在这里,灵犀谷从此就等同于灭门了!” 此刻徐樊的眼神早已涣散,但听到‘灵犀谷’这三个字,他眼底忽然多了一分生气。 紧随而来的,就是他力发周身,更为紧箍双臂! 泥浆般的血肉自他双臂间爆开,洒在脚下! 徐樊七窍流血,一动不动,漠然说道:“别用你的脏嘴提起灵犀谷这三个字,你不配!” “下去向师父和三师弟磕头领罪吧!” 他箍紧手臂,形同恶鬼一般咆哮起来! 像是以自身血肉为柴薪,燃起重重气焰,遍体毛孔全然喷出血雾! 便在此时,楚秋与洛惊鸿已是杀到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被徐樊禁锢在双臂当中的沐崈发出惊怒哀嚎,随后,身体陡然爆开,当空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团巨大的血红肉块跌落在地,滑腻的表面钻出一条条触须,随后便继续疯狂向前逃去! “留下!”楚秋的手臂向后一伸,击雪剑顿时破空飞来! 剑光一斩,就将那肉块一分为二! 被斩开的巨大肉块只有半块落地,另外半块滚落出去,蠕动着钻出触须,毫不停留地接着逃窜。 半块赤红血肉的表面,逐渐浮现出沐崈扭曲的脸庞。 边是飞快逃离,边是惊惧地念叨:“我不能……我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我的大世……大世还没到来!” “我不能死在这!” 蠕动的肉块爆发出阵阵赤红血光,速度骤然提升,快若流星一般,化成血色流光远遁而去! 就当楚秋屈膝蓄势,打算借‘神威’之势追上去的瞬间。 洛惊鸿忽然从他身侧飞掠而过,只留下一声轻喝,“让我来!” 随后,一袭红衣身影便是轰然加速冲了过去。 但楚秋并未停手,身形瞬间弹起,环绕着黑色气劲的刀光笔直飞出,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追上了那团血肉! 刀光瞬间将那团长着人脸的血肉斩开! 洛惊鸿却是更加癫狂,飞扑上前,一口咬住残留的部分血肉。 鲜血顿时顺着她的下巴流淌至颈间,但她全然没有半点嫌恶,双手死死掐住仅剩的肉块,大口撕咬起来! 看到如此诡异的场面,楚秋真气一转,长发无风自扬,目光一眨不眨地望向洛惊鸿。 “你……为什么……” 被洛惊鸿捧在手中的肉块上,只剩半张嘴巴不断开合,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为什么能摆脱……灵菩萨?” 咕咚! 洛惊鸿咽下血肉,注视着手中肉块,淡淡道:“楼主难道就未曾想过,你有邪蛊,我也有邪蛊,为何我一定会受你的摆布呢?” “啊……” ‘沐崈’沉默片刻,“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血肉笑了几声过后,忽然低沉道:“你能从‘相思功’中领悟‘自在天地妙法’,掠夺气机洗练根骨,早知你有如此天赋……惊鸿啊,我后悔了!” 说到这里,那低沉嗓音陡然转厉,“早知你是这样的天才,我当年就应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 啪! 等它说完,洛惊鸿柔嫩的双手从中一分,将肉块撕成两瓣。 诡异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如注血水从中不断流淌,哗啦啦洒在洛惊鸿的脚下。 洛惊鸿面无表情,随即继续撕咬咀嚼那些血肉。 徐樊先前说恨不得要生吃了沐崈,这件事却是被她给办成了。 听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楚秋垂下双臂,转身就走。 随即来到依然抱着‘沐崈’的徐樊身前。 这位老宗师早已没了气息,却还是怒睁圆目,死而不倒。 咔嚓一声。 楚秋将击雪剑插在他的面前,仿佛立下一座坟茔。 随后轻声说道:“老东西,仇替你报了,安心走吧。” 也不知徐樊究竟是听到了这句话,还是那足以支撑他一口气吊到如今的恨意已然散尽,那张满是狰狞的脸竟然变得柔和下来,慢慢闭起双眼。 “惊鸿!惊鸿!” 这时,留意到战局终于结束的叶飞星已是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 跑到楚秋身边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楚秋面无表情朝他看去。 叶飞星扭头望着那张‘陌生’的脸,竟被吓得惊退半步。 “你……你……”向来对容貌自信的藏锋阁小少爷,此刻却生出几分自惭之感,结巴半晌,谨慎地换了尊称:“您……您是刚刚那位前辈?” 毕竟眼前之人容貌俊美也就罢了,但看年纪也与自己相仿,绝对不过弱冠之年。 与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纵驴抢剑’,‘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不该有半点关系。 楚秋没有接话,而是指了指插在地面的击雪剑:“东西还你了。” 叶飞星却是张了张嘴,想说说另一把无咎剑的事。 可他最终还是更为挂心洛惊鸿,拱手道:“多谢前辈。” 说完便想去那道红衣身影旁嘘寒问暖。 没等跑出两步,却忽然被一股劲力凌空摄住,倒飞回来。 楚秋翻掌压住气劲,淡淡道:“如果不想今后看到她就做噩梦,现在最好别过去凑热闹。” 叶飞星满脸不解,正待开口发问。 楚秋已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小孩子要听劝,回头等等吧。” 说罢,便已迈步离开。 第180章 瓜分 待到楚秋迈步走来,几乎快无落脚之处的碎裂山壁静默半晌。 最终,杨烈松迎向楚秋走了过去,目光先在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上转了转,随后压住心间诧异,缓声说道:“此间事了,不知谢宗师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秋握着古拙刀,停下脚步,“接下来还有三件事要办。” “洗耳恭听。” 杨烈松面色一肃,拱手抱拳。 摆明已是将自身放在了比面前这位‘谢宗师’更低的位置。 而对于掌门师兄的决定,曲游方自是毫无意见。 将这一场斗争从头看到尾,甚至数次参与其中,在场几人全都清楚一件事。 尽管最后极乐楼主‘沐崈’死于‘武癫’徐樊,极乐楼圣女洛惊鸿,以及眼前这位谢宗师的联手合围。 但真正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这位宛如‘在世仙人’的谢宗师。 对于这种能够接连硬撼四品神通的宗师,天鸢门选边站队并不寒碜。 对于杨烈松那微妙的态度转变,楚秋视若无睹,平静说道:“第一件事,天鸢门需在近几日维持峙州各个郡城不能生乱,在此期间,也许会有很多令你们头疼的事情发生,天鸢门必须一力扛下。” 很显然,他这语气并不是在商量。 杨烈松亦是听懂了楚秋的言外之意,颔首说道:“此事就交由天鸢门去办。” “第二件事。” 楚秋继续道:“往后天鸢门在峙州的管辖范围不变,该给你们的好处不会少,但你们也要担起坐镇一州的责任。具体应该怎么做,去平山城找一个叫洪云涛的坊正谈。” 这句话一出,杨烈松还未有任何反应,曲游方便是说道:“谢宗师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天鸢门已经决定……” 他本想把天鸢门决定‘封山’一事告知楚秋。 可还没等说完,已被杨烈松笑着打断:“谢宗师,我们天鸢门决定更换掌门,从今往后,便由曲师弟接任我的位置了。这等重要之事,还是交给曲师弟去磋商吧。” 曲游方顿时一怔。 “这是天鸢门的家务事,你们自己决定即可。”楚秋淡淡道:“第三件事,就是极乐楼的‘生意’了。” 此话一出。 不光杨烈松与曲游方正色以待。 就连那一声不吭的安乐王,也忽然露出古怪表情。 经此一役,极乐楼诸多高手尽数折在银叶山庄,算是彻底垮了。 但正所谓虎倒架不倒,极乐楼在峙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即便极乐楼主这等关键人物被杀,极乐楼的势力也绝非当场消散。 最关键的在于,极乐楼那些日进斗金的生意,以及十几年攒下的庞大家产,这可是一块人人眼馋的肥肉。 现在楚秋的态度摆明就是准备‘举刀切肉’,天鸢门两人暂且不谈,便是连处境尴尬的安乐王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宗师打算如何处置极乐楼?” 杨烈松沉默片刻,缓缓问了一句。 安乐王与曲游方的目光,也同时落到楚秋脸上。 楚秋不动声色道:“除了‘千秋醉’必须要拔除之外,剩下的生意该怎么分润,又该如何经营下去,我会派人与你商谈。” 言下之意,天鸢门自然能分得到好处,但具体该分多少,楚秋不想管。 这句话,等于给了天鸢门极大的自主权。 不过杨烈松也并未被这等‘惊喜’冲昏了头脑,略一思忖后便是问道:“谢宗师安排的,可是极乐楼的人?” “到时你就知道了。” 楚秋不愿多言,淡淡道:“杨掌门最好把这三件事办好,不要让我再亲自过问。” 一丝淡淡的杀机,仿佛随着这句话向几人笼罩过去。 此刻的楚秋经过多场鏖战,体内翻腾的气息几乎压之不住,从他迈入五品境界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与人激烈交手。 便是当时与‘千江仙’褚浪那一战都无法相提并论。 是以,楚秋就算不主动去释放气机,周身依然环绕着形同实质的杀意。 杨烈松只觉自身气息一滞,却是镇定地点了点头:“杨某自当尽心尽力。” “记住你的话。”楚秋看了他一眼,随后提着古拙刀,向山崖走去。 “谢宗师。” 突然之间。 那位安乐王却是笑了笑,那张胖脸抖动起来,眯着眼道:“您三言两语就将极乐楼的生意给瓜分了,这未免有点太过霸道了吧。” 谁也没有想到,安乐王在此时居然还敢开口。 楚秋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 安乐王的笑容一凝,随即便是打着哈哈道:“本王毕竟是大虞亲王,陛下的亲弟弟。谢宗师杀我不难,难在事后如何对付一波一波的麻烦。” 听得这话,杨烈松面无表情地看向安乐王,忽然幽幽道:“王爷,银叶山脉绵延不绝,若你今日死在这儿,杨某倒是愿意搭一把手,保证谁都找不着你这位‘大虞亲王’。” 安乐王却是不以为忤,缓缓说道:“杨掌门不必说这种气话,本王绝无不尊重谢宗师的意思,但这些话说来难听,却也是实情。 这普天之下,人人都要比个高低,事事皆得论个贵贱。本王生在大虞皇家,已是站在万万人的头顶。” 说着,他举目看向楚秋,“就算本王自贱为乞丐,一样摘不掉这‘安乐王’的帽子。这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不是本王说几句虚伪自谦的话便能否认的。” 杨烈松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胖如肉球,语气‘诚恳’的安乐王,的确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即便大虞朝廷早已势微,但当今皇帝的血脉至亲,大虞有名有姓的亲王,的确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我不杀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便在这时,楚秋站在山壁边缘,一头黑发如云浮动,淡淡说道:“只是刚才我没腾出手来罢了。” 安乐王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赶忙看向逐渐走近的红衣身影,急声道:“好,那本王就讲道理!极乐楼圣女还在,谢宗师便瓜分了极乐楼的产业,这不合情理!” 直到这时,杨烈松才明白了这安乐王的胆子为何突然变大了。 原是打算投靠另一位‘四品神通’! 第181章 自绝 察觉到杀机临身,安乐王立马将话锋转向洛惊鸿。 这位极乐楼圣女正缓步走来。 此刻的她一身血污,与那件红衣相衬,竟是有几分妖异美感。 背后那叽叽喳喳的叶飞星,却是把这幅画面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许是被叶飞星吵到头痛,又或是她听到了安乐王的话。 洛惊鸿停下脚步,发出意味难明的轻喝:“闭嘴!” 叶飞星顿时闭上嘴巴。 安乐王也是怔了怔,不知这句话是否在针对自己。 此时,楚秋转过身来,轻笑着道:“原来你的底气就是她?” 楚秋确实没想到,这个大虞亲王竟然想将洛惊鸿当成靠山。 的确,极乐楼的利益瓜分,身为圣女的洛惊鸿有理由争取一份。 无论站在何种角度,洛惊鸿插手此事,都是合情合理。 何况她还是如今场上唯一的‘四品’。 实力够高,就有资格开口瓜分极乐楼的利益。 “我对这些事没兴趣。”这时洛惊鸿迎着楚秋的目光,微微摇头道:“前辈不必担心,从今天起,极乐楼第四任圣女已经不复存在了。” 面对洛惊鸿的表态,楚秋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轻轻颔首道:“这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摆脱极乐楼的烙印,往后自有另一片广阔天地等着你。” 说着,楚秋便向那一脸悻悻之意的叶飞星看去,暗含深意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令洛惊鸿美眸之中闪过异色。 此刻叶飞星也被那真正的‘天人姿色’惊住了。 他先是看了看楚秋,又偷偷看了眼洛惊鸿,心中竟是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赶忙说道:“惊鸿,前辈说得没错,极乐楼那点产业没什么好稀罕的,你和我回藏锋阁之后,也不需要再惦记那些破烂东西。” 如此阔气的话,却令在场除了楚秋之外的几名宗师都露出复杂表情。 极乐楼发展多年,攒下的家底竟是被他形容成破烂,语气充满不屑一顾。 换了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只会沦为笑柄。 但藏锋阁少阁主这么说,就连安乐王都没法反驳。 放眼大虞,除了‘祝家’之外,就只有这藏锋阁最为财大气粗,甚至就算大虞财神祝童,也不会随便招惹藏锋阁。 因为它不光富可敌国,本身还是江湖一流势力! 能够将整个大虞江湖的‘兵器’生意抓在手中,藏锋阁靠得可不单单只是一手铸兵绝技,还有那江湖霸主的实力。 藏锋阁少主说极乐楼是破烂,那它就是破烂。 “我说过让你闭嘴。” 洛惊鸿却是冷目一扫,直接令叶飞星再度闭上嘴,不敢吭声。 随后,洛惊鸿便是淡淡道:“极乐楼的事已经与我无关,安乐王也不必拿我作借口。若你想染指极乐楼的产业,就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吧。” 她微微一顿后,看向安乐王:“我不想再卷入这件事。” 一股比楚秋更为凌厉的杀意扑面冲向安乐王。 惊得安乐王浑身肥肉剧颤。 他那张胖脸陡然一白,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可是生吃了极乐楼主的狠角色! “圣女误会了本王的意思。”安乐王挤出一个笑容,冷汗直流道:“本王只是……” 话音未落。 安乐王的脸色猛地一变,胖如肉球的躯体轰然弹起,速度极快地向后掠去! 轰! 一条赤红色的‘长鞭’已经甩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将一大块山石击碎,整座山壁再次摇晃不止。 洛惊鸿翻手握紧那条肉芽组成的鞭子,肩膀一动。 长鞭凌空卷起,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向安乐王! 安乐王满脸冷汗,丝毫不敢停留,一脚踏碎地面再度腾身飞起,眨眼就要跃下山壁。 便在这时,楚秋的身形也是一晃消失,留下淡然的声音,“都别动。” 杨烈松急忙挥掌按住想要帮忙的曲游方。 原本他也想要动手,但听到楚秋的话,立刻明白这位谢宗师的打算。 “师兄?” 曲游方却是满脸不解。 杨烈松低声道:“谢宗师不想让我们沾手,免得事后惹祸上身。” 曲游方顿时沉默下来。 “妖女!”忽然间,那断了一臂的老宦官亦是反应过来,口中发出惊雷般的暴喝。 随即便是冲向了洛惊鸿。 洛惊鸿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老宦官,只是随意挥动左手。 唰! 第二条赤红长鞭飞出,宛如扫清一片尘埃般,将那老宦官扫飞出去。 老宦官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吐出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他的胸膛凹下一块,竟是被那赤红长鞭打塌了胸骨! ‘掠夺’了极乐楼主的邪蛊以后,洛惊鸿的实力变得更强了几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步不动,都能给人带去极强的压迫感。 另一边。 被那不断延伸而出的赤红长鞭追到慌不择路的安乐王疯狂提纵身法,已是跃下山壁,砸碎了几丈见方的山崖。 “王爷何必要跑呢?” 这时,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还没谈妥该如何瓜分极乐楼,你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可还走不得。” 安乐王听到声音,轰然踏碎地面,一步窜出了数十丈! 卷起激荡尘烟! 随后,他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本王不要了!” 楚秋站在那片尘烟背后,手中刀锋一转,漫天尘浪从中分开一线! 轻笑着道:“由不得你。”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化作风雷激荡之势! 前方急奔的安乐王猛地转身,宽厚的双掌一拍,夹住那柄环绕着风雷气劲的古拙刀! 撕啦! 气浪在他背后炸开,锋锐刀意更是撕碎了他的外袍。 “谢宗师真的不肯给本王一条活路?”安乐王的胖脸颤抖,五官几乎挤成一团,死死咬着牙关,望向那不似凡尘中人的清俊道士,“杀了本王,便是自绝于大虞!江湖和朝堂都不会放过你这等‘叛逆’之人!” “叛逆之人?” 楚秋笑了一声。 如云长发随着气机浮沉缓缓飘荡,单臂握刀,忽然沉势下压! 激起汹涌气浪! 安乐王的双臂皮肤撕裂,喷出如注血泉! 他的膝下一沉,宛如被重山压倒,轰然跪在了地面,口中更是呕出血雾! 直到此刻,安乐王终于对‘死亡’有了一时实感,原本布满狞色的胖脸浮现出一抹慌张。 因为他没有在楚秋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家伙……真的要杀我!’ 恐惧的念头在安乐王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他立马惊慌失措地高呼道:“谢宗师,饶……!” “看来即便是贵不可言的安乐王,生死之间,膝盖也是软的。” 不等他说完求饶的话,楚秋便轻声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安乐王目眦欲裂,却只见得眼前刀光一闪。 视线顿时覆满血色,天旋地转! 长刀落下,楚秋没再看那颗高高飞起的头颅,平静道:“安心上路吧。” 第182章 分明 杀了安乐王之后,楚秋没再逗留,连声招呼都不打,便直接离开了银叶山庄。 站在山壁边缘的杨烈松与曲游方一阵沉默。 亲眼目睹楚秋刀斩一位大虞亲王,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几乎不亚于以五品硬撼四品。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两名沉默的天鸢门宗师,这才回头望去。 却见洛惊鸿挥动长鞭,打碎了那老宦官的脑袋,却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卷回两条赤红长鞭,随后忽然笑着道:“两位看我作什么?” 杨烈松先是扫了一眼已经气绝的老宦官,随后便是缓和着语气道:“不知惊鸿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能够混到掌门的位置,杨烈松自是人精一般的角色,既知洛惊鸿有意与极乐楼撇清干系,索性开口便称姑娘。 “没什么打算。”洛惊鸿亦是淡淡说道:“我这种人身似浮萍,落到哪儿,就留在哪儿。” “惊鸿……”听到这话,叶飞星脸色发白,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洛惊鸿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他抱着击雪剑匣,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此说来,姑娘应当不打算加入藏锋阁了。” 杨烈松却没那么多顾忌,微微一笑后说道:“那不知天鸢门可有这个荣幸,厚颜请姑娘任一位门内客卿?” 他没有许下‘长老’,‘副门主’等职位。 挂名客卿,往往是一些宗门招揽江湖‘散人高手’的方式,虽说高品武夫历来出自高门大派居多,可那些不喜束缚,或是凭着过人天赋迈入中三品的武夫同样也有不少数量,对于这类高手,无论朝堂还是大派,都会用类似的方式招揽对方。 杨烈松向洛惊鸿发出邀请,便也是打算用这样的法子,让天鸢门多一重底牌。 曲游方没想到掌门师兄这种时候,还腆着脸邀请人家做挂名客卿,有些无奈道:“师兄,差不多就行了。” 杨烈松本来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闻言便是笑道:“挂名客卿无需常年待在天鸢门,一应事务也不必姑娘操心,唯有天鸢门遇到大难之时,希望姑娘看在这份情面,帮上一帮就够了。” “杨掌门不必多说了。”洛惊鸿却是淡淡道:“我知道何为客卿,恕我拒绝。” 杨烈松倒也不显失望,只是微叹道:“看来我天鸢门真是运势不佳了。” 听得这话,洛惊鸿反倒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依我看来,天鸢门应是运开时泰才对。” 顿了顿后,洛惊鸿拉住叶飞星的手腕,无视后者那既惊又喜的样子,缓缓道:“倘若未来天鸢门遇到了麻烦,我会出手帮你们一次。” 她认真道:“但此事不是卖你们天鸢门的面子,而是看在那位谢宗师的面子上,希望杨掌门能记住这一点。 毕竟,那位谢宗师想让峙州改换局面,与其再扶植一个‘天鸢门’,倒不如维持现状来得安稳。” 说完,洛惊鸿没等杨烈松回答,拉着叶飞星一步跃出山壁,犹如‘步步生莲’,脚踏血花凌空飞远! 杨烈松望向那逐渐远去的红衣身影,沉默许久,略是感慨道:“四品神通的修为虽然厉害,但比起这位圣女的才情,还是显得逊色了。” “师兄,人都已经走了,这马屁未免拍晚了吧。” 此时四下无人,曲游方的表情亦是一松,都有心思打趣了起来。 杨烈松缓缓摇头,面不改色道:“无妨,她一定听得见。” 曲游方怔了怔,随后哭笑不得道:“师兄,这掌门之位,非让我坐不可么?”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杨烈松转头看向曲游方。 曲游方正色道:“我怕变得像你一般无耻,实在有辱家门。” “哈哈!” 杨烈松不以为忤,反倒大笑两声,缓缓说道:“师弟啊,等你真坐上我的位置才会明白,想要做好这一派之主,‘厚颜无耻’非但不是缺点,而是你必须要有的素质。” 曲游方闻言一默,看向自己这位师兄的侧脸。 似乎想起曾经杨烈松也曾有过意气风发,肆意潇洒的模样。 但在临危接任掌门,将天鸢门内外全部压力一肩担下之时,那个武夫杨烈松,便已经被他亲手所斩了。 往后活着的,唯有‘掌门杨烈松’。 “师兄……”忆起当年,曲游方也是叹息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好在你们都算争气,倒也不算多苦。”杨烈松笑了笑,摇头说道:“咱们这一代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往后要看的,还是天鸢门的下一代。所以这掌门之位,你就替为兄扛下去吧。” 曲游方迟疑半晌,随后道:“天鸢门的弟子……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师兄若存着这样的打算,应当将掌门之位交给宋师弟才对。他司掌门内刑罚,为人刚正不阿,由他把持大权,矫正门人弟子,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杨烈松微微摇头道:“我只擅长守成,将几尽灭亡的天鸢门维系到今日这般光景,已耗尽我全部心力,对于门人弟子的教导,的确有所疏忽。 余下三人,方铗师弟那跳脱的性子不必多说,让他来做掌门,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而宋师弟又太过刚正,出手太重,弟子惧他多于敬他,也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曲游方:“唯有你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便机敏过人,性子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又最懂明辨是非,正因为你骨子里这份善恶分明,才让你对门内的大小事务都不愿插手。 从前,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率领天鸢门,但对于现在的天鸢门来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掌门。” 曲游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叹道:“这样一来,天鸢门恐怕会成为峙州诸多宗门的眼中钉。” “那又如何?”杨烈松笑了笑:“有些陈旧的规矩,早就应当被打破。从前我们只能随波逐流,如今有人劈开浪头,你只管跟在后面便是。” 第183章 风平 银叶山中。 楚秋沿着山路漫步走下。 忽然听到一阵滴滴哒哒的蹄声靠近过来。 一抹灰影自林中窜出,停在了楚秋面前。 看到楚秋如今顶着那张多年不变的真容,二驴似乎有些震惊,嘴巴张得老大,发出‘呃啊’一声惊叫! 啪! 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楚秋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随后又抬如同星子般的眼眸:“哪儿来的?” 二驴吹了吹嘴唇,蹄子轻踏地面,好像在形容什么。 楚秋默默听着,片刻后轻叹道:“难怪那小少爷说我又抢了他的剑,合着是你这憨货干的?” 二驴的舌头卷了卷,一蹄子按住无咎剑匣,似乎在说:这是我找到的宝贝! 见它这个德行,楚秋略一思忖,摇头道:“也罢,就当是那小少爷付的报酬吧。毕竟我也算救了他的心肝一命,收一把名剑当报酬,他不算吃亏。” 听得这话,二驴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重重踩了踩剑匣,随后就要咬住剑匣逃跑。 结果就在下一秒,楚秋挥动巴掌拍在它头顶。 二驴顿时东倒西歪,眼神都变得清澈了不少。 “是你的东西吗,你就拿?”楚秋冷笑一声,随后捡起剑匣,指尖迸发出一道气劲,却在剑匣上撞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 再看那副剑匣,竟是毫发无伤! 楚秋眼神微动,“这么坚固?” 他本想给剑匣打个孔,再用二驴脖子上的刀绳挂住,却没想到这剑匣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居然硬扛他一指不被击穿。 想来也是,藏锋阁名剑的剑匣,肯定不会是什么随便糊弄的材料。 见楚秋吃瘪,二驴在旁边发出‘柯柯柯’的怪动静,丝毫不掩嘲笑之色。 楚秋扫了它一眼,随手将剑匣塞到它嘴里:“叼着吧。” 二驴咬住剑匣,直接撒开蹄子向山下跑去,楚秋也不急着追赶,扛着古拙刀,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每踏出一步,眨眼间便已落在十几丈外。 一身残破道袍,如同月下仙人。 …… 转眼之间。 自从极乐宴结束,已过去了数日。 这场席卷大虞的宴会,却是给大虞留下了无比惨痛的后果。 光是那些到场却失踪的‘大人物’,就已经不是小事,更别说那些消失的人当中,还有一位大虞亲王! 安乐王的人间蒸发,确实令整个大虞陷入了一场地震。 其后果不亚于那些逃出银叶山庄的武夫,散播出的骇人消息! 一时间,多年沉寂如一潭死水的大虞朝堂,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毕竟安乐王是当今陛下最宠信的亲弟弟,据宫内传出的消息,大虞皇帝对于安乐王的失踪勃然大怒,不光派出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甚至还一怒之下处死了不少太监。 据说是因为与安乐王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位宫中高手,是以,大虞皇帝迁怒了那些太监,使得宫中连日以来皆是人心惶惶。 但比起宫内与江湖上的暗潮汹涌。 本该处于风暴中央的峙州,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极乐楼残余的顽抗势力在几天之内被人连根拔起,背后动手的人不光很强,而且还很了解极乐楼。 而且很多人还发现,市面上所有的千秋醉都连夜消失了。 这等手笔,令许多对极乐楼动了心思的势力全都消停下来,知道这是有人在‘分肉’。 机敏之人便能想到,这其中肯定有天鸢门的参与,而峙州当地的势力有些还受邀参与了极乐宴,干脆折了自家掌门或是顶梁的高手,更是不敢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几日的风波之后,极乐楼内部的一场血腥清理也渐渐尘埃落定,并于当天对外宣称,‘极乐楼’从此改名‘风雨楼’,取消了千秋醉、极乐擂等生意,甚至连那些过于藏污纳垢的青楼都一并拔除。 往后只有寻常风月之所,与酒楼这两种明面上的经营。 至于一些往来贸易,坐商、市集等等生意,则是与天鸢门共同打理。 许多人冷眼旁观着这种种变故,想要看看‘极乐楼’又或者说‘风雨楼’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而在如今位于平山城的风雨楼,换上一身黑色锦衣,不苟言笑的卢季正坐在桌后。 站在前方的,皆是曾经极乐楼的掌柜。 那些不听话的早已在数日清洗中掉了脑袋,还留下来的,自然是愿意接受‘风雨楼’的聪明人。 即便如此,这些掌柜脸上依旧挂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十分惶恐。 卢季握住扶手,目光看向那群昔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掌柜’,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笑说道:“诸位既然已是风雨楼的掌柜,从今往后便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在场十几名掌柜闻言,虽是配合地挤出笑脸,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此,卢季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往后大家只需要记住一点,极乐楼已成历史,今后只有风雨楼,没有极乐楼。只要守得住那位定下的规矩,自会有一番富贵等着你们。” 当他提起‘那位’之时,十多位掌柜的脸色才是有所变化。 最近江湖传闻,极乐宴当日,一名神秘宗师展现出极为恐怖的实力,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了整个极乐楼。 尽管在场众人皆不知那传闻的真与假,但联想到近日以来天鸢门的大小动作,以及峙州内的种种变化,心中基本可以确定,那位‘神秘宗师’确有其人。 现在有了卢季的‘暗示’,他们更是明白,曾经的极乐楼平山掌柜卢季,如今的‘风雨楼副楼主’,应该就是靠向了那位神秘宗师。 想到此处,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一名最为年长的老掌柜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我等以后全凭‘楼主’吩咐。” “全凭楼主吩咐。” 余下掌柜亦是纷纷开口。 卢季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希望诸位记住今日之言,此后,我等只需听从‘楼主’的命令,不可再有极乐楼的旧习。”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否则到了黄泉路上,休要怪我没有提醒。” 尽管卢季仅是七品武夫。 但在场众人却无一敢直视他的目光,全都低头拱手。 “是,副楼主。” 第184章 荒废 平山城。 一座大院当中。 楚秋攥着一把葵花籽慢悠悠地嗑着。 他坐在游廊内,时而抬眼打量庭院里的那道身影,缓缓说道:“接着练。” 那演练刀法的男子停顿片刻,眼角伤疤微微抽动,强忍着怨气,继续给楚秋‘表演’。 当这一整套刀招走尽,男子忽然扭头看向楚秋:“够了吧?” 楚秋磕开一枚葵花籽,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对救命恩人就只有这点儿耐心?乔骸,当日在银叶山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当日说,谢谢你饶了我一命,但不代表我以后就要给你当牛做马。” 乔骸木着脸道:“已经六天了,这套‘涅盘刀’从刀招练法,再到‘真意’注解,我已经全部教给你了,是你自己学不会。” 楚秋闻言,撇下一把葵花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一步就踏入庭院,来到乔骸的身旁。 刹那间,乔骸只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得极其不协调,眼中的事物全然放缓。 枝头振翅的鸟儿,随风摇晃的叶片,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全都如同凝固在这瞬间。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尽延长,也不知多久过去,乔骸终于从那种玄妙状态里缓了过来,当即退后数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楚秋,“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秋袍袖轻扬,露出修长的手指碾了碾。 乔骸瞳仁微缩。 发现楚秋的指尖,夹着他的一根发丝。 “‘十方俱灭’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楚秋松开手指,任凭发丝被风吹走,随即说道:“这一刀,影响的不是真实环境,而是针对‘心神’的气场,如此绝妙的精神运用,就算在高品功法之中也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 随着楚秋的话,乔骸逐渐冷静下来,脸色更加木然道:“所以你早就学会了‘十方俱灭’?那你这几天是在做什么?耍我?” 回想起自己这数日的经历,乔骸只觉得头皮发麻。 每天练刀练到他自己都快要受不住了才能休息,还得连夜给楚秋写下诸多有关于‘真意’的注解。 他当年苦练‘涅盘刀’的时候,都没有如今这般难熬。 “你说你这刀法传承,是在一座衣冠冢中找到的三章残篇。”楚秋瞥向乔骸,悠然道:“刀招不全,也没有真意图辅佐,你却能把这涅盘刀练到如此境界,尚未破限就已领悟真意,证明你的天赋很高,只是被耽误了而已。” 乔骸闻言,默然片刻才是说道:“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眼前这‘俊美’道士,才是真正的刀法宗师。 无论是那火光冲天的坠日一刀,还是斩碎‘八苦’范文山的刀法,都令他如见高山,难以望其项背。 只谈刀法,乔骸自知他与楚秋之间的差距太大,就算有‘十方俱灭’的真意在,也并不能追上一丝。 所以对于楚秋这突然的夸奖,乔骸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许是如今年纪大了,现在也会生出一些爱才之心。”楚秋笑了一声,随即道:“正所谓温故而知新,我命你反复练刀,注解真意,也是让你重新梳理自身所学。这几日下来,你对于‘涅盘刀’的理解,想必早已更上一层楼了。” 乔骸闻言,脸色微变。 仔细一想,自己这几日,的确对于‘涅盘刀’生出了许多新的理解。 有些甚至是他苦练多年,都未能想通的关隘。 他沉吟一声,看向楚秋那张与‘年纪大了’完全不沾边的脸,略有触动道:“原来前辈还有这样的深意,是我……” 楚秋摆了摆手,淡淡道:“这些年,你心里全是仇恨,‘涅盘刀’只是你报仇的工具,虽然进境飞快,却也荒废了天资。 如今你大仇得报,一下失了目标,若没人为你指明前路,往后就要止步七品之境,再无寸进了。” 三言两语,便将乔骸说得冷汗直流,好似真的悟到了什么。 乔骸的表情一变再变。 最后脸色一缓,拱手弯腰,向楚秋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前辈为我解惑。” “往后的日子,便在风雨楼寻个差事,好好打磨性子吧。” 楚秋微微一笑,“你这般天赋,应当用在正途。” 乔骸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楚秋颔首道:“去吧。” “晚辈告退。” 乔骸弯腰拜下,便退出了院子。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楚秋唇角微翘,“还挺好糊弄的。” 刚才那番话,其实也是七分真三分假。 乔骸的根骨、悟性,俱是上佳,运气更是‘绝顶之资’。 一个四处流浪,吃完上顿没有下顿的乞儿,能够得到高品武学已是逆天运道,关键是,他靠着那三章残篇,连真意图都没看过一眼的情况下,竟然自己领悟了‘涅盘刀’的真意。 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形容。 完全就是天选之子。 若非他在八品水磨工夫的阶段耽搁太久,现在最起码是个六品破限。 所以,说他荒废了天赋,也并没有说错。 但其余的话,纯粹就是胡扯了。 让他练了六天刀,夜夜梳理真意注解,其实就只有一个原因。 自己之前还没学会。 “为一饭之恩做到这个地步,证明他是个一根筋的人。或许就因为他这‘纯粹’的性格,才让‘涅盘刀’对他青眼有加吧。”楚秋笑了一声,便也朝面板看了一眼。 此时自己的面板当中,已经多出一个条目。 【涅盘刀(残)(小成)+】 这一次,他凭着自己的领悟,直接跳过入门,精通,两个级别,将这涅盘刀残章练到了小成。 楚秋略显感慨道:“多年以前,一个麒麟劲就能将我折磨得夜不能寐,现在却连这种高品武学都能看得分明了,老头子,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个天才?” 呃啊! 一声驴叫打断了他的伤春悲秋。 楚秋抬起眸子看去。 就见二驴背后,曲游方笑着拱了拱手。 他身穿代表着掌门的绿袍,轻声道:“谢宗师。” 楚秋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曲掌门。” 曲游方无奈道:“还只是代掌门。” 说完,他便正色起来,开口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要事告知谢宗师。” 楚秋闻言,亦是微笑道:“那正好,我也有件事想交给你们去办。” 他转过身道:“到前庭说话吧。” 第185章 照夜 前庭客室。 已有下人备好茶水点心。 这些在宅中伺候的下人,都是洪云涛从那些被酒鬼所害的人家当中挑选出来的。 尽管平山城内的酒鬼大多被安排强制戒酒了,可酒鬼留下来的余毒依旧存在。 很多酒鬼为了喝上一口千秋醉,卖房卖地,甚至卖妻卖女,不光搞得自己家宅不宁,一旦没有东西可卖,便会对邻里出手,闹得其他人家同样家破人亡。 要么就是失去了爹娘的孤儿,要么就是没了顶梁柱的老弱妇孺。 洪云涛如今已行使平山郡守之职,自然要将这些人妥善安排,给他们一些营生。 就连楚秋这儿,都被塞了不少。 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见了楚秋,恭恭敬敬叫了声‘道长’,随后屏退周围下人,给两位宗师留下说话的地方。 曲游方见状,便也笑道:“谢宗师这日子,确实比我过得好多了。” 楚秋也没说话,伸手将曲游方引向座位,端起茶杯说道:“这是咱们第二次坐下来喝茶聊天,闲谈就免了,说正事吧。” 曲游方刚一坐下,听得这话,目光便是在楚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转,叹息道:“谢宗师以副真容行走,还是让曲某无法习惯啊。” 他所说的不习惯,并非楚秋的模样太过年轻。 世上总有驻颜之法,更不乏驻颜有术的宗师。 譬如那已经彻底疯掉的‘紫烟婆婆’,便是创了门以毒物辅佐真气的驻颜之法,七老八十却还貌若美妇。 真正让曲游方习惯不了的,还是那张完全不输极乐楼圣女的容貌,每次见到,都无法与那硬撼四品神通的顶峰宗师联系起来。 “你若看久了,自然就习惯了。”楚秋饮了口茶,随后搁下茶盏淡淡道:“说吧,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他刻意在‘好消息’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因为心底很清楚,曲游方能放下诸多事务赶过来,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果不其然。 只见曲游方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谢宗师应当知晓,宫内那位对于安乐王的失踪大发雷霆,派了不少人前往银叶山搜查。” 楚秋眯了眯眼,说道:“有所耳闻。” 曲游方道:“此事闹得不小,但目前为止,朝廷的人都没找到任何证据。” 大虞皇帝对于胞弟的‘失踪’勃然大怒,这段时间确实闹出了不少风波。 虽然宫里下达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那些被派出搜寻的人手,根本找不到半点线索。 事实上,银叶山庄那些‘证据’,全都是杨烈松一手扫清,没有假借任何人之手,就算是曲游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那些诡异的痕迹。 其中也包括安乐王与那老宦官的尸首。 连自己人都找不到的东西,外人自然无从下手。 楚秋知道其中内情,亦是颔首说道:“杨掌门把事情办得很干净,别说是朝廷,你让我亲自去认,也认不出在哪里杀了安乐王。” 顿了顿后,楚秋看向曲游方:“不过,你能来见我,就说明事情有了变化。” 曲游方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也没查到蛛丝马迹,别说是那些奉命办事的人,就连宫中那位也知道,安乐王定是死了。所以,接下来他们办事,也就不需要再讲‘证据’了。” 楚秋闻言一笑,“先前朝廷还是在顾及脸面,但现在终归是回过神了,知道在江湖办事,就要按江湖的规矩来。” 迎着曲游方那复杂的眼神,楚秋淡淡道:“江湖办事,讲的是实力,看来这次来了高手?” 曲游方微微点头:“‘照夜司’来了几个大人物。” “照夜司?” 楚秋一怔后,有些疑惑道:“这名字,不会是学的大离监察司跟夜主吧?” “这……”曲游方没想到楚秋的关注点竟然在这儿,略显尴尬道:“曲某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楚秋也没纠结这件事。 自己这个‘夜主’还没正式上任,搞不好大离新皇正憋着想法弄死自己呢,倒也不必跟大虞这边‘争名夺利’。 随后便道:“说说这个照夜司是什么来头。” 曲游方犹豫了半晌,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后还是无奈道:“照夜司,就是大虞的‘监察司’。司管监察之职,是朝廷用来制衡江湖的一把利刃。” “好么。” 楚秋笑着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曲游方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这种势力应当不是大离独创。” “那不知大虞照夜司,有什么名震江湖的高手?”楚秋似笑非笑道:“能比得上夜主‘方独舟’的那种。” 曲游方顿时沉默了。 他知道,眼前这位似乎跟‘方独舟’有些渊源,那日在银叶山庄,用得更是夜主的刀法。 所以自然不敢胡乱开口,免得说错了什么话。 稍加斟酌以后,曲游方说道:“照夜司的司主‘箫铁衣’,是四品神通境,位于大虞四品武评第二。” 楚秋面不改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随后道:“还有呢?” 曲游方却说不出来了。 见他沉默,楚秋便是笑道:“合着就只有一个能打的,那这次来的又是谁?” “一位是照夜司的副司主,还有两名司事。” 曲游方沉吟一声后,补充道:“都是宗师。” 楚秋已然会意,“看来这几人直言要见我,天鸢门扛不住了。” 曲游方顿时苦笑道:“谢宗师千万不要误会,此事倒非天鸢门推诿,只不过最近峙州的变化太多,若在此时得罪了照夜司……”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还是摇头道:“若谢宗师不愿见那些人,天鸢门倒是可以把他们挡回去,不过谢宗师还需知晓,照夜司并非江湖门派,他们办事,不会明着来。” 楚秋淡淡道:“我清楚他们的手段。” 所谓照夜司,不过就是大虞的‘监察司’。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没人比楚秋更明白。 就在曲游方说不下去之时。 楚秋却是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了曲游方面前。 信封无字,上面画着一个类似眼睛的图案。 “这是?”曲游方面露不解之意。 “你的事说完了,现在轮到我的事。”楚秋指了指信封,“替我杀个人,照夜司的事,我替你们摆平。” 没等曲游方再问些什么,楚秋接着道:“这人实力不弱,放在五品宗师境应当也算个高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天鸢门四位宗师联手杀他也好,还是找凉薄山金雁楼这种杀手组织也罢。 总之只要杀了他,人头送到信中地址,天鸢门欠我的人情就算两清了。” 曲游方闻言,却没有动那信封,而是有些凝重道:“谢宗师要天鸢门办事,曲某本不该推辞,但既然涉及到一位宗师,曲某自当问清才行。” “问吧。” 楚秋抬起眸子,看向曲游方,“但你只能提一个问题。” 曲游方沉默了片刻,随后问道:“此人该死么?” 楚秋笑了一声,“该不该死,你我二人说了就算么?”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曲游方的肩膀,“只是我要让他死而已。” 说完,楚秋便已离开了客室。 独留曲游方沉默地坐在那里。 许久过后。 曲游方终于伸手拆开了信封,迅速看完内容,立马折起信纸! 真气一催,纸张化成粉尘散落。 他的脸色微白,喃喃道:“大离监察司,紫衣司事?” 随后他望着那满地粉尘,苦笑着道:“谢宗师,您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啊。” …… 如今已经改名为风雨楼的酒楼之中,一桌好酒好菜齐备,杨烈松亲自作陪坐在当中,与一名身着深紫官服的男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两名身着黑色官服,却是不苟言笑的男女坐在一旁,谁都没有动筷子。 待到酒过三巡,杨烈松正要给对方添酒之时,那紫衣男人忽然压住了自己的酒杯,笑吟吟道:“喝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杨掌门,说正经事吧,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杀了安乐王的那位宗师啊?” 他的语气虽然没有针锋相对之意。 但这一句话中,却已埋下了深坑。 身着黑色官服的二人也是望了过去,盯住杨烈松。 杨烈松面不改色地放下酒壶,笑着道:“唐大人,杨某早就不是掌门了,您这话若叫我那师弟听了去,他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回头再把我给逐出天鸢门,我这后半生可就赖上你们照夜司了。” 而那坐在杨烈松身侧的紫衣男人则是眯眼笑道:“照夜司若能有你这样的高手加入,我们可是求之不得。” 杨烈松一摆手道:“这辈子进不去四品神通,算个什么高手?唐大人,还是饮酒吧。” 他正要再给对方添酒。 刚伸手抓向酒壶。 只听‘啪’的一声碎响! 竟是那黑衣女子以气劲击碎了酒壶,使得酒水四溅。 杨烈松露出些许惋惜的表情,“如今这风雨楼可没有千秋醉了,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酒。” 随后,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醒许多,盯着紫衣男人问道:“唐谨,给你点面子,真以为杨某没有脾气?” “哪儿敢啊。” 唐谨哈哈一笑,“这峙州可是天鸢门的地盘,您杨掌门若是放出一句话,司主来了都救不了我们。” 他满面笑意道:“谁不知道如今大虞各州,你们这些江湖门派说得话比皇帝还好使?” 杨烈松闻言,同样打了个哈哈:“唐大人这话就是捧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江湖武夫,也是大虞的子民呐。” “既然如此。”唐谨接过话来,笑呵呵道:“就不知您这位大虞子民,能不能再配合配合?那杀了安乐王的宗师与天鸢门毫无瓜葛,你们何必要替他扛下此事呢?” 顿了顿后。 唐谨悠然道:“那毕竟是圣上最喜欢的胞弟,亦是我大虞亲王,无论他犯了什么错,皇家自有宗法在,轮不到别人杀他。” 杨烈松微笑道:“唐大人这话说得糊涂,非是天鸢门要扛事,而是峙州压根就没有您说的那个人啊。杨某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纯属是放屁,同罪但不同罚才是常理。 所以,若我真知道是谁杀了安乐王还敢包庇,那不是给天鸢门招祸吗?”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令唐谨眯了眯眼,脸上也渐渐没了笑意,“杨烈松,今日来的人是我,你就该知道此事还有转圜之机。倘若你继续跟我打马虎眼,下次来的,可就是‘萧司主’了。” 如此直白的威胁,却也没让杨烈松有何反应。 杨烈松只是笑着道:“四品第二‘枪魁’的名头确实够唬人,但即便是枪魁箫铁衣,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谁的规矩?” 唐谨面无表情道:“朝廷的规矩,还是你们江湖上的规矩?” 另外两名黑衣宗师,也是释放出气机,锁定了杨烈松。 面对三名宗师的逼迫,杨烈松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望着杯内剧烈颤抖的酒水,轻笑道:“不管是谁的规矩,都要讲究‘证据’。唐大人可有找到安乐王的尸体?” 啪! 杨烈松手中的酒杯当场炸裂。 酒液洒在他的袍子上。 却见唐谨眼神微冷,“杨烈松,机会给到你了,若你不懂珍惜,照夜司踏平天鸢门那一日,你可别哭着求我!” 杨烈松可惜地咂了咂嘴,拿起绢布擦去手上的酒水,“若是萧司主来说这句话,杨某还会畏惧三分,你?” 他挥手将绢布甩向唐谨,“不够格。” 唐谨眯起双眼。 冰冷气机瞬间迸发。 迎面盖来的绢布当场被无形之力绞碎! 随后唐谨便是弹身而起,方寸之间气息翻涌如潮,伸手抓向杨烈松的面门! 杨烈松竖指成剑,面无表情地迎了过去。 但在下一秒。 他的动作一停,忽然露出了笑容。 就见唐谨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表情震惊无比。 咔嚓一声! 他身下的椅子承受不住巨力,已是化作齑粉,可他却保持着‘坐姿’,原地扎起了马步。 “火气别太大。” 一只手掌落在唐谨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不然弄死你。” 刹那间,四周静如死寂。 唯有杨烈松看向那俊美道士,起身拱手道:“见过谢宗师。” 第186章 真相 “坐。” 楚秋朝杨烈松点了点头。 随后将松开按着唐谨的手,目光转到那两个已被惊起的黑衣宗师。 不见楚秋有任何动作。 一把椅子摩擦着地面,移到了他背后。 “看来几位大人还是更愿意站着说话。”楚秋缓缓坐下,笑着道:“那便站着说吧。” 两名‘照夜司’的黑衣宗师表情凝重。 半蹲着马步的唐谨更是冷汗直流。 唯有杨烈松神色如常,拍了拍手。 风雨楼的伙计闻声而来。 “再拿两壶好酒。”杨烈松笑着道:“记在副楼主的账上。” 伙计殷勤道:“得嘞。” 待人走后,楚秋微微一笑:“连口酒钱都要赊帐,杨掌门还是这么吝啬。” “谢宗师莫要见怪。”杨烈松叹道:“杨某穷酸惯了,现在虽然卸下了掌门的担子,这抠抠搜搜的毛病怕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末了他还说道:“况且风雨楼家大业大,卢副楼主应当不会计较这点蝇头小利。” 楚秋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扎着马步的唐谨,“这位大人马步扎实,看来根基打得不错。蹲着不累么?要不还是站起来说话?” 一滴汗水顺着唐谨的脸颊流到下巴,但他却没敢抬手去擦,只是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阁下就是打死安乐王的那位宗师?” 听得这话,楚秋缓缓摇头道:“你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唐谨顿时脸色难看,渐渐站直身体说道:“见面就给了我等一个下马威,想必谢宗师也是没把大虞朝廷放在眼里。” 他转过身,正视着楚秋。 却也忍不住怔了怔。 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小道士’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湛蓝道袍,髻发整齐,像是个学道的公子哥,而非江湖高品武夫。 出身照夜司的唐谨自认也算阅人无数,却没办法将眼前‘少年’与一名高手联系起来。 错愕之下,一时竟是忘了要说的话。 楚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把你们大虞朝廷放在眼里,然后呢?忘了?” 唐谨胸口一闷,瞬间回过神来,“阁下杀了一名大虞亲王,真当自己能够安然无恙么?” “我说过了,你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楚秋淡淡道:“死了的王爷若真有如此重要,照夜司本该日夜兼程前来拿人。只要能平息皇帝的怒火,有没有证据,都不是你们优先考虑的问题。” 他看向面沉如水的唐谨,一字一顿道:“所以皇帝叫你们来,要找的不是安乐王,更不是杀了安乐王的人,而是安乐王本该带回去的东西。” 唐谨的双眼顿时一眯。 流露出些许危险的气息,缓缓说道:“谢宗师,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既然这要命的差事落到你的头上,那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楚秋抬手扶着桌面,指尖轻叩,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仿佛每一下,敲在了唐谨的‘心脏’之上。 唐谨那种胸口发闷的感觉愈发明显,脸色顿时剧变。 而在这时,楚秋语气平静道:“还有,别跟我摆你那套官架子,既然我能杀一个王爷,也不妨再杀你一个‘走狗’。” 面对如此羞辱的话,唐谨却是忽然露出笑意,盯着楚秋道:“这样说来,谢宗师承认自己杀了安乐王?”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安乐王要带回去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心中也没谱。但吃了一口皇粮,就该为皇帝分忧,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只能捏着鼻子去找。既然找不到安乐王,那就找杀了他的人。” 顿了顿后,楚秋停下敲击桌面的手,“也就是我。” 这时。 那身着黑衣的男人冷声道:“阁下这般嚣张,真以为我照夜司拿你没办法么?” 两名照夜司黑衣宗师似乎忍无可忍,已有动手的打算。 杨烈松却是朝那二人投去目光,轻声说道:“两位,气大伤身,还是安心听着吧。” 不等那二人回应。 楚秋已是笑道:“如果你们拿我有办法,就不会杵在这儿当摆件了。动手,不过就是留下三条人命,谈,还有机会办成你们的差事。” 就当那一男一女两名宗师气息翻腾之时。 唐谨却是递了个眼神制住两人,接着就看向楚秋,拱手说道:“谢宗师这一番话,倒是说进我心坎里了。我们这帮人领的是皇粮,自然也得为圣上排忧解难,今日前来,的确是想要一个说法,若谢宗师愿意配合,随我们三人回京复命,莫要为难我等那是最好。” “不然……” “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话。” 楚秋打断了唐谨,淡淡道:“我说的谈,是在这里谈。谈完以后,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么说听得懂么?” 唐谨顿时眯起双眼。 他望着浑身都是‘破绽’的楚秋,竟也开始思考,在这里动手的胜算有多大。 “谢宗师,正所谓远来是客,唐大人好歹算是客人,不如就让天鸢门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吧。” 杨烈松忽然开口的一番话,却是将唐谨那一丝试探的想法彻底掐灭。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杨烈松,心中也有些诧异。 这向来四平八稳的天鸢门掌门,此刻竟会有如此坚定的态度,确实令唐谨有些吃惊。 一个不知深浅的神秘宗师,加上天鸢门掌门,搞不好真能将他们三人给埋在此地。 唐谨心念一转,脸上也露出笑容:“谢宗师要怎么谈?” “拿了你们想要的东西,离开峙州。” 楚秋开门见山道:“在我与你心平气和讲道理的时候,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唐谨沉默片刻,问道:“我如何知道你给的东西,就是陛下想要的?” 楚秋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直接丢向唐谨。 唐谨伸手接过,立刻看向那无字的封面。 这本册子似乎经常被人翻阅,但其主人极为爱护,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些痕迹,却没有破旧的迹象。 观察几眼后,唐谨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楚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自在天地妙法。” 第187章 欺君 身为曾经在江湖名传一时的魔功,‘自在天地妙法’的名头当然响亮。 至少很多高品宗师都听过它的名字。 身为照夜司的‘大官’,唐谨自然也对这功法有所耳闻。 当得知手中竟是那部传闻可以‘洗炼根骨,逆改天资’的魔功时,顿时觉得无比烫手,甚至没了翻阅的念头。 他用讳莫如深的态度卷起书册,沉声道:“谢宗师可知私藏魔功是何等大罪?倘若我将此事散布出去,你与天鸢门都会变为世所不容的‘魔门余孽’!” 这般威胁之言。 并未让楚秋有任何表情。 甚至就连杨烈松都发出轻笑,摇头说道:“唐大人,这种官腔连杨某都吓不住,就别在谢宗师面前卖弄了。” 唐谨朝杨烈松看了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忽然道:“看来杨掌门给天鸢门寻了个好出路啊。” 杨烈松微微一笑,接着道:“自在天地妙法是极乐楼主的藏品,杨某虽不知安乐王肩负什么任务,但你只要将这门魔功带回去,便也足够交差了。” “我如何知道你们说得是真是假?” 唐谨沉声道:“将一门魔功交给圣上,搞不好就会要了我的命。” 数十年前,诸国联手灭魔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对于魔门的态度极为一致,那就是‘斩草除根’! 这些年来,江湖但凡有魔功现世的风声,不论真假,都是四方闻风而动,务必斩尽杀绝。 现在叫他拿着一部魔功回去交差,岂不是在打大虞的脸? “唐大人,有些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拿到这里来说,未免有些虚伪了。” 杨烈松慢慢道:“曾经的魔门如何嚣狂霸道?可谓是横压一世无人能挡,若非他们的野心过于膨胀,甚至想要‘立国’,逼得诸国不得不联手恶战一场,最终也花费数年时间才将魔门赶尽杀绝。 即便如此,魔门那些诡异的功法,为何几乎不在江湖上流传?传闻之中的‘三千绝学’,消失的比岐龙山秘宝还要彻底,又是进了谁的口袋?” 随着唐谨默然下来,杨烈松便也摇头说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诸国明面上对魔功的态度是‘深恶痛绝’,背地里却也未必没有偷偷收藏研究的打算。 毕竟魔门功法不同于传承多年,已然演化到尽头的武道,那是一条许多人眼中更为瑰丽玄妙的道路,世间又有几人敢说对它们毫不动心?” 这一番话,将唐谨说得哑口无言。 但唐谨却没有与杨烈松争辩,而是看向楚秋道:“倘若圣上想要的不是‘自在天地妙法’呢?” 楚秋淡淡道:“东西我已给了你,你们大虞皇帝到底想不想要它,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唐谨目光一凛:“谢宗师是想叫我‘欺君罔上’?” 此刻,他竟是摆出一副正色。 不料楚秋却笑了起来。 唐谨的‘气势’被打断,只能沉默地看着楚秋。 直到笑了一阵,楚秋擦了擦眼角,满脸笑意道:“唐大人还真是个妙人,这一身正气,真是羞煞我啊。” 唐谨沉声说道:“谢宗师可知欺君是何等大罪?一个不好,便是九族夷平的下场。” “也对。”楚秋点了点头,手指一勾,那部‘自在天地妙法’顿时飞了起来,“那还是别叫唐大人承担这等风险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 唐谨闪电般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半空的书册。 迎着楚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想求问谢宗师有何高招,您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楚秋望了眼被唐谨紧握住的书册,也没有再笑话他,而是问道:“古今帝王所求的是什么?” 唐谨眼神微变,“本官不敢妄议圣上。” 但他虽然这么说,下一秒还是给出了答案,“但,芸芸众生到了最后关头,所求的无非就是‘长生’二字。” 啪! 楚秋打了个响指,指着‘自在天地妙法’道:“这虽然不是长生之法,但你们大虞皇帝派安乐王找的答案,就在这部功法当中。” 唐谨也看了看手中的书册,用怀疑的语气道:“圣上如今龙精虎猛,如何需要求那延寿之法?” “未雨绸缪,有何不可?”楚秋淡淡说完,接着道:“将此物交上去,你的差事就算办妥了。” 这话一出。 周围瞬间静了片刻。 唐谨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收起那部魔功,沉声道:“此事本官还需交由‘萧司主’评断,倘若司主不认同,下一次……” “下一次,来的就是箫铁衣。” 楚秋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随即道:“老掉牙的威胁,还是别说出来浪费口舌了。我不管你们照夜司怎么处置这部功法,总之东西交给了你,再来找麻烦,我就先杀了你,再去试量试量你们司主的本事。” 唐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狂的五品武夫,盯着楚秋看了片刻,心底却有种荒谬的感觉。 因为他察觉到,这个‘少年’模样的道士,并不是在说大话。 片刻后,唐谨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杨烈松。 后者满脸微笑,拱手道:“可要杨某送送唐大人?” “不必。” 唐谨收起所有表情,对楚秋颔首道:“希望这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他带着那两个黑衣宗师转身就走。 脚步之快,仿佛担心楚秋突然把‘自在天地妙法’给要回去一样。 甚至在他们走后不久,风雨楼的伙计才把酒送了过来。 杨烈松拿起酒壶,给楚秋斟满一杯,笑着道:“我本以为谢宗师要将他们全都留在峙州,现在看来,还是杨某小人之心了。” “我没杀人,杨掌门应当松了口气才对。”楚秋扶住酒杯,同样笑道:“现在看来,杨掌门是有些遗憾了?此刻动身追上去,倒也不算太迟。” 杨烈松连忙苦笑摇头,摆手说道:“谢宗师莫要开玩笑,一个安乐王的死已经让宫中震荡,若再杀了照夜司的人,天鸢门怕是只能举宗逃离大虞才能活命了。” 楚秋微微一笑,没有再打趣杨烈松,“这些当差的,办事另有一套规矩,只要能完成上头交下来的差事,他们还算好答兑,不必靠杀人的手段来解决。” “谢宗师说得不错。”杨烈松点头说罢,忽而又道:“不过谢宗师如何能够肯定宫里那位并非为了胞弟之死而动怒呢?” 楚秋抬眼看了看杨烈松,“杨掌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杨烈松闻言,先是饮了一杯酒,“如今我已不是掌门了。” 接着才是叹道:“都说皇室无情,从前并未觉得真切,此刻方才明白何为‘无情最是帝王家’。” “皇室无情或许还有争辩之处,但‘皇权无情’,却是最真实的道理。” 楚秋也端起酒杯,淡淡道:“安乐王到死之时都自恃身份尊贵,却亲自涉险,一定要亲眼见过‘无缺之身’的能力,证明他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杨烈松此刻也想到了当时安乐王那些话,无不证明极乐楼背后还有更深的牵扯。 不由叹道:“如今大虞陛下已近古稀,也到了怕死的年纪,而大虞这些年的糜烂,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楚秋对此倒是不置可否,摇头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虞的病根在何处,与你我无关,未来你若能将峙州操持得当,便算是功德无量了。” 杨烈松闻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着楚秋遥敬道:“这功德,还是留给我师弟去操心吧。” 楚秋微微一笑,与杨烈松遥遥碰杯。 一同饮下杯中酒水。 …… 当天夜里。 大虞京城,照夜司。 书房之内烛火昏黄。 唐谨垂首站在书桌十步之外,拱手说道:“司主,这便是全部经过了。” 只见那端坐于前方的男人抬起头,鼻梁高耸,薄唇如刀,五官犹如雕塑般深邃。 而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眸瞬间望住了唐谨。 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唐谨冷汗直流。 因为那个男人,便是照夜司司主,四品第二,‘枪魁’箫铁衣! 箫铁衣看了唐谨一眼后,却并无责备之意,目光落到桌上,看向那部‘自在天地妙法’。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将功法送进宫中交差吧。” 那声音冷硬,如同铁上刻痕,极为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唐谨却是露出古怪的表情:“司主,把一部魔功送给圣上……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虽然他隐约猜到,安乐王之所以会死,就是奉了皇命前去寻找某种延寿之法。 但此事背后既然牵扯了一部魔功,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让本就失了威信的大虞朝廷更加难堪。 所以唐谨才壮着胆子,小意地质疑了一句。 然而箫铁衣却只是继续翻阅文书,看都没有再看‘自在天地妙法’一眼,淡淡说道:“既然陛下想要,那就给他,为陛下分忧才是照夜司的分内之事,其余的,不必多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唐谨自然明白自家顶头上司的意思,默默上前拿过书册,随即才道:“那个杀了安乐王的宗师该怎么处置?” 箫铁衣翻书的手略一停顿。 桌角仅有的一盏灯火晃动起来,就连映在墙上的影子都变得极不安稳。 瞬息过后,灯火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箫铁衣则是缓缓说道:“由他去吧,莫要节外生枝。” “是。” 唐谨没敢再多问,躬身退出书房。 待他离去。 箫铁衣一边翻阅着文书,一边淡淡道:“身为方独舟的继任者,本事不差,就不知手段如何了。”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目光,屋内只闻时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 五日后。 大离。 紧邻帝京的‘华城’之内,一座偌大府邸的中庭湖上,水面泛着轻舟。 几道身影于坐于舟上。 一名貌不惊人的男人斜倚美人怀中,头枕在那双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的长腿上。 旁边还有媚眼如丝的侍女跪坐,轻轻摇晃扇子替他扇风。 那男人眼眸半阖,享受着纤嫩手指送到嘴里的水果,轻轻唱着某种不知名的调子。 端是无比惬意。 片刻后,当小舟飘到岸边。 几道穿着官服的身影早已候在岸上。 男人睁开双眼,挥了挥手。 那正打算给他按摩的美貌侍女立刻停下动作,扶着他的脑袋,帮他坐直身体。 一袭紫衣的男人伸直双臂,打了长长一个哈欠。 垂下的两条袖口,有罗纹勾勒成‘眼睛’的形状。 打完哈欠后,紫衣男人又斜躺回去,撑着脑袋问道:“最近护国司有没有什么动静?” “钟大人,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 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讨好道:“不过,今日寻安王递来了请帖,邀您去王府赴宴。” 紫衣男人却没有理会后半句,而是淡淡道:“护国司这帮人,是想晾着我啊。” 几人顿时紧闭着嘴巴。 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司事’。 “看来他们是觉得我给出的东西不够分量,想要逼我加些价码。”紫衣男人摇了摇头,“这帮废物,不光有新皇撑腰,还有‘大空寺’的高手坐镇,竟是到现在都搞不定监察司。没了我,他们早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还敢跟我谈条件?” 他眯着眼道:“看来是最近给他们太多笑脸了。” 正当他再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一凝,猛地站起身来,向湖中央望去。 就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武夫打扮的中年人。 两人遥遥相望。 脚踏着湖面那名武夫露出笑容:“你是不是钟暮?” “你有事?” ‘钟暮’脸色一沉:“听你口音,是大虞的武夫?这里是大离,不是你们大虞。擅闯官员府邸,可是重罪。” “听说过这个规矩。” 方铗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不过今天我们要犯的重罪,还不止这一条。” 我们? 钟暮心头一紧。 立刻运转真气,庞大气劲爆发,将脚下小舟轰然踏碎,几名侍女尖叫着落入湖中! 随后湖面上便是掀起一层丈高水浪! 然而一跃而起的钟暮却没有选择正面交手,反倒借势一窜,飞身逃离现场! 方铗看着当头打来的水浪,身周真气翻腾,直接迈步穿过,丝毫不急着追赶。 便在这时。 一道刺耳剑鸣响彻整个中庭! 就见已经逃出老远的钟暮,竟被一柄长剑逼退回来。 他双手合十夹住剑锋,双脚踏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激起一层青烟! 钟暮抬起头,看向前方那道绿袍身影,咬牙道:“我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大虞武夫!” 曲游方面无表情,竖起剑指。 被钟暮夹着的长剑顿时激烈颤鸣起来! 钟暮脸色剧变,立刻抛弃长剑,却听到背后传来凌厉风声。 当机立断翻身一滚,随后腾空而起,就要继续逃跑。 宋如峰一掌落空,忽然沉声道:“你还真想看热闹不出力?” 嗡! 话音未落。 一道人影已是闪至半空,湛蓝真气翻腾如焰,凌空与钟暮对了一掌! 重重气浪瞬间炸开! 紧接着,两个身影轰然落地! 杨烈松满脸笑意,看向那气色晦暗的钟暮,缓缓道:“阁下莫要白费力气,引颈受戮,还能少吃一点苦头。” 这时,曲游方已经以气运剑,将长剑送到了杨烈松手中。 感受到四股气机锁定自己,钟暮面沉如水。 目光游走在这四人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88章 慈悲 见这四人配合有度,站位封死了他的全部生路,显然是常年联手,已有不言的默契,钟暮的一颗心也随之渐渐下沉,沉声问道:“是谁想要我的命?监察司?护国司?还是寻安王?” 四名宗师联手‘刺杀’一人,这种规格,便是拿来对付大离五品武评的前几人,都有几分得手的可能,更别说是对他出手了。 自知今日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钟暮反倒有些想要死个明白的意思。 杨烈松握住师弟曲游方递来的那把长剑,闻言轻笑道:“钟司事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心酸了,若我猜的不错,那护国司和寻安王,应当是你投靠的新主。混到连主子都要杀你的地步,你这易姓家奴到底是图点什么呢?” 随着话音落地。 方铗已是踏上岸边。 宋如峰同样向前一步,四人彻底将钟暮团团围住。 曲游方则是漠然道:“师兄,不必与他多言,先完成谢宗师的交代再说吧。” 杨烈松叹息一声,提起长剑道:“人老了,总是爱啰唆几句,切莫见怪。” 说完,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便是望向脸色难看的钟暮,诚恳道:“请钟司事上路。” 轰! 三道身影同时暴起。 曲游方率先出手,周身真气化作剑形焰光,并起剑指,直指钟暮眉心! 哪怕隔了数丈距离,钟暮依旧感到眉间刺痛,还来不及反应,背后方铗、宋如峰二人已是齐齐出手! 掌劲翻涌,腿如奔雷! 三人电光石火间围杀上来,被困于其中的钟暮气息晦暗不定,半个刹那的迟疑过后,口中便是绽出惊雷炸响! “救我!” 一声怒吼之后,钟暮全身亦是爆出层层气浪! 人数与实力都处在绝对劣势,他选择的,便是依靠搏杀经验,与宗师武夫的生死预感来做出判断! 在匆忙间爆发真气与那迎着眉心击来的剑指对冲,随后便身躯硬抗宋如峰和方铗的招式,口鼻之间喷出一股血雾! 随后顺势滚倒在地,丝毫没有半点身为宗师的矜持,恨不得从几人的裤裆底下爬出去。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武夫?” 方铗望着那近乎‘贴地爬行’的身影,脸上掠过了一丝错愕之色。 随后一道身影自他旁边冲出,只听宋如峰冷声道:“他是监察司紫衣司事,不是寻常武夫!” 话刚说完,曲游方同样飞身追上,道道剑气纵横交错,如同天罗地网密布,向那顾不得半点脸面的钟暮斩去! 钟暮顿时翻身而起,铺满鹅卵石的地面竟是被剑气炸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深坑。 噗噗两声闷响! 他的背后也喷出血泉,再添了两道伤痕。 “好机敏的判断。”杨烈松看向这一幕,口中赞道:“每次都是最好的选择,以伤换命,不愧为‘大离监察司’的紫衣司事。” 说完这话,杨烈松的表情尽数收敛,转过身去,面朝那条宽阔游廊,淡笑着道:“阁下若还不出手,怕是只能替他收尸了。” “我佛慈悲。” 忽然间。 一道悲悯声音,携带着如能平静人心的力量,在空气之中震起阵阵波纹,一路席卷而来。 杨烈松仿佛清风拂面,脸色丝毫未变。 他之所以没有出手,便是在等钟暮的‘救兵’。 却见一名僧人已是踏步走来。 他赤足踩在鹅卵石上,一身深灰僧衣静谧庄重,微敞的袍领绣着一圈莲花图案,白色内衬层次分明,看起来竟有几分‘贵气’。 “小僧‘寂慈’,见过善信。”那僧人合十双手,语气温和道:“不知钟暮施主犯了何种滔天大罪,惹得几位不惜放下宗师矜持,合而围杀他一人?” “原来是大空寺‘寂’字辈的高僧。” 杨烈松微微一笑,回以一礼后,便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师若想插手,只管进招便是。杨某早闻‘大空寺’佛法无边,却从未有缘见上一见,今日这样的好机会,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说完。 他提起长剑,摆出一个起手式。 而在此时,那被三人围攻的钟暮却是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只见他的右臂几乎从中断开,被曲游方一记剑指斩开筋骨,仅剩皮肉挂在上面,看起来惨到了极点! “秃驴快快救我!” 钟暮的声音几乎都变了调子,向那‘寂慈’和尚发出怒吼。 寂慈粗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一脸悲悯道:“小僧恳请善信饶他一命。” “大师,武夫之间,不是靠‘请’,是靠打!”杨烈松大笑一声,手中长剑已然化成一道刺目光华。 带动他整个人,飞向那站立不动的寂慈和尚。 面对迎面冲来的剑光,寂慈似乎轻叹了一声,合十的双手并未垂下,而是微微低下了头,以额头硬撼‘长空一式’! 叮! 剑尖抵住寂慈的额头皮肤,却仿佛刺中一面铜墙铁壁,汹涌如浪的气焰当头冲去,宛若被礁石分向两旁! 而那礁石,正是寂慈的身躯! “不灭金身功?” 杨烈松的眼眸一眯,力道更重三成。 寂慈低垂眉眼,全身仿佛化作一座金身,整劲如一,哪怕被如此剑势刺中额头都丝毫不动,只是身体被推着向后缓缓滑去。 甚至还有时间开口劝道:“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非是手中之刀,而是放下心中‘我执,妄想,诸恶’,方能重获清静。放下诸多烦恼,亦是放过善信自己。” 他的声音再度震荡出层层波纹。 杨烈松只觉得内心诸多‘杂念’一扫而空,仿佛真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寂静’。 但他下一秒便皱紧眉头,口中轻道:“‘清静妙音’?” 寂慈望向杨烈松,面色庄严。 轰! 一股冲天金光顿时爆发。 杨烈松却是丝毫没有移转目光,反倒抽手拔回长剑,向后一抛! 曲游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握住剑柄,两人瞬间完成了换位。 杨烈松瞬间飞身暴退,眨眼之间便已赶到钟暮身后,一掌盖在了他的头顶! 寂慈的眉心再次传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向杨烈松那边看了看,最终轻叹道:“我佛慈悲。” 第189章 解脱 钟暮被杨烈松一掌盖在头顶,如同被真气洗刷了个遍,全身各处都传来炒豆般的爆响。 两眼更是不甘地圆睁起来,仿佛要瞪出眼眶。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狠,直接断绝他全部生机! 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钟暮背对着杨烈松,嘶声问道:“能请动四位宗师前来杀我,绝非籍籍无名的小角色……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杨烈松收回手掌,轻声笑了笑,随即道:“那人托我转告你,‘既然你信奉人死成空的道理,那就去下面问个答案吧’。” 钟暮的眼角流出殷红血水,口中复道:“人死成空……人死成空?” 他念叨了两声,忽然怪笑起来:“原来是他!” 说完这四个字,他顿时气息全无,随即仰面摔倒。 脸上却是露出解脱般的神情。 杨烈松的笑容收起,望着那张带有解脱之意的灰白脸庞,摇头说道:“至死之时也要自欺欺人,这种人,确实够狠。” 说完,他扭头看向已经后退数步,不再出手的寂慈,缓缓道:“看来这位钟司事的确没有什么好人缘,竟连慈悲心肠的大空寺高僧都要见死不救。” “阿弥陀佛。” 寂慈并不辩解,只是口宣佛号,摇头说道:“小僧的能为,的确拦不下几位善信。既然佛法无用,那就只能如此了。” 杨烈松不置可否,招了招手。 曲游方迈步走来,一剑斩下钟暮的脑袋,随后从怀里掏出包袱皮裹住,嘴里也是禁不住埋怨道:“师兄,这种事都要我来做,那这掌门还是交给你当吧。” “你现在还是代掌门,有待观察。” 杨烈松微微一笑,随后从他手中接过人头包袱,向那面不改色的寂慈说道:“我们无意与大空寺发生冲突,既然大师没了保护的目标,那便就此别过。” 寂慈同样看向杨烈松。 忽然说道:“善信既已卷入这场是非,再想置身事外也就难了。” “不劳大师费心。”杨烈松没再与他多话,点头致意后,便已带着三人飘然离去。 待他们走后。 寂慈站在原地看向那具无头尸身,微叹一声后,便是开始默诵‘超度经文’,没有任何追赶那四人的打算。 …… 当离开那座府邸以后。 杨烈松握了握发麻的手掌,轻叹着道:“都说大离江湖乃是三朝之最,从前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随便一个‘一流宗门’的宗师,就能将咱们打个措手不及。” “那和尚的硬功很强。” 曲游方亦是微微点头,认同了这句话。 他与杨烈松先后与寂慈和尚交过手,感受到了‘不灭金身功’的厉害之处。 那简直就是所有擅使兵刃的宗师最大的噩梦。 别说是他们两人。 曲游方甚至在想,如果是‘谢宗师’亲自前来,到底能不能斩开那和尚的金身? 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心中一转,曲游方就没再继续想下去,而是看向杨烈松道:“师兄,将这头颅交到信中地址,咱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杨烈松点了点头:“就怕这人头,不是那么好交的。” 曲游方顿时默然。 他当然知道那位谢宗师交代下来的差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四位宗师围杀一个钟暮,不说是手到擒来,那也是十拿九稳。哪怕中间杀出来一个有五品宗师境的大空寺和尚,在对方不肯搏命的情况下,也绝拦不住他们杀人。 但此行的任务,恐怕不仅仅是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寂慈和尚最后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便在这时,方铗笑呵呵道:“要我说还是别想那么多,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天鸢门承了谢宗师的恩情,又包揽了此事,自要办得漂亮一点。” 宋如峰看向方铗,冷冷道:“此行只有你没起到半点作用,回去再敢荒唐度日,我打断你的腿。” 方铗笑容不改道:“师兄别把自己摘出去啊,那紫衣司事在紧要关头可是只避了曲师兄的剑气,对咱们两个的招式连躲都懒得躲,要说无用,你我二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原本他这句话只是为了挤兑宋如峰。 怎料宋如峰竟然认真道:“你说得不错,这次回去以后,我与你一同闭关。” 方铗的脸色这才变了变。 宋如峰向来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他说要闭关,那这关就闭定了。 于是他急忙讨好道:“师兄,我这人可闲不住,您就放过我吧。” “好了。”不等宋如峰再说话,杨烈松便是开口道:“先将这头颅交付,之后还能有闲暇时间领略一番大离的风土人情,闲话回去再说。” ‘大师兄’开了口,二人自然不再说些什么。 反倒是曲游方轻轻一叹,不知在想些什么。 …… 在钟暮被斩下头颅之后,不过盏茶工夫,这间府邸里,便有各方势力齐聚。 代表大空寺的寂慈语气平静,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待他的话说完。 一个满面皱纹的锦衣老者淡淡道:“保护钟暮是你大空寺的任务,现在他手头的东西还没套出来,人就已经死了,这件事大空寺想如何向王爷交代?” “此事是小僧的责任,与寺中无关。”寂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如若寻安王想要一个交代,只管问小僧来要便是,不必扯上大空寺。” 锦衣老者背着双手看向寂慈,最后冷哼一声,迈步走向那具无头尸身。 观察片刻后,不屑道:“到死都没有还手,真是个废物!” 这句话,不知是在骂钟暮,还是在骂寂慈。 但寂慈只是低垂着眉眼,口中继续默诵经文,好似没有理会老者的意思。 这时,一旁穿着官衣的矮个男人摇头说道:“来的四个都是高手,领头那个恐怕能摸一摸五品武评的尾巴了,比起‘黄江’怕是也不遑多让。” 直到这时,现场最后一名中年男人睁开双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是淡淡说道:“大离武评第九的排名,不是那么好摸的。” 矮个男人立刻露出讨好笑意:“那倒也是,大离的五品武评,仅有十八位宗师上榜,但咱们最了解的也只有那‘怒佛’黄江了,这会儿难免要把拿他作个比较。”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一步跨出,已经来到那尸体旁边,观察两眼后,淡淡说道:“一掌震断了钟暮全身命脉,这手法没什么值得称奇,实力马马虎虎,胜在出手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对方的本事比黄江差,却比黄江更为老练果决,应当是个纯粹的江湖武夫。”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嘲道:“黄江如果有他这份把握时机的本事,也不会拖到大空寺腾出手了才来杀钟暮,以他的实力,早就得手了。” 便在这时那默诵经文的寂慈忽然道:“王司主,大空寺只是为了这大离苍生,而非金雁阁那种杀手组织,还请留些口德。” “副司主。” 中年男人漠然提醒了一句,随后便道:“看来是我这番话刺痛了寂慈师傅,那便不提了。” 说完,他看向那锦衣老者:“王爷那边,由护国司来交代,反正钟暮手中掌握的那点东西我们已经套出大半, 剩下的,无非就是监察司的‘暗桩’埋在何处,大不了慢慢查,总能找出一些头绪。” 锦衣老者盯住了他,片刻后,忽然冷笑道:“王盟,你倒是说得轻巧,护国司至今没有拿出半点实绩,早就让陛下数次龙颜大怒,若没有王爷替你们担着,你以为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慢慢查?”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就怕你们没那个时间了!” 对此。 名叫王盟的男人眼神不变,却拱手抱拳,忽然朝着某个方向躬身拜下。 随后便迎着几人诧异的目光,正色道:“王爷对我们护国司的恩情,我自当牢记于心,无论何时都会记住,没有寻安王,就没有‘护国司’!” 锦衣老者眯了眯眼,厉声道:“姓王的!你想陷害王爷!?” “谁不知道护国司乃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剑!?你这话是想说王爷有不臣之心吗!” 他声色俱厉的模样,暴露了本来的嗓音。 那声音无比尖厉,竟是一位‘太监’。 “郑大官,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王盟淡淡道:“我只是敬重王爷,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你有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清楚,休与咱家诡辩!” 那老者冷声说完,更是警告道:“监察司这些年到底在大离埋下多少暗桩,早就随着方独舟老东西的死被带进土里去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出卖那老鬼的紫衣司事,你们这帮废物却连人都看不住,往后要是再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全等着掉脑袋吧!” 说完,老者转身就走。 而那身穿官服的矮个男人迟疑一瞬,不禁冲王盟苦笑道:“王司主,郑大官说得没错,现在陛下对于朝中百官多有猜疑,全都是监察司那些暗桩闹的。 护国司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这些人……” 他顿了顿,压低嗓音道:“都得倒霉!” 王盟平静道:“我会接着查下去,给王爷跟陛下一个交代。” “你心里有数就好。”矮个男人微微颔首,随后便追向那拂袖离去的老者,口中高呼道:“郑大官,同往,同往!” 王盟站在那无头尸体旁最后打量几眼,随后转身看向寂慈:“寂慈师傅,将尸身收殓了吧。” 说罢,便也迈步离去。 寂慈抬头看向王盟的后背,接着便继续垂下目光,默诵那段长长的经文。 …… 翌日。 太平镇。 那间开了多年的客栈至今还没倒闭,生意虽然谈不上好,但靠着街坊四邻的帮扶,倒也能维持下去。 但在这一日,原本会开到深夜的客栈却是早早关了大门,不再招待来客。 只因有几名‘不速之客’突然到访。 让那早已步入中年的‘于小二’嗅到几分不妙势头。, 在招呼他们坐下后,便是闭门谢客,开始亲自为几人布置茶水。 方铗看了眼忙前忙后的于小二,说道:“掌柜的不必忙道了,我们只是来送件东西,送完就走。” 听得这话。 于小二往地面看了看。 在杨烈松脚下,摆着个包袱,只看形状,于小二就知那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 他将茶盘搁到桌面,满脸笑容道:“几位这东西怕是送错地方了吧。” 杨烈松同样笑问道:“青州太平镇唯一一家客栈,就是这一家吧?” 于小二点了点头:“就是这家。” 杨烈松又问道:“你姓于?名‘小二’?” 于小二面皮微颤,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便也无奈一笑:“客人就当是吧。” “那就没送错。” 杨烈松将包袱拎到桌上,笑吟吟道:“掌柜的方才几次打量这包袱,显然知道这里装的是人头,但却没有半点惊慌之意,想来也不是寻常人。” 他把包袱推向于小二,“嘱托我等的人,留得就是这个地址。” 于小二看了看人头包袱,又看了看杨烈松,嘴唇几次蠕动,最后叹道:“那人如今……过得可还好么?” 他没有提起‘秋哥儿’,又或问出那人是否‘姓楚’的话来。 于小二好歹也是方老头带在身边的伙计,这点警惕还是有的。 所以他只问这一句,算是认下了双方的关系。 杨烈松微微一笑:“应当还算不错。” “那就好。”于小二似乎松了口气。 随后便将茶杯挨个放在四人面前,缓缓道:“如果是他特意叫你们送来的东西,想必该看这颗脑袋的人也不是我。” “几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就推开门板,小跑着离开了。 杨烈松与曲游方倒是神色如常。 宋如峰也只以两位师兄马首是瞻,端起茶水品了一口。 唯有方铗苦笑道:“这不会又要闹出什么波折了吧?” “等吧。”杨烈松云淡风轻道:“至少谢宗师不会害咱们,他若想要咱们的命,一人一刀劈死了事,不必费这番手脚。” 方铗顿时闭嘴不言。 没多久。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人的目光亦是望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 客栈大门被人用力拉开,一道身影矗立在门口,如鹰隼般的双眼越过四人,盯住了桌上的人头包袱。 看了许久,他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后摇头笑道:“几位,好手段。” 杨烈松的眼神却在认清男人那张脸时,变得有些凝重。 他从未见过眼前之人。 但却看过那张脸的‘画像’。 那矗立在门前的男人,正是大离武评第九。 怒佛黄江! 第190章 再练 “几位,好手段啊。” 黄江发自肺腑地一声感叹,便已打破僵局,随即迈步踏入客栈大堂,身后还跟着拢着双袖的于小二。 于小二顺手将客栈大门关紧,开口说道:“几位先聊着,我去给你们炒些下酒菜。” 曲游方本要说不必再忙,却被杨烈松率先打断了。 “那就有劳掌柜了。” 杨烈松微笑说道:“难能见到‘怒佛’这般声名远扬的大人物,今日是该好好喝上几杯。” 怒佛? 三人同时向那一身寒酸打扮的黄江看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即便心底真想狗眼看人低,却还有身为宗师的眼力兜底,洞若观火的那一双眼,若真遇见了高手,绝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曲游方起身拱手,目光却看向了自己的师兄,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道:“这位便是大离五品第九,‘怒佛’黄江?” 因为他没在黄江身上看出半点特殊,不同于神华内敛的高手,而是完完全全没有‘气机’可言的普通人。 黄江却是轻笑一声,大步走到桌前,“如今没有怒佛黄江,只有一个在这小镇苟活的铁匠,几位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说罢。 他伸手解开人头包袱,钟暮那颗脑袋骤然暴露出来。 盯着钟暮那张挂着解脱表情的苍白脸庞,黄江冷笑一声,随后问道:“他死前说过什么?” “他说‘原来是他’。”杨烈松淡笑着道:“这四个字,便是钟司事的遗言了。” 黄江微微点头,“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死后还能露出这般解脱的表情,到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的确是这家伙的风格。” 随后,他望向杨烈松,再度拱手道:“阁下为我监察司除去了心头大患,我黄江不会说客套话,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见他神色郑重,几人倒也没有说话。 不过黄江这人的性格便是如此,他的许诺,不是为了给别人听,而是说与自己听。 “黄兄不必如此。”杨烈松则是轻声说道:“我们几人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说这差事的报酬,早已有人付过了,黄兄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请我们喝上几壶好酒,咱们一醉方休。” 黄江大笑一声,“那好!咱们便一醉方休!” 随手拍开那颗头颅,任它滚落一旁,黄江拉开座位,挨着杨烈松坐了下来。 待于小二端着酒菜出来时,见几人已是聊到一处,便也露出了笑容,“黄大人可是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这几壶酒算我的。” 他将酒菜摆在桌上,转身要走,曲游方却是开口挽留道:“掌柜的也坐下同饮吧。” 于小二推脱不过,只得坐下来为几人斟酒。 便在这时,杨烈松突然缓缓说道:“黄兄,杨某有个疑问,不知可否方便?” 黄江捧着海碗笑了起来,“你想问我这身晦暗气机是怎么回事吧。” 杨烈松颔首说道:“黄兄位于大离五品宗师前列,放眼三座江湖,除却上三品之外,能将你伤到这个程度的人绝非无名之辈。杨某的确有些好奇,是谁能让怒佛黄江落到这般下场?” 黄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满饮碗中烈酒,吐出一口浊气后,缓缓说道:“你说得都没错,但却想错了方向。” 杨烈松目光一凛,“想错了方向?” 听得这话,其余三人也把目光望了过去。 他们也想知道,为何大离五品第九的高品武夫,会落得在一个小镇做打铁匠的结局。 黄江那一身空落的气息作不得假。 显然是被人废去了修为。 但他们却没能厚着脸皮问出口来。 这种事,自然还是杨烈松拉得下脸。 当然,杨烈松也并非‘八卦’。 他们四人就是天鸢门的全部家底,如果这次的差事当中,还有一个能打残黄江的高手,就由不得杨烈松不问个清楚了。 “这世上除了上三品,想做到不杀我却废了我的,放眼三座江湖确实不超双手之数。” 只听黄江缓缓说道:“你这句话没说错,但你却是想错了。不是别人废了我,而是我自己舍弃了这一身修为。” “黄兄自己舍弃了一身修为?” “不错。” 黄江迎着杨烈松的目光,坦然说道:“是我自己废了这身武道修为,与别人无关。” 这一次,杨烈松没再深问下去,只是叹道:“看来黄兄也是有些难言的苦衷,也罢,饮酒吧。” 他举起海碗敬向黄江。 黄江也替自己斟满了酒水,淡笑道:“也没什么难言苦衷,不过就是一些陈年纠葛,将欠下的东西还了回去,往后扫清尘埃,再慢慢练回来就是了。” 杨烈松闻言,不禁肃然起敬道:“黄兄这份心胸,吾不及也。” 曲游方似乎也想到了‘极乐楼’的姚霄神,略有动容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这等结局,苦练多年的修为一朝散尽,黄兄能用‘再练回来’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就给揭过,这份气魄就已超过太多人了。” 方铗与宋如峰虽然没有说话。 但也都露出佩服的表情。 黄江却是神色如常,轻轻揭过此事,“几位跋山涉水赶来大离,替我们监察司杀了这叛徒,照理来说,我应当好好招待一番,不该再谈其他。不过一事不烦二主,有件小事,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听得这话,杨烈松便是一笑:“一事不烦二主,这话说得没错。黄兄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黄江则是向于小二投了个眼神。 于小二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搁在了桌上。 不等几人发问,黄江伸手按住那封信,移到了杨烈松面前,“请几位将这封信,送给请你们来大离的那位手里,至于信里的内容,几位若愿意打开来看,那也无妨。” 他的声音沉稳道:“只需将信送到,其余的黄某一概不管。” 客栈大堂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时看向了杨烈松,似乎等待他的回答。 而在片刻后,杨烈松露出一个笑容,点头答道:“行,这事我们‘天鸢门’应下了。” 黄江也笑了起来,松开压着信件的手,抱拳郑重道:“那就多谢杨掌门了。” 第191章 仇怨 数日之后。 大虞平山城。 楚秋坐在风亭中,身侧的石台上用墨砚压着几张信纸。 而他手里拿的,就是最后一张。 这些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其中有些寒暄客套的话,也有一些由暗语组成的信息。 暗语部分极其难以破译,即便在监察司当中,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看懂其中内容。 将信上所写的全部内容看完,楚秋拿起墨砚,将这最后一张纸镇在下面,缓缓说道:“想要重走一遍五品之路,没那么容易。黄江这次棋差一招,被人拿住了软肋,确实有些昏了头。” 说完以后,他抬眼看向前方静立着的那道身影,“所以,是大空寺逼得他自废了修为?” 听得这话。 禄墨终于抬起头来,低声答道:“黄江一身所学驳杂,早年曾与大空寺‘静’字辈高僧有过师徒缘分。 那位高僧涅盘后,他虽拜在义父门下,却因学了一些佛法,所言所行多有禅意,江湖上才给他起了‘怒佛’这个名号。” 顿了顿后,禄墨继续说道:“黄江与大空寺的这段缘分并无几人知晓,但钟暮却也是知情人之一,我与黄江想要袭杀钟暮,大空寺便以那位高僧的名声为由,逼得黄江不得不自废了修为。” 她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讲述完,便陷入沉默。 楚秋点了点头:“监察司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名声,大空寺已经去世的高僧跟一个紫衣司事扯上关系,确实会让人背后嚼舌头。不过这大空寺也够卖力气,能将自家‘丑事’拿来当作威胁的筹码,难怪你们杀不了钟暮。 黄江这个战力被大空寺拔掉,剩下的人再想去刺杀钟暮,也只是给护国司白送把柄。” 说到这里,楚秋笑了一声,“不得不说,黄江这次有点儿蠢了,但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蠢人’,才会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愿意替方老头报仇。” 这一句话,似乎是在说黄江,也好像在说自己。 “夜主。”禄墨等到楚秋说完,交叠双手恭敬道:“您先前要我查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 楚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是颔首道:“说说。” 禄墨平静道:“义父的祖地我已亲自去探过,在义父名下的五十倾良田,早在他生前就已分给当地农户,其余山园府邸也都纷纷变卖处置妥当。 唯一还挂在义父名下的,只有一座祖宅。” 楚秋并未打断她,而是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禄墨接着道:“那些田地与其他家产如今改名易姓,进了别人的腰包。而那座祖宅也被人夷为平地,甚至大兴土木,令河道改流,镇在了义父的祖宅上方。” 微微一顿后,禄墨的声音有些寒意:“那里如今已是青楼画舫。” “这些都不是重点。”楚秋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林听白想我去老头子的祖地看到这一幕,是想逼我出手。” 说到这里,他看向禄墨:“背后的人,应当是寻安王赵靖。” 禄墨微微点头道:“侵占义父家产的人,都与寻安王府脱不了关系。” “有点意思。” 楚秋按住了石台上的墨砚,轻笑着道:“人已经死了,却还要糟蹋他的遗产,这都不解恨,硬是要在老头子的祖宅上挖出一条河来,还要让青楼画舫日夜在老头子的祖宅头顶寻欢作乐,这得是有多大的仇?” “属下不敢妄言。” 禄墨再度低垂头颅,双手交握,恭声问道:“夜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秋的指尖摩挲着墨砚边缘,静静思考半晌,收起笑容平静道:“监察司现在的六个明司,除了黄江和钟暮之外,其余四人还能再信么?” 他没有去问暗司的事。 即便他现在暂代夜主之职,暗司这边只有一个禄墨是明确站在他这边。 但楚秋知道,禄墨的忠心,是对方老头的。 所以,剩下那五个暗司既然不肯露面,楚秋只当他们已经死了。 然而这个问题也令禄墨沉默许久,才是谨慎地答道:“剩下四位明司,职权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就算他们可信,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秋不置可否,接着道:“护国司是想从钟暮手里拿到监察司所有‘暗桩’的情报,这份情报确定在钟暮手上?” “不确定。” 禄墨果断道:“监察司十二位司事,互相并不知道对方手中掌握着多少情报。明司与暗司相互制衡,彼此也一样信不过对方,对于钟暮手里究竟有没有监察司‘暗桩’的情报,属下只能猜测,不敢断言。” 听她说完,楚秋微微颔首:“归根结底,还是大离新皇对监察司不存在信任,寻安王也好,护国司也罢,就连他现在仰仗的国师,都未必跟他是一条心的。” “新皇能够得登大宝,也是多方角力的结果,曾经用得顺手的助力,如今大权在握,便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是心头大患。”禄墨略一停顿,随后又道:“但监察司被新皇猜疑,背后还有一人出力……” “是赵相吧。” 楚秋的指尖轻点墨砚,淡淡道:“黄江在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赵河,赵靖这两个堂兄弟,一文一武权倾朝野,在那段时间就连老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赵靖是个武夫,还能用加封异姓王来对付。但赵河不同,当年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超过半数都是‘赵党’,想要制衡他,就需要一把更利,更快的刀。 监察司也因此应时而生,此后多年,便成了悬在朝堂百官头顶的一把利刃。如今新皇登基,就算没有赵相进言,监察司一样会面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微微一顿后,楚秋抽出一张信纸,平静说道:“时至今日,再守着这监察司那点秘密已无必要了。” 禄墨的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楚秋。 但当她看到楚秋那澹然的神情,心中微微发紧,连忙垂首道:“属下不明白夜主的意思。” 楚秋将那张信纸缓缓折起,用沾着墨渍的指尖轻轻写着什么。 随后一挥手,将信纸丢到了禄墨面前。 禄墨探手抓住信纸,看到上面的几个名字,表情变了又变:“这种离间之计……他们不会上当。” “无妨。” 楚秋淡淡道:“越是自认聪明的人,心思便也越重。你说,一个上三品境的武夫,却甘愿自缚手脚困在朝堂争斗当中,换作你站在赵相与寻安王的立场,心中会对他毫无猜疑么?” “属下……”禄墨迟疑一瞬,摇头说道:“属下必会视其为心腹大患。” “所以,我并不是在离间他们,只是添上一把火罢了。”楚秋指了指禄墨手中那张信纸,“他们想要监察司的秘密,那我就把监察司的秘密送到他们面前。既然这些人最爱动脑,就叫他们好好猜猜,到底谁才是监察司真正的‘暗桩’。” 禄墨闻言,又看了眼那张纸条。 上面的名字赫然就是‘大离国师’林听白!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沉默之时。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人还未至,笑声便已传了过来。 只见杨烈松离得老远,就已经拱手说道:“谢宗师,恭喜了。” 楚秋的拳头抵住脸颊,笑吟吟地望了过去:“杨掌门这话可是把我听糊涂了,无缘无故的,喜从何来啊?” 杨烈松笑而不语,阔步来到近前,先朝那一身冷意的禄墨点了点头,随后便道:“我早料到谢宗师还不知情,就亲自过来报喜了。” 说罢,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那竟是一本‘大虞武评榜’。 楚秋的目光望了过去,无悲无喜道:“杨掌门该不会想说贫道如今已是榜上有名了吧。” 若真是这个消息,那这确实算不得喜事。 “谢宗师先别急,还是看了再说。”杨烈松笑了笑,将那册子递给楚秋,“相信上面会有谢宗师感兴趣的东西。” “哦?” 楚秋略有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册子时还笑道:“杨掌门若是诓我,那你在风雨楼赊的酒钱,就得在今日结清了。” 杨烈松顿时苦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开玩笑!” 他如今卸下了天鸢门掌门的担子,办妥大离之事后,便在风雨楼住了几日,欠下不少酒钱。 让他掏出这笔钱来,简直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楚秋也没再打趣他,直接翻开那部大虞武评榜。 随意看了看五品之下的那些名字。 在五品之下,上榜的武夫基本都只有一个称号和一个名字。如果出身大派,还会特意写出师从何门何派。 “不管是哪一国的武评,都是武夫扬名的途径罢了。”这种扬名方式,倒是很符合楚秋对武评榜的理解。 他随手翻过前面这一部分,很快就在‘五品’武评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页。 从五品开始,武评榜上的内容便是详尽了起来,能迈入宗师境界的武夫,无不是惊动一方的人物,每人独占一页,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而他这一页,显然是武评榜的新版。 看着上面的内容,楚秋缓缓念道:“大虞五品第二,‘三绝道人’?” 楚秋微微皱眉,摇头说道:“这名字起得太差,何不来问问我本人的意见?” 这句话,令禄墨眉梢轻动,赶紧垂下头,生怕被‘夜主’看出她的异样表情。 “刀,剑,拳,此为三绝。谢宗师在外行走也是一副道士打扮,所以他们就替你起名为‘三绝道人’。” 杨烈松笑着解释完,“谢宗师接着往下看。” 楚秋闻言,继续看了下去。 就发现在称号后方,自己的名字竟是‘谢九’。 不过在名字背后,还有“存疑”二字。 后面更是多了一段注解。 “谢九本名‘谢秀’,大胤九皇子,江湖人称‘玉公子’,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五品‘非人’境宗师。” 楚秋念到这里,看到了最后那一句:“‘清隐李家’提供的消息?” 没等杨烈松再说些什么,楚秋目光飞快向后看去。 发现有关于自己的情报,在这一页中几乎是极为详尽。 除非是较为隐秘,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信息,其余基本都写在了上面。 包括他来到峙州境内以后,较为有代表性的几次交手。 杨烈松似乎猜到楚秋的想法,如数家珍般将上面的内容道了出来,“拳毙极乐楼北使风鹿,刀败东使姚霄神,以一己之力,独对四品神通境的极乐楼圣女洛惊鸿,以及四品神通境的极乐楼主沐崈。” 他看向楚秋,笑着说道:“若非关于圣女与极乐楼主的‘四品神通’还有存疑,谢宗师恐怕已是五品第一了。” 对于这个排名,楚秋倒没有在意,而是指着‘清隐李家’这四个字,淡淡道:“其他的情报也就罢了,亲眼见过银叶山庄那一战的人应当不会向外宣扬。这清隐李家能把这些事都写出来,看来是有些过人本事了。” 他抬眼看向杨烈松,笑着道:“如果杨掌门和你那几位师弟没有对外吹嘘,那这清隐李家的能耐,应当就在‘情报’上面。” “谢宗师果然慧眼如炬。”杨烈松赞了一句之后,便是缓缓道:“三座江湖的武评榜,大多都是由一些‘江湖传闻’开始,再由几家地位颇高的宗门去断定真假。 这样一来,效率肯定有所不及,但为了确保真实性,除非有目共睹的‘比斗’、‘争名’外,余下的情报,就需要由某些可信的势力来提供。 而这‘清隐李家’,就是为大虞武评提供情报的势力。” 说到此处,杨烈松看了看一声不吭的禄墨,微笑道:“我猜谢宗师如今也需要一些自己的耳目,光靠一个百废待兴的风雨楼恐怕还不够。” “所以,你想让我去接触这‘清隐李家’?”楚秋合上册子,淡淡道:“这名字取得倒是有点意思,志该‘清隐避世’,却非要掺和到武评这等名利场中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啊。” 第192章 风波 武评更新,对于江湖来说虽然算不上头等的大事,但也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这一次还是多年未曾有过新面孔的‘五品榜’, 许多人第一时间就将新版‘大虞武评榜’搞到手里,想要看看这次究竟是哪一位宗师上了榜。 而曾经五品第一,‘武癫’徐樊的死讯,也随着武评榜的更新传遍大虞。 很多江湖武夫得知这个消息,亦是唏嘘不已。 徐樊身为大虞五品绝巅,横压江湖几多载,哪怕失踪多年,依旧矗立在五品第一的位置,没有人质疑过徐樊的名字该不该写在那里。 一些曾经亲眼见过徐樊拥有何等风采的老人对于他的死讯也是喟然长叹,这种镇压诸多同境无敌,直到死后才能搬开的一座大山,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许是徐樊的死,给整个大虞江湖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几乎形成风浪。 以至于掀起这场风波的关键,那位被大虞武评榜排在五品第二的‘三绝道人’,声势反倒没有那么大。 除了一些息息相关之人,几乎没人再太多人再去关注这位新晋的五品宗师。 大虞京城的一座庄园之内。 原本气氛融洽的堂间,一名年轻人满脸怒气,狠狠将那武评册摔在地上。 “这大虞武评榜,简直是一派胡言!” 在场宾客俱是沉默不语,或是笑着看乐子,或是单纯不愿牵扯到此事当中来。 年轻人的胸膛起伏片刻,忍住怒气以后,便是看向坐在那边老神在在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大兄,您能忍得这口气,我可忍不下。这清隐李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死了一个‘武癫’,又排进来一个‘三绝道人’,我看他们是有意要羞辱大兄!” “吴洋。” 中年人抬起目光,只是轻唤一声,就让年轻人脸色微变,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随后,他淡淡一笑,说道:“武评榜不过就是供大家消遣的乐子,排在第三还是第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吴洋神色微动,正要开口。 “韩宗师心胸宽阔,不在意这些虚名,老朽自是佩服得紧。不过您关于武评榜的看法,还是过于想当然了。”一名老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笑道:“这种东西,有人弃之如敝履,也有人视之如性命。 别说您已是大虞五品第三的宗师,就算您被武评榜革去名字,大虞江湖还有谁敢不认您‘逍遥剑’韩东流的金字招牌?” “许前辈教训得是。”韩东流颔首道:“正因为武评榜上每次排名更易,都牵扯了多方势力的利益,我才更不愿身涉其中,卷入是非风波。” “大兄。”那一身戾气的吴洋却是摇头说道:“这武评榜上的排名可不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面子。‘武癫’徐老既然已经作古,咱们自当只敬不谈,但话又说回来,‘名侠’能排到第一,您就该是第二才对,这三绝道人又是个什么东西?与极乐楼斗过一场,就能排到五品第二的位置了?” 他好似真在替韩东流鸣不平,言语之中颇有怨怼。 但韩东流只是摇了摇头:“‘三绝道人’能以五品修为硬撼两名四品神通,若非这战绩连清隐李家都有所存疑,五品第一的位置也该他来坐。” “我怀疑的就是这个!” 吴洋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宾客,“今天是我家老爷子大寿,到场的列位也全都是自己人,小子就有话直说了。” 他指着地上那本册子冷笑道:“四品神通境是何实力,相信各位也都听过见过,以五品之修为硬撼四品,这种情况并非没有,但打一个也就罢了,他还要打两个? 如此荒谬的战绩,也不知清隐李家是收了多少好处,才敢这般厚颜无耻地为他佐证!”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无比。 此时,坐在韩东流侧首的中年美妇却是缓缓说道:“今日是义父吴相的寿宴,还是莫谈这些了吧。” 她一开口,就连吴洋都收起气势坐了回去,闷闷不乐道:“既然二姐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中年美妇淡笑一声:“你啊,毕竟连你大兄都不着急,你这小子跟着急个什么劲儿?” 韩东流目光瞥向她,叹息说道:“二妹,你又凑什么热闹?” “我只是觉得此事很有意思。”中年美妇勾了勾手指,地面的书册便被她摄到手中,毫不嫌弃地拍了拍书面灰尘,将之翻开。 随后笑着道:“这三绝道人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连清隐李家都查不到他真正的名字,甚至为了避嫌将东湖山庄的当代行走,那位大胤九皇子都牵扯进来。如此离奇之事,大兄不觉得有趣么?” “你就是喜欢凑些没用的热闹。”韩东流只是一伸手,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已经将那本大虞武评册给夺了下来,压到自己掌下,“正如你方才所说,今日是义父的寿宴,咱们几个义子义女往日很难凑到一起,还是别谈这些了。” 连事主都如此表态。 有关于武评榜的讨论至此便告一段落。 但现场显然有不少人并未真正‘放下’此事,谈笑之间目光闪烁,不知是在琢磨着什么打算。 …… 丰州,庆城。 谢秀放下书册,长叹一声:“楚兄啊楚兄,你倒是过得潇洒,可把我给害苦了啊。” “九郎,真有这般麻烦么?” 在他一旁,倪千羽还有些不解其意:“楚先生虽然以你的名字在外行走,但那清隐李家也替你澄清了此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后患才是。” “没那么简单。”谢秀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准备收拾家当,与我回大胤吧。” 倪千羽脸色微变:“都到这地步了么?” 这段时间以来,她确实为倪家做了两手准备,暗中将一些财产偷偷转移到大胤去。 但谢秀的态度一直都是不着急的。 像这般明确要求倪家举家离开大虞,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谢秀压住那本武评榜,叹息道:“有人想要借机挑起武评宗师之争,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查不出楚兄的消息,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找我。” 他看向倪千羽:“这对我而言倒不是什么麻烦,可是对你们来说,却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倪千羽的聪慧,自然不难猜到背后有何种牵扯,声音微沉道:“九郎是说有人想要借楚先生的名头,掀起一场五品之争?” 她沉吟一瞬,继而道:“可是那清隐李家?” 谢秀微微摇头:“此事我不好断言,但我却见过这样的手法。” 他沉声道:“大离、大胤两朝,江湖与朝堂之间始终保持着相对的平衡,甚至往往有些时候,还是朝堂占据上风,你可知是为何?” 倪千羽如今已是倪家之主,几年下来,眼力见识自然有所成长,被谢秀这样一点拨,顿时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双方都在故意保持这种平衡,甚至刻意叫朝堂处于优势?” 谢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道:“曾经我与楚兄谈论过大虞江湖的问题,他那时说,大虞朝廷势弱,必定是江湖承接了部分朝廷需要承担的责任。这句话说得没错,但也不完全是对的,如果一个王朝,长期由江湖把持话语权,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大离、大胤的江湖与朝堂,都在有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只听谢秀喃喃道:“世上或许不会有千年的王朝,却会有千年的‘江湖’,武夫势大能惹出何种祸端,大玄朝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这一番话,几乎将此事说尽了。 倪千羽便也轻声应道:“所以上三品的神仙中人,才会点头答应大离国师的规矩,不再涉足凡尘之事。” 随即,她握住了谢秀的手,语气温柔道:“九郎不必忧心,以楚先生的本事,若真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去,相信最后倒霉的人也只会是他们。” “我担心的不是楚兄,而是这大虞江湖……将要天翻地覆了。” 谢秀苦笑一声:“三座江湖,唯有大虞的五品武评多年不改,如今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恐怕是想让大虞江湖‘改天换地’啊。” 倪千羽亦是轻叹一声,攥了攥谢秀的手,随后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安排下去,将生意处理完,与你一同去大胤。” 谢秀先前被武评榜背后透露出的消息惊乱了心神,此刻听到这句话,表情也有些许动容:“羽儿……” 他知道倪千羽操持着倪家偌大家业,的确有不易之处。 就算自己在背后为她支撑,能挡得住暗箭,却挡不住纷纷袭来的明枪。 如今只因自己一句话,就要倪千羽舍了倪家与他回到大胤,谢秀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来。 “九郎,我的命是你和楚先生救下的,倪家能有今日这般光景,也全靠你们二人,这些东西,舍了也不心疼。” 倪千羽此刻再无半点‘倪家之主’的气势,语气温柔道:“楚先生曾经说过,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对我而言,亦是如此,只要亲友平安,余生能与你厮守到老,便已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难得露出些许俏皮之意,眨着眼道:“难道我没了这些家财,你这位大胤玉公子还能苦着我么?” 谢秀闻言,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我当你气我是块木头,迟早会把我抛下,想不到还能从羽儿口中听到这般感人的话。” “你也知道自己是块木头?”倪千羽没好气地瞪着谢秀:“我倪千羽至少敢爱敢恨,当年看上了你谢九这张脸,对你死皮赖脸追了这么多年,你不肯给我个名分也就罢了,都到这时候了,连句熨帖话都不肯说?” 面对这一番埋怨,谢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 最后无奈道:“我在感情这方面或许有些木讷,不过……这些年来,我也从未瞒过自己的心意。” 他忽然握住了倪千羽的手,一把将其拉入怀中。 倪千羽完全没有料到,向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公子,竟还有这般大胆的时候,不禁惊呼出声,跌入谢秀怀中。 接着便是脸颊微红地说道:“你放开我。” 她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便也乖顺地任由谢秀抱着。 谢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回了大胤,你我就完婚吧。” 倪千羽怔了怔。 随后便眼眶一红,抬手拍了谢秀一下:“你知不知道,我你等这句话等了几年?” 谢秀微微一笑,替她擦拭眼角,抚平发丝,随后说道:“是我不对,让你……” 话音未落。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谢老九,宁姑娘,出大事了,武评榜上有老九的名字啊!” 那是玉青君的声音。 两人脸色齐变。 随即倪千羽急忙站起身来,还不等开口,身旁便是卷起一阵微风。 伴随着铃铛急响,谢秀已推门走了出去。 听着那阵急促的铃铛声,倪千羽惊慌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望着那镇定自若的白衣身影,轻啐道:“什么玉公子,假正经!” …… 是夜。 平山‘风雨楼’中,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自打酒鬼之患被根治,峙州境内各个郡城早已安全了不少,尤其是平山城,更是解除了宵禁,改由风雨楼、以及郡衙一同负责巡夜,哪怕是武夫,都不敢在平山城内闹事。 毕竟这大半个月以来,继承了极乐楼半数产业的风雨楼也是在江湖上大把撒钱,在各地都拉拢了不少武夫。 何况这平山城乃是风雨楼如今的总楼所在,哪个武夫敢在这里闹事,那是真的不要命了。 不过,这段时间江湖上对于风雨楼的热议,却是随着武评榜的排名更换渐渐消散。 迎来送往的宾客当中,纵有些武夫在饮酒之时,聊起的多是武评榜上那些名次变化。 从前大虞武评榜,十天半个月更新一次已经算是稀奇之事,到了五品开始,榜上排名更是多年毫无变化。 自打前些日子五品榜上空降了一位‘三绝道人’之后,竟是创下了一日改榜十次的记录。 榜上六品、七品,皆有变化,八品、九品,更是一日数变。 尽管五品之下的排名更易,不会频繁重出再版,但那些上了榜的武夫,却几乎每日都要斗上几场。 整个大虞江湖,五品之下的武夫就好像发了疯一般,甚至打死打残了不少。 这等大事,自然惊动了整座江湖。 此时此刻就在这风雨楼中,也有许多武夫拿着此事当作谈资。 “你们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七品榜上的武夫可是打死了好几人呐。” “兄弟这消息可是过时了,我听说这次死的人中还有一些大派弟子,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听闻连几个一流宗门都快要坐不住了。” “可不是嘛,云海剑宗有几个八品门人卷入风波,被人活活打死了。就他们那个脾气,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据说有一名宗师亲自带人下山,欲要找回场子,结果却被‘名侠’给拦了回去!” 说到这里,周围谈天说地的声音也是降低几分,几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向那几名武夫投去目光。 “‘名侠’顾擎涛?不……顾宗师?” 一名武夫的声音抖了抖:“那可是如今的五品第一啊,他跟云海剑宗对上了?” “也不算对上了。”那提起名侠的武夫微微摇头:“云海剑宗虽然是大虞一流,但行事嚣张多于公道,若真叫那位宗师下山,只怕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顾宗师出面调停此事,也只是在维护江湖的规矩。” 听得这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也是,云海剑宗的门人弟子死在外边,真叫他们的宗师出面,怕是会把下三品的武评榜杀个精光。” “顾宗师以一己之力劝回云海剑宗,不光有一副侠义心肠,还有常人难及的胆魄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大虞五品第一的‘名侠’顾擎涛,在江湖武夫心中自有一席特殊位置。 这位顾宗师向来不与人为恶,唯有遇上了可能会影响整座江湖的纷争,才会出手干预。而他处事公道,为人颇具侠气,即便被他调停的双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之处。 久而久之,便在江湖上得了个‘名侠’的称号。 在‘武癫’徐樊离世之前,他已是五品第二。 徐樊一死,顾擎涛这五品排名,便是顺理成章地往上抬了个位置。 “说起来,下三品的武评连日生出风波,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操弄?” 这时,一名武夫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毕竟连顾宗师都现身了,说明此事继续扩大下去,搞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近来江湖上除了极乐楼闹出了些许风浪,也没什么其他值得关注的消息。”有人摇头说道:“就算谁想在背后操弄,那也该有利可图才是。目前看来,不过是一群武夫争名,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了。” 听得这话,众人纷纷颔首,倒也表示认同。 练就一身本事的武夫,想要扬名,无非就是两个途径,要么就是在江湖上行走,闯出一些名声,要么就是挑战成名高手,踩着别人上位。 而这两条途径,最终也只汇成一条路。 那就是武评榜。 五品之下没被列入武评,任你的名声大过天了也是无用。 对于‘武评’这场名利是非,便是大派弟子也不能免俗。 如今的风波,其实多是由那些大派弟子闹出来的动静。 几人直到换了话题之时间都没有发现,就在几步之外,一名身穿风雨楼黑色劲装的男子靠住露台栏杆,一身气机尽数收敛,安静地听着他们谈天说地。 静静听完这群武夫的话,乔骸抬脚迈步,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从旁边绕路上了楼。 很快。 他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卢季。 两人目光交错,互相点了点头。 “乔兄弟最近在楼里可还适应?”同样身着黑色锦袍的卢季笑了笑,“若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只管与我说。” 乔骸扶着腰间的短刀,平静道:“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不过每天在这里听往来的客人吹嘘‘名侠’,耳朵已经快要听出茧了。” 见他提起此事,卢季亦是微微颔首说道:“近日以来,江湖上关于‘名侠’的消息确实越来越多了。” 顿了顿后,卢季便道:“风雨楼舍去了不少旧生意,但还坚持做这酒楼的买卖,乔兄应当知道是何缘由。” “打探消息最灵通之处,无外乎茶楼酒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乔骸淡淡道:“谢宗师想要立下耳目,唯有风雨楼能做到这一点。” 卢季笑了一声,“乔兄弟既然知道这一点,我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 说完,他从将一沓信件递给乔骸:“这都是近日以来,各地风雨楼收集到的一些情报,乔兄弟拿去整理一番,给楼主送去吧。” 乔骸闻言,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挑了挑眉毛,眼角的那条伤疤更是抽动起来,“谢宗师似乎从未说过他要做这个楼主。” “楼主虽然不提,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办事的,却不能没有眼力。” 卢季举着信件,笑呵呵道:“不然就成了眼里没有规矩的蠢货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 乔骸却并未有任何表示,伸手接过那一沓信件,缓缓问道:“你为何不亲自把东西送给谢宗师?” 面对这个问题,卢季却是坦然道:“想要维持好风雨楼这一大摊子家业,就必须得知人善用。乔兄弟为报一饭之恩,追了极乐楼十多年,还能练就一身本事,若把你当成武夫去用,才是暴殄天物了。” 说罢,卢季走到乔骸身侧,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拍:“你这份耐心劲,是天生干情报的好料子,往后风雨楼的‘耳目’,还得靠乔兄弟多多费心了。” (说一下最近更新的内容,一般第二章末尾有括号的都是2合1,两章合一章发。 偶尔也会有今天这样的3合1,三章合一章发。我怕大家没注意到后面更新进去的内容导致阅读连不上了,这里多说一句。) 第193章 楼主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光景。 大虞江湖人来人往,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已是一片诡谲之相。 从‘极乐宴’惊变那日开始,一系列事端此起彼伏,犹如在湖面激起层层浪花,更是难掩深处的暗潮涌动。 围绕着‘武评榜’生出的诸多纷争持续一年之久,榜上新人换旧人,早已面目全非,整座大虞江湖犹如发了疯一般,从未有过这般激烈的争斗。 直到三个月前,四处调停争斗的‘名侠’顾擎涛于玄机门广宴群雄,大虞当世一流门派各自派出代表,到场足有八成。 最终在玄机门主‘兵圣’风龙羽的见证之下,立下口头协定,约束门人弟子不再主动参与武评争名。 没了这些大派弟子的参与,江湖上确实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但还没等消停多久。 大虞朝堂却是放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朝廷哀于江湖武评纷争不止,大虞江湖损失惨重,决定止息干戈。 从四品神通境、五品非人境之中评出两位‘武魁’,意为江湖魁首,赏赐良田百顷,黄金千两,封万户侯,为大虞异姓王! 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令江湖之上再起惊变。 “江湖武魁,异姓王侯,朝堂这次是铁了心要削弱江湖的力量啊。” 一座风雨楼中,身穿黑衣的掌柜摇了摇头,挥笔写下对于这条消息理解和补充,然后盖好印章,递给面前候着的伙计:“去吧,尽快交到乔掌柜手里。” 伙计点了点头,折身出去后,便将信件封进了一只通体明黄的神异信鸟脚下竹筒。 类似的情况,在峙州境内不断发生。 各地的风雨楼每隔三天,就要将收集到的情报送至平山总楼,由那位统管情报的‘乔掌柜’梳理,再递交到风雨楼主手里。 至于那位神秘的楼主,风雨楼内几乎无人见过他。 除了如今已至六品境界,还在武评榜上得了个‘黑衣阎罗’称号的副楼主卢季,就只有平山总楼掌柜乔骸见过‘风雨楼主’。 有关这位风雨楼主的传闻,却在江湖上时有流传。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初极乐宴之变,那位横空出世的‘谢宗师’,再联想到五品第二的‘三绝道人’,尽管清隐李家没有写明此事,但有心之人已经能够猜到,‘谢宗师’,‘三绝道人’,‘风雨楼主’皆是同一个人。 有五品第二在背后坐镇,这风雨楼的生意经过了一年发展,倒也不输当年极乐楼的气象。 虽然极乐楼当年留下的人脉几乎被斩绝,尤其是那分别嫁给了大虞‘一流人物’的三位圣女态度不明,导致许多人并不敢与如今的风雨楼太过紧密。 但风雨楼如今将重心放在了南来北往的行客身上,更关注情报收集,倒也不太在意这些。 毕竟,用那位神秘楼主的话来说,这就叫‘下沉市场’,大有可为。 …… 银叶山脉深处。 几道黑衣身影飞速掠过,劲风席卷,草木轻晃,惊扰了一林飞鸟。 很快,这数道身影便是来到早已荒废的银叶山庄,举步穿过爬满了藤蔓的‘花阵’遗址,一路来到山庄最深处,也就是曾经发生过惊天一战的山崖。 不久后。 这些人沿着近乎完全破裂的山壁攀登而上,看到已经站在前方的几道人影,上前问道:“东西呢?” 山壁上那伙人中,一名身穿窄口劲装的男人,迈步而出,沉声道:“手令!” 攀山而上的几名黑衣人没有吭声,目光交错的片刻,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暗金色的令牌。 对方确认无误,这才向后方伸出手。 同伴立即将一只玉匣递了上去。 黑衣人将令牌收好,声音有些激动道:“真的找到了?” 手握玉匣那男子轻轻颔首:“天鸢门把尾巴扫得很干净,但这银叶山毕竟是极乐楼的地方,找了一年,总算有所收获。” 听得这话,黑衣人亦是点头道:“辛苦诸位。” 随即,他正要伸手接过玉匣。 对方却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几位,这是何意?”黑衣人眯着眼道:“难不成事到临头还想反悔?” “大家都是为圣上分忧的同僚,有些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男子淡淡道:“峙州如今是风雨楼的地盘,在此搜寻‘邪蛊血肉’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御前卫在此事之中出了不少力气,光是躲避那‘黑衣阎罗’的追捕,就折了我们好几名弟兄。 照夜司若想摘走果子抢了功劳,就休怪弟兄们不念同僚情分,回头再与你们翻脸,那就不太好看了。” “我道是什么事。”黑衣人笑了一声:“几位放心,都是为圣上办事,有些事情自当理清,照夜司不会贪图几位半点功劳。” 听得这句话,劲装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后,才将玉匣递到黑衣人手里。 同时嘱咐道:“这邪蛊血肉非常邪性,哪怕离体一年,被我们挖出来以后都还具有活性。千万不要打开这只玉匣,免得办砸了差事,我们也得跟着掉脑袋” “那是自然。” 黑衣人面露凝重之意,接过玉匣后,就交由身边人保管。 后者立刻用材质特殊的柔韧布袋装好,塞进怀中贴身护着。 交接完毕,黑衣人便是拱了拱手:“既然此间事了,还是按照原本计划,大家分头离开峙州,莫要被风雨楼给察觉到不对,破坏了圣上的大事。” 对面几人正要点头之时。 忽闻一阵凄厉风声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紧随而至的,是一道冷冽笑声:“几位今日怕是走不掉了。” 在场十余人连忙看去。 却见不少身穿‘风雨楼’掌柜长袍的身影站在那边。 其中一名身形颀长,披头散发的面具人被拱卫在正中央。 那面具人身穿绸质交领道袍,玄色如墨,两手袖口还以金线绣着镶边,一头如云长发随风飘荡,声音冷冷道:“拿下他们。” 数名‘风雨楼’掌柜顿时动了起来。 见此情形,山壁之上的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躲避来袭的高手。 而那照夜司领头的黑衣人更是惊喝出声:“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说罢,他立刻扭头,对那持着木匣的属下道:“走!” 后者没有任何犹豫,几乎瞬间跃下山壁,绝尘而去! 面具人默不作声,只是静立在原地,袍袖微微一卷,便是凌空打出了惊雷般的震爆! 一片尘烟拔地而起,可怕的劲力令那几名‘御前卫’首当其冲,口喷血雾向着四周滚落! 几名黑衣人同样被这隔空一击逼退,随后根本不想与那群‘风雨楼’掌柜交手,扭头就跑。 “散开逃命!” 领头的黑衣人暴喝道:“对手是五品第二,能跑一个是一个!” 照夜司众人令行禁止,当场四散奔逃。 御前卫那几人却是被‘风雨楼’的高手拖延住脚步,根本来不及离开。 “逃?”但见那‘风雨楼主’发出如同刀锋摩擦般的嗓音,“贫道面前,尔等又能逃去何处?” 随即! 他身形微晃,劲风暴起! 化作一串如同鬼魅般的残影,拳风呼啸间,便将一名御前卫打成了漫天血肉碎片! 砰砰砰! 接连爆响不断传来。 眨眼不及的瞬间,那些御前卫尽数死在他的拳下。 ‘风雨楼主’踏着满地碎肉,一步迈出,已是飞下山壁,如同扑击捕猎的长空鹰隼,黑色道袍激起烈烈声响! 下一秒。 他的五指如勾,已是按在了那名照夜司首领的颅顶。 那黑衣首领的双眼当场爆开,发出厉声惨叫:“风雨楼主!你敢亲自下场对抗朝廷,就不怕江湖与朝堂一同清算你们风雨楼吗!” “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吧。” ‘风雨楼主’笑了一声,真气一催,那黑衣首领从头顶开始,当场崩裂成四处纷飞的血肉碎块! 一片血雾瞬间散开,在这早已荒废的银叶山庄溅起扑面腥风! ‘风雨楼主’挥动袍袖,粘稠血液在他指缝间流淌,抬起覆盖着面具的那张脸,冷冷道:“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 在他背后,便是有数条黑影窜起,直奔那几名照夜司的黑衣武夫追了过去。 这些身穿‘风雨楼’掌柜长袍的武夫皆有七品修为,根基扎实,出手更是狠辣无比,但凡缠住一名照夜司的人,招招都是毫不迟疑地奔着要命而去,甚至为了留下所有人,不惜以伤换伤,用得是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打法。 那携带着玉匣的黑衣人被两名‘风雨楼’掌柜缠住,交手片刻,手臂便是被拧成麻花状,血肉绽裂,整条手臂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他痛哼一声,果断向后方跃出数丈,腾身一转,连伤口都无心理会,飞速向外逃去! 与此同时,几道惨叫也是从其他同僚逃走的方向响起,使得他心下一凛,更加坚定了逃命的念头。 “风雨楼……风雨楼!” 他压住心底的慌张,咬牙切齿道:“必须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当他逃入花阵,头也不回地丢了一把灰色粉尘,迎风散开的粉尘瞬间淹没那几道追赶而来的身影。 随着其中真气破空飞出,在尘烟之上开出一个旋转的空洞,细微粉尘当即像是被火引点燃一般,掀起轰然爆炸! 听到背后劲风袭来,那黑衣人扶住流血不止的伤口,脚步如飞,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 巨爆停歇,烟尘散开,只见那几名‘风雨楼’掌柜浑身冒着青烟,已是被炸得东倒西歪。 踏,踏,踏。 ‘风雨楼主’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几人身边,宛如磨刀的嗓音漠然响起:“要我扶你们起来么?” 几人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那‘风雨楼主’垂首道:“楼主恕罪!” “一群废物。” ‘风雨楼主’丢下这一句话,身躯已经撕裂空气,沿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银叶山庄外。 断了一条手臂的黑衣人冲下山道,转而想要向山林之中逃去。 他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出‘风雨楼’的追捕,唯有借广袤山林遮蔽,方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当他念头转动,思考该如何逃出生天的一瞬间! “我准你走了么?” 一声冷问,自背后传来! 黑衣人背脊发寒,仓促间正要再洒一把粉尘,但那仅剩的一条手臂却如同被无形之力贯穿,从手肘中间彻底炸开! 关节化作肉泥,小臂顿时滚落在地! 就见那戴着面具的‘风雨楼主’负手而来,犹如闲庭信步,一身威势不断攀升,竟走出几分‘地动山摇’之意! 黑衣人望着那道在不断靠近的身影,面如死灰道:“风雨楼主……” ‘风雨楼主’停在十步之外,那张只露出双眼的铁制面具仿佛闪烁着寒芒,缓缓说道:“交出‘邪蛊’,贫道给你一个痛快。” 听得这话,黑衣人下意识就想取出玉匣,毁了里面的邪蛊血肉。 但他残缺的手臂一动,这才想到自己已经没了双手,随后却是反应过来,冷声道:“你的目标是邪蛊血肉?你不是风雨楼主!” ‘风雨楼主’的右手从背后换到前方,露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你在怀疑贫道的身份?有趣……照夜司的走狗,莫非忘记贫道曾经说过什么?” 他用怪异嗓音漠然道:“再踏入峙州半步,贫道便会杀了你们。” 黑衣人的脚跟微微向后移动,却是沉声说道:“极乐楼是被风雨楼主亲手覆灭,若他想要‘邪蛊血肉’,不需要用这种法子,早在当时就能得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望着眼前的道袍身影,“你伪装成风雨楼主,莫非是想挑起江湖争端?” ‘风雨楼主’沉默一瞬。 随后竟是发出沙哑的笑声。 那笑声诡异至极,令得山道巨震,林鸟惊逃! 笑罢之后,‘风雨楼主’缓缓说道:“想要挑起江湖争端的人,不正是你们照夜司的‘主子’么?”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有暗指大虞皇帝之意,同时也是在说照夜司那位‘司主’。 枪魁箫铁衣! 轰! 黑衣人却没有与其废话,蓄势迈步,在山道上溅起纷乱碎石,几乎化成一道残影远遁而去! 他拖延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逃命。 无论那面具人到底是不是‘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光是对方展露出来的手段,就绝非他一个七品武夫所能抗衡! 望着那道飞逃的身影,‘风雨楼主’透过面具孔洞暴露出来的双眼微眯,踏步向前,口中轻道:“大雪龙拳……极式。” “寒封万里,龙啸,大雪崩!” 一股逼人寒气犹如惊涛拍面,山道瞬间冻结成冰,冷霜蔓延数十丈,随后,雪翻冰裂! 那道身着玄色道袍的身影轰然冲出,席卷漫天霜寒的一拳,将那名黑衣人笼罩在其中! 顷刻间,黑衣人吐出一口白烟,拳劲尚未袭来,却感到全身血液犹如瞬间冻结,身体已是僵直麻木,动弹不得! 他瞪大双眼,已是垂死之际。 就见一名视野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腰悬短刀的身影。 便在这将死之时,黑衣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随后却见那道身影伸手握住刀柄,拔出一泓秋水般深邃的寒芒! ‘风雨楼主’拳势一滞,眼中天地犹如凝固般静止不动。 唯有那握刀之人不受影响,缓步朝他踏来。 陷入这般奇异状态,‘风雨楼主’感觉自己的思维近乎停止运转,周身破绽百出! 还没等他从这种状态当中脱离出来,眼前便有寒芒一闪,火光跳跃! 轰! 他在这一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抽身而退,再向眼前看去,才发现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风雨楼主’沉默片刻,伸手摸向自己的面具。 一条笔直的刀痕,不知何时刻在了上面。 他望向那条逐渐化冻的山道,意味不明道:“涅盘刀,十方俱灭?” 说罢,便也放弃了继续追杀那名照夜司之人,转身向着银叶山庄而去。 …… “你说你遇到了楼主?” 卢季的双手拢进袖子,看向那躺在床板上几乎没有半点气息的黑衣人,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在问那面无表情的乔骸。 乔骸环抱双臂,平静说道:“楼中眼线传来的消息,那伙几次试图在银叶山寻找什么的人又现身了,先前你我都怀疑过这群人跟朝廷有关, 这次我本打算亲自去看看,结果就遇到了‘楼主’。” “那绝不可能是楼主。” 卢季摇头说道:“现在楼主他正在……” 说到这儿,卢季似乎想到了什么,闭上嘴巴摇了摇头,随后道:“说回正事,那冒充楼主的人有何特征?” 乔骸似是回想了半晌,淡淡道:“我与他交手一招,看不穿他的底细。感觉上来判断,应当是五品宗师,但又有些奇怪的地方。” 顿了顿后,乔骸接着道:“他也能施展寒霜一般的拳意,不过比起楼主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如果那真是楼主本人,你的‘十方俱灭’还没出手,人就已经死了。”卢季叹息道:“咱们风雨楼这一年来也算是安静度日,怎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假冒楼主的宗师?” 这才是最让卢季想不通的地方。 冒充‘风雨楼主’,对朝廷的人出手,这种伎俩说穿了,不过就是最粗浅的挑拨。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相信那出手之人真的是‘风雨楼主’。 就不说实力上的差距,光是行为动机,已经完全不沾边了。 向来不在江湖显露踪迹的‘风雨楼主’,‘三绝道人’,如今竟会对一群七品武夫大开杀戒,目标还是抢夺他当初弃之如敝履的‘邪蛊血肉’。 这话说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宗师。”乔骸微微摇头说道:“但不论如何,这件事,应当是针对咱们风雨楼而来。” 卢季沉默一瞬后,缓缓说道:“先将这家伙救活,再叫照夜司来领人吧。不管怎么样,你救了照夜司的人,这份人情还是得卖出去。” 对此,乔骸不置可否道:“你是副楼主,你来安排。” 随后,他又问道:“你先前对楼主的行踪欲言又止,莫非楼主真的应约去了?” 原本卢季不太愿意聊起这件事,但乔骸既然问了,他还是说道:“有关‘江湖武魁’的事,你那边应该收到了不少掌柜递来的消息,这件事闹得太大,‘名侠’顾擎涛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楼主前往一会,已经有些惹人恼火了。” 乔骸点头道:“大虞朝廷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近日以来风雨楼的情报传递,都是以此事为主,搜集了不少消息。 不过我先前还以为,以楼主的性格绝不会搭理这件事,至于名侠邀约,拒绝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去一趟?” 卢季说道:“楼主这一年来未曾在江湖上走动过,许是静极思动,又或许有其他的考虑,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妄议的了。” 说到这儿,卢季饶有深意道:“又或许,‘楼主’现在根本就不在大虞呢?” 乔骸目光微闪,懂得了卢季的暗示,于是便道:“今日之事我会继续派人调查,你这边也要多加小心,极乐楼虽然几乎被灭了,但架不住有人还惦记着它。” 卢季微微一笑:“那三位圣女自恃身份,应当不会与我们为难。”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乔骸说完,看了眼躺在那边的黑衣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后续了。” “可以。” 卢季答应一声。 乔骸也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后,转身就离开此地。 …… 大虞,京城。 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躺在柳树下,伴着春风打盹。 远处几步便是悠悠河水,拱桥上,站着许多欣赏风景的游人。 便在这时,有人发现一头高大的灰色驴子正向那白衣少年走去,不禁惊呼道:“怎会有这么大的驴子?” 那驴子形似骏马,头顶的白毛随风飘动,嘴巴嚼啊嚼,朝那少年吐出一枚果核。 嗖的一声! 那枚果核几乎像是高手打出的暗器,直接照着少年眉心打去。 下一秒,少年睁开如星的双眸,果核瞬间爆开,化作细碎的冰尘。 他伸了个懒腰,随即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憨货,一边儿玩去。” 噗噜噜! 二驴吹响嘴唇,用头拱了拱他。 这次,楚秋没有避开。 他会意一笑,伸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起身向着河对岸望去。 就见一名背着长剑的中年男子站在对岸,目光有些疑惑地与他对视。 楚秋摇头一笑,牵起二驴转身就走,口中轻轻哼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声音遥遥传向对岸那背剑男子的耳中,后者脸色微动,正要迈步跨过护城河。 却发现河面已经泛起阵阵细密的涟漪。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惊扰了两处岸边的游人。 韩东流伸手接着细如牛毛的雨点,才发现那一人一驴早已不见了踪影,语气凝重道:“真气化雨,天象更易……哪里来的神通境?” 第194章 武魁 京城,禅悦寺。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寺庙深处,时而响起悠扬的‘撞钟’声。 青烟袅袅,檀香环绕,一幅静谧之景。 寺中一处香客止步的禅院门前,有黄袍老僧快步相迎,笑容满面道:“韩宗师到了?请随老衲来吧。” 背负长剑的韩东流同样微笑道:“有劳大师。” 举步穿过院中种满绿竹的小路,一座庐舍映入眼帘,已有三道人影等在那边。 “韩宗师。”见到韩东流到来,几人纷纷打起了招呼。 韩东流一一回应后,目光望向了那座庐舍,“庄先生今日邀请我们前来,可是为了‘江湖武魁’一事?” 他向来心直口快,不愿用那些弯弯绕绕的方式,便直接将心底疑惑问了出来。 庐舍前的几人面面相觑,随后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笑着道:“韩宗师还是这般快人快语,不错,庄先生今日邀请身在京城的宗师前来品茗,想必应是为了讨论‘江湖武魁’之事。” 而在这时,那黄袍老僧却是开口道:“庄善信心怀天下,不忍见这江湖生灵涂炭,邀请诸位前来,也是想要商讨良策,应对接下来的动荡。”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神色不变,唯有那年轻书生摇头说道:“大师久居寺庙,不知江湖风雨。过去这一年当中,咱们大虞江湖因为武评榜掀起的波涛还没止住,朝廷又要评出‘江湖武魁’,这又岂是三两句话便能平息的?” “阿弥陀佛。” 黄袍老僧口宣佛号,合眼垂首,“诸位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若连诸位都无良策,那便是苍生应有此劫了。” 今日到场的四人,尽是大虞‘五品’武评宗师。 五品第三,‘逍遥剑’韩东流。 五品第六,‘孤鸿客’燕玄。 五品第十,‘儒生’朱冕。 五品第十一,‘古刀’陶辩。 说这四人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并没有任何问题。 而能让五品武评到场四人,那位至今还未到场的‘庄先生’是何身份,才是最令人好奇的。 许是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韩东流语气温和道:“还是等庄先生到了再说吧。” 一旁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燕玄点了点头:“今日我等都是冲着庄先生的面子而来,正主没到,现在苦思也是无益。” 听得这话,那书生打扮的朱冕笑了笑,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陶辩,“韩兄与燕兄都欠了庄先生的人情,他们会来,我并不意外。倒是陶兄你向来深居简出,居然愿意身涉乱局,您该不会也欠了庄先生的人情吧。” 那‘古刀’陶辩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寻常农夫,窄口的袖子挽起,露出两截古铜色的小臂。 粗粝的脸上更是布满憨厚笑容,“我就是来凑个热闹。” “那就更稀奇了。” 朱冕好奇道:“据我所知,陶兄可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莫非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闻言,黄袍老僧与燕玄都看向陶辩。 就连韩东流都望了过去。 正如朱冕所说,陶辩向来深居简出,罕有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堪称大虞武评宗师的缩影。 十多年来,大虞的五品武评,只有一年前‘武癫’徐樊身死,‘三绝道人’上榜那次出现了改变。 大多数五品宗师,都很少在江湖上折腾,而这陶辩就是其中的典范了。 见陶辩笑而不语,燕玄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陶兄也想争一争这‘江湖武魁’的名头啊。” 陶辩却是急忙摆了摆手:“我都已经说了,只是来凑个热闹,可不敢这么说啊!” 燕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一道笑声给打断。 在场几人举目望去。 就见一名身穿青色长衫,手中提着竹篮的老人走了过来。 “庄先生。” 四人收起表情,打了声招呼。 “让诸位宗师久等了。”‘庄先生’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竹篮:“刚去挖了些春笋,稍后叫寺内后厨煮来尝尝。” 韩东流则是摇头道:“庄先生,您若没有重要的事,应该不会叫我等前来。” 对于韩东流,庄先生的语气倒是亲近了不少,笑着道:“东流,难怪你到今天还没能成家,这般直来直去的脾气,太容易把女子气跑了。” 韩东流面不改色道:“您有话直说吧。” 有韩东流站出来起了这个头,其余三人倒也乐得见此一幕,谁都没有再开口。 庄先生则是将装满春笋的竹篮递给黄袍老僧,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淡笑道:“进来喝杯茶再说吧。” 他转身迈入庐舍。 韩东流直接跟了上去。 余下三人倒也没有迟疑,落后半步,一同进入庐舍。 待到备好茶水,庄先生看向那四位武评宗师,缓缓说道:“你们今日能赏脸来此,老朽不胜感激,所以有些话,望你们听了之后不要责怪老朽厚颜无耻。” “庄先生,您这话言重了。”朱冕微笑道:“当年您官至‘尚书令’,乃是朝廷与江湖的一道桥梁,哪怕如今朝中那些门生故旧不再念您的好,咱们这些江湖人,还是记得那些恩情的。” 庄先生摇了摇头,轻笑着道:“予人之人不算本事,能记下恩果才是大德。” 说罢,他将四杯茶水依次推向四人,“我这一把年纪,本不该再掺和江湖与朝堂之事,但有些事找到了头上,也是推脱不得。” 四人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茶水。 燕玄率先开口道:“庄先生可是为了‘江湖武魁’之事忧心?” 如今江湖上最大的风波,便是大虞朝廷放出要在四品神通,五品非人之中,选出两位‘武魁’,加封异姓王侯之事了。 甚至能让这位曾经的‘尚书令’开口求人的,除了此事,燕玄也想不到其他。 庄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韩东流道:“你义父身体如何?” 韩东流斟酌片刻,点头道:“义父的身体还算硬朗,不过他老人家坐的,是您曾经的位置,您应当知晓朝中事忙,日夜操劳,免不了憔悴几分。” “是啊。”庄先生笑了笑:“朝中事忙,有些事更是身不由己。” 他淡淡道:“叫你义父保重身体。” “我会把话带到。”韩东流颔首之后,接着道:“不知这次庄先生叫我们来,是对‘江湖武魁’有什么想法?” 话到了这个地步,庄先生自是轻轻点头,端起茶杯道:“不论‘江湖武魁’,还是‘异姓王侯’,二者皆是大虞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 毕竟,我们这里可不像大离,江湖势大,朝廷却更强一分,还有林听白这等大才辅国。拨动江湖浪涌,或是加封几个异姓王,也影响不了什么局势。” 这一番话,也是说出了四人的内心想法。 大虞不比大离,甚至还不如大胤。 加封一个异姓王,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要选出两名‘江湖武魁’,这便等于将手伸进了江湖之中,将会面临多么激烈的反弹,也是可以预见之事。 “轻重缓急,我等心里都有数。就不知,庄先生到底想要我等做什么?”朱冕收起笑容,也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老朽厚颜。”庄先生抬眼看向几人,缓缓说道:“想请几位争一争这五品‘武魁’之位!” “您老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不等其余人表态,始终未曾开口的陶辩却是一脸憨厚地笑了起来:“大虞五品武评共有二十二人,在座几位除了韩宗师以外,本事皆是不上不下。您要我们这几人去争‘江湖武魁’,岂不是贻笑大方?” “陶宗师稍安勿躁。” 庄先生举起茶杯,缓声说道:“老朽请几位出手,自然是有事求诸位帮忙,至于那‘江湖武魁’?” 他摇头一笑:“武评榜本就是江湖公认的排名,五品榜首,已是‘江湖武魁’,何需朝廷再来弄些虚名?” 这话一出,几人都明白了庄先生话里所指的是谁。 “名侠顾宗师确实有这份威望,他的实力也足以服众。”燕玄颔首说罢,却是不解道:“既然庄先生知道大虞朝廷是在挑动江湖内乱,为何还想找人去掺和这烂糟事?” 韩东流的目光也望了过去:“朝廷在这种关头向江湖投入一颗石子,恐怕不单是想要造就四品神通,五品非人的两位魁首那么简单。庄先生想让我出手,我本不该推脱,但这件事背后牵扯太多,我总要问个清楚。” “你说得没错。”庄先生叹了口气,那张老脸上露出些许怅然的表情:“这背后牵扯之多,已成一滩浑水,但归根结底,所谓江湖武魁不过就是朝廷的一个借口。” 韩东流皱住眉头:“您这是何意?” 只见庄先生晃动茶杯,令杯中茶汤晃动起来,喟叹道:“有人想让这片江湖生乱,江湖武魁,只是朝廷丢出来的一块骨头。 不管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谁,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将茶水倒在地面,喃喃道:“看呐,所谓江湖武夫,不过就是朝廷养在江湖之中的狗,终究还要争抢一块骨头!” 四人闻言,脸色微动。 ‘儒生’朱冕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大不了就别去理会这所谓的‘江湖武魁’,朝廷扔出的骨头,最后没人去争,就该轮到他们汗颜了。” “没那么简单。” 韩东流却是看得比他更深,凝重道:“你管得住自己,还能管得住榜上二十二位宗师?就算管得住这二十二位宗师,大虞五品非人境的宗师,也不止二十二人!” “韩宗师说得没错。”燕玄沉声道:“倘若最后朝廷选出的‘武魁’甚至都不在武评榜上,江湖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朱冕略一沉吟,随即道:“照这么说,朝廷完全可以随便指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师来做五品武魁,何必还要白费力气?” 韩东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得那般明显又有何用?如果朝廷想要这么做,随便寻个乞儿就说他是五品第一,封他为大虞异姓王,难道还有人会为此较真么?” 朱冕顿时无言以对。 此事说来简单,倘若朝廷真这么办了,才是天大的笑柄。 哪怕朝廷的本意是挑起江湖纷争,用‘江湖武魁’这个名头来羞辱武夫,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更何况,朝廷甚至还拿出了‘异姓王’这种未有过先例的封赏。 一旦坐上了江湖武魁的位置,从此便是大虞王侯,那同样也是实打实的好处,面对如此利诱,很难保证江湖上的五品非人境宗师不会动心。 毕竟淡泊名利这四个字嘴上说得,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大虞朝廷这一招还真是够阴险啊。”陶辩憨厚笑道:“舍得抛出这么大的骨头,其实就算不搞这江湖武魁的风头,也难保没有人会动心。” 这形似老农的宗师一句话道破问题的真正关键。 韩东流也点了点头:“陶宗师说得没错,问题还在大虞朝廷为何要这么做。” 便在这时。 沉默了片刻的庄先生语出惊人道:“因为陛下要死了。” 惊人之语,令得庐舍内静默半晌,随后,儒生朱冕倒吸冷气:“庄先生此话当真?” 大虞皇帝年近古稀,就算保养得当,不通武道亦是难以长寿。 但如今大虞风雨飘摇,国力渐衰,却还能支撑下去。 倘若皇帝忽然驾崩,必会掀起又一场动荡! “听闻陛下近来痴迷武道,或许有逆天改命之心,但凡人寿数总有穷尽,天命将至,谁都免不了这一遭。”庄先生出声轻叹,随即便道:“虽然陛下对于皇位更替早有安排,当年大离那等帝位空悬的情况不会再次重演。可新皇登基却要面临朝堂与江湖的两重压力,稍有不慎……便是翻天覆地!” 韩东流面色沉凝,当即问道:“此事连义父都未曾提起,庄先生是如何得知?” 庄先生看向韩东流,意有所指道:“如此大事,吴相怎会向外人提起?” 不知是否被这句‘外人’刺痛,韩东流的表情变了变,最终说道:“若真是这样,大虞削弱江湖之力,反倒成了师出有名,庄先生请我等从中阻挠又是何意?” 而这一次,庄先生没有给予回答。 那双虽有浑浊,却依旧深邃的双眼望住面前四人。 四名宗师默不作声,沉默以待。 “老朽非是叫诸位从中作梗。” 就听庄先生默然片刻,慢悠悠道:“而是大虞这座江湖盛极多年,总该到了由盛转衰之时,该怎样做到流最少的血,办更多的事,才是几位要考虑的问题所在。” 他放下空空的茶杯,语气平静:“朝堂,江湖,本是天下两极,任何一方打破平衡,终究不是好事。如今江湖分削朝堂权能,虽已跨过界限,却并非无可转圜。 但若真如陛下所想那般挑起武夫纷争,宗师血战,江湖纷乱一起……” 庄先生略微停顿,字字如霜道:“大玄朝的下场,近在眼前!” 四名宗师脸色齐变。 韩东流沉声道:“大玄虽是盛武之朝,但它的覆灭之因,却也并非全在于江湖。” 朱冕叹息一声,亦是说道:“百余年前的大玄到底因何而灭,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概括。兴许除了大离皇室还有些记载外,恐怕就只有那些久不出世的‘一品天人’知道其中内情了。” 庄先生摇了摇头:“老朽也只是有感而发,大虞或许不会踏上大玄的老路,不过,吾等也该尽足人事,方能有听天由命的机会。” 他看向几人,开口道:“这次老朽将几位聚集在此,其实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韩东流隐有意动,平静说道:“庄先生一并说了吧。” “这件事,还是与陛下有关。” 庄先生说道:“宫中传闻,陛下最近派人收集了不少武道功法,但其中有一些功法似乎与……” 话还没说完。 韩东流眼神剧变,背后长剑震鸣声起,锵然出鞘! 轰! 庐舍一面竹墙顿时爆开,森然刀光犹如天罗地网,密布而来! 韩东流迅速转身,剑光满溢,犹如一道流星划过夜色。 噼里啪啦的兵器交撞声刹那爆开。 韩东流真气震荡,漫天刀影,一剑破之! 两股真气碰撞的瞬间,就见一袭黑袍身影形同鬼魅,手中长刀斜挡在身前,顺势一劈! 半月刀光凌空斩落,势大力沉,给人一种不可硬抗的错觉! 其余三名宗师瞬间散开,呈品字形包围来人,正要出手之际,韩东流举剑迎向刀芒,忽然察觉不对,沉喝道:“别动!目标不是我们!” 但他的话终究晚了一步。 只见那犹如残月浩光的刀芒突然散开,流光纵横,纷纷从韩东流周身绕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来不及反应。 庄先生已是被‘刀风’席卷吞没,身躯当场化成一股四处溅射的血雾! “庄先生!” 儒生朱冕见状,面色已是冷若冰川,翻掌运劲,一掌迎向那道身影。 铛! 那神秘身影一击得手,转过刀身挡住朱冕的掌力,随后便在洪钟大吕般的震响声中向后倒飞,从那残破的庐舍正门飞了出去。 当他落地一瞬。 四道身影不分先后追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却见那人一甩手中长刀,巍然矗立。 身上那件玄色如墨的绸制道袍随着气机转换,泛起水波般的褶皱。 一抬头,赫然露出张铜色面具。 韩东流面沉如水,冷声说道:“是谁派你来杀庄先生?” “与他废什么话!”燕玄浑身气焰升腾,双目泛起红光,“先拿下此人再说!” 听得这话,韩东流也不再开口,剑锋微震,气机锁定对方。 朱冕、陶辩二人同样向前一步。 四名武评宗师合围,即便对手是四品神通,今日也难逃罗网! 然而那身穿道袍的神秘人只是斜握长刀,气定神闲地将刀锋转正。 一股恐怖气息升腾而起,惊得四人脸色微变。 如有环状黑气自那人脚下散开,掀起丈高风浪! 轰然之间,四人如遭雷击,朱冕陶辩首当其冲,当场震退数步。 韩东流运起浑厚根基,抵住压力,瞬间动了起来。 剑光腾转,如莹莹宝玉,一击斩出,便是压住了翻涌不止的黑气。 但当他进招一瞬,那神秘人却好似极为了解‘逍遥剑’的招数,倒提长刀,以刀柄抵住剑尖。 两股气浪震翻地面泥土,连这方圆之内的节节翠竹也一同崩裂! 竹林俯首,尽数被气浪压低! “死!” 便在这时,燕玄同样举步越过气浪,浑身升腾的气焰化作惊天一拳,轰在那神秘人的后心! 神秘人身形微晃,于面具孔洞之下的双眼转向另一边,被震开的朱冕陶辩二人此刻也是再度冲向这边。 宗师交手,快若奔雷。 一个呼吸不到,就已经形成压制之势。 他似乎不敢让这四人完成包围,体内气劲再起,声音沙哑道:“霸势九斩。” “见天地!” 话音未落。 不见他有任何挥刀动作,无尽刀光旋转冲天,随后化作凝如实质的十丈刀芒,向着自身劈头斩落,轰然巨响尚未爆开,便是横扫一周! 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地面硬生生削掉一层,四名宗师目眦欲裂,同时出手,硬撼这宛如煌煌天威的一刀! ‘古刀’陶辩根基比之其他三人稍有不如,又无兵器在手,第一个败下阵来,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也使得包围圈出现了一瞬破绽! 身着道袍的神秘人丝毫没有恋战,一步迈出,身影直接消失在这天翻地覆的禅院竹林。 “休走!” 下一秒,一道剑光破开刀势,却见韩东流急追而上。 回应他的,却是当头一刀! 刀剑于空中交撞,随后韩东流抬起一掌,浑厚真气轰然涌出! 道袍身影以胸膛正中这一掌,无数真气尽化体内,随后犹如惊涛骇浪般向外爆涌! 韩东流当场被这股气浪震退,双脚在狼藉一片的地面划出凹痕。 当他再度抬头之时,面前已不见了那道身影,表情极为难看。 燕玄冲到他身边,向他伸手虚扶:“韩宗师?” 韩东流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压住翻腾的气息道:“这种实力的宗师,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燕玄略一沉吟,随即道:“即便他早有去意,只逃不战,但能在我们四人手中逃离,除了四品神通,放眼大虞江湖,只有两人。” 他没再说下去。 因为言尽于此,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朱冕扶起陶辩,沉声说道:“名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那就只剩一个人。” 韩东流却有些不解之意,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三绝道人’为何要杀庄先生?” 只可惜,这个问题,其他三人都无法回答。 朱冕的目光望向十几丈外,那也有五品修为的黄袍老僧已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表情渐变成怒容,咬牙说道:“如此的狠辣手段,真不愧是夺下极乐楼的‘风雨楼主’!” 韩东流望着那具尸体,也是沉默下来。 第195章 闲聊 连日以来,京城总是飘起绵绵细雨,街头巷尾被初春寒意所笼罩。 皇城百姓虽也知道二月春雨贵如油的道理,却仍是止不住地埋怨两句。 然而,城中许多风景秀美之处,游人依旧不绝。 不过向来香火鼎盛的‘禅悦寺’,近来却封了庙门,谢绝香客入内,引得不少人都有些疑惑不解。 禅悦寺乃是大虞朝三大古寺之一,亦是天下唯一建在京城的寺庙。 虽非江湖武道圣地,却是与大空寺齐名的佛门古刹。 许多春日游人到访京城,本就为了禅悦寺而来,如今古寺封门,自然令很多香火信众不禁生叹。 而在禅悦寺不远处,一片如同镜面镶嵌的湖泊之上,细如牛毛的春雨激起层层涟漪,倒映着沉蓝天空,摇曳生姿。 船只画舫鳞比栉次,有些靠在岸边,游人相邻把酒,有些泛舟湖中,荡起阵阵水波。 就见一艘足有三层高的画舫立于湖水中央,甲板上列着由竹节制成的水台,漂浮着精致的糕点吃食与酒水,供客人自行取用,宛若‘曲水流觞’。 一名士子望向那庄严古刹,轻叹道:“禅悦寺封门十多日,就连照夜司都去探过,也不知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谁能说得好呢。”身边同伴摇头说道:“据说前些时候,禅悦寺内有高品武夫交手,连‘苦禅’大师都死在了当场,解决江湖纷争,正是照夜司的职责,京城内死了一个宗师,他们不出面都不行。” 先前感叹的那名士子亦是摇了摇头:“沾上了照夜司那群酷吏,禅悦寺只怕是要脱掉一层皮了。只希望此番过后,咱们大虞还能有这古刹名景吧。” 周边几人一阵唏嘘不已。 不过,‘曲水流觞’的另一处,却有人轻笑着道:“若只是死了一个苦禅大师,还不至于叫照夜司如此戒备,甚至封了禅悦寺的山门庙宇。”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几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就见说话之人,竟是个穿着珠白绸制劲装的飒爽女子。 见到如此风姿卓越,不落凡俗的英气女子,那名士子顿时露出惊艳之意,急忙作揖道:“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那女子扬起一双英气剑眉,唇角泛着笑意道:“苦禅大师只是被波及的无辜人,真正死在禅悦寺的,乃是前尚书令,庄文忠庄老先生。” 那几名士子顿时面色发白,先前还有意搭讪的士子更是退后几步,连连苦笑道:“姑娘莫要开这种玩笑!” 英气女子微微摇头,正要再说。 一名同样劲装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眼含警告之意。 但这警告不是对女子,而是对那群士子。 在他腰间,堂而皇之挂着一块腰牌。 “御前卫!”几名士子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隐约猜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急忙作揖告辞,片刻都不敢多待。 原本还有不少游客的画舫甲板,此刻竟是让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英气女子颇为不满,剑眉一皱,看向那名御前卫:“你有病?” “殿下谨言慎行。”那御前卫微微垂首:“如今到处都是吴相的耳目,若您议论庄老先生的话传到他耳中,定会叫陛下将您禁足。” 女子闻言,却也没再犟嘴,只是叹道:“我只是想找人聊聊天。” 御前卫眸光微闪,接着便道:“您可以聊些别的话。” 女子冷笑一声,目光看向左右,“我找你聊?” 这次,那名御前卫也沉默下来。 而在这时。 那些已经如避洪水猛兽一般逃离的游人则是有些心悸。 尤其是先前试图搭讪的士子,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颇有些后怕道:“那位是‘青鸾公主’?” 众人一阵默然。 当今圣上生性‘风流’,皇子公主并不罕见,但这排行第二十九的‘青鸾公主’不同。 她不光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 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大离贵妃’。 身负与大离新皇的婚约,任何人对她动心起念,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身旁同伴讳莫如深道:“别想了,你能活着,就是那御前卫手下留情了!” 听得这话,那名士子喉结滚动,亦是不敢多言,以袍袖遮面,匆匆离开画舫。 对于这些动静,那名御前卫听得真切,却根本不予理会。 他站在女子背后,目光打量着周围,随后就定格在一个位置。 就见十几步外。 一袭白衣站在曲水流觞前方,不断将上面的糕点取走,往自己嘴里塞去。 眨眼间,站在下游的位置就只剩些空盘空碟,还有些那白衣少年不愿取走的酒水。 青鸾公主也注意到面前的曲水流觞变得空空荡荡,转过头去见到这一幕,不禁震惊道:“这么能吃?” 御前卫立刻抬脚向那边走去:“属下赶走他。” 结果还没等他迈步,青鸾公主就扬起手,照他的后脑一拍,打出一声突兀闷响。 那御前卫的头颅连晃都没晃一下。 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尊重,就默默低下了头。 这动静,令白衣少年抬头朝那边看了看。 “说你有病还真没说错,人家也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不能吃?”青鸾公主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故作正经地背着双手向那边走去。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青鸾公主故意清了清嗓子,笑吟吟道:“兄台好饭量。” “你也要吃?” 楚秋闻言,递了块绿豆饼过去:“别客气,你也花了银子。” 青鸾公主‘噗嗤’一乐,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心里更为满意,伸手将绿豆饼推回去,颔首道:“你吃吧。” 随后,她试探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楚秋却是乐道:“奇了怪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鸾公主被这句话噎得够呛,随即摆了摆手:“算了,你胆子大,陪我聊两句?” “聊什么?”楚秋咬了口绿豆饼,“禅悦寺那破事?些许江湖风浪,跟你这公主有个屁的关系。” “破事?” 青鸾公主露出几分想笑的神情,低声道:“知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楚秋抬起眸子,意味深长道:“你知道?” 青鸾公主微微颔首,故作深沉道:“你可听过‘三绝道人’?” 第196章 圣人 “有所耳闻。” 楚秋脸色不变,张嘴就来:“大虞江湖五品武评第二,就是名字蠢了点。” “好嘛!”青鸾公主面露奇色:“难怪你不怕我,连五品第二的人物都敢骂,你这胆量确实够大。” 她接着道:“‘三绝道人’这名字是因为他有三门绝学,分别是刀法,拳法,剑法,在外行走都是一副道人打扮,武评榜自然要根据这些特点来为他取名。” 说到这儿,青鸾公主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嘛,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倒是更喜欢他另一个绰号。” 楚秋又往嘴里塞了块桃酥,含糊不清道:“什么绰号?” “风雨楼主呀。” 青鸾公主剑眉微扬,惊讶道:“你小子到底是哪儿来的,连风雨楼都不知道?” 她不等楚秋再答话,便是喋喋不休道:“风雨楼就是曾经的极乐楼,被三绝道人出手铲平后改名‘风雨楼’,估计不久后就要开到京城来了。” 楚秋点点头,随后问道:“那和禅悦寺杀人的凶手有什么关系?谁说杀人者是‘风雨楼主’?” 青鸾公主听到这句话,就好像大夏天喝了杯冰爽梅汤,浑身上下都舒服了,高兴地眯起了眼。 见她这么古怪,楚秋沉默半晌,忍不住道:“你也有病?” 他看得出来,这小公主就等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呢。 这种怪癖,怕是耽误不得。 “非也非也。”青鸾公主晃了晃头,背着手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半天,你总算舍得问了。” 楚秋用‘关爱’的眼神看了看她,“那,你给我解个惑?” “好!” 青鸾公主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告诉你吧,这消息是照夜司传出来的,但真正的源头,却是四位武评榜的宗师!” 她如数家珍道:“‘逍遥剑’韩东流,‘孤鸿客’燕玄,‘儒生’朱冕,‘古刀’陶辩! 这四位宗师在当日与那凶手战过一场,却被对方给逃了,如此才能断定,那行凶者必定是‘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说罢,她用余光打量着楚秋,像是在看他的反应。 “好好好。”楚秋配合地拍了拍手,随后道:“能逃过四名五品武评宗师的围杀,应该只有‘状元’和‘榜眼’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为什么会怀疑第二的三绝道人,而不是第一的‘名侠’顾擎涛?” 青鸾公主非常笃定道:“名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然而话刚说完,她就看到眼前俊美无俦的白衣少年笑了起来。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都被这种笑容晃出了幻觉,下意识惊退半步,脸上烧红道:“你笑什么?” 因为那个笑容,是嘲笑。 被人顶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嘲笑,连青鸾公主都有些接受不了。 “只是觉得有趣。”楚秋收起笑容,淡淡道:“‘三绝道人’从不涉足江湖,除了若有似无的谣言,似乎没谁真的了解他,但那位名侠可是闹出了不少动静。 从武评争斗开始,四处高调行事的人是他。 数个月前,在玄机门广宴群雄,令得当世一流门派协定不再允许门人弟子参与武评争斗的人似乎也是他。 这样一个风头盛极无两的高手,为何不能突然想要杀人呢?” 青鸾公主被这番问题问得无法反驳,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好奇道:“难道你怀疑名侠?” 她这会儿仔细想想,觉得面前这白衣少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名侠虽是个好人,但谁说好人就不能杀人了? “我不怀疑他。” 但楚秋的回答,却令青鸾公主怔了怔。 只听他淡淡道:“你们用圣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却不是愿意相信他不会犯下恶事错事,而是不接受他会犯错。 名侠现在的处境,就是被这天下人架在了火上,绝不允许他的金身破灭,你们可曾想过,这对他是否公平呢?” 青鸾公主沉默片刻,随即轻叹道:“兄台这话倒是把我点醒了,名侠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如今这般汹涌声名,对他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顿了顿后,她接着道:“不过,若你也不怀疑名侠,那岂不是证明那四位宗师猜测得不错,凶手就是‘三绝道人’?” 这一次,楚秋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反而将目光望向了澄如明镜的湖上,轻笑道:“你可以自己问问‘三绝道人’,但在今日,此事不重要。” 话音落定。 湖面忽地一静,连波纹都不剩半点。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起伏不定的水浪,激烈翻涌! 整个湖上的所有船只画舫,全都随之摇晃起来! 那名御前卫顿时道:“殿下当心!” 唰! 只见翻腾浪头背后,一道剑气破开水幕,形成了一个巨大圆洞! 那剑气隔着上百丈的距离,沿途撕开湖上水面,刻下笔直凹痕,飞动之间犹如晴空霹雳,尖啸刺耳! 直奔湖中画舫的青鸾公主而去! 快过念头闪动的刹那,剑光已是急速逼近。 滚滚烈风扑面而来,青鸾公主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躲避!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躲开这一剑的本事! 那名有六品境界的御前卫足下地板绽裂,瞬间冲出,盯着那道剑光的双眼几乎瞪出眼眶! 他距离青鸾公主只有三步,但就这三步之差,却宛若天堑! “公主!” 眼看青鸾公主就要命丧当场,整座画舫忽然一震,如同被万钧重物压住,沉陷湖面一尺有余! 铛的一声巨响自空中绽开。 剑光当场崩裂,化成一面氤氲气焰四处飘散。 劲风迎头扫过画舫,将船身吹得微微摇晃,却因提前陷入水中,没有当场翻倒。 待到上浮之力将船身弹起,青鸾公主脚下踉跄,终于回过神来。 她非但没有后怕,反而带着兴奋之意地看向那道踏上栏杆的白衣身影,“兄台竟是如此高手?” 楚秋没有理她。 而是屈指压住一颗蜜饯,笑吟吟道:“还你一招!” 轰! 话音一落,笔直旋转的黑色气劲从他指尖射出,裹着那颗蜜饯翻水倒浪,分开惊天波涛! 就见百丈之外,一道身着墨玄道袍的身影踏水腾身,手中长剑旋出浑圆剑光,瞬间分化万千,化成一面剑网! 几乎同时,裹着真气的蜜饯已是来到他面前。 遍眼剑影顷刻间破碎,随后就见那道袍身影举起长剑,左手托住剑脊,被那股恐怖力量推出数十丈有余,重重砸落在湖面当中,震起丈高水柱! 大片湖水被掀到半空,又向四周爆开,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船上众人看到这幕场景,全都吓得高呼起来。 但唯有一人还保持着镇定。 甚至是有些兴奋! 青鸾公主痴痴看着这等‘风景’,美眸如星,熠熠发光:“好强的真气修为,不输榜上宗师!” 那御前卫却是急声道:“公主,有刺客,快走!” “走去哪?”青鸾公主万分冷静道:“你能保证离开画舫便没人想要本宫的命么?留在这里反而最安全。” 身为大虞封号公主。 她此刻才是显露出一丝出身皇家的气度。 而青鸾公主这番话,亦是让那御前卫无法反驳。 此刻除了有这白衣宗师所在的画舫,还有哪里更安全? 但他沉默点头以后,立刻就取出怀中竹筒,一声刺耳尖啸冲天而起。 周围保护青鸾公主的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但遇上宗师刺客,就必须得放信通知同僚去搬救兵了。 青鸾公主却没理会他的动作,反而走到栏杆旁,语气郑重了许多:“前辈,刺客死了么?” 楚秋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的胆子也很大。” 这正是青鸾公主方才所说的话。 此刻楚秋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青鸾公主英气十足的那张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让前辈见笑了。” “别叫我前辈。”楚秋的目光望向湖面:“看我这张脸,许是年纪比你还小一些。” 青鸾公主怔了怔,随后一身气度顿时消散,抿起嘴唇肩膀抖动,似是在憋笑。 不过楚秋没有再搭理她,而是看向那不知何时重新浮出水面的道袍身影,轻笑道:“‘风雨楼主’?” 一声轻问。 却如同雷鸣翻腾,声浪滚滚,令尚未平息的水面再起汹涌波涛! 道袍身影扬起脸庞与楚秋隔空相望,那张银白色的面具布满水痕,冷冽道:“正是本座!” “哈哈!” 楚秋大笑一声,“来!让我看看你的剑!” 他一步迈出栏杆,轻如落叶般飘下画舫,双脚踏住了汹涌翻腾的湖面! 水浪在他脚下升腾而起,起伏不平的波浪向前涌去,瞬间就浮起一层十余丈高的巨浪! 庞大阴影遮天蔽日,甚至盖住了莫名矮下一截的三层画舫! 水流被这股巨力抽走,画舫此刻正在不断‘下沉’,船上又是掀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然而青鸾公主却是双手抓住栏杆,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幕,兴高采烈道:“早就听闻高品武夫有翻江倒海之能,今日亲眼得见,总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那名御前卫亦是震惊无比地看向那滔天巨浪,身为六品武夫,他自然比青鸾公主懂得更多。 这等威势,根本不像五品非人宗师所能做到的! “四品神通?” 他呢喃一声,语气有些不太自信。 毕竟四品神通已是江湖行走的最强武夫,上三品不出,四品便是‘陆地神仙’!又怎会在一艘画舫被他们碰上? 没等这名御前卫想通其中关节。 就见那滔滔巨浪中央,一道笔直线条不断延伸,却见那身着玄墨道袍的‘三绝道人’凌空飞起,一剑劈开浪头! 大量湖水失了势头,轰然砸落,发白的水花四处炸开,随后又激起道道漩涡! ‘三绝道人’目光望向那踏浪而来的白衣身影,手腕翻转,漠然道:“你想救大虞皇室血脉?” 楚秋脚踏水浪,步子略停,笑吟吟道:“倒也不是。” ‘三绝道人’眼神一凛,“那你这是做什么?” 楚秋手掌虚握,一股形同实质的气流盘旋于指间,凌空摄起湖水化作一柄‘水剑’。 随后笑着道:“我来挑战五品第二!” 他‘凝水成剑’,白衣飘荡间,已化成一抹残影。 如同贯日白虹,直冲半空! ‘三绝道人’急忙架起长剑,周身气浪翻腾,口中却道:“‘天刑剑杀’!” 气劲盘旋周身,引动漫天水汽,化作一柄柄有形有质的‘水剑’! 楚秋一剑斩下,浑厚真气宛如大江大河,将那‘三绝道人’劈落湖心! 像是一颗炮弹入水,再次激起冲天水柱! 但那盘旋飞行的‘水剑’却没有消散,细密如雨点般朝他打来! “金雁阁的‘天刑剑谱’,居然是真家伙?” 楚秋眯眼一笑,手中那柄水剑当空画出蔚蓝光晕,迎面而来的剑气犹如泥牛入海,全数消解! 而在这时,他气机一转,手中水剑忽然炸开,凝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竖起剑指,手臂一落。 水珠飞速旋转,噼里啪啦坠入湖面,炸出密密麻麻的剑坑。 砰! 十余丈外,一股水浪冲天而起,就见‘三绝道人’转动长剑,有惊雷声轰然响彻四方! “听雷!” 他的身形如被长剑带动,霹雳爆响久久未歇,当空化成一道电闪般的剑光! 楚秋面不改色,袍袖一挥。 ‘玄功’运转,此方天地犹如静止一瞬,四下翻腾的水汽凝固不动,随后,洪钟大吕般的巨响悠扬回荡,气浪横扫八方,一应浪涌瞬间被镇压抚平! ‘三绝道人’被这一袖扫过,全身如遭雷击,向后翻滚而去,如同在水面打水漂的石头节节弹动! 面具之下发出闷哼,有鲜血顺着面具的缝隙飞出。 手中那柄长剑更是崩成三节,当场沉入湖水! 楚秋落在湖面,平息体内的一丝玄气,眼中神光饱满,微笑道:“连听雷剑都有真东西,本事不差。下次可以试试偷学我这‘后天灵修法’,再找一人来演‘第四绝’。” 第197章 刀绝 笑着说完这一句,楚秋踏出一步,湖面泛起微弱的涟漪。 望向那‘三绝道人’沉没之处,体内犹如大江大河的气息再度翻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湖水掀起惊天浪涌! 疾风骤雨般的气劲破开水幕,直逼那道黑衣烈烈的身影! ‘三绝道人’踏水后退,翻掌起势,手臂晃成半圆,袍袖震荡间,将那些迎面逼近的气劲尽数卷入袖底。 轰! 随着他一掌落下,湖面顿时爆开! 还不等他喘一口气,那道白衣身影已经踏步而来,凶猛掌劲推起起伏不定的浪潮! 眼见无穷煞气当空打来,三绝道人立即旋转手腕,一团真气环绕掌心,猛地向外拍出! 掌心对撞,弧形气流自二人为中心不断扩散,湖面顿时出现数丈的凹陷,环状水浪层叠不止! 危机逼命之时,‘三绝道人’亦是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事,绝妙掌法不落下风! 只可惜,他不输在招式,却输在了修为! 楚秋翻动手腕,掌劲再涌,将那‘三绝道人’震得袍袖开裂,两脚腾空向后飞去! 然而楚秋却是如影随形,逆转一气造化功,将那只手掌牢牢吸附,对方真气犹如江河倒灌,沿着自己的手臂旋转并入。 噗! 三绝道人的面具缝隙再次涌出血水。 内息紊乱,已是难再支撑! 画舫之上。 青鸾公主美目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边,“三绝道人还有如此厉害的掌法么?” 她心中生出疑惑。 武评榜上的消息,向来经过多方验证,罕有失真之处。 即便是稍有存疑的内容,也会详细写清。 倘若‘三绝道人’真有这么厉害的掌法,‘清隐李家’绝不该有所遗漏才对。 更主要的是,目前除了‘剑法’,这三绝道人并未再使出另外的绝学,长剑崩断,反倒用掌法对敌。 想通前后的不合理之处,青鸾公主剑眉微皱,寒声道:“这个三绝道人是假货!” 一旁那名御前卫表情微凛,正待开口。 忽闻湖面传来一声惊啸! 那‘三绝道人’口中怒吼,全身真气倒流向面前的白衣少年,化成赤红氤氲! 楚秋眯了眯眼,左手忽然向旁边拍去! 汹涌风浪骤然止住,波涛汹涌的湖面瞬间被庞大巨力抚平。 却见另一名身穿玄墨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楚秋左侧,与他对了一掌! “又一个三绝道人?”青鸾公主见此一幕,剑眉深皱道:“御前卫的人何时能够赶到?” 那名御前卫立即道:“收到信号,半截香的工夫必有宗师来援。” 这里是京城地界,御前卫放出信号,很快就会有宗师赶到现场。 那湖面上的交手虽然激烈,但却并未超过半截燃香的时间,短短片刻,就已经变故再生,湖上又冒出个‘三绝道人’来。 “再催催。”青鸾公主手握栏杆,不容置疑道:“对方能在京城肆无忌惮,证明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叫人立即赶来与那位……” 青鸾公主话语一顿,想起那白衣少年不许自己叫他前辈,便是改口道:“即刻叫人来协助那位兄台,拿下这两个假的三绝道人送往照夜司审问!” 那名御前卫没有迟疑,立即掏出第二根竹筒。 “等一下。”青鸾公主忽然拦住了他,美目熠熠地看向湖中。 就在这瞬息之间。 僵持不下的三道身影突然分开! 随后就见楚秋双手虚握,黑色气劲盘旋倒转,形成莫大吸力,犹如长鲸吸水,吞吐八荒! 两名‘三绝道人’身体向前一窜,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被楚秋扼住喉咙。 楚秋立在湖面之上,笑吟吟地打量这两人,“‘三绝道人’已至其二,剩下那个怎么不来?” 戴着一银一铜两张面具的‘三绝道人’闷不吭声。 却全都在运极功力,对抗一气造化功! 楚秋微微摇头,体内‘异种真气’全数爆发,二人当场翻倒,浑身各处爆出血雾! 咔嚓一声! 那赶来支援的‘三绝道人’急忙按住面具,势大力沉地砸在水面,激起层层水花! 随着他一口鲜血吐在湖面,几块铜色碎片顺着他指缝坠落,叮叮咚咚掉进湖内。 那佩戴着银色面具的‘三绝道人’沉声道:“你先走!” 然而,另一名‘三绝道人’却是站直身体,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握住腰间长刀,声音沙哑道:“不杀了他,谁都走不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顿时沉默下来。 望着那白衣飘然的少年,无法想象他们二人的胜机在何处。 画舫上,青鸾公主还保持着阻拦御前卫的姿势,惊讶道:“这也不用咱们帮忙呀。” 御前卫握着那支竹筒,也是说不出话来。 他虽是六品,却也能看出那两名‘三绝道人’都是实力极强的宗师。 但那白衣宗师赤手空拳,以一敌二,却打出了碾压之势! 楚秋再次凝聚一柄水剑,踏步走向两人,目光紧盯着那腰挂长刀的身影,表情渐渐变得漠然:“这么说来,你就是‘刀绝’?” 那名‘三绝道人’一言不发,抽出长刀嘶哑道:“霸势九斩……” 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白衣身影却是微微一闪,犹如原地消失,只余一声恐怖爆响,在水面掀动巨浪! 楚秋刹那间来到他的面前! 面具已然破碎的‘三绝道人’立刻斩下一击! 水剑与刀锋碰撞,支离破碎! 而那柄长刀却也被巨力击飞,旋转着落入湖中! 下一瞬,那名‘三绝道人’只感眼前一黑。 却是一只手掌按在他的面具上。 透过指缝,他看到眼前的‘白衣少年’眼神极冷,面若寒霜,“你也配用霸势九斩?” 便在这时,湖畔闪过两道身影,飞速踏上水面。 其中一人甚至开口喝道:“手下留人!” 面对两名宗师飞速靠近,楚秋头也不回,“滚!” 浑圆气浪轰然爆开,好似仙人之怒! 那两个宗师当场被掀飞出去,眼睁睁看着楚秋一拳落下,势若天崩! 那‘三绝道人’瞬间沉入湖底! 紧随而至的,便是巨浪冲天而起,整座大湖,水位疯狂下沉! 仿佛被这一拳挑上了天! 第198章 验明 所有人都抬眼望着那冲天水柱,面露惊惶! 待到大浪分开,周围犹如被暴雨肆虐,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两名御前卫的宗师纷纷以真气避水,脸色却有些难看。 当水位回升,起伏不定的湖面,一具黑袍尸体浮了起来,但却不是戴着铜色面具的‘刀绝’。 楚秋注视着那张银色面具,手掌一翻,便有一物破开湖水飞了出来。 正是‘刀绝’所使的那把长刀。 他平举着长刀,不知在想什么。 “这位宗师。” 御前卫的两名宗师刚刚上前打了声招呼,却见楚秋忽然抬起左手。 两人几乎吓得面色惊变,正要抽身而退。 结果楚秋只是屈起手指,向下一敲! 指节叩断刀身,将那柄长刀崩成几段! 随手将刀柄抛入湖水,楚秋转身看向那两名宗师,“有何贵干?” 二人对望了一眼,已是气势全无。 其中一名长相宽厚的宗师拱手说道:“在下‘御前卫’,蔡俊贤。” 而先前出声叫楚秋住手的宗师亦是脸色紧绷道:“‘御前卫’,柯豪!” 楚秋看了两人一眼,“用不着自我介绍,你们想要这具尸体?” 二人沉默一瞬。 蔡俊贤郑重道:“‘三绝道人’涉及了一桩案子,尸体也应带回照夜司,不知阁下可否行个方便?” “自便吧。”楚秋没有再看那具戴着银白面具的尸体,丢下这句话,便是飞身飘向画舫。 柯豪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被蔡俊贤抬手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公主还在那艘画舫上。”柯豪看向蔡俊贤,“你就不怕他起了什么心思?” “你也拦不住。” 蔡俊贤言简意赅地说完,目光望向那具浮在水面不下沉的尸体,“我留下来看顾公主,你先将尸体带给照夜司验明正身吧。” “验明正身?” 柯豪眉头微皱:“这不是三绝道人?” “三绝道人会有两个?”蔡俊贤瞥他一眼:“这摆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拖那位风雨楼主下水。” 听得这话,柯豪回想起方才的场景,不禁说道:“话说回来,死在这儿的应该是另一个‘三绝道人’,怎么变成了这个?” 他还记得,那白衣宗师几乎挑翻整座大湖的一拳是何等威势。 五品宗师,绝不可能在这一拳下活命。 蔡俊贤摇了摇头,“也许是他存心替死,不想让另一人暴露身份。又或许是另一人有什么特殊手段,关键时刻舍了同伴,自己逃命去了。” 柯豪闻言,也没再多问。 伸手捞起那具尸体,心有余悸地向画舫那边看了一眼:“这江湖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清了,先是三绝道人横空出世,如今杀出来一个‘白衣宗师’,都不是好惹的啊。” 蔡俊贤没有说话,踏着水面向前走去:“你性子莽直,别留在这儿得罪人了,办好自己的差事吧。” 说罢。 他也激起一条水线,疾速奔向那艘画舫。 柯豪微微摇头,扛着尸体跃向湖畔,两人分道而去。 而在画舫之上。 楚秋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从那‘曲水流觞’下方的栏杆旁,拿起一副剑匣背在身上。 直到这时。 青鸾公主才敢靠近过来,“兄台先别急!” “我已经救了你的命,别得寸进尺。” 楚秋看也不看她,“不收徒,不要银子,也用不着你谢我。咱们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到这儿就行了。” “啊?” 青鸾公主愣在原地。 楚秋这句话,直接将她原本准备的几句说辞全给堵了回去。 她的确是想拜师。 如果拜师不成,那就砸银子打交道。 若是这白衣宗师连银子都不爱,就换些别的方式感谢。 总之要把这交情确定下来。 结果她没成想,自己那点小心思全都被楚秋给看穿了。 青鸾公主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抬起眼眸望住楚秋:“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楚秋将背后剑匣扶正,笑了一声后,淡淡道:“这江湖浪涌,人来人去,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你喜欢叫,就叫‘无名’吧。” 话音落地。 船身顿时微微一震,烈风翻涌之间,那道白衣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青鸾公主赶忙来到栏杆边,大声道:“我叫裴璟!咱们下次再见,你可千万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喊完这句话,她朝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那位‘无名’宗师到底有没有听见,不禁满脸遗憾道:“人活一世,就该与这等人物结交才对,没能早些遇上这位无名宗师,真乃憾事啊。” 身旁那名御前卫闷声道:“早些时候,您若是到处结交宗师,只怕会惹人忌惮。” 这句提醒,瞬间将青鸾公主‘裴璟’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那名御前卫并未直言,也没有说清到底会惹谁忌惮。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份,本就没有结交宗师的‘资格’。 ‘皇家子女’结交江湖宗师,在大虞不亚于豢养私兵,同样是重罪。 也就是如今她和大离新皇定下了婚约,不日将要远嫁大离,处境才算是好了一些,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也对,生作女儿身,我就该感谢老天了。”裴璟剑眉舒缓,自嘲笑道:“像我这般偏得父皇‘宠爱’的子女,若是个皇子,恐怕早就被沉尸井口,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听得这话,那名御前卫头颅低垂,“公主,忧思伤身,您得保重身体。” “保重个屁,我好着呢。”裴璟却也没有自怨自艾,淡淡说道:“人生百年,我能落在皇家享尽荣华,有些东西自然不好再去强求。毕竟这天底下的好事,也不能全让我一人占了。” 便在此时。 蔡俊贤刻意多等了片刻,待那位‘白衣宗师’离开后,才是踏上画舫,对裴璟拱手道:“我等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蔡宗师千万别这么说,半截香还未燃尽您就到了,已是恪尽职守,无可指责。” 裴璟冲他笑了笑,随后道:“这事说来还是怪我,身为皇家公主,非要仗着父皇宠爱任性离宫,惹上这等麻烦全都是自找的。” 没等蔡俊贤开口,裴璟就望向那依旧起伏不定的湖面,轻声道:“不过,若非这杀机临身的机缘,我又怎会有幸看到这等‘仙人下凡’的场景呢?” 蔡俊贤亦是笑了笑:“那位‘无名宗师’确是有几分神通气象。” 这话倒也并非迎合‘青鸾公主’,而是切实感受过那位白衣宗师的实力后,有感而发。 裴璟没再多言,目光最后向那涛声不止的湖面看了看,转身说道:“本宫累了,有劳蔡宗师护送一程。” “理应如此。”蔡俊贤微微颔首,随后伸手虚引,等到裴璟走过,才是跟在她的身后。 …… ‘三绝道人’于禅悦寺山门外的镜湖刺杀青鸾公主一事,才刚过了一日,便已传遍了京城。 有幸目睹那一战的人,将此事传得绘声绘色。 尤其是那位以一敌二,掀动镜湖浪涌,几欲将一面湖泊打上青天的‘白衣谪仙’,更是为众人所津津乐道。 不过当坊间传闻‘三绝道人’并非只有一人之时,不少江湖武夫却是心生疑惑。 毕竟从未听说过这种离奇之事。 京城‘书会’,重檐歇山顶的戏楼四周,坐席重叠。 前排却仅有数人,中间还隔了几列。 仿佛是在躲避那几个衣着打扮都富贵外显的‘贵客’。 几人的心思却显然不在戏台,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依我看,此事绝对是假的。”一名身着长袍,公子哥打扮的男子摇头说道:“武评榜不可能有这种疏漏,若真叫这种丑闻传了出去,别说是各个一流门派挂不住脸,就连那给武评榜提供‘三绝道人’诸多情报的清隐李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可未必。” 旁边的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毕竟这‘三绝道人’来历神秘,清隐李家称他有‘刀’,‘剑’,‘拳’三绝。 你应当知晓,五品非人境宗师若想将三门绝学练到这般境界,究竟是何等难度。 而那三绝道人上榜一年有余,江湖上却再没传出他的什么动静。如今却是突然出现了两个三绝道人,要我说,这搞不好就是清隐李家在背后唱的一出戏。” 这话一出,那名公子哥眉头微挑,似笑非笑道:“拿清隐李家的名声唱这种戏?兰少这话可就过头了。” 青衫男子笑吟吟道:“清隐李家虽然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世家,单以情报出众,却没见闯出别的名声,许是打算借武评榜来替自家扬名也说不准呢。” 眼见二人就要争论起来。 在场有几名‘京城各家’的公子闺秀均是望向坐在当中那名少年。 察觉到这些目光,那名头戴漆纱冠帽,身穿云纹锦袍,腰环乳白玉带的少年笑了笑:“这事假不假,自有照夜司来评断,咱们这些人看看热闹也就罢了,不必身涉其中。” 他一开口,那两名显然来历非凡的男子也不再争论。 青衫男子颔首道:“就依世子之言,看个热闹也就罢了。” 那公子哥则是微微皱眉,“世子觉得,就算三绝道人真有好几个,又为何要刺杀青鸾公主?” 提起‘青鸾公主’,那少年语气轻漫道:“青鸾公主?呵,我那位姐姐如今可是准大离皇妃,又最得圣上喜爱,诸多特权加身,看不惯她的人自然是太多了,也许那位三绝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话音一落。 他又是说道:“当初我那位七皇叔去了峙州,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过,江湖流传,正是如今的‘风雨楼主’,‘三绝道人’杀了他。或许他对于皇家血脉有着别样的恨意,那也说不定啊。” 听他提起‘七皇叔’,列座几人讳莫如深。 唯有一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女忽然笑了起来。 ‘世子’闻声看了过去,亦是微笑道:“看我这记性,在玄月宗宗主之女面前搬弄这些江湖见闻,倒是让苏姑娘见笑了。” 那少女裹着件御寒的披肩,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同瓷器,轻笑着道:“世子不必在意,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世子微微一笑,追问道:“苏姑娘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同听听?” 少女明眸善睐,似乎真的在思考,随后眼眸眯成了月牙,缓缓道:“你们说了半天的三绝道人,却忘了那位于‘镜湖’大败‘双绝’的白衣谪仙。” 她笑不露齿,声音清脆道:“听闻这位白衣谪仙自称‘无名’,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竟连你们都下意识忽略了他, 这还不够有趣吗?” 几人默不作声。 唯有那位世子露出笑容:“一个连真名都不敢说的‘宗师’,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苏姓少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世子说得倒也没错。” 随即,她站起身来,歉意道:“春寒刺骨,我这身子有些欠佳,就先告辞了。” “姑娘自便。” 世子微微点头。 少女亦是敛衽轻拜,离席而去。 待她走后。 那青衫男子慢悠悠道:“苏姑娘眼高于顶,看来是不愿与我们这些‘官宦子弟’混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除了那公子哥打扮的男子,便只有少年世子面不改色,笑着道:“这有何奇怪?那毕竟是苏宗主的独女,虽无修为在身,却也被大虞诸多一流宗门评价为‘此心无瑕,天人之资’的苏雪泥啊。” 众人闻言,便也不再开口。 随着话题揭过,很快就聊起了其他的内容。 倒是那少年世子轻轻用手指点着膝盖,望向戏台上那些身影,眼底却已无笑意,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 ‘书会’外的长街之上。 楚秋背负剑匣,缓步朝前走去。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二驴。 反倒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那少年身披罩袍,脸蛋微圆。 更为奇特的是,他竟然背着快有自己半人高的书箱,看着快要把腰身压弯了。 少年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见前方那道白衣身影渐行渐远,赶忙道:“先生,慢些,慢些,跟不上了!” 楚秋脚步不停,轻飘飘道:“跟不上就把你那些破书给扔了。” 少年一怔,摇了摇头:“这可扔不得,里面都是我李家的宝贝!” 第199章 李家 一路走到长街尽头,院房错落,形成‘经纬’格局,此处为京城东市,又接邻‘书会’这等盛名之所,堪称寸土寸金。 能够住在此处的,皆为城中显贵。 但在一间院门前,却有头高大驴子正左右踏步,将门前花坛全给祸害了,极煞风景。 就在它玩得不亦乐乎时,长长的耳朵忽然一动,头顶那撮白毛都‘笔直’了起来,抬头望向巷子口,发出呃啊一声惊叫! 就见巷口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哎呀!” 背着书箱的少年短促惊呼起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是快步跑到被糟蹋完的花坛旁,满脸可惜道:“二驴前辈,这么好的花,弄坏了多可惜啊。” 噗噗噗! 二驴吹响嘴唇,似乎有些不屑。 随即,它张嘴咬住少年背后的书箱,脑袋一扬,少年顿时惊叫起来。 竟是被直接提上了半空,两条腿胡乱倒腾。 “慢来,慢来,我这就卸下书箱!” 他赶紧解开背带,稳稳落地。 随后就见二驴叼着书箱,迈起不疾不徐的步子钻进院中。 少年虽然惊魂未定,却还是满怀感激道:“二驴前辈这是怕我累着了吧。” 话刚说完,只听背后传来笑声。 楚秋慢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它只是不信你那箱子里没有宝贝,怕你私藏而已。” 说罢,亦是迈步进了院中。 “我的书啊!”少年微圆的小脸顿时一怔,连忙带着哭腔追了进去。 …… 院子之中,一块平坦的石板路延伸而去,两旁一排排房屋廊道错落有致,前屋主是个富商,装潢大气,连柱上都雕了花纹。 穿过中庭便是一座小花园,假山堆叠,池子里还养了几尾名贵‘白鲤’,正凑近水面换气。 二驴路过池旁,叼着书箱凑上前去,吓得几尾白鲤落荒而逃,泛起丝丝涟漪。 它发出得意的‘呃啊’声,书箱轰然落地。 才追上来的少年见状,心疼得快要哭了。 二驴正要低头把书箱捡起,楚秋却是伸手揪住它头顶的白毛,“差不多就行了,让你带了几年孩子,现在倒是学会欺负小孩儿了啊。” 当初在庆城时,二驴每天领着玉青君的儿子到处乱跑,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手欺负小孩的本事。 二驴‘嘎’的叫了一声,晃了晃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楚秋没再理它,头也不回道:“李跃虎,快去烧饭。” “哦……” 终于拿回书箱的少年李跃虎闷闷应声,轻车熟路地向着灶房走去。 没过多久,便置办了一桌饭菜,又去给二驴的食槽里倒入煮好的妖兽肉,混着磨好的细粮,装得满满登登。 二驴用头拱了拱他,低头吃了起来。 待他回到餐厅,楚秋已经坐在那里,一手捧着‘后天灵修法’一手夹菜。 “先生。”李跃虎乖巧地叫了一声,随后坐到旁边拿起自己的碗筷。 还没等吃几口,便听楚秋淡淡道:“家里没再给你消息了?” 李跃虎立刻把碗筷放下,擦了擦嘴,郑重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眼下除了在峙州银叶山现过身的‘拳绝’,以及死在您手里的‘剑绝’,和那逃走的‘刀绝’以外,并未出现新的冒充者。” 楚秋点了点头,接着道:“吃饭。” 李跃虎再次端起饭碗,两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餐。 在此期间,楚秋始终捧着那张‘后天灵修法’,调动体内气息。 虽是坐在那里,但落在李跃虎眼中,却感觉他的身影模糊,好像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 李跃虎眨了眨眼,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当他把碗筷撤去,楚秋才将那张皮纸收起,微微摇头。 这‘后天灵修法’果然还是太过玄奥,参悟一年,只能看懂部分内容,再结合‘涅盘刀’对于精神领域的领悟,才可以勉强运用其中部分‘妙法’。 但这并不是灵修法的全部,甚至连三分之一都未必能够达到。 至少从面板评断来看,这部‘狗屁不通’的功法,他暂时还摸不到门槛。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后天灵修法’的注解,必是上三品武夫亲手所写,其中包含了不少武道感悟,而那位上三品武夫专门描绘的‘精神领域’,亦是涉及到了关于四品神通的部分真意。 这部分真意,也是令他获益良多,实力进境飞速,虽然还不至于迈入四品神通之境,但也已经望到了门户。 诸多念头在心间掠过,楚秋轻唤道:“李跃虎。” “在!” 李跃虎微圆的小脸顿时绷紧,“先生有什么事?” “再说说你们李家收集到有关‘三绝道人’的消息。” 楚秋缓缓道:“尤其是关乎于绝学这一部分。” 李跃虎立刻点头,打开就放在旁边的书箱,从中取出一部有些年头的古籍,一边对照一边说道:“如今现身江湖的三人,分别掌握着‘大雪龙拳’,‘霸势九斩’,‘天刑剑谱’,‘听雷剑’这几种绝学。 其中‘天刑剑谱’是大离血雁阁的不传之秘,又称‘无形剑气’,‘听雷剑’则是血雁阁‘金雁杀手’,宗师祁雨华的成名绝技。 至于另外两部……便是大离夜主‘方独舟’独创的功法,当世几无传人,唯有监察司六位暗司各自得了‘霸势九斩’的一路刀招。” 他停顿在这里,看向静静听着的楚秋,语气略有凝重道:“但是这些都是先生您所常用的绝学,即便寻常宗师想要模仿,也必须有足够多的‘样本’…… 所以,‘李家’认为,若无人在背后教导他们,就很可能涉及到一部魔门功法。” 说完,李跃虎便道:“但我家中关于那部魔门功法的记载多有缺失,只有只字片语的描述,目前还在调查。” “‘清隐李家’以情报能力闻名大虞,连你们都查不到的‘魔功’,却被这些人给搞到手了。”楚秋笑了一声,“你们李家对此事是何种态度?” 李跃虎闻言,正色说道:“家中长辈早就教导过我们这些小辈,‘清隐李家’虽然洞悉世事,却不能以此为傲,须知这江湖人外有人,切勿觉得每件事都能在李家的掌握之中。” “李家将你们教得不错。” 楚秋轻轻一笑,随后就拿出一张银票,推给了李跃虎。 没等李跃虎拒绝,便已说道:“你跟着我这段时日,确实帮了不少忙,‘清隐李家’的情报能力已得到证实,这银子留下,以后还有做买卖的机会。” 李跃虎闻言,那张还显青涩的微圆脸蛋微微板起正色,双手拿过那张银票,点头道:“多谢先生。” 顿了顿后,他又是道:“但家中长辈早已交代过,清隐李家此行不为名利,若先生想要给予报酬,只需帮忙办成一件事。” 见他如此认真的神情,楚秋没有问那件事是什么,而是道:“李家既然意在‘清隐’,非要卷入这些江湖风浪做什么? 至于你要提起的那件事,连四品神通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我。” 说罢。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李跃虎的头,“早些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办。” 望着楚秋向外走去的身影,李跃虎认真道:“先生难道就不觉得,如今这大虞江湖与朝堂的矛盾太过极端了吗?” 楚秋并未停步回头,只是淡淡道:“兴也天下苦,亡也天下苦,靠一己之力想压平这天下浪涌,你当我是‘武仙’?” 李跃虎顿时沉默下来,双手紧握,将那张银票抓得发皱。 紧接着,就听楚秋道:“冒充我的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尽快叫你家里调查清楚,余下的事,自有那位‘名侠’去操心。”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李跃虎一时错愕,随后又发出‘故作老成’的叹息,小脸皱作一团。 …… 翌日一早。 照夜司,检验房之中。 斑驳阳光从窗棂照下,驱散了周围的一丝寒意。 蔡俊贤与柯豪二人站在一张沉重木桌旁,看着上面那具尸体。 正是先前死在‘镜湖’的三绝道人。 此时,这位‘三绝道人’的面具已经被摘下,脸色极为苍白,还有些浮肿。 但那却是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脸。 大虞江湖的五品非人境宗师,基本都闯出了偌大名号。 何况蔡、柯二人身为御前卫宗师,对这江湖之上的高品武夫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都有些粗略印象。 似这般从未见过的,确实也是头一回遇到。 经过照夜司两日的探查,今日总算有了一些结果。 “两位,目前情况基本已经明了。” 一名照夜司宗师拱手说道:“虽然死者身份暂时没能查明,但经过验尸,确定了对方是‘五品非人境’,死因是全身骨骼内脏迸裂,被人瞬间毙命。” 确定一名宗师的尸身过程繁杂,高品武夫迈入‘非人之境’,肉身已非等闲铁器能伤,想要探查线索,确实需要耗些工夫。 然而这时,柯豪却皱着眉头道:“查了两天,你们就查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二人在镜湖上亲眼见他被那位‘白衣谪仙’打死,难道还用你来查他的死因?” “稍安勿躁。” 蔡俊贤抬手拦住了柯豪,冲那照夜司的黑衣宗师笑了笑:“谭营,你们照夜司出手办事,向来不会落空,既然你会叫我们二人过来,应当是查出了些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蔡俊贤已是满面笑意地提醒道:“事关庄先生遇害,背后还牵扯到了青鸾公主被刺一案,我们御前卫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啊。” “蔡大人这话说得就生分了。”谭营微微摇头道:“御前卫肩上的担子重,我们照夜司也并非能够置身事外啊。” 他顿了顿后,望向那具宗师尸身接着道:“探查两日,的确发现了一些问题。只不过,此事还不能够确定,所以接下来这段话,两位可千万不要传了出去。” 蔡俊贤说道:“此事我们心中有数,谭兄还是莫要卖关子了。”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称呼。 谭营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蔡俊贤的意思,便是拿出一物:“我们的人在这具尸体当中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只材质特殊的口袋。 他打开收口,对向两人,让他们看个仔细。 蔡俊贤向口袋中望了望,脸色微变,“这是‘魔元’?” 只见里面放着一颗拇指大小,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块。 给两人看完,谭营立马收紧口袋,淡淡道:“所以谭某先前说了,此事还无法确定,倘若真是魔元,那就代表这人背后牵扯了‘魔门余孽’!” 这话说完,蔡、柯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在这天底下,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对于魔门的态度都相当一致,但这其中还是有些细微差别。 当年魔门尽灭,但那传闻当中的‘三千绝学’却是不翼而飞,只有少数散落在外。 对于江湖来说,谁若得了魔门功法,只要不四处宣扬,或是真以‘邪法’修炼,仅仅是触类旁通,倒也没人会管。 朝廷的态度虽更严厉,却也是‘不露不查’,‘心照不宣’的态度。 换句话来讲,对于魔门功法的去处,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除非再掀起一场覆灭天下的腥风血雨,否则这种关起门来自己钻研魔门功法的事,根本就是管不过来。 但这仅仅是对于功法的态度。 对那些真正的‘魔门余孽’,别管是江湖还是朝廷,都会出手斩尽杀绝! 而这‘魔元’,便是‘魔门余孽’的一大特征! 蔡俊贤语气凝重道:“据闻当年魔门祸乱之时,这魔元便是魔门弟子人人都有的‘灵物’,能在体内迅速催生‘真气’,配合着魔门功法,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倘若这真的是魔元,那么这名假冒三绝道人的宗师,恐怕就是当年未被赶尽杀绝的魔门弟子之一了。” “那还等什么?”柯豪脸色铁青道:“速速张贴告示,将此人的画像传遍江湖,找出他的同党!” 他这般急性。 却令谭营微微摇头,“此事司主已经给了决断,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得将此事外传。” 听到‘司主’二字,柯豪的眼神都清澈了不少,点头说道:“既然是萧司主的意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枪魁’箫铁衣,四品神通第二! 这个名字,就足以把人压倒,何况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 “萧司主有令,我们自当听从。”蔡俊贤亦是点头说道:“不过这件事也与青鸾公主有关,若她问起,御前卫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谭营却是淡淡道:“最近朝中事忙,江湖也不太安宁,青鸾公主还是别再掺和这些事为妙。” 这般意味深长的话,却令蔡俊贤眉头微皱:“谭兄可是为那‘江湖武魁’之事忧心?” 御前卫不同于照夜司,前者只负责皇室安危,品级虽高,却没太多职权。 而照夜司却是需得全权负责大虞江湖的一应事务。 其中就包括了‘江湖武魁’。 听得蔡俊贤问起此事,就连柯豪都望了过去。 “两位还是莫要打听太多,朝中想要选出两名‘武魁’,我们这些下面当差的,听令行事即可。”谭营轻笑一声盖过此事,随即道:“最近京城来了不少游人,照夜司的任务繁重,就恕谭某不能远送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蔡俊贤心底一叹,拱手说道:“‘三绝道人’一案,还请谭兄多多费心。” “蔡大人放心,此乃照夜司职责所在。” 交谈过后。 蔡俊贤与柯豪便是离开了照夜司。 回去的路上,两人许是尚未消化接连而来的‘坏消息’,一时竟是有些沉默。 不过就当他们从东市穿行时,路过‘书会’的地盘,却听一道惊喜声音从那高门大院中传来。 “蔡宗师,柯宗师,许久不见了。” 两人脚步一顿,不必回头,便已知开口说话的人是谁。 蔡俊贤拦下柯豪,转过身去,颔首笑道:“原来是靖海王世子。” 就见那锦袍少年满脸惊喜,手中把玩着一块‘仙人坑’玉璧,抬脚迈步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不敢靠近的年轻人。 其中多是京内世家子弟。 柯豪目光一扫,懒得理会。 蔡俊贤却是给足了面子,向那一众人点了点头,随后就对那名少年说道:“世子今日又来听戏?” 言语之中有些疏离。 少年却是面不改色,轻笑着道:“在府上待着发闷,每天就指着‘书会’这点乐子度日,倒叫蔡宗师见笑了。” 蔡俊贤瞥了院门一眼,随即意味深长道:“‘书会’本是士子读书交友之地,短短几年变成这副模样,真是物是人非了。” 说罢,蔡俊贤又向少年一拱手:“我二人还需回宫内复命,就不多留了,告辞。” 他也没等那位‘靖海王’世子再说些什么,与柯豪一同转身离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少年脸上笑意全无,转身回了‘书会’。 但当路过那群跟班之时,却是漠然道:“今日不听戏了,去猎场玩玩。”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 唯独昨日聊起‘三绝道人’的公子哥表情凝重。 因为看到这位世子手中的仙人坑玉璧已是碎成几块。 在迈入大院后,便被他随手抛到旁边,如同洒了一把灰尘。 …… “大虞靖海王世子‘裴煜’?” 楚秋拿着李跃虎递来的字条,“怎么查到靖海王世子头上去了?” 李跃虎道:“家中顺着‘三绝道人’展露痕迹的几条线索去调查,发现青鸾公主离宫那一日,靖海王世子裴煜便在禅悦寺中。” 楚秋闻言,也没问‘禅悦寺不是被封了’这种废话。 身为皇家贵胄,大虞京城除了宫内禁地,还真没有这位世子进不去的地方。 他捏住纸条,手指微微搓动,便已搓成了灰烬,口中轻道:“照这么说,李家怀疑镜湖那人与靖海王世子有关?只因他在刺杀公主那日出现在禅悦寺?” 面对楚秋的询问,李跃虎似乎有点紧张,双手抓着罩袍,老老实实道:“如果只是一件巧合,确实不足为凭。但如果有两件,甚至三件巧合……” “那就不是巧合了。” 楚秋打断了他,平静道:“说说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李跃虎连忙点头,“那日在镜湖上,先生您逼得‘剑绝’用了自己真正的武学,虽然只有一瞬,在场也无其他宗师能够评断,但现场却有我们李家的‘虫鳞鸟兽’。 所以,家中长辈发现了那剑绝的掌法,到底是何来历。” 他略一停顿,“这门掌法几近失传……” “你们李家办事,未免太草率了。” 楚秋没有听他说下去的意思,望着有些错愕的李跃虎道:“不论那三人到底是模仿,还是真的练会了我的功法,至少能够证明,他们有能力伪装成三绝道人,自然也有能力伪装成其他人。” 李跃虎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李家错在何处,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那靖海王世子同样也在人前展露过相同的掌法,即便‘剑绝’是要伪装成相关之人,偏偏选择靖海王世子,恐怕也不完全是巧合。” “这是条有用的线索,接着查。” 楚秋颔首一笑,没有再对李跃虎过于苛责。 随后他便走出门外,发现二驴并不在院中。 这憨货,又不知跑去哪里找宝贝了。 自从当初在银叶山夺下一柄‘无咎剑’,它就对寻宝一事格外热衷。 连到了京城也不消停。 不过楚秋对二驴倒是没有过多担心。 多年以妖物血肉喂养,如今它那肉身早已不输高品武夫,又有逍遥游傍身,即便被宗师抓着也能保命。 何况它看着憨傻,实则心眼比谁都多。将它放出去,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又要倒霉了。 随即楚秋一迈步,凌厉风声破空而来。 一把抓住无咎剑匣背在身后,他淡淡道:“走吧。” 李跃虎连忙跟上:“先生,咱们是要去见一见那位靖海王世子吗?” “回头再说。”楚秋平静道:“先办另一件事。” 李跃虎满脸不解:“什么事?” “去杀那个‘刀绝’。” 说罢,楚秋扭头看到李跃虎正要去背书箱,目光一凝,镜湖‘仙人之怒’险些再现于世! “把那口破箱子放下,别再背了!” 第200章 琅玕 京城‘琅玕坊’。 宽阔楼中八面立柱,共有六层之高。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琼琴玉笛声声悦耳。 中央悬着一座高台,其中花池艳丽,雾色飘渺,仿佛仙境一般。 许多婀娜身影在上头翩然舞动,口中唱着名满京城的曲调。 六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几人对坐饮酒,忽然一人端起酒杯说道:“大兄,来都来了,还是先放下那些琐事,饮一杯酒解解乏吧。” “今日我来,不是为了饮酒。” 韩东流微微摇头,似乎对这‘琅轩坊’的氛围很不适应,开门见山道:“托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 听得这话,在座几人全都收起笑意。 那举杯敬酒的吴洋却不显尴尬,将杯中酒饮尽后,方才说道:“大兄要我办事,小弟自然不敢耽搁。” 说着,他取出一个信筒递了过去,口中还道:“照夜司对那‘三绝道人’的验身记录,我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搞到手,那群眼高于顶的武夫……” 话说到这儿,吴洋连忙闭嘴,忽然想起自己眼前坐着的,同样也是一名武夫。 韩东流仿佛没听见后半句话,伸手接过那信筒,淡淡道:“多谢了。” “咱们兄弟说什么谢。”见他并不在意,吴洋舒了口气,一挥手后,便望向已经打开信筒看了起来的韩东流说道:“大兄,既然您好奇此事,为何不找二姐去办?”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好劳烦二妹费心。”韩东流垂下目光看着信条当中的内容,随后抬起双眸问道:“确定只有这些了?” 吴洋虽是‘吴相’之子,无论平日里再怎么样嚣张暴戾,在韩东流面前却是格外乖巧,点头说道:“照夜司入档的只有这些,就算还有更多,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 韩东流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此次辛苦你跑一趟了。” 听得这话,吴洋尚未开口,几步之外却是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两个到了我这琅轩坊,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看来是没拿我当作自己人呐。” “二姐!” 吴洋看向那缓缓走来的中年美妇,急忙站起身打了声招呼。 同坐的几人,亦是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叫了声‘坊主’ 中年美妇在韩东流身侧坐了下来,笑吟吟道:“大兄既然有事要办,何不叫我来帮你?” 韩东流摇了摇头道:“叫琅轩坊去与照夜司打交道,那是害了你。” “不过就是打探些消息,未必非得和那群酷吏打交道,再者说,我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即便是箫铁衣,也得卖我几分薄面。” 她轻笑一声,为韩东流倒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韩东流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拿起酒杯饮尽过后,对那吴洋说道:“难怪你非要到琅轩坊见面,看来是早知道你二姐今日就在坊中了。” 吴洋讪讪一笑,无话可说。 韩东流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看也不看身边那位美妇,缓缓说道:“瑶琴,江湖之事与你无关,莫要卷进来。” 名满京城的‘琅轩坊主’柏瑶琴却是眯眼笑道:“江湖之事确是与我无关,但你韩东流的事,就与我有关。” 说完,她抬手唤来一名坊中伙计。 后者捧着一份名册递了过来。 柏瑶琴将名册送到韩东流面前,平静说道:“照夜司那边,我可以不出面,但在这京城之内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能帮你打探一二。” “这是什么?” 韩东流没有接过册子。 “近来京城因为武魁一事,引来了不少高品武夫。在榜的,不在榜的,所有的名单,以及他们这些日子的动向。”柏瑶琴轻声道:“拿着吧,像你这般无头苍蝇似得乱转,如何找得出杀死庄先生的凶徒?” 韩东流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但终究还是记挂着此事,便伸手接过那份名册,“多谢了。” 柏瑶琴见状,终于再度露出笑容,“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莫要自己硬撑。” 韩东流正要回答,眼神却是忽然一变,转头向楼下望了过去。 他这一动,自然吸引了其余几人的目光。 望着楼下那道白衣身影,柏瑶琴露出讶异之色:“是他?” “你认得他?”韩东流看着那道身影,认出那正是自己在护城河畔遇到的‘四品神通’,语气凝重道:“此人疑有神通气象,恐怕也是为了武魁而来。” “神通气象?”柏瑶琴表情错愕,随后竟是肩膀微颤,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韩东流不解其意,“你笑我做什么?” 柏瑶琴无奈道:“大兄,你这位‘逍遥剑’也太过逍遥了些,对这京中发生了什么事,真就半点都不关心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轻笑说道:“你叫吴洋调查的消息当中,那具最关键的尸体可是拜人家所赐啊。” 韩东流眼神微凛,恍然道:“白衣无名?” “应当是‘白衣谪仙’。”柏瑶琴说完,眼底依然残留笑意。 那始终不怎么敢于开口的吴洋终究憋不住地好奇道:“他来琅轩坊是打算干什么?” 随着他提出这个问题。 就见那一袭白衣已是迈上楼梯,却并未来到他们所在的六楼,而是去往第二层。 停在一张矮桌面前。 那矮桌前坐着一名发须皆白的男人,似乎对面前那人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在给自己添酒。 酒水哗啦滚入杯中,刚一倒满,就浮上一层淡霜。 却见那名男人的脸色,竟比发丝还要苍白,浑身散发出极淡的冷意。 “我给你时间,喝完这杯酒,咱们出去解决。” 楚秋瞥了眼酒中的寒霜,轻笑道:“或者你想拔除这一丝‘真气’再打,那也随你。” 男人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大雪龙拳,不愧是方独舟最引以为傲的绝学,拳劲冷意刺骨,还能有追踪的法子,佩服。” “那你说错了。” 楚秋淡淡道:“我当时是为了打死你,不是为了追踪你,这拳劲,也没你说得那么神奇。” 他微微一怔,随后便也笑了起来:“险些忘了你是什么出身,这追杀缉捕的本事,看来你并没落下。” 说完,男人放下酒杯,起身说道:“借把刀的工夫,应该不耽误你的时间。”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翻了翻手腕,一股汹涌气浪横扫当场。 在场许多武夫顿时脸色惊变! 只感到随身兵刃激烈颤鸣,有些压制不住的势头! 唰! 下一秒。 一把不知是谁的长刀凌空飞来,当场钉在男人的脚下,刀柄剧烈摇摆! “把刀捡起来。”楚秋一字一顿道:“这次,用你自己的刀法。” 男人默不作声,伸手握住刀柄,用力拔出!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哗啦啦! 惊扰四方的巨响,沿着楼阁空中爆开! 就连那悬挂在半空的高台,亦是不住地摇晃起来! 随即,一道丈长刀芒当空劈落,劲风席卷,令整座琅轩坊都震颤不已。 杯碟落地,桌椅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坊中客人连连惊呼,皆是望向那道刺目刀光! 轰隆一声! 琅轩坊正门上方,被气劲贯穿,击出了一口大洞! 两道身影不分前后,从中飞了出去。 琅轩坊发生这等惊变,自然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也有些武夫意识到这是一场宗师之战,壮着胆子想要去门前看看热闹。 而在此时,韩东流也瞬间起身,“你们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说罢,他身影一晃,已是消失在六楼。 吴洋见自己这位大兄来去如风,脸上不由有些羡慕的神情,但也不解道:“二姐,大兄可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这次怎么偏要上赶着去看热闹了?” 柏瑶琴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能叫‘白衣谪仙’盯上的高品武夫,又是个用刀的宗师,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吴洋微微一怔,随后脸色发白道:“是那杀了庄先生的凶徒?” 柏瑶琴没再解释,而是对站在一旁的伙计道:“叫人去安抚客人,莫要起乱。” 伙计点头,立刻离去。 随后,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可见那二人的交手已是愈演愈烈。 吴洋有些意动道:“一个是杀了庄先生,又在大兄他们四名武评宗师手下逃命的‘三绝道人’,另一个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白衣无名’,这一战我可不能错过。” 他正要起身。 柏瑶琴却是瞥他一眼。 都没有开口,就让吴洋讪笑着停住动作,颇有些索然无味道:“既然二姐不准我去看,那还是喝酒吧。” “非是我不让你去看。”柏瑶琴语气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警告:“宗师交手,即便有意克制,寻常人想要观战,那也是有风险在的。 稍有不慎,一道气浪打来就能叫你死无全尸。 义父老来得子不易,虽然将你宠得过于纨绔了些,但你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多学学惜身保命的道理,莫要惹他老人家伤心。” 这一番教训的话,令吴洋尴尬不已,口中连连称是,倒也没了再去观战的想法。 …… 琅轩坊外那条宽阔长街之上,两道身影腾转至半空中,凌空对了一掌! 汹涌气浪一经扩散,便将街上的行人吹得东倒西歪,惊叫不已! 紧接着,其中一道身影忽然下沉,周身盘旋着形同实质的血光煞气,口中顿时发出闷哼! 胸腔内传来‘龙吟虎啸’般的声音,手臂一挥,气劲透过背后炸开,双脚重重踏住街面石板路,震出几条细微的裂痕。 楚秋没有给他喘息之机,掌劲再震,迎面打来! 一股烟尘自长街掀起,蔓延数十丈,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男人尚未平复气息,面对这煞气扑面的掌劲,唯有横起长刀相迎! 接下这一掌,刀身顿时飞速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若无他以真气护持,只怕长刀都要被这一掌拍成粉碎! “还不打算亮出刀法?” 楚秋语气平静,手臂一扬,长袖拂面打去! 直到这时,男人才将气息置换,身体微微向后一仰,高举长刀,劈出丈长厉芒! 他的修为之深厚,远胜常规非人境宗师。 只此一刀,比起武评榜上的许多高手也是不落下风! 没等刀光落下,楚秋撤掌变招,磅礴真气化为弧形气罩,挥手之间屈指轻敲,一指击在那丈长刀光之上! 刀芒脆如琉璃,当场化成无数碎片! 刹那间,整条长街尘浪翻涌,地面寸寸崩裂! 石屑纷飞间,另一道身影突然闯入战局,口中急道:“阁下且慢!” 轰! 楚秋头也不回,气浪震荡,一袭白衣猎猎作响! 韩东流顿时止步,脸色微变,运起真气镇在当场。 整个人宛如分开浪涛的礁石,屹立在迎面而来的气劲之中犹豫不决。 除非他此时拔剑出手,否则绝对无法轻易突破重重气浪的堵截。 但面前这位‘白衣无名’已经给过了警告,自己若是拔剑入局,那便是彻底选择与之为敌。 就在来不及确定的瞬间。 一股更加凶猛的劲风横扫而来。 韩东流心头微凛,后退半步沉声说道:“此人与禅悦寺惨案有关,韩某有些话想要问他,还请阁下留他一命,待我问完再杀也不迟!” 韩东流的话音刚刚落地。 就见那发须皆白的男人已经斩出第二刀。 刀影重叠,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 两股气机隔空相撞,还未真正触碰,便已有惊人声势! 望着刀锋斩向自己面门,楚秋眼神漠然,一股股交织如网的黑色气劲沿着周身冲天而起! 刹那间挡下这一记斩击! 然而,那男人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口中沉道:“一气造化功?” 随即。 他抬起左手压住刀背,声音冷冽:“碎星!” 无穷刀光轰然爆发,纵横交错,形成一片星落之雨!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自楚秋面前爆开,黑色气劲依旧盘旋交织,泛起重重涟漪。 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将无穷气劲尽数吞入。 ‘碎星’一击,化作旋转气流汇入楚秋体内! 但这一击威势尽消的瞬间,男人突然变招,身法诡异,如同在原地化成了数百道身影,迷影遍布,从四面八方朝着楚秋斩去! 一时之间刀意纵横,气劲纵横肆虐,许多破碎气劲更是卷向四方街道! 锵! 韩东流见势不妙,终究还是拔出背后长剑。 但却并未加入战局,而是转动剑锋,拦击那些飞往路人的气劲。 短短片刻,三名宗师各自爆发出惊人实力。 琅轩坊门前这一条街道地面布满龟裂与深坑,早已面目全非! 拦下那些气劲之后,韩东流抬眼望去,却见被无穷刀光笼罩在其中的白衣身影,忽然伸手解开背后剑匣。 脸色顿时剧变:“留他一命!” 楚秋充耳不闻。 剑匣骤然弹开! 一道无双锐意笔直飞上半空,随后便被一只修长手掌凌空握住。 楚秋握住‘无咎剑’,横剑一震! 劲风前后倒卷,凭空生成两股对抗气浪! 一瞬间,漫天飞纵的刀光全然碎裂,从中有道身影倒飞而去! 只见那男人翻身倒退,喷出一口迷蒙血雾! 手中的长刀已化作碎片四溅,身体重重砸落地面翻滚十余丈才稳住势头。 扬起那张苍白脸庞,咬牙笑道:“藏锋阁,无咎剑!?” “我给了你三招的机会,可惜你没能把握得住。” 楚秋横握无咎剑,两指一搭,轻叩剑身。 悦耳震鸣回荡四周,地面掀起一圈圈细微漪尘,拂过那男人的身体。 男人眼神冷冽,吐出一条寒气,余光却瞥向自己的右臂。 这条先前握刀的手,此刻正在不停颤抖。 鲜血已是渗出衣物,沿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坠在地面。 他默然一瞬,手掌虚握。 竟是以真气摄住自身血水,凝成一把‘血刀’! 随后站起身来,意味深长道:“其实‘我们’也给了你机会,现在看来,你又一次选错了路。” 楚秋没有说话,澄净双眼深处唯有冷意。 便在这时,韩东流已是踏步而来,口中疾道:“是谁派你杀了庄先生!” 他没有选择对楚秋出手,反倒冲向那男人。 剑光化作一抹长虹! 男人面不改色,依旧望着楚秋,低声道:“最后一招?” 楚秋没有说话,双指抹过剑身,传出刺耳嗡鸣! 汹涌气环轰然爆开! 那男人手握血刀,一步踏出,直接拖出血红浩光! 迎面撞向了韩东流的剑意,僵持瞬间后,血刀碎裂,形成无数道细碎红芒! 韩东流眼神一凛! 这正是当时对方在禅悦寺杀死‘庄先生’的刀招! 他自然不会在同一招下吃亏两次,剑锋一转,光影重叠,化作浑圆‘剑壁’,将那些红芒斩尽,随即沉下气息,口中再喝:“幕后指使者是谁!” 男人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身形疾掠而过! 韩东流手中长剑发出震鸣,同时递出一招! 但那男人却是不闪不避,直接撞了过去。 察觉到此人已存死志,千钧一发之际,韩东流终究还是没有痛下杀手,将剑路偏转向上挑去! 地面瞬间绽裂,掀起一串不断延伸而去的丈高‘剑光’。 男人身体一晃,受了重伤的右臂被这一剑吞没化为乌有。 他脚踏疾步,扬起左手竖掌成刀,腾身跃起,已是跃至楚秋头顶! 楚秋头也不抬,‘哗啦’一声,无咎剑上缠满黑色气劲。 男人‘一刀’劈下,长发轰然散开,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 两道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见天地!” “见天地。” 轰! 磅礴气劲如同滔天巨浪,疯狂向外扩张。 强如韩东流,亦是被这当头‘大浪’推远,看到那被寸寸掀起的地面,正要出手护住这条街道。 那磅礴之意却是如同江河倒灌般忽然向回转去,形成盘旋的黑色气流,被楚秋‘镇’在一剑之下! 无咎剑嗡嗡轻颤,黑气渐消,归于平静。 咔! 楚秋抬手将它插回剑匣,机括弹动闭合,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抬眼看向那保持挥臂姿势的身影,“你也没练明白啊。” 男人眼珠微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终究是偷来的。” 说完。 他身躯微震,全身毛孔爆出血箭,长袍竟是被吹得圆鼓起来。 胸腹之上,赫然是一条几乎将他劈开的剑伤。 在他将要仰面而倒之时,一只手掌托在他的后背。 韩东流手握剑锋,度了些真气进去,沉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双眼神光已然涣散的男人笑了笑。 随后,他便是声音平静道:“韩东流,不如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到底站在朝廷那一边,还是站在江湖那一边?” “二者皆非。”韩东流面色不改:“韩某只站在‘天下公理’那一边。” “天下公理?” 男人微嘲地笑了一声,“朝廷糜烂,江湖浪涌,天下两极早已打破,你好好看看这四周,你所谓的‘公理’在哪儿?” 他的口中涌出血水,显然已是时候不多,便也没再废话,摇头说道:“放眼天下,只有‘名侠’顾擎涛才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韩宗师,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莫要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不等韩东流回答,男人就淡淡道:“现在,再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你问我们要做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们想要的,便是‘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这八个字令韩东流面色微凝,正欲开口,此人却已气息全无,死在了当场。 他沉默一瞬,抬眼向前望去。 才发现那道白衣身影又向‘琅轩坊’走去,不由心中一紧,顿时道:“这人已被你所杀,难道你还打算找琅轩坊的晦气不成?” 楚秋拾阶而上,并未回头,“打坏了东西,总是要赔的。” 说罢,他看向前方,见那一脸笑意的柏瑶琴已是缓缓走了过来。 “不过是打坏些碗碟,弄烂了些东西,谈什么赔不赔呢?”她停在楚秋几步之外,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大名鼎鼎的‘白衣谪仙’能来我这儿打上一场,往后‘琅轩坊’兴许也要成为那江湖盛名的武道仙迹了。” 第201章 浪涌 数日后。 白衣无名与三绝道人战于长街之上,藏锋阁绝世名剑‘无咎’出鞘,惊绝四方。 更是让很多人不禁开始猜测这位‘无名’宗师到底是何身份。 毕竟,那藏锋阁名剑可不是人手一把的东西。 身为大虞铸兵之首,藏锋阁‘赐名’的兵器,在江湖上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而能称之为‘名剑’的剑兵,放眼大虞江湖,更是只有六把流落在外。 这把无咎剑,原本就是藏锋阁收藏的‘无主之兵’,如今突然有了一个这般高调的主人,连带着藏锋阁都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藏锋阁并未对此有过任何回应,仿佛只当无咎剑不存在一样,同样也让不少人暗自腹诽。 这可不符合藏锋阁以往的调性。 名剑有主不通传江湖也就罢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站出来,颇有几分‘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这就太过耐人寻味了。 此时此刻。 掀起一阵风波的楚秋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在那间寸土寸金的宅院中,水池旁站着一道人影,拈着些鱼食撒进池内,看那些名贵白鲤争先恐后地游过,叹息着道:“你在京城掀起滔天大浪,自己却关上门来避开风雨,外面可是有不少人打算找你要个说法啊。” 说完,韩东流抬眼望去,就见风亭之中,白衣身影静坐饮茶,李跃虎在旁边伺候着,小脸严肃一言不发。 他见状又是一叹:“这些日子,琅轩坊都快被慕名而来的武夫踏破了门槛,我那二妹不知念叨过几次,想来是被烦得厉害了。” “柏坊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楚秋微微一笑:“琅轩坊如今真成了武道仙迹,她怎么还埋怨上了?” “若只是些慕名访客也就罢了,其中想要与你一会的‘宗师’,以及那些代表朝廷而来的势力,才是最大的麻烦。”韩东流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那点鱼食散了出去,一步迈出,便已来到风亭之中。 他抬手示意准备倒茶的李跃虎不必多忙,接着说道:“关于江湖上冒充你的‘三绝’,你究竟有何打算?” 当初长街一战,韩东流亲眼目睹了这位‘无名宗师’以同样的招数杀了‘刀绝’,也就猜出了他真正的身份。 ‘风雨楼主’近在眼前,有些事,他自然得当面问清才是。 楚秋却只是平静道:“那人死前说过,大虞只有一个‘名侠’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看来这话真是没有说错。 如今禅悦寺惨案的凶手已经伏诛,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庄先生,想必也能死而瞑目了,还跟着掺和下去,莫不是别有所求?” 韩东流对此倒没有反驳,而是说道:“江湖之上但凡有名有姓的高品武夫,哪个真能毫无所求?韩某所求的……” “天下公理?” 没等他说完,楚秋已是笑了起来,饮下杯中热茶,随后道:“我不怀疑你这‘逍遥剑’的追求,你与朝廷关系紧密,又在江湖中有着偌大名声。 若真有心做些什么,只待你振臂一呼,声势未必会比名侠更弱。” 韩东流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望向了自己面前空空的茶杯。 李跃虎立马给他倒了杯热茶。 韩东流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握着茶杯,缓声说道:“还是聊聊正事吧,你对那三人有何看法?” 楚秋也没有再穷追猛打,淡淡道:“三个不知根底的宗师,打着‘三绝道人’的名号在外头兴风作浪,此事表面看来是冲着我来的,实则另有图谋。” “风雨楼虽然在峙州声势冲天,但也确实不至于被人如此针对。”韩东流认同这话,随后道:“这三人一个现身峙州,两个现身京城,目标都有不同,背后恐怕会有更深的牵扯。 只可惜的是,你那日下手太狠,没给我问话的机会。” 言语之间,这位五品第三的‘逍遥剑’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 “那种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难道会乖巧到你问什么就答什么?”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那人死前留下‘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已经快要让你夜不能寐了。真留个活口给你审,再吐出点惊人的话,你这逍遥剑怕是得归隐深山才行了。” 揶揄过后,楚秋微微摇头,直接道:“峙州那个杀了些御前卫和照夜司的‘探子’,楼里伙计救了个活口,如今还没醒过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去峙州要找的,是‘极乐楼’的遗产。 另外两人,一个当着你们四人的面,杀了前任尚书令庄文忠,依你所描述的场面,当时庄文忠似乎把话说到了关键之处,那‘刀绝’悍然出手,更像是灭口。” 韩东流略一思忖,顺着楚秋的话说道:“当时庄先生确实提到了当今圣上痴迷武道之事。” 楚秋没搭理他,“至于那个被我在镜湖之上打死的‘剑绝’,目标则是刺杀青鸾公主裴璟。 这三个人,选择了不同的目标出手,看似没有多少关联,但结合‘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来推测,恐怕都是想要做些大事。” 韩东流目光微凝,“三名宗师冒充你,本身就是在江湖搅弄风浪,拖你与风雨楼下水。 于峙州杀死照夜司、御前卫的探子,应当是为了破坏朝中大事。刺杀青鸾公主,是因为她乃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同时又是大离新君的未来妃子。 她一死,虽然不会破坏大离与大虞的关系,却也难保那位新君不会产生隔阂。” 说到这儿,韩东流抬眼看向楚秋,“这两件事都有迹可循,可是庄先生的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让他闭嘴而灭口么?” 韩东流唯一想不通之处,便在于此。 庄老先生当时要说的话,无非就是朝中一些秘闻,而且根据前言,能够推测后半句内容,恐怕对当今圣上十分不利。 倘若这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刀绝’想要翻天覆地,那就更不应该打断他才是。 这般看似灭口,实则维护朝堂的行径,岂不是与他们的目标相互冲突? 然而便在此时,楚秋忽然道:“你的思路太过死板了,庄文忠乃前任尚书令,即便一朝失势,在这江湖当中也颇有名声。 至少他能请动你们四个在榜宗师欲要插手江湖武魁,像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头子,活着就是个麻烦。试问,现在他死了,你们没了人情束缚,可还会掺和到江湖武魁当中去?” 韩东流顿时无言以对。 江湖武魁这个大麻烦,若非被庄先生以人情相邀,他是真的不想身涉其中。 如今庄先生一死,当日在场的其他三名宗师,或许都没再打算插手此事,惹上一身麻烦。 并不是人人都会为一个‘死人’涉险。 见他沉默,楚秋摇头道:“就算退一步来说,他本身并不重要,当时他要说出口的那番话也不重要,可他一死,这句话就永远成了你们在场四人心里的疙瘩。 或许其他三人不像你韩宗师这般务实,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但只要还记得此事,往后的日子便总会想起那天庄文忠死时,有句未尽之言,似乎与‘皇帝’有关。” 说到这里,楚秋意味深长道:“死人没说完的话,有时要比活人说尽的话更管用。” 韩东流心中一沉:“既将我们从江湖武魁一事当中赶了出去,又能在心中留下芥蒂,往后时常会因此怀疑朝廷……这是一举多得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他们想要做什么。”楚秋微微一笑:“而是在于,他们到底想以何种方式去做。” 韩东流闻弦知意,沉声道:“江湖武魁?” 如今大虞风头最盛之事,便是这由朝堂放出的惊人消息。 择四品神通,五品非人各一名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 此等盛事,自会引来八方云动。 “江湖武魁,是朝堂的手段,或许这背后拨弄风浪之人也想顺势而为,并不足奇。” 楚秋抬起双眸望向了韩东流,“倘若他们真想借武魁之争,弄出一声惊雷炸响,你又想要如何应对?” “自当尽力阻止。”韩东流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连安静伺候在一旁的李跃虎,都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韩宗师好志气。”楚秋颔首说道:“那我就不问你究竟有何计划了,毕竟接下来的事,与我没有干系,沾上一身麻烦就不值当了。” 韩东流怔了怔,“你要放手?” “放手?” 楚秋用手指在茶杯旁轻轻一点,李跃虎立刻上前为他添茶。 随即便是轻笑道:“别误会,我从未说过,要掺和大虞朝廷与江湖的斗争。这次亲自现身动手,也不过是为了‘清理门户’。” 他端起茶杯轻沾嘴唇,如星双眸闪过寒光,“冒用‘三绝道人’‘风雨楼主’这些虚名,我大可随他折腾。但他们用我的功法在外头搅风搅雨,这却是不行。 所以,人都被我杀了,我自然没有再卷入风波的理由,韩宗师若想找人联手,还是换个人选吧。” 对于这个说法,韩东流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他倒没有问出‘既然只为杀人,为何还要留在京城’这种话,而是思忖半晌后,才是开口说道:“你先前对我所求‘天下公理’嗤之以鼻,那不知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怎么,想要与我做个交易?” 楚秋笑了笑:“我所求的,你怕是给不起。” “不如说来听听。”韩东流端正神色:“只要不违背‘逍遥剑’办事的原则,或许我们真能达成一致。” 听到这话。 楚秋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淡淡道:“那就替我杀个人?” 韩东流脸色微变,摇头说道:“你是武评第二,而我只是第三,如果是你杀不了的人,我自然没那个本事去杀。若是你能杀但不愿杀的人,只怕背后也有极大的麻烦。” 楚秋轻笑一声,改口道:“那就拿百万两银子,换我帮你出手一次。” 没等韩东流答应或是拒绝,他已然说道:“银子对我已是没什么大用,但我总不好白白出力,你花百万两都未必买得到名侠出手,却能买到我一次承诺,这是你赚了。” 韩东流苦笑着摆了摆手,“别说百万两,一百两我都拿不出来。” 这下却轮到楚秋惊讶了。 “武评榜第三,名满天下的逍遥剑,怎么混得这么惨?” 楚秋笑吟吟道:“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那你还混个屁,不如到我风雨楼中寻个差事,月钱给你一千两,如何?” “莫要再消遣韩某了。”韩东流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说道:“你如果想走,这京城之大,除非箫铁衣那等高手亲自来阻,否则没人能留得住你。 这些日子御前卫已经几次找到我头上,就问你什么时候愿意离京。照夜司虽未明言,但对你的态度,一样也是不欢迎的。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亲自来此扰你清闲,就是怕你再在京城大打出手。” 说到这儿,韩东流干脆开门见山道:“如今‘三绝’还剩一人,你想把他找出来,恐怕也要费些工夫,不如与我联手,一同揪出幕后之人。” 直到听他说完,楚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李跃虎:“你可知道他是谁?” 韩东流望了过去,李跃虎顿时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板着小脸强装镇定。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打量片刻后便是舒展开来:“被你带在身边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你能知道两个冒名者来到京城的消息,也证明背后有人为你打探情报。” 顿了顿后,韩东流亦是摇头失笑:“让清隐李家的族人为你端茶递水,你也真是好大的排场。” 楚秋笑而不语,向李跃虎伸出手来。 后者顿时会意,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何意?”韩东流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是一个又一个‘鬼画符’般的字符,疑惑道:“莫非是什么暗语?” “你说清隐李家为我打探情报,这事没说错,错的是先后顺序。” 楚秋淡淡道:“那两人在京城的消息,是我来了之后,李家才打探到的情报,甚至比峙州那个‘拳绝’还晚了一步。 不过,峙州毕竟不止是风雨楼一家的地盘,那家伙若真想找死,自有人会送他一程,不必我亲自动手。” 韩东流闻言,目光看向纸上的字符,沉声道:“所以,这才是你来到京城的真正原因?杀那两人,只是顺手为之?” 他仔细看着那些线条勾勒出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岐龙山秘宝?” 随后又摇了摇头,凝重道:“不对,我曾见过岐龙山秘宝的残图,这应该是模仿图上痕迹的仿造品。” 说罢就看向楚秋,“你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就是为这几个仿造岐龙山秘宝的符号?” 楚秋笑了笑,开口道:“李跃虎,告诉这位韩宗师,这些符号背后有什么含义。” 李跃虎缓缓点头,向韩东流行了一礼,随后道:“韩宗师,这些符号,是一部魔门功法的残篇。” 魔门功法这四个字一出,韩东流的目光顿时一凛,“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哪部魔功会以仿造岐龙山秘宝的形式记录?” 身为大虞五品第三的宗师,韩东流自然称得上是博闻博识,哪怕对于一些魔门功法,也并非全然无知。 但他从未听过有哪部魔门功法是以这种方式记录保存的。 岐龙山乃是曾经大玄朝的武极之巅,有关于秘宝的传闻在大玄朝灭国以后,传了百余年之久。 直到今日,那些所谓的秘宝几经转手,真正的高品武夫早就不再感兴趣了。 但牵扯到魔门功法,此事就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听闻当年诸国灭魔之时,魔门的‘三千绝学’除了少数散落江湖,余下皆是不翼而飞。就算你见识再多,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魔门传承。” 听到楚秋的话,韩东流沉吟半晌,终是说道:“你想让我帮你调查此事?” “‘琅轩坊’在京城号称手眼通天,就连照夜司都要给柏坊主几分薄面。”楚秋平静道:“将此事办妥,我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韩东流默然片刻,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能将二妹扯进来。” 他将那张纸放下,“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了。” 楚秋闻言,倒也没有强求,只是笑了笑,说道:“不需要查得太深,我只想知道,这部魔功最可能在谁的手中。” 韩东流眯了眯眼:“此事与那‘三绝’有关?” 楚秋微微摇头,“那三人背后或许也有魔门的影子,但与此事并无关联。” 说着,他用手指压住那张纸,“这些字符并非岐龙山秘法那般毫无参照可言,当年,魔门有人以岐龙山秘法为根基,创造了一套文字。 虽然大多在灭魔之战后失传,却有一部分被清隐李家所得,并且保存至今。” 韩东流顿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你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楚秋手指轻点字符,“这两个字,意为‘太微’。” 韩东流看了过去,问道:“另外几个呢?” 楚秋收回手,淡笑一声道:“剩下的,就要靠你们去调查了。” “太微……” 韩东流重复念了一遍,皱眉道:“有何深意?” 楚秋并未解释,声音缓和道:“如果所有事都要我来告诉你,那这交易又有什么意义?” “是这个道理。”韩东流沉吟过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李跃虎:“有清隐李家相助,你都查不到这部魔功在谁手里,看来此事确实很是棘手。” 楚秋却是意味深长道:“这里毕竟是大虞京城,‘清隐李家’的手段,未必比得过‘琅轩坊’。” 韩东流没有反驳,他将那张纸收起,点头道:“我可以托二妹帮忙问问,不保证一定会有消息。倘若此事背后牵扯太深,我也不会将‘琅轩坊’拖下水。” “理应如此。”楚秋点了点头。 言尽于此,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 正当韩东流打算起身告辞之时。 李跃虎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一只不足他半只手掌大的赤红鸟儿飞了过来。 李跃虎伸出一根手指接住它。 赤色飞鸟左右跳动,‘啾啾’叫了几声。 见到这一幕,韩东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这便是李家的‘虫鳞鸟兽’。” 楚秋并未开口,而是道:“出事了?” “先生,外面好像有人来访。”李跃虎摇了摇头。 听得这话,楚秋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化。 可韩东流却是皱眉道:“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扰你这个大闹京城的‘白衣无名’?” 连日以来,连照夜司都未曾登门拜访,甚至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足见忌惮之意。 他此刻倒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坐了下来,“若真有人来找麻烦,我替你挡一挡。” 话虽是这么说。 韩东流主要还是担心京中哪个‘贵人’不长眼,到时丢了小命,又是一桩麻烦事。 这时,李跃虎用手指抚摸那赤红鸟儿,几道‘啾啾’声过后,他便是说道:“先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说完就向楚秋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秋与韩东流对视一眼。 后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青鸾公主应当不是这种不知礼的性子。” 楚秋却没纠结此事,对李跃虎道:“去看看吧。” 李跃虎点头应下,小跑着离开了风亭。 片刻后,当他回来之时,身后跟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披御寒披肩,长发梳成垂挂髻。 容貌娇美,皮肤白皙如雪。 来到近处,她抬起剪水双眸,望向亭中的两道身影敛衽拜下,“晚辈苏雪泥,见过两位前辈。” 然而,韩东流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苏丫头,你几时来了京城,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楚秋眼神不动,看了韩东流一眼。 似乎在问,‘你认识她?’ 韩东流转过头来介绍道:“这是玄月宗宗主之女,‘此心无瑕’,苏雪泥。” 顿了顿后又道:“别看她年纪小,名声却比你这位‘白衣无名’更大。” 第202章 剑谱 听到韩东流对自己的评价,苏雪泥的脸上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轻声说道:“那只是诸位前辈错爱了雪泥,当不得真。” “你这丫头,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韩东流微微一笑,随后便对楚秋道:“你是主人家,你来决定。” 言下之意,想不想招待这位意外来客,还是得听楚秋的意思。 他已把苏雪泥的身份来历介绍过,自然不能越过主人来做决定。 “人都已经放进来了,我还能再把她撵出去不成?”楚秋说完,轻轻颔首道:“进来坐吧。” “多谢前辈。” 苏雪泥行了一礼,又向为自己带路的李跃虎展颜轻笑,道了声谢。 李跃虎依旧板着小脸,摇头称不必。 随后,苏雪泥踏入风亭,却没直接坐下,而是拿起茶壶,为亭中两位‘宗师’添了些茶。 茶汤冒着氤氲热气,倒至半满,她便停住了动作。 这般自然熟稔的动作,令随后迈入亭中的李跃虎顿时紧张起来,有种自己的活儿被人抢了的危机感。 韩东流伸手握住那杯茶,笑着道:“能让苏宗主的独女亲自为我添茶,说出去倒也是件不俗的谈资了。” 苏雪泥抿唇一笑,“韩前辈,您还是这么喜欢打趣小辈,当初您到玄月宗作客,事后可是令我那几位师兄师姐怕极了您呢。”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有再与她叙旧,看了眼从容饮茶的楚秋,无奈道:“丫头,你壮着胆子跑到这儿来,应当不是只为了说几句闲话。 若有什么事想要寻求帮助,当着此间主人的面说清楚,若不为难,我亦可以替你办了。” 他知道玄月宗主之女突然造访,绝不是只为了客套几句。 想必还是有些事要上门来求。 但以苏雪泥的出身,能求上门来的绝对不是小事,或者该说,那绝不是能够轻易办妥的事。 “既然韩前辈替我开了口,雪泥也就直言了。” 苏雪泥望向了坐在一旁的楚秋,“我想与白衣前辈切磋一番,交流心得。” 这话一出,别说是韩东流神色微变。 就连楚秋都向这丫头瞥了一眼。 观她气机,也就勉强踏入九品境界,体内那一丝真气犹如风中残烛,晦涩难明。 恐怕亦非她亲自修炼的成果。 就这点微末本事,别说是切磋,哪怕楚秋只是隔空释放一丝气劲,都能当场将这丫头打爆了。 “你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顿了顿后,楚秋轻笑道:“我见你肤色雪白,极为畏寒,恐怕是有隐疾在身。难不成是想借我之手自寻短见,了却自己这条性命?” 没等苏雪泥说话。 韩东流也是轻声叹道:“你来京城一事,苏宗主可知情么?” “看来是雪泥没把话说清楚,叫两位前辈误会了。”苏雪泥不禁歉意道:“我此来确是为了与白衣前辈交流心得,但却非是动手切磋。” “这倒是奇了。”楚秋笑道:“武夫之间不靠动手来切磋,还能靠什么?难不成,你想要‘论道’?” 然而,苏雪泥竟然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世上五品非人境宗师,若能练好一门绝学,便已是不可多得的过人天赋。前辈却身负刀剑拳三门绝学,此等天资,恐非‘天才’所能形容。 是以,雪泥斗胆登门,想与前辈坐而论道。” 韩东流闻言,却是看向了楚秋。 他并非忧心苏雪泥的‘论道’请求,而是她这番话里,已经表明知道了眼前这位‘白衣无名’,便是三绝道人。 韩东流毕竟不知楚秋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身份暴露,会不会突然杀人灭口,便是有意提醒道:“这丫头可是苏宗主的独女,自小便是抱着精妙武学长大的。 江湖上称她为‘此心无瑕’,并非有意恭维,毕竟那后半句,可是‘天人之资’啊。” 这番话的重点,显然在于‘苏宗主的独女’。 他在强调这姑娘的身份,避免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韩宗师,在你看来,我每天若不杀几个人,便浑身不自在了?”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难不成我还有以人头佐酒的怪癖,所以这世上的人,来一个我就得杀一个?” 韩东流也不觉尴尬,只是笑了笑:“韩某只是好意提醒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道:“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能猜到我是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说罢,他终于端起苏雪泥倒的那杯茶,在李跃虎委屈的注视下一饮而尽,终是说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跟我交换自身所学?” 苏雪泥闻言,郑重道:“确有此意。” “我这一身所学,大多没什么根脚,除了‘血雁阁’的天刑剑谱算是自己琢磨出的门道,剩下的,只有刀法,拳法,内功可称‘绝学’。” 楚秋淡淡道:“江湖上说我是刀剑拳三绝,那是李家故意为之,相信以你这胆大心细的性格,不难猜到此事。” 苏雪泥并不否认,轻声细语道:“前辈的内功修为确是当世一流,毕竟,能以五品非人境硬撼两位四品神通,便是放眼三座江湖恐怕也只您一人能够做到。” 楚秋微微摇头:“马屁就不用拍了,能被你相中的,无非就是这三部绝学之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三部功法乃是长辈所赐,算得上‘家传’。 那人曾经对我说过,未来若是遇上合适的苗子,可以将他这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如今放眼江湖,除我以外,若不算那几个刀招拳法狗屁不通的冒名者,也就只有一个半的传人。你想接下这份传承,我总要称量称量你的成色。” 他抬眼望向苏雪泥。 宗师威慑,不在于外放气机,而在于言行举止,以及声名背后的累累尸骨! 只此一眼,便令苏雪泥微微有些心悸之感,却镇定自若道:“功法易得,‘传承’难求,前辈若有何要求,雪泥悉听尊便。” 说完。 她却是取出一部由金线捆起的小巧画轴,轻声说道:“既然是交流,晚辈自然不会空手前来,这部剑谱便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双手捧着画轴,递向了李跃虎。 李跃虎圆脸微颤,“先生……” 见楚秋点头。 他才急忙接了下来,递到楚秋面前。 楚秋动也未动,那画轴顿时飘到半空,随着金线脱落,凌空完整展开。 一股‘凛然剑意’已是扑面而来。 这竟是一幅带有真意图的完整传承! 第203章 热闹 “你是说,苏雪泥去拜访了那位白衣无名?” 几日之后,一处热闹花庭当中,‘靖海王’世子裴煜静坐不动,目光淡淡地看向来人:“她去做什么?” 那人身着深蓝色锦缎长袍,看着年纪不小,闻言便是脸色一肃,有些为难道:“世子,那白衣无名的住所连照夜司都不敢打探,咱们没那个本事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接着道:“只知道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待了几日,今早才独自一人离开。” 裴煜手中把玩着一块新的‘仙人坑’玉璧,玩味笑道:“听闻苏雪泥十岁之时便已将玄月宗典藏通读,十三岁领悟了玄月秘典‘霜华经’的真意,一步跨过水磨八品,迈入七品藏功境。 此后三年,她闭关破限,却不想这竟是她最后的‘绝唱’。 待她再出之时,已是神光憔悴,成了一个废人。 这等天骄陨落之事,令整座江湖扼腕叹息,想来她本人也是极不甘心的。” 那锦袍中年微微皱眉:“世子觉得,她是想找那白衣无名寻求重续天资之法?” “大虞一流门派的宗主之女,从小天赋异禀,又有‘此心无瑕’这般美誉,你觉得她甘愿废一辈子?” 裴煜平静道:“功力尽废,又硬受霜华经反噬,若无苏宗主为她强行续命,只怕是一场春寒就能要了她的命。若这经历放在你身上,难道你能听天由命,半生蹉跎么?” 中年人摇了摇头,“但这与白衣无名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们要调查的事,你来问我作甚?”裴煜瞥他一眼,直接令中年人垂下头颅,不敢言声。 随后,裴煜便是笑着道:“过了今年苏雪泥便已十九岁了,三年光阴,自天人之境坠入凡间泥潭,‘雪泥’这个名字,还真是应景得很。” 他的目光看向花庭深处,有意无意道:“那白衣无名在京中接连出手,将我的乐子全都给杀了,我本来还很恼火,却不成想,他竟然赔了我一个天大的趣事。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念叨两声后,裴煜忽然站起身来,按住了那中年人的肩头,“你说我若摆下宴席,请那位白衣无名前来赴宴,他会不会卖我这个面子?” 不等中年人回答。 裴煜便是自言自语道:“我乃靖海王世子,大虞京城除了宫中那几位,还有谁能比我的面子更大?待我未来继承世袭之位,一个五品宗师,合该向我低头俯首。” “世子……” 中年人脸色惊变,正要劝说,却迎上了裴煜那双冰冷的眼眸。 令他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裴煜那‘一闪而逝’的冷意很快收敛起来,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无论苏雪泥与那白衣无名达成了何种交易,武夫所求的,不外乎就是两样东西。” 他的双眸含着笑意:“精妙武学,与江湖名声。现如今武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如就把这泼天名声送给这位号称‘无名’的宗师吧。” 说完,他将手里的玉璧抛给那中年人。 后者急忙双手接住。 再抬头时,只看到裴煜的背影沿着花庭小道渐渐走远。 没等他再跟上去,就听裴煜头也不回道:“设宴邀请京中宗师,前来商谈‘武魁’之事。 谁若能在宴上镇压群雄,靖海王府便全力支持他,成为江湖武魁!” “这……”此时,中年人已失了方寸,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 “对了。” 突然,裴煜的脚步一停,回头笑道:“记得给我那位‘姐姐’也递上请帖,她最爱看些热闹,这次我就给她摆上一场‘名震江湖’热闹。” “是……” 中年人声音干涩,向着裴煜弯腰拜下。 …… 皇城之内,宫墙高耸。 ‘瑞云殿’外,气氛尤为肃穆。 自从上次发生过青鸾公主被刺一案,便连皇城中的守卫力量都加强了许多。 尤其是青鸾公主的住处,更是由御前卫亲自看顾。 一队御前卫刚刚完成交接,带队的六品武夫互相走过流程,被换下来的御前卫便是一言不发离开宫门。 便在这时,完成交班的六品武夫忽然眉头一皱,回身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迈着短急无声的脚步赶了过来。 噌! 一众御前卫已是拔出腰间佩刀,眼神冷厉地盯住来人。 但见来人是个宫女,那名六品武夫示意属下收敛杀意,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喝问道:“什么事?” 那名宫女低下头,控制着呼吸道:“是靖海王世子递来的一份请柬。” 听到靖海王世子,那六品武夫眉头深皱,“拿来。” 宫女立刻双手将请柬递上。 打开翻看一番,又确认内中没有暗藏玄机以后,名六品武夫的目光直接落到最末,确实烫着靖海王府的信章。 于是便道:“知道了,回去吧。” 他没有放人进入。 那宫女显然懂得规矩,转身就走,就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声。 随即,带队武夫向队中一名女子望去。 后者会意接过请柬,快步迈入瑞云殿。 经过一系列严格盘查,这请柬最终来到殿内女官的手上,由她亲自交给正在一座塔楼吹风的青鸾公主。 此刻,裴璟不同于在宫外装扮,而是身着直直垂下的白色纱衣,内中搭着鎏金色长袍,站在楼台好似看风景。 “公主,有件事要您……” 那名女官来到背后,恭敬问安,正当打算开口说话之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喷嚏’声。 裴璟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鼻尖,头也不回地喃喃道:“近来春寒刺骨,你们可要多添几件衣裳。” 女官一时无言,沉默地低下了头。 第204章 疯子 回到瑞云殿,裴璟看完那份请柬,随手就将之丢到一旁,“有毛病。” 这三个字的评价,似乎已经概括了自己那位‘堂弟’的所作所为。 静立在旁的女官却是说道:“靖海王世子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殿下想要回绝,我便派人打发了他。” 裴璟用指尖摩挲自己的眉毛,似是沉思一般。 片刻后,她将手放下,摇头道:“算了,那就是个疯子,招惹他做什么?他要宴请京中宗师,到时有几人会卖他面子尚未可知。我若拒绝,他发疯乱咬,岂不是白白沾惹晦气。” 女官闻言,明白了裴璟的意思,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莫要在意这些小事。”这时,裴璟已经把此事抛到脑后,接着说道:“我叫你帮我查的事可有眉目?” “那位‘白衣无名’,应当就是三绝道人,风雨楼主本人。”女官恭敬说道:“跟在他身边的是‘清隐李家’之主的幼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消息。” “我就知道,他不是偶然出现在那座画舫上。” 裴璟笑了笑,说道:“有清隐李家的人跟在他身边,除了照夜司和皇城惹不得,许多事情对于李家来说并没有什么秘密。” 李家的‘鱼鳞鸟兽’之法极为玄妙,放眼江湖,耳目众多,除了真正的‘禁地’,很少会有他们探不到的情报。 提前得知刺杀自己那人的动向,等在画舫之上出手,此事倒也解释得通了。 不过说到这里,那名女官的声音却是略有冷意道:“殿下,那日对您出手的‘剑绝’,至今还未调查出真实身份,照夜司的人办事愈发敷衍,可要我再去催催?” “催有什么用?”裴璟的笑意淡了不少:“照夜司可不是你能拿捏的,他们就算查到了些什么,不愿告诉咱们,那也只能忍着。 别想着去人家面前摆什么皇族架势,四品第二的箫铁衣近乎江湖无敌。即便咱们两个撞死在他面前,他都未必会低头看上一眼。” 没等女官说话,裴璟就已经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好像漏了一件事?” 尽管她的语气并不苛责,女官心中还是一惊,赶忙说道:“殿下恕罪!” “苏雪泥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裴璟搓了搓手指,语气嗔怪道:“怎么,怕我气急败坏,找玄月宗的麻烦?” 女官迟疑半晌,摇头说道:“我当公主会对那位救命恩人有些……” “有个屁!” 裴璟打断了她:“你要说感激之情,那确实是有,但我最多是想报答那位救我性命的恩情。 如果能够与之结交,再学上几招,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那就别去扰人清静。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女官被斥得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后才是说道:“听闻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住了几日,离开之时,一人独行,恐怕也是想要拜师。” 她本想瞒下这‘无关紧要’的消息,现在眼见是不成了,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裴璟微微摇头道:“玄月宗乃是大虞一流门派,苏雪泥又是个绝世天骄,拜师恐怕有点儿夸张,应当是印证所学,互相交换武道心得。” 女官闻言,却是说道:“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若真想找位武道名师,就连苏宗主也未必不能请来。”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 可裴璟只是眼神微闪,淡淡道:“别说是苏宗主那般人物,就算是宫中供奉的宗师,又有哪个愿意教‘公主’练武?表面敷衍几句也就罢了,你真当他们会尽心尽力?” 她确实学了一些武道传承,如今也到了‘水磨’工夫的阶段。 但这八品关隘,对她而言几乎如同天堑,即便用着江湖秘传的大药也是进境甚微,此生能进七品,恐怕都是烧高香了。 ‘皇室’难出武夫,这似乎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诅咒。 虽然凡事总有例外,但天资碌碌才是常态。 迄今为止,放眼三座王朝,虽然皇室并非没有高品武夫,可却从未有过‘上三品’境的存在。 至于坐上那至尊之位的,更是连中三品境都无法迈入。 对于皇家子女而言,想要练武,无非就是图个乐子打发时间。即便请来名师指点,人家也不会太过认真。 毕竟那些宗师也会爱惜羽毛,倘若真的收了个废物弟子,坏了名声也就罢了,但凡摊上个蛮横的皇家子女,非要闹些破事,也都不够头痛的。 何况裴璟自知自己处境特殊,又没什么天赋,哪怕只想见识些真东西,往往也得不到结果。 沉默片刻之后,裴璟不由觉得有些烦闷,摇头说道:“本宫累了,裴煜那傻子的事,你派人回一句,到时我会去给他这个面子。” 说完,她迈步走向寝宫,仿佛想要躲避什么一般,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宅院之中。 楚秋与逍遥剑韩东流对面而立,气机互相锁定着对方。 韩东流满脸苦笑,禁不住道:“你确定还要再来?” 楚秋笑了笑道:“拔剑吧,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听得这话,韩东流的笑容愈发苦涩,暗叹自己真是捡了个大麻烦。 于是只能沉声道:“若我拔剑,那就是动真格的了,你可得当心一点。” 楚秋微微颔首:“打不过你的时候,我就一刀劈了你。” 韩东流脸色一黑。 随后,逍遥剑铿然出鞘! 他抬手握住剑柄,脚下急动,一剑刺向楚秋! 面对迎面而来的劲风,楚秋只是竖起剑指,紫气环绕指尖,随后便是一指敲向韩东流刺来的剑招。 铛! 巨大声音轰然爆开。 一股风暴在庭院中疯狂肆虐! 眨眼之间,草木低头,就连数十丈外的池水都震荡起来! 几尾白鲤连忙摇动身体,慌忙之中想找地方藏身! 更远一些的李跃虎被吹得小脸乱颤,罩袍泛起层层褶皱,目光呆滞地望着交手的二人。 (三章更完,朋友们,新年快乐!) 第205章 城府 两人于庭院之中‘酣战’一场,双方只以剑招交手,周身功力不过使了三四成,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不过这二人的‘点到为止’,还是令整座花园震颤不已。 李跃虎早已放弃站着,干脆坐在地上观战,被地面传来的‘震感’颠得浑身乱抖。 注意到这一幕,韩东流一剑荡开迎面袭来的紫气,笑着开口道:“再收一分力?” 楚秋颔首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沉下气息,盘旋紫色瞬间散尽。 韩东流略有感叹道:“这‘四余剑谱’不愧是玄月宗秘典之一,四套剑招各成主体,千变万化,又能合而为一,堪称此世一流的剑道绝学了。” 楚秋笑了一声,“这么会拍马屁?那你说说,这套剑谱与你的‘逍遥剑’比较起来孰强孰弱?” 韩东流还未开口,楚秋已经封死了他的后路,“莫要说什么‘天下武学并无强弱之分,唯有武夫实力不同’这种废话,若真是这样,功法还分什么品阶?” 见糊弄不过,韩东流翻手将长剑归鞘,摇头道:“天下武学确有品阶,不过说到头来,这都是武夫对于武道的梳理,落于具象,便成了功法武学。 正如武夫有‘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的区分。 武学的品阶,便也分为下三品‘筑基’,中三品‘绝学’,以及上三品‘天境’。 其中诸多奥妙无法一一细数,但不变的一点是,功法品阶,必然与武夫境界相互对照,代表着对应的手段。 随着武夫的实力进境,自身武学的品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门传承,在不同的武夫手中,也有不同的用法。 基于前人‘经典’,化作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是高品武夫的道路。” 楚秋从李跃虎那儿接过了擦汗的手帕,随意擦拭双手,淡淡道:“所以说,功法与武夫之间的关系是互相成就,越是到了高品,武夫便越有可能反过来成就功法完善?” “不错。” 韩东流颔首道:“五品开始,武夫便被称之为宗师,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这天下武学,除了前人开创的皇皇大道,余下皆是后人沿袭拓宽的道路。 既然功法能够成就武夫,反过来说,武夫却不能成就功法,那这世上恐怕就只剩寥寥几部传承,哪还有今时今日的武道之盛?” 他这一番话,确有几分道理。 功法能够成就武夫,那么反过来说,武夫也一定会成就功法。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武道演变到今天,倘若没有后续之变,导致‘今不如古’,那这天下武夫早就该绝迹了才对。 不过,他的话虽然有道理,楚秋还是一眼识破他是在转移话题,摇头失笑道:“韩宗师,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关键。‘四余剑’与‘逍遥剑’孰强孰弱?” “你这人还真是难糊弄。”韩东流苦笑了一声,终是说道:“我这‘逍遥剑’只是基于五品绝学‘大光明剑’所创,较比四余剑还是逊色了一筹。 但若只论剑法不比根基,你除非掌握‘四余唯一’,否则绝对比不过我的‘逍遥剑’。” 身为大虞江湖五品第三,又是以剑法闻名于世的宗师,韩东流自有其骄傲在。 武夫强弱,自要以实战说话。 实打实地交手,韩东流自问不是‘风雨楼主’的对手。 但若纯粹以剑法问个高低,他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刚刚掌握一门四余剑的楚秋。 楚秋闻言,倒也没再给韩东流难堪,将手帕递给李跃虎后,才是说道:“拿一门四品剑法换我的‘大雪龙拳’,那丫头还真是舍得。” 前些日子,苏雪泥登门拜访,坐而论道,意在交换武学。 但她想要的,却不是方老头最得意的‘霸势九斩’,亦不是那门足以吞吐八荒,厚载万物的‘一气造化功’。 苏雪泥要的,竟是‘大雪龙拳’。 这一点,楚秋早先也没料到,但随着谈话深入,他也发现苏雪泥修炼了一门极为特别的功法。 那一身隐疾,便是修炼那部功法造成的后遗症。 每日披着御寒的披肩,并非真的难忍春寒,而是体内寒气自生,时刻与她体内晦涩的真气对抗,那股刺骨冷意由内而外,药石难医。 依照楚秋看来,恐怕她是打算搜集‘寒属’武学,对抗这种‘疾病’。 “那丫头的运道也是……”提起苏雪泥,韩东流轻叹一声:“若她不生在玄月宗,自小熟读宗内秘藏,恐怕也难以兑现那惊世天赋。 但也正因她是苏宗主的独女,又是‘天人之资’,才会阴差阳错接触了‘霜华经’,落得这般下场。 或许给她换个出身,就算没有‘此心无瑕’的名声,如今也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惊艳后辈了。” “你倒是替人家操起心了。”楚秋似笑非笑地看向韩东流,“你把眼下那些烂糟事弄清楚再说吧。” 韩东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那几个字符,我已经托二妹去调查了。不过事关魔功,那经手之人必然十分谨慎,轻易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楚秋不置可否道:“慢慢查,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韩东流以为他是表达对此事绝不罢休的态度,倒也没说什么,接着道:“靖海王世子那件事你怎么看?” 楚秋转身走向亭子,李跃虎小跑跟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韩东流也想伸手讨要一杯,却见李跃虎板着脸装作没看到,不禁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小子了。 “他见你一直夸那个苏雪泥,心里有危机感了。” 楚秋则是笑了一声,揉了揉李跃虎的脑袋,接着便道:“靖海王世子宴请京城宗师,欲要将‘江湖武魁’提前,这事听着有意思,愿意沾上这麻烦的宗师并不会太多。” “据我所知,如今并没有几人回应靖海王世子的邀请。”韩东流微微颔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饮了一口,接着道:“不过,这位靖海王世子的性格,我也算是有所了解。 此子表面待人温和,广结好友,哪怕对待身份远不如自己之人亦能做到‘折身相交’,在皇亲贵胄中,算得上风评尚可。 不过背地里,却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吴相’曾评价过此子城府颇深,若是用在正事上,倒也是个能成大器的料子。” 楚秋听他说完,端起茶杯摇头道:“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皇族成员,心里怎么可能没些深沉?何况,我听说那位靖海王也非凡俗亲王,这种出身,若真教出个傻子才是坏事了。” “韩某可不是那个意思。” 韩东流摇头道:“靖海王世子如此大张旗鼓,想要挑动京中宗师比斗一场,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依我来看,此事恐非靖海王所授意,而是他自己的主意。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就敢操办这种大事,其中的是非之深,不好评断啊。” 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笑吟吟道:“行了,无非就是想从我这儿套些情报,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说给谁听呢?” “李跃虎。” 说完,他唤了李跃虎一声。 后者立刻正色起来,从袍袖里抽出一根竹筒。 “拿去吧,李家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儿。你关心的幕后黑手,暂时还没有查明,但你猜得没错,这件事,确实跟靖海王世子有些关系。” 楚秋轻扬下巴,示意韩东流自己拿回去看。 “跟你聊天就是轻省些,那韩某便厚颜了。”他接过竹筒,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随后道:“这宴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 楚秋淡淡道:“这种人,你不给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晾他几日,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吧。” “如此也好。”韩东流将竹筒收起,认同楚秋的打算。 他本来也没有赴约的打算。 如今京中宗师,十有八九没把靖海王世子的邀请放在心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一个小小的世子,就算是靖海王亲至,不卖他面子的武夫也有太多。 大虞江湖胜过朝堂,愿意给面子的时候配合配合,不愿给面子的时候,干脆理都不会理。 这才是常事。 “韩宗师,既然知道你是厚颜接了好处,那就赶快让柏坊主多出几分力。”楚秋继续垂眸饮茶,语气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时间很多,但也不能等她一百年。” 韩东流略有些尴尬,不由苦笑道:“韩某今日就再去问问。” …… 待到这‘恼人’的逍遥剑离去。 楚秋坐在亭中,一边喝茶,一边梳理自己如今的一身所学。 这些年攒下的点数,早已突破了一万大关,但除了凭着自己练到圆满的‘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霸势九斩’之外,目前根本没有可供消耗的武学。 品阶太低的,自己随便练到‘小成’,掌握些感悟去触类旁通也就罢了。 品阶太高的武学又不易得手。 何况尽管自己如今对于武道的理解早已不同往日,不再是当年那样苦苦钻研不入其门的德行,但想要将绝学入门,也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就比如‘涅盘刀’这门残章刀法,也是乔骸这‘绝世天才’日以继夜的言传身教下,才终于入了门。 除了涅盘刀之外,余下三部武学想要加点到造极,除了大雪龙拳满足条件,剩下两部还需再攒些时日。 自己对于大雪龙拳的领悟最深,点数消耗也较低,考虑到性价比来说,自然是投入到这部拳法最为合适。 但一气造化功与霸势九斩,同样也是顶级传承。 尤其是前者,能将真气‘逆行’,镇收外来的异种真气。 当年方老头能扛着上三品给予的伤势撑了那么久,恐怕也是这部绝学立了大功。 以自己当前的实力,除非面对上三品武夫,交手之时皆可将庞大气劲镇于体内,再以‘顺行’外放。 这是对战‘四品神通境’最有效的手段。 但霸势九斩作为攻伐无双的刀法,亦有独到之处。 三者取其一,待到点数足够时再做这个选择也不迟。 更主要的是,如今自身困于‘神通’门槛之前,也绝非纯靠加点就能破境的。 正如韩东流所说,武夫与功法的关系,在于相互成就。 无论是‘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还是‘霸势九斩’,都是方老头的看家本领。 对于这三门功法的品阶,以楚秋如今的见识,猜测应当是在四品。 方老头用一生创下的三部武学,若由他亲自使出来,必定不输所谓的上三品天境武学,但也一定有些差距。 毕竟老头子巅峰时期,应该也是止步于‘四品神通’。 倘若同为三品,楚秋不信他敌不过林听白。 但现在这三部武学落到自己手中,‘造极’层次恐怕就是尽头了。 他得承认,自己没有方老头创下一气造化功那种‘开辟万古无人之路’的壮志,目前也没有足以支撑改善功法的知识储备。 迈过四品,老头子为自己铺的路已是走到了头。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就该他自己琢磨了。 “五品境需领悟‘非人’练法,求证自身,四品‘神通’涉足精神领域,恐怕也是某种更高层次的求证之法。 我靠专攻‘精神’的涅盘刀抓到一丝感悟,总算看见了破境的门槛。 如今又有‘灵修法’相辅,对于精神领域已经有了些想法,四品境,于我而言倒是不难,最差无非就是将八品没体会过的水磨工夫走一趟。” 楚秋心中思索,又拿起李跃虎倒至半满的茶杯,望杯内升腾的热气,忽然说道:“李跃虎,若叫你凭借着前人开拓的皇皇大道,再将路子走得更宽更远,你有这个志气么?” 李跃虎微微一怔。 圆圆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神色,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随即苦着脸道:“先生您这个问题……莫不是在为难我?” 但当他想起最近楚秋那般‘出尘’变化愈发明显,心里猜到了些什么,接着道:“先生若是担忧无法看清上三品的前路迷雾,我可以通知家中长辈,送些武道心得拿来给您参考一二。 上三品境的心得札记或许不多,但四品神通境的一些老前辈留下来的心得注解,我们李家收藏了不少。” 待他说完,楚秋沉默半晌。 最后微微摇头道:“暂时不必,你下去歇着吧。” 李跃虎没有多言,恭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风亭。 这小家伙走后,楚秋的目光落在唯有自己能见到的面板上。 【寿命:六千七百一十二年】 再有不到十年光景,自己的寿命便要突破‘万年’大关。 到时面板演化的新功能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楚秋收回目光,轻轻一叹:“还没迈入四品神通,便开始忧心上三品的门路,我这一生,就是操心的命啊。” 随后,他便从袖口取出‘四余剑’的剑谱,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看了起来。 …… 京中连日风雨变幻。 不少宗师齐聚在这‘龙虎盘踞’之地。 对这局势暗涌,便只有冷眼相望,倒也没几个拿出在江湖上的‘威风做派’。 毕竟,有照夜司坐镇京城,敢于生乱之人少之又少。 除了那惊鸿一现又消失不见的‘白衣无名’,再找不出第二个宗师挑起事端。 但那白衣无名是什么情况,许多知情者已是心照不宣,照夜司那视而不见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是以,也没人不开眼地跑去招惹那位躲进宅院避开风雨的‘无名宗师’。 这一日。 一跃成为京中‘武道仙迹’的琅轩坊内,韩东流与柏瑶琴对面而坐,后者抬起眼眸,笑问道:“大兄,今日可就是那靖海王世子宴请京中宗师的日子。 你不愿前往倒无妨,这般光明正大地来到琅轩坊喝茶躲清静,事后叫那位世子知道了,他不敢为难你逍遥剑,怕是要来找我的麻烦呐。” 琅轩坊内人来人往,像韩东流这种江湖盛名的宗师,刚一现身,只怕就要有人把消息传到靖海王世子裴煜的耳朵里。 韩东流摩挲着茶杯纹路,淡淡道:“我早已回绝了靖海王世子,他若真想撕破脸来找麻烦,那倒也省了我的一番工夫。” 听出这话里的些许冷意,柏瑶琴美眸一眯,轻声道:“李家给的消息我亲自验过,那‘剑绝’在镜湖使的掌法确实与裴煜有些关系。 青鸾公主被刺杀那一日,靖海王世子就在禅悦寺‘烧香拜佛’,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太过巧妙,未必没有栽赃嫁祸的嫌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韩东流颔首道:“靖海王世子如果有本事操弄这种大事,靖海王也脱不了干系。牵扯到这种人物,是该谨慎一些,不能妄下决断。” “大兄心中有数就好。”柏瑶琴拿起乳白透光的茶壶,动作轻柔地为他添茶,“你这人性子太直,与此事牵扯得越深,我这心里就越没个着落。 事关‘两极’之争,又扯上了皇室亲族,这种大事,哪是你我能够掺和的? 你倒不如学学那位‘风雨楼主’,躲一处清闲,看看热闹也就罢了。” 韩东流摇头说道:“许多事情,你即便身在局中也能看得分明,论起处世智慧,二妹你比我强了太多。 我只是一介武夫,或许有些私心,但终究记得当年入门习武那一天开始,便立志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大虞两极之争,凭我韩东流一人或许无法力挽狂澜,但事到了眼前,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而为’这四字而已。” 听得这话。 柏瑶琴不禁轻声叹道:“你这番话说出来,让我恍惚以为面前坐的人,是那‘名侠’顾擎涛呢。” “不敢与顾宗师相提并论。”韩东流亦是笑了一声,随后道:“那几个字符的来历,你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提到这件事,柏瑶琴的笑容意味深长道:“我就知你逍遥剑不是个会绕弯子的性子,特意跑到琅轩坊来喝茶,半天不聊此事,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说罢。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情报递给韩东流。 见他当即拆开来看,便也笑问道:“我看大兄与那位风雨楼主倒是意气相投,除了想请他出手帮忙之外,恐怕也是存了几分想要真心结交的打算呢。” 韩东流并未言声,迅速看完其中内容后,才是摇头说道:“风雨楼主横空出世,掀起了一片江湖风浪,却也实实在在办了几件好事。 峙州如今由风雨楼、天鸢门共同把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柏瑶琴不置可否地一笑:“你这些年不也出手铲除了不少‘作恶多端’的江湖门派?论功绩,未必输他多少。”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再讨论此事,而是道:“当年魔门消失的‘三千绝学’,确实给江湖带来了不少麻烦,各家一流门派,也未必没有留下几部魔功用以收藏。 现在想想,这门以‘岐龙山秘宝’创造的文字,会不会就是魔门早有预料,有意为之?” 岐龙山秘宝那如同鬼画符般的东西流传多年,也没有几人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魔门将功法以这样的形式记载保存,做到如此隐蔽,难以想象背后还有多深的牵扯。 柏瑶琴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最有可能沾手过这部魔功的人和势力,我全都写在上面了。” 韩东流闻言,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最后落到‘书会’上,轻声道:“我若记得不错,这‘书会’如今已经成了靖海王世子与那群京中纨绔喝茶听曲的地方。” “书会曾经是京中士子交流之所,那里的藏书之多,或许只有皇城内才能相提并论。” 柏瑶琴拿起茶壶自斟自饮,顿了顿后,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很巧合?又与那靖海王世子有关。” 韩东流站了起来,平静道:“我会去查明此事。” 转身迈出一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二妹,你这纸上,还漏了一个名字。” 柏瑶琴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韩东流也没再开口,几步后,便消失在琅轩坊之中。 第206章 无妨 今日靖海王世子在书会宴请京内宗师,算是连日以来,最有‘声势’的热闹。 虽说在京的宗师并未有几人回应邀约,但那些想要凑个热闹的武夫与权贵,却早早到了书会等待。 越过蜿蜒曲折的游廊,在那座种满名贵花卉的花庭当中,裴煜身着玄色长袍,衣上缀着暗金刺绣,一副较为正式的衣着打扮。 此刻,正与到场‘宾客’谈笑风生,脸上满是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没有半点‘靖海王世子’的架子。 即便是一些六品、七品的武夫,裴煜都会亲自说上几句客套话。 礼数周到,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今日这场宴席不设门槛,除了被邀请的诸位宗师之外,即便是真想来看热闹的,裴煜也一样欢迎。 毕竟热闹就是给人看的,若是没有观众,也就没了意义。 “世子。” 便在这时,那几个平日与裴煜近乎形影不离的京中权贵子弟也来打了声招呼。 裴煜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随后道:“载宁,颜蕤,你们随我来。” 众人中,那两名男子对视了一眼,随后走了出来。 其他人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这二人身份特殊,有资格跟在靖海王世子身边。 一者是‘兰大学士’的长孙。 另一个则是‘户部侍郎’的幼子。 虽然不算京中最顶级的贵家子,却都是‘靖海王’一派的人,自然算得上裴煜的‘自己人’。 跟着裴煜走了几步,一袭长衫的兰载宁问道:“世子,我们可是要去见什么人?” 旁边依旧一副公子哥打扮的颜蕤眉头轻皱,却没说什么。 裴煜笑了笑,领着二人穿过花庭小路,来到一处隔开的园子,“今日我要宴请京内宗师,领你们见的,自然就是宗师。” 听到这话,二人心头微凛,神色都有些凝重。 倒不是他们畏惧那些‘高品武夫’,而是他们知道,目前为止,京中受邀的宗师,并没有一人到场。 这些眼高于顶的武夫,仿佛提前商量好了一般,谁都不打算给裴煜这位靖海王世子半点面子。 裴煜用这般玩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是让二人不知如何回应。 “别那么紧张。”裴煜许是察觉到两人的顾忌,脚步依旧稳重,淡笑着道:“宗师事忙,或许不能按时赴约,这都无妨,咱们可以慢慢等。” 这‘慢慢等’的语气,让兰载宁表情微变,不着痕迹地看向颜蕤。 颜蕤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世子,倘若今日无人赴约呢?” 听到他这大胆的问题,裴煜非但没有发火,反倒笑了起来:“无人赴约岂不是更好?这京中武夫连我一个世子的宴请都不敢来,又何谈去争那‘江湖武魁’?” 说罢。 他迈步走入花园。 许多道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 见到裴煜,这群下人赶忙把头低垂,恭敬地叫了声世子。 裴煜目不斜视,一路来到宴上主位,转身笑问道:“猜猜这位子是留给谁的?” 这一次,没等颜蕤开口,兰载宁便是‘抢功’般答道:“能让世子这般重视,应当是那位白衣无名了?” 裴煜颔首一笑:“你答对了一半。” 兰载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为何只有一半?” 这般如同温风细雨般的‘吹捧’才最为称心。 不过裴煜并没有亲自解释,而是看向了颜蕤:“你来给他说说。” 兰载宁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是,世子。”颜蕤视若无睹,向裴煜拱手之后,平静说道:“白衣无名确实是京中声势最大的宗师,但这位置,却是留给‘武魁’来坐的。 世子说你只答对了一半,是因为白衣无名强则强矣,终究没有令天下五品俱低头的本事。” “受教了。”兰载宁轻描淡写地一拱手,随后道:“据闻那白衣无名颇为倨傲,连照夜司的面子都不给,恐怕他今日难能前来与会了。” “我说过,这些都无妨,再等等便是。” 裴煜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这时,那名脸色严肃的锦袍中年人迈步而来,凑到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煜缓缓点头,“第一位贵客来了,我去招待招待。” 临走之前还对那中年人吩咐道:“老潘,照顾好他们。” 中年人弯腰称是。 兰载宁与颜蕤也同时作揖,目送裴煜离去。 “潘管事,可是有宗师应邀前来了?”待裴煜离开,兰载宁便看向那名中年人问了起来。 面对‘外人’,潘管事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宗师?”兰载宁略一思忖,随后忽然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听到这话,潘管事瞥了兰载宁一眼,接着就道:“我还需盯着底下的人办事,两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自便。” 颜蕤点了点头,作揖道:“潘管事不必在意我们。” 潘管事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兰载宁瞬间笑容尽失,轻笑道:“他是拿我们当成狗腿子了啊。” 颜蕤放下双手,面无表情道:“难道你不是?” 如此针锋相对的反问,却只让兰载宁笑得更为灿烂,“咱们就算是狗腿子,那也只是世子的狗腿子,卑躬屈膝示权贵,谁不是这么过的?” 他顿了顿,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颜兄不如想想,世子叫你我二人来见‘宗师’,到底有何深意吧。” 颜蕤望向那些忙前忙后的下人,平静道:“世子行事仅凭喜恶,若是胡乱揣测只会坏事。” 兰载宁眼神一闪,随即摇头道:“也不知颜伯父怎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我看你不该混在这京中,而是该去江湖啊。” 这话听起来只是感慨颜蕤性格憨直,实则却是诛心之言。 如今大虞两极争锋,冲突已经迫在眉睫。 一句‘该去江湖’,足以让颜蕤万劫不复。 可颜蕤却连眉头都没皱,淡淡道:“兰兄如果不愿讲道理,我也确实懂些粗浅功夫。” 兰载宁深深看了颜蕤一眼,亦是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 裴煜孤身前往花庭,远远见着那道众星拱月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脚步加急,几乎一路小跑了过去。 没到近前,便是微微欠身道:“见过公主殿下。” 靖海王世子摆出这种姿态,可是惊住了在场不少人。 就连那些围在四周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你这靖海王世子都点头哈腰了,我们岂不是得下跪才行?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之时。 一身珠白劲装的裴璟淡淡道:“我看你病得不轻,要不要找宫中圣手替你治治?” 裴煜站直身体,笑着道:“青鸾公主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无论怎么尊敬也不为过。” 随后,他伸手虚引道:“请随小弟移步过来。” “不了,就待在这儿挺好的。”裴璟拒绝了他的‘带路’,似笑非笑道:“我怕你把我给杀了。” “公主,莫要说这些玩笑话。” 这时,站在裴璟身后的蔡俊贤却是望向了裴煜,笑着道:“靖海王世子千万别当真。” 裴煜笑容不改道:“毕竟前些时候才有过一场刺杀,公主是该谨慎一些。” 他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下人从四面走来。 当场在花庭隔出了一片空间,以纱帐遮掩外人目光,随后搬来桌椅茶具,一应俱全。 裴璟背着手,看那群下人折腾忙碌完,便是对身侧女官说道:“看看,我早就说过,他请我来只是为了恶心我。” 那名女官面如平湖,波澜不惊,闻言只是上前两步,开始检查那些桌椅有无机关,茶具之中有没有藏毒。 动作十分细致,显然也对这靖海王世子没有半点信任。 裴煜丝毫不恼,眼见四下无人,便也笑着道:“姐姐今日能来,小弟确实欣喜,即便京中宗师全都不愿赏脸,至少还有‘青鸾公主’为我兜底,心里实在感激不尽呐。” 听得这话,裴璟坐在女官检查完的椅子上,指尖细细摩挲眉峰,冷冷道:“别说那些废话,如今三皇叔管不到你,我看你这尾巴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宴请京中宗师,挑动江湖武魁之争?你凭什么?” 女官走到裴璟身后,低垂目光一言不发。 此行负责保护裴璟的蔡俊贤,亦是笑意十足,背着双手望向裴煜。 ‘青鸾公主’的一句质问,瞬间让气氛降至冰点。 裴煜的笑容,竟也变得委屈了不少,轻叹说道:“姐姐这番话,就真让小弟有些寒心了。 您难道不知,这江湖武魁乃是圣上的主意?身为大虞子民,本就该为圣上分忧,我在书会宴请京中宗师一商武魁大事,又有哪里做得不对了?” 他笑了笑,摇头说道:“就算不谈这个,同为皇室亲族,我为圣上子侄,也理应替他老人家多操心这些江湖琐事。” 面对这种诡辩,裴璟冷意不减,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你了?那你不妨说说看,今日这场宴请宗师的戏码,你打算如何收场?” “客人未至,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裴煜说完,又是招了招手,一名下人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走了过来。 裴煜抓起盒子,笑吟吟道:“我知道皇姐对武学感兴趣,这部是我托了不少关系,从大离江湖得来的‘武学精要’。 我想着你迟早会是‘大离人’,便打算在你嫁到大离那天送给你。 今日赶巧,就提前给皇姐准备上了,还请皇姐笑纳。” 此话一出,裴璟面无表情,倒是蔡俊贤与那女官都变了脸色。 女官满脸寒霜,盯住了裴煜。 蔡俊贤亦是淡淡道:“世子慎言。” 裴煜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只把那木盒放到了裴璟的手边桌上,退后几步说道:“那就不打扰了。” 他拱手行礼,转身之际,脸上笑容全消,揭开纱帐迈步离开。 裴璟的指尖抹过眉梢,头也不回道:“这家伙是在威胁我?” 身后女官缓和着语气道:“世子尚还年少,口无遮拦,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裴璟闻言,笑了一声,摇头道:“裴煜的胆子向来很大,但这一次,恐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看来,如今有不少人盼着我赶快滚出大虞,别待在他们跟前碍眼呢。” 说完这句话,裴璟拿起木盒,淡淡道:“既然是他送的礼物,也别寒了他的心,收下吧。” 女官接过木盒,一言不发。 这时,蔡俊贤的目光忽然微动,苦笑着道:“要开始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纱帐外头传来惊讶喧闹。 不少人顿时‘抛弃’了青鸾公主所在之处,朝花庭另一边聚集而去。 却见那花树并立的石板小路之中,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领先半步的老者面色肃然,背着两根用帆布裹住的长杆兵器。 落后些许的中年人看起来就普通了许多,面色青灰,仿佛中了毒一样。 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木然呆滞,随意扫过四周,便让人背生凉意,不敢与之直视。 四周武夫望向这两人,表情一阵幻变。 认出门道之人,俱是不敢吭声。 不过人群当中,终究还有胆子大的,沉声说道:“‘送死鬼’何熄?” 一众目光,全都望向那面色青灰的中年人,表情难看无比。 “送死鬼何熄?” 蔡俊贤听到了外面的‘喧闹’,眉头微皱道:“凉薄山八苦也敢踏入京城?照夜司……” 他忽然闭上了嘴,没有说完后半句。 “凉薄山八苦,听说现在只剩七个了啊。”裴璟却是剑眉微扬,来了些兴致。 蔡俊贤点头道:“‘病主’范文山死在了风雨楼主的手中,不过余下那几人也鲜少在江湖中走动。能与凉薄山勾结到一处去的,皆是犯下不少血案,没了容身之地的疯子。 搞不好,其他几人早就被仇家打死,又或是默默无闻地死在哪个角落了。” 凉薄山在大虞江湖堪称声名狼藉。 口口声声‘入我凉薄山门,自当独善其身’,实则都是些疯疯癫癫,犯下天怒人怨之事的败类。 拿‘邪道’称呼他们,恐怕有些邪道武夫都要不乐意。 用‘杀手’来代指,又不够全面。 那就是一群为了利益,什么事都敢干的疯子,但凡有些本事的武夫,都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所谓的‘八苦’更是仇家满天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蔡俊贤这句话,确实一点都没有说错。 顿了顿后,他凝重道:“凉薄山之人行事无所顾忌,公主,先离开吧。” 裴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反正面子已经给了裴煜,就没必要再看热闹了。” 她刚站起身来,那名女官立刻挑起纱帐。 正待迈步之时,后方却又传来一阵惊呼。 就见那‘送死鬼’何熄的面前,忽然出现另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和尚。 “苦空大师!” “禅悦寺高僧也来了?” 众多武夫先是一惊,随后见这位苦空大师拦路的架势,就知道是有热闹要看了。 “阿弥陀佛。” 苦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眼神严肃,看向了‘送死鬼’何熄身侧的老者,“吴施主,能否行个方便?” 背着两根长兵的老者瞥了眼身侧的何熄,淡淡道:“恰好同路而已,和尚自便吧。” 说完,他便沿着小路迈步向前。 远处的蔡俊贤见此一幕,略有些迟疑道:“‘两仪枪’吴若闲?” 裴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是驻足观望,好奇道:“也是个高手?” 蔡俊贤道:“那是与‘武癫’徐老同辈的人物,最后一次现身江湖,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十九年前……” 裴璟略一沉吟,随后双眸微亮:“‘枪魁’之战?” 蔡俊贤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年萧司主以一己之力败尽八位枪法宗师,尽管事后并未传出是哪八人,但大虞江湖有资格参与此战的枪法大家不过双掌之数,众人也只是心照不宣,留些体面。 自那之后,萧司主踏碎江湖枪道一路,从此奠定‘枪魁’威名。 这位吴前辈,应当就是那一战的垫脚石之一。” 他沉声道:“连这种老宗师都现身了,看来这次‘江湖武魁’引起的麻烦不小。” 似这种早已‘退隐’的宗师忽然涉足江湖,便是最明显的信号。 吴若闲或许是第一个,那他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蔡俊贤开口解释之时。 那苦空和尚终于望向了何熄,声音沉闷道:“何施主,贫僧有些话想要与你当面问清,还望你能如实相告。” 面色青灰,眼神麻木的何熄偏了偏头,缓缓道:“这些年来,我的记性变差了,不记得曾经杀过禅悦寺的人。 倘若真有这一段恩怨,先向大师告罪一声,万望勿怪。” 苦空眉峰一沉,直接了当道:“六年前,梦江北岸一座小镇化作无人鬼域,家家户户悬尸于屋内房梁,额头贴着‘送死符’,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这般骇人听闻之事,也是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不少人看向那‘送死鬼’何熄,眼神已是既惊又怒。 凉薄山八苦之中,何熄的‘杀孽’并不算多,他杀人全凭心意,往往都是比斗一番再将人打死。 但他杀人时却有个怪癖,会在尸体额头贴上一张符纸。 仿佛害怕那些生前斗不过他的武夫,死后化为厉鬼前来索命一般。 如今苦空的话,将一桩‘惨案’道破,却是令在场众人心生惊怒。 “屠光一镇之人?凉薄山这是想要自绝大虞?” “‘送死鬼’何熄!犯下这种恶事,你还敢出来行走?莫不是以为世间没人能治你了?” 几名六品武夫脸色铁青,吐气开声,当场就骂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京城,又有‘苦空大师’前来问责,不论出于心中坚守,还是想要躲在宗师背后喊喊口号,此刻花庭当中,却也掀起了一场‘讨伐’声浪。 “梦江?” 何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思考半晌,便是摇头道:“我从未去过梦江,但这为人‘送行’的手法,确是我的行事作风。” “那你是承认了?”苦空放下双掌,语气凝重。 气息翻腾之间。 他的双掌周围泛起无色纹路。 何熄神色木然,看向苦空的手掌,眼神却是有了些生气。 这时候,蔡俊贤也皱紧眉头,向前迈了一步:“不能让这两人现在打起来,公主先走吧,我拦上一拦。” 没等裴璟说些什么。 就听一道声音从远至近,缓缓传来。 “今日靖海王世子宴请众人,我连口茶都没喝上,你们便要将这场子给砸了?” 就见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步而来,不见动作多快,却已站在对峙的两人之中。 一抬手,气劲隔开二人,笑着说道:“两位要打不如出去打吧,将这书会花庭打坏了,那就太过煞风景了。” “阿弥陀佛。” 苦空目光低垂,口宣佛号,不再言声。 何熄打量了书生两眼,淡淡道:“‘儒生’朱冕的面子,管用。” 也不再与苦空针锋相对。 朱冕轻笑一声,摇头说道:“不必你卖我面子,倘若苦空大师所言为真,出了这书会,我也要你的命。” 说完,他向苦空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花庭深处,口中淡淡道:“都是为了‘江湖武魁’而来,不如敞亮些,躲躲藏藏算什么宗师?” 随着朱冕话音落地,一道又一道气机外放,暴露了‘宗师’行踪。 蔡俊贤已是满面凝重,看向镇定自若的裴璟:“公主,蔡某此刻护你离去,也还来得及。” 算上目前现身的四位宗师,眼下这书会‘外放气机’的宗师已有十人之众。 蔡俊贤掂量自身本事,即便有人阻拦,护送裴璟离去亦不算多难。 裴璟背着双手望向花庭小道,若有所思道:“看来裴煜是铁了心想要弄些动静。” “算了。” 她摇了摇头,“皇城脚下,乃风云汇聚之地,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现眼到几时。” 第207章 争锋 “若无诸位宗师今日赏脸,这场宴席怕是要变成京中闻名的闹剧了。” 花树并立的庭院深处,裴煜端起酒杯,笑望着满座宗师,语气感慨道:“多谢几位保住了我‘靖海王府’的颜面,晚辈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先敬诸位宗师一杯。” 他饮尽杯中酒,又将杯盏倾倒,托手左右示意,满脸都是笑容。 然而,陪在他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二人,却是捕捉到了现场的古怪气氛。 十名宗师列坐,互相全无眼神交流,对于裴煜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同样也没什么反应。 除了裴煜提及‘靖海王府’时,儒生朱冕微微抬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外,余下几人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摆明是不打算给这位靖海王世子面子。 即便他搬出‘靖海王府’,也不足以威慑这群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高品武夫。 裴煜见状,倒是不以为意,抬手一挥,潘管事顿时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分别送到在场诸位宗师面前。 众人望了过去,见是一个白瓷药瓶,均是不动声色。 唯有朱冕随手将之拿起,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失笑道:“百味丹?靖海王府还真是出手阔绰。” 此话一出。 其余宗师才是重新审视面前这份‘礼物’。 “不愧是儒生前辈,好见识。”裴煜抚掌轻笑,赞叹一声后接着道:“正是‘灵机山’的百味丹,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传闻中服用一颗便能洗经伐髓,激发纯气自生的百味丹?” ‘送死鬼’何熄脸色木然,语气平淡道:“以如此重礼事人,必是别有所求。世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操持这场宴席,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们这些凉薄山出来的疯子,何时也学会了弯弯绕绕?说话好不痛快!” 突然间,另一名宗师冷声出言,目光如同利刃般扫过全场,“今日咱们为何前来赴宴?诸位心中明镜,用不着啰唆那么多。 反正我是不信,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操弄江湖武魁!” 随着他的话说完,现场几人亦是笑了起来。 这时。 于一旁单独立着座位的裴璟也是笑了笑:“这位宗师,说话倒是爽利。” 站在身侧的蔡俊贤望了过去,淡淡道:“那是胡铮,早年也是有名的邪道高手,后来被萧司主打断了‘武夫傲骨’,自此销声匿迹十余年。” 他这句话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除他之外在场十位宗师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胡铮斜眼看去,骂了句‘皇室走狗’,却也没有与蔡俊贤撕破脸的打算。 对此,蔡俊贤面不改色,一笑置之。 然而裴璟此时也是品出了些味道,笑着道:“今日到场的除了朱前辈,余者皆是不常在江湖走动的高手啊。” 蔡俊贤缓缓点头:“的确如此。” 在场十位宗师,除了‘儒生’朱冕有着偌大名头。 余下九人,皆是鲜少涉足江湖的五品宗师。 甚至在此之前,这些人都没有在京城中暴露过行踪。 或许照夜司那边掌握了他们的动向,但对于身处御前卫的蔡俊贤而言,今日来到书会这帮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生’。 “胡宗师的话,倒也没说错。” 这时,在场唯一一位女子宗师轻笑着道:“咱们今日都是为了‘靖海王’的面子而来,世子与其白白浪费口舌与我们客套,倒不如把话说明了。 对于江湖武魁一事,靖海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大虞两极争锋,他又要站在哪一边的立场呢?” “柳刃心,莫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胡铮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吓到小世子了可怎么办?” 女子宗师笑而不语。 大虞武夫难以管束,到了宗师层次,更是如此。 能够跻身五品一流,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裴煜大摆宴席,欲要宴请京中宗师一会,口口声声说的是先争‘江湖武魁’,但在宗师眼中,不过是个笑柄而已。 一个靖海王世子,没有那么大的分量。 今日到场的十位宗师,亦是各有算计。 哪怕单纯把面子给了靖海王,也不可能买裴煜的账。 望着这些‘自视甚高’的江湖武夫,裴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平静说道:“对于江湖武魁一事,父王的确有些打算。只不过,晚辈身为皇室亲族,有些事,自然也要替长辈提前把关。” 他抬手引向裴璟所在的座位,淡笑道:“今日青鸾公主也在场观礼,相信这分量也对得起诸位多年练就的一身本事了。 几位若真想要争那江湖武魁,自是得靠实力说话。” 裴璟眼眸微眯,冷笑一声:“本宫只是看个热闹,若诸位觉得碍眼,现在就给你们腾地方。” 一众宗师却是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送死鬼’何熄声音缓慢道:“依世子的意思,我们该在这里比斗一场,决出胜负,才有资格问清靖海王的打算?” 几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裴煜。 面对一众宗师‘威慑’,裴煜镇定自若,摇头说道:“晚辈非是此意,更不想冒犯诸位宗师。但说一千道一万,武夫之间,全凭实力说话,这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谁的本事更高,谁的声音就更高。谁的拳头更大,谁的道理也就更大。 江湖之上风起云涌,不过就是‘生死胜败”这四个字而已。” 他面露澹然笑意,缓声说道:“谁生谁死,便也是谁胜谁败。” 轰! 话刚说完。 一股凛然之意横扫全场,震得长桌微颤,花树簌簌发抖。 朱冕面不改色,一掌按住桌面,所有碗碟物件如同被无形之力拉住,稳如泰山。 而那爆发气息之人,正是一脸邪笑的胡铮。 他长发怒张,双眼定定望着裴煜,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们练了一辈子的本事,还要在你这皇室贵子面前演上一场猴戏,才能有资格听听靖海王的打算了?” 此刻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名潘管事的双手拢进袖口,一步迈到裴煜身前,神情肃然。 就连蔡俊贤也是向前踏步,随时做好出手止息干戈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靖海王世子’都是皇室一员,蔡俊贤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都消停一点吧。” 忽然之间。 场上始终没有开口过的几名宗师当中,一名干瘦老者摇了摇头,淡淡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娃娃计较什么?有事说事,张牙舞爪的,反倒丢了宗师体面。” 他这一开口。 就连‘两仪枪’吴若闲都抬起目光,望向了胡铮。 胡铮脸色不变,却也收起气息,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就是想试试这位世子的胆量,徐老莫要当真。” “‘不老翁’徐鹤。”蔡俊贤见状,便也向裴璟介绍起来:“这位也是江湖宿老,曾经纵横几多载的高手。” 裴璟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热闹看到这里,她已经有些索然无味。 这一帮‘武夫’坐在一起口舌争锋,好似高深莫测。 其实谁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看得分明,便也没了兴趣。 “老朽一把年纪,本不该再轻涉江湖,但这一次大虞朝廷欲要掀起滔天大浪,个中缘由无法明说,老朽便也只能厚颜出山,从中调停一番。” ‘不老翁’徐鹤白发苍苍,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望着在场众人,缓缓叫名:“朱冕,吴若闲,何熄,胡铮,柳刃心,赵明安,陈士,苦空和尚,拓跋志。” 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位宗师表情不一,有人轻笑,有人闭目,也有人颔首示意。 却无一人开口。 徐鹤慢悠悠道:“你们之中有些人是我的同辈之人,也有些是晚辈。 但不论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算得上是江湖一时盛名的老人了。 归隐的归隐,避祸的避祸,如今为何再出,心中都有一杆尺量。 名也好,利也罢,两极争端一朝爆发,便是天下浩劫如狱。是以,老朽今日别无他想,只要世子给个答案。” 说完,他望向裴煜,一字一顿道:“靖海王,可还愿支持朝堂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就连胡铮也收起表情。 尽管柳刃心先前已是问过靖海王的立场。 但徐鹤与她不同的是。 一句可还愿支持朝堂,背后所透露出的,却是更为‘大逆不道’的意思。 站在裴煜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暗道这话也是我们能听的吗? 此番暗指靖海王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言,若要事后清算起来,在场十位宗师或能无恙,他们两个却是必然人头落地的下场! 就当两人惴惴不安之时,裴煜面色缓和,不答反问道:“徐老前辈,您与‘武癫’亦是多年好友,可曾去过峙州吊唁?” 徐鹤微微阖眼,摇头说道:“徐樊那老东西,一把年纪死则死矣。或许要不了多久,老朽也该下去陪他了。” 裴煜点了点头:“难怪您多年不入江湖,如今却愿意涉身这凡世尘浪,原来早已心存死志。” 这般‘大不敬’的话,裴煜说得半点没有负担,随即便是笑着望向满座宗师,淡淡开口道:“父王是否还愿支持朝廷,晚辈给不了你们答案。但今夜之事,总要做到有始有终。” 他走向宴上空出的主位,伸手一拍,笑着道:“这位置本是留给‘江湖武魁’来坐的,晚辈没想到,诸位前辈竟然如此谦让,没人敢坐到这座位之上。 既然如此,我请各位不妨再想一想,五品‘武魁’能拿到的是什么好处,我们靖海王府,又能给你们什么帮助。” “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就算靖海王敢称只手遮天,从此也要跟一个‘江湖武魁’平起平坐。”这时,朱冕却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倒是想请教世子,王爷得知这个消息,难道能忍下这口气不成?” 裴煜目光微动,摇头说道:“儒生前辈大可不必将靖海王府想得那般没有气量,这大虞江山都是圣上的疆土,‘江湖草莽’,亦是圣上的子民。” “早听闻靖海王心胸宽广,倒是朱某枉做小人了。”朱冕笑了笑,随即就道:“如今江湖乱局已成,朝廷也要横插一手,背后种种事端不必明说。 靖海王身为大虞亲王,骁勇善战,武功赫赫,若无立场可言,莫非是有逐鹿之心?” 朱冕这话,已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连坐在一旁的裴璟,也是露出些许危险的神情。 她看了蔡俊贤一眼,忽然说道:“十个宗师在这里闹起来,照夜司有本事压住么?” 蔡俊贤望向那边,语气沉重道:“除非萧司主亲自出手,压得住……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裴璟闻言,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这般局面一旦动起手来,除非‘四品神通’亲至,否则很难控制得住场面。 “阿弥陀佛!” 便在气氛愈发凝重之时,‘苦空大师’合十双手,口宣佛号,一脸严肃地说道:“诸位施主,可否能听贫僧一言?” “和尚,你要是想给我们几个念些佛法口号,那还是免开尊口吧。” 容貌粗犷,胡须浓密的中年武夫拓跋志淡淡道:“京中风起云涌,往来宗师又何止我们这十人?别忘了在座这些人,除了朱冕可是连一位榜上宗师都没有。 大家聚在此处,无非就是为了各自那点儿想法,用不着你当什么和事佬。” 前有朱冕把话挑明,后有拓跋志直接点破众人心中所想,直到此刻,裴煜已是不再开口,仿佛看戏一般,笑看这几名宗师‘争论’。 “你们一个两个,说话都不够痛快!还是我来吧!” 胡铮一把抓住面前的‘百味丹’揣进怀里,挑眉看向裴煜,“我不信你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搞出这么大一盘棋来。 现如今江湖生乱,朝廷也不安分,咱们一大帮人坐到这儿来也都是有些想法。 实话说吧,不论靖海王到底是要平定江湖,亦或是‘改天换日’。这种大事,老子都要掺和一把!” 他望向余下几人,直接了当道:“五品就咱们这几块料,肯定争不了什么‘江湖武魁’,重头戏定是在那‘四品神通’上头。 所以各位也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莫要忘了,百余年前大离太祖挑动天下,兵起鸣州。 而后数年马踏大玄,武极崩塌,天下方定,造就了大离百年极盛之世!同样造就了镇压两座江湖无数载的‘大离江湖’!” 胡铮咧嘴一笑,肆意张扬道:“老子不想开宗立派,奠定万世之基,只想在有生之年,见一见上三品的风景。 诸位好好想想,若无倾覆一切的大乱,又怎会有一步登天的大机缘?”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说得闭口不言。 而那苦空大师亦是沉默许久,忽然缓慢摇头道:“胡施主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顿时间。 几道目光望向了苦空。 似乎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于一个‘佛门高僧’之口。 ‘儒生’朱冕意味深长道:“看来禅悦寺不甘赚那些游人香客的香火钱,也想效仿大空寺,成为国之柱石啊。” 苦空唇角下坠,露出些许无奈之意:“诸位可知此刻大虞风雨飘摇,‘江湖武魁’一事,无论是谁笑到了最后,都不是件好事。” “所以就合该让靖海王笑到最后?” 名叫‘陈士’的宗师面色古板,不苟言笑,摇头说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那你来作甚?”不等苦空开口,胡铮已是玩味道:“进了此地再想装清高,怕是来不及了吧?” 陈士仍是摇头,不发一言。 便在此时,吴若闲缓缓说道:“老夫今日此来,也不为大虞两极之争,而是有件要事,想请靖海王帮忙。” 站了许久不曾开口的裴煜亦是笑着说道:“前辈有何要求,尽管提吧,若只是件小事,无需父王点头,晚辈便能替您办了。” 他的话并不算夸口。 有本事将名满京城的‘书会’变为玩乐之所,身为站在大虞最顶层的‘贵人’之一,他有资格以靖海王府的名声办许多事。 正待吴若闲想要伸手取下背后两截由帆布裹着的‘兵器’之时,站在裴煜身前的‘潘管事’忽然抬起目光。 随即大袖一卷,挥起呼啸烈风! 两枚闪烁寒芒的飞针被他‘吸’进袖底,接着面色微变,一把将裴煜推开。 后方一棵花树当场‘爆’开! 树干上出现拳头大小的贯穿洞口,震落一地花瓣! 这第三根飞针无声无息,险些连潘管事都没留意到! 与此同时。 在场多位宗师也是举目望去,神色惊变。 看见那道手持长剑,缓缓走来的‘道袍’身影,裴璟压低嗓音惊讶道:“‘剑绝’!?’ 那日在镜湖之上,她是亲眼见到此人死于‘白衣无名’的手上。 “不是剑绝!” 蔡俊贤沉声说罢,护在了裴璟身前,余光扫向那名女官:“先带公主离开此地!” 女官二话不说,拉住裴璟的手臂转身就走。 但那‘剑绝’的目标,显然不是青鸾公主。 面对包括蔡俊贤与潘管事在内的十二名宗师,他似乎毫无畏惧,沿着石板小路步步踏来。 手中长剑缓慢举起,隔空指向那狼狈不堪的裴煜,口中轻道:“祸乱根源,取死有道。” 此刻裴煜正被颜蕤与兰载宁扶起身来,听到这话神色镇静地摇头道:“几位可莫要痛下杀手,留个活口也好问话。” 在场有这么多位宗师在,区区一个‘剑绝’,如何掀得起风浪? 话音刚落,胡铮便是挺身而出,迎向‘剑绝’走了过去,笑言道:“各位先别出手,让我试试这三绝道人的成色!” 身为江湖有名的‘邪道宗师’,胡铮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他一步迈出,身后如风雷惊动,传来刺耳爆响! 满园花树随之摇晃,卷起一串旋转的‘花雨’! 正是胡铮赖以成名的绝技,‘惊风掌’! 掌劲吞吐,漫天旋转的花雨顷刻粉碎,化作凌厉劲风扑面而来,席卷‘剑绝’周身。 ‘剑绝’扬起脸庞,露出纯金面具,直接挑起长剑,掀动刺目剑光! 眨眼不及的瞬间,胡铮脸色剧变,眼看着将要被那道剑光吞没,连忙置换气息抽身而退! 然而就见那道浩光堂堂正正,将石板小道寸寸掀起,化为暗器一般劈头盖脸照着胡铮打去! 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闷响过后,胡铮以双臂护住面门,全身正面却是激起了片片血雾。 他吐出一声炸响,匆忙间退至桌边,望着逼命而来的剑光高呼道:“助我!” 有一道身影却比他的呼声更快! 但见‘儒生’朱冕挺身而出,抬掌翻劲,斜斜向上一拍。 当场打出一阵刺耳的声浪。 剑锋荡开气流,在空中一滞,随后又是向朱冕刺去! 浩荡光芒宛如撕开夜幕,气浪拂面,令得朱冕脸色剧变。 ‘大光明剑’! 他心下默念,毫无犹豫地提起手腕,真气爆涌之间,连同胡铮一起震飞! 铛! 刺眼光芒停在他掌心之上,一股绝强真气覆盖朱冕周身,化作向后翻涌的弧形气罩。 两股力量坚持一瞬,朱冕单掌相对,扬起左手叩指敲在剑身,又是打出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震响! ‘剑绝’道袍颤动,气劲翻滚之间陡然变招。 一剑旋转,百道光影密集叠加,瞬间震裂了朱冕周身气罩! 剑影遮目弥漫四周,最终重叠为浩荡一剑。 “逍遥剑!”朱冕终于难以忍受,表情又惊又怒! 直到此刻,在场宗师终于没了看戏的心思,气机纷纷锁定这位‘剑绝’。 正当这‘剑绝’陷入十余位宗师围攻的境地时。 书会长街尽头,一股‘冲天之势’乍然而起,随后便有一道嗓音遥遥传来。 “给你三息时间滚远一点。 三息过后,我亲自杀你。” 漠然声音拂过园林,随后竟是轰如雷鸣的声浪席卷回荡,激起滚滚尘浪! 十几道身影瞬间分开,神色惊疑不定。 修为不济的裴煜等人更是面露痛苦之意,被这一声震得浑身如同散了架。 那剑绝首当其冲,浑身气息无法平定,顿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退而去,手中长剑更是爆出一丝裂痕。 而他落地之时,没敢再有任何停留,被这一声惊得转身就走! 望着那道身影离去,朱冕表情凝重,回看众人脸色,低声道:“‘白衣无名’好像就住在这条长街?” 只可惜,在场众人惊骇莫名,竟没人想要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208章 靖海 翌日清晨。 院落花园之中,已有几分暖意的春风轻柔拂过,吹皱庭上池水。 几尾白鲤游来游去,悠然自得。 紧挨着假山池畔,苏雪泥与李跃虎对面盘坐,目光皆是望着眼下棋盘。 李跃虎沉思许久,终于落下手中黑子,才刚发出清脆声响,苏雪泥便已捻起白子放了下去。 棋至中盘,局势已是十分紧张,苏雪泥显然游刃有余,仍有心思想些别的事情,轻声说道:“昨夜书会现身的‘剑绝’被您一声惊走,此番过后,怕是不得清静了。” 说完,她向李跃虎微笑示意,也不急着催他落子。 李跃虎板着小脸不发一言,目光快速纵观全局,最后叹息一声,投子认输:“佩服。” “承让。” 苏雪泥颔首一笑,这才看向坐在前方池畔‘抱书苦读’的楚秋,“昨夜您没杀他,可是有些别的想法?” 楚秋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龙吟功’,淡淡说道:“‘三绝道人’已经死了两个,在这种时刻还敢假借身份出来闹事的,应当不是与我有关。” 苏雪泥的目光从那卷‘龙吟功’上面扫过,点头认同道:“假借‘三绝道人’的身份,用得却是‘大光明剑’与‘逍遥剑’,如此行事,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背后主谋应当另有其人。”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随后道:“这样一闹,靖海王世子似乎也没了嫌疑。” 正在收拾棋盘的李跃虎闻言便道:“昨夜有人刺杀靖海王世子,只能说明有人想要他死,不能证明他与冒名者无关。” 苏雪泥转回来看了看他,也是点头轻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见她认同自己,李跃虎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摆好两个棋壶,端着棋盘起身说道:“我去沏茶。” 待他走后,苏雪泥望向楚秋,“这门五品‘龙吟功’到手数日,前辈就已经能够运用自如了,如此天资,真是令人羡慕。” 昨夜那隔着长街喝退‘剑绝’的声浪,正是这门龙吟功的本事。 而这也是苏雪泥拿来换取‘大雪龙拳’的第二部功法。 大雪龙拳共有五招。 原本一部‘四余剑’就已足够。 但苏雪泥却以自身天资不够,需以多加打磨为由,要一招一式去学。 每学一招,便要拿出一部绝学来换,出手之大方,无愧对‘天骄贵女’的身份。 “听说你十几岁就已经领悟真意,着手六品破限,从你口中说出这一句羡慕,倒是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楚秋捏起一点鱼食洒向池中,淡淡道:“你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应该不是为了跟我磨嘴皮逗闷子,有什么话直说吧。” 苏雪泥微微正色,起身说道:“那晚辈就直言了。” 她走到楚秋身侧,望着那些争抢鱼食的白鲤,缓缓道:“昨夜行凶的‘剑绝’以‘大光明剑’,‘逍遥剑’示人,应当是为了针对韩前辈。 但究其背后的原因,恐怕还是警告韩前辈莫要再调查不该查的事。” 苏雪泥转过目光看向楚秋的侧脸:“有人不想韩前辈继续调查‘魔功’在谁手里。” 话音落地。 一池白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惊得摇晃身体快速远去。 池面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楚秋拈起掌心那一点鱼食,复而松指任它流下,笑着道:“你认为,那些警告是冲我来的?” 苏雪泥晃了晃头,否认道:“值得在意的问题,是谁在出手警告。” 她从楚秋身侧捡起了装满鱼食的陶罐,捏了一点洒向池水,将白鲤重新吸引回来,口中轻道:“京城虽是风云汇聚之地,但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除了皇城那位身居至尊位的圣上,余者仅有三人。 ‘靖海王’裴雁行,‘照夜司’箫铁衣。” 说完这两个名字,苏雪泥微微一顿,看向楚秋道:“以及‘尚书令’,吴霄汉。” 听到前两人,楚秋并未有任何表示,唯有听了第三个,方才笑着道:“你的意思是,韩东流的‘义父’也有嫌疑?” “若以关系亲远来推测,靖海王本也不该在其中。”苏雪泥语气缓和道:“毕竟昨夜‘剑绝’袭杀的人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此般行径若真是靖海王所为,恐怕那位世子便要寒心而死了。” “不以远近亲疏来推断,放眼京城,除了皇帝之外,确实是这三人最有本事。” 楚秋认可她的话,接着便道:“靖海王与箫铁衣暂且不论,倘若幕后警告之人真是韩东流的义父,那他的动机何在?” 苏雪泥道:“或许是韩前辈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不想让韩前辈身涉险境。” 楚秋看了看她,随后笑道:“说说你对靖海王的看法。” “靖海王文韬武略,野心勃勃,乃大虞‘不世重臣’。”提起靖海王,苏雪泥的语气便是凝重了不少,“大虞接壤海域,早年间曾受沿海诸国不断滋扰,那时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继位,内忧外患接连而来,朝廷亦是焦头烂额。 那时候,便是靖海王临危受命,率军远征,两年破五国,杀出一片尸山血海。 此后多年,沿海诸国俯首称臣,海外各国同样不敢来犯。 当今圣上玉口亲开,赐封‘靖海’为号,称其为大虞柱石,不世重臣。” 听得苏雪泥这一番介绍,楚秋颔首道:“功标青史,当得起不世之臣,可惜生了个不太安分的儿子,就不知他自己是否也有些别的想法。” 苏雪泥听得心中微凛,并未说破话里的其他意味,反倒轻问道:“前辈还是怀疑靖海王世子与此事有关?” 楚秋摇了摇头,淡淡道:“李跃虎曾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那便不是巧合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怀疑靖海王府有没有胡乱插手。但过了昨夜之事,那个叫裴煜的小崽子,反倒在我这留下了印象。” 他捻碎手里那点鱼食,轻轻道:“唱一出戏给旁人看,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做得太糙了。那‘剑绝’实力不俗,远超死在我手上那两个。 当着十多位宗师的面刺杀靖海王世子或许不行,但也不至于连个伤口都没留下。” 楚秋抛下那点粉末,起身笑道:“都是‘一丘之貉’嘛。” 第209章 求问 皇城脚下,‘吴相府邸’。 一名老管事引着韩东流来到客室,急忙吩咐下人布置茶点,随后躬身请他入座,笑着说道:“韩少爷您稍待片刻,等老爷下了朝,我便去通报您来了。” “不必多忙,我坐着等等就好。” 韩东流点头一笑,便是坐到了位置上。 那老管事却从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目光转动,示意那些下人暂先退去,随即便躬身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少爷您今日到府上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东流今天没有背负‘逍遥剑’,一身坦荡前来,看上去似乎很是寻常。 但这在‘相府’操劳了半辈子的老管事却是知道,老爷这两位义子义女,平日里鲜少会来叨扰。 除了那位‘柏坊主’偶尔会托人送些礼物,这位名满江湖的逍遥剑放在寻常日子,多是书信往来。 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吴相过寿之时才会现身。 毕竟吴相身为百官之首,统御各部,为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不好与‘江湖宗师’来往过密。 哪怕韩东流是其义子,平时也要多多避嫌。 是以,见韩东流今日登门来访,老管事也多留了个心眼问上一问。 韩东流却是面不改色,澹然说道:“孙伯,我只是上门来坐坐,有些闲话要与义父聊,您就不必操心了。” 他略微停顿,笑着说道:“难不成您还担心我对义父不利?” 那‘孙伯’连连摆手,无奈道:“您可是老爷最疼爱的义子,老奴就算以为吴洋少爷要害我家老爷,也不敢说您有这种打算呐。” 说完之后,他见韩东流没了开口的意思,只得叹息道:“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结果没等这位‘孙伯’离开,外面隔着老远,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大兄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只见吴洋大步迈入,满脸喜意地望向韩东流,“难得大兄今日愿意来府上登门,咱们兄弟可要好好喝上几杯!” 孙伯见状,也没再多话,向吴洋打了声招呼后,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吴洋直接坐到了韩东流身旁,看那架势,恨不得要与他‘把臂同游’,高兴道:“大兄可是来寻小弟的?” 韩东流笑了一笑,摇头说道:“我来见义父有些琐事要聊。” 听得这话,吴洋也不沮丧,点头道:“老爷子还在朝上,估摸过会儿就能回来了,我陪大兄一起等。” “吴洋。” 可在这时候,韩东流的语气却是严肃了几分:“今日之事,你还是别听为好。” 吴洋脸上的笑容一僵,定定望着韩东流,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大兄’说出来的话。 他虽然个性嚣张,平日多有纨绔做派,但那只是仗着家世极尽享乐,也并非真的是满脑子‘琼浆玉液’的傻子。 于是乎,他的语气微微严肃了几分,向韩东流问道:“大兄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或许我能帮你。” 韩东流看了看他,随即轻声道:“吴洋,你虽然纨绔了些,但本性却也不坏。 有些时候,你‘自污’名声,不过是为了在这京中立足,免得遭人嫉妒,给义父惹上麻烦。 似你这般的性子,若叫你掺和到这些事里,反倒是害了你。” “大兄……” 吴洋正要再说。 韩东流已是摇了摇头:“上次让你帮忙探查照夜司的‘验身文书’,已经令我十分后悔了,莫要再多说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他双眼微阖,难得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兄,现在离开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吴洋心底凛然,嬉笑之色尽消,起身说道:“我不知大兄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罢。 他也没再逗留,来时脚步轻快,去时却多了一丝沉重。 眨眼间,客室仅剩韩东流一人独坐。 他沉默良久,端起茶杯看了看,最后轻轻放了下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 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 那位‘孙伯’踩着碎步走进客室,低声道:“老爷叫您去书房。” 韩东流微微颔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对这宅邸熟门熟路,不必旁人引领就知书房所在。 很快,他便来到书房门前,本要抬手叩门。 但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举起的手却又顿在半空。 这时,内中的咳嗽声渐渐停歇,一道还算‘精力饱满’的声音响起,“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韩东流神色一定,打开房门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那边。 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去的官袍,满头华发一丝不苟,已是摘下冠帽,正在垂首研墨。 这名高大老人,正是大虞‘尚书令’,权倾朝野的那位吴相,吴霄汉。 “来了就坐下。”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到了自己家还要如此拘谨?说出去都叫人笑你这位江湖宗师没有胆量。” “见过义父。” 韩东流恭敬行礼,随即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老人对面,打量着他的气色,缓缓说道:“义父的脸色,较比年前又差了几分。” 不过数月而已,这位大虞圣上的左膀右臂,已是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但他眼中神光饱满,依旧是‘精神抖擞’。 “年纪到了,随时死了都不稀奇,气色差了些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吴相’说完,拿起笔沾满墨汁,开始批阅桌上的文书,同时说道:“你特意跑来一趟,应当不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说说吧,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来问?” 韩东流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过后,摇头说道:“我近来在调查一些江湖琐事,如遇瓶颈,不得其解,想与义父相商一二,请您为我指条明路。” 吴相的动作丝毫不停,那张依稀有几分威严英武的老脸之上,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听你这意思,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次不同与你以往所面对的江湖风浪,快意情仇。其中牵涉之深,就连你这‘逍遥剑’都拿不准主意了?” 韩东流抬起眼眸,向他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义父,你我相识,也有三十余年了吧。” 直到这时,吴相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那双神光饱满的眼眸似有闪烁。 随即放下笔墨,语气感叹道:“三十三年。” 他看着韩东流,重复道:“从你韩家出事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十三年。那时你家中突逢剧变,还没踏上武夫之路,身上更是找不着半点‘逍遥剑’的影子。” 韩东流唇角微扬,也是想到了什么,感慨道:“那年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手无缚鸡之力’,都算是对我的抬举。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于我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脑海中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 只是胸口藏着一股愤懑之意不吐不快,想着那江湖上总会有一个‘公道’在,哪里还能理会再多?” “但你小子终究还是决定闯荡江湖去了。”吴相伸手指了指他,摇头打趣道:“那会儿你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道从哪捡了根木棍,就要去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 若非我派人强行将你关在家中,你这名满天下的宗师,此刻早不知被人埋在哪儿了。” 对于这种年幼时候的经历,韩东流并不觉得尴尬,反倒露出会心的笑容。 接着便认真说道:“当年韩家受冤下狱,您还是一个小小京官,没有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却也四处奔忙,疏通关系,想要救我一家于水火。 后来今上登基,您更是走通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彭大人那条门路,在‘大赦’名单之上,添了我韩家一笔。 虽说我父亲出狱不久便郁郁而终,娘亲也随他而去,但好在韩家一门的冤屈终得洗刷,这件事,都是承了您的恩情。” 吴相始终沉默地听着韩东流讲述往事。 直到此刻,他才是轻叹说道:“我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实难眼睁睁看着韩家落得那般下场。若我当年再有些本事,或许你也不会走落江湖,飘零半生。”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多有感叹。 可见吴霄汉对于自己这位‘义子’如今的境地,实在感到有些惋惜。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韩东流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无论今日的韩东流是什么人,归根结底,没有您,也就没有他。” 言至于此,书房内倏然沉静了下来。 一道光束透过窗棂照在了桌上。 映出尘埃飘转,如同将二人分割了一般。 吴相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道:“你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今天绕了这么一大圈,想必不光是为了与我叙旧。 痛快说吧,找我是打算问什么?” 韩东流两眼不眨,看着面前日渐憔悴的老人,轻声说道:“孩儿今日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问出来!” 吴相沉喝一声,“老夫何时教过你这般畏首畏尾的道理?” 韩东流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义父’,轻声道:“先前,我托二妹替我调查一件事,她办事向来细心,没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 但这一次,她却在给我的一份名单上面露了马脚。” 吴相面无表情,像是在等韩东流说完。 韩东流定定望着吴相,接着道:“她对我说,‘京中藏书之多,除了书会,便是皇城’,不论她这句话是有心或者无意,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因为,在这京中,论到藏书之多,您才是真正的‘冠绝京城’。” 话说到这儿,韩东流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望着吴相的双眼,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吴相仍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为官数十年,如今更是坐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上,这多年的涵养与城府,绝非韩东流以三两句话就能瓦解的。 “哎。” 却听吴相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从你踏上江湖路那天开始,我早知你我父子会有今日对峙。” 韩东流面色微变,沉声说道:“我只想问您,京中诸事,与您有关么?” 按理来说,他本不该问出这句话。 可他终究还是想听到‘义父’亲口说出个答案来。 “东流啊。” 吴相望了他许久,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刚刚的话还是说错了,在这江湖之上,你的胆量绝对不输给‘名侠’顾擎涛。或者该说,你比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宗师’。” 韩东流沉默不语,但他听到这句话,终究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他垂下了目光,淡淡道:“义父,拨弄这天下大乱之局,对您有什么好处? 论权势,您已是朝堂百官之首,眼下传闻陛下身体欠佳,您已独垄朝纲,未来或许还会是新帝的辅国重臣。 论钱财,即便不是富甲天下,也足以保住吴家几代富足。 倘若还是不够,二妹的‘琅轩坊’更是日进斗金……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您要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韩东流的质问,吴相只是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东流,朝堂之上不比江湖直来直去,全凭实力说话。有些事情,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复杂。更何况……”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慢悠悠道:“我也未曾承认过,这京中连日以来的风浪,真的与我有关呐。” 韩东流抬起眼眸,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说道:“义父,孩儿不是‘名侠’那种善人,但也绝非对眼前霜冻视若无睹的冷血之人。 魔功一事,我会接着调查,这江湖风雨,我也想管上一管。” 说罢,他转身就走。 来到门前时,却听背后缓缓传来吴相那带有‘无奈的声音’。 “东流,听为父一句。” 吴相望着韩东流的背影,“风雨势大,你管不了。” 韩东流已是抬手推开书房大门。 直到韩东流离去,吴相的‘精气神’如同瞬间倾塌,高大笔直的身体仿佛凭空矮了一截,变得佝偻起来。 …… 离开‘吴府’,韩东流沿着长街慢步行走。 如今京中多事,江湖风浪亦是无休无止,魔功一事未有着落,义父似乎也在其中牵涉颇深。 种种诸事,令向来磊直果决的韩东流心如乱麻。 就在这时。 韩东流忽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前方。 就见一个面容粗犷,满脸胡须的中年武夫拦在数十步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盯住来人,随后余光一扫。 只见自己左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个脸色青灰木然的男人。 “韩宗师。” 突然间,又是一声轻笑响起。 只见换了套行头的胡铮从后方踏步而来,笑呵呵道:“靖海王府有事找您,跟我们走一趟?” 在他身后还有两道身影。 双掌合十的苦空和尚口宣佛号,低头不语。 腰间挂着长刀的赵明安已是握住刀柄,望向韩东流的双眼,仿佛有炽烈火光。 街道之上,不知何时再无其他人影。 只剩五名宗师合围‘逍遥剑’! 面对五道宗师气机的锁定,韩东流面色不改,垂手静立,先是望向前方那名男人:“‘西荒山民’,拓跋志?” 拓跋志微笑颔首。 随即,韩东流目光瞥向一旁,“‘送死鬼’何熄?” 何熄脸色木然,十指诡异抽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哈。”韩东流自嘲一笑,并起两指探出袍袖。 坦然轻道:“那就一起上吧。” 第210章 清白 五名宗师闻声而动,几乎不分先后地爆发出了雄浑气息。 六道身影战于长街之上,眨眼间,势如天崩地裂! 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石砖沿着缝隙寸寸开裂,沛然气劲刮起一阵烈风,将原地掀起的砖块撕成粉碎。 韩东流身如一杆长枪般挺立在场,任凭气浪席卷,岿然不动! 头颅微微偏向一侧,避开了从后方劈向自己的刀光。 随即抬手扬指,轻轻一弹。 叮! 刺耳声啸传遍长街。 赵明安双眼圆睁,只见那柄刀锋剧烈颤鸣,眨眼间抖成如虚如幻的模样。 他连忙改换双手持刀,险些压不住那‘抖动’的势头! 下一息,‘西荒山民’拓跋志也已阔步来到近前,大手扣下,扰乱漫天气浪,直奔韩东流的颅顶盖去! 出招狠辣,竭尽全力! 因为这是面对武评第三的宗师之战,容不得他们手下留情! 韩东流抬起目光,拂袖一扫! 剑指探出之际,‘光明正大’的剑气收束成一线,瞬间破开漫天掌劲。 与此同时,身侧阴毒招式却是更进一步,正是那逼命而来的‘送死鬼’何熄! 但见他双手已是化作枯瘦骨相,色泽与那张青灰脸庞如出一辙,阴狠恶毒的指劲催动无声,猛地扣住了韩东流的肩膀! 五道青烟瞬间升腾而起,发出‘滋啦’一声! 指劲带毒,欲要钻破皮肉,重创韩东流! 肩膀受擒,韩东流面不改色,脚步终于迈动,汹涌气浪冲开拓跋志与赵明安,一指点向了何熄眉间! 长着一张死人脸的何熄脸色沉凝,另一只手凌空拍下,竟是想要硬拼根基,似乎丝毫不惧这五品第三‘逍遥剑’! 轰! 结果就是长街之上轰鸣声起,何熄当场化成一抹残影撞向背后建筑,激起滚滚烟尘。 最终陷在一面院墙当中,半边身体完全没了知觉。 青灰脸庞转为苍白,木然的双眼布满惊惧! 刚想挣出墙壁上的凹痕,口中便是吐出鲜血,五脏如焚! “这就是五品第三的‘分量’?” 见到这惊人一幕,尚未出手的胡铮笑容不减,却多了几分凝重意味,龇牙咧嘴道:“他连剑都没拿,有没有这么夸张?” 却见那以一敌三仍然不落下风的身影转过头来,冷冽目光直接吓得胡铮头皮发麻,退到了赵明安与苦空和尚身后。 赵明安余光一瞥,冷冷道:“敢逃,我就先杀你!” 不等胡铮说话。 苦空和尚放下合十双手,轻声道:“韩施主功力再高,硬撼我等五人也非明智之选,倒不如放下执着,随我们前往靖海王府一证清白。” “一证清白?” 韩东流大笑起来,随手撕掉破了洞的长袖,“我韩东流需要向谁一证清白?” 苦空和尚抬起目光,来不及再次开口。 就见一股堂堂正正的气焰升腾而起,如有剑鸣声伴随其中! 韩东流长发怒扬,指向苦空和尚:“你吗?” 一声喝问! 地面顿时掀起纵横交错的剑痕! “退!” 赵明安毫不犹豫,挥刀一斩,丈长刀光凌空落下,身前顿时传来细密如雨的碰撞声! 刀光连一息都没能坚持,便已支离破碎! 而赵明安借势腾身飞退二十丈远,在地面踩出一道道破碎脚印,又是再退十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当他抬头看向那犹如罗网密布一般的飞纵剑气,只见胡铮与苦空二人无所藏身,只能同样选择以根基硬抗,口中喷出一股血雾! “都傻了吗!跟五品第三交手还敢一个一个上!” 而在此时,拓跋志转换气机,发出一声怒喝:“再打下去引来照夜司,大家全都得玩完! 他现在没有兵器在手,也没什么可怕!合围!” 何熄拖着伤躯穿过自己撞出来的大洞,抹去嘴角鲜血,立即迈步冲上前去。 “出手!” 胡铮嘴角血花飞溅,也是怒吼出声,进步向前! 赵明安眯着双眼,长刀挥斩,刀光晃晃重叠,直劈而去! “阿弥陀佛!”苦空和尚口宣佛号,随后睁大双眼,犹如金刚怒目,气机升腾! 五人刹那间联手合扑韩东流。 他双目扫过,密布剑光同时飞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 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五人合力冲破气势,进到身前! 冲天尘浪直贯云天,席卷四方,瞬间铺满了整条长街。 …… 同一时间。 楚秋忽然抬起目光,将那卷‘龙吟功’丢到一旁。 李跃虎眼疾手快,接住了那卷功法,疑惑道:“先生?” “出事了啊。”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韩东流这次麻烦不小。” 可在这时。 苏雪泥忽然道:“如果前辈您亲自出手解围,恐怕会引来箫铁衣的注意。” 听得这话,楚秋不禁笑了起来:“这种‘场面’,为什么要我亲自出手?” 苏雪泥顿时一怔。 不待她露出疑惑表情,就听楚秋淡淡道:“禄墨,你去一趟。” “是。” 一道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冷冽声音,令苏雪泥脸色微变。 她未曾想过,这位‘风雨楼主’身边,竟然还藏着一个不知根底的宗师! 而且这种不露半点痕迹,如同隐入暗影的存在,与她所熟知的宗师截然不同。 反倒更像照夜司的行事作风。 待那道一袭黑衣的身影向外走去之时,苏雪泥凝眸望去,只看见一道背影,不由轻声说道:“前辈,一人……稳妥么?”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召来剑匣,开启暗格,抽出里面那把‘古拙刀’。 随后便抬手向禄墨抛去。 嗡的一声。 禄墨握住刀柄,压住颤鸣之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时候,人多不代表能赢。”楚秋看也不看那边,淡淡说道:“况且,韩东流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苏雪泥闻言,也是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 六名宗师激烈交战,早已将那一条长街打得景物不复,满目疮痍。 然而,此刻那围攻‘逍遥剑’的五道身影,却已是‘七零八落’,站位分散。 俱是以着震惊的目光看向当中那道身影。 砰的一声,韩东流丢掉了手中的一截小臂,青灰骨相弹动几下,最终松开五指,变作‘死物’。 何熄盘坐在地,面如死灰地捂住关节,身前身后的地面尽是血痕。 韩东流同样一身是血,胸口还刻着一道刀伤,他转过目光看向气息翻腾不止的四人,吼喝如雷道:“进招!” 四人心头一凛,目光互望之间,已是萌生了退意! 一个手中无剑的‘逍遥剑’,还能与他们五人战到这种地步,甚至以伤换伤,拼却身死都要拖着他们一同上路! 再这么打下去,无非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权衡利弊以后,几人竟是一时不敢再上前半步。 除了拓跋志还有些不甘以外,剩下三人尽皆沉默下来。 默然半晌后,在场之中伤势最轻的胡铮嘬了嘬牙花子,玩味低笑道:“一瓶‘百味丹’就要老子把命卖了,不值当啊!” 赵明安又是看了他一眼,稳住微颤的右臂,紧握长刀冷声道:“打到这种程度,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 胡铮顿时闭口不言。 那一身僧袍绽裂的苦空和尚艰难合十两手,沉声说道:“度过此劫,方成正果,几位……迟疑才是大忌!” 唰! 一道破空飞来的炽白剑光直奔苦空和尚! 苦空和尚再现‘怒目金刚’之相,仓促间翻开两掌,一层淡青真气化作若有似无的‘经文’,瞬间延长开来,挡住身前那一道剑光! 哗啦一阵碎响。 他的身躯佝偻,两臂爆出层层血气,而后猛地一脚踏向身后,发出一声怒吼! 胡铮脸色微微一变,急忙闪身来到苦空和尚背后,抬手托住他的身体! 合二人之力,总算是化解了这道剑气,心底皆是震撼无比。 “都到了这种程度……他还能战?”赵明安虽然也是惧于‘逍遥剑’的可怕实力,但在这喃喃之际,心中未必没有火热! 吾辈武夫,该当如此! 苍——! 他翻转刀锋向上,虎口托住刀脊用力一擦,“你这位五品第三,赵某心服口服了!但今日,你必须跟我们走!” 近乎半死不活的何熄抬起头来。 气息震荡的拓跋志亦是压住气喘,握紧双拳望了过去。 苦空和尚一口血吐在地面,连念佛号的余力都没有,眼睛却死死盯着一身狼藉的韩东流。 唯有胡铮咧嘴笑道:“都他娘的挺硬气,好好好。” 他提起掌劲,‘狰狞’道:“那就再打过!” 都是‘五品宗师’,纵然技不如人,各自心中仍有一丝傲气。 以五对一,若是输得一败涂地,往后哪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韩东流的鼻息粗重,方才那一记‘剑指’,已是耗去他仅存的半数气机。 面对重振旗鼓的五人,他面无表情,扯掉袖子的左手平举,缓缓道:“没人能叫逍遥剑做他不愿之事,你们敢越雷池……” “那就以命来搏!” 他吐出铿锵之音,周身气浪叠出,翻涌不止! 那道身影在五人眼中,隐隐约约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柄冲天利剑! 心知这位‘逍遥剑’已是有了搏命的打算,五人神色发狠,不再犹豫,再度腾身逼近! 哪怕今天活活打死了韩东流,再搭进去一两条性命,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知为何,‘送死鬼’何熄竟是最为卖力,哪怕断了一截手臂仍然冲得最快,五指传出‘咔哒咔哒’的厉响,照着韩东流面门抓去! 韩东流目光似刀飞速转过,竟也放弃了‘剑诀’,以最纯粹的修为压制,一掌盖了过去! 何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声音拔高:“擒下他!” 他的五指各自盘旋着青灰气流,居然架住了韩东流的这一掌! 身为行走江湖多年,颇有‘恶名’的凉薄山八苦之一,何熄怎会没有些保命的底牌? 五根‘皮包骨’的指头疯狂颤动,不断化解韩东流的雄浑掌劲,形成短暂僵持! 但这也绝非没有任何代价。 在何熄怒吼出声的一瞬间,他的耳鼻口都喷出血箭,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个血葫芦,形容凄惨,险些‘死’在当场! 其余四道身影也是配合有度,从四方位围向韩东流! 苦空和尚宛如‘当头棒喝’,怒目圆睁:“韩宗师!束手就擒!” 韩东流面似寒霜,正要强行催生真气,‘自毁根基’也要拖这五人同死之时。 突然之间。 一抹煌煌刀芒自街尾燃起,惊人刀势灼热恐怖,随后便如同一道‘长虹’在长街上拖出绚烂尾焰!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飞速逼近,眨眼间跨过数十丈的距离。 毙命瞬间,围攻韩东流的五人脑海中警铃大作,‘非人宗师’的生死预感险些爆开! 随后就见那抹刀光化作弧形刀痕,从五人身周绕过! 哗啦一声! 五名宗师皆被刀劲震退,全身骨骼如同被这一刀砸得裂开! 唯有赵明安口中暴吼,危急关头以自己的兵器拦了一击,却也被巨力轰入背后的建筑。 石块碎瓦噼里啪啦滚落下来,当场将他埋了进去。 余下四人,却比他更为狼狈! 那突然出手的蒙面身影脚步落定,以肩膀抵住刀脊,面罩被一口滚烫气息吹得剧烈抖动。 漆黑的刀芒再次斩出。 而这一次的目标,竟是那气息最为衰弱的何熄,欲要先杀一人! 何熄没有想到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宗师居然第一个选择自己,急忙道:“且慢……”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难挡的‘神威’已经越过他的身躯,在满目疮痍的长街上又添一条笔直刀痕! 何熄的双眼瞪大,半边躯干直接脱离,像是一块烂肉般砸在了地面。 他那诡异的五指弹动数下,显然也有出手的准备,但那神秘宗师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刀要了他的命! 号称‘送死鬼’的凉薄山八苦,最终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是垂首栽倒,彻底气绝。 “走!” 禄墨一甩古拙刀,瞥向韩东流,“你知道该去哪。” 韩东流目光微凝,知道不是多言的时候,转身临走之际却是提起右手,一记‘剑指’点了出去。 目标正是始终‘避战’保存实力的胡铮! 白炽剑气再度破空而来,几乎令胡铮吓得肝胆俱裂,惊叫着向后退去! 但那道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直追数十丈,颇有几分不杀他不罢休的味道。 胡铮在这瞬间念头全消,怪叫道:“我服了!” 说罢就全力提纵身法,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眨眼间,五人围势,只剩苦空与拓跋志还在支撑。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是分头行动,一者面向禄墨,一者向韩东流追杀过去! 禄墨眉头微挑,看向留下来的苦空和尚,手腕一转,‘古拙刀’的锋刃面朝苦空,瞬间踏步挥刀! 火势凌空,犹如大日陨落的一刀劈向苦空! 苦空自知损耗颇重,绝不能硬抗这神秘宗师的刀势,立刻摆出‘伏魔之势’,双拳连转,周身起浪,打定主意拖延她的脚步! 然而当他运极真气之时,漫天火光竟是突然散去,唯有残留火花四处飘零。 他一时愣住,发出意味难明的声音:“呃……” 随后发现那神秘宗师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羞是怒,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喉头险些呕出一口腥甜! …… 片刻之后,三道身影如同飞掠般穿过条条街巷,眨眼之间,已是交手了数招。 街上行人只闻风声席卷,却根本看不清这三人的动作,只当是突然刮起了大风。 然而宗师交手不再大开大合,在这方寸间同样也是凶险倍增。 拓跋志刚以拳劲荡开古拙刀,正待探手抓向韩东流,却觉得掌心刺痛,已被剑气所伤! 那张粗犷面容愈发阴沉。 光是一个‘重创’的韩东流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又杀出一个‘出招阴险’的刀法宗师,而自身状态也并非完好无损,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凶多吉少。 他也清楚,若不是眼前这两人避免气劲外发,造成大范围死伤,只怕早就联手打死自己了。 一时之间,拓跋志心念电闪,进退只在这一念间。 忽然,背后传来烈烈声响,拓跋志来不及定神,就见那‘刀法宗师’猛地抬起手掌向前击去。 当空与人对了一掌! 真气对抗不过瞬息,禄墨的面罩微颤,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竟是被人逼退了数步! 来人内息深厚,虽然招式平平无奇,却有种‘返璞归真’之意。 禄墨定睛看向那脸色严肃的中年管事,扬起长刀扑了过去! 二人撞穿巷尾院墙,碎石四处炸开的一瞬,却听那位‘潘管事’沉声说道:“拿下韩东流!” 随后,他甩开欲要缠斗的禄墨,从废墟中高高跃起,化成一线残影离去。 禄墨紧随其后,丝毫不放! 拓跋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错愕一瞬后,这才猛地朝周围看去。 此时现场哪里还有‘逍遥剑’韩东流的身影? 发现韩东流逃了,拓跋志反倒定了定神:“我等五人围攻他一人,就算是五品第三此刻也该坚持不住了,今日……还有机会。” 念头及此,他脚步急动,也是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 那座宅院之中,楚秋端起一杯茶,看向正在不远处练拳的苏雪泥,并没有出声指点的打算。 以这姑娘的天赋,也不需要他来指点。 五式大雪龙拳,她已得其二,如今已经练得像模像样。 虽然苏雪泥以‘论道’为由,交换武学,但能够看出来的是,她的确在以‘寒属’武学寻求自身破梏之法。 看了一阵,楚秋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水。 每当苏雪泥练拳的时候,李跃虎都很懂事地回避了,所以这本属于他的活儿,就要自己来做了。 但这一杯茶水刚刚倒满之时,杯中便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微弱的震感传入院中,令那正在练拳的苏雪泥都停住了动作。 她今天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便也将目光望向风亭中静坐的楚秋。 楚秋凝视着那摇晃水波,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喃喃道:“真有不怕死的啊。” 说完。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色面具戴到了脸上。 迈步走来的苏雪泥一怔,“前辈这是?” 楚秋没有说话,而是按住无咎剑匣,藏锋阁名剑顿时出鞘弹起! 凛然剑意荡出风亭,苏雪泥亦是神色轻变,看着提剑而出的楚秋,忍不住道:“您这种伪装……怕是在照夜司脸上扇巴掌呀。” “伪装?”楚秋迈步而出,头也不回道:“都已打到家门口了,我还伪装个屁?” 苏雪泥一时无言以对。 但见楚秋一步迈出,身影闪动,已然来到庭院尽头,“既然无风偏起浪,那就让‘三绝’现皇都。” 宅院正门,轰然一声巨响传来,红漆高门当场被无可匹敌的雄浑掌劲震碎! 韩东流的身影在漫天飞屑中滑向青砖大道。 双脚踏碎不知多少块砖,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他已是长袍染血,气息紊乱。 但却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向前方,对那正打算迈步进入的潘管事笑了笑,“你知道这里住得是谁,也敢闯进来?” ‘潘管事’没有说话,目光一扫,却见逼命刀光再次袭来,正是紧随其后的禄墨! 禄墨的‘神威’一刀并不浩荡,反而藏着几分险狠毒辣。 刀风一卷,便将那道身影逼下台阶。 潘管事翻动袍袖,浑厚根基再显无匹威力,探掌拍向禄墨! 禄墨随即以古拙刀护身,顺着这股力量飘飞出去。 待到站稳之时,竟是停在原地,没了动手的打算。 潘管事见状,也是收回目光,看向咫尺之遥的高门大院,朗声开口道:“白衣无名既在京中清闲避世,那就莫要卷入纷争之中了。 今日靖海王府只要韩宗师前往一叙,必然不会害他性命。” 他拱手抱拳,“还望行个方便。” 说罢,就直接迈步走上台阶。 当他即将越过门槛时,四周突然一静,眼中景物变得无比迟缓。 潘管事回过神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银色面具。 他瞳仁微缩,“白衣无名?” 结果下一秒,便被翻涌气浪炸出十丈之外,浑身各处都传来筋骨断裂的声音! 一袭白衣迈出门槛,手握‘无咎剑’,“错了。” 他一转无咎剑,‘四余紫炁’运转起来,淡淡道:“我是剑绝。” 随着无咎剑身骤然浮现一团‘紫云’,他转眼便已来到潘管事面前。 潘管事目眦欲裂,先前气势一瞬消散。 求饶的话刚到嘴边,却已被那扑面而来的紫云吞没。 剑光飞纵,如云漫卷。 在背后的墙面溅上一层粘稠血肉! 第211章 答案 紫炁剑层层流转,如云漫卷,将那潘管事当场绞碎,死相无比凄惨! 这也是楚秋初次在实战中用出‘紫炁剑’,或许想起了韩东流对于他剑法的那句评价,干脆舍了剑法之妙,纯以修为压人。 结果就是力道过于凶猛,把人给打碎了。 看向那糊了一墙的狼藉之景,楚秋轻扶面具,目光再度一转。 就见十几丈外,刚刚奔向此地的拓跋志猛地停步。 脚下踏碎了几尺路面,硬生生站了下来。 被前方那道目光盯住的一瞬,就令他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 非人宗师的生死预感尤为强烈,几乎能够做到一定程度的‘预知’。 拓跋志在此刻看到了自己的死法! 楚秋转过身来,抬脚迈步,“你……” 才刚吐出一个音节,只见那面容粗犷的拓跋志急忙道:“我与此事无关,只是走错了路!” 看到糊满墙面的血痕,他已经猜到‘潘管事’的下场,不敢多言,立即选择服软认怂! 楚秋一时沉默。 好在有那张‘诡异’的银色面具盖住了表情。 他依旧举步走向拓跋志,在路过他身边之时,抬手在他肩头一拍。 咔嚓! 拓跋志的五官顿时皱起,身形陡然矮了一截! 竟是被这一掌拍进砖地,两条腿深陷其中。 激荡真气如同将他的身躯冲刷了个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雾。 楚秋放下手臂,越过拓跋志,淡淡道:“我没让你走以前,就给我站在这儿一步也别动。” 拓跋志擦去嘴上血迹,‘甘之如饴’地说道:“您放心,一步不动!‘西荒山民’言出必践!” 楚秋没再理他,缓缓道:“韩东流!” 一身狼藉的韩东流跨过门槛,苍白脸上露出笑意。 “还敢不敢快意恩仇?”楚秋问了一句。 “有何不敢?”韩东流淡然自若,颔首说道:“除非萧铁衣亲至,不论对上谁,韩某都还有一剑之力。” “好。”楚秋向禄墨伸出了手,后者立刻将古拙刀高高捧起。 长刀飞来,楚秋漠然道:“现在开始,你就是‘剑绝’了。” 听得这话,韩东流眼眸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无咎剑破空而来,立刻挥掌消去劲力,提剑在手,目露惊诧之意。 紧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欣赏,轻轻抚摸剑身说道:“‘藏锋阁’神兵果然名不虚传。” 说罢,他抬眼望向楚秋:“与谁为敌?” 楚秋手握‘古拙刀’,沿着长街一路向前,缓缓道:“‘天下’宗师。” …… 书会庭院深处。 裴煜背着手站在一片花树之中,表情镇定自若,“六名宗师合围一人,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差池。” 说完,他看向身侧的老者:“吴老前辈以为呢?” 背着两把长兵的吴若闲平静道:“逍遥剑韩东流为大虞五品第三,根基深厚,绝非易与之辈。哪怕你算准了他无剑在手的时候,也未必能将他拿下。” 裴煜闻言,只是笑了笑:“如果吴老前辈也愿意出手,这一局自然不会再有任何破绽。” 吴若闲眼眸微阖,淡淡道:“靖海王府许下承诺,作为交换,老夫护你三次,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对韩东流出手。 况且,老夫榜上无名,也未必是那‘逍遥剑’的对手。” “前辈太过谦虚了。”裴煜微笑道:“‘两仪枪’的名声,曾经也在江湖之上如雷贯耳,倘若不是‘枪魁’萧铁衣太过妖孽,您也不会退出武评榜的争名。” 吴若闲一言不发,不再开口。 裴煜不以为意,忽然伸手折断一条花枝,轻笑道:“不过也没有关系,就算拿不下他逍遥剑,这一场‘宗师之斗’也已经打出了水花。” 他扯掉了一朵花瓣,捏在指间搓了搓,“如此一来,朝堂再想隔岸观火,也就难了。” 吴若闲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做这些事,靖海王知道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裴煜淡淡道:“如今陛下笃信武道,朝纲已被吴相把持,就算江湖武魁能闹出天大的乱子,对于朝堂而言,也形不成多大的风雨。 若要有所作为,一些脏了手的事,就必须有人去做。” 说到这里,他却是笑了起来,话锋一转:“我原本是想利用苏宗主的独女做些文章,可惜啊,这位‘天人之资’对我没有半点信任,不肯给我徐徐图之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只能行些险招,给这局势再添一把火了。” 吴若闲的声音陡然一沉:“所以你就想拉吴相下水?他为官数十年,论城府手段,都不是你能利用的,你就不怕玩火自焚,反害己身?” 裴煜瞥了眼吴若闲:“吴老前辈莫非与吴相沾亲带故?” 吴若闲没有说话。 随后微微摇头。 “那不就是了?”裴煜漫不经心道:“如果你和吴相没有关系,何必替他操心?正如你说的那样,吴霄汉为官数十年,甚至能够斗倒庄文忠老先生,成为如今的百官之首。 以他的城府手段,我这点微末伎俩自然上不得台面。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吴霄汉官至尚书令,就连父王都对他有所忌惮,称他是‘无懈可击’的对手。 只可惜,这样无懈可击的大虞百官之首,却有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弱点。” “韩东流?” 吴若闲沉声道:“你此番针对韩东流出手,除了平白得罪他,还能有何种好处?即便韩东流不动你,吴相若想找你清算,靖海王也无法介入。” 裴煜轻轻一叹,淡淡道:“论武,吴老前辈确实是江湖难觅的高手,但论到这世间的规矩,实在是懂得太少了。” 不等吴若闲说话,裴煜就将那半截花枝抛远,淡声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朝堂上亦有朝堂上的规矩。 世人都说我父王武功赫赫,只手遮天。也曾有人言吴相结党营私,乾坤独断。 但归根结底,朝堂真正的至尊位,还是属于‘圣上’啊。” 他看向似有不解的吴若闲,笑着一指自己:“只要我没有触犯到‘浩荡天威’,吴相还能杀了我不成?” 吴若闲终于沉默下来。 尽管裴煜这一番话,有些‘歪门道理’的意思。 可他还是无法反驳。 江湖有规矩,朝堂自然也有规则。 靖海王‘武功赫赫’,乃不世重臣,身为他的儿子,裴煜生下来就已经有了一层摆脱不掉的光环。 不论他做了什么,只要没有触及底线,哪怕是对大虞尚书令的试探,一样不会引来任何麻烦。 默然片刻后,吴若闲突然问道:“先前以‘逍遥剑’,‘大光明剑’示人的三绝道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在书会,一名‘三绝道人’用韩东流赖以成名的招式前来刺杀裴煜,这才给了他动手的话柄。 但那件事,实在是太过拙劣,其中破绽百出,别说是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就算传到外面去,也没人会相信那是韩东流亲自出手。 可那近乎如出一辙的武学路数,却也是难以解释的关键。 大光明剑还好说。 可逍遥剑却是韩东流结合自身所学,近乎新创的剑法。 放眼天下,会这剑法的,应该只有他一人。 再结合前些日子在京中掀起一阵惊天巨浪的‘三绝道人’,也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冒用身份。 不同的是,那两个已经被打死的‘刀绝’、‘剑绝’,只是模仿真正的三绝道人。 而昨夜现身的,却是针对韩东流而来。 是以,吴若闲也不难猜出其中的关联。 “那个三绝道人,确实是我的安排。” 然而令吴若闲没有想到的是,裴煜居然笑着承认了下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吴若闲皱住了眉头:“武道绝学,非多年浸淫,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三绝道人的传承暂且不提,你是如何把逍遥剑搞到手的?” 裴煜背起双手,笑吟吟道:“既然要做大事,自然得给自己找个‘同盟’才行,吴老前辈,莫要再问下去了。 现在你还不算是自己人,等再过些时日,这些问题你都能得到答案。” 见他如此卖关子,吴若闲也没再追问。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纵观江湖,能够做到这种诡异之事的,不外乎两种人。 一种就是‘二品’,乃至‘一品天人’。 那种迈入‘大道至简’境界的存在,早已勘破武学精妙,诸多道理信手拈来,甚至能够洞悉人体秘藏。 ‘天境’之下,一品、二品的武夫若想偷学功法,只需看上几眼便能逆推而出,模仿个七成相似。 但那种境界的武夫久不涉足江湖,即便真的再现,也不可能去偷人传承。 能够仅凭自身之力便能移山倒海的存在,已是‘近仙’之人,真想搅风搅雨,又何必再费这一道力气? 除了这种可能,就只剩下‘魔门功法’这一选项。 吴若闲深深看了裴煜一眼,直接了当道:“老夫现在不是你们的自己人,往后也不会是。 只要靖海王府把答应老夫的事办成,从此大路朝天,不必相见。” 裴煜朝吴若闲身后看去,凝望那两杆以帆布裹着的长兵,轻笑道:“失了自己最趁手的兵器,这么多年来,吴老前辈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吧。 但我却不太明白,你明明可以求靖海王府帮你将‘两仪枪’要回来,为何非得再与萧铁衣打一场呢?” 他抬起目光,看着吴若闲的脸说道:“当年他还是五品非人境,就已经能败尽大虞枪法宗师。 现在他成了四品神通第二,乃大虞枪法之魁,前辈莫不是以为自己真有胜算?” “世子方才曾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堂也有朝堂的规矩。 那你现在这话,便是不懂江湖上究竟有何规矩了。” 吴若闲淡淡道:“萧铁衣一世妖孽,确是大虞枪法之魁,但他踩着我们一辈子的名声走了上去,我死前想与他再争一次,他断不会以修为压人。” “原来如此。”裴煜笑了笑,转过目光,向花树深处走去,“我虽然也练了些武道,但我不是武夫,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武夫傲骨’。 在我眼中,这世上有千万件事值得我去做,却唯独没有哪一件事值得我去送死。 你的要求,靖海王府会替你办,但我劝前辈一句,萧铁衣并不是个纯粹的武夫,他可是‘照夜司主’,用你们江湖上的话来说,就是‘朝廷鹰犬’呐。” 笑了笑后,裴煜穿过一片林立花树,正待远去之时。 却忽然感到一阵气浪拂面而来。 不由微微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白衣身影站在前方。 他脸上的淡淡笑意顿时消失,立刻转身,又看见另一个浑身染血的蒙面身影,正在那边与吴若闲对望。 “你接着说。” 咔嚓一声。 楚秋将古拙刀插在地面,轻笑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好听,爱听,多来点儿。” 裴煜听着背后的声音,额头已经渗出一些汗水,但还是镇定说道:“白衣前辈这是想要替‘逍遥剑’出头?据我所知,他与你的交情,可并不算多么深厚。” “谁是‘白衣前辈’?”楚秋抬手敲了敲银色面具,“看清楚了,我是‘刀绝’。” 随后,一指以衣袍碎布遮面的韩东流,“他是‘剑绝’。” 裴煜顿时沉默下来,浮现出几许‘荒诞难言’的表情,轻声道:“您莫非以为,这种自欺欺人的遮掩,就能躲过照夜司的耳目么?” 楚秋没有说话,而是举目望向了与韩东流气机纠缠的吴若闲,“你想护着他?” 吴若闲目不斜视,早已认出这二人的‘身份’,盯着面前的‘剑绝’韩东流,缓缓说道:“靖海王府给了老夫一个承诺……”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楚秋打断了吴若闲,随即道:“你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如此,你想挑战‘枪魁’萧铁衣,那就登门开打。 他如果愿意以武夫的身份卖你这个面子,又何须这些弯弯绕绕。 说到底,以五品挑战四品,还是四品武评第二,你心中早有被萧铁衣打死的觉悟。 不过就是怕他不肯点头,所以才要请靖海王府出来卖这个面子。” 被楚秋说破了心中所想,吴若闲沉默不语,无话可说。 “白衣前辈,我不知您唱这一出是打算作些什么,但有句话,晚辈可要先说清楚了,以免事后难以收场。” 见楚秋只顾着与吴若闲说话,裴煜竟也转过身来,平静言道:“您今日不能杀我。” 直到此时,楚秋终于把目光望回了这位靖海王世子,“你怕我杀你?” “怕。” 裴煜坦然说道:“世上之人,又有哪个真是不怕死的? 便是那些胸怀壮烈的傲然武夫,死到临头之时,不也一样要开口求饶?” 他丝毫不羞于低头服软,神色虽然镇定,但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底气。 终究是个少年人,再怎么非凡的出身,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楚秋勾动手指,古拙刀飘离地面,来到了他的手中,“怕死还敢以五品宗师为棋,勾结魔门中人?” 这话一出,与韩东流相互‘制衡’的吴若闲望了过来,神色微动。 韩东流则是笑了一声,无咎剑被他倒握在背后,“吴前辈,千万别动,我这最后一剑,未必拿得住火候。” 吴若闲面沉如水,看着他轻声说道:“韩东流,你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有些事情,是该好好想清楚了再说。” 韩东流下意识想要开口,不过马上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剑绝’,摸了摸遮盖面容的破布,淡淡道:“前辈认错了,在下是‘三绝道人’。” 吴若闲:“……” 他摇了摇头,没再与韩东流浪费口舌,伸手抽出背后两杆长兵,劲力一催,帆布瞬时脱落。 露出两杆长约八尺的短枪。 韩东流目光一扫,将‘无咎剑’落到身侧,“前辈可要当心,你这仿造的两仪枪,未必能挡‘名剑’锋芒。” “无妨,兵器之利也是本事。” 吴若闲轻轻颔首,“你身上有伤,压着点打?” “不必,倘若输了,那就是我技不如人。” 韩东流也是一笑。 话音落地。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消失。 一时间,花庭之中火光爆闪,气劲还未散开,已有凌厉劲风席卷八方! 见那边打了起来,楚秋也向裴煜走了过去。 这位靖海王世子终于面色惊变,忍不住后退一步:“前辈,说到底你我并未结下梁子,不必非要见个生死。 若您真想杀我,一刀斩来我断无生路,也不必等到此刻。” 他语气诚恳道:“如果还能谈,您尽管开出条件,只要靖海王府做得到,一切都好商量。” “我好像也并没说过要杀你。” 楚秋用刀身拍了拍裴煜的脸,淡淡道:“我不管是你老子自己想要造反,还是你望父成龙,想混个太子来当,总之这件事,已经落到了你的头上。” 裴煜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就被古拙刀压住脸颊。 那冰冷的触感令他动都不敢动。 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生死恐怖’,两脚没有发软,已经算是他苦苦支撑的结果。 他涩声道:“前辈想要什么?” “叫人来吧。” “什么?”裴煜一愣。 叫人?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此不管不顾地冲进书会花庭,趁着只有一位宗师在旁保护,随时能取走自己小命的机会。 这位‘白衣无名’,竟然想让自己叫人? “把你扯着靖海王府这块大旗拉拢的宗师叫来。”楚秋旋转刀柄,在他脸上留了条血痕,“既然你喜欢躲在背后玩手段,今天我就教你一个道理。” 裴煜的眼神微闪,“前辈想教我什么?” 话刚说完,就被刀锋逼得不得不抬起下巴,躲避锋芒。 楚秋用刀尖抵住了他的喉咙,“没有本事支撑的阴谋,就只是个笑话。” 裴煜的目光阴沉一瞬,却很快就恢复如常。 却不知那瞬间的神态转变,根本瞒不过楚秋的双眼。 楚秋笑了一声,收回长刀:“叫人吧。” “既然如此,那就如您所愿。”裴煜露出郑重表情,忽然拍了拍巴掌,远处顿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伺候在花庭的下人浑身颤抖,强忍恐惧地跑了过来。 裴煜连一个目光懒得望过去,依旧盯着楚秋,缓缓道:“通知那几位宗师,就说……” 他顿了顿,继而沉声道:“就说,刀绝来了。” …… 前后不过盏茶工夫。 书会之中接连传出的震天巨响,便是令得来往路人大惊失色。 没过多久。 一群身着黑衣,气势汹涌的武夫将这里团团围住,并且赶走了长街上的‘闲杂人等’。 见到照夜司这帮‘活阎王’,自然没人敢逗留在原地。 又是半截香的时间过去,书会院里的声音渐渐停歇,偶有声响传出,却也没那么激烈了。 便在此时,一众照夜司武夫忽然抬头望去,看向那几道阔步赶来的身影。 众人正想行礼,领头的唐谨摆了摆手,看向上头已经被震歪的牌匾,侧过脸说道:“你们在这守着,我进去探探。” 跟随而来的两名五品宗师亦是点头。 唐谨扶正腰刀,迈步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到书会内中再度传出巨响! 就连外面的街上亦有震颤之感。 唐谨脸色微变,瞬间提纵身法冲入其中。 几步后便是高高跃起,飞过游廊,看向那座已是满目疮痍的‘花庭’,但见立在正中那道白衣身影,唐谨心头顿时一凛,立即落了下来,隔着几步拱手道:“谢……” 他刚一开口。 就见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裂开半块的银色面具。 后面的话憋在胸口,思虑再三,只能无奈道:“‘刀绝’宗师,又见面了。” 楚秋没有理他,转过头去,看向已经全然吓傻了的裴煜,抬脚踢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宗师。 名字好像叫‘陈士’,他不记得了。 更远处,‘儒生’朱冕被韩东流扶着,不断调转气息,表情极为苦涩。 而吴若闲则早已跪倒在一旁,只能用断裂的枪身撑着身躯,免于倒地昏死的结果。 楚秋目光扫过四周,最后抬脚迈过了‘不老翁’徐鹤的身体。 紧接着,他突然伸出左手向旁边按了过去。 一把剑仿佛正正好好‘撞’在了他的掌心。 柳刃心不知何时出现,嘴角还挂着血痕,一剑递出,周身涌现出弧形气流,咬牙笑道:“阁下真是好手段!” 语气兴奋,好似打得极为尽兴,对这一身伤势全不在乎! 楚秋余光瞥她一眼,真气瞬间翻涌而出,挥手打断那一柄长剑! 劲力横卷,当场将那名叫柳刃心的女子宗师打成凌空旋落的叶片! 当她重重砸在地面的瞬间,终是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楚秋面前再无阻碍,举步走向裴煜。 看着那道不断逼近过来的身影,裴煜浑身颤抖,惊骇莫名。 直到二人近在咫尺,裴煜牙关疯狂打颤,竟是连抬头都不敢。 楚秋却是伸出手掌拍了拍他的脸,“就只有这些?” 裴煜不敢抬眼看这位‘白衣无名’,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唐谨。 唐谨被他这双眼一望,惊讶发现这位靖海王世子已是被吓哭了。 他虽然也有些震撼于现场的惨烈,却还是不得已地拱手苦笑,缓和着语气说道:“阁下能否移步聊上两句?就当是……看在从前交情的份上。” 第212章 交代 唐谨拱手说罢,体内气息全然收敛,不敢有半点外露。 阔别一年不见,这位当初在峙州打过交道的‘谢宗师’,比之当时更多了几分恐怖。 恍惚间,唐谨几乎错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名五品,而是四品‘神通’!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那几个‘威名赫赫’的五品宗师,语气尽量缓和道:“今日之事,照夜司会给您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裴煜已是面如死灰。 他本以为‘照夜司’是来给他撑腰的,如今看来,竟也存了几分息事宁人的打算。 就连照夜司副司主唐谨都要以尊称相敬。 向来对‘江湖’嗤之以鼻的靖海王世子,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随着唐谨这一句试探,狼藉花庭静如死寂。 当然,现场那几位宗师除了韩东流之外,余下再也没了开口的本事。 ‘儒生’朱冕只接了一刀,就已是气息翻腾,面色如雪。 吴若闲硬撼三刀,双枪折断,还能保持清醒已是意志过人。 剩下那几个楚秋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宗师,早已昏死在地。 “一年不见,唐大人的性子倒是温和了不少,真叫我万分欣慰啊。” 楚秋抬手摘下了那张裂开的面具,轻声道:“我来这京中住的这段时日,照夜司未曾登门来扰,礼数周全。既然现在你开了口,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唐谨闻言,胸中那口惶惶不安的闷气总算散去,拱手说道:“阁下快人快语,那就……” 楚秋瞥他一眼:“我的话还没说完。” 唐谨瞬间闭上了嘴。 “照夜司想要给我一个交代,那我就问你两个问题。” 楚秋转过身来,平静说道:“冒名三绝道人的武夫,照夜司可有尽力去调查?” “此事……照夜司确实查到了一些线索。” 唐谨斟酌着措辞,谨慎地说道:“只不过司主有令,在没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不得将消息外传。” 许是认为自己的话有些歧义,他又是解释道:“在下也并非搬出萧司主的名头压人,实在是背后牵涉太深,由不得照夜司大意。” “那就来说第二个问题。” 楚秋没有追问,淡淡道:“平定江湖诸事,可是你们照夜司的职责?” “不错。”这次唐谨没有任何犹豫,点头说道:“替圣上监管江湖诸事,这是照夜司的职责。” 听得这话,楚秋只是笑了笑,手臂一挥,劲浪席卷! 裴煜顿时惊呼一声! 随后就被这股力道隔空摄起,丢到了唐谨脚下。 唐谨面不改色,看也不看这位靖海王世子。 “韩东流。” 楚秋叫出了韩东流的名字,“现在官面上都来人了,你有什么‘冤屈’,还不快说给唐大人听?” 韩东流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楚秋的意思。 “这位靖海王世子不光派人污我名声,还想假借京中宗师之手置我于死地。” 他抬手扯掉了蒙面的破布,笑言道:“不知照夜司能不能还韩某一个公道?” 面对韩东流的‘质问’,唐谨略显迟疑,目光看向了趴在地上的裴煜,一时也是犯了难。 此时裴煜低垂着头,脸上挂满了泪痕,露出极为屈辱的表情。 自他记事开始,从未有过这么丢脸的时候,心底充满愤怒! 但裴煜不敢将这份愤怒显露出来。 在生死关头,他分得清小命和面子哪个更重要。 唐谨看了他一眼后,终是叹息道:“两位这是打算让我们照夜司来处置他?” “皇亲贵子,大虞不世重臣的骨肉,你不好让我来收拾他吧?” 楚秋笑了笑,语气玩味:“杀了小的,又要去杀了老的,等我杀完老的,下次出手的就是萧铁衣。 我自认还不算是天下无敌,手里这点本事,压不住大虞的‘举国之力’。” 唐谨闻言,却是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看了看最近在大虞京城掀动不少风浪的‘谢宗师’,心说你连大虞亲王都已经宰了一个,安乐王的尸体此刻都不知进了哪些山林野兽的肚子。 别人说这句话,唐谨相信他是有所忌惮。 唯有面前之人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自知对方是想让拖照夜司入局,唐谨只能隐晦提醒:“萧司主虽是大虞‘孤臣’,但照夜司的立场永远只能是‘皇权’。” “不必跟我打官腔。”楚秋淡淡道:“照夜司家大业大,总要找些事情做,现在苦主就在你面前报官,你要是不敢管,那就别说要给一个交代。 你也得仔细想想,如果连靖海王都得罪不起,萧铁衣还怎么镇住大虞江湖?” 唐谨的脸色变了又变,被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 最后他眼神一厉,忽然迈步上前,抬脚踩中裴煜的腿窝! “啊!” 裴煜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小腿都被唐谨踏碎了! 虽然唐谨没用真气,但这一脚下去,裴煜后半生只能做个残废。 “皇室亲族进了照夜司,诸刑不得加身,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他抬头望了过去,“废他一条腿,叫他长长记性,靖海王不来亲自领人,他出不了照夜司!” 对于唐谨的出手狠辣,楚秋与韩东流都没有任何表示。 唐谨知道,这两人还不‘满意’,想要照夜司涉入更深! 心中权衡利弊后,沉声说道:“我会请示萧司主,深入调查靖海王府与此事的牵扯。如果他背后另有主谋,照夜司一概不会放过!” 说完这句话,唐谨的鬓角已经落下汗水。 裴煜的惨叫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大虞五品武评的‘第二’与‘第三’一言不发,才是最要命的! 如今萧司主的心力被‘四品武魁’所绊,这二人,就已是皇城外的绝巅了。 若不能让他们满意,今日之事,恐不能有个善了! 就在这时,楚秋将目光望向了韩东流,“你是事主,你来决定。” 韩东流轻笑一声,“那韩某就等着照夜司的‘交代’了。” 第213章 侥幸 直到唐谨提着‘死狗’一般的裴煜离开。 韩东流终于郑重地朝楚秋拱手道:“今日之事,有劳‘楼主’费心了。” “韩宗师可别叫我楼主,叫旁人听了,还以为你这五品第三的逍遥剑折下身段入了‘风雨楼’。”楚秋轻笑一声,说到‘旁人’之时,目光扫过那气息似闭的朱冕。 今日到场的宗师,论实力,吴若闲这老骨头最强。 但论名声,朱冕却是最大的那个。 五品武评第十名,这名头肯定不是买来的。 他也是除了吴若闲以外,唯一接住自己一刀的宗师。 注意到这位‘白衣无名’的目光,朱冕强忍内息翻涌的苦楚,叹息一声后道:“今日之事,是我不自量力了。不过我朱冕并非‘攀附权贵’,只是不忍看韩宗师惹上大麻烦,结果特意上门找打,也是做了回贱骨头。” “朱冕,这些事,你就多余解释这一句。” 韩东流微微摇头,直言道:“若非知道你没和靖海王府混在一起,现在你的下场,也不比他们好多少。” 朱冕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看向那几位‘昏睡’不醒的宗师,回想起自己所面对的刀法,苦笑说道:“五品第二,名副其实。” 韩东流却并未说话。 他对于楚秋败尽这几位宗师的手段,看得清清楚楚,这位‘风雨楼主’,压根就没有施展全部手段。 这根本就不是‘五品非人’所能形容的实力。 换句话来说。 此时的‘风雨楼主’,已经完全具备了‘神通’之威,所缺的无非就是真正领悟何为神通,再踏出那关键的一步而已。 他甚至在心中将‘风雨楼主’与‘名侠’顾擎涛作了一番比较,得出的结果就是,顾擎涛或许也能以寡敌众,乃至完全不必全力出手。 但若是加上朱冕与两仪枪吴若闲,顾擎涛不会赢的如此轻松。 所以在韩东流眼中看来,这五品第一的名字,恐怕真的写错了人! 不过就在此刻,楚秋忽然瞥了朱冕一眼:“既然知道我手下留情了,你还打算等我留你吃饭?” 许是没听过这种撵人的话,朱冕略显错愕,随后苦涩道:“有理。” 说完,转身就走。 他也是要脸的人。 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如今都被直言撵走,再死乞白赖留下来,就真的彻底没脸了。 待朱冕离去。 韩东流看了眼已经没了意识的吴若闲,摇头说道:“这位吴老前辈也算惊艳一时的武夫,若非遇到了萧铁衣那种百年难见的奇才,他或许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楚秋没有说话,随手丢给韩东流一只药瓶,“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韩东流接住药瓶,丝毫没有半点顾忌,倒出一粒伤药服下。 随后叹息说道:“这次的确着了道,若无你搭救,恐怕是凶多吉少。” “就算没有我出手,那五个人也奈何不了你。” 楚秋摇了摇头,随后道:“像你这种专精剑道的宗师,往日从不离身的兵刃都没带,看来是去见了重要之人。” 说到这里,楚秋已是抬脚向外走去。 韩东流缓步跟上,颔首说道:“我去见了义父。” 历经‘生死’,韩东流似乎也看淡了不少东西,直接了当道:“你托我调查的那件事,义父他很可能是知情人之一。” 楚秋头也不回,缓缓说道:“身为权倾朝野的大虞百官之首,你义父就算没有收藏那部魔功,也一定知道它的下落。” 韩东流亦是叹道:“看来是我当局者迷了。” 听到这句话,楚秋的脚步略一停顿,回头看了看他,轻笑道:“你是当局者迷,还是不愿相信,也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韩东流略微一怔,顿时默然以对。 其实早在他得到那份‘名单’之时,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 之所以拖了数日才去质问。 不过就是还存有一丝侥幸,或者说,是无法说服自己。 随着二人踏出书会。 韩东流看了一眼那些站在街对面的照夜司武夫,随即轻声道:“我早年家中突逢剧变,是义父上下疏通,为我家中洗刷冤屈。 而后多年,我离经叛道,一心向往江湖,也是他为我撑起了遮头片瓦。 倘若义父真与你要找的那部功法有关……我会劝他将此事说清道明。” 楚秋明白的打算,走下台阶淡淡说道:“一事不烦二主,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自然该由你去解决,做到有始有终吧。” 顿了顿后,他看向心思沉重的韩东流,“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你应当也不希望我来插手此事。” 韩东流目光微动,静静点头:“我明白你的打算了。” “好好养伤吧,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再闲不下来了。”说完,楚秋忽然笑了一声:“看你这性子,倒不如将那把逍遥剑改名称作‘公理剑’,如何?” 韩东流本要举步跟上,听得这话,唯有苦笑一声,随即抬手将无咎剑抛给楚秋,“照夜司那边若有消息,我会再来通知你。” 楚秋反手握住剑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已渐渐行远。 …… 照夜司中。 将近入夜,萧铁衣才从宫内归来,有空听一听唐谨的‘汇报’。 安静听完过后。 他那已有几分疲倦神色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所以他说自己是‘刀绝’,韩东流成了‘剑绝’?” 唐谨恭敬说道:“没错。” 萧铁衣摇了摇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仿佛听到了连日以来最好的消息,“冒名‘三绝’之人还未找到,他倒是想多添几个进来热闹热闹。” “这位风雨楼主行事无忌,想来也并不在意‘三绝道人’多背上些争议。”唐谨语气郑重,随后就道:“司主?靖海王世子该怎么处置?如果靖海王那边问起来……” 他虽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但语气之中也有些凝重的味道。 萧铁衣那一丝极淡的笑意收敛起来,淡淡道:“此事,照夜司接下了。靖海王要问,就让他亲自来问我。” “是。”唐谨连忙低头领命,随后又道:“那要不要给裴煜一些‘照顾’?” 既然知道了司主的意思,他没再称呼裴煜为‘靖海王世子’。 不过归根结底,裴煜也有这一层身份的保护。 皇亲贵胄,刑不加身,即便是照夜司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过难看。 但那所谓的照顾,无非就是单独准备一间房,将他幽禁起来,相当于住在了照夜司。 然而,萧铁衣似乎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随手翻阅着多日积压的文书,淡淡道:“照夜司不对他用刑审问,已经是给足了皇家脸面。 将他押进牢里饿上几顿,之后再派人问问他,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京中‘倒行逆施’。” 唐谨缓缓点头,“属下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萧铁衣没再提及此事,话锋一转,“再过几日,想要凑这‘武魁’热闹的四品就要进京了。叫下边的人警醒一些,收起平日的做派,莫要惹上杀身之祸。” 他语气平稳,目光依旧看着桌上文书,“死在四品手里,那就等于白死了。” 唐谨心头顿为一凛,缓缓点头之后,又是说道:“司主已经亲自表明过态度,此番还敢前来京中的四品,应当只有寥寥几人。 底下兄弟们都认得那些人,除非是……” 萧铁衣抬起目光,平静说道:“为寻‘三品’契机,他或许会入京闹上一闹,但他若是选择易容改面,也不会轻易在你们面前暴露身份,用不着想那么多。” “属下明白,就先告退了。”唐谨拱手告退,离开了这间书房。 …… 眨眼之间。 又是几日过去。 ‘书会’这条长街,已被照夜司彻底封起,别说是寻常百姓游人,即便是原本住在左右的‘显贵’,一样连家宅都回不去。 曾经日日人声鼎沸的书会,如今变得极为冷清,短短几日,就有了一丝荒凉破败的迹象。 而有关于‘靖海王世子’被照夜司缉拿关押的消息,亦是在京中多有流传。 不过书会发生之事,终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两位‘四品神通’悄然进京,入宫指点陛下武学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江湖武魁’闹到了今日,暗潮汹涌暂先不提,但真正摆到明面上的争锋,就连五品都没有几场。 如今四品亲临京城,明眼人已是不难看出,这场挑动大虞两极争锋的矛盾,终究还是要‘好戏开场’了。 随着四品现身皇城,京中多方势力同样也安分了不少。 加之照夜司才刚在靖海王府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足以起到震慑众人的作用。 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都很清楚。 五品争雄只是道前菜。 四品武魁,才是真正的关键。 唯有到了‘神通’境界,才是能够一言一行皆可牵动天下风云变化的武夫。 曾在武魁一事甚嚣尘上那时开始,就已经有人暗自猜测。 大虞朝堂恐怕是打算将四品神通汇聚一堂,再一网打尽,彻底打断江湖的骨头! 不过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且不说真的办到这一点,搞不好会引来‘上三品’的雷霆之怒,即便大虞朝廷想要拼着家底尽出,打破三座天下的共识,又要靠谁去杀光那些四品神通?四品第二,枪魁萧铁衣? 即便把萧铁衣累死,也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江湖之上对于‘武魁’的猜测,还是集中在‘分配利益’这一点。 两极争端,说到底不过就是江湖势大,盖过了大虞朝堂的声势,长此以往,即便没有这一场冲突,也迟早会闹出大乱子来。 如果朝堂真的打算‘封赏’异姓王侯,与武夫共治天下,或许也是件止息干戈的好事。 不论如何。 现在的京城,已经真正成为‘风云汇聚’之地,这场风波要演变为何种走向,就全看那位‘圣上’是何想法了。 …… “我怎么看?”楚秋头也不抬道:“等韩东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兴许我就不再掺和这些破事了,你问我也等于白问。” “可是先生……”李跃虎皱着小脸道:“倘若朝堂真想要赶尽杀绝,掀起一场浩劫呢?” 想到那种场面,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倾覆……要有大祸临头啊。” 楚秋手里捧着苏雪泥‘交换’的第三部绝学,细细研读的同时,淡淡道:“真到了那种时候,就去大胤,去大离,或是去海外诸国。 天下之大,总有你李家的容身之地,用不着担心那么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跃虎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得快要冒汗了。 好在苏雪泥这时练完了拳法,开口替他解了围:“如果大虞朝廷想要赶尽杀绝,等于打破了三座天下的共识。 五品非人境也就罢了,四品神通境被‘设计’诛灭,其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终究会牵扯到上三品境。 一旦上三品武夫决定对朝廷动手雪恨,甚至改天换日,从此也就不会再有人守着那所谓的‘规矩’。” 苏雪泥边是说着,边是迈步而来。 虽然练了一趟拳,她浑身却不见半点热气,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届时,无论大胤,还是大离,恐怕都难以置身事外。” 李跃虎擦了擦汗,连连点头道:“她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楚秋好笑地看了苏雪泥一眼:“如果天下倾覆,你这丫头比我有用得多。至少你能管住一个上三品别插手此事,多多少少算是尽了份力。” 苏雪泥摇了摇头:“我父亲也并不是上三品。” 不等楚秋发问,苏雪泥便道:“大虞一流势力,除了‘玄机门’是由三品‘兵圣’来坐这宗主掌门的位置,余者皆是‘四品’。” 楚秋闻言,挑了挑眉:“又是一个规矩?” “是,也不是。”苏雪泥微微摇头:“其实江湖上的势力,一门之主未必要做到实力最强。纯粹武夫只论谁更能打,可要坐上这手握门中诸多事务的位置,就需要另有才能了。” 第214章 补足 “一门之主,未必得是实力最高的那一个,却一定会是能为门派引领道路的人。” 苏雪泥简明扼要地说完,便回到了方才的话题:“大虞天下若真的动荡起乱,玄月宗应该会选择封山不出。” 李跃虎偷偷看了苏雪泥一眼。 这话说出来,他也不好再劝说了。 然而,苏雪泥瞬间识破了他的纠结,缓缓笑道:“清隐李家避世为先,从来不愿干涉天下风云。身为大虞江湖传承悠久的世家,你们静极思动,试图插手这场风波,我倒是不感到意外。 但你们李家为何偏偏选中了‘白衣无名’前辈?这才是最耐人寻味的事。 莫非李家的‘虫鳞鸟兽’,得到了什么世所不知的情报?” “唔……”李跃虎顿时说不出话来。 只这一句,就让他‘如临大敌’,飞快思考该怎么回应,最后得出闭嘴的结论、 苏雪泥的口才,他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与其说多错多,不如装聋作哑。 “你就别为难他了。” 楚秋笑了一声,“我与李家做了交易,他们为我提供情报,而我则在不麻烦的情况下,替他们办几件琐事。” 苏雪泥闻言,倒没有多问‘是些什么琐事’,只是轻声转移了话题:“其实江湖也好,朝堂也好,这两极之争,不必非得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这天下很大,容得下一座朝廷,自然也就容得下一座江湖。 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难以细分。眼前风浪虽大,但最终的结果,应当还是皆大欢喜的。” 她这番话说来轻松,甚至难免有些天真之意。 但这也是劝说楚秋,莫要牵涉过深,以免最后枉做了‘恶人’。 大虞江湖与朝堂斗来斗去,最后发现都是自家人,转而将矛头对准外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你的话没错,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无意争这‘江湖武魁’。” 楚秋脸上笑容依旧,眯着眼道:“只不过,有人执意想要找事,我总不能装作没看见。”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苏雪泥颔首一笑,目光随后就落向楚秋手上那部功法,笑问道:“前辈对这部‘傲骨功’有何感悟?” “不错的外练绝学。”楚秋将之卷起,“与寻常硬功入门需以药物配合淬炼不同,你们这门外练功法,走得却是以气强体的路子。修炼的门槛就是七品,内容倒是有些‘内家气罩’的味道。” “我们玄月宗不以外练为主,这门功法,却也不是门中传承。” 苏雪泥坦然道:“不过这傲骨功虽为五品绝学,练到大成以后气走周天,浑身死穴尽闭,以您的修为运转开来,效果也比‘内家气罩’强出太多。” 楚秋抬起眸子瞥她一眼,忽然笑道:“先是剑法,而后是声击之法,现在又是一门最适合我的外练硬功,你下一步,该不会是准备拿轻功来换了吧?” 这段时间以来,苏雪泥以三部武学换走三式大雪龙拳,不说其中的价值高低,光是她用的巧思,就已经不输方老头当年的‘铺路’。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前辈出手,但这些日子以来,您与我互相印证所学,我对您的‘武道’也有了几分理解。” 苏雪泥笑着道:“我自小熟读宗内经典,阅尽玄月宗绝学,现在虽然成了个废人,好在这份见识还没有落下。” “你想为我补足短板。” 楚秋笑问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就连李跃虎都向苏雪泥望了过去。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位玄月宗的天骄贵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家的‘虫鳞鸟兽’并非万能,至少以他的本事,探不到苏雪泥究竟有什么秘密。 若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就跑去求家中长辈帮忙,那就更加丢脸了。 所以现在他也竖起耳朵,想听听苏雪泥到底有何打算。 “若我只是想要看看,前辈您到底能在这江湖掀起多大的风浪,您愿意相信吗?” “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会考虑考虑,但你这丫头确实有几分可能。” 楚秋笑了笑,随后说道:“像你这种出身,十几岁就敢拿命去搏六品,修为尽失也不蹉跎,还敢在外行走,一看你就不是个老实的性格。” 苏雪泥眼波微动,似乎对这句点评十分的称心。 接着便道:“我不想看江湖激浪,也不想看天下倾覆,只想亲眼看看一个武夫究竟能否做到‘完美无瑕’。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选择重塑霜华经,融汇毕生所学,再创前无古人之路,落得这样的下场倒也怨不得人。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些念想才是活着,不是吗?” 她还是第一次说出自己为何变作废人的秘密。 听到‘融汇毕生所学’这几个字,楚秋面如平湖,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一气造化功’这部内功,明显包含着方老头的野心。 能够承载修炼者一应功力,开万古无人之路,倘若真给他走通了,便能借这天地之气,成就旷古烁今的‘精纯修为’。 苏雪泥同样具备这份野心。 现在她的路走不通,却是想在自己这边走通另一条路了。 念头及此,楚秋转过头来,对李跃虎笑道:“看来这丫头,是被你们李家引来的啊。” 李跃虎紧绷着脸,有些尴尬无措。 ‘三绝道人’的所有情报,几乎都是李家编着。 换句话说,让苏雪泥意识到融汇所学之路,还有另一种办法的源头,正是‘清隐李家’。 不过楚秋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五招大雪龙拳,换苏雪泥这种‘天才’来为自己量身定制,补足短板,甚至连绝学都不吝啬。 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楚秋端起一杯茶,对着苏雪泥点头示意,淡笑道:“那你下次拿来的轻功,最好配得上你‘天人之资’的名声。” 苏雪泥好看的眸子微微一眯,亦是笑道:“自当如此。” 第215章 计划 五日后。 琅轩坊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一处静室之中,几人列坐其中,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韩东流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气色已是好转了不少。 他背着长剑,静坐桌旁,双眼根本没有抬起的打算。 在他身侧,‘儒生’朱冕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咳嗽了两声,抬手谢绝‘琅轩坊主’柏瑶琴为他添茶,苦笑道:“不过就是入宫走个过场而已,倘若名侠不出手,能拿这五品武魁的人只有韩宗师,这种没有任何悬念的事,何必要把气氛搞得如此沉闷?” 他这话一出。 席间便有人笑呵呵道:“朱宗师,你这一身伤势是拜谁所赐?” 朱冕神色坦荡道:“‘白衣无名’。” 输给那位,他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自然不必羞于启齿。 然而,那出声之人却是摇头失笑:“三绝道人就说三绝道人,你们一个两个,都管他叫什么白衣无名,听着可真别扭。” “白衣无名是他来这京中行走的身份,既然人家不愿认三绝道人的名号,该怎么称呼,自然是听人家的。” ‘孤鸿客’燕玄淡淡道:“不过有他在,韩宗师想拿五品武魁,确实难了一些。” 现场顿时静了静。 就连坐在韩东流身侧的柏瑶琴,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几道目光望向了似是走神的韩东流,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什么。 结果韩东流在这时抬起了头,语气平静地说道:“风雨楼主不会争夺五品武魁,就算他出手了,那也是打算挑翻朝廷的谋划。” 说完,他的目光望向最先开口那人,“周啸歌,你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有些话,不必我说得太清楚。 在场众人,都是武评榜上的宗师,如今愿意掺和此事的,也算是全部到场了。倘若各位真想争那江湖武魁,韩某自然乐得拱手相让。 但在座诸位,大多都是想要看看乐子,那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有个说法。” 随着韩东流的话音落地。 几人或是沉思,或是叹息。 周啸歌却是眯起双眼,那张本来还算清俊的脸庞,却变得像是‘笑面狐’。 他淡声说道:“五品武评,第一第二都不吭声,那你这第三位,说话自然是管用的。实话说吧,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没有旁的心思,如果你韩东流放话出去,让京中五品都别理会朝廷,相信会有不少人给你这个面子。”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笑吟吟道:“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身为大虞江湖的‘五品第四’,周啸歌放话出来,也是有其分量的。 至少在场另外两位,也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随后,朱冕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柏瑶琴却是笑着说道:“我明白周宗师想看些乐子,但这事也不能全都压在我大兄肩上呐。 毕竟就连名侠都不敢阻挠天下宗师前来与会,光明正大地与朝廷为敌, 真让我大兄这‘逍遥剑’振臂高呼,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柏坊主这话可是说错了。”周啸歌打了个哈哈道:“名侠顾擎涛卖得是‘实力’,徐老前辈死后,他就是五品第一,所以他管的,可都是五品第一能管的事。 但韩兄不同啊,逍遥剑虽然榜上第三,不过他要卖的,却是‘面子。’” 周啸歌瞥了韩东流一眼,笑呵呵道:“一个整日管闲事的名侠,他做出什么事,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可一个从来不会高调行事的逍遥剑,他第一次开口,便是觉得新奇,也会有人卖些面子给他。” 柏瑶琴唇角微翘,没再与这周啸歌争论,而是看向韩东流:“大兄,最坏无非就是让周宗师替你来当这武魁。 反正名侠与三绝道人都不会搭理这事儿,大虞五品第四的名头,也足以压服众人。” 眼见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周啸歌不等韩东流开口,便是怪声道:“燕玄也是五品第六,我看让他来更合适吧。” 韩东流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朱冕:“陶兄呢?” 如今京中名列武评榜的五品宗师总共也没有几人。 总数二十二位的榜上五品,真正来掺和这场风波的,恐怕都不到半数。 而‘古刀’陶辩在那次禅悦寺惨案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朝廷邀诸位宗师入宫与会的消息传出都未曾现身。 或许真的早已离京也说不定。 朱冕摇了摇头道:“陶兄向来如同闲云野鹤一般,他这次能应庄先生之约进京,都算是破天荒了,许是已经离开了吧。” 韩东流没有多言,最后望向现场三名武评宗师,缓缓说道:“朝中如今将重心放在了‘四品’之上,对于‘五品’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在意,但此事,确实需要做到一个有始有终。” “韩宗师,绕来绕去不像你的性格,有话还是直说吧。” 燕玄直接道:“如今五品前十的宗师,算上那位三绝道人,已有半数在京中,你究竟有何打算?” 韩东流面不改色道:“既然当今圣上盛情相邀,那就去看看他究竟有何打算吧。” “我无所谓。” 周啸歌笑道:“本就是为了看个乐子,不进宫,那我还看个屁?” 说完,他又望了望几人,目光在柏瑶琴脸上停了一瞬,最后看向韩东流说道:“今日第三位四品神通已经入京了。” 韩东流颔首道:“有所耳闻。”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周啸歌把眼一眯。 但这一次,柏瑶琴却是替韩东流回答道:“周宗师何必要卖关子?不就是‘千江仙’褚浪入京了?” 说完,她看向似笑非笑的周啸歌:“定洋总盟行事虽然霸道,但这里可是京城,你以为千江仙就敢翻倒江海吗?” “柏坊主,千江仙此来,可不是为了翻倒江海。” 周啸歌轻笑着道:“定洋总盟当年在江湖上丢了面子,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这次可是想要借四品武魁一事扬扬名,出口气的同时,再给朝廷释放个信号。” 说到这里,周啸歌略一停顿,随后意味深长道:“定洋总盟管辖数州水域,也不是不能亲近朝廷啊。” 柏瑶琴却是抿唇笑道:“我还以为周宗师要说什么呢,难道一个一流门派投靠朝廷,就能打破‘两极’了吗?” 她望向周啸歌,淡淡道:“朝堂有后手,江湖也未必全无准备。” 周啸歌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韩东流缓缓道:“再有三天,‘武魁之争’到底有何深意也就见了分晓,这几日,压住京中宗师别再生乱吧。” 朱冕立即道:“庄先生的遗命,我自当遵从。” 燕玄眼眸微动,也是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 周啸歌放下茶杯,起身笑道:“你逍遥剑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听?出了琅轩坊的门,我就去找找那帮宗师的晦气,免得他们不开眼,得罪了四品‘神通’。” 说完。 他的身影一晃,竟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静室之中。 韩东流目光不动,亦是起身说道:“我也有件事要办,其余的,就依计划行事吧。” 待他也走后。 柏瑶琴也向余下两位宗师笑了笑,起身告辞。 朱冕却是迟疑了半晌,扭头看向燕玄:“所以说,咱们有什么计划来着?” 燕玄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听到他这么干脆的回答,朱冕也沉默下来。 随后苦笑道:“五品争雄,如果名侠与三绝道人不出手,最后‘封王’之人恐怕就是韩宗师了。 这么大的麻烦,真不知他为何非要往自己身上揽。” “许是真想做那异姓王呢?”燕玄不以为意道:“不论韩宗师到底想做什么,至少这武魁之争,终究还是要靠打过一场。” 朱冕神色微变,看着燕玄道:“你也有想法?” “我想试试头顶那几位宗师的本事。” 燕玄点头道:“就算知道自己不如他们,但不知差距有多大,这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朱冕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恍然想到当时那迎头劈来的刀光,背脊生出一丝寒意,摇头道:“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心气,只是不想见这江湖生乱,所以才愿意掺和这些事。 若你抱着与人比斗的想法,我觉得……你去找周啸歌也就是了,别再向上挑战。” 朱冕认真道:“就算真想找前三甲,你找名侠,找韩宗师,他们起码能饶你一命。” 这般‘不客气’的话,令燕玄的眉头紧皱:“你被白衣无名吓破了胆子?” “没错。” 让燕玄没想到的是,朱冕居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我接了他一刀,确实吓破了胆子。 如果他当时没有手下留情的话,可能我现在也跟书会那几人一样,至今都醒不过来。” 燕玄瞥了他一眼,“他确实很强,与韩宗师二人合力,直接拔了十个与会的宗师。 我自问是没有这个本事,但未曾真正交手以前,我不会认为自己会输。” 面对这等‘武夫傲骨’。 朱冕起身叹息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他没再与燕玄交谈,迈步匆匆离去。 仿佛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 再度来到那宅院之中,韩东流已是轻车熟路。 不过这一次,他却看到那一座水池旁,有头高大的驴子,似乎正在低头饮水。 想起那池中的白鲤,韩东流立刻迈步过去,疑惑道:“谁家的驴子跑进来了?” 结果还没等他凑近。 那高大的灰驴忽然晃了晃,瞬间原地消失。 韩东流眼神微变,立刻扬起剑指,一道气劲扫开,将侧面喷来的‘水柱’化解。 呃啊!呃啊! 那头高大驴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侧方,张开大嘴叫了两声,像是在嘲笑。 见这驴子如此有灵性,韩东流也是乐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河畔,风雨楼主牵着的驴子就是你吧?” 他忆起自己曾经见过这头驴子,自然也就起了些兴趣:“你这轻功不错,再使给我看看?” 二驴吹了吹嘴唇,头顶的白毛摇了摇,随后便是扬起四蹄,快如一道奔雷急电,从韩东流旁边擦身而过。 韩东流立刻伸手去抓,却还是差了一丝。 这令他有些不信邪,立马提纵身法追赶过去。 身为大虞五品第三,韩东流的本事虽然在剑法之上,可这轻功也不是半点没学。 而且身为‘剑法宗师’,他本就经历过‘练剑先练步’的阶段,纯粹比拼身法速度,未必怕了一头驴子。 然而,半炷香的时间过后。 韩东流看着那道围着假山水池不断绕行的灰影,脸色都变了。 好快! 太快了! 这驴子……在套自己的圈啊! 原本是起了些兴致,与这头神异驴子比上一比,却没想到,这头驴子干脆绕着假山奔行,套了他起码一圈。 这速度已经不是轻身功法能够解释的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韩东流自然是世间一流的内行,望着那‘呃啊’乱叫的灰色残影,喃喃道:“这驴子是吃什么长大的?这种肉身强度,配合这速度,估计都能把宗师撞晕了……” “二驴前辈!” 就在韩东流有些‘自我怀疑’之时,李跃虎颠颠跑了过来,对那不断套圈的灰影叫道:“吃饭了!” 砰! 二驴瞬间站住,原地甚至传来了一声巨震。 池中白鲤都被吓得没了命地乱窜。 “韩宗师。” 叫住二驴以后,李跃虎又向韩东流拱了拱手,“先生在书房,您请自便。” 说完他就上前顺了顺二驴的毛,打算领着它去吃饭。 “等等。”回过神来的韩东流却是迈步上前,“我今天非得看看这驴子吃得是什么,同往!” …… 盏茶工夫后。 楚秋望着叹息不已的韩东流,忍不住揶揄道:“说来也是巧,我这驴子学的轻功,正好就叫‘逍遥游’。 今日你这逍遥剑败给了逍遥游,也只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事,不必如此沮丧。” 韩东流苦笑着摇了摇头:“‘风雨楼主’果然是不世奇人,以妖物血肉喂养一头驴子,还传它这种轻功,放眼世间,也就只有你这独一份了。” 笑过以后,他微微正色起来:“今日我来见你,其实是有两件正事。” 不等他开口,楚秋便道:“三日后,大虞皇帝于宫中选出两名江湖武魁,这消息我已经知道了。” 韩东流也没废话,点头道:“那就说第二件。” 他望着楚秋的双眼,“你可是要找‘太微山’的消息?” 第216章 养生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了‘太微山’的名字,楚秋一时也有些许恍若隔世之感。 然而他并没有显露什么表情,抬手为韩东流添茶。 韩东流见茶杯半满,轻轻拦了一下,随后就端起饮尽,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我为此事找过义父两次,虽然他不肯向我坦白真相,但还是指了条明路给我。” 他将茶杯搁下,望着楚秋道:“义父说,你想要找的‘太微’,恐怕与百余年前已随大玄朝覆灭的一座宗派山门有关。” 此事又一次牵扯到‘大玄朝’,楚秋丝毫不感到意外。 只是垂下目光淡笑说道:“说来也是巧合,多年以来,我发现这天底下的许多大事,查来查去最后全都能查到大玄朝的头上。 不论是传闻能够成就长生武仙的岐龙山秘宝,还是祸乱一时的魔门,最终都与大玄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倒是不假。”韩东流点头说道:“百余年前,大离太祖马踏大玄以前,不论朝堂还是江湖,都算得上是风平浪静。就连‘妖蛮大泽’,也没有传出什么风浪。 大虞史记也有记载,自从大玄朝陨落以后,天下诸事接连而起。 魔门,妖蛮,甚至是许多闻所未闻的情况,便在这百余年间不断发生。” 说到此处,韩东流微微一顿,回归正题道:“你要找的‘太微山’,并无任何书面记载,连清隐李家都查不到的东西,除了它本就不存在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的声音略有些凝重道:“有人在这百余年间,故意抹去了它的痕迹。” “天底下有谁能做到这件事?”楚秋亦是抬起眼眸问了一句。 韩东流微叹道:“江湖唯有上三品,朝堂……便是皇室了。” 他看了楚秋一眼,“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除了踏着大玄尸骨立国的大离,还有谁会费劲心力消除大玄朝的影响呢?” 韩东流一句话道破了问题的关键。 大玄朝在盛极之时为大离太祖所灭,哪怕‘成王败寇’的道理再怎么硬气,为此感到不甘的人也比比皆是。 多年以来,大离不光教化大玄百姓,同时也着手焚尽前朝书文记录,追杀‘皇室’中人。 就连那些曾经传彻江湖的秘藏,都被肢解瓜分,鲜有流通在外。 除了‘岐龙山’这座武极之巅在三座江湖依旧留有一些名声,许多后世武夫,甚至不知当年大玄朝都有哪些盛名门派。 楚秋没有闲心点评大离这些动作,而是直接问道:“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韩东流这次没有口述,而是从怀中掏出一部有些年头的古籍,推到了楚秋面前。 沉声说道:“这部功法,便是‘太微山’仅存的一部孤本传承。义父为我指明的道路,也正是它。” 说到此处,韩东流还苦笑道:“为了拿到这东西,我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楚秋笑了笑,伸手拿过那本古籍翻了翻,嘴上道:“都值得你张嘴卖人情了,看来确实挺棘手。” 韩东流也是微笑道:“楼主的人情,值得我拉下这张老脸。” 随后,他见楚秋开始翻阅那部古籍,便也不再开口,拿起茶壶自斟自饮。 书房一时安静了下来。 楚秋逐字逐句看着这部功法,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无法平静。 这部功法的内容,与‘长春功’,‘龟寿功’有相当的吻合之处。 尽管许多描述大相径庭,但无法否认的是,这部功法当中,确实看得出‘长春’、‘龟寿’两部内功的影子。 而且三者的核心之处,便是‘养气延年’,‘增添寿数’。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部养生功。 ‘长春’‘龟寿’两部功法,很可能就是脱胎于此,经过几代演变而来! 终于寻到了这世间与紫极观的一丝关联,楚秋压住心头悸动,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便看到背后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粉化的字迹,显然是随手胡乱写在上面的。 好在这部功法的主人保存得当,此刻倒也看得清楚。 望着那行字,楚秋目光微凝,“太微山秘藏——‘青元养身功’,收录者,万独行?” 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楚秋脑海中已经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万独行…… 大玄皇室‘宗师’,大玄朝三绝之一,八景掌! 他眯了眯眼,扣住了这部功法,看向韩东流道:“这部功法是谁在保存?” 韩东流微微摇头道:“一个老武夫,早就死了。东西落到了他的子孙手中,发现这部功法难以修炼,就当成遗物保留了下来。 我义父喜爱收藏天下孤本古籍,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物存在,但那老武夫不肯割爱,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他的子孙后代什么都不知道?”楚秋不置可否,“大玄朝的皇室宗师,名声应该不小。” 韩东流却是道:“万独行在百年前的江湖上虽然有不小的名声,但这么多年过去,‘八景掌’都已经失传,由他所收录的‘太微山’武学,自然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即,他指了指楚秋压住的古籍,“他们只当这是长辈遗物,我费了些口舌,最后以一千两银子买走了。” 楚秋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自己说漏了啊。” 接着又好笑道:“你不是连一百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韩东流面不改色,坦然而道:“向我二妹借的。” “好好好。”楚秋佩服不已,随后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这部功法只能证明‘太微山’确实存在,也的确与紫极观有些关联。 却没有更加深入的情报了。 韩东流望着那部功法,略一沉吟,“这是一门不算精深的养生功法,而且其中许多描述都已经随着大玄朝的覆灭而‘断代’了,就连我也不敢说能够看懂全部内容,多数要靠猜。” “不过……” 韩东流抬起目光:“像这种‘用词独特’的养生功,又能与皇室宗师扯上关系,这太微山,很可能是‘皇族武院’。” 第217章 拜托 不必楚秋发问。 韩东流已经解释道:“所谓皇族武院,便是接受皇家供养,专门教导皇室子弟习武的地方。如今的三座江湖,像这种宗门已经没有多少,但也并非完全绝迹。” 楚秋若有所思,颔首道:“就比如大空寺。” 身为大离一流宗门,‘大空寺’与皇室之间自然是密切相关,搞不好就得做这种‘皇室武院’。 随后,楚秋将那部‘青元养身功’放到一旁,缓缓道:“能与大玄朝的皇室扯上关系,说明这个门派也绝非泛泛之辈,就算不如‘岐龙山’那种武极之巅,也不会没有半点名气。 大离就算用一百余年去封锁消息,恐怕也难以彻底杜绝江湖上的口口相传吧。” “按照常理来说,确是如此。” 韩东流点了点头,接着却道:“可大玄朝与如今这三座天下都有所不同。” 楚秋看向了他:“哪里不同?” 韩东流说道:“据传闻,大玄皇室生来便有‘天人血脉’,对那武夫关隘如履平地,传说甚至还有生而九品的妖孽。 在大玄皇室鼎盛之时,可叫江湖俯首,人世无敌。若无‘岐龙山’这武极之巅的出现,恐怕大玄朝的两极,永远都是朝堂论魁。 但即便如此,岐龙山也被称之为‘江湖皇权’,并非指它是大玄江湖魁首,而是放眼天下,只有岐龙山能够与那‘生而知之’的大玄皇室抗衡,才会有此美誉。” 说罢,他略有感慨地叹了口气:“所以,大玄皇室的‘武院’,未必能有什么名气,看这部传承也能窥知一二。专门精研养生功的宗门,也就只有大玄皇室这种底蕴,才供得起他们。” 经过这一番解释,楚秋大概也知道了‘太微山’的成分。 说穿了,就与自己印象里的某些‘方士’‘奇人’差不多。 专门给皇帝炼制‘长生仙丹’,花费又大,又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搞不好还能把人给吃死了。 但‘太微山’的养生功,却是真有效果,而且也一定是‘效用不俗’,才会被大玄皇室所青睐。 这种宗门,就算真的有些名气,一应消息也早就被大离给毁了。 不过好在这是一个清晰的方向。 楚秋甚至怀疑,‘玄净’老道搞不好就真是前朝太微山之人。 随着自己如今的实力越高,每每回想到玄净老道的一言一行,就总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而且,能专以养生功法扬名的宗门,但凡练出些真本事的,从百余年前的大玄朝活到今日的大离朝,那也算不上离谱。 有了这一点线索,楚秋心中‘郁结’倒也消散了不少,缓缓道:“这话有点道理,不过我倒有个新的疑问。” “楼主但说无妨。” 韩东流笑着道:“今日我来,就是为你解惑,有什么问题,只要我清楚细节,一定知无不言。” 这事有了着落,他的心情也不错。 “你先前说,大玄皇室血脉生来就有‘天人之资’,武夫关隘如履平地,岐龙山亦是能与皇室抗衡的天下两极。”楚秋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笑问道:“那这大玄,怎会被大离给灭了呢?” 韩东流瞬间笑不出来了。 他难得露出一丝窘迫之色。 许是刚刚夸下海口,没成想这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这个问题,我的确回答不了。” 不过他性子坦荡,也不会搪塞敷衍,直接说道:“普天之下,或许除了大离皇室,也就只有那些久不出世的‘一品’,‘二品’才会知道大玄朝究竟因何而亡。” 接着他又苦笑道:“非要我说些什么,那大概就是当年大玄朝的覆灭,背后很可能有妖蛮的影子。” “妖蛮么?” 楚秋眯了眯眼。 自打他离开大离边境,其实就再也没见过一个蛮人。 但妖物对他而言,却是‘老熟人’了。 这些年,不算喂养二驴经手的妖物血肉,光是他拿来研究特性的血肉,背后牵涉的妖物之多,早就是能叫外人头皮发麻的数目。 “楼主应该听说过妖蛮大泽。”这时韩东流也是点头道:“当年的大玄,如今的大离,便是距离妖蛮大泽最近的王朝。大玄与大离,始终都在被妖蛮滋扰,但二者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韩东流望着楚秋:“大玄能让妖蛮永世无法踏出大泽半步,可大离只能以国力与之斡旋。所以,大玄国灭,大离立国一事,背后或许与那些有智‘蛮人’脱不了干系。” 他的这一番分析,其实在三座天下也久有流传。 毕竟大离立国百余年,虽然依旧镇压四方,但比起大玄朝来说,还是差了太多。 所以,坊间总有些传闻,当年大离灭大玄,可能是接受了妖蛮大泽的帮助。 “听闻当年大玄国灭之时,‘岐龙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楚秋淡笑道:“如果跟妖蛮有关,这座武极之巅,没有道理束手等死吧。” 韩东流轻叹一声,“往事已矣,大玄朝覆灭百余年,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那就不是你我能够知晓的了。” 他虽是大虞江湖五品第三,风头无两的宗师。 但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他能知道的。 楚秋也没再询问大离之前的前朝旧事,笑着颔首道:“韩宗师,今日之事对我意义重大,你能找到确切的消息,我欠你一份不小的人情。” 韩东流这连日奔波,为的其实就是这一句话。 闻言便也露出了笑容,“楼主放心,这人情,你很快就能还上了。” 他的语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尽管得到了‘风雨楼主’的人情,也没有太多缓和。 楚秋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想去?” 韩东流沉默半晌,随后道:“此事到了这个地步,总要入宫一探。” 见他态度坚定,楚秋没再多说。 只是点头道:“五品我不掺和,四品那边,或许能帮你一点忙。” 韩东流眼神微动。 他没有质疑的意思,起身拱手,郑重道:“那就拜托了。” …… 殿上早朝。 大虞百官列在殿内两侧,场面静如死寂。 站在最首位的吴相眉眼低垂,好像要在台阶下看出点什么奥秘。 照夜司主萧铁衣干脆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如此诡异的气氛,根本没人敢那个做‘出头鸟’。 “若是无事,那就都散了吧。” 便在此时。 殿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端坐在那里的身影好似模糊不清,拄着脸颊,已经有些倦意。 听得这话,台阶下方的宦官正要开口。 就见位于百官之首的吴霄汉忽然向旁边移出一步,垂首行礼,轻声道:“臣启奏。” 见是这位吴相,宦官立马抿住双唇,生怕露了半点声音。 而同样站在第一列的萧铁衣也在这时抬起双眸,瞥了‘吴相’一眼,随后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端坐于殿上的身影微微坐直,淡声道:“准了。” 吴霄汉再度躬身,随后望向殿上:“近来京城武夫为乱,已成多事之秋,臣恳请陛下,准许‘靖海王’回朝,稳定大局。”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吴相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请靖海王回朝…… 文武百官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就连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大虞皇帝’,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片刻之后,上方传来意味不明的嗓音:“京中不是还有照夜司么?” 听到照夜司这三个字,吴相面无表情,淡淡道:“照夜司能够管得住江湖武夫,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靖海王乃国之柱石,宣他回朝,可使京中不再起乱。 如此一来,萧司主也能多分出些心神,去应付不日将要进京的‘四品神通’。” 话到了此处。 一些官员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意识到,吴相这一番话,居然是冲着萧铁衣来的。 有人偷偷打量萧铁衣,发现他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般。 按着往日,他可能会与吴相‘聊’上几句,此刻竟是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有如雕塑。 二人之间的细微变化,也没有逃过众人的感知。 不少官员心底咯噔一声。 暗道这两位该不会是私下中达成了某些协议吧? 最近因为江湖武魁一事,京中动荡横生,朝堂上也不怎么安宁。 陛下的身体愈发差了,就连对朝事都没有多少耐心,整日痴迷武道,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许多官员呈递的奏折,甚至都是直接送到吴相府上。 渐渐地,吴相已经有了几分独掌朝纲的势头。 若非还有‘枪魁’萧铁衣与他斗上一斗,这局势将会如何,许多人都不敢琢磨。 现如今,就连萧铁衣都没有站出来反对…… 朝上百官立即开始绞尽脑汁,思考‘靖海王’回朝到底能带来什么变化。 吴相又为何要把自己的老对手请回来? 就在这时,殿上那道身影似乎动了动,浑身有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噼里啪啦’的传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问道:“萧卿,你作何看法?” 听到这句话,萧铁衣终于抬起目光望了过去。 那张两颊无肉,神华枯竭的脸映入眼帘,他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臣,同意。” 哗啦! 有人被惊得站不住脚,在殿内掀起一阵喧哗。 但随着萧铁衣目光扫过,这些声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随即,他斜跨半步,拱手重复道:“臣,同意宣‘靖海王’回朝。” 那已有几分‘鬼相’的大虞皇帝沉默半晌,便也点头道:“可。” 然后便是轻咳了几声,袍袖一挥。 台阶下的宦官立马尖声道:“退朝!” …… 离宫路上。 吴霄汉孤身一人行走,没有与‘同僚’交谈的意思。 他不开口,自然无人敢凑上来找不痛快。 当宫门近在眼前时,吴霄汉却是突然站了下来,望着那道身着独特玄色官袍的身影。 接着便迈步走了过去。 “萧司主。” “吴相。” 两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后,便是对望无言。 往来百官见此一幕,也不敢多看,急忙低头离去。 等到四下无人之时,萧铁衣声音冷硬:“你我心知肚明,靖海王回不来,今日这一番试探,有些过于明显了。” “你怕了?” 吴霄汉轻笑一声,“那就退出。” 萧铁衣深深看了吴霄汉一眼:“照夜司只为守护皇权,其余之事,与我无关。” 听得这话,吴霄汉那明亮双眼忽然闪过冷色,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应当清楚,陛下一死,只有靖海王能够接住这大虞江山!” “大虞有太子。”萧铁衣依旧是那副如同铁上刻痕一般的嗓音:“就算太子没了,还有其他皇子。 陛下有二十多位子女,你想找一位国本,不是难事。” “然后就像大离一样,权臣摄政,养出一个傀儡皇帝?” 吴霄汉收起气势,“大虞还没糜烂到那种地步,何况兄死弟及,也是应该之事。” 两人眼神对望,互相不落下风。 一者为当朝重臣,一者却是大虞‘枪魁’。 讨论的话题,竟也与‘改天换日’有关。 萧铁衣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裴煜那个蠢货,是你在为他撑腰?” “老夫与他没有关系。”吴霄汉淡淡道:“身为靖海王世子,宫里的消息瞒得了世人,你当能瞒得了他?” 萧铁衣闻言,微微颔首道:“无关最好,最近江湖上,魔门余孽死灰复燃,裴煜与此事有些牵扯,你若也牵连进去,韩东流怕是会为难了。” 吴霄汉面色不改,摇头说道:“此事与东流无关,应是你我来做决断。” 萧铁衣不置可否,仍然道:“就算圣上开了口,靖海王一样回不来,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吴霄汉思考着他这句话,随后望向了那道背影,开口问道:“萧铁衣,你是四品武夫,是不是看到了些老夫无法看到的东西?” 萧铁衣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那道黑色背影渐渐远去,一意孤行。 第218章 封灵 在京城东市一间并不起眼的小院中。 苏雪泥提着桶清水,在院里仔细冲扫了一番。 忙碌过后,她光洁的额头不见半点汗渍,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不过许是这段时间修炼大雪龙拳有了些成效,她的呼吸愈发沉稳有力,体内的寒意虽然未被拔除,但也有一丝缓和。 至少她现在已经能够摘掉御寒披肩,不必整日累赘出行。 稍微歇了片刻,她又折身去往前庭,修剪花枝,细心浇水。 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卉,苏雪泥伸出手指轻轻拨弄,露出了明媚笑意。 就在这时候。 逐渐温润的春风吹进小院。 却有杀机暗藏! ‘笃笃笃’! 几道黑影穿过花枝,将苏雪泥细心照料的花卉绞成粉碎,在院墙上击出沉闷声响,震起一层灰线! 这杀意来得又快又急,藏于春风,无声无息便要取人性命! 然而,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苏雪泥,此时却已不见了踪影。 两道蒙面身影不知何时现身院内,见目标消失,眼神瞬间交汇。 其中一人的目光微动,撇了撇头。 另一人便是迈步向前走去,脚步极为谨慎! “我在京中安静度日,也让人觉得碍眼了吗?” 突然间,苏雪泥带着笑意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嗖! 两人同时转身,又是一道寒芒击发。 苏雪泥美眸微眯,弹指截住迎面飞来的暗器,叮当一声,那枚寸长飞针当场被她击断! 不及眨眼的刹那,另一股掌劲却已近在眼前。 劲风拂过,连发髻都被吹晃。 苏雪泥没有丝毫慌张,目光掠过两人的距离,抬手托住那逼命而来的手掌,脸色顿时变得更白了几分。 但她的双眼依旧明亮,两肩微沉,身后气浪汹涌,形成一股丈长尘烟。 她竟是以莫名之法,卸掉了全部掌力! 随后,苏雪泥进步欺身,一指点中蒙面人的胸腹脉门! 指劲似刀,冷到极致的真气令那蒙面人像是被烫到一般发出闷哼! 紧接着便是‘蹬蹬蹬’连退数步,撞向那落后半步的同伴! 后者视若无睹,闪身绕开,仍然奔着苏雪泥扑杀过去! 杀心炽盛,显然只想让这位玄月宗主之女葬身此地。 “何必非要逼我。”苏雪泥眼眸微闪,万般无奈尽化一声轻叹。 话音未落,便已摆出拳架。 温暖春意急转之下,一丝刺骨寒意笼罩丈方天地。 下一秒。 淡淡白雾席卷周身,一拳递出,水露化寒霜,瞬间将那蒙面身影吞没其中! 拳势冷风却是暴烈似火,在院中留下满地的霜冻。 就连那些残破花枝也被这一拳覆盖,吹上半空而后落地,摔成了粉碎。 一同粉碎的。 还有那暴露八品气机的蒙面武夫。 他的身躯节节爆开,死得不能再死! 一拳毙了刺客之一,苏雪泥‘霜华’上脸,连眉睫都浮现了冰霜。 但她仍是强忍五脏自生的冷意,压榨体内真气,再次踏出一步! 未出的第二拳,惊得那脉门受击的蒙面武夫再退数步,下意识用了‘真本事’。 他扬手甩出几道幽蓝寒光,脱手便是呼啸盘旋,以气调控,角度诡奇难测地飞向苏雪泥! 苏雪泥顿时收回拳势,变转之间顺畅自如,以精绝指法击落数道暗器,甚至还能擒住一枚捏在指间。 “回巢燕?”她看了眼手上造型奇特的飞镖,轻声细语道:“你们‘百鬼门’不是早就被凉薄山吃下了吗?看来是有人在凉薄山买我的命。” 她没有问‘是谁要杀我’。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来,倒不如打过再说! 眼见自己的暗器全数落空,那蒙面人暴露在外的双眼不断乱转,下意识想要抬手扶住胸腹,却又急忙收回了动作。 这一细节自然逃不过苏雪泥的双眼。 她笑着道:“既然你敢来杀我,就一定听说过玄月宗的‘封灵’指法。莫不是真以为我如今变成了废人,就使不出家传绝技了?” 那有七品修为的蒙面人此刻气息堵滞,难以搬运全身,一身实力已是大打折扣。 方才大意中的指法已经截断他胸腹脉门。 倘若苏雪泥还是当年那个‘此心无瑕’,这一指就能让他功力全消,比死了还要痛苦百倍! 沉默数息,蒙面人压着嗓音道:“不愧是玄月宗天骄贵女,确实难杀。” 苏雪泥面带轻笑,眉睫霜寒,更显几分‘晶莹玉色’,淡淡说道:“为何不派宗师来杀我,是不敢吗?” 蒙面人只是盯着苏雪泥看了片刻,忽而冷笑道:“险些叫你给唬住了,方才你硬接了我一掌,又拳毙一名八品武夫,此时霜寒入体,怕是没有余力了吧。” 苏雪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面带轻笑,向前迈步。 这一步,惊得蒙面人急忙向后退去,随即又觉得丢了脸面,低声道:“今日只是一次警告,若不想丢了小命,就别再与那‘白衣无名’来往!” 说罢。 蒙面人脚跟微移,有些试探的离去之意。 可还没等他真正挪步。 苏雪泥已是摆出拳势,刹那间白霜铺地,欲要赶尽杀绝! 蒙面人心头警铃大作,二话不说直接提纵身法转头便逃。 甚至连翻墙都没敢,而是撞开了布满冷霜的院墙,在一片尘烟激荡之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满地白霜瞬间停止蔓延。 苏雪泥吐出一口霜白冷气,慢慢平息体内深入脏腑的寒意。 她看了眼地面白霜,轻笑着道:“这病根也能有如此妙用,还真是‘福祸相依’呀。” 刚刚地面结霜的场景,不过是她拼命压榨真气而成的异象。 这最后一拳,她虽有力击发,但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两败俱伤。 笑过之后,苏雪泥望着已经倒塌的院墙,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冲着白衣前辈而来的么?” 她略一沉吟,取出一枚药丸服下,随后又披上了自己的御寒披风,冲着院中无人之处说道:“替我跟上去看一看,这帮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院里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阵微不可查的‘春风’扫过,卷起一阵白烟。 第219章 赴宴 时近傍晚。 京城边沿一座民居内,有人大力推开了房门,刚进一屋便跌倒在地,体内传出阵阵‘呼啸’声浪。 那蒙面人扯掉了脸上的面罩,一口带着冷意的血水喷在地面,随后立刻调整姿态,匆忙运转真气。 过了没有多久。 他感到胸腹间的刺痛总算缓和不少,气息依旧堵滞难行,至少拔除了苏雪泥赐给他的一道冰冷指劲。 “真不愧是‘此心无瑕’,人都已经废了,跌至九品还能这么难缠……” 他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胸腹站起身来,那张极为普通的脸庞露出晦涩难明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扭头望去,看着铺满黄昏橘光的破院,左右打量片刻,似是有些放心不下,抬脚迈步走了出去。 伫立在门前土道看了片刻,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但不知为何,周围几户人家突然传出了阵阵犬吠。 侧耳倾听半晌,确定除了狗叫再无其他动静,他关起院门,转身回到房内。 随后又是翻箱倒柜,在一处暗格中,取出了布袋,从中倒出一颗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块。 没有任何犹豫,便是张口将那黑色石块吞下。 喉头发出‘咕隆’一声。 正当他准备借这珍稀之物,养回被截断的气脉时。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掌,直接扣住了他的面门! ‘呃!’ 他正要惊叫,胸腹传来的剧痛却是将他打断。 一只娇小的拳头又快又狠地砸中他腹部,随后压着他的后颈向下一按! 那颗黑色石块顿时滚落在地,还沾着丝丝粘液。 “魔元?” 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青年女子瞥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然而好不容易缓过气的‘百鬼门’刺客却是如同见了鬼:“宗师!” 啪的一声! 女子反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将他打得飞身转起,直接贴在泥墙上。 力道控制的相当精妙,并没有把墙壁撞穿。 随后,他跌落下来,脸颊已是肿得老高,惶恐难安道:“我不记得何时得罪过您。” 女子翻转手腕,将那一颗魔元凌空摄起,淡淡道:“要不是师妹想跟你们活动活动筋骨,早在你们出手的时候,我就弄死你们了。” “……” 那刺客顿时露出错愕神态,“你是……你是玄月宗的人?情报里明明说苏雪泥是孤身一人!” 女子投去一道冰冷目光:“是谁在凉薄山买我师妹的命?又是谁不想让她与白衣无名来往?” 她的嗓音十分冷漠。 随之释放出的杀意,已令那刺客肝胆俱裂。 见他不答,女子失了耐心,指间有霜冷真气盘旋,慢慢举起了手臂。 “我说!” 对方急忙道:“是照夜司,照夜司在凉薄山花钱买苏雪泥的命!” 话刚说完。 那道冷白气劲顿时飞出,将一颗头颅打成漫天红白泥浆。 女子面无表情,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接住了凌空漂浮的魔元包好,冷笑道:“放屁!真当我是傻子?” 她抓着魔元,转身就走。 …… 与此同时。 苏雪泥来到那寸土寸金的宅院之中,见着沿着石板路踱步的二驴,笑着招呼道:“二驴前辈。” 二驴耳朵微动,回头望向苏雪泥。 凝视片刻,发出呃啊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随后转身就走。 对于这种‘疏远’态度,苏雪泥倒是早已经习惯,用白衣前辈的话来说,他养的这头驴子心里惦记着另一个丫头,每每从她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自然不肯搭理她。 随后,苏雪泥迈步走向了书房,发现只有李跃虎在那儿看书,不由好奇道:“前辈今日不在家中吗?” 李跃虎也惊讶地看了苏雪泥一眼:“你的霜华经又反噬了?” 毕竟此时苏雪泥的脸色比往日更白,眉睫挂霜,看着就不正常。 “先前遇到了一点小事。”苏雪泥轻笑着转移了话题,“难得不见前辈待在家里,看来也是在为入宫做准备了。” 李跃虎闻言,摇了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先生今天是去赴宴了。” “赴宴?” 苏雪泥露出好奇的神情,随即走上前去,想看看李跃虎在看什么书。 李跃虎却是合上那部‘青元养身功’。 虽然先生允许自己看,但不代表允许其他人看。 见他这般谨慎,苏雪泥也是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接着问道:“最近城内来了不少武夫,但能请动前辈赴宴的,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李跃虎点了点头,说道:“是四品第十,‘千江仙’褚浪。” “千江仙……”苏雪泥重复了这个名字,叹息道:“他不坐镇定洋总盟,跑来京中凑热闹也就罢了,还设宴邀请前辈与会?看来这里面有些故事。” 言下之意。 千江仙褚浪身为大虞四品武评的神通境,尽管排在最末的第十位,那也是非常难能一见的大人物了。 他亲自设宴邀请‘白衣无名’,这本就有些耐人寻味,更关键的在于,后者竟会应约而往,搞不好两人是有一段交情在的。 不过苏雪泥这句话的试探之意,却是令李跃虎多留了个心眼,赶紧低头道:“一位四品邀请先生赴宴,先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 他没敢让苏雪泥看到自己的表情,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雪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明日可就是宫内选出武魁的日子了,你们李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能不能与我说一说?” 李跃虎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沉默以对。 苏雪泥却是笑了起来,没再逗这家伙,缓缓说道:“等前辈回来时,记得替我转达,凉薄山出手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李跃虎看了眼她的背影,皱着小脸发出一声叹息。 …… 名满京城的琅轩坊,今日再度迎来一场热闹。 柏瑶琴闭门谢客,连坊中伙计都没留下几个,专门在第六层视野最好的地方清出位置。 因为这一次来的不是五品,而是武评榜上的四品武夫,千江仙褚浪。 此时此刻,在那张宽阔长桌四周,已有几人入座。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一身利落,鼻梁笔挺,眉眼端正,倒是长得不差。 他握着酒杯,望向坐在斜方的白衣身影,轻笑道:“一别数年,你还是这么少言寡语啊。” 这话一出,几道目光游走于二人之中,尽显意味深长。 周啸歌扶着桌面笑呵呵道:“看来褚盟主与这位三绝道人是老相识了?” 主位上坐着的褚浪饮尽杯中酒水,颔首说道:“确实如此,数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看向那白衣身影的目光颇为复杂:“当时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今都不敢忘。” 见‘千江仙’都这么说。 列座几人又是一阵诧异。 不知何时回返京中的古刀陶辩微笑道:“照褚盟主这么说,二位当年是切磋过一场了?” 眼下在场武夫,皆是榜上五品。 第二的三绝道人。 第四的周啸歌。 第六的燕玄。 第十的朱冕。 以及第十一名,陶辩。 除了韩东流没有到场,京中武评五品,已是齐聚一堂。 来会这位四品第十,千江仙褚浪! 而陶辩的一句发问,却也令周啸歌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陶兄这话就有些过分了,褚盟主可是榜上有名的四品神通。 就算三绝道人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一定能与褚盟主切磋论武,更何况是数年之前?” 这般有意挑唆的话语,在场几人自然听得分明。 根本无人愿意理会。 唯有陶辩憨厚一笑:“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时候,褚浪微微摇头,淡声说道:“周啸歌,你向来以为四品武评是个笑话,对我不服也非是一天两天了。 与其拿话激我,倒不如找个时间用实力说话。 我四品打你五品,自缚双手让你一局,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全无半点火气。 但却让周啸歌收起了笑容,转过脸道:“四品武评,只有你千江仙代表一流势力上了榜,结果还是排在最末。 我老周确实有些不服气,仅仅十位神通,哪儿能代表咱们大虞江湖的顶峰呐?” 大虞四品武评只有十人。 但大虞的神通境,可不止十个。 上三品不出,四品已是‘陆地神仙’,那这十人自然也就代表着大虞江湖的最高实力。 周啸歌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讥讽褚浪的排名水分太大,仅仅代表了大虞一流门派‘配合’武评的面子而已。 否则的话,一流势力的宗主掌门,便能将千江仙甩到没了影子。 “闲话少说吧。” 燕玄抬起眼皮,没再让周啸歌开口,而是看向褚浪问道:“褚盟主不与另外几个四品神通交流,非要见我们这几个五品,想来是有事相商。 今日我们应邀而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绕来绕去。” 既然韩东流不在现场,燕玄只能自己来做这个‘直抒胸臆’的角色。 否则再这么扯下去,正事没说,搞不好还能看到四品力压五品的场面。 “燕兄说得也没错,那就少说闲话吧。”褚浪扶着酒杯微微颔首,“在座几位也皆是江湖盛名的宗师高手,如今宫中比武论魁近在眼前,不知几位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他的问题,几人全都没有回答。 倒是陶辩瞥了眼一言不发的‘白衣无名’,轻笑说道:“名侠还未现身,光看眼下的局势,五品武魁必是‘三绝道人’,如无意外,这五品武魁的名声,就是归他所有了。” “我同意。”周啸歌满脸无所谓的表情:“三绝道人有资格做这五品武魁。” 说完,他又哈哈一笑:“就是这四品武魁,还有些扑朔迷离啊。” 如今京中四品,算上褚浪在内,明面上已有三人。 其余四品似乎对此事没有什么兴趣,又或是有着其他的想法与忌惮,眼看着日期将至,仍然没有进京现身。 而到场的这三位,有两人已是进了宫中指点大虞皇帝习武,给足了朝堂的面子。 唯有褚浪态度不明,也不知是否真有‘争锋’的想法。 面对周啸歌几次三番的‘挑衅针对’,褚浪面色不改,仿佛真的唾面自干一般轻笑道:“其实武魁之事还属次要,就算争出了两名异姓王,大虞皇帝,不还是那一位吗?” 周啸歌顿时笑意全消,瞥了褚浪一眼。 燕玄也皱住眉头。 朱冕则是长叹道:“褚盟主,说话还是要谨慎一些,就算在柏坊主的地盘,也难保你这话不会传到照夜司那位的耳朵里去。” 褚浪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终于,始终百无聊赖垂眸听戏的楚秋忽然打了个哈欠,令气氛更为凝重。 稍微舒展一下身体,楚秋看向了褚浪,“你们定洋总盟想要换个皇帝?” 如此直白的说法,令在场几人都有些尴尬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朱冕凑近提醒道:“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楚秋笑了一笑:“江湖武魁,异姓王侯,这玩意儿确实只是个引子。 朝堂有朝堂的想法,江湖也有江湖的打算。 难道就只许朝堂想办法制衡江湖,不许江湖掀了这张桌子?定洋总盟乃是一流势力,千江仙也是门派的里子面子,连他都亲自来了,就算想换个皇帝也并非做不到。” 朱冕顿时愣住,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这时陶辩却是满脸憨厚道:“武夫乱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三绝先生还请慎言。” 楚秋不以为意道:“三座天下的共识,是一品二品不可插手凡俗之事,尤其皇权斗争,三品只可谋心,不可谋力。 这不知从哪儿来的枷锁困住了上三品,可没有困住中三品。 四品神通已是江湖绝巅,倘若多叫上几人杀入宫中,明日便让大虞翻天覆地,又有何不可?” 褚浪与楚秋对上目光,表情有些冷意。 其余几人,更是沉默了下来。 第220章 离席 随着席间陷入静默。 褚浪收起那一丝冷意。 紧接着,便望住了楚秋那张与记忆之中全然不同的脸庞,笑言道: “当年你用五拳将我赶出丰州时,可没像今日说了这么多话。” “五拳赶你出丰州的人就是他?” 周啸歌仿佛真是‘后知后觉’,故作惊讶地说道:“当年那事传出之后,我还当你是被哪位不在四品榜上的闲云野鹤给教训了。 好么,合着是被‘三绝道人’给打出了自家地盘?” 他摇头说道:“褚盟主,这脸可就丢大了。” “我是五拳逼退了他,不是五拳打死了他。” 这时楚秋瞥了周啸歌一眼:“况且,那是我,不是你。” 周啸歌扭过脸来,冲楚秋笑了笑,倒也没再阴阳怪气。 其余几人却是用不同的眼神看向楚秋。 朱冕先是有些不敢置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当日在书会独对‘三绝’之一的惊世刀锋,直接吓破了他胆子。 而这‘三绝道人’的三绝,分别是刀,剑,拳。 倘若这‘拳绝’比得上‘刀绝’,在不见生死的情况之下,五拳逼退千江仙褚浪倒也算不得离谱。 而燕玄虽是神情自若,心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暗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朱冕提醒,自己没有真的跑去挑战三绝道人。 数年以前,便能和四品交手的武夫,他若真的上前挑战,丢了性命都是小事,要是打断了‘骨头’,往后可就要变成个笑话了。 陶辩目光从楚秋那边转到了褚浪脸上,叹息道:“想不到二位还有这等渊源,难怪今天三绝道人肯卖褚盟主这个面子。” 这段时日,三绝道人在京中闲住,就连照夜司都没去打扰过。 而在书会那一战之后,照夜司更是封了整条长街,显然也是拿出了保他清静的态度。 这般架势,已经是对待四品神通的规格。 他今天能来,的确给足了‘面子’。 话音刚落,陶辩恢复了那副憨厚的笑脸:“定洋总盟手握数州之地,独掌大虞三分之一的水路河运等生意。 实力虽不算最强,但论特殊之处,远胜许多一流势力。 倘若褚盟主愿意向朝堂投诚,相信朝堂开出的价码,会比‘异姓王’高出不少啊。” 他笑眼望住褚浪:“你们何必铤而走险,掺和改换日月的大事?” “陶宗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要行那倒行逆施之举,三绝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莫要当真。” 褚浪的语气并不激烈,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递给陶辩。 显然这五品武评第十一的‘古刀’,压根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直到此时,四品神通第十,终于露出一丝峥嵘面貌。 尽管被人轻视,陶辩还是笑意十足:“原来只是玩笑,那就说正事吧。” “也好。” 褚浪淡淡一笑,“今天找诸位前来,最重要的事,便是要说说朝堂上的局势。” 他扶着酒杯的手拿起,朝上方指了指:“当今圣上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燕玄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酒壶,“这件事,我们早就已经听说过了。” 当日在禅悦寺,惨死在那冒名‘刀绝’之手的庄文忠老先生,也曾与他们提起过此事。 凡人寿数,总有穷尽之时。 大虞皇帝年老体衰,也已经到了怕死的年纪。 甚至把希望放在了武道上面,想靠武夫的路子增寿延年。 这件事,那时在禅悦寺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陶辩却是露出些许不以为意的表情。 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令楚秋朝他瞥了一眼,随后平静道:“人总有一死,大虞皇帝能老死,那也算是寿终正寝,不值得特意搬出来嚼上一嚼。” “不错。”褚浪微笑道:“单说此事,确实算不了什么,但是近来大虞皇帝痴迷武道,相信诸位也有所耳闻了。” 除了楚秋,几人皆是下意识颔首。 “高品武夫能增寿数,到了上三品,更是想死都难。”朱冕点了点头,抬眼望向褚浪:“就算有‘皇室难出武夫’的桎梏在,临死前想要再寻求一线希望,那也是人之常情了。” 即便寻常百姓也都想要长生长寿,何况坐在至尊位的大虞皇帝? 他手握一国之权,更是恨不得自己有千载万载的寿数,能统千秋万代,如何肯向‘天命’低头? “敬畏生死,确是人之常情,不过,自大玄朝灭,皇室难出武夫似乎已是命中注定。 究竟是难明的诅咒也好,还是皇族心思不纯也罢。 放眼三座天下,皇室族人,能成五品已是极限。 登上大宝的,更是连中三品也没有。” 褚浪淡淡道:“陛下想要打破自身命局,靠寻常武道恐怕是难以成事。 而那溺水之人,临死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行差踏错亦是难免。” 听到他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几人不言不语。 唯有楚秋眼神微动,轻笑道:“你想说大虞皇帝在练魔功,那就不要拐弯抹角,毕竟他练的东西,可能还是我送的。” 楚秋看向褚浪:“倘若练魔功真就该死,怎么不见你去收拾那祸乱一州之地的极乐楼?” 这句话,并未将褚浪问到‘哑口无言’。 但他却是摇了摇头:“极乐楼徐徐图谋了十几年,在那场‘极乐宴’之前,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何况,论到‘魔性’,那部自在天地妙法可还排不上号。” 说罢,褚浪忽然笑了一声,好似故意为楚秋解释:“自在天地妙法需以邪蛊转变血肉的特性配合,随着修为精深,能够洗练根骨,逆改天资,算得上是‘温正醇和’。 然而陛下想要的,却是极乐楼主与姚霄神利用自在天地妙法创出来的那门邪法。 合那二人之智,融合邪蛊之妙,钻研了近二十年,才创造出‘洗练根骨’另一种用法。 所以,那种近乎不死的速成之法,才是陛下真正需要的。” 褚浪说到这儿,抬眼望向楚秋:“另一部,你应该没交出去吧?”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点头道:“大虞皇帝练得是更危险的魔功,所以你要找我们这些人斩了他?” 褚浪笑而不答,扫视在场几人:“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近来冒名三绝之人,以及陛下的魔功由来,都与‘魔门余孽’有所关联。” 提起魔门余孽,他面上笑意慢慢收敛:“这些魔门余孽想借武魁之事作些文章,各门各派唯恐惹上麻烦,纷纷作壁上观,但是我们定洋总盟却不愿置之不理。” 说到这儿,他向几人拱手肃道:“宫中那两位四品立场难明,我唯有提前寻些其他的帮手,找上各位,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话一出,朱冕先是看了眼楚秋,又看了看周啸歌。 见这两位武评前列的宗师都不开口,只也跟着选择沉默。 陶辩一脸憨厚笑意,看向了别处,燕玄更是干脆闭目养神。 几人闭口不言。 但在这时,楚秋却是笑了起来,淡淡道:“幽默。” 随即看也不看褚浪那微怔的表情,起身离席而去。 第221章 蛮人 来到琅轩坊门前。 坊主柏瑶琴举步迎来,面带轻笑地望向楚秋,“这就要走了?” 对这位柏坊主,楚秋倒是笑面相对,颔首说道:“听了一些脏了耳朵的话,还是早点回家歇着为好。” 听到这话,柏瑶琴的目光朝第六层扫去,笑吟吟道:“希望白衣谪仙不要责怪琅轩坊招待不周才是。” 说完,她半句不问楼上几人谈了些什么,规规矩矩侧身相送。 “柏坊主不必忧心,琅轩坊名满京城,以礼待客,自然是周到的。” 楚秋轻轻摆手,迈步而去的同时,亦是淡笑道:“更何况,别人的错,本就没有怪你的理由。” 两人说着话。 已是出了琅轩坊的大门。 柏瑶琴站在原地,敛衽轻拜:“那我就不远送了。” “留步。”楚秋点了点头。 望着那一袭白衣渐渐远去,柏瑶琴却是轻轻叹息,眉眼间挂了一抹愁色。 随即转身回了坊中,大门轻合,再无动静传出。 …… 楚秋慢步行走在街边,此时来往行人依旧不少,他的目光望着前方,平静道:“查过了么?” 便在这时,在他身侧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按着李家给的消息,确实查到了线索。” 只见禄墨不知何时出现在楚秋一旁。 她腰悬古拙刀,落后半步安静跟随,轻声道:“京外四百多里有一处荒山,应该是‘凉薄山’的地盘。 后来被照夜司出手铲平,冷清多年,如今却多了一伙主人。” 说完,她望了望楚秋的侧脸,“属下可以接着查。” 楚秋的脚步不疾不徐,摇头说道:“如果那伙人真的藏身于此,你自己去了就是送死。” 禄墨略一迟疑。 却无法反驳这句话。 因为她心里清楚,以她的实力,应付大虞江湖的寻常五品,甚至能够做到以一敌二。 若是用上些手段,再多打一个也无不可。 可那些冒名夜主的神秘人不同。 这群来历不明的五品武夫就好像从石头里蹦了出来,夜主连杀两人,却没一个与这江湖武夫对得上号。 对上这些人数,实力,都不知根底的组织,禄墨自然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随着二人穿过长街。 楚秋的眼神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便笑道:“看来不必我们自己去找了。” 禄墨心头微凛,下意识握住古拙刀。 却见楚秋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折身转道,去了另一处僻静街巷。 她毫不犹豫,举步跟随而上。 片刻之后。 两人走进了死胡同。 楚秋转过身来,白袍随风轻动,望着有光芒照进的巷子口:“几位找我有事?” 话音刚一落下,巷口处就有几道身影依次走出,一字排开,形成长长的阴影延进小巷。 如星双眸扫过那几人,楚秋颔首道:“看来你们很重视我,居然来了六个,这可比韩东流的排场大多了。” 就见那些个身披玄色道袍,脸上覆着金属面甲的武夫垂手静立。 其中一人阔步而出,孤身站进巷中,沙哑声音透出刺骨寒意:“明日,你不能进宫。” 禄墨同样挡在了楚秋身前。 苍啷! 古拙刀出鞘! 古朴刀身深沉如渊。 一道黑色气劲同时旋转贯通了整条小巷! 神威一刀,当场将那说话的武夫逼出巷口! 唰! 气劲尚未散去,如同焰流盘旋在禄墨周身,伴随着她斜刀身侧化作轰然气浪扩散开来! 她举目望去,杀意冰冷,轻启双唇道:“再进一步者,死!” 余下五人静默以对,却如同礁石般挡在巷口。 这时,方才被一刀逼退的‘三绝道人’长袖绽裂,暴露出来的手臂粗壮,皮肤透着一丝异样苍白。 而他方才硬接禄墨的神威一刀,除了掌心有血珠滴落,竟是毫发无伤! 楚秋的目光在那只手臂上扫过,上前拍了拍禄墨的肩膀,“回宅子去。” 禄墨似有不解,愣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楚秋的语气便是变得不容置疑:“要我用夜主的身份命令你?” 这一次,禄墨不再迟疑。 她凝望着那六道身影,缓缓退后,同时抬手要将古拙刀递给楚秋。 楚秋并没有接刀,摇头说道:“走。” 禄墨立刻明白了什么,身形一闪,竟是直接从巷尾离去。 对于禄墨的离去,六人并未阻拦,一身气机锁定楚秋,杀意渐渐炽盛。 楚秋轻笑一声,扫视六人,淡淡道:“此前我就在想,这天底下真有半点因果都不沾的高品武夫么? 现在我却明白了,难怪照夜司找不到你们,清隐李家也不知你们是何来路,整座江湖都从未见过你们这些人。” 说到这里,他逐渐收起笑意,“原来是蛮人。” 先前接刀的‘三绝道人’声音沙哑,再度重复道:“只要你明日不进皇城,我们也可以不是敌人。” 其余‘五人’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在面甲之下暴露出来的双眼,却已经盯住了楚秋。 “听闻蛮人血脉稀少,有智蛮人更是其中贵族。”楚秋独对六名‘三绝道人’,轻笑言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前面派来的那两个为何能与常人无异,不露任何破绽。 但已经死了两个,应该让你们很是肉痛。”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六人,随后提起袍袖,淡淡道:“现在,又要死六个了。” 倏然间! 六道残影一瞬爆发,齐齐扑向面前那道白衣身影! 第222章 杀机 而在那座宅院当中。 正在挑灯夜读的李跃虎突然听到一阵清脆鸣叫。 他放下那部‘青元养身功’,抬手接住了那只赤红鸟儿,好笑道:“怎么这般着急?” 话刚说完。 那赤红鸟儿便是叫了几声,又急又快,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李跃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他没有多问,而是吩咐道:“自己躲起来。” 随后便举手放飞了鸟儿,一把将青元养身功抓起,塞进自己的书箱。 背着这一箱宝贝快步走了出去。 踏出书房大门,一路跑到二驴的住处,发现食槽前并不见那高大驴影,一时有些犯了难。 但想到‘二驴前辈’的本事,李跃虎又放下心来,抓着书箱背带快步离去。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小心翼翼地向后院走去。 根据‘赤炎’的提醒,此刻后门还没有人,正是逃走的好机会。 不过还没等他真正穿过后院。 半空忽然听到清脆鸟啼,脸色登时一变。 目光扫过周围,急忙摘下书箱,钻进亭台下方的缝隙。 慢慢控制好呼吸,他伸手从书箱中翻出了几颗弹丸雷,以及一点‘夺魂帖’。 弹丸雷需以真气控制引爆,威力不俗,而夺魂帖更是能毒杀宗师之下的武夫。 将这两样东西分别攥进两手,李跃虎仔细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在此时。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砰! 有人跃上亭台,随后就破开了屋门,里面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 李跃虎不光屏住呼吸,就连‘心跳’的声音都降至最低,微乎其微,仿佛陷入假死状态。 过了没多久,亭台上方又是传出脚步声,站定之人沉声说道:“仔细搜,那小子跑不远,再派人守住出入口。” 说完这句话,那道声音微微一顿:“记住了,活着的‘虫鳞鸟兽’,比死了的有用。” 四周并无人答话。 唯有一阵阵呼啸风声远去。 可见来人皆是有修为在身的武夫。 趴在亭台下方的李跃虎将这番话听得真切,那张微圆的小脸并无慌张之意,只是五官微皱,摆出了思考时的奇怪表情。 ‘头上那人应该是七品武夫,我用夺魂帖毒杀他,也一定做不到无声无息。 其余几人不知实力深浅,但至少也是八品级别。 如果这里面有六品武夫,今日我就一定完蛋了。’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跃虎心中一定,屏住呼吸的同时,喉头微微震荡,发出相当微弱的声音。 而在这时。 站在亭台上方,一身黑衣蒙面的武夫目光微凝。 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亭台。 随即便是狞声道:“原来在这!” 正当他准备下去看看的时候。 一阵诡异的‘振翅’声忽然从四周传来! ‘什么东西?’ 他心头顿时一凛。 闯入‘白衣无名’的宅子,本就令他心神紧绷,哪怕知道那位如今不在家中,听到了一点风吹草动,也是惊骇不已! 但当他看清楚那四面飞来的黑影是什么,顿时松了口气。 那只是几只飞虫而已。 可他这念头还未彻底落下。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便是从四面八方细密传来。 抬眼望去,就见无数飞虫几乎如一团云烟向他笼罩过来,他瞬间意识到这是清隐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 急忙抬掌扫去! 一阵烈风吹过,无数飞虫当空爆开,但却依旧前赴后继,接着朝他飞来。 “派一群虫子送死?” 他知道李跃虎就藏在亭台下方,自是不疾不徐,冷笑一声后,接着挥掌连扫。 漫天虫云‘砰砰’炸开。 身为七品武夫,若是连这些虫子都要害怕,那他就真的是白活了。 几掌扫过,眼前只剩些稀稀拉拉的飞虫还在碍眼,他也没有去管。刚想抬脚迈步,忽然看到地面又爬过一群形态各异的虫子。 “李家子弟就爱弄些虫子的把戏。”他置之不理,一脚踩碎某只大虫,‘咔嚓’一声后,鞋底汁水四溢。 随后便已跃向亭台下方,任凭那些鞋面小腿的爬虫纠缠,矮身看了下去。 就见李跃虎趴在下面,抬起明亮双眼与他对视。 “抓到你了。” 蒙面武夫冷冷一笑,伸手就朝李跃虎抓了过去。 可在这时。 腰间传来一阵刺痛,令他眉头微皱。 他立刻伸手抓去,摸到一个硬节。 竟是一只虫子钻进了衣袍,咬了他一口。 蒙面武夫随手将那虫子按死,接着抓住了李跃虎的罩袍,一把将他从亭台下方拽了出来。 李跃虎被他提到半空,小脸并无任何惧意,只是长出了一口气,开始急促地深呼吸。 他以‘闭气’状态使用家传秘法,损耗不小,险些就真的闭气了。 蒙面武夫却是扫了他一眼,冷声威胁道:“少弄些手段,你还能少吃点苦头。” 李跃虎缓过气来,认认真真道:“不弄了,已经弄完了。” 蒙面武夫目光一凝。 刚要发问,却见李跃虎张开团着的手掌,里面有握到发皱的小纸包。 原本装着的东西,却已经不翼而飞。 “什么意……”蒙面武夫刚有不妙预感,脸上的面罩却是突然鼓起,随后便是渗出了乌黑的血液。 ‘毒?我中毒了?’ 他眼前发黑,连抓着李跃虎的手臂都没了力气,刚刚松手的刹那,小个子稳稳落地,爬到亭台下方拿出书箱,转身就逃! “你……李家……怎么会……” 蒙面武夫望着那道身影,刚刚发出疑问,便已仰面栽倒,死得不能再死。 “还好先生不喜欢冲扫院子,真能给我找出这么多‘虫儿’。” 李跃虎快速奔向花庭,心里也是万分庆幸。 倘若名满京中的‘白衣无名’真是纤尘不染的在世谪仙,今天他李跃虎可就要遭罪了! 第223章 驴影 李跃虎一路小跑,倾听半空传来的微弱鸟啼,沿途又避开了几波‘截杀’。 最后顺利来到假山水池旁,稍微喘了口气。 接着走进风亭,清点自己手里能用的东西。 除了弹丸雷,用光的夺魂帖,手中还有一些从家中带来的精巧暗器。 对付寻常八品算是够用,七品就已经捉襟见肘。 不过身为李家子弟,他自然也有保命的底牌。 ‘先前以飞虫牵开那七品的心神,降低警惕,再用沾了夺魂帖的小虫毒杀。 这种办法只可用一次,等那具尸体被发现,定是不能奏效。 我这点能耐,跟他们硬碰硬就死定了。’ 心下盘算的同时,李跃虎从书箱里抽出一截巴掌长的‘断刃’。 材质如晶如玉,通体幽蓝,在月光之下折射出冰冷光辉。 望着这块断刃,他略显犹豫。 然而危机当头,思考不过一瞬,便是断刃揣进怀中,随后从风亭石桌下拿起‘无咎剑匣’。 重新背好书箱以后,就将剑匣抱在怀里。 他的想法很简单。 今日先生离家赴宴并没有携带兵器。 那伙来历神秘之人虽然未必敢动无咎剑,但他也不能轻易冒这个风险。 伴随着空中‘赤炎’的啼叫声再度传来,李跃虎当机立断,决定速速离去。 才刚迈步,就闻一声凄厉锐鸣,骤然飞向半空! 已经躲在高处不敢落下的‘赤炎’被气劲擦过,惨叫一声,直直坠下! 掉进了水池之中。 “赤炎!” 见此一幕,李跃虎的眼睛瞬间通红! 向来‘成熟稳重’的李家幼子终是怒不可遏,看向那立于前方的身影。 换成单臂抱住剑匣,二话不说,抛出手中攥着的弹丸雷! 嗖嗖嗖! 几道破空厉响迎面飞去。 那道神秘身影不躲不避,挥动手掌,指间旋转着庞大气流,顺势将几颗弹丸雷全部拿在掌心。 ‘砰’! 他的手中炸出沉闷声响。 而那巍峨身影挺立不动,指缝当中烟气升腾。 随后发出不屑轻笑:“大离监察司的弹丸雷?” 他张开五指洒下余烬,摇头说道:“不过如此。” ‘五品!’ 李跃虎脑海中掠过这一念头,直接伸手入怀,正要抽出断刃。 结果眼前突然一花。 手臂已经被那神秘人死死按住。 面前响起讥笑嗓音:“清隐李家这点手段,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李跃虎双目通红,拼命与那只如同重山的手掌角力! 可不管他如何压榨体内的真气,哪怕肩膀骨缝都已传来酸痛,仍是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月色之下。 面相如似枯木般的中年男子唇角微翘,望着这骨头很硬的李家子弟,正想捏碎骨头给他吃些教训。 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一股恐怖烈风从他身侧席卷而来! 他立马松手转身,只看到一团庞大灰影已经来到面前! ‘呃!’ 男子口中发出一声惊怒闷哼,随后就被那团灰影卷走,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轰隆隆的沉闷声响却依旧不停,沿途蔓延数十丈! 直将庭院花草全部绞烂,地面犁翻尺深凹痕,终于在一面院墙前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后背抵住墙面。 两掌交叠挡在前方,身体几乎被撞得弓起,目眦欲裂! 他举目看向眼前遮蔽月光的高大灰驴,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怎么会是头驴?从哪来的驴? 呃啊! 二驴头顶白毛轻动,扬起蹄子重重踩下! 先前硬接了一蹄的中年男子知道这驴子有多重的力道,自然不敢仓促硬接。 “滚!” 他运极真气,喉头绽放‘雷声’,周身瞬间爆发无尽气浪,如同圆形气罩般层层扩散! 真气翻涌的一瞬。 二驴形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来到数丈之外。 随后四蹄轻踏,仿佛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化成一抹灰色残影左闪右避,竟是能够找到气浪最薄弱之处,破开阻碍,瞬间一头撞向男子的胸口! 呃! 他喉头雷鸣化作闷哼,脖颈青筋暴起。 背后院墙轰然破裂,再退十丈之远!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正要反击之时,又发现那头高大驴子早已跑出老远。 头顶的白毛随风飘动,转头望来,‘智慧’双眼中仿佛藏着讥笑之意。 呃啊!呃啊! 它对着男子叫了两声。 男子如同见鬼一般,翻掌起浪,怒吼道:“畜生!够胆别跑!” 二驴吹响嘴唇,理都懒得理他,望向正要赶过来的李跃虎,没等这小子掏出怀中断刃,便是迈动四蹄冲了过去。 一张嘴就咬住李跃虎背后的书箱,飞速逃离庭院。 李跃虎被二驴叼着,脸色悲苦,回头看向那一处水池,眼眶已经涌出泪花。 二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蹄子一翻,竟然折身带他跑向了水池。 “哎?” 这下轮到李跃虎想不明白二驴前辈在搞什么了。 不过二驴刚到池旁,看见那杀气腾腾的中年男子已经追了出来,抬手打出一道气劲:“死!” 真气倏然飞出,声音尖啸。 最终只在地面炸出一个坑洞。 二驴已经横移到旁边,耳朵轻轻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 连忙松口放下李跃虎。 李跃虎刚一落地,也立即扑向水池。 只见池中波纹不绝,那几尾白鲤凑到一起,探出水面。 托着奄奄一息的‘赤炎’游来游去。 李跃虎心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 他将剑匣放到一旁,双手伸向水面,口中念叨:“真没白养你们!回头我一定苦修‘鳞法’,把你们几个接回家过好日子!” 几尾白鲤将赤炎送进他掌心,随后就潜入池底避祸去了。 与此同时。 中年男子疾步而来,一掌拍向二驴,“畜生东西!再给我跑!” 两次被一头驴子顶翻,他已是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只想让这驴子死无葬身之地。 二驴却是瞬间转身,后蹄一蹬,与那汹涌掌劲凌空对撞。 当场掀动惊人巨响! 池水剧烈颤动,虽然那几尾白鲤潜得够深,亦是惊慌乱窜。 李跃虎更是被气浪掀飞,背朝地面重重摔落。 好在有他的宝贝书箱垫了一下,他急忙翻身弹起,来到池畔抓起剑匣,倒腾双腿迅速跑远。 还不忘护着手中的赤红鸟儿。 呃啊! 劲风肆虐过后,二驴也终于发出一声惊叫。 退出几步,不停抖动后蹄。 显然是有点疼了。 中年男子目光冰冷:“不过就是速度快了些,你还能接我几掌?” 可在这时,二驴的耳朵转动,重新变回智慧的眼神。 好像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男子见状沉默了一瞬,随即自嘲道:“差点忘了,你只是个畜生,哪里听得懂人话?” 说罢。 他正要迈步上前。 却突然感到杀机临身,背脊瞬间绷紧! ‘非人’本能促使他的动作比念头更快,急忙转身,双掌一夹! 如同大日陨落的刀意在面前燃起火光,映得他满面赤红! 他顿时惨叫出声,夹住刀锋的双手血肉模糊,布满灼痕! 逼命一瞬,他顺势翻滚向前,连滚带爬地避开面前那道身影。 待回头看向那持刀站立的女子,表情已经变得凝重无比。 禄墨斜握长刀,同样转身相对,护着二驴漠然问道:“那你呢?” 男子目光一凝,不解其意。 只见禄墨旋转刀锋,冷声问道:“你又能接我几刀?” 第224章 天下 唰! 禄墨丝毫不与对方废话,瞬息之后,已是踏步出招。 灰蒙蒙的刀影迎头斩下,那中年男子毫不犹豫提起双手,真气汹涌喷发! 但他不敢硬接刀势,唯有横拦一击,架住刀身,随后提脚踢向禄墨的胸口! 禄墨似乎早已料到他这一招,拉回古拙刀,翻转刀锋向外横在胸前。 那钻心一脚正中利刃,两股气劲当场炸开! 男子再度闷哼出声,连连退了几步。 脚底微微转碾,脸色阴沉,好像想说些什么。 可惜禄墨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身法再动,拖出一道犹如风雷激荡的刀光! 霸势九斩其三,风雷! 中年男子咬紧牙关,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避开刀势的同时,以相当诡异的角度扫腿踢向禄墨。 然而风雷一势无止无尽,随着禄墨扬刀蓄势,回转刀锋。 这一脚只踢中了古拙刀背,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糟了!” 男子心头却是猛然一惊,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一刀,只是虚晃! 这女人……好深的心思! 他举目望去,看到禄墨那冰冷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神威!” 刹那间,虚招化实!黑色气劲瞬间落下! 中年男子当场被劈作一道向后飞驰的残影,连连撞破数面院墙。 最终倚在残砖碎瓦中,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没等他置换气机缓过气来,古拙刀已经逼到眼前。 禄墨单手握刀,居高临下,“谁派你来的?” 男子沉默半晌,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狞笑道:“好本事,我在大虞可没见过你这路刀法。” “我不会问第三遍。”禄墨将刀尖顶住男子的额头:“是谁派你来的。” 男子被逼得向后仰头,温热血水沿着脸庞流淌,望着禄墨咧嘴笑道:“没有你这么问话的,能不能客气点?” 禄墨双眼一眯,正要一刀斩了他。 “先别杀他。” 一道淡淡的嗓音忽然响起。 男子立刻抬眼望去,待看清来人,原本提起的心却又落了下去。 一袭紫袍来到近前。 那青年女子身材娇小,眉眼清寒,五官精致。 站在禄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拱手行礼,堂堂正正道:“玄月宗弟子,梅子青。” 听到玄月宗的名号,禄墨肩膀微沉,但也没有放松警惕,“为何别杀他?” 梅子青放下双手,目光看向那表情阴沉的男子:“因为他是凉薄山八苦,‘生无路’段非。” 禄墨亦是凝望着那男子,“凉薄山?” 手中刀锋却更重一分,直接顶住他的额头,“那就更该杀了。” 被道破名号的段非急忙道:“玄月宗的面子你也不给?” 禄墨的手腕旋转,刀尖在他额头拧出个血坑,并未真的下杀手。 梅子青淡然自若,“不给面子无关紧要,但你要交代完了才能去死。” 段非瞬间闭口不言。 面前一个不知来头的刀法宗师,另一个则是玄月宗高徒。 来一个,他都不是对手。 来两个,自己今天算是栽了。 梅子青见他似乎认命,也不废话,取出一张手帕,在掌心自行展开。 里面包着一颗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头。 她盯着段非问道:“这是什么。” 直到这时,禄墨终于转头看去。 先是看了眼那块石头,又在梅子青那身紫袍上面扫过,似是想起了自己的‘紫衣’,于是转了转刀锋,“回答问题。” 段非脑门都快被剜烂了,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认识,谁知道你是哪儿捡来的?” 梅子青闻言,盯着他看了片刻,无所谓道:“那就杀了吧。” 禄墨极为配合,真气一震,直接就要挥刀砍了段非的脑袋。 段非吓得三魂出窍,脱口而出道:“魔元!魔元!你们连魔元都不认识!?” 他看到禄墨的动作停住,忍不住嘬了下牙花子,满脸晦气道:“今天算我栽了,能不能留我一命?我‘生无路’活到今天,靠的全是欺软怕硬。 早知这宅子没了白衣无名,还有你这个黑衣煞星,打死我都不会接这差事!” 针对李家幼子这种差事,他一个宗师坐镇,本来就是个闲差。 谁成想,这闲差却把自己赔进去了。 见禄墨不说话,段非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凉薄山之人,本就是大虞最疯癫,最无底线的武夫。 知道自己必死,段非反倒看开了些,怏怏地说道:“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梅子青收起那块魔元,没有再追问这东西的来历,而是淡淡道:“凉薄山向来不做赔本生意,针对我师妹那两个送死的,算是你们的一次警告。 针对李家幼子这场行动,却有你这个八苦出手,证明你们知道白衣无名暂时无法赶回来。” 随着话音落地,她那清冷眉目更显霜寒,“你们为何要针对白衣无名?又是谁在背后配合你们的行动?” “哈。”段非哂笑一声,“凉薄山的确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但这门生意的利润,不是你们能看懂的。” 他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白衣无名?他三绝道人仗着自己是五品第二,就敢胡乱伸手,你可知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又有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一个外人以身入局,成为盘中变数,他根本不知自己破坏了何种大事! 非要问清是谁在针对他,那我就实话告诉你!” 段非停顿一瞬,露出满是血渍的牙齿,狞笑道:“针对他的,是这座天下!” 听到这话,梅子青神色微动。 不等开口。 一道凛冽刀光倏然斩下。 段非的头颅一歪,滚落在地,脸上仍然保持着狰狞表情。 禄墨一挥刀,旋转着插入腰间新做的刀鞘。 看向那具无头尸体,轻声问道:“哪座天下?” 只可惜,段非再也不能回答了。 第225章 嚣张 京外六十里地,几道身影在林中依次掠过。 沿途所过之处,鸟兽寂静。 这群人一身照夜司制式黑衣,外放气机驱赶野兽,俱是七品上下。 领头那人更是六品破限的修为。 没等穿过密林,那六品武夫忽然抬起右手攥成拳头。 身后众人令行禁止,无声无息地停下脚步。 四散分开,结成了阵势。 眉间尽显冷峻的六品武夫倾听片刻,比了个手势,轻轻晃动手掌。 数名照夜司武夫顿时从几个方位向前方包围过去。 便在这时,前方簌簌乱响。 就见灌丛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受到惊吓,在其中慌张乱窜。 夜色暗沉,即便武夫耳聪目明,也看不穿那一片灌丛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呲’! 走在前方的照夜司武夫缓缓抽出腰刀,拨开枝叶看了两眼。 其中仿佛笼罩着一团阴影,什么都看不真切。 另外几人也迈步上前,各自拔出兵刃寻找一番。 “头,什么都没有,可能是被我等惊到的林中……”打头那名武夫松了口气,还没把话说完。 就听哗啦一声! 长成一片的灌丛陡然爆开,枝叶四散的背后竟是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弯钩般的牙齿细密交错,照着那名武夫的脑袋咬了过去! 逼命瞬间。 那名六品武夫抽出佩刀,速度快到了极限,一刀劈去。 刀锋与尖牙碰撞,当空爆出刺目的火花。 这道火花也照亮了视野,令得藏于黑暗的妖物无从遁形。 那是一头躯干瘦弱,头颅巨大的诡异妖物! 被这一刀劈中了牙齿,妖物晃了晃头,四肢发力跃至半空,在树木之间来回窜动,巨大头颅上的双眼却不断转动,盯着几人透出一丝阴狠味道。 望着那渐渐藏于夜幕的‘鬼影’,那六品武夫头也不回,沉声道:“拦路的来了,轻功最好的,离队突围。” 这话一出,原本惊魂未定的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根本没有人动身。 明明仗着轻功离开此地,是最安全的选择,但他们很清楚,突围之人离开,留下的人却可能会送死。 见无人行动,那名六品目光一扫,直接点名:“袁正宗,走。” 被点到名字那人身形颀长,皱住眉头道:“老田,你们怎么办?” “留下拖延。” 那名六品说完,抬起目光看向那道不断围绕几人飞旋的鬼影,缓缓说道:“这里距离京城数十里,连妖物都窜出来了,证明附近一定有蛮人,你要把消息带给司主。” “走。” 说完,他已经运起‘一口’真气,瞬间踏步暴冲,踩着树身借力飞向半空,直扑那道黑影而去! 袁正宗沉默一瞬,看向自己的几名同僚。 众人回以洒脱的笑容。 这次,袁正宗没再多言,身形闪动,轻如一片落叶般向远处飘去。 …… 京中。 那处僻静小巷深处。 两具覆满寒霜的高大尸身横在地面,已是残破不堪,半边身体碎成一块又一块。 另外四人,却仍在围攻那一道白衣身影,虽没有惊世修为,却仗着四人配合有度,气力绵长,暂时打成了平手。 砰的一声! 一只硕大拳头击穿了巷尾高墙,烟尘长贯数十丈。 楚秋仅仅侧头避开这一拳,翻腕扣住他的小臂,根本不见如何用力,已经将其中的骨头捏碎。 那名‘三绝道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伸出左手想要抓住楚秋。 另外三道身影也破开烟尘,围杀而来! 楚秋目光扫过,轻叹道:“玩够了没有?再不拿出真本事,你们可就白死了。” 说完,他身前忽然浮现出一层如云似雾的淡薄真气,运转周身化成护体气罩! 嗡! 一只大手落到气罩上方,却是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掀起,仿佛拍中了一面铜墙铁壁! 紧接着,另外三人也是悍然出手。 恐怖力道不断轰在气罩表面,却仿佛陷入汹涌流淌的大河,全然无声化解。 “这种‘护体罡气’……你果然是数一数二的内练宗师!” 被捏碎了骨头的‘三绝道人’沉喝一声,随即也不再迟疑,张口咆哮出声,掀起惊涛骇浪! 咔嚓! 他脸上的面具顿时化作碎片四处爆开,露出那张苍白脸庞。 长啸声混合着雄浑内劲层层叠加,竟是能够扰乱真气流走,眨眼将气罩轰碎。 这不过入门阶段的‘傲骨功’,确是难以抵挡此等声啸。 一声吼喝,傲骨功当场被破。 但楚秋却是寸步不退,白衣泛着褶皱,扫过另外三个同样想要怒啸的蛮人,目光顿时一冷:“比嗓门?” 他运极真气,一声断喝:“那就来!” 龙吟功声啸不绝,整条街巷顿时犹如被飓风扫过,四道身影玄衣绽裂,面甲陡然爆开! 竟是连站立都难以做到,被逼着飞身远去,五脏六腑宛如刀绞! 其中一名蛮人似乎功力不足,当场喷出鲜血! 就在此时,楚秋已是迈步而上,几乎化作一道白光。 唰! 手刀斩过,将这伤重蛮人的脑袋拍成了烂泥! “这点本事也来拦我?”随即,楚秋翻手运劲,一气造化功逆行转动,形成莫大吸力,将那断骨蛮人吸摄过来。 一掌扣住他的天灵,冷冷道:“我当年都不如你们嚣张!” 第226章 红衣 天灵要害受制。 那名蛮人当场跪倒在地,压碎了早已裂开的地面。 他双目淌血,不甘地怒吼一声,竟是举拳还击,打向楚秋! 拳势冲起,势大力沉! 蛮人天生神力,成年便可不输武夫。 像这种能与五品非人相提并论的蛮人,更是有破万法的蛮力! 只可惜。 他们的对手,更为野蛮! 楚秋的双眸仿佛闪过光华,体内真气激荡,抬掌稳稳接住这一拳! 就连肩膀都没晃。 轰如雷鸣的气劲相交,在四周刮起如同刀锋般的风浪! 仅存的两名蛮人口中发出叽里呱啦的叫声,大步冲向楚秋。 一人抬掌拍上楚秋的头顶,另一人绕向后方,举拳击中楚秋的后心! 合三人之力,再度夹击,混乱的气浪不断蔓延! 然而居中那道身影却是动也不动,铜墙铁壁般的气罩护住周身,擎住两名蛮人的攻势。 与此同时!庞大气机尽数沉于体内! 楚秋按住那断骨蛮人的颅顶,指劲节节渗透,平静道:“跟你们打过一场,我才突然记起自己当年还有另一个名号。” 三名蛮人心头一颤。 就见那一袭白衣周身环绕起黑色气浪,宛如怒龙腾空,不断卷走他们的气力。 此刻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跪倒在那名蛮人怪叫几声,似是在催促些什么。 然而没等他的话说完,势头冲天的气浪猛地向内坍缩,余威不绝,将三人震飞! 楚秋扬起指尖,万千气劲凝聚一道玄光。 “你们蛮人,当年喜欢叫我北荒鬼。” 话音刚落,他屈指轻弹。 玄光爆开! 周围天地顿为一静! 三名蛮人的身体犹如僵直般无法动弹,被那四溢玄光照射,浑身顿时扭曲撕裂。 化作满地碎肉,爆体而亡! 升腾气息一瞬消散。 楚秋唇齿微启,亦是吐出灼热滚烫的气息。 他望着铺满地面的碎肉,对这一招仍有不满,微微摇头道:“消耗还是太大。” 这一指的灵感,来源于当时的银叶山之战。 一气造化功吞纳八荒,硬扛两名‘四品神通’,光论威力,已是平分秋色。 更有存纳外力于己身的效用。 这就是自己的底牌。 所以在一年当中,楚秋沿着这一思路不断开发一气造化功的用法。 今日之战的收尾,便是结合多年所得的‘武学道理’,基于一气造化功吞吐八荒之力,再行创造出的攻伐之法。 正如水满则溢,需以拓宽容器,又或是精纯质量的非人境关隘。 结合自身浑厚内劲,将一气造化功吞纳而来的外力不断压缩,便造就了这灭绝生机的一指。 楚秋叫它,‘断长生’! …… 皇城之内。 裴璟在瑞云殿中来回踱步。 时不时看向那边的女官,似乎有许多话不吐不快。 但那名女官却显得十分安静,对‘青鸾公主’几次三番的求助目光视若无睹。 显然是极为了解裴璟的癖好。 见她迟迟不肯搭话,裴璟终究还是轻叹道:“明日就要决出武魁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说父皇为何偏要将那两个四品神通留在宫内? 若是被外人抓住了把柄,说不定会以为父皇徇私舞弊,内定异姓王之位。” “公主,慎言。”那名女官把头低垂,“不可妄议陛下的决定。” 听得这话,裴璟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烦闷:“现在父皇的身子愈发差了,上次见他时,已是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 说完,她忧心忡忡道:“近来宫内还有些奇怪的传言,你可有耳闻?” 女官微微摇头,依旧是那副慎重语气:“殿下慎言。” 直到此刻,裴璟终于忍无可忍,皱起剑眉凝目望去:“严采云!” 喝声刚落。 裴璟变了变脸色,表情无奈道:“算了,这种事情,你确实不好多言。” 名叫严采云的女官沉默半晌。 最后目光低垂,轻声道:“近来贤妃有些过于安静了,她是江湖出身,或许与那些宫中传言脱不开关系。” 裴璟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继续沿着石板路前后踱步,“那毕竟是极乐楼第三代圣女,纵然极乐楼已经没了,她那种出身,绝不会是什么善类。” 说完,裴璟忽然停住脚步,疑惑地道:“父皇近来的变化,会不会与她有关?” 严采云略一迟疑,缓缓摇头:“最近陛下并未去过贤妃那里。” 裴璟毕竟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皱眉说道:“不是耽于美色……难道真是练了那些东西?” 她没有说出魔功二字。 倒也不是担心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偷听。 主要是忌惮那江湖盛名的‘魔门功法’。 关于这魔门武学,多年以来传得沸沸扬扬,听起来就有些邪性。 裴璟自然不愿沾上半点关系。 但最近宫内的传闻愈演愈烈,总让她心头难安。 严采云见状,心底叹息一声,算了算时辰,随即说道:“这会儿陛下应该还在与‘华师’共论武道,您若是放心不下,我遣人熬些陛下最爱喝的梨汤,由您亲自送过去吧。” 裴璟思考半晌,终于定了定神:“这样也好。” 不论如何,这心底的疑惑,还是得亲自看了才能确定。 …… 深宫内中,一处偏殿。 门前有御前卫重重把守,防备森严。 柯豪与另一名年纪颇大的老武夫在殿门五步之外静立,沉默不语。 如此规格,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大虞皇帝,就在此处! 宽阔殿内灯火通明,沿途两侧放满了兵器架,一排排精良兵刃放置其中。 大部分是出自名满天下的‘藏锋阁’之手。 这里正是大虞‘炎兴帝’的练功之所。 兴建不过数年,却已是他平日除却寝宫待得最久的地方。 而今,面露鬼相的炎兴帝正坐在台阶之上。 他长发披散,一身宽大的丝制红袍。 透过衣口,能够看到他那皮包骨的胸膛。 肋骨条条分明,浑身枯槁,皮肤上更是布满斑斑点点。 他用两手撑住膝盖,嗓音诡异道:“所以这四品神通,究竟有何奥妙之处?” 说完,炎兴帝望向前方那道身影,枯瘦鬼相似哭似笑:“还请华师教我。” 第227章 神意 偏殿当中,一时如闻凄厉鬼哭。 烛明灯火微微晃动,紧接着又恢复平静。 而那前段时日入京,随后住进皇城的两位四品之一却是从容镇定。 拱手躬身,随后站直起来,轻笑言道:“陛下可知,武夫九境为何要分为上中下各三品?” 对于这个问题,炎兴帝那浑浊双眼似乎闪过一丝微光,缓缓说道:“华师何必故弄玄虚?武夫九境本就是越高越强,划分上中下,无非想要彰显实力强弱,阶级分明。” “陛下说得没错。”那位‘华师’依旧笑容满面:“实力强弱,阶级分明,九境关隘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武夫进境,犹如逆水行舟,步步险阻。 想要跨过这湍急大河,便需领悟其中变化奥妙。”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吾辈武夫求证自身,每隔三品,都能与‘秘藏’更近一步。是以,武夫自身的人体秘藏,才是最大的关键。” 听到这话,炎兴帝早已塌下的双颊竟是鼓胀几分,启唇说道:“练力,养气,藏功。破限,非人,神通。 这下三品与中三品的奥妙,朕早有耳闻。 如今朕想问的,是神通何求!” 他的嗓音嘶哑,好像渴了不知多久的人,发出求救的声音! 那双闪动诡异光泽的双眼更是定定望着面前那位‘华师’。 如此场面。 华澈并非第一次见,也早已见怪不怪。 只见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陛下莫急,所谓神通奥秘,说穿了也并不稀奇。 中三品的‘非人之变’,四品神通境就是最后一步。 论到修为跨度,未必强过五品非人太多。 但这其中真正的关键,在于开启人体秘藏。” 他望向炎兴帝,半点没有‘避讳天颜’的想法,“人体秘藏是上三品的领域,但神通境,却是开启它的关键一步。” 炎兴帝的声音忽然急切起来:“朕要如何开启它?” 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失威仪。 华澈微笑道:“非人需以‘真意’褪去凡胎,至于神通……” 他抬手指住眉心:“便是神意。” 炎兴帝亦是抓皱了大红寝袍,喃喃道:“真意之后,就是神意之妙?” “江湖上倒是还有其他说法,比如‘精神境界’。”华澈摇了摇头,却没有深入说明。 接着道:“武夫从九品开始,无论从自身血气打熬出真气,还是养一口纯气化真气,其实都与这‘天地之气’息息相关。” 他大手一挥,仿佛抓住了某种无形的东西。 随后笑道:“所谓神通,就是开启神意秘藏,以自身之力,撬动这片天地之气的形容。” 炎兴帝眯了眯眼,下意识点头道:“朕曾见过箫卿出手,确实可称天地之威。” 提起照夜司主萧铁衣,华澈的笑容淡了几分,颔首言道:“萧司主四品武评第二,以枪魁之名压服整座江湖,自是实力非凡。 不过,像他那般恐怖的四品武夫,仍然寥寥无几。 正如我先前所说,四品神通论修为深厚,招式之妙,未必就比五品非人强出多少。 而这撬动天地之力的‘神通’,也并非绝无代价。 因为到这一步,武夫比拼的不仅是天资,更是‘胆量’!” “何为比拼胆量?” 炎兴帝那副鬼相微动,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能到四品神通,已是江湖行走的陆地神仙, 九成九的四品能到这一步,就已耗尽全部天资。” 华澈说到这里,颇为自嘲道:“譬如我这种四品,能开人体秘藏,已经将天赋完全兑现。 不光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甚至就连这秘藏的分量,也不如那些真真正正的天才。” 他自揭其短,也不尴尬,仍然笑着说道:“若说我这种四品,开启秘藏撬动的是天地溪流。 那么萧司主这种武夫,撬动的便是一面湖泊,一脉长河,一条大江! 且不说其中差别。 光是四品神通身为非人蜕凡之变的最后一步,也就代表着这种撬动天地之气的力量不可随意施展。” 华澈的语气透着一丝凝重:“以凡躯撼天终归是逆天而行,有损寿数。 所以,这也是四品神通比拼‘胆量’的理由。 谁的胆量越大,谁就能掀天地狂澜。 纵然是溪流,也并非一定输给大江大海。” 对于华澈后面那句‘自吹自擂’的话,炎兴帝并不在意。 只是听到有损寿数这四个字,他的脸色惨淡了几分,望着华澈道:“依华师之言,天资绝伦的四品武夫可以撬动更大一片天地之气。 只要天资足够,胆量也够大,岂不是四品无敌,不输三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 华澈拱了拱手,“天下四品武夫,有胆量以这种方式赴死之人,根本寥寥无几。 所以神通境武夫真正交手的方式,还是将天地之气融于自身最得意的武学,形成一招‘神通’。 再通过不断打磨攻伐之法,就已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了。” 炎兴帝闻言沉默半晌。 脑海当中浮现了那一袭黑色官袍的身影。 随后哑声笑道:“朕求知心切,倒是让华师看笑话了。” 不等华澈说话。 炎兴帝便已微微摇头,语气感慨道:“世人皆言皇室难出武夫,可他们却不知,百余年前的大玄皇室能人辈出,代代皆有惊世武夫。 岐龙山尚未现世之时,大玄皇室便是天下间最强的‘宗门’。” 华澈目光不动,“大玄确实能人辈出,但大虞也不遑多让。” 对于这恭维话语,炎兴帝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鬼哭般的笑容,“大虞立国四百余年,皇室武夫,确实没有一个超过五品!” 说罢,他撑着台阶站起身来,迈步走向华澈,“大虞,大离,大胤,身负皇族血脉的武夫,五品便是尽头! 似朕这种,生来连五品都望不到门槛! 朕心中不甘啊!! 凭什么,老七那种耽于享乐的混账东西,能够迈入五品? 凭什么,大离能有林听白那样的三品国师? 凭什么,大胤皇族,可以生出一个东湖山庄当代行走? 凭什么……” 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没有说完最后一句,已是来到华澈三步之外。 华澈望着那张已经没了人样的脸庞,嘴唇蠕动,一时竟被炎兴帝的冲天怨气惊住了。 炎兴帝的狞色渐渐收敛,“华师,你说四品撬动天地之气有其代价,那如果,朕是说,如果!” 他与华澈的双眼对视,喃喃道:“如果有人以‘不死之躯’撬动天地之气,能否做到四品无敌?” 华澈抿住双唇,心头一凛,“世间不存在这种人,就算有,撬动天地之气的代价也并非‘伤势’那么简单。” 炎兴帝眯住了浑浊双眼,没等再说些什么时。 外面却是传来了柯豪的声音,“陛下。” 他站在门前,躬身道:“青鸾公主求见。” 听到这句话,炎兴帝的表情收敛,轻笑道:“是朕的乖女儿来了。” 他迈步越过华澈身侧,竟是主动走了出去。 华澈眉头紧皱,回头看向那道背影。 披着大红袍的枯槁身躯细长如枝,诡异惊悚。 已无半点人相! 第228章 父女 裴璟提着雕花食盒,站在殿外安静等候。 当她看见那道红袍身影走了出来,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父皇。” 炎兴帝抬手拒绝那名御前卫老武夫的搀扶,缓步走下台阶,笑呵呵道:“乖女儿,陪朕走走。” 裴璟目光低垂,并未与炎兴帝对视,恭敬说道:“女儿忧心父皇的身体,特意送了您最爱的梨汤。” 炎兴帝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颔首轻笑,迈步向前走去。 一众御前卫自是列队紧随其后。 “公主,请吧。” 那名御前卫的老武夫路过裴璟,同样伸手虚请。 裴璟轻轻点头,举步跟在那红袍身影背后。 父女二人一路行走。 炎兴帝随口问了几句闲话,裴璟在旁一一回答。 看似父慈子孝,实则却透出一丝疏远意味。 直到进了一座花苑。 炎兴帝踏上游廊,突然挥了挥手。 众多御前卫停下脚步。 老武夫淡淡说道:“退后十步。” 就连柯豪在内,所有人都退后十步。 裴璟望着游廊栏杆旁的红衣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有股寒意窜到头顶。 她一改往日话唠,低声说道:“既然父皇身体无恙,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这时,炎兴帝望向昏沉夜色之中那面泛着银光的湖泊,笑问道:“你那梨汤不给朕尝一尝?” 裴璟闻言,略显沉默。 随后就将食盒打开,端出晶莹剔透的白瓷碗。 里面盛着温度正合适的甜汤。 还未等开口,一只枯槁手掌将瓷碗端走。 裴璟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炎兴帝端着那白瓷碗,淡淡道:“这段时日,你对朕疏远了许多。” 他转过头来,双眼盯住裴璟:“心中可还在怪朕让你远嫁大离?” “女儿不敢。”裴璟微微摇头,慎重说道:“女儿相信父皇的安排不会有错。” 这一番对话,又何止是疏远。 简直与‘陌生人’相差无多。 虽说皇室难有亲情。 可青鸾公主作为炎兴帝最宠爱的女儿,往日父女之间的对话,本就不该这副模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炎兴帝哪怕在私下面对她,仍然会以‘朕’自称。 言语中,更是时常透出疏离漠然。 但在这时,炎兴帝看了看裴璟,随后收回目光,嘶哑笑道:“你啊,当着朕的面都不肯说句实话?” 裴璟神情微动。 下一秒,却听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话。 就见炎兴帝依旧望着湖泊,淡淡道:“如果你不愿意嫁到大离,那就不嫁了吧。” “父皇?” 裴璟一瞬失神,随后便绷住表情,立马垂首说道:“这是两国婚约,倘若大虞单方面反悔,大离新君……恐怕不会点头同意。 到时候平白恶了大离,对大虞没有任何好处。” 无论站在皇室亲族,还是站在自身的角度去思考。 裴璟都不认为此刻悔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然而炎兴帝却是冷笑一声,周身仿佛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冷意。 那惊人煞气不像帝王。 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滚过一圈的怪物! “大离新君,只不过是被人提在手中的傀儡。” 炎兴帝收起那一丝冷意,接着道:“把你嫁过去,才是对大虞没有任何好处之事。” 裴璟微微蹙眉。 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炎兴帝却是不容质疑道:“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听到这话,裴璟心中虽有万般不解,却只能默默叹息,双手交叠:“女儿遵命。” 随后,她看了看炎兴帝端着的白瓷碗,轻声提醒道:“父皇,此时梨汤温度正是适口,再放一会儿怕是要凉了。” 炎兴帝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裴璟,不置可否道:“先前你背负婚约,不得自在,如今放下枷锁,倒是该与兄弟姐妹好好亲近亲近了。” 裴璟稍显迟疑。 父皇诞下的子女众多,除却夭折的皇子公主,如今也有二十几个。 对这‘众多子女’,本就不太在意。 所以她这个青鸾公主偏得宠爱,才会这般惹人注目。 如今忽然提起要让她与兄弟姐妹亲近,裴璟下意识揣摩其中深意。 口中却道:“女儿明白了。” 炎兴帝就这样定定望着她。 浑浊双眼中,满是喜爱之意。 可那并不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喜爱。 反倒像是看待自己最喜欢的某样物品。 欣赏,却又漠然。 裴璟并未直视那双眼,令她错过了那道诡异的眼神。 短暂的沉默过后,炎兴帝便是转过头去:“夜深了,你先下去吧。” 直到这一瞬间,裴璟总算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那恶鬼之相,恭敬说道:“父皇保重身体,女儿告退。” 炎兴帝轻轻颔首,不再看她。 裴璟躬身退后数步,瞥了眼那碗未曾动过的梨汤。 转身之时,脸色沉凝。 踏着平稳的步伐退出游廊,渐渐远去。 半晌过后。 炎兴帝忽然抬手将梨汤抛洒,随手捏碎瓷碗。 喃喃轻道:“大玄朝是对的……血脉,真是个好东西。” …… 时至凌晨。 一道身影在官道之上跌跌撞撞,急急奔逃。 抬眼望去,京城的城楼就在数里之外。 袁正宗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疯狂地压榨体内真气,速度再快一线! 在他背后,许多黑影亦是飞速追来。 其中一道黑影的速度快若奔雷,几乎瞬间拉近双方的距离。 哪怕袁正宗的轻功再如何出众,他也只是七品武夫。 听到背后传来的刺耳风啸,袁正宗紧咬牙关,猛然回身劈出一刀! 就见一头形同鬼魅的影子已是来到近前。 刀锋好似劈中了坚硬金铁,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弹开! 随后,袁正宗只感到手腕剧痛,长刀脱手飞出! 昂! 那头追杀而来的妖物发出嘶吼。 它足有一人来高,尖喙似刀。 漆黑羽毛仿佛金属,在月光下折射出道道寒芒。 见他兵器脱手,那头妖物已是张开布满利齿的尖喙扑咬而来! 袁正宗奔行数十里,其中几次与妖物交手,一身伤势早已到了极限。 方才搏命一刀,也是他最后的手段! 望着迎面而来的妖物,电光石火之建,袁正宗表情冷峻,竟是震荡真气,抱着必死决心挥出一掌! 无异于自尽的一掌落下,前方妖物猛地停住。 随后发出一声惊啸!炸成漫天血雾! 袁正宗微微一怔。 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有如此实力,赶忙转过目光,看向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侧方的身影。 一脸憔悴的中年武夫踏步而来,目视前方,轻声说道:“安心去办你的差事,此处有我。” “多谢!” 袁正宗认出此人身份,郑重道了声谢,随后转身急掠而去。 待他走后。 憔悴武夫孤身一人,仿佛堵住整条官道。 望向那群止步不前的妖物,他满是倦意的眸子轻阖,缓声道:“妖蛮,不该踏入大虞。” 一众妖物如见神灵,阴毒视线化作惶恐。 可那憔悴武夫再也没有开口。 大袖轻扬,递出一拳。 官道之上顿时掀起汹涌尘浪。 随即,便是漫天血雾贯通一线! 第229章 高低 日光破晓。 一行照夜司武夫封锁了那铺满血肉残渣的街道,在此守了一夜。 不多时,挂满疲倦神色的唐谨迈步走来,众人错开身位让开一条道路。 他走进这狼藉之地,先是看了看并未受到多少破坏的街道,随后凝望那些血肉残渣:“确定了?” 旁边立即有人答道:“已经验过,的确是蛮人。” 唐谨并未开口,将目光从那遍地血肉挪开,揉了揉眼角,漫不经心道:“早前那具冒名三绝道人的尸体,是谁查验的来着?”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出一丝冷意。 那名照夜司武夫心头凛然,拱手答道:“是谭营谭大人。” “谭营。” 唐谨颔首一笑,“叫他过来问话。” 后者抿住嘴唇,沉声道:“是。” 身为照夜司副司主。 虽然唐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到了关键时刻,没人敢忽视他的怒意。 片刻之后。 谭营到了现场,正要开口说笑,却发现唐谨的眼神有些冰冷,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副司主。”他端正态度叫了一声,紧接着道:“您找我来是……” 唐谨指了指满地血肉,“你自己看吧。” 谭营心中疑惑,扫了眼周围那些讳莫如深的照夜司武夫,阔步上前观察起来。 “这……”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抬眼看向唐谨:“蛮人?” 唐谨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认得蛮人。” 谭营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唐谨叫来问话,急忙开口解释道:“副司主,先前验过的那具尸体,没有任何蛮人特征。 相关记录早已入档,不光只有我一人过目。” 没等他说完,唐谨淡淡打断道:“我只问你,此事是不是你在负责?” 谭营立马闭嘴。 无论他怎样狡辩,此事确是交由他来负责。 京城出现蛮人的踪迹,已经是头一等的大事。 如果还有这种会伪装蛮人,那他这‘失察’之责,就是一口天大的黑锅! 沉吟半晌后,谭营满脸苦涩道:“是我在负责。” “放轻松,叫你来不全是为了问责。” 唐谨却是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谭营的肩膀。 察觉到他身体僵硬,意味深长道:“昨夜在外打探情报的兄弟带回来一个消息。 京城附近,乃至这一州之地,妖蛮闹事的动静愈演愈烈。 它们甚至还敢在京城数十里外,截杀照夜司之人。 一行八人,只有一个活着把消息带了回来。” 随着唐谨说完这段话,谭营的身体渐渐绷直,表情严肃道:“副司主打算怎么做?” 唐谨转过身,看向那遍地破碎血肉,“去查,查出背后还有谁在牵扯。” “查出之后呢?” 谭营谨慎问道。 唐谨的眸光微动,“查出之后,就让他们明白,照夜司在大虞到底是什么分量。” 说罢,他加重语气,提醒道:“无论是谁。” 谭营沉默一瞬,缓缓点头。 …… 日头高悬时分。 韩东流背着长剑进入风亭,看向那狼藉庭院,揶揄笑说道:“我不过才离开了一夜,楼主家中就遭贼了?这庭院寸土寸金,修葺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秋在风亭闲坐,瞥了眼那院墙坍塌,花草绞烂的惨景,淡淡道:“不过就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韩东流笑容一收,苦涩道:“险些忘了,你这风雨楼主也是大虞一等一的富户,确实不用在意这点东西。” 随后,他转过目光,看向那一黑一紫两道身影,摇头说道:“昨夜之事,想必已经惊动了照夜司,虽然大虞权贵素有豢养妖物的风气,但六名可比非人境的蛮人……” 说到此处,韩东流微微停顿,坐到楚秋面前:“蛮人现身搅风搅雨,此事前所未有。 不论他们为何冒充你的名号在外行事,这背后定是少不了他人助力。 现在照夜司那边接手调查,恐怕也是要焦头烂额了。” 言下之意,还是觉得楚秋当时应该留个活口问话,而不是全都宰了。 “这件事倒不打紧。” 楚秋笑道:“他们不远千里进京劝我不要惹事,我一时感激,就顺路送了他们一程。 这结果两全其美,那些蛮人都没有不满。 照夜司想来也不会多嘴,你韩东流倒是替他们鸣不平了?” 韩东流眉峰微动,亦是笑道:“确实,想必那六个蛮人来时就已经铺了满地,与楼主没有任何关系,照夜司还能说什么呢?” 他没有继续说笑,接着问道:“所以昨夜闯入你这宅子闹事之人,是凉薄山八苦?” 楚秋轻笑一声,“尸体才抬走没多久,死得很透,你若想查探一番,我叫人给你领路。” 说完,向禄墨点了点头。 禄墨顿时踏步而来。 背后的梅子青略一沉吟,竟也跟了上来。 她之所以迟迟不肯迈步,或许是对白衣无名有着一丝敬畏。 归根结底,还是对那逍遥剑的‘畏惧’。 见她脚步磨蹭,韩东流终于向她看去,无奈叹道:“当年之事是苏宗主的主意,你这般畏我如虎,反倒成了我的过错。” 梅子青也不搭话,拱手道:“见过楼主。” 随即又转向韩东流,语气疏远,态度敷衍道:“见过韩宗师。” 楚秋见状,不由好笑道:“苏雪泥那丫头说,她的师兄师姐怕极了你这逍遥剑,看来这背后还真有点故事?” 不等韩东流开口解释,梅子青便淡淡道:“也没什么故事,不过就是韩宗师当年以五品力压六品,将我与几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妹打得痛哭流涕。” 韩东流一时错愕,只觉得百口莫辩,无奈解释道:“他们玄月宗人功法特异,性子孤傲,苏宗主唯恐自己这几个徒弟过满则溢,便请我去‘磨练’一番。” “那不还是高打低?” 楚秋听完,一语道破天机。 韩东流顿时无言以对。 这时楚秋摇了摇头,转而道:“还是说些正经事吧,昨夜凉薄山与妖蛮同时出手,警告的意思太过明显。 皇城中的武魁之争,背后牵扯的利益恐怕会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第230章 准备 韩东流听得这话思忖半晌,随后望向禄墨,“昨夜那个八苦可有什么交代?” 禄墨闻言,以眼神询问楚秋。 见楚秋不以为意,这才答道:“对方说了些废话,但凉薄山确是与此事有些牵扯。” 韩东流沉吟道:“凉薄山在大虞声名狼藉,除了八苦这类疯子行事无忌,余者不过就是到处接些收钱办事的活计。 能让它留到今日,除了他们连个山门都没有之外,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凉薄山虽然嘴上没有规矩,心里却有一把尺量。” 楚秋闻言点头说道:“从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应该就是凉薄山的行事风格。” 说罢,他看向韩东流道:“当日围攻你那五人,也有一个是凉薄山八苦。” 韩东流微微颔首:“送死鬼,何熄。” 楚秋问道:“一个送死鬼,一个生无路,这两人分别找上你我,看来凉薄山觉得我们正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 这个问题,只是令韩东流笑了一笑,根本不必回答。 大虞武评的第二与第三,放在平时,凉薄山自然不敢跑来招惹。 能让他们做出这种与往日风格截然不同之事,背后必定有极大的牵扯。 “被你这么一说,当时送死鬼何熄的确有些古怪。” 随后,韩东流回忆起当时场面,眉头深锁:“其余四名宗师,苦空和尚是禅悦寺高僧。 他想效仿大空寺,为禅悦寺搏出个从龙之功,拼命卖力,并不奇怪。 余下三人,胡铮被萧铁衣打断骨头,从此变成了墙头草。 见事不对远遁千里,符合他的性格。 至于拓跋志与赵明安,这二人各有打算,却也并不愿意真的把命交代出去。” 韩东流凝重说道:“唯有何熄不顾一切,被我废了一条手臂,仍然想要以命相搏。 按照凉薄山八苦在江湖流传的性格,不管是送死鬼,还是那生无路,都不该是这般‘视死如归’。” 此话一出。 梅子青忽然说道:“或许不是视死如归,而是背后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韩东流怔了怔。 楚秋也是挑起眉头,看向梅子青:“你有什么想法?” 梅子青掏出那块裹着魔元的手帕,将其展开呈与二人观看,口中缓缓道:“这是魔元,当年魔门弟子用以修炼的神秘灵物。” 见到那块魔元,韩东流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从何而来?” 梅子青对韩东流当年的施以狠手‘耿耿于怀’,目光依旧望着楚秋道:“凉薄山派了杀手刺杀我师妹,这东西是在杀手身上搜来的。” “有什么用?”楚秋没问苏雪泥的安危。 那丫头一身能耐虽然废了。 却也不是随便几个凉薄山杀手就能对付的。 何况有梅子青这位五品坐镇,凉薄山真想杀苏雪泥,怕是得闹出天大的动静来。 梅子酒面色沉凝,一字一顿:“辅助魔功修行之物。” 话刚说完。 一颗魔元便是浮上空中,飘到楚秋面前。 看着这颗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子,楚秋气机锁定,并未探出任何古怪之处。 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有特殊的用法?” “魔元用法只有魔门弟子才知道,这并不奇怪。” 韩东流瞥了魔元一眼,沉声说道:“此事扯上魔门,妖蛮……现在就连凉薄山都搅合进来,是谁有能力操弄这样一盘大局?” 两人目光对视,无需多言。 楚秋脸上没了笑容:“安乐王孤身前往峙州,以身犯险,硬是要亲眼目睹极乐楼的能耐,直到被我宰了之前,还在挂念那‘无缺之身’。 似他那种人,就是为了自己,恐怕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听他将大虞亲王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韩东流却是叹了口气:“安乐王的死令陛下极为震怒,此事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一母同胞的兄弟死了,那位坐在至尊位的陛下或许会感到心痛,感到愤怒。 却不该急成那个模样。 “或许安乐王,极乐楼,妖蛮,凉薄山……这些都是大虞皇帝的棋子?”这时梅子青轻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禄墨瞥她一眼,淡淡问道:“谁能将妖蛮当成棋子?” “魔门。” 梅子青平静地说出这两字:“当初魔门欲要借妖蛮之力立国,真正触动了三座天下的底线,举世伐之,天下灭魔的一战也因此而来。 如今魔门余孽再现,或许妖蛮仍然念着当年之事,欲要借此机会离开妖蛮大泽,寻一处安身之所,也并非没有道理。” 啪! 就在这时。 楚秋隔空震裂了那一颗魔元。 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块当场粉碎,化成丝丝缕缕的尘线落下。 随后淡淡说道:“这些势力背后有何牵扯,光靠猜是猜不出的。 况且昨日褚浪在琅轩坊摆下宴席,听他意思,定洋总盟也要有所动作。” “定洋总盟……”韩东流沉吟道:“既然来的是褚浪,说明他们十分看重这件事。” 虽然褚浪只是副盟主,可他却代表着定洋总盟的里子与面子。 盟主之位,谁都能坐。 千江仙却只有那一个。 想到此处,韩东流摇头说道:“过了午时皇城封门,再想进宫一探,就要靠硬闯了。” 这句话也是提醒楚秋。 江湖武魁一事,今日就该进宫见个分晓。 “也好。”楚秋笑了笑,提起无咎剑匣道:“那就动身吧。” “这……” 韩东流没料到楚秋竟然这么痛快答应下来,一时愣道:“我本以为你会再推脱两句?” “答应替你对付四品,自然不能食言而肥。”楚秋瞥他一眼:“我不去,你还有什么帮手?” 韩东流似是有些话要说,刚刚开口,又被楚秋所打断:“蛮人跟凉薄山都想阻止我进宫,反倒让我有点好奇,这皇城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让人看的。” 说完,楚秋走出风亭。 禄墨与梅子青同时让开。 擦肩之时,禄墨抽出古拙刀递给楚秋。 这一次,楚秋没有拒绝,背后剑匣弹出暗格,随手将古拙刀收进剑匣,对那二人说道:“各自顾好自己的地盘,别再给人钻了空子。” 两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对望一眼,默默点头。 韩东流起身跟随,来到楚秋身侧,苦笑道:“你可知我昨夜去做了什么?” 楚秋走过狼藉一片的庭院花园,随口道:“搬救兵去了?” 没想到的是。 韩东流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随后郑重说道:“名侠已经进京了。” 楚秋脚步微顿,立刻又向前走去,“两手准备,整得挺好,谁还能精明过你逍遥剑呐?” 韩东流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第231章 丢脸 深宫之中。 裴璟不同于往日随心,已是换上一套礼袍,头戴凤冠步摇,表情极为严肃。 但脚步依旧又快又急。 严采云跟在她身后轻声提醒:“殿下,今日诸位皇子公主都会到场,步子慢些,莫要失仪。” 裴璟一身累赘,并未回头,只是面无表情道:“在他们心里,我早就不是大虞公主,哪还有仪可失?” 严采云轻叹一声,却是快步上前,主动扶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次,裴璟并未多言,而是问道:“这种日子怎么不见太子身影?” 打从昨夜父皇那句‘与兄弟姐妹多多亲近’开始,裴璟就将此事暗记心中。 但并不是真的为了与那些人亲近,反倒是仔细调查了一下这段时间皇室亲族的动静。 探听之后才发现,太子最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透着几分古怪。 严采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裴璟也没再为难她,目视前方,轻喃道:“兴许到了就能见着了。” 不久后。 当二人到了皇室猎场,此刻已有不少人提前到来。 看台之上,更是坐了不少道身影。 见到裴璟,几道目光齐齐望来。 裴璟亦是抬眼看去,一言不发,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完全没有半点身为皇家公主的架子。 严采云似是劝累了,同样什么都没说,静静在一旁候着。 便在裴璟左右打量,想看看有没有宗师到场之时,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道笑声:“妹妹,许久未见你这般模样,怎么,如今不再向往江湖了?” 裴璟剑眉微扬,淡淡道:“十五哥,我也是许久没听到你这种叫人想要打上一拳的语气了。” 背后那名粗眉大眼的皇子表情不变,站在裴璟背后笑呵呵道:“今日论武的是四品五品,你这点本事,还是别给大虞丢脸了。” 裴璟笑了笑,反唇相讥:“打你,丢不了脸。” 一番针锋相对。 那十五皇子挑起眉头,随后摇头失笑:“怪我了,你如今已是大离人,对咱们大虞的颜面自然没那么在乎。” 这时候。 又是几道目光望了过来。 皆是炎兴帝的子女。 似乎想看看二人是否真要大打出手。 不过,还没等他们二人真起了冲突,一阵杂乱脚步声便是从远处传来。 猎场四周,许多宫中侍卫目光微动。 十五皇子突然收起笑容,淡淡道:“你向往的江湖来了。” 裴璟置之不理,转目望去。 就见三道身影穿过一众侍卫,连气机外放都不必,仅凭‘名头’,便已夺走不少目光。 看到其中一道身影,裴璟忽然疑惑自语:“古刀陶辩?不是说他已经离开京中了?” “先前确是如此。”一旁的严采云轻声解释道:“昨夜千江仙褚浪在琅轩坊宴请诸位宗师,陶宗师也应邀前往,恐怕是被千江仙说服了。” “原来如此……”裴璟颔首道:“千江仙有这个面子。” 身为入京的三位神通之一,褚浪自然请得动古刀陶辩这位武评五品宗师。 只是不知,褚浪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了。 就在裴璟暗中思考之时,那三道身影却是在看台下‘分道扬镳’。 陶辩抬起头,向几名皇子公主这边看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对于江湖宗师,众人自然不敢轻视,也是连忙点头回应。 笑过以后,那打扮好似农户的陶辩就转身坐了下来。 现场气氛一静。 十五皇子的目光却追着另外两名宗师,似笑非笑道:“看来武评有名的宗师,确实比一些野路子要懂规矩。” 听到了这句话,其中一人猛地转过头来,遥遥望向十五皇子。 那双发白的瞳仁,仿佛映照着他的身影。 刹那之间,十五皇子的脸色瞬间变白,仿佛呼吸都停住了。 那名五品境,只用一道目光就让他冷汗直流,几乎快要憋死! 如此变故,更是惊动了在场御前卫。 数道气机升腾而起,冲突爆发近在眼前。 好在这时。 陶辩笑呵呵道:“这里可是皇城,你当是在外面耍威风?莫非真想让照夜司踏平凉薄山,杀尽剩下几名八苦?” 一句话破了那名宗师的气机锁定。 十五皇子恢复呼吸,大口大口喘息着,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而那双眼发白的宗师转过目光看向陶辩,淡淡说道:“在我印象当中,你可不是这种爱管闲事的性子。” 陶辩憨厚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如今你不也是变成恃强凌弱的窝囊样子了?” 那名‘八苦’定定望着陶辩,最终说道:“如果等会儿要动手,我会先试试你这把古刀的本事。” 说完转身迈向另一处看台。 陶辩只是一笑,却没说话。 然而裴璟则是小声问道:“这是哪个八苦?” 显然是在向严采云发问。 严采云向那道背影投去目光,低声道:“‘求不得’,都天养。” 听到这个名字,裴璟沉默不语,转而看向最后一人,觉得有些眼熟。 仔细想了片刻,才想起那日在书会见过此人。 好像叫胡铮? 不等裴璟确定,猎场当中,又有宗师到来。 她连忙举目望去,却没看到自己期待中的身影。 不禁喃喃道:“不知今日武评五品前三的宗师,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严采云瞥了眼已被吓住的十五皇子,随后恭敬道:“如果前三的宗师到场,这武魁之选,也就没有必要了。” 裴璟闻言,轻笑言道:“是这个道理。” 五品前三,不论是名侠,三绝道人,亦或是逍遥剑来此凑上一场热闹,这五品武魁之争,自然没了任何悬念。 随着越多宗师来到猎场。 御前卫的那名老武夫,竟也不知何时出现。 背起双手笑望众人。 看向那只是站在原地,落在众人眼底已有几分模糊虚化的老武夫。 诸多宗师如临大敌。 静默无声。 第232章 三策 皇宫花苑。 炎兴帝手中捏着一枚棋子。 枯槁鬼相布满凝重,沉思许久,最后抬眼望去。 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位‘权倾朝野’的吴相,缓缓笑道:“吴卿,这盘棋终究还是叫你盘活了。” 吴霄汉垂目扫过棋盘,淡笑道:“是陛下让了臣一着。” “说吧。” 炎兴帝摇了摇头,丢下手中黑子,“你来找朕,应该不止是为了下一盘棋。” 面对这位吴相。 炎兴帝没有半点疯癫之意。 反倒是格外温和,气度深沉。 见到那一丝熟悉的影子,吴霄汉脸上笑意收敛,轻声问道:“靖海王回朝一事,陛下考虑得如何?” “考虑?”炎兴帝伸手捡着棋子,平静道:“朕早已允他回朝,是他自己不愿回来,难道朕还要去杀了他?” 吴霄汉面不改色,只是说道:“倘若靖海王能够回来稳定大局,今日这武魁争斗,便不会横生变数。” 这句话刚刚说完。 炎兴帝那浑浊双眼已是望了过来,轻笑着道:“是谁说朕要在今日选出武魁?” 吴霄汉顿为一默。 接着就道:“陛下以封赏异姓王来分化江湖,此一计太过直白,绝非良策。” 若换作是旁人来说这等顶撞之言,兴许就能见到天颜震怒的场面。 可吴霄汉这么说,炎兴帝反倒露出笑意,声音嘶哑道:“那依吴相之见,何为真正良策?” 吴霄汉并未立即答话,只是捏起一枚棋子摆在盘上,“江湖武魁名声太大,实力足够者,不愿来趟这浑水,实力不足者,却也难以服众。 封出这两位大虞异姓王,并不能缓和两极之争的目的,反而会让真正的冲突提前爆发。 即便……陛下想要一扫陈规,借此机会打断大虞江湖的脊骨,杀尽与会四品五品,也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后,吴霄汉将那一枚棋子收回,“所以,此为下策。” 炎兴帝的目光扫过棋盘,枯槁鬼相笑意浓郁,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啪嗒! 吴霄汉落下第二枚棋子,抬头直面炎兴帝:“纵观三座天下,大胤与江湖相安无事,平衡微妙,波澜不生。 大离外有妖蛮为患,两极之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局势还算得上稳固。 而我大虞朝堂失威,江湖浪涌,关键无非就在于‘离心离德’这四个字。” “离心离德……”炎兴帝沉吟一声,看向那颗棋子,笑问道:“若真是如此,朕效仿大离,封赏异姓王侯共治天下,岂不是上上之策?” 吴霄汉的指尖压住那颗白棋,淡淡道:“大离可以这么做,是因为内有林听白这位三品国师坐镇,外有妖蛮大泽虎视眈眈,内斗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关键时刻,无论江湖还是朝堂,都会选择适当退让。 可大虞没有林听白,沿海诸多小国又早已被靖海王平定,妖蛮之乱,更是大离抗在前方。 既无外患,也就必有内忧。” 说罢,他提起棋子,“陛下想要江湖退让,应该重振朝堂声威,而这中策,就在于天下民心。” 炎兴帝眯了眯眼:“吴相这意思,是说朕对天下百姓还不够好?” 吴霄汉没有反驳,但却仍然说道:“大虞上下盛行奢靡之风,屡禁不止。 百姓苦楚,宁愿受一群江湖武夫的治理,也不愿再信朝廷。 这些事,陛下心中比谁都清楚。 倘若陛下能够施以狠手,一改这朝堂顽疾,挽回民意。除非江湖想要掀起天下倾覆,否则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吴霄汉。” 炎兴帝突然直呼其名,语气算不上多么冰冷,却令这亭中春风顿止,“你是在指责朕?” “臣,不敢。” 吴霄汉摇了摇头。 炎兴帝盯着他看了几息,冷意尽失,淡笑着道:“百姓所求,无非食能果腹,衣能蔽体。 想要做到这些,花些钱财即可。 朕若命祝童散尽家财富足百姓,他不会拒绝。” 说完,他将一枚黑子向前推去:“到那时,这天下百姓谁还愿意受一群江湖武夫的治理?” “祝童虽然富甲天下,但他那些家底即便全都掏空了,也不足以改变大虞现状,反而会引发更多的麻烦。” 吴霄汉叹了口气,提起第三枚棋子捏在指间:“归根结底,还是大虞朝的根子烂了!” 他的表情骤然转变,如同决心‘死谏’般铿锵道:“是以,臣请陛下禅让皇位,由靖海王继任。” 啪的一声! 他一指落盘,震翻无数黑白棋子。 沉声道:“靖海王武功赫赫,备受百姓爱戴,素有威名。 若想挽回大虞声威,只能由他坐在陛下的位置! 待到那时,一应风浪,自然平息!” “此为上策!”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 花苑之中,吹起一阵诡异冷风。 炎兴帝长发飞舞,枯槁鬼相似哭似笑。 盯着吴霄汉道:“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吴霄汉挺直身躯,“以臣一命,换回大虞江山,不亏。” 炎兴帝的手指轻弹,杀机四溢。 双方僵持片刻。 但见吴霄汉一动不动,毫无畏惧。 “哈哈。” 炎兴帝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笑着道:“你可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怎么舍得杀你?” 他笑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吴霄汉:“只可惜,吴卿进言这三策,朕都不满意。 在朕看来,还有更好的办法!” 直到此时,吴霄汉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嘴唇轻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炎兴帝却已背起双手踏出亭子,声音嘶哑缓缓说道:“吴卿还是随朕一同去看看,那些所谓傲骨武夫,是如何争名夺利的吧。” 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吴霄汉垂下双眸沉默许久。 终究还是伸出手。 收回了第三枚棋子。 …… 与此同时。 一名憔悴武夫站到皇城门外。 抬起那双终日带着倦意的眼眸看向宫门,表情波澜不惊。 前方侍卫正要上前问话。 不远处,却是突然传来笑声:“顾宗师,许久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这道由远至近的声音刚刚传来。 只见蔡俊贤迈步走出,离着老远便已拱手说道:“蔡某恭候多时了。” “蔡统领客气。” 憔悴武夫亦是拱手相敬,礼数周全。 蔡俊贤也不多话,侧身虚引,笑着道:“请。” 憔悴武夫微微颔首。 直到二人并肩远去。 一众侍卫像是才回过神来。 皆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落魄憔悴的武夫,竟是一位名动江湖的人物。 甚至与流传的画像,截然不同,神光憔悴了太多,不见往日意气风发。 “真的是顾宗师?”一名侍卫喉头滚动,语气震惊。 旁边同僚目不斜视,“连蔡统领都亲自来了,你说呢?” 气氛顿安静下来。 如今大虞江湖,能叫蔡俊贤亲自相迎的‘顾宗师’……只有一人。 大虞武评,五品第一。 名侠,顾擎涛! 第233章 三指 此刻,猎场之中。 十多位宗师齐聚一堂。 除了陶辩之外,武评榜上却再无一人到场。 众人分散坐在四周,互相并无半点眼神交流。 偶尔抬起目光,也是在打量那名满面笑意的老武夫。 很明显。 身为今日代表大虞朝堂前来镇场之人,那老武夫,便是一位四品神通。 双方谁都未曾开口打破沉默,现场陷入一时僵局。 就在这时。 “怎么都哑巴了?”胡铮突然笑着打破沉默,看向那名老武夫道:“我原本以为今天前来镇场的人会是萧铁衣萧司主,不曾想,竟然是敖老前辈。” 这话一出,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胡铮。 像是好奇这家伙的胆子怎么突然变大了。 别的不说,光是从他嘴里听到萧铁衣的名字,就已经令几名宗师倍感意外。 江湖皆知胡铮当年被萧铁衣打断了骨头,从此不说是敬他如神,至少不敢像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轻松地提起萧铁衣。 那名满面笑意的老武夫还未开口说话。 旁边已有人‘嘿’了一声,“胡铮,当着这么多人现眼,你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不成?” “我吃了脏东西?”胡铮瞥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杜诽,你这倒霉晦气的玩意儿少跟老子呛,大家都是被萧铁衣收拾过的窝囊废,谁又比谁强到哪儿去了? 至少,就凭老子有胆量叫出他的名字,你便不如我太多!” 那脑袋上缠着块灰色破布的武夫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嘿嘿笑道:“你有种,就当着他的面再说这句话。” 胡铮正要说话。 肩膀却被人按住。 回头望去,就见脸色苍白的苦空和尚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此与人起了冲突。 胡铮冷笑着拍开了他的手,根本不领情。 看到如此热闹,在场一众皇子公主,同样也是兴趣浓厚。 即便知道这群江湖武夫没有半点规矩,心中其实根本不以为意。 皇室亲族,胆子未必够大,但底气一定够足。 御前卫那名老武夫,便是他们看热闹的底气。 除了方才被教训过的十五皇子仍然心有余悸,余下皆是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裴璟目光望向那些‘各怀鬼胎’的江湖宗师,心中那一丝不安之意愈发浓郁,微微偏过头说道:“你去找人问一问,父皇如今在何处。” 严采云表情微变,倾身劝说道:“殿下,此时不好再节外生枝。” 裴璟的脸色凝重,“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感觉好像要出大事。” 说罢,她向周围看去。 这群兄弟姐妹之中,少了许多人的身影。 就连那今日本该到场的太子,也根本没有出现。 回想自己昨夜发现的种种细节,裴璟的身体微颤,步摇轻轻晃动起来。 随即,她起身说道:“我去东宫看看。” “殿下!” 严采云被她吓到了。 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场,本就足够引人注目。 裴璟竟然还想要去东宫? 她正想跟随。 裴璟摆了摆手,“你留下,有人问起就替我挡一挡。” 说完,不给严采云阻拦的机会,摘下凤冠递给了她,快步如风地离开猎场。 严采云捧着凤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已是开始飞速思考对策。 然而‘青鸾公主’的离去,除了几名皇子公主之外,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十五皇子收回目光,脸色阴沉道:“瞧她那显眼的德行!”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表情极为难看。 也不过就是把被宗师教训的怨气,发到了裴璟身上。 “与她置什么气?”一名与十五皇子挨坐的皇子轻笑道:“像她这么没有规矩的样子,到了大离,自然有她该吃的苦头。” 十五皇子闻言,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诸位。” 这时候。 场中那名老武夫笑了起来,“今日能来的五品,大概全都到场了。” 一句话,便压平所有风浪。 彼此各有打算的江湖宗师,全都向他看了过去。 却见老武夫背着双手,抬脚向前迈出步子,笑呵呵道:“在场的各位,应当都认得老夫,多余的介绍也就省了。” 说话之间,他慢慢将一只手拿到身前,扫视全场宗师:“既然诸位应邀前来参与这五品武魁之争,有些规矩,就要讲在前头。” 面对这‘来者不善’,现场沉默一瞬。 随即,陶辩轻笑道:“您说得有道理,凡事都要有一个规矩,既然我们来了,自是该守着皇城的规矩。” 老武夫的目光看向陶辩,摇头说道:“陶宗师说错了,今日,老夫要讲的不是皇城中的规矩,而是这武魁之争的规矩。” “阿弥陀佛。” 苦空和尚双手合十,气息晦涩不定,沉声道:“敖堰前辈,武魁之争,自是以武论之。 若还有什么其他的规矩,您也不必遮遮掩掩,不如直说了吧。” 在场众位宗师,全都看向那老武夫。 “像你这样快言快语的佛门和尚,现在不多见了。”御前卫大统领敖堰咧嘴笑道:“也罢,那老夫就直说了。 虽说你们都是江湖盛名的五品境武夫,放在外头,当得起一句‘大人物’的尊称。 但这武魁之争,靠得不是名头,而是本事。” 说罢,他抬起拿到身前的左手,“你们想当大虞异姓王,自然要先迈过一道门槛。” 十几名五品宗师尽皆变色。 一个四品神通说出这话,这设限的门槛,显然就是他自身! 众人终究还是互望了一眼,想看看旁人作何打算。 “那就让我先来吧。”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陶辩却已长身而起,踏步走向敖堰。 拱手笑道:“既然今日不比名气,我这武评第十一,自然要以身作则。” 谁都想不到。 向来不争不抢,好似闲云野鹤般的陶辩,竟然会先于众人上前应战。 一道道目光看向那对立的二人,现场一时静如无声。 敖堰打量陶辩两眼,点头笑道:“古刀陶辩,名不虚传。” 陶辩垂下双手,笑问道:“不知敖前辈设下了何种门槛?” 敖堰并未卖关子,冲陶辩伸出了食指,“只要你能躲开我三指,就算过了这一关。” 以四品对五品。 自然不会是真真正正的交手。 但若连四品神通放下身段的三指都避不开,确实没有资格掺和武魁之争。 这个门槛,倒也算是合理。 陶辩看向那根食指,眯眼笑道:“好。” 第234章 擅闯 皇城之中。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沿途侍卫纷纷停步让道。 注视着那二人,露出些无法言明的表情。 而前方引路的人,便是御前卫统领之一,那日在镜湖与楚秋有过一面之缘的柯豪。 他走在前方,看似面无表情,实际心底也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 韩东流忽然朝某个方向看去:“看来已经斗起来了,交手不算激烈,应该是切磋。” 楚秋也看向那边,“一个是四品,另一个就怪了点。” 以他如今对于‘精神领域’浸淫,在感知这种气机细节方面,早比韩东流领先了一大截。 韩东流对此见怪不怪,轻笑道:“看来楼主的神通境已经近在眼前了。” 走在前方为他们引路的柯豪听到这段话,早已是汗流浃背。 暗道五品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天差地别。 虽然他也能感知到那一丝气机,却根本无从判断有几人交手,情况是否激烈。 更别说像身后这二人,能够说出其中细节。 不过柯豪毕竟是御前卫,知道猎场中是什么情况,开口解释道:“应该是大统领在与诸位宗师试手。” 韩东流闻言,点头说道:“原来是敖前辈出手试招。” 楚秋一听是宫内的四品神通,难免起了些兴趣:“这大统领,比之萧铁衣如何?” 柯豪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满脸荒谬。 韩东流更是叹息道:“萧司主四品第二的名头,可不是靠武评榜给面子才能排上去的虚名。” 这话简明扼要,一句概括。 两者根本就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意义。 五品与五品相差巨大。 四品跟四品,自然也有云泥之别。 楚秋笑了笑:“那就是不够能打了。” 韩东流心中微动,摇头道:“我们未必要与御前卫大统领动手。” 他听出楚秋的言外之意,赶紧拦上一句。 免得这位‘风雨楼主’见面就挥刀与敖堰打了起来。 “我心中有数。”楚秋瞟了他一眼,随即道:“今日谁来拦路,谁才是敌人。” 韩东流眯了眯眼,叹息道:“就不知现在是否还来得及。” 前方沉默不语的柯豪已经听得冷汗直流。 这两位每说一句,他都很想说些什么来保住御前卫的脸面。 可每每话刚到嘴边,就被柯豪给咽了回去。 出言呵斥? 他没那个胆量。 大打出手? 那他怕是会变成第一位埋骨皇城之内的御前卫统领。 打不过也说不得。 柯豪只能收起往日的莽直脾性。 在这一瞬间,悟到了何为人情世故。 待到穿过一道道门廊,始终沉默的柯豪突然开口说道:“在两位到来之前,名侠就已经进宫了。” 这句话,令楚秋与韩东流同时向他看去。 韩东流点头一笑:“孤身而来,孤身而往,是顾宗师的风格。” 楚秋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忽然外放气机,在柯豪震惊的表情当中,开始在这皇城当中感应着什么。 柯豪立即出声提醒,“白……三绝宗师,万不可在皇城内展露气机!” 话刚说完。 楚秋的外放气机消散,缓缓说道:“名侠没去凑热闹。” 韩东流看了楚秋一眼:“你的意思是?” “猎场会合吧。” 说罢,楚秋化成残影,竟是瞬间越过了高耸宫墙。 “呃……” 柯豪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他立马转头看向韩东流,死死盯住这位逍遥剑。 生怕连这位也要搞一出‘擅闯皇城’的戏码。 韩东流没料到楚秋的动作这么快,无奈一笑,缓缓说道:“风雨楼主‘神清气全’,兴许察觉到了什么情况,心中自有分寸,柯统领不必如此担忧。” “这里是皇城!”柯豪语气凝重。 后半句‘还有没有规矩’尚未说出口,就迎上韩东流那平静的双眼。 对视一眼。 柯豪有些颤栗。 只能吞下怨气,低声道:“韩宗师最好别再乱闯,否则御前卫只能履行职责,捉拿贼人了。” 韩东流露出微笑:“理应如此。” …… 猎场当中。 敖堰三指尽出,气机震荡不休。 他举目看向那满脸憨厚的古刀陶辩。 凝视许久,颔首说道:“看来大虞江湖的武评榜,也有漏算之时啊。” “是前辈高抬贵手了。” 陶辩拱手笑罢,客气问道,“如今我可有资格参与这武魁之争?” 敖堰笑了笑:“你若没有资格参与武魁之争,那这在场的诸位宗师,还是尽早散去,免得自取其辱才是。” 这句话,自然令得现场几人皱住眉头。 除了那几个伤势在身,还未痊愈的宗师,其余目光尽是望向了敖堰。 先前与胡铮有过一番口角的杜诽更是站起身来。 背对众人走向敖堰,笑呵呵道:“老前辈这四品神通确实唬人,但既然是筛选的门槛,您老总不能下死手吧?” 他虽然挺身而出。 却也要提前把话问清,试探敖堰的态度。 倘若真是一视同仁,只需要避开这位四品神通的三记指招。 对于五品宗师而言,并不算太难之事。 怕就怕,这位御前卫大统领是在看人下菜碟。 对陶辩放过一马,对旁人却是用尽全力。 谁去谁留,全在他一念之间。 那在场众多宗师,可就要变成乐子了。 “说是三指,就是三指。”敖堰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淡笑道:“自然不会有其他说法。” 杜诽闻言,阔步上前摆开架势,向敖堰露出‘狰狞’笑意。 陶辩深深看了他一眼。 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在一名御前卫的引领下离开了猎场。 既然陶辩迈过了门槛,自然就该‘进门’了。 “现在开始?” 敖堰视若无睹,面朝杜诽询问一句。 杜诽运起真气,做足准备,狞笑道:“来,让我看看神通之威!” 呼! 话刚说完。 杜诽只觉眼前那道苍老身影变得更加模糊。 随后便在不及反应的瞬间,一股恐怖劲风扑面而来,将他包着脑袋的破布震成碎片! 望着停在自己眉间的食指。 杜诽笑容尽失,表情凝重。 汗珠沿着脸颊滚落,竟然一动都不敢动。 “你啊。”敖堰放下手臂,遗憾说道:“差太多了。” 第235章 东宫 裴璟提着礼袍裙摆一路急行,脸色愈发苍白。 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发现有些情况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年前。 而两年前,皇城内只发生过一件大事。 极乐楼第三代圣女,成为宫闱内的‘贤妃’。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父皇就好似变了个人。 当她回想起昨夜那场谈话中的一些细节,剑眉蹙紧,喃喃道:“希望是我猜错了。” 很快。 裴璟仗着对这皇城内外十分熟悉。 沿途避开侍卫,最后提纵身法翻墙入院,没有选择正面硬闯。 身为公主,闯入东宫本就于礼不合,自然不会有人给她放行。 如果闹出些大动静,她更别想见到太子。 落在东宫花园某个僻静角落,裴璟稍微观察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她伸手撕开礼袍裙摆,大步穿过花园。 还没等穿出花园,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这宫内,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别说侍卫没见半个,就连往日伺候东宫起居的人都不见了。 如此异状,令她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一路沉默地来到西殿书房。 往常这时候,太子都会在此处读书。 裴璟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叩响大门,准备直接开门溜进去。 但还没等迈步,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从后方给揪住了。 “呜……” 裴璟瞪大双眼,‘救命’二字已经就在嘴边。 嘴里却被塞进一小块饼子。 她下意识嚼了嚼,随后转头看去。 就见那一袭白衣身影竖起手指让她闭嘴。 脸上还戴了张银色面具。 裴璟见状,一声不吭,将半块饼从嘴里取出,慢慢咀嚼。 双眼却不断瞟向对方。 白衣,剑匣。 还有那双好看的眼睛。 如此明显的特征,她早已认出对方的身份。 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预想当中,与这位‘白衣无名’再次相逢,应当是把酒言欢的豪迈场面。 现在却被撞破自己在东宫行鬼祟之事…… ‘等等,鬼祟之事?’ 裴璟眉头一扬,满面古怪地看了楚秋一眼。 楚秋却不理她,伸手推开书房大门。 其中满地狼藉顿时映入眼帘。 就整齐排列的书架四周,遍地都是散落的书籍。 裴璟表情顿时一变,快步走进其中。 这次楚秋没有阻拦。 进到书房,裴璟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堆砌在桌上的文书。 她知道太子每天都会在此读书,或是翻看奏疏。 看到桌面那一层灰尘,此地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这不可能!”裴璟满面凝重:“外面没人也就算了,这里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东宫被荒弃了?” 楚秋没有理她,而是迈过门槛,走向一面书架。 手指轻动,地面一本书册就被他拿在手中。 裴璟见状,上前说道:“白衣前辈……” 说完,她似乎想到起什么,立马改口道:“无名兄,你发现了什么?” 楚秋翻看着那本书,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认错人了。” 裴璟一怔,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 沉默半晌,便是小意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 楚秋随手将那本书丢回书架:“叫剑绝。” 说完,他气机一瞬外放,以自身为中心震起层层尘环。 裴璟还没从白衣无名到‘剑绝’的转变之中回过神来。 注意到他的举动,不禁环顾四周,皱眉说道:“这里至少十几天没进过人,肯定是出事了。”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扬起的阵阵尘浪倏然落下。 楚秋目光转向书房角落,抬手一扫,气劲隔空贯穿了那面墙壁。 原本要靠机关才能开启的暗室暴露在两人面前。 里面摆着一只破旧蒲团,满地黑灰。 很快就散发出腐朽难闻的气味。 裴璟想不到在太子书房还有这种暗室,正要走近几步一探究竟。 却听到那位‘剑绝’忽然说道:“不要命了?” 裴璟停下脚步,很快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望着那些黑色余烬问道:“这些东西有危险?” 楚秋抬手以真气摄住那铺满静室的‘黑灰’。 黑灰旋转飞起,在半空凝结成拳头大小不断旋转。 “的确是魔元。”打量片刻,楚秋心中沉吟:“被人用过,也能有这么大的动静?魔门……” 他能够发现东宫有异,正是因为捕捉到了这一丝诡异气息。 与当初在银叶山庄感受到的气机相仿。 那时楚秋刚穿过花阵,便在山巅发现了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自己仿佛变成被那一方天地排斥的外来者。 只不过那异样之感来得快,去得更快。 事后也没有探出缘由,楚秋只当是极乐楼花阵的效果。 如今旧事重演,还在东宫这种皇城重地。 楚秋望着那汇聚成团的魔元碎片,隐约抓到了一丝想法。 气劲一散,那些灰尘顿时洒落遍地。 随即转身迈步离开书房。 “剑绝兄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璟立马跟上,已经改口称呼楚秋为‘剑绝’。 楚秋头也不回道:“抓紧走吧,别跟着瞎掺和。” 裴璟略一思忖,还是说道:“我有必须要见太子一面的理由。” 楚秋侧过头。 那张崭新的银色面具似乎能映出裴璟此刻的表情。 随后便道:“你就当他已经死了。” 裴璟神情微变,不等再说些什么,眼前那道白衣身影轻轻一晃,竟已消失不见。 她怔了怔,看向手中的半块饼,神情一阵恍惚。 接着猛地一拍额头,“该求他带我一程的!” 不小心错失了‘高来高去’的机会,裴璟叹息一声,只能看向已经‘形同虚设’的东宫院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决定自己再找一找线索。 …… 当楚秋离开东宫,还来不及取下面具,忽然察觉自己被另一道气机锁定。 抬起眸子,看向前方。 只见一名脸色憔悴的武夫拦住前路,与他对视。 两道目光交触的一瞬。 憔悴武夫叹道:“你还是中了他们的计。” 第236章 第一 楚秋望着面前之人,仅凭气机判断,就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随后缓缓说道:“这一年以来,我的耳朵都快被你这位‘名侠’办下的几件大事磨出茧了。” “楼主言重了。” 一身风尘仆仆的名侠顾擎涛摇头说道:“只不过是江湖同道抬举顾某,比不上风雨楼主在峙州那一番手段。” 他那双满是倦意的眸子望住楚秋:“以一己之力,收服峙州两极,如今那里已能称得上是大虞的‘太平之地’了。” “用刀劈出来的太平。”楚秋笑了笑:“你想,一样能做到。” 顾擎涛略显沉默,眼中倦意更浓。 瞬息之后,有些力不从心道:“你风雨楼主能办的事,我却是办不了。” “风雨楼主是谁,真不认识。”楚秋指了指脸上那张银色面具:“现在我是剑绝。” “原来如此。”顾擎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三绝道人,那也确实是你。” 说罢。 他收起笑意道:“我虽知此事徒劳,但还是想请楼主离开皇城,莫要再牵扯下去。” 尽管没有任何咄咄逼人之意。 但他拦路不退这一举动,已经表明了态度。 “我本来以为拦我的人会是萧铁衣,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这个名侠。” 楚秋轻叹一声:“韩东流跑去搬救兵,结果给我搬了个麻烦回来,他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精明人呐。” 面对这等揶揄的话。 顾擎涛面不改色,依旧没有让步的意思。 楚秋自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于是就提起袖口,笑问道:“那就只试一招?” 看向楚秋指间环绕的寒意,顾擎涛凝重颔首:“足够了。” 谁才是‘大虞江湖’的五品之巅。 一招,足以证出差距。 两边说尽了客套话,再也无话可说。 随即!同时踏步出拳! 冷白霜寒顷刻间铺满地面。 真气如云如雾,形似一条白龙,向前飞扑而去! 另外一道厚重拳势同样不遑多让。 出拳刹那,地面崩塌碎裂。 劲力席卷,化作一条不断延伸的‘尘浪土龙’! 两拳迎面对撞! 一道宛若天崩地裂的巨响轰然回荡! 两侧高耸宫墙承受不住余威扫荡,竟然崩塌数里,寸寸撕裂! …… 猎场当中。 已经试了几名宗师的敖堰忽然转身看去。 其余宗师虽然慢了半步,却也是脸色剧变。 随后,一阵巨大声浪忽然传至此地。 就连地面都有微弱震感。 这下,便是那些修为平平的皇室亲族,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高品武夫在皇城交手?” 一名公主脸色微动,正想问个仔细,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猎场当中,几道五品气机同时升腾! 五道黑影一晃,已是飞速向外掠去。 尽是御前卫的五品宗师。 不等他们冲出猎场,前方一道负剑身影缓缓走来。 几人脸色一变,顿时分散站位,围住来人! “诸位急着去哪?”韩东流拦在几人身前,平静道:“还是办好自己的差事吧。” 五名御前卫宗师皱住眉头。 其中一人看向了韩东流背后的柯豪。 柯豪摇了摇头,表情同样十分凝重,显然他不建议在此时动手。 “韩东流。” 这时,敖堰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你来了,不如也来试试越过老夫设下的门槛?” 他面向韩东流,笑意淡然。 在众多宗师眼中好似模糊的身形,落到韩东流眼里却是另一副光景! 那老武夫的浑身仿佛披着莫名‘光华’。 好似与此方天地连为一体! 韩东流如临大敌,逍遥剑锵然出鞘,沿着身体旋转数周,剑尖对准了这位御前卫大统领。 气机相交,就连四周空气都被扭曲撕裂! 就在两方冲突迫在眉睫的一瞬,却闻一道笑声忽然传来。 “想打五品第三?老爷子也得先过我这关呐!” 话音刚落。 一道身影疾步踏来!背后扬起漫天轻尘! 宛若残影的身形不断延长,瞬间杀到敖堰身前,一掌盖向这位四品神通! 掌劲硬撼神通气机,刹那间气流纷飞如雨,四周身影全被当头巨浪推开数步。 “周啸歌?” 唯有韩东流一步不退,看向那道身影,表情有些疑惑。 今日会来为他帮场之人,他心中想过许多名字,唯独没有想到过周啸歌。 周啸歌此人性格难以琢磨,一身根基虽是扎实,位列大虞五品第四,却绝非能够共谋大事的好帮手。 毕竟周啸歌在江湖上的名号,叫作‘狡狐’! 此时此刻,那张称得上仪表堂堂的面庞露出似狐之相,掌心真气流淌,不断与那宛如铜墙铁壁般的气焰对冲,咧嘴笑道:“护体罡气?不过如此!” 敖堰目光一沉,脚底蹭地,向前踏出半步。 风云激荡之势顿时席卷而去,破开周啸歌掌劲的同时,如有气流旋转的一指点向前方。 顿时杀机四溢! 周啸歌笑意不减,体内真气狂涌,竟然真的擎住这一击。 两股气劲当空对撞,在地面震开纵横交错的裂纹。 二人隔着气罩望向对方,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敖堰气定神闲,只进不退。 周啸歌已是一步踩住后方地砖,震起几尺青烟。 根基,招式,皆是输了一线! 但他依旧不以为意,咧嘴笑道:“敖家神息功,有点能耐。”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敖堰轻描淡写道:“你这一身所学,却是上不了台面!” 他翻起气劲,指尖洞穿周啸歌的护体真气,竟是动了真正杀意! 周啸歌眼神丝毫未变,正想变招应对,眼前却是横起一道寒芒。 逍遥剑挡住这道指劲,气浪翻飞间,两边身影同时停下动作! “敖前辈,不过一场切磋比试,何必动真火。” 韩东流反握长剑,挺身介入两人争斗,挡下那一指便后退半步,平静说道:“若能好好商量,还是莫要见个生死吧。” 周啸歌则向韩东流那边站了一步,“老前辈,韩宗师说得有些道理。咱们来争的是五品武魁,跟你这四品搏命,那不是越界了么?” 韩东流闻言,瞥了周啸歌一眼。 周啸歌颔首轻笑,没脸没皮。 敖堰的目光打量这二人,脸上已无任何笑意。 心中杀意炽盛,在思考是否把这两人彻底留在皇城。 正当他举棋不定之时。 忽然又是两道气机遥遥锁定住了他。 敖堰抬眼看去,就见燕玄朱冕两人,竟也不知何时现身猎场。 一者轻笑,一者冷然,毫不掩饰气机针对。 若只如此,敖堰毫不畏惧。 但在那二人身后,另一道身影却令他神色凝重,沉默许久,吐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千江仙……好,好啊!” 只见千江仙褚浪大步而来,拱手笑道:“见过敖老。” 敖堰脸色阴沉。 在场之人皆是感受到他那压抑至极的愤怒! 多日以来的风起云涌,终在此刻真正爆发! 第237章 资格 此时此刻,五品武评前十宗师,近乎半数在场。 除此之外。 就连千江仙褚浪也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 面对这样的阵容。 加上那群立场不明,好似在旁观热闹的江湖五品。 敖堰已经没了镇压全局的底气。 光是一个褚浪,真正交起手来已经足够牵扯他全部心神,无力再对付其他几位榜上五品。 更何况,如果他真与褚浪生死厮杀,谁生谁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这般情况,除非萧铁衣亲至,否则谁都镇不住场面! 但身为御前卫大统领,四品神通之境。 敖堰自然不可能被一群江湖武夫吓退。 “御前卫!” 他阴沉脸色,大喝一声。 包括柯豪在内,六名五品统领俱是站到他背后。 互相气机交缠,仿佛凝成一股,冷眼看向面前那一众江湖武夫! 对此一幕,千江仙平静澹然,叹息道:“四品武魁之争,莫非就是与敖前辈战过一场?若真如此,褚浪愿意奉陪到底。” 他向前踏步,目光仿佛洞穿了那重重叠加的气焰,看向居于当中的敖堰。 “诸位且慢。” 这时,韩东流倒提逍遥剑,拱手说道:“可否听我一言?” 褚浪看了他一眼,颔首笑道:“你有这个面子。” 虽然昨夜这位逍遥剑没给自己面子,但褚浪也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 “韩东流,你这小辈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写天下大势,胆量不差,只怕没那个本事!” 敖堰却不打算卖他面子,举步穿过交织气焰,挺身独对众人。 目光看向那有意插手武魁之争的韩东流:“别再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老夫事后不好与吴相交代啊!” 韩东流泰然自若,开口说道:“韩某不过一介武夫,改写不了天下大势,所能尽到的不过就是几分绵薄之力。 今日武魁争斗牵涉甚大,韩某不愿猜测朝堂心思,只是想要问问诸位宗师。” 他看向那些已经起身的江湖五品,“是非要争这异姓王不可么?” 被他这么一问,众人顿时沉默。 五品武魁之争倘若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武评榜上那些人恐怕早已打得头破血流。 京中连日风云惊动。 除却被吓跑或是身死的五品之外,真正能进到这皇城当中的,亦不足二十人。 如今到场的这些个五品,也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当日参与过围攻韩东流的胡铮却是笑道:“韩宗师,你这一身伤势好得可真够快的。” 那时他们五人合围无剑在手的韩东流。 尽管最终结果,是他们输得更惨。 但韩东流并非全无损耗。 胡铮遥遥看向韩东流,意味深长道:“看来是寻到了真正的帮手?” 对于这个墙头草,韩东流根本懒得理会,看向敖堰道:“就算敖前辈在此与我们斗过一场,无非就是两败俱伤,到时御前卫也无法向陛下交代。” “韩东流。”敖堰眯眼说道:“老夫在江湖闯荡时,你还只是个黄口小儿,用不着你来教老夫为官的道理。 你那五品第三的名头对别人管用,但在老夫眼里,一文不值!” “啧。” 周啸歌啧啧有声道:“霸气,真霸气,敖氏一族不愧是大虞皇家的几代忠臣,这口气谁能比得了?萧司主怕是也不行啊。” 敖堰冷冽的目光扫过周啸歌,气定神闲道:“你这背叛师门的废物,也配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话刚说完!一道气劲便已迎面打去! 不见敖堰如何出手,那道杀意十足的气劲已经吹起周啸歌的衣袍。 周啸歌目光微冷,挥手将那道气劲劈散,淡淡烟气弥漫四周,笑着道:“老前辈这嘴里可真是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敖堰不再与他唇枪舌剑,看向那静立在旁的褚浪,发出一声冷问:“你打是不打?” 见敖堰将矛头指向自己,褚浪微笑道:“打,也不是我来打。” “不敢打,那就让开!” 敖堰再踏一步,双目当中神光四溢。 一时间气焰交织冲天,隐隐化作铺天盖地之势向众人压去! 在场四名武评五品面色凝重,却也并无退意。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打算联手一试神通之威! “韩宗师,帮手还不来?”唯有朱冕根基不足,事先向韩东流问了一句。 韩东流摇头不语,望向那道被气焰裹住的身影,率先迈步:“既如此,韩某斗胆,一会敖家玄功!” “你?” 气焰之下,敖堰的声音如真如幻,重叠不绝。 依旧是那副成竹在胸的口吻:“不够资格!” 话毕! 那片交织气焰终于冲上半空。 竟而牵引出一片厚重阴云,盖住小半猎场! 韩东流深吸一口气。 面对这天象更易的场面,只是提起手中逍遥剑,气机鼓荡,运起十成真力! 长剑嗡嗡震鸣,丈长剑芒堂堂正正,大放明光! 刹那之间,他脚步急踏,劲风呼啸翻涌! 逍遥剑意令得四野顿催,地面扬起撕裂尘浪,随后又被那道剑光震散! 那携着惊涛骇浪的一剑已是刺向敖堰眉间。 剑意煌煌,撕开神通气焰! 敖堰同样抬起右手,一指点出。 指尖绽放出螺旋状气劲,伴随着一身天地之威,正面硬接‘逍遥剑’! 咕咚! 二者相撞,竟是迸发出如同投石入水般的声响。 两种相斥真气纠缠在方寸之间,旋转厮斗,形成一股混沌莫名的气团! 韩东流面色沉凝。 虽是‘不落下风’,嘴角却有一丝血线飞散,已被这天地之气所伤! 敖堰注意到他那嘴角被劲风吹开的血色,面色逐渐沉重,虽有些惊叹这逍遥剑的本事,却仍是自傲如狂,“老夫说过,你还不够资格!” 话音甫落,交手不过刹那,冲天气焰更盛数分! 骤然提起左掌拍向韩东流! 韩东流顿时运转长剑挡住这一击。 两股劲力互相抗衡所化的气团当场炸开。 惊天动地的巨力甚至惊得周啸歌,燕玄,朱冕三人立刻运功抵挡,望着那交战二人,表情极为凝重。 随后就见韩东流推掌按住剑身,密布光华四方飞纵,化成一道冲天而起的炽白剑光! 在那阵阵余威的冲刷当中。 剑光不过抵挡数息,霎时崩裂! 韩东流亦被震退数步。 气机尚未转换之时,一道指劲已是迎面飞来! 褚浪见状,眉头微皱,正要出手拦击。 随后表情却又一变,猛地扭头看去! 一道黑色刀光由远至近,呼啸飞来! 阴狠气劲碰上刀光,顿时如雪消融,神威气劲却是丝毫不减,直奔敖堰而去! “三绝道人!” 敖堰沉声怒喝,立马换掌托住那道神威刀意! 一声闷响过后。 他周身气焰险些被这一刀震散! 从开始到现在只进不退的老武夫,首次被人逼退数步! 借着气劲翻腾,一袭白衣飘然落到韩东流背后,抬掌托住‘逍遥剑’的颓势。 直到此时,惊人声啸才是扩散四周,远处高台上的皇子公主都被震得五脏如裂,惨叫出声! 唰! 楚秋挥动一线刀光垂在身侧,柔和气劲‘挪’开韩东流,揶揄道:“你看,结果不还是要打他?” 韩东流露出苦楚笑意,无话可说。 楚秋举步越过他的身旁,看强行稳住气焰的敖堰,明眸一眯,“既然你这么喜欢谈论资格,不如上手来评一评,看我可有这个资格?” 敖堰默然不语,却把不断颤抖的右手藏于身后,攥紧掌心那一抹血痕! 望向那白衣三绝,面沉如水! 第238章 口谕 “陛下口谕!” 极端之时。 一道尖锐嗓音急急传来! 敖堰周身气焰瞬间消散。 冷冷地扫了楚秋一眼,转面向东,躬身拜下。 随即,一身墨绿大袍的宦官快步跑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仍然尖声重复:“传陛下口谕!” 这次重复之后,就连那些坐于高台之上的皇室亲族,也都忍着脏腑巨震的痛苦站起身来。 场面安静一瞬。 那名宦官稳住喘息,望向已经直起身来的敖堰,口宣道:“御前卫大统领敖堰,即刻带人前往玉寰殿赴宴!” 敖堰眉头微皱。 背后紧握的拳头仿佛发出厉响。 最后还是恭敬垂眸:“臣领旨。” 随着这名宦官带来了炎兴帝的口谕,现场气氛却变得十分古怪。 “前往玉寰殿赴宴?” “这些武夫?” 几名皇子眉心紧皱,说不出是疼得厉害,还是被这句话给气到了。 请一群江湖武夫踏入皇城,本就是极为破格之事。 现在,还要让他们前往玉寰殿赴宴? 简直就是抬高了这些人的身份! 在场炎兴帝的子女,心底都觉得有些别扭。 但在亲眼目睹方才那片刻交手之后,身为皇室亲族的一丝傲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压了下去。 哪怕再怎么样,终究没人把那句‘他们也配?’说出口来。 传罢炎兴帝的口谕,宦官终于松了一口气。 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这满地狼藉,“几位可真是能折腾,若打坏了这猎场,回头耽误了春猎,陛下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对于他的警告,现场无人理会。 苍! 楚秋将古拙刀收进剑匣,看向那群御前卫:“谁来带路?” 这边几名五品武评也望了过去。 褚浪笑了笑:“不如我来?” 他这句话,顿时令几名御前卫的表情冷了下来。 敖堰深深看了褚浪一眼,随即松开背后攥着的拳头。 那一丝血痕恢复七八成,淡到几乎无法察觉,总算是没有丢光面子。 “既然陛下有旨,那就都跟上吧。” 撂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 大虞皇城专以宴会群臣、来使的玉寰殿外,基台高筑,一整块巨大白玉铸成的坡道两旁,已经站满了侍卫。 一众江湖武夫视若无睹,拾阶而上。 鱼贯入殿。 此时,殿内早已酒菜齐备。 一张张矮桌对列摆放,位置‘阶级分明’。 此时,已有几人到场入座。 正是先前闯过敖堰‘门槛’的四名江湖宗师。 而在那空悬的高殿主位下方,百步台阶尽头,立着两道身影。 见到一众身影进殿,同时抬眼看去,打量这群‘江湖武夫’。 韩东流迎着那两道目光,头也不回地对楚秋介绍道:“左边的是华澈,右边那个,叫曹慈,二人皆是四品神通境。” 楚秋闻言望了过去。 那站在台阶下的两人一左一右。 曹慈面相温和,脸上挂着笑意。 华澈虽然并未显露表情,但对于这到场的江湖武夫,也没有展露出别样的态度。 至少他们二人从根子上,亦是江湖武夫之流。 看了一眼,楚秋便没再过于关注这两名四品神通,而是望向空荡的高位,“皇帝呢?” 这话一出。 前方领路的敖堰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刀一般看向楚秋。 楚秋回以轻笑,“你如果想在这儿打,也不是不行。” 说罢,还饶有深意地看向敖堰的手掌。 敖堰握了握拳,不再理会楚秋,背着手走到最靠近殿下百步长阶的几张桌子,“诸位,入座吧。” 今日在场宗师,除了被一指惊跑的杜诽,已是尽数来到这殿中。 胡铮的目光四下转动,看向坐在中位的‘求不得’都天养。 这个凉薄山八苦,正是凭本事提前进殿的四名宗师之一。 察觉到胡铮的目光,都天养抬起头,露出那双苍白眼瞳。 见他有威胁之意,胡铮反倒哂笑出声,“老子就坐你旁边!” 不等对方回答,就直接坐在一旁。 都天养懒得搭理这癞皮狗。 只是刻意向古刀陶辩那边瞥了一眼,便继续保持垂首静坐的姿势一言不发。 众人见状,也都按着彼此在江湖上的名声逐一入座。 而最靠近台阶脚下的几个位置,却无人前往。 那几个位置,显然是留给大虞江湖武评宗师的坐席。 毕竟古刀陶辩已经坐在了那里。 而在此时,朱冕望向那些距离台阶最近的位置苦笑道:“陛下这是在警告咱们呐。” “人都没来,这不光是警告,还是羞辱啊。”周啸歌唯恐天下不乱般笑着道:“大虞皇帝这是想要告诉咱们,江湖武夫实力再强,也只能在皇帝脚下老老实实坐着。” 他抬起目光,看向站在台阶前的两名四品神通:“江湖四品,不也要站在那里看门么。” 哪怕上位空悬,炎兴帝尚未亲自现身。 他们这些武评宗师也只能坐在‘皇权脚下’听候差遣。 无非是想挫挫这群江湖武夫的锐气。 “皇权乃是天下至尊之位,江湖武夫无论身负怎样的傲骨,在它面前,也要守些规矩。”倒是褚浪笑了一声。 随后就看向楚秋:“三绝宗师以为呢?” 楚秋没有看他,而是迈步向前走去,“既然都是来参与此事的,何必想那些弯弯绕绕。” 说罢,就在最为靠近台阶的位置坐了下来。 旁边几步,正是四品神通,曹慈。 “三绝道人。”曹慈看向楚秋,笑吟吟道:“这位置,该让名侠来坐吧?” 楚秋回以笑容,淡淡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坐,他就不能坐。” 曹慈笑意不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却是听懂了这话背后透出的意味,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风雨楼主都已入座,韩东流自然迈步来到他身侧坐席。 随后转头看他,目光有些询问之意。 像是在问,怎么还跟名侠打起来了? 楚秋摇了摇头,冲那几个‘罚站’的宗师说道:“大虞皇帝连面都不敢露,你们在这儿倔着武夫傲骨给谁看?” 余下三名武评五品对望一眼。 “有道理。” 周啸歌轻笑一声,直接选择坐在韩东流旁边。 朱冕燕玄没有说话,却也坐进了前列坐席。 而那仅剩的千江仙褚浪,则是坐在了楚秋对面。 向他微笑颔首。 楚秋按在桌面上的手忽然攥成拳头。 褚浪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移开目光。 眼见众人都已入座。 站在台阶前的华澈终于上前一步,平静说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按照陛下的安排,用过午膳,再论武魁一事。” 第239章 兰家 皇城之外。 那片住着朝中重臣的长街。 此刻已被一群腰挎长刀的黑衣人围住。 许多百姓远远看去,认出那些正是照夜司的人马。 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毕竟往日在这里随便丢块砖下去,砸出来的犬吠,兴许都是哪位大臣家里养的狗。 平时在此别说是大声喧哗,就连脚步都得放轻。 否则哪怕惊扰了门房,搞不好都得挨上一顿痛骂。 但在今日。 这群腰挎长刀,浑身黑衣如墨的武夫,却是将四周出口牢牢把住。 照夜司倾巢出动。 踏着毫无遮掩的脚步,在此横冲直撞! 但凡遇着不及离开的无关人等,迎面就会听到一句“ 照夜司办事”的冷冽警告。 随后,那群黑衣身影便以刀锋破门,闯进一间间宅院。 掀起一阵又惊又怒的吼声。 这等场面,令不少人惶恐难安。 不知照夜司为何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朝上诸公。 还是以酷烈手段,闹出了如此惊人的动静! 随着众人在外看了半天热闹,终于有人看懂了他们的目标,“这些官员,都是靖海王一派啊……” 闻声者纷纷看去,心头更为一凛。 照夜司,乃是大虞朝廷最锋利的一把刀。 虽然这把刀平时用来制衡江湖,却不代表,它不能拿来对付文武百官。 今日锋芒出鞘,针对靖海王一派的行动,背后更是透露出一个明显的信号! 宫中那位,想对靖海王动手! “要变天了!”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连热闹都不敢再看,当场一哄而散。 …… 同一时间,兰家府上。 不少家中‘护院’聚在一起,本以为能够壮壮胆气,却还是被那群如同阴云笼罩而来的黑衣武夫逼得连连退后。 “照夜司!” 突然间,兰载宁踏步而来,满面怒容。 望向那些腰挎长刀的黑衣武夫,大声呵斥道:“你们疯了?敢持刀闯进兰府?” 兰载宁在靖海王世子裴煜面前卑躬屈膝,面对这一众照夜司武夫却有十足的胆气。 因为,这里是兰家! 世代为官,根深蒂固,绝非等闲之辈。 倘若在这皇城脚下,被照夜司破门而入还不敢出声,以后兰家便要声名扫地了! 然而这一众照夜司武夫并没有卖面子给他的打算。 一道道漠然目光向他看去,把兰载宁看得心头冰凉。 不知这群照夜司的活阎王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俄顷,人群分向两边。 就见谭营走上前来,淡淡道:“抓人。” 只吐出这两个字。 身后众人已是动了起来。 兰载宁目眦欲裂,没等再开口说话,就被一把掐住嘴巴。 咔嚓一声! 他的下巴直接被卸掉,发出‘呜呜’的痛哼,随后像是待宰的畜生,当场被按在地上。 骨裂之声骤然响起! 兰载宁的四肢关节全被暴力拆下,嘴里发出凄厉惨叫! 谭营连一道目光都没有施舍给这位兰家长孙,负手站在原地。 很快,一名又一名兰家族人被抓到庭院当中。 遍地哀嚎不绝。 大多都被卸掉了关节,失去行动能力。 兰家书香门第,几代为官,向来瞧不上江湖武夫。 此时,竟连一个有实力反抗的都找不出来。 毕竟若在平日里,江湖武夫除非一心求死,否则绝不可能在皇城脚下冲击朝中要员的府邸。 是以,兰家轻鄙武夫,自然有其底气。 但在今日…… 对他们挥刀之人,正是他们的底气由来! 照夜司的‘反噬’,打了这京中百官一个措手不及。 兰家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竟也会有被照夜司这把利刃所伤的一天! 一时间,那些躺了满地的兰家族人纷纷破口大骂。 有些骨头硬的,更是连萧铁衣的祖上三代都骂了个遍! 对于这些硬骨头,谭营一道目光望去,自然有人会替他们松松骨。 照夜司武夫出手卸掉了这群兰家族人的下巴,所有叫骂全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痛呼。 兰载宁趴在地上,‘叫声’得最为响亮。 他努力抬起头,用满含恨意的眼神瞪着谭营。 好似恨不得生啖其肉! “谭大人。” 直到这时,一名下属凑到旁边对谭营拱手说道:“兰大学士那边……” 谭营眼神一动。 正要开口。 “兰大学士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还是别折腾他老人家了。” 被一道声音打断。 只见唐谨身穿墨色官服,按住刀柄,一副‘正式出行’的装扮。 缓步走来,笑着说道:“我亲自去吧。” 谭营不疑有他,“是。” 唐谨没再开口,抬脚从那群兰家族人的身上踏了过去。 在一声声听不清内容的怒骂之中,走入兰家大宅。 另一边。 曾任‘帝师’的兰大学士坐在房中,已将大门敞开。 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却还是坚持用颤抖的手倒了两杯茶水,安静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他抬起浑浊双眼,看向站在门口的身影。 随即,显然露出一瞬的疑惑神情,接着就道:“为何不是萧铁衣?” 唐谨笑言道:“司主另有要事。” 说完,迈过门槛,伸手拿起一杯清茶。 在兰大学士的注目下,仰头饮尽。 “呵……” 兰大学士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摇头说道:“这就是我瞧不上武夫的原因,一杯清茶而已,非得要喝出几分豪意,仿佛不是这样,就对不起你们武夫的一身傲骨。 连你这样的走狗,胸中也有一股傲气。可见这天下武夫自傲自恃,已成大患!” 对这近乎蔑视的评价,唐谨置之不理。 他将茶杯放回桌面,居高临下道:“老爷子,你都这样一把年纪了,非要落个全家惨死,九族夷平的下场才肯罢休?何必呢?” 曾经在朝堂之上有不输今朝‘两相’声威的帝师兰筠眯了眯眼。 端起自己那一杯茶,缓缓说道:“你一个粗鄙武夫,哪里懂得什么是天下大事?” 唐谨闻言,哂笑道:“我的确不懂什么叫天下大事,但也知道,什么叫作‘鲜廉寡耻’。” 说罢,他的眼神冷了几分,“老爷子,你书读得比我多,倒是与我说说,在你眼中,武夫是粗鄙之人,那勾结蛮人的,又是什么人?” 兰筠抿了口清茶,淡淡道:“自然是忍辱之人。” 啪!啪!啪! 对于这个回答,唐谨却是重重拍手,赞叹说道:“不愧是兰大学士,说话就是好听!” 兰筠才刚抬起浑浊的眼眸。 “只可惜。”唐谨轻声道:“在我这儿,勾结蛮人,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第240章 铁衣 兰筠没有反驳,淡淡说道:“有智蛮人能够克服食人本能,这件事,大虞皇室早有记载。 纵使你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也该知道,即便是对抗妖蛮大泽已有百余年的大离,背后也未必不与妖蛮勾结。” “大离是大离,大虞是大虞。” 唐谨笑了一声,“照夜司管不到大离,但在大虞,谁碰这条线,谁就得死。” 以人为血食的蛮人,便是这三座天下的真正敌人。 大虞朝立国四百余年,经历过大玄朝镇压妖蛮大泽的安稳盛世,也经历过妖蛮大泽重现人间的动荡乱局。 而今,大虞权贵耽于享乐,似乎早已忘了百余年间的诸多惨事。 甚至豢养妖物,以显身份尊贵。 可对于那些真正以人为食的‘蛮人’,就连糜烂至此的大虞权贵,也都不敢沾上半点关系。 因为从人族立场来看,勾结蛮人这条底线,谁也碰不得! 照夜司,自然要维护这条最后的底线! 面对唐谨的杀意,兰筠自知绝无活路,却也毫无畏死之意,笑着说道:“你们这些武夫不懂何为妥协,也就不会明白这浮沉大世,绝不由‘一意孤行’的意志所改。” 砰! 话刚说完,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茶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袍袖。 这位老学士全不在乎,望着唐谨的双眼道:“你们这些武夫,本就是一切祸乱的根源!一个两个,以为自己有万金傲骨,目空一切! 大玄朝便是因此而亡…… 再有不消百年,大虞朝,也要步之后尘!” 面对这位兰大学士回光返照般的中气,唐谨摇了摇头,“我还是那一句话,大虞就是大虞,照夜司只管眼下,身后之事,与我等无关。” 兰筠松开了茶杯,轻蔑骂道:“蠹虫蠢类,不足与谋!” “不必与谋。” 唐谨的手掌握住刀柄,缓缓拔刀:“你只需领死。” “哈哈!” 兰筠笑出声来,双目圆睁瞪着他:“那就动手!” …… 片刻之后。 唐谨提着死不瞑目的一颗头颅来到前庭,随手抛向一群兰家族人。 看到滚向眼前的苍老头颅,兰家族人发出更加凄惨的嘶叫! 不光因为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属于老太爷兰筠。 更是因为,照夜司有胆量杀兰筠……证明他们兰家真的要完了! 无视那些哭喊的声音,唐谨阔步上前,拍了拍谭营的肩膀,“这次,别再办砸了。” 谭营表情凝重,缓缓点头。 随后问道:“司主那边,如何交代?” 唐谨已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事关蛮人,一点怀疑就足够灭他满门。更何况,你就不会去搜搜证据?” 谭营闻言微怔。 本想说这种要命的事,谁敢留下证据? 然而,唐谨却甩手丢给他一样东西 呼啸凌厉,犹如一道寒芒。 谭营急忙伸手接住,才发现那是一封书信。 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皆是些寒暄客套的废话。 但在照夜司办案多年,谭营对这些暗语手段早已不能再熟悉,看了两眼后,便发现其中藏着几句话。 待他惊骇抬头,面前已经不见了唐谨的身影。 谭营沉默下来,表情逐渐恢复冷静,将手中书信攥成纸团,冷冷道:“全都宰了。” 那群候在一旁的照夜司武夫没有任何犹豫,纷纷抽出腰间佩刀。 随着刀锋破肉的声响不断传来,前庭很快就没了任何声音。 谭营咬紧牙关,眼神变幻不定:“靖海王!” …… 同一时间。 京中大小街道,一众披甲锐士装备整齐,列队成阵,从城外一路汇聚而来。 面对这些浑身气息冷冽肃杀的‘精锐’,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的百姓被吓得通体生寒。 还以为是大离、大胤的兵马杀进京城,眨眼间就要让大虞改天换日! 但当百姓看清那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恐惧表情顿时消散,“是靖海军!” 随即沿路跟随而上,想在其中看见那道期待中的身影。 不久后。 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 骑着漆黑战马,身披全甲,佩戴着精致黑漆面具的身影,缓缓现身在长街尽头。 在放眼无尽的军士拱卫之中,策马前行。 “靖海军进京!” “王爷回京了!” 看见那道身影,京中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呼啸! 此时,无人再考虑什么‘率兵入京’的避讳。 反正连京军各处都没有动静,说明已是默认此事! 那坐在马背上的魁梧身影攥住缰绳,胯下通体漆黑的骏马不断前行。 当这一众靖海军来到宫墙之外百步,便是停住了步伐。 唯有那漆黑一骑直奔皇城而去。 看到这么多靖海军,城上守备头皮发麻,几乎下意识就要调用火器威吓。 然而。 当另外一道同样披着黑袍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皇城门前,那通体漆黑的战马顿时停住蹄子,发出不安的声音。 城楼上,披甲统领抬手拦住准备动用火器的守军,低声道:“萧司主来了,没事了。” 听到‘萧司主’这个称呼,众人心中顿时一定。 在他们心底,萧铁衣的分量,压得住靖海王! 皇城门外。 骑着战马的靖海王居高临下,望向孤身守住城门的身影,淡淡问道:“萧铁衣,你想阻拦本王进宫?” 今日的萧铁衣,并未身穿官袍。 那身毫无任何花纹点缀的黑衣猎猎作响,抬起漠然目光 随即,淡漠双眼一转,看着百步之外犹如黑云压境一般的军士,“靖海军退出百里,我允你进宫。” 话音甫落。 放眼无边的‘靖海军’忽然举起兵器,动作如一。 兵甲震响,掀起惊天声啸! 安坐马背的靖海王笑了起来,“退出百里,也就是没得商量?” 他看着萧铁衣空荡两手,意味深长道:“大虞枪魁若想靠双拳打穿本王的军阵…… 那就只管来试。” 话落。 哗啦一声! 一众靖海军高举兵器,再掀肃杀声浪! 第241章 血锈 大虞枪魁的实力有多高,不必旁人来吹捧。 但不论他再怎样强大,靠双拳打穿威名赫赫的‘靖海军阵’,绝非张口就来。 战场拼杀,与武夫之争本就不是一个路数。 四品神通撬动天地之气,以毕生磨练的神通武道入阵杀敌,能够轻易斩灭数百名披甲军士,杀穿千人军阵。 可靖海王手握的,是一支骁勇善战之师。 麾下万军,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猛士? 入品武夫,亦不在少数! 倘若今日萧铁衣非要赤手空拳掀动天地狂澜,靖海军披甲锐士拼死厮杀,同样能够耗尽他最后一丝气机! 战阵厮杀,如同血肉磨盘。 没有兵器在手的枪魁一旦陷入此等天下精锐之师的困杀,便是陆地神仙也要饮恨! 此刻,靖海王的有意挑衅,未必不是存了几分引他入阵的打算。 只要今天萧铁衣胆敢冲阵,哪怕拼光靖海军家底,都要换他身死陨落! 这算盘打得极好。 可他似乎忘了。 大虞照夜司主,并不是一个纯粹武夫。 萧铁衣眉宇如山,目光全然不动,随即抬手向天,牵动一处气机。 下一刻。 原本晴空万里的皇城天空,忽闻雷鸣惊响! 一道黑影飞上高空。 直奔萧铁衣而来! 随着萧铁衣手臂挥落。 咚! 布满斑斑锈迹的铜色大枪斜斜落地,发出轰然扩散的巨响! 宫门外的青石路裂缝延展,一直蔓延到靖海王身下战马面前! 通体漆黑的战马长嘶一声,终是无法对抗恐惧本能,四蹄蹭地向后退去。 若无背上男人的压制,恐怕早已惊慌逃走。 靖海王按着战马望向那杆大枪,面具之下传出冷冽声音:“将血锈枪放在皇城?你好大的胆子!” 萧铁衣置之不理,淡淡说道:“除你以外,谁敢越过此枪,死路一条。” 没等靖海王再放出威胁。 那双冷目已是扫过在场军士:“我不是那些江湖四品,非要做一人冲阵的莽夫。 倘若我想杀穿你这靖海军阵,会一点一点去杀。 今日十人,明日百人。 三年,五年,十年。” 他望向靖海王,嗓音铿锵:“我会一路杀到这世间再无靖海军为止。” 此话一出,现场静如死寂。 ‘枪魁’萧铁衣的威胁,没有武夫之傲。 只有纯粹的自信。 因为,这是他真正能办到的事! 以一人之力,压倒全军气势。 此等威势,靖海王都不禁眯住双眼,沉默许久,终于笑了笑:“萧司主的话,本王记住了。” 他不再与萧铁衣纠缠,抬手握拳。 百步之外的靖海军令行禁止,再退一里。 “这就是本王给你的回答。”说完,靖海王轻夹马腹,策动漆黑战马缓缓向前。 这匹在战场磨练过的神异骏马,此刻也不敢靠近站在那里的萧铁衣。 仿佛那道身影是洪水猛兽。 绕路而行,踏入皇城。 这一次,萧铁衣没有阻拦。 只是抬起双目,向那退至宫门广场之外的众多军士中望去。 其中有两道晦暗气机藏得极深。 在他眼中,却没有起到任何隐藏的作用。 可萧铁衣不在乎。 转头瞥了那渐渐远去的靖海王一眼,留下自己的长枪,大步向前走去。 沿途所过。 一众军士犹如避礁分浪,躲开那道黑衣身影。 …… 玉寰殿上,席间众人也都听到了刚才那一道雷鸣。 回荡不绝恐怖气机,令几名有伤在身的五品脸色更白。 就连褚浪都蹙紧眉头,满脸忌惮。 “是萧铁衣出手了。”韩东流表情凝重地对楚秋说道。 此事根本无需猜测。 京城之内具备这种本事,还敢如此肆意张狂的,仅有一人。 那就是大虞枪魁萧铁衣。 绝没有第二个答案。 “萧铁衣出手不算问题,问题在于,他和谁动了手。” 楚秋抬起目光,看向在场众人,眼眸一眯:“四品来得太少了。” 这句话。 令韩东流神情忽变,颔首说道:“的确少了一些声势。” 江湖武魁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五品非人来了不少,可谁都知道,四品神通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眼下,仅有三名江湖神通到场。 是其他人对这武魁争斗全然不感兴趣? 还是说……别有所图? 楚秋手里转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心底暗中思考,同时笑着道:“大虞皇帝打算晾着我们到几时?” 垂手站在一旁的敖堰递来一个冷漠眼神:“三绝道人如果等不住,现在移步离开皇城,相信没人会拦你。” 楚秋摇了摇头,“今日到场这一大帮人,虽然都是江湖武夫,不懂多少礼数。 但也知道开门宴客,就该招待周全的道理。 朝堂拿一个江湖武魁钓来这么多人,主人家至今躲着不肯露面,莫不是这里有问题?”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脑袋。 一时间,包括褚浪在内的四名神通境全都向他望了过来。 “你真想找死?”敖堰声音发寒,不像是威胁。 而是陈述一句事实。 话音刚落,楚秋突然抬手将酒杯丢向了他。 啪! 酒杯在半空便被气劲所击碎。 敖堰抬起冷目,浑身气机不断扩散,就连地面都传出了微弱震颤。 “你早该如此。” 楚秋笑了一声,翻起剑匣猛地伫在面前! 将那张矮桌震成粉碎! 他起身抽出一刀一剑,笑意尽敛:“武夫之间,早该靠实力说话!” 哗啦! “也好。”敖堰周身掀开气浪,将整个玉寰殿的所有桌椅震翻。 冷冷道:“那就让老夫试试你这三绝,有没有资格靠实力说话。” “且慢!”望着这即将大打出手的二人,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者是褚浪。 另一个,则是韩东流。 可惜,他们的声音快不过已经冲向对方两道的身影。 轰隆一声巨响! 玉寰殿上,气劲大浪犹如怒涛。 一众江湖宗师大惊失色。 除了坐在前列的几人,余者无不是速度飞快地退向殿外! 正当一众宗师惊魂未定时,就见一道笔直刀光瞬间贯穿大殿,席卷而来。 险些掀翻殿外的众多身影! 刀光前端。 敖堰提起双掌,口中发出惊涛怒啸! 真气源源不绝地向外涌出,却无法阻止自身被推出玉寰殿,轰然震裂了那整块白玉雕琢的台阶! 被那道白衣身影逼着一路暴退,脚下地面节节撕裂! 第242章 打算 “这就打起来了?” 直到此时,胡铮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看着那道不断远去的炽烈刀光,再无半点死皮赖脸之相,颤着嘴唇道:“他怎么敢的?” 一旁的苦空和尚合十双手,默念经文压住心头惊骇,口中却道:“如此大闹皇城……这位风雨楼主,恐怕也有另外的打算。” 众人闻言,顿为一默。 今日这些江湖宗师,又有哪个不是抱着另外的打算才会进入皇城? “有心思关注别人,还是多想想自己要做什么吧。” 脸色苍白的柳刃心淡淡说罢,干净利落地迈步离去。 胡铮与苦空和尚皆是望向她的背影,露出莫名表情。 当日在书会被楚秋挨个挑翻的几名宗师,只有吴若闲并未到场。 朱冕还在殿中,余下几人,都站在殿外。 眼见柳刃心已经开始行动。 陈士看了眼那群被震翻在地口吐鲜血的皇家侍卫,冷冷道:“我的目标是皇家书库,有谁同行?” 话刚说完。 众人之中,‘不老翁’徐鹤踏步而出,咳嗽了几声,淡淡道:“老朽与你同往。” 陈士瞥他一眼,颔首不语,转身就走。 徐鹤默不作声的抬脚跟上。 “原来这两人盯上的是书库?” 胡铮朝那两个走远的身影看去,那被三绝道人悍然出手惊动的脸色恢复过来,对剩下的几名宗师笑道:“我要去后宫,见一见艳压天下的大虞群妃,谁想一起去?” 这句话刚说出口,余下几名江湖宗师,全都露出鄙夷神色。 赵明安更是按住佩刀,漠然道:“做人可以没脸没皮,但别真把自己活成了一条狗。” 胡铮扫望他一眼,咧嘴道:“开个玩笑。”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那闪烁的目光,却出卖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胡施主,这种玩笑,还是莫要再说了。” 苦空和尚在旁劝了一句。 尽管胡铮曾经是江湖盛名的邪道武夫,行事无所顾忌,也从未听说过他贪恋美色,辣手摧花的传闻。 如今他要闯皇城后宫,显然是另有所图。 胡铮并不搭理他,冷笑说道:“今天进宫的人,除了殿内那几位,哪个是真有本事争夺江湖武魁的? 都是想要乱中取利,还在这儿装什么傲骨武夫?” 说完,他转过头去,向那殿中看了一眼,扭头就走。 仅剩的几人对视一眼。 最终四散离去,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 苦空和尚见状,口宣佛号,随即也是抬脚迈步,离开殿前。 而在这时。 殿内仅剩下几名武评宗师,三位神通境。 以及那出自凉薄山八苦的都天养。 方才风雨楼主与御前卫大统领的气机交撞,根基稍有不足之人,全都被逼出了殿外。 留在这里的,自然是底气十足。 此时,殿内几人沉默不语。 直到周啸歌笑眼看向满地狼藉,开口打破了僵局:“外面都已经打起来了,现在怎么说?咱们要不要也在这儿斗上一场?” “我就不了。”朱冕略一摇头:“朱某此来只为面见陛下,不打算与人动手。” 说完,他自嘲笑道:“何况我气机完全之时也斗不过你这头狡狐,现在有伤在身,更没必要自取其辱。” 周啸歌挑起眉头,看向了燕玄。 燕玄倒是眼神炽热,有些意动。 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避开了周啸歌的目光。 随即,周啸歌看向那一脸憨厚表情的陶辩,唇角笑意更浓:“古刀陶辩,你藏得够深呐?” “周宗师这话,失之偏颇了。” 陶辩笑着道:“我老陶好歹也是武评宗师第十一位,若连这点儿余威都扛不住,凭什么与诸位同座?” 他看向那双目发白的都天养,憨厚说道:“倒是这位更叫人意外。” 见矛头突然指向自己,都天养气定神闲,灰白双眼一眨不眨,扫过全场众人,缓缓开口:“既然诸位都是各有算计,不如说出心底的打算。 假如目标相同,咱们可以联手谋划。 若是不同,那也没必要为难彼此。” 这时候,韩东流却看向那一动不动的两名四品,“这句话有些道理,韩某倒想问问,二位究竟有何打算?” “韩东流啊。”曹慈笑了笑:“你一个五品非人,或许能在江湖兴风起浪,可进了这宫里,就由不得你放肆。 我劝你一句,莫再深入此事,早早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这番‘好意劝说’,似乎暴露了某些东西,引来华澈一记淡淡的扫视。 曹慈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满是笑意,却也不再开口。 让曹慈闭嘴以后,华澈看向已然无人的殿外,“诸位都是聪明人,与外面那些不自量的蠢货不同,勿要自误。” 然而这时,周啸歌笑了笑,说道:“我听两位这意思,好像江湖武魁背后还藏着个天大的阴谋? 难道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大虞朝堂兵行险着,想打断江湖的脊骨,坑杀我们这群高品武夫?” 华澈投去目光,轻描淡写道:“周啸歌,从你进京开始,便在外头扮作跳梁小丑,真当旁人不清楚你心里的想法?” 周啸歌不改笑意,反问道:“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想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华澈平淡道:“你们师门那套功法的神通契机,需以苦修‘定心意’。 你性子跳脱,将那门功法练得不伦不类,虽然进境飞快,但真正想要打破四品神藏,却要向死中求。 不历经真正的死生之大劫,你永远打不破神意秘藏,跨不进神通门槛!” 说到此处,华澈冷眼看向渐渐没了笑意的周啸歌,“你的江湖名号是狡狐,其实心里头瞧不上这天下武夫,觉得他们的气概输你太多。 当年你挑翻一众师兄弟,背叛养你二十几年的师门,不就是以为孤身入世,此后可以不再牵连他们? 可惜,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如今你想在这场乱局中破境四品,牵扯这种大事,若真身死,背后师门一样脱不了干系。” 第243章 天怒 华澈三言两语,将周啸歌的老底都给扒了个干净。 甚至连他当年为何叛出师门一事的内情都能说出一二。 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周啸歌,似乎未曾想到‘狡狐’竟然还藏着这样一面。 “神通契机,向死中求?” 韩东流重复这句话,隐有所悟,轻叹说道:“事到如今,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头也不回道:“韩某只想要朝廷一个答案,如今看来,唯有剑下取了。” 华澈、曹慈二人盯着他逐渐远去。 最终还是没有出手阻拦这位五品第三的逍遥剑。 第二个准备离开的人,却是那古刀陶辩。 “陶某人只是来凑个热闹,既然陛下不在,那就剩三绝道人一会四品神通这个热闹可堪一观,诸位,先行一步了。”他笑着说罢,大步一迈,已是紧随韩东流步伐而去。 周啸歌向那边瞥了一眼。 又看向揭穿自己老底的华澈,盯了半晌,咧嘴笑道:“四品神通,也没什么稀罕。” 他一脚踢开地面的残破碗碟,阔步离去。 “江湖武魁闹到如此地步,陛下还是不肯现身平息么?” 直到这时,朱冕终于露出一丝失望表情,叹息说道:“大虞朝,真要烂到骨子里去了。” 这位始终作一副书生打扮的江湖五品第十飘然离开玉寰殿。 燕玄看了眼安坐如山的褚浪,微微摇头,转身就走。 随着这几名宗师先后离去。 玉寰殿内瞬间变得冷清至极。 华澈转目看向了褚浪,“你还不走?” 褚浪看他一眼,“几年不见,你这脾气可是越来越差了。莫非如今向皇室卑躬屈膝,过不去心底那一关,便要拿旁人撒气抖威风?” “你既然不想争夺江湖武魁,那就别来凑这个热闹。”华澈语气平淡道:“定洋总盟若没了你这个副盟主,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褚浪慢慢站直身体,望向那台阶下的二人,笑着说道:“两位都是闲云野鹤,鲜少与这江湖之上打交道,忘记了该怎样好好说话。” 他眯起两眼,笑意十足道:“不如让我教教你们?” 华澈不再开口。 曹慈亦是没了笑容。 三股气机碰撞一瞬,一股焰光当场撕开玉寰殿顶,卷动横梁瓦片的碎渣,冲天而去! 在这波涛汹涌的气劲当中,‘求不得’都天养终于有了动作。 从怀中掏出一枚棱角分明的魔元丢在脚下。 气机对撞之时的余威扫过四周。 那颗魔元滚动几寸,竟像是有了生命般离地颤动起来。 …… 与此同时。 楚秋一刀将敖堰劈出殿前广场,贯穿数面宫墙,最终停在一座不知名的大院之中。 沿途所过的背后,漫天尘灰升腾,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而敖堰终于顶住这势不可挡的一刀,周身气机转动,阴沉说道:“你只有这点本事,也敢向神通进招,看来是一心求死。” 刺啦一声! 楚秋抽回古拙刀,在敖堰的掌心擦出刺目火光,如星双眸仿佛染上一层光华,“打你,够用了。” 敖堰拉回手臂,攥紧毫发无伤的手掌,漠然说道:“向老夫出刀,你就得有赴死的觉悟。” 这老家伙狂虽狂。 先前在楚秋那一刀之下吃了亏,如今却是多长了个心眼,竟在掌心运起十足真气,以免又被斩出一条血痕。 “少说废话,留着力气动手吧。” 楚秋双持兵刃,当空斩出两条匹练般的浩光。 敖堰面不改色,双掌同时向前拍去。 惊涛骇浪迎面打来! 虽然嘴上笑话这老鬼,但楚秋心底没有任何轻视之意,古拙刀一转而回,反以无咎剑迎向前方。 四余紫炁顿时化作一股汹涌洪流。 劲力催发,与迎面掌风对撞。 随即,两人几乎同时向后退去。 轰! 不知名的大院中,有形之气四处乱窜。 肆虐过后,简直形同‘底陷三尺’一般的惨状。 二人却是连瞬间的犹豫都没有,调换气机,再度扑向彼此! 发现这老鬼刻意损耗真气用以护体,楚秋当即变换打法。 剑行刀招,刀藏剑路。 藏锋阁名剑之锋芒又是让这位大统领吃尽了暗亏。 无咎剑这等盛名之器,落在实力足够的武夫手中,简直就是锋芒无匹的神兵。 强如四品神通境界,以一双肉掌对抗,也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稍有不慎,便是四品根基护体,也会被名剑斩破,为其所伤。 但随着双方彼此几番试探,渐渐交手之下,似乎都已看穿了对面的底气。 激战同时,两道目光相交。 楚秋突然抬手‘送’出了无咎剑。 名剑受气机牵引,化成一抹煌煌飞光,直奔敖堰而去! 而在那道飞光左右,一股真气分化成无数细密如雨的剑气,全数环绕在那一剑之上! 望着迎头而来的无穷剑气,敖堰面色冷冽:“天刑剑谱?不到家!” 随即大手一扣,只手撕裂无形剑气,一巴掌拍在无咎剑上。 缠绕气机刹那绷断,无咎剑旋转落下,铿锵一声插在地面! 见那三绝道人失了名剑之利,敖堰不愿错失机会,终于进步出招,使出敖家‘神息功’的真正本事。 一指点出,滔天气浪逼命而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前方白衣却是不闪不避,挺身相迎,仿佛正中下怀! 那不断涌出的指劲如同罡风席卷,吹得楚秋白袍衣摆向后飘扬。 然而那举刀相击的双臂上,竟不知何时缠上了重重黑焰,与神息玄功互相抗衡,随后在敖堰微怔的目光当中,倒卷而回! 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将那浑厚神息尽数吞纳。 ‘呲!’ 随即,楚秋便是吐出一口滚烫炽热的气浪,唇角染上一丝血红。 内息紊乱的瞬间,一气造化功顺行运转,立刻抬手扬刀。 一股升腾黑焰冲天而起! 霸势九斩, 其一。 天怒! 面对这怒意滔天的刀势,敖堰瞬间洞彻对手的想法:“用神息功的真气来对付老夫?贻笑大方!” 口出轻蔑,却也不敢再有任何保留。 周身气焰缠绕冲天,撬动一方天地之气。 一指递出,杀意升腾! 而那天怒一刀毫无所惧。 黑焰瞬间劈落。 两股叠加真气一瞬炸开,化作弥漫方圆数十丈的旋转黑焰,继而向内翻腾,凝聚成怒焰无穷的锋芒。 一刀斩落,天地惊惶! 两股已触及天地力量的招式对撞,敖堰眼神顿时惊变。 自己撬动的天地之气,挡不住这一刀! 他的口鼻同时喷出血泉,意识到此刀之重,发出又惊又怒的吼声,气机再转,双手死死承住刀锋。 天地之气覆盖周身,敖堰的身影扭曲虚化,好似要脱离这一方天地。 然而! 势如破竹的刀芒却是重重震开他那双掌,轰然斩落! 天地气机,一瞬消散。 敖堰当场向后飞退! 浑身血雾狂涌,沿途撞塌大片房屋建筑。 被这天怒一刀深埋废墟之下! 拭去嘴角血迹,楚秋迈步上前,伸手拔起无咎剑。 随后忽然转过头,遥遥看向一座高耸望楼。 眼神冰冷漠然。 第244章 尊严 “这就是方独舟的刀!” 望楼之上。 枯槁鬼相亲眼目睹那怒焰冲天的刀势,脸上竟然露出片刻失神的表情。 随后,满怀遗憾地摇头叹道:“连他的弟子都有这种本事,那位大离夜主生前该是何其可怕? 与这样的人物缘悭一面,真乃朕的一大憾事!” 就在炎兴帝感慨之时,站在其背后的吴霄汉表情凝重无比。 看向那处灰烟滚滚升起的范围,吴霄汉沉声说道:“陛下真要纵容他们接着闹下去?” 炎兴帝回过神来,脸上又浮现出难看的笑容:“闹?在吴卿眼中看来,这些惊世武夫只是在胡闹?” “臣不是那个意思。”吴霄汉的目光转动又朝玉寰殿看了过去:“武夫各怀心思,置之不理非解决之法。” 就见那一处可怕气息弥漫开来,将玉寰殿的屋顶全部撕开。 两地交手,已经让皇城乱作一团。 炎兴帝非但不心急,竟还领着他在皇城最高的一处望楼看热闹。 此刻,吴霄汉从背面望去,那一袭红袍的身影,已经变得十分诡异陌生。 他心下微叹,冲炎兴帝拱手问道:“陛下为这场武魁之争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炎兴帝没有回答,双眼忽然一眯。 此时,那一刀令得天地惊惶的白衣身影已经隔空看了过来。 那处闲院与这座望楼相距甚远。 察觉到对方那冰冷的目光,炎兴帝露出一抹笑意,缓缓说道:“吴卿先前向朕进献上中下三策,现在,朕也与你说说朕的三策。” 吴霄汉脸色微变,神光满溢的双眼顿时睁大。 不知何时,一道魁梧身影竟是在那宫中长街策马疾驰。 “靖海王?” 吴霄汉心底震撼,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炎兴帝对靖海王万分忌惮,怎会真的让他回到京中? 何况还是如此肆无忌惮,在皇城策马奔驰? 虽说吴霄汉想让这位武功赫赫的亲王继任皇位,以挽回大虞江山。 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靖海王。 “吴卿可要看好了。” 这时,炎兴帝的一句话令吴霄汉顿时惊醒。 却见那鬼相帝王背负双手,长发飘荡,笑着道:“朕这第一策,名叫大乱!” …… 靖海王孤身策马入皇城,沿途所过,所有侍卫纷纷让道,不敢挡在那一人一骑的前方。 换作旁人,在宫内纵马已是杀头的死罪。 可靖海王身为大虞亲王,亦是武功赫赫的不世重臣,除了炎兴帝,没人敢来定他的罪。 通体漆黑的神异战马疾速狂奔,在这皇城如入无人之境。 冲过重重宫门,似乎早已确定了目标,直奔玉寰殿而去。 就在此时,胯下那匹战马忽然加重了鼻息,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靖海王抬起覆盖着面具的那张脸,就见道路前方,站着一个如同农夫般的男人。 “古刀陶辩?” 他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似乎从未想过,在宫内阻拦自己的人,会是这个江湖之上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五品武评第十一。 立于前方的陶辩面带笑意。 看向那渐渐停下速度的一人一骑,笑言道:“王爷如此着急,可是准备登基继位?” 靖海王在二十步外勒住战马,声音如铁:“你应该知道,仅凭这一句话,本王就能够断你一个谋逆之罪。” 陶辩憨厚一笑,摇头说道:“我陶某人只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夫,对那天下皇权自然没什么兴趣。王爷不必拿这种罪名吓唬我,你我偶然遇上,何不聊些实话?” “你要与本王聊什么实话?” 靖海王听到这句话反倒笑了起来,面具之下那双眼眸透发出冰冷杀机。 就见大虞五品第十一收起笑意,身体微微有些佝偻,仿佛摆出了蓄力的架势,微笑道:“聊实话,应该坦诚相见。 王爷何不将面具取下,咱们再来好好聊聊?” 话毕! 陶辩蓄势跃起,探出手臂,卷起呼啸厉风。 直取靖海王脸上那张面具! 靖海王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凌空打出一拳! 拳掌相撞,迸发出层层叠叠的气劲大浪。 胯下战马更是嘶鸣出声,当场被炸成飞散的肉泥! 砰! 那身披重甲的魁梧身影猛然落地,踏着战马鲜血,一脚在地面踩出蔓延不绝的龟裂。 随后便是举起双拳,连环出招,轰出阵阵爆鸣! 刹那之间,与那以掌成刀的陶辩交手了数十招。 两人谁都没有退后半步,劲力扩散,竟是将这周围宫墙全数震裂,在地面卷起层层尘烟。 当两人这一口气机同时用到极限,互望一眼,终于各自使出杀招。 陶辩束手成刀。 一记凌厉刀意冲破真气围阻,在靖海王的胸甲刻下刺耳摩擦的声响。 靖海王同样打出一拳,瞬间击中陶辩胸腹。 劲力炸透身躯,陶辩背后涌起蔓延数十丈的尘环。 二人动作如出一辙,像是深扎在地的长枪,两脚不离地面半寸,就这样被对方的劲力渐渐推远。 哗啦! 靖海王浑身甲胄颤响,卸掉全部力道稳住身体,抬手抚摸胸口那道刀伤,抬头冷冷道:“你不是陶辩!” 陶辩踩住地面,吐出一口浑浊气息,憨厚笑道:“你这假冒的靖海王,还要反咬一口?” 两人目光相交,似乎都已看破对方的底细,没有任何犹豫地置换气机,再度冲向彼此! …… 此时。 韩东流来到那座已经变为废墟的大院,不见风雨楼主的身影,却听到废墟中传来异响。 他转目看去,就见敖堰震开废墟,刚刚起身就向前踉跄一步,吐出一大口乌黑血水! 这位御前卫大统领狼狈不堪,浑身气机晦涩难寻,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 随后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看向韩东流,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要此刻韩东流拔剑相向,就能结果了敖堰的性命,让这御前卫大统领身首分离。 许是韩东流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又或许看到了敖堰死气升腾的脸色,知道他这一身伤势不仅是风雨楼主所赐。 更有‘天地之气’被打散的反噬。 就算活下来,一身修为也会有所跌落,往后恐怕再难与人动手。 韩东流看他一眼,轻声道:“敖前辈,你好自为之。” 说完,迈步就走,半点没有与敖堰动手的打算。 敖堰先是一怔。 随后面露复杂神色。 这一丝复杂,很快化成厉色,沉喝道:“韩东流!” 他在宫内当差多年,几乎以为自己完全磨灭属于武夫的傲气。 两次被人‘手下留情’,他心底终于涌现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仿佛那早被自己丢在脚下的东西,直到此时才真正为人所践踏! 先后被人忽视,从而被激起那份属于武夫的血性令敖堰表情发狠,疾声道:“出剑!” 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 是没有尊严的活! 话音甫落。 他跨步冲出,气浪震开满地废墟残骸。 强提真气,七窍喷血! 一指击向韩东流! 第245章 规则 京城僻静一角,那处闲庭小院门口,苏雪泥披着御寒披肩,看向早已等在街上的梅子青,微笑说道:“师姐,走吧。” 梅子青微微颔首,随后略一沉吟:“其实,现在还能再叫来几位帮手。” 苏雪泥搓了搓双手,眉睫低垂道:“想要度过这一场大乱,就不能让玄月宗门人牵涉太多。否则江湖一流门派皆有了借口,到时又是火上浇油。” 梅子青看了师妹一眼,眉头轻蹙:“那这定洋总盟?” 褚浪进京一事,显然打破了‘一流门派’的某些共识。 但他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打算,目前仍然不为人所知。 苏雪泥没有说话,笑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梅子青也回过神来,握住她的冰凉手掌,二人沿着街道向外走去。 这时,苏雪泥轻喃道:“每逢大乱,必有人能够做到乱中取利。 大虞朝四百余年,早已气数中断,若将这一切全部颠覆重来,自然可以再造几位乱世之雄。” “你的意思是,褚浪想趁乱踏入三品境?”梅子青眼神一凛:“他怎么敢想的?” 苏雪泥摇了摇头,“三品境界,对于褚浪的天赋来说,几乎不可能实现。 况且,他这位副盟主踏入三品境,虽说能让定洋总盟进一步飞跃,往后也等同于自缚手脚,像那位‘兵圣’一样,做一块活招牌。” 梅子青闻言,看向没有多少行人的僻静街道,扶着苏雪泥慢慢向前走去,思索着道:“虽然上三品境不是谁想进就能进,但师妹说你得没错,三品对于褚浪这种武夫来说那就是自缚手脚,意义多过实际的好处。” 她眸光一闪,沉思道:“那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师姐,这世上的好与坏,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苏雪泥抿唇轻笑道:“有人为声名所累,却甘之如饴,有人只求心中快意,一刀劈开前路,也有人为一个早已清楚的答案用尽全力四处奔走。 在旁人眼中看到的好处坏处,对他们并不重要。 因为这其中五味,只有自己心里那把尺量才能评断。” “师妹,你还是少说几句吧,这种话对我说就是对牛弹琴。” 梅子青微微摇头道:“何况,定洋总盟可没有你口中那么高的境界,他们要的好处,一定是切实的利益!” 苏雪泥眨了眨眼,忽然说道:“师姐,你说定洋总盟最大的底气来自于何处?” 这句话,倒是把梅子青问住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定洋总盟虽然是江湖一流门派,但只有一个褚浪做招牌,底气肯定不足。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他们手中那几条水路要道算是有些特殊之处。 但若不是他们早年间笼络几州之地的船帮聚啸成势,就算有褚浪坐镇,也未必能守得住那些水路……” 说到最后两字,梅子青忽然表情一怔,呢喃重复道:“水路?” 苏雪泥颔首说道:“定洋总盟把持几州水路,其中利益虽然需要与人分润,但以他们多年经营下来的势力,想在水路动些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顿了一下,眼波流转,轻声道:“就比如,把一些不该被放进来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到大虞境内任意一个地方。” 梅子青俏脸含煞,“蛮人?” 苏雪泥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只是说道:“蛮人也好,亦或是其他的东西也罢,定洋总盟在此事之中的筹码,应该都不是四品千江仙。 褚浪以自身为饵,拿四品神通的分量吸引旁人目光,真正要做事的,还是定洋总盟。” 梅子青心头一冷。 开始飞速思考此事的可能性。 定洋总盟手握几条水路,把持要道,多年盘踞经营下来,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以他们如今在水上的能耐,若真想做些什么,确实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背后之事,或许比她们现在所猜想的更加复杂。 梅子青眉眼清寒,沉声说道:“大虞江湖容不得这种疯子。” “这江湖之大,容得下所有人。 大虞江湖的一流门派,不也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苏雪泥叹息说罢,二人已是走出了僻静小路,来到贯穿整座京城的大道。 还没从师妹这句感叹之中回过神的梅子青突然抬眼。 发现前方涌来许多负剑身影。 领头那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一袭白衣胜雪,斜背剑带,挂着把无鞘长剑。 剑身较比寻常剑兵宽厚了许多。 腰间还悬着个红色酒葫芦,上面用墨迹勾勒出几笔云纹。 此刻,正被他用手指轻轻挑动,摇摆不已。 那白衣剑客望住前方两女,抬手命众人站住脚步,满脸玩味神色。 梅子青也停下了下来,将苏雪泥护在身后。 投去一道冰冷目光,偏头说道:“师妹早料到第一个麻烦会是云海剑宗?” 苏雪泥笑了一声,从袖口抽出一支巴掌长短的翠绿玉筒,淡淡道:“师姐,我又不是料事如神,哪能知道第一个来的会是谁?” 她从梅子青的背后走出,平静道:“但不论是谁,这时来的,一定不怀好意。” “苏姑娘说错了。” 那白衣剑客摇头道:“今日我们也是受邀而来,这不怀好意又是打哪儿论的?” 苏雪泥攥住翠绿玉筒,笑盈盈地反问道:“受谁邀请?” 白衣剑客眯了眯眼:“自然是大虞天下之主。” “那就没错了。”苏雪泥轻叹一声:“既然是受陛下之邀,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说完。 她打开玉筒。 一道气机瞬间散开。 只是漏出一丝,就牵引出大量天地之气盘桓四周! 天地惊动之时,京城上空乌云密布,漫卷开来! 强大气息弥散四野,一众云海剑宗弟子如遭雷殛,东倒西歪! 白衣剑客更是大惊失色,迎着那道气机的双眼仿佛都要被刺瞎。 连连退后惊声怒道:“玄月宗想要坏了规矩!?” “上三品不至,坏不了规矩。 此方天地一应因果,也由我自己来担。” 苏雪泥手握那一支玉筒,眉睫霜色晶莹剔透,没有丝毫废话的打算,冷冷说道:“再进一步,便叫你横死当场。” 面对这至极的威胁,对面白衣剑客的脸色,竟变得比衣袍更白几分! 第246章 寻物 京城百里之外。 萧铁衣如同一杆长枪立在原地。 身前身后遍布伏尸! 他的右拳指缝流淌着粘稠血浆,左手还提着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抬起冷冽双目望向前方不断出现的身影,缓慢问道:“你们这一族,能有多少族人?” 那些身穿黑色道袍,佩戴面具的蛮人一言不发。 气机沉浮之间,竟是有丝丝缕缕的血气升腾而起,化成赤红光幕,周围顿时吹起阵阵腥风! 让人分不清是这遍地残尸的腥气,亦或是那些血气弥漫的味道。 放眼望去,算上已经被萧铁衣以双拳活活打死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 萧铁衣丢掉手中那颗头颅,抬脚踏碎,淡淡说道:“有智蛮人最是惜命,能让你们拼上性命拖延我的脚步,看来京中诸事已经有了着落。” “萧铁衣。” 便在这时,前方蛮人用一口大虞官话说道:“我们能够出现在大虞境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背后是谁在掌控全局。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蛮人能够藏身大虞,甚至踏入京外百里地界,这背后牵扯的帮手绝非一个两个。 甚至,那最关键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大虞炎兴帝! 见萧铁衣沉默不语,那名蛮人接着说道:“论本事,你萧铁衣是大虞枪魁,四品第二,迟早是上三品的神仙中人。论手段,你又是照夜司主,在朝中声望不输靖海王。 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在大势之下粉身碎骨。 未来的大虞,同样有你的一席位……” 轰! 那名蛮人的话还没说完。 身体便是轰然爆开,在十步方圆掀起腥风血雨!劈头盖脸洒在其他蛮人的玄色道袍之上! 萧铁衣放下右拳,身影边沿虚化模糊,已是彻底与这片天地相连,冷冰冰道:“只要我还没死,大虞未来,轮不到你们蛮人做主。” 这次,轮到一众蛮人陷入了沉默。 枪魁萧铁衣即便没有那把血锈枪,他也是大虞神通第二! 那如同倾轧而来的天地之气,根本无可抵挡! 然而。 就在萧铁衣近乎‘全力出手’的瞬间。 两道晦涩气机突然由虚转实,向着萧铁衣杀来! 萧铁衣却仿佛早有所料,拳出如枪,将那迎面而来的杀意砸向地面! 那道身影连滚带爬,在前方地面不断翻滚,如同地龙翻腾一般犁出上百丈! 另外一道身影同时提掌杀来。 “滚!” 却听萧铁衣口中绽出肃杀声啸,四周天地之气顿时被他这一声长啸扰乱,化作混乱洪流,将那道身影吞没! 噗! 第二人口吐鲜血,败退而去! 萧铁衣一身气息稳如山岳。 冰冷目光看向那从泥地里爬起的身影,声如闷雷激荡:“程无涯,你竟然敢在此现身,看来是真想死了。” 那表情有些扭曲的男人站直身体,拍掉肩膀沾染的泥土,动作洒脱,嘴里却涌出一大口血! 他抹掉血迹,大步走向萧铁衣,淡笑道:“萧司主,何必说这些废话?若不想死,谁会认下凉薄山的名头?我‘五阴炽盛’,早就不想活啦!” 萧铁衣对他不予理会,余光一扫,“你呢?” 那名有些矮小的男人站直身体,笑着道:“石某想与萧司主切磋切磋。” 萧铁衣淡淡点头,“那就全都死在这吧。” 话音一落,天地之气再掀狂澜! …… 宫中四处乱局突生。 御前卫早已忙作一团。 如今又没了大统领敖堰的踪迹,光是追捕那些到处取利的江湖宗师,就已经足够他们焦头烂额。 至于在那皇城长街大打出手的‘古刀陶辩’与‘靖海王’,更是没人站得出来拦上一拦。 与此同时。 胡铮避开两名御前卫五品的追杀,真给他一路冲进了内廷后宫。 踏入内廷,他就把气息全部收敛,不露半点痕迹,大步向着某座宫殿而去。 另一边。 皇城书库,陈士脚下堆满了许多书籍竹简,神色依旧镇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闹出过什么动静。 除了将看守此处的侍卫全部击晕外,便留在偌大书库未曾离开。 这时,老态龙钟的徐鹤从另外一层走了下来,手中还握着一卷古籍,淡淡说道:“老朽得手了。” 陈士头也不抬道:“那就不送了。” 徐鹤眯了眯眼,看到陈士脚下丢了满地的书籍,意味深长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这一层中,大多都是些‘杂文轶事’,其中内容半真半假,不过是将一些口口相传的东西记录成册,基本就是皇家亲族拿来看个乐子的消遣物。 陈士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自然也引起了徐鹤的注意。 “与你无关。”陈士将手中那部书籍丢到脚下,淡淡说道:“你既然已经拿到了那部魔功,咱们就各走各路吧。” 徐鹤眼中顿时放出冷意,虽是一身暮气,但还是释放出一丝杀意,“你怎知老朽要找的是什么?” 陈士终于转过头,平静说道:“你我皆被三绝道人所伤,在此动手,谁都占不到便宜。 你那刚刚得手的东西,恐怕也拿不住多久。” 听得这话,徐鹤犹豫一瞬,终于还是收起了那点杀意。 深深看了陈士一眼,刚要转身迈步,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鹤眼神微动:“有人来了。” 说罢,他气机外放,想要表明这里有人占了,惊退那来路不明之人。 可陈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别……” 哗啦! 下一秒。 徐鹤就被一只手按住颅顶,半截身子被这一掌拍进地板。 当场两眼翻白,失去意识! 陈士见状,立刻闭紧嘴巴,表情惴惴不安地看向那道白衣身影。 松开已经昏迷的徐鹤,楚秋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语气‘虚弱’道:“你替我找样东西。” 陈士怔了怔,望着这好像有伤在身的三绝道人,谨慎道:“什么东西?去哪找?” 楚秋瞥他一眼。 随后扶着剑匣支撑身体,淡淡说道:“在这楼里,找一颗魔元。” 第247章 预感 西苑,宗人府。 “魔元?” 周啸歌掂了掂手里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垂下目光,看向跌坐在一地宗册之中的柳刃心,“你从哪儿得来的?” 柳刃心脸色霜白如雪,沉住体内气机,只回以一个冰冷的眼神。 周啸歌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道:“也对,你敢碰这玩意儿,肯定做好以命相抵的准备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 说完,他揣起那块魔元,转身踏出这间屋子。 没等他走出两步,背后传来了柳刃心冰冷的声音:“如果你想找魔元,动作就要快。” 周啸歌回头看她,笑容顿消:“我找魔元做什么?” 柳刃心顺平气息,艰难地站起身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啸歌眯眼说道:“不过就是当年魔门弟子用以辅助魔功修炼的灵物,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经手过这东西。 若非沾上了魔门的忌讳,恐怕没人会在意它。 总之,我不会因此杀你,你也别上赶着自找晦气。” 说完以后。 周啸歌却是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怀中那块魔元。 嘴上说着不在意。 但非人境的预感若有似无,好像想要提醒他什么。 “你也感受到了。”柳刃心走到门口,身体突然一晃。 她立刻抬手扶住门框,稳定气息,冷静道:“非人预感不会出错,你也清楚,我们齐聚在此并不是巧合。” 五品武夫的非人预感玄妙至极,只要是切身相关之事,皆可在发生以前,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提前感知。 但对于五品境界来说,涉及生死之事,无外乎是武夫交手,被人活活打死。 所以每当这种趋利避害的预感出现,往往都已经是避无可避的生死之战。 面对其余‘人祸’、‘天灾’。 以五品武夫的本事,就算不依靠生死预感,也能轻易避开。 像这种毫无征兆的隐约感应,确是少之又少。 周啸歌放下手臂,暗忖道:“能让我有这种杀身大劫的预感,证明只是站在这里,我就已经身入局中了。” 他抬起一道目光,看向不知何时笼罩大半京城上空的厚重阴云,淡淡道:“魔元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刃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着那大片阴云,低声道:“能被魔门视作根基的灵物,其实你心里早已清楚它是什么。” 周啸歌沉默片刻,哂笑道:“原来如此。” …… 望楼之下,一众侍卫将此地保护得水泄不通。 御前卫五品统领,也有几道身影站在四周。 为的,正是保护那高高在上的大虞炎兴帝。 炎兴帝看向那几乎打成一片废墟的宫内长街,忽然笑着说道:“老三要输了。” 古刀陶辩与靖海王的交手已是尘埃落定。 这几乎代表着皇室武夫,与江湖武夫间的最高交手,最终还是以靖海王技不如人为结局。 炎兴帝仿佛看了一场极好的热闹,瘦塌的脸颊好像都饱满不少,“就算是天赋强如老三,对上江湖排名第十一的宗师,也有这么大的差距。 吴卿,现在你再看看,让老三坐上皇位,真是挽救大虞的上策?” 吴霄汉无可反驳,唯有沉默。 炎兴帝不以为忤,轻笑一声道:“大离国师林听白曾经说过,武夫之力翻江倒海,那也只是中品境,唯有国力方为真正上品。 或许正是因为除了大玄朝以外,其余三国皇室难出武夫,林听白不得不找出一个替皇族遮羞的说辞。 但结果还是被他一语成谶,居天下至尊之位的皇族,根本斗不过真正的纯粹武夫。 不过,他没说错的是,武夫之力再怎样强大,也敌不过‘大势所趋’。” 随着他话音刚落。 就见那尘烟滚滚的长街上,许多身影穿烟破雾,卷起漫天劲浪,直逼古刀陶辩! 吴霄汉下意识投去沉重的目光,好像看懂了什么,寒声问道:“陛下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大怒,共伐大虞皇权!?” 炎兴帝声音沙哑:“如今的皇权,早已失去当年的意义,谁若想要,尽管拿去!” “若真有天下大怒?”他冷冷说道:“朕便叫这天地翻覆,然后,再造乾坤!” “昏君!!” 听闻此言,吴霄汉脸色剧变,抡起拳头就要从背后偷袭炎兴帝,“你这枉为人的畜生!” 没等他扑上前去。 两名侍卫突然现身望楼,从后面死死按住了吴霄汉。 早已一把年纪的吴相被压倒在地,仍是奋力挣扎,口中不断骂出污言秽语,怒目圆睁,恨不得用唾沫淹死眼前这无德帝王! 炎兴帝却全不在乎,笑着道:“吴卿先别着急,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朕这第二策,就是‘天下’!” 话刚说完。 那条人影闪烁的长街,忽然发出惊天震爆! 几道身披玄色道袍的身影飞出烟气,在半空折返扑落,再次冲向古刀陶辩! 这些身影配合无间,许多名震江湖的绝学信手拈来,顿时就让陶辩陷入相当危险的境地。 然而陶辩的神色并不惊慌,挥手劈开迎面而来的刀光,轻笑说道:“连古刀都要模仿?你们这些蛮人还真是不挑食。” 唰! 话语甫落,又是一道明光剑意飞驰而来。 陶辩偏头避开,忽然斜身向后踢出一脚,将那运使大光明剑的身影踹出数十丈。 然后一脚踏住碎裂长街,气机下沉。 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 “名侠,救我!” 几名身披道袍的蛮人忽然站住不动,不知是迟疑于陶辩突然高呼救命的‘无耻行径’,还是畏惧他口中喊出的‘名侠’二字。 无论如何,这片刻迟疑,都给了陶辩可乘之机。 他脚下一动,几乎化成虹光,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想走!?” 败了一招的靖海王暴怒无比。 气机冲天,震落浑身残破甲胄,露出染血内衬衣袍,雄浑气浪一瞬消散。 竟是紧追陶辩而去。 一众戴着面具的蛮人略微沉默。 正待抬脚跟上。 却见一名憔悴武夫从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走来。 名侠顾擎涛两袖破裂,周身气息浑厚沉重。 没有与这些蛮人交流的打算,提起一拳,向前冲杀而去! 第248章 阵法 “我没有找到楼主所说的魔元。” 书库当中,陈士望向那依靠剑匣支撑身体的三绝道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已是汗流浃背。 尽管那白衣身影气机晦涩,尽数收敛,看上去似乎受了重创。 但陈士不敢赌这一招。 因为赌赢了,他或许能给三绝道人再添新伤,结果就是他死在当场。 如果赌输了,那就只有他死在当场。 陈士衡量利弊,最终还是决定听命行事,暂时放弃自己的目标,在这书库当中帮忙翻找一阵。 却没找到半块魔元的影子。 “没找到?”楚秋手扶剑匣,轻轻咳了一声,“那就继续找。” 陈士略一迟疑,小心翼翼斟酌语句,最后开口说道:“楼主……” 楚秋笑着抬手打断:“你放心,我这人很讲道理,从来不会强求于人。若你不想帮忙,可以现在离开。” “楼主误会了。” 陈士心底一惊,急忙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找魔元?” 他顿了一顿,紧接着疑惑道:“魔元是魔门余孽的标志,但凡现身江湖,都会引来众起伐之,假如这皇城内都藏有魔元,岂不是说明大虞皇家与魔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陈士那双眼望住楚秋,眸光闪烁,像是要在这位三绝道人的表情当中看出什么端倪。 以印证自己内心猜测。 对于陈士的疑惑,楚秋倒也没有卖关子,颔首说道:“有这份这好奇心,难怪你会挑选皇族书库当作目标。” 说罢,他抓起剑匣越过一排排书架,站到亭台之上。 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整座皇城南苑。 这藏书阁楼,便是立在南苑的中心范围。 陈士刚刚迈步跟上,就听到楚秋又咳嗽了几声,心底愈发警惕。 这三绝道人三番两次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虚弱模样,该不会是想要钓鱼硬杀吧? 自己都已经认服了,还不肯给条活路走吗? 正当陈士胡思乱想之际,楚秋缓缓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阵法?” “阵法?” 陈士闻言,压住心底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沉吟说道:“好像确实在一些杂文之中见到过记载。 书中言到,武夫入品,以天地之气引动纯气,只是浅显用法。 真正对天地之气领悟精深的‘奇人’,能够布下阵势,创造出许多特殊效果。” 他看向面前的‘三绝道人’,接着道:“不过我从未见过实物,或许在某些一流大派才有保存。” 然而,楚秋忽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现在你就见到了。” 陈士先是一怔。 随后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急变道:“皇城之中藏有阵法?” 他急忙踏上亭台,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结果没等看个仔细,就听到一阵巨响从远到近,传到了他们这一边。 陈士举目望去,脸色微变:“是玉寰殿那边。” 话刚说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楼主说这皇城有阵法,那就代表有人想要以阵法困杀今日到场的高品武夫?” 眼下宫里接连传出惊变,自然不难让人联想到那位炎兴帝可能起了杀心。 楚秋瞥他一眼,轻声道:“今天到场的这些武夫,身上可有什么共同之处?” 陈士眉头紧皱,“都是高品?” 话刚说完,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对,虽说高品武夫江湖难寻,但……” “你只说自己为何要来就行了。” 楚秋将他打断,随后转身回到书库,路过那‘不老翁’徐鹤时,还顺手把他死死抓着的魔功给抢了。 注意到这一幕,陈士眉心狂跳,半句废话也不敢说,跟随着楚秋的脚步沿路上楼,思忖道:“我想要找一本已经绝迹的古书,听说在皇城内有一份拓本。” 他没有多说其中内容,显然还是有所防备。 楚秋却也懒得追问他要找什么,淡淡道:“你对皇宫有所求,那老东西也是一样,关键在于你们怎么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皇宫当中?” 陈士脸上露出一丝沉凝表情,“楼主意思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进宫?” 说完,他也轻喃着道出了关键:“为什么是我们?” 这时候,两人已经一路来到书库最上层。 此地还有些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徐鹤那部魔功,显然就是由此所得。 正当陈士此刻心乱如麻,思考他们这些人为何要被引入皇城时,楚秋已是说道:“在这找找,有没有魔元。” “这……”陈士环顾四周,最后还是依言上前,开始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真让他在一处角落中,找到了块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头。 他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抬眼看向楚秋:“楼主早就知道魔元在哪儿?为何非要让我来找?”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找到你头上。” 楚秋笑了笑:“我身上有伤,想要一试这魔元的效果,自然得假借他人之手了。” 陈士握着那颗魔元,突然感觉有点儿烫手。 用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望着楚秋。 沉默良久,他轻声叹道:“以楼主这种实力,皇城内外有谁能伤到你?” “我当着你们的面与那老鬼斗了起来,还要问这种废话?”楚秋心有余悸地摇头‘苦笑’:“那毕竟是四品神通境,实力强横,好险就把我给打死了。” 陈士捏着魔元的手都紧了紧,无奈道:“敢问楼主,敖前辈现在何处?” 楚秋瞥他一眼,坦然说道:“不知道。” 陈士顿时无话可说。 面对着三绝道人似乎催促的目光,他背后已是窜起一股凉意。 最终无奈一叹,转而看向手里那颗魔元,缓缓道:“我该怎么试?” 楚秋顿时指点道:“全力外放气机试试看。” 这也不是在胡乱指点。 先前玉寰殿爆发混乱气机之时,楚秋捕捉到了魔元的动静。 应该是被那几名四品神通纠缠的气机所刺激,激活了一块魔元。 尽管这儿没有四品神通。 但陈士一个五品,手握魔元,全力外放气机,想来也会有些效果。 “外放气机……” 陈士脸色沉重,轻喃一声。 望着手里的魔元。 最后干脆把心一横,照着楚秋所说的方式,全力催动气机外放。 令这一层书库都微微震颤起来。 许多书籍被震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试了一会儿,见那颗魔元毫无动静,陈士张了张嘴,正想说点儿什么。 却见黑色魔元忽地一颤,竟是凌空飘浮起来! 啪! 就在下一秒。 楚秋抬手打出一道凌厉劲气,果断将那颗魔元击飞。 与先前梅子青拿来的那块魔元不同,这颗魔元被气劲弹开,并未有半点损伤! 陈士刚想看看那颗魔元落到何处,楚秋五指一张,气浪倒卷,将他抓了过来。 随后二人破开墙壁,飞身离开。 轰! 一股惊人气劲瞬间掀开书库楼顶。 瓦片纷飞,直冲云天。 第249章 杀贼 皇城南苑那一声惊天震爆,并没有压过玉寰殿周围的动静。 顾擎涛赤手空拳,一己之力挑翻数名蛮人,将那本就遭到破坏的长街打得更加满目疮痍。 杀光现身的四名蛮人,他目光一转,看向玉寰殿上闪动不已的三道身影,眉眼当中倦色浓郁。 两肩一沉,最后朝着那座高耸望台走去。 注意到这一幕,吴霄汉抬起双目,许是已经骂得累了,他的语气温和不少:“顾擎涛如果要来杀你,靠这些人挡不住他。” “吴卿,你指望一个五品武夫来刺杀朕?看来是真的没有后手了?” 炎兴帝手扶栏杆,笑意十足地说道:“名侠顾擎涛没那份力挽狂澜的本事,或许吴卿可以搭上你那五品第三的义子。” 吴霄汉看着顾擎涛的身影越来越近,语气陡然一沉:“帝王无道,天必罚之,陛下,回头是岸!” “世上若真有天罚,那它应当先罚妖蛮大泽,先罚混沌此世的大离朝!” 炎兴帝轻蔑一笑:“吴卿,你口口声声回头是岸,但在朕眼中却已经望到了对岸!再踏一步,便是彼岸!” 吴霄汉望着那红袍身影,满脸不敢置信,“你让妖蛮涉足大虞,难道忘了当年魔门是何下场!?” “魔门的下场,在于他们的愚蠢冲动。” 炎兴帝收敛笑意:“朕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面对这已经决心孤注一掷的大虞帝王,吴霄汉骂也骂过,劝也劝过,终是露出木然的表情:“萧铁衣绝不会放过你。” “朕给萧卿准备了一份大礼,如果他选对了,还能做朕的照夜司主。若他选错了,从此也就不会再有萧铁衣这个人了。” 炎兴帝淡淡说完,目光朝下望去,遥遥看向那名憔悴武夫。 此时。 围守在望楼四周的御前卫五品已经迎上前去。 就算知道眼前之人是大虞江湖的五品绝巅,他们也不得不出手阻拦。 顾擎涛没去看那些御前卫的五品境统领,而是抬起眼眸,与望楼之上的红袍帝王对视。 当他站定的瞬间。 又一道身影在他背后走来。 正是‘儒生’朱冕。 朱冕与他并肩而立,“顾宗师,不如让我先来?” 顾擎涛沉默一瞬,点头道:“也好。” 朱冕没有废话,仰头看向望楼:“今日之乱,皆因陛下挑动武魁之争而起。朱某对此只有两个问题,望陛下为我解清困惑。” 若在往常,这种挑衅般的发问定会让炎兴帝龙颜大怒。 可是此时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竟然淡笑道:“听说你与庄文忠有过一段交情,早年也曾想要科考入仕,差点就成了朕的臣子。 既然有这一段渊源,朕允你发问。” 说完,炎兴帝话锋一转,“倘若你的问题让朕不满,一样也是死罪。” 这句话饶有深意,似乎另有所指。 而在说话之时,炎兴帝那双几无神光的浑浊眼眸却在盯着顾擎涛,针对的意味已经无比明显。 朱冕对此视若无睹,颔首说道:“敢问陛下挑动天下乱局,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虞?” “朕自然是为了大虞。” 这个问题,炎兴帝回答的毫无犹豫。 仿佛他心底真是这样的想法。 而他的回答,令那被侍卫按得跪倒在地的吴霄汉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叹息。 顾擎涛也握住了双拳,疲倦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朱冕闻言,既不反驳,也不附和,而是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陛下真与蛮人有所勾结?” 这一次。 炎兴帝只是笑了笑,“你已经亲眼所见,何必多此一问?” 朱冕面露失望之色,沉声说道:“蛮人以人为食,乃是三座天下的心腹大患,陛下如此行径,真的不怕上三品出手吗?” 上三品境不涉世俗,但当年那场天下共伐的灭魔之战,背后同样有上三品境的影子。 如今炎兴帝勾结妖蛮,触及底线。 难保上三品境仍会继续冷眼旁观,不问世俗之事。 朱冕这第二个问题,直指一切核心。 炎兴帝猖狂行事,引来上三品之时,一切恐怕为时已晚! 然而那位几无人相的大虞帝王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上三品境若要杀朕,朕就等着他们来杀。” 言尽于此。 朱冕垂下目光,轻声道:“那就只能得罪了。” 他气机一转。 整个人已是拔地而起。 凌空折转,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欲要直取炎兴帝的性命! 几名御前卫五品早有防备,同时跃至半空。 朱冕含着一口绵长气息,一掌击出,当空掀起重叠不止的波纹,震开前方三名御前卫统领。 随后长啸出声,真气席卷,竟是直奔望台而去! 炎兴帝面不改色,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胸有成竹! 便在此时。 只见一道身影踩着一道道气旋,破空飞来! 一拳轰散了朱冕的杀招! 随后,便是踏在了望台边沿,抬起冰冷双目,杀机四溢! 朱冕这一口气机用尽,颓然坠下之时满脸凝重,望向那道身影:“四品神通?” ‘靖海王’挡在炎兴帝面前,正待出手。 另一道飞旋气劲迎面而来! 铛! 他伸出手指,抵住了前方那柄长剑。 剑身环绕的气焰与他指尖一抹天地之气相互抗衡,随后发出‘崩’的一声巨响! 长剑倒旋而回。 韩东流伸手握住,面色冷冽。 气机再转,炽烈明光堂堂正正升至半空当中,化作无数重叠剑影! “东流!”吴霄汉见此一幕,几乎不能自持,怒喝道:“别出手!走!” 不等韩东流回答。 站在‘靖海王’背后的炎兴帝笑了一声,“吴卿,这就是朕的第三策。” 说着。 他翻手取出一块魔元。 “名叫‘杀贼’!” 第250章 阻拦 说完,炎兴帝就以秘法驱动手中魔元。 那颗魔元霎时飞起,漂浮在他眉心前方一尺,不断旋转,发出刺耳嗡鸣! 整座皇城内外,瞬间应声如浪! 无数道气机在皇城各个角落冲天而起,相互交缠,竟牵引庞大如海的天地之气汇于天空。 化作一片盖顶华光,不断向外延展! 炎兴帝抬眼望向那处,轻笑道:“诸位可要看好,这就是朕的‘天地乾坤’!” 运转剑意的韩东流忽然浑身剧震。 四周无穷剑影一瞬裂散,仿佛被这天地重压震落的一道尘埃。 他呕出鲜血,立即回手封闭自身几处脉门,截断真气流转,目露震惊之意:“天地之气……” 这时,顾擎涛大步上前,一掌按住了他的后背。 雄浑真气不断涌出,稳住韩东流的伤势,随即抬眼望天,沉默不语。 他自然也认得那是什么。 但令他迟疑的是,怎会是天地之气? 谁能撬动如此强大的天地之气? 四品神通境,即便强如萧铁衣那种境界,若不以命相搏,拿出赴死的觉悟,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是阵法!”一旁朱冕嘴角溢血,神色苦闷道:“皇城内外,已成大阵!” 五品第一与五品第三同时看向了他。 阵法之说,并非虚无缥缈。 无论韩东流还是顾擎涛,都曾亲眼见过它的存在。 被朱冕一句提醒,也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韩东流抹去唇上鲜血,示意顾擎涛不必再以根基相助,沉声说道:“大虞君王倒行逆施,吾等今日,唯有弑君。” 顾擎涛、朱冕二人也都看向了望台之上高祭魔元的红袍帝王。 视线交触的瞬间,却被站在前方的‘靖海王’所阻。 朱冕收回目光,轻声道:“天地之气就是为我们所设下的牢笼,往日合你我三人之力,或许能与神通境斗上一斗。 现在……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以魔元成阵?”顾擎涛看向那近乎覆盖整座皇城的华光,随后眼神忽地一变。 却见那华光如同伞盖垂下,将要封闭皇城的关键之时。 无穷天地之气一瞬静止,不再扩散蔓延,仿佛被人绊住了脚步! 炎兴帝的表情凝固,目光阴沉地观察了几眼,终于发现了问题。 皇城内撬动的天地之气,远不如自己设想当中那般声势浩荡。 ‘魔元’的数量减少了! 枯瘦鬼相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去! 在这高耸望台之上,足够令他俯瞰皇城中一切景物。 回头瞬间,便看到极远处的宫殿上方,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对方手中同样握着一块魔元。 正与他隔空相望。 “大离夜主……” 炎兴帝眯了眯眼,冷声评道:“不自量力!” 相距如此之远,楚秋懒得凝神去听大虞皇帝说了什么 可他知道,对方一定破防了。 于是笑着捏碎手中魔元,朝那边挥了挥手,随后跃下了屋顶。 炎兴帝迅速转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下方三名武评宗师。 手中魔元,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漠声说道:“几块魔元影响不了大局,照计划行事。” 戴着面具的靖海王意识到情况有变,微微颔首,一步跳下望台! 轰然落地! 顾擎涛向前跨步,挡在韩东流身前,轻声道:“江湖四品皆是有名有姓,阁下又何必非要假借他人身份?” 靖海王双拳染血,冷声道:“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说完。 他长吸一口气,天顶华光顿时向此处倾洒而来。 无需自身撬动便能借力天地,瞬间便让前方三人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 没等三人交换眼神。 靖海王已是抬起拳头,冷冷说道:“奉上性命便是。” 随后便是卷起漫天尘浪,直取三名江湖一流宗师! …… 楚秋飞下宫殿踏步前行,几乎化成一道奔雷电闪。 唰! 他穿过几座宫门,眨眼间来到内廷,却是忽然停下脚步。 看向前方的高大驴影,沉着脸道:“吐了!” 咔嚓! 二驴置若罔闻,一口咬碎魔元,咔嚓咔嚓嚼的飞快。 长长的耳朵转来转去,眼神充满智慧。 仿佛听不懂楚秋在说什么。 楚秋上前给了它一巴掌,“天地之气你都敢吃?不要命了?” 挨了这一巴掌,二驴的眼神瞬间清澈,讨好地蹭了蹭蹄子。 但还是没把魔元吐出来。 “你就吃吧,我看你以后还打算吃什么。”楚秋没再与它计较,抬眼看向匆匆赶来的陈士,问道:“找了几块?” “十块,全都毁了。” 陈士说完,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二驴,苦笑道:“还不如楼主养的这头驴子找得多。” 从那书库分别之后, 陈士就与这头轻功绝顶,来去如风的高大驴子一同寻找魔元。 不同于自己还要费力将魔元摧毁。 这头驴子但凡找到一个,就张嘴嚼碎一个。 数次被陈士撞见,差点没被吓死。 在他知道魔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以后,很难不对这种生猛行径有所敬畏。 生嚼蕴含‘天地之气’的玩意儿,这驴子的肉身,恐怕比五品宗师血气更足。 “毁了这么点魔元,还是拦不住。”楚秋看向华光盖顶的天际,思索着道:“大虞皇帝敢放人进皇城,必定在宫内藏了数不清的魔元,靠临时反应,破坏不了他的计划。 眼下能拖延一时,想来也是有其他人在暗中帮手。” 陈士想起宫内的其余宗师,缓缓点头:“如果皇城本身就是一座阵法,感知敏锐的宗师应该能够提前看破阴谋。” 顿了顿后,他便问道:“楼主,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搓了搓二驴头顶的白毛。 它顿时会意,四蹄一动,化成残影离去。 皇宫里一定有不少宝贝。 有了楚秋‘自由活动’的暗示,它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内廷找找有什么好东西。 陈士站在旁边安静等待,不敢催促。 第251章 不同 待到楚秋回过神来,已过去数息。 随后缓缓说道:“今天到场的武夫,各自所求的目标皆在皇城当中,只有我跟你们不一样。” “这……”陈士面露不解,“哪里不一样?” 先前他曾与楚秋谈及过这个问题。 今天这些武夫,都是被故意引到了宫里。 在他们身上一定有某些共同点。 但这位三绝道人好像没有所求,又为何会被故意引到宫中来? 似乎从江湖上出现冒名者兴风作浪开始,针对他的动作就全都摆了在明面上。 仿佛背后有人不想让他参与此事,最终还是一步步谋划,逼他进入皇城。 其中的差别,就连陈士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楚秋此刻并未作答。 心中想的起却是名侠顾擎涛那一句,‘你还是中了他们的计’。 随后就淡淡道:“趁现在能逃就逃吧。” “逃?” 陈士一怔,没想到三绝道人竟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他立马说道:“楼主,大虞皇帝勾结蛮人,恐有颠覆天下的意图,已经彻底疯了。 若真让妖蛮入主大虞……后果不堪设想。” 楚秋瞥了他一眼,“原来阁下就是名侠?” 陈士一时无言以对,苦笑道:“就算不是名侠,谁又能眼睁睁看着妖蛮执掌此世?” 楚秋没再笑话他:“既然有能力阻止,那就试一试。” 说完,便迈步向前走去。 陈士刚要跟随,却发现眼前那道身影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他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又没了任何异状。 心中暗忖,许是天地之气的盖顶华光令他看花了眼。 结果刚一迈步,忽然就停了下来,脸色苍白道:“我又不瞎,怎么可能看走了眼?” …… 如今宫中陷入一片慌乱,裴璟疾步奔行,没有半点停留躲避的打算。 此时此刻,她发髻微散,几缕青丝在脸颊旁边随风飘动。 礼袍裙摆早因为嫌弃碍事被她扯掉。 看上去一身狼狈,毫无皇家公主的威仪。 神色间,更是藏着一抹凝重。 当下宫里各处乱作一团,就连被吓到满地乱爬的皇子都没人注意,更不会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发疯’的公主。 这倒是给了她些许可乘之机。 四处翻翻找找,还真找到了不少线索。 ‘太子起居录中断了半个多月,在此之前,最后记录他曾遣人给父皇送了梨汤,以尽孝道。 东宫内,也不止一处藏有无名兄在书房里发现的黑色痕迹…… 太子他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会冒险试探父皇?’ 裴璟念头闪动之时,却是忽然停住脚步,眼神微变。 只见前方宫门躺着两个宫女。 裴璟立刻快步上前查探。 发现这二人只是晕过去了,心底又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如今皇城到处都是高品武夫,也许有人想趁乱溜进后宫……’ 裴璟的心念一转,并没有被这情况给吓住。 她的胆子,向来很大! 尤其此时,她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放眼宫内,或许只有那位极乐楼出身的‘贤妃’才能给她。 贤妃寝殿门前躺着的两个昏迷宫女,以及背后可能会有的江湖宗师,都不能让她在此畏缩不前。 因为一旦她的猜测为真,从今天开始,大虞就要完了! 裴璟大步闯进其中,张嘴就喊:“贤妃娘娘!青鸾求见!” 她故意出声暴露自己,目光却是谨慎打量四周,手中捏着一枚放信的竹筒。 周围安静无声,整座宫殿早已人去楼空。 裴璟的心底顿时一凛。 相同的情况,发生在宫里地位最为特殊的二人身上,她心里顿觉不妙,连忙四处搜寻,果然没看到任何人影。 搜寻无果,裴璟折身而出,表情茫然。 脑海回想起那位白衣无名打破书房暗室的动作。 “难道这里也有暗室,密道之类的地方?” 回望这深沉压抑的宫闱,裴璟呢喃一声,最终忍不住大声道:“是哪位江湖前辈闯入此地?可否现身一见?” 她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的地步。 既然找不着贤妃,那就问问闯入此地的江湖宗师! 呃啊! 结果没等来江湖宗师,却等来了一声驴叫。 裴璟转身望去,就见几步外站着头高大驴子,歪着脑袋看向自己。 一人一驴对望半晌。 裴璟下意识道:“驴子也能成宗师?” 二驴头顶的白毛一动,露出讥笑表情,随后张嘴吐出一物,滚到裴璟脚下。 裴璟连忙看去,就见那是一小块沾着粘液的黑色碎石。 她脸色一变。 认出了那正是连‘无名兄’都为之忌惮的东西。 “这是从哪找来的?”她连忙抬头问道。 随后就见到那高大驴子仿佛真能听懂自己的话,对视良久,转身带路。 裴璟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 来到殿中一处偏院。 二驴停下蹄子,又回头看了看裴璟。 其实不必它再提醒,裴璟已经看到那一颗颗漂浮在半空的黑色石块。 自然不敢迈入其中,沉声道:“这么多?” 她抬头看向皇城上空,那犹如一片华光幕布般的天象,似乎就与这些石头息息相关。 紧接着看向二驴:“驴兄能吃掉这些石头?” 二驴摇了摇头。 又张嘴吐出一小块碎渣来。 似乎在说,‘这东西不好消化’。 没被炎兴帝以秘法激活以前,这些魔元对它而言就跟肉干零嘴差不多,一口一个,全都嚼碎咽下。 但现在它就算把魔元嚼碎,吃进去也只会闹肚子。 那些‘天地之气’躁动不安,味道已经变了。 正当裴璟蹙眉思考之时,二驴又叫了一声,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些魔元上转移。 顺着二驴头朝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靠坐在墙根。 周围地面全都是血痕,仿佛流干了全身的血。 刚刚被那些黑石吸引了目光,裴璟都没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个人。 她下意识想要迈步,忽然记起‘无名兄’曾经说过这些黑色石头十分危险,便是迟疑道:“驴宗师,你想要我救他?” 没等二驴再叫一声。 坐在角落墙根的男人猛一抬头,布满鲜血的那张脸狰狞无比,回光返照般惊啸起来! “炎兴帝!” 裴璟顿时一怔。 没成想,会从他口中听到父皇的尊号,连忙问道:“阁下发现了什么?” 她以为对方查到了什么线索,正要仔细问两句。 就在此时! “青鸾公主,你不该乱跑的。” 淡漠声音突然自她身后缓缓响起。 裴璟身体顿时一僵。 第252章 真假 呃啊! 正当裴璟错愕之时。 二驴大叫一声,向那道忽然出现的身影撞了过去! 几步之外。 华澈一动不动,周身涌现近乎透明的气罩。 二驴蹄踏逍遥游,仗着肉身强横撞上气罩,在他面前激起水波般的涟漪,随后自己便是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晃几下,有些头昏脑胀。 华澈瞥它一眼,满是冷意道:“哪来的妖驴,不知死活。” 说完,便要提掌拍死二驴。 不等他抬起巴掌。 二驴形同鬼魅般后退,发出高亢大叫! 轰隆! 就在它叫声回荡的瞬间,一道如同滚滚闷雷般的声浪翻腾而来! 沿途所过,所有建筑如被飓风摧毁,卷起丈宽大浪! 而那浪头之上,赫然是一柄长剑! 剑锋所过,无物不摧。 华澈听闻巨响,更是面色惊变,立刻抬掌压去。 结果却是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他的一条手臂直接被劲力炸穿,剑光斩过的瞬间,化成浓稠的血雾! 这一招没有任何名堂,纯粹是以真气击发,竟能掀动堪比天地狂澜的可怕威力! 华澈知道来者绝非易与,正要撬动天地之气反击,抬眼却看到那紧随而至的白衣身影,顿时大惊失色:“三绝道人!” 他马上放弃与之为敌的打算,掉头就逃! 速度快如奔雷穿过布满魔元的偏院。 楚秋没有上前追杀华澈,缓缓平复浑身激荡的气机,看向角落里瘫坐的胡铮。 见到楚秋,胡铮眼底竟也露出一丝生气,“楼主……去……地下……那秘密……就在,地下! 替……替我……帮她,他们……报仇……” 他费力说完这句话,用手按住地面,死死盯着楚秋。 楚秋没有费力搭救他,他此时一身血气空荡,基本没有活路。 只是收回无咎剑,点头道:“安心去吧。” 胡铮挤出一个说不上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散尽了最后一口气。 …… 胡铮的身后藏着一条暗道。 他来到此地寻找什么东西已经不得而知。 但那一身致命伤势,显然是拜实力远高于他的武夫所赐。 恐怕应当是在宫闱地下与人交手不敌,最后硬撑着爬到另一条暗道,在这座偏院闭目等死。 至于伤他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想起玉寰殿上闪动的三道身影,楚秋突然抬起手掌凌空劈落。 地面石砖炸裂,泥土翻开,露出一个大坑。 握拳摄劲,泥石涌入大坑,当场将胡铮给埋了。 这位曾经江湖盛名的邪道宗师,被永远留在了皇城。 在旁边静静注视这一幕的裴璟低声说道:“无名兄。” “别套近乎。”楚秋一步踏碎地面,现出暗道入口,“过会儿我就去杀你爹。” 裴璟怔了怔。 随后垂下眸子,语气苦涩道:“现在的皇帝,恐怕早就不是我的父皇了。” 四周气氛顿时一默。 楚秋转头望向裴璟。 连二驴也都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她。 裴璟叹息道:“你先前说得没错,太子发现了这个秘密,恐怕早已遇害。” “跟上,细说。” 说完这句,楚秋已经迈进了那条暗道。 裴璟立马跟上。 二驴本来也想钻进去。 但发现自己体格太大,进去了也折腾不开,只能不满地跺了跺蹄子,转身看向那些漂浮的魔元。 眼中闪烁着智慧光芒。 …… 地下甬道,一片昏暗。 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以裴璟的实力,几乎只能看到前方几步外那道白衣身影。 四周流通的空气当中,散发出一股腐臭发霉的味道。 裴璟用食指反复搓着鼻尖,瞥了眼脚下若有似无的血迹,凝重说道:“我从未听过皇城下面还有这种地方。” “大虞皇城存在了四百多年,你没听过的东西恐怕不止这一件两件。” 楚秋语气平静,接着道:“你说皇帝不是你爹,那他是谁?” 裴璟抬起头,露出几分犹豫纠结的表情,缓缓道:“此事我也只是推断,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父皇近来行为古怪,虽然宫里传闻,他是练了魔功导致性情大变,但他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没有太多变化。 唯一变了的,就是他的某些喜好。” 走在前方的楚秋并未接话,裴璟明白这是让自己接着往下说,于是就道:“父皇从前最爱美色,最近这一年以来,并未宠幸过后宫群妃,就连他最偏爱的贤妃都受了冷落。” 楚秋闻言,眉头微扬,“他这一年不近女色?” 裴璟微微颔首:“我身边有位消息灵通的女官,从她打听来的消息判断,确是如此。” 楚秋顿时沉吟。 一个育有数十位子女的皇帝,说他一句耽于美色,那都算是收敛好听的说法。 难听点儿说,这位炎兴帝就是个种马。 除非他不行了,否则这种人绝不可能保持一年不近女色。 不过,回想方才与那炎兴帝对视的一眼,那副枯槁鬼相气机晦涩,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毙。 楚秋便是说道:“或许他这一年以来发觉自己大限将至,休养生息了。” 炎兴帝折腾了这许多破事,无非就是贪图延寿。 为此疏远后宫群妃,并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裴璟快步走上前去,摇头说道:“早在两年之前,贤妃入宫那时,父皇的身体还并未有恙。 而这些变化,也都是从贤妃入宫以后才开始慢慢出现的。” 楚秋斜眼打量并肩而行的裴璟,“所以你认为,此事与那个极乐楼圣女有关。” 裴璟轻声言道:“贤妃出身江湖,却能独得宠爱,自然与极乐楼的手段脱不了关系。 若那人真是父皇,就算最后沦为极乐楼的傀儡,我也不感到意外。” 虽说‘子不言父过’,可裴璟极为了解自己父亲的性格。 以极乐楼圣女的本事,不可能让他有‘脱身醒悟’的机会。 “你应该发现了其他的破绽。”楚秋没有讨论大虞皇帝私生活的意思,转而问道:“过了这么久,是什么让你确定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炎兴帝?” 裴璟沉默半晌,直到甬道前方见了微弱光亮,终于说道:“父皇平时最爱喝上一碗温度适口的梨汤,那夜我送了一碗,想问候他的身体……” 说到此处,裴璟的唇角泛起自嘲苦笑:“不成想,他竟是连装都不愿再装了。” 第253章 心愿 说话之时。 两人穿过长长甬道,四周有了一些光线,视野顿时宽阔不少。 裴璟看向沿途两边的墙壁。 那些挂在墙上的昏黄油盏虽然提供不了太多照明,但也表明此地有人经常维护,绝不是废弃的地下暗室。 她略微沉吟,轻声说道:“贤妃的寝宫下面藏着这样一条暗道,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说完了先前那一番话,裴璟似乎不愿再称炎兴帝为‘父皇’,而是以‘他’来代指。 而在此时,楚秋忽然抬起左手,示意她别再向前走。 令裴璟微微一怔,下意识就朝前方看去。 只见前方出现一座门洞,借着昏黄火光,能够看清道路依旧向下延展。 却不知其中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的腐臭味道愈发浓郁,叫人心中难安。 “无名兄?” 裴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你可以回头了。”楚秋从腐臭气息之中闻见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缓缓说道:“如果还要接着往下走,可能会见到超出你承受能力的东西。” 听到这话,裴璟回过神来。 她轻蹙双眉,随后又是一松,坚定说道:“我要亲眼看一看。” 见她态度坚决,楚秋不再说话,身影一闪就已穿过了门洞。 “无名兄带带我!” 裴璟瞬间气势全无。 她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如果再一次与‘高来高去’的场面擦肩而过,会悔到肠子也青了。 楚秋沿着道路向前飞掠,很快就穿过这最后一段距离,来到一处地下石洞般的空间。 一股扑鼻腥气迎面涌来。 血气、腐臭气息混作一团,闻之令人作呕! 已经失了活性的粘稠触须铺满地面,重叠交错,而在那些触须的最前方,是一座远比极乐楼西使贺遵更加庞大数倍的肉山! 那座肉山长着裂口,如同人下垂的嘴角,里面不断流出滴滴哒哒的褐色粘液,滚入下方的蓄水池。 一张张扭曲痛苦的‘脸庞’贴在薄如蝉翼的灰白肉皮上,早已没了半点生息。 楚秋垂眸看向地面,不少触须断裂开来,或是被震成了肉泥。 显然就在不久前, 这里有人曾激烈交手。 随后,他抬起双眼看向那座肉山的最上方。 放眼望去,早已枯瘦如柴的身影紧挨在一起,如同圈养的畜生般密集堆叠,数量至少上千。 庞大肉山的表皮,仅剩那顶端还残有些许活性。 不断将那些尸体向下吞噬,吸血榨髓,变作裂口涌出的粘液。 咕咚! 几具尸体恰好在此时被彻底消化,肉山表面的某一个角落顿时蠕动起来,浮出几张新的扭曲脸皮。 “无名兄!” 背后传来裴璟的急促惊呼,回声不绝。 当她冲进此地,立刻就踩到了触感诡异的触须,顿时闭上了嘴巴。 随后瞳仁一缩,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楚秋的目光转到那处水池,满池黄褐液体‘咕噜噜’冒着气泡。 不知是‘炼化’了多少人,才能蓄满这一池水。 他摘下剑匣顿在地面,无咎剑从侧方弹出,轻问道:“你说他该不该死?” 裴璟的双唇已经没了半点血色,强忍恐惧看向那座肉山,“那是十九皇兄……那是七皇姐……”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每道出一人,往日种种皆是闪过脑海。 曾经记忆中的模样化作肉山之上的扭曲脸皮,裴璟转过目光,终究还是看到了最熟悉的两张脸,颤声说道:“太子……还有……” 她的父皇! ‘唔!’ 裴璟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冲击,捂住嘴巴跪在地面一阵干呕,却吐不出半点东西。 双眼涌出泪水,滴滴哒哒坠向地面触须。 在这一瞬间,始终镇定自持的青鸾公主情绪终于崩溃,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茫然与脆弱。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哭出半点声音。 楚秋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竟是想到了燕北。 皆是同样的被这人世险恶蒙上灰尘,对前路感到迷茫无措。 他深知,注定漫长无尽的岁月,迟早会将他打磨成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眼前这一切,也只是他生命中可以随手翻过的一页。 却是这些身不由己之人无可选择,痛彻心骨的一生。 “不该如此的。” 楚秋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苍——! 随后抬手拔起无咎剑,真气一转,以自身为中心震起层层翻浪。 无数触须一扫而空,气啸不绝。 竟是连那座肉山都有所感应。 原本垂下的巨大裂口蠕动起来,不断传出诡异的咀嚼声。 “可还有心愿未了?” 楚秋横握无咎剑,眉眼语调难得温柔。 那道裂口蠕动开合,咀嚼声愈发刺耳。 不断有粘液从中喷涌,好像已经大限将至的垂死之人,发出宛若千万人叠加的嗓音。 “杀……了……我……” 下一秒,挂在肉山之上的众多身影同时发出呢喃。 “杀……了……我……们。” “杀……了……他!” “报……仇……” 如此惊变,就连裴璟都抬起泪眼望了过去。 嗷!!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枯瘦尸身飞速沉入肉山,再无法口吐人言,只余一声刺耳尖啸! 肉山剧烈晃动起来,令那水池翻涌,地面剧震! 楚秋翻过无咎剑,真气一霎升腾,化作十丈气焰,将偌大石洞照得亮如白昼。 轻声言道:“好。” 说罢,向上斜挑一剑。 全无任何技巧的轰然剑气爆发。 令那一整座肉山拔地而起,破开重重石壁。 挑向长天! (今天四章,给一直追读催更,送礼物打赏的大佬们加更一章,感谢大家的支持(ps:每天现写现发,真的没有存稿,键盘都敲冒烟了)) 第254章 合围 一座破碎肉山冲开地面,被冲天而起的如注浩光击向高空。 升至极限,陡然爆散。 伴随一声传彻皇城的惊响,噼里啪啦坠向四方! 破碎的肉泥化作雨点,腐臭的血块,干枯的肢体,混着一堆黄褐粘液纷纷落下。 铺在地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难闻气息。 “什么鬼东西?” “好像是从贤妃寝宫那边飞起来的?” “妖物来了!救命啊!” 宫内侍卫险些被这等场面惊得不轻。 一些胆子小的太监高呼救命,吓得瘫倒在地。 而在望台四周,那已是满目疮痍的街道上。 借力天地,以一敌三的靖海王同样被这声巨响牵引心神。 他似乎知道被掀到半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终究忍不住朝那边瞥了一眼。 就在他分神瞬间。 轰! 浑身浴血的顾擎涛抓准时机提起一拳,硬扛天地之气,将这凶焰滔天的靖海王逼退半步! 靖海王身体一弓,四周的天地之气如浪汹涌,华光氤氲,仿佛披着坚不可摧的铠甲,无可撼动! 就连五品第一的名侠,都难以突破防势! 但那一拳终究还是让靖海王的气机出现一丝漏洞。 他似乎不敢再借天顶华光,喉头发出闷哼,欲要强行置换气机! 便在这时,后方传来剑鸣震响! 就见韩东流气转百脉,再运逍遥剑极式。 配合顾擎涛创造的时机,千百道剑光飞旋并起,在靖海王周身气罩斩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不以自身撬动天地!借阵法之势无法久战!” 韩东流手臂一挥,剑指向前,细密剑光不断涌向前方的同时高声提醒。 方才那一瞬间,他已经看穿了靖海王底气不足。 顾擎涛没有废话,阔步近身,拳劲掀起一层尘浪,直逼靖海王而去! 两人先后进招,根本不给靖海王半点置换气机的打算。 靖海王抬手挡下顾擎涛的拳锋,冷眼扫过这三名江湖前列的五品宗师,朱冕早已落后数十步,死气上脸,伤势重到几乎无法出手。 但顾擎涛与韩东流还在挣扎! 靖海王握着顾擎涛的重拳,天地之气盘旋交缠,顿时磨灭了顾擎涛的护体真气。 气浪一震,顾擎涛衣袍狂抖,发丝张扬! 下巴早已被鲜血浸遍。 靖海王沉吸一口气,漠然嗓音冷意十足:“凭你们也想耗尽本王的气机?”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刻,阁下还打算将这出戏继续唱下去?” 顾擎涛虽然内伤极重,声音却是十分洪亮,中气十足道:“不如现出真容!” 霎那之间,江湖名侠真气再催! 形同实质的气旋在拳上爆开,顺势冲开靖海王的手臂。 竟是连那坚不可摧的天地之气都出现了阵阵摇晃! 韩东流见状,脚步轻动,踏着无穷剑气飘身上前。 一剑递出! 剑尖撞上天地之气,立刻剧烈抖动。 这柄闻名江湖的逍遥剑虽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兵,此刻却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然而韩东流表情冷峻,不管不顾,手中长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递进,竟撕开天地之气的绝对防御! 二人倾尽全力,真气不断涌向前方,眨眼又如雪般消融。 但这一往无前之势终究还是撼动了靖海王的脚步。 他双脚扎根于地,被推着寸寸后移。 三股气浪互相消磨,竟只僵持瞬间,就已分出胜负!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交缠气劲化作不停扩散的圆形气浪,就连退至百步之外的御前卫宗师都被掀飞! 靖海王的面具缝隙喷出血线,天地之气被打破的同时反伤自身,‘蹬蹬蹬’连退数十步,拼命想要沉住身体,结果还是倒飞而起,撞进望台! 另外两道身影却是比他更为凄惨,几乎翻滚着退后百丈,浑身气机如被斩落一般暴跌,又是滑行数息终于停了下来。 韩东流手中的逍遥剑断裂损毁,只剩半截。 顾擎涛面色晦暗,捂住胸口喷出一股血泉。 二人近乎同时抬眼,看向那已被撼动的高耸望台。 台上,红衣帝王眼神漠然,似有讥笑,望着这一场龙争虎斗,兴趣盎然。 当啷一声。 韩东流手中剑柄坠地,自知已无再战之力,颓然苦笑:“我们……输了。” 顾擎涛不发一言。 抬手想要抹去嘴上血痕,却根本擦不干净,才发现自己血染衣袍,破碎大袖早已被血浸满。 不由微微一怔。 随后,他露出释然笑意,看向守着那颗漂浮魔元的炎兴帝,轻声道:“尽力而为!” 说罢一展气机,体内升起‘煌煌’之气。 穹顶华光如受牵引,丈长旋转气云罩在了顾擎涛的头顶。 刹那间,顾擎涛眉心紧皱,如受千刀万剐,剧痛难当! 却还是坚定地迈开脚步,朝那座烟尘弥漫的望台走去。 韩东流如有所感,望住他的背影,急促道:“强冲四品关隘若是失败,你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顾擎涛头也不回道:“这正是意义所在。” 一辈子为声名所累的名侠轻笑出声,血衣震荡。 似是回想起那道白衣身影一招击败自己时所说过的话,缓缓摇头:“顾某窝囊了一辈子,合该让我最后痛快一场。” 说罢。 他长发上扬,一身气机冲天而起,以命为祭,欲要孤注一掷,强破四品关隘! 轰隆一声! 望台下,靖海王挣碎身周残骸,踏出尘浪。 二人大步迈向彼此。 再也无可多言。 …… 周啸歌踢开脚下的枯瘦残肢,挥手在鼻子下方扇了扇风,像是想要驱散那一丝恶臭的味道。 随后抬起头,看朝刚有腐烂肉雨冲天而起的内廷,又看了眼天地华光被引动的玉寰殿方向,遗憾道:“这么大的热闹,可惜我去不了啊。” 说着。 他的手掌不断发力收紧,咔嚓一声,再度捏碎了一颗魔元。 “周宗师有空忧心那边的热闹,不如多操心自己吧。” 这时,一脸笑意的曹慈缓缓走来。 “负责对付高品武夫的怎么是你?” 见到此人,周啸歌似乎有些意外,丢掉了手中的魔元碎片,轻声问道:“华澈呢?都已经跪了皇权,以他的性格怎会不与你争这差事?” 曹慈依旧笑容满面。 只是瞳底深处闪烁着一丝冷意,看向周啸歌的眼神更是如同看一个死人。 他毫无隐瞒,笑着说道:“华澈与蛮人,负责的是皇室亲族。” 第255章 领死 嚓! 周啸歌踩住魔元碎片,挑眉看向曹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部魔功要靠屠杀亲族来修炼。” 如此挑衅的动作,没让曹慈的笑意消失半点:“周宗师号称狡狐,敢以身入局,想必是已经猜到了陛下的多半计谋。 先前你在殿上不断向我与华澈二人挑衅,甚至几次试探褚浪,都只是想要确定心中猜想。” 他虽拦住前路,却好像真想在周啸歌死前为他释清疑惑,轻笑言道:“你料到今日的江湖武夫被引入瓮,背后定有其缘由,只是你猜不到那最关键的‘为什么’。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即便让进宫的武夫想他个三天三夜,恐怕也猜不到自己为何会被选中。 因为,这是陛下的谋划,咱们这些江湖武夫输了一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此时,周啸歌再无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冷眼望着曹慈,安静听他说完,忽然叹息说道:“江湖四品混到你这种份上,还真不如早点死了。” 曹慈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啸歌打断:“你要吹捧炎兴帝智计无双,以大虞江山为盘,江湖高品为子,不惜勾结蛮人,牺牲后代子女,布下一盘无人可破的大棋。 那你就该去他面前跪着把话说完,而不是站在这里向我吹嘘。 毕竟我这人性子乖僻,听不得贱骨头的谄媚话。” 直到这时,曹慈的脸色才终于变得难看几分。 他看着周啸歌脸上的表情,缓缓笑道:“在来此之前,我已经杀了五位江湖宗师,柳刃心被你所救,陈士跟在那三绝道人身旁,燕玄、赵明安被‘古刀陶辩’救走。 余下之人,就剩下你们这几个武评宗师。 ” 他满怀遗憾,摇头说道:“等韩东流,顾擎涛,朱冕这三人死后,人数便已足够,你本可以不用死的。” 周啸歌突然眯眼道:“炎兴帝想要武夫极纯之血?” 曹慈顿为一怔。 但见他这副表情,周啸歌心下了然,“难怪柳刃心说今天到场的武夫都有一个共同点,虽然我心里有些推断,但没见到你以前,还真是不敢确定。 你这兜不住事的贱骨头,三言两语,就把秘密道破了。” “周啸歌!” 曹慈再也维持不住笑脸,周身气机激荡而起,迈步上前冷声说道:“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看来你是存心找死。” “少放屁吧。”周啸歌哂笑一声:“华澈在殿上说过,我这一门功法的神通契机要向死中求,你给我机会,那我还练什么?” “好。” 曹慈紧握染血双手,‘气急败坏’地笑道:“我就成全你的向死中求!” 周啸歌亦是催动真气,目光扫视这位四品神通,试图寻找破绽。 无论嘴上说得再如何轻蔑,想要孤身与对方交手,绝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 稍有不慎,自己今天真得死在这儿。 就当二人气机互相锁定彼此时,一声轰如雷霆的震响从头顶席卷而过! 华光盖顶的天空,仿佛被一只大手拨开的平静水面,泛起剧烈震颤的涟漪! 只见一道身影踏空飞去,沿途所过,无数瓦片碎石纷纷卷起,旋转成一道横贯天空的龙卷! 曹慈大惊失色,瞬间收敛全部气机。 望着那道身影离去的方向,满是忌惮道:“三绝道人?” 周啸歌也看向那边,眼神微动。 没等他开口,曹慈的脸色急变:“不对!” 立马抛弃了周啸歌,纵身跃起追了上去。 …… 站在望台之上的炎兴帝饶有兴致,笑着欣赏那一场龙争虎斗。 可就在此时。 一声雷鸣由远至近,滚滚而来! 炎兴帝眼神微变,瞬间抬眼望去。 一道白衣身影拖着炽烈刀光轰然落地,脚步飞踏,激起重重震荡。 目标,是靖海王! 被如此强大的杀机笼罩,靖海王口中顿时发出一声长啸。 果断抛弃那强入四品欲要搏命的名侠顾擎涛,高举双掌,撬动一方天地之气,仓促相抗! 哗啦! 坠日刀芒势如破竹,天地之气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随后,靖海王便是被长刀抵住喉咙,倏然飞远! “那是……” 韩东流望着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三绝道人!” 靖海王的凄厉嗓音却已经给了他回答。 盘旋火光霎那散开,露出了楚秋漠然的双眸。 他单手持刀,劲力一沉。 靖海王的喉咙顿时涌出泊泊血泉,夹住古拙刀的双手血肉剥离,凄惨得不成样子! 轰! 两人撞穿望台,更进一步远去,沿途只剩遍地焰光不断延展,卷起熊熊烈火! 眼看着靖海王将要被这一刀劈死之际。 另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忽然冲进战局。 “留手!” 褚浪以手成刀,一记‘恶海刀法’迎头劈来。 天地之气汹涌翻腾,将那烈火猛势头压下几分。 楚秋抬起冰冷双眸,口中爆发‘龙吟虎啸’,肉眼可见的音波气浪扩散。 褚浪面色惊变,恶海刀意被当场震破,架势一散向后翻去。 咔嚓! 靖海王脸上的面具同时破碎。 露出布满震惊扭曲真正面容! 褚浪刚刚稳住气息,见状眼神一冷,沉喝道:“还不出手,你在等死!?” 一声冷喝,终于唤醒那人。 他总算忆起自己不是待宰的畜生,而是四品武夫! 于是急忙夹紧血肉剥离的双手,在古拙刀上猛地一擦。 天地之气再降一束‘清光’,被他以自身撬动,提掌拍向楚秋面门! 楚秋挡都不挡,面前陡然升腾黑色气焰,在那假冒靖海王的四品武夫出招一瞬,变作一道巨大漩涡。 劲力生生灭灭,全然消磨! “一气……”‘靖海王’惊骇欲死,话未说完,第二刀已是斩开气焰! 刀光圆转,如同磨盘! 霸势九斩! 见天地! 他的唇齿间涌出淡薄血雾弥漫四周,体内一气造化功运转到极限。 甚至打破极限! 在这一瞬,他的身体虚化模糊,仿佛与这片天地气机相连! 古拙刀穿颈而过! 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楚秋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手掌按住刀脊,压住气浪盘桓的古拙刀,劈开面前那具无头尸身! 随后抬起目光望去,那颗头颅当场炸成漫天飞散的霜寒碎片! 见此一幕,褚浪面露惊惶神色。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眨眼间,一名四品就这样惨死在眼前,令他心神微晃,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正当他迟疑一瞬。 就见楚秋平举长刀指向自己,脸色更为一变。 “褚浪!” 那道一袭白衣溅上血红,吐出滚滚如雷的声啸,“上前领死!” 第256章 改命 亲眼目睹那冒名靖海王的四品武夫死于一刀之下。 炎兴帝默然瞬息,冷冷骂道:“废物。” “看来陛下的谋划,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吴霄汉发出畅快大笑,那张苍老面容却全无笑意,怒视炎兴帝:“你这无道之君的天罚已至!” “天罚?” 炎兴帝冷睨吴霄汉,“吴卿直到此时,还当朕是‘炎兴’那个蠢货?” 他亲自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无视吴霄汉那几欲发狂的神态,淡淡说道:“还有何后招,一并亮出来吧。” 这话一出。 吴霄汉的怒容顿时收敛。 定定望着两腮枯瘦的侧脸,嘴唇一颤,点头说道:“也好。” 结果就在这话音刚落的同时。 天顶华光再次剧烈震颤,有一道身影跃至半空,只手掀动天地狂澜,直扑望台阁楼那位红袍君王! “来!” 肆意大笑,惊天动地! 炎兴帝陡然转身,望向那迎面压来的天地之气,眼神漠然冰冷。 天地之气尽在那一掌之下。 庞大气劲贯穿望台,延长百丈之远,将那道红袍身影彻底吞没! 吴霄汉早已趴伏在地,身后两名侍卫被震成了漫天血雾! 他两耳嗡鸣,几无听觉,却还是抬头看向那挺拔身姿,怒吼说道:“杀了他!” 古刀陶辩颔首说道:“吴相,此番过后,你我两清了。” 吴霄汉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依旧吼道:“他不是炎兴帝!你那一掌杀不了他!” 陶辩眯了眯眼,“他当然不是炎兴帝。” 说罢,抬脚迈步,已是化成一道残影,竟比那天地之气更快! 气劲前方,红袍身影毫发无损,双掌一翻,劲力下沉,全部旋转收入掌中魔元。 砰! 炎兴帝双脚落地,手握魔元抬头看去,讥讽笑道:“四品第一来刺杀朕,还算合格。” “陛下何必还要强撑气势,你这逆天改命之局,怎么少了一枚棋子?” 陶辩飘然落地,淡笑说道:“本该助你的蛮人去哪了?” 望着那枯槁鬼相的阴沉表情,陶辩提起一掌,天地之气乖顺盘旋,“你低估了萧铁衣的本事。” 听到萧铁衣的名字,炎兴帝面色不改,在陶辩的注视之下向前迈步,“朕从未低估过萧铁衣,正如从未低估过你姜虓一样。” “能被陛下如此看重,当真是荣幸之至。” ‘陶辩’笑了笑,面部皮肉蠕动,骨相移位,现出清俊真容。 炎兴帝负手而立,“能让四品第一甘为刺客,吴卿的手笔,也着实令朕折服。” “可惜。” 他微微晃头:“还不够。” 话未说完。 就见这四面八方,忽然现出一个又一个披着玄色道袍的身影。 血气交织如网,罩向那挺立男子。 四品神通第一面对这种场面,轻声发笑,不见任何动作,掌心那一股天地之气便是骤然散开,在地面掀动恐怖裂痕! 那些被炎兴帝当作‘底牌’一般的蛮人好像被飓风卷走的枯叶,几步之遥犹如天堑! “已经引得大离夜主以身入局,还要让这些蛮人扮成他,陛下对于‘三绝道人’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姜虓周身起浪,笑着模仿炎兴帝的语气:“可惜,还不够。” 炎兴帝目光一沉。 眼中仿佛迸发出凶恶焰光,点头道:“那就让朕来称量你这四品第一到底有何本事,压得住大虞枪魁!” 就在此时,炎兴帝如有预兆,红袍猛然鼓胀起来,竟是大步向着姜虓冲去! 在他身影闪烁的瞬间,一柄盘旋着黑色气焰的飞剑从后方追来! 炎兴帝口中响起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群蛮人竟然没有半点犹豫,悍不畏死地冲了过去,以肉身替炎兴帝阻拦。 无咎剑撕开一众蛮人,掀起漫天血雨! 黑色气旋余威不减,气机锁定依旧锁定着那红袍帝王。 姜虓见状,亦是抓住时机轰然出手! 起手便是千锤百炼的‘神通武道’,身如鬼魅般迎向炎兴帝,一掌印在他的心口! 砰! 炎兴帝的后背拱起,如血红袍狂舞,那枯瘦诡异的脸庞犹如死气上脸,布满灰气。 但! 眼神却是一晃未晃! 姜虓目光微变,“你……” 话还没说完。 那一柄长剑已经来到近前,削去炎兴帝的头颅! 甚至就连姜虓都被席卷而退,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抬眼望去。 只看到一袭染血白衣拖着一具尸体,踏步走来。 气机轻转,无咎剑止住势头,倒飞回他背后剑匣。 楚秋一手拖尸,一手握刀。 距离炎兴帝还有百步之时,冷冷说道:“站起来!” 姜虓看了眼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正要说话。 然而楚秋已经松开了布满寒霜的尸体,眉心有一道白光几乎快要破开皮肉,‘精神秘藏’仿佛被那股冲天杀意刺破,气机外放,在高空牵动一大片阴云。 随着他的脚步逼近,不断蔓延而来。 皇城上方,那片阴云几乎要盖过天地华光! 姜虓忽然沉吟一声,“武夫极纯之血……皇室亲族……妖蛮大泽……还有这天地之气!” 他猛地看向那具尸体,“他不想改皇室的命,他想打破‘规矩’!” 轰!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挥刀一斩。 地面顿时崩裂十丈,纵向刀芒直奔炎兴帝的尸体。 随后便已飞身上前,染血白衣猎猎作响! 一刀砍向炎兴帝始终握着的那颗魔元,冷喝道:“我叫你,站起来。” 第257章 秘密 纵向刀光一瞬飞逝,无匹巨力将那具尸体掀上半空。 炎兴帝那身大红袍顷刻粉碎,露出骨瘦如柴的躯体,被劈成两截的瞬间,第二刀紧随而至,斩中炎兴帝手中那颗魔元! 斩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那颗魔元顿时出现一丝裂痕。 身为炎兴帝时刻握在手中的‘阵眼’,显然有着关键作用。 就在魔元裂开一霎,漫天华光同时出现裂痕,剧烈摇晃。 姜虓望向天空,心底闪过念头,“武夫极纯之血‘至刚至阳’,放眼大虞江湖高品,只凑出今日这些人来,不可能真正做到逆天改命。 就算他得了某种提纯血脉的魔功,也于事无补。” 皇族难出武夫,这就是定数。 姜虓本以为这红衣帝王打算剑走偏锋逆天改命,为自己补全武道之缺,再延寿数。 但在得知他不是真正的‘炎兴帝’那一瞬间,就已推翻自己的全盘想法,从而得出另一个结论。 “强改命数求之无用……打破规矩,凭什么?” 姜虓任凭刀风袭面,看着那一刀劈开魔元的白衣身影,忽然皱住眉头,“他想成三品?” 眉头却皱得更深。 踏入三品?就凭大虞这‘落魄皇权’的天地气数? 可能么? 还是说……大离夜主? 姜虓再度看向楚秋,一时沉默下来。 …… 皇城门外。 宛如黑云压境一般的靖海军站立不动。 哪怕那片盖顶华光氤氲流转,璀璨夺目,也没能让他们抬起目光看上一眼。 大虞朝征战在外,威压沿海诸国俯首称臣的天下精锐之师,自然做得到令行禁止,纪律森严。 纵然没有那一把血锈重枪立在前方,他们依旧可以寸步不移地站在原地,围住皇城一里之外。 可就在此时,皇城穹顶忽然出现一片阴沉乌云,浓如墨色,声势远不如方才京中上空那片乌云来得浩大,却是更为压抑深沉。 皇城门外,响起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 阵势如一的靖海军,终于有了些许躁动。 靖海王亲卫踏步而出,瞥了一眼那片乌云,冷冷说道:“进宫。” 哗! 上万人瞬间踏步,脚步声令得城墙微颤。 守军紧张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统领眼神冷冽,沉声道:“备火器,靠近百步以内,杀无赦!” 他们是皇城守军。 靖海军本质上,却是‘靖海王’的私兵。 没得陛下应允,率军进京,已经犯了忌讳。 守军自然不可能再让他们踏入皇城! “都别动!” 便在此时。 一名侍卫急忙跑上城墙,声嘶力竭道:“陛下有令,靖海军进城勤王!” 城墙上方静默无声。 那侍卫只当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高声重复道:“传陛下口谕!靖海军,进城勤王!” 声音回荡不绝。 满城守军不发一言。 唯有靖海军脚下浩荡巨震,逐渐远去! …… 京外。 禄墨背着李跃虎疾步前行。 挥手劈死了一头妖物,腥臭血液四处飞溅,却被她以真气隔绝。 她的脚步丝毫不停,“京城已经快要被妖物包围了。” 李跃虎背着重重的书箱,趴在她背上神色凝重道:“还没见到蛮人。” 妖蛮发兵,妖物虽是其中主力,但必须要有蛮人作为‘指挥’方可发挥出威力。 如今只见妖物,不见蛮人,背后确实有些古怪。 禄墨语气干脆:“应该是萧铁衣。” 李跃虎闻言,默默点头。 面对这种乱局,大虞枪魁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今京中到处都有照夜司的影子,城外亦有军中各处把守,萧铁衣身为照夜司主,自然也要出手平定风波。 短暂交流过后,李跃虎忽然之间抬起右手,一道黑线速度极快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那是一只飞虫。 爬到他的手心,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李跃虎皱住眉头:“靖海军进城勤王,先生那边有了变数。” ‘啾啾’ 与此同时,背后书箱里传出赤炎虚弱的叫声。 李跃虎听懂了它的话,略一沉吟,从怀中掏出那巴掌大的断刃,“禄墨前辈,将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自会向家中求援,您快去支援先生!” 禄墨余光扫过李跃虎递来的那一把断刃,平静道:“你们李家早知道夜主的身份?” 李跃虎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禄墨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禄墨淡淡道:“李家为何选择大离?” 李跃虎顿时正色道:“李家并不是选择了大离,而是选择了先生。” “为什么?” 禄墨快速向前闪掠,口中问了一句。 李跃虎见禄墨没有接过断刃残片的打算,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老老实实趴在禄墨背上,“我们李家世代以情报着称,并不是世人所以为的那样,靠‘虫鳞鸟兽’来收集情报。 我们,只是在‘记录历史’。 许多往事,皆由李家去记载传承,其中就包括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禄墨身法轻盈,几步越过扑杀而来的妖物,真气一震,那些妖物便在她背后化炸成了满地碎肉。 声音依旧从容。 李跃虎说道:“皇室难出武夫,此乃天数已定。” 啪! 禄墨反手一弹,气劲扫过李跃虎的脑门,顿时留下一道红印,“废话。” 李跃虎那张小脸皱紧,满是苦闷,揉着自己的额头缓缓说道:“不是废话,是实话,这三座天下,皇室难出高品正是天数已定。 但‘天数’二字,应当用‘气数’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皇权承载万民生息,自然会被气数所限。 古往今来坐上至尊位者,武道前路断绝,无法可解。 只不过,这是限制,同时也是一种保护。 换作是高品武夫挑翻天下,坐上那个位置也会沾染气数因果,被天地之气所限,跌落境界。 多年以来,只有一个例外……” “大玄朝?”禄墨眼神微动,正要催他接着往下说。 前方却有一股血腥煞气扑面而来,禄墨感官应激,下意识伸手握刀。 发现摸了个空,表情顿时一沉。 就见那些惊人煞气交织成一片血海幻象,随着那道黑衣身影步步踏来,弥漫四野。 禄墨如临大敌,不敢轻举妄动。 李跃虎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 “离开。” 那黑衣男人只用一步,就越过禄墨。 留下这一句话,便已消失无踪,赶往京城。 禄墨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是萧铁衣?” 李跃虎的圆脸更白几分,声音小到极点:“是他……” 第258章 武躯 咔嚓! 那一颗魔元终究抵挡不住长刀巨力,瞬间碎成了几瓣。 楚秋脚下飞快踏步,越过炎兴帝的尸体,回身劈出一刀。 碎星刀芒纵横交错,重叠刀光密布如网,将那具尸体彻底淹没。 堪比挫骨扬灰。 姜虓见状,一时皱眉:“这都不起身?真的死了?” 话刚说完。 忽闻穹顶传来阵阵轰如雷霆的闷响。 他抬眼望去,只见那片阴云与华光相互纠缠,好像将要融为一体。 原本如同伞盖垂下,封闭整座皇城的天地之气,此时竟是浮现出条条裂痕。 碎裂之处,全部由那片阴云填满。 炎兴帝以魔元成阵,撬动这一大片天地之气,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就被破解。 姜虓目光一转,看向已被斩成一块块碎肉的炎兴帝,“还有遗漏的地方。” 他右手虚握,劲力流转。 犹如鲸吞般将四面八方的天地之气摄到掌心。 随后一掌拍出,将那些碎肉全数摧毁,沉声说道:“这恐怕不是他的躯体!” 楚秋吐出滚烫气息,斜握古拙刀,回身望去。 姜虓此时也听到了惊天动地的脚步声,立刻猜到了什么,“靖海王。” 与此同时。 韩东流扶住气息似闭的朱冕,看向那片压迫而来的黑云,眉头微皱,“靖海军……” 正当他提手准备将断剑抓起之时,一道身影却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 韩东流本想说话,顾擎涛却只是摇了摇头。 随即跨步向前,望着那群身着甲胄的靖海军,眼神扫视,平静说道:“还有机会。” 韩东流知道他在说什么。 弑君之事,还有机会! 唰! 断裂的逍遥剑被他抓到掌中,“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顾擎涛转头看了看他,露出澹然笑意,“徐老宗师在世之时,江湖上为了你我二人孰强孰弱,起过不少的争执,但我们从未真正切磋过一场。” 他笑着问道:“不如这次分个胜负?” “怎么比?”韩东流苍白脸上也露出笑容。 顾擎涛眺望那群靖海军,“就比这一口气机用尽之前,谁能够拦得住靖海军。” 听得这话,韩东流露出一抹苦笑:“那还真是公平。” 如今顾擎涛强破四品关隘,气机不定,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危险。 但他气机圆满,尚能全功。 反观自己剑锋折断,一身实力跌入谷底,想要阻拦靖海军阵不亚于痴人说梦。 “那就比一比,谁的杀敌数更多吧。” 顾擎涛笑过以后,脚步一迈。 直扑军阵! 哗啦! 站在前排的黑甲锐士立起方盾,压低长枪,兵甲碰撞的声音如同海啸! 轰的一声! 顾擎涛携一身天地之气,瞬间撞开了前排盾阵。 那些迎面刺来的长枪全数被他身周劲浪所折断。 眨眼间冲杀入阵,沿途所过人仰马翻! “结阵!” 靖海王亲卫望着这一幕,口中长啸出声。 军阵再变,由盾枪阵改为有序围杀的刀阵。 众多披甲锐士抽出刀兵,互相之间血气纠缠,竟是将分散的众人之力凝到一处。 顾擎涛一拳击出滚滚气浪,却没能尽到全功。 仿佛他的拳劲被大军分化承担,轻如一阵微风拂面。 直到此时,这支威震天下的精锐之师,终于拿出了真正的本事。 一时间,刀光如雨,配合气血凝束调动,人人皆有力不可挡之威。 顾擎涛独对周身敌人,却是有种以一敌万的错觉。 不由叹道:“军中杀阵,不愧是皇室真正的底气。” 这时,韩东流亦是杀进阵势,手中断剑延伸出数尺剑气,轻笑道:“可要韩某助你一臂之力?” “哈哈!” 顾擎涛大笑一声,抬起右拳,掀动无数天地之气! 璀璨光华一闪即逝,那靠着血气相交,短暂能与顾擎涛周旋的刀阵锐士瞬间被打成漫天肉泥! 眨眼又杀数十人,顾擎涛喷出一口鲜血,气机节节攀升,几乎是燃烧寿命的打法。 “神通武道?” 那名靖海王亲卫冷眼看向阵中两道身影,随即挥了挥手。 军阵当中,立刻分出大半兵力。 “杀了大离夜主。” 随着亲卫一声冷喝,这数千锐士毫无犹豫,不再与二人纠缠。 浩浩荡荡,向前方涌去。 …… 玉寰殿上。 早已满地狼藉的大殿中,只剩‘求不得’都天养一人护着那颗魔元。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空悬的高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一道身影匆忙闯入殿中,捂着断臂,脸色极为苍白。 正是华澈。 他扫过殿内,发现只有都天养一人,不禁皱眉问道:“曹慈呢?” 不过,问完以后,华澈便摇头道:“算了,他负责对付那些江湖武夫,搞不好已经死了。” “你被谁所伤?”都天养却是瞥了眼他的断臂。 “三绝道人!” 华澈脸色微沉,“不怪陛下说遇到此人可以弃战,一剑炸穿了我的护体真气,就算他仗着藏锋阁名剑之利,也不像是个五品武夫。” “他当然不是五品武夫。”都天养收回目光,“皇室亲族呢?” 这种说话的语气,令华澈皱了皱眉,但还是掏出一颗血色魔元,“在这儿。” 当这一颗魔元暴露在空气之中,四周如闻凄厉鬼哭,声声惨叫不断回荡。 都天养面前那颗魔元顿时停住了旋转,牵引着那颗血色魔元,转动着飘向了玉寰殿上那座高位。 注视着这一幕,都天养淡声道:“先前我以魔元化出你们三人的虚影,这出戏瞒不了太久。” “我省得。” 华澈说罢,目光忽然一动。 转头看去,就见曹慈如同一抹残影般冲入殿内。 急声道:“假身已经死了!极纯之血还不够数!” 华澈皱眉说道:“怎么会不够?” 曹慈面色凝重,亦是掏出一颗缠绕着金色纹路的魔元,“褚浪死了。” 他将这颗魔元抛向殿上高位。 华澈,都天养二人,却是陷入了沉默。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褚浪被人打死,证明计划里出现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战力。 既然他死了。 少的武夫极纯之血,就能让他来补足。 “开始吧。”都天养没再多说废话。 华澈,曹慈微微颔首,立刻以自身撬动天地之气。 三颗魔元在殿上飞旋,速度越来越快。 粘稠的血流从中涌出,变成条条血线,在天地之气的映照下,凭空组成了一具人体!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勾勒出体内百脉,又披上了一层肌肉纹理。 最后那些丝线互相咬住,化成皮肤。 变作一个紧闭双目的威严中年人。 第259章 知罪 三人望着这一幕,心中却是各有想法。 华澈那齐根而断的手臂伤口肌肉蠕动,有些震惊道:“真能做到这一点?” 虽然他站在了‘炎兴帝’这一边。 却也未必没有过半点怀疑。 “你倒要看看为了此事,杀了多少人?” 曹慈淡淡道:“尚未破身的‘武夫纯血’,放眼江湖就这么几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些皇室亲族,以及用‘贤妃’提炼出的灵液。 这里里外外,填进去的人命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创造一个逆改皇室天命的肉身,算不得夸张。” 华澈看了看他,没有反驳。 却是说道:“忙活这一通,只是为了逆改天命?皇室难出武夫的诅咒当真如此绝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那夜炎兴帝的歇斯底里,仿佛对‘皇室难出武夫’的天命早有不满。 但是…… 为此谋心谋力,牺牲了无数性命,甚至断送大虞气数,就只为给自己创造一个能够迈入高品的肉身? 华澈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曹慈瞥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再迟疑,未免太晚了一点。” 华澈摇头说道:“既然华某选择了协助陛下,自是不会再有迟疑。” “都少说两句吧。” 此时,都天养打断了二人,冷声道:“陛下就要醒了。” 两道目光瞬间向着殿上看去。 就见端坐于高位之上的威严男人周身燃起层层气焰,迅速组成漆黑甲胄。 轰! 一股华光从天而降。 将早已破损不堪的玉寰殿屋顶彻底撕裂,裹住那道身影。 …… “玉寰殿?” 姜虓看到天降华光,摇头说道:“看来真身藏在那里。” 这位四品第一思忖瞬间,看向前方那道白衣身影:“要不要联手?” “不必。” 楚秋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几乎同时,前方便有‘一片阴云’轰然卷来。 一众靖海军抬起目光,血气交织冲天,几乎不可直视! 姜虓顿时眯了眯眼,““炎兴帝”逼你入宫,只是因为你这大离夜主的身份,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至少现在看来,他的计划并未出错。” 说着,他看向楚秋的背影,“非要与他斗到底,不是聪明人的作法,更不该是‘大离夜主’的风格。” “大离夜主该是什么风格?” “这……我也说不好。” 姜虓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至少我认识的那位夜主,与你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楚秋停住脚步,淡淡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若你非要下一个定义,或许应该是个普通人。” 姜虓眼神微动,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会计较自身得失,但又称不上精于算计。没有你们那些智计手段,也没有图谋万世的能耐。 没有济世渡人的大愿,也做不到心黑手狠漠视一切。除了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一帮旁人。 置身天地烘炉的普通人,不都是这般模样么?” 说话之间,楚秋迎向一众靖海军,翻过刀锋,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眼中的大离夜主是什么样的人,但从现在开始,大离夜主,就是我这副模样。” “那你想怎么做?”姜虓没了笑容,轻声再问。 楚秋扬起手中古拙刀,长发随风轻扬,“杀人,一消胸中恶气。” 望着那迎面走来,已不足百步的身影。 靖海王亲兵沉声发问,“大离夜主?” 回答他的。 却是一道刀光! 那白衣身影疾如奔雷,一瞬冲开军阵围挡,无数个靖海军被气浪掀飞,抛向高空,竟是连反应都来不及! 坐镇军阵之中的靖海王亲兵瞪大双眼。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望,就只看到那如同大日陨落的刀光。 随后,被巨力拍进地面,化成一摊飞散的烂肉! 刹那间,四周犹如地龙翻身,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传来起伏不定的巨震。 楚秋孤身站在军阵之中抽出无咎剑,双持兵刃,眉间绽放出尺长白光。 …… 玉寰殿内。 天降华光笼罩那黑甲身影,源源不绝的天地之气灌入其中,令得在场三人神色惊变。 面对如此庞大的天地之气灌体,就算是重新塑造的‘武躯’也绝不可能安然承受! “陛下这是出了岔子?”曹慈面色微白,赶紧看向都天养:“你在阵法中作了手脚?” 都天养也有些凝重道:“这阵法全都是按照魔门传承下来的阵图所制,我若有动手脚的本事,至于跟你们在此啰唆?” 正当曹慈还想说些什么时。 华澈却是抬起独臂拦住了他,“别急,再看看。” 曹慈立刻向上方投去目光,只见那股庞大的天地之气渐渐收束成一线,在那道巍峨身影的颅顶悬停,最终慢慢消散。 随即。 高坐于殿上的黑甲男人,直到此刻,终于睁开了双眼。 瞳孔之中,闪过叫人不敢逼视的神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片气浪席卷狼藉殿内。 紧接着,那面容威严的男人低下头,紧握双拳,又缓缓松开,似有疑惑道:“这便是三品境界?” 他的声音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但这一句自言自语,却令殿上三人大惊失色! 三品境? 怎么会是三品境?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高位上的黑甲男人忽然抬起眼眸。 看向殿外。 轰! 一抹血色光影轰然飞进玉寰殿。 气劲凶猛,卷动破空爆响! 男人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掌,像是扫清一片尘埃般将其击飞。 随之而来的巨响却让殿上三人内息紊乱,吐出一股鲜血。 “血锈枪?”但当曹慈看清楚那飞入殿中的到底是什么之时,脸上已无半点血色,“萧铁衣!” “萧卿,看来你并没有接受朕的礼物。” 高位之上的黑甲男人缓缓起身,望向殿门前的染血黑袍,微笑道:“可惜了。” 萧铁衣没有说话,只是张开五指,血锈枪顿时定在空中,倏地飞了回来。 那一杆重枪被他提在手里,随后迈步入殿,“祸国重罪,唯有以死相抵。” 他抬起漠然双眼,平静问道。 “靖海王,你可知罪?” 第260章 君臣 玉寰殿上,那道黑甲身影巍然矗立,浑身气机已与这天地相连。 周身充斥着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压迫气息。 面对萧铁衣的质问,他笑了笑,玩味说道:“断朕的罪?就凭你一个臣子?” 呲啦! 萧铁衣翻动血锈枪,在地面划出一条伤痕。 枪头指向殿上暴君:“下来。” 殿上的炎兴帝,又或是说靖海王眯眼打量萧铁衣,面上笑意似是讥讽,更是蔑视,“萧卿,仔细说来,朕还要感谢你,若没有你这大虞枪魁的存在,就没有今日的‘皇权三品’。” 他看向那手握重枪,步步逼近而来的萧铁衣,同样迈动脚步,一身由‘邪蛊’组成的黑甲发出铿锵声响,“朕曾经无数次考虑过,是否真要冒险引动天地之气,塑造三品武躯。即便朕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终究没有大玄朝那等魄力。 可是,你的存在,让朕苦思冥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到这里。 他走下台阶,负手而立,似乎感慨道:“若是四品神通,朕的确不如你。” 在旁口吐鲜血的华澈脸色剧变。 想到那夜的谈话。 这位“炎兴帝”几次追问神通境的奥妙,还曾提出过一个假设。 倘若有人以不死之躯撬动天地之气,能否做到四品无敌? 华澈记得自己当时给出的答案,世上不存在这样的人。 就算世上真有不死之躯,撬动天地之气的代价也绝不仅仅只是伤势。 如今看来,“炎兴帝”早已在心底权衡过,以四品神通对上萧铁衣,可谓是胜算渺茫。 所以……他选择了冒险迈进三品境,只因忌惮大虞枪魁萧铁衣。 踏,踏,踏。 说话之间,萧铁衣已经进到十步范围。 华澈,曹慈,都天养三人丝毫不敢阻拦,无声地为他让路。 萧铁衣的目标,显然也不是这三人。 他望着那一身黑甲,雕塑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是三品?” 靖海王轻笑一声,颔首说道:“不错。” 呼! 萧铁衣托住枪杆,猛然上挑,掀起凌厉飓风! “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真有无量的本事。” 话音未落。 一杆重枪已是近在咫尺,刺向靖海王的眉间! 靖海王脚下一震,右拳猛地向上摆去,击中枪身,周围顿时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无色气浪。 整座玉寰殿,天摇地动! 随即靖海王背后的百步高台当场化作四处炸裂的碎石,一股锐不可当的枪意直冲高空,将整座大殿全然贯穿,两道身影近乎同时消失! 殿中三人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藏着的震惊之意。 不论是炎兴帝变成了靖海王,还是借这一局谋划,迈入‘三品无量’,都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撼莫名。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萧铁衣竟然还有这种实力。 “‘五阴炽盛’跟‘石魔’联手,就算那群蛮人只是群猪狗,多少也能消磨他的气机了吧?” 曹慈磨了磨牙,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表情,“这就是大虞枪魁?” 华澈的脸色却是阴沉不定,看向始终少言寡语的都天养:“凉薄山到底有何打算?” 都天养望向那被劲力贯穿的墙壁,也是半晌才定了定神,漠然说道:“天下大乱。” “少说这种屁话!” 华澈阴着脸道:“装疯卖傻的日子过久了,就真当自己是疯子了?你们凉薄山连魔门阵图都能搞到手,绝对不止是这点图谋!” “那你呢?” 都天养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你莫不是想要做大虞的‘林听白’?” 只此一句,就让华澈瞬间冷静下来。 眼神依旧阴沉,却也没再追问都天养到底有何打算。 曹慈察觉到气氛古怪,忍不住道:“都是一条船上的,别在这种时候起内讧,不管各自有什么谋划,只要办成这件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华澈顿时用诡异的眼神看向曹慈。 将曹慈看得眉头一皱,“你这么看我作甚?” “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是真蠢,还是在装蠢。”华澈冷冷道:“勾结妖蛮,创造武躯,这都不是问题,你我此来,也只是想要参与陛下再造大虞江湖的图谋。 现在,他入了三品无量境,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清楚。” 没等曹慈回答,华澈便是寒声说:“他想打破上三品境不能出手的规矩!”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曹慈淡笑道:“所谓上三品境不能出手的规矩,不过就是灭魔一战后,大离国师林听白定下的‘约定成俗’。 上三品有翻山倒海之力,每次出手都会影响深远,无利于天下大局稳定。” 这份‘约定成俗’,从来就不是秘密。 三座天下久有流传。 华澈冷冷扫看曹慈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口中却道:“灭魔之战时,林听白不过是四品神通境,就算他天赋异禀,随后几年就迈入三品无量,以他那种资历,凭什么为上三品立下这约定成俗的规矩? 当年一战,是何起因,是何经过,又是如何的结果?除了当时参战之人,谁都不清楚其中内情。 就算林听白真有那么大的面子,管得住三品,管得住二品,他能管得住一品天人?” 说话之时,他已是来到殿门前,听着头顶传来一阵阵巨震,“陛下的谋划,肯定有我们不……” 华澈的话音忽然一停。 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 垂下目光,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手臂,眼神顿时一冷。 轰! 他周身爆发出惊人的气浪,将背后偷袭的曹慈震退,转身拍出一掌。 天地之气华光涌现,惊涛骇浪般的掌劲轰然拍去! 曹慈双掌向前一按,凌空倒飞,猛地沉住身体,抬眼看向华澈,满脸可惜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华澈眼神冰冷,伤口肌肉蠕动,脸上已经浮现一层青气。 曹慈那穿胸而过的一掌,不光切断了他的心脉,还种下一股真气。 这一击无声无息,甚至避开了他的‘非人感官’,显然用了些手段。 华澈闭合伤口,看向那毫不意外的都天养,又看了眼曹慈,一口鲜血喷在地面,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们都是魔门的人。” 曹慈眯了眯眼,笑而不语。 都天养却是淡淡道:“既然当年魔门败了,自然也就不再有魔门之人。从今日起,我们都是‘大虞’的人。” 第261章 相助 轰隆! 华光与阴云纠缠的天际,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 血锈枪影遍布高空,最终凝成一股,向那半空雄立的身影猛地刺去。 靖海王挥手一挡,天地之气顺势而出,言行举止尽是轻描淡写,成竹在胸! 两股无匹巨力于穹顶碰撞,霎时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纯粹由天地之气组成的盖顶华光渐渐盘旋,向那黑甲身影汇集而去,形成一片流光四溢的气罩。 那霸道帝王轻笑一声,淡淡道:“萧卿,朕如今已是三品之境,你又何必非要一试天威? 不如俯首跪拜,在未来的大虞,继续做你的照夜司主!” 萧铁衣面不改色,脚下气旋转动,再度借力踏空。 回答靖海王的,是他手中‘抡圆’的长枪。 便是天地之气都在这一枪之下泛起惊变。 水波般的涟漪不断扩散,咔嚓一声! 靖海王前方气罩当场被破! 然而,靖海王却是手掌高抬,一把攥住了枪头。 雄浑力道如泥牛入海,全然消散。 “萧卿难道还认不清你与朕之间的差距?”靖海王紧握枪头似笑非笑,“那朕就让你好好……” 最后的‘见识’二字尚未说出口。 萧铁衣忽然一拽枪身,黑色气焰熊熊燃烧,双臂一震,便是舞出了偌大的黑色焰环。 漫天气浪随之卷起,天地惊变! 靖海王眼神微沉,掌心已被枪头擦伤,浮现一抹血痕。 尽管那一道血痕眨眼间便已愈合。 但这种结果,却不被靖海王所接受。 “这是你自己找死。”他一掌按向前方,天地如掀巨浪! 萧铁衣同时刺出一枪,黑色焰光全然收束,硬抗天威! 哗啦啦! 两股天地之气再度碰撞,高空之上不断传出破碎声啸。 下一秒,那黑甲身影便是惊怒一吼,被血锈枪顶住胸甲,在长空划出一条弧线! 随即,他高举双掌按住枪身,迎着那漠然眼神怒啸道:“滚开!” 萧铁衣不退反进,肩膀一沉,撬动无穷天地之气,尽化一枪! 靖海王身体弓起,被这一枪击退百丈! 背后的甲胄破碎湮灭,呕出黄褐色的血液,满脸都是震惊的表情。 交手不过数招,自己就已被‘大虞枪魁’所伤? 哗! 萧铁衣长枪一挥,倒提在手,平静发问:“三品无量?” 毫无半点嘲讽之意。 却令靖海王脸色涨红,目光一沉。 …… 望台周围。 无数靖海军结成阵势,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大网,困住顾擎涛,韩东流二人。 顾擎涛脸色灰暗,眼中几无神光。 强行冲破四品关隘,对他来说等同于透支生命,能坚持到这种地步,已经算他根基深厚,命也够硬。 韩东流却比他更为凄惨。 早已抛下断剑,以剑气杀敌,还要顾着那被打没了半条命的朱冕,几次险象环生,若无顾擎涛解围,恐怕早已被靖海军围杀至死。 军中杀阵,本就是拿来对付高品武夫的东西,千万人合力,就算是四品神通入阵也要被活活磨死。 他们二人能坚持这片刻,都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韩东流望着不断收紧包围的靖海军,低沉笑道:“我比你多杀了五人。” 顾擎涛怔了怔,随即叹道:“好你个韩东流,枉我多次出手救你啊。”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却也摇头失笑:“也好,从今天开始,你便是五品第二。” 韩东流也想笑着打趣一句‘为何是第二’? 话才到嘴边,就咳出了一块污血。 他连续激战,中途又因天地之气的重压自截真气运转。 内息郁结,已经快要被耗尽这最后一丝气机。 再也没了说笑的力气。 顾擎涛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说道:“我替你开出条路,带着朱冕走吧。” 韩东流却没答应,而是看着那些靖海军,渐渐站直了身体,“韩某若叫你这五品第三来开路,岂不是颜面尽失?” 说罢。 他拼着最后一丝气机,扬起剑指,绽放光明剑气。 已是做足拼死一战的打算。 顾擎涛似乎明白了韩东流的想法,轻笑着道:“可惜朱冕未必想陪你我死在这儿。” 韩东流瞥了朱冕一眼,“那韩某就下去再与他赔罪。” 顾擎涛微微颔首,正要再掀一片天地之气用以杀出重围。 却听军阵之外忽然传来激烈的碰撞声! 二人眼神微动,有人在闯阵? “两位,有这份慷慨赴死的决心,何不省下些力气,回头再论武评排名?” 一道玩味声音响起的同时。 紧密相连的军阵,忽然被打穿一道缺口! 周啸歌大笑一声,如入无人之境,举拳击碎了迎面挡来的方盾,连同那名靖海军披甲锐士一同炸穿,化作地面的一摊血肉。 他一口气杀入阵内,打了个措手不及。 沿途被掀翻的靖海军正要闭合缺口。 另外三道身影却是紧随其后! 陈士沿着周啸歌击穿的缺口冲入阵中,扶住朱冕,头都不回地逃了。 燕玄站到了顾擎涛面前,一拳击退结阵军士。 最后一道身影快步赶到韩东流前方,斩开一片刀阵,沉声道:“走!” 韩东流望向那人,似有疑惑。 他没想到,当日参与围攻自己的赵明安,此刻竟会出手相助。 赵明安仿佛猜到韩东流心里所想,语速飞快道:“当日各为彼此立场,今日,却是为了大虞。” “赶紧走。” 燕玄目不斜视,周身气机升腾:“大虞皇帝确实已经疯了,京内已有妖蛮身影,军中各处却是按兵不动,再拖下去,外面可就要化作鬼域了。” 顾擎涛与韩东流听到这话,对望一眼。 同时点头。 第262章 时机 咔嚓一声。 楚秋将古拙刀向下一插,刺穿甲胄,立在一具尸体上。 抬起眼眸,向前望去。 许是被他这一眼所激,一众靖海军止步不前,甚至忍不住向后退去。 “不许退!” 也不知是谁高喝一声,惊醒众人,这才止住军阵崩溃的势头。 否则,就要被这大离夜主一眼吓退,四散奔逃! 前排手持方盾长枪的军士脸色苍白,望着那满地伏尸,难以控制心头惊惧。 短短片刻,数千靖海军就被那大离夜主杀得几乎崩溃。 一刀一剑无可匹敌,内息浑厚到几乎非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武夫! 寻常武夫,就算是四品神通,一口气机用尽,也只能在军阵中击杀数十人。 哪怕以神通武道对阵,杀到力竭,不过就是眼前这种战绩。 然而,那浑身浴血的身影非但没有气力衰竭,反而越杀越是顺手,简直不像是人。 更像是……妖蛮! “诸位,何不听我一句劝。” 眼见靖海军胆气受挫,止步不前,姜虓却是迈步而来,笑着说道:“你们既然是靖海王的兵马,那又何必在这里白费力气?” 他指着偶尔传出震爆的天空,“你们的王爷,现在的处境可不太妙。” 一众靖海军沉默不语。 能够决定去留的亲兵,早在交手最初,就被楚秋一刀劈死。 剩下这些人,唯有死战到底。 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杀死大离夜主! 这时候,楚秋抬眼看向天空,天地华光化成漩涡,盖住那两道激战的身影。 身着黑甲的靖海王时不时发出怒吼。 却被那手持重枪的箫铁衣压得抬不起头。 楚秋平复激荡气息,抽出古拙刀,“这也配叫三品?” 他没再理会那些靖海军。 胆子都已被杀尽,坚持不退,那也跟死人没有区别。 此刻,他更想要上天去杀靖海王。 “说是三品,但他具体能有‘三品无量’的几分气象,目前无法确定。” 姜虓同样抬起眸子,“无量者,广袤无边,无穷无尽,已入天境门槛。以靖海王现在的表现,他确实可以像是三品无量那样调动天地之气,但还是差得太远。” 说完。 姜虓忽然又是一笑:“我的提议依旧有效,你我联手斩了他,如何?” 楚秋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看来还是另有所图。” “毕竟世上没人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就算不是利益,也有别样的追求。”姜虓坦然颔首,看了眼那群蠢蠢欲动的靖海军,迈步向前走去,“名侠求的是坚守,你求的是心意,韩东流求的是公理。” 他一迈步,那群靖海军终于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面对一个五品第二的大离夜主,他们都已是‘穷途末路’。 这始终袖手旁观的四品第一若真出手。 定能将他们全都留在此地。 权衡利弊,乃人之本性。 结合着姜虓口中的话,更是显出几分真意。 “那你求什么?” 楚秋望向姜虓的侧脸。 “我嘛,是个俗人。”姜虓微微一笑,“只求上三品。” 楚秋顿时沉默下来。 随即道:“你认为自己的三品契机,就在这场大乱之中?” “来此之前,我还不能够确定这一点,但靖海王这一番布局,终究让我看到了一线机会。” 姜虓看向天顶缠斗的两道身影,“你可知他为何要打破规矩?” 楚秋顺势摇头,“别卖关子。” 姜虓不以为意,轻笑言道:“因为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对这份规矩感到不满了。” 听到这话,楚秋眼神微动:“一流门派?” 接着却又蹙紧眉头:“就算是一流门派,也该知道勾结妖蛮是什么后果。” 他曾亲眼见过妖蛮肆虐,也亲手杀过许多妖蛮。 若真让妖蛮入主一座天下,带来的后果,绝对不止生灵涂炭那么简单。 江湖一流,已是天下霸主,仅次于皇权地位。 不可能默许这种自毁根基的事。 “我们现在聊的,不是一流门派,而是上三品。”姜虓逼退那一众靖海军之后,便是气定神闲道:“中三品境,六品破武夫之限,五品称之为非人,四品谓之神通,而这三品境界,又叫‘非人之变’。迈过中三品,到了上三品无量境,就已经踏上天人之变,已非常人所能理解。 这样的人,被一个规矩给束住手脚,心中怎能没有怨怼?” 他发丝轻扬,抬眼望天:“况且,迈入天人之变的武夫,已经不会再低头看凡尘了。除非众生倒悬,否则,根本入不得上三品的眼。 而这众生,难道就不能包括妖蛮么?” 楚秋默然一瞬,随后问道:“那为何当年会有灭魔之战?” 姜虓知无不言道:“明面上的说法,是魔门想借妖蛮立国,触及到了人族底线。但事实上,却是‘时机不对’。” 没等楚秋再问,姜虓已是说道:“天下气数已定,当年妖蛮立国之事影响深远,甚至是直接导致上三品境不能再出的罪魁祸首。 不过,若真叫魔门办成了此事,或许今日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楚秋眉心深锁,思考着这一番话:“气数已定……大离?” 姜虓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大离灭了大玄,让天下气数重回正轨,不过嘛,当年之事,也有一段宿世恩怨。 你这大离夜主若是感兴趣,回头去问问皇室之人,不要什么都想从我一个外人这边得到答案。” 说完这句话,姜虓又问了一句:“可要与我联手?” 抬眼望向这气质出尘的‘四品第一’,楚秋顿了顿,“该怎么上天?” 姜虓表情微怔。 紧接着,却是发出畅快的大笑。 仿佛笑出了眼泪来。 “险些忘了,你还不会以天地之气踏空的手段。” 姜虓揉了揉眼角,脸上笑意不减:“三品无量可御空而行,四品神通,能够撬动天地之气短暂踏空。以你现在的本事,想学,倒也不难。” 他在楚秋的注视之下,向前迈出一步,脚下浮现气旋,稍稍借力便已跃至半空,朗声道:“我为你演示一遍,可要看好了!” 话落。 姜虓如同一道流光,飞向天顶缠斗的两道身影! 楚秋沉默半晌,不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清。 但稍微琢磨了一会儿,也搞懂了门道。 随即,他微微屈膝蓄力。 下一秒。 地面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 恐怖尘浪席卷四面八方,一道身影硬生生窜到半空,周身翻涌无穷真气。 一步踏空,踩出刺耳气爆! 紧追而去! 第263章 蛮力 高空之上。 先后两道身影破空飞掠。 一者轻描淡写,如履平地。 后者动如惊雷怒啸,在空中炸出道道气环。 周身环绕着黑色气焰,好似一条笔直黑线贯穿众多气环中央。 姜虓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巨响,回首望去,不禁露出讶异神态:“这就是你对神通踏空的理解?” 五品非人仅凭根基雄厚,倒也并非无法腾空。 但像是这种硬来的,饶是姜虓自诩见多识广,也是头一回见到。 “管用就行。” 楚秋说完,已经踏步越过姜虓。 只剩飓风般的气流回荡。 姜虓表情微怔,摇了摇头,踏住脚下气旋,速度再快一线。 两人直奔那片盖顶华光。 偌大漩涡之中。 靖海王与萧铁衣拳枪相撞,毫无半点停歇之意。 一举一动,皆是牵起天地乱流,令得这片纯粹由天地之气化成的华光泛动惊涛骇浪。 轰! 只听一声轰鸣巨响,靖海王架起双臂,挡住血锈枪势大力沉的抡砸。 臂甲当场绽裂! 靖海王眼神一冷,运起劲力,拳势无匹无双,轰开血锈枪的压制,一拳逼向萧铁衣面门! 面对直扑而来的庞大天地气机,萧铁衣翻动大枪,一改雄浑霸道,变得‘缓慢柔和’。 血锈枪抵住靖海王的拳势,气浪滔滔,搅动风云。 萧铁衣托住枪身,用力一拧,如海气息化作螺旋状,凌空掀起肉眼可见的漩涡。 靖海王面露惊意,不等抽身飞退,就听萧铁衣口中发出暴喝! “起!” 一枪,掀起天地大浪! 起伏不定的天地之气倒卷而回,靖海王难以控制身体,随波逐流。 无穷威力被全数吃满,浑身铠甲险些当场爆开! 口中再呕黄褐色的血液! 节节暴退的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有可能?” 靖海王双掌一振,终于稳住退势,那身由邪蛊结合血肉之变铸造而成的铠甲缓缓愈合。 交手至今,他竟是接连受创,没在萧铁衣手里占到半点便宜! 哪怕伤势能够愈合,心底却渐渐忆起对那黑衣梦魇的恐惧。 “朕已是三品……还是敌不过他?朕做了这么多,牺牲了无数,还是敌不过他?” 靖海王望着前方一袭黑衣的霸道身影,脸庞顿时狰狞,几乎无法呼吸! “萧!铁!衣!” 他怒啸一声,眉心皮肤蠕动。 一颗金色晶石钻开皮肉,如动滴溜溜乱转的眼球,折射出绚烂光线。 最终,那一颗晶石定在眉心,‘望向’萧铁衣。 好似暗藏着怨毒的视线。 战到如今,萧铁衣初次露出凝重的表情。 因为当靖海王唤出这颗晶石的瞬间,笼罩皇城的天地之气,就像是被开闸放出的水流,源源不绝地涌向靖海王。 天顶华光漩涡转动,形成丈宽光束,罩住那道黑甲身影。 直至此刻,这杀兄篡位,屠尽皇室亲族,以万人性命垒砌高台的大虞亲王,终于展现出‘无量者’的真正底气。 不同于四品神通需以自身撬动。 三品无量,举手抬足皆可牵动风云惊变! 靖海王怒目圆睁,一步跨出天地气柱,“朕必杀你!” 萧铁衣斜提血锈枪,面色冷峻,“那就来吧。” 话刚说完。 他眼神微动,转身望去。 就见一道黑色刀光破开天地漩涡,轰然闯入这翻腾不止的乱流。 眨眼间就劈向了靖海王的头顶! 靖海王刚刚酝酿的杀意顿时为之一滞,抬起手掌攥住那迎头斩来的刀锋。 与翻腾黑焰背后那双冰冷眼眸对视,露出几分莫名其妙的神态。 楚秋浑身火光一散,迎着靖海王的目光,吐出龙吟虎啸! 气浪再涌。 靖海王周身不摇不晃,一应威力皆被天地之气消弭。 那莫名表情终于化作冷笑:“也罢,既然你亲自来了,也省去朕再费一番手脚。” 话刚说完,便感觉胸口一闷,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声音。 却见一把长剑钻进护体的天地之气,顶住自己的胸甲不断前进。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 哗啦一声! 楚秋身上再燃起升腾的黑色气焰。 单手握刀,以气运剑。 霸势九斩。 天怒! 靖海王的手掌发出刺耳摩擦声,险些压不住这一刀的力道,匆忙之间想要以无穷天地之气镇杀眼前来敌。 结果,原本纷纷向他涌来的天地之气,竟在这时出现了异变! 那悬停在他背后的光束骤然裂开,化成流光四溢的氤氲,飘向前方! 靖海王急忙抬眼望去,看到那人出现,怒声道:“姜虓!” “王爷,这么多天地之气,分些给我,何必不舍呢?” 姜虓踏空而立,淡淡笑了一声。 手臂一抬。 那大片氤氲瞬间涌向他的身后,化成一片飘渺云雾。 硬是从靖海王手里‘虎口夺食’,撬走半数气机。 靖海王来不及再与姜虓斗嘴,撑着天怒一刀的手掌已经裂开,心底怨气终于爆发! “滚!” 他当场引爆了天地之气,圆形乱流四下席卷,无咎剑与楚秋的身影同时被震得飞退。 姜虓挺身上前,手掌虚扫,抚平那一片乱流,然后伸手扶住楚秋,笑问道:“感觉如何?” 楚秋抬手擦去嘴角血线,“好像不过如此。” 这话倒也不是嘴硬。 靖海王的三品无量,好像是一个光有架子的空壳,对于天地之气的运用极为粗暴。 虽然也是‘力大砖飞’的路子,却更像是手握利器的幼童,虽然也能捅死人,但还是差了点意思。 “你说得没错。”姜虓微微颔首,笑容更为灿烂:“的确不过如此。” 说罢,他看向沉默不语的萧铁衣:“你的打法太过霸道,面对这种以秘法铸躯,身负邪蛊的人,你与他硬碰硬,最后死的人必然是你。” 这位四品第一张嘴就开始点评大虞枪魁,没有半点委婉。 萧铁衣淡淡道:“邪蛊回复并非无敌,湮灭他的全部肉身,自然也就死了。” “倒也是个办法。”姜虓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指了指脑袋,“但我更喜欢用思考解决问题。” 萧铁衣也看向姜虓,“你有主意。” 这句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楚秋也看了姜虓一眼。 这位大虞四品第一,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武夫习气,或许真有破局之法。 就见姜虓将目光转向正在重聚天地之气的靖海王,笑言道:“他的三品境界空虚无根,不过是借这皇城大阵强撑气势。 天地之气可没有写谁的名字,就算阵法中枢在他头上,合你我二人之力难道争不过他?” 萧铁衣似有所悟,随后又道:“那要如何杀他?” 姜虓转而看向楚秋,“夜主可敢赌上性命,以蛮力冲破‘四品秘藏’?” 楚秋眯了眯眼。 第264章 保护 大虞京城。 原本处处繁华的街道上,到处传来凄厉惨叫。 许多百姓慌张逃窜,扑鼻的血腥气弥漫四周。 却见他们来时的路上,遍地可见残破尸体,鲜血内脏流了满地。 那扑鼻的腥风,显然由此而来。 沿街两侧,不少体型小巧的妖物正在低头啃食残尸,撕咬咀嚼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许多更为强大的妖物,却是不断追上逃跑的百姓,一口下去,身子都能咬断。 它们没有低头进食,好像只是有意杀人,让这大虞京城陷入乱局。 如今的京城,如被凄风苦雨席卷,惊慌大吼,绝望的惨叫四处传来。 吼! 一头浑身长满墨绿鳞片,外貌狰狞的妖物四足并用,动作飞快地爬行一段距离,猛然弹起,直扑前方几名百姓。 唰! 没等它落地,就已经在半空化成两瓣,幽蓝色的鲜血洒满长街。 尸体重重摔落,滚出几丈方才停住势头。 唐谨一甩刀上鲜血,瞥了眼早已吓傻的几人,“还不走?” 几名百姓脸色苍白,显然还是惊魂未定。 从唐谨这一身黑色官袍,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没想到竟会是往日被骂作‘煞星’,‘阎王’的照夜司救了自己几人。 心底万分复杂,纷纷颤抖着道了声谢,就相互扶着彼此往前跑。 唐谨看向自己背后,许多百姓惊慌失措,甚至可以说是慌不择路。 他想了想,开口道:“如今京内各处都不安全,叫人往皇城脚下跑吧。” 几名还未走远的百姓闻言,立刻明白了唐谨的意思。 眼下京内妖物作祟,军中各处却是按兵不动。 但至少皇城脚下,还有守城军坐镇。 那里起码能保得一时安全。 又是道了声谢,几人赶忙加快脚步,沿途大喊传话。 唐谨没再关注他们,踏步迎向长街上的妖物,口中轻道:“手脚都麻利一点,城关已经失守,那群废物放了不少妖物进来,现在只能靠咱们照夜司顶上了。” 几名黑衣武夫默不作声,从他身后走来,脚步疾踏,冲向一街妖物! 那些低头啃食尸体的妖物发出尖厉嘶吼,动作灵巧如飞,竟是主动迎了上来。 厮杀结束的很快。 这几名六品武夫,杀这些妖物就如同宰鸡屠狗。 唐谨踩着粘稠血浆穿行而去,对遍地尸体视若无睹,只是抬头看着那些不断涌向皇城的天地之气,如同匹练一般横跨天际,低声自语道:“要不,直接杀进宫里夺了兵权?” 在他身侧,一名满脸是血的下属苦笑道:“副司主,军中各处按兵不动,显然是领了皇命,咱们就算夺走兵符,他们也不会搭理咱们。” “那好吧。” 唐谨点了点头,“叫兄弟们手脚勤快点,能救几个救几个,救不下的,就拿军中统领的脑袋去抵。” “这……” 那名下属怔了怔,低头看向遍地残尸,眼底闪过不忍之意。 叹息说道:“事后报复,这些人的命也回不来了。” 唐谨闻言,挑眉看向前方又涌现的几头妖物,抬手挥刀,斩出丈长刀芒! 劲力滚滚,几乎劈碎了半条长街,将那几头妖物震成碎裂血肉! 随即在几名下属复杂的目光之中平静说道:“报仇从来都不是为了挽救,只是为了消恨。” 他没再多说,“动身。” 几名武夫拱手领命,各自散去。 …… 主街之上。 以天地气机逼退云海剑宗的苏雪泥坐在地面,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雪,依旧手握那支玉筒。 在她周围聚拢着许多百姓,看着那些纷纷绕路而行的妖物,表情既惊又惧,唯有看向那盘坐在地,粉雕玉琢的少女,才有些微的安心。 众人清楚,正是这个少女以神妙手段护住了周围,也保住了他们的命。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聚拢,以苏雪泥为中心,那淡淡微光护住的范围早已快被填满。 外围已经有了争吵喝骂的声音,甚至已经有人为了一个位置动手厮打起来。 苏雪泥睁开疲倦双眸向那边看了一眼,除了叹息,她没有任何办法。 每逢大难,必有大乱。 人在生死之时,能够战胜求生本能的,亦是少之又少。 早在她护住这半条主街之时就已料到这一幕迟早会发生,若非手中这枚玉筒有护体之力,加上内圈第一批被救的百姓还算镇定,恐怕都会有人上前来争夺‘宝物’自己离去。 注意到外围的骚乱,里面的百姓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名老妪轻声劝道:“姑娘,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自己先跑吧,用你的宝贝护着,带走这几个小娃娃就行。” 苏雪泥闻言朝她看去。 就见不少怯生生的孩子凑在老妪四周,连话都不敢说。 她樱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有人好像被这话提醒了,赶忙把自家孩子往外一推,恳求道:“姑娘,求您把我家孩子带走吧。” “还有我家的……” “您拿这宝物带着几个孩子走,我们留着挡一挡!” 越来越多的父母将孩子推出来,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看向那一双双恳切的眼睛,苏雪泥一阵沉默,轻叹道:“我现在走不了。” 那些原本满怀希望的父母顿时绝望。 不过,现场并没有人哭闹。 就算走不了,留在这里,暂时也是安全的。 这位‘神仙姑娘’已经护了他们许久,但凡有点良心,谁也说不出半句苛责的话来。 “你们不必担心。” 这时,苏雪泥却是抬眼望天,看着那一脉脉天地之气汇向皇城,轻声说道:“这场大乱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265章 秘藏 皇城门前。 广场汇聚着攒动的人影。 一眼望去, 无边无际。 直到此时,仍有数不清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 唐谨那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终究还是让城内惊慌逃窜的百姓聚到了此处。 城墙上,探出一门门火炮,重弩。 甚至还有人高抬劲弓,紧张地搭箭上弓,拉开弓弦。 先是靖海军,又是这么多百姓聚在皇城外,这些守军早已心神紧绷,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把弓放下。” 好在城头上的统领始终注意着动静,见此一幕立刻冷着脸道:“他们没有冲击城门,谁敢放箭,军法处置。” 一众守军沉默了瞬间,最后默默收起弓箭,但还是紧握着腰间佩刀,不敢有半点松懈。 虽然那只是群百姓。 可是随着人数增多,一眼望去唯有黑压压一片的身影,比靖海军更有压迫感。 这若是冲起来,后果可不堪设想。 对百姓动用火器与重兵,就算能把人杀散了,回头指不定要做多久的噩梦。 “听说外边的妖物已经快要扎堆了,军中各处没有动静,恐怕也是陛下的意思……” 一名副官来到近处,低声说道:“陛下会不会是……” ‘疯了’二字还没说出口。 就被统领以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呵斥一句,那守军统领沉声道:“我们也没接到任何命令,守好皇城便是。” 副官略有些迟疑,看向下方仍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百姓,“如果咱们这边也闹了妖物,这些百姓……可就成活靶子了。” 虽然他们面对妖物冲击城门,不会坐视不理。 可下方的百姓,怕是连一半都留不住。 除非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入皇城。 统领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却死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但,就在此时。 广场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尖叫道:“妖蛮来了!” 这一声妖蛮来了,如同在人群里丢了一颗炸弹,顿时就令原本还算稳定的众人慌乱起来。 互相推搡,拥挤。 人浪涌动的同时,叫骂与惨叫声此起彼伏。 只见一股妖物你争我抢,挤在长街翻涌而来,仿佛血肉磨盘一般,将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吞进去,撕成无数碎片。 “要不还是开门?”副官见状,也是怒意上脸。 统领眼神闪动,捏紧双拳犹豫不决。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纠结。 已经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几道身影先后越过城墙,直奔那众多妖物而去。 一人在城墙站定,背后还背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的手掌按住了统领肩膀,“开门。” 那名统领浑身一僵,浑身气机被锁,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打开城门!” 副官嘶吼一声,命人赶紧打开皇城大门。 陈士见状,将朱冕往那副官身上一甩,“替我顾好他。” 没等副官回答,便已跃下城墙。 轰! 数里之外,长街响起轰然震爆。 那群妖兽被巨力贯穿,重叠拥挤的兽潮中央,打出一个丈宽大洞。 粘稠血肉铺了满地。 顾擎涛脸色晦暗,吐出一口鲜血。 拒绝了燕玄搀扶的动作,对周啸歌道:“还是你来吧。” 周啸歌闻言,洒脱笑道:“我可是放弃了四品契机跟你们一同出城,你欠了我一份天大的人情,没还清以前,莫要死了。” 顾擎涛眼神微动,还没回答,周啸歌已经卷起暴烈劲风,冲进了那一众妖物之中。 丈高血浪席卷四方,眨眼间,便将这一街妖物杀了个对穿! 顾擎涛没再关注眼前之事,而是对余下几人道:“诸位,京内起乱,只靠照夜司挡不住太久,还请施以援手。” 他郑重抱拳,“顾某提前替城内百姓,谢过诸位。” 韩东流叹了口气,“我还道为何你名侠总是能够赚足名声,原来只凭嘴快。” 说完,他踏步上前,虽已重伤,却无半点惧意:“既然这大乱是因江湖而起,自当由我们江湖武夫收尾。” 赵明安没有多说什么,向着顾擎涛拱手示意,抽出佩刀紧随而上。 燕玄则是叹了口气:“今日我本想与诸位排名前列的宗师过过招,不成想,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随后却又露出一丝畅快笑意:“但能与几位宗师并肩而战,也不枉一程。” 他向顾擎涛郑重拱手,踏步而去。 直到这时,陈士方才疾步赶来,他隔得老远,对这一番话听得不太真切。 此刻只能一头雾水,有样学样地对顾擎涛拱手,然后道:“可是要援助京内百姓?” 顾擎涛苦笑道:“不错。” 陈士顿时了然,颔首道:“告辞。” 他一步踏出,直接离去。 顾擎涛则是站在原地,对那些被他一拳救下来的百姓点了点头,“进去吧。” 随后,任凭两侧百姓向着皇城脚下汇聚,只是站在原地,气机闪烁不定。 要凭一己之力,守住背后众人。 …… “你要我借天地之气破境四品?” 楚秋被姜虓扶着,看了眼正在不断重聚气机的靖海王,“生死之战,以命相搏理所应当。关键在于,四品关隘那么好破?” “名侠顾擎涛决心赴死,一步强入四品关隘,他都能做到,你自然也可以。” 姜虓淡笑着说道:“顾擎涛靠的是多年积累,而你?” 说着,他忽然伸手,在楚秋骤然警惕的目光之下,轻轻点中他的眉心。 璀璨明光绽放,延伸出一尺有余! 楚秋隐有所悟。 看向周身翻涌的天地乱流,直到此刻,自己才有一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好似置身于天地汪洋,只要以手拨动,就能掀起一股暗涌。 “你积累足够,又因心头震怒,早已冲裂精神秘藏。” 姜虓收回手指,微笑道:“此时以‘蛮力’破境,正是水到渠成!” 第266章 不够 强破四品,能否功成,楚秋自觉无法断言。 但这四周天地化作一片汪洋,已经让他深有所悟。 体内以一气造化功为首的浑厚真气流转百脉。 瞬息间,好似拨开眼前迷雾,见到了此方天地真正的样貌。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的自己认得这天地之气,天地之气却不认得他。 眉心璀璨明光收敛的瞬间,楚秋翻掌按向一旁。 无咎剑顿时破空飞来。 搭手握住剑柄,“那就动手。” 姜虓眯眼看向了萧铁衣。 大虞枪魁凌空迈步,踏着气旋来到他身侧,平静道:“你我撬动皇城气机,是要他为主力?” 言辞语气,显然不信这‘大离夜主’。 楚秋没有搭理萧铁衣,体内奔流真气再度外放,脚下一踏,就已掀动惊天巨响,再度飞了出去。 望着那瞬间远去的身影,姜虓淡淡道:“你这人向来只信自己,有些时候,也该学会借力而为,试试与旁人联手是何滋味!” 话音一落。 姜虓背后的氤氲华光剧烈翻腾,随他手臂一转,奔涌向前! 目标不是那‘如神如魔’的靖海王,竟是踏空奔行的楚秋! 感受到背后那一股奔涌气机,楚秋面不改色,身体腾转一踏。 黑色气旋在脚下转动,托住他的身体再度向前窜出一段距离。 直奔靖海王而去! 靖海王雄目转动,见又是这个五品的大离夜主上前出手,顿时怒意冲天! “凭你!?” 他手掌一握,体内涌出与楚秋相同的黑色气劲,尽数汇于掌心。 莫大吸力迎面而来。 楚秋眼神微动,周身气浪聚向胸口,黑气升腾,化成巨大漩涡。 两股吸力互不相让,然而,靖海王仰赖天地气机,终究更胜一筹。 哗啦! 楚秋身前的漩涡当场散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靖海王,却是借力而为,扬起手中刀剑,奋力斩下! “死!” 靖海王一掌迎击,声音沉如闷雷,黑色气旋当空炸开! 黑焰般的气环横扫四面八方! 然而,那一刀一剑势大力沉,硬是抗住了拂面气浪,刹那之间,刀光剑影如云漫卷,靖海王浑身各处都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楚秋挥动双兵,第一次真正使出‘看家本事’。 从前剑行刀招,刀藏剑路,往往能发挥出不错的效果。 而这一次,却是同时运使一招。 两重碎星密集重叠,无数斩击瞬间就给靖海王那身黑甲刻下密密麻麻的伤痕。 迎面席卷的恐怖力道令靖海王面沉如水,想要出招冲开围势,结果发现自己的‘气机运转’都出了问题。 “不,不对!” 他眼神一冷,穿过重叠的刀光剑影,看到楚秋背后的氤氲光华,“是天地之气!” “他在借力天地!” 醒悟过来,靖海王再也顾不上虎视眈眈的姜虓与萧铁衣二人,立刻调动皇城气机,天顶漩涡再降一束华光! 就算这些天地气机有可能被两名绝巅四品所夺,他也得尽快解决这恼人的大离夜主! 否则,自己的武躯,都有可能被其重创! “机会来了。” 望向那一束华光,姜虓刚开口说完,旁边的萧铁衣竟是比他更快。 已如一道乌光般飞身而去,血锈枪挑动天地,凌空就将那束光华截断! 无穷气机被他一枪震散。 化作更为狂暴的气流盘旋在周围。 萧铁衣嘴角溢血,表情如铁,托握长枪转出一个大圆,将这一应气浪消弭。 面对如此粗暴的行为,姜虓不禁轻叹道:“莽夫。” 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 但萧铁衣还是选择硬碰硬,一枪打散靖海王借来的天地之气! “不够!还不够!” 这时,斩出一片乱流,死死压制靖海王的楚秋双眸发亮,大喝道:“再借我‘一口气’!” 一直淡定自若的姜虓终于凝重起来,“有这么大的胃口?当心撑着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先前借的一口气,已经足够楚秋冲开四品关隘。 却没成想,这大离夜主的胃口竟是如此惊人。 不过,姜虓嘴上说归说,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他双掌一拨,天顶华光加速旋转,就连靖海王那边都受到了影响。 眉心钻出皮肉的那一颗金色晶体折射出光线,暴喝一声,掌心涌出黑色气焰,硬顶着攻势向前一探! 碎裂声响刺耳无比! 他的臂甲当场绽裂,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臂。 一掌压住楚秋斩下的刀锋! 随后,黑色气劲倒卷而回,全数吞噬。 一气造化功! 楚秋眼神一冷,同样运转真气。 气流盘旋拉扯。 僵持不过一瞬就已夺回声势! 无穷气劲被楚秋吞入体内,一口血雾猛地喷出。 动作丝毫不停,抬手将无咎剑刺向靖海王眉心的晶体! “蠢货。” 靖海王却是瞬间怒意全消。 漠然抬眼,任凭无咎剑刺中眉心那颗金色结晶。 嗡! 层层叠叠的金色气环从他眉间爆开,楚秋当即被巨力反震,倒飞而去! 靖海王臂甲愈合,负手看向抛出一道弧线的楚秋,“你当朕是极乐楼那些蠢货,会将致命的弱点暴露在外?” 轰隆! 楚秋脚步再踏,瞬间稳住了身体。 他的脚下已经形成了黑色气旋,仍然没有完全化作天地之气。 但,只不过交手片刻,他已渐渐学会了如何运用这种踏空的方式。 用手背抹去血痕,鲜血晕染双唇,冷冷道:“再来!” 这句话,却是说给姜虓听! 姜虓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抬掌拍向楚秋! 被他撬动的天地华光,全数涌去! 楚秋身体一震,气机不断升腾,轰然飞向靖海王。 但就在这瞬息间,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还没得意多久的靖海王,忽然如遭雷击,被一杆重枪砸中头颅,整个脑袋都瘪下大块,随后,好似炮弹般向云层飞射坠落! 萧铁衣竟是从背后偷袭,一枪抡圆,将靖海王打下云端! 看着这一幕,楚秋略有沉默。 姜虓也露出明显的‘错愕’表情。 萧铁衣望了望两人,淡淡道:“真觉得我不会思考?” 楚秋没理他,低头看去。 靖海王同样抬头看了过来。 不断借力冲击四品关隘的同时,平静道:“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急了。” 就见靖海王瘪了一大块的头颅正在缓缓恢复。 眼神冷漠。 第267章 宝库 皇城内的大乱还未彻底稳住,就又迎来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 仍然尽忠职守的侍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本还想出手阻拦。 结果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汇聚到皇城之中,黑压压一片,口中还惊呼着‘妖蛮’之类的话语,也都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尤其此刻皇城上方,还有一场惊天交手,时不时传出滚滚闷雷般的声音,简直像是神仙斗法。 都已经乱到这种程度,再多些百姓进城,也算不了什么。 最多就是把守要地,将人尽量控制在一处,拦着不让他们进宫。 不过,如此之多的百姓涌入皇城,先前惊慌逃命,顾不得许多。 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总归还是会有冲突。 这么多的人,自然会有几个心术不正,想要搞事的人混在其中。 “京内都已经被妖物占领了,怎么不见有人来援?” “我一家老小都死在妖物手里,家当也都没了!此事该找谁讨个说法!?” “军中各处为何按兵不动?莫非想拿我们喂饱妖蛮?” 暂时涌向长街大道,围在宫门四周的人群之中,不知从哪传来几声喝骂。 拦住一道宫门的众多侍卫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就在这几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不少百姓已经露出怨恨的表情。 经此大乱。 一家老小丧命于妖物之口的人比比皆是,此刻回想起来,更是怒气冲天。 就算全家都侥幸逃入了皇城,可因妖物肆虐损坏的家当财物,又该找谁赔偿? “有人想闹事。” 一名七品境界的侍卫按住佩刀,语气凝重道:“看看是谁在喊话。” 众多侍卫放眼望去。 可眼前这群百姓站位密集,就算武夫能够听声辨位,对方真想藏进人群,也没那么好找。 想要杀人立威,简直难如登天。 那名七品侍卫看了几眼,见找不到闹事的人,只能踏步上前,一身气机不再藏敛,“这里是皇城,容不得你们生乱。谁敢胡来,就地处决!” 他拔出佩刀,一阵微弱尘浪卷向前方不断汇聚的百姓。 不少人的怒容顿时消失,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结果就在这时。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怒吼,“就这么几个人,怕他们作甚!” “在宫里随便抢几件宝贝,这辈子还用愁吗?” “冲进去!” 几道声音此起彼伏。 后方的‘人浪’顿时向前涌去。 “别,别推!” 前排众多百姓面色惊变,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当场就冷静下来,拼命想要往后靠。 但这种情况下,根本就由不得他们做主。 那名七品侍卫抿住嘴唇,随后冷冷道:“啸聚皇城,冲击宫门,死罪。” 正当他要挥刀之时。 手腕却被人攥住。 扭头望去,顿时一怔。 严采云面色苍白,冲他摇了摇头,随即便是外放气机,将那汹涌人潮挡住一瞬,卷起滚滚尘浪! 她竟是一名六品破限的武夫! 前往众人东倒西歪,后来者又被绊倒在地,冲击势头一被阻拦,当场散了胆气。 “再叫些人过来维持秩序,将入宫的百姓分流疏散,不要汇聚在一起。” 严采云伤势不稳,嘴角流出一丝血液,强调道:“尤其不能去玉寰殿附近。” “是。” 那名侍卫显然认得严采云,不再多话,然后小心道:“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伤了您?” 严采云闻言,摇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最好别问了。” 说完,转身就走。 回想起之前那个名叫曹慈的武夫屠杀皇室亲族时的场面,严采云知道,宫内绝对出了大事。 她被气劲扫过,当场昏了过去,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可宫内各处,竟是连守备力量都变得万分空虚,加上天空的盖顶华光,以及时而传响四方的惊雷巨震。 都令她内心深处生出非常不妙的预感。 “殿下……” 严采云心急裴璟的安危,脚步不停,打算先去瑞云宫看一看。 …… 直到此时。 裴璟才从地下暗道爬了出来,惨白的脸上挂着泪痕。 她浑身沾满了先前飞溅的黄褐色液体,虽然没有臭味,却令她几欲作呕。 不是恶心,而是痛心。 自己的亲人,全都化成一张张面皮,挂在了那座巨大肉山之上。 亲眼目睹这种场面,裴璟几乎无法呼吸,爬出暗道就瘫坐在地,很想大哭一场。 但还没等她放声大哭,看见眼前的场景,就忍不住‘呃’了一声。 像是打了个嗝。 “驴子宗师?” 裴璟被那埋头刨地的高大驴子吸引了目光。 强撑着浑身不适站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呃啊! 二驴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用蹄子重重顿地。 裴璟立马望向那边。 就见地上被二驴刨出一个大坑,里面居然全都是黑色石头的碎片。 直到此时,裴璟猛然惊觉这间院里居然不剩半块黑色石头了。 “你把那些石头全都给吃了?”她满脸震惊地问道。 二驴的耳朵转了转,又一蹄踩在地面,不满地吹响了嘴唇。 裴璟这才明白它的意思,“懂了,你是在破坏这些石头……” 被这么一打岔,她稍微提起几分精神,“也就是说,这些石头很重要,我们要破坏它。” 二驴默默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 随后就用蹄子在石砖上划来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裴璟低头看去。 就见地面浮现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哪里有更多?” 她略一沉吟,开始设想各种可能,口中道:“如果是他的话……这种石头如此重要,他肯定准备了很多,在皇城各处都放了不怕被人破坏的数量,但是……” 裴璟望向二驴:“但是,藏东西的人,一定会把最重要的部分放在平日无人能接近的地方。” 话刚说完,她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己居然被翻到了驴背上。 还没等坐稳,二驴就呃啊呃啊叫了起来。 裴璟立刻明白它的意思,指了个方向,“这边,宝库!” 听到宝库二字。 二驴两眼放光,四蹄一动,轰然‘飞’了过去! 第268章 四品 天际之上。 第二轮的厮杀,已经演变成萧铁衣和楚秋联手殴打靖海王。 支离破碎的天地之气四处散逸化成乱流,又被姜虓在后方撬动,不断送向楚秋。 堂堂四品第一,此时已经脸色发白,再无半点出尘气质。 看向闪转腾挪的染血白衣,破防般喝问道:“在我死前能不能见你迈入四品!?” “快了!” 楚秋一刀将靖海王劈飞,力道之重,在空中炸出重重环状气流。 天地之气都被这一刀所扰乱。 萧铁衣犹如接力般舞动长枪,将那道身影挑飞上天,脚底急踏,被气旋托着冲向高空。 一枪捅出! 轰隆! 再现激荡雷鸣! 靖海王口呕黄褐色‘灵液’,弓着身体不断升高,露出憋屈至极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迈入三品,收拾一个萧铁衣应该是十拿九稳,结果,还是不敌! 他以为,有这皇城大阵相助,如海气机全为自己所用,三品无量镇压一切,结果却杀出一个姜虓! 堂堂四品第一,却连半点颜面都不要,专门躲在后面分化他的天地之气! 他以为,只要自己完成了大业,那便是得道多助,从此‘操弄天意’,可为大虞开创万世之基! 结果,一个‘区区’大离夜主,就成了自己霸业的绊脚石! “啊!!” 靖海王的念头越是转动,心底那股火气便越是狂躁! 他强行稳住身躯,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 头顶晶石绽放金芒,‘无量’气机再度降临,整座皇城大阵仿佛都在他的愤怒之下剧烈颤抖! 一时间,天惊地动,盖顶华光犹如泄洪一般,天地之气汹涌喷出,汇聚在靖海王的身周! 姜虓脸色微变,沉声道:“他在拼命了。” 楚秋与萧铁衣隔空对望一眼,随后就同时冲向那道巍峨身影。 靖海王对二人视若无睹,只是死死盯着姜虓,怒喝道:“你大可再来试试,能否撬动朕的天地乾坤!” 姜虓没有说话。 他不是被激将一句就要上当的蠢货。 面对这么大片天地气机,就算是皇城阵法引来的力量,也不是他以神通境能够撬动的。 这已经不是大江大河,而是一片真正的汪洋! 四品去撼动,就算能够挑起,也会暴毙当场。 如果靖海王真有三品无量的本事,光凭这片天地气机出招,就足以令这场战斗再无半点悬念。 不过,姜虓似乎对这一幕并不算意外,甚至是正中他的下怀。 只见姜虓终于放下手,朗声道:“夜主,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那不断飞纵的身影没有回答。 二人冲到靖海王面前之时,楚秋高举手中无咎剑,一声断喝,激起层层音波! “足够了!” 铛! 无咎剑斩落,四余紫气弥散开来,却被靖海王抬手挡住。 那双雄目满是冷意,竟是紧握住无咎剑,抬起一拳就要以天地之气镇杀这恼人的大离夜主! 然而,他的拳头才刚抬起,就被血锈枪贯穿! 靖海王目光一转,冷声道:“萧铁衣,朕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你却三番五次违抗朕,当真要把死路走到底!?” 萧铁衣长枪横扫,想将靖海王击出这片天地汪洋的范围。 可他这一枪仅仅令靖海王退开数丈,甚至依旧拽着无咎剑不肯放手。 楚秋被带动过去,古拙刀猛地捅出。 黑色气劲盘旋流转,一刀刺中靖海王的腹部! 萧铁衣同时追击,枪势带动大片气浪,天地气机激烈旋转,再次砸向靖海王的头颅! 面对二人毫不停歇的夹击,靖海王终于抬起另一手,握住劈下的血锈枪! 轰然气爆震散三道身影。 楚秋和萧铁衣滚入天地气机的乱流,伤势更重一分。 靖海王的手臂却是全然消失,被那一枪炸得半边身体都变得残缺。 他看了看手中所握的无咎剑,刚想以气机牵引,拿在掌心。 无咎剑却是发出刺耳震鸣,忽然挣开他的手掌。 飞向了楚秋! “名剑之灵?”靖海王脸色难看,没想到连一把剑,也要拒绝自己这位‘大虞雄主’! 他抬眼看向那二人,漠然道:“大玄朝当年强夺天机气数,造就了多年不落的鼎盛王朝,却给天下留下了多年余毒!如今朕要挣破天数,为大虞再延千年,万年!与世长存! 你们谁敢拦朕,那就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 说罢,他身体愈合,双手一摆。 无穷天地之气汇聚而去。 竟是在他两掌之中,形成了一团混沌气旋。 ‘危机感’同时在楚秋、萧铁衣二人心头升起。 战到此刻,两人都没有过一句的交流,但在此时却默契地对看一眼。 楚秋浑身气机激荡,已经就差那临门一脚,抓住自行飞回的无咎剑,轻声问道:“可还有余力助我一把?” 萧铁衣转开目光,淡淡颔首,随即望向靖海王:“你想以蛮人立国,延续当年气数,这不是为大虞,而是为你自己。” 靖海王声音冷漠,“萧铁衣,你要怪,就怪你身边的大离夜主,若不是他毁了极乐楼,朕不会以这种方式推进计划。” 他托着混沌莫明的天地气机,转目看向楚秋,讥讽说道:“你以为自己毁了极乐楼,是在做善事?峙州那些百姓被你救离水火,他们就应该感谢你?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所谓的‘极乐之国’,到底是谁的计划。 大虞百姓,本可以成为‘混血’,是你让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是你,让这本可以减少伤亡,平缓度过的计划,生出如此之多的变数。” 他语气轻描淡写,道出极乐之国真正的秘密,仿佛在嘲笑楚秋的愚蠢。 楚秋却没有半点‘介怀’。 只是反问道:“我想做善事,难道还要提前问过你?” 靖海王目光微沉。 楚秋笑了笑,“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甫落。 一旁的萧铁衣忽然抬起一掌! 几乎拼尽力道,雄浑真气掀动天地狂澜,将楚秋的身影吞没! 哗啦! 下一秒。 楚秋周身燃起黑色气焰,不管是真气还是天地气机,全被一气造化功逆转吞噬,镇于体内! 眉心白光刺目璀璨,随后‘啪’的一声裂开,变成飞散的微弱光华! 楚秋一身染血白衣猎猎作响,如星双眸神光尽敛,斜握双兵,淡淡道:“今天,我就断了你的‘长生路’!” 他一步迈出。 四品气机如浪汹涌! 天地华光,倾泻而来! 第269章 妒忌 跨入四品的一刹那,楚秋体内真气化奔腾为缓流,天地气机如同欢欣雀跃,一个又一个无色气旋托住他不断向前的脚步。 靖海王望向眼前这一幕,尽管怒意汹涌,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浮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作妒忌! 高举的双手一合,混沌气团当场散开,笼罩全身,如同披上一层金色光华。 煌煌之气冲天而起,几乎不可直视。 他语气似有莫名感慨,抬脚踏步,冷冷说道:“老七那个蠢货说得没错,,这世上最该死的,就是天骄武夫。 皇室背负万民生息,气数已定,苦求延寿而不得。 你们这些从泥地里生出的野草却不受天地所限,九境关隘形同虚设。 朕今日终于明白,当年大玄朝为何要冒险强占气数,以血脉延承的方式打破天命。” 靖海王顿了顿,浑身金光如火,漠然道:“原是因为满怀妒恨,心有不甘!” 整片天地仿佛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踏空站在远处的姜虓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发出一声叹息。 萧铁衣跨步上前,打量着那一身金光,试图找出破绽。 二人态度不同,却都不理会靖海王的冲天怨气。 唯有楚秋盯着靖海王,“你跟我搁这既要又要呢?天底下的好事,就合该被你们皇室占尽?” 靖海王顿时一默。 接着,他也迈动脚步,冷冷道:“其他人或许有资格说这句话,你与萧卿,不配这么说。 天下至尊受困皇权,牵连血脉后代,倘若没有好处,的确无人愿意坐这个位置。 你身居大离夜主之位,真以为自己没有享受皇权气数的半点好处? 那你不如问问萧铁衣,他天资纵横,五品便已压服大虞天下所有枪法大家,身为江湖武夫本可以逍遥自在,为何非要高居庙堂?” 听到这句话,楚秋心中微动。 余光一扫,萧铁衣已经与他并肩而立,淡淡说道:“皇权由百姓而兴,你眼中的低贱野草,却是人世之基。 若无芸芸众生,何来武夫?何来朝堂诸公,何来天下? 我所借的,不是你裴氏皇族的气数,朝堂之势不在庙堂,在于万世太平!” 萧铁衣的声音坚定沉稳,随后托举长枪,一声沉喝:“伏诛!” 轰! 血锈枪猛然刺出,天地乱流宛如海浪波涛起起伏伏,丈长血色虚影洞穿浪潮,向着靖海王那透体金芒刺去! 靖海王不闪不避,一拳击出。 惊扰数里气浪,化成一道横贯天际的白霜! 大雪龙拳! 拳枪相对,白霜瞬间压过了血色虚影,仿佛连天地之气都要被这一拳冻结。 从刚才开始,靖海王先后展现出‘一气造化功’,‘大雪龙拳’这两种绝学,显然也身负那种模仿他人武学的手段。 “你这拳法还不到家,不如磕头拜师,让我教你一招真意?” 就在二人交手的一瞬间,楚秋已经踏住天地大浪,笑言说罢,重若山岳的一刀凌空斩落! 霸势九斩,风雷! 靖海王冷眼扫去,仍不闪躲。 透体金光再盛三分,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硬抗风雷刀势! 刀光重重落下,瞬间就令那金光如风中烛火摇晃不定。 靖海王眼神微变,口中却道:“方独舟镇压大离江湖的九刀,在你手里只有这点本事?” 楚秋隔着金光与他对视,忽然露出轻笑:“邪蛊种体还如此畏惧伤势,你的胆子太小,注定只能留意眼前的交手,看不到自己的背后。” 轰隆一声! 风雷之后,又是风雷! 萧铁衣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靖海王的身后,双臂一震,血锈枪荡开护体金光,刺中他的身躯! 然而这一枪并未如料想那般穿透身躯。 仅仅刺中了一块金色鳞片。 那身由邪蛊塑造的黑甲,开始吸收遍体金光,逐渐向金色转变。 大虞枪魁近乎全力的一枪,竟然未尽全功! “你以为朕会再上一次当?” 靖海王抬起冰冷双眼望向楚秋:“你们两个的招式,朕看破了。” 说完。 他突然以诡异角度探出手臂,近乎折断了自己的骨头,一把攥住血锈枪。 另一只手,抓住了古拙刀,周身再度涌现黑色气旋! 口中发出怒喝:“将你们的‘气数’留下!” ‘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吞吐八荒,不光四周天地之气向他汹涌而来,就连楚秋与萧铁衣的身体都是不受控制地向前一窜!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同时撞向彼此! 真气对撞,空中再现偌大黑色焰环! 楚秋运极一气造化功,生灭之力势不可挡,将萧铁衣的真气全数收下。 脚下翻动的大浪更是盘旋上升,尽数缠绕在手握无咎剑的左臂。 举起剑锋,一剑斩去! 黑色气焰无尽升腾,整个天空都仿佛被这一剑劈开,彻底淹没靖海王! …… 皇族宝库门前。 裴璟环抱住二驴的脖子,几乎完全趴在它的背上,表情仍是惊魂未定,苍白无比。 这一路的风驰电掣,倒是让她圆满了‘高来高去’的心愿。 只可惜,与设想之中的潇洒肆意截然不同,全程都在担惊受怕,害怕自己被颠下驴背。 直到二驴‘呃啊’地叫出了声来,她终于颤抖着翻身跳下‘驴子宗师’的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强忍头晕目眩观察起来,缓缓说道:“宝库周围肯定有护卫力量,我们不能……” 她还没说出‘鲁莽’二字。 身边已经卷起一阵烈风,已是不见了二驴的踪影。 裴璟张了张嘴,无奈说道:“等等我!” 她赶紧追了过去。 以她不过才九品的实力,想要追上二驴,简直就是做梦。 还没跑出几步,天顶就已传来巨震。 裴璟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只看到一条横贯天空的黑色气焰熊熊燃烧,几乎压过那璀璨漩涡的声势。 她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抿着双唇,正要向宝库跑去,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里顿时一紧。 急忙想要躲起来。 “别藏了。”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裴璟并未放松警惕,转头望去,带有几分疑惑道:“吴相?” 一身狼藉的吴霄汉大步走来,看了她几眼,沉声说道:“跟上。” 不等裴璟再发问,就已迈步离去。 第270章 赴死 大虞皇家宝库,实际上就是一座大院。 内中环境极为复杂,若是不熟悉的人进了此地,光是找路都要找上半天。 好在,不论吴霄汉还是裴璟,对这里都算是熟门熟路,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半个人影,似乎早已被外面的混乱引走了。 但裴璟心中,却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就算宝库的守卫离开此地,但他怎么可能不派人把守?” 裴璟沉吟了一声,“难道是我猜错了?” 她抬眼看向吴霄汉的背影,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吴相,您来宝库想要找什么?” 却见走在前方的吴霄汉步伐稳健,丝毫不像是一个老人,头也不回道:“你可知现在外头是何情形?” 裴璟闻言,微微摇头,但还是说道:“宫内都乱成这副模样,外头……应该会更乱。” 吴霄汉表情沉凝,沉声说道:“此刻,宫外到处都是妖物。” “妖物?” 裴璟的脸色顿时一白:“京中怎会出现妖物?” 身为大虞中枢,京城本应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城关守卫尽是草包,未曾有半点抵抗,妖物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穿过各州,杀到京城中来? 吴霄汉并未作答,而是问道:“知道天上那人是谁么?” 这个问题一出,顿时就令裴璟陷入沉默。 她双唇轻颤,低声道:“能做到悄无声息偷梁换柱,布下如此大局的人,只有三皇叔。” 直到这时。 吴霄汉终于停步一瞬,转头看向裴璟。 他的表情复杂。 最终点头说道:“不错。” 接着,转身向前迈步,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靖海王这一场大局,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裴璟蹙眉思考一会儿,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这对于她而言,确实不是仅靠思考就能想到的答案。 靖海王为了这场大乱不知谋划了多少年,其中又牵涉了多少人,光是她在皇城地下暗道所看到的那一幕,都已经完全打破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就算出身皇室,她也做不到事事皆知。 毕竟有许多秘密,是连公主皇子都接触不到的。 吴霄汉脚下不停,却是循序渐进地解释道:“他想要再造乾坤,打破世间的格局。” 裴璟心中微动,忍不住问道:“打破什么格局?” 尽管她已有猜测,还是向这位独掌朝纲的大虞吴相虚心请教。 吴霄汉缓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三座天下有一个约定成俗的规矩,一品二品不参与皇权斗争,三品武夫只可谋心,不可谋力。” “上三品不得出手,我听说过这个规矩。”裴璟颔首说道:“这就是三皇叔……靖海王想要打破的格局?” 在她原先看来,这样一场谋划,能够得到皇位就已经是终点。 天下至尊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靖海王无声无息地替代了大虞炎兴帝,成为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本该就此停手。 可吴霄汉这一番话,却是点醒了裴璟,开始继续向下考虑。 “上三品不能出手,这是大离国师林听白的‘规矩’。但与其说,是他林听白制定了这个规矩,倒不如说,是林听白借由这个规矩,为大离朝再延了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吴霄汉终于停在了一扇库门面前。 拾阶而上,用力拽着那把已经有些锈迹的铜锁,转身看向裴璟。 裴璟领会了他的意思,迈步上前,真气稍稍催动,就将那把铜锁震裂。 “吴相,这间房好像只放了些杂物。” 她轻声问道:“您到底想找什么?” 吴霄汉伸手推开大门,随着气流变化,内中扬起一层灰尘,口中接说道:“数十年前的举世灭魔一战,三座天下联手阻止魔门立国,许多三品武夫大开杀戒,几乎在那一战之中打断了魔门的脊骨。 从那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天下两极皆是明白了一个真相。 原本,离灭大玄,本该因此恢复正轨的天机气数,落在了‘妖蛮’的头上!” 他跨步进入屋内。 丝毫不理会背后的裴璟已是满脸震惊。 气数落在了妖蛮头上? 她心头巨震,急忙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霄汉没再说话,弯腰在屋内翻翻找找。 这里面确实都是一堆杂物。 大虞朝四百多年,很多用不上的‘古董’,都堆砌在此无人问津。 随着吴霄汉的一阵翻找,屋内到处都是尘土飞扬。 裴璟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眼神之中仍然满是震惊,思考刚刚那番话的深意。 过了没一会儿。 吴霄汉直起腰来,凝重说道:“当年,大玄朝掠夺天机气数,为世所不容。离灭大玄,本该让这一切恢复,然而这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大离虽然仍是此世至强,却与大玄相差甚远。 直到魔门现世,‘三千绝学’动荡天下,欲要以妖蛮立国,引发一场灭魔之战,众人终于醒悟。 那原本该由大玄承受的恶果,致使天数更易,如今这世道,该是‘妖蛮执掌’。 三品无量与天地相连,强改天命自要受到惩罚,尤其不能针对皇权出手。 此事……给天下带来了不可逆的后果。” “所以靖海王想要打破这一规矩?” 裴璟听得背脊发寒,“那,妖蛮执掌此世……我们该怎么办?” 吴霄汉目光四处搜寻,接着说道:“他原本的计划,应当是以邪蛊之变,将大虞百姓变作半人半妖的存在,这是比魔门更加温和的手段。 只不过,极乐楼被毁,计划出现了意外的变数。之后,他干脆改变了想法,铸造三品武躯,然后……”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冷眼看向裴璟:“斩去大离一截气数,打破规矩,让妖蛮大泽重现于世!” 正当裴璟错愕不解之时。 吴霄汉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他在角落里的一堆杂物中,费力抽出一张灰扑扑的破弓。 足有一人之高。 弓弦早已不翼而飞,更没有配套的羽箭。 这种重弓,就算是寻常武夫,恐怕都不可能拉开。 裴璟怔怔地看了过去,“这……” 然而,吴霄汉却是沉声打断道:“青鸾公主,老夫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思量。” 见他表情严肃,裴璟亦是正色道:“吴相请讲。” 吴霄汉扶着那张大弓,盯住裴璟,一字一顿道:“可愿为大虞赴死!?” 裴璟许是被他的气势所迫,一时愣在当场。 第271章 思考 天空之上。 三道身影不断闪动。 靖海王浑身黑甲已化成金色甲胄,完全由天地之气淬炼的邪蛊全甲比起武夫横练多年的肉身更为可怕。 硬撼二人联手攻势,也只是微微绽裂,堪称坚不可摧。 然而。 随着战斗进展,楚秋已经逐步掌握了撬动天地之气的方式,渐渐将这种力量融入自身招数,威力不断提升。 配合着萧铁衣那近乎入道的时机把控,联手将靖海王死死压制。 甚至不再需要任何外力帮助,已经能够不断施展‘断长生’。 那断绝一应生机的杀招,每每都令靖海王不敢硬抗,生怕被打碎了一身金甲,受到重创。 毕竟,面对这两人的合力围杀,他根本不敢依赖邪蛊的恢复能力。 一旦被抓住半点机会,这二人绝对会将他这具躯体彻底打爆,不给他半点复原的可能。 更别说,那四品第一的姜虓至今没有插手此战,但他的目光视线,却让靖海王压力倍增。 靖海王冷眼扫过负手而立,满面笑容的四品第一,繁杂念头不断翻腾,“姜虓到底有什么盘算?他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这分心一瞬。 萧铁衣把控时机,长枪连闪,在金甲上刺出恐怖的震荡波纹! 几块‘鳞片’当场炸开,天地乱流四处飞散。 随即! 黑色气焰如同磨盘,甚至无需以自身撬动,便将这些气机吞下。 “断……”楚秋高举无咎剑,‘昭告天下’般喊出了第一个字。 靖海王便已如惊弓之鸟,猛地震退萧铁衣,飞速向后躲避! 这还是他第一次选择避而不接。 不敢硬扛‘断长生’的锋芒。 然而楚秋却是眯眼轻笑,将剑锋翻向肩膀,脚步一动。 “神威!” 他的身形瞬间化成笔直黑光,直追靖海王! 靖海王没想到他会以‘诈唬’的方式出招,连忙伸手按向那道黑光,口中沉喝道:“这种把戏,只会让你自己死得更快!” 咔嚓! 话刚说完,他掌心的金鳞已被这一剑击碎,楚秋的身体冲开气焰,刀剑飞舞,瞬间在头,颈,胸,腹各自留下无数刻痕。 靖海王节节败退,再失先机。 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他这样撬动天地之气,是以为皇城大阵的气机没有代价? 不……以他目前的表现来看,绝不是如此……这种毫不占便宜的打法,久战下去,他会比萧铁衣死得更快! 朕到底遗漏了什么?萧铁衣的后手?还是姜虓?” 靖海王心思深沉,却同时挥动双拳,寒霜气浪再涌。 与那漫天刀光剑影相互抗衡。 “我说了,你这拳意实在太差,现在跪下拜师,我连一气造化功也教给你,如何?” 楚秋招式不停,连破寒霜拳劲,口中极尽嘲讽。 仿佛那一口气机用之不绝。 天地之气在他四周环绕,虽然近乎无色,却也刺痛了靖海王的双眼! “你在找死!” 他眉心晶体再放光芒,似乎想要借出更多的气机。 头顶已经彻底化作漩涡的华光予以回应,正要降下光束。 靖海王却是在楚秋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喜意’。 他本就疑心颇重,立刻惊醒过来,硬扛着楚秋的攻势转头看向姜虓,“原来如此……原来你在等朕彻底榨空大阵!” 姜虓面露微笑,一言不发。 靖海王却已认定自己看穿了三人的计划,冷笑说道:“难怪你这四品第一不肯动手,原来,你是想要保存气机,一口气吞了朕的天地之气,好助你迈入上三品境? 姜虓啊姜虓,你的野心胃口,可比朕想象的更大!” 他忽然提起一拳击中无咎剑。 楚秋向后飘身,在数十丈外踏住了两道气团,‘懊恼’道:“被他猜中了啊。” 萧铁衣面无表情,目光在姜虓与楚秋二人之间转了转,抬起血锈枪:“那就硬杀。” 靖海王眼神微冷,傲立当场,似乎全然无惧:“就算朕不再借力皇城大阵,你们也没有半点胜算。” 说着,他看向姜虓,略有嘲讽道:“只是可惜了你的三品机缘,错过这一次,你此生恐怕再也无望三品了。” 直到这时。 姜虓终于向前踏出一步,抬头迎向靖海王冷漠的眼神,微笑道:“王爷,你这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就是想要确定我到底有何谋算。如今猜中了我的想法,应该松了口气吧。” 靖海王正待开口,结果迎面而来的,是那一杆血锈重枪! 他下意识抬起手掌,才发现自己被无咎剑砍出的伤口尚未愈合,心里顿时一惊。 轰! 长枪砸下,当场将他的手臂砸到变形破裂。 靖海王咬紧牙关,本能想要再借一股天地之气,结果余光扫到姜虓那双笑眼,连忙压制住冲动,不敢再借力天地。 结果就是迎来萧铁衣更加凶猛的攻击。 萧铁衣与楚秋交替出手,互相置换气机,根本不给这位‘大虞雄主’半点喘息的机会。 楚秋缓缓平复激荡内息,双眼泛起冷意。 两把兵器之上,气旋环绕,似乎酝酿风暴。 但在这时,姜虓又是笑着开口,为这局势添了一把火:“王爷,你不如再仔细想想,方才所猜到的答案,究竟真的是我之谋算……又或者,是我们三人故意演给你的一出好戏?” 只此一句话。 就让靖海王心中方寸大乱! 他看着眼前几乎搏命的萧铁衣,自身金甲被打得遍布裂口,虽然没有彻底碎裂,手臂上的伤势与疼痛仍在提醒着他。 再这么拖下去…… 或许自己今日真的要死在此地! 第272章 攻心 靖海王面沉如水,被萧铁衣逼得不断后退,却无暇将心力全部用以对付眼前之敌,仍然在思考姜虓先前的那句话。 “他到底是要借皇城大阵的气机迈入三品,还是在装腔作势,令朕不得不自缚双手?” 这个念头一从心中升起,犹如燎原大火,已经不由他自己控制。 敢布下这种大局,靖海王早已设想过自己将要面临的无数种情况,以及可能发生的变数,破绽! 但他唯独漏算的,是他自己! 穷极心力者,最为多疑! 姜虓这一句话,就让靖海王心中生出无数猜疑。 哪怕知道对方有可能是在装腔作势,甚至可能是在故意激将。 如果他撬动皇城气机,榨干这一整座大阵来打破僵局,很有可能为姜虓作嫁衣。 如果稳住不动,一个萧铁衣,一个破入四品的大离夜主,二人轮番出手,配合有度,已经让他捉襟见肘,疲于应付。 毕竟,论起武夫厮杀,他的水平实在太差,除了以蛮力打开局势之外,交手至今的节奏,完全落在那二人手中。 “姜虓……” 靖海王默念这个名字,两腮鼓起,几乎快要把牙都咬碎。 这四品第一的武夫根本没有出手,只是给了自己两个选择,就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因为无论他选哪一种,似乎都中了姜虓的计! 轰! 正当靖海王分神一瞬,萧铁衣忽然甩出长枪,盘旋气劲炽烈如火,枪头狠狠钉住靖海王的胸口,将他推向更远处! 靖海王怒意上脸,正要抬手拔出血锈枪,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赶忙压住翻腾气浪,身周传响雷鸣般的震爆,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冷然双眼一扫四周,发现自己差点就被这一枪打出皇城范围。 握在掌心的血锈枪剧烈震荡,似乎还有余力未消,要推着他离开皇城。 靖海王望着不停挣扎的血锈枪,沉默瞬息,松开了手掌。 那杆重枪化成一道流光,飞回萧铁衣的手里。 随即。 二人同时抬起双眼隔空对望。 杀意沸腾! “朕得承认,先前是小看了你们三人。” 靖海王紧握双拳,身体已是向前飘去,口中说道:“大虞枪魁,大离夜主,配合四品第一的攻心之计……你们的配合,确实很可怕。” 萧铁衣一言不发,只是与楚秋交换眼神。 楚秋紧握刀剑,迈步上前。 姜虓负手而立,淡笑说道:“王爷,其实与其说是被我们三人配合所压制,倒不如说,你本身的弱点,实在太过明显。” 他笑吟吟地看向靖海王:“皇族武夫不谈天赋,可你的对阵经验也远不如萧铁衣,这是事实。 手握天下精锐之师,论起如何练兵带兵,王爷你才是行家。但论武夫之战,你又有多久没有亲自与人动过手了?” “你说得不错。” 靖海王冷冷道:“朕不需要与人亲自动手,也能带兵镇压一方。武夫厮杀,从来不是朕的强项,这一点,朕输得心服口服。” 对于靖海王的‘坦率’,姜虓笑意更甚,摇头说道:“论经验不如萧铁衣,论招式的精妙,王爷你也不如大离夜主。”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刀子刺上了靖海王的脸。 他的面庞微震,表情更加冷了几分:“姜虓,你的心机深沉不输朝堂诸公,像你这种人,才是朕最为忌惮的对手。不过朕倒想问问你,你可知这天下气数,如果归了蛮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姜虓面色不改,“自然会天下大乱。” 靖海王冷笑道:“这也正是当年那些三品武夫的想法,可惜他们没有料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天地生灵,不止有‘人’。 当年的魔门给了世间一个机会,可惜,却被你们江湖武夫所破坏。 如今朕要做的,是再给天下一个机会,重争气数!” 他浑身气机升腾而起,慢慢撬动这片天地,“所以,你们与朕为敌,就是与这天下为敌!” 话刚说完。 靖海王就看到眼前飞来一道浩光! 他的气机瞬间被就斩落数成,浑身金甲一瞬沾裂,目露震惊之意。 怎么会……进步得如此之快? 这一念头刚刚闪过。 楚秋已经一刀捅进靖海王的胸口,螺旋状的气柱在其身后直贯云霄! “别不要脸了。” 楚秋拧动古拙刀,平静说道:“我不知当年之事有何内情,只知道在其位者谋其事,那些三品武夫阻拦魔门建立妖蛮之国,在你看来还是做错了?” 靖海王张了张嘴,口中却涌出一大股黄褐色的灵液。 他沉声说道:“大玄朝独占天地气数造成的恶果,自该有人来收拾烂摊子,堵不如疏的道理,你可知晓?” 说罢,他一拳递出。 漫天气机全数涌向楚秋! 楚秋挥起无咎剑,如同一剑撬动了整座天地,当场将靖海王的拳劲震碎! 靖海王握住插在胸口的古拙刀,想将其拔出。 楚秋握刀的手臂用力一送,把他的身体向后推动,“站在天下人的立场,他们没做错什么。你若想替妖蛮鸣不平,来世记得投个‘好胎’!” 无咎剑迎面斩下,蕴含着几乎凝成一线的天地气机,翻涌的气焰升腾而起,彻底裹住两道身影! 咔嚓一声! 靖海王的头盔裂开,整个脑袋都被这一剑斩成两半,许多黄色肉芽在伤口之中钻出,互相咬住,打算愈合这可怕伤势。 结果,却被那可怕的黑色气焰烧成灰烬! 撬动如此之重的天地气机,就连楚秋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他的寿元,正在减少! 这一剑斩下,就少了三年的寿命! 然而落到萧铁衣与姜虓眼中,却是他在拼命的表现。 姜虓毫不犹豫道:“王爷,此时再不撬动皇城大阵,可就来不及了。” 哗! 萧铁衣同样踏步冲上。 “或许我真想借这皇城气机迈入三品,但王爷应当清楚一件事,三品境,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姜虓语速飞快,笑着说道:“也许我破境失败,你无需费力就能解决我这个‘心腹大患’。” 那再度被二人夹击的靖海王,终于抬起双手。 一边残破的头颅上,完好无损的金色晶体大放光芒! 第273章 不死 皇城大阵的中枢绽放出刺目强光。 遮蔽天空的那片漩涡,也同时加速了转动。 萧铁衣一枪挑开靖海王身上金甲,语气不疾不徐,“斩不开。” 这句话,是在说楚秋那一剑。 以‘三年’代价换来的天地之气融入自身招式,再借无咎剑的无双锋芒,一剑斩开金甲与头颅,但也难尽全功。 那一身不断自我修复的金甲同样融合了天地之气,极为难缠。 “那就再来一剑。”楚秋抽出无咎剑,又想调动天地之气。 萧铁衣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同时向后暴退! 呲啦一声。 古拙刀拔离,与金甲摩擦,已是出现了缺口。 这把卢季用十万两银子换来的‘宝刀’,终究快要与这一战无法匹配了。 楚秋瞥了眼刀上的毛茬,随即看向萧铁衣,眼神中有询问之意。 萧铁衣没有说话。 因为一道恐怖的气机已经从天而降,罩向了靖海王。 随后化成贯通天地的光束。 下方一座宫苑所有建筑,瞬间破碎坍塌,化成尘浪向四周汹涌而去。 “这股气机,你扛不住。”这时候,萧铁衣才是开口解释。 紧接着道:“刚才那一剑你撬动了太多天地之气,已经有了代价。你想要活着打完这一场,接下来勿要莽撞。” 这句提醒,令楚秋眼神微变。 刚才那一剑,确实有了代价。 三年寿命,或许堪称损失惨重。 就算是完成非人之变的四品武夫,也不可能像这样玩命。 但…… 这对自己而言,压根算不上损失。 楚秋心念转动,开口说道:“四品第一还不出手?” 萧铁衣见他不愿提及此事,也是抬眼看向更高的上空。 不知何时,姜虓已经来到他们头顶。 望住那片天地华光,轻声道:“再等等,时机没到。” “有时候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们这种人。” 楚秋提起刀剑,踏步上前:“张嘴时机,闭嘴气数,非要把话说得云山雾罩,遮遮掩掩。 说到底,这江湖和天下,不就是谁拦路,就去弄死谁? 时机不对,那就自己创造时机。 天地气数更改?那就把它打回正轨!” 轰隆一声! 大片天地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就连萧铁衣都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楚秋将那些气机吞下,浑身如同披着光华,乱发飞舞时轻笑道:“若这天地真有意志,我就要让它顺我的意!否则,不痛快!” “等……” 姜虓眼神一动,刚吐出个等字。 那一袭染血白衣,已经飞向那不断扩散的巨大光束。 剑意冲天而起,竟是硬生生斩出一道缺口! 光束气机一泄。 四周顿时涌动可怕的乱流! 姜虓脸色一变再变。 看着那四处奔袭的暗涌,仿佛在纠结着什么。 但当他看到楚秋的身影已经冲入光束,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大笑道:“你有理!” 他踏步向前,手臂一挥,“那就让这天地气数,应我而来!” 哗啦啦! 所有天地气机,在这一瞬间都被他所撬起,被斩开的光束摇晃不止,涌出道道‘水流’,盘旋在姜虓身边。 噗! 姜虓吐出一口鲜血,双掌翻动,悬于胸口上下虚握。 以自身功体强镇这惊天动地的皇城大阵! 光束被这二人合力,拆走三分之一,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 便在这时。 萧铁衣翻动那一杆重枪,联手挑起天地大浪。 似乎有意替姜虓分担压力。 “不用!” 姜虓面上笑意尽敛,沉声道:“不历经死生之劫,如何参悟‘天人之变’?” 这句话,令萧铁衣明白了他的心思。 深深看了一眼那强夺天地之气的身影,随即转身奔向黯淡光束。 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目标。 断罪,弑君! “姜虓!” 突然间,光束之中传出一道近乎癫狂的怒吼:“你想要这些天地之气,朕送给你!待朕杀了这二人,下一个,便轮到你!” 声音如同雷鸣,甚至压过了天地乱流翻涌的巨响。 下一秒。 两道身影从中滚出。 楚秋一刀劈向恢复完整的头盔。 虽有天地气机缠绕。 但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古拙刀,终于在靖海王的头顶崩断! 靖海王被这一刀的力道震得头颅绽裂,丝丝灵液流了满脸,抬脚就踢向楚秋,“滚!” 铛! 楚秋以无咎剑挡住这一脚。 空中炸出偌大气环。 两人飞速远离彼此,一者向上飞去,一者向下坠落! 坠落数十丈的靖海王再度腾空飞起,冷眼看向另一道杀到面前的黑衣身影。 萧铁衣转动长枪,瞬间刺出数百击。 靖海王就犹如暴风之中的枯叶,波涛起伏海面上的孤舟,被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笼罩,身体摇摆抽搐,金甲之上遍布凹痕! 尽管他全力撬动皇城大阵得来的天地之气被姜虓截胡,但那一瞬间的浸染,并非全无效果。 这副金甲的坚固程度远胜从前,就连血锈枪都无法再造成一条裂缝! 但,这同时也代表,萧铁衣的力量有所降低。 此消彼长,靖海王连躲都懒得再躲,肆意嘲笑道:“萧卿,你的力道变弱了!” 萧铁衣翻转大枪,一枪砸中靖海王的胸腹。 砰! 靖海王被这一枪横着挑飞出去。 沿途不断翻滚,虽然毫发无伤,却是格外的狼狈! “杀你,足矣!” 萧铁衣如同黑色流行划破天际,一枪贯穿了靖海王的脸! 枪头沾满粘液,从后脑贯出。 正当他准备拧动大枪,将这颗头颅打碎之时。 靖海王突然高举手臂,抓住枪身向前一拽。 血锈枪沿着金甲边缘疯狂摩擦,带起一串火星,也将萧铁衣拉了过来! 轰! 他抬起另一只手,势大力沉的一拳砸中萧铁衣,将自己心底的黑衣梦魇打得弓起腰背,气力贯体而出,炸开层层气浪! 紧接着,那被大枪刺穿的面部哗啦一声恢复原状,露出威严面庞。 但那张脸上,唯有狞笑。 “萧卿,多谢你与大离夜主的‘指点’,让朕渐渐熟悉了如何与武夫交手!” 他抬手掐住萧铁衣的脖子,与那冰冷双目对视,“也让朕记起了,自己如今……已是不死之身!” 萧铁衣脸庞如铁,哪怕被扼住喉咙,都没有半点变化。 唯有听到‘不死之身’的时候,露出一丝笑容。 好似嘲弄。 靖海王忽然瞪大双眼,感觉自己的视线正在升高。 接着才听到剑锋划过的锐啸。 “不死之身?” 楚秋手握无咎剑,黑色气焰骤然镀满剑身,一脚将那具身体踢向萧铁衣,改为双手持剑。 “我早就杀过一个!” 冲天黑焰随他挥落手臂,将那颗头颅彻底摧毁! 第274章 有灵 “为大虞赴死?” 裴璟回过神来,忽然咬住自己的嘴唇,剑眉紧蹙:“如果以我一人的命,能够逆转这局势,那我别无怨言。” 言下之意。 她可以为了大虞赴死。 但要死得有意义。 吴霄汉扶着那张灰扑扑的大弓,沉声道:“只要你有赴死的决心,就一定能够改变局势。” 裴璟闻言,目光转向那张弓,“吴相认为,这是逆转如今局势的底牌?” 吴霄汉没有解释,只是拖着弓向外走去。 地面传来一阵摩擦声。 直到这时裴璟才发现,那张大弓,居然是由金属打造。 那灰扑扑的外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材质。 原先她还以为,这是一张普通的强弓,毕竟足有一人之高,就算是武夫来用也很费力。 现在发现这张弓完全由金属铸造而成,不禁惊讶道:“这东西到底是给谁用的?力大无穷的蛮人?” “你说错了。” 吴霄汉费力抬着大弓跨出门槛,看向裴璟说道:“它是拿来杀妖蛮的。” 裴璟顿时无话可说。 见吴霄汉如此费力,她正想上前帮忙,却被吴霄汉摇头拒绝。 紧接着问道:“你有九品的修为?” 炎兴帝的子女,没有几个愿意习武,就算有,练到九品就已经遭不住苦头,更不要说用大药熬打身躯这一关了。 但‘青鸾公主’却一直心向江湖,从未放弃过武道。 “我,大概到了水磨工夫的阶段。”裴璟略一迟疑,“这点实力,高品武夫交手的余威都能把我打死,起不到什么作用。” 然而。 吴霄汉只是深深看了裴璟一眼,拖着大弓接着向外走去,“够用了。” 呃啊! 就在这时。 一声驴叫从远处传来。 裴璟几乎脱口而出的‘驴宗师’就在嘴边,却看到那头高大驴子是翻滚着飞进这院子。 沿途洒下不少晶石碎片。 随后。 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抬起灰白的眸子,看向吴霄汉与裴璟,在那张大弓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盯住二驴,“我还以为是谁在破坏城内阵法,原来是你这头驴。” 都天养停住脚步,体内气啸如同海浪翻涌,“你是怎么做到的?” 二驴踏了踏蹄子,露出标志性的智慧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仿佛在说,‘你不会真指望我一头驴说话吧?’。 都天养读懂了这个眼神,竟是笑了起来,“你这驴子倒是有趣,等到大虞天下变成妖蛮的领土,或许你能在有智蛮人那儿谋个不错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裴璟强忍恐惧,寒声问道:“你们真想让妖蛮入主大虞?” 都天养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递给裴璟,而是望向沉默不语的吴霄汉:“吴相,你身居高位,应该知道‘天数难改’的道理,既然如此,何苦还要与天命为敌,做那可笑的撼天蚍蜉?” 吴霄汉冷冷道:“听说你的江湖诨号,叫作‘求不得’?” 尽管他答非所问。 都天养还是给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吴相足够的尊重,颔首道:“正是。” 吴霄汉抬手将大弓扶正,亦是点头道:“你这名字,才是真正的天命难违。” 话刚说完。 他立刻伸手搭向‘弓弦’的位置。 裴璟原本死死盯着前方的凉薄山八苦,结果就被吴霄汉的动作给吓到了。 “吴相!那没有弓弦……” 她的话刚说完。 只听院中传来惊天震荡。 吴霄汉作势开弓,那张灰扑扑的大弓竟也颤抖起来,仿佛有无形气机四处扩散! 二驴惊叫一声,急忙向后退去,嘴里吐出无数黑色碎片! 借着都天养也被那处惊变给吸引了目光之时,将肚子里的魔元碎片当作暗器吐了出去! 劈头盖脸打向对方! 都天养面色微变,灰白双眼仿佛闪过冷意,大袖一卷,脚步也同时向后急动! 大部分魔元碎片都被他所拦下,仍有一小部分穿过真气封锁,打在他的脸上! 瞬间就擦出几条血痕! 还不等都天养开口,心底就升起‘恐怖’的预感。 非人武夫的生死预感疯狂提醒他,快逃! “不是那头驴子……”都天养心念闪动,猛地看向吴霄汉:“是那把弓!” 嗡! 当他想通的一瞬,弓弦震荡的声音已经传来。 无形气机比他的念头快了数倍,已经被贯穿胸膛! 背后爆出一蓬血雾! 若非关键时刻,他稍微晃了一下身体避开致命伤,恐怕已经被炸碎心脏。 但即便如此,他的右胸也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口,肺脏已经破碎,拼命控制肌肉蠕动闭合伤口,吐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看懂了么?” 吴霄汉脸色苍白,瞥了裴璟一眼,似乎随时可能会咽气。 裴璟还不知如何作答,旁边的二驴已经将她翻到背后,然后咬住吴霄汉,一步跃出院子! 都天养的目光追着他们离去,脸色极为难看,“皇室的秘宝?有灵之兵?” 正如江湖有盛名天下的有灵名兵。 皇室,自然也收藏了这种兵器。 只不过,那种兵器非是普通人所能使用,皇族难出武夫,基本很少能有利用的机会。 都天养捂着胸口的伤势,瞬间就明白了吴霄汉在打什么主意,抬眼看向一片混沌的天空,咬牙道:“他想助萧铁衣弑君!” 第275章 阵眼 萧铁衣抬掌托住靖海王那具无头身躯。 单手舞动血锈枪,自下而上,将它高高挑飞,紧接着抬起双眼,一枪刺出! 枪劲透体。 靖海王的身躯当场扭曲变形,金甲凹陷,脖颈挤出大股黄褐色的灵液! 那些灵液挥洒在高空,却并不掉落。 逐个分裂成转动的水珠,好像凝固在天空的雨滴。 唰! 下一秒,水珠纷纷飞回身躯。 靖海王的躯体‘诡异’抽动起来,金甲内部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迅速恢复了站立姿态。 楚秋与萧铁衣几乎同时出手,一枪一剑前后夹击,命中那具无头尸身! 靖海王的身体一转。 虽然没了头颅,却依旧保持着活性,行动自如! 他高抬双手握住夹击而来的两把兵器。 天空顿时掀起震动四方的巨响! 见此一幕,二人目光交错,随后便看向靖海王那空荡荡的脖颈上方。 许多‘灵液’互相交融合,正在重聚头部。 “打散!” 楚秋二话不说,无咎剑卷动天地气浪,发出剧烈颤鸣! 一剑就将险些重聚的头颅震散。 他曾与极乐楼主沐崈交过手,知道这种不死怪物有多难缠。 虽然靖海王不像极乐楼主邪蛊种体,几乎找不出半点人样的路子。 但也具备同样棘手的复原能力。 跟这种东西战斗,就不能被拖入它的节奏,必须一口气杀到它疲于应付。 震散那片灵液,楚秋手腕一抖,干脆连演都不演了,四周天地之气化成一脉脉‘溪流’向他涌来。 一口气,烧掉了十年的寿命! 天地之气随着剑光重叠斩落,劈头盖脸轰向靖海王! 刹那间,攻守易形! 原本借助天地气机砸人的靖海王,反过来变成被砸的那一个。 嗡! 受到天地之气洗礼,无咎剑当场‘欢欣’颤鸣。 剑身自行延展几尺剑芒,威力倍增! 几剑斩下去,硬生生将那副金甲打爆! 坚不可摧的金甲化作四散纷飞的碎片,暴露了内中的景象。 只见靖海王藏在甲胄之下的身躯近乎透明,全部由黄褐色的粘液填满。 红金二色缠绕在其中,拱卫着他的一颗心脏。 那颗心脏,是一颗魔元! 萧铁衣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血锈枪如同赤红电芒,直接将靖海王捅了个对穿! 这一枪,把靖海王藏在体内的魔元震成粉碎。 ‘咕隆’! 薄如蝉翼的皮肤浮现一个对穿大洞,内中灵液汩汩涌出,红、金二气更是黯淡无光。 无头尸身抽动几下,似乎真的死了。 不过就在此时,以一己之力镇压皇城大阵的姜虓突然睁开双眸,光润的眸子闪过凝重之意:“阵眼!” 一经提醒,楚秋目光搜寻,并没有看到那颗金色晶体。 靖海王的脑袋被他一剑打碎,如果那颗晶体也随之摧毁,皇城大阵应当会受到影响才对。 楚秋想起沐崈那种将‘本我意志’寄存邪蛊的手段,“靖海王的本质,还在阵法中枢。” 萧铁衣拧动大枪,劲力一转,那具身躯彻底被他绞碎。 随即淡淡道:“他除了能够近乎无代价的撬动天地气机,没有半点三品无量的本事,三品无量者,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不单是指天地气机,更是‘气血不衰’的秘密。” 楚秋闻言,转眼看去。 上三品气血不衰,早在当年为方老头下葬之时,于小二就已亲口说过。 但在那时,于小二只是说‘三品武夫气血不衰,到死都不会退步’。 然而,萧铁衣的这番话,却指出了另一个角度。 他瞥了楚秋一眼,平静道:“三品无量的肉身,不必依靠邪蛊,也可以借气机恢复。” “所以他根本不是三品无量?” 楚秋皱住眉头。 萧铁衣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假无量,也是无量。” 话音一落。 立于天顶华光漩涡之下的姜虓抬起了双眼。 神色渐凝。 只见,一道道气流汇聚于漩涡中央,逐渐组成了一具肉躯。 当他睁开雄目,大红寝袍凭空覆盖身体,随风振响,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楚秋看向那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之意:“这就是三品的能耐?” 察觉到他的深意,萧铁衣淡笑道:“他还不配与林听白相提并论。” 楚秋沉默一瞬。 无咎剑顿时‘吐出’刺目剑芒,“还有几招余力?” 战到此时,尽管萧铁衣依旧从容镇定,但他看得出来,这位大虞枪魁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必担心我。”萧铁衣提起大枪,似乎有意指点道:“你对天地气机的利用太过粗糙,纯粹是以命相搏。四品武夫,要学会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更大一片天地的本事。” “看好!” 他语气陡然一沉,血锈枪震出烈风,“什么叫‘神通武道’!” 察觉到天地风云变化。 天顶那红袍身影垂下目光,与那‘黑衣梦魇’遥遥相望。 靖海王的双眸绽放出金芒,张狂大笑:“也好!当年之事,是该有一个了结!” 两道气息轰然爆发,化成洪流扫向对方。 一者沉稳厚重。 一者愤怒癫狂! 当年,靖海王立下不世战功,声名鼎盛。 百姓之中素有威名,朝堂诸公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几乎已成‘天下归心’之势。 但他并未动过篡位的念头。 至少从表面来看,确是如此。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早已对耽于美色的炎兴帝多有不满。 可他自认伪装得极好,却在想要徐徐图之时,被萧铁衣亲手打碎了野心。 若仅是死亡的威胁,靖海王绝不会畏惧。 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萧铁衣脸上的平静神态。 好像无论皇权,还是他那生而尊贵的身份,皆不被他放在眼里。 自己所有的骄傲,在这个大虞枪魁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对方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 从那开始,靖海王真正明白了这世上的高品武夫,到底有多么骄傲。 萧铁衣的那份骄傲,令他恐惧。 也令他妒忌! “萧铁衣!” 于天地气机之中‘重生’的靖海王抬掌向前推去,无色波纹密集堆叠,势头不断拔高,“今日,朕就要踏着你的尸骨,破去心中之魔!” 第276章 燃命 萧铁衣面色平静,左手虚握血锈枪,右手一送。 长枪化成一道赤红流光,直冲天际! 枪身不停旋转,眨眼间掀起阵阵螺旋状气浪,随着跨过这段距离,已成狂澜之势! 他踏住脚下气旋,看向仰头望着这一幕的楚秋,“四品武夫,不是每招每式都要以性命相搏,你的根基,你的武学,都已走到非人之变的尽头,从此一举一动皆能泛起天地气机。 若要掀起惊涛骇浪,你需用尽全力。但,如果仅仅只是顺着天地流向而出招,就根本不必费太大力气。 你现在可看懂了,如何以最小的‘幅度’,撬动更大的‘暗涌’?” 轰! 话音刚落。 靖海王的汹涌掌劲已与血锈枪对撞。 红光破云,撕碎那‘天地之威’,仍然直奔靖海王而去! 靖海王目光不变,挥臂一击就将长枪震飞,随即看向那脚踏气旋浮空的二人,“你们两人何不一起出手?” 声音滚滚激荡,就连以功体镇压皇城大阵的姜虓,都是脸色微变。 随着战斗的进行,靖海王的确并非毫无长进。 能成为大虞百战百胜的‘军中战神’,他的天资悟性绝对不差。 对于这天地气机的运用也已愈发纯熟! 楚秋握紧无咎剑,望着那‘之相’的靖海王,轻笑说道:“不怪他这么恨你,到了这种时候还敢打教学局,你是真的自信呐。” 萧铁衣没有笑,他只是张开五指,气机摄住倒飞的血锈枪,抓到手中后淡淡说道:“在我迈入四品之时,方独舟早已归隐。 多年以来,许多人都曾拿我与他相互比较,但终究没有亲自交手,口上论武皆是虚言。 这件事,也是我心中一大遗憾。 今日我若能指点他的弟子‘开窍’,或许在教人这方面,能够胜他一筹。” 楚秋闻言一默。 随即收起笑容:“顺天地流向而行确实是最省力气的方法,但我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 萧铁衣似乎明白了他的打算,竟也露出笑容,“何为更好的方法?” 二人完全无视靖海王,旁若无人地探讨‘神通’奥秘。 靖海王抿住嘴唇,看似毫无波动,藏于大红袍袖之下的手掌已然死死捏紧,余光却是扫过姜虓,毫不掩饰忌惮之意。 姜虓嘴角流下血痕,朝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看来王爷又在思考了?那就由你来判断,到底是我的威胁更大,还是那两人的联手之力更为致命?” 靖海王负起双手,冷冷说道:“姜虓,你先前点评朕对阵经验不如萧铁衣,招式精妙不如大离夜主,但你却忘了评价自己。 论口舌之利,天下恐怕没人是你的对手。四品第一的本事全在弄嘴弄舌,说出去,恐怕也是贻笑大方。” 姜虓双手上下虚握,天地之气不断涌入,那一身气势,就连靖海王都不敢轻易试探。 两人眼神互望,似乎在激对方出手。 但在这时。 楚秋举起了无咎剑,仿佛引起天地乱流莫名变化。 立刻就吸引了那二人的注意。 连萧铁衣也投去沉思的目光。 “萧铁衣,你说得没错,天地之气自有流向,结合自身武道顺势而为,这是正道。 但我这人不爱走正道,偏偏喜欢研究些‘邪门歪道’。” 说罢。 楚秋手腕转动,无咎剑绽放丈长光明! 萧铁衣距离最近,自然感受到那天地气机的混乱流向。 这天地方圆,全都被这一剑所搅乱,化成了无法捕捉的乱流! 而那乱流的正中央。 就是楚秋手里的长剑! “不对!” 天顶的靖海王目光惊变,顾不得再关注姜虓,口中沉喝一声,撑起双掌调动天地气机! 结果却是应者寥寥! 借皇城大阵而成的‘伪三品’终究不是真正无敌,没了皇城气机支撑,他虽然还能调用天地之气,但面对被一剑扰动的天地乱流,他竟然撬不出多少力量! 楚秋全力催动一气造化功。 五十年的寿元,瞬间蒸发! “顺流而行省力,但这天地风暴,才够力道。” 萧铁衣听到这句话,面容终于浮上凝重。 他一步踏远,与楚秋拉开了距离,免得自身也被那股狂暴气劲卷了进去,随即盯住如临大敌的靖海王,高声提醒道:“这次一定要摧毁阵眼!” 楚秋双手握剑,目光扫过靖海王空空荡荡的额头眉心,冷笑道:“这次直接将他打到灰飞烟灭!” 五十年寿命撬动的一剑气机,煌煌如天威,原本无色的天地之气越聚越多,竟是向‘华光’转变,最后又如同被墨色浸染,全然变成冲天而起的漆黑焰光。 在这一瞬。 黑焰席卷天际,化作滔天‘魔威’! 靖海王终于感受到了杀机临身的恐惧,双眼不断转动,已经萌生退意。 可另一道气机同时锁定了他。 靖海王看到萧铁衣那冰冷的双眼,瞬间胸腔发闷,几欲作呕! “为何你们都要与朕为敌!?” 他暴怒喝问,手掌猛然握紧,“朕才是对的!” “直到此时,王爷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姜虓收起笑脸,叹息道:“若你是对的,为何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你?” 靖海王顿时一怔。 他沉默地看向空无一人的身侧。 眼中闪过复杂光芒。 但那瞬间的迷茫,很快就变为坚定,冷冷道:“就算无人相助,朕的霸业,同样也是大虞的万世之基!是非对错,留待后世评断!” 他断绝了逃跑的念头,举掌遥遥迎向楚秋,嘶吼道:“大离夜主!进招!” 呼! 漫天‘魔焰’卷动成恐怖风暴。 楚秋脚步一踏,身影已经直冲天际。 靖海王一掌拍去,浑身遍布金色流光,硬撼可怖黑焰! 但他手上血肉已经寸寸剥离,天地气机不断流散,眨眼可见散发金色光泽的骨骼。 他不闪不躲,再举一掌,狠狠印向汹涌而来的气焰! 铛! 手心拍中无咎剑,当场被无可匹敌的力量震裂。 危机关头。 靖海王口中不断怒吼,身上竟也升起‘一气造化功’的黑色气劲,但他不是要硬吞楚秋撬动的天地气机,而是要硬吞属于皇城大阵的‘天地之气’! “把属于朕的力量还回来吧!” 搏命之时,靖海王自然无可保留,怒啸一声,就要抢回皇城大阵汇聚的天地之气。 姜虓顿时感受到体内镇压的天地之气狂躁不安,看向靖海王的双眼。 那璀璨金光无比夺目。 姜虓正想出声提醒,却被气机所伤,口鼻皆是涌出鲜血,连忙专心镇压这股躁动的天地之气。 这时,一只手掌按住他的后背。 不输于他的雄浑真气涌入体内,替他平顺气息。 “你放弃了?”姜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出手相助。 萧铁衣抬起头,笑着道:“这一剑,靖海王没有吃下的本事。” 话音未落。 就见楚秋身体一旋,剑影暴闪。 靖海王的两条手臂顿时被气劲消融,但又马上重构新的双臂,抬手向楚秋的面门按去! 楚秋张口一吐,含在脏腑的气机炸开,混着血雾的天地之气当场炸断了那条手臂。 随即,擦肩而过! 一道近乎蔓延数百丈的黑焰不断飞出。 靖海王的‘双眼’燃起火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第277章 帝陨 蕴含天地气机的气焰焚烧双目,靖海王如同大刑加身,发出痛苦惨叫! 双手捂住眼睛,拼命想要压制黑火,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皮肤毛孔不断涌出灵液与鲜血,仿佛溃烂一般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面对如此非人折磨,靖海王怒嚎的同时,周身天地之气也在疯狂震荡,化作无形波纹横扫四方。 楚秋倒提长剑,被这股气劲凌空震退,脚下却是浮出气旋,再度借力踏步冲向那已然疯魔的‘大虞雄主’。 “朕无错!” 靖海王突然放下双手,露出空洞双目,尖啸怒道:“极乐之国才是天下出路!只要朕削弱大离气数,解开上三品武夫的束缚,妖蛮何以逞凶!? 你们这些蠢货……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这世间只有朕,才是心系天下!” 他的暴怒嘶吼。 却只换来楚秋冷冷的反问:“我何时说过要与你论对错?” 靖海王猛地转头,被烧光的眼窝恐怖至极,周围皮肤溃烂脱落,形同恶鬼! 楚秋飞速逼近,脑海闪过那座肉山上尸身堆叠的惨状。 随即,一剑削开靖海王的头骨! 反手又是一剑劈向身躯,“我只是要杀你而已!” 这一剑尚未落下。 楚秋忽然感受到了‘非人’预感的警示。 他转头望去。 就见一抹亮光跨越天际,直奔他而来! 与此同时,姜虓与萧铁衣的表情也骤然一变。 姜虓回头看去,沉声道:“来了。” 萧铁衣握紧血锈枪,齿间迸发出冰冷声音:“兵圣……风龙羽!” 轰! 一把通体墨绿的长刀,已是杀到楚秋面前。 楚秋运起‘傲骨诀’,呼啸气罩刚刚形成,便如镜面般哗啦啦碎裂。 随即他举起无咎剑,托掌按住剑身,抵着刀尖不断飞退。 这一刀仿佛具备真正的天地之威,逼得他化作流光,远离靖海王的身躯! 已经没了半个头颅的靖海王摇晃几下,口中怒道:“杀光他们!” 说话之间,溃烂的皮肤钻出肉芽,正在缓慢蠕动,试图恢复伤势。 而在遥遥天际,一道披着灰色披风的身影御空而立。 那张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清瘦脸庞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靖海王不能死。” 说完。 他飘身上前,浑身气机震荡,那柄逼退楚秋的墨绿长刀再添一股新力。 无咎剑似有愤怒之意,发出惊天震鸣! 咔嚓一声! 竟是自行弹开长刀。 ‘名剑之灵’被那把墨绿长刀激怒,彻底苏醒! 风龙羽望着那边,有些意外:“无咎剑……” 他的话还没说完。 “你还磨蹭什么!朕叫你杀了他们!” 靖海王怒喝一声。 令风龙羽眯起双眼,但马上就提醒道:“气机被夺,武躯重创,今日你若斩不了大离气数,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无需你来提醒朕!”靖海王漠然道:“但是朕要他们死!” 风龙羽闻言,摇头道:“除了林听白,没人能对大离夜主出手,萧铁衣是你大虞重臣,我也碰不得。” 说完,他就看向最后一人。 姜虓表情凝重,上下虚握的双掌慢慢收紧。 这忽然现身的玄机门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过就在这时,弹飞长刀的楚秋已经杀到了靖海王面前。 一剑捅穿了靖海王的身躯,两人同时向下坠落。 楚秋压着剑柄,真气汹涌喷发:“以为来了个三品就能保你的命?” “风龙羽!” 没了半个脑袋的靖海王又惊又怒,凄厉大吼! 楚秋一拳砸中他的半张脸,漫天席卷寒霜,“他救不了你!” 砰!砰!砰! 无咎剑插在胸口,根本不给靖海王脱身的机会。 他一拳接着一拳,几乎打碎那半个头颅,整个天空都回荡着沉闷巨响。 直到这时,风龙羽轻叹一声,抬手翻动气机,墨绿长刀瞬间飞回,被他握在手中。 随即,劈出一刀! 尖锐气啸破空,宛如破开了这片天地! 但,一杆长枪却是拦在半途,整个枪身都被击弯,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萧铁衣按住枪尾,气机升腾,喷出一大口血。 眼神却是毫无动摇,拦着这一刀的轨迹,飞速逼近楚秋! 楚秋立刻抬掌按住他,两人同时远退。 这一刀同时逼退两人,风龙羽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正如他先前所说,一位大离夜主,一个大虞重臣,在靖海王没斩落大离气数之前,他动不了这个手! 不过,他硬抗反噬,总算是给靖海王解了围。 正要沉声命他快去恢复状态。 眼神却是突然一变! 就见一道明黄光芒纵天而起,当场贯穿了靖海王的胸口,带起一大串灵液! 这一击,险些让靖海王的身躯爆开! 风龙羽眼神一冷,向下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站在近乎破碎的高大望台之上,扶着一张没有弓弦的大弓! “破蛮弓?”他神色凝重,再看向靖海王,冷声道:“你失了大虞气数?” 靖海王同样充满震怒,惊啸道:“青鸾!” 望台之上。 青鸾公主裴璟艰难地搭住‘弓弦’,指间血肉模糊,方才那一箭,几乎让她的手指断开! 但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唯有愤怒与恨意,如同泣血一般高声道:“三皇叔,青鸾送您上路!” 她再次开弓。 以皇族天命为弦,天地气机为羽,自身命数为力。 放出明黄色的冲天气劲! 风龙羽见状,紧握手掌,飞速思考这一变数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就在他尚未得到答案之时。 靖海王的身躯当场裂开! 却不是被那明黄之箭所伤,而是被一柄长剑从中斩开,黑焰升腾,瞬间吞没那片残躯! 楚秋以‘三十年’寿命抛出这一剑,冰冷双眼锁定那具身体。 裴璟放出的一箭也已赶到。 两股力量合而为一,在空中形成生灭不定的混沌气浪! 将靖海王的身体,彻底撕碎! 第278章 遗言 轰隆! 靖海王的肉身混沌气浪吞没那一瞬。 整座皇城大阵轰鸣不绝,出现道道‘裂痕’,天顶华光四分五裂,更为汹涌地流淌出来。 这位大虞雄主,以自身为阵眼根基,独为天地,意欲成为皇城大阵之内的‘三品无量’。 他做到了! 可他最终的结局,却是与这座大阵一同迈向毁灭。 阵势一毁,皇城四处传来惊天巨响。 一颗颗凌空漂浮的魔元爆开,化作混乱的天地之气席卷城内。 刹那之间,犹如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姜虓首当其冲,口中喷出一股丈长血气,以功体强行镇压的天地之气没了皇城大阵这处根源,竟是变得更加狂暴。 但对他而言,时机正好! 他压住两手,无穷气机倒卷入体,双眸明亮无比,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风龙羽顿时被他的气机触动,目光离开那片翻腾不已的混沌气浪,看向姜虓的眼神有些不善。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挽回几分颓势。 在他的感知之中。 靖海王面对那样的力量,绝对没有半点生还可能。 ‘破蛮弓’乃是大虞皇室灵兵,唯有身负大虞气数才能发挥出这种惊天威力。 余者得之,只能当作‘有灵之兵’去使用。 换句话来说。 靖海王夺得大虞皇位,以此争夺到的一口皇族气数,竟然已经变了主人。 硬受两记破蛮弓,又被那翻动天地大浪的一剑彻底斩断生机,武躯磨灭,必然是死路一条。 但风龙羽不能确定,这场‘谋划’是否已经满盘皆输。 倘若真是如此。 现在杀一个将要迈入三品的姜虓,或许算得上是亡羊补牢! 又或者…… 风龙羽那双冰冷眸子转过,看向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无咎剑已被楚秋唤回,此刻同样也在冷眼看向前方的真正三品,玄机门之主,兵圣风龙羽! 打量几眼后,楚秋强行压制体内激荡不已的气息,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水,“老萧,跟他打有几成把握?” 萧铁衣那沉重眉峰微微一动,似乎意外楚秋对自己的称呼。 随即说道:“全盛之时,我半死,他受伤。” 楚秋目光一沉,“逼他动真本事,让天地反伤自身?” 萧铁衣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 但很明显,他想要表达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自身气机全数之时,萧铁衣有自信逼玄机门主动真格,最后无非就是以重伤换得风龙羽退走。 不过,现在这种状态,就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楚秋也读懂了萧铁衣的沉默,开始审视自身状态。 别看他先前一剑一剑,寿命烧得痛快。 自身也并非毫无损耗。 四品武夫以自身撬动天地,气机受损也是必然。 打一个伪三品已经把他们逼到这个份上,现在来了个真三品,该怎么打? 真把命豁出去? 而在两人‘旁若无人’地商量时,风龙羽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他看向那边,某种危险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强行压下。 如果自己针对这二人出手,不动真格,恐怕拿不下他们。 一旦来真的,‘天地气数’的反噬,也绝非玩笑。 想到此处,风龙羽手掌一召。 墨绿长刀破空而来,被他倒握在手,冷眼看向渐渐平息的混沌气浪。 却见那片气旋的中央,一具早已被消磨全部血肉的残尸凌空漂浮。 先前被剑锋斩开的骨骼严丝合缝,但细微的裂口处,已经有化灰的迹象。 已然成了一架枯骨。 就在风龙羽望过去的同时,就见那颌骨与喉头钻出肉芽,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朕……输了?” 楚秋与萧铁衣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萧铁衣端起大枪,正要送他一程。 楚秋却一把按住枪身,目光望向那边,气机一震,无咎剑就已破空飞去。 未等剑锋靠近。 席卷的劲力一扫,那具还算完好的骨架就如同枯枝般碎裂,变成漫天尘灰。 无咎剑刺了个空,剑鸣震响,好似也有些茫然。 便在这时。 风龙羽语气沉稳地说道:“你还有遗言?” 那仅存的半块头骨逐渐碎裂。 听到这个问题。 靖海王默然半晌,缓缓道:“败了的人,遗言只是笑话。” 顿了顿后。 那半块头骨裂开一条几寸的伤痕,轻声说道:“替朕告诉青鸾,大虞……就交给她了。” 风龙羽闻言,微不可查地一叹。 随即挥动手臂,翻起柔和劲力。 将那仅存的头颅吹散,化作逐渐飞远的余烬。 下方望台。 裴璟撑着那一张大弓,神色无比凝重。 她虽然听不清楚高空的对话,却能够看到自己的‘三皇叔’已经灰飞烟灭,心底紧绷着的一口气总算散去,随后就是犹如潮水一般的疲倦涌上心头。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如今大虞皇族,炎兴帝这一脉近乎死绝。 但皇室血统,却不止这一脉。 今日之事一旦散布出去,此后大虞定将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甚至有人‘据地称王’,‘逐鹿天下’,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她几乎下意识思考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 该怎样挽救,怎样度过,又要怎样保证大虞不会因此而亡。 “吴相……吴相!” 想到此处,裴璟急忙向望台周围看去。 除了那头守在一堆碎石残骸旁边的‘驴子宗师’之外,竟已不见了吴霄汉的身影。 裴璟见状,急忙问道:“驴子宗师,吴相去哪儿了?” 二驴耳朵微动。 张嘴打了个‘饱嗝’,吐出不少魔元残渣,以及在皇族宝库吃掉的‘宝贝’。 随意翻动蹄子,将那些东西掩埋,然后转头看向了深宫。 裴璟此时已经抱着那一人高的大弓冲下望台,郑重道:“劳烦驴子宗师您再跑一趟,带我去见吴相!” 呃啊! 二驴叫了起来。 一头顶翻裴璟,将她挑上后背。 随后,在裴璟的惊呼之下,飞速远去。 第279章 气数 在靖海王死后。 兵圣风龙羽并未离开。 而是用沉稳的目光打量四周,表情从疑惑到恍然,最后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随即轻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林听白,你好深的心机啊。” 遥遥听到‘林听白’这个名字。 楚秋眯了眯眼,手臂一伸,无咎剑飞入掌心,缓缓道:“他起杀心了。” 不必他来提醒,萧铁衣也感受到了‘非人预感’的警示。 这一瞬间。 四周天地乱流归于平静。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强行抚平风浪。 但那并不代表着风平浪静,而是代表着,一股更加汹涌的大浪将要袭来。 现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唯有玄机门主,风龙羽! “兵圣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支援靖海王,既然他已经死了,也没必要再动手惊扰‘天地’。” 这时,双眼透出清光的姜虓压合双掌,轻声道:“难不成,你今日非要抗拒天意,再杀一人来泄愤?” 风龙羽手提墨绿长刀,闻言笑道:“姜虓,你不入三品,自然不懂我此刻是何种感受。” 姜虓的眼神微凝。 却见风龙羽扬起一根食指,轻轻触向前方。 虚无之处顿时泛起层层叠叠的气浪! “躲开!” 萧铁衣沉喝一声,立刻就想震开楚秋。 但楚秋已经挥起无咎剑斩向那道气浪! 萧铁衣同时刺出血锈枪。 枪尖气焰盘旋,硬抗这一指带动的天地之威,两处嘴角当场喷出血雾。 楚秋伸手攥住了他的长枪,没让他被这一击打飞,沉声道:“这就是动真格了?” 说罢。 一剑斩开了那面如同天地浪涌般的气息。 垂下手臂,已经有鲜血顺着剑柄流向剑锋。 显然也被这一击所伤。 “你不再受限了?” 姜虓猛地看向风龙羽,回想到他先前那句感慨,同时恍然道:“原来如此,斩大离气数……难怪林听白稳坐高台,原来靖海王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风龙羽微微一笑:“不,你说错了,斩大离气数,扶起妖蛮大泽,的确是解放天地之限的唯一方式。 如此谋划,林听白不敢做‘反复之局’,就算他有这个胆量,其余上三品也容不下他。” 姜虓注视着风龙羽那忽然轻松下来的脸庞,一默之后,反问道:“那他如何判断靖海王一定会输?无论是秘法武躯,还是皇城大阵造就的伪三品,都足以让靖海王成为执棋者。 真正的三品不出,他的确就是无敌……” “他若真是无敌,那就不会败了。”风龙羽打断了姜虓的话,迎上那清光四溢的双眼,“斩大离气数,必须要经过林听白点头。在这一局里,最关键的棋子不是靖海王,而是大离夜主!” 姜虓露出沉思之色。 杀大离夜主,斩大离气数,这确实是计划里的一步。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靖海王不敌大离夜主,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又或者该说。 靖海王死于大离夜主之手,正是林听白的‘反复之局’。 “借大离夜主斩大虞气数,这一步后手,证明林听白真正信任的,还是这位夜主。” 姜虓缓缓说道:“但靖海王这一枚棋子,用得还是不够彻底。就算三座天下‘关联紧密’,大虞气数……也影响不到妖蛮大泽。 你们的解放,只不过是暂时之事,只要妖蛮无法重掌此世,上三品迟早要重新被天地所限。” 风龙羽没再看姜虓,而是看向远处气息不稳的两人。 他的气机牢牢锁定着那二人。 就算想逃,也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所以风龙羽仍有闲暇轻声解释道:“姜虓,纵然你聪明一世,但在这天地气数上,眼界还是太浅! 大离夜主斩了大虞气数,这并非落地的结果,而是一个开始。” 他望着楚秋那冰冷的双眼,忽然笑道:“就算是天人也无法料定天地气数,因为这气数之变,哪怕只是差之毫厘,都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假使我被暂时解放,在这里杀了大离夜主,可能斩去大离气数?” 姜虓眼神一变:“未曾发生的事,也能改变结果?风门主,你莫要说得太过离谱了……” “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有可能。不过你说得没错,未曾发生的事,或许改变不了结果。” 风龙羽再次打断姜虓,淡淡道:“但你弄错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哪一环?”姜虓的两手压实,体内气机如风雷激荡,同样也在有意拖延时间。 他知道风龙羽看得出来这一点。 但此刻的他别无选择,只能迈进三品,破开此局! 面对一名真正的三品无量,单纯的言语机锋只是笑话。 若非对方愿意给机会,他根本没有开口的可能。 风龙羽好像真的想与人分享这份‘喜悦’,笑吟吟地回答道:“谁说大离气数,没有被斩落?” 这句话一出。 姜虓的脑海深处仿佛响起了雷鸣。 他忍不住朝楚秋望了过去,却只看到楚秋神色渐冷,满是鲜血的手掌紧握无咎剑,正在疯狂调动天地气机。 “这一任的大离夜主,可不是方独舟和萧铁衣这种孤臣。” 风龙羽读出楚秋眼底的杀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飞身向前而去,“当他与‘大虞气数’相斗的那一刻开始,无论他是死还是活,大离气数,就注定会被斩落一截。 区别无非就是因他身死而落,或者……” 他飘然来到楚秋身前十丈范围,一字一顿:“被他亲手所斩!” 说完,风龙羽抬眼看向楚秋,举起手中的墨绿长刀:“这把刀名叫‘百年’,同样出自藏锋阁,乃是天下名兵。” 楚秋闻言,目光在长刀上扫过,无咎剑顿时发出‘愤怒’的颤鸣,轻声问道:“然后呢?” “我以这把刀作赌,跟你斗一招。” 风龙羽那张清瘦脸庞满是笑意:“以这名刀,对上你手中的名剑无咎。你赢了,百年刀归你,你输了,把命留下。” 他的话全无半点杀机。 却令这四周的天地之气泛起颤动。 “风龙羽。”这时,萧铁衣踏住气旋,与楚秋并肩而立,缓缓说道:“你若想赌,我来奉……” 他的话还没说完,楚秋已经开口道:“既然你要以三品斗四品,何不再加些赌注?” 萧铁衣顿时看向楚秋,有些不解之意。 风龙羽却是饶有兴趣道:“什么赌注?” 楚秋瞥向他手中的‘百年刀’,随即抬眼道:“你如果输了,不光刀要归我,你这丢人现眼的三品无量也得当场自尽,怎么样?” 风龙羽的笑意收敛,“看来你有自信。” 他没有答应楚秋的提议,而是抬起手臂,刹那间,风云激荡! “一招过后,你活得下来,才有资格谈条件。” 这一刀,冲天之势弥漫百丈,搅乱了周围所有的天地气机! 就连姜虓与萧铁衣都面色惊变。 一个毫无限制的三品无量,就能有这种实力,这数十年来的江湖四品……确实逍遥太久了! 然而,面对这惊天一刀,楚秋毫无惧色,俊美脸庞浮现一丝无奈。 张口未说出一句话,就已经喷出一股血。 随即露出‘凶狠’的表情,强压伤势,狠声道:“拿百年刀与我赌命?我就先送你‘一百年’!” 他长剑高举,半边白袍瞬间灰飞烟灭! 百年寿命,化为乌有。 引动天际再现华光漩涡! 第280章 百年 一片盖顶华光牵引而来。 楚秋首当其冲,反被天地之气所伤,口鼻皆是涌出鲜血。 但,十丈之外的风龙羽却比他更加难受! 他的双眼如同被气机刺伤,狠狠一眯,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他不要命了!?” 这是第一个念头。 紧随而至的第二个念头,便是心神摇晃的惊怒,“这是四品能撬动的天地之气?” 风龙羽从未想过,自己的‘非人预感’还能再次出现预警。 望着那片华光漩涡,已是震怖袭身,头皮发麻。 “杀!” 短暂的犹豫化为纯粹杀意,风龙羽顿时坚定心念,一刀劈向楚秋! 先前或许还有几分‘戏耍’之意。 那么此刻,他终于将面前的大离夜主摆在了比姜虓更高的位置! 如此天资的夜主,方独舟也远不如他! 绝不能留!不能让他回到大离! 翻腾心念在挥刀的一瞬停息,风龙羽斩出一道惊艳刀光,天地大浪滚滚而来,凝束成无匹大力,劈向楚秋的头顶! 铛! 楚秋架起无咎剑。 刀剑对撞,口中血气再涌,眼神却是没有半点犹豫,“三品就这点本事?” 看到他那狼狈的模样,风龙羽脸色一沉,收手想要拉回百年刀。 只听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刚刚响起。 那把长刀就被黑色气浪所摄! 一气造化功吞天撼地,疯狂逆转,死死压住刀锋,令他一抽之下竟然没能脱身! “一招过了!” 楚秋暴喝一声。 哗啦! 黑焰腾起,遍布周身! “刀归我!你,自尽!” 他举起无咎剑,漫天华光轰然落下,洪流一般冲刷而来。 风龙羽被这股力量逼得向后飞退,迎着黑焰后那双漠然眼眸,惊怒道:“此招之后,你必死无疑!” 他背后的灰色披风早已被天地乱流所撕碎。 发冠更是当场爆裂,怒发向后张扬飘动,硬扛着这一剑的力量,节节暴退! 直到掠过姜虓身侧。 再退百丈! 楚秋翻转手腕,一口鲜血吐在风龙羽脸上,对着那脸色阴沉的三品无量笑着道:“我看你是脸都不要了。” 风龙羽顾不得擦去血痕,在刹那的犹豫间,松手弃刀,“疯子!” 百年刀顿时落到楚秋手中。 他以肩膀抵住刀脊,神威刀意化成一束黑光,再将风龙羽逼退! 天地洪流在身后盘旋跟随,漫天华光源源不绝降下力量。 仿佛不死不休! 虽然明面上来看,风龙羽处在绝对的劣势。 但姜虓已经感受到了楚秋气机晦涩,已是重伤之躯。 心底顿为一沉,“他撑不住多久!” 想到这里。 姜虓强行‘扯开’双手,无穷清光四处流散,在他头顶汇聚。 若有似无的‘三品’气机渐渐蔓延开来。 汇聚的清光也在向着一朵莲花演变。 这种异动,更是令风龙羽心神摇晃,猛地探出手按住那黑焰升腾的刀锋,沉声道:“我没空与你纠缠!” 楚秋笑了笑,眼神依旧冰冷:“那你去死不就是了?” 风龙羽默然不语。 浑身各处被天地气机冲刷的刺痛,以及姜虓随时可能踏入三品的威胁,都让他意识到这局势已经有些失控了。 “林听白!” 他在心底怒啸一声。 感觉自己被大离国师给耍了! 这种夜主……他林听白不想沾染因果,就要让自己来硬抗? 心念把定的瞬间,风龙羽同样撬动无边无际的天地气机,一掌印向楚秋! 洪流对冲,天空如同被震裂一般,浮现出巨大的‘伤痕’! 仔细看去,原是两股天地之气互相纠缠,冲天而起,像是一束贯穿天空的裂口。 “你跟三品无量,比拼天地气机的数量?” 风龙羽直到此时,终于稳住了身躯,冷冷道:“愚不可及!” 楚秋压住刀柄,感受到长刀上传来的颤抖,忽然露出笑容。 “现在可就是第三招了。” 听到这句话。 风龙羽脸色剧变! 却见四面八方的气浪全数向那浴血身影涌去。 黑色气劲几乎崩溃,根本无法完全镇下! 但,楚秋要的,并不是完全镇压这股天地巨力。 他以百年寿命强行撬动的气机,加上风龙羽怒而还击的海量天地之气。 这股力量,合而一招! 手中刀剑同时颤鸣! “断长生!” “一气造化功……” 两道声音近乎同时响起。 随后就是近乎湮灭一切强光爆闪,天地静默无声! 几息过后,其中一道身影飞速坠落。 另一道身影却是狼狈翻腾,被这一击打出数百丈之远! 刚刚稳住身躯,风龙羽便是捂住胸口,鲜血瞬间浸满全身。 一条缠绕着黑气的伤势,赫然出现在他胸口。 他吐出一口鲜血。 冷眼看向那已经被萧铁衣接住的大离夜主,压住躁动难安的真气,正要趁此机会赶尽杀绝! 结果只听前方传来一声长啸! 耀眼清光贯穿天地! 姜虓双眼华光尽敛,踏步飞出,大笑道:“风门主!这第二局,由我来吧!” 看到那一身毫不掩饰的可怕气机。 风龙羽终于抿住嘴唇。 最后向萧铁衣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就逃! 嗖! 姜虓化作一道流光,直追而上。 反过来想要赶尽杀绝! 第281章 空无 两道流光一先一后飞出皇城。 在天空卷起惊天动地的呼啸气浪! 先前皇城大阵引发天崩地裂般的巨震之时,京中各处前来避难的百姓已是惊惧交加,快要连站都站不稳。 不久后,头顶又是传来阵阵莫名呼啸的声音,让他们连抬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直到此刻,那两个身影飞离皇城上空,也没几人敢看过去,生怕‘触怒天威’,被降下一道雷光劈死。 倒是有些皇城侍卫忍不住向那边看了看。 表情俱是震撼无比。 “那好像是……两个人?” “先前在皇城上空交手的武夫么?” 许多侍卫只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想象,武夫竟能强大到这种程度。 在如今上三品不出,四品已是‘陆地神仙’的江湖,武夫实力的峰顶,便是五品境。 但,‘非人境界’的五品武夫,对上这样的场面,简直黯然失色。 这场在天空持续许久的厮杀,已经改变了皇城内外许多人对于武夫的认知。 甚至从那轰如雷鸣的回音之中,隐约听到的‘四品’,‘三品’等关键词。 以及那令人不敢细想的‘靖海王’‘兵圣’‘大离夜主’之中,确定了这场交手的层次,几乎能够左右大虞接下来的命运。 最终究竟谁胜了,此刻还无人能够知晓。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敢完全断言胜负。 毕竟那一追一逃的两人,皆是真正的三品无量! 放眼江湖,数十载风起云涌,这种‘神仙中人’的交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与此同时。 皇城某个角落。 都天养扶着宫墙,脚步艰难地行走着。 在他身后,洒了一串血迹,蔓延开来。 胸口被破蛮弓气劲贯穿的伤势几乎无法闭合,那前后通透的贯穿伤口连肺腑都已撕碎,倘若他不是五品境界,此刻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尽管靠着一身根基硬撑,此时也已步履蹒跚,行动极为困难。 拼着这一口气又走出了十几步,都天养张口吐出鲜血,脸色惨白。 随即抬眼望天,面无表情地抹去唇上血水,喃喃道:“既然规矩已经被打破,计划就不算完全失败,大离……此后再也拦不住妖蛮大泽了。” 说罢。 他伸手在腰间摸索一阵。 翻出一枚如同长针般的物体。 没有任何犹豫地催动真气,注入这根长针。 针上顿时燃起幽蓝火光。 下一秒,长针脱手而飞,尖啸盘旋。 都天养心念一动,“要把这个消息……”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一道气劲忽然从远处打来,凌空击落那根‘飞针’! 虽然长针完好无损,但上头缠绕的气焰已然熄灭,弹动翻滚到宫墙角落。 都天养沉默地看了过去。 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周啸歌救了你一命,你为何不逃?” 他转过脸,看向逐步逼近的柳刃心。 与对方冰冷的眼神对视,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道:“‘纯血武夫’被当作猎物,想不到其中还藏着你这个猎人。” 都天养转过身,靠着墙面缓缓平复气息,平静道:“所以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柳刃心站在十几步外,对这重伤的凉薄山八苦没有半点轻视,气机牢牢锁定着他。 随即道:“我的目标是魔门。” 听到这句话。 都天养斜眼看向她,忽然笑了笑:“就凭你?” 不等柳刃心开口,都天养已是慢慢站直身体,“如果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魔门,为何要去招惹大离夜主? 你这身拜他所赐的伤势,或许会变成要命的隐患。” 柳刃心脚尖向前移动了一寸,紧盯着都天养,答非所问道:“当年魔门的‘三千绝学’,有一门功法最为特殊,魔门称之为‘空无功’。” 都天养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柳刃心却是继续道:“这门功法不练纯气,不打磨自身,只追求一种‘洞悉事物’的境界,就如同‘二品’那样,一通百通,只需知晓天下武道的本质,就能做到直指核心。 但它晦涩难懂,多以辅助精神进境为主。 当年,魔门众多传人,愿意选择这部功法的也是少数。如今的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空无功’是如何修炼,又为何会被称之为魔功。” 随着柳刃心这一番话说出了口。 都天养那灰白的双眼仿佛泛起冷意:“所以冒名‘三绝道人’的蛮人在你眼里露了破绽,你顺藤摸瓜查到了靖海王世子,还怀疑过真正的‘三绝道人’与此事有所牵涉?” 柳刃心没有回答。 但她那自嘲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都天养深深看了她一眼,“蠢货。” 柳刃心也不反驳,点头承认道:“有些事,多想一步,少想一步,都会导致全局错乱。我当时误以为那些‘三绝道人’,可能会是风雨楼主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不过,之后与他的交手,仅仅只是为了见识江湖第二的宗师,究竟有何实力敢于身涉乱局。” 她说得坦然,至于结果,从那依旧苍白的脸色来看,便也不必再多言。 说完,柳刃心望住了都天养那双灰白的眼眸,冷冷道:“不过从你现身以后,我方才真正确定,‘空无功’的传人到底是谁。 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是你究竟何时见过风雨楼主出手?又是何时通过这双眼睛,模仿了他的绝学?” 都天养面朝柳刃心,缓缓吐出一口闷气,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你其实还是想要‘空无功’。” “你说错了。”柳刃心张开手掌,袖口滑出一柄短剑,被她握在手中,冷冷道:“我只是为了确保这部功法不会再有任何传人。” 都天养沉默下来,透过柳刃心冰冷的双眼,读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淡笑开口:“是大离国师林听白。” 柳刃心一言不发,眼神微微一沉。 “大离国师曾经亲眼见过方独舟的绝学精要,通过他仿造的‘真意图’,我虽然只能模仿六成,但也足够让那些有智蛮人做到三分相似。” 说罢,都天养最后转头看了眼那根坠落在地的长针,似笑非笑道:“魔门早就灭了,但正因为你这种对魔门有所执念的人还存在,这把野火,才总是烧不干净啊。” 他按住伤口,摇头说道:“你与魔门,又有何分别?” 柳刃心眯了眯眼。 抬起短剑,向前迈步。 都天养也不再开口。 一股气焰升腾而起,胸前伤势再度崩开。 有鲜血溅在地面。 绽裂破碎。 第282章 追杀 京中各处,妖物尸身铺满大街小巷,其中混杂着不少百姓的残尸。 一些往日繁华的街上,此刻,只闻阵阵哭声。 有人靠在墙根,捂着断臂断腿痛哭流涕。 也有人抱着早已死去的尸体不肯撒手,嚎啕大哭。 更多的人侥幸捡回一命,呆滞望着这凄惨景象,早已彻底麻木。 啪! 街上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周啸歌捏碎一头如同猿猴般的妖物脑袋,转眼看向那些沿街两旁的京内百姓,抬脚踢飞那具毛发如钢针般炸立的妖尸,迈步走向下一处支援。 他的气机笼罩几条街道,来回往复,死在他手里头的妖物已超百头。 到目前为止还没碰上棘手的硬茬,就连蛮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怪事啊。”周啸歌嘴里‘啧’了一声,“派出这么多的妖物,结果蛮人都躲起来了?难道真被萧铁衣给杀干净了?” 倒不是他怀疑萧铁衣有没有这个本事。 有智蛮人向来惜命,就算真打算硬拖大虞枪魁的脚步,恐怕也不可能倾巢出动。 进攻京城的这些妖物没了蛮人坐镇,不论造成多少破坏,最终都会被强行压下,毕竟就算是军中各处奉命按兵不动,光靠大虞中枢的武夫,想要挡住这等冲击并非难事。 无非就是时间长短,牺牲多少的问题。 眼下京中各处势力都已行动起来,再加上照夜司的存在,没了蛮人坐镇指挥的妖物,反而更像是前来送死的炮灰。 周啸歌沉吟一声,随后忽然摆动右拳,仿佛提前预判一般,凌空打爆了一头扑击过来的妖物。 看起来就好像主动撞向了他的拳头。 “这些妖蛮……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环顾一圈,周啸歌用沾满血浆的拇指擦了擦嘴角。 继续搜寻妖物的踪迹。 另一边。 “大兄,歇歇吧。” 柏瑶琴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韩东流,目光一转,旁边那群来自琅轩坊的武夫点了点头,接着清理街上妖物。 而她则是望向韩东流那已经青灰的脸色,眸底闪过心疼之意,更有几分埋怨道:“你难道真打算为了旁人搭上自己这条命?” 韩东流摇了摇头,平顺气息,缓慢说道:“我还死不了。” “现在死不了,我看你也快了!”柏瑶琴没好气地说完,正要强行拉着韩东流到一旁去休息。 忽然听到天顶传来滚滚惊雷般的动静。 等她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 韩东流却是露出凝重的表情,“三品?” 语气有些不确定。 而在长街中央,护着一众百姓的苏雪泥也仰起头,目光追着遥遥离开的两道身影。 手中玉筒所释放的气机几乎枯竭,那淡淡气罩也已模糊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好在迎着城门的长街之上,已经不见了妖物的身影,苏雪泥收回目光,轻喃道:“看来已经结束了。” 她合上那支玉筒,刚要起身,却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微微摇晃。 险些跌倒之时,始终被护在内圈的百姓们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姑娘!” “您没事吧?” “好冷……这姑娘身上比雪还冷啊!” 不少百姓满面焦急,生怕这位神仙姑娘有个好歹。 苏雪泥睁开倦意浓郁的眸子,站稳身子,反过来安慰众人:“我没事。” 她吐出一口冷霜,笑着道:“只是坐得久了有些头晕。” 没等那群百姓再关切几句。 “师妹!” 察觉到此处气机消散而赶回来的梅子青已经一把将她扶住。 此时,梅子青身上的紫袍染血,显然也在城内杀了不少妖物。 见她满脸担忧,苏雪泥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随即便道:“三品现身了,天地之限已被打破。” 梅子青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明白她在说什么,低声问道:“‘规矩’没了?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苏雪泥先是向那一众百姓交代了几句,叫他们先躲去安全的地方,等京中乱象结束之后再说。 接着就迈步朝皇城方向走去。 梅子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察觉到她一身寒意,正想渡一口真气。 只听苏雪泥突然说道:“一流门派,只有云海剑宗与定洋总盟亲自下场出力,其余势力,有谁躲在暗中观察,目前尚不可知。 牵涉三座天下的变化,今日这种场面,应该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背后谋心谋力者……或许才是真正的麻烦。” 梅子青神色微动,“师父应当不会有所牵扯吧?” 苏雪泥闻言,眼眸弯起,露出好笑的神情,“我爹那个性子,让他掺和这种事,简直就是为难他。” 梅子青怔了怔。 明明师妹说的是‘性子’,落到她耳朵里,听着却像是‘脑子’。 她赶忙打消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轻声说道:“这话若被师父听去,你就等着倒霉吧。” 苏雪泥闻言轻笑,也不再重提此事,而是看向若隐若现的巍峨皇城,“走吧。” 梅子青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要进皇城?” “到了这一地步,自然该亲眼目睹此事的结局。”苏雪泥几乎靠在梅子青的身上,语气疲惫道:“无论最后的胜者是谁。” 听到这句话。 梅子青露出有些凝重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扶着苏雪泥,一步一步向皇城走去。 …… 两道身影先后飞过长天,惊扰天地,将漫卷层云切成两半。 就这片刻工夫,风龙羽和姜虓一追一逃,已经远离京城数十里。 风龙羽胸口鲜血飙洒,伤势仍未恢复。 就算以他‘三品无量’的体魄,都难以迅速驱逐那凝练的天地之气。 他脸色难看,周身气浪席卷,速度更快一成。 咬牙沉道:“断长生……好一个断长生!” 回想那惊天动地的一击,风龙羽自知被林听白算计,被当作收拾大离夜主这个残局的棋子,自然不想再与这群人有所牵扯。 反正‘规矩’已经打破,大离气数被斩落是事实,再纠缠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可就在这时。 在背后紧追不放的姜虓忽然朗声说道:“风门主,如此落荒而逃,可是连脸都不要了?” 风龙羽眼神微冷,沉声回应道:“若非我给你机会踏入三品,你当自己有资格在这里与我纠缠?论不要脸,还是你姜虓更胜一筹!” 第283章 重伤 “那风门主不如停下来,让姜某好好道谢!”姜虓轻笑一声,脚步踏空,速度再度暴增。 二人的距离竟是再度拉近! 风龙羽毕竟有伤在身,逃命途中又要分心恢复,否则早就甩掉姜虓这初入三品的‘狗皮膏药’。 此刻杀机袭身,他的脸色也是一变。 终究还是不胜其烦,回身拍出一掌。 大浪席卷,迎面而来! 姜虓不躲不避,同样举掌相击。 两人的力量凌空碰撞,真气升腾的同时,天地气机更是被巨力搅乱! 方圆十几里内,所有云层瞬间消散,遥遥望去,犹如清出了一片蓝色的纯净圆环。 气浪席卷四面八方,就连地面都有微弱震感,林叶簌簌颤抖,天地生灵陷入惊惶! 风龙羽周身布满翻腾不定的气流,手腕一提,再压一道掌劲! 冷喝道:“你这点本事,莫要丢人现眼!” 姜虓的长发全然向后飞起,双目华光四溢,如同灿星,大笑道:“起码我没被四品武夫打得落荒而逃!” 话音刚落,他头顶清气汇聚,化作莲花旋转。 天地气机疯狂涌来,令风龙羽的压力倍增。 姜虓那一句话扎进心底,虽有刺痛,但风龙羽依旧沉声道:“种身莲?难怪你敢追上来!” 他托起双掌,无穷无尽的天地之气在他背后化成‘兵刃’,有相无色,铺天盖地! “可惜,一莲还不够格斩我!” 面对风龙羽的沉喝。 姜虓手臂一扫,头顶白莲张开到极限。 两人用尽全力的一招对撞。 空中顿时掀起混乱狂暴的圆形气浪! …… 皇城之中。 楚秋突然睁开双眼,又是一口血喷向前方,目光打量周围。 发现自己靠坐在玉寰殿那破裂的白玉台阶下方,几步之外,萧铁衣安静地守在那边。 “醒了。”萧铁衣一眼扫来,见楚秋想要起身,平静劝道:“你的伤势很重,先别乱动。” “那个兵圣呢?” 楚秋一边问话,一边抬手按住几处大穴,体内气息近乎空空荡荡,一身浑厚积累几乎打空。 唯有一气造化功的微弱气旋还在转动。 这次交手,他已是倾尽全力,最后以百年寿命,全部根基撬动那一片天地华光,损耗极为严重。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那三品兵圣自然是被逼退了。 萧铁衣深深看了楚秋一眼,语气难得有些复杂:“你那招‘断长生’吓破了风龙羽的胆子,姜虓借此迈入三品,将他逼出了皇城。” 听到前半句,楚秋并不意外。 但这后半句,却令他眉头微皱。 注意到楚秋的表情,萧铁衣淡淡道:“你才入四品,对神通境界的理解不深,完全就是纯粹蛮力。能有这等战果,放眼三座天下只你一人,还有何不满?” 楚秋的眉头缓缓松开,轻笑道:“合着我现在就是天下第一四品境?” 萧铁衣闻言,那冷峻面容也露出一抹笑意:“此战之后,没人会与你正面交手了。” 言下之意。 但凡正面交手,光凭楚秋逼退三品无量的一招‘断长生’,确实堪称天下第一神通境! “不过。”萧铁衣的话锋一转,“你现在跟三品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这好像也是显而易见。”楚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残破白袍,“今天如果没有姜虓,我一招打伤三品无量,最多就是长长面子,命可就没了。” 萧铁衣微微颔首。 知道楚秋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没再废话,而是道:“以你目前的实力,再打磨一番……” 话还没说完。 一阵蹄声由远至近,滴滴哒哒靠近过来。 萧铁衣望了过去,见是一头高大灰驴,不禁想到了某些传闻,眯眼道:“你这驴子,喂了多少妖物血肉?” 楚秋略有诧异,瞥了萧铁衣一眼。 这么多年以来,许多人只是惊异二驴的血气生猛,但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道破二驴平日吃的是妖物血肉。 就连韩东流都没有这份见识。 “喂了许多年,已经记不清了。”楚秋笑了笑。 砰! 二驴冲到楚秋面前,一松口,无咎剑匣掉在地面,震起一层浮灰。 随后就担忧地叫了起来。 毕竟多年以来,二驴还是头一次见楚秋受这么重的伤,急得上前用嘴巴拱他。 “放心,死不了。” 楚秋搓了搓它头顶的白毛,随后将它的大脑袋推开,抬手将无咎剑匣抓到面前,开启暗格,取出一颗药丸服下。 萧铁衣沉默站在一旁,只是多打量了二驴几眼。 二驴注意到他的目光,回以智慧的眼神。 萧铁衣与它对视一瞬,转而看向闭目调息的楚秋,“这天地间有生来自成的妖物,也有后天成就的妖物。你让它吞噬妖物血肉,踏上了这条路,往后必定少不了麻烦。” 楚秋没有睁眼,只是哂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怕麻烦?” 萧铁衣闻言,略一沉吟,点头说道:“也是,毕竟你自己已是麻烦缠身,再多几件琐事,也不值得你避让了。” 说罢,他抬眼看向支离破碎的玉寰殿,忽然问道:“不如你留在大虞,接替我的位置,做照夜司主?” 楚秋的双眼睁开一丝,似笑非笑道:“老萧,我确实不怕麻烦,但也不是什么麻烦都要接啊。 你想把烂摊子丢给我,自己学姜虓重走江湖路?” 他摇了摇头,“想得挺美。” 萧铁衣瞥了楚秋一眼,淡淡道:“集两座天下的气数为一身,或许正是你的破局之法,不过……” 说完,他也笑了笑:“那就算了。” 第284章 维稳 御书房内。 吴霄汉坐在桌案后,持笔疾书,洋洋洒洒写着什么。 站在对面的裴璟几次想要求问,不过看到面前吴相的脸色,话到嘴边又被她忍了回去。 先前吴霄汉强行用了一次‘破蛮弓’,显然不是毫无损耗。 以他这把年纪,硬逞匹夫之勇,险些要了他的半条老命。 裴璟知道前因后果,不忍催促,唯有安静等着。 不多时,吴霄汉写完最后一笔,目光低垂,审视了一会儿。 确定毫无错漏,便把笔丢进砚台,拿起那张纸抖了抖,缓缓说道:“你来看看。” 终于得到回应的裴璟上前接过那张纸。 才刚看了两眼,就发现这竟然是一封檄文。 其中内容列出三皇叔的种种罪状,字字句句,皆在声讨早已灰飞烟灭的靖海王。 裴璟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将这封檄文昭告天下,公开靖海王之罪状。” 吴霄汉却是说道:“让这局势先乱起来。” 裴璟一怔:“吴相,此时难道不该维稳吗,将这消息放出去,岂不是……” 吴霄汉瞥她一眼,淡淡道:“如今陛下已崩,伪帝也随之而亡,大虞国本全无。这样的局面,你要维稳,可知得花多少力气?又要靠什么来维持?” 吴霄汉的语气不疾不徐,好像有意指点一般说道:“如今皇家亲族还有几脉,与其让他们稳中求取,不如主动把水搅浑。 现在京内军中各处领了伪帝旨意,按兵不动,已成忧患。 你若不先声夺人,待到他们反应过来,轰轰烈烈杀进宫里,又有谁能帮你稳住这些人? 照夜司?萧铁衣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也得让他师出有名才行!” 裴璟听出吴霄汉话里的深意,脸色顿时一白:“我……” 吴霄汉抬起双眼,逼得她没敢说出拒绝的话,接着又是沉声道:“老夫先前问过你,可敢为大虞赴死,现在老夫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缓慢问道:“你可敢为了大虞登基称帝,执掌天下?” 裴璟望着面前老人的明亮双眼,耳朵里除了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这一瞬,她几乎快要说出拒绝的话。 然而。 在吴霄汉的目光注视之下,裴璟嘴唇微颤,目光一暗,竟有些苦涩道:“为何是我?难不成是因为只有我了?” 炎兴帝一脉如今只剩她一人。 似乎只有她来接过国本的位置,登基称帝,才能延续大虞正统。 但这样的理由,裴璟过不去自己内心那一关。 更主要的是。 她从未妄想过皇位。 生为女儿身,这确是一大原因。 更关键在于,她心向江湖,有意追求武道。 皇室血统已让这条路变得无比困难,但此生并非完全无望五品。 若是坐到那个位置,真正的受限于皇族天命,才是再无半点希望。 “你想练武?” 吴霄汉一眼看破了裴璟的纠结,冷冷道:“那就去练魔功。” “魔功?” 裴璟心里一惊,被这两个字吓退了半步,脸色凝重道:“吴相,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她现在对于魔功万分的警惕。 已成了惊弓之鸟。 听到吴霄汉提及魔功,她几乎下意识开始思考,这位吴相到底还有什么谋划? “你若把魔功当成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才是真的愚蠢。” 然而就在此时,吴霄汉沉声说道:“江湖人对魔功畏之如虎,根源在于魔门,亦在妖蛮。但你以为世间流传的‘三千绝学’,难道全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难道不是?”裴璟微怔,接着道:“我听说当年魔门所谓的‘三千绝学’,是天地自成的功法,所以才会有种种神妙,甚至让人转变为大妖。” “那只是魔门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吴霄汉打断了裴璟,冷冷道:“老夫不是江湖人,更不是武夫,但也知道,即便这天底下真有天地自成的绝学,也该是那些开创前路的‘通天武道’,余者哪个敢说没有参照过天下武道绝学?” 他没有把话说尽,可他语气里的不屑,裴璟还是能听懂的。 裴璟略有些纠结道:“吴相,暂且不提魔功一事,您想让我登基称帝,难道是觉得我更好把控?若真是如此,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大虞正统其实也没多么重要,要换新君,去其他几脉皇族挑出一位合宜人选,总好过扶我这个公主去做皇帝。 毕竟,这其中的阻力之大,你我心知肚明。 到时候逼急了皇室亲族,他们干脆据地称王,分裂大虞,那就真要天下大乱了。” 对于裴璟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吴霄汉只是平静地看了看她,缓和语气道:“青鸾公主,你认为皇权的力量根源在于何处?” 面对这个问题,裴璟沉吟片刻。 随即说道:“在于民心安稳,百姓安乐,也在于兵强马壮,国力雄厚。” “没错。”吴霄汉颔首说道:“大虞两极失衡,就在于失了民心安稳,哪怕有‘兵强马壮’做支撑,终究挽不回人心。 而你,抛开虚无缥缈的气数之说,光是协力诛杀伪帝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做挽回民心的引子了。” 裴璟心里一动:“吴相想为我造声势?可三皇叔在百姓之中素有美誉,光凭您那檄文,恐怕难以撬动日久人心。” 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被吴霄汉带偏了节奏,竟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后续。 吴霄汉似有欣慰地笑了笑,随后又恢复冷冷的表情:“眼下之急,只需要做到两件事,第一,拉拢照夜司,保证这把刀依旧握在‘大虞皇帝’的手中。” “第二呢?” 裴璟下意识问道。 吴霄汉顿了顿,接着道:“稳住照夜司以后,再借乱局杀人,朝堂诸公也好,皇室亲族也罢,挑几个名声最差的拉出去砍了,要让他们死得声势浩荡。 然后,再当着百姓的面,将京中妖蛮祸乱一事推给他们与伪帝。” 那冷酷的语气,令裴璟脸色一变:“您想用这种方法平民愤?” 吴霄汉平静说道:“京内百姓突逢剧变,你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憎恨的目标,一个确切的目标! 大虞权贵多有糜烂,挑上几颗有用的脑袋平息民愤,拿来瓦解伪帝声望最是合用。 而你力挽狂澜的声势,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到时再有萧铁衣相助你收服京内兵马,你便可高枕无忧,登基继位!” 裴璟越听,脸色就越白。 她甚至没有问‘那该如何说服大虞枪魁相助?’这种问题。 因为,吴霄汉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必然有把握说服萧铁衣认同他的决定。 到了这种时刻,似乎再说什么都显得十分苍白。 于是裴璟低下了头,彻底沉默。 第285章 豪赌 吴霄汉把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不再急于得到答案,就这么静静等着裴璟思考。 毕竟,公主辅国者虽非孤例。 但,皇室公主登基称帝,坐上那至尊之位者,放眼三座天下也未有先例。 吴霄汉心知,想让裴璟扛下如此重的担子,必须先过她自己这一关。 迈不过去,那再换人! 不知过了多久。 裴璟的神色渐渐从茫然变成了镇定,又逐渐化为平静。 最终,她抬起头迎向吴霄汉的目光。 缓缓点头:“如果这样是您想到最好的办法,就依您之言,试试再说。” “试试再说?” 吴霄汉一怔。 好像被气笑了,瞪着裴璟道:“你当皇位是个玩笑?倘若试过不成又该如何?” 裴璟摇了摇头:“试过不成,那就禅位。” 吴霄汉冷着脸看向她。 裴璟毫无所惧地与吴霄汉对视。 良久过后。 吴霄汉的气势一松,平静道:“做皇帝,哪怕只做到‘无功无过’,都要费尽心力,如今大虞风雨飘摇,你更要明白这个道理。” 许是已经想方设法说服自己,此刻裴璟脸上竟有几分轻松神态,扬起剑眉笑着道:“吴相,您要是再吓我几句,我扭头就跑,往江湖一钻,或是离开大虞,往后您想将这担子交给谁,都与我无关了。” 吴霄汉顿时沉默下来。 裴璟露出淡淡的笑,声音放轻了不少,“为大虞,我可以试试,但若我没这个能力,硬要为了正统而坐上皇位,您可不光害惨了我,也是害惨了大虞。” 听得这话。 吴霄汉扶着桌案缓了片刻,深深看了裴璟一眼,颔首说道:“那就姑且试试。” …… 时至入夜。 皇城宫墙外,站着许多不肯离去的百姓,直到这会儿,仍然有人源源不绝地穿过城门,从皇城走出。 尽是不久前入皇城避难之人。 只不过,他们离开皇城以后却聚集在广场,毫无离开的打算。 虽然都说京中作乱的妖物已被清理干净,但在亲眼目睹过妖物肆虐,埋头啃食尸体的惨状以后,很多人连家都不敢回,唯有待在人群聚集之处才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当然,也有一些人,已经连家都没了。 城头上,守军沉默不语地望着那些百姓,遥遥看到那一张张或是惊魂未定,或是麻木茫然的脸,心头也很不是滋味儿。 “头,这里有不少百姓恐怕都是无处可去了,要不咱们想想办法?” 副官看向身旁的统领,见他始终握着腰刀,连指节都已泛白,就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犹豫道:“总不能就他们待在外面呐。” 统领闻言,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随后无奈松开:“派人去与照夜司打声招呼吧。” “与照夜司打什么招呼?” 听到这话,副官面露不解之意。 他们想安顿百姓,难道还得照夜司点头? “这里面,有些人是无家可回,有些人是不敢回家。”统领的目光扫过下方人群,缓缓道:“你没办法分辨谁是被妖物毁了家宅,杀光了家人,也不能挨个问过去,这时候就得靠照夜司的名头了。” “也对,百姓都管照夜司叫‘阎王’,见着那群黑衣武夫,估计有家可回的也就一哄而散了。”副官顿时会意,便扭头吩咐下去,派人去请照夜司来帮忙。 就在等待的工夫。 一阵急促的脚步,便是从宫内长街之上传响。 见是一队宫中侍卫,那名统领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 此时宫里安静得过分,经过那场惊天动地的巨震以后,就再也没有一道命令传出。 谁也不知宫里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身为守城军的统领,他心里虽有一些猜测,但在尘埃落定以前,仍然不敢真正确定。 那一队侍卫穿过城门,先是看了眼广场方向黑压压的百姓,随后就动手张贴告示,几乎贴满城门附近所有的位置,实在无处可放,就随手洒了出去。 任凭那些纸张飘落,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捡。 因为众人都不清楚这些侍卫到底在做什么。 城上统领默默观察着,开口道:“去捡一张来。” 副官点了点头,亲自去下去取了一张。 统领接过,双眼飞速扫看一番,表情逐渐凝重下来。 副官也在旁观跟着看了几眼,脸色微变道:“头儿,这是檄文啊。” 哗啦! 统领叠起那张纸,发现已经有百姓好奇地捡起来看了,便是沉声道:“只要守好我们的一亩三分地……不,不行。” 他的思绪翻腾,一阵犹豫后道:“军中各处还没有动静?” 副官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京内兵马,大体分为三股,由御前卫统辖,只听从皇命的‘禁军’,由兵部掌管,坐镇京外,也是数量最多的‘京军’。 以及像他们这种,负责城防,巡逻等事务的‘守军’。 如今御前卫态度不明,兵部那边更是没有半点动静。 至于守军? 能让京内妖物作祟,除他们之外,外头还有没有守军存在都是个问题! 他喃喃说道:“要有大乱了。” 说完,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最后咬着牙道:“你守在这儿,我进宫一趟!” “啊?” 副官顿时愣住。 却只看到统领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并且大声吆喝着,整兵待发,显然不光是要进宫,还准备带着守城军一同前往! 在这瞬间,副官好像明白了什么,忍不住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这种好事也能让我们碰上?” 他急忙压住那一丝荒谬的想法。 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毕竟,如果真给头儿赌对了。 那就是从龙之功啊! 第286章 人情 直到天色彻底暗沉。 楚秋睁开双眼,浑身各处散架一般的剧痛已有缓和。 耗尽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恢复,每每运转内息,体内百脉都会传来隐隐的刺痛,显然是强行撼动天地气机带来的隐患。 不过,好在这些伤势都能养回来,算不上什么大事。 命还在,其他一切都好说。 呃啊! 二驴见楚秋似乎已无大碍,便也叫了起来,随后张嘴咬住插在旁边的‘百年刀’。 没等它将刀拔起。 楚秋按住了它的脑袋,似笑非笑道:“不趁我调息的时候偷,现在改明抢了?我是不是太久不收拾你了?” 二驴死死咬住百年刀的刀柄,眼神坚定。 仿佛在说自己不屑干小偷小摸的事儿。 想要,那就明抢! 咔嚓! 它脑袋一甩,竟挣开了楚秋的手掌压制,叼着百年刀转身就跑! 楚秋怔了怔。 看向已经化作灰影远去的二驴,这憨货的力气变得这么大?难道是把皇城的好东西给吃空了? 虽说自己现在有伤在身,也只是与它玩闹,没动真格。 但若是以前的二驴,自己按住它的脑袋,它就绝对跑不了。 猜到这憨货在皇城干了什么好事,楚秋叹了口气:“好好好,这下大虞皇室有难了。” 未来不管是谁当了皇帝。 但凡清点一下账目,怕是得气晕过去。 那对不上账的宝贝,不知有多少进了二驴的肚子。 “就当是收点好处费吧。”楚秋拍了拍残破白袍站起身,突然感觉自己这句话有点耳熟,像是何时说过一样,脸色一沉:“好处费回回都给那憨货占了,合着只有我在白忙活?” 话刚说完。 地面忽然微微震颤。 楚秋眯了眯眼,向那震荡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一群浩浩荡荡的身影穿过长街,全都挎着兵刃。 “守城军?” 认出这群人的来头,再看了看他们前往的方向,楚秋略微思忖,背起无咎剑匣,脚步一迈,就已追了过去。 同一时间。 一众守城军大步前行,却都是一头雾水,不知统领为何会带着他们进宫。 而身披甲胄走在最前方的统领也是有些紧张,额头鬓角都已渗出汗水。 虽然这一路之上,宫中侍卫并未阻拦他们,但如果他这一把赌错了,事后这身官皮肯定保不住,搞不好还得掉了脑袋。 他偷偷抹了把汗,暗中祈祷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若宫内真的要改天换日,此时军中各处按兵不动,就一定会演变成大患。 自己趁现在带着人马赶来支援,争这头等的功劳,虽然风险极大,但若真的护住了新帝,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从龙之功!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沉声道:“都给我精神点儿,从现在开始,除了咱们自己的兄弟,其他都有可能是敌人。” 一众守军心头凛然。 虽有疑惑,却没人出声询问。 上峰的命令,在军中就是绝对的权威,如果连遵守军令都做不到,他们也不可能站在这儿。 …… “原来你在这。” 楚秋迈入御书房,看到坐在桌案另一侧的萧铁衣,“守城军已经入宫,看来是打算争一把从龙之功。” 说完,他又看了眼气色晦暗的吴霄汉,微微一皱眉:“你是吴相?” 皱眉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而是因为这老头子受了不轻的伤。 “大离夜主。”吴霄汉抬起双眼,竟是对楚秋露出一丝笑容:“你来得正好,此事也需要有你的见证。” 楚秋没有说话,翻过剑匣开启暗格。 又拿出一枚药丸,直接走向吴霄汉,抬掌拍了过去。 劲风拂面的瞬间,吴霄汉的笑容一僵,候在旁边的裴璟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萧铁衣倒是安稳地坐在那里,似乎知道楚秋想要干什么。 咕嘟…… 吴霄汉被这股力道撬开唇齿,药丸直接顺着喉咙滚进去,极为难受地‘呃’了一声。 “这颗药,记在韩东流头上,现在是他倒欠我一个人情了。” 楚秋退回剑匣暗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萧铁衣:“你们商量好了?” 萧铁衣微微颔首,“商量好了,由青鸾公主继位。” 听得这话,楚秋瞥了眼同样气息混乱,右手满是血痂的裴璟:“因为她是气数钦定的新君,还是因为只剩她这一根独苗了?” “这二者,没有区别。”萧铁衣看向楚秋,缓缓说道:“破蛮弓选择了她,或许也是因为炎兴帝一脉只有她自己了。余者都被靖海王炼成灵液,或是被华澈所杀,化成武躯中枢。如今皇室正统无人可用,只有她来做这皇帝。” 提到此事。 裴璟的表情显然也是一黯,似乎想起皇城地下那座肉山的模样,轻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必须有人坐上那个位置,现在……只有我自己。” “还没当皇帝,就开始操心上了?”楚秋笑了笑,指着气色逐渐红润的吴霄汉道:“不行就让他来。” 吴霄汉顺了顺气,绷着脸道:“夜主,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换个人坐上那个位置,大虞就等于亡国了,虽然气数并不会消散,但在天下安稳之前,会造成许多本可避免的伤亡。” 楚秋没再重提此事,而是对萧铁衣道:“剩下的靖海军藏了起来,这也是个隐患,用不用我帮你一把?” “你这是想让我也欠你一个人情?”萧铁衣笑了笑,平静道:“靖海军不是藏了起来,他们是逃了。留着有用之身,随时等待一个为靖海王报仇的机会,此事我会处理,就不劳你动手了。” 见他滴水不漏,楚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照夜司主,够谨慎。” 萧铁衣淡淡道:“大离夜主,也够能算计。”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楚秋的手落在萧铁衣肩头,意味深长道:“不管怎么说,这人情你都已经欠下了,我早晚会找你要回来。” 没等萧铁衣回答,楚秋便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道:“你们大虞换皇帝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等……” 吴霄汉刚要说些什么,眼前却已不见了楚秋的身影。 饶是他老成持重,此刻也有些茫然。 第287章 提防 距离妖物杀入大虞京城,转眼就已过去了半个月。 直到今时今日,京内似乎都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曾经铺满大街小巷的尸体虽已被收拾干净,但,光是妖物尸身,在事后都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更别说是百姓的尸体,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气,至今都没有完全消散。 那些百姓遗体,家中还有人在的,就将人认领回去操办后事。 全家老小死了个精光的,便由朝廷派人处理掩埋。 还有许多剩下连原本模样都认不出来,残缺不堪的无名尸,就只能与妖物一同焚烧干净。 多日又来,京内家家缟素,活下来的人除了悲伤,就只剩下了愤怒。 那夜,皇城中传出一纸檄文,写满了靖海王的诸多罪状,包括勾结妖蛮,意图颠覆大虞一事。 阐明京内妖物肆虐,也是靖海王的手笔! 最初,百姓对此事半信半疑。 毕竟那可是靖海王,大虞常胜战神,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颠覆大虞,他图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皇位,靖海王直接篡位,没人会说出一个不字来! 为何非要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很多看过那一纸檄文的人,都认为是宫中冤枉靖海王,污他名声。 然而第二天,照夜司就将靖海王世子裴煜拉到东市口。 裴煜当众承认了檄文上的许多罪责。 最后被唐谨亲手挥刀砍了脑袋。 一些原本坚定的人渐渐有所动摇。 就算宫里污蔑靖海王,靖海王世子总不可能泼自家的脏水吧? 哪怕靖海王失势,身为世子的裴煜被大刑加身,屈打成招,他也完全可以在最后关头反口不认,又何必在明知必死时,当众承认罪状? 一时间,众说纷纭,对于此事的态度两极分化。 可众人万万没有没有想到的是,靖海王世子,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开始,照夜司每天都要拖出几个人来斩首示众。 其中有皇室亲族,有世家门阀,更有朝堂诸公。 皆是民间风评极差的‘权贵’。 这些人,都与靖海王有所勾结,也都亲口承认了诸多罪状。 随着时间推移,东市口被砍头的权贵已经不知有多少,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就连每日前来围观砍头的百姓都已麻木。 但在麻木之后,心头都升起滔天怒火。 这些积累的情绪,一旦有了宣泄的口子,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许多百姓冲上街头,对那些权贵的家宅泼粪水。 甚至有人纵火烧了兵部侍郎的宅子。 就在他被斩首的当夜,冲天火光烧红了半片天空。 百姓肆意发泄愤怒,宫内对此不闻不问,就连照夜司都没有现身插手。 只是,某些有关于‘青鸾公主’的传闻,却悄然在百姓之中流传开来。 …… “明日青鸾公主就要祭拜宗祠,登基称帝了。” 风亭之中,苏雪泥落下一枚棋子,轻笑着道:“有吴相出谋划策,照夜司也极为卖力,这些日子杀得人头滚滚,此事总算能够告一段落。” 她抬眼看了过去,却见那副天人之姿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指间拈着黑子迟迟不落,好像在思考下一步棋。 “楼主?”苏雪泥轻唤一声。 目光离开棋盘的瞬间。 她就感觉有一阵微风拂过,顿时眯了眯眼,笑吟吟地看了过去:“楼主偷了我的棋?” 楚秋眼神微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挥手落子,淡淡道:“无凭无据,别瞎说。” 苏雪泥观察局势,飞快落了一枚白子,摇头道:“楼主的棋力,就算靠偷棋子,也与我相差甚远。” 她露出笑容:“是我赢了。” 啪嗒。 楚秋把刚提起的棋子丢掉,“不下了。” 苏雪泥眼中满是笑意,主动伸手收拾棋盘,缓缓说道:“大虞之事虽已告一段落,但大离风波才刚刚开始。 楼主与兵圣风龙羽的那一战,想必已经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大离夜主这个称号,自我出生时早已经无人再提,但方独舟方老爷子的名字,在这三座江湖也是颇有声望,您身为他的弟子,未来自然免不了被人多加‘照料’。 至于斩大离气数之说,虽然没有实际根据,可如今三品之限被人打破,大离那边绝不会毫无动作,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秋闻言,端起空荡荡的茶杯,朝假山水池那边看了一眼。 李跃虎这小子正蹲在池边和鱼说话。 赤炎站在他的头顶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许是察觉到楚秋的目光,赤炎的身体突然僵直不动,羽毛都炸开了,‘啾啾啾’叫个不停。 李跃虎赶忙起身跑进风亭,面红耳赤道:“先生。” 楚秋点了点头,“这么喜欢那几尾白鲤,回头一起带走吧。” 将茶杯递给李跃虎。 楚秋看向苏雪泥道:“听你这意思,是担心大离对我出手。” “从前三座江湖,上三品不出,四品武夫已是巅峰,现如今天地不再设限,背后的意义,楼主不会不清楚。”苏雪泥将掌心的棋子倒进壶中,微笑说道:“不过,真正踏上‘天人之变’的武夫,很少会在尘世走动。 大离国师林听白,玄机门主风龙羽,这些都只是极个别的例子。楼主如果回到大离,要提防的只有三个势力。” 见这丫头一阵云山雾罩,最后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楚秋也是一笑,接过李跃虎递来的清茶,缓缓说道:“除了大空寺与护国司,我还需要提防谁?” 苏雪泥同样微微一笑:“大空寺是大离朝廷养在江湖的一把刀,身为一流门派,说它是高手如云,亦不夸张,这些出家人的暗算,确实需要当心。 护国司身为大离新帝拿来制衡监察司的力量,与您这位夜主立场不同,生来就是敌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与楚秋对视:“但楼主最需要提防的,还是‘监察司’。” 此话一出。 李跃虎忍不住看了看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风亭之内,安静无声。 楚秋饮了口茶,似是陷入沉思,半晌都没有开口。 最后, 忽然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监察司,的确应该提防。” 苏雪泥没再多谈此事。 而是轻声说道:“大雪龙拳还剩两招,我这里也还有两部绝学。希望在楼主离开京城之前,我们将这场‘论道’做到有始有终。” 楚秋看了看她,干脆放下茶杯起身说道:“练拳。” 第288章 登基 翌日。 大虞皇城,宗庙之外。 朝中百官候在台阶下方的广场,神色肃穆。 偶尔有人偷偷抬起目光,看向殿前那道身影,一时闪过复杂的表情。 此时。 裴璟身披花纹繁复的玄色衮衣,头戴冕旒,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告祭皇室先祖。 修长身姿背对众人,背上以金丝绣成的大虞图章仿佛散发着光芒。 礼部官员声音洪亮,一番‘歌功颂德’,表情严肃。 一直等到他吹嘘完,裴璟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场面一时静默无声。 留着长须的礼部官员见裴璟动也不动,便是清了清嗓,小声提醒道:“陛下。” “到我了?” 裴璟回过神,下意识想要提起及地的长袍,却在礼部官员的目光逼视之下放弃打算。 端正仪态,大步走进宗庙。 接过清香对着那些牌位挨个拜了过去,口中念道:“后世子孙裴璟,敬拜先祖。” 说完这句,裴璟又沉默下来。 那名礼部官员已经有些冒汗了,在旁边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还有词。” 裴璟张了张嘴。 想起这几日背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头痛不已,蹙紧双眉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说道:“先祖功德垂范万世,我,呃,朕承遗志……” 她磕磕绊绊说了两句,实在想不起太多内容,只能叹息一声,正色道:“愿先祖保佑我大虞国祚绵长,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她将清香插入香炉,又躬身拜了拜。 在礼部官员无奈的目光之下问道:“继续?” 后者只得点头。 广场上。 一身官袍的萧铁衣听到这番对话,转过头,看向同样站在百官之首的吴霄汉:“你确定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霄汉的目光盯着前方台阶,一如既往像是要在那里研究出什么花样。 但这一次,他回答了萧铁衣的问题:“换作是从前,一旦你心里有了疑问,就等于有了答案,绝对不会问出这种话。” 对于吴霄汉的揶揄,萧铁衣不以为意,只是缓缓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啊。” 吴霄汉的语气也有些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当用不同的办法。” 二人说着话。 裴璟已经走出宗庙,在礼部官员与御前卫的陪同之下,前往宫殿。 萧铁衣的目光追随一段距离,淡淡道:“不论你的办法是对是错,破蛮弓都选择了她。” 吴霄汉已经移步跟随过去,口中却道:“你们这些武夫笃信的东西,在老夫眼里其实一文不值,一把老夫都能用的兵器,如何决定得了皇位归属?” “那就该由你来决定?” 萧铁衣与他并肩而行,声音平静漠然,绝无半点嘲讽之意。 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有些诛心了。 吴霄汉看向裴璟的背影,笑了一声:“老夫曾问过你,是否看到了老夫所看不到的东西,可你没有回答。 现在老夫告诉你,在她身上,有你看不出的东西。” 萧铁衣也向那边看了过去,“她确实很聪明。” 吴霄汉微微摇头:“不仅是聪明,更主要的是,她的胆子很大。那时老夫手持破蛮弓,向她道明前因后果,问她可敢为了大虞赴死。 在她的眼睛里有震惊,迷茫,却唯独没有半点恐惧。” 想起那时的场景,吴霄汉笑了一声:“做皇帝的手段可以慢慢去学,但这生来就有的胆量,是没办法教会的。 有些人,口舌争锋天下无敌,你用一把刀就能吓得他两股战战。 还有些人空有一身能耐本事,遇事只知躲避,待到旁人争到了利益,他反而要去享受好处。 你说这样的人,能靠学,去学会胆量吗?” 萧铁衣并未回答他,而是缓缓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论你口中的胆量,靖海王怕是这世间少有的胆大包天。 你先前想让他来做大虞皇帝,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吴霄汉收起笑容,平静道:“伪帝确实有胆量,老夫是真心想让他来做这大虞雄主,只可惜,他所图甚大,已经疯魔了。” “所以你请来了姜虓。”萧铁衣看向吴霄汉:“你是如何说动姜虓替你弑君?以他的性格,就算为了上三品的图谋也有其他办法,不必如此冒险。” 萧铁衣心里清楚,那日的‘弑君’之战,姜虓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果不是吴霄汉请动他出手,光是一个风龙羽,就绝非自己和大离夜主能够对付。 哪怕大离夜主藏着底牌,没有姜虓拼命迈入三品无量,或许此战的胜负,真要有天大变数。 “萧铁衣,你做了这么多年孤臣,真把性子练得如同精铁,不懂半点变通啊。” 对于这个问题,吴霄汉略有感慨。 他的声音不小。 后方跟随着的朝中百官,几乎全都绷紧了身体。 敢对照夜司主这么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吴霄汉了,众人唯恐自己成了被殃及的倒霉鬼,被照夜司那个疯子一样的副司主拖到东市口斩首示众,纷纷放慢脚步,再落后一段距离。 这些人的动静,自然逃不过萧铁衣的感知。 他面无表情道:“你许了他什么好处?” “清莲种身法。” 吴霄汉淡淡道:“他早年机缘巧合得了这部天境功法,足以支撑他一路走到三品,可这根基打得太夯实也有坏处。 未来,除非他将功法补足,再创新路,或是重修其他天境武学,否则‘二莲’就是他的极限了。” 萧铁衣眼神微动,心底疑惑顿消:“原来另外半部种身法在你手上。” 清莲种身法是一部残缺天境武学,姜虓并非第一个得到它的人。 但能练到他这一境界的,确实世所罕见。 残缺的天境武学,无论再怎么契合自身,天资绝伦的武夫都瞧不上眼。 若无天赋,学来也只是白白蹉跎。 而这最高‘二莲境’的残缺功法,连二品门槛都未必摸得着,以姜虓的性格,绝不可能甘心止步于此,必然还要另寻他法。 吴霄汉就是以此拿住了他的脉门。 “老夫这辈子没有别的本事,”吴霄汉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笑道:“唯有在读书这方面,敢称冠绝天下。” 萧铁衣不再说话。 吴霄汉也恢复那冷着脸的表情。 第289章 储君 宫殿之内。 又经历一系列繁琐礼仪的裴璟,终于坐上象征大虞最高权力的至尊位。 此时此刻。 她垂下目光,俯瞰那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群臣。 心中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向往这个位置。 但她知道,自己不需要明白这些,她只需要做一个‘无功无过’的皇帝,让大虞度过这最艰难的时期。 到时退位让贤,自然顺理成章。 想到此处,裴璟缓缓开口:“诸位……” 还没说完,她就自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到,吴霄汉从礼部官员手中接过了传国玉玺。 萧铁衣也从一名御前卫那儿接过了破蛮弓。 两人同时迈步向她走来。 这一瞬间。 宫殿之内鸦雀无声。 静到落针可闻。 裴璟隔着冕旒看向二人,终于有了一丝‘实感’。 从今日开始,自己就是大虞新帝…… 也是三座天下前所未有的唯一女帝。 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竟是在殿上笑出了声来。 文武百官全都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这时,两人拾阶而上。 吴霄汉垂首上前,递出玉玺,轻声说道:“陛下。” 裴璟看了一眼大虞至高权力的象征,没有伸手接过。 而是转头看向萧铁衣握着的破蛮弓。 察觉到裴璟目光,萧铁衣将大弓一翻。 轻如羽毛般平举在手。 裴璟笑了笑,向他伸出双手。 萧铁衣便将破蛮弓递到她的手里。 无声无息地渡了一丝真气,让裴璟也能持之如无物。 被裴璟捧在手中,那张灰扑扑的破蛮弓轻轻颤鸣,一丝明黄色的气焰沿着她指间流淌,哗啦一声,将整张大弓点燃! 刹那间。 激荡气浪翻腾,颤鸣声不断回荡在大殿内外。 殿上百官神色惶恐,纷纷抬头看向那端坐至尊之位的身影。 嗡! 裴璟将大弓顿地,发出更加刺耳的震鸣。 一道道明黄色环状气焰层叠蔓延。 冕旒轻摇,长袍翻动,令她看起来宛如神人一般不可直视。 随后。 她伸手接过玉玺,手扶大弓,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吴霄汉望向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躬身拜下:“拜见陛下。” 萧铁衣迎着那拂面气浪,微微一眯眼,拱手低头:“拜见陛下。” 百官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间,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传遍大殿。 几乎压住了破蛮弓的嗡鸣! 在一声声‘拜见陛下’的高呼之中。 大虞新君裴璟,登基继位。 …… 女帝登基,昭告天下。 如此前所未有之事,在大虞引发了又一阵轩然大波。 百姓之中,倒是没有太多反应。 毕竟这天下谁来做皇帝,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反倒是权贵阶层,对此多有不满。 不消几日,大虞便已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此势愈演愈烈,席卷各州各地。 甚至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啸聚而起,其中就有一些世家大阀的身影。 结果没过几天。 其中几位‘声音’最大的家主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割了舌头。 随后不久。 大虞怀仁王收到了一颗人头。 正是被他派出去挑动世家大阀的宗师客卿。 据说怀仁王收到人头之后,吓得几天不敢踏出王府半步。 更是派人将封地郡城围得水泄不通,生怕照夜司跑来砍了他的脑袋。 女帝登基以后,照夜司这把利刃终于重现锋芒,不仅以酷烈手段掐灭了许多人的野心,就连江湖也被整治了一番。 虽说江湖武夫本就有意配合,名侠顾擎涛,逍遥剑韩东流,狡狐周啸歌等人亲自放话,稳住了五品,却未必稳得住其他人。 对于那些有意寻死的武夫,身为宗师,自然不可能事事亲为,再出手管制一番。 照夜司的刀,对准的也正是这些人。 一时之间,江湖庙堂同时掀起波涛,但这滔天之势并未持续多久。 在萧铁衣亲自出手,杀穿了凉薄山几座据点之后。 江湖归于平静。 随后,在峙州根深蒂固的风雨楼同样表明了态度。 一州之地,无风无雨,顺利交接权力。 但由女帝亲自指名的峙州州牧,却是那个曾经的十里坊小吏。 洪云涛。 …… “国本?” 瑞云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裴璟揉了揉眉心,皱眉道:“现在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站在对面的吴霄汉平静道:“如今天下逐渐安定,再有几年光景,江湖与朝堂的两极也会有所缓和,你仅剩的一个破绽,就是没有储君。 即便老夫不来催促,往后百官也会整日上疏提起此事,到那时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作不胜其烦。” 在旁边替裴璟研墨的严采云听到这句话,动作也是一停。 好像有话想说。 裴璟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最好别开这个口。” “陛下。” 严采云轻轻一叹,叫出这个她用了许久才适应的称呼,随即说道:“其实您心里清楚,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吴霄汉似乎猜到了严采云在说谁,那张老脸露出了好笑的表情,竟不急着催促了。 裴璟一阵沉默,脑海当中,也想起那道白衣身影。 随后就摇了摇头:“我有预感,真动了这个念头,到时他一刀一剑闯进宫内,非要杀了我这贪图美色的昏君,谁能拦住他?萧司主吗?” “大离夜主虽然杀性极大,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性子。” 吴霄汉的双手收进袍袖,乐呵呵道:“况且,陛下难道就不想把这种惊世武夫留在大虞?” 裴璟眼神一闪。 倒也没有反驳。 吴霄汉语气悠悠,趁热打铁道:“若陛下真有这样的想法,最好尽快下旨,老夫听说这位已经打算回到峙州养伤。 真让他回了风雨楼,往后再想留他,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听得这话。 裴璟苦恼地挠了挠眉毛,“就不能不要这个储君?回头我把皇位让给五皇叔?或者让给他的儿子?” 吴霄汉笑了笑,没有说话。 裴璟读懂了他的意思,苦笑一声,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对严采云道:“你去宝库取些药材,送去关心一下他的身体,之后……就之后再说吧。” 严采云看了看她的侧脸,低眉垂首道:“遵命。” 第290章 送礼 那间寸土寸金的院落之中。 一名身穿墨绿大袍的宦官指挥着众人将东西搬到前庭,转过头时,便已换上了低眉顺眼的表情,讨好说道:“这些都是陛下亲自命人挑选的礼物,还望白衣宗师笑纳。” 禄墨面无表情,看向那些从宫内送来的东西,“陛下有心了。” 大虞女帝亲自开口,送来的东西必然不会普通。 这些在院中高高垒起的箱子,里面装的,想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宦官微微一笑,“既然陛下的心意已经送到,小的就不打扰了。” 他给众人递了个眼神,就朝禄墨点头示意,带人转身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更没有要留下几句话的意思。 禄墨将这些宫里的人送到门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禄墨前辈。” 李跃虎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问道:“宫里那位来给先生送礼?” “少打听这些闲事。” 禄墨抬手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去清点一下都有什么东西。” 说完,就关起门回了院内。 花园里。 苏雪泥看到禄墨,停下练拳的动作,对她点头一笑。 禄墨微微颔首,却没停留,而是径直走向水池旁的躺椅。 “夜主。” 对着瘫在躺椅里的楚秋拱了拱手。 如今大离夜主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禄墨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 她眸光一闪,说道:“大虞新君派人送了些礼物到府上。” “就大虞皇室现在那点家底,她能送出什么花样?” 楚秋闭着眼慢悠悠道:“清点过吗。” “李跃虎正在清点。”禄墨说完,略一沉吟道:“听说最近朝上已经有人提议,叫她早立储君,定下国本。” 这句话一出,楚秋突然睁开双眼,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禄墨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也不知夜主是不是在‘明知故问’,‘装傻充愣’。 她只能低下头沉默以对。 “女帝虽大虞皇族正统,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为君一朝尚无忧患,如果没有储君,等她老了那天,大虞就要变成烂摊子了。” 苏雪泥来到近前,眸光流转,像是有意看热闹般看向了楚秋:“不管是替大虞的未来考虑,还是想要延续皇家‘正统’血脉,催促女帝早早诞下太子,才是群臣眼里最重要的事。” 她这一番解释挑明了宫里那位女帝的小心思。 也等于拆了楚秋的台阶。 楚秋瞥了苏雪泥一眼,见她满面笑意,便是说道:“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嘴都要乐歪了吧。” “难能看到楼主的窘境,这种趣事,确实要好好瞧瞧。”苏雪泥又是一笑,随即说道:“把主意打到楼主身上,想来是宫里有高人在为她支招啊。” 面对如此明显的提醒,楚秋用食指扫了扫嘴角:“韩东流这位好义父,真是够能折腾的。” 这时。 李跃虎从外面跑了过来,惊讶说道:“先生,宫里送来的礼物清点过了,除了一点珍贵药材,剩下的都是银子啊。” 禄墨顿时一怔。 就连苏雪泥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似有茫然地张了张嘴。 宫里那位女帝,居然给风雨楼主送银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眨了眨眼:“或许是底下的人弄错了?送些银子……未免太过古怪了。” “能送些银子已经不错了。”楚秋摇了摇头,想起二驴那憨货最近日渐增长的气力,笑着道:“以前大虞皇室或许还藏了些宝贝,现在能不能揭开锅都是个问题,掏这些银子送来,恐怕已经让裴璟咬碎了牙。” 苏雪泥不解其意。 这时禄墨问道:“夜主,那这银子可要留着?” “白送的银子,为什么不留着?”楚秋从躺椅上翻身而起:“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连银子都瞧不上眼了?禄墨,我看你是忘本了。” 禄墨低下头:“夜主恕罪。” 苏雪泥却是笑着道:“楼主就不怕收了银子,反让女帝产生误会?” “合着这银子是她下的聘礼,我倒收不得了?” 楚秋也哂笑一声,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人活一世,不能想得太多,思虑过重反受其害的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楼主不想遂了女帝的意,又何必揭我伤疤?”苏雪泥轻叹一声,接着又道:“您这“伤势”,究竟何时才算养好了?莫非真真要一口气练成灭卷?” 大虞动荡这段时间以来。 风雨楼主闲居避世,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除了期间见过一次韩东流与顾擎涛之外,就连峙州风雨楼的事都没有插手。 明面上的说法,是躲起来养伤。 但苏雪泥知道,尽管这位已经迈入四品的风雨楼主如今气机晦暗,脸色苍白,可如果有人把此事当真,怕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所以真正让苏雪泥感到好奇的是,这位借口留在京城,到底打算把谁钓出来? 风龙羽? 大离势力? 还是在京中混乱之时,并未倾尽全力的有智蛮人? “你这丫头如此聪明,不如猜猜看?” 楚秋笑了一声,背着手向外走去。 苏雪泥眸光微动,迈步跟随在他身后,“如果楼主是那种多智近妖,心机深沉之人,我倒也不难猜出您真正的想法,只可惜……” “你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呢?” 楚秋瞥她一眼,随即摇头说道:“你太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寻常人走一步看一步,聪明人走一步望三步。 像你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有时候就是容易想岔了。” 苏雪泥闻言一怔。 随即好奇道:“依楼主之言,您这段时间装成重伤,难道不是想要引某人出手?” 楚秋淡淡说道:“钓鱼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重点不在于你要钓哪条鱼,而是哪条鱼有缘咬了钩。” 说话的工夫,楚秋已经来到前庭,看到那些装满银锭的箱子,下巴微扬,禄墨便已会意,拉着李跃虎开始整理这些银子。 随后,楚秋看向苏雪泥:“再有几日我就要离开京城回峙州养伤,如果有人想趁我受伤之时前来称量称量我的本事,这次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苏雪泥听到这句话,终于明白了楚秋的打算,惊讶道:“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撒网捞鱼呀。” “这你就不懂了。” 楚秋淡淡道:“缘分到了一次捞完,总好过一条一条去钓。” 苏雪泥沉吟一声:“如果捞到了上三品呢?” 楚秋没有回答。 随着他的脚步迈动,一股柔和气浪推开大门。 径直走了出去。 第291章 入宫 “银子收了,连人都没见到?” 严采云望向面前汗流满面,不敢抬头的宦官,不禁轻声叹息。 倒也没有过于苛责底下办事的人,只是颔首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宦官如蒙大赦,躬身称是,才敢扭头踩着碎步匆忙离开。 严采云也转身向瑞云殿走去,心底有些犯难。 “这拒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储君一事,难道真要听从百官的安排?” 正如吴霄汉所说。 事关国本,哪怕他不催促,大虞百官也不可能‘放过’这位才刚刚登基没多久的女帝。 整日上疏进言恳求陛下早些定下储君。 背后的心思,连藏都不愿去藏。 那些奏疏中提到的‘青年才俊’,不是他们自己的门生故旧,就是与世家大阀有所牵扯。 陛下身边这个位置,如今可是有不少人眼热得很。 如果向他们低头,且不说储君之事,恐怕连陛下自己也早晚会沦为一个傀儡。 想到这里,严采云更感头痛。 只能说,难怪连吴相都盯上了那位大离夜主。 毕竟放眼望去,那位惊世武夫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严采云心中思量,脚步却没慢下来,很快就来到瑞云殿的书房门前。 女帝虽已登基,但还是习惯住在瑞云殿,加上宫内因为靖海王所设下的大阵毁灭之时多有破损,她干脆无视百官进言,仍然住在这座宫殿当中。 越过那群被照夜司亲自筛选过的御前卫,严采云上步叩门,轻声说道:“陛下。” 书房内安静无声。 严采云眉头一皱,立马推门闯入。 脚步匆匆地走进了进去,却看到隔着茶台对坐的两人,一时愣在当场。 裴璟抬起目光向她看来,笑吟吟道:“我刚要应你,急个什么劲儿?坐。” “陛下恕罪。”严采云连忙低头认错,随即看向那道白衣身影,心底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怎会在此? 无声无息闯入宫内意欲何为? 想要警告陛下?表明自己随时有刺王杀驾的能力? 种种念头在严采云的脑海中翻腾,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边,还没等入座,楚秋就端着茶杯沾了沾唇,轻笑道:“你这位贴身女官的想法都快把我吵死了。” 听到这句话,严采云心里一凛,赶忙收束念头,低头不语。 倒是裴璟露出好奇的表情:“无名兄,你们高品武夫还能听到别人内心的想法?” “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楚秋淡淡说道:“武夫到了五品非人境,已能对自身生死有所预感。 四品神通打开精神秘藏,洞悉天地之气的流向,彻底踏入非人变化的最后一步,所能察觉到的是切实的恶意。” 恶意? 裴璟闻言,略显古怪地看向严采云,故作严肃道:“你好大的胆子。” 严采云垂下头,连话都不敢说。 她才刚打发走满头大汗的宦官,现在就轮到她流汗了。 好在这时,楚秋就给她解了围:“别在我面前唱苦肉计,她无非是震惊我为何会进宫见你,担心我对你不利。” 说完,楚秋放下茶杯,挑眉看向裴璟:“听说,你打算留我在大虞做皇后?” “呃……” 裴璟的思路顿时被这句话打乱,支支吾吾片刻,干脆点头道:“是有这种非分之想。” 严采云偷偷擦了擦冷汗,小声道:“陛下。” “怎么?坦然承认也不行?”裴璟似是已经豁出去了,坦然说道:“现在朝堂百官的奏疏,我连烧都烧不完。 若是攒到冬天送给百姓点火取暖,搞不好还是一件大功德。 就许这帮老东西指着鼻子催我,还不许我说点实话了?” 严采云顿时哑然。 只是偷偷用余光观察楚秋,心想如果这位大离夜主突然抬手召来刀剑,大喝一声‘昏君伏诛’,到底有谁能拦得住他? 楚秋却像是猜到了她心里所想,平静道:“我既然进宫了,肯定要事先与萧铁衣打一声招呼,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言下之意。 他能坐在这里,萧铁衣必然是知情,并且默许的。 但严采云听到这句话反而轻松了不少。 最起码目前来看,这位并没有一怒之下再叫大虞改换日月的打算。 裴璟却听出了楚秋的言外之意,轻声说道:“所以,无名兄这是亲自来断了我的念想?” 楚秋笑了笑,缓缓说道:“今日我来,一是看看你这大虞新帝做得如何,二是与你聊聊这国本一事。” 裴璟眸底有了光亮,还没等说话,就听楚秋问道:“你这皇帝打算做几年?” “这……”裴璟哑然片刻,摇头说道:“我说了也不算,还得看大虞需要几年才能恢复安稳。” 楚秋不意外这个回答,手指轻敲茶台,平静道:“大虞的病症在于朝堂失威,江湖势大。 现在萧铁衣拉下老脸镇压江湖,名侠拖着那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伤躯四处替你奔走。 就连韩东流,周啸歌这种从前不愿出风头的武夫,如今也在拿名声压人,震慑江湖五品。” 裴璟默默听着。 也是下意识地点头说道:“正是因为有这些帮助,我才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他们不是对你有期望,而是对这天下还有期望。” 楚秋纠正道:“这天下谁来坐皇位,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但如果,你能做出一点好的改变,这些武夫自然愿意帮你一把。” 裴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江湖武夫,其实不在意到底是谁执掌天下。 但,这两极争端的开始,却是由大虞皇室失了民心而起。 如果她能改变这一点,许多高品武夫自然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十年。” 就在这时,楚秋忽然说了两个字。 不等裴璟疑惑发问,便已继续道:“你要在这个位置上,至少坐十年,之后不论你想禅位,还是想要继续执掌天下,都随你自己的心意。”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裴璟微微颔首:“但应该不难。” 楚秋没有打击裴璟,笑过之后,接着道:“现在,让我们聊聊大虞‘国本’一事。” 第292章 威势 提起国本二字。 裴璟神情一肃,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那就听听无名兄有何高论。” …… 二人谈了没有多久。 瑞云殿书房的大门开启,严采云先一步引路,裴璟亲自起身,送楚秋到了门前。 此时。 门外已经站着几位御前卫的宗师。 楚秋抬眼看去,发现其中有当日迎接自己和韩东流的柯豪。 还有那日在镜湖见过一面的蔡俊贤。 这一众御前卫见到裴璟,立刻行礼问安。 裴璟道了声‘免礼’,就对楚秋解释道:“御前卫毕竟忠于皇室,有些人,能用还是要用的。” 这段时间,御前卫的宗师统领也被照夜司清洗了一番,萧铁衣亲自出手废了几名忠于靖海王的统领。 余下之人,多是被靖海王假以炎兴帝的身份所蒙骗,虽然办了错事,根源却是尽忠职守。 所以,小惩大诫总是难免。 比如这蔡、柯二人。 此时身上穿的就是寻常御前卫武服。 他们官职被贬,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惩戒。 楚秋的目光扫过那几名御前卫宗师,对裴璟淡淡说道:“记住我的话,现在大虞的皇帝是你, 平衡朝堂固然重要,也不能让那些人骑到你的头上。” 裴璟眼神微动,笑着道:“朕明白了。” 楚秋点了点头,没有与其他人打招呼,迈步走下台阶。 前方几名宗师急忙避让。 余下御前卫更是分站到两侧。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袭白衣渐渐行远。 待他走后,裴璟也与严采云转身回了书房。 蔡俊贤收回目光,感慨道:“听说这位风雨楼主伤势未愈,依然能有这样的气势,真不愧为如今江湖盛传的‘惊世武夫’。” 然而往日莽直的柯豪,今天却好像开窍了一般缓缓道:“你真以为风雨楼主伤势未愈?” 听得这话,蔡俊贤眯了眯眼,望向已经合起的书房大门,口中说道:“他气机晦暗,显然是功体不全的表现,若非伤势未愈,难道还能是每日自斩气机?” 虽然如今双方已经拉开了天大的差距。 蔡俊贤好歹是五品境,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出错。 就算嘴上可以胡扯,但那外显的伤势绝对作不了假。 柯豪瞥了蔡俊贤一眼:“从前你多次提醒我,别去招惹这位风雨楼主,怎么自己还犯了糊涂?谁说他就不能自斩气机伪装重伤?” 蔡俊贤怔了怔,随后就转过弯来,沉声道:“他在引人出手?” “不好说啊。”柯豪神色肃然道:“如今有那几位榜上宗师的面子在,加上萧司主毫不掩饰的炽盛杀意,五品武夫都已安分下来,但别忘了,这座江湖……还有不少四品武夫。” 现今江湖,五品已经不成麻烦。 但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些未曾露面的四品。 蔡俊贤心中琢磨一会儿,苦笑道:“风雨楼主这么做,萧司主必然知情,他们这是准备联手打断江湖的骨头?难道不怕引出上三品插手此事?” 但这句话一说出来,蔡俊贤就已品出了味道,喃喃道:“不对,如果朝廷无故坑杀四品武夫,上三品不会坐视不理。 但如果是四品武夫主动出手,除非上三品想掀动大战,否则也没有插手的理由。” “你别忘了。”柯豪语气凝重道:“风雨楼主在大虞的身份,可是一名江湖武夫。 江湖事,江湖了。倘若真有人打算趁风雨楼主伤势未愈之时出手,就算被他打死,也只是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 说到此处。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出凝重之意,却都没有再开口往下聊了。 …… 眨眼间,又是数日过去。 朝堂近来风云突变,原本待人亲和的女帝一反常态,每日早朝都会挑选几个倒霉鬼,推出去重重打板子。 连着打了几天。 百官逐渐回过神来。 这些挨打的,全是进言相劝让女帝早日立下储君的直臣呐! 这是在杀鸡儆猴! 百官顿时明白了女帝的打算。 然而,此等‘昏庸’行径,更加激发百官进谏的决心! 一时间,似乎人人都想争做清流,以在早朝被女帝令人拖下去杖刑为荣。 越来越多的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飞进瑞云殿,隔天早朝,必然有人梗着脖子, ‘视死如归’,被拖到殿外发出连连惨叫。 这一场君臣间的斗争,几乎成了每日上朝的独特风景。 但,朝中百官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就算女帝手下留情,每人杖责几下也就罢了,还没用上‘杖脊’这种能打死人的惩罚。 可光是往屁股上招呼,都足够平日养尊处优的诸公喝上一壶。 随着众人发现,病缺的官员越来越多,上朝的人越来越少,心里那股子傲劲就撑不住了。 今日早朝,女帝照例要拖几人下去杖责。 却有言官拼死相劝:“如此暴行,必为天下所不容!还请陛下三思啊!” 百官之中,许多人就像约好了一样迈步而出,扑倒在地。 大殿回荡着阵阵‘请陛下三思’的声音。 端坐殿上的裴璟沉默不语,目光环视。 着重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吴霄汉,以及事不关己的萧铁衣。 随后。 她想起了‘无名兄’的那番劝告,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缓缓说道:“近来朕在思考一个问题。” 殿上的嘶吼与哭喊声渐渐淡了几分。 众人偷眼打量站在百官之首的吴相与照夜司主。 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古怪。 就在这时。 裴璟笑问道:“朕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此话一出。 大殿彻底陷入死寂。 那些争作清流的官员全都低下头看向地砖,无人敢再跳出来进言。 “你们整日替朕操心储君国本之事,不如朕给你们出一个主意。” 只听裴璟淡淡说道:“把你们家的幼子幼孙挑几个送进宫里过继给朕,谁能做储君,全看他们自己的才能,这样一来,你们也不必整日再来烦朕,可有人愿意?” 百官当中。 有几人明显露出心动的表情。 可还不等他们开口,就被同僚用‘杀人’一样的目光逼了回去。 那些人冷静想想,脸色忽然一白,意识到了女帝的打算。 拿自家血脉争夺储君? 女帝若是试探,谁敢开这个口,搞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哪怕她真有此意。 到时该让谁家的血脉来做储君? 谁有这个资格? 又要如何评断这个资格? 眼见殿内一阵沉默。 裴璟挑起剑眉笑着道:“朕给了你们一个选择,众卿又开始装聋作哑了?那你们整日在那叫个什么劲儿?莫不是以为,朕这个皇帝不敢杀人?” 最后一句话,她用上了几分真气。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那薄怒的声音。 殿内衮衮诸公惶恐不安,全都扑倒在地。 吴霄汉还站着,但也只是盯着台阶不发一言。 萧铁衣面庞松动,对裴璟露出一个笑容。 裴璟没有看这两位‘股肱之臣’,气势渐渐收敛,平静说道:“无论众卿是如何与先帝相处,从今日起,都要记住一件事。” 她按住扶手:“朕才是大虞皇帝!” “臣等惶恐。” 终于,吴霄汉站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 有他站出来打圆场,群臣急忙‘复诵’息怒。 裴璟冷着脸盯着众人看了片刻,淡淡说道:“都散了吧。” 台阶下,噤若寒蝉的宦官急忙运足气息。 尖叫道:“退朝!” 第293章 难料 京城长街之上。 一队马车缓缓前行。 在前方亲自驾车的禄墨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握着腰间长刀的刀柄。 那把刀,正是与靖海王那一战之中损毁的古拙刀。 宫内那位女帝亲自命人将碎片收集起来,缺失的部分,便令宫内的能工巧匠以皇室珍藏补足,近乎将其重新锻造。 这是她给‘风雨楼主’准备的临别赠礼。 尽管楚秋有了百年刀,但这陪着自己一路从峙州杀到京城,恶战数场的古拙刀倒也用出了一些感情。 于是,楚秋就将这把刀交给了禄墨,由她继续用下去。 “禄墨前辈。” 就在这时,坐在货板上的李跃虎把脑袋凑了过来。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其实不用他来提醒,禄墨已经看到了那道黑衣身影。 “与你我无关。”禄墨淡淡说完,压住有些躁动不安的马匹,控制它绕开那道身影。 将要擦肩之时,禄墨表情严肃。 萧铁衣看了她一眼,却是罕见地点头示意。 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算全无交情。 尽管禄墨感到意外,但还是点头回应,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萧铁衣站在原地,安静等待。 直到一架架拉着货物的马车离开。 楚秋终于牵着二驴,慢悠悠地出现在长街前方。 与萧铁衣对视了一眼,楚秋笑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来送送你。” 萧铁衣看向脖子上挂着百年刀的二驴,侧身道:“聊聊。” 楚秋一巴掌拍在二驴的颈侧。 这憨货如今已经比高头大马更为夸张,除了样子像驴,几乎跟驴子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二驴吹了吹嘴唇,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从萧铁衣身边走过。 甚至特意晃了晃头,令挂在脖子上的百年刀转动起来。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萧铁衣冷峻的表情微微松动,很快又恢复冷冽。 与楚秋并肩而行,平静问道:“何时打算回大离?” “怎么?”楚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大虞才刚安稳下来就打算撵我走?老萧,过河拆桥玩得很顺手啊。” 萧铁衣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大离那边的局势,未必比得上大虞。天下气数玄之又玄,非肉眼可见,但上三品不再受限于天地已成事实,如果妖蛮大泽那边有了动静……”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到时知会一声,我来帮你。” “你欠我的人情,却想还给天下人?” 楚秋摇头说道:“没有这种好事。” 萧铁衣脚步一顿,缓缓道:“你确定真的要一路杀回去?江湖四品武评,死在你手里的就足有两人,哪怕假借报仇名义,这次的阵仗绝对非同小可。” 当日,死在楚秋手里的除了千江仙褚浪,还有那伪装成‘靖海王’的四品武夫。 他的头颅尸身都已损毁。 事后光是验明身份,就花了照夜司不少的工夫。 那人,本身就是一名江湖武评榜上的高手。 定洋总盟副盟主褚浪为四品第十。 而他正是四品第九,俞广。 此人性子孤僻,鲜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能被靖海王所招揽,萧铁衣其实并不感到奇怪。 像这种与江湖因果极浅的四品,反而更容易被靖海王那改天换地的计划所打动。 心无挂碍,为靖海王所说服,甚至为此葬送了性命,倒也符合他‘孤峰’的名号。 武评四品死了两个,江湖上倒也有了话柄。 定洋总盟与那些妄图借俞广之死作些文章的武夫,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老萧,其实那两个武评四品,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而是死于天下大势的倾轧。”楚秋笑了笑,淡淡说道:“如今的大虞风平浪静,两极之争已经告一段落,朝堂挽回民心,就连许多一流势力也没再借机生事。 这样的局面,是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看到的。 但归根结底,却是天下人所期望的。 所以,人虽然是死在我手里,可真正要杀他们的,还是天下民意啊。” 萧铁衣闻言顿为一默。 随即缓缓摇头说道:“你这种说辞,倒有几分吴相的影子。” 楚秋不以为意道:“可能无耻之人,说话都是这么冠冕堂皇。” 说罢,他又是一笑:“老萧,实话与你说,最近盯着我的人有很多,我不可能一一去找。 正如你先前所说,皇城一战传了出去,不会再有人跟我正面交手。 明的不行,有些人就想玩点背地里的手段。 你可知近来李跃虎那小子,靠李家的‘虫鳞鸟兽’替我抓出多少暗中的眼线?” 楚秋顿了顿,轻声说道:“起码上百个,是抓是杀,都管不过来。” 萧铁衣微微颔首道:“近来有很多人想要试探你的伤情,照夜司那边,也抓了不少。 他们现在不敢动手,是因为怕你还有一战之力。 四品境界,就算让当时的姜虓与你正面交手,结果也是必死无疑。 其余四品武夫,自然没有与你搏命的胆量,但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说到这里,萧铁衣看向楚秋,语气难得有了波动。 那是一丝诚恳。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不能出手助你,姜虓已入上三品,哪怕没了天地之限,踏入‘天人之变’的武夫,他也需要维持这表面的规矩,给三座天下留一线缓冲的余地,不好再出手。” 萧铁衣认真地说道:“若无人助你,以你现在每日自斩气机的状态,恐怕很难应付,何不在京中养好伤势再启程?” 他前来送楚秋一程。 目的不是为了劝说楚秋罢手。 而是劝他‘惜身’。 如果真要以身作饵,引来那些早有觊觎的武夫联手,到时候他能有几分胜算,确实是未知之数。 这场‘江湖事,江湖了’的争端,萧铁衣自然不能亲自下场相助。 至于与楚秋有过交情的几人。 顾擎涛以命迈入伪四品,至今还悬着那一口气,精神秘藏无法稳固,随时有可能跌落境界。 韩东流伤势未愈,就算他气机完整,也只是五品境界。 所以楚秋此番前往峙州,便是以一己之力,挑战天下武夫。 从他离开京城开始,这一程,就已经生死难料。 第294章 灭卷 对于萧铁衣这一番堪称交心的劝告。 楚秋笑了笑。 最后缓缓说道:“老萧,你真以为我每天自斩气机,单纯只是想引那些恨我不死之人出手?” 萧铁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却上下打量楚秋。 眼底忽然浮现明悟之意,“你在练功?” 楚秋点头:“苏雪泥那丫头,之前拿来一部很有意思的功法。” 一旁的萧铁衣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玄月宗秘典,生灭武经?”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在练灭经?配合一气造化功……你想走一条新路。” 说到最后一句,萧铁衣已经用上了肯定的口吻。 玄月宗乃大虞一流门派。 门中秘典,自然也有‘天境武学’ 这部生灭武经,据传乃是玄月宗开山祖师的手稿残篇,再由历代玄月宗天骄结合自身武道,补足完善而来的未成之功。 不同于趋近完美的霜华经。 生灭武经分为两卷。 一生一灭。 生卷包含内功,掌法,步法。 其势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甚至越过武夫资质强行撬动天地,号称‘四品无敌之法’。 多年前,玄月宗开山祖师手稿里的真正内容,也正是这半部残缺的生卷。 经由后人完善至今日的模样,玄月宗真传若选择生灭武经,多以此卷为主。 而灭卷,却是某一代玄月宗‘天骄’开创的道路。 生卷顺应天地之力,成就无敌之势。 那灭卷反其道行之,掠夺天地气机,只为吞补自身! 比起有完整体系的生卷。 灭卷更像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招式,就连开创此功的玄月宗天骄都练不成,临死之前将这功法的理念传遍江湖,以期后世能够替他完善。 结果就是。 就如同岐龙山秘宝一样,至今为止,没有一人练得通这灭卷。 “想不到你已经有这种念头了。”萧铁衣有些感慨道:“灭卷与方独舟的一气造化功近乎异曲同工,只不过,方独舟的想法还不够疯,他想以海量真气走自成天地的路数。 这条路能否走通尚且未知。 但创造灭卷之人,却把自己的武学理念变成了江湖流传的疯话。” “不论如何,灭卷对我而言,都有一些可取之处。” 楚秋并未点评两部功法孰优孰劣:“我在六品之时,曾有一位朋友为我指明了非人关隘。 武夫求证自身,就如同茶杯,一点一滴将茶水装满,随后就要打磨‘水’的质量,或是拓展‘杯’的容量。 虽然高品武夫要走的路,应当齐头并进,逐渐让自身无缺,才有资格接触上三品的人身秘藏。 再将这句话放在此处,或许太过浅白,但它总归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萧铁衣看向楚秋。 “我的路,注定与别人不同。” 楚秋淡淡道:“灭卷自斩气机之法,的确会让自身受损,但随着磨灭与新生的过程,无论真气还是肉身,都会随之变得更强。 但这长此以往的亏损,足以让天下武夫望而却步。 这是一条很难走完的死路,如果真的给我走通,灭卷掠夺天地,再以一气造化功镇压,试问谁能接我这一刀?” 萧铁衣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后望向近在眼前的城门,“苏雪泥这丫头,是想借你来完成她的志气啊。” “她有志气,我也有所追求,各取所需,这是好事。” 楚秋说完,停住脚步,对萧铁衣笑了笑:“老萧,就送到这儿吧。” 萧铁衣颔首说道:“也好。” 他也站在原地,淡笑说道:“未来若是在大离遇到了麻烦,可别忘了传信与我,到时我不远万里,也要亲自赶去看你这‘惊世武夫’的笑话。” 楚秋也是一笑,看向停在城门等待离京的几架马车,摆手说道:“走了。” “还有一件事。” 突然。 萧铁衣叫住了楚秋。 楚秋转头看去。 只见大虞枪魁那身黑袍泛起起伏不定的褶皱,一身气机升腾而起,淡淡说道:“你我二人未曾交过手,如今你已至四品,又是江湖传闻的‘惊世武夫’。” 他微微一顿,直视楚秋的眼眸:“不如试一招。” 楚秋挑起眉头,好笑道:“老萧,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在练灭卷,此时试招,趁人之危了吧?” “我此来本就为了劝你惜身惜命,莫要理会那些藏在暗中的鬼祟之人。” 萧铁衣澹然说道:“如果你接不下这一招,留在京城,疗伤花费全由照夜司承担。” 此话一出。 楚秋也逐渐收起了笑容。 随后取下无咎剑匣立在身侧,将手按住剑匣,“不动兵器,吃亏的人是你。” 萧铁衣那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今日竟是多次露出笑容,缓缓说道:“我练的是枪法,以拳为枪,不算吃亏。” 楚秋闻言,抬手拍了拍剑匣,叹息道:“也好,那就来试一招。” 说完。 两人看向彼此,同时消失在长街之上。 气浪卷起两片环状尘烟。 街上众人只听得一阵猛烈的风声呼啸,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城门前,驾车的禄墨抬头望天,隐约可见两道残影。 脚踏气旋。 在空中冲向对方! 如同晴空霹雳一般的巨响骤然回荡。 城门关前,不少百姓吓了一跳。 “打雷了?” “连朵云都没有,打哪门子的雷啊?” “晴空落雨都不稀奇,打雷算个什么罕见?” 一众百姓念叨几句,也不再过多关注。 谁都没有注意到。 两个身影悄然落在先前站立之处,仿佛从未离开。 萧铁衣缓缓平复着体内躁动真气,眼底藏着一抹惊讶。 楚秋则是脸色苍白,吐出胸中气息,轻笑说道:“再试可就是动真格了,不如就算平手?” 萧铁衣沉默良久。 最终说道:“大虞江湖,今日是要遭难了。” 楚秋无奈一叹:“老萧,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武夫为一口意气打生打死,全凭本事说话。” “他们想让我死。”他抓起剑匣背在身后,笑吟吟道:“我只能凭本事摘了他们的脑袋。” 说罢。 楚秋背着剑匣转身离去。 萧铁衣也没再说话,注视着那白衣身影渐行渐远,轻声说出先前未尽的后半句。 “大离未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295章 归途 时至傍晚。 盘膝坐在车架上的禄墨勒住驮马,缓缓说道:“休息一夜吧。” 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驾着马车的几名车夫自然也不多话。 那些用来装装样子的护卫更是松了口气。 京城此去峙州,足有数千里之遥。 一行人行走官路,也难免人困马乏,日夜兼程虽能加快脚步,但这段日子恐怕会很难熬了。 主家愿意体谅,自然是好事。 吩咐众人在沿路之处歇息,禄墨又给缩在车板里的李跃虎盖好被子,这才走向楚秋。 “夜主。” 她低头行礼,接着就道:“目前无人动手,可还是按着计划行事?” 楚秋坐在二驴背上闭目养神,闻言说道:“到了下一个郡城将众人遣散,车中财物换成银票,让暗中的人明白,我们想要尽快赶回风雨楼。” “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禄墨眼神一动。 “别人的命也是命,越是远离京城,他们准备的阵仗也就越大。” 楚秋睁眼看了看她:“到时动起手来,我能护住你跟李跃虎那小子就已经不错了,既然别人不上当,就没必要再带着这些人。” 听得这话,禄墨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屈辱’的表情。 这份屈辱并不是因为楚秋。 而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是属下拖累了夜主。” 她低头说完,接着道:“那就依夜主的命令,到时遣散众人,轻装上路。” “不然呢?”楚秋被她逗笑了,“你不听我的,难道要听二驴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 二驴的耳朵转了转,显然有些疑惑。 脖子上挂着的百年刀来回转动,它又晃起脑袋,就这么盯着长刀旋转。 显然是乐在其中。 禄墨没再说话,退回到马车旁,靠着歇息起来。 就这样对付了一夜。 赶到下个郡城之时,禄墨便遣散了那群车夫与护卫。 每人发了几十两银子,算是皆大欢喜。 随后又将那些银子都存入‘祝家钱庄’,没有选择祝家的私票,而是换成了大虞银票。 比起这个不知何时就会暴毙的祝财神。 楚秋还是相信裴璟能活得更久。 带着这些银票和一架板车离开城内,板车里装的,才是真正的贵重物品,裴璟送的几种珍贵药材,以及苏雪泥那丫头给的几部绝学真意图。 就连‘生灭武经’都在其中。 这两卷武经合起来,可是真正的天境武学。 价值不可估量。 余下一些毒粉,暗器,还有李跃虎最宝贝的书箱。 这些东西装满一车,由驮马拉着,三人一驴继续向峙州而去。 沿途路上,李跃虎始终以‘虫法’聆听四周动静,还小声感叹道:“也不知那几尾白鲤过得怎么样。” 他也算是遵守了当日的诺言,请李家族人将池里那几尾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白鲤接回家去。 只可惜自己的‘鳞法’还不到家,都没有跟它们好好道别。 楚秋骑着二驴在旁边折腾着灭卷的练法,淡淡说道:“是你非要跟我回峙州,如果心里实在舍不得,现在叫禄墨送你回家,应该还来得及。” 李跃虎闻言,圆圆的小脸顿时皱紧,“先生,我不光要和您一起回峙州,等您回了大离,我也是要一起去的。” 听到这话。 不光楚秋看向了李跃虎。 驾车的禄墨也转过头来,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啊! 就连二驴都叫了一声,盯住了李跃虎,好像震惊这小子为何非要找死。 被他们这么望着,李跃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前难道没说过吗?” “你在‘虫鳞鸟兽’上面的天赋不差,李家真舍得让你跳进火坑?” 楚秋淡淡说道:“李家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若回了大离要面临什么局面,这都敢让你跟着? 李跃虎,你实话告诉我,你爹究竟是不是你爹?” 李跃虎被这句话绕住了,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这时禄墨缓缓说道:“夜主的意思是,除非你不是李家家主的亲生子,不然怎会有这种待遇。” “啊?” 李跃虎急忙道:“这与家里的安排无关,跟先生前往大离,是我自己的想法。” 他伸出一根食指,让一只小飞虫停靠,接着道:“家中原本只想借‘虫鳞鸟兽’之法引导先生,后来……就变成了希望先生能够力挽狂澜。 既然大虞天下已经安定,我本该回家复命的。” 说到这里,李跃虎迎着楚秋的眼神,坚定道:“但我想跟随在先生身旁,四处游历一番。。” 楚秋打量这小子两眼,转过头道:“我听禄墨说,你们李家其实是在记录历史?” 李跃虎点头说道:“是的。” “那你跟在我身边,也是存着这个打算?” “是的。” 两人一问一答。 一瞬的沉默之后。 楚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从明天开始,禄墨就是你的师父,你要跟她好好精进武道。我不指望你能多活几年,起码也得有些自保的能力。” “这不好吧……”李跃虎顿时‘大惊失色’。 抬头看向前方驾车的禄墨。 此时,禄墨正好转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想起这位禄墨前辈的性子,李跃虎浑身一抖,苦着脸道:“先生,我拜您为师不成吗?” 楚秋摇头说道:“我比禄墨能打,不代表比她更懂得如何教人。” 禄墨在刀法上的天赋不差,但更重要的是,身为监察司六位暗司之一,她的手段也够狠。 起码,她狠得下这个心来,让李跃虎好好练武。 “我这人心软,狠不下来,难免会耽误了你。”楚秋说罢,就对禄墨吩咐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好好培养他,争取早日让他踏进八品。” “是。” 禄墨应了一声。 又瞥了李跃虎一眼,眼底似乎闪烁着冷光。 李跃虎脸色苍白。 却只能哭丧着脸,听指尖虫儿汇报沿路情报,堪称心如死灰。 第296章 预谋 峙州边境。 几道身影站在一处不高的山丘上,遥遥看向官道。 其中一人哂笑道:“围杀大离夜主可不是小事,诸位就做了这点准备?” 他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像是寻常富家翁,一身暗金锦袍,腰间缠着玉带,负手而立,笑眼看向其他几人,“如果几位觉得大离夜主的性命只有这点价值,那就恕我不敢奉陪了。” 此话一出。 余下几人全都冷眼向他。 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轻笑道:“梁慎,我看你是怕了那大离夜主的名头吧,如果胆怯,实话说出来,大家自然准你离去,没人会笑话你,何必非要装神弄鬼呢?” 说完。 她的目光游走四方,淡淡说道:“今日这场围杀,已是大虞江湖最高的规格,刺杀一个大离夜主,难道还不够用么?” “哈哈。” 名叫梁慎的男人大笑两声,摇头说道:“大虞江湖最高规格?萧铁衣呢?姜虓呢?” 他环顾一圈,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就这种阵仗,也配说是大虞江湖最高规格?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大虞江湖活不起了!” “梁慎,你好歹也是四品第七,就这么没胆量?” 女子眯了眯眼,接着又看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关老爷子都来了,合该是那大离夜主死期将至。” 那老者闭目养神,仿佛已经入定。 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 “反正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有这种阵仗,咱们不如早早散了,没必要送死。” 梁慎往地上一坐,目光盯着官道,冷笑说道:“他敢拖着伤躯赶往峙州,证明心中有把握应付围杀。四品武评只来了三个,你们拿这种阵容去杀‘惊世武夫’?” 他的抓了把浮土,拳头一转,顺手掌缝隙流下,“不值一提。” “既然你如此惧他,又为何要来?” 这时,余下几人之中,一个背着长枪的中年男子冷声道:“一个名头就把你吓到腿软,明知对方身受重伤都不敢出手,像你这种废物,本就不该来。” “你卢越倒不是废物,怎么不敢跟萧铁衣比划两招?” 梁慎目不斜视地回答道:“说到底,都只是想要大离的好处罢了。” 说吧,他看向在场最后一人,“你先前说,自己是大离的四品。” 那人一身灰色长袍,背上负着把长剑,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 相貌更是普通至极,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记住的地方。 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冷漠,那是对生命的绝对漠视。 听到梁慎的问题,他只是淡淡道:“你们四人只需要联手拖住他,杀人之事,交由我来。” 面对如此嚣张的回答,梁慎也是一眯眼,最后道:“大虞江湖四品,敢来掺和‘气数’之争的,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凭一句交给你,就想让咱们放心?没那种道理。” “那你想如何。” 负剑男子瞥了他一眼。 ‘关老’在这一瞬间也睁开了眼睛。 而那背着长枪的男人伸手向后,握住了枪杆。 唯有女子并无任何动作,眸光闪烁,好似在观察什么。 就在气氛变得尤为古怪时,梁慎咧嘴一笑,挥散了掌中的灰土,“诸位也别说我非要在此时内讧,毕竟不管是关傲关老爷子,还是你‘断岳枪’卢越,就连韶思溪这娘们都是大虞江湖有一号的人物。 咱们互相知根知底,手底下都有什么本事,那也是说得出来一二的。 唯独这大离四品,长得面生也就罢了,三座天下总有几个‘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四品武夫。 咱们此行刺杀大离夜主,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上办事,他连一个真名都不肯交代,未免太不厚道。” 这番话有理有据,就连对梁慎颇为不满的卢越也没有反驳。 “所以你想要看看我的本事?” 负剑男子眼神不变,平静地问道。 “此事由你们大离牵头,总得试试你有什么能耐。”梁慎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笑容却已逐渐收敛,缓缓说道:“按你们国师的说法,大离气数凭空斩落一截,可这气数不会凭空消失,除了被妖蛮大泽吞去的部分,余下皆为大离夜主所背负。 谁能斩了他,谁就能效仿萧铁衣,以一国气数磨炼自身,冲破从非人到天人的关隘。 如果这话不假,林听白凭什么将好处给到大虞江湖?” 说到这里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你的能耐,谁知道你会不会是林听白下的一步死棋,就为了坑大虞江湖一把?” 几道目光顿时落在那负剑男子的脸上。 韶思溪抿唇一笑:“说得也是,此事由大离牵头,可出手的五人,只有你这位大离武夫不知底细,确实很难让人放心。” 关傲,卢越两人倒没有针对的意思。 那满头白发的关傲预期平淡道:“我只要‘一气造化功’。” 卢越松开了枪杆:“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能被江湖评为惊世武夫的大离夜主,到底有什么本事。” 随着这二人说出各自的打算。 负剑男子沉默一瞬,忽然看向那富家翁打扮的梁慎,“你说得有理。” 梁慎咧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 ‘非人预感’忽现警兆! 唰! 一道剑气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将他的领子斩开。 快如奔雷电闪。 快到猝不及防! 现场几人顿时一默。 直到梁慎回过神来,准备用手指摸一摸自己的领口。 他脖子上突然裂开一条寸长的血痕。 血水流淌的瞬间。 梁慎满脸凝重:“无形剑气?” 负剑男子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份本事,够了么?” 梁慎脸色一沉。 尽管这道剑气有偷袭的嫌疑。 但他很清楚,如果刚刚对方起了杀心,自己就算没被当场宰了,恐怕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更何况,大离血雁阁的无形剑气名震江湖,靠的不就是‘无形无相’的杀人手段? 这是一群最纯粹的杀手,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就在这时,一声鹰唳从高空传来。 韶思溪眼神微凛,不再挑拨几人,而是沉声说道:“来了。” 几人的目光顿时看向远处那条笔直官道。 一架马车,缓缓行来。 山丘之上,变得鸦雀无声! “几位不必担忧。” 负剑男子看向那边,平静道:“大虞江湖不肯出力,还有大离。” 他缓慢地踏步而去:“有人不想让这枚真正的死棋回到大离,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第297章 最狂 官道之上。 驮马脚步缓慢。 这连日行走而来,早已没了起初的精气神。 就连坐在板车上摇摇晃晃的李跃虎都一副怏怏的模样。 这几天被折磨的不光是驮马。 连他也不得安宁。 禄墨领命教徒,自然拿出了浑身本事,简直没把李跃虎当人看。 白天,她直接一股真气打到李跃虎体内,让他百脉如焚,疼得哇哇大叫,却绝对要不了命,想要缓和这种痛苦,李跃虎就必须一直运转自身真气与其对抗。 若想彻底拔除这股异种真气,就得拼了命地压榨潜能,让真气进一步流转百脉。 禄墨将这种尺度把握得十分微妙。 只要李跃虎‘气力’精进,或是入髓的程度加深,这股异种真气就会被他本身的真气消磨干净。 整个过程虽然痛苦,却比‘大药’来得更快。 毕竟这可是五品宗师日夜贴身开小灶,恐怕连大派真传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想要将真气控制到这种不至于伤身又相当折磨,还能够把控弟子精进的程度,要耗费相当的心力,就算是亲爹都未必能有这样的耐心。 换作是其他五品宗师,即便有耐心,也不可能忍心。 光是打磨这一步,李跃虎每天的痛嚎就已经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程度了。 更别说到了夜里,驮马都能休息,禄墨还逼着他练刀,不练到力竭决不罢休。 用她的话来说,气力打磨这一关就是要下狠心,才能加速‘水滴石穿’的过程。 连日折磨下来,李跃虎早已是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就连叽叽喳喳的赤炎都不敢再待在他头顶。 他那微圆的小脸也消瘦了几分,此时脸色发白,正在忍受‘异种真气’带来的痛苦。 以真气化消痛苦的同时,还得分心听着虫儿的汇报。 堪比一心多用,连带着‘虫鳞鸟兽’也颇有进展。 就在这时。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晰鹰唳。 李跃虎抬头看去,隐约只能看到空中有一个黑点,脸色微变道:“先生,师父,有情况。” 禄墨也向天空看了一眼,“也是你们李家的虫鳞鸟兽?” 李跃虎摇了摇头:“不是,但它确实在盯着我们,刚刚与人报信……” 说完这句话。 李跃虎眨了眨眼,向周围望去:“先生呢?” 原本悠哉躺在二驴背上的身影,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 还有挂在二驴脖子上那把百年刀。 呃啊! 发现自己的宝刀不翼而飞,二驴惊叫一声,耳朵摇得像是两把扇子,急到把官道都踩出好几个蹄子坑。 禄墨略一沉默,缓缓道:“看来围杀夜主的人已经到了,不必担忧,接着赶路吧。” 李跃虎点了点头。 目光从‘发疯’的二驴前辈那边收回。 但他也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做,喉头震荡,传出诡异的声音。 沿途路上,许多飞虫钻了出来。 有这些虫儿盯着,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情况,起码他能第一时间知情。 他对于‘历史’的记录。 就要从此刻开始。 …… 下了官道,大约十几里外。 五道身影呈半圆站立。 刚离开那座山丘没多久,就被堵在了此地。 或者说,是被前方那一袭白衣给拦在这里。 望着那步步逼近的身影,韶思溪眼神一闪,脚跟向后移动,勉强笑道:“明知我们几人在此埋伏也敢主动迎过来?这就是大离夜主的气量?” 名声这种东西,往往只是拿来判断的佐证。 到了四品境界,还没真正交手以前,更是不可能尽信江湖名声。 否则,只凭一个名头就能吓住所有四品,江湖上哪还有什么争端? 武夫见生死之前只要报个名字,但凡有人名头够大,那就绝对打不起来。 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姜虓,也就只有一个萧铁衣。 那也是因为他们真正打服了大虞四品。 能成四品的武夫,哪个不是天资绝伦,心高气傲之辈?打都没打过,就想让他们低头? 更何况,即使强如大虞第一第二的四品,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挑战五名四品的围杀。 所以,任凭江湖对于‘惊世武夫’是如何吹嘘。 不信邪的四品武夫,仍然大有人在。 在亲眼见到这位大离夜主以前,韶思溪就是其中之一。 但在此刻看见那手持墨绿长刀不断逼近的身影,韶思溪心神激荡。 还未交手,气势就已输了一大截! 砰! 卢越抽出长枪顿在地面,发出沉闷震响,口中冷道:“胆量确实不差。” “大离夜主,闻名不如见面。” 四品第三的关傲也踏出一步,浑身气机升腾,“但,是何成色,也要打过再说。” 梁慎眯了眯眼,忽然说道:“夜主,只要你承诺不对我出手,我现在转身就走,全当没来过,如何?” 这家伙的‘临时反水’,令其余四人都投来目光。 楚秋也停下脚步,笑着反问:“此话当真?” “梁慎,别不要脸了。” 不等梁慎回答,卢越便冷冷道:“今日以五敌一,已是放下了身为武夫的骄傲,再行反复之事,你也有脸列于四品武评?” “生死之前,面子都是小事,我名字里这个‘慎’字,可不是白取的。 想在江湖厮混,最重要的不是实力,而是眼力。” 梁慎主动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道:“我这人胆子小,经不住吓唬,既然大离夜主气机圆满,那我就不参与了。” 开斗以前,四品武评第七萌生退意,已成最大变数! 除却负剑男子,余下三人面色凝重,却是各自展开气机,笼罩前方那道白衣身影! 四品‘煌煌之气’扑面而来。 楚秋衣袍轻扬,却是翻手将百年刀插在地面,笑着招了招手:“看来你们的胆量都不算大,不如这样。” 面对那五人的目光,楚秋解开无咎剑匣,同样立在百年刀旁。 脸上笑意收起,缓缓道:“我不用兵器,不动半步,你们五人只管进招,撬动这片天地气机,若能让我退后一步。” 他挑起目光扫视五人:“就算你们胜了。” 现场五人,脸色剧变! 咔嚓! 梁慎踏碎了一块地面,运极身法,踏住一道气旋。 转身便逃! 负剑男子握住背后剑柄,沉声问道:“大离夜主,果然都是世间最狂?” 话音甫落。 他抽出了背后的铁剑。 第298章 差距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爆忽然传响四方。 就连官道这边,也有相当明显的震感。 驮马惊慌嘶鸣一声,四蹄迈步都变得混乱。 禄墨正要按住它。 结果二驴已经甩动大脑袋撞了过去。 一头撞中驮马的头部,瞬间就让它安静下来。 禄墨见状,立刻伸手安抚驮马的情绪,无视一脸得意的二驴,缓缓说道:“开打了,加快脚程,别给夜主添乱。” 他们已经到了两州交接之处。 再往前数十里,就是峙州地界。 到了风雨楼的地盘,那些四品如果敢来,就算拿人数堆,都能留下那么一两人。 当然。 这个前提是。 那些参与围攻的四品,还有人能活着进入峙州。 想起近来夜主所修炼的功法,禄墨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之意,无声无息地催动真气,让驮马加紧速度。 倒是李跃虎抓紧板车边缘,满脸紧张地向那处山丘看去。 只见一股缠绕交织的气焰冲天而起,形同光束一般,根本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但,原本蔚蓝晴朗的天空,有一片阴云缓缓汇聚,覆盖十里方圆,化作可怕的漩涡。 四品交手,气息撼动天地,致使天象更易。 还未撬动天地之气,就有这样的场面。 许多李跃虎以秘法催动的虫儿们都不敢靠近那边,仅有寥寥数只冲了过去,还不知能否将那边的情况带回来。 ‘虫鳞鸟兽’之法,绝非万能之法。 像这种场面,如果李家族人想要亲自记录下来,搞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这就是祖辈所面临的困境吗……”李跃虎心底微颤的同时。 却更加期待自己的未来。 天下风起云涌数百年,每每都有镇压一个时代的惊艳人物。 自己有幸遇到其中之一,自然也催生出了无尽的动力。 练功! 他的小脸皱紧,拼命压榨自己的真气。 变强的想法从未如此强烈过! …… 在那山丘之下。 交织气焰冲天而起。 四道身影先后交替,犹如残影,不断向那站在原地的楚秋发起攻势。 交手的激烈程度,已经跳过最初的试探,进而到了撬动天地拼命的阶段! 但,纵然如此。 他们依旧无法撼动那道站在原地的白衣身影。 面前矗立的,仿佛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任凭他们撬动多大一片天地之气。 都被缠绕在四周的黑色气劲所消磨。 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过后。 关傲被反震之力逼退,抬起双眼死死盯着那些黑色气劲,“这就是一气造化功?” 在这一瞬间。 他不惊反喜,好像看到了前方的道路! 以雄厚如海的真气为基石,镇压一切外来气劲,真能一路势如破竹,冲开天人关隘? 这一想法刚刚诞生,就如同燎原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将此功传我!我助你杀敌!”关傲再也按捺不住地大吼一声,眼神无比炽热。 从前他就听说过夜主方独舟的不世奇功,却始终不得真解。 今日亲眼从方独舟的弟子身上,看到了如此惊艳的一幕,简直欣喜若狂! “关老!” 卢越挥动长枪,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似乎没想到大虞江湖四品第三的武夫,竟会如此没有骨气。 “那不是一气造化功!” 然而就在这时,那负剑男子也沉喝了一声,手中铁剑挥出密集光影,一剑挑动天地之气向那道白衣身影斩去! 现场几人,唯有此人的招数,值得楚秋抬起眼眸。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天刑剑谱。” 对于那挑动天地的一剑,楚秋只是挥动袍袖,黑色气劲层层交叠,将那藏在天地之气下方的剑气磨灭。 随即道:“你在血雁阁是什么身份?阁主?还是比金雁更高的杀手?” 负剑男子并不回答。 他的眼神很冷,转动手腕,剑气层叠不绝,如同一股浪涌。 顿时与楚秋身周的黑色气劲对冲! “你想以我们几人练招?方独舟都没有你这么狂妄!” 他冷声说完,接着就瞥了关傲一眼:“如果一气造化功真能做到这种地步,方独舟怎么可能会死?他早就该冠绝天下!” 不是一气造化功? 关傲冷静了几分,也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色气劲。 没等他看个分明。 卢越已经舞起长枪,一枪挑向楚秋! 他满脸怒容道:“与我几人交手,你还真想一步不动?” 轰! 长枪刺中黑色气劲,顿时泛起惊涛骇浪! “给我起!” 卢越一声怒吼,像是想要连同黑色气劲一起,将楚秋挑上长天! 他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恐怖的气浪向四周扩散而去。 功体稍差几分的韶思溪顿时被逼退,嘴角流出一丝血痕。 说来可笑。 她都不是被那大离夜主所伤。 完全是自己所撬动的天地之气有了反噬,险些当场退出这场厮杀。 如今,她更是不敢靠近过去,生怕那发疯的卢越连她一起杀。 然而就在卢越铆足了力气,甚至不惜撬动远超自己所能承受的天地之气,就为了让大离夜主移动一步的时候。 楚秋轻叹一声,手掌穿过黑色气劲,压住了那一杆长枪。 接着就缓缓说道:“都是使枪的,你跟老萧的差距,怎么比人和狗还大?” “你说什……” 卢越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那些黑色气劲向内旋转,沿着楚秋的手臂一路爬行。 最终汇聚在他的眉心。 哗啦! 他的眉心燃起黑色焰光。 卢越忽然感觉到双臂剧痛,忍不住向上举起双手! 心里震惊的瞬间,他赶忙想要沉下双肩。 两股力量对抗,将长枪弯折成夸张的弧度! 楚秋伸出左手,在那长枪之上扫过。 从交手至今,所有积累的气劲全然爆发! 枪身当场断裂成数截,四处崩散! 卢越口吐血雾,瞬间化成一抹残影,贯穿了后方的山丘! 第299章 服输 楚秋一击扫断‘断岳枪’的兵器,翻涌气劲怒腾而起,如同海啸一般层层递进,就连地皮都被掀起丈高沉浪! 退! 余下三人无需沟通,皆看出这一击背后的‘不可阻挡’之势。 当场化成三道离弦之箭,向后方飞掠而去。 滚滚尘烟激荡袭来,在三人原先立足之处撕出道道沟壑,崩裂断痕纵横交错,不断蔓延开来! 从交手至今,无论几人撬动的天地之气,还是自身根基功体的真气,皆被那盘旋的黑色气劲所磨灭。 如今,那大离夜主燃尽一切气劲,全数释放而出的力量,在周围掀动毁灭余威! 放眼望去,遍地狼藉! 几乎已是四品所能造成的极限! 韶思溪施展身法逃出一段距离,脚下凝聚气旋,正要纵向高空逃离。 结果却见那片恐怖沉浪忽然旋转起来,露出一条螺旋状的缺口。 无可匹敌的拳意,当头而来! 如能冻结四方的冷霜覆盖周身,当场就让她脚下的气旋无法稳定,惨叫着向下栽落! 慌张之际,她赶忙转动身体,凌空折出一个弧度。 噗! 硬扛拳劲盖体,吐出漫天血色冰晶。 大虞四品神通,再败一人! 关傲躲避迎面气浪,注意到这一幕,满头白发怒扬如狂,“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直到此时。 他终于意识到这绝不可能是一气造化功。 甚至不可能是单一功法造成的效果! 传闻一气造化功吞吐八荒,足以镇压一切外来气劲。 就算是天地之气,也未必不能以功体镇之。 但,镇压天地之气,怎能毫无代价? 如果一气造化功真的强到这种程度,方独舟为何会死!? “天刑!” 就在此时! 伴随一声惊天怒吼。 一柄铁剑平飞而来,将漫天气浪斩出缺口,顺势而入。 目标直指楚秋眉心的黑色焰光! 铁剑骤然停在距离眉心一寸。 不住地颤抖,重影叠加,变得如虚如实。 嗡! 随着铁剑的又一声颤鸣。 剑尖逼近半寸,已与黑焰相撞! 楚秋看着近在眉间的剑锋,未有动作,已听到无咎剑匣里传来高亢剑鸣! “有灵名剑?”楚秋略显意外地看向那把铁剑。 无咎剑‘霸道绝伦’,任何有灵之兵的敌意靠近,都会令它苏醒过来。 当时的百年刀,如今这把铁剑。 如出一辙。 “用一柄名剑来刺杀我,这就是你的底气?” 说罢,楚秋伸出二指夹住铁剑,劲力一催,铁剑通体震颤,如同被抖散了筋骨,当场失去全部力道。 当啷! 剑锋坠地,犹如一块凡铁。 楚秋垂下的目光再度抬起,望向眼神冷漠的男子:“当年我离开之时,血雁阁以一位宗师的性命为我践行。如今,血雁阁要以四品神通迎我回去?” 男子唇薄似刀,嘴角勾起一抹如同嘲讽般的弧度:“你还想回到大离?” “我为何不回大离?”楚秋也笑了:“做人做事,若不能做到有始有终,与畜生有何分别?” “你在骂我?” 男子五指一张,地面那把铁剑顿时弹起,重新被他握在手中,“你以一敌四还不动半步,看似嚣张狂妄,其实不是你不想动,而是你不能动。” 一旁的关傲听到这句话,眼中顿时露出明悟之意:“他以那门功法镇压天地,导致自身无法迈步?” 他就好像一个武痴,对于楚秋掌握的功法相当感兴趣。 或者更应该说。 他此刻就像是把路走尽的人,发疯一样想要找到新的道路。 楚秋把一气造化功带到了大虞,让他看到了另一条契合自身的路。 比起杀死大离夜主,他更想要得到大离夜主的功法武学! 甚至,他一定要等到这些武学真正名震江湖才肯出手,就是因为未经验证的东西,吹嘘得再厉害,他关傲也瞧不上眼! “天下真有如此功法?”关傲兴趣浓厚,再度向前踏步,眼神灼热道:“再让我看看大离夜主的真正本事!” 来自血雁阁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翻转手腕。 剑锋一转,天地气机盘旋而上。 两人并肩而立,欲要再起一轮厮杀。 然而就在此时。 楚秋却突然叹了口气。 “能混到四品神通境界的,的确没有一个简单货色。你的经验眼光都很老辣,却唯独没考虑过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楚秋伸手握住了百年刀。 长刀转动。 地面顿时崩裂! 前方二人脸色瞬变,都想到了楚秋所说的‘遗漏’。 “我站在这儿任你们打,确实是功法受限,不可轻动。 但,如果我不用这功法,你们只会败得更快。” 他将百年刀架在肩膀,眉心焰光散逸,口中吐出一股气浪,“大离夜主的真正本事,从来都只有刀法。” ‘不妙!’ 非人预感疯狂预警的瞬间。 那血雁阁四品已经举起铁剑,口中怒啸道:“忘忧剑!” 血雁阁‘镇派之功’,不止天刑剑谱,更有一门忘忧之剑! 一死而忘忧! 也正是那把有灵之兵的真名! 忘忧铁剑长鸣一声,脱手升空! 搅动天地变化。 惊变瞬间,男子撬动一片天地洪流,已是七窍流血。 怒吼道:“不想死就助我!” 关傲被这一声所惊醒。 连忙催动功体,同样摆出拼命的架势! 但,下一秒。 一束刀光已从前方直贯而来,足有丈宽的旋转劲力漆黑内敛,在这一瞬,就已劈向二人! 两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皆是撬动天地洪流拼死反击! 神威刀意摧枯拉朽,劲力滚滚不绝,迎头便将那片天地大浪从中分开。 随后又是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传来。 忘忧剑从空中坠落,带动一束璀璨夺目的光华,竖在男子面前,顶住百年刀的攻势! 但,只此瞬息之后。 铁剑悲鸣一声,被这一刀斩落在地! 男子几乎是‘怀抱’着那一道刀光,身形暴退百丈。 浑身鲜血浸透灰袍,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淹没在那山丘之上。 半座山丘,被这一刀削开,当场崩裂! 劈退此人,楚秋抡圆手臂,以刀柄击向关傲的头顶。 关傲瞪大双眼,正要举掌相迎,结果只见眼中的世界变得极为缓慢,就连一粒微尘的转动都清晰可见。 “涅……盘……” 话没说完。 他便被这一记刀柄砸中天灵,头颅几乎绽裂开来,满脸是血。 跪倒在地! 双膝重重压碎地面,再抬头时,只见刀锋压面而来。 悬停在自己的鼻尖。 关傲瞪大双眼。 “我输了!” 大虞四品第三,已是肝胆俱裂,再无半点战意! 第300章 后手 峙州境外。 三道身影拦在进入峙州的必经之路。 “他们注定会输。” 其中一人似乎听到了数十里外惊天动地的震响,缓缓说道:“用五个四品棋子,试出大离夜主的底气,这步棋还真是奢侈。” 他转过头来,看向那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曹慈,自从靖海王功败垂成之后,你就是这副死人模样,怎么,往后都不愿再笑了?” 听到这句话,曹慈眼神一冷,“若非你们云海剑宗临时反悔,此事又何至于功败垂成? 就连凉薄山都倾巢出动死战到底,反倒是大虞一流门派成了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狗。 此事我还没有与你们清算,裘朔,你莫要自找晦气。” “没办法,玄月宗的千金贵女手持上三品赐予的‘天机筒’,一言不合就要玩命,当时天地之限仍然存在,谁敢不给她这个面子?” 名叫裘朔的男子笑了笑,“况且,大虞一流势力可不止我云海剑宗这一家,如此大事,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云海剑宗身上?那只能说,合该魔门的谋划功亏一篑。” 曹慈眼神一厉,冷声道:“魔门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灭了!” 提起魔门,他的语气竟也变得极为暴躁。 仿佛被人揭开了伤疤。 “够了。” 这时,站在最前方的男人忽然淡淡道:“东西准备得如何?” 曹慈收起表情,没有说话。 裘朔则是笑了笑,“毕竟是王爷的重托,自当尽心尽力。”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长条物体。 由布带缠紧,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 但见到此物的瞬间,就连曹慈也没了争论的心思,眼神微变道:“你确定铸成了?” 裘朔托着那东西,似笑非笑道:“放眼大虞,除了藏锋阁以外,有本事铸造这件东西的,就只剩下云海剑宗。 你若不信我,大可现在离开,想办法打动藏锋阁掺和到这一滩浑水中来,另谋时机东山再起。” 说到这儿,他看向了前方头也没回的男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易司主?” 男人没有开口。 只是安静倾听片刻,缓缓说道:“那几人已经败了,做好准备,一击必杀。” 裘朔眼神闪动,突然说道:“只要斩了大离夜主,王爷真能做到许诺之事?” 此话一出。 就连曹慈都向那名男人看了过去。 男人终于转头看了裘朔一眼。 那淡漠无比的眼神,令得这位出身云海剑宗的四品武夫心头一凛。 紧接着,男人便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这种出身的武夫,眼界实在太浅了。” 裘朔的脸色顿时一变。 “但,这并不怪你。” 没等他开口,男人继续说道:“生在大虞江湖,你的眼界天生受限,自然不会明白大离的江湖,到底有多广阔。” 面对如此不加掩饰的讽刺,裘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离国土广袤,确实不是其余两座天下所能比肩。不过,容纳整座云海剑宗,难道不需要国师点头么?” 他的话刚刚说完,就迎上了男人冰冷的双目,瞬间说不下去了。 “王爷应允你的事,自然不会变数。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余之事,与你无关。” 裘朔顿为一默,接着轻笑颔首道:“是我失言了。” 说罢。 他看向空无一人的官道,忽然道:“那位大离监察司的紫衣司事,应该如何处置?” 在裘朔的感官之中,已经隐隐能够察觉到禄墨的气息。 这个问题。 同样也是试探男人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男人的脸上未见任何异状,只是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别做多余的事。” 虽然没有明确拒绝。 但这句话的意思,也是在警告裘朔勿要节外生枝。 裘朔深深看了他一眼,笑呵呵道:“一个五品,便随手杀了吧,好歹是六位暗司之一,让她现在死在这儿,好过放她回到大离,给王爷带去什么麻烦。” 男人沉默半晌,随口道:“那就随你吧。” 裘朔闻言,嘴角一撇,扭头看向曹慈:“交给你来办?” 曹慈眯了眯眼。 直接踏步而出,淡淡说道:“同一件事情,不能在你们云海剑宗身上栽两次跟头,如果你再失手,自己心里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呵。” 裘朔饶有深意地一笑:“如果我失手,大离夜主会放过我么?” 曹慈没再说话。 他的脚步迈出,官道之上顿时扬起一串灰线。 “动身吧。” 随即,男人瞥了裘朔一眼:“我为你掠阵。” 裘朔向前走去,摇头失笑道:“易大人,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就不必拿来对我说了。” 他站在男人身侧,已是笑容尽失,凝重道:“规矩我懂,想要投靠大离,自然该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果护国司出手,不就代表云海剑宗真的是废物?” 裘朔没等男人再说什么,已经握住手中的那件东西。 真气一震! 布带瞬间粉碎。 露出其中色泽如同金色宝玉般的短剑。 一股诡异气息弥漫四周,就连天地之气都被扰乱。 裘朔反握短剑,笑着道:“我若不能一剑杀他,就不回来了。” …… 与此同时。 驾着马车的禄墨表情忽变。 看到前方滚滚袭来的一片烟尘,搭手握住古拙刀,头也不回道:“骑上二驴,离开这里。” “师父,那是四品!” 李跃虎此时也得到了虫儿的‘反馈’,脸色顿时凝重无比。 禄墨没有多言,只是缓缓抽出古拙刀。 暗沉如夜色的古朴刀身,此时多了一抹深邃紫意。 正是裴璟命宫内能工巧匠重铸之时添进去的材料所致。 她紧握古拙刀,左手勒住驮马,看向那已经消散的烟尘。 以及,突然拦在路上的那一道身影。 凝重说道:“走。” “你就是监察司的紫衣司事?” 曹慈的目光扫过禄墨,冷冷说道:“我给你一招的机会,出手吧。” 话刚说完。 他只听到一声驴叫。 心头顿时一凛。 转眼就见那堪比高头大马的驴子如同‘发狂’,前蹄重重踏地! 口鼻之中喷出无形气浪,在地面扬起尘环。 “天地之气?”曹慈的瞳仁猛缩,紧接着就露出既惊又怒的表情,怒吼道:“大妖!” 轰! 二驴庞大的身躯一动。 地面寸寸崩裂。 凝成一股的天地之气环绕在它身周,迎面威压而来。 曹慈不敢轻试其锋,立刻闪身后退。 两道黑影在官道你追我赶,气劲撕碎地面。 卷起贯穿百丈的旋转尘烟! 第301章 天命 锵! 楚秋将百年刀插回剑匣,看向满脸鲜血,眼神呆滞的关傲。 这年迈的四品第三跪倒在地,眼中神光混乱。 四品武夫冲开精神秘藏,对这天地感知更为深刻细致,眼中世界本就与寻常武夫不同。 何况此人被困四品多年,自知天赋耗尽,苦求晋升之法,心中更有一口郁结。 结果就是,被这当头一刀震散了意志,当他说出那句求饶的话时,已经成了压垮自身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神华黯淡,竟已跌落境界,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看过一眼,楚秋没再理会这已如行尸走肉般的老武夫,脚步一迈,就已来到那被削断一截的山丘上方。 体内逐渐趋近于‘粘稠’的真气一转。 呼啸气焰盘旋四方,化作比那山丘更为广阔的大磨。 山石刹那剧震,摇晃不已。 两道身影一上一下,破开山体。 其中一人跪伏在地,张嘴就呕出满地血红。 楚秋的目光追着另外一人,“这么急着走,不如再聊聊?” 他张开五指,盘旋的气焰猛地一收,凶横霸道的吸力倒卷而回,将那道身影凌空摄住,根本无法控制自身的去向,被这股吸力拉到了削平的山丘之上。 噗! 那血雁阁四品刺客全身都涌出血雾,双目血红一片。 他抬手擦了擦从鼻子流出的鲜血,声音嘶哑道:“你的一气造化功,已有方独舟九成真意了。他确实给自己选了一个好徒弟……” “现在说好话,是不是太迟了。” 楚秋笑了笑,“你应该知道,自己死定了。” “我知道。” 那血雁阁四品竟也笑了起来:“当年祁雨华送了你一剑听雷,今日我送你一剑忘忧,你这买卖,算是血雁阁做过最亏本的生意。” “生死富贵,事在人为。”楚秋颔首道:“你们只是选错了路。” 听到这话,那男子血红的双眼望向楚秋:“你的路,就一定是对的?” “不一定。” 楚秋抬起手掌,淡淡道:“可我至少还能活着论一论对错,你却要死了。” “是这个理。”男子点了点头,“忘忧剑,归你了。” 楚秋掌中气劲凝聚,“不必担心这一点,等我回到大离,会把剑送还血雁阁。” 男子怔了怔。 随后口鼻涌出的鲜血,将他本想要说的话给打断。 只是轻笑说道:“这样也好。” 言尽于此。 楚秋一掌盖下。 那具身躯当场被翻涌的气劲磨灭,化成天地之间飞散的烟尘。 随即,他抬起手掌一挥,无咎剑匣微微颤动,破空而来! 咔嚓一声,无咎剑挣开剑匣束缚,主动落到他的掌中。 楚秋看也不看跪伏在地的卢越。 一道剑气直接斩落。 卢越面色大惊,身周腾起气浪,却无法拦阻那比念头更快的剑气,护身气罩当场被洞穿,背后爆出一蓬血雾! 他张了张嘴,眼神涣散之时,望向那站在山丘上方的白衣身影,惨笑喃喃道:“好……” 话都没说完,便已气绝身亡。 “别杀我!” 就在楚秋转开目光的瞬间,韶思溪发出近乎崩溃的尖叫:“我从未想过要杀你!都是他!都是那大离武夫的主意!” “这样吗。”楚秋向四周看了看,轻叹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韶思溪愣了愣。 但她也察觉到那冲天而起的杀意。 几乎毫无犹豫,催动残缺不全的功体,化成一道残影远遁而去! 连短暂踏空都不敢,生怕被那不讲道理的怪物震散天地之气! 楚秋看向那道逃窜的身影,翻掌托起无咎剑匣,猛地抛过去。 剑匣破空而去。 几乎眨眼间就来到韶思溪背后! 她的脏腑震荡,竟已被隔空击伤,赶忙转身抬掌压住那副剑匣,结果手掌上的皮肉当场裂开,整条手臂全都绽裂!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韶思溪心头巨震,从未想过有谁敢如此借用天地之气,就算是搏命的四品,也不可能这样浪费!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为何大虞江湖叫他‘惊世武夫’! 与之为敌,绝不可正面交手! “我服输!我也服输!饶我……” 就在这时,韶思溪看到那白衣身影已经飞冲过来。 生死之间想要效仿关傲,大声认输,以为这是唯一活命的法子。 结果那拨动天地大浪的身影已从她身边掠过。 无咎剑只在那白嫩颈间留下细细的红线。 轰动气浪紧随而至,同样将那具身躯震成飞灰! 没有半点血肉残留。 至此,五名四品武夫,一逃一废,余下三人皆惨死当场。 楚秋踏住地面,一挥无咎剑。 正当缓慢平复体内气息之时。 ‘非人预兆’如同警钟,令他浑身绷紧,飞速转过身去! 无咎剑横在面前,便感到一股巨力隔空落在剑上! 天地之间,一道长长的气旋蔓延千丈,几乎横跨数里向他打来! 两把兵器相交的瞬间,楚秋就感觉到半边身体陡然一沉,抬起目光看去。 只见一把金色短剑卷动无尽天地气机,不断向他压来! “大离夜主!” 与此同时。 一声长啸由远至近,激荡不绝。 裘朔飞扑而来,伸手穿过金色光焰,握住剑柄。 沉声道:“你天命已至,认命领死罢!” 第302章 杀器 金色短剑升起如焰光芒。 密集层叠,与这天地气机互相交融,仿佛源源不绝的劲力,不断向前方涌去! 嘶啦一声! 楚秋的大袖裂开,握着无咎剑的手臂缓慢向后。 竟是险些承受不住短剑的可怕力道! 察觉到这柄短剑的古怪,楚秋隔着两把兵器碰撞摩擦出的道道气旋向后望去,对上了那道冰冷的目光。 “果真难缠!” 发现大离夜主仍有余力,裘朔齿间漫出血雾,紧咬牙关,劲力再催! 一股浑厚真气全然送入柄金色短剑。 他口吐鲜血,转眼又被升腾光焰汽化蒸发,双眼依旧死死盯着楚秋! 昂! 金色短剑发出刺耳颤鸣,汹涌气焰铺天盖地,就连无咎剑都回以愤怒尖啸! 感受到这股袭身巨力,楚秋白衣翻腾,眼神顿为一沉。 脚下却如同扎根一般立于地面,被这股无匹大力推得向后移动。 沿途所过,大地龟裂。 碎开的土石随即便被震成齑粉,四处崩开巨大的扇形凹痕。 眨眼间,两人已经退后百丈。 流散在周围的金色光晕无物不摧,不仅仅推动了楚秋的身躯,掀翻了地面。 更是连这方圆之地都被笼罩进去。 仿佛截断天地之气的流动! “这把剑锁定了我,禁止我撬动天地之气来反击?” 楚秋隐约有些猜想,并不能完全确定。 但面对这样一把强横的神兵,同样也刷新了他对这世上‘有灵之兵’的认知。 原本以为无咎剑这种有灵之兵已是三座江湖的铸兵绝巅。 却不成想,世间竟还有如此奇特的兵器。 “不过……” 砰! 电光石火间,楚秋一步踏碎四方大地,硬生生止住颓势。 冷眼看向金色气焰背后的裘朔,“你断了天地之气的流向,不代表我不能抢!” 裘朔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就见那金色短剑之上的气焰忽然加快了流速,疯狂涌向楚秋! “生灭武经?你练了那疯子的武学?” 裘朔虽是有些震撼,却无半点恐慌退意,反倒冷声说道:“也罢,既然你想吞这把剑的气机,送你便是!” 他将那短剑向前一推。 自己抽身而退! 哪怕没了‘主人’的控制,那把金色短剑依旧保持浮空,仿佛受到无形气机牵引,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楚秋眯了眯眼,体内气机凭空斩落一截,将那‘满溢’茶杯腾出空间,张口一吸。 四周气焰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灭卷之法,在于掠夺天地,吞补自身! ‘吞’下以后,自然就是‘补’! 楚秋眉心燃起黑光,伸手一召,藏于剑匣的百年刀弹出暗格向他飞来! 一刀一剑握在手中同时挥斩! 断长生! 滔天黑火宛若洪流,彻底淹没那把金色短剑。 刹那间,四周皆被这一招摧残。 地陷一丈有余! 就连提前退远的裘朔都是一惊,紧接着又恢复如常。 心中暗道:“完整的魔门杀器,不死不休,就算是四品惊世武夫,也逃不出剑势笼罩……今日,他必死无疑!” 尽管他有这样的信心。 双眼仍然盯着那黑焰翻腾之处,不敢有丝毫放松。 当年的魔门杀器,确实给江湖造成了不少麻烦,后来更是被上三品亲自出手摧毁,哪怕是碎片都有不俗的威力。 云海剑宗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想在上三品不动的前提之下斩杀大离夜主,这把短剑就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可是…… 裘朔抹去唇角的血迹,心底总有一丝不安。 但这一丝不安,立刻被他所压下。 除非这大离夜主有三品无量的能耐,强行破开魔门杀器的锁定,否则在这方圆笼罩之内,他借不到半点天地气机! 一身能耐已被废去大半,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你好像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无穷黑焰深处,传来一声轻问。 裘朔二话不说,立刻竖起剑指点向眉间! 可怖剑意冲天而起,他几乎将自身真气全部泄出,化成明晃晃的剑光。 一道道剑光如同游鱼般盘旋四方,交织成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向前笼罩! 既然来杀大离夜主,裘朔绝不会犯了轻敌的毛病。 无论心底再如何仰仗那把金色短剑,他真正信任的,唯有自身! 一时间剑光如海,纵横交错,瞬间就冲开了一大片黑色气焰。 气焰甫一散尽。 背后露出那道近乎浴血的身影。 哗啦! 楚秋刀剑交叠,站稳一步,迎着袭来的气海,周身升起气罩。 两相碰撞,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 那把金色短剑再掀狂澜! 气罩当场炸开! 楚秋的身体向后滑去,脚下狼藉一片的地面再次浮现出笔直凹痕。 他架起百年刀震开短剑。 手臂与肩膀有血线飞纵,竟已被剑光所伤。 危急关头,楚秋更显沉稳。 气机一转,碎星刀芒陡然散开,将那片剑海硬生生逼了回去。 “去!”裘朔急忙伸手按向那片刀芒,口中涌出血浪。 眼神急变的刹那,他当机立断,立刻召回金色短剑,飞身上前要与楚秋缠斗。 楚秋手臂一挥,无咎剑在半空斩出氤氲紫炁。 “四余剑?” 裘朔挥出一线金光,当场劈开四余剑势,冷声说道:“用这种不纯熟的招数对敌,看来吞下杀器气机对你也有极大损耗!” 楚秋没有回答。 借巨力倒飞,浑身血气飙洒。 声音沉稳地问道:“这把剑中藏着阵法?” 裘朔眯了眯眼,手臂一递,金色短剑再度脱手飞出,“等你死后自然知道!” 短剑化作一抹金光直直刺来。 周围天地气机在那一剑之下如被禁锢。 但在楚秋眼底,那把短剑所过之处,一应天地之气皆被搅碎。 像是在它剑柄末端形成一道弧度,倒灌其中。 在这一瞬,楚秋已是明白了金色短剑的真正奥秘。 它不是封锁了天地。 而是提前吞尽这四周的天地暗涌! 四品武夫,以自身撼动天地,就算不谈代价,对上这柄疯狂吞入天地气机的杀器,也会感到万分棘手! 况且这一柄金色短剑并非单纯吸纳天地之气。 它甚至能够以这方圆天地的力量为动力。 只要自身尚未损毁,便能真正做到不死不休! 洞悉其中的奥妙,楚秋脚步一踏,竟是形同一道奔雷,闪转腾挪间,如同原地消失。 那柄短剑牢牢锁定着他,也跟着化成金色线条,速度快到连成一片纵横罗网! “你想甩掉魔门杀器?没有武夫具备那种身法。” 裘朔的双眼随着金光转动,心头警兆忽生! 望着那飞速逼近自己的金线,急忙向后退去。 他明白了大离夜主的真正想法! 有杀器在四周吞尽气机,就连他也会受到波及,无法撬动天地短暂踏空。 这家伙……想引金剑与他同归于尽! 第303章 同僚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官道旁的土坡飞速闪过。 在他们背后,金色线芒穷追不舍。 轰如雷鸣的巨响沿路荡开,大有不将二人刺穿绝不罢休之意。 “大离夜主!” 几乎将真气压榨到极致的裘朔发出一声怒吼,“你真要与我同归于尽?” 而那已是浑身浴血的白衣身影丝毫没有交谈的打算,在裘朔分心开口的瞬间,速度竟是更快一线! “好……好!” 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大离夜主的追杀,裘朔咬紧牙关,腾出手来按在眉心。 体内的真气疯狂泄出! 无穷剑光透体而出,盘旋飞向背后那道身影! 嗡嗡嗡! 楚秋挥动无咎剑,将迎面而来的剑光全然击碎,身形受阻的片刻,裘朔已跃出数十丈,再度拉开双方的距离。 他这拼命一击,也令那柄金色短剑逼得更近。 楚秋转过身,百年刀顺势一斩,将那柄金色短剑劈开同时,身体化作离弦之箭,倒飞向裘朔逃去的方向。 金色短剑依旧保持着那不死不休的架势,随着它吞下的天地之气越来越多,剑身上的金色光泽变得更为璀璨夺目,速度激增的同时。 力道更添几分凶猛沉重! 楚秋的眼眸全是冷意,挥起双兵。 双重碎星轰然爆发! 当当当当当! 密集的光痕与金色短剑激烈对撞,令得周遭土地翻腾,官道都被这一片激荡气劲所摧毁! 裘朔听到背后传来的交手声,却没敢回头看去。 魔门杀器的效果确实如他所料,可大离夜主的本事也远远超出他的估计! “不能有变数!” 他心底一沉,果断外放气机,感应那位‘易大人’的方位。 既然对方在为自己掠阵,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大离寻安王真想‘兵不血刃’就废去这气候已成的夜主?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气机弥漫之时,裘朔喉头涌出雷鸣般的声浪。 “助我!” 这一声惊天怒吼回荡四野。 拦住那道金色短剑的楚秋眼神一凛,手中刀剑同时斩落。 双重坠日! 宛若烈阳陨落般的刀芒降下,背后却是如月清辉。 两重气焰交织环绕,将那把金色短剑重重劈落! 沿途吞了这一路的天地之气,又被楚秋以蛮不讲理的招数斩中数次,这把魔门杀器早已到了极限。 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颤鸣! 刀剑对撞的同时。 楚秋双手的皮肤也一同裂开。 鲜血滴滴落下,向前踏步,一脚踩住已经浮现裂痕的金色短剑。 随即,朝着身侧看去。 百丈之外,一双雄目正在与他对望。 那面容清隽的男人负手而立,周身气机与此方天地相连,透出一丝圆润和谐的意境。 不难看出,在他年轻之时,也曾是风姿卓越的人物。 但那双冰冷眼眸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却破坏了这份意境。 咔嚓! 楚秋脚底的金色短剑不甘地弹动起来,又被他一脚踩了回去。 “用五名四品神通,一把能吞天地之气的兵器来消磨我的气机。” 他笑了一声,拭去唇角的血痕:“护国司如此惧我?” 那男人放下双手垂在身侧,缓缓迈步走来,口中轻道:“你还有几招的余力?” 楚秋眯了眯眼,一剑刺向地面的金色短剑。 短剑当场发出一声悲鸣,从中断成两节。 无数天地之气直冲云霄,掀动惊天动地的巨浪! 楚秋置身于气浪中央,被天地之气多次冲刷的伤势固然严重,脸上的笑意仍不改狂态:“想知道,拿命来试。” 一句交谈。 男人已来到五十丈之内。 他缓缓抬起右手,气劲盘旋,摄住一股天地清辉,淡声说道:“本官易太初,大离护国司司主,待你回到大离,你我便是一朝为官的同僚。 今日,不必非要见个生死,但也该有一个交代。” 说完,他已经靠近到二十丈的范围。 天地清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仿佛为他周身披上一层浩光。 楚秋望着那道不断靠近的身影。 难得露出真正的凝重表情。 此人暴露出的气机,与萧铁衣在伯仲之间。 若是自己没有被那把诡异灵兵缠住,与他正面交手,胜负几乎没有悬念。 但经过一番堪称奢侈的消磨,自身损耗加剧。 此时再想撬动天地之气,又能撬出‘几年’的份额? 十年? 二十年? 楚秋眯了眯眼,按住无咎剑的剑柄,忽然明悟道:“你有自己的打算。” 易太初清辉加身,双眼已被光芒所覆盖。 他停住脚步,声音重叠激荡:“交出监察司暗桩的名字。” 楚秋闻言。 脸上却露出一抹笑容。 抬手拔出无咎剑,“我已经给过你们一个名字,林听白这三个字,你们护国司是认不出来了?” 易太初站在十丈之外,似乎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个回答,轻叹道:“国师说得没错,你总是会选择‘最难’的那一条路。 寻常人趋利避害,有意无意都会做些轻省之事,而你,总是会选择最费力的那条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他攥住手掌。 掌心仿佛有风云汇聚,平淡说道:“或许,这也正是方独舟当年看中你的真正原因。” 楚秋没再说话。 而是以行动回答。 浑身如同浮起血红焰光,三十年寿命当场蒸发! 他的身躯各处都传来不堪重负的‘摩擦’。 一脚踏碎金剑残骸,冷眼望着护国司主易太初。 “你不过是寻安王的一条狗,也配提起老头的名字?” 易太初面色不改,迎向汹涌的天地气机,迈出一步。 打破了十丈之限。 淡淡说道:“世间的路有千万条,你却选了‘匹夫勇武’这一条,就算今日苟活下来又有何用?” 两人目光相触。 再无多余的言语。 各自倾身而动。 撞向彼此! 第304章 红袍 一路奔逃离去的裘朔忽然脸色发白,身形维持不住扑向前去,口鼻皆是喷出血箭。 他的双手撑住地面,指尖在鲜血浸染的泥土上勾出痕迹,喃喃不可思议道:“杀器被破了。” 紧接着。 他感受到地面传来剧烈震颤,立马站起来,回身望去。 就见一道清辉从天而降,在远处形成一束华光。 裘朔知道,那是大离护国司主出手了。 此人的气息深沉,根本看不穿根底,尽管在大离江湖名声不显,但他能够得到国师与寻安王的信任,被大离新皇委以重任,显然极强的四品武夫。 说不定就是姜虓,萧铁衣那一流的真正天骄。 尽管裘朔早先就对易太初的实力有所猜测,此时真正看到他出手的威势,心中也是略有震撼。 这种顶峰四品,大离绝对不止一两人。 难怪这座江湖足以镇压天下。 光是武夫的气魄,就已经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还不等裘朔的思绪平息,就见那处清辉的对面,突然升起恐怖的血光! 天空顿时出现一片盖顶阴云,仿佛有血色雷光在其中闪烁。 “天象更易……大离夜主还有一战之力?” 意识到这个可能,裘朔脸色难看,随即转身就逃,不敢再有半点想法。 他能做到的事已经全都做到了。 魔门杀器与自身气机相连,一旦损毁,那激烈的反噬也让他没了半条命。 不管那处胜负如何,这场交易,他都已经做到了用尽全力。 至少让那位大离夜主身负重伤的功绩,护国司和寻安王不能不认! …… 轰! 那条通向峙州边境的官道上,一声惊天震爆忽然炸开。 曹慈的身体狼狈翻滚,在地面卷出一条深沟。 他一掌按在地面。 被这股巨力带动着又退数丈,眼底全是震撼之意。 曹慈感受到嘴里弥漫的腥气,强行咽下一口鲜血,咬牙不解道:“后天而成的大妖?怎么可能?” 话音甫落。 一阵驴蹄声飞速靠近。 庞大身躯撕开尘烟,一团阴影瞬间向曹慈笼罩。 他双膝蓄力,直接斜着向后方跃去! 原本蹲伏的位置却炸开偌大深坑! 滚滚尘浪之中,二驴缓缓走出。 咧开嘴巴,露出一个似乎在笑的表情。 它头顶的白毛迎风摆动,浑身肌肉隆起,天地气机盘旋环绕,看起来极为恐怖霸道。 不过还没等它走出几步。 那些天地之气陡然一散,原本充气般鼓起的身躯也瘪了下去。 呃啊! 二驴略有些茫然地叫了一声,随后就变得无比急躁,四只蹄子不断踏地,原本如臂挥使的天地之气好像开始装聋作哑,不再给予它半点回应。 而那已成惊弓之鸟的曹慈却是没敢有任何动作。 生怕这是那头驴子的计谋。 经过这片刻交手,曹慈早已看出面前这头驴子心机极深,多次佯装不敌,诱使自己上当,结果就是他挨了几下狠的。 不过,这次曹慈多观察了片刻,发现这高大驴子好像真的耗尽了体内气机,心底顿时一动。 回想起先前的交手,曹慈眯眼说道:“你这畜生也是第一次撬动天地之气,不懂节省,全凭一股莽劲支持。 体内浑厚气机耗尽,就算你有大妖的气数,现在也无力再斗了吧。” 二驴的耳朵转来转去,露出智慧的眼神。 它虽然不能回答。 可这种装傻充愣的模样,也让曹慈更加确定内心猜测,身体站直,咬牙说道:“那现在就轮到我了!” 正当他抬起右手。 准备毙了这头恼人的驴妖之时。 一道劲风却是从背后席卷而来,啪嗒一声,他的手腕竟被某种坚韧物体缠住。 以他四品神通的修为,竟没能立刻挣开束缚! 曹慈余光扫去。 发现缠住自己手腕的,竟是一条赤红‘长鞭’。 心头顿时一凛! “邪蛊?”他寒声说完,无法形容的怒意涌上头顶,“又是谁!?” 先是一头驴。 然后又是邪蛊? 他隐约记起,自己的任务只是杀了一个五品宗师而已,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阻碍?到底是谁在与自己过不去! 就当曹慈转身的瞬间。 原本满眼智慧的二驴突然迈动四蹄。 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一头撞向曹慈的后背! 曹慈虽然怒到发狂,但他怎么可能不防备这头堪比大妖的驴子? 还不等二驴撞来,曹慈就已经攥住那条赤红长鞭,侧身拍出一掌! 劲风涌动,命中了二驴的头顶! 二驴惨叫出声,却低着脑袋拼命刨动蹄子,竟然一头撞开了曹慈的掌力,狠狠撞向了他的肋骨! 曹慈也发出一声闷哼。 脚步变得凌乱的一瞬,那条赤红长鞭突然绷直。 近乎无法匹敌的巨力沿着另一端传来,将曹慈拖向前方! 直到这时。 曹慈终于看到了出手的人是谁。 一袭如血红袍站在两地分界之处,眉间朱砂绽放出明艳红光。 她平举右臂,掌心裂开。 那绷直的长鞭正是从那而来。 不可方物的脸庞全是冷意,望向不断靠近过来的曹慈,左手一震。 宽阔长袖中。 落出一把雪白长剑! 夺目剑光乍起,曹慈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左手已经齐根而断,鲜血还没来得及涌出,就被一股寒意所封。 “藏锋阁名剑……邪蛊种体……”他看向张不似凡间姿容的脸庞,恨声道:“你是极乐楼第四任圣女!” “不再是了。” 洛惊鸿淡漠回应,握住击雪剑的手臂抬起,目光却是看向那遥远天际,唇角泛起一丝冷意:“死于我手,总好过死在那人手中。” 曹慈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鬓角有冷汗滚落下来。 刹那间气势全无。 (最近过年回老家,事情很多,更新有点晚,可能会有些错字,大家多多担待。ps:春节前后看看多更几章补偿) 第305章 无成 洛惊鸿现身峙州边境,手持击雪剑,一击斩断了曹慈的臂膀。 同样斩断的,还有他的生路。 曹慈脸色晦暗,冰霜封结的断臂之伤传来剧痛,却比不上心底隐隐传来的绞痛。 在这场大局之中,他的定位,似乎就是‘一事无成’! 如此难堪的局面,不光让曹慈心中感到万分屈辱,望向那眼中全无自己的极乐楼圣女,更是万分荒谬地问道:“极乐楼灭于大离夜主,你自己当时也险些死在他手上,如今为何又要站出来帮他?” 洛惊鸿的目光被这一句话吸引回来,剑锋指着曹慈的喉咙,轻声问道:“我那三位姐姐都是什么下场?” 曹慈眼神一变。 语气微嘲道:“你想为那三人报仇?那你不该等到现在才出手。”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 但,那曾经名传江湖的三位圣女是何下场,已经全在他那嘲讽的语气之中。 洛惊鸿面不改色,只是轻声说道:“极乐楼四位圣女,只有我挣脱了命运摆布,于我而言,她们是缺了几分运气的我。对于她们来说,我也只是被运道所眷顾的她们。” 曹慈张开手掌按住几处要穴,默然一瞬后,冷冷说道:“你对前辈的下场感到伤怀了?” 话音刚落。 他就看到洛惊鸿脸上浮现出明艳一笑。 只不过,露出那笑意的女子,眸底寒光冷彻骨髓。 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你,非得给你一个理由不可么?” 这句话将曹慈问得愣住。 几息过后,他神色肃然,颔首说道:“的确不需要。” 说罢,曹慈看向地面的断臂,又转头以余光扫过跃跃欲试,寻找机会撞过来的二驴。 淡淡言道:“那就在此做一个了结吧。” …… 在察觉到大离夜主还有一战之力时,裘朔就没有继续沿着官道奔逃,而是换了一个方向,打算回到京城。 如果这位大离夜主如果真的胜了易太初,又或是易太初临时改变想法,逃到京城他还能留有命在。 不论大离夜主再怎么狂妄霸道,在如今女帝登基,萧铁衣一心平稳天下两极局势之时,他会出手拦上一拦!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被照夜司关押,起码还能活着。” 此时此刻,他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苟活下来,绝不能以‘云海剑宗’的身份死在这里。 经过京城那一战之后,定洋总盟的下场已经不必多言,而身为第二个出手的江湖大派,云海剑宗近来的处境也极为不妙。 不论真心或者假意,女帝登基之后,江湖上总要给她几分薄面。 而其结果就是,天地之限打破以后,几位三品无量干脆住进了云海剑宗。 整座江湖的针对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想要求活,云海剑宗唯有转投大离,借这三座天下之首的力量保全自身。 倘若这次功亏一篑,裘朔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也明白云海剑宗会有怎样的结局! 所以,他绝不能变成一个无法开口的死人,尤其还是死在大离夜主的手上! 逃! 只有逃回京城,握住这一线生机…… 裘朔顾不得拭去口鼻涌出的鲜血。 几乎化成一道烟线,身法快到极致,时而撬动天地之气,踏住气旋拼命向前奔行! 以这样拼命架势去赶路,不消一个时辰,他就能回到京城! “只要……” 裘朔面色焦急,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周身气劲忽然一散,生死预兆拼命预警。 他抬眼望去,一颗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脚步也随之停住,眉头深锁,下意识抿住双唇。 看到那手持双兵,宛如披着红衣的身影。 裘朔自知谋划全然落空,只是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随后问道:“易太初被你杀了?” 楚秋的全身气机内敛,抬起冰冷双眼,“你不需要问那么多。” 在这一瞬。 映在裘朔眼中与这片天地相连的身影已不再是人,而是一把贯通天地的长刀! 面对如此幻象,裘朔几乎不能自持,愣了半晌,惨笑道:“你就是凭这一刀胜了易太初?” 唰! 楚秋手中的百年刀斜着斩落,迈动有些虚浮摇晃的脚步,向裘朔走去。 在仅有他能够看到的面板标注中。 霸势九斩一栏的后缀,已经变成了【造极】。 此时那股尚未散去的刀意已成惊煞,落在四品武夫眼中,更是如同怪物。 见楚秋并不回答,裘朔自知必死,反而平静下来。 自嘲一笑,伸手将染血的衣褶抚平。 面朝前方,缓缓道:“既然我败了,与其留具全尸白白连累师门,不如和他们一样,落得个灰飞烟灭的死法。” 楚秋望住了裘朔,“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 “不错。” 裘朔点了点头。 在这一问一答间,楚秋已经举起手中百年刀。 淡淡道:“可以。” 随着他刀锋斩落。 天怒之意惊动四野八荒! 刀芒化成怒腾黑炎,彻底淹没裘朔。 一刀斩下。 黑炎很快散尽。 原地只余深有数丈的刀痕。 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 峙州边界。 曹慈立在当场,一身血气尽散。 胸口纵横两条剑痕,额头更是有一道拇指大小的红印。 洛惊鸿收回掌心触须,随后,就对那缓缓后退的二驴说道:“去帮他。” 二驴的耳朵抖动,转身绝尘而去。 待它离开,洛惊鸿一口鲜血喷在地面,浑身气机翻腾,伤势很快就恢复如初。 看向死而不倒的曹慈,洛惊鸿抹掉唇上鲜血,更添一抹艳红。 仗着邪蛊种体的优势,她和二驴联手与曹慈战过一场,虽然斩灭曹慈的全部生机,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抬起握着击雪剑的手臂,注意到手腕上的黑色‘针点’。 这一处伤势就连邪蛊都无法恢复。 如果当时不是二驴惊叫提醒,以曹慈那能够绕开非人武夫生死预感的能耐,她很可能会被这一记诡异气劲刺穿头颅。 到时,就算她有邪蛊种体,恐怕也是必死无疑。 洛惊鸿感知着左臂近乎全都‘死绝’的邪蛊,垂下手臂凝重道:“果然不能小看魔门的手段。” 她自己修炼的就是‘自在天地妙法’。 这门足以洗练根骨的魔功,让她这一年多以来进境飞快,自然不会小看拥有魔门手段的武夫。 但就算她以为自己足够谨慎时,仍然还是差点就被曹慈的临死反扑带走。 如此诡谲手段令她意识到。 数十年前,魔门散落江湖那所谓的‘三千绝学’,恐怕只是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第306章 试探 翌日清晨,峙州境内。 拉着一架板车的驮马平稳前行。 躺在板车里的人,却从李跃虎变成了楚秋。 禄墨尽量控制着驮马前行的速度,不敢造成过多的颠簸,唯恐惊扰了车上的人。 李跃虎则是坐在二驴背上,一边忍受着异种真气的折磨,一边捧着家传的古籍,亲自将此行的所见所闻补充在书中。 写到一半,他下意识用嘴唇抿了抿毫笔,不光顾不上被染黑的嘴唇,就连体内传来的阵阵刺痛都被他忽视。 他皱着小脸,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落笔。 噗噜噜! 直到二驴嘲笑般吹响了嘴唇。 李跃虎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写下‘大离夜主传’这五个字。 不禁苦笑道:“憋了一夜只写出这五个字来,我怀疑家中祖辈留下来的‘历史’,到底有多少是胡编乱造的。” 如此大不敬的话,令站在他头顶的赤炎发出‘啁啾’叫声,像是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李跃虎赶紧闭上嘴巴。 李家的‘虫鳞鸟兽’,比他精深者绝不止一二。 万一这周围有族人眼线,除非他此生再也不回家,否则肯定少不了被家法伺候。 就在这时,拉着缰绳的禄墨淡淡说道:“既然是用以记录,全真肯定要不得,全假也是失之偏颇,最聪明的做法是真假掺半。” 说完,她似乎怕李跃虎误会,又补充道:“这是我在监察司学来的。” 李跃虎轻叹一声,“师父,问题就在这儿了,如果全写真的,恐怕也会被人当成假的。若是写上假的……就失了李家记录历史的本意。 可如果我要写一段半真半假的故事,我编不出来啊!” 禄墨闻言,目不斜视道:“事关夜主,想清楚了再落笔。” 没等李跃虎回答。 二驴突然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前方已是站了一众身影。 打头那人,竟是天鸢门‘前掌门’杨烈松。 在他身后的,有现任掌门曲游方,掌刑长老宋如峰。 以及一袭黑色长袍的卢季,乔骸。 再向后望。 数以百计的风雨楼武夫站满半条官道。 大多都是七品境。 偶尔有几个六品境,衣着打扮与乔骸相同,显然是风雨楼的掌柜之一。 这些目光迎向前方缓缓驶来的马车。 卢季露出有些激动的表情,正要迈步。 曲游方却是抬起手臂将他拦下。 冲他微微摇头。 卢季明白了他的意思,按捺住想要表现的急切之意,稳住心神恢复副楼主的‘威严’。 而在此时。 杨烈松已经走向马车,拱手问道:“谢宗师的伤势如何?” 禄墨握着刀柄,平静道:“与你无关。” 对于如此警惕的态度,杨烈松表示理解,笑着道:“禄司事不必生疑,谢宗师传来书信,叫我们等在峙州边境十里,既然我们敢来,就是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他的目光越过禄墨,注意到驮马拉着的板车里似乎躺着一道身影,笑容收敛了几分:“看来如今已经解决了。” 禄墨并未回答,只是打量着此地的‘阵容’。 上百名七品武夫,六品有十人,五品三人。 如果真的拼死一战,未必没有与四品搏命的底气。 关键就在于,这‘拼死一战’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四品神通冲杀起来,一口气机用尽,只要杀了十几人,再度置换气机之前,就足以杀尽许多江湖武夫的胆气。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发起明知必死的冲锋。 所以,禄墨猜到,夜主叫这些人来,绝不是指望他们做什么。 而是最后一次的试探。 试探他们的‘信心’。 也是给他们一次出手的机会。 以杨烈松的老练,不难看出这背后深意。 所以,除了留下方铗坐镇天鸢门之外,余下三人全数到场,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天鸢门早已站队‘谢宗师’,一路走到今日,又何必差这最后的一步? “谢宗师肯定不会是希望我们这些人力挽狂澜,但我们来都来了,总要起到些作用。” 杨烈松语气渐凝,开口说道:“所以,接下来这一程路,就由我等护送吧。” 禄墨闻言,并没有松开握着古拙刀的手掌。 但她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淡淡道:“夜主要养伤。” 站在远处的卢季早就‘竖起耳朵’,听到这句话,立刻说道:“到了峙州,就是风雨楼与天鸢门的地盘,一切都为楼主安排妥当了。” 没等禄墨说话。 曲游方忽然道:“卢副楼主,现在的峙州,可是大虞的地盘。” 听到这句话,卢季眼神一闪。 可就在这时,后方官道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策马而来,速度极快。 许多风雨楼的武夫回头看去。 却见一个披着官袍的粗犷男人还没到近前就已翻身下马,急忙向前跑了几步,想要挤进人群。 乔骸看到来人,直接说道:“让路。” 总楼的掌柜都开了口。 一众风雨楼的七品武夫立刻为他让路。 “卢兄弟。” 洪云涛穿过人群,顾不得擦汗,就先与卢季打了声招呼,随后就正色问道:“我没来迟吧?” 卢季笑了笑,“不算太迟。” “那就好,那就好。” 洪云涛松了口气,这才擦掉脸上的汗水,左顾右盼道:“道长人在哪儿?” “洪大人,你如今已是一州之尊,怎好再与我们这些江湖武夫打交道?” 宋如峰看向洪云涛,语气严肃道:“若被女帝知晓,断你个交往过密的大罪,这身官服可就保不住了。” “宋宗师何必臊我。” 洪云涛哈哈一笑,摆手道:“我算个屁的大人?陛下封这个官儿给我,也只是看在道长的面子。我这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能有今天的造化,全靠道长当初拉了我一把。” 相较于当初,洪云涛再与这些江湖宗师交谈,已没了唯唯诺诺。 养出的一身官气虽不至于让他嚣张跋扈,对人也依旧客气。 比起那时整日如履薄冰的小吏,也是天差地别。 宋如峰闻言,却仍然盯着洪云涛:“你只有一个人来?” 迎着宋如峰审视的目光,洪云涛毫无所惧,抬头看向那架马车。 口中却道:“宋宗师以为我为何这么晚才来?” 宋如峰眯了眯眼。 洪云涛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峙州军就在二十里外候命,今天谁敢对道长不利,我老洪拼了这身官服不要,也得跟他试吧试吧。” 四周气氛顿时一沉。 “连峙州军都调来了,洪大人还真是打算豁出去了啊。” 这时,杨烈松笑了一声,将此事轻轻揭过。 随后说道:“回吧。” 一行人没再说话。 纷纷让开了道路。 禄墨甩动缰绳,策动驮马继续行走。 坐在二驴背上的李跃虎望着眼前一幕,赶忙翻开那部古籍‘奋笔疾书’。 将所见所闻全数记下。 这一日。 风雨楼主回到峙州。 大虞江湖,噤若寒蝉。 第307章 三年 时光飞逝,居诸不息。 转眼间,已经又是三年光景。 峙州南部,丹砂城。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向着市口汇聚。 四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个摊位档口前,讨价还价与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自从女帝登基以来,大虞一改往日奢靡之风,峙州境内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当年酒鬼为患,再到后来极乐楼被风雨楼所取代,几年之内,就已经成为了闻名大虞的富庶之地。 而且,这三年内,大虞女帝不光命人翻新所有的官道,又大兴土木,修出一条连通整个大虞的商道。 为此搭进不少江湖上的面子。 这种堪称妄想的决定,如果仅靠民夫,到时她就得被骂成大虞前所未有的暴君。 有了无数武夫协助,又近乎掏空了国库,总算将这条商道建成,把大虞各州的贸易彻底盘活。 再加之‘祝家商号’不遗余力,自割腿肉一般的相助,不光峙州有所变化,整座大虞天下,也是在逐渐向好转变。 当今陛下只看重民生一事在民间多有传闻,百姓赚得到银子,日子自然就有了盼头。 此时。 丹砂城市口,几道黑袍身影穿梭而过。 脚步很急。 来往行人见状,也是立刻为他们让开道路。 眼中除了好奇的打量,并未有半点惊慌。 显然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到那几道黑衣身影的装束,有人低声道:“一道云纹,是风雨楼的八品武夫?看来又是这些八品境在闹事。” 听得这话。 立刻就有人笑着说道:“除了八九品,还有谁敢在风雨楼的地盘闹事?真当‘惊世武夫’的名声是吹出来的?” 随后,又一人颔首说道:“风雨楼主这位‘惊世武夫’,可是踩着大虞江湖杀出来的名声,高品惜命,没人敢不信邪,就只有下三品觉得人家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才敢在风雨楼的地盘生事。” “这倒也是。” 先前说话之人也点了点头。 “要不要凑个热闹?”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众人略一合计,对视一眼,干脆就跟着那几个风雨楼黑衣向前走去。 沿途跟随的路人越来越多,前方几名风雨楼武夫也早已习惯,没有阻止的意思。 倒是其中一名上了年纪的武夫笑着道:“你小子第一次出来历练,就赶上有人在市集闹事,到时围观的百姓可不少,你千万别给禄司事丢脸。” 旁边,一个看起来很是脸嫩的少年紧握着刀柄,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参与风雨楼维护郡城治安的‘义举’。 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几名同僚前辈见状,只是会心一笑,打趣几句也就罢了。 又行了一段路。 市集前方已经能够看到两拨对峙的身影。 其中一边正是郡衙的官差。 对面则是一伙气势不俗的武夫。 指着那群不敢轻易动手的官差巡捕,时而发出嚣张的大笑。 周围百姓早被疏散,但都围站在远处看热闹。 见到一行黑衣武夫赶来,一名中年官差迎向几人,“你们可算来了。” 他擦了擦汗,“这次人数有点多,能不能应付得来?”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帮你这老小子平事了,问这话不是白问?” 领头那名黑衣武夫笑了笑,看向那群不断挑衅官差的江湖武夫,“有没有什么来头?” “不清楚。”那中年官差斜眼看去:“看行事作风,有可能是凉薄山那群余孽。” 听到这句话。 那名黑衣武夫忽然冷笑道:“八苦一死,大虞哪还有凉薄山了?” 说完。 他看向难掩紧张的少年:“张宝,你去试试手。” “我?我一个人?” 张宝眉头一扬,脸都白了。 “你是禄司事的亲传,李家那位的师弟,还是‘仙驴’的记名弟子,三年入八品,堪称天纵奇才。” 那黑衣武夫依次道出他的‘名头’,随后往他背后一拍,“对付这几个八品,手到擒来。” 张宝被拍得向前一晃,已经闯入那些江湖武夫的视线。 这时候,中年官差也吆喝了一声。 前方的几名官差顿时散开。 独留张宝一人面对那群凶神恶煞的江湖武夫。 一个满嘴酒气的武夫看到那身黑袍先是一惊,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由大笑道:“风雨楼这是没人了?派一个小娃娃打发咱们?” 几人看到张宝,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完全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 张宝盯着这几人,捏着刀柄的指节都已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几位,不可在丹砂城闹事,不可惊扰百姓,不可……” “不可你奶奶个腿儿!” 那醉醺醺的武夫破口大骂道:“让你们家大人来,我没空替人奶孩子!” 张宝闻言。 眸子顿时一眯。 随后,他缓缓抽出佩刀,表情紧绷道:“那就得罪了。” 话音甫落。 已是踏步而上。 一轮火光在他的刀上燃起。 照亮了那名武夫从鄙夷到惊恐的脸庞! 第308章 指点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 六名江湖武夫全都跌坐在地。 一脸呆滞地看向空气中飘散的火光,仿佛不可置信。 先前出言不逊的那名八品武夫酒意全消,摸了摸胸口灼热的刀伤,震惊无比道:“六品破限?” 这句话一出。 刚看了一场热闹的围观百姓之中也传来阵阵惊呼。 六品破限本就是江湖高手,像这样年轻的破限,简直就是有可能横压一时的天骄之资了。 “屁的破限,这小子前不久还是九品境。” 年纪稍大的黑衣武夫笑骂一声,抬脚走到张宝身侧。 一掌压住他的肩膀,有意替他梳理混乱的气息。 随后冷眼看向几人:“没本事就罢了,连点眼力都没有,也敢到丹砂城闹事?” 张宝连出六刀坠日,此刻体内气息如同乱麻,嘴角也流出一丝血痕。 他举起手臂,缓缓将佩刀收进鞘中,“我没丢脸吧?” 那黑衣武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对付这几个货色,犯不上拿出拼命的架势,到时候伤了你这身子,禄司事饶不了我。” 张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苦,急忙退后几步,转身说道:“我先走了。” 黑衣武夫笑了笑,并未阻拦少年离去。 转头看向那群如同被吓散了胆气的家伙,挥手说道:“押走吧。” 同样看了半晌热闹的官差们这才乐呵呵地开始干活儿。 以长针锁住这些八品武夫的百脉大穴,几人也不敢反抗,全都被官差提溜起来。 待到擦肩而过时,先前一脸醉意的武夫突然问道:“那就是风雨楼主的刀?” 黑衣武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对那几名官差说道:“送进牢里好好盘问一番,如果真是凉薄山余孽,就按规矩处置。” 他说的话,是‘按规矩’,而不是按照‘大虞律法’。 那名中年官差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我省得。” 随后就押着那些浑浑噩噩的武夫离开市集。 自从凉薄山几处据点被萧铁衣亲自出手挑翻开始,这荼毒大虞江湖多年的势力由上而下,几乎彻底崩溃。 许多年来,凉薄山不知‘收留’了多少犯下大案要案的武夫。 这股势力一散,众人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真正叫凉薄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少五品宗师都被人活活打死。 一些仅仅只为寻求庇护的高品武夫,更是当场宣布退出凉薄山。 至于单纯混了个名头的下三品,不过是些仗势欺人之辈。 但凡不向外吐露,基本没人知道他们是何出身。 只不过,一旦抓到凉薄山之人,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天下两极都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废了一身修为之后再严加盘问。 如果仅仅犯了一点小事,就留下做些苦力赎罪。 若是犯过大案。 就地斩之! 黑衣武夫的目光追着那几人远行一段,随后就对围观的百姓道:“看过热闹就都散了吧,该干嘛去就干嘛去。” 几年相处下来,当地百姓早与这些风雨楼的武夫熟识,并没有当初对于江湖人的敬畏。 反而还有人乐呵呵地玩笑了几句。 气氛端是其乐融融。 …… 风雨楼内。 张宝扶着佩刀快步疾走。 连迎面碰上的同僚都顾不得打招呼。 看到他这副模样,风雨楼的武夫也都笑了起来,“看来这小子今天要耽误练刀了。” “那不就等于要倒霉了?”旁边的人同样促狭笑道。 他们看得分明,张宝身上有伤,今天肯定要耽误练功进境。 必定是要倒霉了。 而当张宝冲进楼后的院落,险些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 他赶忙避开,正要道歉。 但当看到眼前之人,却是急忙说道:“师兄救我!” “出什么事了?这么毛躁?” 李跃虎扶了张宝一把,才刚问完话,便发现他气息混乱,不禁惊讶道:“你受伤了?” 站在他头顶的赤炎‘啾啾’一声,也往前跳了一小步,歪着头看向张宝。 “我用了六次坠日。” 张宝言简意赅,表情苦涩道:“师父在吗?” 李跃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师弟,自求多福吧。” 如今,他已长高了不少。 曾经微圆的小脸也变得清隽俊朗。 除了还穿着相同模样的宽大罩袍,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 尤其这故作老成的语气,简直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拍了拍张宝的肩膀以后,李跃虎就直接大步离开,好像背后有什么猛兽随时会窜出来。 张宝‘绝望’地看向师兄的背影,最后咬了咬牙,心想自己也跑了算了。 结果没等他抬脚迈步。 只听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去哪儿?” 张宝浑身一紧,转身看去。 一身紫衣的禄墨站在几步外。 “师父。” 张宝唤了一声,有些心虚。 禄墨打量他两眼,淡淡道:“听说你用了六次坠日?” 张宝不敢反驳,只能点了点头。 “窝囊。” 禄墨毫不在意小弟子的自尊,当场点评道:“对付那几人,最聪明的做法是一刀斩了其中一人,余者自然不敢再与你动手。” 张宝眼神微动。 本想说周围还有很多百姓,当街杀人未免太过火了。 禄墨却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打断道:“不用可是,就算你顾及四周百姓,也可以只出两刀就败尽那六人。 退而求其次,用三次坠日重伤三人,足以平息此事。 六次坠日反噬自身,这就是最笨的方法。” 张宝顿时无言以对。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看向师父那身紫衣,小心翼翼道:“这身先生送的袍子,您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穿,今天怎么……” “练刀。” 禄墨没给这小子转移话题的机会。 冷冷丢下这一句,她看向张宝:“尽快达到七品,回程路上,你要开始着手破限。” 张宝闻言,表情顿时一肃:“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言,自己进到院子里开始练刀。 禄墨走到旁边的石凳,坐在那里盯着张宝的刀路。 除了偶尔指点几句,始终保持沉默。 第309章 临别 风雨楼顶。 李跃虎亲自端着酒壶拾阶而上。 遥遥望着那对坐而饮的两人,加快脚步来到近前。 将酒水摆下,恭敬道:“先生,韩宗师,需不需要楼里准备一些下酒菜?” 如今不再负剑而行的韩东流笑眼看向李跃虎,缓缓说道:“几年不见,你这一身气机已有藏功的火候了,看来,你确实很勤奋。” 李跃虎闻言,偷偷看了眼坐在对面,笑意淡然的‘少年’。 郑重说道:“其实都是师父的功劳。” 韩东流颔首笑道:“禄司事是个很不错的师父。” 李跃虎想起自己这几年吃的苦,遭的罪,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不过,见这二位都没回应自己,李跃虎就很是识趣道:“那我就先下去了。” 就在这时。 坐在韩东流对面的楚秋抬起眼眸,笑吟吟道:“坐吧,接下来要聊的事,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听到这句话。 李跃虎果然有些好奇,很是听话地坐在桌子旁边,目光游走在这二位之间,“先生要与韩宗师聊些什么?” “聊聊大虞这些年的变化。” 韩东流伸手拿起酒壶,亲自为楚秋斟满一杯酒,接着说道:“这三年来,江湖之上风平浪静,四品武夫被你打断了骨头,据传云海剑宗还爆发了一场三品之战,姜虓也去凑了一份热闹。” 说完这段话,韩东流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都说上三品境不会低眼看凡尘,自从天地之限一事广为流传开始,这份属于上三品的‘神秘’也被撕碎。 这场三品之战,结果无人可知,只知道从那一日起,云海剑宗便与定洋总盟一同被大虞江湖除名,门人弟子销声匿迹,去处不明。” 他略微一顿,看向楚秋:“有人说,云海剑宗的三品被围攻而死,彻底走向衰败,门人弟子跟凉薄山一样,不敢再以这种身份行走江湖。” 楚秋握住酒杯,尚有几分苍白之色的脸庞挂着浅浅笑意,眉眼间似乎有些倦意,平静说道:“这是最不可能的结果。” 云海剑宗总归是大虞一流门派,纵然天地之限被打破,上三品的交手,也很难以生死收场。 他们不光要为这江湖留几分体面,更要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踏上天人之变的武夫不肯低眼看凡尘,这句话的意思,不光是指他们将重心放在了‘天人之变’的尽头,也是指这凡尘利益,不够资格让他们出手。” 楚秋饮下韩东流亲自倒满的酒水,笑着道:“下三品境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开打,中三品境各有图谋,也要如同匹夫一样打生打死。 等到了上三品境,别说让人家动手拼命,就算是出手碾死一只虫子,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 一旁的李跃虎听得面色肃然。 就连韩东流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放下酒壶轻声叹道:“你没说错,上三品与‘凡夫俗子’已经截然不同,让他们像是泼皮无赖一样动辄喊打喊杀?” 韩东流苦笑道:“武夫练到那种程度,若还是只有这点出息,恐怕他们也会觉得丢脸。” 说完,他又将话题转回,“云海剑宗很可能去了大离。” 直到这时,李跃虎终于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让自己坐在这里。 眼神隐隐一动,小声问道:“先生是打算离开了?” 楚秋转过脸看向一旁。 风雨楼外,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繁华昌盛。 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淡笑道:“你用错了形容,我是要回去,不是要离开。” 李跃虎立即点头,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古籍和毫笔,闷头记录起来。 韩东流望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楚秋:“你这身伤势,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养好了?” 楚秋闻言,竟也笑了笑:“当年离开京城之前,苏雪泥那丫头问过我相同的一句话。” 他手指夹住酒杯,推向韩东流面前,仿佛宽慰道:“放心,这次不是引人出手,是真的没养好。” 韩东流凝重道:“易太初,真的如此厉害?” 大离护国司的司主亲自来到大虞,与面前这位大离夜主交手一番,不久后就回到了大离。 并未有任何异状。 反观楚秋,这一身伤势养了三年,如今仍有些病弱之感。 考虑到这位惊世武夫从前的‘种种劣迹’,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怀疑他还想大开杀戒。 以伤势未愈的假象蒙骗某些没脑子的家伙再来送命。 “再怎么说也是大离护国司的司主,他若不厉害,林听白,寻安王这些脏心烂肺的东西会扶他上位?” 提起三年前那一战,楚秋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眸底如同平湖波澜不惊,“你总不会觉得以我那时的状态,真能打赢他吧。” 韩东流打量着楚秋的神态,见他不像是在说反话,却还是道:“我还是认为你在假装伤势未愈。” “这种招数,用一次,别人或许会上当,再用一次就是烂招了。” 楚秋见韩东流没有再给自己倒酒的打算,不禁叹道:“你韩东流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特意选在这种时候见我,到底是什么事?” “这话就让韩某有些伤心了。”韩东流微笑说道:“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就如此信不过我?” 话刚说完,他就将一副木匣放在桌上。 楚秋的目光落下。 还没等他问出口,韩东流已经道:“这是苏雪泥那丫头离开京城之时,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她还特意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 “什么话?”楚秋抬起双眼,笑着问道。 韩东流的手指点在那副木匣上:“她说,这份临别之礼,你知道应当用在何处。” 楚秋闻言,伸手拿起木匣推开。 发现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玉筒。 感受到其中隐隐传出的气息,楚秋合起木匣,感叹道:“她也有心了。” “玄月宗不愿牵涉过深,苏雪泥仅能代表她自己,送这只‘天机筒’给你,已经算是对新规矩的一次试探了。” 韩东流说道:“以你如今的境界,应该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楚秋笑了笑,将木匣递给李跃虎。 李跃虎赶忙放下毫笔,伸手将木匣接住。 “替我谢谢她。” “你准备何时回到大离?” 韩东流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楚秋看了韩东流一眼:“在外漂泊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 听得这话。 韩东流原本已经打好腹稿的劝说也化作一声叹息。 他终于再次提起酒壶,为楚秋斟满一杯,“在大虞江湖,你打断了不少人的武夫傲骨。到了大离,也该是名震天下的惊世武夫。” 随即。 韩东流举杯敬道:“我等着你令大离江湖风惊云变的那一天。” 楚秋没有说话。 只是与韩东流碰了碰杯。 同时饮下杯中酒水。 第310章 靠山 数月后。 一架马车从丹砂城出发,驾车的人还是禄墨。 车内坐着的人,却变成了李跃虎与张宝。 在几天前,张宝顺利迈进了七品藏功的境界,开始着手六品破限的关隘。 比起真正的天骄而言,他这种进境并不算快。 但对于世间大多数庸庸碌碌,天资寻常的武夫来说,他的数月苦修,就抵得上旁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水磨工夫。 原本,禄墨并不打算带着他回到大离。 张宝这孩子的父母死于酒鬼之乱,养父母虽然待他还算不错,但总归更顾着自家的孩子,收留他也只是看在银钱的面子上,厚此薄彼在所难免。 他对养父母绝无埋怨,却也不想整日寄人篱下,便在平山风雨楼里寻了个差事养活自己,偶然与李跃虎结识。 得知他与先生还有一段渊源,李跃虎就将他引荐给楼中武夫,学个一招半式。 才发现这小家伙的根骨天成,悟性极佳。 于是,张宝就变成了禄墨的第二个弟子。 他将在风雨楼做工赚来的银子全都给了养父母,跟着师父师兄还有恩公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丹砂城。 与李跃虎的目标明确不同。 张宝在大虞已经不剩什么牵挂,不管习武还是想要跟在他们身边,初衷都只是报恩。 所以禄墨数次拒绝了他的跟随。 跟着他们回到大离,就等于一脚踏进了是非之地。 以张宝的天赋,现在懵懵懂懂卷入其中,来日待他再长大一些,心底未必会没有埋怨。 如果因此丢了性命,那就更为可惜了。 不过,随着这几年的相处,禄墨也发现张宝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试探过几次以后,发现这孩子真的想要跟他们一同离开。 最终,禄墨还是点头同意了此事。 心里想着,大不了将这孩子送到某些江湖门派,又或是交给黄江去照顾。 只要他与此事牵涉不深,以监察司现在的余力,不难保住他的命。 “师父。” 李跃虎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马车虽然颠簸,他的身体却很稳当,出声问道:“先生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禄墨穿着那一袭紫色大袍,头也不回道:“这次离开,恐无归期,风雨楼的产业总要有一个交代。” 李跃虎蹲在车门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先生打算让风雨楼一起回到大离?” 禄墨闻言,侧过头来瞥了李跃虎一眼,把他看得一怔。 好在这一次,禄墨没有斥责李跃虎,而是亲口解释道:“风雨楼的根基,有八成建立在夜主的威名之上。既然夜主离开,仅靠卢季,乔骸那些人,连楼里的挂名宗师都压服不住,长此以往,这处利益又要引来不少觊觎,给刚刚稳定的大虞多增变数。” “那天鸢门的四位宗师……” 李跃虎刚说完这句话,就摇头说道:“日久人心变,也不是长久之计。” 禄墨微微颔首,继续道:“所以夜主要给风雨楼寻一个靠得住的人物,至少,在卢季或是乔骸迈入五品境界以前,能够为楼里遮风挡雨。” 李跃虎下意识皱起脸,开始思考什么人有这种本事。 江湖一流的五品宗师,若不是‘身居要职’,就是不愿受到拘束的闲云野鹤。 比如韩东流,周啸歌之流,让他们坐镇一大势力,他们是绝对不愿的。 不是五品…… 那就是四品了。 想到此处,李跃虎忽然瞪大双眼:“前任极乐楼圣女?” 禄墨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而是淡淡道:“处理完风雨楼一事,夜主自然会跟上我们,尽快赶路吧。” 李跃虎舔了舔嘴唇,刚放下马车门帘,就想用‘虫鳞鸟兽’来打探打探。 坐在角落的张宝有些意外,刚想劝阻师兄不要作死。 结果就听外面传来禄墨冷淡的声音:“既然你这么闲,不如想想该怎么破限。若你比张宝更晚迈入六品,我就拔光赤炎的毛,再扒光你的衣服,让你自己跑回大虞。” 站在张宝怀抱长刀之上的赤炎‘啾啾’叫了起来。 突然飞起来对着李跃虎的脑袋一顿乱啄。 李跃虎满脸无奈地捏住了它,回答道:“师父放心,我一定早日破限。” 禄墨没再说话。 坐在那边的张宝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默默让真气运转百脉,压缩质量,寻求破限契机。 …… 平山城。 风雨楼总楼。 楚秋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对卢季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风雨楼会走向何处,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卢季垂下头,低声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风雨楼主,这一点,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楚秋并未回答,接着道:“我在的时候,江湖和朝堂都会给几分薄面,我走之后,这份面子撑不了多久。风雨楼能有今日盛景,你的手段功不可没。 正所谓论迹不论心,不管你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还是真想为峙州一地做些实事,这份心血,总不能因我离开就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楚秋抬眼看向卢季身后的乔骸,“你们两个目前还扛不住压力,所以我给你们选了一个更合适的楼主。” 顿了顿后,楚秋又是笑道:“或者你们愿意叫他代楼主也无所谓,毕竟,以他的身份,做这风雨楼主,还算是屈就了。” 听得这话,二人似是有所感应,转头向后看去。 只见一名身材颀长,白衣胜雪的俊秀公子迈步而来。 迎着二人的目光,叹息拱手,颇为无奈道:“小子叶飞星……见过前辈。” 卢季与乔骸忍不住对视一眼。 皆是看出对方眼底的惊讶。 藏锋阁少阁主……就是代楼主? 卢季思绪一转,用激动的目光看向楚秋。 楼主这是给风雨楼找了个惊人的靠山呐! (祝各位除夕快乐,春节快乐!) 第311章 流言 大离边境之外。 身为两座天下的交界处,北荒镇这座供往来大虞大离两地行商落脚歇息之地,已有不知多少年的光景。 但因多年妖蛮肆虐,始终处在相当尴尬的位置。 然而,在这三年以来,大虞女帝为了盘活民生做出许多努力,保证北荒镇的安宁也是其中之一。 比起当年的荒芜破败,如今北荒镇早已脱胎换骨,摇身一变,真正成了连接两座天下行商贸易的繁华之所。 期间经过几次扩建,又从大虞、大离迁来了不少百姓。 如今的北荒镇甚至有资格被称上一句北荒城。 就在此时。 北荒镇内唯一的酒楼中。 来客满座,人声鼎沸。 大多都是往来两国行商走贩的商人。 曾经这座酒楼还只是北荒镇的小酒肆,除了镇上老人,根本没有其他客源。 因这三年之中借了大虞女帝大力发展的东风,里里外外赚到不少银子。 眼看着北荒镇愈发热闹起来,就干脆把酒肆改建成酒楼。 楼中的掌柜依旧是当初那个精明的中年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额头与眼角已经又添了几道皱纹。 面相也逐渐富态宽和。 历经几年从贫到富的变化,仍然没有忘本,待人亲和,没有多少架子。 在来往行商之中的口碑非常不错。 这一日。 他站在柜台后边儿扒拉着算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有熟客进来,都会笑着抬头打上一声招呼。 店内小二几乎忙得不可开交,他偶尔也会亲自接待几桌客人。 “掌柜!你们这酒太烂,端些好酒水上来!” 一伙喝到醉醺醺的客人拍着桌子,嗓音极大,立马吸引到不少目光。 见那几人都是江湖武夫打扮,桌边架着兵刃,随着那粗鲁拍桌的动作哗哗作响,众人也都把目光收回。 不是得罪不起,而是没有那个必要。 虽然如今的北荒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危机重重的妖蛮肆虐之地。 不过有胆子在外面跑商的,起码都是有些本事在身。 就算是不通武道的商人,也会养几个自家的入品武夫。 在这酒楼里坐着喝酒吃菜的,武夫不在少数,如果真的起了冲突,那就不会是小事。 掌柜自然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发现这伙人不好相与,也换成笑脸相迎的模样,上前客套道:“几位稍等,店里招待不周,这就给您上些好酒。” 他给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连忙端来店里最好的酒水。 一个脚踩长椅的汉子突然劈手夺过酒壶,撕开封盖闻了闻,咂嘴说道:“一般货色,但也凑合!” 这次,几人没有继续找茬,分别倒满一碗,便是哈哈大笑地转开了话题。 掌柜不动声色地向那小二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去忙,又对几人赔着笑脸,转身往柜台走去。 可就在这时。 先前对酒水不满的汉子忽然压低声音道:“最近北荒这片可不怎么太平,听说是要出大事了。” 听得这话。 同桌的几人纷纷朝他看去。 全都停住了喝酒的动作。 “能出什么大事?”一个络腮胡的壮汉晃了晃酒碗,就连醉意都醒了不少:“这几年为了治理北荒镇附近的妖蛮,大虞可是下了狠手,除了北荒山那一片还有妖蛮的踪迹,咱们平时走的路上可是太平得很……” “你以为我在聊妖蛮?” 那挑起话头的男人放下酒碗,发现四周有不少人都在侧耳倾听,更显洋洋自得,冷笑道:“听说过监察司么?” 不少人脸色微变,全都停下动作看向此人。 在场近乎半数以上,都是往返大离与大虞的行商,甚至有很多本身就是大离人士。 监察司的名头,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就连掌柜都停住了脚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却变得冷了几分。 “这些年,监察司的处境可不算太好啊。” 那络腮胡汉子感慨道:“回想当年,那会儿我还是个愣头青,监察司威震大离江湖,那是何等的威风?哪怕是普通的黑衣巡事,露了根底都能惊住旁人。 老夜主退下之后,虽然一天不如一天了,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招惹的。” 他说到这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摇头说道:“再看如今,监察司早已大不如前,名存实亡了。” 酒楼大堂里的谈话声都变得小了几分。 不知是被这番话勾起了回忆,还是忌惮监察司的名声。 “你这几句话,全都没说错,可唯独说错了一点。” 挑起话头的汉子舔了舔嘴唇,神神秘秘道:“监察司现在处处受制于护国司,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但你别忘了,老夜主退下来,这新夜主是谁,一直都没个着落呢!” “新夜主?” 隔桌有人沉声道:“监察司哪来的新夜主?” 汉子挑眉看去,似笑非笑道:“监察司在大离扎根了数十年,夜主之位空悬也有不少年头了,为何大离圣上不命人接管监察司,反而要折腾出个护国司来?” 那人淡淡道:“大离新皇瞧不上监察司,有没有这个夜主,也不妨碍大离的运转。” 这句话,倒是引来不少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也有许多知道内情之人,对这话不以为然。 “大离新皇不是瞧不上监察司,他只是拿不住监察司这把利刃,唯恐伤到了自个儿。” 有个年纪颇大的老行商笑呵呵道:“当年方夜主在位时,监察司压服了整座江湖,就连朝堂,也是敬他多过于畏他。 等他这一退,监察司虽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物,却也不代表这把刀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监察司在大离根深蒂固,是把极好用的刀。 如果有现成的热乎菜,谁又愿意舍近求远,自己折腾一顿冷肴呢?” “老爷子有见识!” 那挑起话头的汉子挑起拇指,随即环顾一圈:“监察司那些人,说好听点儿,叫忠于大离,说难听了,那就是只听命于夜主。当年连大离先皇都险些差使不动这帮煞星,那个新皇帝?” 他说到这里,露出一抹不屑的表情,接着就道:“所以监察司肯定有一个新夜主!”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全都被他吸引过去。 坐在他对面的络腮胡汉子却不解道:“所以这跟你要说的大事……” “自然有关呐。” 那男人笑了笑,吐出一口酒气,“我听说,这大离夜主,可就快回来了。” 酒楼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唯有那掌柜笑了笑,迈步走进柜台,随手扒拉着算盘。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第312章 相迎 大离帝京。 护国司的衙门之中,王盟看着底下人传回来的消息,眼神微闪道:“大离夜主快回来了?消息源头从何而来?” 面前几名下属一阵迟疑。 最后还是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迈步而出,恭敬道:“应该是从大虞传回来的消息,传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已经在北荒镇引起不小的动静了。” 王盟笑了笑,搓碎掌中的信纸,“那这消息应该假不了,不过,咱们在大虞的人,办事能力也太差了些。消息都传到了北荒镇,我这边才后知后觉,再这么下去,是不是得等人家杀到护国司的大门口,底下才肯把消息递上来啊?” 虽然他没有什么斥责的意思。 但在场几人还是紧张起来。 那身穿官服的男人无奈道:“副司主,大虞那边的情况您也清楚,如今照夜司像是发疯一样出手打击咱们的眼线,很多都是埋了不少年的暗桩。 这段时间,光是折损进去的眼线就已经有不少人了,更何况峙州那地方水泼不进,咱们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确实太过为难底下的兄弟。” 这番话说得也算是有理有据。 但王盟却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依你这么说,当年的监察司应该也是一事无成啊,为何他们埋下的暗桩到今天都拔不干净?对此,刘司事可有什么高论?” 男人顿时闭口不言。 拿监察司比较,那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且不说监察司当年是何等风光,光是这么多年的经营,埋藏在暗处的许多手段就连大离先皇都未必清楚。 用磕磕碰碰发展到今天,还摘不掉‘监察司第二’这个帽子的护国司去比较,多少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 王盟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几人,接着冷笑道:“说实话,这个消息我倒不在意,大离夜主,无非就是司主的手下败将,真让他回到大离,接管监察司那处烂摊子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力挽狂澜不成?” 他摇了摇头,“别说他没那个本事,就算真的有一线可能,如今的大离,也没人想看到监察司再爬到众人头上作威作福!” 几人闻言,却都抿着嘴唇不敢接话。 王盟也没再为难这几人,直接道:“把这消息递给司主,朝廷该有什么反应,就让陛下去决定。 咱们目前最重要的事,只有两件。”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盯住妖蛮大泽的动静,第二……” 王盟竖起第二根手指,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几人:“给我搞清楚,监察司剩下五个暗司都是谁!” “副司主……”身穿官服的男人愣了愣。 可没等把话说完。 便被王盟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只听他漠然道:“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查不到监察司所有的暗桩也就罢了。到现在为止,除了主动现身的禄墨,你们连第二个暗司是谁都搞不清楚? 怎么,监察司那帮人是有飞天遁地的能耐,让你们翻遍大离都找不出半条影子?” “属下知罪!” 几人不敢再反驳,躬身领罪。 王盟冷冷地看着他们,“陛下已经愈发没有耐心了,看谁都像是监察司的暗桩,昨日就连王爷都挨了骂,被陛下怒斥他曾与方独舟勾结,很可能就是方独舟埋下的暗桩。 再这么下去,恐怕连国师都要被怀疑,这日子还如何能消停得了?” “怀疑国师……这有些过了吧?” 另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微微一怔道:“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年方独舟就是被国师逼离了帝京?如果他是监察司的暗桩……”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就你们这种脑子,为何会被选为护国司的司事。” 王盟没让他把话说完,语气已有几分不耐道:“国师监国多年,招惹了多少敌人?他是不是真的暗桩,对于有心人而言有何重要?” 短打男子舔了舔嘴唇,有些心惊胆战道:“可国师毕竟是三品武夫……”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没再往下说了。 在大离朝堂,如果武夫境界能够决定一切,恐怕早就已经乱套了。 就算最近几年有所传言,束缚上三品的天地之限已经消失,但也没见哪个三品武夫跑出来耀武扬威。 到了上三品的层次,他们所求的,早已不是凡尘之路。 像国师林听白这种自缚手脚,甘愿困于朝堂的三品无量,放眼天下,也仅有这一人。 他若是想以武夫手段解决问题,又何必多费这一道力气? 单枪匹马杀光大离朝堂衮衮诸公,再摘了陛下的脑袋,对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等他扬长而去,大离军阵恐怕都没整备完毕。 王盟看着这几个‘蠢货’,越看越是心烦,挥手说道:“都给我滚!” 几人顿时一惊,没敢再多说什么,默默躬身退了出去。 …… 皇宫之内。 那处独属于‘大离国师’的庭院,湖上轻舟依旧荡来荡去。 但上面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许多伺候在左右的红衣宦官如有所感,抬起凝重的一张脸,纷纷看朝陛下寝宫的方向。 国师,前去面见陛下了! 另一边。 皇帝寝宫附近。 戒严的侍卫刚刚换了一班,结果就全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如同陷入昏睡。 这时,一道身影迈步而来,站在殿外淡淡道:“陛下,臣有要事相商。” 他的声音传入殿内。 没过多久。 寝宫殿门缓缓开启。 内中漆黑一片,散发着阴冷诡异的气息。 林听白面无表情,白衣轻振,一步迈入其中。 砰!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殿门轰然合起,再没一丝声音传来。 第313章 废人 几日后。 帝京城门口。 许多携带兵刃的护国司巡事将一条长街重重把守,不光驱散了过往的百姓,就连守城军都被撤离。 街上,一众身影早早就已等候在那儿。 看那一身官服,皆是朝中要员。 六部之首都到场,护国司主易太初都只能站在第二列。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精神萎顿的老人。 他身上没穿官服,只是穿着件普通的锦袍,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好,时而看向空无一人的城门处,哑声问道:“老方那个徒弟何时回来啊?” 旁边搀扶着他的中年人低声道:“父亲,护国司说就是今日了。” “好,好。” 老人点了点头,语气感叹道:“老方起的这个倒霉名字,独舟独舟,独自撑舟,到死连个后都没留下。 常人都说,一个徒弟半个儿,今天见到故人之子,老头子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他稍稍一顿,笑着道:“死后可以闭眼了。” “赵相。” 站在后方的户部之首笑呵呵道:“您老这身子骨比我都硬朗,再活几十年不成问题,说不定啊,方独舟的弟子还活不过您呢!” 这群跺跺脚都能让朝堂震几震的诸公全都发出笑声。 “人活一辈子,没什么遗憾就赶紧闭眼,活那么久做什么?” ‘权倾朝野’的赵相没有笑。 他淡淡说完,就望着城门一言不发。 在场众人见状,自然也不敢再发出笑声。 没过多久,倒是有人凑到了易太初的身侧,“易司主,你说国师让咱们在这儿迎接方独舟的徒弟,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问话的人也是一副武夫打扮的中年男子。 看着五十多岁的年纪。 他站在易太初身侧,目光也盯着城门的方向,满脸不解道:“如果是别人起这个高调,在场这帮人恐怕连理都懒得搭理,但国师不一样啊,他发话,连赵相都要卖这个面子。结果国师非把面子给了那个……” 说到这儿,他咀嚼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把‘夜主’这个称呼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说法:“国师不杀他也就算了,还要抬他一把?这么给他造势,可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要说最近这些年,大离有谁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除了这位护国司主之外,不做第二之选。 被寻安王,国师,新帝同时看重,接过了护国司主的担子,简直就是一跃来到了万人之上。 虽说这些年来,护国司没有做出多少实绩,曾被陛下多次指名道姓地斥责。 但易太初这个人,还是极得陛下青睐的。 尤其三年前,易太初亲自前往大虞,与方独舟的弟子斗了一场,甚至得胜而归,算是打破了那位‘大离夜主’近乎不败的无敌之势。 那一夜,陛下龙颜大悦,不光亲自设宴为易太初庆功,若无国师阻拦,甚至还要当场给易太初加封为大离‘武功王’。 如此受宠的权臣,更是陛下眼中最值得信任的人物,易太初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国师林听白。 就算是赵相,也逊色不少。 在这种节骨眼儿,国师居然给‘大离夜主’安排了百官相迎的场面,很难让人不去胡思乱想。 是不是国师对易太初有了什么想法? “国师行事,自有其深意,非你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揣测。” 易太初也是望着前方那座城门,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国师真对易某有何不满,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那武夫打扮的中年人朝他看去:“那照你这么说,国师是想要捧杀方独舟的徒弟?” 易太初不苟言笑,却还是环顾一圈,随后淡淡道:“想要讨好别人,你需用上千方百计,也未必能够做到十之二三。 但想要得罪别人,只要一件小事,就能将某人变成生死仇敌。” 男人闻言,眼神顿为一闪:“明白了,国师是要替他得罪人啊。” 说完这句话。 他却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古怪道:“不对啊,人还没来,国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得罪人?他……真有这么料事如神?” 不过这一次。 易太初没有再理会对方。 …… 与此同时。 一架马车缓缓行在前往帝京的官道上。 却没有驾车之人。 唯有马匹慢悠悠拉着空车,一步一步走向帝京。 沿途路上,不少护国司的眼线看到这一幕,似乎读懂了什么东西,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 青州。 太平镇。 那间开了几年的铁匠铺前,今日却是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门前的学徒看到那一身紫袍,气度不俗的女人,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毕竟在太平镇,很少会看到这种人物。 虽然眼前的女人不算十分漂亮,相貌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点。 但那身外放的气机,就算是不通武道之人,遇到了也会感到极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 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陡然一停。 大约数息过后。 禄墨压着刀柄,轻声说道:“老朋友来了也不打算见一见,是觉得没脸见面么?” 站在禄墨身后的李跃虎与张宝面色一凛。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用这种语气对人说话。 不过,安静的铺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提着锤子的中年人迈步而出,抬起那张有些‘潦草’的脸,与禄墨对视一瞬,又看向她身上的紫色长袍。 笑着道:“回来了?” 禄墨微微颔首,同样在观察对方的气息,皱眉说道:“你怎么才六品?” 黄江把锤子递给学徒,“练功不勤奋,进境自然不快。” 说完,他又看向了禄墨身后的两个少年。 “这两个是我的弟子。”禄墨随口介绍完,直接问道:“你何时能入五品?” 黄江眼神不动,只是反问道:“夜主呢?” “已经回到大离了。” “好。” 得到这个准确的答案,黄江笑着说道:“五品之路,我也不是第一次走,只要夜主有用得着我这废人的地方,随时都能当成五品来用。” 第314章 故地 灵雾山。 因山顶常年有一片萦绕不散的云雾才得了此名。 但在这一日。 那座鲜少有人攀登的最高峰上,漫卷云雾忽然翻腾不止。 山顶那片云雾突然有了变化,令许多劈柴打猎的村民抬头看去,俱是惊讶无比。 “快下雨了?” “雨后山道难走,早些回吧!” “老天爷这张脸还真是说变就变……” 眼见着天象变化,众人互相吆喝几声,都不敢继续待在山里,打算早些回家躲雨。 毕竟在山里淋了雨都是小事,若是不小心失足掉到哪儿去,搞不好就要了小命。 一众村民背起今日的收获,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忽然有人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在天上那片云雾中,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掠过。 那名村民顿时怪叫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枯枝干柴散了满地。 结伴同行的几人被他吓得转身望来。 “怎地这么不小心?”一人赶忙过去搀他起来。 见他依旧盯着天上,不禁问道:“大白天的,你撞邪了?” “不,不……不是。” 他指着天上那片云雾,结结巴巴道:“那里有神仙!” 什么神仙? 几人闻言,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除了翻腾不止的云雾,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你是饿得狠了,眼前冒金星了吧。”扶他起来的同行村民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递了过去。 “我真看见了!”那人却是一把推开同伴的手,急声说道:“咱们灵雾山真有神仙!谁撒谎谁是畜生!” “呃……” 见他如此较真,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确定了。 毕竟灵雾山里也有不少传说。 当年还有一户村民在山里遇见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口口声声说是要找什么‘太微山’,‘紫极观’。 流言一传出去,还真引来不少寻仙访道的游人。 找了几年什么都没找到,此事才慢慢冷却下来。 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大多没什么见识,对于神仙之说未必全信,但也不敢真的不信。 此刻也都打起精神,盯着天上的云雾看个不停。 也不知是日光晃花了眼,还是真在那片翻腾云雾之中看到了什么,手握半块干粮的村民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真有个人影?” 一个人说看到了神仙大家或许不信,两个人都这么说,众人就变得半信半疑。 越来越多的人盯着云雾看个不停。 便在这时,一声如同长啸般的声音远远传来。 虽然众人听不真切,却也看到那片云雾随着这声长啸变得剧烈翻腾。 “神仙!”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倒在地,高呼神仙老爷保佑。 众人立刻惊醒,连忙跟着跪在地上喊着祈福的话。 无非是些‘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之类的愿望。 最初看到人影的村民也跪在地上,一阵祈福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刚那声长啸,怎么听着像是驴叫? 难道自己刚刚看到的‘仙踪’,是头驴仙? 驴子也能成仙? 那不是妖蛮么? 尽管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还是虔诚无比地磕头祈福,哪怕真是驴仙,那也是神仙。 拜了不会错! 可以预见,随着这群人下了山。 关于灵雾山中有仙迹的传闻,恐怕又要流传一段时间了。 …… 呃啊! 灵雾山最高峰上,一声高亢的驴叫回荡不绝。 气浪缓缓散开,引动云雾翻腾。 二驴踏着一块巨石,对那片云雾发出惊啸之后,就开始转起圈来。 头顶一簇白毛随风飘动,好像有些兴奋之意。 此时。 一道身影破开云雾,踩着有形无色的气旋飘然落在二驴身侧,抬手按住它的颈侧:“你是真能折腾。” 二驴低下头,用脑袋蹭着他的手掌。 如今它再不是当年那晃晃悠悠的小灰驴,早已变成了‘庞然大物’。 除非楚秋特意举起手,已经快要摸不到它的头顶。 但不论何时,它都会在楚秋面前低下头。 一如当年那样,让他按住自己的脑袋。 满脸‘病弱之色’的楚秋笑了笑,抚摸它头顶的白毛,“今日故地重游,知道你心底兴奋,撒欢玩吧。” 二驴吹了吹嘴唇,抬起头看向楚秋背后那片云雾。 楚秋明白它的意思,说道:“没有发现阵法的痕迹,也许他们当年走时清理得干净,又或许他们直接拆了紫极观与那些山中村落,连个废墟都不肯留下。” 许是想到紫极观那群人日夜往返,清理痕迹的模样。 二驴咧开嘴巴像是在笑,随后又露出智慧的眼神,在巨石上磨着蹄子。 楚秋看向它磨出来的痕迹,轻叹道:“是啊,有缘自会再见。” 他转过头,忽然笑着道:“不过,既然知道他们与大玄朝有些牵扯,有了目标再去找,也就轻省多了。” 说完。 楚秋又拍了拍二驴,“既然回来了,还是先去见见老朋友,不能让人家久等。” 二驴点了点头,用蹄子磨掉了自己刻下的字迹,一跃而去,已是跳出了几十丈。 甚至还回头望了一眼。 显然是打算跟楚秋再‘比试’一番。 楚秋微微一笑,没有以四品借力腾空的技巧。 体内真气流转,运起身法直追而去。 …… 太平镇。 那间开了许多年的客栈内。 禄墨与黄江对面而坐。 李跃虎和张宝这两个小徒弟和黄江那个铁匠学徒各自站在师父背后。 黄江抓起酒壶,亲自倒了一碗酒推给禄墨。 禄墨才刚接过,就听黄江说道:“从义父建立明司与暗司那天开始,明暗不相见便是监察司最大的规矩之一。 当年你我二人在北荒镇初次见面,你那一身藏不住的杀气,简直把自己就是‘暗司紫衣司事’写在脸上。” 禄墨扶着酒碗,抬眼看向黄江:“那时你脸上抹了些浮灰,伪装拙劣,好像也没有隐藏的打算。” 黄江笑了笑,也不反驳,“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这样的人会被选入暗司,成为藏于暗中的紫衣。到了今日,我才真正领悟义父的安排。” 他端起酒碗敬向禄墨:“扪心自问,沉住气跟在夜主身边这些年,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禄墨也举起酒碗,沉默一瞬后,缓缓说道:“有光就该有影,有明就该有暗,暗司之人,耐心本就胜过明司。 义父想让明暗二司相互制衡。暗司,自然就是替明司兜底的存在。” 黄江深深看了禄墨一眼,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禄墨没有喝酒。 而是转过头,看向那站在客栈门前的白衣身影。 哗啦! 于小二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多年过去,他的鬓间已有华发。 望着那张多年未曾更改的脸庞,瞬间就红了眼眶。 楚秋站在门前,面露轻笑。 这间客栈,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他环顾一周,目光最后定格在于小二那张有些沧桑的脸上,笑着道:“我回来了。” 第315章 旧友 “秋哥儿!” 于小二大步冲了过来。 扶住楚秋的胳膊上下打量,“好,真好!” 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滚落,咧嘴说道:“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爷一定会高兴!” 楚秋的表情虽然没有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激动之意。 轻笑着道:“于哥,看你的模样,这些年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于小二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不说那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念叨两声,终究还是没忍住,赶忙抬手抹去泪痕。 楚秋扶着于小二的肩膀,目光却已看向起身相迎的黄江。 满脸胡须,略显潦草的黄江微微一笑,拱手道:“属下见过夜主。” “坐。” 楚秋点了点头,拉着于小二来到桌旁,按着他坐了下来,“这些年,你也遭了不少罪。” 这句话,是在对黄江说。 黄江表情微动,想起这些年的种种,颇有感慨道:“至少还活着。” 楚秋没有说话。 他抓起桌上的酒壶,在黄江惊讶的目光之下为他添满一碗酒。 楚秋亲自端起那一碗酒递给黄江,“这一碗,是敬你对老头子的情义,也是敬你这些年的坚持。” 于小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禄墨却对他微微摇头。 示意他不要介入这场谈话。 身为六位明司之中,唯一尊重方独舟遗愿的人。 他也值得楚秋给予尊重。 旁人无法插手此事。 然而,听到这句话,黄江顿时沉默下来。 伸出双手接过酒碗,眼神有了一些莫名的变化,缓缓说道:“其实,我心底并不认可您这位新夜主。” “我知道。” 楚秋轻轻一笑,感叹道:“在这天下混得越久,我越是明白老头子到底有多厉害。我所经历的恶战,或许都是他曾走过的路。 可他曾经做到过的事,至少目前来看,我仍然做不到。” 楚秋看向黄江,语气坦荡道:“我的确不如他。” 黄江没有附和这句话。 而是仰头将新任夜主敬的这一碗酒饮尽,翻碗示意后,沉声说道:“义父没有看错人,除你之外,没人再配得上夜主这个名字。 从今天开始,不论大离天下的是何态度,您都是真正的监察司夜主!” 说完。 黄江后退半步,隔着桌子对楚秋郑重躬身行礼。 无论眼前的‘惊世武夫’在大虞有了怎样的高度,又闯出了多么大的名声。 直到楚秋回到大离这一刻开始。 黄江才是真正认可了义父的弟子。 认可了这位监察司的新夜主。 就在这时。 楚秋突然弯腰扶住桌角,以手掩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黄江的眼神顿时一变,“夜主……” 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楚秋的脸色不太好看,仿佛有隐疾在身。 于小二更是急忙站起身,熟练地伸手替楚秋顺气,“秋哥儿,你这……这身子是怎么了?” 他想起当年大爷还在的时候,就被这咳疾缠身,经常会剧烈咳嗽。 如此相似的一幕,令于小二心底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咳了几声后,楚秋抬手示意自己无恙,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一点小毛病,还死不了。” 黄江脸色一肃:“易太初?”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禄墨,好像想要问些什么,结果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用为难禄墨,大虞那头的局势很乱,她已经尽力帮忙了。” 楚秋微微摇头,替禄墨解了围,笑容渐渐展开:“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啊。” 于小二叹息说道:“秋哥儿,如今这大离……也不是监察司的地盘了。” 他向来都是‘直抒胸臆’,很少拐弯抹角。 这一句话,就让场面安静了起来。 楚秋望了望他,失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于哥还是这种容易挨揍的说话风格,我心里也着实踏实了不少。” 毕竟是当年在方老头坟前,能说出‘大爷能得善终,也是老天爷瞎了眼,网开一面放过他’这种话的狠人。 这种说辞,对于小二而言,都已经算是相当温和收敛了。 “监察司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太妙。”黄江也认同了于小二的看法,看向楚秋:“您打算怎么做?” 夜主之位空悬多年,如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蛰伏隐忍多年的监察司,也是该有所改变。 “什么都不做。” 但,让黄江没想到的是,楚秋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护国司帮忙做了不少事,那就让他们接着做下去。 监察司清净了这些年,我一回来就要闹事,未免太不给新皇面子了。” 许是因为有了‘主心骨’,于小二渐渐恢复了以往的风格,叹息连连道:“秋哥儿,其实大爷当初不想让你来当这个夜主。 至于报仇……他死都死了,有些事,你早就该放下了。” “先去老头子的坟前祭拜祭拜吧。”楚秋的语气很淡。 可这句话,似乎有着莫大的威力。 就连于小二都不再劝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禄墨伸手从李跃虎那儿接过一个包袱,走到楚秋面前,亲手为他披上一件黑色披肩。 缓缓说道:“天气凉了,夜主还是要保重身体。” 楚秋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垂眸看向她:“你也有话想说。” 禄墨将那件如同浓郁夜色一般深沉的披肩系好,提醒道:“您不到场,林听白安排的那些人还会等下去。” 听到这话,楚秋只笑了笑。 如星双眸之中,似乎燃起火光,“那就让他们等。” 第316章 祭拜 方独舟葬在太平镇十几里外的一座小山林。 秋时已过,枯黄落叶铺了满地。 山林之中已经有了些冬日的刺骨寒意。 楚秋站在墓前,俯身伸手摩挲石碑上的粗糙痕迹。 漆黑披肩随风飘展,猎猎作响。 在他意想之中的久别重逢,应该有千言万语道之不尽。 可当自己真正站在方老头的墓碑面前,看着当年亲自以指尖刻下的‘方独舟’三个字时,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小二,黄江,禄墨三人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 他们已经先后祭拜过方独舟。 坟前也摆上一些祭品。 这些年来,于小二时常会来填坟拔草,清扫四周,打理的相当不错。 但只有今天,他会觉得大爷如果泉下有知,应该是真正高兴的。 而在更远几步外。 李跃虎与张宝并肩而立。 当李跃虎得知,前方那座坟包下,埋葬的就是当年威震江湖大离夜主方独舟,便一直紧绷着脸,表现得极为郑重肃然。 张宝看到师兄都是这副模样,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努力紧绷着表情。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黄江那个铁匠徒弟。 这小子的面相有些憨厚木讷,脸上还长着一串雀斑。 身上的衣物非常厚实,是避免打铁时火花飞溅伤到自身的装扮。 早就被烫出不少洞眼。 此刻,他的双手不安交握,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胡乱开口。 不过这三个小辈偶尔会有些眼神交流。 李跃虎身为‘兄长’,主动扛起责任,先是对那小铁匠友善地点了点头,又以眼神示意张宝不必担忧。 就在这时。 楚秋挺直了腰背,不再摩挲墓碑,望着已有几分岁月痕迹的‘方独舟’三个字,轻声说道:“老头子,仔细想想,咱们这段缘分可是给我招惹了不少麻烦。你说你当年有没有想过,我会这么快成为四品?” 接着,他又有些自嘲道:“回看这些年,我悬着一口气不肯放下,心底不止一次想过,干脆钻进深山老林,躲开这世上纷争,从此不再理会那些烂糟事。 但每次转过头来想想,就觉得此事还需有一个结尾。 不仅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呼! 他手掌虚握,地面的酒坛顿时被无形气机牵引而起。 楚秋抓住坛口边沿,仰头倒出一股水线。 痛饮几口,便将剩下的酒水都倾倒在墓前,缓缓说道:“林听白不仅是三品无量,他还是你当年的老对手。 正面杀他,我只有三成把握。 如果与他比弄手段,以他在大离多年谋划的势力,恐怕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站在他身后的三人听到这番话。 表情都变得极为复杂。 因为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于小二甚至叹了口气,显然有些悲观。 楚秋没有回头,仍然望着墓碑道:“赵靖好像也跟你有仇,我这人欺软怕硬,柿子要先挑软的捏。 下次再来祭拜你,我会带着他的脑袋。来个几次,说不定我就能送林听白下去陪你,你再多等等,别急着走。” 如此‘正大光明’地说出要杀了当朝最位高权重的两人,楚秋又拍了拍墓碑,笑着道:“那把玉鳞刀,我送了燕北。她天赋很好,不会辱没你的绝学。 除此之外,你那三门绝技,还剩一气造化功没寻到合适的传人。学了大雪龙拳那两人,都是不错的苗子,迟早会让这门绝学名扬天下,你的传承,断不了。 在你活着时,方独舟这个名字就压了大离数十年。 从今往后,这个名字还要再压大离几百年。” 言尽于此。 楚秋伸出食指蹲在墓前,随着手臂挥动,震落不少石粉。 他抬手在方独舟的名字旁刻了一行新字。 ‘弟子楚秋敬立’ …… 时至黄昏。 卷来寒意的冷风已令城门前的诸公哆嗦起来。 几个时辰以前,一驾马车驶入城内,但其中空空荡荡,甚至连个驾车的人都没有。 如此明显的打脸,让不少官员面露怒意。 若不是看在国师的面子上,恐怕得有不少人当场拂袖而去。 但,年事已高的赵相披上一件御寒大氅,仍然站在那里安静等待,就让这些官员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过,能够耐住性子继续等下去,却不代表他们能够忍气吞声。 “让吾等在此苦等一日,派一驾空马车就打发了?方独舟的徒弟真是好大的架子!” 一个古板老者面如寒霜,扫看那已经被驱赶到旁边的马车,冷冷说道:“若不是看在国师的面子,老夫转身就走,倒要看看这大离夜主如何下台!” 这话刚刚说完。 人群里就传出一个笑声。 老者的目光立刻就看了过去,漠然道:“金穷,你觉得老夫的话很可笑么?” “啊?不敢不敢。” 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笑道:“只是觉得您老一人拂袖而去,就能让大离夜主颜面尽失,这份本事,实在让人心向往之。” 他拱手躬身,把脸侧开,以表不敢正面:“老尚书千万不要误会,我这是敬佩一笑啊。” 老者瞪着眼睛,本来被冻得发白的脸色迅速转红,刚要破口大骂。 结果就看到周围那一道道戏谑目光,满腔怒火瞬间消散,甩动大袖背过手不再理他。 “诸位大人,还是安静些吧。” 就在这时,始终沉默寡言的易太初突然开口,缓缓说道:“人已经到了,不要叫人家看了大离的笑话。” 众人闻言,全都抬起目光看向城门。 有些不在乎仪态的官员,甚至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在大虞江湖险些被传成神仙的夜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 他们看到的并不是那位大离夜主。 而是一片盘旋的黑色信鸟。 “夜使?” 有人认出那些信鸟的来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瞬间就被唤醒,声音都在打颤! 监察司夜使……在当年几乎就是勾魂夺命的象征! 随着夜使腾空盘旋。 黄昏天际,忽现一片厚重阴云。 冷风呼啸而来。 众人感到浑身一冷,眼前飞过片片鹅毛大雪。 初冬之时突然下了这样一场大雪,自然令众人感到惊奇。 但对于在场武夫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飞雪,却有另一重更深的含义。 站在易太初身侧的中年武夫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沉声说道:“天象更易……人家这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啊。” 易太初面无表情,抬眼望向城门。 两道紫袍踏步而来。 身后跟着一众监察司‘青衣掌事’。 以及许多黑衣、白衣巡事。 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第317章 忠君 一驾漆黑马车,在那人群簇拥之下缓缓驶入城门。 拉车的,是头身高体壮,神异非凡的驴子。 寻常高头大马,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紫衣开道,巡事随行。 在那漫天飞雪之下进入帝京的车驾之中坐着的是谁,众人心中已有答案。 “那就是大离新夜主……” “好大的排场。” “护国司这些年在搞什么?还能让监察司保有这种实力?” 人群之中,有人沉吟,有人感叹,也有人突然把矛头指向了护国司。 或者说,是指向了当今大离最炙手可热的权臣。 易太初! “易司主,这位就是你的手下败将?” 站在易太初身旁的中年武夫咂了咂嘴,“难怪陛下要封你为‘武功王’,你连他都能打赢,确实有这个资格了。” 能够围站在这边的官员,大多都有修为在身。 对于这句话,自然听得极为真切。 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向易太初看了过来。 那中年武夫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显然是在怀疑易太初欺君罔上,谎认功劳。 虽说现场武夫,能到五品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可就算没到五品,起码知道武夫九境的存在。 端看这位大离夜主造成的阵仗,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 能近乎毫发无伤地赢下这位,你易太初难道已经突破了三品? 面对这些好似看热闹一样的目光,易太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主动迈步走出人群,迎着那群浩荡入城的身影走去。 在前方开道的二人抬头看来。 禄墨握住腰间刀柄。 黄江却是拦住了她。 那如同鹰隼般的双眼看向易太初,露出笑意:“易司主何故拦路?” “夜主回京,百官相迎。” 易太初没有理会黄江,目光盯着那辆黑色马车缓缓说道:“能得如此殊荣之人,放眼大离屈指可数。你若不踏出车驾现身一见,恐怕寒了诸公的一片热心,又将为你开路的国师置于何处?” 黄江与禄墨依旧拦在易太初面前。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出手。 在他们身后。 一众腰挎玉鳞刀的青衣身影也都握住刀柄。 全然不惧这位四品神通。 直到这时。 易太初的目光终于从马车移开,仿佛现在才看到这群人,语气依旧平静道:“监察司的青衣掌事只剩下这些人,你真要把他们折在此地?” 监察司的黑衣,白衣,青衣,紫衣,各有含义。 到了青衣这个级别,就已经是监察司明面上真正的中流砥柱。 当年方独舟退下之后,青衣掌事就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等到新皇登基,扶持护国司的这些年头。 青衣司事更是被拆得七零八落,几乎不存。 如今能凑出这些人,就算是监察司最后的家底了。 所以易太初的话,并不是威胁,更像是发自内心的询问。 锵! 禄墨拔出古拙刀,冷冷说道:“为夜主而死,正是监察司之人的职责。” 话音刚落。 城门前,传来一片整齐的拔刀声。 无数把玉鳞刀同时出鞘。 在黄昏微光之下,折射出如同火焰般的光芒。 面对如此场景。 那名老者怒声说道:“反了你们监察司不成!?把刀收起来!老夫……” “汤尚书。” 在这一片拔刀声中,黄江淡淡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兵部来命令监察司了?” 兵部尚书汤鹏池脸色惊变,近乎咬牙切齿道:“黄江!” 若无旁边人拉住他,恐怕他此时都要冲过去与黄江拼命了。 这时,那名始终站在易太初身边的中年武夫也迈步而来,口中叹道:“黄司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监察司拿的是朝廷俸禄,就该为陛下效忠才对。 当年方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你们这几个义子义女想要迎他回朝,做些离经叛道的事也就算了。 现在老爷子都已作古,你们还真想要倒行逆施不成?” 他来到近前,面朝那辆黑色马车,拱手说道:“在下宗昔封,龙威营统领,见过夜主。” 随着他的主动现身。 又是几名军中将领站了出来,显然也是在表露态度。 如果监察司真的打算在帝京生事。 他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句话,说得不错。” 终于,黑色马车内,传来一个带有笑意的声音。 紧接着,那嗓音话锋一转,“不过,自从老头子退下之后,监察司就没再用过朝廷的拨款,等到护国司成立,更是连一份俸禄都没再发过。 如果诸位要聊这个,陛下是不是该把欠的银子结清再说?” 此话一出。 户部尚书便已露出凝重的表情。 而那龙威营统领,更是无可反驳。 这些年监察司过得是什么日子,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分明。 如果不是底子还算雄厚,早就被拆成空架子了。 朝廷别说拨款,不从监察司那边掏银子来培养护国司,都算是方独舟当年把监察司的产业藏得够深。 有意防了这一手。 眼见道理讲不过,宗昔封尴尬一笑,正要再找补几句。 易太初却是淡淡说道:“就算你认为朝廷亏欠了监察司,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没有大离,就没有你们监察司的存在。 方独舟当年留给监察司的那些东西,本来也就属于大离,属于陛下。” 马车内传来一声反问:“你想跟我抬杠?” 易太初缓缓摇头:“这番话到底是对是错,你心里清楚。 叫他们收刀退后,进宫面见陛下,跪谢圣恩。这是国师给你的台阶,你必须要接住。” 随着他说完这句话。 前方那辆马车内安静了瞬息。 紧接着,传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这么多年过去,林听白还是这么喜欢替人做决定。 不过,想替我做决定?” 嗡! 一声剑鸣忽然响彻长街。 漫天飞雪连成一线。 仿佛从天空倒卷,扑向易太初! 易太初稳立原地,抬眼看向那把从天而降的铁剑。 血雁阁名剑忘忧刺向他的眉心,剑气纵横,与他身前那一片弧形气罩相互消磨。 咔嚓! 易太初的脚下地面开裂,劲风席卷四周,将当朝诸公吹得东倒西歪! 直到这时。 马车里才传来冷漠的声音。 “他应该亲自来。” 第318章 让路 城门前,长街之上。 剑鸣声不断扩散震荡,令得整条长街犹如飓风席卷,易太初身后的衮衮诸公站立不稳,发出阵阵惊呼。 军中武夫立刻展开浑身气机护住众人。 看向那辆黑色马车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他竟然真的敢在帝京出手? 一时间,几名武夫互相靠近彼此,脸色凝重地盯住监察司众人,提防他们也跟着出手。 然而那群监察司青衣掌事却是动也不动,紧握手中玉鳞刀,连气机都不曾外露。 但那一柄柄折射出寒芒的刀锋,哪怕一动不动,也令在场武夫感到一丝压力。 人的名,树的影,就算监察司如今已经没落,看到眼前皆是玉鳞刀,心底终究有些发怵。 当年,一把玉鳞刀出鞘,就能够代表监察司的脸面。 而今时今日,无数把玉鳞刀出鞘,为的更是大离夜主的颜面。 一些人忆起当年旧景,已经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易太初身后掀起数丈尘浪,同时抬手抓向忘忧剑。 剑尖一颤,顿时被他捏在指间。 周围地面全然轰碎! 易太初手臂一挥,忘忧剑卷起恐怖声啸,被他甩回那辆马车! 唰! 一道刀光扬起数丈烈焰,当头劈落,重重斩下忘忧剑! 禄墨单掌按住刀脊,两臂虽是微微颤动,却稳稳擎住了易太初这随手反击的一剑。 易太初仍是面无表情,“既然你不肯下这个台阶,那就回去吧。” 一众军中武夫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宗昔封舔了舔嘴唇,有些后怕地低笑道:“也对,大家都是同朝为官 ,还是止息干戈吧。” 然而宗昔封顺势说出来的这句话,非但没有让易太初领情,反倒令他投来一道冷然目光。 宗昔封自讨无趣,尴尬一笑,摇头退后,表示自己不再插手此事。 易太初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回去吧。” 他盯住那辆马车,“回你的大虞,继续做你的惊世武夫,大离还有我,还有护国司。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监察司的存在,自然也就再不再需要一位大离夜主。” “护国司?” 黄江面露笑意。 只不过,那笑容的含义更似轻蔑,“如果护国司真的有用,今日你又何必亲自站在这里迎接夜主?”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 黄江这句话,已经是照着护国司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说罢,他向禄墨看去。 禄墨二话不说,高举手中的古拙刀,冷冷道:“送夜主进京。” 哗啦! 一众青衣掌事斜持玉鳞刀,迈步向前走去。 监察司沉寂多年,面向世人的第一次锋芒毕露,自然要做到一鸣惊人! 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已经在地面积起一层霜白。 众人踩过积雪,在地面留下一往无前的脚印。 二驴吹了吹嘴唇,同样迈出蹄子。 拖着沉重的马车向前移动。 车辙在雪面压出黑色的痕迹,被禄墨劈落的忘忧剑弹动几下,直接飞起,被二驴张嘴咬住。 见这头驴子都有如此神异,衮衮诸公尽皆色变。 “易大人,要不还是算了吧。” 站在易太初身后几丈的宗昔封摇了摇头,凝重说道:“国师的面子,终究只是国师的面子。陛下并未针对此事表明态度,你真想要与监察司开战?” 他意味深长道:“烂船还有三根钉,你以为国师,王爷,陛下为何不直接拔了监察司?方独舟老谋深算,遇事比旁人多想十步百步,你知道他还留了什么后手?” 宗昔封这番话,就差把‘暗桩’二字直接明说出来了。 如今圣上对监察司是一百个不顺眼,但他为何能忍这么多年? 若非忌惮方独舟在大离天下埋的后手,难道寻安王,国师林听白,就不想直接拔了这根眼中钉? 那么多的‘大人物’都解决不了此事。 易太初 如果选择开战,真惹出些收拾不了的后果,又要让谁来收拾残局? “易司主。” 忽然间。 先前与兵部尚书汤鹏池起了冲突的金穷也是长揖不起,高声说道:“大局为重啊!” 不少文官看向那逐渐靠近过来的马车,脸色都是一阵阴晴不定。 最后纷纷开口劝道:“易司主!顾全大局!” “国师的安排,自有其道理!” “莫要冲动行事!” 易太初听到身后传来的声浪,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表情。 直到这时,黄江忽然暴喝一声:“让路!” 刹那之间,应声如雷。 监察司众人举起玉鳞刀,沉声重复这两个字。 易太初没有让。 但那始终不发一言,已经老态龙钟的赵相却挣开那双搀扶的手掌,向旁边让了几步。 他的腿脚还算利索,远远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赵相这一让,就像是震散了百官的最后一口心气。 六部之首全都让开道路。 随后,无论文臣武将,纷纷站到长街两旁。 让出那条被大雪铺满的道路。 唯有易太初还站在原地,举目望去,不肯相让。 宗昔封见状,不禁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没再劝说。 “不让路,就撞过去。” 马车内,传来淡漠的声音。 二驴得了命令,直接加快速度,朝着易太初撞去! 眼见双方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车驾幕帘轻摇,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个身影端坐其中。 易太初的眼神终于冷了几分,身形一晃,闪动到街边。 那辆马车面前再无遮挡,扬长而去。 监察司众人毫无停留之意,快步跟随而上。 穿过了大离百官让出的道路,迎着满天飞雪进入帝京! 车厢内。 裹着黑色披肩的楚秋撑着侧脸,隔窗看向外面的飞雪,轻笑道:“当年也下了这样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天气。” 车驾之外。 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百官为之一默。 易太初的眼神追着黑色马车而去,一言不发! 第319章 耐心 皇宫那座特殊的花苑里。 一袭大红袍的宦官站在石板小路前,双手拢进袖口,笑眯眯道:“看来事情被你办砸了?” 他的眼睛细长如柳,笑起来像是两把刀锋,眉梢极长,几乎到了眼角。 整张脸看起来,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阴冷之感。 “这本就是国师的意思。” 易太初淡淡说道:“是不是搞砸了,你我说了不算。” 那名红袍宦官闻言,深以为然道:“易大人知道就好,这差事办得如何,还要听国师的评断。所以,咱们这些底下当差的人,最忌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 他眯着眸子看向易太初:“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易太初没有理他,而是问道:“很少见你莫大官亲自来拦路,看来今日国师不在?” 那位最受国师信任的‘莫大官’轻笑一声:“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近来陛下又有进境,与国师坐而论道的日子是越来越多了。 毕竟这天底下的事,再大还能大得过陛下?” 易太初深深看了他一眼,“包括监察司?” 莫大官的眼神一厉,随后又恢复如常,眯着眼道:“易大人不必吓唬咱一个奴婢,别管是护国司还是监察司,那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左手跟右手互相斗一斗,谁更争气,陛下就更器重谁,哪算得了什么天下大事?” “那没事了。” 易太初淡淡道:“等国师与陛下论完道,就说我来过一趟。” 莫大官颔首笑道:“这是应当之事,易大人放心。” 易太初没再多说什么,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望着易太初的背影,守在石板小路前方的莫大官忽然说道:“易大人,咱家提醒您一句,国师不问护国司的事,不代表他允许你们护国司继续混下去。” 易太初的脚步一顿。 莫大官却是继续说道:“陛下的耐心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可易太初连头也不回道:“方才你说过,在下边当差的,最忌有自己的想法。” 莫大官神色不动,微笑道:“咱家只是提醒一句,易大人不必往心里去。” 易太初迈动脚步,语气平静说道:“这就不劳烦你一条阉狗来操心了。” 直到他离开花苑。 莫大官还保持着那副笑脸,没有因为一句‘阉狗’就勃然大怒。 只是轻声叹道:“守着江湖武夫这不值钱的几两傲骨,就以为自己不是一条狗,倒想做人了?” 他摇了摇头,同样转身而去。 …… 数日之后。 帝京内,那日监察司拔刀入城,护送新夜主进京一事,仍在为人津津乐道。 虽说那天护国司屏退了闲杂人等,甚至连守城军都被撤走,当朝百官站在城门前迎接夜主回京一事,还是被人散布出去。 毕竟在场可 不仅只有衮衮诸公和护国司的眼线。 监察司的人也不是死人呐! 不过,这几年护国司与监察司的明争暗斗虽然激烈。 但在帝京,属于监察司的那处衙门旧址仍然没人去动,只是当初坐镇此地的人四散离去,早已荒废多年。 几日前入京的一众监察司巡事将此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门前的牌匾都换了块新的。 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监察司这是打算重振声威了。 就当所有人都憋着劲想要看一场龙争虎斗的时候。 护国司与监察司就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居然谁都没有主动招惹对方。 对于‘监管’天下的大小事,还是交由护国司去把持。 监察司就连帝京这一亩三分地都懒得去管。 当日浩荡入城的气势全都消散,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全都死在了那处破败多年的衙门。 就在几条街外,一座酒楼望台,几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闷酒。 其中赫然就有那天站在城门迎接‘大离夜主’的龙威营统领,宗昔封。 “你说这监察司的新夜主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一个身材有些圆润的中年人搓了搓酒杯,闷闷不乐道:“我可是盼着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好让铺子里的伤药卖得紧俏点儿呢!现在倒好,特意从各处运来的伤药怕是得在库里放到烂了!” 他长叹道:“这银子亏的,我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别提了,就你自己倒霉?”另一个老者怏怏道:“自从监察司式微,许多供给暗器的商会全都断了他们的生意,除了玉鳞刀跟弹丸雷是他们自己的手艺,剩下的损耗,不还是得从别处购入?” 先前囤积伤药的胖子看了他一眼,满脸古怪道:“你不会是搞了一批暗器吧?” 暗器这东西损耗确实大,但这玩意儿利润不高,很难从中做些手脚。 毕竟是不是真东西,那些武夫随便一试就知道。 所以,多数做兵器生意的势力,其实都是做长久的买卖。 武夫斗勇,兵刃损毁都是常事,但要是敢用次品糊弄,恐怕连三天都开不下去,就得被武夫烧了铺子。 见那老者点了点头,胖子倒是平衡了许多:“那还是你亏得多。” 在场坐的这些人,除了宗昔封以外,都是帝京有名的富商,与龙威营和军中皆有生意往来。 他们本想借这次龙争虎斗的机会发笔横财,结果肉还没吃着,就先挨了顿毒打。 所以众人一合计,干脆就把宗昔封给请了出来,想要问问对策。 宗昔封听得分明,这几人哪里是在诉苦,明明是在求自己办事。 他喝了几口闷酒,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一丝烦躁,一巴掌拍在桌上,险些将满桌酒菜全都震翻! “都没完了?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监察司的衙门,当面与那位新夜主讨银子?” 几名富商见他发活,顿时不敢再‘唱戏’,全都露出讪笑的表情。 家中做药物买卖的胖子似乎跟宗昔封十分熟稔,壮着胆子赔笑道:“宗大人,您可是龙威营的上官,消息也灵通,能不能帮咱们打听打听,这监察司跟护国司,到底唱得是哪一出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您给我们交一句实底,会不会是陛下想要重新启用监察司?” 第320章 争气 “你想死?” 宗昔封的眼神骤然一冷,伸手掐住那胖子的脸,指尖几乎陷入他的肥肉里,“这种话也是你能问的?” 呜!呜! 那胖子悲鸣两声,疼到眼泪都涌了出来,连连拱手告饶,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在场众人同样也是噤若寒蝉,根本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他说些好话。 虽然他们心里也很想知道陛下对于监察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安排。 毕竟他们这些京中富商,赚得就是一个消息灵通的钱。 有些时候,只要跟对了风向,甚至能让自己的身家再翻上几番。 可他们也知道,在这帝京之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是不该说的。 像这家伙一样仗着有几分交情就与宗昔封胡乱打听,转头被寻个理由抄家灭族的倒霉鬼,历年以来也不在少数。 好在宗昔封并非那种‘酷烈’之人,稍微教训以后就放开了那胖子。 冷眼看着对方大口喘息,宗昔封淡淡道:“你们想要挣银子,那就耐心等着,这么多年我何时让你们吃过亏?” 几人满脸讪讪,都没敢吭声。 不过,宗昔封这话倒也没说错。 自从搭上宗昔封这条线,虽然他们要交上去的供奉多了几倍,可赚回来的银子也比往年丰厚太多。 此消彼长,在场几人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虽然宗昔封坐到龙威营上官这个位置也才数年光景。 但他与从前那个吝啬鬼不同,虽然贪婪,但他也知道与人分些好处。 他追求的是细水长流,自然不会能捞的时候大捞特捞,能跑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跑。 那种竭泽而渔的蠢货行径,万一运气不好,怕是连命都没了。 宗昔封的目光扫过几人,见他们都被吓住,心底那股邪火似乎散去不少,伸手翻起酒杯:“如今监察司的衙门水泼不进,护国司的狗路过附近几条街都会被他们给盯上。 别说是有消息传出,能不被人家摸清楚每晚起几次夜,与自家娇妻美妾办几次事,那都算他们手下留情了!” 说到这儿,宗昔封没搭理主动给自己倒酒的胖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吐出口闷气:“那位新夜主的手段诡异得很,说不定连咱们在这儿说的话,都要传进他的耳朵里!” “这么邪门?” 几人脸色微变。 而那扶着酒壶的胖子沉默半晌,怀着小心揣着谨慎,低声说道:“监察司当年也没这份本事吧?” 宗昔封淡淡扫了他一眼:“当年监察司要管的是整个大离,抓大放小是常有之事,如今人家只盯着帝京,这手段有何奇怪?” “那按着您的意思……咱们这段时间还是该继续低调行事?” 有人小意地问了一句,余下几人跟着偷偷看向宗昔封的脸色,像是想要在他的表情当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该你们打听的事,就少跟着打听。”宗昔封直接说道:“最近帝京太平不了,两司相斗,诸公只敢观望,若还想有命去花赚来的银子,最好别从嘴里吐出不该吐的东西。” 他冷冷说道:“尤其关于监察司,还有陛下!” 几人心头一凛。 急忙表明自己知道了。 宗昔封看向这几人,表情虽然不耐,考虑到这些家伙用起来顺手,还算是听话,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难得又提醒了一句道:“你们想在监察司身上捞银子,暂时没这个可能了。 他们这些年过得艰难,能把日子维持到今天就已经是底蕴深厚。 朝廷不给拨款,甚至还要逼他们吐出些利润,这帮人穷到眼睛都是绿的,你们这几个废物送上门去,搞不好就是给人家补身子的一盘肉。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少动歪主意,老老实实待着吧!” 说完这句话,宗昔封站起身来,拒绝几人相送,直接大步离开了酒楼。 刚一踏出大门。 他就抬头看向对街雨檐蹲着一只黑色‘夜使’。 眉头微微一皱,但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几步之后就穿过人群消失不见。 …… 监察司那座衙门之内。 李跃虎盘膝坐在后院,手中还站着一只黑色夜使。 在他头顶,赤炎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那只夜使歪着头,偶尔回应两声,随后就振动双翼向天而去。 “龙威营统领宗昔封先前就在几条街外与人饮酒。” 李跃虎看向身旁的青衣男子,微笑说道:“同桌之人,应该都是帝京的富商,倒是没有聊什么大事。” 他只是把内容大概一说,并没有完全解释。 那名腰间悬着玉鳞刀的青衣男子已经惊为天人:“真有这么厉害?你这法子能不能外传?” 李跃虎连忙道:“‘虫鳞鸟兽’之法是我李家的秘传,除了族人谁都学不得。” “那就算了。” 青衣男子也没坚持,扶着刀柄感叹道:“如果前些年有你在,说不定还能少折几个兄弟。” 李跃虎也是一阵沉默,随后道:“栾哥,你们这些青衣掌事本可以远离风波,为什么还要回来?” 听到这句话,青衣男子笑了笑,“以前监察司群龙无首,咱们这帮人谁也不是个能扛事的,暗司除非被启用,否则根本不会露面。 明司黄大人自废修为,又出了钟暮这个叛徒,我们那时候连该信谁都不知道。 除了逃命,也没有别的想法。” 顿了顿后,他迎着李跃虎的目光道:“能在监察司做到青衣的,基本都曾见过老夜主的风采。 在那种时候还愿意留下来的,谁又甘心监察司就这样没落了?” “所以,先生……夜主回了大离,你们就选择继续跟随他,重振监察司?” 李跃虎下意识掏出毫笔,准备记录几句。 “那倒不是。”青衣男子摇头说道:“夜主虽然是监察司的首领,但自从老夜主死后,新夜主的手段我们还没领略过,自然谈不上死心塌地去跟随。” 李跃虎怔了怔。 不等他再问。 青衣男子已经说道:“监察司为大离办了多少事?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夜主他想报仇,我们这些人,也未必不想出一口恶气。” 他看了看李跃虎,笑着道:“我们苟活下来,不正是为了这一口气吗?” 看着那张脸上的淡然表情,李跃虎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舔了舔毫笔,蹭黑了嘴唇。 第321章 定路 “栾信。”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院门处响起。 青衣男子抬眼望去,对李跃虎道:“你先忙着。” 随后就迈步走向那边。 门前那名青衣掌事也对李跃虎点了点头,态度十分友善。 这几日他们都领会过‘虫鳞鸟兽’的本事,简直把这小子当成了宝贝。 监察司夜使原本就是异鸟,凭着多年经验已经开发出了不少用法。 但李跃虎这种直接和鸟对话的能耐,还是惊住了这些‘见多识广’的青衣掌事。 虫鳞鸟兽四法,李跃虎最擅长‘鸟’,其次才是‘虫’,至于鳞法与最难的兽法,他掌握的还不算精深。 仅仅如此,就让那几位青衣掌事刮目相看。 同时也好奇地问了几句,为何李家有这种能耐,还要在大虞‘清隐避世’,此前多年隐姓埋名不在江湖走动。 据他们所知,至少十几年前,李家在大虞还是名声不显。 毕竟在方独舟退下之前,监察司对三座天下不说了如指掌,也能探得许多旁人不知的消息。 李家这么大的本事,扬名只在这些年,显然真的是在清隐避世。 对此,李跃虎只能说这是家中长辈的安排,他也不知道更多。 目送那两位青衣掌事离去后,李跃虎正要继续奋笔疾书。 结果只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他急忙压低身子,单手护着古籍和毫笔,向前翻滚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随即,李跃虎半蹲在地。 真气一转,鞋底与地面擦出刺耳的声音,已是转身面朝来敌! 待他看清背后袭击的人,李跃虎苦笑道:“师父,你吓死我了。” 禄墨放下手,打量着李跃虎的姿势,颔首说道:“虽然狼狈,但胜在有用,你跟张宝不同,脑子还算好使。” 李跃虎默默收起短刀,叹息道:“毕竟师弟学的是霸势九斩,他可不能像我一样不要脸。” “谁说练霸势九斩就一定要堂堂正正?”禄墨的眼神一冷:“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招式,在不同的人手中都有不同的效果。 一个人的性格与对敌习惯不同,再霸道的武学,也可以用得阴险诡谲。再诡邪的招数,也可以用得煌煌大气。” 她瞥了李跃虎一眼:“你们李家的本事很特别,这是你最大的优势,所以你要做一个不能被人猜到想法的武夫。” 李跃虎脸色微肃,点头说道:“弟子明白。” 禄墨没再指点这个大弟子,话锋一转道:“夜主要见你,过来吧。” 说罢。 她就已经迈步穿过院门。 一听是先生要见自己,李跃虎自然不敢怠慢,赶忙跟了过去。 …… 此时此刻。 楚秋坐在当年属于方老头的书房内,打量着黄江升腾的气机,缓缓说道:“你这身功法也是自创的?” 黄江如今停在六品破限的境界。 但他曾经也是五品顶峰宗师,再磨练几步,未必没有机会触碰四品的精神秘藏。 重走一遍下三品到中三品的道路,他这破限的路子,倒有几分‘双重破限’的意思。 “也不算自创。” 黄江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说道:“其实五品非人宗师都在尝试走自己的道路,当年为我打下根基的是大空寺的‘苦禅经’,乃是寺内真传修炼‘不灭金身功’的筑基之功。” “苦禅经,不灭金身功。” 楚秋点了点头:“你将外练功法融合内练之法,让肉身两次破限,而且两次都是走得肉身破限的路子,现在重走一遍中三品的路,对你而言其实并无难点。” “说不上是很困难,但也绝对不算简单。” 黄江摇了摇头:“我现在有不输五品的实力,但问题在于‘非人蜕变’这一步。” 这一次,以楚秋如今的眼光,自然能够看穿黄江这一身实力的破绽在何处。 而这几日以来,他已经与黄江多次‘论道’,就是为了找出最关键的问题。 其实以黄江的底蕴,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想要重回五品境,差得无非是两个字。 “你的肉身早已完成非人蜕变,又散功斩落境界,重走一遍六品破限。” 楚秋看向了黄江,缓缓说道:“如果按照寻常武夫的标准,你已经进行了三次‘破限’,两次六品关隘,一次五品非人蜕变。 放眼三座天下,像你这种人又有几个?” 黄江闻言,竟是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一个也没有。” 楚秋亲自倒了杯茶推向黄江,等黄江恭敬捧起才是缓缓说道:“从五品跌落成废人,换作旁人早已一蹶不振,即便重走武道,大多会选择真气破限这条路,不会再让肉身打破一次‘极限’。 双重破限者本就少之又少,像你这样接连打破两次肉身血气极限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黄江握着茶杯,脸色凝重地说道:“夜主说得没错,若是天资绝伦之辈,双重破限也只是白白耽误天赋时间。 与其贪图那点在六品的优势,倒不如尽快迈入五品,照样能让肉身蜕变。等到那时,以五品对六品,境界的优势已经足够明显。 谋求双重破限者,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自身极为自信的天才,认为不论到哪个阶段,自己都能继续保持优势。 另外一种,就是大智若愚,无所谓进境飞速,只想脚踏实地将自身修满的‘纯粹武夫’。” 楚秋笑着瞥了黄江一眼,“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 “我是第三种人。”黄江坦然道:“既不是自信的天才,也不是大智若愚的纯粹武夫,非要说的话,我只是在夜主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望着楚秋,竟也笑了起来:“当年夜主追杀血雁阁宗师祁雨华的身姿,我至今都不敢忘啊。” “ 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怒佛’,也会拍上司的马屁。” 楚秋也端起茶杯,淡淡说道:“不过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根基太过浑厚,这反倒成了坏事。想要解决,恐怕还要从你的功法入手。” 这句话刚说完。 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吧。” 楚秋将茶杯放下,“能解决此事的人来了。” 黄江闻弦知意,“李跃虎?” 话音甫落。 禄墨已经推门而入。 身后跟着一脸郑重的李跃虎。 第322章 暗司 “坐。” 楚秋示意两人落座。 李跃虎很听话地走向座位,却被禄墨抬手抓住衣领拎了回来。 顿时满脸尴尬地说道:“先生,我还是不坐了。” “对待监察司最大的功臣,你就是这个态度?”楚秋瞥了禄墨一眼,“知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是什么地位?如果把他逼跑了,那群青衣掌事第二天就得找你问责。” “夜主面前,要有规矩。” 禄墨难得没有顺从楚秋,“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监察司的黑衣巡事了。” 从前,李跃虎算是个外人。 除了有禄墨弟子这个身份,跟监察司再无半点瓜葛。 但从现在开始,李跃虎就是监察司真正的自己人了。 楚秋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笑了笑。 黄江却看向禄墨,沉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黄江前辈。” 李跃虎立刻说道:“既然我选择跟随先生,自然该为监察司出一份力。” 黄江的目光转到李跃虎脸上:“你以‘虫鳞鸟兽’之法协助监察司,就已经是出了一份力。但你应该清楚,以局外人的身份协助监察司,仍然还留有几分余地。 如果你真的加入监察司,从此无论你再说什么,旁人也只会把你当作我们的一员。 等到那时再想喊冤,可就来不及了。” 黄江这番话的语气非常严肃。 似乎有意在吓唬李跃虎。 以李跃虎的机灵劲,哪里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反倒压下了心底的那一丝紧张:“前辈不必再试探我了,毕竟,我敢跟着先生回到大离,心里自然早就做好了面对风雨的准备。” 对于这个回答,黄江没有给予任何评价。 倒是禄墨有些欣赏地看了李跃虎一眼。 对于这个夜主指派的弟子,她越看越是满意。 性格谨慎,思维敏捷,天赋也不错。 只是偶尔嘴笨了一点,但对于武夫来说,嘴笨也不算什么缺点。 比起那个更加天才的二弟子,强了不知多少。 “还是说正事吧。” 楚秋出言打断,三人顿时不再开口。 李跃虎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这都是朝上诸公的动向,以赵相为首的文官很安分,以寻安王为首的武官,也没有几人现身,大多都是待在自家宅子里安静度日。” 说到这儿,李跃虎单独抽出两张。 其中一份,属于护国司。 而另外一份,他却递到了楚秋面前:“这是龙威营统领宗昔封的动向,我觉得,此人值得注意。” 楚秋接过那张纸看了几眼。 微笑问道:“这家伙每天不是四处花天酒地,就是与帝京那些富商见面谈事,哪里让你觉得不对?” “他的行事看起来没有目的性,但根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李跃虎说完,向禄墨看了过去。 等她点头,才走近几分,指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几行字迹,“这些天里,他见的人全是想要从监察司身上捞些好处的富商。” “能在帝京站稳脚跟的富商,胆子全都不小,只要有利可图,就连皇室的主意都敢打。” 黄江的目光也望了过去,“如今监察司势微,想从我们身上榨些油水的人比比皆是。” “的确如此。”李跃虎说道:“起初我对他并无怀疑,直到后来探听了几次他与那些富商的谈话,才发现他并非与那些人图谋对付监察司,而是在警告对方,别再打监察司的主意。” 说到此处,李跃虎的表情凝重,“所以我认为,他很可能是监察司的暗桩之一。” 书房内顿时一静。 黄江看了李跃虎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禄墨皱住眉头,“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结论?” 监察司的暗桩,是大离朝廷挖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挖出来的秘密。 这个秘密除了已经作古的方独舟,谁都不敢说全部知情。 就算是监察司的十二位紫衣司事,手中也各自掌握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像当年被天鸢门四位宗师联手斩杀的钟暮,或许就握有一些暗桩的名字。 然而,各个紫衣司事所知道的暗桩,绝不会有重合,也绝不会让彼此知道自己到底负责哪些暗桩的动向。 到目前为止,方独舟在大离天下安插培养了多少人,这些人如今是生是死,又是何种身份,完全是个秘密。 “老头子能搞出明暗制衡这种戏码,证明他连监察司本身都信不过。” 楚秋将那张纸放到一边,看起易太初与护国司最近几天的动静,“按照这种思路去找暗桩,我看这易太初,也有点像是老头子的后手。” 禄墨与黄江两人脸色微变。 连李跃虎都忍不住眨了眨眼:“先生,那可是护国司的司主啊。” 他觉得楚秋比自己更敢想。 一个龙威营的统领,上任不过几年,如今突然开始插手监察司的事,算是露了一些破绽。 李跃虎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有据。 但,说易太初是暗桩,那就有点胡扯的意思了。 “不,这也是有可能的。”黄江略一思忖,忽然说道:“易太初此前并未在江湖上闯出多少名声,我曾调查过他的经历,他从一介江湖武夫走到今日位高权重的地位,如果没有半点奇遇,实在解释不通。” “你认为他的奇遇是义父?”禄墨看向黄江。 “并非没有可能。” 黄江说道:“除你之外,还有五个暗司未曾露面,也许这易太初就是其中之一。” 禄墨闻言,却是淡淡说道:“其实是四个。” 黄江顿时看向禄墨,沉声道:“你知道一个暗司的身份?” 禄墨摇了摇头,“他就是我负责的暗桩,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无法主动联系他,除非……他主动联系我。” “当年你说过,暗司除你以外,还有一人会帮我。” 安静听到此时的楚秋终于淡淡说道:“看来他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禄墨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稍加斟酌以后,谨慎说道:“属下只能确定,他还没有背叛监察司。” 第323章 消息 老头子当年埋下的暗桩,就是监察司目前最大的底牌。 然而,过去这么多年,谁都无法保证那些暗桩如今是什么状态。 是生是死暂且不论。 哪怕人还活着,他们是否还忠于监察司也是一个问题。 暗桩并不是谁都能做,也绝不是谁都能够坚持做下去的差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隐姓埋名,伪装成另一个人去生活,甚至可能至死都等不到被启用的一天。 尤其是六位明司之中已经有人叛变,他所掌握的暗桩到底是谁,又是否交到了护国司的手中,至今仍然是未知之数。 有这种变故,监察司暗桩为了惜身保命抛弃这个身份,甚至变节也不值得奇怪。 毕竟没有谁能够持续忍受这种日子,把自己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为等待一个无法确定的结果。 暗桩是这样,暗司,未必不是如此。 时隔多年,黄江再次对禄墨投去冷冽的目光:“你能确保他不背叛?你们暗司的人向来不见天日,彼此之间都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这么多年过去,你该如何信他?” “先别急着质疑,总要听听禄墨的看法。” 楚秋却是打断了黄江,目光转向禄墨:“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用上如此笃定的语气。 关于老头子生前的安排,也事关监察司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你应该知道此事须以谨慎,不可不信,自然也就不可全信。” 楚秋淡淡道:“说说你信他的理由。” “是。” 禄墨俯首行礼,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极为平静:“他以密文联络表明身份,送来一个重要的情报。” 不等她说完,楚秋就已经猜到了这份情报的内容,缓声问道:“与林听白有关?” 能让禄墨如此慎重对待,甚至不惜‘轻信于人’的情报,只可能与那个人有关。 禄墨微微颔首:“国师林听白近来深居简出,连续多日缺席早朝,此事不是秘密。” 楚秋依旧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涉及到大离国师林听白,就连黄江都收起了与禄墨争论的架势,表情十分凝重。 林听白这个名字的重量,在三座天下久有流传。 当年大离夜主方独舟惊艳一时,力压朝堂百官,平定江湖纷乱。 把监察司变为大离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可他终究还是败在了林听白的手中。 尽管这背后的恩怨纠葛理之不清,道之不明。 但无论林听白用了什么手段,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何况,抛开朝堂上的那些斗争。 林听白三品武夫的境界,也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禄墨缓缓说道:“宫内传闻,林听白近来时常与陛下论道,有望叫陛下踏破非人关隘,成为史无前例的‘五品至尊’。 新帝痴迷武道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从未懈怠朝政,但,如果没有国师的支持,他绝不可能走得如此顺利。国师助他打破了皇室的天命,但不是大虞靖海王那种手段。” 楚秋闻言,若有所思地握住茶杯:“靖海王的本意也不是打破皇室天命,他牺牲了无数人,以秘法重塑一具能入伪三品的武躯,最终还是想要打破天地之限。 你所说的问题,不在于林听白是怎么做到的,而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抬眼看向禄墨:“这就是那个暗司给你的情报。” 这句话的语气并非疑问。 而是肯定。 “是。”禄墨颔首说道:“国师与妖蛮大泽往来过密,甚至为陛下安排了一位妖蛮贵族做师父,这是他给我传递的情报。” “林听白想要提前讨好妖蛮大泽?”黄江皱住眉头:“难道他真以为妖蛮大泽能够立国?” 天下气数之说,他也从禄墨这边得知了内情。 大虞那一场打破天地之限的大战,最终斩落了大离气数,导致三品无量再不受限。 也同时导致,三座天下恐怕再无法压得住妖蛮大泽! 这种说法,黄江并不完全相信。 尽管大离对妖蛮大泽谈不上完全压制,可这百余年来,大离与妖蛮的斗争向来是胜多负少。 因为大离真正用来压制妖蛮大泽的,绝非虚无缥缈的气数,而是真正的国力。 楚秋露出思索的眼神:“妖蛮贵族多年以来应该从未放弃过立国的图谋,如果当年大玄朝独吞气数真的引来天地反噬,那妖蛮应势而起本该无可阻挡。 数十年前,魔门有意扶持妖蛮,创造出诸多魔功意图让天下生灵与妖蛮‘大同’。最终还是被上三品击碎了妄想,这就证明所谓气数之说并非绝对。”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忽然道:“如果这个情报为真,那林听白的真正身份,应该是魔门中人呐。”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黄江沉吟道:“他的诸多图谋似乎都与妖蛮立国有关,但……当年那场灭魔之战,据闻林听白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楚秋淡淡一笑:“除了参战的上三品,谁知道林听白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 或许他就是当年的魔门之主,最后以某种条件换了自己苟活,后来还以一个‘规矩’恶心了三品无量数十年。 当年参与灭魔的上三品肯定都是为了三座天下而出手,没有好处就罢了,反而还被这片天地所限。 大玄朝独吞气数,导致天地气数落到了妖蛮头上的大事,如果不想让天下大乱,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虽然林听白阻止不了魔门被灭,却能够让毁灭魔门的三品无量全都守着他的规矩,三座天下只知他大离国师林听白,全然不知那些三品武夫为何不能出手的真相。 这一手狐假虎威,像不像是为魔门出一口气的报复?” 就在这时,李跃虎的嘴唇微动,好像有话想说。 楚秋朝他看了过去:“你有什么看法?” 李跃虎略有犹豫,苦笑道:“我们李家对于灭魔之战的记载不多,毕竟那种层次的交手,虫鳞鸟兽很难介入……但是,有关于魔门之主的记录,家中倒是留了一句话。” 他挠了挠脸颊,叹了口气:“魔门之主,好像是第一个被打死的。” 第324章 帮助 发现书房里的气氛一静。 李跃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其实李家的记录也不一定完全准确,毕竟当年那场战斗好像没有家里的长辈亲眼目睹……” “不,你说得没错,林听白不可能是魔门之主。” 楚秋笑着道:“他绝对与魔门有些关联,但魔门之主这个敢与三座天下为敌的位置,他还坐不起。” 说完,他看向禄墨,“林听白跟妖蛮大泽交往过密,只是那个暗司给我们的诚意,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他真的忠于监察司,想办法探听一下他目前的情况。” 禄墨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夜主可是需要启用他?” “不,恰好相反。”楚秋说道:“不要启用他,如果他真的可信,我们反而要想一想,监察司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没等禄墨露出疑惑的表情。 楚秋已经将那张属于护国司的情报纸推了出来:“护国司现在这种德行,除了他们始终忙着盯住监察司之外,更关键在于,这里面可是有不少监察司的人。 在监察司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为监察司做了不少事。现在,轮到监察司为他们撑腰了。” 禄墨与黄江闻言对视了一眼。 都明白了楚秋的意思。 身为大离新帝为了制衡监察司而创立的‘利刃’,护国司成立以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手握陛下给予的特权,将监察司拆得七零八落,最大程度肢解了监察司的权能。 在这场对抗中,无论监察司还是护国司,双方都有所损伤,死了不少的人。 更多的人,则是通过护国司的重重盘查以后,选择加入其中。 毕竟对于护国司而言,比起重新培养一批堪用的人才,还是直接从对手那里挖来更为省事。 既能削弱监察司,又能补充护国司的力量,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虽然有被暗桩渗透的风险,但只是收买一群黑衣与白衣,护国司自然有把握不惧他们的反叛。 “您想反过来支援暗桩?” 禄墨的语气凝重道:“以我们监察司现在的……” “银子我有。”楚秋打断了她:“大虞银票拿到大离来用,虽然有些损耗,但架不住我钱多啊。” 禄墨顿时沉默下来。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风雨楼,每日流入其中的银子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更别说现在的风雨楼代楼主,还是藏锋阁那位少阁主。 哪怕不用风雨楼的银子,只要叶飞星开口,随便就能拿出足够监察司运行一年,甚至两年的银子。 直到这时,禄墨终于对夜主的富有产生一丝实感,低声道:“如果有足够的银子,确实可以反过来支援暗桩……但我们并不知道谁是暗桩,就算手里有银子恐怕也花不出去。” “若有人假称暗桩冒领呢?”这时,黄江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看你们真是穷得太久了。” 楚秋叹了口气,对李跃虎说道:“给你师父解释解释,这银子该怎么花?” 李跃虎差点‘啊?’了一声。 但他不敢忤逆楚秋的意思,只能迎着禄墨与黄江如同‘刀子’般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监察司暗桩沉寂多年,几乎是孤立无援的撑到了今天。 就算还有人忠于监察司,此时随意启用难免令人心寒。 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用大笔的银子去探路,无论真暗桩还是假暗桩,花出去的银子总会起到作用,绝对不能心疼。 真的暗桩得到银子,自然会明白监察司的态度,也会明白先生的打算。 假的暗桩冒领,那也无妨。 这等于直接将把柄送到了我们手上,关键时刻是真是假,全是我们说了算。” 说完以后,他舔了舔沾有墨渍的嘴唇。 清隽脸庞多了一丝狠意,“实在不行,还能把这些人卖给护国司,将水搅得更浑!” 禄墨闻言。 深深看了李跃虎一眼。 她藏起唇角不易察觉的笑意,认同道:“你的确成长了很多。” 黄江也赞许地看向李跃虎,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以银钱开路很可能会让暗桩暴露自身? 无论暗桩是否叛变,他们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全自己,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不会接受监察司的帮助,再与我们重新建立联系。” 这句话不光在问李跃虎。 同时也是在问楚秋。 “李跃虎啊。”楚秋笑了一声:“看来黄江忘了你们李家的虫鳞鸟兽到底有什么用,你再提醒提醒他?” 李跃虎一板一眼道:“‘虫’无处不在,‘鸟’迅捷灵活。我最擅长的这两种功法,不光可以刺探情报,还可以传递信息。” “密文?” 禄墨点头道:“以虫鸟传递密文倒是个好办法,就算护国司掌握了监察司的部分密文,也可以将信息拆分,多次传递,混入一些无用的内容,消耗他们的人力物力。” 黄江略一思忖:“正好能以此法试探那暗司的真正立场,可行。” 见两人都已认同,李跃虎也是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楚秋笑着看向了他:“你先别急着高兴,还有件事需要你去打听打听。” 李跃虎闻言,立刻说道:“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先生只管吩咐。” “这段时间,放些眼线去盯着点大空寺。”楚秋指了指黄江:“他的突破契机,就在那群和尚的手里了。” “大空寺?”李跃虎面露不解之意。 禄墨却是看了黄江一眼:“您想让黄江修炼不灭金身功?” 不等楚秋回答。 在场几人都察觉到书房外有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 “夜主大人。” 停顿一瞬后。 站在书房门外的青衣掌事栾信缓缓说道:“寻安王想邀您赴宴,人还等在外面,要不要把他打发了?” 听到这句话,书房内的禄墨沉声问道:“来的人不一般?” “是赵相之子,赵星。” 栾信说道:“他自称与夜主有旧,当年在太平镇见过您一面。” 禄墨正要开口。 楚秋就已经淡淡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印象。” 接着便随口道:“黄江,你去见一见,最好别动手,真要动手,也别杀人。” 黄江眼神微动,拱手道:“属下明白。” 第325章 废物 “黄大人。” 看到黄江阔步而来,原本坐在那里满脸不安的赵星赶忙站起身想要攀谈。 结果黄江只是抬了抬手,示意赵星不必多礼,随后伸手相请:“赵公子,坐。” 如今的赵星蓄着胡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比起当年来说更多了几分稳重。 但面对监察司的‘怒佛’黄江,他显然有些拘谨,坚持等黄江坐下以后,才敢坐在一旁。 屁股都没敢坐踏实,只是沾了不到半张椅子,颇为小意道:“夜主何时才会……” 黄江似笑非笑道:“赵公子,如今监察司百废待兴,有不少事需要夜主亲自过问,实在脱不开身,有什么事直接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赵星顿时闭上嘴巴,满脸犹豫。 最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双手递向黄江:“这是叔……” 看到黄江的表情,赵星将‘叔父’这个词咽了回去,改口说道:“这是王爷递来的请柬,想邀夜主大人前往赴宴。” “赵相的身体,应该还不差吧。” 黄江没有动那份请柬的意思,反倒问了赵星一个问题。 赵星的神色微肃,“父亲的身体还算硬朗。” 黄江颔首说道:“我想也是,夜主回京那一日,就属赵相他老人家躲得最快,较之当年,腿脚更显利索了几分。”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无调侃之意,却让赵星的脸色张红,好似想要反驳两句。 可黄江只是说了句实话。 那日,大离百官在城门迎接夜主,面对那辆横冲直撞的车驾,赵相是最先退让的那个人。 身为大离百官之首,面对夜主的下马威,赵相却跑得比谁都快。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赵星抬不起头来。 “黄大人这是何意?”赵星的脸色有些难看道:“为何无缘无故羞辱家父?” 黄江淡淡道:“赵相的身体还算不错,在朝中还有几分威望,为你铺平道路,谋个前程应该不难,你又何必急着去给寻安王做这马前卒呢?” 赵星捏着请柬的那双手微微一颤。 脸上满是屈辱的表情,沉声说道:“王爷是我父亲的堂弟,也是我的叔父,原来替自家长辈跑跑腿,办些琐事,在黄大人看来竟是走狗行径? 监察司果然如天下人所说的那样,只适合做帝王手中的刀,却没半点人味啊。” 身为赵相的幼子。 赵星也已到了不惑之年。 虽然没有踏上仕途,但比起这嘴皮子上的工夫,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与起初的前倨后恭不同。 此时赵星的一双眼睛盯住黄江,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有意激黄江出手。 见他这副态度,黄江眯了眯眼。 ‘果然如夜主所料。’ 心中掠过这个念头,黄江反而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接过那份请柬,淡淡说道:“寻安王的心意,我替夜主收下了,赵公子请回吧。” 赵星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的光芒,暗道这怒佛何时改了性子? 当年黄江袭杀钟暮一事以失败告终,随后被大空寺以‘往事’要挟,自废武道修为,沉寂多年。 难道就因此事让他性格变得圆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自己就算办砸了啊! 他本想借着从前那称不上交情的一面之缘,见一见大离新夜主。 实在见不着,只要把请柬递到,或是逼得监察司之人与自己动手,他这差事就算办成了。 以他的身份,监察司就算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在帝京要了他的命。哪怕挨了一顿毒打,无非就是在病榻躺个一年半载也算不得什么。 本来赵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谁曾想,被江湖称之为怒佛的黄江,今日只是讽刺两句,没有半点与自己置气的打算。 这与他事先料想的,出入太大,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赵公子还有事?” 就在赵星陷入两难之地时,黄江却是笑了起来:“难不成是想让监察司留你用饭?” 赵星顿时明白,自己先前的办法怕是太小看监察司了。 既然人家不上当,再凑上去找这顿毒打就有点儿哗众取宠的意思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那张请柬,讪笑道:“黄大人,那毕竟是王爷……” “黄某已经知道了。” 黄江却是没给赵星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语气冷硬道:“寻安王的请柬你已经送到,可还有别的事?” 赵星略一沉默,见黄江的态度颇有几分油盐不进之意。 唯有直言说道:“就算夜主不肯见我这种小角色,我总得知道监察司究竟是什么态度,才好回去向王爷复命。” 黄江眯眼一笑,全无半点‘怒佛’之相,“赵公子如果早些这么说,黄某不就明白了?” 赵星闻言,表情难看。 想起当年面对已经退出帝京权力中枢的方独舟。 那时他也是同样的有心无力。 跟监察司这群人打交道,不能将他们当成江湖武夫。 这群在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家伙,在该油滑的时候,绝对不输朝堂诸公! “赵公子只管回去告诉寻安王。” 这时,黄江已经盖起双掌,轻轻一搓。 就将那份请柬震成飞灰! 随后迎着赵星震惊的眼神,淡淡说道:“如果他有事想要求见夜主,只管亲自登门,监察司的衙门朝哪儿开,他比谁都清楚。” 听到这般赤裸裸的威胁,赵星只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道:“你们还以为现在是当年?如今监管百官的可不是你们监察司,而是护国司!” 黄江深深看了赵星一眼,没再搭理他,“送客。” 两名黑衣巡事几乎是架起了赵星,将他给抬了出去。 黄江朝那边望了一眼,搓动指尖的灰烬,缓缓说道:“最近江湖上不太平?” 这话一出。 一名黑衣巡事回答道:“有人想要试探国师的底气,在几州之地撺掇了一些烂糟事。” “护国司是什么反应?” 那名黑衣巡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黄江目光微沉,“一帮废物。” 第326章 冤屈 “你接下这差事之时,老夫就说过他绝对不会接受赵靖的邀请。” 赵府。 老态龙钟的赵相掀开杯盖,轻轻刮着茶汤。 他那双皱巴巴的手还算稳定。 凑到嘴前抿了一口后,缓缓道:“这几日,他不与朝中百官产生任何瓜葛,无非只有两个打算。” 赵星作出认真倾听的神态,“父亲以为他有哪两个打算?” 赵相将茶杯放到一旁,“当年的老方在朝中孤立无援,却一手建立了监察司的体系,让整个大离天下都畏惧不已,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他那双浑浊的眼眸望住了赵星,突然问道:“想要坐稳大离夜主的位置,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星知道这是父亲在考校自己,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沉声道:“方独舟当年能让天下惧之,所依靠的绝对不全是实力。 那时大离先皇不信任父亲与叔父,内忧尚未解决,外有妖蛮肆虐,江湖也不安分。 监察司是应时而生,用来制衡天下两极,以威吓群臣与江湖的一把利刃。 所以大离夜主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对时机的把握,他能依靠的只有‘皇权’,也只能是‘皇权’。” “看待监察司与大离夜主,单纯站在武夫或是权臣的角度,都无法看到全貌。” 赵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赞许笑意,颔首说道:“你的说法,也正是许多人对方独舟的‘盖棺定论’。 依附皇权而生的特权,是监察司当年最令人畏惧的地方。 是以,大离夜主这个位置必须坐着一位孤臣。” “原来如此。” 赵星眼底浮现明悟之意:“新夜主故意不与群臣往来,是想要向陛下传递自己的忠心?那就难怪了……” 可他的话才刚说完。 赵相便是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猜测,未必就是答案。” 他抬起枯瘦的食指,隔空指了指赵星的脑袋,“你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假定自己的猜测。 因为一旦你认定了这个猜测,从结果逆推,对方所有行动在你眼里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这样一来,你总是会得出完美无误的答案。 但,这就是最无效的思考。 没有绝对的把握,这种答案,只是在欺骗自己。” 赵星脸上那点恍然之色顿时消失,有些尴尬道:“父亲的意思是……” 赵相抬起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平静道:“做一个孤臣,确实是大离夜主最好的选择,但不是他楚秋最好的选择。 你若是仔细看过此人的经历,就该知晓他的骨子里本就没有对于规矩的敬畏。 他连得到皇家气数的大虞雄主都敢杀,难道还会向咱们的陛下摇尾献忠么?” “那他的第二个打算……难道是刺王杀驾?”赵星脸色一白,赶紧压低嗓音:“大虞可不比大离!他敢倒行逆施,结果就是粉身碎骨!” “老夫刚才说了什么?” 赵相瞥了他一眼。 赵星知道自己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顿时不再急于表态。 接着,赵相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慢悠悠道:“如今监管百官的权力在护国司手上,监察司名存实亡,但在天下人心里还是有些分量。 对于楚秋而言,他想要的,不是皇权给予特权,而是要让大离天下,包括陛下都明白一件事。” 赵星喃喃问道:“什么事?” 赵相笑了笑,说道:“过去那些年他不再过问,但既然他现在回来了,监察司,就还是以前那个监察司。” 父亲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星若还听不懂,那他真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蠢货了。 赵星忍不住问道:“护国司折腾了这么些年,做出的实绩屈指可数,已经让陛下十分不满……若是监察司卷土重来,岂不是让陛下颜面尽失?” 身为大离国君,他早就对监察司的‘听调不听宣’十分不满。 护国司的成立,就是为了拔掉监察司。 虽然至今都没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但他至少真正削弱了监察司的力量。 倘若监察司死灰复燃,陛下必定会龙颜大怒,到时仅凭一个四品武夫…… “不必想太多。” 赵相将杯中茶水饮尽,淡笑道:“陛下如今痴迷武道,比起这些势力,更追求自身的强大。 对护国司的信任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此后该如何处置监察司,那还要看国师的意思。” 赵星沉默半晌,五官逐渐张开,露出一个极为惊讶的表情:“他的目标是国师?” 哗啦! 一直和颜悦色的赵相却是毫无征兆,突然抬手将茶杯摔在了他的脚底。 碎片与茶渣溅上赵星的衣摆,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父亲……” “在你年幼之时,老夫就教过你谨言慎行的道理!” 直到此时,赵相终于有了一丝百官之首的威严,冷冷道:“监察司的事你不必再过问了,如果赵靖问起,就说是老夫的交代!” 赵星很久没见过父亲露出这种表情,也是手足无措。 竟不敢直视那双浑浊的眼眸,低头道:“孩儿知道了。” 赵相扫了他一眼,“滚吧。” 赵星急忙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立刻就有下人开始打扫屋内的茶盏碎片,又给赵相准备了一杯新茶。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动作极快。 赵相瞪着浑浊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茶盏。 温热茶汤却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他猛地缩回手臂,又拂袖将其扫落。 莫名大发雷霆! …… 自从监察司重现大离帝京那一日起,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朝堂风平浪静,江湖却是暗潮汹涌。 几州之地,时常会有江湖武夫啸聚争斗的传闻,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却也让大离天下百姓叫苦连连。 那群武夫一言不合就开打,虽然没有伤及无辜,但损坏的财物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像是酒楼客店这种地方,更是三天两头就被波及一番,再丰厚的家底,也扛不住被这么糟蹋,各地郡衙几乎每天都有百姓上告官府,就连护国司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破了。 即便护国司对此颇有不闻不问的架势,这场风波也没有持续太久。 就被大空寺出手压了下去。 尽管大空寺始终为人所诟病,许多江湖武夫认为那帮贼秃就是大离朝廷的走狗。 可江湖一流门派,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在江湖风波骤止的一日。 帝京监察司的衙门之中,也迎来了第一位报官之人。 栾信看向那气度不俗,自有一股难言贵气的和尚,按住刀柄问道:“你若有冤屈,该去找护国司,来我们监察司找乐子不成?” “我佛慈悲。” 几步之外,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合十双手,轻叹道:“善信误会了,因为小僧的冤屈,唯有监察司能够作主。” 第327章 办事 “大空寺的和尚,找我们监察司主持公道?” 栾信笑了笑,目光望向在场另一名掌事,摇头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新鲜事。” 随着两人眼神交流,另一名青衣掌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如今监察司并非拿不下这和尚。 青衣掌事只是职位,不完全代表修为。 像栾信这名青衣掌事,就是一位五品宗师。 能够活到今日的青衣,大多都‘身怀绝技’,或是武道境界,或是某些特殊的手段。 连同栾信在内,五品宗师就有三人。 真要动起手来,召集青衣掌事一拥而上,若这和尚真来找事,十几把玉鳞刀当场就能给他切成细细的臊子。 不过,栾信看出这和尚并非‘来者不善’,还得让司事来拿主意。 没过多久。 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传到堂间。 “你来监察司报官?” 人还没到,禄墨的声音已经从后方传来。 那大空寺的和尚没有转身,仍然保持着合十双手的姿势,垂首闭目,平静说道:“没错。” 禄墨扶着古拙刀,从后方打量那道身影。 和尚的一身气机未有半点外露,禄墨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威胁气息。 很明显,对方是五品非人境。 想起最近李跃虎总是苦恼该怎么对这些秃驴下手的模样,禄墨松开刀柄,迈进其中。 坐在了栾信让开的位置上:“有何冤屈?” 直到这时,和尚终于睁开双眼,声音温和地说道:“近来江湖风波不断,相信监察司也早有耳闻。” “这与你们大空寺有何关系?” “与大空寺无关,却与护国司有关。”和尚缓缓道:“小僧今日前来,是要状告护国司放任江湖为乱,令大离百姓不得安宁。” “哈。” 此话一出。 栾信笑出了声来:“护国司监管天下两极,你们大空寺也在江湖的范畴之内,怕是早就看护国司不顺眼了吧。 和尚,你想拿监察司当刀使?” “小僧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私心。” 那和尚微微摇头:“当年监察司……” “你想要状告护国司,也要有一个具体的目标。” 禄墨突然冷声道:“护国司从上到下,何止万人?你是想我端了整个护国司?” 和尚闻言一怔。 随后表情就恢复如常,“护国司放任江湖生乱,自然有其源头。” “源头是谁?”禄墨不想与他废话。 和尚垂下头,字字铿锵:“副司主,王盟!” 栾信顿时收起了笑容,动了一丝杀意。 感受到这股杀意,和尚只是默诵经文,波澜不惊。 禄墨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说护国司放任江湖生乱,是副司主王盟的授意,此事可有证据?” 虽然监察司办事未必讲究证据。 但一个大空寺的五品‘高僧’跑来状告护国司的副司主,他们总不可能二话不说就去拿人。 别说是现在的监察司。 就算监察司的巅峰之时,要办五品宗师,还是需要一点证据的。 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小僧没有证据。” 和尚语气坦然,“难道不该是由监察司去找证据么?” 听到这么理直气壮的话。 禄墨仍然面无表情,“你在大空寺的法号是什么?” “我佛慈悲。”他合十双手,干净利落道:“小僧寂慈。” “寂字辈。”禄墨微微颔首,“大空寺的寂字辈不过两掌之数,算上早已圆寂的高僧,你这法号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寂慈沉默不语。 禄墨望了他几息,头也不回道:“带人去护国司问问情况。” 栾信皱住眉头。 但他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质疑司事,便拱手说道:“是。” 随后深深看了寂慈一眼,迈步向外走去。 路过寂慈身侧时,体内的真气忽然震荡离体。 撞向寂慈的胸口。 轰! 寂慈的身体顿时发出犹如洪钟大吕般的闷响! “你这金身还没练到能动的程度?” 栾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出手试探,大步离去。 见寂慈站在原地,禄墨又问道:“你还要状告何人?” “没了。”寂慈道:“只有王盟一人,不过……” 他抬眼看向禄墨:“小僧还有件事希望司事能够通融。” 不用禄墨发问,他便轻声说道:“小僧还想要求见夜主。” “你想见夜主?”向来不苟言笑的禄墨听到这句话,嘴角竟也一翘。 寂慈眼神温和,点头说道:“正是。” “若是旁人,这个要求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禄墨收起笑容,淡淡道:“但你不同,或许,夜主愿意见一见你们大空寺的人。” 说完,禄墨迎着寂慈的目光站起身:“跟上吧。” 寂慈闻言,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像是没有料到禄墨答应的如此痛快。 但他很快就收束心神,默诵几句经文,低头跟上禄墨的脚步。 …… 护国司门前。 栾信与另外一名五品境的青衣掌事并肩而立。 抬头看向那蓝底黑漆的牌匾,栾信伸手扫了扫嘴角,笑着说道:“憋屈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还有来护国司抓人的一天。” 旁边那名青衣掌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怕了?” 栾信握住刀柄,笑呵呵道:“确实有点儿,两个五品来闯护国司的衙门,未免太不尊重。” “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锵然抽出长刀,拾阶而上,一刀劈开青漆正门! 望着那纷飞的碎片,栾信在身侧甩出一道刀光。 “咱们监察司办事,什么时候尊重过别人?” 第328章 忘忧 护国司内院,骤然传来的一声巨响令王盟皱住眉头,身影一晃就推门而出,站到院中。 看向同样被巨响惊动的护国司差役,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众差役立刻赶往正门。 还没等众人赶到,两道青衫身影已是从前方缓步走来。 王盟抬起眸子看了过去,认出那二人的身份,“栾信,聂阳。” 他似笑非笑道:“稀客啊。” “称不上是稀客。”斜握玉鳞刀的栾信走入内院,脸上也挂着笑意:“若王司主宽宏大量,容得下我们兄弟二人,姑且算是恶客吧。” 唰! 一众护国司差役抽出腰间佩刀,严阵以待。 面前那两身青衣,以及袖口极具标志性的‘目状刺绣’,足以说明二人的身份。 王盟哂笑一声,站在众多护国司差役背后,眯眼看了过去:“两位何故擅闯我护国司?” 此时。 栾信与另一位名叫聂阳的青衣掌事背后也涌来许多差役。 其中还有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那是护国司司事。 面对这样的阵仗,聂阳缓缓抽出玉鳞刀,语气漠然道:“王盟,跟我们走一趟吧。” 直到这时,王盟终于明白这二人的来意。 似有不解地说道:“就靠你们两个,冲进护国司抓捕本官?” 栾信朝身周望了望,笑道:“王司主可是见到了第三人?” “栾信,当年你被护国司逼得连帝京百里范围都不敢迈进,怎么,如今有了靠山,胆子也变大了?” 一名护国司司事冷冷道:“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人能够活到今天,全靠护国司念着一点同僚的情面,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而已。 否则你与聂阳早就身首异处,哪还有命在这儿逞嘴上痛快?” 那名司事刚说完话,就已经展开一身气机锁定了两人。 但在这时,王盟只是挥了挥手,就让他停住动作,默默退后了两步。 四周的护国司差役同样后退,将针对那二人的包围圈散开。 王盟穿过众人,来到栾信与聂阳的面前,“夜主未必做得出这种事来,黄江那人最信自己,如果是他要抓我,必定是亲自前来。” 说完,王盟面无表情道:“早就听闻监察司那六位暗司见不得光,现在看来,她这手段确实阴险。 如果真让你们两个死在护国司,对护国司来说也是件麻烦事。” 栾信微笑道:“今日我们特意跑这一趟,是因为有人指名道姓状告你。 虽然监察司今非昔比,遇到有人报官,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说罢,栾信举起玉鳞刀,目光环视周围,缓缓问道:“现在王司主是跟咱们走一趟,到监察司的衙门把事情说清,还是在此斗上一场,再由我们兄弟二人押着你到监察司伏法?” 前者。 王盟自己配合,仍是护国司副司主的身份,监察司也得守着以礼相待的规矩。 后者那就是不服大离律法,有玉鳞刀在手,当场宰了也无妨。 但这个前提是,当年的监察司,才有这份实力。 护国司众人面对这句威胁,眼神都变得冷了下来。 两名司事更是目露凶光。 大家都是五品境界,凭什么你手里多一把玉鳞刀,我们就得退避三舍? 你还当是从前呢!? 王盟背着手,语气平静道:“照你这么说,今天我还非走不可了?” “监察司拿人,你可以拒绝。”聂阳淡淡道:“只要承担得起后果。” 王盟望向了他。 二人冷眼对视数息。 王盟的表情一松,淡笑道:“也好,本官就随你们走一趟。” 护国司的众人脸色顿为一变。 两名司事忍不住看向王盟。 先前嘲讽栾信的那名司事张口就道:“副司主,您若被监察司带走,护国司可就要颜面扫地了!” “本官配合监察司的调查,为何会让护国司颜面扫地?” 王盟瞥了他一眼:“莫非你觉得本官有罪?” 那名司事顿时哑然。 王盟愿意配合,虽然不在栾信的计划之内,但能够轻松办完差事,他自然不会再去节外生枝。 于是就伸手将玉鳞刀收回刀鞘,笑着侧身相引:“那就烦请王司主跑一趟了。” 王盟微微颔首,“带路。” 他在一众护国司差役和两名司事琢磨不透的目光当中,迈步跟上那两人,离开了护国司。 …… “小僧寂慈,见过夜主大人。” 寂慈合十双手,躬身礼敬以后,抬眼看向前方那名白衣少年。 尽管天下早有传闻,直到亲眼见了这位大离夜主,寂慈心底仍是生出一丝感慨。 大离夜主驻颜有术,清俊不俗,可称天人之姿。 但看这眼前之人绝对不过弱冠,但那一身气度,却令人不敢直视。 寂慈只是看了一眼就已被震慑,连忙默诵经文,平复心底纷乱杂念。 “我听说,你们大空寺有一门名满天下的功法。” 忽然间。 寂慈听到少年温醇的嗓音缓缓响起,表情丝毫不变道:“大空寺名满天下的功法不止一二,小僧愚钝,不知夜主在问哪一部武学?” 楚秋撑着脸颊,一缕长发遮住眉角,眯眼笑道:“你觉得我是在说哪一部武学?” “这……” 寂慈似乎未曾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沉默一瞬后,缓缓说道:“不灭金身功。” 楚秋就这么望着他。 一句话也没说。 寂慈却感到了一丝压力,好不容易压住的杂念再度涌现。 他口宣佛号,接着低声道:“夜主想要大空寺的传承,小僧厚颜,向您讨要一物用以交换。” “说说,我听听。”楚秋笑了笑。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也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寂慈更加捉摸不透。 他抬起双眼,神色坚定地说道:“小僧想请夜主以‘忘忧剑’来交换,只要夜主您肯答应,无论您想要寺中哪一种绝学,小僧皆可做主。” 寂慈微微一顿,沉声道:“包括‘天境’功法。” 第329章 拔剑 忘忧剑虽是‘有灵名兵’,称上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但要跟一流大派的绝学传承相比,必然还是逊色的。 名剑再强,终究只是武夫手里的一把兵器。 但一部绝学,却可以成为门派的根基。 何况,寂慈愿意用天境武学功法换走忘忧剑。 这双方的价值,根本不必比较。 天境武学,大多都是集数代天骄毕生精力所创的至极功法。 如果说‘绝学’是超越人力巅峰的极限,那么‘天境’武学,就是在极限之上的苍穹。 各家各派的天境武学,甚至都是一代一代完善而来的未成之功,象征着穷究天人之变的武道,没有极限! 这种武学,是个人智慧永远无法超越的。 寂慈敢夸下海口,以大空寺天境武学换取忘忧剑,显然也不单单是为了那把名剑。 “大空寺想要我放过血雁阁?” 听懂了寂慈的言外之意,楚秋脸上笑意不减:“大空寺为了大离的安稳如此舍得付出,看来江湖上对你们的传言还真有几分道理,当年,你们果然得了不少大玄朝的武学秘藏?” 对上楚秋的目光,寂慈心底莫名一慌。 他知道那是四品神通境武夫带来的压迫感。 四品武夫冲破精神秘藏,加深自身与这片天地的联系,一举一动皆可撬动天地暗涌。 而面前的大离夜主,更是其中绝巅。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自然散发的气机都能给五品非人带来莫大压力。 从大虞天下一路杀出来的‘惊世武夫’, 这份名声所踏过的,是不知多少武夫被打碎的傲骨。 ‘非人预感’的提醒令寂慈浑身如被针刺,很难定住心神。 只能不断默诵经文清净心念,缓缓说道:“当年寺中究竟得到了什么武学秘藏,小僧并不知晓…… 但,以天境武学来交换忘忧剑,这就是大空寺的诚意。” 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光洁额头渗出汗珠,直视坐在那里的白衣少年:“血雁阁自知罪孽深重,愿舍了门派,在我大空寺剃度出家,成为寺内苦修僧人,从此不再踏足江湖。” 直到寂慈把条件说完,楚秋却是笑了起来,如星双眸仿佛有寒芒闪过,四周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这就是大空寺的诚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佛慈悲。” 寂慈身上那件灰色僧袍都已经浮现出冷霜,他吐出一口热气,低声道:“放下心中执着,才是放下了屠刀。血雁阁愿意苦修赎罪,也希望夜主能够饶他们一命……大空寺,感激不尽。” 楚秋闻言,手掌忽然虚握,一股无形气机震荡四周。 嗡! 在剑鸣声响起的瞬间,寂慈眼神一变,周身浮现一层淡淡金芒! 一柄长剑擦着他的颈侧掠过,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他周身金光骤然黯淡了几分,绣着莲花的衣领被绞碎,颈侧浮现出一条细细的白痕。 楚秋抬手握住那把铁剑,随手一抛,丢到寂慈脚下。 长剑稳稳立住,没入地面半尺。 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一部武学,换一次拔剑的机会。”楚秋放下手臂,一丝天地气机缓缓流散,望着寂慈说道:“大空寺想要从中说和,这就是代价。” 寂慈的目光看向那把铁剑,嘴唇微动,最后无声轻叹,颔首说道:“就依夜主之意。” 说完。 他伸手握向剑柄。 体内真气如同奔流大河,传来激荡的呼啸! 一身僧袍寒霜尽散,猛然鼓胀起来,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极为肃然,用力想将忘忧剑拔起! 咔嚓! 刹那间,他脚下的地砖发出裂响。 竟是被他陡然增加的重量压出两枚脚印! “起!” 寂慈双眼圆睁,口鼻皆是涌出金光。 那把忘忧剑竟真的被拔出一丝。 可就在这时。 长剑忽然颤鸣起来,令寂慈浑身一抖,双脚在地面划出两条深深的痕迹,当场被震退至门槛之前! 他通体金光忽明忽暗,未有任何损伤,却也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 忘忧剑依旧插在原地,他刚刚提起的一瞬,仿佛只是错觉。 ‘这就是大离夜主所能撬动的天地之气……’ 寂慈盯着那把忘忧剑,知道这把长剑已经与这方圆天地连为一体。 除非有撬起这间屋内所有暗涌的气量,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人将它拔出来。 或许叫四品境界的师兄们前来尝试,还有一线机会。 想到此处,寂慈面色悲苦:“明日小僧会把不灭金身功送到监察司。” 他没有过多纠缠,又向楚秋合十双手,躬身礼敬,随后转身而去。 但他刚迈了一步。 背后忽然传来楚秋的声音。 “监察司这把刀,不是谁都能借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寂慈脚步一顿,叹息道:“小僧明白。” 在他离去的同时。 禄墨从后方走了出来:“夜主,王盟真的来了。” 楚秋靠坐在椅背,气息变得内敛无痕,轻声问道:“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禄墨眼神微动,“他不可能是五名暗司之一。” 这句话,仅仅否认了王盟是暗司的可能。 但她没否认,王盟是暗桩的可能性。 暗司六人,只有她被启用,除了她是最后一位暗司之外,还因为她当时的位置,就算暴露了也无关痛痒。 余下五名暗司,恐怕不是身居高位,就是另有要务。 王盟虽然是护国司的副司主,位置确实够高,但论重要性,恐怕还远不如真正的暗司。 楚秋用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是不是他都无所谓,暗司藏了这么多年,林听白不可能不防着这些人,就算他们还忠于监察司,贸然启用,也是坏处多过于好处。” 禄墨点了点头道:“夜主您先前觉得易太初可能是暗司之一,如果此人真是义父的后手,那他这个位置,或许就是留给国师的关键一击。” “易太初?” 楚秋重复了这个名字。 接着笑着道:“他如果不是暗司,才更有趣。” 说完,楚秋起身说道:“去试一试王盟。” “您要出行?” 注意到楚秋的动作,禄墨便道:“我这就安排。” “监察司这么点人,别折腾什么排场了。” 楚秋拒绝道:“只是办点小事,过几日就回来。” 第330章 青州 青州城。 一座废弃不知多久的院子里,竟有人上门冲扫。 将里里外外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不久前,还在北荒镇经营酒楼的那位掌柜站在院中,盯着那些干活儿的身影,嘴上吩咐道:“都仔细着点儿,这院子空了不少年,必须把每个角落都给我打扫到。 只要把活儿干漂亮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众人都是拿钱办事的,见主家痛快,干活自然利落不少。 没过多久,就将整个院子又给检查了一遍,还有些脚夫抬着新的家具往里面走。 那些不知道荒废多年的东西,全都被掌柜命人丢掉。 他跟着忙前忙后,恨不得每一个步骤都要亲自盯着。 “主家,大体都已经弄完了,照您的吩咐,还有几套茶具不太好淘弄。” 牙行站在旁边,有些小意道:“在这青州城里,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也都讲究一个排场,您要的那些东西大多都在几个富户手里。 想让人家割爱,光靠银子可不成。” 他这是隐晦地提醒,掌柜想要的那些东西光靠钱可未必能弄到手。 但他的话刚说完,掌柜已经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全都是大离官票,没有半点水分。 牙行愣了愣,没等再说话,掌柜已经笑着道:“那就这么着吧,辛苦了。” 原本见着个大主顾,还是出手阔绰的外来户,牙行子本想稍微拿捏一下,多敲打些银子出来。 毕竟这些要面子的富户花起银子来就跟流水一样,根本没个数。 按着往日的经验,只需他在旁边煽风点火几句,抬出青州城内的几位富商,到时自会榨出更多银子。 不成想,今天这位有些与众不同。 还没等他使出几分能耐,人家就直接把钱款结清,显然不打算继续用他了。 牙行的脸色变了又变,有点儿摸不清眼前这位的底细,又不甘心白白丢了这份肥差。 眼珠子一转,低声问道:“主家买下这宅子之前,可有打听过?” “打听什么?” 掌柜一脸笑意:“我花钱买下这处宅子,钱货两讫,文书凭证俱在,还要向谁打听?” “这您就不知道了。” 那牙行神秘兮兮道:“这么好的宅子,您是用多少钱买下的?” “五百两。” 啪! 牙行一拍巴掌,痛心疾首道:“五百两银子,您都没提前打听就花出去了?” 掌柜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发挥,脸上笑意不减,“我看这宅子位置不错,地方也够大,如果不是荒废太久,起码能够作价千两以上。 五百两买入,虽然不算捡了便宜,但也不算买了吃亏。” “若您提前打听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牙行摇头道:“您可知道这曾经是谁的宅子?” 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掌柜向他投去一道目光:“谁的宅子?” “上上任……不,不对,是上上上……” 牙行有些捋不清,干脆道:“总之这里是当年一任青州州牧拿来当成银库的宅子!那时先皇都还活着,青州上任的狗官不到两年,就把这儿刮得干干净净。 咱们现在站的这间大宅,就放满了他刮来的银子。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他指了指周围的院房,又指向脚下:“连地下都埋了几十大口箱子的银锭!” “所以这宅子曾经属于一个贪官?” 掌柜笑了起来:“你说得神神秘秘,我还以为有什么忌讳,只是这点小事的话,吓不到我。” “呃。” 牙行一顿,连忙道:“主家想岔了,如果真是这点事儿,小的我也不至于拿出来跟您说啊。 当年那任青州州牧可不单单是贪官,还是大离立国百年以来数一数二的巨贪! 听说他在死前都不肯抛下这些积蓄逃命,硬是在地下银库里放了把火,守着他贪来的银子被活活烧死了!” 似乎怕他不信,牙行又道:“这事儿您满青州打听,很多当年的老人都知道。 他那地下银库修得不小,一把大火烧起来,但凡是个透气的缝儿,都能看见浓烟滚滚,简直呛死个人! 后来官差都等了几天才敢进去收尸,发现尸体早都跟烧融的银子化作一体了。”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打了个冷颤,“您想想,五百两银子买了这凶宅……不怕夜里被那贪官给缠上么?” 掌柜一直笑吟吟地听着他讲完整段故事。 最后反问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帮我解决此事?” “好说。” 牙行眼见有戏,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主家贵姓?” “免贵,姓丰。”掌柜笑眯眯道。 “原来是丰老爷当面。”牙行捧了一句,接着就道:“我看您置办家宅,连家具都换了套新的,想必打算在青州城安家。 您是气贵之人,自然不怕邪祟,但万一家眷有个好歹……您说是吧?” 说罢,牙行趁热打铁道:“我正好认识一位道行高深的高僧,请他来给您驱邪作法,将那贪官的冤魂超度了,可保您一家高枕无忧!” “好了。” 丰掌柜习惯性地将双手拢进袖子,笑着道:“今日我只是为了招待一位贵客,所以才添了这套宅子,顺便陪你闲聊几句打发时间罢了。” 却听丰掌柜淡淡道:“你说的这位贪官确有其人,只不过,你这故事有一处错漏。” 他转过目光,看向牙行道:“他被烧死的时候,地下银库早就被搬空了,那里根本没有银子。” 牙行怔了怔。 随后尴尬地笑道:“您这话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算算年纪……那任青州州牧死的时候,您还年轻的很吧?” “大约,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还是个黄口小儿,就住在青州城。” 丰掌柜笑着道:“而且,那把火也不是他自己放的,那是监察司放的。” 直到此刻,牙行终于闭上嘴巴,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你的活儿做完了,走吧。” 丰掌柜淡淡说了一句。 牙行擦了擦冷汗,不敢再看丰掌柜,赶紧领着一众伙计匆匆离开。 丰掌柜也回到屋内,换了身白色的袍子,袖口绣着‘目状云纹’,安静等在院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 他抬头看向前方,露出激动之意,躬身说道:“属下丰宽,拜见夜主。” 就见一袭黑衣踏步而来,抬起一张有些冷冽的中年面容,声音沙哑道:“从现在开始,就叫我萧大人吧。” 丰宽保持着拱手躬身的姿势:“萧铁衣?” 那一袭黑衣面容冷峻,摇头说道:“萧夜。” 丰宽了然于胸。 “是,萧大人。” 第331章 部族 荒废在青州城多年,无人敢买下的破宅子有了一户新主家的消息,很快就在权贵之间传了个遍。 数十年前,青州州牧在银库里被烧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老人全都知道其中内情,无论是不愿意沾惹晦气,还是不想惹上监察司这个煞星,总之青州富户宁愿让那宅子烂了,也不愿意花钱接手。 如今一个姓丰的生意人突然将那‘鬼宅’盘下,谁也不知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更有传言说,那姓丰的商户很可能是当年监察司参与经办青州州牧贪污一案的官差。 如今回来找那时没能拿走的银子。 那一任青州州牧贪污无数,堪称丧心病狂,很多人都认为他绝不可能只有一处银库。 狡兔尚有三窟,那等巨贪怎可能将所有银子都藏在一处宅院? 不过,这种闲言碎语一般的传闻,折腾几天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又被其他事情给盖了过去。 大离不比其他两座天下。 江湖常有些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寻常百姓从来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要数妖蛮之事。 最近这几年,妖蛮并没有如往年那样,隔三差五就袭扰边城,或是率小股散兵冲入大离境内烧杀抢掠。 表现得极为安静。 但许多大离百姓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安静,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 从先皇龙体欠佳,将朝政交给国师代为掌管那几年开始,妖蛮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安静。 而后,边城一场大战,几乎就让大离国境失守。 又赶上大灾之年,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饥民。 那几乎是大离立国以来最为艰难的时局。 一直到先皇驾崩,皇位空悬,才渐渐消停几分。 现如今妖蛮又一次陷入安静,自然让许多经历过当年之事的百姓心头难安。 对于旁的消息,也就没那么多耐心劲了。 不过,丰宽这几日以银子开道,在青州城内混了个脸熟,起码半座城内的豪商富户都能跟他聊上几句。 这一日清早,丰宽站在一座酒楼门前盯着人登高挂匾,同街的几个商贾自然跑来看热闹。 有人笑呵呵道:“丰掌柜,您这才在青州城扎了根,这么快就急着置办酒楼了?” “我这人,就是闲不住,见谅,见谅。” 丰宽一阵拱手,见人就是笑脸相迎,随后又命伙计拿来请柬,挨个分发给前来凑热闹的商贾:“还请诸位明日赏个脸,一应花销,全算在我头上。” 众人虽是揣着不同的心思前来凑热闹。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和气生财的道理他们还是省得。 纷纷接过伙计送上的请柬,嘴上答应一定一定。 送走这群商贾。 丰宽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迈步进了还在收拾的酒楼。 来到二楼的楼台。 丰宽看向那个黑衣身影,恭敬道:“萧大人,我这几日打探过,最近青州境内,确实多了不少外来武夫。不过他们都说着大离官话,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血雁阁呢?” 楚秋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血雁阁,的确投靠了大空寺。”丰宽道:“京中消息,那个叫寂慈的和尚自从送来不灭金身功以后就再也没有尝试过拔起忘忧剑。 血雁阁知晓此事,除了一些不重要的据点还保持活动,余下全都潜入暗中,应该是做好前往大空寺避难的准备。” 楚秋易容过后的冷峻脸庞没有半点表情,很好地维持着‘萧夜’的性格。 淡淡说道:“血雁阁未必是在避我,最近大离江湖不怎么太平,大空寺出手平息了一次,却还是挡不住某些人在暗中掀动风雨。” 说完这句话,他略是一顿:“李跃虎传信了么?” 丰宽闻言,摇头说道:“李家那位公子应是暂时没查到什么,事关妖蛮大泽,仅凭他家传的神异手段,也未必找得到有用的消息。” 说完之后,丰宽又道:“我在北荒镇与妖蛮打了多年交道,对他们的一些脾性也算了解。如果他们真的以武夫身份藏于江湖,那就代表,是一整个‘部族’在出手。” 楚秋背着手道:“说说你的想法。” 丰宽恭敬颔首,“有智妖蛮并不团结,在他们之中,妖蛮贵族也有部族,血统的区别。 当年您在大虞碰上那些能够与常人无异的蛮人,恐怕就是某一族倾巢出动了。” “部族,血统。” 楚秋念着这两个词,只觉得有些好笑:“妖蛮竟也讲究这些,那就难怪他们苦等一个立国的机会了。” 提起妖蛮立国一事,丰宽讳莫如深,不敢过多提及,只是问道:“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先将青州的监察司据点建立起来吧。” 楚秋平静道:“无论当年老头子为何没有选择祖地养老,而是留在了青州,这里都是上一任夜主离开的地方。在帝京,监察司斗不过护国司,那就将重心放到这儿来慢慢斗。” “朝堂呢?”丰宽谨慎地问了一句。 “朝堂,自然也斗不过。” 楚秋保持着‘萧夜’的态度,淡淡道:“那就换到江湖去斗。” “萧大人,青州境内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宗门。” 丰宽说道:“大离幅员辽阔,想在青州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扎根,闹不出什么声势来。” “何必要闹出声势?” 楚秋说完,一抬手,就将一份拓文丢向了丰宽。 丰宽急忙伸手接住,没等看清楚上面的字,就听楚秋道:“有人在大离江湖搅风搅雨,何必要顺着他们的意?直接将青州变成风雨汇聚之地不就是了?” 第332章 说书 翌日。 青州城那家新开的酒楼门前,掌柜丰宽亲自点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响得极为热闹。 随着一阵锣声,酒楼就算是正式开门见客了。 昨日打过招呼的几个商贾前来捧了人场,见面就拱手抱拳道声恭喜。 丰宽笑脸相迎,请众人进了酒楼。 又叫伙计好好招待,特意吩咐了,今日这几位的一应花销全免。 昨日拿到请柬的几名商贾没成想这位丰掌柜还真是说到做到,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跟着伙计去到二楼。 除了这群同街的商贾,倒是没有其他人迈入酒楼。 这种新开张的买卖,大家都得观望观望再说。 街对面已经聚起了一帮看热闹的百姓,丰宽见状,从伙计手里接过铜锣,敲出‘咣’的一声。 随后道:“敝店今日开门迎客,意在讨个吉利,无论诸位有没有花销,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捧场,皆可领走一壶佳酿。” 听到有这种白来的好事。 不少人露出意动的表情。 “只要进了门就给一壶酒?”有个穿着厚毛袄子的壮汉高声问道:“果真吗?” 丰宽一眼就看出对方是街面上的泼皮,侧身相让的同时,笑着道:“不真,您砸了我的店就是。” “现在都什么年头了,真砸了你的店,护国司可要找我晦气。” 壮汉反驳一句,点头道:“那就尝尝你家的手艺!” 丰宽听到‘护国司’,没有表露出半点异状,招呼着伙计引人入场。 一见有人打了头,其他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没多作犹豫。 不过进去逛一圈的工夫就能白拿一壶酒,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想要白拿一壶酒的人虽然不少。 但大多数人并不好意思转身就走,干脆就找了个座位,闲坐一会儿也是给了面子。 随着众人一窝蜂涌入大门,这座三层高的酒楼很快就已满座。 丰宽还在大堂安排了唱戏说书的节目。 里外围了三排座,茶水不要钱。 倒是留住不少客人。 在酒楼里溜达一圈。 丰宽来到二楼给那些商贾敬了杯酒,然后就站在廊道,扶着栏杆打量下面的情况。 在这‘茶楼酒肆’中,吃饱喝足扯闲篇的人一抓一大把。 不管收集情报,或者把某些消息散播出去,这里都是不二之选。 留意到一楼坐不少江湖人打扮的来客,丰宽招手唤来伙计,盯着那几人说道:“跟说书先生知会一声,过会儿就说他刚编好的本子。” 伙计一点头:“明白。” 随后就跑下去安排了。 说书先生刚说完一段,等到喝彩声渐渐停歇,伙计赶忙趁他喝茶歇气儿的时候上前耳语了几句。 那说书先生四十出头的年纪,精气神很足。 听到伙计的话,眼神微动,点了点头道:“成,叫主家放心。” 待伙计离去,他才笑着道:“今儿个咱们‘有福酒家’开张大吉,承蒙列位赏脸赏面,小的也卖卖力气,再给您各位说上一段。” 他扶着醒木,缓缓道:“这一折,名叫‘太祖寻仙踪’。” 啪! 说书先生醒木拍桌,将众人的注意勾了过去。 前面一大段垫话说完,他缓缓将一位皇帝为求长生秘法,不惜马踏天下的故事讲了出来。 尽管其中有很多杜撰、改写的成分,但那几桌江湖人却是听得有些入神。 他们或许没有听过大离太祖寻访歧龙山的源头,却一定听过‘长生武仙’这个名头。 由此不难联想到,说书人口中那位太祖皇帝,显然就是大离太祖! 所谓的仙踪,不正是歧龙山秘宝么? 几人越听越是心惊,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 “歧龙山秘宝又要现世了?” “不是说那玩意儿根本没用,只是歧龙山拿来愚弄世人的幌子么?” “你说没用就没用?那可是长生武仙啊,谁听了不心动?” “反正我是没见过有宗师出手争夺此物……” 一众江湖人交头接耳,小声攀谈。 但在这时。 台上的说书先生忽然念出一段口诀。 尽管在场这么江湖人连一个入品武夫都没有,但也都在武道一途蹉跎了多年,像是心法口诀这种东西,厉不厉害他们不好说。 但有没有真东西,是不是胡编乱造糊弄人,他们一听就知道! “这是真货!” 一个有些年纪的江湖客沉声说道。 四周顿时就有几道目光看向台上,犹如刀子一般,若非那说书先生功底不俗,光是被这么多凶神恶煞的目光盯着就得露怯。 他硬着头皮讲到最后,扶着醒木道:“太祖皇帝为何放火烧了仙山,那座传说有长生武仙的山门,又为何不见了半点踪迹,以及那灵修法到底有何神妙……” 啪! 他拍下醒木,“且听下回分解。” “好!” 食客依旧很给面子地叫好喝彩。 唯有那几名江湖人脸色凝重。 深深看了说书先生一眼,已经有人摸向后腰,或是握住了摆在桌面的兵器。 二楼的丰宽见此一幕,笑着道:“叫他们安分点儿。” 很快,几个伙计有意无意地封住了那几桌江湖人的退路。 他们顿时惊醒,知道这是店家的警告,纷纷收起了念头不再盯着说书先生。 但心底已经记下了说书先生所讲的内容。 太祖皇帝放火烧山,自此世间再无‘武仙踪迹’。 以及那段‘灵修法’的口诀。 几人不断默念,直到将口诀彻底背下,这才结账离开,连白送的那一壶酒都没拿。 丰宽站在二楼看了半晌,直到大堂内没了江湖人的身影,他才微微点头,让伙计安排戏班子把说书先生换下来。 酒楼第一日开门迎客,过犹不及,太刻意了反而会惹人怀疑。 就要用这种文火慢煎的法子,把传闻一点点散播出去。 前提是。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能先招来护国司。 丰宽知道夜主之所以让他来操持此事,不光因为他足够忠诚,更因为,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监察司,黑衣白衣皆是巡事,却是一文一武,白衣更在黑衣之上。 黑衣巡事从拿到玉鳞刀那一刻开始,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 当年大离武夫一口一个‘狗崽子’,骂得也正是这群黑衣巡事。 白衣巡事的重心更倾向于这座天下,往往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丰宽在北荒镇隐姓埋名多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个连监察司都遗忘的‘白衣巡事’,正是办这种事的上好人选。 第333章 先河 转眼之间,又是十几日过去。 青州城内新开的有福酒楼,却是彻底热闹了起来 除了最开始那些江湖人对歧龙山秘宝产生了兴趣,回去还闷头钻研那段‘灵修法’的口诀,发现连个屁都琢磨不出来,后来也就放弃了打算。 但‘有福酒楼’每天供着不要钱的茶水,安排食客听书看戏,具体多少盈利没人清楚,那客流量着实令不少同行眼热。 进门就送佳酿这种事儿他们玩不起,那就用两成酒掺八成水。 再拿些不值钱的茶沫子泡几大壶茶汤。 不舍得出钱招戏班子,就花点儿铜板请跑江湖的说书人。 反正有福酒楼那儿都是现成的本子,只要拿过来稍微改改,随便找个会说书的就能上台。 一时间,整个青州城内大小茶楼酒肆全都雇上了说书人,虽然水平参差不齐,看在茶汤的面子上,还是有些百姓乐意捧场。 于是,‘太祖寻仙踪’的传闻忽然就传了出去。 甚至惊动了入品武夫。 青州境内正经有几个五品宗师。 但都是闲云野鹤,经年在外游历,增进见识,寻求突破契机。 除了这群不肯被宗门约束的五品非人,真正算得上霸主势力的,就只有一个‘神意门’,一个‘侯家’。 侯家共有宗师三人。 老太爷候缚曾经也是大离五品榜上有名的人物,后来年纪大了,美其名曰让位给晚辈,其实就是被如今五品第十八名给打了下去。 但侯家在青州境内确实有几分势力,家中产业遍布,在朝堂也能说得上话。 侯家府上,一个侯家族人冲那位虎背熊腰的华发老人拱手说道:“大爷,最近青州总有传闻说歧龙山秘宝又要现世,我看这事儿很像有人故意在背后推动……您说,会不会是神意门?” 魁梧老人的眼眸睁开一丝,缓缓说道:“神意门只管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会搞这种烂糟事,毕竟对他们根本没有好处,弄来有个屁用?” 那族人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神意门安分守己,确实算得上大离江湖门派的缩影。” 神意门就跟大离许许多多宗门一样,没有据地称王的心思,这一代的宗师只有一人,根本很少在外走动,只为传承门中绝学。 而且比起当年两极失衡的大虞,大离这边的情况显然不同。 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 两极虽有争端,但大多不会波及百姓。 真正的入品武夫纵然生事内斗,也很少殃及池鱼。 江湖门派在势力范围内最多就是养些佃户,置办一些赚钱的产业,由武道天赋不高的弟子去操办,为宗门寻个长久的营生。 多少算是‘自食其力’了。 神意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真让他们在背后推动这些流言蜚语,他们可能都不知该怎么去做。 “父亲若介怀此事,不如让我亲自去问问。”这时,坐在侧首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说道:“如果不是神意门,就说明咱们青州境内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除了侯家老太爷候缚之外。 侯家还有两名五品宗师。 在场这个,就是侯缚的大儿子,如今的当家人,侯烨。 “青州这地方就像是一块鸡肋,对许多人来说,吃下去硌牙又没什么滋味儿,放任不管,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候缚语气平静道:“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年安宁,现在又有人想折腾风浪,想必咱们侯家,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侯烨眯了眯眼。 余下的侯家族人都不敢开口。 最近青州不怎么太平,虽然有关歧龙山秘宝的消息每隔几年都会有传闻,大家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收集了一些‘秘宝’来钻研。 结果发现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 还不如魔功来得直接。 大离江湖对于歧龙山秘宝的热情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冷却了。 若是往常,侯家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点风波。 但这次不同以往的是。 在青州境内散播的传言当中,竟然有一句晦涩的口诀。 许多武夫口口相传,自然也就传到了侯家的耳朵里。 经过候缚与侯烨分别看过以后,确定了那句口诀是真货。 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江湖势力知晓此事,跑到青州来凑这个热闹。 “父亲觉得这所谓的‘灵修法’,当真是歧龙山秘宝的一部分么?” 侯烨的目光看向那虎背熊腰的老人,沉声说道:“如果是真的,被其他人给捷足先登……”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候缚瞥了他一眼,“在老夫年少之时,甚至还有大玄余孽在江湖走动。 最后又怎样了?大离不还是大离? 倘若歧龙山真有能够修到长生武仙的功法,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出来现一现本事?” 听得这话,在场的侯家族人全然陷入沉默。 就连侯烨都叹息了一声:“依父亲之意,此事我们侯家就该不闻不问么?” “不闻不问,也不是办法。” 候缚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压住桌子,眼神闪动:“既然外面传言的消息真假参半,就证明背后的人,想要在青州闹一场极大的声势…… 你想想,放眼现在的大离,谁会盼着江湖不要太平?” 侯烨先是眯眼思考,随后恍然大悟道:“护国司?” “你说对了一半。”候缚摇了摇头,“真正不想让江湖风平浪静的,其实是陛下啊。” 侯烨皱眉道:“可我听说,前段时间大空寺曾经亲自出手平定了风波……” 说完这句话,背脊窜上一股寒意,瞬间反应过来:“大空寺不认同陛下的决断?” 候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道:“虽说大空寺是大离朝廷养在江湖里的一把刀,但不要忘了,当年与太祖立盟的……人家可还活着呢!若陛下背离了太祖立场,大空寺为何还要站在他那一边?” 不等侯烨想清楚这背后的脉络。 就听候缚那苍老的嗓音缓缓说道:“你去一趟青州城,不必探究背后的人是谁。 既然对方要借歧龙山秘宝大闹一场,将大离江湖的风波集中在青州,那就顺着对方的意,把这声势力搞得更大一些。” 侯烨表情一肃。 明白了父亲的打算。 歧龙山秘宝,已经多年没有引来宗师下场。 侯家,就要开此先河了。 第334章 赶赴 余州。 一个独臂男子行走在矿山工地。 “帮主,搭把手!” 偶尔有人吆喝一声。 他就笑着应声。 几人高的矿藏,被他随手一拳打碎,再由其他人装上车运走。 效率极快。 男子浑身脏污,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向四周打量,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主动过去搭一把手。 落日时分。 他便高声说道:“今天差不多了,把工钱结清,都回家歇着吧。” 沧浪帮的帮众纷纷点头。 来干活儿的石工也都露出笑容。 如今的沧浪帮几乎彻底淡出江湖,专门做些开采的买卖,平日都与郡府合作,也算是半个官面上的身份。 在工匠之中,口碑风评也不差。 至少在银子这方面从不克扣拖欠。 众人领了钱,又与独臂男子道别。 独臂男子也笑着目送他们离去,随后接过身边少年递来的湿抹布擦了擦脸,露出那张再无稚嫩之意的脸庞。 这么多年过去。 陈新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 沧浪帮虽已淡出江湖。 自他接手以后,反倒在余州境内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帮主。” 旁边的少年低声道:“最近江湖上又有歧龙山秘宝的消息。” 陈新年的表情澹然道:“每隔几年就会冒出这种传闻,用不着浪费心力。” 当年他因为歧龙山秘宝丢了一条手臂,害死了孙叔。 却也因祸得福,拜在师父门下。 偶尔想来,他还会恨自己当年太过天真,甚至恨玉青君这个盗天门行走,令沧浪帮损失惨重。 只不过,后来与玉青君结交那几年中,陈新年渐渐解开心结,算是彻底放下当年之事。 如今再听到歧龙山秘宝的名字,早就没了当时那种复杂的情绪。 擦完泥污,陈新年随手将抹布往肩头一甩,“我让你多关心大离夜主的消息,你关心得如何了?” 那少年苦着脸道:“帮主,您这就为难人了吧,让我打探些江湖传闻还行,大离夜主那是什么人?我哪儿有本事打探他的消息?” “那倒也是。” 陈新年微微一笑,伸出独臂拍了拍他:“说说歧龙山秘宝,听个乐子吧。” 少年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这次的歧龙山秘宝跟以前可不太一样,消息是从青州那边传出来的,听说连侯家家主都亲自下场了!” “侯家?” 陈新年收起笑容,想了想后说道:“侯老爷子那个侯家?” “对,就是当初五品第十八的侯老爷子……如今的侯家家主是他儿子,也是一位五品宗师。” 那少年低声道:“宗师下场争夺歧龙山秘宝,这可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大事。而且,听说青州那边还流传了一句口诀……内容我记不太清,只记得这次的歧龙山秘宝,好像叫什么‘灵修法’?” 听到这里,陈新年的表情彻底变了。 他不动声色道:“也就是说,这次的歧龙山秘宝,确定可以修炼?” “应该是,不然怎么会有宗师下场争夺?”少年点了点头,“那可是五品啊,您都只是个六品。” 话刚说完。 少年就感觉脑袋一疼,顿时捂着头顶嚎叫起来。 陈新年屈指在他头顶敲完,淡淡道:“什么叫我只是个六品?你还瞧不起六品了?” “五品就是比六品厉害!” 少年虽然疼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但还是大喊大叫:“除非你能打赢五品!” 陈新年笑了笑,掐着他的脸道:“打打杀杀不是本事,能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才是真正的能耐。 你现在还小,等往后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将那块脏抹布丢到他丢顶,转身就走。 少年将抹布攥在手里,看向陈新年的背影,瘪着嘴道:“六品就是不如五品啊。” 这时,在旁边听了几耳朵的帮众们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开。 “你小子真是个犟种。” 听到这群人的嘲笑,少年不甘示弱地瞪了过去:“我怎么犟了?” “帮主都把话说得那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 一名帮众笑着道:“六品确实不如五品,但能打赢五品的六品,这世上还是有的。 既然帮主这个六品武夫带着咱们在余州过上了好日子,你觉得他能不能打赢五品?” 少年一怔。 表情逐渐变得震惊。 …… 夜里。 陈新年换了身黑衣,又从书房暗格里抽出一副几尺长的铁匣。 翻开盖子,露出一条布满规则纹理的黑色手臂。 他将这条手臂装在断肢上,真气一催,手臂上的纹理像是花纹般延展。 咔嚓! 掌心弹出一柄长剑。 又被他收了回去。 试了一番之后,陈新年放下袖子,盖住这条‘机关臂’。 留下书信一封,里面写着几句简单的交代。 再离开书房时,已是一副蒙面笠客的打扮。 孤身一人,趁夜赶赴青州。 …… “所以说,有关‘灵修法’的源头,就来自这家‘有福酒楼’?” 侯烨望着对面满头是汗的锦服男人:“你怎么能够确定?” 对方急忙道:“这事只要一打听……” 但看到侯烨冷冽的目光,他没敢接着往下说,只能讪笑着道:“我找过很多茶楼的掌柜去打听,一开始他们都不肯说实话,后来才知道,从他们那儿流传出来的口诀,其实都是在有福酒楼那边学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反倒是有福酒楼,近来好像不怎么说这段‘太祖寻仙踪’了。” 侯烨闻言,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接着颔首道:“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说完。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 却没再与对方多言,转身离去。 第335章 闲事 如今有福酒楼虽已不再说那段名满青州的太祖寻仙踪,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也是郡城内数一数二的热闹酒家。 毕竟掌柜的出手大方,光是每天开锣唱戏时给大伙儿备上的茶水点心,算一算都得花出去不少银子。 更别说三不五时就有各种各样的便宜,不是送些东西给食客,就是将酒菜钱打个折扣。 久而久之,口碑做了起来,自然就不必再用其他的手段揽客。 但有福酒楼仍然没有停手的打算,东西该送就送,便宜该给就给。 让青州城内不少茶楼酒肆恨得牙痒痒,却拿它没什么办法。 甭管怎么说,一个三层高的酒楼,不可能做完青州城的生意。 就算每天客满座满,别人的生意受到影响,也不至于是倒闭的程度。 所以,同行最多就是私下眼红几句,旁的事情那是万万不敢做的。 因为前不久就有不开眼的江湖人在酒楼闹事,想抓走说书先生逼问‘太祖寻仙踪’后面的内容。 不用掌柜出面,就被楼里的跑堂伙计给打发了。 根据在场几个‘慕名而来’的入品武夫描述,那些跑堂伙计很可能都是藏功境的修为。 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把当时在场的入品武夫惊出一身白毛汗! 七品藏功气机彻底内敛,只有外放之时才会暴露。 对付一群没入品的江湖人,显然不需要动真格。 几人明白人家这是在杀鸡儆猴,直接结了银子离开酒楼,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也把此事传了出去。 如今青州城内,慕名而来的武夫有不少,平日里在各个茶楼酒肆流连,听那些说书人散播灵修法的口诀。 私下里未必没有探究源头的打算。 一旦确定歧龙山秘宝真能修炼,对于武夫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传闻能够超越一品的长生武仙之路,就藏在歧龙山秘宝里,但多年以来无人能够堪破其中奥秘。 现在有了一丝希望,很多人自然坐不住了。 但知道有福酒楼是个硬茬子,高品武夫还没露面之时,这些人自然得守着几分规矩。 这一日。 侯烨站在有福酒楼的正门前,高大的身材在众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 他抬起目光看向酒楼的牌匾,只是站在那里就拦住了整个大门。 “劳烦让让。” 忽然,侯烨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目光陡然凝住。 回头望去,看见较自己矮了不止一头的男子站在背后,用左手扶着斗笠边沿。 斗笠客见侯烨没有让路的意思,缓缓道:“阁下把路挡住,是打算让别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盯着这个无声无息靠近自己一丈内的斗笠客,侯烨颔首说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完。 他侧身让开足够一人通过的位置。 斗笠客垂下的右臂动了动,也没再多说什么。 迈步走进酒楼。 侯烨的目光追着对方而去。 知道自己的预感并未出现,证明对方没有对自己没有杀心。 不然的话,刚才那种距离只要对方动了杀心,自己的生死预感必然会传来警兆。 “一个擅长暗杀的六品?” 侯烨微微摇头,也迈步而入。 随后在伙计的引路之下,前往二楼。 先前那名斗笠客则是留在一楼大堂。 侯烨没再关注对方。 到了二楼,他用十两银子换了张单独的桌位,便对跑堂伙计道:“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跑堂伙计笑道:“客人您要用点儿什么,跟小的说就是了。” “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们掌柜。”侯烨又放下一块银子。 他虽然坐了下来,也等同许多身形普通的男子。 那名伙计就算站着,都只能与他目光平视,感到了非同一般的压力。 于是讪笑着道:“您想让我怎么和掌柜的说?” “如实说就是了。” 侯烨淡淡道:“我就在这儿等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跑堂伙计没再劝阻,默默点头。 临走之前,还没忘取走了桌上的银子。 这可是自己的‘跑腿费’。 不久后。 侯烨没等来酒楼掌柜。 倒是等来了在门前遇到的斗笠客。 看向这个浑身古怪的蒙面人,侯烨终于皱住眉头道:“你有何事?” 斗笠客坐在侯烨对面:“阁下可是现任侯家家主?” “是我。” 见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侯烨的眉头舒开,淡淡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还敢坐在我的对面?” 斗笠客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与侯家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过侯家主。如今还有这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相对而坐又有何不可? 况且,侯家老爷子当年素有侠名,自我父辈开始,就是听着他的传闻长大,我对他老人家也是敬仰已久。” 侯烨盯着面前的人,手掌盖在桌上,沉声道:“你连真容都不敢露,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么?” “确实。” 斗笠客笑了一声。 随后,他‘抬起’右手,重重落在桌上。 发出一声闷响。 侯烨感受到桌面的震动,目光看向那条被袖子盖住的手臂,紧接着面无表情道:“你就是这间酒楼幕后的主人?” 斗笠客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与这间客栈的掌柜有些交情,见阁下有意为难他,只是想劝上一劝。” 侯烨沉默瞬息。 接着有些古怪道:“原来是个想管闲事的?” 斗笠客的声音没了笑意,平静道:“我这辈子管过不少闲事,唯有这一次,真不算是闲事。” 侯烨也没有废话,竖起一根手指道:“ 我看你的本事在暗杀,正面交手是你吃亏,如果一招之后还能出手,我就不再找这家酒楼的麻烦。” “可以。” 斗笠客回答的瞬间,真气翻涌。 右手弹出一柄剑锋! 侯烨站起身,淡淡道:“出去解决。” 话刚说完。 他的瞳孔忽然一缩。 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全身各处都传来针刺一般的痛意! 若非他反应够快,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非人预警’吓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 “侯家主。” 这时,一脸歉意的丰宽迎面走来,“今日您还是先离开吧。” 侯烨没理会封宽,目光四处搜寻,并未找到那个真正威胁自己的人。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那我改日再来叨扰。” 侯烨没敢继续废话,走得干脆利落。 丰宽看了看还坐在那儿的斗笠客,“主家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斗笠客低头不语。 丰宽学着那人的语气道:“‘另一条手臂也不想要了?瞎凑什么热闹?’” 坐在那里的男子身体一颤,随后轻叹了一声。 丰宽不再多言。 叫伙计送来一壶酒,放在他面前道:“这是主家请你的,喝完就回吧。” 第336章 信心 陈新年没有喝那一壶酒。 得知师父真在此地,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他知道以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帮不上太多忙。 今日试探了侯家家主的态度,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敌意,陈新年猜到侯家目前是在表态。 看来这场风波还没有开始。 想通这点,陈新年抓起酒壶。 轻轻晃了晃,全当是敬了师父一杯。 随后压低斗笠,起身离开酒楼。 …… “有福酒楼背后肯定有高手。” 听着侯烨的描述,侯缚沉声道:“但能让你连人影都看不到,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机从何处笼罩而来,只能证明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侯烨回想起那时的感受,脸色还有些发白:“我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高手。” “其实你遇到过。” 候缚摇头道:“咱们青州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当年还是来过一位厉害人物的。” 听到这句话,侯烨努力回想。 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遇见过这样的武夫。 候缚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缓缓说道:“不过,今日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咱们知道侯家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如今侯家的家主虽然是侯烨。 但在一些大事上,还是以候缚为主。 候缚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大离几朝风云变迁。 能让侯家守住青州这点地盘屹立不倒,除了他还算有几分手段之外,更关键的是,侯缚从来没有站错过位置。 他所选择的,未必是最好的。 但一定是最安全的。 侯烨相信老爷子的直觉,心里仍然有些疑惑,忍不住道:“您打算让侯家站在有福酒楼背后的势力那边?岂不是与陛下为敌?” 前不久,老爷子推测,不想让江湖太平的人是当今陛下。 尽管此事还没个定论,若这推测为真,背后的牵扯之大,稍有不慎就足以让侯家粉身碎骨! 而有福酒楼在这种时候拿歧龙山秘宝吸引整个江湖的目光,有意令青州变成风云汇聚之地,不是摆明了在与陛下唱反调? 江湖各处暗流涌动,与一州之地的风雨孰轻孰重? 有福酒楼明显是要破坏陛下的打算。 侯家若是站错了队,最后的结局也不必再说。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侯缚淡淡道:“陛下如今的种种决策,看似是出自他的手笔,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 侯烨露出忌惮的表情:“国师……” 却更为不解道:“既然是国师不想让江湖平静,咱们为何还要跟着掺和?” 国师林听白不光位高权重,还是上三品的武夫。 得罪这样的人物,侯烨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我说了,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 候缚瞥了他一眼:“国师是上三品不假,那你说,大空寺有没有上三品?即便不谈大空寺,国师能够大权在握,靠的不是武力,而是他的谋划没有出错。 可惜的是,这一次他恐怕有些过火了。” 侯烨皱眉道:“什么谋划能让您对国师失了信心?” 大离国师林听白这个名字,自从出现以来,似乎就没有输过。 但侯缚现在的态度,明显是对国师没有多少信心。 候缚想起最近听到的某些传闻,眯了眯眼道:“就连大空寺那群整日被骂作走狗也能唾面自干的和尚都忍不下去,国师和陛下还能在谋划什么?” 说完,他抬起大手抓过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封信递给侯烨:“派人把信交给神意门的掌门,叫他早做打算。” 侯烨把信接过,心头一凛。 自家几乎从不与神意门有任何往来。 青州境内,就只有他们侯家跟神意门算是叫得上名字的势力,双方没有任何瓜葛,各自守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安闲度日。 如今侯家主动打破了这个‘默契’。 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与此同时。 帝京,监察司衙门。 王盟配合‘调查’已经有了一段时日。 每天黄江都会来此问上几句话。 王盟全都如实回答。 尽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黄江也从不着急。 像是有意拖延时间,整日与他闲聊。 “今日怎么晚了这么久?” 看向姗姗来迟的黄江,王盟道:“若是黄大人没话可问,我也该回去处理公事了。” 黄江坐在王盟对面,开门见山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 王盟面无表情地看向黄江,“观察什么?” “更准确的说,这段时间我是在观察没有你的护国司。” 黄江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离开你之后,护国司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把原本的份内之事做得更好。” “所以呢?” 王盟反问道:“你是想说我在护国司可有可无?黄江,你也是紫衣司事,应该知道如护国司、监察司这样的官署,如果离开某个人就无法运转,恰好证明它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似笑非笑道:“当年没了夜主,你们监察司不也坚持了这么多年?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监察司是监察司,护国司是护国司。”被当面挑衅,黄江平静道:“自你被调入护国司开始,就一直令人追着监察司东跑西跑,明里暗里导致护国司办砸了不少差事,这件事,你也没办法辩解。” “拔了监察司,是陛下的意思。”王盟淡淡道:“这正是护国司存在的意义。” “或许吧。” 黄江也不反驳,盯着王盟开门见山道:“所以你是不是暗桩?” 王盟脸上顿时露出荒谬的表情。 随后便失笑道:“连你怒佛都开始使这种泼脏水的手段,看来你们监察司,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第337章 缔盟 黄江的性格向来是直来直去。 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既然怀疑王盟有可能是监察司的暗桩,有些话叫禄墨来说,反而会变了味道。 所以,黄江这段时间仔细观察了护国司的动静,干脆开门见山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王盟的反应,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暗桩,都不可能正面回应。 但黄江想要的,不是王盟的回答。 他盯着王盟看了片刻,点头说道:“王司主,你可以回去了。” 王盟的表情顿消,漠然道:“我若就这么走了,回头黄大人在外面散几句话,岂不是坐实了我监察司暗桩的身份?黄江,从你问出这句话开始,就不再是你们监察司想不想让我走的问题。” 他冷笑了一声:“现在,是我想找你们监察司要一个说法了。” 黄江淡然道:“你想让监察司给你一个说法?” “空口无凭污我是监察司暗桩,此事至少得有一个交代。” “那就不知王司主想要什么交代?” 王盟望住黄江,狮子大开口道:“监察司交出此处地契,永远别再回来帝京。” 对于这样的要求。 黄江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 王盟显然也只是随口说说,故意恶心黄江。 见黄江理都不理自己,他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听说夜主手里有一把忘忧剑,不如将那把名剑送给我?” 黄江也笑了:“那把名剑就立在书房,如果你有本事拔出来,带走便是。” 王盟顿时不再提及此事。 他打量着黄江的面色,忽然说道:“那就把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给我誊抄一份,再让我看一眼真意图,如何?” 这一次,黄江没有拒绝。 对视片刻后,他淡淡道:“只要你有信心面对大空寺的追杀。” 王盟微微一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 皇宫之内。 一名红衣宦官迈着又急又快的碎步,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奔御书房而去。 此时。 御书房里灯火亮如白昼。 门外,一队队侍卫四处巡查。 值守的侍卫听到了有脚步声靠近,全都向那处望去。 见到那红衣宦官沿着大道而来,立马将人拦住。 台阶之上,轮值的侍卫统领居高临下,淡淡问道:“何事?” “回大人,是护国司急报。” 红衣宦官低眉顺眼道:“还请大人通传一声。” 一听是护国司的急报,那名统领脸色微变。 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就派人去通传。 很快,御书房的大门打开。 一股暖意随之涌出。 莫大官站在门前,目光看了过去,朝那名宦官点了点头。 后者这才敢迈步上前,跟随莫大官一同进了御书房。 砰! 大门再度关闭。 御书房内。 几名宦官静候在四周,宛如雕塑一般,守着摆放在各处的暖炉,时刻看顾,不敢令屋内温度降下。 莫大官脚步无声,如同丈量过一般停在十步外,低声道:“陛下,是护国司的消息。” 长发披散,撑着脸颊闭目养神的青年淡淡道:“说。” 莫大官向那红衣宦官递了个眼神。 红衣宦官低垂着脑袋,口齿清晰道:“陛下,护国司传来急报,青州境内有‘长生之法’的消息。” 直到这一句话说完。 青年才睁开双眼,一丝很难察觉的紫意在眸底闪动,平静道:“又是岐龙山秘宝?” “回陛下,正是歧龙山秘宝。”红衣宦官恭敬道:“只不过,这一次流传的秘宝之中,有几句功法口诀。” “口诀?” 青年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护国司那边怎么说?” “护国司已经探过。”那红衣宦官答道:“确定这份口诀是真的。” 这一次,青年终于露出一抹激动的表情。 尽管御书房内没有一个宦官敢于‘直面天颜’,他还是将激动神色压住,淡淡道:“口诀可有带来?” 红衣宦官赶忙应声,从袖口取出一个信筒,转交给莫大官。 莫大官仔细检查,确认无误以后,双手递到青年面前。 青年将信筒拿在手里把玩片刻,拆开封盖,抽出里面的字条。 飞快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与此同时。 他体内传出真气呼啸的声音,又很快归于平静。 面上似有疑惑,紧接着便抬起目光:“这次护国司做得不错,传朕旨意,重重有赏。” 说完他还特意嘱咐道:“莫无欢,你来拟旨,千万不可怠慢了易司主。” “遵旨。” 同样身着红袍的莫大官躬身拜下。 青年将那张字条收起,淡淡道:“国师现在何处?速速请他过来,朕要与他好好钻研这长生之法。” “回陛下。” 莫大官恭声说道:“国师应该还在招待贵客。” 青年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妖蛮大泽朝贡之事还没谈妥?” 他的语气有些不满:“朕已经给足了那些蛮人颜面,也依国师之言,认了一位蛮人为武道老师,他们还要推脱到几时?” “陛下,万不可心急。” 莫大官恭敬道:“妖蛮大泽自旧朝以来,已经与人族交战多年,这百余年间又与大离多次交恶,积怨颇深,非是三言两语所能化解。 国师说服蛮人部族奉大离为上国,朝贡称臣,已是开天下之先河,若能促成此事,陛下您就是万代称颂的不世明主啊。” 青年闻言,眯了眯眼,眸子里的紫意愈发浓郁,冷冷道:“若不是妖蛮对朕有用……” 他没再说下去。 御书房内,却是有一股形同实质的邪异寒意缓缓弥漫。 就连名为莫无欢的大太监,这时也不敢再劝说下去。 好在这位青年帝王很快就控制住情绪,平静说道:“妖蛮大泽如若不愿遣使前来缔盟,那就随他们。一群未开化的野蛮种族,朕也不愿拥有这种子民。” 他摆了摆手:“速速派人请回国师,与朕共参长生之法!” 第338章 会友 江湖之上,随着几段‘灵修法’的口诀散播,变得暗潮汹涌。 青州一地,引来了不少观望的目光。 自从从侯家家主亲自现身开始。 终于有高品武夫耐不住性子,准备对这灵修法一探究竟。 最先下场的,便是当年踩着侯家老爷子上位的大离江湖五品第十八。 ‘烈君’ 雷极。 当有人目睹他现身青州城那一刻开始,这场笼罩青州的风雨,似乎才刚要开始。 …… 有福酒楼之内,尽管说书先生不再重说‘太祖寻仙踪’这一折书,大有‘挖坑不埋’的意思,惹得许多整日捧场的食客与听众大为不满。 闹过一阵也就算了。 一楼大堂内,依旧是热闹非凡,生意丝毫没受半点影响。 在角落的一张方桌内侧。 坐了个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男子。 他一身墨绿短打武服,外面象征地裹着兽毛披肩。 大离已经入冬,还能作这副打扮的,唯有气血旺盛的江湖武夫。 只不过,这个江湖武夫有些与众不同。 他坐在那儿,既不饮酒,也不点菜,只是点上一盘店内几乎无人问津的‘寻夜’。 那是一种特殊的叶子,经过腌渍,滋味极重。 当年丰宽在北荒镇接手的那一间酒馆,就有这道小菜。 许是他为人念旧,又或者有其他的打算,哪怕如今搬来了青州境内重操旧业,将生意做得更大了,还没有取消这道小菜。 大多数的客人看到这么特别的菜名,点来尝个新鲜,发现不合口味,之后也就不会再点。 但这名武夫已经连着三天只点一碟寻夜,自己坐在角落里默默吃着。 每当他吃完一碟。 台上也正好唱完了一段戏。 他每次都把时间算得极好,在众人喝彩之时,无声无息地离开有福酒楼。 像这种‘特立独行’的武夫,要么就是故作深沉,想要引人注意。 要么就是真正有恃无恐的高手。 “这位客人。” 就在那裹着兽毛披肩的男人将要吃完最后一片寻夜时,丰宽已是迎了上来,亲自送上一壶好酒。 男人瞥了眼桌上做工精良的酒壶,干脆利落道:“我可没有银子买酒。” “这是小店送的。” 丰宽笑眯眯道:“烈君雷极连着光顾了三天,实在是让小店万感荣幸,蓬荜生辉。赠上一壶薄酒聊表心意,还请雷宗师千万不要拒绝。” 他又把酒壶朝前推了推,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雷极没再拒绝,而是问道:“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掌柜为何不把我撵走?” “雷宗师说笑了。”丰宽淡笑道:“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不管您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只要进了咱们酒楼的大门,那就是酒楼的客人。” “好度量。”雷极也是笑道:“既然如此,雷某也不白要这壶酒,送掌柜的一句忠告吧。” 丰宽手掌一伸,示意雷极但说无妨。 雷极拿起那壶酒,拔掉塞子饮了一口,随即道:“此前江湖不在意歧龙山秘宝,是因为无人看得懂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现在,你们这里传出了长生之法的真正口诀,这一颗石子,可是要把江湖砸出惊涛骇浪来啊。”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压低收敛。 但除了丰宽之外,周围食客竟对他的这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微微一顿后,雷极接着道:“大离江湖,对长生法感兴趣的人比比皆是,可以预见,到底有多少人盯上了你们。” 他抬眼看向仍然满面笑容的丰宽:“雷某知道,你的身后还有高手,也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过,以他的身份布下这一局,就注定不能事事亲为。 否则大离江湖的四品,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直到这时,丰宽终于笑问道:“以雷宗师的意思,这句忠告,看来是叫我们量力而行?” 雷极摇头道:“都到了这种时候,绝不仅有我猜到了他的身份。” “主家也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丰宽淡淡说道:“雷宗师既然也是为了长生法而来,何必还要给我们一句忠告?” “因为我不敢得罪他。” 雷极回答的非常干脆:“惊世武夫这个名头,不是真正到了一定的高度,不会明白它有多可怕。 以一己之力,压服一座江湖。 尽管那座江湖不是大离,我也不想亲自试试这种武夫的气量。 我对长生法感兴趣,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借阅,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抢。” 说完,雷极抓着那壶酒站了起来,说道:“小心妖蛮。” 留下这句话。 他提着酒壶大步离开。 丰宽回头望去,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小心妖蛮……”口中重复这四个字,丰宽皱住眉头,表情有些凝重。 …… 离开有福酒楼后。 雷极并未停留,一路来到城外,忽然停下脚步,余光向后扫去。 两道身影就站在他的背后。 没有半点气息,仿佛死物。 “你们再忍一步,或许真能无声无息的杀了我。”雷极感叹道:“功夫练得不到家啊。” 那两人的衣着打扮就与寻常大离百姓没有区别。 左边那名较高的男子笑了笑:“我们对你也有些了解,你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为何要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说上一句多余的话?” 男子的大离官话说得不错,甚至还带着几分青州的口音。 任谁听了,都会以为这就是青州人。 雷极却不这么想。 他挑眉看向两人,着重打量站在右边不苟言笑的女人:“你们部族竟然舍得派女蛮人出来送死?” 那女子面无表情,只是朝雷极勾了勾手,有些挑衅的意思。 然而,雷极只是看了看这二人,忽然笑道:“第一个立威的目标是我,看来你们对大离江湖的规矩也不是很了解。” “江湖的规矩,不就是谁的实力更强,谁就能够拥有更高的地位?” 男子淡笑道:“你是大离五品的佼佼者,找上你,恰好证明我们很懂大离的规矩。” 他向前迈了一步,“放心,我们不会杀你。只是想与你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雷极眯了眯眼,“那就切磋切磋。” 自然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虚握。 风雷呼啸之声,由他掌心传荡开来! 第339章 模仿 青州城外。 骤然展开一场‘宗师之战’。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当青州城内有人赶来时。 交手的双方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布满深坑,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焦黑的地面。 这场战斗的影响很快就扩散开来。 不到一个时辰后。 侯缚,侯烨两父子就已经赶到现场。 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 他是在侯家挂名的五品宗师。 虽然只是个客卿,但与侯缚相识多年,堪称生死之交。 现在侯家的地盘出了事,他自然要赶来帮场。 脚踩那一片焦黑的地面,老者没理会在场其他的武夫,点头说道:“确实是雷极那小子的功夫。” “这世上能把烈火诀练到这一程度的,应该也只剩他了。” 提起雷极,侯烨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跑来掺和青州的乱子,这是想要咱们侯家坐蜡啊。” “老侯,你怎么说?” 那老者背着手看向侯缚。 “人家当年是凭真本事赢了我,又没有玩什么盘外招数,侯家难道还能不许人家踏足青州?” 侯缚对此倒是十分看得开,淡淡说道:“说实话,长生之法的诱惑太大,能引来武评宗师下场并不稀奇。只不过,以雷极的性子,他跑到青州来,未必就是为了这歧龙山的功法。” 说完。 侯缚看向那名老者:“茅老鬼,你见多识广,能不能看出对手的路子?” 那老者闻言,脸色凝重了几分,摇头说道:“正是因为能看出来,所以才不敢确定。” “还有你不敢确定的路子?” 侯缚‘居高临下’地看向老者,似笑非笑道:“不会是嫌侯家给你的供奉太少,现在遇事就想躲了吧?” “去你娘的!”老者骂了一声:“我茅义德行走江湖靠得是什么?就是一个义,一个德!会收了你的银子不给你办事?” 侯缚淡淡道:“你这名字也是自己后来改的。” 茅义德也不接茬,像是没听见一样,开始打量地面的痕迹。 “这场交手持续的时间不长,双方都没有拿出真本事。只不过,雷极以一敌二,虽然势均力敌,但最后还是逃了。” 观察完以后,他指着其中一处痕迹道:“那是大空寺的怒相劲,火候不到家,但确实练会了。” “那是‘北剑庐’的剑招。” “那是‘霞刀’的刀法。” “还有……” 茅义德指着一些淡到极致的脚印,“这明显是盗天门的身法。” 侯缚其实也看出了其中的一些痕迹有何来历,略有深意道:“全都是有名有姓的招数,背后不是江湖盛名一时的高手,就是各州论魁的势力。” “还有些稀松平常的招式,不值得拿出来嚼。”茅义德道:“但光是这几种武学出自两人之手……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这次,不用侯缚开口,侯烨就已经回答道:“听闻大虞江湖那边,曾经出现过一群模仿他人武学的怪客。 他们当时模仿的,就是大虞江湖五品第二,三绝道人的几门绝学。” “什么三绝道人。” 茅义德哂笑道:“明明就是小夜主。” “你这老鬼若是口无遮拦,可别怪侯家与你划清界限。” 侯缚淡淡道:“夜主就夜主,前面加个小,你是不要命了?” 茅义德想了想,改口道:“是我说错了,应该是夜主大人。” 随后他就说道:“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路数都差不多,专门模仿别人的武学,只能用出几分相似,就足够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这话一出。 侯家父子也是陷入沉默。 虽然与雷极交手的两人一身所学驳杂,全都没练到家,但连大离五品最末的宗师都被那二人联手逼退,足以证明他们本身的实力就不差了。 随着四周汇聚而来的武夫越来越多。 茅义德瞥了一眼,摇头说道:“全都是不怕死的,换个地方说话吧。” “等等。” 这时,侯烨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开口说道:“遇上个老朋友,容我先去打声招呼。” 身为如今的侯家家主,他都这么说了,茅义德自然要给些面子。 眼见铁塔一般的侯烨迈步走来,在场武夫急忙为他让开了道路。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千万别惹到惹不起的人。 别说他们都认出了这位侯家现任家主,从始至终都没人敢往他们所站的位置凑近,就算在场有人认不出闻名青州的五品宗师,光看那极具压迫力的高大身躯,就没人敢去招惹。 不过,当人群让开道路。 一名蒙面斗笠客却没有动弹。 侯烨来到他面前,颔首说道:“你也来凑这热闹?” 蒙面示人的陈新年笑了笑:“侯家主不也一样?” “这不是六品能凑的热闹。” 侯烨摇了摇头,语气虽然有些冷硬,但他明显是在释放善意,“虽然你确实有点本事,可一旦被卷入五品的争斗,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命。” 六品武夫打破极限,的确有资格在五品面前多活几招。 如果是其中佼佼者,与五品交手,也不算罕见。 可越境而战,终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同为中三品境界,六品想要对付五品,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是以,侯烨这句劝告,确实带着几分善意。 陈新年压低笠沿,笑着道:“侯家主误会了,听说这里有宗师交手的痕迹,我只是来见见世面。” “这样最好。” 侯烨深深看了陈新年一眼:“你最好不要死在青州,那样的话,侯家会很麻烦。” 这一次,陈新年没有说话,只是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就在这时,侯烨如同‘福至心灵’,忽然抬起目光看向人群中的一道黑衣身影。 那黑衣身影也投来一道冷冽眼神。 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侯烨脸色惊变的同时,几乎完全遵循本能移开视线,匆忙说道:“有机会到侯家来坐一坐。” 随后就赶忙转身离开。 甚至都没有与侯缚和茅义德打招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过来。 “你来还是我来?”侯缚转头看向那站在人群里的黑衣男子,声音莫名变得有些干哑。 茅义德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连手都不敢再背在身后,脸庞透着一抹苦涩:“人家惊退了你儿子,摆明是不想跟‘小辈’废话,一起吧。” 第340章 出招 青州城外,那处宗师交手留下来的痕迹附近,已经汇聚了数百名江湖人。 这段时间以来,青州境内慕名而来的武夫就有不少,再加上从青州各地来到这座郡城的武夫,再这么等下去,估计都能凑到上千之数。 虽然其中有连九品都没入,只是单纯来看个热闹。 但也来了不少高手。 匆匆扫过,七品藏功境,就有不下数十人。 六品破限也来了不少。 下三品境,七品就算是一地高手,六品破限,往往都在一州之地混出了些许名声,在江湖上叫得出名号。 所以,六品武夫周围都没有人往那儿凑。 可五品宗师现身,就连六品也得让路。 先是侯烨。 现在又是侯缚、茅义德两位五品往人堆里扎。 侯家三位宗师先后逼得人群四散,却没有一个人敢有怨言。 但众人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两位又是奔着谁去的? 当二人停在一名黑衣男子面前时。 众人急忙把目光收回。 没敢再看了。 倒不是他们认识那黑衣男子。 而是先前不少武夫站在他身周,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直往头顶窜,好像那男子四周的温度比这寒冬更冷。 面对如此异状,稍微懂行的也就知道那是个高手。 就算不懂的,总长了脑子吧? 所以众人也就不敢再瞧,就怕那是个眼生的宗师。 倒是陈新年向那男子多看了几眼。 虽然样貌不同,气质也毫无相似之处。 但他隐隐有种预感,那男子就是自己的师父。 毕竟连自己都知道伪装出行,师父那种身份,怎么可能会以真面目行走江湖? “师父易容改面在外行踪,恐怕也有他的计划。” 陈新年心中沉吟,并没有急于上前相认,而是默默隐入人群。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几日,他留在青州四处奔走调查。 观察那些从各地赶来的武夫,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如今他已经成熟了很多,不会再莽撞行事。 能以六品修为在余州为沧浪帮谋得今日的地位,陈新年这些年,自然不是在荒废度日。 察觉到他的离去。 楚秋也朝那边看去一眼,最后目光扫向迎面走来的两个宗师,淡淡道:“青州是你们侯家的地盘,出了这种事,也是该想想要怎么处理善后了。” 侯缚与茅义德一怔。 “见过……呃……” 茅义德缓过神来,有意攀谈,结果却在称呼上僵住了。 叫‘夜主’? 未免不把人家的伪装放在眼里, 可除了夜主,茅义德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这种场面还真是少见。 侯缚就没有他那么多的想法,张嘴就道:“大人教训得是,青州境内出现这种宗师之战,无论侯家还是护国司,都难辞其咎。” 他张嘴就是一声大人。 让茅义德老脸一抽,暗道自己还是比不过这老狐狸。 至少在脸皮这方面,输了太多! “扯上护国司,你是想好该怎么站队了?” 楚秋顶着那张冷峻的面容,没有半点笑容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决定,没有人喜欢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侯家也从来不会做墙头草。” 侯缚笑了笑,拱手说道:“何况,站在您这边,总好过站在出卖人族的畜生那一边。” 他这句话,用上了真气传音。 真气如同雷鸣震荡,周围众人只觉得耳膜刺痛,什么都听不真切。 但茅义德却听得一清二楚。 脸色剧变道:“老侯,你在说什么屁话?谁是出卖人族的畜生?” “茅老鬼,事到如今,你还装个什么劲儿?” 侯缚收起笑容,干脆利落道:“你终年在外游历,见识颇多,难道看不出最近这段时间有人想给大离江湖找些事做?” 听到这句话。 茅义德沉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跟我说这个!” 话虽如此。 但他那凝重的脸色已经出卖了他。 “你的判断倒是敏锐。”楚秋看向侯缚,“那你觉得,是谁不想让大离江湖平静下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人何必试我?您难道不清楚最近朝中的传闻?” 侯缚依旧维持着真气震荡,光明正大道:“陛下对于武道的追求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前段时间,更是认了一位蛮人为师。 大离与妖蛮交战多年,互相杀了多少子民? 更不要说妖蛮以人为食,乃三座天下的大敌! 陛下认一个蛮人为师,朝堂诸公为何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说到这里,直言不讳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国师林听白的默许!” “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茅义德赶紧拉了他一把。 心说这老东西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 莫非是老糊涂了,不明白上三品跟中三品谁强谁弱,真以为大离夜主能给他侯家撑腰? “朝中确实有些传闻。” 楚秋懒得戳破这两人唱着‘红白脸’的戏码,目光转向那片坑坑洼洼的焦土:“国师林听白有意促成妖蛮大泽与大离缔盟,从此岁岁朝贡,成为大离‘属国’。” 这一次,连茅义德都劝不下去了。 那张老脸全是震惊之意:“妖蛮立国!” 他的确见多识广。 只听楚秋说这一句,就能看穿背后的真正意图。 “那就难怪国师想要在江湖推起一股大浪了。” 侯缚沉声道:“以此一着……完成妖蛮立国的计划,大离江湖不会坐视不管。” “这也不是关键。” 楚秋维持着冷漠人设,淡淡道:“最近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都是些没有来历的高手。 有智蛮人能够克服食人本能,如今更是做到与常人无异,温和地融入到江湖之中。 弱化敌意,甚至让这些蛮人与江湖逐渐有了交情,才是林听白真正出的第一招。” 第341章 把柄 帝京。 护国司门前站着不少道身影,几乎将长街围满。 一众差役在台阶下方站成圈,各自握住刀柄,目光警惕地观望四周。 在场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帝京百姓。 谈话声嗡嗡作响。 透过差役围站的人墙缝隙,还能看到台阶下躺着一具尸体。 浑身血痕,脸色苍白,显然死了不短的时间。 在帝京,这种大事可不多见,那群百姓全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仔细,脸上没有半点惧怕。 “死的人到底是谁?” “那谁知道去?反正看着就不像普通人。” “听说尸体一大早就被扔在护国司门口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百姓的谈话,被护国司差役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只能维持着现场秩序不乱,等待上峰来拿主意。 就在这时,紧闭的护国司大门终于开启。 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踏步而出,目光扫过长街上的百姓,皱眉道:“把人都轰走。” 那些差役总算等来撑腰的人,开始将围观的百姓往外赶。 不过,有胆量在这儿看热闹,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给面子地退后几步,让开了一片空地,仍然站在远处观望。 男子见状,虽然脸上满是不豫之色,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走下台阶。 差役纷纷让开。 他观察着那具尸体,口中问道:“探查过么。” “乌大人,探过了。”一名差役低声道:“死者身份暂时还无法确定,但他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断玉刀’。” “断玉刀……” 男子沉吟一声,蹲下身开始抚摸尸体的伤势。 确实都是刀伤不假。 但,眼前的死者,生前也是一名五品境界的武夫。 达到非人层次的武夫,肉身已与常人不同,这是无法作伪的特点。 身为护国司司事之一。 乌壁面色沉凝地收回手,喃喃道:“断玉刀是监察司的武学,能以这门刀法强杀宗师的,有几个人?” 身旁的差役不敢答话。 毕竟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 断玉刀只能算是监察司的‘基础刀招’,虽然威力不俗,但到了五品这个境界,没谁会把它当成看家的本事。 所以,行凶者必定是靠实力碾压,硬杀了躺在地上这名宗师。 监察司还有这种本事的,除了最强的‘大离夜主’,就只剩下明司、暗司。 “黄江早前就不以刀法扬名,现在更是个废人,没这份本事。” 乌壁站起身来,搓了搓指尖的血痕,“钟暮已经死了,明司剩下那四个,还有胆量做这种事?莫非以为夜主回京,他们就有了靠山?” 说完这句话,他倒也没再继续深究下去,淡淡道:“把尸体抬上,去一趟监察司。” “乌大人?” 先前那名差役满脸不解。 抬尸体上监察司,难道是准备与对方开战了? “监察司派两个青衣就敢上门带走副司主,扫了护国司的面子。现在有件把柄犯在我手里,我总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乌壁的语气不容质疑。 那些差役对视一眼,也不敢多言,几人搭手抬起那具尸体。 准备送去监察司。 …… “护国司送来一具尸体?” 人还没到,禄墨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向李跃虎问道:“死的人是谁?” 李跃虎摇了摇头:“护国司自己也没有线索,不过听他们的交谈,那名宗师死于断玉刀。” 禄墨猛地看向李跃虎:“你确定?” “确定。”李跃虎凝重道:“世间能以断玉刀击杀宗师的高手,只有监察司的明司暗司,但是……” “但是剩下四个明司不敢现身,那就只可能是五个暗司之一。” 禄墨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直接起身往外走:“告诉黄江,尽快赶走王盟。” 李跃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也赶紧跑去通知黄江。 另一边。 护国司众人抬着那具尸体,一路来到监察司的门前。 后边儿还浩浩荡荡跟满了想看热闹的百姓。 乌壁抬眼看向监察司的大门,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正要学那两名青衣一刀劈开大门。 前方的大门却被一道气劲震开。 劲风掀起一层烟尘滚滚而来,令乌壁的笑容瞬间消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看到门后站着的身影,他的表情又是一变:“司主……” “是副司主。” 王盟负手跨过门槛,看向那群差役:“你们准备攻打监察司?” 众人没有答话,全是望朝乌壁。 乌壁嘴唇微动,说道:“有人把这具尸体丢到了护国司的衙门口。” 王盟眉头一皱:“人抓到了?” 乌壁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道:“司主就不想知道他死于什么招式?” “我问的是,可有抓到抛尸的人。” 王盟的语气陡然一冷。 乌壁顿时沉默下来。 不知副司主为何转了性子,这可是对监察司发难的大好良机,难道就要白白错过了? 王盟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道:“蠢货。” 乌壁急忙道:“司主……” 王盟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到护国司门前抛尸,你们连人都抓不到,传出去丢得是谁的脸?” 他指了指乌壁:“是护国司自己的脸!” 乌壁怔在当场,本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这一番话也的确叫他无法反驳。 监管天下的护国司衙门口被人丢了具尸体,他们却连抛尸的人是谁都查不清楚。 丢脸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监察司! 王盟的声音不小,就连远处围观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想看两司相斗的百姓此时也都反应过来。 “这尸体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想找凶手,一开始就把抛尸的人抓住不就是了?” “自家衙门口被丢了具尸体都找不着人,还好意思跑来找麻烦,就这也配监管大离天下?” “确实是这个理。” 阵阵议论声传入了乌壁的耳朵。 令他原本因为抓住监察司把柄的那一点得意之情烟消云散。 脸上只剩恼羞成怒般的赤红。 他怒目扫视那群百姓,似乎想要找出说话的人。 “还想接着丢脸?” 王盟迈下台阶,一句话就让乌壁不得不压住火气。 尽管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强装恭敬地问道:“人毕竟死于断玉刀,司主难道就打算这么放过监察司?” “如果他死于霸势九斩,那还有些说法。”王盟瞥了那具尸体一眼,“断玉刀又不是什么秘传,更何况……” 他微微一顿,盯着那具尸体冷笑道:“死的是不是人,现在还说不清呢。” 第342章 跟踪 护国司抬来的那具尸体,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抬了回去。 毕竟连副司主王盟都发了话。 乌壁心底再怎么不甘,也得听令行事。 而且,王盟最后那句话,也让乌壁产生了一丝疑惑。 死得未必是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程路上,他看着王盟的背影,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微微一白,不敢再琢磨下去。 …… “你用不灭金身功换他离开监察司?” 禄墨看着一脸平静的黄江,“就不怕大空寺那帮和尚找你麻烦?” “找,也是该找王盟的麻烦。”黄江淡淡道:“我这部不灭金身功,是大空寺自愿交出的,王盟要看,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没有义务替大空寺守住秘传。” 听到这么‘不讲道理’的话,禄墨深深看了黄江一眼,知道他心里未必真正放下了往事,对大空寺必定还是有些怨言。 所以也没再提起此事,而是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你对王盟有什么看法?” “他确实藏了一些事。” 黄江正色道:“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五个暗司之一。” 禄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是暗司,破绽实在太多了。” 黄江却是笑道:“或许这也是他最厉害的一点,破绽这么多还能在护国司身居高位,证明他的确有令人信服的地方。”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在与王盟接触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禄墨眉峰微动,抬眼问道。 黄江平静道:“监察司十二司事,六人在明,六人在暗,虽说明暗不相见,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禄墨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十二司事都是‘夜主’的义子义女。” “是啊。” 黄江颔首说道:“既然这些人都是义父的义子义女,那各自的年纪就不会相差太多。像王盟,易太初,恰好都是年纪对得上的目标。 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循着这个方向去推测暗司的身份。 但你有没有想过过一问题,年龄确定,目标就缩小了太多,义父究竟为何要留下这样一个破绽?”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禄墨皱着眉道:“十二司事皆是义父的‘子女’,这样才会忠于……” 她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义子’能够保证忠诚,监察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六个明司,其余四人不知是何态度,但钟暮做了叛徒,早就在你我的预料当中。” 黄江缓缓道:“他的忠心只会交给最强大的‘夜主’,所以义父一死,他观望了一阵,对新任夜主不报任何希望,干脆叛出监察司,为自己谋求前程。 剩下的人,心里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 摆在台面的六个明司尚是如此,藏于暗中的暗司,真的能被一个‘义子’的名头困住么?” “所以你怀疑,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错了?” 禄墨看向黄江:“按照你的想法去找暗司,不亚于大海捞针,无论朝堂还是江湖,人人都有可能是暗司。” “你说的,不也正是义父留下‘暗桩’的目的?”黄江淡淡道:“猜忌,怀疑,让他们彼此没了信任,甚至是内斗。 所以,夜主说得没错,我们是要找到暗司,也要给暗桩提供帮助,但现在我们不需要知道他们的身份,更不需要启用他们。 暗桩之所以能让那么多大人物寝食难安,就是因为他们全都藏了起来,藏着的暗桩,才是他们最大的威力。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打破这种平衡?” 这一次,禄墨倒是认可黄江的说法,点头道:“那就不找了?” 黄江道:“先把重心放在江湖吧,这也是夜主的意思。” 说罢,他看向禄墨:“先前护国司抬来的那具死于断玉刀的尸体,很可能就是一个开端。” 禄墨眯眼道:“暗司想要警告我们,不要再去挖他们的身份?” “未必跟暗司有关,但一定与这江湖变数脱不了关系。”黄江淡淡道:“那具尸体,应该是蛮人。” “蛮人的尸体……” 禄墨神色微变:“妖蛮想要动手了?” 她长身而起,立刻离开。 如今监察司的大小事务,全都是她一手把持,黄江准备着手突破五品关隘,最多能给她提供一些思路上的帮助。 出门以后,禄墨找到李跃虎,沉声道:“传信给夜主,妖蛮要生事!” 听到这句话,李跃虎也不敢耽搁,抬手就唤来一只夜使。 沟通几句,便将这只通体漆黑的鸟儿放飞。 夜使振翅腾空,化成一道淡不可见的黑影。 最迟今夜,就能抵达青州。 …… 青州一座偏远郡城之中。 戴着斗笠的陈新年隐匿气息,迈步穿行在人群之中,目光却盯着前方几道身影。 他一路从青州城跟随到此,盯了这几人一段时间。 虽然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都与大离江湖人士没有任何区别,但还是被陈新年发现了细微的破绽。 每到白天,他们几乎不会出行。 往往都是在傍晚时分现身。 冬季日短夜长,也不排除有些人喜欢昼伏夜出的可能,这种细节,往往不会被人察觉。 可陈新年不是青州人。 他来自余州。 那里靠近边关,妖蛮横行。 从小开始,他就没少与妖蛮打交道。 这些年来更是亲手杀过不少妖蛮。 他对于辨认妖蛮自有一套方法。 “与常人无异的有智妖蛮……不是个好兆头。” 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 陈新年注意到那几人忽然转进一条小巷。 此时,天色已近入夜。 他脚步如常,随着人群靠近那条小巷。 余光一扫,却看到那几人就站在巷中。 表情木然地望着他。 陈新年心中微凛。 没有选择‘贪功冒进’,而是径直穿行而过。 那几道麻木冰冷的目光追着他离去。 其中一个穿着厚袄的男人收回目光,用大离官话道:“去试探一下。” 在他身侧,两个身材中等的男子踏步而出。 已经追着陈新年而去。 剩下几人没有停留,转而进入巷子,直到彻底隐入黑暗。 第343章 交手 自己的跟踪让那些蛮人有所察觉,并没有令陈新年感到意外。 蛮人生来就不弱于入品武夫,贵族血统的有智蛮人更是‘先天特异’,感官异于常人的敏锐,甚至拥有类似武夫‘生死预感’‘辨别恶意’的能力。 虽然这群蛮人未必到了那个层次。 不过自己一路从青州城跟到此处,多少露了些破绽,倒也不算奇怪。 察觉到此时有两个蛮人反而跟在自己身后,陈新年扶着沉重的右臂,稍微加快脚步,好像想要甩开他们。 背后的两个蛮人见状,互相望了一眼。 同时加速追了上去。 当发现前方那鬼鬼祟祟的斗笠客是为了避开人群,两个蛮人用诡异的声音交流几句,全都做好了交手的准备。 然而,当他们一路跟到一条偏街,却发现跟丢了那个斗笠客的身影。 二人停住脚步,目光打量周围。 逐渐昏沉的天色对他们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环境。 注意到这四周有很多暗巷,两人没有选择分头追杀,依旧紧贴着彼此,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黑暗之中。 陈新年的余光注视着两道身影不断靠近,‘右臂’微微转动。 就在这时。 左侧那个蛮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叽里呱啦叫了几声,一步冲向旁边的院墙! 轰! 泥土垒砌的院墙在他面前犹如纸糊一般脆弱,当场被撞得破碎。 尘烟弥漫开来。 院内同时响起一声惊叫! 那个蛮人伸手举起一个半大小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随后看向对方手里握着的一把柴刀,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先前听到的‘兵刃’声,竟然只是一把拿来砍柴的刀。 “该死!”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机会,随手就要将那惊恐的少年摔死在地。 突然,站在院外的同伴高声道:“小心!” 一道身影比他的声音更快! 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沉诡谲的剑锋,在那蛮人眼前划出一道血痕! 那个蛮人闷哼一声,立刻就要举起少年挡住前方的斗笠客。 陈新年下意识想要压低身体,这才想起面前的蛮人与自己所杀的不同。 对方的身材,与常人无异! 于是他立刻旋身变招,黑色剑锋划出扇形半圆,真气一吐,如同‘灵鹤’唳鸣,当场削断了对方的手腕。 少年惊呼着跌落在地。 陈新年脚步一踏,在地面震起尘土翻浪! 柔和气劲将他横着扫飞出去。 随后立马抬起左手。 与那因断掌而暴怒的蛮人对了一掌! 砰! 两股巨力碰撞的瞬间。 另一名蛮人也已冲入院中,竟是一刀朝陈新年劈了过来。 陈新年目光微凝:“霞刀?” 他想起青州城外的那片交战痕迹,动作却是比念头更快,真气翻涌震退前方的蛮人,一记‘灵鹤衔枝’刺了出去。 那柄连接着假肢的黑剑借夜色掩护,近乎无声无息地刺中刀格。 但迎面而来的刀气,也斩开了他头顶的斗笠。 一股圆形气浪爆开。 二人同时向后飞退丈余,彻底撞烂了院墙。 落地以后,陈新年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脚尖轻踏地面,化成一串残影远去。 “盗天门的身法!” 持刀蛮人一挥长刀,脸色凝重道:“难道是盗天门的人?” 然而他的话才刚说完。 几道不易察觉的冷光自夜色深处激射而来。 笃笃笃! 他急忙挥动长刀,将一排暗器斩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瞳孔就是一缩。 一根飞针已是近在咫尺,再想回刀格挡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那断掌蛮人果断出手,口中爆发出惊雷般的声啸,气浪席卷,将那根明显淬了毒的飞针震落! 嘶啦! 断掌蛮人撕开袄子上的布片,随意将伤口裹住,冷声道:“大离武夫都是这般阴险狡诈?” 持刀的蛮人稳住心神,没有任何废话:“追!”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院子,追杀那隐入夜色的斗笠客。 在他们走后,缩在角落的少年才敢爬起来,然后发现狼藉地面居然落了几颗被劈开的银子。 陈新年第一次出手掷出的暗器,居然只是银锭。 明显是拿来赔偿‘损失’的银子。 交战之时还有这份心思。 对付这两个蛮人,他显然是游刃有余。 …… 一路逃到僻静无人之处,陈新年转动右肩,剑锋咔嚓一声收回。 随后便转身看去。 那两个蛮人并未落后太多,很快就追到了此处。 “怎么不逃了?” 断掌蛮人一口大离官话,语气冷硬道:“以为有盗天门的轻功就能甩掉我们?” 持刀蛮人倒提长刀,摆出一个奇怪的起手式:“不必与他废话,跟了我们这一路,肯定来者不善。” 面对二人围攻。 陈新年摘掉破烂的斗笠,却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眸,轻声道:“你们的大离话说得真好,我刚刚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两名蛮人没再多言,而是默默分开站位,意图堵死陈新年的所有生路。 对此,陈新年也抬起左手,扶正右臂,缓缓道:“我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蛮人,能不能聊几句?” 断掌蛮人闻言,却是咧嘴一笑:“等你死后进了我的肚子,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在夜色之下,显得狰狞可怖。 “看来是我想错了。” 陈新年叹了口气,“蛮人,果然就是蛮人。” 话音未落。 他的右臂传出咔嚓一声。 竟是弹起一条暗格,他左掌握紧,用力一扯! 在黑暗中擦出明亮的火光! 一柄长刀被他拔起,扛在肩头。 眼神冷漠道:“对畜生,确实不能讲人的道理。” “这一招……” 持刀蛮人脸色一变,正要提醒。 然而陈新年已经运极真气。 身形化成一道奔雷电闪,拖出笔直刀光。 霸势九斩其二! 神威! 断掌蛮人脸上还保持着冷笑。 头颅却已高高飞起,身躯抽动,化成几大块的碎肉! 轰然散落满地! 第344章 所执 刀光贯体,瞬间将那名蛮人斩成数段,头颅尚未落下,残躯已经铺了满地。 “霸势九斩!” 持刀蛮人目眦尽裂,手中长刀挥成一片霞光,斩破夜色,直奔陈新年劈去! 陈新年身体一转,提刀格挡。 两刀相击,碰撞出激烈的火光。 二人隔着兵刃,四目相对。 一者沉着冷静,一者怒不可遏! “死!” 蛮人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力道陡然一沉,将陈新年的刀锋压回。 陈新年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偏向旁边。 嚓! 两人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地面滑行数丈。 陈新年眼神微冷,右肩颤动,沉重的假肢被真气催动向蛮人面门砸去! 蛮人偏了偏头,一把攥住陈新年的右臂,恨声道:“你是监察司的人?” 但在下一秒,他的脸色便是一惊! 因为他察觉到手中握住的根本不是一条手臂。 咔嚓! 陈新年用力挣开了假肢的连接处,迅速脱身,同时甩出手中长刀。 那名蛮人立刻抛弃手里的假肢,扬刀一斩,将那柄长刀斩飞。 定睛扫视四周,发现眼前已经不见了那道蒙面身影。 他咬牙切齿道:“想不到名震江湖的监察司,门下高手竟是这种卑鄙做派!” “妖蛮异族,也要与人谈做派?” 淡淡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辨认不清他到底身在何处。 那名蛮人拉起长刀护在身前,表情极为警惕。 交手不过数合,对方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已经令他‘大开眼界’,很难想象一名六品武夫,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战斗经验。 似乎对蛮人也十分了解。 抓到机会一击必杀才会出手,否则绝不正面对抗。 扬长避短,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份果决与老辣,让持刀蛮人意识到,对手身经百战,与妖蛮交手的次数绝对不少。 他紧握刀柄,谨慎地向前踱着步子。 微冷的夜风不断吹袭而来。 闻着风中送来的一丝血腥气,他忽然冷笑道:“你也受伤了。” 黑暗之中。 陈新年缓缓平复着激荡的内息。 他的刀法天赋寻常,与霸势九斩并不相配。 能学会这一招神威,还要感谢当年燕北为他开的小灶。 用这势如奔雷的一刀强杀一名蛮人,对他来说并非毫无损伤。 陈新年摘掉被鲜血浸透的面罩,随意抹了抹脸,喃喃道:“难得逞强一次,结果还算如意。” 随后,他瞥向自己空荡的半截袖管。 哂笑一声,迈步从暗处走出。 抬眼看向那名蛮人。 见他现身,那名蛮人立刻拧转长刀,冷冷道:“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们。换作是那位大人,你早就进了他的肚子。” “你们蛮人混入大离江湖,看来所图不小。” 陈新年的半条袖管随风摇摆,轻声说道:“但你们的行事风格,未免太不把这座江湖放在眼里了。” “你们江湖武夫个个眼高于顶,但也会向强者低头臣服。” 那蛮人观察着陈新年周身气机,似是在寻找破绽,口中依旧道:“只为强者俯首,是天下生灵的本能,既然如此,我们一族的强者与你们人族武夫又有何分别?” 陈新年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那名蛮人敏锐的发现,眼前敌手的气息忽然有所改变。 一股形同实质的冷意自他为中心,向外飞速扩散! 白霜瞬间布满他脚下的每一寸地面。 那名蛮人心生警兆,匆忙向后一跃,再度拉开距离。 望着面前的独臂男子,终于露出惊骇之意,“大雪龙拳!” 陈新年不意外他认出了自己的招式,缓缓说道:“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有一句说得不对。” 唰! 那名蛮人催动气血,一股赤红霞光顷刻间布满刀身。 随后脚步急踏,竟然率先向陈新年出手! 他认识大雪龙拳。 自然知道这部武学最重‘拳势’,所以他不敢给对手蓄势的机会!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望向迎面斩来的赤红刀幕,陈新年身体一动,空荡荡的袍袖卷起呼啸烈风,凌空击出一抹霜白光华! 真气翻涌的一刹,便是敲中长刀侧面! 打出洪钟大吕般的闷响! 二人同时闷哼一声。 那名蛮人的体质终究更胜一筹,硬生生站稳身体,刀锋自下而上,再度抡圆手臂斩向面前之敌! 陈新年的袖口化成残碎冰尘散落四周,犹如在这方寸之间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身形不摇不晃,沉声道:“低头俯首确是生灵本性,肯为心中所执昂首击之,方为武夫傲骨!” 轰! 飞雪之中,他的左手猛然探来。 一拳击出,破碎冰尘随之旋转涌动,竟是直接击中了赤红刀尖! 霜白冷劲层层叠叠,令那名蛮人的脚步再难寸进,瞪着双眼发出一声沉喝! 仓促间,换作双手持刀,血气喷薄而出,几乎形成冲天而起的气焰! “不对!” 但在出招的瞬间,他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迎上那双冷目,意识到对手真正的意图! “极式!” 陈新年身形一晃,任凭长刀刺中右肩,左臂却是如同电闪般击向蛮人头颅! “龙啸!” 一声如真似幻的‘龙啸’回荡周遭。 那名蛮人的头颅向后扬起,身躯猛地砸倒在地,随后又被霜冷风暴卷起,沿着不断霜冻的地面噼里啪啦向远处滚去! 咔嚓! 陈新年一步踏碎冻结的地面,如同离弦之箭急追而去。 自上而下的一拳,落在蛮人胸膛! “大雪崩!” 犹如寒山雪崩之势,无可抵挡的一拳重重砸落,令那蛮人几乎完全陷入地面,震翻数丈方圆的冻土! 陈新年再度拔出手臂时,掌心已经捏着一颗冻结的心脏,当场捏成粉碎。 垂下目光,见那名蛮人还有余力,便是对准那张仍有表情的脸庞一脚踏下! 踩碎了他的头颅! 连毙两名蛮人,他这一口气仍然没有松懈,抬脚将尸体踢翻,伸手摸索一阵,果然找到了一块图腾。 随后他又去另一具残破尸体处,翻出了相同的图腾。 确认这二人都是来自同一部族,陈新年将这两块图腾收起,又捡回自己的假肢跟长刀。 迈着有些踉跄的步伐,孤身离开这片暗巷。 第345章 牧族 “他们死了。” 一处民居之内。 先前派出两名蛮人的男子如有所感,语气却没有太多波动,“看来对手不简单。” “如今大离江湖,也有很多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敢对我们出手的,自然不会是寻常武夫。” 另一名穿着厚袄的老人淡淡道:“死了两名青壮,倒不是多大的损失,关键在于我们的计划。” 男子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那道身影:“司祭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 在场众多目光,全都望向角落中的瘦弱少年。 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裹着兽皮袄,花白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挂在肩膀。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如今我们的族人已经在大离江湖站住了脚,虽然大空寺从中作梗,但那些和尚不敢真的打破局势。 眼下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那位‘惊世武夫’的态度。” 他的嗓音温和成熟。 与他的年纪完全不匹配。 但众人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在思考‘司祭’的这一番话。 “大离夜主在青州以‘长生法’吸引目光,导致我们很多行动都无法继续推进,他的立场……显然与我们不同。” 那名满脸皱纹的老者沉吟道:“他是上一任夜主的亲传弟子,想来也与方独舟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果他不肯接受我们,那就只能是我们的敌人了。”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死掉的两个青壮,身上应该有我们的纹章。” 瞬息后,那少年司祭却是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男子闻言,皱眉道:“司祭担心我们的身份提前暴露?” “我们的身份,其实早就不是秘密。” 少年司祭淡淡道:“但你不要忘了,监察司那位惊世武夫至今没有动手,或许只是在等待一个理由。” 听得这话。 几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在场唯一一名女子沉声道:“他回到了大离,所以也要守着大离的规矩?师出无名,所以不能动手?” “我们的人虽然在这江湖挑起了不少风波,但是,我们从未主动杀过任何一个江湖武夫。”少年司祭坐直了身体,平静说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比武切磋,自然不能痛下杀手。但这一次,你破坏了规矩。” 他的目光看向那名男子:“你本不该派人去试探那个跟踪而来的武夫。” 面对这种近乎斥责的话,男子面色不改,颔首说道:“我应该亲自动手。” “重点不在于是谁动手,我有预感,就算你亲自出手杀了那名武夫,只会迎来更加激烈的报复。” 少年司祭捻了捻自己的发尾,思考几秒后,直接道:“叫牧英那边做好准备吧,也许我们该前往青州,会一会那位大离夜主了。” 老者神情微变:“牧英司祭负责的是交好江湖门派,提前将那一部分族人召回……” “妖蛮大泽,不止有我们一族。” 少年司祭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顿时打断了老者的话。 几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妖蛮大泽,不光只有他们这一族,想要立国的妖蛮贵族,也不光只有他们这些人。 如果他们把握不住,那这大离‘属国’的位置,自然有其他贵族来顶替。 见众人都沉默下来,少年司祭的声音恢复温和,“如今妖蛮大泽已经逐渐苏醒,你们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若我们不把握住这次机会,等到那些‘大妖’复苏,无论蛮人还是人族,都难逃这一劫。” 他环视一众同族,语气平静:“你们要珍惜这次机会,因为这是大司祭赌上全族性命,换来的唯一良机。一旦错过了,或是让大离国师认为我们没有了价值,从此,世间再也没有我们牧族的生存之地。” 众人对视一眼。 随后全都低下头。 “为了‘牧族’。” 少年司祭松开发尾,轻声道:“为了牧族,所以,我们必须要成为‘牧国’。” …… “国师真打算接受牧族的朝贡?” 皇宫,那座独属于大离国师的花苑之中,赵相捧着一杯热茶,抬起浑浊双眼看向对面的白衣身影,“妖蛮大泽比牧族更强大的部族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是他们?” “赵相向来不信这天下气数之说,自然不会懂得我这一子,为何落在此处。” 林听白的目光望向面前棋盘,竟是同时执子黑白,与自己对弈。 他淡淡说完,又落下一枚黑子。 这一步,截断了白子的气数,却也暴露了自身的弱点。 赵相看到他落的这一子,眉头微动,轻笑道:“国师的境界太高,老夫确实理解不了。而且,你总说这天下存在气数,老夫实在是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摇了摇头,自嘲说道:“早知如此,当年老夫就该去习武啊。” 林听白抬起眸子,“赵相若是想要习武,现在也不算晚。” “一把年纪,就不折腾了。”赵相摆手说完,将茶杯放下,直接了当道:“老夫不知你为何非要扶持妖蛮立国,但只要不损害大离的利益,你的决策,我向来都是支持的。” 说到这儿,他那浑浊的双眼之中,仿佛有冷意闪过:“这一次,老夫只想问问国师,一旦妖蛮立国,气数归正,天下百姓该如何自处?” “赵相何必要明知故问?” 林听白又落下一枚白子,反将黑棋的活路斩断,“自然是从前如何,往后便也如何。” “从前如何,往后便也如何?” 赵相‘气极反笑’道:“朝上那些软骨头畏你林听白的‘无量’,老夫活了这一把年纪,早就看淡了生死,不必拿这种废话搪塞。” 他逼视着林听白,一字一顿道:“老夫问的,是你要如何解决妖蛮以人为食的矛盾!” 直到这时。 林听白拈着一颗黑子,似乎陷入长考。 口中缓缓说道:“猛兽也会食人,人却能将其拴在笼中每日赏玩。”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丝轻笑:“依赵相的话,人也该惧兽么?” 第346章 错了 赵相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已经‘把持天下’多年的白衣国师,皱巴巴的面皮不断颤动,几欲破口大骂! 但最终都被仅剩的理智压下。 并非不敢骂出口。 而是骂了也没有意义。 大离国师能将朝堂诸公收服,靠得并非三品无量的实力,是他那让人无法测度的手段。 就如同死后也能令天下畏惧忌惮的方独舟。 林听白这个人,心机手段绝不弱于夜主。 就算自己在这里骂了他,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反倒会以此来作文章,导致自己的话语权进一步被削弱。 赵相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武夫。 而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权臣。 他的表情从愤怒变为默然,最后轻叹道:“老夫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不想死前看到大离分崩离析,天下覆于水火的惨剧。如果国师真将蛮人视为能可圈养赏玩的猛兽,最好真正做到这一点。” “赵相起码还有几年好活,何必急在这一时?”林听白的语气平淡无比,将白子抛向一旁:“蛮人究竟是食人猛兽,还是可以圈养赏玩的宠物,你该用自己的双眼去判断。” 赵相不置可否,低头看向盘中的黑子,忽然问道:“你对老方的弟子,到底有什么想法?” 林听白笑了笑,扫开盘上棋子,摇头道:“大离夜主位极人臣,该是他对我有想法才是。” 听得这话,赵相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你这些年只关注所谓的气数大局,是否也错判了老方当年的这一步闲棋?” 这一次,林听白没有立刻回答。 他既没有认同,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气数自大玄而始,自大离而终,这是当年太祖马踏天下时就定下的格局,赵相以为我是执棋人?其实我也只是身在局中的一枚棋子。” 就在赵相神色微动之时。 林听白淡淡道:“当年的魔门妄想成为棋手,却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以这天下为棋盘的愿景固然宏大,却不如顺势而为,方能谋求万世安稳。” “照你这么说,新夜主乘势而起,博了个惊世武夫的威名回来杀你,这也是你所顺的势?” 赵相自然不会被林听白这一番话给糊弄过去,面露鄙夷道:“若真是如此,当年你又何必逼老方与你动手?真叫他成了三品,你们两个同为棋子,岂不是更加顾全大局?” 提起当年旧事,林听白的眼神毫无波动,“因为他不为我所用。” “大离夜主,如何能为你所用!?” 赵相的表情陡然一厉:“你以为自己是皇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所为的,从来都是大离的利益,这一点赵相不必质疑。” 林听白摇头说道:“我为国师这些年来,从未替自己取利一毫。 监察司当年下狠手整治的贪官恶吏,就连先皇都畏惧他这一把利刃,若无我替监察司遮风挡雨,方独舟怎能那般肆意妄为? 赵相的门生故旧,不也有很多死在玉鳞刀之下?这才过去几年,难道就忘记当初我是如何与监察司联手平定朝堂了? 可惜,方独舟最终还是走错了路,他为人太重猜忌,对我多有怀疑,甚至死后都要让大离无法安宁。 这样的一把刀,我能放他颐养天年,已是念及旧情了。” “你明知道老夫说的不是这件事!” 赵相冷冷道:“你能成为国师,赵靖在背后出了不小的力气,你与监察司联手,也只是为了拔除我与赵靖的势力。 你林听白虽是世间一流的武夫,但论朝堂之上合纵连横的手段,就是方独舟也不如你! 如今你大权在握,放眼大离朝堂已经没了对手,如果当年的方独舟是一把失控的刀,那你呢?你这把刀,又有谁来制衡?” 他凛然无惧地瞪着面前的大离国师,似乎要看穿这副皮囊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只可惜。 他没有那份洞彻人心的本事。 也不可能看懂林听白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相,其实你心里清楚,我想要的,仅仅是这世间的一切恢复正轨。” 林听白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轻声说道:“大玄对这天下造就的因果,被迫由后世来承担,此事公平么?” “不公平,那又如何?” 赵相的表情漠然道:“你不要忘了,如今的大离皇室,也有一丝大玄血统!” “的确。” 林听白颔首一笑:“大离皇室确实混入了一丝大玄血统,但赵相可知这份血统的来历?” 赵相没有说话。 “大玄皇室早已不存,但,并非只有皇室,才能称之为大玄血统。”只听林听白悠悠道:“你说,歧龙山算不算是‘大玄血统’呢?” “歧龙山……” 赵相的脸色顿时一白,嘶声道:“这也是太祖的谋划?他当年在歧龙山到底得到了什么?” 林听白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当年太祖孤身进入歧龙山的所见所闻,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歧龙山,或许是比皇室更加纯正的‘大玄血脉’。” 赵相急忙想要再问。 却见林听白轻轻拂袖。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股微风抬起,向后飘然飞去! 一直飞退到花苑小路,才被人托掌接住,表情错愕。 “赵相,国师要休息了。” 莫无欢稳住赵相的身躯,恭敬道:“您请回吧。” 赵相面沉如水,看了眼这名最得林听白倚重的大宦官,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迈动沉重的脚步,拂袖而去! 莫无欢盯着赵相的背影,直到确定他的离开,这才低头走进花苑,来到白衣国师的面前,小意道:“国师,牧族已经开始行动了。” 林听白微微点头,目光看向散乱的棋盘,若有所思道:“你说,我是真的错判了方独舟当年那步闲棋么?” 莫无欢表情一凛,“国师若想杀他,早有无数次机会,您只是……不忍夜主的传承就此断绝。” “你说得也有道理。”林听白笑了一声:“但或许,是我真的错了。” 莫无欢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第347章 脱身 侯家这段时间以来,比往年加起来还要忙碌数倍。 随着烈君雷极现身青州,越来越多的江湖五品,或是各地江湖势力齐聚于此。 到了青州,于情于理,也该先来侯家登门拜访一番。 差点就踏破侯家的门槛。 每天迎来送往,令向来不苟言笑的侯烨险些把脸都笑僵了。 刚送走一波小有来历的江湖势力,他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猛灌,随即阔步走入中堂,沉声道:“把人都叫来吧。” 没过多久。 侯家族人齐聚一堂。 最后到场的,是背着手慢悠悠走来的侯缚。 “父亲。” 侯烨正要向他行礼。 却见侯缚摆了摆手,这一次,他把主位让了出来,自己坐到了侧首的位置。 侯烨见状,明白父亲是何打算,于是就坐到主位,开门见山道:“这段时间,青州境内来了很多江湖人,连着几日登门拜访的宗师,你们都亲眼得见,应该怎么做,想来不必我再提醒。” 一旁的侯缚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后淡淡道:“都约束好自家底下的崽子,尤其是喜欢惹事那几个,拿根绳子拴在家里,别放出去给侯家丢人现眼。” 众人神色微凛,纷纷点头称是。 在这种特殊时期,侯家自然也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毕竟现在的青州,随随便便招惹到的就有可能是宗师势力。 就算侯家往日再怎么低调,族里小辈也是有几个能惹事的,若不收起那套做派,给家里惹上一头的麻烦,侯缚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侯烨则是继续道:“江湖二流势力与那几位闲云野鹤的江湖五品倒还好说,现在连碧波宫,妙剑斋都递来了拜帖,想来是要借侯家在青州的势力一探‘长生之法’。”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此事,侯家必须得谨慎对待了。” 听到‘碧波宫’,‘妙剑斋’这两个名字,在场的侯家族人也都沉吟一声。 一个与侯烨同辈的中年人道:“江湖一流势力要借侯家的力,咱们侯家哪敢不从?家主莫非是有其他的想法?” “江湖一流的名头,确实够大。” 侯烨瞥了那人一眼:“但别忘了,在大离,江湖行事需要规矩,青州再小,那也是大离疆土,不是谁都可以横冲直撞的。” 那名中年人反应了一会儿,叹息道:“说来容易做来难,现在的大离朝廷,未必压得住这些江湖武夫啊。” “老五说得也没错,现在确实如此……” “咱们若是不顺着他们的意,人家打上门来,咱们还真要去报官不成?” 几个与侯烨同辈的族人也跟着叹息起来。 一流门派带来的压力,必然不是这些时日登门的二流江湖势力,以及那些凑凑热闹的五品宗师所能比肩。 说句不好听的话。 就侯家这小胳膊小腿,碧波宫与妙剑斋那种大势力的一根指头戳过来,都能让他们全家翻船。 拿什么跟人家玩心眼? “瞧你们那没出息的德行。” 就在这时,侯缚抬起眼皮,语气极为不满:“一流门派又能如何?身为大离子民,对大离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 那你们趁早收拾细软滚到大虞大胤,还能躲几日清闲,免得再把你们给吓死了。” 老爷子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再议。 也有人无奈道:“大爷,您若是有什么主意,就别在这儿吓唬我们了。” 侯缚看向侯烨,淡淡道:“你说吧。” “我已将拜帖送往护国司。” 侯烨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把碧波宫和妙剑斋的拜帖送到护国司?” “家主……你这是要让侯家跳进火坑啊!” 几个同辈的族人反应极大。 护国司是什么名声? 比当年的监察司还有不如! 毕竟监察司有事是真的管,护国司能管个屁! 两大江湖一流门派的拜帖,侯烨也敢踢给护国司,难道是让司主易太初亲自劝走那两边? 侯家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就在众人躁动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老侯,已经定下来了。” 侯缚终于抬起目光向外看去。 只见身材矮小的茅义德穿过正门,迈入中堂。 一抬手,气劲隔空收束,将侯缚手里的茶杯夺走,一口喝了个精光。 随后长出一口气道:“为你这事儿,我一大早就在青州城那边守着。” “那边怎么说?”侯缚问了一句。 茅义德闻言,露出一丝冷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还能怎么说?捏着鼻子认了!” 侯缚也笑了起来:“那就对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 侯缚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忽然问道:“可有向那位‘萧大人’复命?” 听得这话,茅义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道:“我去了,但没见着那位。” “没见着?” 侯缚的眉头一皱,随后又松开,笑着道:“那就罢了,侯烨,你亲自去一趟,记得当面向碧波宫与妙剑斋的大人物说清道明,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孩儿明白。” 侯烨点了点头,目光又扫向在场众人:“从现在开始,侯家闭门谢客。” 直到此时,一众侯家族人才明白过来,脸色全都变得煞白! 这父子两个真把麻烦踢给了护国司! 这是要把护国司往死里得罪啊! 但事已至此,侯家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闭门谢客就闭门谢客! 侯家这小身板,置身风口浪尖,本就扛不住风浪。 不如趁现在当机立断,找个儿高的顶住压力,自己抽身而退也就是了。 “等等……” 这时,最先开口那名中年人突然反应过来,“既然咱们侯家想要明哲保身,还去青州城做什么?” 可惜他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晚了。 …… 青州某处郡城河畔。 一个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略感意外道:“护国司要招待我们?” “侯家是准备退出风波了。” 旁边,腰间挂着玉箫的黑衣青年笑了笑。 他样貌俊秀,风姿不俗。 只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往来行人的无数目光。 若非大离的女子没有大虞那般直接,怕是早已向他抛来信物。 蓝袍中年人瞥了他一眼,不禁叹道:“像你这么爱出风头的性格,真不知师兄为何要我带你来。” “我生得好看,不就该给人看?”那男子微微一笑:“若是藏匿气机隐去身形,才是暴殄天物。” “师叔,去往青州城吧。” 说罢,他一步迈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跃向冰冷河面。 只泛起微弱涟漪,黑衣飘然。 如同登萍踏水的仙人。 蓝袍中年虽然有些无奈,却也缓缓举步跟上。 一步之后。 已经追上了那黑衣男子。 第348章 一流 “护国司?他们改性子了?” 青州城,一座酒楼之中,一名皮肤粗糙的武夫看向手里那份帖子,满脸疑惑道:“连这么大的事都敢往身上扛?这可不像他们的行事作风。” “不扛也没辙。” 同桌而坐的另一人笑着道:“你也不看看青州境内都闹成什么德行了?现在不光是咱们绝影堂,或者翻云门那些二流门派跑来凑热闹,叫得上名字的五品宗师早就超过两巴掌。 现在连碧波宫,妙剑斋都跑来掺和,谁知道他们派来的是不是四品?” “四品?就为了一个歧龙山秘宝?夸张了点吧。” “未必只是为这‘灵修法’。” 有人摇头道:“灵修法的口诀散布各地,就算不来青州凑这热闹也能到手,但凡有些眼力的武夫都看得出来,这玩意儿虽然能练,可要真指望它练成长生武仙,估计往后排个几代都未必有戏。” 捏着帖子的武夫怔了怔:“那这些一流大派……” 没等他问完,同伴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这座酒楼已经被他们‘绝影堂’给包了下来,也要小心提防。 “看来是那件事。” 那武夫也明白了同伴的意思,低声道:“消息果真么?” “有真有假,但可以确定,咱们大离江湖的确混进来不少生面孔。 那帮人不为名,不为利,好像一群‘武痴’,四处找人切磋试手。 从七品开始一路打到五品,皆是有胜有败,却从未杀过一个人。” 另一人握着酒壶,目光环视周围的绝影堂弟子,“远了不说,咱们堂主前阵子不就被一个宗师上门挑战过?” 他似是回忆一般,皱眉道:“是叫牧……什么来着。” 话刚说完。 几人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几道身影,赶忙站起身来,“堂主。” 走在前头那个气质温和的男人冲众人一笑,目光落到方才闲聊那一桌,揶揄道:“井老三,我在楼上都能听到你那几句废话,就属你小子嘴碎。” 诨号井老三的武夫讪笑一声,随后从旁边同伴手里接过帖子递了过去:“堂主,护国司的帖子。” 男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时间地点,连他‘绝影堂主’冯宿的名字也在上头。 便是颔首道:“护国司确实急着想要稳住局势,那就给他们这个面子。” “把前来青州的江湖势力都聚在一起,这可不像想要稳定局势。” 井老三嘀咕道:“我看他们是想要帮那群人牵线搭桥啊。” 冯宿瞥了他一眼:“少听那些江湖传闻吧。” 说完,他就带人向外走去。 一众绝影堂弟子纷纷跟上。 井老三也跟在后边儿,小意问道:“堂主,咱们这是?” 冯宿走出酒楼,淡笑道:“去拜会一下碧波宫的大人物。” 这话一出,井老三立刻闭嘴不敢再问。 心底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碧波宫的人已经到了? 怎么……这么着急? …… 有福酒楼内。 一桌身着青衫的男女坐在大堂正中,既不点酒菜,也不与身边同伴交谈。 就连往日说话调门不低的江湖人,也被这群人的气势震住,只敢小声窃窃私语。 店里‘伙计’早就看出他们的身份。 上前招呼几次都被拒绝以后,干脆就围在柜台旁冷眼旁观。 有福酒楼的伙计,全是监察司巡事,起码也是十年以上的老人。 真正见过大风大浪的也不在少数。 自然不会怕了‘碧波宫’的名头。 这伙人才坐下不到盏茶工夫,就已经来了几波慕名而来的江湖武夫。 翻云门,六合帮,金戈盟。 一众江湖二流门派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全都跑来打了声招呼。 然后就坐在四周,也不吵闹,仿佛是来看好戏的。 “叫伙计们继续干活儿。” 突然,丰宽从那群伙计的背后出现。 吩咐一句以后,便是看向从门外踏入的绝影堂众人,主动迎了过去。 “掌柜的不必忙道,我们只是来打声招呼。” 冯宿看到迎面走来的丰宽,态度相当客气地笑道:“不给您添麻烦吧。” “来者是客,请入座。” 丰宽也笑了笑,侧身相引,眼神则是打量碧波宫那一桌,淡淡道:“今日小店怕是要早些打烊了。” 冯宿刚刚迈步就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变,随即脸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都能理解。” 说完。 他便走向那一桌气度出尘的青衫男女,拱手道:“绝影堂冯宿,见过碧波宫高足。” “原来是冯宗师,您不必多礼。” 一名身材颀长的青衫男子起身相迎,微微躬身,没有失了礼数。 冯宿也只是一笑。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群人的修为。 最高不过六品破限,说明正主并不在此。 他自然没有进一步攀谈的打算,向在场几名眼熟的宗师点头示意后,便随便找了张桌子入座。 跟在旁边的井老三却有些不解。 不是说来见见碧波宫的大人物,怎么打了声招呼就不聊了? 见他有意想要问一问,冯宿只是摇头道:“少说话。” 井老三顿时不敢再多问。 然而冯宿却是看向那一桌几名碧波宫弟子,眼底也闪过疑惑。 碧波宫就派这几个六品来试探有福酒楼? 到底打算做什么? “几位,这店里都快坐满了,您看是不是用点什么,或是干脆腾个位置出来?” 丰宽这时也来到那一桌前轻声相劝。 那青衫男子似乎‘恍然大悟’,随后就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给掌柜添麻烦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只是借地等人。” 丰宽看了眼那张银票。 五百两的大离官票。 出手倒是阔绰。 但丰宽还是多问了一句:“等的是谁?” 青衫男子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自然是师门长辈。” 这下,整个酒楼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就连几名五品宗师也都神色一凛! 第349章 萧夜 傍晚时分。 青州城几十里外,陈新年藏在一片野林中恢复体力。 与那两名不输六品破限的蛮人动过手,他的伤势也并不乐观。 蛮人天生神力,若是实力相等,绝不能与之陷入缠斗,必须要以迅雷之势将其斩杀。 这是他在余州多年与蛮人交手得来的经验。 两个等同破限武夫的蛮人,他也是头回遇到,所以他很清楚,但凡有些惜身省力的想法,现在自己保不准进了哪个蛮人的肚子。 调息半晌,直到脸色恢复了几分,陈新年才用假肢撑着身体打算站起来。 “你是外练破限?” 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令陈新年目光一凛,立刻就从假肢里抽出长刀。 哗! 刀锋才被他拔出就停在半途。 被一根玉箫牢牢挡住。 “火气这么大?” 站在对面的黑衣男子眼神温和,清隽不俗的脸庞上全是笑意:“别怕,我没恶意。”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枚飞针! 叮! 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翻动玉箫,飞针撞中箫尾,当场断成两节。 男子目光一扫,“淬过猛毒?好手段呐。” 结果,脱离玉箫压制的长刀已经向他斩了过来! 这一次,男子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 许是很少见到如此干脆利落的武夫,他反倒生出几分兴趣。 注意到陈新年的右臂假肢,他干脆将玉箫递到左手,右臂背到身后,直接以玉箫刺向刀尖! 两把兵器碰撞,劲力横扫,令得地面枯叶四处翻飞。 陈新年‘蹬蹬蹬’连退几步,背后重重靠上树干,又震落一大片纷飞的枯叶。 “你的刀法不行,应该是以其他武学入了破限。” 黑衣男子站在原地,潇洒地转动玉箫,笑吟吟道:“再来试试?” 此刻陈新年也已经意识到对手的实力。 “宗师……” 他心头一沉,回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与宗师交手的场景。 余州‘灵霄剑派’的那名五品宗师,比起眼前的黑衣男子来说,简直弱了不止一筹。 眼前之人对他而言极为眼生,若不是鲜少走动江湖的大派宗师,就只剩一个可能。 “蛮人宗师。” 他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左手一挥,长刀直接插在地面。 要以大雪龙拳拼死一搏! “等等,谁是蛮人宗师?” 黑衣男子的脸色却是一怔,差点连转动的玉箫都没拿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途经此处见有人疗伤,便在旁边护持了片刻。 虽说对方睁眼就进招动手,他也未曾动怒。 既然有缘相见,正好‘指点’几招。 可听到这句蛮人宗师,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蛮人宗师?” 见他的错愕不似作伪,陈新年虽然没有放低戒备,但也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自己太过警惕,闹了个误会? 黑衣男子无奈道:“这世上有我这么好看的蛮人?” 陈新年闻言,打量着对方的长相。 认真思考后道:“那也说不准。” 男子顿时被气笑了:“你若是能找到与我一般好看的蛮人,我当场给你磕头,拜你为师!” 陈新年没有理会他,只是仔细观察着他的模样以及行为举止。 如今的蛮人能以无异于常人的模样行走,有智蛮人甚至能够通晓大离官话,方言口音。 做到近乎毫无破绽的伪装。 除了一些细微的言行,会在熟悉蛮人的武夫眼中露出马脚,基本很难从外表判断。 端看前方这黑衣男子的一言一行,似乎真的不是出身‘妖蛮大泽’。 想到此处,陈新年默默拔起长刀收进右臂,“抱歉,是我看错了。” 见他有离去之意,黑衣男子反而有些好奇道:“你这一身伤势,是跟蛮人交手所致?青州也有蛮人?” “哪里没有蛮人?”陈新年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就想离开。 黑衣男子想了想,就将玉箫收回腰间,迈步上前道:“相逢就是缘分,你要去哪儿?不如我护你一程。” 说完,他又有些生疏的拱了拱手:“在下墨清尘,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陈新年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无名。” 墨清尘又是一怔。 接着便摇头失笑:“天底下哪有人叫无名?”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举步跟上陈新年。 落后一段距离,时而回头看去,满脸古怪道:“师叔这是走丢了?” 迟迟不见那一袭蓝色长袍跟上自己,墨清尘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再多想,决定与自己这位新结交的朋友多聊几句。 两人一前一后。 向着青州城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 那蓝袍中年人终于现身,却是满脸苦涩道:“这样就可以了?” “可以。” 在他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这人最讲道理,叫你们妙剑斋的弟子跟好他,只要他不出事,你也不会出事。” 蓝袍中年人用余光看去,只见一名表情冷峻的黑衣男人站在背后。 只是目光相触,就令他的‘非人预感’疯狂警示。 被此人的气机锁定,他连天地之气都无法撬动,一身能耐被废了大半。 “阁下能否留个名号?”蓝袍中年叹息道:“妙剑斋出门行走,丢了这么大的脸,总要知道是折在谁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他福至心灵,提醒道:“阁下可别用‘无名’来搪塞,我与那蠢师侄不同,没那么好糊弄。” 楚秋闻言,唇角微动,强忍下那一丝笑意:“我也与那小子不同。” “妙剑斋若想找回场面,就到青州城找我。” “我叫萧夜。” 第350章 宫主 “掌柜的,咱们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酒楼之内,有伙计按捺不住地向丰宽打听起来。 丰宽朝那桌碧波宫弟子瞥了一眼:“再过半个时辰,他们等的人不来,直接打烊闭店。” 问话的伙计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看向在场一众江湖武夫,眼底藏着忌惮之意。 今日光是宗师就有数位,如果真的搞出什么动静,靠他们这些七品还真压不住场面。 除非…… 想到某个可能,那名伙计急忙把头压低,不敢再想。 而在这时。 ‘翻云门’那几桌之中,一名老者似乎有些等得乏了,突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贺老爷子一把年纪,既然熬不到看这场热闹,还是赶紧走吧,不然等你老死在这里也是徒增晦气。” 金戈盟那边也是传来一道笑声。 只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嘲讽之意。 金戈盟与翻云门同属一州,两家本就有些摩擦。 能安分坐在这里,已经是看在碧波宫的面子上。 现在抓住机会,金戈盟的宗师自然要好好奚落一番。 同时,是在出声打破僵局。 这么多人坐在这儿等着碧波宫弟子口中所谓的‘师门长辈’,就算来的人有可能是四品神通境,那也搭不上众人的脸面。 几个碧波宫弟子就压住一众江湖势力候在旁边儿不敢吭声? 传了出去,他们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贺姓老者睁开眼皮,“耿临,你若是不想等,趁早滚远一点儿,少冲老夫说这些屁话。” 那金戈盟宗师的目光冷冷扫向那边:“老东西,你再说一遍?” “老夫说,你不想等,趁早滚。” 轰! 名叫耿临的宗师猛地站起身,周围的桌椅同时移位,发出一阵巨响! 他抬脚走向翻云门那边,口中冷道:“你这把老骨头是想先下来热热场子?” 老者凛然无惧,甚至还向后靠坐,淡淡道:“凭你,也够资格说这句话?” 眼见两人就要起了冲突。 冯宿微微皱眉,心道:“不能让这二人打起来。” 六合帮那边,也有一道身影站了起来。 这些大离江湖各地的势力齐聚于此,自然少不了一些冲突。 但还不至于上升到宗师之战的高度。 能拦,还是要拦上一拦。 没等他们出手。 那群始终不曾开口的碧波宫弟子突然向外看去。 气机相互牵引的耿临与贺姓老者看似冲突激烈,一副心神也始终放在他们身上。 见到几名碧波宫弟子有此举动,立刻就收住气势。 “来了!” 冯宿双眼一眯,已经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六合帮那位宗师同样正襟危坐,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就在此时,酒楼门外一前一后,走入两道身影。 打头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 而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个脸上蒙着翠色轻纱的女子。 看起来,最多双十年华,眉如远黛,眸光潋滟,气度尤为不俗。 “执令。” 见到来人,碧波宫弟子立马起身,向那老妪打了声招呼。 随后才是看向那妙龄女子,恭敬道:“宫主!” 宫主? 场面顿时一静。 在场所有江湖武夫的目光全都看向那名女子,露出惊骇的表情。 几名宗师也是神情凝重。 贺姓老者忍不住道:“碧波宫的宫主,不是仲……” 没等他的话说完,就看到老妪投来一道冰冷的眼神。 他这才想起,虽然‘宫主’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位对不上号。 但这老妪确实是碧波宫的人,甚至是经历过太祖年间的老人。 碧波宫四品,‘执令’溥青! 贺姓老者满脸尴尬道:“溥前辈……” “宫主,请。” 老妪扫了他一眼以后,就已经侧身请那蒙面女子入座。 直到此刻,众人才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毕竟,不管碧波宫到底为何换了一位宫主,这女子能被溥青如此对待,身份绝对作了不假。 江湖一流门派的掌门,不同于朝堂衙署这种势力。 能坐上掌门之位的,未必一定就是强者。 这一点,对于很多武夫来说都算共识。 甚至有些特立独行的一流门派,还会让六品乃至七品来做掌门。 江湖一流门派高手众多,一门之主这个位置,反而更重才能。 要动手,自有他人代劳。 毕竟,若是到了连一派掌门都要亲自下场与人搏命的情况,他是什么实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有劳诸位久等了。” 碧波宫主却是没有直接落座,反倒面朝众人,轻声说道:“来时路上有些琐事耽搁了行程,希望没有坏了诸位看热闹的雅兴。” 她这句话,在场却是无人敢答。 顺应着往下说,岂不是表明他们真是来此看碧波宫的热闹? 见没人回应自己,女子藏在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微微翘起,坐到了一众弟子让开的位置上。 碧波宫门人全都站在周围,就连四品境界的溥青也没有坐下。 如此怪异的一幕,令众人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有一位四品神通在场,他们必须得拿出十二分的谨慎。 “既然诸位都不肯开口,还是由我来吧。”终于,冯宿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率直问道:“宫主此来青州城,可是为了长生之法?” 几道目光立刻向他看去。 贺姓老者忍不住砸了咂嘴。 暗道这绝影堂主胆子还真是够大。 如此开门见山,是真不怕得罪人呐! 令人更加想不到的是。 那位‘碧波宫主’轻轻一笑,迎向冯宿的目光,温和答道:“原本确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将拜帖递到了青州侯家,为的就是依着江湖规矩办事。 如今此事转由护国司出面,我们这些江湖门派,自然也要先听听护国司的态度。” 这番话,说得没有任何问题。 大离江湖,终究还是要看朝堂‘脸色’。 护国司相邀,令碧波宫临时改了想法,也不奇怪。 若是连一流门派都不买护国司的账,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这把监管大离天下的利刃,可就要丢人现眼了。 “理应如此。” 冯宿微微颔首,接着又道:“不知宫主到这间酒楼又是所为何事?” “冯宿,你今天是执意想要找死?” 耿临抬眼朝他看来,“碧波宫主愿意到哪儿落脚,还得问过你的意思?” 冯宿没有理会他,只是笑道:“如果不好说,那就算了。” “也没什么不好说。” 只听那位碧波宫主轻声说道:“我来,是想见一见此间主人。” 第351章 赔偿 见一见此间主人? 冯宿露出意外神色。 这间有福酒楼近来的确处于风口浪尖。 毕竟青州传闻‘灵修法’的源头,就是来自这酒楼的一位说书先生,自然少不来各方窥视、觊觎的目光。 不过,对于有福酒楼背后的主人,江湖倒是少有流传。 各人心底,只有一些不能确定的猜测。 “难道宫主知道此间主人的身份?”冯宿心里微微一动。 这次,‘知无不言’的女子只是轻笑一声,没再回答。 “执令。”对静候一旁的溥青道:“请这些江湖同道离开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白发苍苍的老妪顿时抬起目光。 “不好!” 一直冷眼旁观的丰宽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喝道:“都退开!” 他这句话,自然是在向那些楼中伙计示警。 可他的反应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四品神通’? 哗啦一声巨响! 一股无形风暴,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除了被她护住的几尺方圆,周围如被飓风席卷,满室桌椅支离破碎。 刹那之间人仰马翻! 就连几名宗师都难以保持身形不动,被逼得连连退后,露出既惊又怒的神情! 各家修为不济的弟子,更是发出凄厉惨叫,被这股风暴凌空吹起,纷纷撞开门窗。 店内伙计也都被逼至角落,处境倒是比那群江湖人强了不少。 丰宽的后背贴着木质柜台,表情有些意外。 “她故意对我等留手,是想要卖个面子给夜主么?” 这一想法产生的同时,丰宽扶住柜台边沿站稳身体,打量那老妪的身周。 除了碧波宫主所在的位置,整个大堂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就连那些碧波宫弟子,也被劲力波及,退到了墙边。 如此一来。 除却碧波宫之外。 碧波宫主口中的江湖同道,只剩几个五品宗师。 仅用一次气机外放便达到了清场的目的,这位碧波宫的四品神通,显然是想要给他们一个足够深刻的下马威。 “这就是神通气量……” 六合帮的宗师喃喃一声,捂住气闷的胸口,脸色阴晴不定。 冯宿看向满地狼藉,轻叹道:“早听闻碧波宫行事手段相对温和,这江湖传言还真是不能尽信呐。” 咔嚓! 耿临踩中了一块碗碟碎片,沉声说道:“溥前辈何必要下这种狠手?我们金戈盟的弟子,好像并没碍你的眼吧。” 如今有福酒楼之外,一阵痛哼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群被气劲扫飞出去的各家门人弟子,个个都受了些轻伤。 就算四品神通并无杀心,这种刻意针对的威势也绝非低品武夫所能承受。 贺姓老者没有开口。 在他脸上已经看得到退意,显然畏惧‘执令’溥青的实力。 “四品就能不讲规矩?”冯宿的性子似乎比耿临更加直接。 见溥青连句解释都没有,当场喝问了一声。 这话一出。 几人的脸色顿时剧变! “你想要与我谈规矩?” 就见溥青转过头来,那双眼中仿佛闪过冷厉的光芒,枯瘦手掌隔空向冯宿抓来! “规矩,就是我们定的!” 冯宿瞳仁一缩。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那只手掌已经近在咫尺! 他立马抬起右手,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涌而出。 与溥青对了一掌! 溥青的掌劲透着一丝诡异冷意,袍袖顺着劲力流动的方向转动,瞬间变得摇摆不定! 冯宿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全被这股诡异气劲所瓦解,脸色顿为一变。 他再催真气,想要撕开两股力道的‘附着’。 溥青却是冷冷道:“留下条胳膊,让你长长记性!” 说罢。 她掌劲一动,诡谲无定的力道从四面八方涌起。 冯宿当场被这股力量震退,随后,右臂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前抬去! 溥青眸底全是冷意。 正要一指截断他的手臂气脉,废了他的这条胳膊! 但她这一指还未落下。 却是在半途被一只手掌给挡了下来。 呼! 当那道身影出现之时。 大堂内才卷起刺耳的烈风。 溥青抬眼看去,沉声说道:“胥紫山?” “溥青婆婆,何必如此狠手?” 蓝袍中年人以掌心挡住这一指,声音温和地说道:“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 溥青冷笑了一声,“那就以剑来聊!” 在见到对面之人的瞬间,她就已经撬动四周天地气机。 左手成爪,直扑蓝袍中年人的面门! 胥紫山连忙卷动大袖,裹住了溥青的招式,两人气机相撞,几乎同时向后退去! 处在二人中央的冯宿被这股天地气机所伤,当场半跪在地,喷出一大口血! “好,再来!”溥青一路退到碧波宫主身前,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庞,就要再向胥紫山出手。 然而,还没等她催动真气。 视线里却只剩一双冰冷眼眸。 “谁?” 她只来得及产生这个念头。 一只手掌,便盖到了她的头顶! 如同天地奔流的气机源源不绝,随着那只手掌拍下,贯通溥青周身! 溥青脚下的地面当场绽裂,声音还未传出,便是两膝软倒,满脸震惊地跪在了地面。 轰! 直到这时。 一声巨响终于回荡开来。 令人不敢睁眼的尘烟向周围滚去,胥紫山望着眼前一幕,神色略有些凝重,随后却又忍不住叹息道:“溥青婆婆,你这又是何苦呢。” 溥青张了张嘴。 却只呕出一口鲜血喷在地面。 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自己……一招就败了? 不,不是一招。 是两招! 溥青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双冰冷眼眸。 对方在刹那之间动摇了自己的心神,抓到这一瞬的破绽,一掌撬动天地洪流将她拍得跪倒在地。 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你……”想通自己败在何处,溥青刚要抬头,就感觉背脊一寒。 “你现在只剩一句话的机会,劝你最好谨慎开口。” 头顶上方那道冷漠的嗓音缓缓道:“不如先谈谈如何赔偿我这座酒楼的问题。” 第352章 伪装 “东西是执令打坏的,自然由我们碧波宫赔偿一应损失。” 这时,坐在那里的碧波宫主轻笑了一声,潋滟双眸看向那道黑衣身影,“阁下就是此间主人?” 楚秋看也没看她,只是向丰宽递了道目光。 丰宽立即会意。 拿起算盘迈步上前,指尖扒拉起来,“既然碧波宫主认赔,那就好办了。” 他‘哗哗’拨动算珠,嘴上道:“打坏的桌椅碗碟,酒楼门窗,全部加起来作价一百五十两,算您一百两,就当结个善缘,宫主以为如何?” 碧波宫主眼眸微眯,皓首轻摇:“我没问题,掌柜的很公道。” 正当她准备叫门下弟子付银子的时候。 丰宽又将算盘归正,继续拨动起来:“今日因诸位损失的营业额大概两千六百两银子,我取个整,算您三千两。楼里伙计被这位高手的气息所伤,耽误活计的损失,养伤用的汤药,全部加起来再算个五千两。” 说到这里,他笑着道:“宫主以为呢?” 碧波宫主的神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楚秋:“这是阁下的意思?” “你不想赔,那就打出去。” 楚秋也笑了。 他站在那里,哪怕一步都不动。 也足以消磨碧波宫弟子的胆气。 因为碧波宫一方的四品高手,已经跪在那里站不起来了。 溥青此时也在‘努力挣扎’,满是皱纹的一张脸变得无比狰狞。 在她四周环绕着有形无色的天地气机,不断震颤,试图挣脱封锁。 “溥青婆婆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胥紫山迈步上前,轻叹一声,也是看向楚秋,表情充满忌惮。 他不禁开始怀疑,如果刚刚在那林子里动手的话,被一巴掌打到跪在地上的人,会不会就变成了自己? 楚秋察觉到胥紫山的想法,瞥了他一眼以后淡淡道:“既然敢到这地方动手,我看你们也不是缺银子的人,痛快些,一万两,饶你们一命。” “这价格如果是拿来买我的命,倒是非常值得。” 碧波宫主在轻纱之下的唇角微翘:“如果拿来赔偿酒楼的损失,就未免太过高昂。” 她站起身,碧波宫的弟子立刻递来银票。 一万两,只多不少。 大离江湖的一流门派,自然不会差这些银子。 只要宫主点头。 别说一万两,就算是十万两,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但碧波宫主并没有接过银票,而是笑着道:“只是阁下需要把话说清楚,这笔银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的话刚说完。 拿着银票的碧波宫弟子只感觉眼前一花。 一沓银票瞬间不翼而飞。 楚秋随手将银票递给丰宽。 后者接过,又向那碧波宫主笑了笑,默默退去。 碧波宫主像是没有料到这一招,略有些沉默。 “我不想跟你打哑谜。”楚秋说完,挥散了压着溥青的天地之气,“现在,滚出去。” 溥青瞬间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甘之意。 “婆婆,到此为止吧。” 胥紫山满脸忧色道:“第一次丢得是脸,第二次,丢的就是命了。” 溥青无法判断他的立场态度,脸上的冷意逐渐收起,沉声道:“好,妙剑斋的劝告……老身记下了。” “宫主,我们走!” 她侧头看向碧波宫主。 碧波宫主的眼神微动,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后说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楚秋却是抬起手。 一声惊啸从碧波宫主背后传来。 通体漆黑的长枪撕开层层楼板,倒飞进他手中。 几乎贴着碧波宫主的脸颊,那面轻纱被劲风吹起,又缓缓落下。 端着大枪,楚秋冷冷道:“或者我亲自送你们一程?” 碧波宫主抬手拦住了溥青,随后道:“我们之间,并不是敌人。” 说完。 她不再有任何拖泥带水,带领一众碧波宫门人离开。 咣! 楚秋将长枪顿在地面,开始看向四周。 “打扰了。” 六合帮那名宗师第一个反应过来,跑得比谁都快。 贺姓老者想了想,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找了块干净的桌板压好,随即默默离开。 原想直接离去的耿临面色微变,赶紧朝怀里摸索一阵,总算翻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 一同放在那块桌板下才敢离去。 冯宿起身抹去唇上的鲜血,对胥紫山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先前若无胥紫山出手,他那条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 “举手之劳。”胥紫山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冯宿又看向一身黑衣,手持长枪的楚秋,眼神有些古怪,不知是在想什么。 最后只能道:“碧波宫突然换了一位宫主,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阁下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留下这句提醒,他转身就走。 胥紫山感慨道:“这位绝影堂主,倒是个热心的。” 接着他就看向楚秋。 发现楚秋也望了过来,不由一怔,“我也得走?” “不然你准备留下来帮忙?” 胥紫山环顾满地狼藉,叹息道:“连个能留我的客房都没了?” 楚秋已经握着长枪向楼上走去。 胥紫山盯着那道身影,忽然道:“萧夜,你真的会用枪?” 楚秋停在楼梯尽头,“你想试试?” “那倒不是。”胥紫山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无此意,接着就道:“一袭黑衣,面容冷峻,擅使长枪,甚至还姓萧……你这伪装,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天底下若有能与他这副模样,姓名,武学,尤其是实力都对得上号的人。 只有一个! 眼前这人,就差把‘我是萧铁衣’写在脸上。 如此不要脸的伪装,难道真想让别人以为他是大虞枪魁? “那你觉得我是谁?” 楚秋回头看去。 胥紫山沉默半晌,最后无奈一叹:“碧波宫的新任宫主来历神秘,你吓唬吓唬她倒是可以,别真把她杀了,惹来了三品无量。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打算了。” 说罢,他又是说道:“不过,你在青州散布灵修法,到底……” 这句话还没说完。 再抬眼时,却已不见那道身影的踪迹了。 胥紫山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第353章 不争 “萧大人。” 三楼,丰宽早早等在此地,对着楚秋躬身拜下。 随后站直身体,熟稔地接过那杆长枪,口中说道:“护国司那边确实接下了侯家的委托,看来,这段时间江湖上的动静也让他们有些为难了。” “那就辛苦底下的兄弟,再陪他们玩一阵子。” 楚秋亦是一笑,“连护国司都出手了,妖蛮等不了太久,否则林听白这步棋,就要下死了。” 丰宽闻言,在旁小意提醒道:“帝京那边先后传来几次消息,妖蛮确实有动手的打算,而且……” 他露出担忧的表情。 楚秋看向他:“你担心那具被丢在护国司门前的尸体。” “是,大人。” 丰宽点头说道:“根据京中的消息,那人死于断玉刀,出手的人很可能是暗司。 如果真是他们五人之一,这一举动,会不会在警告我们?” 他担心楚秋误会,接着解释道:“暗司毕竟也是监察司紫衣,余下那五人手中也掌握着不少暗桩的情况,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叛变,对监察司而言绝不是件好事。”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楚秋迈步向前走去,推开尽头的房门:“但这不是关键。” 丰宽表情微动。 跟上前方的身影,同时垂下目光:“在大人看来什么是关键?” “暗司和暗桩已经潜藏这么多年,即便他们对监察司还有忠诚可言,那只是对老头子的忠诚。 他们不会为了如今的监察司轻易暴露自己。 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启用这些人的打算。 正如我不去找他们一样,如无必要,他们也不会来找我。” 听到这番话,丰宽略一犹豫:“暗司或许如此,但属下以为,很多暗桩还是忠于监察司的。” 或许是有着与那些暗桩近乎相同的经历,丰宽倒是愿意替暗桩说上一句好话。 尽管这句好话,很可能会付出代价。 倘若楚秋是那种‘多疑’之人,光凭这句话,就必定对他生疑。 “丰宽,你在北荒镇那些年,的确是凭着忠心支撑。” 楚秋来到水盆前,打湿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同时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燕北险些对你拔刀相向,你是如何回答的?” 丰宽先将那杆长枪放好,接着肃然道:“当年属下说,能到北荒镇来的,皆是忠于夜主之人。” “没错。”楚秋点了点头。 擦完手后,便将那布巾搭在盆边,淡淡道:“能做暗桩,想来都是承过老头子恩情。 我若需要踏这份人情,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反目成仇的结局。 如今,监察司以暗语散布消息,用银钱开路,协助所有自认是暗桩的人,也正是因为我不怀疑他们的忠心,但,我暂时不需要他们的忠心,只需要他们好好活着。” 不等丰宽开口。 楚秋已是说道:“我为夜主的时间太短,老头子的手段我学不会,用不来,那就只能按我自己的办法去做事。” 丰宽立即躬身道:“属下以大人马首是瞻。” 楚秋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对碧波宫、妙剑斋这两家有何看法?” 丰宽知道夜主对大离江湖的了解不如大虞更深,哪怕有监察司在背后做支撑,肯定不可能做到‘事事知悉’。 于是他斟酌了半晌,缓缓说道:“妙剑斋在大离江湖向来极其低调,很少参与江湖风波。 门人弟子即便在江湖上行走游历,也很少打着师门的名号。 百多年来,除了参加过灭魔之战,再也没掺和任何大事。 这与他们的传承有关。 据说‘妙剑’的上乘心境,是不争为争。” “不争为争?” 楚秋闻言,想起那名叫胥紫山的中年人。 对方除了被自己吓住时,为保宗门颜面放了句狠话。 剩下的时候,基本都是在退让。 “这些所谓的意境换在不同人的手中,也有不同的表现。”楚秋笑了笑:“刚才那人不像妙剑,更像是‘退剑’。” 夜主点评四品武夫,丰宽不可能胡乱开口。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其实这一次妙剑斋出来行走,很可能是怀疑‘灵修法’的来历。” 楚秋眉眼微动,笑道:“妙剑斋以为灵修法与魔门有关,这次准备出山涤荡魔氛啊。” “当年的灭魔之战,妙剑斋出了不少力气,听说他们的三品也因此受了重伤。” 丰宽提醒道:“如果江湖势力有谁最不希望看到妖蛮成事,妙剑斋便是其中之一。。” 楚秋对此不置可否。 颔首道:“接着说。” 说完了妙剑斋。 自然就轮到了碧波宫。 丰宽摇头道:“碧波宫没有妙剑斋那种底蕴,他们能成为一流势力,全靠前任宫主仲鸿的手段。 灭魔之战后,他联合几家势力,成立‘碧波宫’。 今日您击败的溥青当年就是‘青令教’的教主。 加入碧波宫后,她成为了今日碧波宫的执令。 不过这一次,碧波宫新换的宫主就好像凭空出现,监察司这边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沉吟说道:“妙剑斋那位四品神通的提醒,是小心惹来三品无量,不过……” “他们没有三品无量?” 楚秋心底也想起了胥紫山那句提醒。 对方提醒自己不要杀了新任宫主,以免引来无量出手。 但他的确没说,出手之人一定就是碧波宫的三品无量。 见丰宽默默点头。 楚秋恍然道:“原来那位新宫主的‘身份神秘’,是神秘在这里。她这是自带一位三品无量做靠山,才做了碧波宫的宫主啊。” “大人若是对碧波宫感兴趣,可需要通知帝京那边调查一番?” 丰宽立刻‘熨帖’地问了一句。 “李跃虎要办的事太多,别再把他给累死了。” 楚秋微微摇头道:“再等等看吧,其实我也很好奇,护国司这帮人到底要怎么给妖蛮大泽牵线搭桥。” 丰宽立刻点头称是。 第354章 差事 青州城,护国寺衙门之内。 亲自从帝京赶到此处的乌壁坐在正堂,表情满是冷意地看向那群差役。 “事情办得如何?” 他问了一句。 下边站出一个差役,拱手道:“司事,除了妙剑斋,碧波宫接受了咱们的邀请,余下就再无人给予回复。” 赶到此地以前,乌壁就已经意识到此事棘手,不会那么好解决的。 否则他怎么会亲自来到青州境内掌控大局? “你们都给谁递了帖子?” 乌壁问道:“江湖二流势力,绝对不敢拒绝护国司的意思,很可能是背后有人在给他们撑腰了。” 他这句话的指向性,已经再明显不过。 青州‘灵修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护国寺再怎么后知后觉,也该知道是谁在背后行事。 有福酒楼那处监察司据点,早就被护国司探过数次,就连里面伪装成伙计的巡事是谁,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但至今没有动手,无非只有两个原因。 青州城的护国司也并没有碾压监察司的实力。 第二,谁也不知道那位‘惊世武夫’在不在青州。 以护国司的能耐,肯定拿不到他的行踪,只能凭借帝京那边传来的消息去猜测,大离夜主搞不好就在青州。 可就算知道这一点,护国司也无人敢去招惹那间有福酒楼。 留在青州城的这群差役办事能力或许不行,但论眼力见,那绝对是一顶一的够用。 青州这小地方,人少事少,是护国司里的闲差。 平日里没什么危险,例钱也不少拿一文。 能在这里当差的差役,哪个不是人精? 谁愿意得罪大离夜主谁就去得罪,反正他们全当没有听说过监察司的消息。 这帮人的表情,被乌壁看得分明。 顿时阴着脸道:“真当护国司是让你们这群蠹害混吃等死的地方?” 下方一众差役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青州城的护国司衙门就这种情况,别看从帝京来了个司事,就算是王盟或者易太初亲自来了,都未必能管用。 此地人手不足,大多都是吃饷混日子的老油条。 最坏无非就是被赶出护国司,难道还能砍了他们的脑袋? 尽管这次有关青州‘灵修法’一事,他们实打实地扛住了压力。 但若没有妙剑斋跟碧波宫给面子,护国司也要把脸丢尽了。 看到这群人如此不堪用,乌壁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的主官呢?为何不来见我?” 下方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就在此时。 外面冲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差役,顾不得行礼,对着高坐堂上的乌壁道:“司事!庞大人逃了!”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沉默。 乌壁的脸色由白转红,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的主官是庞奇?” 哗啦! 他站起身体,一股恐怖的气浪席卷而出,将最近的几名差役掀翻在地! 就连四周桌椅,都被他一怒之下震成了粉碎。 “庞奇!” 乌壁阔步的手掌搭住腰间佩刀,沉喝道:“把他给我揪出来!” 几名差役才刚爬起来,略有些犹豫。 “庞大人也不是第一次擅离职守,司事,还是别闹太大了吧。” 有个老油条小声道:“说不定,他这会儿在与哪个江湖二流势力的掌门喝酒呢?” 听到这话,乌壁冷冷地扫向对方:“我说,把他揪出来!” 说罢,他就压着怒火,阔步离开。 如果今日被他找到庞奇,腰间这柄‘判刀’说不定就要出鞘见血了! …… 青州城一家老字号酒楼当中。 先前在有福酒楼被狠狠敲打过的几名五品武夫尽皆在场。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生面孔,以及坐在侧首,喝得面红耳赤的敞怀男子。 他的长发散乱,面上无须,看起来应该在四十岁上下,身上那件护国司的官服被他敞开穿着,上头满是酒渍。 “庞大人,喝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您这酒力,咱们可不敢跟你痛快畅饮啊。” 眼见男子还要抬手取酒。 贺姓老者抓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摇头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也对。” 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的庞奇笑了笑:“那咱们就聊聊正事。” 他看向老者:“贺老前辈,你们翻云门也接到司里的帖子了吧?” “那是自然。”老者眼神微闪,笑着道:“老夫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掺和,毕竟翻云门没有妙剑斋和碧波宫的气量,真被卷入此事,结局如何也说不好啊。” “贺兴修,你这老东西也真够下贱,腆着脸跑来青州境内凑热闹,现在端个甚的架子?” 耿临冷冷说完,看向庞奇,露出一丝笑容道:“庞大人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如果今日不是庞大人相邀,说实话,我还真没打算给护国司这个面子。” “哦?我的什么名声?” 庞奇听到这句话,醉意似乎都醒了几分,意外地说道:“我庞某人在青州,不就只有污名么?” “那也看站在谁的立场。” 耿临笑了笑:“我这人说话直接,如果站在护国司的立场,庞大人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掌事,但如果站在与您合作的一方……” 他端起一杯酒道:“您还从未让人吃过亏啊。” “原来是这样的名声。”庞奇微微颔首,拍了拍发红的脸颊,笑呵呵道:“不错,庞某人从来不让合作的朋友吃亏,这个名声,说得一点都不假!” 几人全都看向庞奇。 六合帮的帮主淡笑道:“其实我只想知道,护国司想把青州这边的人都聚在一处,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似乎担忧庞奇产生误会,又是解释道:“其实此事连两座一流门派都已经点头,我们这些人想要置身事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护国司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句准话。 咱们这帮人只是过来凑凑热闹,若因此搭上了家业,就得不偿失了。” “想要准话?”庞奇笑了一声:“好说,好说,今日找几位过来,不正是为了聊这句准话么?” 他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向几人招手道:“诸位附耳过来,庞某与你们说说护国司真正的打算!” 第355章 走狗 听到这句话。 几人神色各异,甚至互相看了一眼。 谁也不知道这庞奇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打算出卖护国司的计划。 青州护国司的衙门能有如今这种情况,庞奇这个主官至少占了六成功劳。 主官整日擅离职守,借权职之便没少为自己取一些蝇头小利,总是白吃白喝的小事。 活得相当通透,简直就把‘混吃等死’写在了脸上。 有这种上司,下边的差役哪还会老实当差?自然有样学样,能混一天是一天。 “庞大人所言非虚?”见庞奇的表情不似作伪,冯宿平静问道:“如果能够知道护国司的真正打算,绝影堂愿意赴约。” “六合帮也是如此。” “我们金戈盟自然不会落下。” 几人全都表了态。 仅剩翻云门的贺兴修,以及剩下两名江湖五品没有开口。 贺兴修瞥了那两人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淡淡道:“庞大人的行事作风,老夫也有所耳闻,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吧。 老夫要听一听护国司的打算,再决定是否参与此事,庞大人,不介意吧?” “不介意,自然不介意。” 庞奇笑呵呵地一摆手,眼神流转在几人之中,就连醉意都醒了几分,说道:“诸位敢来青州,除了是被‘灵修法’吸引之外,肯定也听说了一个传闻。” 这话一出,几名宗师露出微妙表情。 很显然,他们都听过大离江湖近来的某些传闻。 但,冯宿却是摇头说道:“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如果护国司为的是此事,那就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绝影堂主何必如此着急?” 耿临面无表情道:“听听庞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再来做决定也不迟。” “无非是与妖蛮有关,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冯宿淡淡说道:“江湖传言,大离混入了一群蛮人,伪装成武夫,与各家势力切磋比武。此事,我早有耳闻,但也不认为真如传闻那样,蛮人有了能与常人无异的手段。” 他看向几人,语气加重道:“几位不妨想想,倘若传言为真,护国司今天这一番作为,又与‘勾结妖蛮’的畜生有何分别?”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六合帮主笑着道:“难道绝影堂主没有听说当今陛下拜了一位蛮人高手为师的消息?” “哎!” 这时,庞奇赶紧伸手拦住几人,摇头说道:“随便聊聊也就算了,千万别妄议陛下,庞某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也是青州护国司的主官,您几位口无遮拦,是要我抓人还是放人呐?”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 就令六合帮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朝上的消息跟我们这群江湖武夫没有多大干系,咱们只要操心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是了。” 贺兴修缓缓说完,直接了当道:“既然现在大离江湖出现了妖蛮,护国司到底是什么态度?庞大人,给个章程吧。” 言尽于此。 庞奇再想装疯卖傻,几人完全可以拂袖离去。 双方坐在这里,无非就是想要谈谈该怎么合作,又该怎么配合护国司的计划。 庞奇终于正色起来,扫了几人一眼,说道:“这次护国司旨在确定双方正式聚首,几位可能明白庞某的话?” 耿临眼神一闪:“庞大人的意思我们倒是明白,只不过,妖蛮这种东西,谁沾上谁倒霉。这么多年以来,可有谁勾结妖蛮还落得个善终? 护国司真想操办此事,我是没有意见,但这热闹,金戈盟就不凑了。” “绝影堂也不准备和妖蛮聚首。” 冯宿淡淡道:“妖蛮毕竟是异族,护国司还是好自为之吧。” 他站起身来想要告辞离去。 庞奇表情一动,正要劝阻几句。 门外却是忽然传来巨响! 轰然一声过后,隔断当场倒塌,烟尘弥漫之时,一道身影从后方迈步而来。 手中‘判刀’已经出鞘。 明晃晃的刀光一转,盯着庞奇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向本官解释?” “原来是乌大人呐!” 庞奇顿时拿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起身拱手道:“我正与几位宗师商谈大事,既然您来了,何不……” 话还没说完。 乌壁挥动右手,刺目刀光迎头降下! 庞奇的半截话当场被憋了回去,赶忙催动真气举掌相迎! 随后,他就如同一抹残影向后倒飞。 撞穿背后的墙壁,连连弹动,几间包房都被这股力量撕开,只留满地狼藉。 护国司突然内讧,也令在场几名宗师面露沉凝之意。 乌壁目光横扫四周,冷冷说道:“等本官解决了他,再来处理你们的问题!” “在此之前,谁也不许动!” 面对如此嚣张的话。 耿临却是冷笑道:“护国司这么大的威风?一个人要打我们一群?” 乌壁懒得理会他,直接踏住墙壁残骸,一步一步逼近了瘫坐在废墟当中的庞奇。 此时,庞奇的醉意已经完全醒了。 额头有一股血液淌下,流进了眼睛,使得眼前全然一片血红。 他用手背蹭了蹭血水,咧嘴说道:“乌大人这么大的火气,是真要杀我啊?” “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乌壁居高临下,以判刀指着庞奇的眉心,冷冷道:“你还把自己当成监察司的人?” 直到听见这句话。 庞奇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尽,叹息道:“乌大人这是什么话?若我还当自己是监察司的人,司主,副司主早就摘了我的脑袋,哪能留我活到今日啊。” 说完,他想撑着身体站起来,结果发现乌壁的刀又递近了一分。 已经完全抵住自己的额头。 那一丝刺痛令庞奇清醒了不少,神情凝重道:“属下正在办司里的差事,几位宗师原本都已意动,愿意配合护国司的计划。 被乌大人这一搅合,回头该怎么交代?” 乌壁冷冷望着庞奇。 两人对视良久。 他将判刀归鞘,缓缓说道:“我只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办砸了,司主那边,我会提着你的脑袋回去复命。” 说罢。 乌壁盯着庞奇的双眼:“听清楚了么?走狗。” 庞奇依旧一脸笑容,点头道:“清楚,当然听清楚了。” (确诊支原体肺炎,打了三天针,昏昏沉沉也不见好。最近的更新内容可能会有些错漏,大家多多担待。) 第356章 实战 “无名兄,这几天你已经跑了三座郡城,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难找?不如说出来,我也帮你留意留意?” 墨清尘手里拿着半块面饼,与陈新年对面而坐,见他一直留意着路上的来往行人,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青州是不大。 但要像他们这样折腾,连个明确目标都没有,也得逛上个把月才能踏遍青州。 “我好像没有让你陪着?” 陈新年直接将手里的大半块饼泡进汤碗,轻描淡写道:“你随时都可以走。” “有我跟着,你这差事还能顺畅些。”墨清尘学着他的吃法,将剩下的饼子撕开丢到碗里。 看着满满登登的汤碗,露出疑惑神情,不知如何下嘴。 随后抬头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当与你一起长长见识。” 说完,他的目光朝路上看去。 这处街边小食摊只支了个遮风挡雨的布棚,赶上气候冷了一些,就连客人都不见几个。 他们坐在这里,还有几分突兀的感觉。 观察着神色匆匆的往来行人,墨清尘撑着侧脸问道:“你确定这样有用?” 陈新年没有说话,只是‘呼噜’喝完了泡饼,放下铜钱起身就走。 “嗯?” 墨清尘低头一数,错愕道:“你又不结我的这份?” 眼见那道身影逐渐远去,他只得颇为肉疼地掏出一枚碎银,“不用找了!” 连忙紧追而去。 这段时间,两人的一应花销全都是各算各的,起初墨清尘还算出手阔绰,但当花光了随身携带的银票以后,才逐渐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这次出门可没随身携带太多银钱,把银票散光了,就全指望着兜里这些碎银撑着呢。 追上陈新年,墨清尘与他并肩行走,缓缓说道:“跟你看了这么多天,我没发现一个蛮人的踪迹,若果真如你所说,现在蛮人可以伪装得与常人无异,你又是怎么看出他们的破绽?” 这次,陈新年头也不回道:“你了解蛮人么?” 墨清尘闻言,略一沉吟,点头道:“妙剑斋对妖蛮大泽,应该还算有些了解。寻常蛮人皮肤灰白,身材高大,基本都不喜日光,只会在夜里出没。 如果是妖蛮贵族,倒是能够抵抗对于日光的厌恶,他们的皮肤更接近雪白色,血统越是纯正,颜色就越淡。 据说真正血统纯正的妖蛮贵族,就连毛发都是白色。” 他背着手道:“有智妖蛮在世间行走,若想做到与常人无异,需要付出太多心思,光是身形就是一大麻烦。” “五品宗师就能易筋拔骨,改换身形,天底下也并非没有身形特异的怪客。 这方面的伪装虽然困难,但只要花些心思,还是能够做到的。” 陈新年步伐不停,口中淡淡道:“蛮人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学习能力。” “学习能力?” 墨清尘沉吟了一声,“通晓大离官话的那些蛮人么?” “不光是通晓大离官话这一点,他们连大离各地的风俗,以及一些所谓的规矩都学得很好。” 陈新年说道:“如果不是做到这一点,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地融入大离。” “学习大离官话,应该还不算特别离谱,毕竟你说那些蛮人还会江湖上的盛名武学。”墨清尘摇头道:“比起武功来说,语言,确实没那么困难了。” 对此,陈新年微微颔首,认同了墨清尘的说法,接着就道:“不论武功还是语言,这些蛮人都展现出了相当可怕的学习能力。” “毕竟是有智妖蛮,身上有蛮人贵族的血统。” 墨清尘笑了笑。 可他的话刚说完。 就见陈新年扭头朝他看了过来,“你认为只有‘贵族’才是有智妖蛮?” 这句话,顿时让墨清尘愣住。 随后,便是皱眉说道:“难道不是?” ‘有智妖蛮’,就是那些实力强大,血统也更纯正的妖蛮代称。 不光蛮人如此。 就连妖物也是如此。 有些实力不俗的大妖,智慧未必比人族低。 甚至论起阴险狡诈,大妖还犹有过之。 妙剑斋中的记载,确是如此。 但陈新年这个问题,还是让他有些拿捏不准。 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或者说妙剑斋一直以来的记载,难道真有错漏之处? 陈新年摇了摇头:“你们眼里的低等蛮人,未必就是没有智慧,他们只是不通人族的语言而已。 现在你是五品宗师,遇到这种蛮人自是一招杀了,不会与他们缠斗。但凡遇上需要费些手脚的,也是真正的蛮人贵族。 所以你有这样的错觉,并不算奇怪。” 他指了指自己道:“从我八品开始,就经常与蛮人交手,他们的战斗智慧,各自之间的配合,完全不输真正的军士。 就算是低等蛮人,也拥有相当的智慧,甚至还会学习人族的语言。 只不过,因为蛮人数量稀少,就算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也没必要深究而已。” 墨清尘略一点头。 承认自己被陈新年给说服了,接着又道:“那你为何要深究?” “因为,如果在江湖上行走的只有蛮人贵族,这对于大离来说还不算形势严峻。” 说到这里,陈新年瞥了他一眼:“若连‘低等妖蛮’也能学会大离官话,改头换面行走在外,就是另一个局面了。” “低等蛮人就算具有相当的智慧,想学会这些,恐怕也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墨清尘缓缓说道:“既然蛮人要混入大离,首要的自然不是扶起这些同族,若没人帮他们,那是万万不成的。” 话音甫落。 都不用陈新年再说些什么,他的表情就是一变。 蛮人能学会这么多,背后怎么可能没人帮忙? 注意到他的表情,陈新年平静道:“你连这些事都不知道,看来妙剑斋把你保护得不错。 这次放你出来游历,想必是门里有人看不下去了吧。” 墨清尘闻言,立即想起临行时,师父嫌弃的表情,还有师叔意味深长的叹息。 他果断摇头否认道:“休要乱说,只是我一心武道,不理俗事,不然你以为凭我这个年纪,怎么能迈入五品非人境?” 陈新年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前方说道:“说了这么多,不如实战一次来得有用。” 墨清尘眯了眯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实在扛不住,今天请个假……) 第357章 妙剑 “那就是蛮人?” 墨清尘抽出腰间玉箫,眼神打量数十丈外,那对并肩而行的男女。 只气机而言没有任何破绽。 但观其言行举止,应该是有修为在身的江湖人。 “如何确定?”墨清尘收敛心神,并未展露半点敌意,反而多问了一句。 身为妙剑斋入世真传,或许他有些不谙世事,但绝对不是谁都能糊弄的傻子。 陈新年说那两人是蛮人,总要拿出足以说服他的证据。 “看他们的脚步。”陈新年平静道:“有没有发现不对?” 墨清尘向下看去,眉头忽然一皱:“他们的步幅……” 陈新年点头道:“蛮人身材高大,如今易筋改骨伪装得与常人无异,但这种经年累月养成的细节,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况且,他们只是每一步都与丈量过一般走到了极限,寻常武夫也很难发现这种细节。” 墨清尘颇为认同地说道:“仅凭步幅去判断,确实匪夷所思了些,如果不是知道你亲自遭遇过蛮人袭击,我也会认为你是在乱说。” 他转脸看向陈新年:“除此之外呢?” “交上手就知道了。” 陈新年右臂一震,假肢弹出剑锋,“不久前,青州城外有人与烈君雷极交过手。 结果虽是未分胜负,但那两人明显掌握多种大离江湖盛名的武学。 从脚印痕迹来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说不定就是这两人。” “烈君雷极?” 墨清尘露出一抹凝重的表情:“大离江湖武评榜上的宗师都不是对手,凭咱们两个,凶多吉少啊。” 话音刚落。 他看到前方那对男女突然停住脚步,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木然冷漠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墨清尘倒是不觉得意外,就算他收敛杀意,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被人听到动静也是正常。 “对付五品境界的蛮人,你行不行?”他瞥了陈新年一眼。 陈新年缓缓吐出一口气:“能和雷极交手的蛮人,我最多只能拖住片刻,为你创造一对一的机会,能不能杀,还看你的本事。” 墨清尘闻言一笑:“杀应该是不成的,但生擒一个想来不难。” 陈新年满面古怪:“你确定没说反?” 墨清尘不再言语。 转动手中玉箫,踏步向前走去。 那对男女之中的男人略一沉吟,挺身而出。 而那女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陈新年,眼底有一丝轻蔑之意。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墨清尘与那男人目光相交的刹那,两人近乎同时消失在原地! 只闻空中传来一声刺耳嗡鸣。 就好像忽然刮起一阵烈风,沿街向前的房屋瓦片向上飞起,在半空炸成了粉碎! 望着交手的二人逐渐远去,陈新年收回目光,瞥了那女子一眼,身形一闪就转入街角。 形同鬼魅的‘盗天门’身法,在女子眼中看来简直是破绽百出。 她好像盯上猎物的捕猎者,唇角泛起压不住的冷笑,有意多等了陈新年片刻,这才抬脚追上。 两个蛮人早已洞悉对手逐个击破的想法。 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 他们似乎毫不在乎这一点,居然直接踩进了‘陷阱’。 …… 嗡! 城门前,两道身影短暂出现的一瞬, 墨清尘手中玉箫飞速刺出,发出十分刺耳的声啸。 而那男人则是挥臂格挡,肌肉隆起的小臂稳稳架住这记刺击,随后猛地抽出腰间佩刀! 一道赤红光芒凌空落下! “霞刀?” 墨清尘眼神微动,掌中玉箫转成了翠绿圆盘,将这刀的劲力消弭同时,自己也退后了几步。 他看向已经有所反应的城防军,淡淡道:“不如出城再解决?” 男人长刀一甩,赤光尽散,温和笑道:“你是宗师,我不会杀你,但你那位同伴可就说不好了。” 墨清尘也不答话,只是打量着面前蛮人的长相,忽然轻叹道:“世上虽然没有妖蛮比我生得好看,但你们这副脸皮也是我万万学不来的。” 男人闻言,把眼一眯。 脚步向后挪动。 墨清尘手持玉箫,向前迈了一步。 二人的身影再度消失,眨眼间就已杀出城门。 一路火花碰撞,地面逐渐被撕出一条蔓延百丈的沟渠! 墨清尘所使的玉箫看似不靠谱,却是一把相当厉害的兵器,几轮对攻之下,借由真气流转时自行催发的声啸就让对面蛮人不胜其烦。 原本温和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渐渐恢复暴戾狰狞的本性。 “休要再吵!” 他猛地一刀劈下,赤红光芒如同霞光晕染,瞬间就充斥周围几丈的范围。 惊人血气随刀势而落,招式尚未成型就已经震碎地面! 墨清尘见状,不再以玉箫硬碰,而是收回手臂,开始吹奏起来。 呜! 短促急厉的声音自玉箫之中响起。 无色音波层层扩散。 那血气凶猛的霞刀顿时就被震得黯淡了几分,随后空中仿佛出现了一把把剑形气劲,电光石火间向那名蛮人斩去! 那蛮人紧咬牙关,立刻挥舞长刀劈散迎面而来的剑形气劲,脚步却是一退再退,眨眼之间退出二十丈外。 抬眼看到墨清尘仍要‘吹奏’。 他终于意识到对手的难缠之处,立刻放弃以刀法对敌,而是捻指作诀,面露怒目之色! 大空寺秘传! 怒相劲! 滚滚尘烟自他脚下猛地荡开,瞬间裹住墨清尘的身影。 呼的一声。 墨清尘转动玉箫排开烟气,望着运极身法奔袭而来的蛮人,手中玉箫后发先至,直刺对方的胸腹要穴。 命中过后,那蛮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怒意汹涌的掌劲已然盖下。 “身体构造不同?”墨清尘心底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渐渐放缓了自己的节奏,进入到‘不争’的心境之中。 妙剑斋的传承,更重意境。 每个人从不争之中领悟到的真意,都有细微的差别。 胥紫山的不争是退让。 而他的不争,便在于‘后发先至’! 唰! 快到念头不及闪动的瞬间,蛮人的第二招还未完全出手。 墨清尘便已刺中他的手腕! 第358章 死斗 陈新年在前方一路疾行,蛮人女子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始终把控着双方的距离。 这种戏弄猎物般的举动,足以证明她的自信。 对付一个还没到五品的江湖武夫,她也没有不自信的理由。 直到附近已不见人影。 女子终于露出几分不耐的神态:“我已如你所愿避开了人群,你还想逃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话。 陈新年站住脚步,“到这儿确实差不多了。” “你身上有伤?”女子打量了陈新年一眼,忽然哂笑道:“你先出招!” 她的自负狂傲,已不输江湖武夫。 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模仿,多少是本意。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地,陈新年一抬手,便抛出如同雨点般的黑影。 密密麻麻的黑影疾速打来。 女子刚要抬手震落,眼神却是一变! 轰!轰!轰! 漫天黑影刚刚飞到面前,便是接连爆开,火光与烟雾接连闪烁,瞬间就占满了半条街道。 这一下,陈新年抛出了至少二十颗‘弹丸雷’。 他的脚步一动,身形已经向后跃去。 下一秒就看到那片烟雾中杀出一道身影。 她的衣袖已被炸碎,身上满是焦糊痕迹,却一点伤都没受。 “死!”近乎完好无损的女子满面怒容,抬手就朝陈新年的喉咙抓去。 陈新年眼神冷静,一剑横斩,结果就被那女子握在掌中,几乎是硬擒了兵器。 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 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毫不慌张,嘴唇微动,居然吐出一枚毫毛般的飞针。 如此近的距离,女子依旧反应迅速,右手一挥就以食指掸掉了暗器,随后一把抓住陈新年的衣领,单手将他提了起来,“你就只有这种伎俩?” “不止。” 陈新年笑了笑。 他的真气一转,右臂假肢突然弹出十根铜管。 向外喷出浓郁的黑烟! 与此同时,陈新年左臂一动,主动撕碎了自己的衣袍脱身而去。 毒? 女子没有急着追杀,反而看向环绕身周的黑色烟气。 满脸不以为意。 世间能够伤到非人武夫的猛毒都没有几种,更别说她这种体质更强的蛮人。 她神色如常地呼吸着,仍是那副玩弄猎物的轻松心态,踏步在毒烟之中穿行,缓缓说道:“来到大离这段日子,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武夫。 不过,这样也好,守着不能杀人的规矩,我已经……太久没有吃人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变了调子,脸上闪过一瞬仿若疯魔的表情。 蛮人贵族能够压抑食人渴望。 但不代表,他们能够永远压制下去。 陈新年重重落地滑行一段距离,以假肢稳住身体,抬手从暗格中拔出长刀:“能忍到现在才暴露本性,你的血统确实很纯正。” 女子已经彻底走出毒烟,狰狞表情全然收敛,“这就是你的遗言?” 她的眼神冰冷木然。 就像是居高临下,将要给予最后一击的猎食者。 “我没有遗言。” 陈新年撑起身体,淡淡道:“还能再陪你打一会儿。” “你应该知道,我若想杀你,第一招就够了。”女子迈步上前,“你觉得自己能够拖延时间等来援手?牧辉还没有废到那种程度。” 陈新年眯了眯眼:“贵族皆以部族为姓氏,所以你们是‘牧’字一族?我在余州多年,还没听过你们的名声。” 女子似乎懒得与他废话,脚步丝毫不停,右手竖指成剑,血气缓缓透体而出。 然而就在她运转自身气血的同时。 一阵刺痛便在胸口传来。 她感到鼻子微热,伸手摸到漆黑血水,顿时皱住眉头:“我中了你的毒?怎么可能?” “为什么你们每次都要问‘怎么可能’?” 陈新年弯折假肢,刀剑交叠,猛地向前冲去:“如果一点效果都没有,那还能叫毒?” 尽管这点毒素并不影响行动。 更不可能把她毒死。 但这短短一瞬的气血阻滞,就令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新年向自己杀来! 她立刻向后闪掠而去。 胸口却被斩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股刺痛让她的脸色难看至极,虽然伤势不重,但却让她感到无比屈辱。 一个不到五品的人族武夫就能伤到自己? 还有那种能够影响自己气血运转的猛毒,都让她因食人渴望而发热的脑袋微微冷静下来。 自己这阵子,好像确实顺风顺水惯了。 就连大离武评第十八的烈君雷极都不战而逃,让她渐渐对大离江湖生出了几分小觑之意。 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六品武夫,的确给她敲响了警钟! 如果太过轻敌,六品未必不能打死自己! 想到此处,女子的发带当场炸开,一头长发胡乱飞舞,怒喝道:“滚!” 她的气血恢复运转,雷鸣一般的声浪将陈新年当场逼退! 陈新年身形翻转,在半空中摆出了‘神威’的起手式。 轰! 那女子却已没了‘玩闹’的心思,直接弹越而起,一掌托住刀柄。 她眼神冷漠道:“我会给你体面的死法。” 陈新年出不了刀,却是举起右臂假肢:“比如进你的肚子?” 他的真气一转。 假肢顿时有花纹蔓延开来,近乎完美地传导了他的真气。 一股冷雾扑面而来。 女子的眉睫染霜,露出疑惑表情。 以假肢施展拳法?这是什么路数? 可她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抬掌接住这一拳,漫天冷雾化作盘旋在她身周的白龙,诡异的‘异种真气’直往体内钻去。 若非蛮人肉身构造不同,如此近距离硬接一记大雪龙拳,就算是宗师也要被冻伤气脉。 但她绝非毫无损伤。 一整条左臂都被寒霜覆盖,皮肤皴裂,咔嚓一声碎成冰尘。 露出洁白如雪的皮肤。 这一拳并未建功,陈新年果断舍弃右臂,一脚踢向女子胸口。 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异状,女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心底痛骂‘该死’。 硬受一脚后,她急速向地面坠去。 陈新年也已借力翻身,再度拉开二人的距离。 可在落地以前。 女子忽然抛出手中的假肢,趁陈新年难以躲避之时正中他的胸腹! 陈新年喷出一口鲜血,在半空抛出弧线,落地后又翻滚十几丈。 才刚用长刀撑住身体,就又是一口血喷在地面,脸色惨白无比。 第359章 刀客 “你还有什么伎俩?” 女子抹去嘴唇上的黑血,冷笑道:“方才那一招拳法,就是你最后的仰仗了?” 陈新年强行止住左臂的颤抖,目光望着那披头散发的女蛮人,咧嘴一笑:“你怕我还有后手,与你同归于尽?” 听到这话,女子表情顿时就冷了下来:“怕你?” 语气充满荒谬,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但是,尽管她不承认这一点。 那下意识停步不前的举动,就已暴露了她的想法。 她的确第一次见到陈新年这样的六品武夫。 虽然是个残疾,却能将一身本事打磨到这种程度。 若让他迈入武夫的非人境界,这种浑身上下全都是杀招的存在,必定会是蛮人的大敌! 想到此处,她坚定杀心,犹如奔雷电闪般冲向陈新年! 一记势大力沉的扫踢,就将陈新年踢成了滚地葫芦。 若非千钧一发之际,陈新年架起长刀卸掉了些许力道,这一腿就能将他踢死。 不过,没等陈新年再度缓过气来。 那女子已经飞身上前,一脚踩住了他的胸口,脚尖用力碾动:“你的本事很不错,可惜还没练成就出来闯荡,今日要折在这里了。” 说罢。 她再度抬脚,血气翻涌如浪。 欲要一脚踏碎陈新年的胸腔! 只见在她前方忽然飞来一连串的暗器,猝不及防的瞬间已经杀到眼前。 与陈新年先前吐出的飞针不同。 这些暗器力道迅猛,手法更有精妙之处! 她来不及将暗器击落,只能用双臂护住面门,身体一缩,被这股巨力带动着向后飞去! 刹那间。 女子的两条小臂与肩膀布满了飞刀飞针,手腕处还有一颗铁蒺藜。 尽管这些暗器打穿肌肉就被她以气血锁死,但还是让她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意识到这次来的人是高手,她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血气一震便将暗器全然弹飞,主动拉开距离看向前方。 就见一袭黑色束袖武服,头戴斗笠的颀长身影站在那里。 慢慢放下击发暗器的左手,右手则是搭在腰间的长刀之上。 那把长刀以布带缠着,连刀柄都没有放过,看起来极为古怪。 女子打量着来人,又低头看了看同样是黑衣装扮的陈新年,冷声问道:“你想救他?” 斗笠刀客一言不发,迈步从陈新年身侧走过时,脚下微震。 将他推向旁边的墙根。 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扶起,竟还保持靠坐的姿势。 这般精妙的真气把控令女子神色肃然,脚跟向后移动一寸,警惕盯着眼前来敌。 陈新年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线当中,那道雌雄莫辨的身影格外熟悉。 他刚想说话。 就听噌的一声。 斗笠刀客拔出腰挂长刀。 那柄满是鳞纹的长刀,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如此明亮夺目的光辉令陈新年瞬间闭上嘴,一时拿不准眼前之人的身份了。 玉鳞刀虽是监察司独有的兵器。 但若是师父出手,不必以刀法对敌。 而且面前之人这种七八成相似的气质,也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玉鳞刀?” 女子也认出了那把刀的来历,攥着拳头道:“你们监察司如今自顾不暇,还有空管这座天下的闲事?” 她气血升腾,化作红色气焰,举步迎向斗笠刀客:“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我不是监察司的人。”斗笠刀客嗓音沙哑,“当年,你们蛮人给我起过一个名字。” 女子脚步一停,趁机蓄势,故意问道:“蛮人给你起过名字?什么名字?” 斗笠刀客横起玉鳞刀:“蛮人叫我……” “北荒鬼!” 话音甫落。 一道刀光撕裂地面,刻下笔直凹痕! 女子神色剧变,瞬间作‘怒目’之相,双掌连运,拼命扛住了这道杀机隐蔽的刀招! 却也被一刀逼退至街道尽头,口鼻皆涌出鲜血,睁大了不敢置信的双眼。 这刀法……很强! 她怒发张扬,抬头怒喝:“神威!” 但回应她的,却是迎面而来的第二刀。 霸势九斩其五。 惊月! 皎洁如月的流光,在玉鳞刀鳞纹反射之下化做氤氲散开,隐隐约约如有冷月当空的意境具象出现。 女子忙以‘北剑庐’秘法还击。 剑意刚刚凝聚,就在这一刀之下粉身碎骨! 下一秒,她惨叫出声,整个左臂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怒相劲!” 直到此时,女蛮人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怒意升腾的掌劲拍向斗笠刀客。 斗笠刀客翻动长刀一横。 以刀身挡住大空寺绝学,顺势压低玉鳞刀,抡圆双臂斩出一记炽目火光! 女子掐指作诀,抬手相击! 两股力道凌空炸开,气浪翻腾不止。 斗笠刀客微退半步,而那女子已是向后滑行,仅存的右臂鲜血如注,形同恶鬼般狰狞地瞪了过来。 “太弱了。” 斗笠刀客挥动玉鳞刀,用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语气道:“像你这么弱的蛮人,也敢在大离江湖兴风作浪?” 女子死死咬着牙关,心底已经萌生退意。 但她知道,在这名神秘刀客面前,自己绝无逃生之路。 那种一往无前的刀势,根本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的同伴。 被墨清尘拖到如今还没现身,难道真的被打死了? “牧辉这个废物……”女子心底怒骂,却见那刀客再次有所动作,连忙运转体内血气想要拼死一战。 却不成想,迎面飞来的又是一排暗器! 她这次终于吃了个大亏,眼球被飞针命中,发出凄厉的怒嚎! “你……” 女蛮人再也忍不住,一句‘你这畜生’还没说出口。 眼前就只剩纵横交错的刀光密布。 再下一秒。 她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彻底僵直在原地。 斗笠刀客看也不看气息全无的女子,只是以臂弯夹住刀背,用力一擦。 沙哑嗓音淡淡道:“不过如此。” (今天精神好点了,还是尽力保证三更,补更等彻底恢复再补。) 第360章 霸刀 斗笠刀客擦刀回鞘,动作一气呵成。 女蛮人的尸体犹如积木坍塌,散落满地。 陈新年靠坐在墙根旁观了全部过程,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神情,张口就道:“燕……” 然而。 斗笠刀客却是摇了摇头。 陈新年立马抿住双唇,没把那个名字叫出口。 同时也偏头向更远处望去。 就见一身狼狈的墨清尘不知何时出现在那边。 手里还拖着早已昏过去的男子。 此刻,墨清尘用凝重眼神注视着斗笠刀客,低下目光看向遍地碎尸:“能对蛮人出手,看来阁下应该是友非敌?” 斗笠刀客握着刀柄缓缓道:“我是妖蛮的敌人,却未必是你的朋友。” 墨清尘也将手伸向玉箫,“非友非敌,那就是陌路人,不如各走各的?” 斗笠刀客没有开口。 而是在墨清尘警惕的目光之下掏出一个瓷瓶,随手抛向陈新年。 后者抬手接过,看到上面能以单手打开的木塞,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用拇指挑开瓶塞,对嘴倒了几颗服下。 毫不怀疑对方有没有害他的可能。 注意到这个细节,墨清尘的戒心稍减,松开了拖着那男人的手,拱手说道:“在下妙剑斋弟子墨清尘,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他看出此人应是与‘无名兄’有旧。 便也起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可惜斗笠刀客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沙哑嗓音漠然道:“你为何留下这个蛮人的命?” 墨清尘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解答。 难道要说自己的武学精妙在于‘后发先至’,必须令对手主动缠斗方能有胜机? 那似乎有点儿蠢了。 “是我要他留一个活口。” 这时,服下伤药稍微缓了口气的陈新年说道:“他们是血脉纯正的蛮人贵族,我追了这两人数日,全都杀了未免可惜。” 他有些提醒的意思:“如果送去监察司,说不定能问出妖蛮的布局。” 从陈新年口中听到监察司这三个字,对于斗笠刀客而言显然有着另一重意思。 “你还是这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斗笠刀客沉默一瞬后,有些无奈道:“若他知道你这么拼命,绝不会夸你做得好。” 陈新年闻言,似乎回想起师父的性子,咧嘴笑道:“我当然知道。” 说罢。 他望着那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背影,“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还不错。” 斗笠刀客保持着沙哑的音色,语气却温和下来:“去过很多地方,还在海外待了数年。” “阁下去过海外?”原本只是安静听着的墨清尘顿时好奇道:“听闻海外地广人稀,诸国林立,不像我们这边只有三座天下,果真如此么?” 对于墨清尘,斗笠刀客显然就没有那么多的耐性:“既然好奇,就自己去看。” 墨清尘竟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确实有这种想法,只等游历大离江湖,再去大虞,大胤增进一番见识,迟早会去海外诸国经历那些未曾体会过的风土人情。” 说完他又是一笑:“只可惜,像我这种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注定会引人注目,想要安静游历怕是不成了。” 听到这句话。 斗笠刀客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几分,瞥了陈新年一眼,仿佛在问‘你现在都与这种蠢货做朋友了?’ 陈新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无奈一笑,“知道你过得好就够了。” 斗笠刀客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语气:“如今大离江湖不太平,保重自己,下一次,就未必有我出手救你了。” “你我之间,就不说谢了。” 陈新年勉强站起身,“有机会去青州城,见一见师父吧。” 斗笠刀客松开刀柄,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深深看了墨清尘一眼:“既然年哥信你,我也可以信你一次。倘若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妙剑斋五品之下的弟子,最好不要再踏出宗门半步。” 尽管这是一句威胁。 可墨清尘非但没有半点怒意,反倒奇怪道:“为何是五品以下的弟子?” “因为这样最省力。”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却是陈新年。 墨清尘‘恍然大悟’道:“有理。” 但见那斗笠刀客转身欲走,他连忙问道:“兄台还没有自报家门呢?” 墨清尘指了指陈新年:“他自称无名,你若想要搪塞我,最好还是换个说辞吧。” “无名?”斗笠刀客看向陈新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发出低沉的笑声。 随后便淡淡道:“我叫楚燕北。” “楚燕北?” 墨清尘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沉吟过后,忽然追问道:“你是‘霸刀’?” 斗笠刀客对陈新年点了点头,原地扬起一阵尘浪,已是消失不见。 陈新年则是看向墨清尘:“霸刀?她在大离江湖很有名气?” 他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然,楚燕北这个名字,他还是相当熟悉的,相对陌生的,只是霸刀这个称号而已。 墨清尘知道二人是旧相识,便是解释道:“你没听过他这个名号也很正常,我都是在同门师兄弟闲谈时偶然听到了‘霸刀’楚燕北的名字。 此人来历神秘,初次现身是在一年前,他第一次出手,就击败了大胤江湖一位盛名已久的刀法宗师。 但真正让他扬名的一战,还是与东湖山庄当代行走‘玉公子’谢秀的交手。” 提起此事,墨清尘感慨道:“谢秀出身大胤皇族,不消二十年就成为宗师,已是天下少见的绝顶天资,这些年过去,他也算是大胤江湖的老牌五品了。 霸刀与他战了个平手,甚至,玉公子亲口承认,若二人年纪相当,自己绝对不如他,相当于把自己的名声送给了这个楚燕北。 能让谢秀如此折服的宗师,必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也是我成名路上的劲敌!” 陈新年听着这一番话,不禁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 他对于大胤江湖那边的消息,确实没有多少关注,但在师父的身份‘暴露’之后,他却是没少关注大虞那头的消息。 尤其是‘三绝道人’曾经化名‘谢九’在外行走一事,这可是写在大虞武评上的消息。 而谢九……不也正是那位玉公子的名字? 想到这其中的关联,陈新年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墨清尘真相了。 江湖名声的水太深。 是得让这位妙剑斋弟子亲自体会才能领悟的道理。 第361章 成功 “霸刀楚燕北?” 帝京监察司,黄江听到李跃虎的话,险些把茶水都给喷出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失态。 李跃虎满面疑惑道:“前辈,这霸刀难道有问题?” 如今他每日需要关心的情报太多,实在做不到事无巨细,有些得深挖才能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情,自然就没有先前那么了解。 对于这突然现身大离江湖的神秘高手,他也只是留了个心眼汇报给黄江,但仅是因为此人出现在‘重点照顾’对象的身边。 而这重点照顾的对象,自然就是陈新年了。 黄江摇了摇头,“她姓楚,你就没想到什么?” 李跃虎闻言,立刻说道:“先生也姓楚。” “现在知道了?”黄江端起茶杯往嘴边送。 在李跃虎面前,黄江很少端什么架子。 不光因为他对司里贡献极大,更因为他是禄墨的弟子。 同为紫衣司事,黄江偶尔也会传授给李跃虎一些武道经验,拿他当作半个徒弟来看,相处起来更为随性。 “知道了。”李跃虎恍然大悟道:“她是先生的骨肉?既是如此隐秘之事,也难怪李家查不到。” 对于大离夜主。 李家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他的身份。 还没有神通广大到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份上。 可他的话才刚说完,黄江的手就是一抖,茶水全都洒了出来。 面沉如水道:“你小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李跃虎满脸无辜:“难道前辈不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觉得心好累。 跟这些人说话,真是一点疏忽都不能有。 黄江盯着他看了半晌,确认这小子真的不是在装傻,只得叹息道:“也是,燕北这个名字,她应该极少对外吐露,你们李家不知情也不奇怪。 但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另一个名字。” 他略一停顿:“她的真名叫沈清寒。” “沈清寒?大离先帝遗留在外的那位公主?” 直到这时,李跃虎终于理清了整个关系,真正恍然道:“那就难怪了,当年她与先生一同到了大虞,那时我们李家尚未注意到先生的存在。 事后整理出的情报对她也是以真名记录,之后她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李家没有机会知道‘楚燕北’这个名字。” “沈清寒这个名字同样也是机密,你们李家的本事已经够大了。”黄江挑了挑眉:“她现身的时机有些不妙啊。” “其实严格来说,沈清寒是如今这位皇帝的血脉至亲,就算大离皇室不认她,她也是大离的皇室亲族。” 李跃虎也跟着简单思考了一下,“她选择在此时现身,应该是看出先生的处境艰难,想用自己的力量帮上一把。” 这番推论很有道理。 黄江没有反驳。 而是问道:“你们李家对沈清寒有多少了解?” 李跃虎沉吟了一声:“李家的虫鳞鸟兽,除非由‘功成者’亲自出手盯死一人,否则很难得出极其具体的情报。 对于沈清寒,我们的关注并不太多,但也知道她出身特别,不为大离皇室所容。 国师林听白似乎也对她怀着一定的杀心。 不过,根据我自己的推测,她很可能是林听白与先帝对于大玄血脉的一次尝试。” “接着说。” 黄江眼神微动。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大玄血脉的名头。 但李家的角度,对他而言确实是另一个方向。 “当年大玄皇室强夺天机,皇室武夫生而知之,对于武夫关隘如履平地,造就了一时无两的强大王朝。 这份强大,持续到岐龙山的横空出世也未见有几分衰败。 所以知晓其中秘密的人,一定都很好奇为什么大玄皇族能够如此强大,他们到底对自身的‘血脉’做了什么手脚。 ” 李跃虎结合着李家的一些记载,缓缓分析道:“对于大玄皇室血脉的秘密,至今无人能够真正勘破,却有人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岐龙山。” 黄江点头说道:“有人猜测岐龙山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大玄血脉’。这份血脉的力量并不单指皇族,身为大玄朝的武极之巅,岐龙山必然有同样生而知之的办法。” “有关岐龙山的秘闻,在许多势力间一直久有流传。 当年的岐龙山秘宝之所以引来许多觊觎,长生之说或许占据了一部分原因。 在其中最关键的,还属他们为何能够缔造武极之巅的秘密。” 说到这里,李跃虎看向黄江:“沈清寒是大离先皇所出,就算不为皇室所容,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下场。” “除非……”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当年国师与大离先皇对于大玄血脉的尝试,在她身上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随着李跃虎的话音落地。 黄江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下来,“这个推测只限于你我和夜主可以知晓,连你的师父都不能说,明白么?” “前辈放心,李家世代都在保守秘密,自然知道有些秘密会害人的道理。” 李跃虎的表情也变得郑重了几分,旋即又道:“但是话又说回来,师父动身赶往青州,咱们监察司在帝京只剩三位宗师坐镇,会不会不太稳妥?” 他口中的三位宗师,皆是监察司的青衣掌事。 如果连黄江这个六品也算在内的话,其实是四位宗师。 不过李跃虎自然不会在黄前辈的伤口上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 “帝京轻易不会有战斗爆发,真打起来,那就不是几个五品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说完,黄江站起身,揽住李跃虎的肩膀:“禄墨离开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把实力再精进精进吧。” 听到这句话,李跃虎顿时苦着脸道:“前辈,司里现在可离不开我啊……” 比起打磨武道实力,他还是更喜欢在监察司做情报的工作…… “目前局势已经推进得差不多,也不能事事都让你来把控。 更何况,张宝最近进境飞快,你也不想等他七品的时候,还没到六品破限吧?” 黄江悠悠说完,似笑非笑地看向李跃虎。 李跃虎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第362章 处世 这一日。 日头高悬,已至午时。 青州城的护国司衙门内,庞奇换了身崭新的官服,发冠整齐,领着一众差役站在前庭充当迎宾的角色。 满面堆笑,不管认不认识,眼生还是眼熟,逢人就是几句客套话。 许多知道庞奇名声的江湖武夫倒不意外。 但那些对这位青州护国司主官不太了解的武夫,就显得十分难以适应了。 不管怎么说,护国司都是大离监管天下的利刃,哪怕他们没有当年监察司的五成锋芒,也不至于让一个掌事站在门口笑脸迎客吧? 这传出去,老脸还要不要了? 可庞奇非但没有丝毫觉得丢人,反而乐此不疲,从两个时辰前开始,就一直与应邀前来的武夫亲切攀谈问候。 别说是五品宗师。 就连被宗师随身带着的门人弟子,他都能打上一声招呼。 那讨好的嘴脸,就连同为老油子的差役都快看不下去,趁着此时还没来人的空档小声提醒道:“庞大人,差不多就行了,这活儿是我们干的,您若跟着从头拜到尾,帝京来的那位司事不得扒了您的皮?” 打了几天的交道,青州城的差役或多或少都已经知道帝京那位上官是什么脾气。 性子孤傲,又有些狂悖。 最主要的是,那个叫乌壁的上官非常在乎脸面。 谁敢丢了护国司的脸,他就恨不得要了对方的命。 像庞奇这么丢脸的做法,被上官知道了,搞不好真得扒了他的皮。 然而,庞奇却是笑得眯起了眼,淡淡道:“就说让你们这些人别总学我混日子,毕竟我再怎么混,也是司里的掌事,你们混一辈子也只能是小差役。 现在看得出来差距了?你们学的只是皮毛,真本事是半点也没学到手啊。” 几个差役对视一眼,心说你这么不要脸的鬼德行,哪个算是真本事? 堂堂五品宗师站在前庭迎客,说好听点是叫礼数周全。 说难听了,就是把脸丢到别人脚下去踩啊! 何况,这丢的还是护国司的脸,不是你自己的脸! 庞奇瞥了几人一眼,“说你们学不到本官的精髓,你们还不服气,都仔细听好了,我只教一次!” 这话一出,那些差役倒也够给面子,全作一副安静倾听状。 庞奇清了清嗓,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乌大人是不是很重视这次的差事?” 一众差役纷纷点头。 乌壁当然重视这次的差事。 否则他不可能从帝京赶到青州这小地方来,还因为庞奇的缺席大发雷霆。 听说那一日找到庞奇的时候,乌壁直接抽出了判刀,差点就活劈了庞奇。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不重视就是有鬼了。 他环视众人,又是笑道:“那你们说,上官如此重视的事,咱们这些下属该怎么做?” “尽力办好差事?”有人迟疑地说了一句。 庞奇却是摇头:“这话说得对,但也不对。” 只听他语重心长道:“办好了差事,是咱们这些下属应尽的本分,因为只有把事情做好,咱们才有存在的价值。 一件事若分为十成,咱们就要出九成的力,给上官留一成表现的机会,让他拿十成的功劳。 但若是办不成,办砸了,咱们就得遭十二成的罪,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众差役沉默了半晌。 最后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庞大人,您说的这个道理咱们都懂,可它和这件事没关系啊。” “怎么就没关系?” 庞奇看向说话的人,板着脸道:“这是咱们这些吃皇粮的生存之道,而且,我要说的关键也就在这其中。 你们想想,既然十成的好处都得让给上官,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吃……吃皇粮?” 被庞奇盯着的差役有些支支吾吾。 “错喽。” 庞奇哂笑道:“关键在于,怎么样才算是出了九成的力?” 他的目光时刻盯着门前,口中道:“如果你们只知道闷头出力,那就是苦犁地的牛,傻拉磨的驴。 能干,吃得又少,自然就有你干不完的活儿。 真正会出力的,是会叫的狗! 如果你叫的声音不够大,谁知道你干了实事?卖了力气?” “呃……” “这……不对吧?” 哪怕是一众老油条,也被庞奇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 庞奇却是慢悠悠道:“你们说说,我站在这里两个时辰,有多少江湖武夫记住了我?” 这句话,众人倒是无法反驳。 至少到目前为止,应邀前来的江湖武夫,肯定都记住了这位青州主官。 曾经就认识他的,估计也加深了印象。 见他们无言以对,庞奇笑呵呵道:“这不就得了?来的客人没一个能忘记我今天站在这儿迎接他们,而且还是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给足了每一位客人面子。 到时候,就算十个人里有两个人想起此事,回头在乌大人那边提起,我这一番苦功就算是没白费!” 差役们全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尽管他们都知道庞奇是在瞎扯。 但偏偏这番不要脸的话,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毕竟,他一个护国司掌事,五品宗师站在门前迎客迎了两个时辰,就算是再怎么狂傲的江湖武夫,也做不到伸手去打笑脸人的事。 哪怕心里瞧不上庞奇,到了乌壁那边,未必不会说几句客套话。 就是这手段……也太没脸了些。 别说是宗师。 纵然实力不到六品的差役,稍微设身处地去想一想,都觉得脸上臊得发热。 “这位朋友的想法,倒与我有些不谋而合。” 忽然。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踏步而来,拱手道:“妙剑斋胥紫山,特来赴会。” 第363章 上报 当听到妙剑斋这三个字的时候,庞奇脸上就已经露出了情真意切的笑容。 等胥紫山说完了话,来不及放下的手便被庞奇给牢牢握住。 “总算是把您给等来了啊。” 四品神通武夫若想避免被他一个五品近身,自然有得是办法。 但胥紫山非但没有躲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庞奇的手背,笑吟吟道:“庞大人乃是青州护国司的主官,该是胥某早来拜会才对。” 庞奇的笑容灿烂:“您这话就说远了,什么主官,庞某只是个没法儿替陛下分忧的小角色,您这样的高手,才是我大离江山的栋梁,理应庞某早去拜会您才是。” 两人握着彼此的手,目光互望,好似相见恨晚。 “快,快请入内。” 说完了客套话,庞奇扶着胥紫山的手臂,请他入内歇息。 “不劳烦,不劳烦。”胥紫山也搭掌托住了庞奇的手肘,“胥某自己来,庞大人还请留步。” 庞奇满面笑容,轻轻颔首:“也好,等迎完了客人,庞某再去找您喝两杯,您可千万要赏脸。” 胥紫山笑了笑,“一定。” 庞奇又是依依不舍地送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见胥紫山的身影,才是笑着道:“等了两个时辰,总算是等到这位大人物,也不枉我把脸都笑僵了。” 这一次,站在庞奇身后的差役都不敢再腹诽他厚颜无耻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能代表妙剑斋孤身前来的武夫,想来应是四品神通境的‘陆地神仙’。 如果仅凭厚颜无耻就能与这样的人物搭上话,他们也宁可不要这张脸皮。 “庞大人……”先前质疑庞奇的差役此时已经满脸敬佩,正要再请教两句。 庞奇抬手制止他,脸上的笑容却也淡了几分。 抬头看向那群一袭青衫的身影。 打头那老妪目光似刀,扫看庞奇一眼就不予理会。 至于背后的差役,更是不配被她多看一眼。 庞奇眼底闪过异色,自然认出老妪的身份,连忙恭敬道:“几位可是碧波宫的贵客?” 没等他进步上前,溥青已是面露冷色:“滚开!” 一股雄浑气浪迎头推来,惊得庞奇止步不前,两肩微沉,体内真气缓慢运转,在一丈之内形成气罩,同时也护住了那些差役。 他的这种应对之法,令溥青眉头皱得更深,正要一指击碎这护国司走狗的护体气罩。 “执令。”那女子却是轻笑着道:“既然我们登门拜访,就别再端着大派的架子了。” 溥青眉头一松,默默收起气势,“老身失态了。” 女子没再多言,向庞奇微微点头示意,便在一众碧波宫弟子的簇拥之下走入护国司。 庞奇瞥了一眼以后就收回目光,转瞬之间,就已不见半点异状,依旧与那些差役有说有笑,站在外边迎客。 眼看着能来的,不能来的,基本全都到场的差不多了,庞奇正要吩咐差役收工,余光一扫,竟在旁边扫到一个黑衣身影。 当场就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人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 环抱双臂的黑衣男人竟已主动开口问道:“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听到那冷硬的嗓音,庞奇眼皮狂跳,小意道:“我瞧您有些眼生,不知阁下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楚秋放下双臂,抬脚向前走去:“我问你,人是不是到齐了。” “应该,差不多,算是到齐了吧。”庞奇没敢打量对方,只是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黑衣男人’这句话,令庞奇脸色惨白。 结果下一秒,就见那冷冽双眼扫了过来,用最没有诚意的态度缓缓道:“开个玩笑。”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庞奇刚闪过这一念头,眼前就不见了那道身影。 “庞大人,刚才那是?” 他刚抬手擦掉冷汗,一名差役上前低声问道:“要不要上报给乌大人?” 庞奇转过头去,一脸狐疑道:“你没事做了?” “可刚刚那人……” “是不是忘了我怎么教你们的?” 庞奇严肃道:“咱们出力九成,也得给上官一成的余地,不然全叫底下的人给做完了,你让上官把脸往哪儿放?” 那名差役当场愣住。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分不清庞奇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咱不上报了?” “还用上报什么?刚刚那人是怎么消失的,你看清楚了?” “没看清楚。” “那不是了吗。” 庞奇大手一挥:“人家这会儿都亲自站在乌大人面前了,用得着你去上报?” 那差役嘬了嘬牙花子,想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这会儿他已经品出味了。 什么给上官一成余地,完全是放屁。 你这是十成恨不得丢给上官十二成啊! 想到乌大人很可能要倒霉,几个差役险些就没憋住当场笑出声来。 只有庞奇不想笑。 他理都没理这几群老油子,一个闪身就往衙门里跑。 当然,他去的不是今日乌壁宴客的地方,而是打算把自己埋在后院的家当带走。 庞奇行色匆匆,心底全是惊惶之意:“他都要亲自出手了,此时不跑,那就是活该倒霉啊!” …… 刚刚穿过中庭的乌壁似乎心有所感,忽然扭头问道:“怎么又不见庞奇?” 跟在他身后的差役立刻道:“庞大人一直在外边迎客,许是过会儿就来了。” 迎客? 乌壁眉头紧皱,神色嫌恶。 但知道庞奇真正办了点实事,也就压住怒意没再提他:“现在人都到了?” “应该都到了。” “嗯。” 乌壁的脸色恢复如常。 在行走的过程之中,就收敛了一身高傲的架子。 毕竟今日有四品武夫到场。 就算他代表着护国司,也没资格在四品神通面前摆谱。 一路来到衙门里用以练功的空旷广场,离得老远就已经看到那边摆好的桌椅,已经坐满了身影。 乌壁微微正色,大步上前,拱手说道:“叫诸位久等了。” 第364章 报酬 一时间。 近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 但乌壁的注意力,却只放在碧波宫与妙剑斋这两座一流门派的坐席。 妙剑斋只有胥紫山一人到场。 碧波宫那头,来的却是宫主。 乌壁早已将两座一流门派的情报记熟,扫看一眼后,心底已经开始思索切入点。 但嘴上仍然道:“各位有些人可能听说过我,也有些未曾听过我这号人,那就……” “乌壁乌大人的名字,在场有谁没听过?”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 一名个头矮小的老者就已经笑了起来。 乌壁看了过去,眯眼道:“侯家也来凑这份热闹?” 语气之中,有几分讥讽。 今日这场面有一半都要归功于侯家的突然撒手。 另外一半,才该记在青州这场乱局的头上。 “侯家毕竟在青州住了这么些年,于情于理都得派个代表。”茅义德端起手边的茶水,笑呵呵道:“乌大人不欢迎,那我可就走了。” “既然护国司邀请诸位前来,就没有不欢迎的理由。”乌壁收回目光,举步走向广场中央,环视一圈后淡淡道:“诸位也都不是闲人,肯定想知道护国司为何要请你们前来赴会。” 此言一出。 不少江湖武夫微微颔首,认同乌壁的话。 他们确实都想知道,护国司为何要接下侯家甩给他们的麻烦。 当然,这背后的江湖传闻,也起到了不少作用。 近日以来,关于妖蛮混入大离的传闻甚嚣尘上,无论信其真还是信其假,最后总要从护国司这里得到个确切的答案才是。 “既然乌大人快人快语,我看咱们也都别卖关子了。” 茅义德很是‘捧场’地说道:“最近青州闹了长生之法的传闻,岐龙山秘宝一事至今没个准信,但总归算是‘江湖事,江湖了’。 不过,自从侯家撂了挑子,护国司硬着头皮接下此事以来,另一个传闻却是比长生之法还叫人在意啊。” 他抿了口茶,淡淡问道:“听说护国司最近认了妖蛮当主子,这事儿,乌大人怎么看?” 乌壁瞬间投去一道满是杀意的目光。 若非他没有随身携带判刀。 在场的五品武夫毫不怀疑他有可能会拔刀相向! 贺兴修立刻打了个圆场道:“茅老鬼,你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什么叫认了妖蛮当主子?护国司是大离官署,咱们大离跟妖蛮是什么关系?你心里会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没有这么骂人的。” “嘿,倒是我失言了。”茅义德咧嘴笑道:“成,那我就换个问法!听说护国司打算给咱们这些江湖匹夫引荐几位朋友,这件事总作不了假吧?” 说完,他故意看向四周:“那几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啊?” 乌壁强忍怒意道:“确实有这回事,不过,这与你没什么关系。” “那与谁有关?” 又一个声音响起。 提出这个问题的,竟是绝影堂主冯宿。 面对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冯宿只是淡淡道:“我也好奇,护国司到底想给我们引荐什么人。” 那日起过冲突以后,冯宿还能到场,显然是有些别的打算。 他这一问。 也让乌壁有些下不来台了。 乌壁终究没有王盟那般圆滑,脸色铁青道:“看来各位今天也都是带着怨气而来,怎么,是觉得护国司不该插手江湖之事么?” “护国司当然可以插手江湖之事。” 金戈盟的五品宗师耿临扫了扫嘴角:“但你得明白,我们把面子给了护国司,不是给了你乌壁。” 乌壁看了对方一眼。 终究还是没有当众发怒,而是缓缓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给你们个答案。” 他向身后的差役点了点头。 那名差役立刻吆喝了几声,很快就有人将一份份书册送到众人面前。 一直未曾开口胥紫山伸手拿起书册翻了翻,表情很是平淡,“这是‘灵修法’?” 有他这句话。 余下五品宗师也都拿起书册看了起来。 除了流传江湖的那几句口诀之外,里面确实还有更多的内容。 看起来,确确实实正是传说中的‘灵修法’。 不过那些心法口诀晦涩难懂,有些过于玄妙,能成江湖宗师的武夫,天赋悟性自然不必多说。 可在他们眼里看来,这些文字组合起来竟是如同天书一样难以理解,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是真是假。 “正是灵修法。” 对待胥紫山,乌壁的态度就柔和了许多:“这部灵修法,算是护国司的诚意,如果诸位肯赏脸,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报酬。” “什么报酬?”胥紫山刚想随手将灵修法丢下。 结果只感到眼前一花,才发现东西已经被人夺走。 “呃。” 他看了看一身黑衣的楚秋,表情有些惊讶。 楚秋看完那部所谓的灵修法,随手就给扔到脚下,坐在胥紫山身旁的位置上,“假货。” 想起灵修法的源头,胥紫山眼神微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乌壁却是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黑衣身影。 “接着说。” 楚秋并未看他,而是端起胥紫山动都没动过的茶盏:“人家已经问了你后续要给什么报酬,你哑巴了?” 轰! 乌壁只感觉有一股血冲到头顶。 但那股热血很快就化作寒意。 他默默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勉强移开了视线,但一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楚秋饮过茶,端着茶盏慢慢道:“护国司想给你们的报酬,就是真正的‘岐龙山秘宝’。” “真正的岐龙山秘宝?” “阁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当日见过楚秋的四名宗师脸色都是一变。 绝影堂主冯宿更是眉头深锁:“灵修法已经足够匪夷所思,这真正的岐龙山秘宝又作何解?” 楚秋将茶盏搁下,吐出四个字。 “长生武仙。” 第365章 道理 “真有长生武仙?” “那不就是岐龙山用来愚弄世人的把戏?” 五品宗师难以保持镇定。 余下之人更是忍不住低声私语。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胥紫山身体侧倾,无奈道:“你这又是什么招数?” “实话。”楚秋淡淡道:“岐龙山秘宝被人遗忘的原因是什么?” 胥紫山一怔后,皱眉沉思道:“没人能找齐它?” “错了。”楚秋摇了摇头:“是没人能看懂它。” 这句话令胥紫山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护国司找到了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的人?” 楚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胥紫山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答案,抬眼看向乌壁:“护国司认为妖蛮是破解岐龙山秘宝的关键?” 乌壁抿住双唇,已经意识到自己压不住场面了。 他甚至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有自信接下这个差事。 “这位……前辈。” 一个相对年轻些的五品宗师忽然站了起来,对楚秋拱手道:“这种秘密,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觉得呢?” 楚秋看也不看对方,“不是我猜的,难道还是易太初亲自告诉我的?” 见此人对护国司主都是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那五品宗师也不敢再问,微微点头便坐了回去。 但心里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有这种心情的,不止他一人。 在场大多数江湖武夫为何齐聚青州? 不正是为了岐龙山秘宝? 灵修法打破了多年以来无人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的僵局,现在忽然听闻护国司找到了真正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的人。 要说没有半点心动,绝对是欺骗自己了。 那毕竟是长生武仙,传说在一品之上的境界。 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足以在三座江湖引发又一轮的动荡。 不过,众人虽然都有些动心,却没人去追问代表护国司而来的乌壁。 仿佛早已将他彻底遗忘了。 “既然护国司认为妖蛮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何不直接抓起来,让他们日夜破解这份能够修成长生武仙的秘藏?” 突然,茅义德用上一丝真气,压住了广场上的所有声音。 他看向乌壁,沉声说道:“说到底不还是打算勾结妖蛮?” 这句话,总算是让在场的武夫冷静下来。 勾结妖蛮,对于任何有底线的人而言,都是绝对不能越过的雷池。 如果护国司真有这种打算。 今天到场的武夫,少不了就得与护国司硬拼一场。 乌壁深吸一口气:“诸位都是久经风浪的人物,或许都听过最近几年的江湖传闻,天地之限已被打破,上三品境再无束缚。” “气数之说,我们自然有所耳闻。”贺兴修笑了笑:“但这与妖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 乌壁沉声说道:“天地气数运行,对于天地生灵来说,皆是息息相关。依诸位之见,妖蛮,算不算是这天地间的生灵?” 众人顿时一默。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眉头深锁。 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妖蛮,自然算这天地间的生灵。” 便在这时,碧波宫主轻笑一声,直接了当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存在天地之间的资格,我们是如此,妖蛮也是如此。” 胥紫山皱了皱眉,向她看了过去:“宫主这话是说,既然妖蛮与我们同处一片天地,就合该为他们所食?” “我并无此意。” 碧波宫主先是向胥紫山歉意一笑,潋滟双眼忽然望朝楚秋:“只不过,比起同输,我更倾向于共赢而已。” 这话,显然是说给楚秋听。 楚秋搓了搓手指,面无表情道:“你说共赢就共赢?你是妖蛮?” 碧波宫主闻言,却立即笑道:“倘若我真是呢?” 楚秋的目光望了过去:“那就死在这儿。” 话刚说完。 溥青已经挡住他的视线。 经历过上一次的教训。 溥青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提前撬动天地清辉,冷声说道:“你想动手,老身奉陪。” “两位,有话好好说。” 胥紫山也站起身来,无奈道:“能谈的问题,最好还是别动手。” 说着,他向楚秋挤眉弄眼,好像在表达什么。 楚秋视若无睹,只是说道:“今天我来不为动手,只为一件事。” 听到他说不打算动手,胥紫山刚跟着松了口气。 但后半句话,就让他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留下妖蛮行踪,护国司从今天开始,滚出青州。” 楚秋把手放在桌面,盯着乌壁道:“你不必回答,因为我也不是在商量。” 乌壁脸色一白:“你就不怕司主……” “你知道易太初为什么不出手对付我?” 楚秋淡淡道:“因为他怕再动一次手,会死的很惨。” 乌壁立刻闭嘴,不敢再有半句废话。 而胥紫山则是苦笑着擦了擦额头,对溥青道:“溥青婆婆,还是坐下聊吧。” “执令,刚刚只是一句玩笑,不必当真。” 碧波宫主同时开口说了一句。 溥青这才退回她身边的位置。 但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一袭黑衣身影,时刻防备着他暴起伤人。 毕竟跟这种武夫交手,一旦失了先机,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溥青没有赢他的自信,但也自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们为了长生法而来的人,也该想清楚一个道理,护国司既然能破解这长生之秘,为何要与你们共享?” 楚秋语气平静道:“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如果你们真想要,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冯宿闻言,立即露出意动的表情:“什么明路?” “按照护国司的说法,妖蛮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楚秋嘴角微翘,冷峻表情变得有些狰狞:“那你们就去抓蛮人呐。” 这句话,令全场静了一瞬。 如此简单的道理。 却好像从未有人想到过。 毕竟,大离武夫此前对蛮人的态度,向来都是见面就要分出生死。 生擒蛮人这种事,他们别说做过,那是想都没有想过。 “既然蛮人有这种用处,你们就把蛮人抓起来,再去江湖搜集岐龙山秘宝,到时候谁能得了真正的长生之法,就全看谁的运气更好了。” 楚秋环视众人,淡淡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366章 散布 就在这现场无人开口的安静时刻,忽然有人说道:“有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 见说话的人又是茅义德,有几名江湖宗师已经皱起了眉头。 “茅老鬼,你觉得哪句有道理?”贺兴修笑吟吟地接了一句。 “哪句都有道理。”茅义德晃了晃头,“尤其是对于蛮人的看法,最有道理。” 贺兴修的笑容一僵。 心底暗骂这老鬼真会拍马屁。 嘴上却是道:“老夫也觉得确实有道理,既然蛮人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那咱们直接去抓了蛮人便是,护国司何必还要绕一大圈子谈什么引荐?”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仿佛闪烁着几分冷意:“老夫不知诸位有何想法,但老夫可干不出与蛮人合作的事来。” 耿临瞥了贺兴修一眼,“贺老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 贺兴修没有理他。 “妖蛮把人当血食,咱们就把妖蛮当成工具,两相比较,倒是咱们的手段更温和。” 一名江湖宗师也是淡淡表态:“我没有意见。” “那就这么办吧。” 冯宿站起身道:“既然此事已经有了一个章程,就不劳护国司再操心了。” 乌壁立刻盯住了他,眼神极为不善道:“你想走?” 冯宿毫无畏惧,反问道:“难道护国司的衙门是什么龙潭虎穴,入得进来,走不出去么?” 乌壁只觉得有些气闷,余光却是打量着坐在那边的楚秋。 大离夜主亲自出来搅局,偏偏用这种方式打乱了司里的计划。 假若他真的动起手,乌壁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但他没有出手,仅仅给在场的江湖武夫指出了另一条路,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藏在大离江湖的蛮人会是什么下场? “你真相信蛮人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而在这时,胥紫山冲楚秋小声问了一句。 楚秋斜眼看向他:“你感兴趣?” “我只是觉得,岐龙山身为大玄朝的武极之巅,他们散落在江湖的秘宝连这么多高品武夫都看不透,为何偏偏是蛮人能够破解?” 胥紫山有些凝重道:“这就太蹊跷了。” 楚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我,而是该去问护国司。” 胥紫山嘴角微勾,露出个无奈的笑:“护国司除了易太初,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这句话没有避讳任何人的意思。 乌壁听得一清二楚。 偏偏没办法反驳,只能张了张嘴,最后又忍了回去。 他望着逐渐失控的场面,终于把目光望向碧波宫主。 始终端坐在那儿,少言寡语的碧波宫主目不斜视。 只是淡淡道:“护国司好像并没有说过,蛮人是破解岐龙山秘宝的关键。” 她这一句话,就将场面给压了下去。 尽管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宫主没有什么印象,但碧波宫的面子,江湖武夫还是要给的。 一名江湖武夫拱了拱手:“那依宫主之见呢?” “仅凭一个猜测,就认定蛮人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依我来看,其实有些草率。”碧波宫主轻声说道:“岐龙山秘宝在这座江湖流传百余年,相信在场也有不少江湖同道亲眼见过实物,就算没见过,应该都听说过那些秘宝上画了些什么。” 有人颔首认同:“秘宝残片上面只有一些潦草痕迹,字不成字,图不成图,没有什么钻研的价值。” “好像的确如此。” “不然为何所有人都认为岐龙山秘宝是个弥天大谎?” 眼见一众武夫冷静了不少。 碧波宫主笑了笑,接着道:“何况各位好像忘了另一件关键之事,既然想要岐龙山秘宝,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呢?” 她将目光转向平静的楚秋,“您说对么?有福客栈的东家?” 有福客栈这四个字,顿时就让那些不认得楚秋的江湖武夫惊醒过来。 “灵修法!”有人低呼一声,却没敢抬眼。 毕竟,他们都知道那位应该是四品神通。 不然怎么可能让碧波宫执令有那么大的反应,还能坐在胥紫山的旁边? “先前你说护国司给出的灵修法是假货,那就说明真正的灵修法,就在你手里。” 碧波宫主望着楚秋道:“你手里这份,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被破解的岐龙山秘宝,不是么?” 她的话刚说完,眼神就是一变。 因为她看到,楚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直接拍在桌上。 她顿时闭口不言。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楚秋掌下压着那本书,反问道:“没想到我会把东西拿出来?” 碧波宫主沉默了一瞬,点头道:“确实没有想到。” 按理来说,这种东西到了手里,没有人会舍得把它拿出来才对。 原本她以为,‘灵修法’应该就止步于江湖流传的那几句口诀,不会再有后续。 所以,她才会以这灵修法来替护国司分担压力。 谁成想,对方竟然真的舍得将灵修法交出来,这准备未免有些太过充分了。 ‘看来护国司在青州是办不成事了。’她的眸光微闪,看了眼楚秋,又看了看茅义德,心里已经做好放弃青州的打算。 胥紫山见状问道:“真是灵修法?” 他刚说完。 就见楚秋把那本书丢了过来。 “送你了。” 胥紫山表情一怔,赶紧道:“这我可不能要。” 他刚要往回送,就感觉周围的视线变化。 在场所有五品武夫,全都眼巴巴地看向自己手里这本书,胥紫山略一迟疑,最后道:“你确定?这东西我可不能藏私,肯定是要散布出去的。” “可以。” 楚秋淡淡道:“但有一个条件。” 胥紫山就知道,这烫手山芋没那么好接,便是问道:“什么条件?” “只能你来散布。”楚秋看着他道:“而且,只能在青州。” 胥紫山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道:“可以,这毕竟是你的东西,你说了算。” 可乌壁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宛如豁出去了一般厉声道:“夜主真要把事情做绝?” 轰! 他的话刚说完。 整个人便是倒飞出去,撞向一根檐柱又弹了出去,趴在地面半天都没爬起来。 第367章 放过 楚秋放下手掌,好像什么都没做一般轻轻敲击桌面,对着众人问道:“谁还有疑问?” “夜……” 贺兴修老脸一紧,刚吐出一个字。 “是萧夜。”胥紫山打断贺兴修,替楚秋说道:“这位是有福客栈的东家,萧夜。” “原来是萧大人……” “见过萧大人。” 几名宗师连忙起身拜见。 贺兴修则是惊出一身冷汗,对胥紫山投以感激的眼神。 他差点就犯了大忌。 乌壁不就因为揭穿了这位的身份,被隔空一掌打到那边像条死狗般趴着呢? 自己险些步了他的后尘! “萧大人,翻云门绝对没有任何疑问了。”贺兴修抹了把汗,连声表态:“就算有,那也与您无关。” “很好。” 楚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往后在青州遇到什么问题,你们知道该找谁。” 在场宗师心头一凛。 在青州遇到问题,该找谁? 正常来说,现在的大离,护国司才是监管江湖的那把利刃。 可眼前这位的身份毕竟是夜主。 那护国司就绝不可能是答案了。 耿临的脑子转得最快,脱口而出道:“以后免不了要麻烦监察司!” 说完,他就发现贺兴修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当即有些狐疑。 自己说错话了?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那位淡淡道:“跟监察司有什么关系?” “这……没,没关系?” 耿临支支吾吾道:“那我们应该找谁?” 冯宿轻叹了一声,摇头道:“萧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找有福客栈。” 那有福客栈,不就是监察司吗? 耿临总算转过这个弯来,连忙赔笑道:“明白,明白。” “既然明白了,那就走吧。” 楚秋把茶杯放下,指着胥紫山道:“想要灵修法,找他。” 莫名其妙成了灵修法的拥有者,胥紫山虽有无奈,但也明白这是平息风波的办法,便十分配合道:“若想要一观灵修法,与胥某直言便是。” 虽然胥紫山的态度温和,人也没什么架子。 但他终究是四品境界的陆地神仙,一众宗师暂且不提,那些五品之下的武夫,绝对没有胆子找他伸手讨要灵修法一观。 最先离开的,正是这群本就为了看看热闹的武夫。 等五品也都离开广场,只剩碧波宫众人未有任何动作。 但这次,碧波宫主没有等到楚秋亲自动手撵人,便是起身一拜。 再抬眼时,颇为无奈道:“夜主的手段,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只不过,您搅乱的不是护国司的计划,而是国师的布局。青州这一着,的确出其不意,此后蛮人再想无声无息融入江湖,绝不会像如今这般简单。” 她那双如同泛着水波的眸子望住楚秋,缓缓说道:“但朝堂那一盘棋,夜主想要如何应对?” 楚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定定看着楚秋。 半晌后,忽然笑道:“蛮人虽是棋子,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您以为他们融入江湖是渗透,其实,我更倾向于是合作。 如今大离江湖,愿意合作的人绝不在少数,光凭监察司,挡不住的。” “若是算上妙剑斋呢?” 一旁的胥紫山神色微肃,幽幽问道。 “妙剑斋的三品,伤势痊愈了?”碧波宫主看向胥紫山。 见胥紫山不答。 她只是笑了笑,“希望夜主能好好考虑我的话,有些时候,你眼中看到的敌人,未必就是敌人,或许未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就带着一众碧波宫门人,与那眼神阴鸷的溥青离开护国司衙门。 等到人都散去。 楚秋才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胥紫山:“算上你们妙剑斋?” “妙剑斋不会与妖蛮合作。”胥紫山摇了摇头:“但是,她说得也没错,大离江湖现在对于蛮人的态度,的确有所松动。” “这不奇怪,当有利可图时,就算是血海深仇也并非不能容忍。 况且,真正与妖蛮有血海深仇的大玄,早就被灭了。” 说完这句话,楚秋站起身来,迈步走向乌壁。 此时乌壁强撑着身体,却无论如何努力都爬不起来。 浑身颤抖无力,仿佛变成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残废。 “你以为陛下会容你在青州重建监察司?” 看到地面的阴影,乌壁声音微颤,咬牙切齿道:“国师也不会放过你!” “那就太好了。” 楚秋抬眼看向护国司的牌匾,“因为我也不会放过他。” 话音甫落,楚秋一抬脚,踩住乌壁的后背,迈步走向前方的台阶。 咔嚓一声! 挂在房上那块牌匾当场爆开,化成粉尘飘洒。 乌壁满面屈辱地一拳砸在地面:“夺走青州,司主很快就会来找你!监察司剩下的这些人都会因你而死!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觉前方又来了一个人。 胥紫山用同情地目光低头看着他,叹息道:“别喊了,他已经离开了。” 乌壁死死攥着拳头,终于感觉体内涣散的真气逐渐凝聚,瞬间弹身而起! 转过头,就只看到粉尘弥漫,已经不见那道黑衣身影。 “大离夜主!我……” “我不确定他真的走远,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骂。” 胥紫山又是淡淡提醒了一句。 顿时就让乌壁冷静下来,没敢把后面半句骂出口,却险些将自己憋成内伤。 他只能对胥紫山拱了拱手,颇为烦闷道:“多谢。” “不必客气。”胥紫山微微一笑,却又补了一刀:“叫青州护国司尽早撤离吧,不然他大开杀戒,你们易司主可来不及出手。” “不劳费心了。” 乌壁有些不服道:“大离夜主如果敢对护国司差役放手屠杀,司主同样能用这种手段对付监察司!” 胥紫山闻言,深以为然道:“你说得对,但他现在不是大离夜主。” 他笑着道:“今天来的人,不是叫萧夜?” 乌壁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盯着胥紫山,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68章 假的 回到住处。 胥紫山才刚给自己倒上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客栈楼下传来阵阵惊呼。 隐约间,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他神色微动,紧接着便急忙起身冲了出去。 当看到那被众人围住的狼狈身影时,胥紫山气得脸都白了,扭头就想跑。 “师叔,你来的正好,快替我解释几句!” 墨清尘的眼睛却很尖,一下就发现了他的身影,高呼道:“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的众人抬眼看去,那蓝袍身影也是停在楼梯,闭目长叹:“孽障啊!” 待再睁眼,胥紫山已经消失在楼梯。 一同消失的,还有墨清尘。 以及躺在地面生死不知的男子。 众人只感到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楚。 “那凶徒去哪儿了?” “尸体也没了!” “大白天的,难道是闹鬼了?” “闹个屁的鬼,肯定是武夫作乱,快快上报护国司!” 客栈里,闹得一阵人仰马翻。 …… 几条街外的僻静之处。 胥紫山听完前因后果,面沉如水地看了看那男子,“所以你就一路把人拖回来了?” “不然呢?”墨清尘满脸奇怪,接着又道:“那位兄台说留个活口好问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师叔能撬开蛮人的嘴。” 胥紫山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还敢拖着个蛮人到处乱转?” “我可没乱转啊。”墨清尘赶紧道:“把那位无名兄安顿好,我就直接赶回来了。” 见他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反省的打算,胥紫山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干脆不再理他,而是观察起那名所谓的蛮人。 从外表来看,确实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一身气血旺盛,远超同境武夫,便再无半点异状。 胥紫山捻动手指,一丝十分微弱的天地清辉飞向那名男子的眉心。 如同雨滴碎裂,泛起丝丝缕缕的微光。 但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蛮人能把伪装做到这一步了?” 如果这蛮人的脸上有任何‘易筋改骨’的痕迹,又或是外物易容,在天地之力面前都无法藏身。 既然没有变化,那就说明,此人没有伪装。 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不是以假乱真的程度了。 这副模样,就是真的。 墨清尘见状,顿时回想起另一具尸体的情况,“或许他们的面容不是伪装?” 他抓起男子的手臂,真气一震,便将整条袖子都震碎,然后就在这条手臂之中灌输自己的真气。 随着真气逐渐侵入。 男子皱紧眉头,随后,猛地睁开双眼! 轰! 一股血气瞬间涌出,居然弹开了墨清尘的手! “杀!” 男子一眼就看到墨清尘,顿时怒从心头起,打算跟他拼命!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自己昏迷以后再面对的对手不是墨清尘,而是胥紫山。 “你先别说话。”胥紫山一掌按下,庞大血气宛如倒扣的气罩,将男子死死压在地面。 接着,他就看向墨清尘:“你刺激他的手臂气脉做什么?” “我见过另一个蛮人,虽然已经死了。” 墨清尘站起身道:“那个蛮人,手臂皮肤像是白雪。” “是蛮人贵族。” 听到皮肤如白雪,胥紫山微微点头:“这是最大的特征,错不了。” 随即他瞥了眼被压在地面的男子:“这个没有变化,可能二人用的不是一种伪装之法,证明他的地位更高。” 男子死死盯着胥紫山,像是终于认出了这张脸,嘶吼道:“妙剑斋!” 轰! 胥紫山的掌劲叠出,将男子打入地面一尺,嘴角脸颊都浮现出凹痕,“这个态度,错不了,是蛮人。” 墨清尘怔了怔,看看那男子,又看了看胥紫山,突然狐疑道:“为何他一看师叔就认出你是妙剑斋门人,跟我打了一场,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这三个字?” “你的招式,谁看了敢认你是妙剑弟子?何况,他只是认识我这张脸而已。” 胥紫山淡淡说完,手掌一翻,那男子顿时被无形之力吊到半空,落在墨清尘的肩上。 墨清尘赶紧搭手扶住,被这么一打岔,也就忘了刚刚的问题。 但见胥紫山抬脚就走,墨清尘终于忍不住道:“干嘛去?” “你们应该抓了条大鱼。”胥紫山头也不回道:“自然是去找能扛事的人。” …… 有福客栈,三楼。 楚秋面无表情地听着胥紫山说完前因后果。 缓缓问道:“所以你觉得,我能扛住此事?” “现在除了你,放眼大离,我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胥紫山颔首道:“而且这个蛮人的身份,应该不低。按照我这师侄的说法,此人正是前不久在青州与烈君雷极交过手的武夫之一。 能在江湖行走,被安排来对付宗师的蛮人,至少是血统极纯的贵族。” 楚秋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不断挣扎的男子:“你应该知道我对蛮人是什么态度。” 胥紫山闻言,想到了不久前楚秋对碧波宫主说的那句话。 假如碧波宫主也是蛮人。 那她就得死在护国司。 胥紫山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是在大离边城遇到蛮人,自然是杀之而后快,但在大离境内遇到的蛮人,活的总比死的有用。” 他微微一顿,微笑道:“何况这个蛮人在青州境内行动,如果你想杀他,不会等到现在。”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想抓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楚秋淡淡说完,抬眼看向站在那边的墨清尘:“这蛮人是你自己击败的?” 墨清尘点了点头。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紧张。 不是因为面前之人的实力强过自己。 而是另一个角度的危机感。 他上下打量面前的冷峻男人,试图看出什么破绽来,却被胥紫山用眼神打断。 墨清尘没有再看,但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我的预感从未出错,眼前这人生得确实比我好看。那这张脸……” 他又偷偷打量一眼。 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假的!” 第369章 苦头 楚秋自然不会亲自审问这个蛮人。 虽说当年方老头也教了一些拷打盘问的手段,但他向来信奉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丰宽肩头。 丰宽喊上几个伙计,将那不断试图冲开胥紫山真气封锁的男子抬走。 随即便恭敬道:“大人可要移步旁观?” 楚秋朝胥紫山瞥了一眼:“一起?” 胥紫山略一迟疑,接着点了点头:“也好。” 丰宽见状,连忙带路。 从暗道前往酒楼地下,四周光线暗淡。 丰宽从伙计手中接过一盏油灯,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在前面引路。 墨清尘四处打量,嘴上问道:“正经酒楼客栈,谁会在地下挖一条暗道?你们这儿莫不是家黑店?” 丰宽微微一笑,却没回头,“公子既知这是暗道,那其他酒楼客栈就算是有类似的暗道,又怎么会叫你发现呢?” 墨清尘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胥紫山又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可能染上了颅疾,头太痛。 他心底微叹,问道:“萧大人打算从这蛮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人是你们带来的,要问,自然也该由你们来问。” 察觉到背后之人默然不语,楚秋便是转头看去:“难道你们妙剑斋就没有想从蛮人那儿知道的事?” “非要说的话,还真有一件。” 胥紫山点头道,“最近妖蛮大泽的动静很不寻常,我们也在考虑,这会不会是蛮人急于立国的理由之一?” “妖蛮大泽有什么动静?”楚秋神色不动。 胥紫山道:“萧大人应该听说过北荒山。” 提起北荒山。 就连在前方带路的丰宽都变得严肃起来。 北荒一地,正是因这片山脉得名。 在那片山脉周围的雾气分为几层,颜色时有变化,凑近了又看不出半点特殊之处。 据传山脉深处住着相当可怕的妖物,所以很少有人会深入探究。 丰宽在北荒镇住了多年,直到大虞女帝下决心整治周围妖蛮肆虐的情况之时,都没有人能说清楚北荒山里到底住着什么妖物。 他对北荒山,不能说熟悉,但也是不陌生的。 至于楚秋,他对北荒山唯一的印象,就是在山道上杀了血雁阁宗师祁雨华。 于是楚秋实话实说道:“耳熟,但没多少了解。” “大多数人对北荒山,都是不了解的。” 胥紫山并不意外,熨帖地解释道:“许多来往三座天下的行商走贩都说那山里有妖物,但没有人说得清楚,山里究竟有什么妖物。 就连许多武夫深入大山都没找到所谓的妖物行踪。 那座山上确实有古怪,只是不得其法的人,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古怪罢了。” 墨清尘满是疑惑地看了胥紫山一眼:“师叔,今天才发现,你懂得真多啊。” 胥紫山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憨货’的标签,懒得搭理他,继续说道:“那片一层一层的彩雾,其实就是世上传言的妖物。” 楚秋还未有何表态,丰宽便是接过话道:“外围是紫色,内环是红色,最深处是黑色的山雾,其实是某种妖物?” “现在已经全都是黑雾了。” 胥紫山摇了摇头,“这正是妖蛮大泽有变故的特征,根据妙剑斋的记载,北荒山雾十年一变,迄今为止,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三种颜色的分布不同。 像这样一种颜色覆盖所有雾气的情况,仅出现过一次。” “就是灭魔之战那一年?” 楚秋看了看他。 胥紫山沉默了半晌,纠正道:“应该说,是在‘魔功’现世的那一年,那时北荒山的雾气变化,是紫色。之后不久,魔门与妖蛮勾结,欲要为蛮人立国一事,便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 “紫雾弥漫,魔功现世,倒是够大气。”楚秋微微颔首,“那你怎么知道这次的黑色雾气,代表着妖蛮大泽的变数?就因为黑色意象不祥?” “不,是因为妙剑斋去妖蛮大泽探查过。” 这句话一出。 场面当场就变得无比安静。 连墨清尘都忍不住握住腰间玉箫:“师叔,下次这种重要的话,你最好放在前边说。” 他原本听得入神,结果就这? “等等。”墨清尘的脸色忽然一变:“门里何时派人去妖蛮大泽探查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胥紫山轻描淡写道:“因为被派去的人就是我。” 墨清尘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一拳打中气脉,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你们妙剑斋的人都喜欢这么说话?” 楚秋也握住了拳头。 “当然不是。”胥紫山轻叹一声,“我已经算是比较会说话了。” “很好。”楚秋终于笑了:“妙剑斋,不愧天下一流。” 门人都是这种说话风格还能不被打死。 当之无愧是天下一流的江湖势力。 胥紫山全当听不懂楚秋的嘲讽,接着道:“萧大人难道就不好奇,我到底在妖蛮大泽看见了什么?” “不好奇。” 楚秋说完,停步看向前方。 丰宽也停在最深处的暗室门前。 一众伙计合力将那蛮人抬进屋内,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 然后就从四周角落翻出镣铐,锁住四肢,又以娴熟手法将一根根长针刺入他体内。 控制蛮人与控制寻常武夫的手段自然不同。 武夫只需拿住气脉,一身本事就很难再尽全功。 可蛮人虽有气脉,却无气海。 他们的实力近乎全部来源于气血。 气血越是旺盛的蛮人,实力也就越强。 这种能与五品非人交手的蛮人贵族,一身气血简直如同江海奔流,浑厚到可怕。 所以那几根刺入的长针,就是用来截断蛮人气血运行的。 胥紫山在门外注视着这一幕,看向楚秋道:“果真让我来问?” 楚秋一伸手,“别客气。” 胥紫山点了点头,大步走入暗室。 正要开口提问时,丰宽却是笑着道:“您先别急。” 胥紫山不解地朝他看去。 丰宽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慢悠悠道:“总得让他先吃些苦头,才会愿意配合啊。” 第370章 他们 监察司当年为何会令人闻风丧胆? 不光因为他们监管大离天下,更是因为,这群人的手段确实酷烈。 但直到此时此刻。 墨清尘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手段到底有多狠。 眼睁睁看着那‘铁骨铮铮’的蛮人从起初的一声不吭,再到惨叫不止,仅用不到一刻钟。 但那位有福酒楼的掌柜却什么都不问,足足折磨对方半个时辰,才换了种刑具。 后面,那蛮人就已经开始求死了。 丰宽用一根细如毛发的长针,挑出染血气脉,口中缓缓道:“蛮人除了没有气海,自身无法诞生纯气之外,周身一百零八道气脉的构造与人相差不多。 我本是好奇,这用来对付武夫的‘剥脉法’对你们是否有用。 现在看来……” 他将那根气脉抽出,面前的男子顿时发出一声怒嚎! 虽然气血被截断,还是拖着镣铐猛烈挣扎起来。 几名伙计连忙将他按住。 “很痛苦?”丰宽笑了笑,将那根气脉丢到脚下,“听说有些妖蛮贵族在食人之时,会用一种‘活杀’的吃法。 先将人慢慢放血,再以利刃削下放血部位的肉片,这样既无腥气,也能保证其活性。 直到享用完,人都还是活着的。 比起那种手段,‘剥脉法’都逊色不少,你应该扛得住才是。” 站在外边的墨清尘听着这段话,胸腹一阵翻腾,说不出是恶心还是愤怒。 他低声问道:“师叔,真有此事?” 胥紫山脸上没有表情。 看到向来温和的师叔都是这种态度,墨清尘明白,这位掌柜说的应该是实情。 “畜生。”墨清尘的声音有些冷意:“难怪门里对妖蛮的态度不曾松动。” 胥紫山淡淡道:“这只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原因。” 墨清尘险些绷不住了,“这还是最小的原因?” 胥紫山仍然盯着那半死不活的蛮人,“不可否认的是,蛮人贵族中确实有些疯狂的存在,但大部分贵族,都能克制自身的食人冲动,虐杀者更是少有。 但,你若见过‘低等蛮人’食人的场面,就会明白为何妙剑斋要阻止妖蛮立国了。”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道:“蛮人贵族还会在乎体面,低等蛮人,那就是最纯粹的野蛮。 亲眼看到那种与自己相似的生物撕碎肢体,活吞血肉的场景,带来的冲击会伴随你许多年。” 墨清尘闻言,勉强一笑,什么都没再说。 “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始终没有说话的楚秋负手上前,阻止丰宽继续折磨那名蛮人。 丰宽恭敬退后,接过伙计递来的布巾擦拭血水。 而楚秋就站在蛮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对方。 蛮人的生命力极为旺盛,就算一身气脉被剥离大半,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半点会死的迹象。 甚至叫人怀疑,给他一段时间的休养,会不会把损失的气脉再长回来? 如此‘可怕’的身躯,顿时就让楚秋想到邪蛊种体的极乐楼主,以及利用秘法塑造武躯的靖海王。 这两人,都拥有堪比上三品的恢复能力。 但他们也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可蛮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生育困难? 楚秋注视着对方血肉模糊的伤势,淡淡道:“现在愿不愿意配合?” 那名蛮人的骨头倒是够硬,意识到眼前之人才是主事者,梗着脖子道:“杀了我。” “你一定会死。”楚秋点头道:“但在你死之前,总该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价值?” 蛮人脸上露出冷笑:“我什么都不会说。” 一旁的丰宽微微挑眉,低声道:“萧大人,让我来吧。” 楚秋抬手打断他。 依旧低头盯着那蛮人:“你想做硬骨头?” 唾! 蛮人扭头吐出一口血沫,随即咧开嘴,露出满是红色的牙齿,“你们的手段,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许是没想到这蛮人确实有些骨气,胥紫山眉头深锁,随后叹息道:“受了这么多罪,他还是不肯说,这种连死都不怕的蛮人贵族是不会出卖部族的。” 他刚想说算了。 楚秋却是取出一块牌子,直接丢在蛮人身上。 那块牌子上,篆刻着复杂的花纹,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很明显是用来证明身份的物件。 蛮人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有所变化。 “这是不是你们一族的纹章?” 蛮人闭上嘴,一言不发。 “你可以不说。”楚秋背着手,淡淡道:“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觉得,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蛮人猛地抬头瞪向楚秋。 不等他怒喝出声。 楚秋便接着道:“你们这一族敢和林听白合作,想来已经没了后顾之忧,或是准备孤注一掷,倾尽所有。 既然如此,你们最在乎的人,最在乎的东西,也一定带在身边。” 说着,楚秋目光一扫。 那枚纹章凌空飞起,在蛮人面前缓缓旋转,最后咔嚓一声,碎成几块! 蛮人的表情难看无比。 却听到头顶传来冷漠的声音:“若是人,我就宰了他。那是物,我就毁了它。 你知道我是谁,那就知道我一定有这个能力。” “你不可能找得到他!”蛮人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被无形之力提起。 楚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道:“他?是个人?” 自知上当的蛮人怒不可遏。 双手疯狂扯动,想要拉断镣铐。 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面前的冷峻男人。 望着那双戏谑的眸子。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怒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胥紫山立刻问道:“妖蛮大泽为何逐渐枯竭?” 蛮人沉默一瞬。 抬起猩红的双眼,咬牙道:“因为‘他们’要苏醒了。” “他们是谁?”胥紫山隐约抓到了某种关键,急声道:“这与你们当年急于立国也有关联?” 砰! 楚秋随手将蛮人丢到胥紫山脚下,饶有兴趣地听着。 “他们是妖蛮大泽真正的主人。” 那蛮人吐出一口闷气,用冷冽的声音道:“你们这些参与过灭魔之战的门派,难道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妖蛮大泽真正的主人……” 胥紫山盯着那名蛮人,“你是说那些‘大妖’?” “大妖?” 楚秋抬起头:“大妖怎么了?” “当年要与魔门立国的,也不是我族。我族与他们的目标不同,只是想要一处栖身之地,真心与大离合作。” 这时,那名蛮人又是说道:“妖蛮气数,与我们无关,甚至,我族也不希望‘他们’醒过来!” 第371章 恐怖 胥紫山望着那名蛮人,似乎在飞速思考着什么。 嘴里继续道:“依你的说法,那些传说中能与一品相抗的大妖,不是死了,只是陷入沉睡了?” 那名蛮人顿时警惕道:“你不知道?” 随后,他又看向楚秋。 虽然楚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还是猜到了什么,震惊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说到这儿,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狰狞:“连你们都不知道,大离怎么挡得住这场浩劫!?大离国师骗了我们!他明明说……” 眼见他要吐出关键。 楚秋与胥紫山同时察觉到不对。 一股毛骨悚然的预感,直接窜上了头顶! 轰! 原本牢固的暗室如同被某种庞大怪物撞穿,天花板四分五裂,伴随着碎石与泥灰倾灌,周围到处飞满了浓烟。 呼的一声! 楚秋手掌翻动,气浪循环飞舞,一扫遮眼烟尘。 同时竖起剑指,向着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击去! 对方却连头也不回,抬起一掌拍向胥紫山。 或者说,是拍向胥紫山护着的蛮人。 “带他走!” 胥紫山与那人对了一掌,蓝袍像是灌满气般鼓胀起来,沉喝一声后,便向那看不清真容的身影弹出一道气劲。 气劲离体,化作三尺气剑。 直逼眉心而去! 墨清尘见状,立马将那名蛮人凌空吸摄过来,刚刚得手脸色就是一变:“师叔,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胥紫山与楚秋投去目光,就见那蛮人不知何时已是一副七窍流血的死状。 短短瞬间,二人交换眼神。 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留人!” 胥紫山以心念控制气剑攻杀。 楚秋则是一记催煞掌拍中了对方的背后。 偌大气环当场爆开,那道身影直直倒下,仿佛被这一掌拍散了筋骨! 然而,却见那摔落的身影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化成满地黑水,人已不见了踪影。 “假的?” 墨清尘瞪大双眼。 感觉自己一辈子的震惊次数都不如今日来得多。 “是真的。” 楚秋扫了一眼,抬头看向被贯穿的天花板:“但这是对方的招式。” 胥紫山挥手散去气剑,沉声道:“刚刚那种压迫感,是天地之力没错。可我从未见过这种招式,你呢?” “你都没见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魔功……” 胥紫山主动说出了这个可能性,“若是魔功,想找它的根源,几乎比登天还难了。” “那也要找。” 楚秋瞥了眼已经死掉的蛮人:“他跑不远。” 说完,身形一动,就沿着天花板的大洞离开。 胥紫山略一迟疑,转头看向墨清尘:“看好蛮人的尸体,我去去就来。” 墨清尘点了点头,“自然不给师叔做累赘。” 胥紫山不再多言,也顺着那大洞飞身而去。 …… 天空之上。 一个身影踩住脚下气旋,每一步都是全力施为,速度快如飞掠。 他穿着件墨绿长袍,脸上戴着面具。 飞奔离去之时,他的声音仍然充满震惊:“怎么会死了?是谁杀了那个蛮人?” 先前他出手的一瞬,就已经察觉到不好。 大离夜主的实力固然恐怖,可妙剑斋那家伙,才是让他最为意外的变数。 若非他没动全力,只是试探出手,关键时刻还来得及脱身,只怕要被那惊世武夫一掌打成重伤! 可他真正愤怒与不解的,除了胥紫山的实力之外,还有那名蛮人的死! “到底是谁想害我?” 直到这时,他也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背后之人算准了那蛮人必定会死,却还是请了他出手。 这是原本就想好了要算计他! “如果人真是我杀的也就罢了,现在莫名背下这口黑锅,老子……” 他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回头看向越来越远的青州城。 只希望那位惊世武夫没有追杀过来。 可惜。 有些时候,人越是怕什么,就越会等来什么。 他这个念头刚刚生起的一瞬。 背后就传来轰如雷霆的气爆声! 戴着面具的男人余光一扫,就见那黑衣身影背后跟着一连串气环,几乎化成一抹黑色残影快速逼近自己! “慢来!慢来!我有话要说!” 他从未见过用这种方法赶路的四品神通,吓得魂不附体,大声表示自己还能沟通。 只可惜,回答他的,唯有蓄势半晌的一拳! 白色霜气弥漫数百丈,真如一条腾空而起的怒龙。 龙首处,身着墨绿长袍的男人被死死‘咬’住,发出又惊又怒的咆哮声。 待到霜气散尽,他交叠的双臂之上停着一只拳头。 刺骨冷意不断袭向体内,男人面具下传出闷哼,身体瞬间化成黑水融化。 楚秋挥掌劈散了那些黑水,目光四处搜寻。 气机外放,感应着周围的‘天地流向’。 四品神通就好像是天地之间的大鱼,一举一动都会造成天地之力的涟漪。 对方虽然迅速脱身,但只要逃不出自己的感知范围,哪怕一点涟漪,都能暴露对方的位置。 很快。 楚秋的目光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托在脚底的气旋散开,他向前猛冲百丈,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气环。 “那到底是什么实力,这么恐怖也是武夫?” 一片密林深处,男人听到雷鸣般的巨响,低头看向自己变成深紫色的双臂皮肤。 咬牙切齿道:“他是不是比在大虞的时候更强了?这情报不对啊。” “他当然比在大虞的时候更强。” 忽然。 前方响起另一个声音。 男人抬眼看去,顿时松了口气:“你们可算来了,老子差点以为,你们这几个狗东西是打算害死我!” 只见三个身影出现在前方,脸上各自戴着一张面具。 谁都没有说话。 第372章 隐会 轰! 天空传来的震爆渐渐远去,整片密林枯叶纷飞。 那沉默不语的三人,也令绿袍人反应过来,收敛一身气息,不敢再有动静。 半晌过后。 “真的走了?” 绿袍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缓过神时,他更为愤怒道:“你们早知那蛮人会死?” 戴着红色鸟首面具的男人声音平静道:“我们若是早就知道,何必还来接应你?” 绿袍人顿时无法反驳。 彻底冷静之后,他沉声道:“总之我已经出过手了,再有这种要命的活儿轮不到让我来做。” “你出什么手了?弱水功跟着你,可真是受尽委屈。” 另一个戴着狼首面具的人嘲讽说完,抬头朝天空看了看,“合我们四人之力,也不能与他试试手?” 语气里,有些跃跃欲试。 “你想找死,大可以自己去监察司找他,没必要拖上我们几人。”鸟首面具冷冷说道:“他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这种招数不可能再骗过他一次,你确定那蛮人真的死了么?” “那蛮人不死,我就要死了!” 绿袍人回想先前那一掌,咬牙切齿道:“不是说他三年前被围攻受的伤至今未愈?一掌将我的弱水功打散,这种实力能叫重伤之身? 我根本来不及去确认那蛮人的死活!” “那就当他死了。” 鸟首面具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最后一人:“你的意见?” 最后一人戴着狐首面具。 他沉吟数息,淡淡说道:“我们只是与对方合作,不是把命卖给了他们,既然目标已经死了,就没必要再与大离夜主交手。” “啧,咱们这所谓的‘隐会’从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出动四人,不做点儿什么真是不甘心呐。” 狼首面具环抱双臂,满是遗憾道:“那就这么散了?” “对方只想让那蛮人死,不要做多余的事。” 狼首面具虽有遗憾。 听到这句话,还是放下双手,同时瞥了绿袍人一眼:“明明有弱水功这种防御无敌的魔功傍身,偏偏怕死成你这个样子,下次再有这种活儿,还是让我来做吧。” 绿袍人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 只留一道烟线。 吓得连天地之力都不敢撬动。 狐首面具目光望着绿袍人离去的方向,平静说道:“按照隐会的规矩,这段时间不会再有任务交给我们,都藏好自己的身份,别被那位惊世武夫抓到马脚。” 他收回目光看向其他两人,“如果被抓到,该怎么说,你们自己应该也清楚。” “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会不会被抓,有没有出卖隐会,大家都没法确定。” 狼首面具笑了笑:“所以这种警告还是免了吧,倒不如想一想各自能在江湖动乱之中得到什么好处。” “对啊,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突然! 一道声音,令在场三人近乎同时散开。 迅速拉开数十丈距离,呈品字围住说话之人。 看清来人,狼首面具的瞳仁微缩:“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楚秋闻言,指了指那鸟头面具:“在他想要确认蛮人死活的时候。” 那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了? 狼首面具沉默下来。 随后却发出古怪的笑声:“没跟你交手,终究还是差了点什么,这样也好!” 说罢。 他的体内忽然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整个身形瞬间拔高数成,将身上那件袍子都给撑得裂开。 一道道赤红色的气血随着他身躯盘旋,化成交织而起的焰光! “魔功?” 楚秋微微挑眉。 “也不算,确实参照了魔门横练功法,但这个用法……” 狼首面具撕开挂在身上的布条,声如闷雷道:“能够将天地之气化为己用!” 狐首面具与鸟首面具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默默向后退去。 “敢跑,我先杀你们。” 楚秋的目光虽然没有注视着那二人,但对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的威慑力,令那两人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能将天地之气化为己用,那确实厉害。”楚秋冲狼首面具点了点头,伸出手道:“来,领教一下。” 察觉到那一丝轻视之意。 狼首面具笑容尽敛,周身环绕的气焰立刻撬动天地之力,引来密林上空浮现一片厚重阴云。 他的肌肉宛如充了气一样隆起,体态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随后轰然消失在原地。 刹那后,庞大的身躯闪动至楚秋身前,阴影笼罩的瞬间,便已探手抓向楚秋的喉咙。 楚秋视线随着动了动,侧身躲开,一指点向那粗壮的手臂。 咔嚓一声。 足有常人大腿粗细的手臂扭曲,骨茬当场刺破血肉。 狼首面具闷哼一声,另一只手也朝楚秋扣下! 天地之力汹涌而来! 呼! 迎面袭来的劲风吹得衣摆扬起,楚秋举掌向上一托,五根手指撕开坚韧血肉,扣住对方的手腕。 全部天地之力宛如泥牛入海,全数涌入楚秋体内,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狼首面具顿时目眦欲裂。 结果就看到楚秋抡圆了胳膊,像是一记‘耳光’。 手掌直接按住了他的面门。 轰! 庞大身躯被这股巨力带动,两脚腾空,后脑重重与地面接触! 蛛网般的裂痕,随之不断蔓延! 楚秋一只手将他按在地上,透过指缝看着那张面具四分五裂,慢慢松开手:“这就是魔门横练?” 哗啦! 那张狼首面具彻底粉碎,露出下方血肉模糊的脸庞。 除了大张着嘴,人已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楚秋抬起眸子,看向如临大敌的两人:“你们刚才说,你们背后有个什么势力?” 鸟首面具沉默一瞬后,缓缓说道:“隐会。” 楚秋一脚将狼首面具的脑袋踏进地下,“希望你们愿意配合,省去我一番手脚。” 两人看到这一幕,藏在面具下的眼皮狂跳。 “是宫里的人。” 狐首面具果断道:“委托我们出手的人,来自宫里。” 楚秋点头一笑:“继续说,我在听。” 第373章 提问 “隐会这个势力,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起初只是一些江湖武夫建立起来互相帮扶的小势力,后来随着一些高品武夫的加入,就变成了一个资源交换的组织。” 胥紫山缓缓说道:“当然,其本质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个互相帮扶的范围变得更加广阔了。” 说到这儿,胥紫山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三人:“想不到你们三个也会加入隐会。” “神木门客卿白阳。” 原本戴着鸟首面具的中年人默然不语。 “幻海宗长老崔赋。” 绿袍人满脸颓然。 “还有你,大离四品第七,聂渺。” 摘了狐首面具的男子闻言,摇头道:“今日是我们输了。” 胥紫山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楚秋道:“这三人可都是大离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 “你介绍的很详细了,不过,还有一个呢。” 楚秋一指那个脑袋都陷入地里的狼首面具:“这个是什么来历?” 胥紫山顿时沉默下来。 接着就道:“你把人打成那副模样,就别再问我了。” 他将崔赋抓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确认那人的身份。 然而,看到那张堪称面目全非的脸,胥紫山怀疑就算是非常熟悉那家伙的人来了,恐怕也认不出他的身份来。 “主要他的身形也有了变化,就算我手下留情,你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楚秋自然不承认是自己下手太重,微微摇头以后道:“照这么说,三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为何非要行鬼祟之事?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与我说说。” 他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我来替你们做主。” “早听闻大离新任夜主的本事可怖,今日才知这江湖传闻也有几分可信之处。” 白阳平静道:“只不过,我们并无难言之隐,只是受人所托,来取一个蛮人的性命。莫非大离夜主还不准我们杀蛮人?” “你们要杀蛮人,可以去余州,去边城,去妖蛮大泽。”楚秋搓着手指,淡淡道:“为何偏要杀我眼前的蛮人?你们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那个蛮人从被抓,再到送来自己面前,最多不超过一天的时间。 如果妙剑斋在其中没有牵扯的话,就代表始终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甚至连妙剑斋的胥紫山,墨清尘,也在对方的监控范围。 能做到这点的人应该不多。 朝堂方面,护国司? 楚秋不这么认为。 护国司,只不过是推到明面上的一把刀。 无论是国师林听白,还是协助如今这位皇帝登基的赵相,都不可能过于仰仗他们。 除了那个傻子皇帝,估计没人相信护国司能够成什么大事。 “隐会的宗旨向来只有一条,收了好处帮人办事,不问前因后果,这些年,都是如此。” 白阳缓缓说道:“对方的消息来源,我们自然不会瞎打听。” “虽然你只是神木门的客卿,但你这种四品武夫硬要与幻海宗扯上关系,他们也没有否认的办法。” 便在这时,胥紫山忽然说了一句。 白阳的神色微变,向他看了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木门对你有恩,你应该不想连累他们。”胥紫山淡淡道:“他们毕竟只是二流势力,监察司想要荡平神木门,应该不难。” “等会儿,为什么是监察司荡平神木门?” 楚秋瞥了他一眼,“你吹的牛,关监察司什么事?” “妙剑斋总不好无缘无故灭了一座江湖门派,但监察司来做就是顺理成章。” 胥紫山毫无负担道:“你就当吓唬吓唬他。” “我的事,牵扯不到神木门。”然而,白阳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冷冷道:“我只是要杀一个蛮人,甚至没有对夜主出手,要找,你们也该找幻海宗。” “你什么意思?” 崔赋猛地抬起头:“你想挑起监察司跟幻海宗的冲突?” 不同于神木门。 幻海宗可是大离江湖实打实的一流门派。 “这次动手的人是你,与夜主交手的人也是你。”白阳一副平淡的语气:“如果杀蛮人犯了大离律法,难道不该先从你开始问责?” 崔赋脸色一冷,正要说话,余光就扫到那位夜主脸上有些不耐的神色,立刻道:“我是动手了没错,我也认罚。” “好了,不用在我面前唱戏卖惨,你们都是四品武夫,做事之前不会没考虑到后果。” 楚秋说完,看向少言寡语的聂渺,“你说与你们联络的人来自宫里,看来你才是拿了大头好处的那个,剩下三人全都被你耍的团团转。 说说吧,怎么确定对方来自宫里?” “味道。” 聂渺平静道:“对方身上有宫里的味道。” “宫里有什么味道?”胥紫山皱了皱眉,“脂粉,香露?” 聂渺摇了摇头,“药。” “药味?” 楚秋一眯眼:“什么药?” “自然是大药。”聂渺看向楚秋道:“宫内也会培养武夫,他们用的大药非常特别,而我恰好知道那种大药是什么味道。” 这话一出。 楚秋与胥紫山就对视了一眼。 后者立刻追问道:“你既然知道对方的身份,难道就没有起过疑心?” “什么疑心?” 聂渺的表情不变:“疑惑对方为何要杀蛮人?还是疑惑宫里想要针对大离夜主?” 这两个问题,就让胥紫山没再问下去。 因为这两件事,不论哪一件,都不值得起疑。 宫内想杀蛮人,这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至于针对大离夜主? 如今就连陛下都要针对大离夜主,其他人再来推上一把,又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么? “宫里培养武夫的势力。”楚秋盯着他道:“宦官?” “不好说。” 聂渺摇头道:“培养内侍之人,很少会在外走动。禁军,皇族侍卫,甚至是培养皇族的武夫,都有可能经手大药。” “但这其中也是有区别的。” 楚秋淡声说道:“若是培养禁军、皇族侍卫的人,应与军中关联颇深,你这江湖武夫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至于培养皇族的武夫,基本就是个闲差,但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聂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楚秋盯着聂渺道:“真有这个人?” 听到这话,聂渺也望向楚秋。 对视良久后,他笑了笑,点头道:“确实没有。” 崔赋与白阳顿时瞪向他,表情震惊。 第374章 誓咒 “没有宫里的人,那这件事……” 白阳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声道:“是你一手策划的?为什么?” 很明显。 白阳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聂渺。 他虽然不知道那张狐首面具下的身份,但自从加入隐会以来,他经手的一些差事,都是听从狐首的安排。 即便在隐会之中,狐首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 很多人都对其极为尊重。 而这一次的‘任务’,若非狐首亲自出手,根本不可能请动三位四品跟随。 “原来老子是被你坑了。” 崔赋也满脸颓然地笑了一声:“行,现在都明白了,要杀要剐,夜主给句痛快话吧。” 楚秋却没理他,而是看着聂渺道:“江湖四品武评第七的位置,也不算低吧。” “何止是不低,三品不出,他聂渺就是大离江湖最强的那几人之一。” 胥紫山颔首说道:“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这种身份地位,就算与许多一流掌门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四品武评,放在哪座江湖都绝是真正举手投足能够牵动一方风云的大人物。 当然,这种人,往往会因为某些特别的缘由,做出一些有悖常理之事。 楚秋在大虞就已经见识过。 到了大离,这聂渺倒是第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那蛮人会落到我手里的?”楚秋看着聂渺,语气并没有任何杀意,更多是好奇。 ‘隐会’的动作太快了。 如果背后没有人授意,仅凭聂渺自己的决断,那他到底是怎么知晓这一切的? “我不知道那蛮人会落在你的手里,因为从他被妙剑斋弟子击败捕获开始,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聂渺淡淡道:“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死,被谁所杀。” 胥紫山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你是从墨清尘带他进入青州城开始,就着手安排此事了?” 墨清尘带着蛮人来找他,他又把人带到有福客栈,算算时间,正好对得上。 楚秋问道:“那蛮人没说完的话,就是你杀他的理由?” “不是。” 聂渺笑了笑:“但我猜,那应该是他真正的死因。” “有什么话,你最好趁现在说清楚。”楚秋望着他的双眼道:“我跟你谈,已经是给了你机会。” 察觉到面前大离夜主的杀意,聂渺神色微动,缓缓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声,死在你手底的四品已经有不少。 正面交手,天下任何四品神通都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你动手。” 楚秋闻言,余光一扫。 那昏迷不醒的狼首面具可还躺着呢。 注意到这个细节,聂渺叹息道:“那只是个意外,组织做大了,总会有一些不服管束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还是说正事吧。”楚秋收回目光,“你说那句话是蛮人的死因,从一开始,你就对于杀了那个蛮人不抱希望。 铺垫这么多,无非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想要坑死你身边这几个四品武夫,顺便把你自己的命也搭进来。” 崔赋怒视聂渺。 白阳也是眉头一皱。 “正常人应该不会有这么蠢的计划,那就是后者。”楚秋道:“你要救那个蛮人。” “等等!” 就在这时,崔赋忽然道:“这又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我收到的任务是杀了那蛮人!” 动手的人是他,这一点,他自然比谁都确定。 可现在楚秋说,聂渺真正的想法,是救下那蛮人。 崔赋就有些绕不过这个弯了。 然而,白阳却听懂了楚秋的言外之意,喃喃道:“你早知道,只凭崔赋不可能在大离夜主面前杀了那个蛮人,但大离夜主一定保得住那个蛮人的命?” 崔赋脸色一青。 什么意思? 把自己丢进去,就为了让大离夜主警惕起来? 崔赋磨了磨牙,“要是没有弱水功,我早被他一掌拍死了!聂渺,咱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如果没有弱水功,也轮不到你去杀那蛮人。” 聂渺摇头说道:“正因你练会了这门魔功,在你功散以前很难被杀,这差事才会落在你的头上。” 崔赋冷冷地瞥他一眼,无论怎么说,这一笔他算是记下了。 刚刚被追杀的时候。 他真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管是谁被那种‘怪物’在背后追杀,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那绝对是自己习武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所以,你本来的目的是借我们之手保护那个蛮人?” 胥紫山似乎捋顺了前因后果,皱眉问道:“那你何必这么做?” “因为大离夜主不会相信我,我也不会信他。” 聂渺淡淡道:“如果我以聂渺这个身份出现,你会听我的话,把那蛮人交给我么?” 虽然楚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答案显而易见。 他非但不可能把蛮人交出来,还有可能把他打出去。 聂渺看着沉默不语的楚秋,笑着道:“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撬开那蛮人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排一场袭杀,让你警惕。 可惜我还是低估了监察司的手段,从妙剑斋把人送给你们,前后不超一个时辰,那蛮人就已经‘犯了忌讳’。” “你知道是什么杀了他?” 楚秋眼神一动。 聂渺也坦然道:“当然,这次所有进入大离的蛮人,都有这种忌讳,一旦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会当场暴毙。” 楚秋没有问这是什么手段。 他更关心的是。 什么才是不该说的话。 聂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摇头说道:“不用想了,每个蛮人的‘忌讳’都不同,或许不是一句具体的话,仅仅只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 这种手段在妖蛮大泽被称之为‘誓咒’。 被种下誓咒,就不能泄露守护的秘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这个秘密是什么。” 第375章 加入 “誓咒……一种让人无法开口泄露秘密的手段?” 胥紫山沉吟了一声。 “你听说过?”楚秋看他一眼。 胥紫山的表情微松,摇头道:“这等手段确实匪夷所思,我不曾听过。” 楚秋笑了笑:“你的语气,可不是这个意思。” 胥紫山没有反驳,“我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他直视聂渺,忽然问道:“誓咒守护着连受咒者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那要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无意之间泄露了隐秘? 你应该清楚,蛮人生育颇艰,血脉纯粹的贵族尤为稀有。 倘若稍有疏忽就会被咒杀,哪个部族能承受这种损失?” 胥紫山这一句话,直指这番话里最大的漏洞。 誓咒的触发条件连受咒者自身都不清楚,如果不小心触动,损失的可就是一个蛮人贵族。 见聂渺沉默不语,楚秋淡淡道:“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能替他回答。” 便在这时,靠坐在树下的白阳低声说了一句。 楚秋的目光转了过去:“你替他回答?” 白阳点头,扶着树身站起来道:“既然要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 如果‘誓咒’真的存在,我想它的意义并不是藏住某一个具体的秘密。而是让受咒者记住,一旦自己被擒,什么都不要交代。” 他抬眼看向楚秋道:“誓咒只是一把锁,重点不在它锁住了什么,而在于套上枷锁的人,会把一切都当作秘密。” 回想起那名蛮人的表现。 胥紫山的眉头微皱:“可那名蛮人……” “他还是说了。”楚秋打断了胥紫山。 若有所思道:“在他当时看来,他要说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更主要的是,他对我们的反应非常震惊,因此卸下心防,触发了枷锁。” 说到这儿,楚秋转头问胥紫山:“他当时要说什么?” 胥紫山露出无奈的表情,但还是回答道:“他说‘大离国师骗了他们’。” “不意外。” 楚秋眯眼道:“虽然我没亲眼见过林听白这个人,但对他多少有一些了解。 此人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向来都要榨干最后的价值,是个绝不肯吃亏的性子。 蛮人与他合作,必然得到了某些许诺。 依我看,这些许诺,十有八九不会兑现了。” 胥紫山轻叹一声,倒是没有与楚秋一同编排大离国师,而是看着聂渺道:“你与国师合作,又是得了什么许诺呢?” “你突然这么聪明,倒叫我不太适应了。” 楚秋笑了一声,接着道:“你怎么确定他与林听白有勾结?” “因为除了这一点,我再想不到另外的可能。” 胥紫山平静道:“放眼天下,除了大离国师,还有谁能付出请动一名武评四品的代价?” 楚秋不置可否,“或许是皇帝。” 胥紫山摇了摇头:“新君没有让聂渺出手的本事。” “那你就太高看我了。” 这一次。 聂渺只是嘴角微扬,“大离富庶,身为一朝之主,陛下想要请我这样的武夫出手,总有他的办法。” 楚秋打量着他:“那你就是承认,自己属于皇帝那一派了?” 聂渺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他看了楚秋几秒,忽然道:“三言两语就想给人打成某一派系,你虽没有在朝堂为官一日,但这无耻的手段却与方独舟一脉相承。” 聂渺意味深长地一笑:“该说不愧是他的弟子么。”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楚秋也笑了。 那张冷峻的假面笑起来颇为狰狞。 随后就在聂渺的注视之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掌下去,聂渺周身气机尽数沉没,体内传出轰如雷霆的震响。 他没有抵抗,楚秋自然也没下死手。 直到聂渺嘴角溢出血水。 楚秋收回手,淡淡道:“只要你足够了解我,就会知道,我和老头子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解决问题,用这里。”楚秋用食指轻轻指着自己的头。 随即握住手,扬起拳头:“而我,用这个。” 在场几人全都陷入沉默。 聂渺更是怔了怔。 接着,他就发出莫名的笑声。 越笑越是响亮。 仿佛要将眼泪都笑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和上一任夜主最大的不同。” 聂渺喘息几声,脸上仍然残留着笑意。 他轻轻点头,颇为怅然道:“早知如此,我该用武夫的规矩与你谈。” “那你现在的下场,远不止是被我所擒。” 楚秋瞥了另外两人一眼:“你们两个,可以自己走。” 崔赋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后便露出狂喜之意:“您要放了我们?” “别蠢了,他是让我们‘自己走’。” 白阳满是嫌恶地看向崔赋,“幻海宗有你这种长老,真是倒了大霉。” 崔赋观察着楚秋的表情,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也没理会白阳的讽刺,讪讪问道:“不知夜主想要怎么处置我们三,呃,四人?” 经过他的提醒,楚秋才想起那边还躺着一个四品。 向崔赋招了招手:“把人带上。” 崔赋没敢废话。 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手掌一抓,就把狼首面具给挖了出来。 看到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崔赋又一次感到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江湖名声而犯浑。 凭一己之力从大虞杀出来的惊世武夫,他的名字在那座江湖都快成了禁忌。 怎么到了大离,偏有人不信邪呢? 崔赋的喉结动了动,将那具身躯扛住。 还好不信邪的人,不是自己! “你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这时,聂渺抬起眼眸直视楚秋,“你想如何处置我们?” 楚秋转身就走。 才走了几步,突然道:“加入监察司,如何?” 三人脸色一变。 就连胥紫山都满脸古怪道:“你可知监察司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让这些人加入监察司?” 你倒不如一掌毙了他们。 这后半句,是胥紫山的腹诽。 吸纳江湖武夫加入官署,这不是多么稀奇之事。 但,四品神通境,那都是站在江湖顶点的人物。 哪几个谁会愿意背上‘朝廷鹰犬’的恶名? 楚秋笑了一声,“那就先从跑堂做起吧。” 没理会几人的反应。 他轻轻一跃,踏住脚下气旋,便是轰然破空而去。 劲风卷起枯叶,扫到崔赋脸上。 他却无暇顾及,满脸苦涩地看向聂渺:“来之前你可没与我说过是这种结局。” 聂渺什么都没说。 白阳面无表情道:“妙剑斋是什么态度?” 胥紫山看了看他们几人,叹道:“以他的意思为主吧。” 白阳眯了眯眼,不再开口。 第376章 风雪 转眼之间。 又是几日光景。 一场大雪降临帝京,眨眼间便积了半尺深。 就连武夫也不敢在如此严寒之下轻装出门。 整个大离,仿佛一夜迈入深冬。 帝京护国司的衙门内。 火炉散发出怡人热意,几名差役添上熏香,很快又退了出去。 那身着淡青长裙,裹着披肩的女子已经摘掉面纱,露出姣好的面容。 她用一根铜勺盛起几片茶,提起炉盖,轻轻抖进茶炉,同时缓缓说道:“妙剑斋不足为患,但聂渺……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坐在她对面之人,正是护国司主。 易太初。 从始至终,易太初都注视着女子的动作。 直到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易太初终于抬起眼眸,平静道:“你亲自见过他了?” 虽然女子对易太初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有些不喜。 却还是笑着道:“溥青婆婆在他面前,只需一招,就再也使不出半点本事。像这样的四品,我确实从未见识过。” 说完,她将铜勺放下,又拿起茶炉,给易太初面前的茶盏倒了一杯,轻描淡写道:“三年前,你在大虞真的赢了他?” “是真是假,如今都不重要。” 易太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淡淡道:“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国师了。” 女子眼波微闪,笑容多了一丝玩味:“见不见得到国师,重要么?就算没有他的指点,这一局也要继续推进下去。 说实话,青州那边的动静,已经吓破了牧族的胆子。 他顺应护国司的想法,暗示天下武夫抓捕蛮人,你可知此事到底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易太初的手指转动茶盏,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反问道:“蛮人有什么后果,我需要知道么?” 女子那双潋滟眼眸闪过寒芒:“易司主,需不需要我来提醒你,蛮人,才是这一局的关键?” 面对她充满冷意的逼视。 易太初面不改色,只是将茶盏放下,伸手推到她面前。 她低头看向那只茶盏,一时不解。 “本官也该提醒你,牧族的事,不必你来操心。”易太初淡淡道:“蛮人的确是关键,但你要记住,国师想让哪一支蛮人成为关键,谁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女子盯着易太初看了许久,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为平和,柔柔一笑:“是我心急了。” “心急的不是你。” 易太初指着那只茶盏道:“如果牧族熬不过去,自然会有其他人来顶上。 你已是碧波宫的宫主,那就经营好这个身份,他们选你站在台前,恐怕也不希望你这么早就被人干掉。” 说到这儿,易太初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论是被他所杀,还是死在我的手里,这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你明白了么?。” 女子放在茶台下的左手握紧。 随后又松了开来。 轻笑道:“易司主的意思,我听懂了,不如还是说说,护国司打算如何对付现在的监察司吧。” 易太初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道:“你先前已经说过,妙剑斋不足为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聂渺呢?”名叫夔姝的女子笑容不改,缓缓道:“大离武评第七,隐会狐首,在江湖交结甚广的一位‘陆地神仙’,为何会这么巧合地栽在监察司手里?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背后是谁在指使他?” “你怀疑国师?” 易太初的唇角似乎有笑意,但那丝笑意极难察觉。 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沉默一瞬后,摇头道:“国师不可能用这样的办法接近他,所以我在想,聂渺会不会代表着江湖的另一种态度?” 她看着易太初,沉声道:“现在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妖蛮朝贡,成为大离属国?” 易太初抬起眼眸,用极为漠然的目光看向她。 夔姝只觉得浑身一冷。 好像连血液都被这道目光所冻结。 思维陷入刹那的停滞。 直到易太初不再看她,她终于从那种状态当中恢复,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我失言了。” “只此一次。” 易太初道:“我对你的容忍,只有这一次。” 夔姝默然半晌,接着道:“可你无法否认,确实有人不愿意看到妖蛮立国,就算是大离的属国。除了大离江湖,还有大胤,大虞,不想此事成真的人,不仅在我们眼前。 这背后的阻力,如今还未浮出水面,光是一个大离夜主就已经让牧族难以招架,你真的相信国师能够算尽一切?” “一个聂渺,就让你怕到这种程度?”易太初的嗓音冷漠道:“他只是四品第七,不是四品第一。” “若是四品第一,我们就该怕么?” 夔姝也露出一丝冷笑:“易司主似乎忘了,大虞评价他为惊世武夫,意为‘天下第一四品神通’!三座江湖,四品论魁就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如果四品第一我们才该怕,为何却不怕他!?” “因为他出手,自会有无量去拦。” 易太初淡淡道:“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夔姝闻言一默。 随即叹了口气,“聂渺或许只是个开始……” “你说错了。”易太初打断夔姝,“聂渺就是结束。” 没等夔姝反应过来,他已经将那只茶盏抓起,随后握住手掌。 咔嚓一声,捏得粉碎。 夔姝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的意味,神色一变:“你认为聂渺是那五人之一?” 监察司,有六名紫衣暗司。 至今为止,除了当年跟随夜主出走大离的禄墨之外,还没有暴露第二人的身份。 难道,聂渺就是第二个?易太初早就知道这件事? 那护国司为何到现在都不对他出手? 夔姝试图从易太初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可易太初却是忽然站了起来,一步走到门口。 抬手打开门。 冷风灌入,令夔姝‘清醒’了不少。 “本官还要去见国师。” 易太初侧过身,一字一顿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夔姝沉默下来。 最终,她站了起来,低声道:“那我就告辞了。” “不送。” 易太初微微颔首。 目送夔姝离开以后,他挥手闭门。 将风雪尽数挡在门外。 第377章 伙计 “伙计,青州城现在还有没有蛮人?” 有福客栈,几个江湖武夫刚一进店,就拉住正在收拾桌子的小二。 “如今这青州,哪儿还有蛮人了?” 崔赋的肩上搭着条抹布,闷头把上桌食客剩的碗碟收好:“你们来晚了,要找蛮人,现在得往边关走。” 说罢,转身就走。 几名江湖打扮的食客对视一眼,满脸遗憾。 最近这段日子。 青州并未比‘灵修法’散布之时消停多少。 反倒从各地涌来更多凑热闹的江湖武夫。 起初,众人真是来看看热闹。 毕竟对于岐龙山秘宝这种东西,大多数有些本事的武夫其实都不大瞧得上眼。 风声传了百余年却连一个练成的都没有,高品对它没兴趣,下三品打来打去,也就抢到几块鬼画符一样的破布。 时间一长,大家的热情自然淡去不少。 只是这次有关蛮人能够破解岐龙山秘宝的风声传得有鼻子有眼。 结合近来大离江湖确实有些奇怪的传闻,一下就引来不少武夫赶到青州看热闹。 岐龙山秘法暂且不提。 蛮人混进江湖这种事,很多人先前只是听说,并不敢确信,现在有了一些佐证,自是要亲自到青州探一探。 结果,还真有些蛮人露了马脚。 暴露的蛮人,以六品,七品居多。 从外表来看,几乎与常人没有两样,辨别起来极为困难。 但根据江湖上流传的一些传闻,这群蛮人会四处与人切磋,结交各地武夫。 此前却无半点痕迹,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稍有实力的江湖人,行走在外,混的就是一个名声。就算那些特意赶来青州看热闹的武夫,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名头。 不大不小,但是查得到根底。 此前无人注意之时,那群好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江湖人’还能藏身。 现在就一下全都暴露出来了。 六、七品之后。 第一个暴露高品蛮人,还是前些日子,被侯家三位宗师合围擒下的。 身为青州本土势力,侯家‘拔得头筹’,稍稍透了几句风声,说蛮人确实认得岐龙山那些鬼画符,别管外界信不信,既然来都来了,总得抓几个蛮人试试。 有人说,蛮人也不是青州特产,为何偏要到青州来抓? 大部分人仅仅是来凑个热闹。 消息毕竟是从青州传出来的,说不定就只有青州的蛮人能破解岐龙山秘宝呢? 这一来二去,便将青州境内的蛮人给赶绝了。 原本蛮人就像是混进江湖的几滴水,现在却变成了墨。 如此显眼,数量又不多,一旦为人所针对,除了高品有智蛮人还能躲藏潜逃。 余下几天就被抓了个干干净净。 甚至还闹出过不少乌龙。 比如误把对方当作蛮人,斗了一场发现,大家都是来抓蛮人的。 又或者以为自己抓到蛮人,四处一求证,才发现抓的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武夫。 类似这种情况愈演愈烈,许多从各处赶来看热闹的武夫眼见着白忙一场,只能早早离去。 但还有更多人‘慕名而来’,哪怕不为破解岐龙山秘宝,也想亲眼看看与常人无异的蛮人是什么模样。 崔赋收完了几张桌,摘下抹布擦了擦手,坐在柜台角落看着人来人往,叹息道:“这帮人真的相信蛮人能破解岐龙山秘宝?” 柜台后,丰宽扒拉着算盘,头也不抬道:“那毕竟是护国司给的消息,谁能不信?” “护国司?” 崔赋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信他们才是有鬼,就跟你们监察司……” 话没说完,他便是闭口不言,鬼鬼祟祟地看向楼梯。 “主家这几日不在店里。” 丰宽抬起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向崔赋的后脑勺:“至少我不会骗你。” “算了,骂一句图个嘴上痛快,不还是得在这儿当伙计的?” 崔赋甩手将抹布搭回肩膀,“白阳给你们做厨子,聂渺夜里替你做帐,白天倒是可以出去透透气。就你们这小小的一家酒楼,可比一流大派的四品更多。” 他自嘲一笑,趁着有客人招呼以前主动迎了过去,却是头也不回道:“怎么不见胥紫山?” 丰宽扒拉算盘的手一停。 崔赋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满是苦楚道:“他娘的,妙剑斋倒是赌了次大的!” 丰宽笑了笑,目光一转,就看到有一桌醉醺醺的食客似乎想要起身结账。 他的眉头挑了挑。 因为那食客显然要撞向隔壁桌。 两边都是江湖武夫,若真撞洒了一杯酒,搞不好都得大打出手。 就在这时,崔赋隔空一挥手。 那名歪歪斜斜的食客当场站得笔直,脸上的肉不断颤抖,宛如泛起水波的湖面。 他哆嗦了几下,醉意都醒了不少,转眼看向四周,“谁?” 同行人满是狐疑道:“你喝多了?” “不对,刚才好像……”那名食客打量一圈,除了几个离自己老远的伙计,大堂里就只有戏台上还有人站着。 他揉了揉发木的脸,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没什么,走,赶紧走。” 说完,他顾不得吆喝的同伴,来到柜台扔了颗碎银,头也不回地逃出酒楼。 丰宽看了全程,摇头一笑,低下头继续扒拉算盘。 虽然崔赋这几日都在抱怨。 但他从未动过一次逃跑的念头。 偶尔像刚刚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丰宽全当他是在提前解决麻烦。 第378章 边关 大离边城。 白雪盖住冻土,放眼望去一地银白。 刚刚清扫出来的城墙,一众着甲军士夹道相迎,边军将领亲自陪同,跟着那道紫衣身影一路巡视。 “比起余州那边的北关,此地几乎看不见妖蛮滋扰的身影。” 一袭紫衣的禄墨站在城头向远望去,语气带着笑意,看向身旁的将领:“邹大人,看来镇南关被你操持得不错。” “禄大人言重了。” 那满脸胡须的中年将领把头低了一个弧度,小意说道:“都是底下将士的功劳。” 禄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向几十丈外的望台,缓缓道:“在我年幼之时,义父曾带我来过南关。那时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座望台,箭塔日夜轮替,从来不会歇息。 如今镇南关的望台,起码少了一半,看来这日子过得清闲了不少。” 中年将领笑了笑,不卑不亢道:“禄大人年幼之时,正是大离最为艰难的时局,眼下再与当年比较,自然是今非昔比了。” 当年大离与妖蛮终日交战,边关自是首当其冲,没有一日安宁。 现如今妖蛮袭扰愈发罕见,再去与当年比较,自然没有任何可比性。 禄墨也不反驳,只是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邹大人来到镇南关已有十年之久,算是位老人了,你对于妖蛮大泽应该非常了解,倘若大离打算吞下此地,你有何想法?” 听到这句话。 镇南关守将邹泰终于露出一丝恍然之意,像是明白了眼前这位监察司紫衣司事的来意。 他斟酌语句,思考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妖蛮大泽生态恶劣,除了妖物与蛮人,就算是武夫也很难在那里长久生存,大离立国百余年,不是没人想过彻底打下妖蛮大泽,将心头之患赶尽杀绝。 但不论是谁生出了这种想法,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原因呢?”禄墨笑问一句。 “因为没有好处。”邹泰说完,抬手指向一望无际的雪原,“跨过这片雪原便是妖蛮大泽的极北之地,连蛮人部族都不愿踏入,我曾率兵探过几次,那里除了妖物,什么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吞下一块疆土的前提,是能将人口迁入。 不是大离拿不下此地,若想攻打大泽北境,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阻力。 面对这样一块连蛮人都舍弃的荒芜之地,除非大灾年间,还能有流民冒险前往,现在哪有百姓愿意迁徙到这种苦寒之地遭罪?” 邹泰的话,直接从根本出发,解释了大离为何不对妖蛮大泽出手的原因。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改口说道:“或许北关还有一些适合生存的土壤,但那里的蛮人,的确比我们面对的更多。” “邹大人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禄墨收起笑容,不再提及‘开疆扩土’之事,话锋一转道:“对于最近大离江湖的某些传闻,军中有何看法?” 这次,她问的不是邹泰自己的看法。 而是军中的看法。 邹泰的脸色顿时一变,摇头道:“我只是个小小的边军守将,您问我这种问题,叫我如何作答?” “邹大人可不是‘小小’的守将。” 禄墨淡淡道:“你来到镇南关,走得不是兵部调任,而是军中一位都督亲自发话,让你任南关辅将。那位都督,如今似乎投靠了赵靖,成为寻安王一派的中坚力量。” “您这是什么意思?”邹泰瞥了禄墨一眼。 禄墨直视着邹泰的双眼,“邹大人以为,我来镇南关,只是为了巡视?” 邹泰没有说话,表情有些警惕。 他的调任,已是十余年前的事,当时做得非常隐秘,监察司失势已久,却连这种消息都能探到,证明军中也有人在帮助他们。 立刻想清楚前因后果,邹泰明白,这位紫衣司事今天恐怕是来立威的。 “您找错人了。” 邹泰的态度顿时冷淡了几分:“边关从不参与大离的斗争,就算禄大人以为我和寻安王一派有什么联系,那也是您的错觉。” “我并没说,你与寻安王有什么联系。” 禄墨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在问你军中对于大离的传闻,有没有什么看法。” “那您应该去问京军上官的态度,龙威营,皇庭卫,以及四方禁军有什么看法,总比我们这整日守着边关的小角色更有用。” 邹泰那满是胡须的粗粝脸庞挤出一个笑容:“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如果妖蛮立国,甚至成为大离属国,岁岁朝贡,要你们边军开门相迎呢?” 禄墨望住了邹泰:“这样,也不重要?” “若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只能听令行事。” 邹泰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陛下么。” 禄墨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你应该清楚,如今的大离,根本无人在意陛下的态度,国师的态度才更重要。” “禄大人,慎言。”邹泰向帝京拱手,目不斜视道:“大离之主,只有陛下。” 禄墨深深看了邹泰一眼,颔首道:“你的意思,我会如实转告给夜主。” 这句话令邹泰眼角狂跳,立刻将手放下:“您这是在威胁我?” “何来威胁?” 禄墨似是有些奇怪:“我奉命而来,想要听听边军的态度,邹大人已经给了答案,这一番话,自然会传到夜主面前。” “夜主……” 邹泰张了张嘴,却没有把话说完。 他满是忌惮地看了禄墨一眼。 随后又看向那群风雪之中挺立在城墙上的着甲身影,低声道:“镇南关无意与监察司为敌,更不想被卷入风波,这才是末将的意思。” “我理解。”禄墨淡淡一笑:“只不过,这样的答案,夜主未必会喜欢。” 眼见禄墨继续沿着城墙向前走去。 邹泰望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拔刀喝令,将她永远留在此地。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鼓起这个勇气。 刚刚握紧的拳头颓然松开,沉声问道:“夜主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 禄墨停住脚步。 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第379章 胆量 官道之上。 一头异于寻常的高大驴子晃晃悠悠,每走几步便想将背上的人颠下去。 前方脸上与右臂缠满绷带的男人攥着缰绳,用眼神逼视想让这头驴安分一些。 却只换回一口飞溅的唾沫。 被喷了一脸唾沫,他的眼神顿时一厉,正想伸手去抓背在身后的黑色长枪。 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仔细想想,驴背上的人自己惹不起。 他养的驴子,自己应该也是惹不起的。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常璞多少也摸清了‘大离夜主’的脾气。 虽然自己当日一番冒犯,导致现在落得牵缰徒步从青州穿行数千里的下场。 但只要自己把事办好,这位夜主也并非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暴戾性子。 每每想起自己当时被一掌打晕过去的瞬间,常璞心底多少有些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捡了一条命,现在好歹能全须全尾的做这个马夫。 便在这时,常璞远远见着立在路边的标识,开口道:“大人,此地离最近的郡城还有不到百里,咱们要不要去歇歇脚?” 终于。 坐在驴背上的楚秋睁开眼,稍纵即逝的恍惚之意从他眼底闪过。 随即便问道:“你想去歇歇脚?” 常璞顿时一怔,接着讪笑道:“咱们冒着风雪赶了几天的路,就算人不累,这驴子也要歇一歇吧。” 他瞥了二驴一眼。 虽然这头驴子浑身‘肌肉盘结’,比他见过最好的骏马都壮了不少,但常璞想着,这玩意儿总归不可能与四品神通相提并论。 走了这么多天,人不累,驴也会累啊。 听到这句话。 二驴吹了吹嘴唇。 常璞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总感觉这头驴子的眼神有些瞧不起自己。 “你说得有点道理。” 好在这时,楚秋的一句话就将常璞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没等常璞接话。 楚秋便翻身下了驴背,抬手拍了拍二驴的颈侧,“你去东境边城找找妖蛮,我们去歇着。” 二驴‘点了点头’,撒开蹄子开始狂奔。 轰隆一声,便是消失在原地。 “呃,呃?”常璞愣了愣:“大人,您让这头驴去哪?” “东境边城。” 楚秋看向常璞:“有问题?” “不是,让一头驴去边城?”常璞摇了摇头,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一行的目标是在边城。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人没去,那头驴却先去了。 “东境边城比南北两关的妖蛮更多,那头驴虽然气血旺盛,颇有神异,但……”常璞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不讳道:“哪怕妖蛮对它起不到威胁,一旦边城守军误将它当作妖物,那就麻烦了。” “它现在跟妖物也没有区别。”楚秋淡淡说完,“有空操心它,你倒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常璞闻言,顿时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沉默半晌后,讪笑道:“大人特意带我来金州,总不会是打算把我埋在这里吧?” “如果是呢?” “那我就只能跑了。” 听到这句毫不作伪的心里话。 楚秋淡笑道:“我特意把你带到这儿来,自然不会为了埋你。” 没等常璞松一口气,楚秋就道:“毕竟在青州不是不能埋。” 常璞顿时露出苦笑:“大人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我这人胆子虽然大,可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楚秋瞥了他一眼:“当日你对我出手时,可不像有所畏惧。” 常璞嘴唇蠕动,一时没了反驳的话。 自己有这种下场,确实是咎由自取。 一行四人,只有自己偏要对大离夜主出手,试试惊世武夫的本事。 结果就是错过了那一场谈话,根本不知道其余三人到底和大离夜主达成了什么交易。 好在常璞心大,这种烦闷的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立马就露出讨好的笑容:“想必大人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带着他一个四品武夫,跋涉数千里赶到此地,必定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你可以猜猜,我为何非要带你来,而不是带其他三个人?” “因为,我的实力……” 常璞刚要说这句话,就看到楚秋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改口道:“因为我的胆子大?” “不错。”楚秋笑着道:“因为你的胆子够大,别人不敢出手办的事,你绝对有这个胆量出手去办。” 得到大离夜主的亲口认证,常璞心里也有几分自得。 虽然脸上缠着绷带,却连笑意都藏不住了:“您这话,我倒是能够厚颜认下,毕竟连聂渺都没敢动手,我却有这份胆量。 传出去,也算是我压了四品第七一头。” 事后常璞才知道,当日与自己联手之人分别是谁。 白阳与崔赋就不必说了。 但‘隐会狐首’的真正身份竟是聂渺,可是让常璞真正吃了一惊。 不过现在想想,连聂渺都没胆子向夜主出手,自己反倒拔了这个头筹。 就算结果有点过于凄惨,可说自己压了聂渺一头,那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起码,聂渺绝对不会否认这个说法。 楚秋没有理会常璞的自吹自擂,问道:“你可知金州除了接连东关,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常璞立刻收起得意的心情,仔细思考片刻,摇头道:“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随即,他看向楚秋的侧脸,试探问道:“难道是大人的家乡?” 楚秋摇了摇头。 但又在常璞疑惑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这里的确是某个人的家乡。” 听到楚秋这个语气,常璞似乎懂了些什么,“是您认识的人?” “你也认识。”楚秋转过头,注视着常璞:“这里是方独舟的祖地。” 听到方独舟这个名字。 常璞的眼角顿时动了动,感觉自己好像高兴的太早了。 楚秋收回目光,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你再猜猜,他的祖地现在归谁所有?” 这次,常璞有些凝重地说道:“大离寻安王,赵靖。” 楚秋头也不回,笑着道:“现在知道我为何带你来了?” 常璞瞬间变得沉默寡言。 第380章 如春 刺杀大离寻安王。 这对于常璞来说,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 而是他只要还想活命,就绝对不能去想的问题。 大离朝堂,可不是大虞那种仅靠军中强撑一口气的窝囊废。 江湖武夫固然强横。 但大离也绝不是没有高手。 榜上有名的中三品境,朝廷就占了不少名额。 更别说,还有易太初这种名震江湖的四品神通,以及那位世所周知的三品国师,林听白。 用武力去针对朝堂要员,绝对是找死的行为。 常璞虽然胆量不凡,但他不是个不考虑后果的莽夫。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路,常璞几乎没再开过口。 楚秋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再‘吓唬’他,万一真给吓跑了,还得自己费一番手脚把人抓回来。 虽然没以四品的方式赶路,但在入夜以前,二人也赶到了最近的一座郡城,找了家客栈留宿。 常璞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干脆守在房门口对付了一夜。 翌日清早。 当他看到改头换面的楚秋,有些不解:“您这是又换了一个身份?” “出来办事,自然要有不同的应对。” 楚秋道:“我是回乡探亲的商贾,你是我的管家,对外,称我为谢公子。” 常璞古怪道:“谢九这个名字,在大虞就已经暴露了吧。” “这样么?”楚秋恍然大悟道:“我险些忘了。” 接着就改口道:“那叫我萧公子。” “明白,萧公子。” 常璞点了点头,随后从楚秋手中接过那件黑色披肩,为他披在背后。 他对自己的‘角色’理解得很快,离开客栈,便给自己也置办了一身行头。 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管家的意思。 接着又在城中购置了一些家当,几匹驮马,找脚行雇了些身强体壮的货夫,就将这排场给弄了起来。 离开郡城后。 楚秋挑起车帘,抬眼看着一只黑色信鸟盘旋在他们头顶,嘴角微翘,随手放下帘子。 马车外。 常璞早已进入角色,像极了一个尖酸刻薄的管事,对那些货夫吆五喝六。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金州主城而去。 …… 金州城。 一座河上画舫,虽是白天,来客也是络绎不绝。 对岸。 脸上缠着绷带的常璞笑声谄媚:“公子,应该就是这儿了。” 身穿白衣,披着黑色披肩的楚秋轻轻咳了几声,随即淡淡道:“上去吧。” 常璞点头吆喝几声,让那群伙计自己找地方歇脚。 随后便喊来撑船的船夫,丢下他几枚铜钱,带着两人乘船登上画舫。 冬日的河水虽不湍急,却也时时流动。 但在画舫之上,却不见半点摇晃,平稳得如同陆地。 刚刚登船。 甲板迎面走来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笑盈盈地打量起二人。 她的目光很快就停在楚秋脸上,“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楚秋眯眼一笑:“这也能看出来?” 那女子裹着裘袄,手里还拿着把团扇,遮住嘴唇笑道:“您若是熟客,进来以后第一件事就该是去找相熟的姑娘,哪还能与我这老婆子闲谈呐?” “老?”楚秋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姑娘瞧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半点看不出老来。” “公子这嘴巴真是够甜的。” 她的笑容变得灿烂了不少,主动贴到楚秋身侧,轻声问道:“二位既然第一次到这‘如春楼’,可要我为你介绍一番?” 一旁的常璞直接迈步隔开二人,盯着她道:“我家公子想见见这座画舫的管事。” 女子被那张突然出现在眼前缠满绷带的脸吓得退后半步。 但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神却是一变,疑惑道:“见管事?” 她的手指下意识转动团扇,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来这如春楼不找乐子,反倒要找管事,公子这癖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家公子到金州探亲,顺便想做些生意,自然要先拜一拜地头蛇。” 常璞淡淡说完,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听说这座如春楼背后的主家,就是金州最大的地头蛇。” 女子看向那张银票,神色警惕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请姐姐引荐一下背后的主家。”楚秋抬手接过那张银票,微笑道:“你如实说上一句,愿不愿意见我们,就看主家的意思,绝不让姐姐为难。” 听到这句话,女子想了想,没有从楚秋手里接钱的打算。 而是道:“先寻个地方坐一坐吧。” 她又多看了几眼,似乎想把面前这两人的样子记住,随后才扭头离开。 待她走后。 常璞沉声道:“这画舫的人未免太过警惕了,难道我们找错了?” 楚秋倒是没有觉得奇怪,笑着道:“背后靠山越大的生意,往往就做得越是谨慎。因为他们心里也清楚,靠山不能随便搬出来,平日里,自然要少惹麻烦。” “有些道理。” 常璞微微颔首,搬来一张椅子:“公子,您坐。” 大约盏茶工夫后。 先前离开的女子没有回来。 倒是有一名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领着几名武夫大步走来。 这群人刚一出现。 甲板上的客人都露出疑惑神态。 目光追着他们一路而来,直到看见坐在入口处的两个陌生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全都露出恍然表情。 “看来又有不知死活的愣头青来如春楼找事了。” “不奇怪,每年都会来几次。” “就不知这次来的,是什么背景,敢跟如春楼的老板过不去?” 一众熟客谈笑起来,仿佛看到那二人倒霉的模样。 如春楼这些年在金州闯出不小的名声,自然也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想要找事的人,绝不是一两个。 但它能屹立不倒,背后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那长衫中年人走到近前,先是瞥了眼缠着绷带的常璞,随即便看出这位白衣公子才是正主,便垂下目光淡淡问道:“听说公子想见如春楼的主家?” 第381章 底气 话刚说完,那长衫中年人感觉自己的视线受阻。 抬头望去,便对上常璞了的双眼。 “你就是管事?” 常璞比对方高了一个头,语气漫不经心,充满轻视之意。 把豪商管家那副走狗做派演绎得淋漓尽致。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话反过来说,自家养的狗,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代表主人的面子。 见这‘走狗’如此嚣张,看不出半点强撑气势,长衫中年人眯了眯眼。 敢在如春楼摆出这种架势的,除了没有眼力的乡巴佬,就是真有底气的过江龙。 想到此处。 他稍微收起了心中那一丝怠慢,拱手道:“在下关才,如春楼掌柜,不知是哪位公子当面?” 常璞冷笑一声:“我家公子姓萧。” 关才轻轻点头,放下双手:“原来是萧公子。” 他似乎不想与常璞一个下人浪费口舌,直接望向了楚秋:“既然您想见主家,我总得问清您的来意。” “见你们的主家,不正是我的来意?” 楚秋挑了挑眉,“还是说,想见你们的主家,得在如春楼闹过一场才行?” 关才微笑道:“公子说笑了,观您谈吐,想来也是位出身不凡的人物。不如这样,您请随我入内,楼里备了几壶薄酒,咱们边饮边聊。” 说罢。 他便一脸笑意地侧身相引。 周围看热闹的熟客见状,也都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名白衣公子。 既然是来找事的,不知有没有这个胆量随关掌柜走一趟了。 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处,到了画舫里可就真正进了人家的地盘。 到时如春楼想怎么拿捏这两个外乡人,还不是看他们的心情? 但也有人好奇道:“这二人摆明是来闹事的,怎地还要请他们喝酒?” “关掌柜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在外头落人话柄。” “这两人如果敢跟上去,必然是要吃些苦头。” “既然如此,不去不就是了?” “不去?怕是由不得你啊。” 几人的声音不小。 传入关才耳中,他顿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萧公子,请吧。” “也好,既然掌柜的愿意赏脸,萧某便也厚颜讨一杯酒喝。”楚秋缓缓起身,在几名如春楼武夫的注视之下抬脚迈步,随着关才一同前往画舫深处。 “让开。” 常璞一把推开挡路的武夫。 “你……”后者被推得一晃,脸色变得难看无比,结果对上了常璞的眼神,一肚子火气瞬间发不出来。 张了张嘴,憋屈无比地忍下这口气。 常璞没再理会对方,快步跟了上去。 …… 关才安排了一座单独的包间,命人奉上酒菜,笑着说道:“萧公子,请坐。” “关掌柜,我这人性子直,向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所以就有话直说了。” 楚秋坐到主位,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抬眼看向关才道:“要用多少银子才能在如春楼里掺和一手?” 关才的笑容一凝,“我听不懂萧公子的意思。” 常璞狞笑道:“我家公子想买下如春楼,这回听懂了?” “买下如春楼?” 关才微微一怔。 随后仿佛被这句话给逗笑了,摇头说道:“萧公子,您不是金州人,对这金州的局势应当不太了解吧。” “确实不太了解。” “那也不怪您。” 关才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楚秋对面,面带笑意道:“这些年来,确实有不少人对如春楼动过心思,其中有些金州本地的豪商富贾,也有些是官面上的人物。 但这些人最终都收起了念头,没敢再把手伸向如春楼,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楚秋笑着道:“因为如春楼有靠山。” “不错。” 关才一点头,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道:“楼里的靠山,你惹不起啊。” 楚秋只是一笑,并未反驳,“再大的靠山,保着你们如春楼也是为了赚银子,如果我出足够的银子,你们的靠山未必不会动心。” 关才正要说话。 送来酒水的伙计将他打断。 他伸手接过酒壶给楚秋倒了一杯,缓缓道:“银子谁都爱,咱们如春楼背后的人物,自然也想挣银子,但萧公子有所不知的是,若你想买其他的产业,只要那位觉得你是个可交之人,即便白送给你也都无妨。 可这座如春楼,除了日进斗金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对那位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关才语气神秘地说完,将酒杯推给楚秋,劝诫道:“萧公子若想在金州做些买卖,大可以挑选其他的产业,何必第一个就挑中如春楼这块硬骨头?” 楚秋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笑容却是淡了不少:“你说如春楼对主家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萧某能否多嘴问上一问?” “主家的事,公子问我也是白问。” 似乎察觉到楚秋态度的转变,关才眯了眯眼,淡淡道:“我只能告诉你,此地原本并没有河道。 主家为了如春楼,特意兴师动众,将河流改道,甚至把周边都给买了下来。 萧公子就算有些家财,难道还能拿得出这种手笔?” 听到这句话。 楚秋叹息道:“关掌柜说的没错,寻安王的手段,确实令人钦佩。” “你到底是什么人?”关才脸色一变。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夜字。” 楚秋手指轻扫,将酒水推回关才面前,笑着道:“算是寻安王的仇人。” 关才大惊失色,怒声道:“进来!” 哗的一声。 大门当场被人推开。 许多武夫正要迈入,就见常璞抬头看了一眼,“滚。” 一股无形巨浪将那群武夫挡在门外。 大门重新闭合! 听到这声巨响,关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常璞,像是没想到这个怪模怪样的走狗还有这种本事。 “你们既然知道王爷的名号,也敢来找死?” 直到此刻,关才仍然保持着镇定,只是脸上色厉内荏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常璞走到关才背后,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叫真正能管事的来吧。” 关才脸色铁青,看了看那若无其事的白衣公子,咬牙道:“你们有胆量,就坐在这儿等!” 第382章 沉船 如春楼忽然请走了所有客人。 平日来此寻欢作乐的熟客本想多问几句,但见楼里伙计神色凝重,便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没过多久,河岸已是站满了不肯散去的身影。 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座画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还没等他们看个仔细。 身后便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扭头看去,众人的脸色当场变了。 “护国司!”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岸边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就见那群杀气腾腾的差役大步而来,将人群轰散,便在河边站成一排。 另一队差役,也已经提前登上画舫。 没过多久。 一名身穿官袍的男人来到岸边。 抬眼看向画舫,漫不经心道:“人抓起来了没有?” “还没有。”差役回道:“听说这次闹事的是个高品武夫。” “高品?能有多高?” 男人皱了皱眉,眼神警惕起来:“提前打声招呼,实在不行,就请州牧调兵过来。” 旁边的差役却是被吓了一跳:“会不会有些过了?” 听得这话,男人瞬间以冷厉眼神望了过去,顿时就让那差役不敢再说话。 “忘了如春楼是谁的产业?”男人转过目光,冷声道:“敢在这里闹事的武夫,不说实力如何,底气一定很足。护国司若是办砸了此事,上上下下全都等着倒霉吧!” 他顿了顿,沉声道:“青州那边办事不力,已经令王爷大动肝火,如春楼若是再出点什么幺蛾子,我看你是真想步监察司的后尘了!” 那差役抹了把汗,连连点头,转身就去求援。 与此同时。 画舫上,关才一头冷汗,脸色比纸更白。 他仿佛罚站一样站在角落,余光忍不住瞟向那几个昏死过去的护国司差役,大气都不敢喘。 “公子,河对岸来了个宗师。” 常璞抬脚踢翻一个碍事的差役,迈步走到楚秋身侧道:“人倒是挺谨慎,打算请州牧调兵过来对付咱们。”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凶光,“既然探明了金州的局势,小的先杀了州牧,再屠尽金州护国司?”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令关才眼皮狂跳。 扑通! 他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什么都没听到!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面对一个张嘴闭嘴就要宰了州牧,屠尽护国司的凶徒。 杀他不就是顺手的事? 楚秋瞥了常璞一眼,“你看看你,把关掌柜吓成什么样子了?” 常璞讪讪一笑,随后挥挥手。 一股无形之力强行将关才托起,逼得他站直身体。 关才吓得肝胆俱裂,求饶声更加凄厉。 “关掌柜,不必担心,你既不是州牧,也不是护国司的人。” 常璞迈步上前,抬手替关才整理长衫,狞笑道:“要杀,我不会先杀你。” 关才浑身抖若筛糠,勉强点了点头。 这时,楚秋则是道:“关掌柜,现在能聊一聊刚才的话题了?” 关才身体一颤,“什,什么话题?” “这如春楼,对寻安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楚秋笑道:“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关才闻言,不禁哭丧着脸道:“小的真不知道啊……” 但看到脸上只露着双眼和嘴巴的常璞狞笑起来,关才瞬间闭嘴,大脑飞速转动,讷讷道:“我,我好像听过一个传闻!” 见楚秋满面笑容示意自己说下去。 关才这才语速飞快道:“听说这条河流下面藏着宝物,王爷当初命人苦寻无果,一怒之下就将河流改道,彻底埋了下边的宝物!” “你在说什么屁话?”常璞语气古怪道:“得不到就给毁了?是大离皇室的规矩还是怎么着?” “寻安王是异姓王。” 楚秋淡淡说完,盯着关才问道:“这传闻是从何而来?” “小的也不知!” 关才刚说完,就瞥了常璞一眼,赶紧道:“是护国司!小的与护国司差役喝酒,听到一个差役提过此事,这消息是护国司里传出来的!” 护国司造谣老头子的祖地里有宝物? 楚秋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沉吟了一声。 他逼问关才,并非早就知道此事。 当初禄墨查到方老头的祖地已被寻安王据为己有,甚至连祖宅都被夷为平地,挖河改道,建了一座画舫,在老头子的祖宅上面日夜寻欢作乐。 此事,从根源上还是林听白给的消息。 林听白或许想要借自己的刀,杀了寻安王赵靖这个合伙人,楚秋自然是要多留一个心眼。 现在看来,有关寻安王将河流改道之事,在金州似乎还有另一个版本流传。 这时,常璞松开关才,侧耳倾听一会儿,缓缓说道:“公子,护国司的人准备登船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楚秋淡淡道:“没必要。” 常璞压住杀心,接着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楚秋拿起酒壶,递到关才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背:“关掌柜,去把画舫上的人都遣散了吧。” “呃?” 关才下意识紧紧握着酒壶,却没明白楚秋的意思。 楚秋笑了笑:“往后你要再寻个别的营生了。” 说完。 他转身离开房间,一路来到甲板隔栏,望向河岸那些差役。 此时,河岸边那身穿官袍的男人也抬眼看来,表情有些严肃,开口道:“阁下可知这如春楼是谁的产业?” 这一道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河面掀起阵阵涟漪。 平稳的画舫甚至都晃动起来。 楚秋搭手扶着栏杆,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画舫众人慌忙逃窜,与那些刚刚登船的护国司差役迎头撞上。 一时间,差役的吼喝混杂着惊慌叫声传遍整座画舫。 片刻过去,画舫周围全是努力远去的游船。 楚秋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常璞问道:“差不多了?” 常璞道:“现在没走的都是武夫。”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像是诧异大离夜主也会如此心慈手软,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楚秋松开栏杆,点头道:“沉了。” 岸边的男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握紧腰间判刀,厉声道:“你敢!?” 常璞隔空递去一个戏谑的眼神。 接着便轻轻抬脚,踏住甲板! 轰! 这艘画舫当场沉入河面,水浪一环一环向外涌去。 再一转眼。 水柱托着裂成几断的大船冲天而起! 在一众差役瞠目结舌的表情当中飞向四周! 哗啦! 河水扑向岸边,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握着刀柄的男人以真气隔绝水流,脸色却是铁青一片,眼睁睁看着‘如春楼’在自己面前裂开,逐渐沉入河面! 第383章 袭击 “好大的胆子!” 金州城,护国司。 一名掌事怒声问道:“凶徒是谁?可有调查清楚?” 其余从金州各处赶来的掌事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全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名掌事自讨个没趣,也收起怒意,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卓武,你是金州城的主官,此事应该是你的责任!” 这话一出,其余掌事也都瞥了那男人一眼。 “卓武,装聋作哑不能解决问题,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我们也好向王爷那边交差。” 另一人直截了当道。 “你想要什么章程?”卓武眉头深锁,冷冷问道:“拿我的脑袋去给王爷交差,够不够?” “还是说,把你们的脑袋全都送到寻安王府?” 他环视众人。 但在场的掌事却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先前喝问之人也皱眉道:“你这话……” “此事发生在金州,你们真以为能把自己摘出去?”卓武打断对方,冷笑道:“如春楼整个沉了,王爷面上无光,金州所有主官哪个能跑得了?” 几名掌事默然不语。 卓武这话,显然揭穿了他们心底真正的担忧。 尽管如春楼是在金州城,可金州护国司的主官也不止卓武一人。 寻安王若真想问责,他们哪个都跑不了。 有人低声问道:“州牧那边怎么说?” 卓武揉了揉眉心,冷声道:“事情发生当天,州牧就已经命人去寻安王府了。” “这狗东西……”那人脸色一变,怒声道:“他这是想和护国司撇清关系?” “州牧与护国司,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卓武淡淡道:“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找人一起背锅,而是弄清楚到底是谁想要打王爷的脸。” 在场之中。 最为沉稳的一名掌事缓缓道:“我亲自看过如春楼的残骸,那座画舫瞬间碎成几段,若卓武说的不假,对方根本没用全力。 一击毁了如春楼,甚至把河流都给截断,你们谁敢说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在座的都是护国司掌事,一城主官。 自然有五品境界。 不过,面对这个问题,他们全都陷入沉默。 就连卓武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毁了如春楼不算难事,一击……” “实话说吧,除了五品武评上的那些人,我不知道还有哪个五品做得到这点。” “武评五品为何要跟王爷过不去?” “会不会是四品?” 当最后一句话响起之时。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都看向说话那名掌事。 “你疯了,四品?” 一名掌事脸色铁青道:“你可知时常走动江湖的四品,放眼大离总共才几人?” 那提出四品二字的掌事却淡声道:“我们查案自然不能局限于五品,如果凶徒真是四品呢?” “那就不查了。” 众人又是一愣。 当他们发现说话之人竟是卓武,全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卓武,我看疯了的人是你吧。”那掌事皱眉道:“四品就不查了?你是金州城主官……” 卓武环视众人,缓缓道:“四品神通,江湖称之为陆地神仙。就你们这点斤两,真查到四品头上,谁敢去拿人?”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全都没有开口。 “如果是四品,就把事情扛了,让司主出手吧。” 卓武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平静道:“眼下最紧要的,不是立功,是稳定!护国司丢了青州,已经让陛下颜面尽失。 金州出了这种事虽然也很丢脸,但这丢的是寻安王的脸。” “你……” “别忘了。”卓武表情一厉:“我们是陛下的刀,不是他寻安王的刀!” 那人被他这一声断喝,惊得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卓武以气势压倒几人,接着说道:“如春楼一事,叫底下的人适当查一查,如果实在查不出来,就随便找个邪道武夫顶罪。 不过损失一座画舫而已,只要王爷的面子过得去,没必要非得找出真正的凶徒。” 几人沉默片刻。 对于这个解决的办法,倒是没有继续反驳。 反正他们这些年也都是这么办事的。 能办的就办。 不能办的就想法子办。 何况这是有可能涉及到四品武夫的案子,总不能让他们真的把命豁出去吧? 跟四品神通拼命? 月俸多少?至于这么卖力气? “那就这么办……” 几人一合计,正要点头。 外面却是忽然冲进来一名差役。 脚步又急又快。 “大人!” 那差役来不及向其他人打招呼,直奔卓武而去,低声耳语了几句。 卓武原本就凝重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无比:“人呢?” 那差役拱手道:“就在外边,但是……” 见他支支吾吾,卓武怒道:“有话就说!” 那差役抖了抖,叹息道:“他抓了州牧大人……” 听到这句话。 卓武只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差点就当场昏过去。 其余掌事更是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你说他抓了谁?” 原本最为沉稳的掌事当场站了起来。 “金州州牧,甄信然,甄大人!” 这次轮到几人一起眼前发黑了。 …… 护国司衙门口。 常璞坐在台阶上,脚底还踩着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老者。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他便笑了一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随后手掌虚握。 隔空将那老者提在手里,扭头说道:“怎么这么慢?” 几名腰挎判刀的掌事阔步而来,注意到常璞手里提着的人,表情都十分难看。 卓武握紧刀柄,冷声道:“袭击大离官员,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第384章 认罪 “要命的重罪?”常璞笑着回答,随手将老者抛到几名护国司掌事的脚下。 老者的嘴巴被一块破布塞满,花白的头发凌乱,‘呜呜’地哼唧着。 卓武瞥了一眼,慢慢抬起头,“既然知道是重罪,你还敢到护国司的衙门前,是想以一己之力挑战大离律法?” 先前还在互相推诿责任的几名掌事已然握住刀柄。 不管怎么说,他们身为护国司掌事,关起门来再怎么丢人现眼也是自家的事,若是面对凶徒连出手的胆量都没有,才是真的把脸丢尽了。 “大人这话可就冤枉了小的。”常璞指着躺在几人脚下的金州州牧,似笑非笑道:“我抓他,正是为了维护大离律法啊。” 卓武眯了眯眼。 随后骤然抽出判刀。 一道雪亮刀光闪过,金州州牧身上的绳子断裂散落。 穿着白色寝袍的甄信然急忙抽出嘴里那块破布,坐在那里干呕半晌。 待到稍微恢复几分之后,便指着常璞骂道:“无法无天!当真是无法无天!卓武!你还不快把这凶徒拿下?” 但他一转头,就看到卓武冷冽的眼神,被怒火冲昏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想起眼前这些人终究不是他能随便呼来喝去的小吏。 只能愤恨地丢掉那块破布,沉声道:“在大离国境,本官竟然被江湖武夫给绑了,此事难道没有一个说法?” “甄大人。”卓武斜握判刀,淡淡道:“我正在替你要一个说法。” 随即,他望向常璞:“你可以接着说。” “大人英明。” 常璞敷衍地拱了拱手,挑眉问道:“按照大离律法,官员贪污,应当如何判罚?” 卓武冷冷道:“视数目断罪,超过千两,革职流放,超过万两,就地处死!” “匹夫休要血口喷人,你说本官贪了银子,倒是拿出证据来!” 甄信然却是怒目圆睁,对着常璞破口大骂。 常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摞地契洒在台阶上,“这几座宅子,加起来怕是比得上半座皇宫了,甄大人,你有几颗脑袋够杀的?” 卓武见状,目光扫向那些地契。 马上有差役过去捡了起来,稍一打量便低声道:“都不是甄大人的契书。” 甄信然脸色铁青道:“随便拿几张地契就想定本官的罪?” “这些地契都是从你家中搜来,是不是你的,还得护国司去调查。” 常璞云淡风轻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倘若这些豪宅无主,就送给护国司吧。” 甄信然冷冷一笑,根本懒得接话。 倒是那些掌事面面相觑,不知这‘凶徒’在唱哪一出。 “你今日把州牧大人绑到护国司门前,就是为了断他一个贪污的罪名?”那面色沉稳的掌事皱眉道:“若真是如此,你大可以前来报官,何必非要绑了他?” “我怕你们官官相护啊。”常璞阴阳怪气地说完,又望向一言不发的卓武:“这位大人,小的还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卓武眯了眯眼:“什么问题?” 常璞的手一挥。 笃! 护国司门上牌匾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几条灰线震下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纹章,正好钉在‘国’字之上。 甄信然也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勾结蛮人,定什么罪?” 这时,常璞的笑意收敛,语气冷到极点。 卓武握紧判刀,“你有证据?” “那不就是证据?”常璞抬了抬下巴,平静道:“蛮人部族的纹章,天下间无人能够仿造,至于上面的字代表着什么,你就得问问这位州牧大人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州牧甄信然。 另一名掌事缓缓拔出长刀,语气漠然:“勾结蛮人,自然是死罪。” 甄信然神色剧变,愤怒道:“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护国司想造反不成?” 卓武却是一把按住同僚,忽然笑了起来,“甄大人,稍安勿躁,他说的话自然不足为凭,但现在有人报案,护国司也要受理。” “来人,先带甄大人下去歇一歇。” 随着卓武一声令下。 两名差役直接上前架起甄信然。 甄信然与卓武的目光交错,似乎看懂了对方的暗示,冷笑一声,扭头朝常璞递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这江湖武夫恃武逞凶,却不知大离的规矩是如何运转。 真以为拿了些证据就能让护国司断自己的罪? 甄信然心底冷笑。 而那两个差役正要搀着他进入护国司。 刚一抬脚,却感觉如同背负千钧重物,全身各处传来刺痛! 刹那间,在场的五品掌事全都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息。 一名掌事正要拔刀,结果刚刚拔出一寸,就看到前方的身影变得极为模糊。 “天地之力!” “他是四品神通!” 怒吼响起的一瞬。 常璞便是拾阶而上,将那掌事的刀压回鞘中,身周如同掀起飓风,将几人震退数步。 甄信然惨叫一声,当场扑向门柱,撞了个头破血流。 “看来几位不打算按朝堂的规矩办事。”常璞抬脚踩住甄信然的脑袋,环视几人,似笑非笑道:“那就按照江湖的规矩来?” 卓武按住颤鸣不止的刀身,眼神凝重地看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你到底是谁?” 常璞摇了摇头,一脚将甄信然踢进护国司大门。 甄信然翻滚几圈,一条腿扭曲变形,疼得发出凄厉的哀嚎。 常璞充耳不闻,猛地探出左手,扣住一名想要偷袭的掌事。 半截小臂迅速膨胀起来,单手覆盖那张脸。 望着指缝后惊恐的双眼,常璞把他提了起来,转头对卓武道:“我家公子早知你们护国司就是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既然你们下不了手,不如由我代劳。” 卓武脸色难看,几次想要出手。 但非人警兆却在疯狂示警! 面前的四品武夫,绝非他能对付! 砰! 常璞随手将那名掌事按进柱子,抬脚迈过门槛的瞬间,身形已经变得极为庞大! 几乎高过雨檐! 裂开的绷带之下,露出那张尚未痊愈的狰狞脸庞。 他低着头穿过屋檐,冲断了一条腿的甄信然露出笑容,“州牧大人,现在可愿认罪?” 甄信然看向那张大脸,吓得尖叫道:“妖蛮!你是妖蛮!” 常璞一怔。 随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所以你承认自己勾结妖蛮了?” 说罢。 他一指击中甄信然完好无损的那条腿。 气劲贯穿膝盖,炸得血肉模糊! 伴随着甄信然的惨叫,常璞笑呵呵道:“现在,仔细向护国司这几位大人说清楚,你是受谁指使,放东关妖蛮进入大离国境。” 第385章 东关 东境边关。 往日紧闭的城门,此时竟已开启,降下吊桥仿佛是在迎接谁的到来。 城头上,许多着甲军士看向远处那片白茫茫的薄雾,表情有些紧张。 也不知多久过去。 那片薄雾深处像是被某种东西扰乱,竟然剧烈晃动起来。 隐约间,似乎有一团影子在雾气背后闪动。 墙上军士不禁握住兵刃,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而在这时,统领沉声喝道:“都别乱!” 稳住众人以后,那名脸上带疤的统领眯眼看向前方:“谁敢出手,斩!” 众人心头顿为一凛。 纷纷松开了握住兵器的手,却难免有些悲哀之意。 他们守护边城多年,今日竟要打开城门,眼睁睁看着妖蛮入关。 甚至还要让他们亲自相迎? 若非‘军令如山’压在头顶,东关守军只怕是要迎来一场哗变。 而这所谓的军令如山,自然是坐在城头正中央的那道红袍身影。 边军守将迈步上前,看了眼那位闭目养神的红衣宦官:“高大官,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名宦官没有睁眼,而是淡淡道:“规矩都忘了?” 守将表情微变。 红衣宦官接着道:“既然国师要你等着,你就老老实实等着。” 守将闻言,腮帮瞬间鼓起,却不知是畏惧眼前之人的身份还是实力,终究没有多言,低头道:“是。” 呵斥之后。 那红衣宦官却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朝那闪烁着黑影的雾气瞥了一眼,沉吟道:“确实太慢了。” 说罢,在守将凝重的注目之下,红衣宦官站起身,忽然向前拍了一掌! 数百丈外的雾气瞬间向内坍塌卷动,被这股劲风扫出一片空旷之地。 直到此刻,城墙上的众人终于看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头如同小山般的庞大妖物趴伏在地。 头颅却早已塌陷。 布满獠牙的嘴里,更是不断涌出血泉,死得不能再死! “出事了!” 守将眼神一凛,立刻向旁边伸手,“弓!” 军士立刻递来一张劲弓。 嗖! 守将搭箭开弓,对着那片薄雾放出一箭! 真气附着在羽箭之上,旋转着洞穿雾气,也令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有人在猎杀妖物?” 守将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但见那位‘高大官’的脸色却是更为难看起来。 他的双眼转动,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气得尖声道:“畜生休走!” 下一秒。 一袭红袍便是飞出城头。 气旋托住他的身体,轰然破空而去! 这红衣宦官,竟是一名四品神通境武夫! 雾气深处。 二驴的耳朵转动,转头看去。 就见那道红衣身影撕开雾气朝它扑来! “驴妖?”红衣宦官看到这头高大灰驴,眼底闪过杀机,迎面而来的,便是含怒一掌! 呃啊! 二驴咧嘴一笑,转身蹬腿! 两股庞然大力凌空对撞,震得四周的妖尸全然飞起数丈,被这对撞的力量扫得四处散落! 红衣宦官向后倒飞,看了眼发麻的掌心,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 这一招,自己竟然不敌一头驴? 念头一转之时,他发现那头驴已是无声无息隐入雾中,表情顿时阴了下来,立刻飞身追去! 而在沿途当中所见的满地妖物残尸,也令他怒火炽盛,意识到自己的被这驴给耍了! 它竟然在暗中猎杀这些本该藏入金州的妖物! 妖物尚且如此,蛮人呢? 蛮人去哪儿了? 红衣宦官的念头飞快闪动,却忽然察觉到背后有异动。 他立刻腾身跃起,反手一掌劈下! 真气涌出的瞬间,那头巨大灰驴也是从浓雾背后冲了出来。 呃啊一声,用头顶住了他的手掌! “找死……”那红衣宦官刚一露出狰狞之色,随后便发现不对! 这头驴…… 全身都是天地之力啊! 轰! 二驴一头将他撞飞,随后如同鬼魅般闪动,张开大嘴照他的脑袋咬了过去! 杀机临身,红衣宦官终于收起那一丝轻视,怒一声撬动天地之力,抬掌拍中二驴的头顶。 二驴的脑袋被打得一歪,眼神都清澈了不少,庞大身躯凌空腾挪,再度消失在浓雾之中。 这种鬼鬼祟祟的打法,令红衣宦官心头厌烦,却也意识到这驴妖的智慧不低! “有智妖物……是哪一个部族的大妖?” “不,不对,蛮人部族没有道理破坏这个计划,而且……” 他扫看周围的妖物尸体,发现很多妖物都有被啃食的痕迹,“这头驴以妖物为食?” 想到这个可能,他顿时生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却更为坚定心中杀意! “这怪物,绝不能留!” …… 二驴一头钻进雾气深处,充满智慧的双眼扫看周围,猛地停了下来,歪着头朝某个方向望去,似乎有些疑惑。 它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蹄子蹭了蹭坚硬的地面,一时有些不太确信。 但在这时。 雾气之中闪过一道颀长身影。 如同大日陨落的火光紧随而来! 呃啊! 二驴惊叫起来,四蹄一动,瞬间闪至旁边,张嘴就咬住那把斩下的长刀。 刀上火光一散。 露出布满鳞纹的刀身。 持刀之人真气升腾,用力一拔,却没将玉鳞刀抽出。 随后,便有些疑惑道:“二驴?” 二驴的耳朵转了转。 但却突然抬起蹄子将她踢开。 呼! 红衣宦官冲出雾气,第一眼就看向那黑衣刀客,冷冷道:“是你在截杀蛮人?” 四品! 望着那浮空不落的身影,刀客退后半步,沉声道:“高仕?” “你认得咱家。” 高仕表情漠然,目光扫看一旁的二驴,“正好,一同死在这吧。” 刀客闻言,紧了紧手中的长刀,淡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你的对手不是我。” 话刚说完。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甚至暴露了本来的嗓音。 “二驴,走!” 二驴耳朵一动,立刻闪身而上。 她也一跃坐到驴背之上。 一人一驴迅速逃离! 高仕皱住眉头,正要继续追击,眼前却忽然涌出一片赤红霞光。 盖顶而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高仕终于大惊失色:“八景掌!你是大玄余孽!” 第386章 重逢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无边无际的雾气翻动,足有方圆数百丈的范围被霞光扫净。 高仕更是坠落在地,不断弹动,砸出几十个深坑。 他勉强稳住身体,抬眼看向头顶上空,咬牙切齿道:“大玄余孽也敢插手国师的谋划?看来这些年对你们的追杀,还是太过松懈了啊!” 半空中。 那蒙面身影缓缓放下手掌,笑声温和:“一口一个大玄余孽,你这阉狗说起话来还真是没有教养。” 高仕眉头一皱。 心说到底是谁更没有教养? 但他懒得与对方口舌争辩,眼神充满冷意:“既然你敢现身,那就把命留下!” 话音甫落。 一袭红衣冲天而起,掀动庞大天地气机,一掌击向那名‘大玄余孽’。 对方并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展现出极其灵巧的身法,如同一条游鱼,在空中穿梭起来。 一掌落空,拍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高仕脸色不变,立刻变招追击。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高仕欺身而上,气机锁定对方,握掌成爪,几道形同实质的寒芒瞬间划过! 咝啦一声! 蒙面人的胸口浮现出几条血痕,却也不甘示弱,从腰间拔出一柄银色软剑! 软剑弹直,顿时指向高仕的眉心! “绕指柔?”高仕认出这把剑的来头,连忙向后仰头,同时伸出二指夹向剑身。 蒙面人轻笑一声。 手臂微动,天地清辉倏然降下,银色软剑当场化作一道银芒,绕开高仕的手指,以诡奇刁钻的角度刺向咽喉! 高仕脸色剧变,立刻挥手格挡! 天地之气碰撞的一瞬,环状气浪横扫四面八方。 两道身影亦是同时向后倒飞而去。 然而,高仕的手臂却是喷出一股血箭,那道银芒竟能撕开天地之气的防护,刺伤了他的右臂! 他低头扫了眼伤口,冷冷道:“这把绕指柔在你手里,确实有点能耐,只可惜……” 高仕撕开袖口,手臂上的伤势已经闭合,“它不是名剑,杀不了我!” 蒙面人将软剑抖直,笑吟吟道:“你说得对,但是,我也不是为了杀你。” 高仕闻言,立马眯起双眼:“你是为了救那女人?她对大玄余孽很重要?” 听到这句话。 蒙面人轻叹道:“‘牧族’这点家底你都没能护住,倒不如仔细想想,该怎么向林听白交差吧。” 高仕腾身而起,脸色难看道:“你以为,国师只在东境边关有所安排?没了一个牧族,还有其他部族。只要向大离朝贡的结果不变,俯首称臣的蛮人王朝是谁建立,根本就不重要!” “但牧族是最听话的那个。” 蒙面人笑了笑,“我们没把蛮人杀光,你现在离开,还能救几个活口。” 直到这时,高仕终于露出迟疑的表情。 他咬了咬牙,盯着对面的蒙面人看了几秒,忽然冷声道:“大玄余孽既然出了这个头,国师必要找你们要一个说法。” 今日两个大玄余孽坏了牧族的好事,同时也破坏了国师的安排,这些被三座天下所不容的余孽,名声未必比妖蛮强出多少,等待他们的,自然也是另一轮的清算!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蒙面人微微颔首,又是说道:“不过,那些妖物的死可与我们无关,你不如再想想,该怎么向国师解释那头驴妖的问题?” 高仕瞥了蒙面人一眼。 最后还是默默转身,破空离去! 虽然他看得出来,对方只不过是初入四品,还没能完全适应神通境的战斗。 但与其和对方浪费时间,倒不如趁现在去找那些还没死的蛮人。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 蒙面人甩动软剑缠在腰间,同样飞身隐入雾气。 …… 大约半个时辰后。 一片枯林之中,二驴放缓速度,扭头确认那红衣宦官没有追来,便是大叫了起来。 “这里可是妖蛮大泽,当心引来妖物。” 在它背后,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 二驴转头看去,像是不屑地吹了吹嘴唇。 接着用蹄子在地面踩来踩去,也不知是在闹什么脾气。 “……” 坐在它背上的刀客沉默一瞬,随后便摘下斗笠,顺手拉下脸上那块黑布。 结果,二驴才看了一眼,却是将她震了下来! 那道身影飘然落在几步外,美眸中有些错愕之意,但很快就明白了问题所在,轻笑道:“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的样子是会变的。” 二驴歪着头看向眼前的女子,似乎半信半疑。 毕竟,楚秋那张脸可从来不会变。 “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这把刀?”燕北颇为无奈地抽出玉鳞刀。 这次,二驴没有再叫。 而是迈步朝她走去。 低头拱了拱她的肩膀。 燕北的眼神柔和下来,轻轻抚摸二驴的头,随后有些惊叹道:“他这些年到底喂你吃了什么?你这体格长得也太快了吧?” 二驴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 燕北瞬间明白它的意思,点头道:“妖物血肉。” 随后,她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妖物残尸,唇角微翘道:“现在你不光吃煮熟的妖物血肉,连活的妖物也能吃下了?” 二驴正要用蹄子写几个字,好好向燕北炫耀炫耀自己这些年的伙食。 绝对不止是妖物血肉那么简单。 可就在这时,它的耳朵转动起来,眼神变得充满智慧。 它闻到了另一个熟悉,却很讨厌的味道正在靠近。 第387章 司祭 就在二驴抬头的刹那。 一道身影破空而来,冲入枯林之中。 没等落下。 二驴全身肌肉鼓起,身形膨胀了不止一圈。 朝着那道身影撞了过去! 蒙面人眼神一凝,连忙抬掌相击,四周枯木被飞散的劲力震得裂开,扬起一片灰烟。 “你这驴子……” 对撞一击,他只感觉浑身血气差点被撞散,面罩之下传出惊讶无比的声音。 呃啊! 二驴一蹄砸下,蒙面人的后半句话被硬生生打断,唯有运转真气,一掌拍出。 海浪翻腾的幻象一瞬即逝。 气浪涌动,一人一驴同时分开,重重坠落在地。 蒙面人连退数步,眼见二驴还想往前冲,他连忙扯下面罩,“是我!” 望着那张‘妖媚’的脸庞,二驴的嘴巴嚼啊嚼,吐出一口唾沫。 “……” 云骨瞬间沉默下来,明白二驴并非没认出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揍他而已。 “甩掉高仕了?” 这时燕北上前拍了拍二驴的脖颈,转头看向云骨问了一句。 “高仕急着去确认牧族还有多少活口,无心与我交手。”云骨收起心底那一丝诧异,接着说道:“那些蛮人贵族,连五品都没有几个,看来他们的确打算孤注一掷了。” 燕北闻言,轻轻抚摸着二驴的毛发,露出沉思的表情:“牧族大司祭真的死了么?” 云骨先是看了看二驴,接着摇头道:“你应该拿下那两个蛮人。” 燕北立刻收起表情,“年哥的出现是个意外,我没办法留手,必须要杀她。至于另一个蛮人,想必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听燕北提起那人,云骨心中微动,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缓缓道:“他的驴子在这儿,他会不会……” 呃啊! 二驴的叫声将云骨的话打断。 就见二驴向旁边偏了偏头,像是示意两人跟它走。 燕北见状,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说道:“这种事,现在的他不会亲自出手。不管怎么样,牧族的打算都已落空,还是先离开再说。” 说完,她双臂一撑,直接骑到二驴背上。 二驴撒开四蹄,当场化成一道残影,丢下云骨绝尘而去。 云骨略一思忖,又将脸蒙上,身形急掠紧追而去。 …… 金州城,一座偌大庭院之中。 几道披着罩袍的身影迈步而入,一路走进庭院深处。 领头那略有些瘦小的身影抬手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花白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肩侧。 他抬眼看向前方。 眼神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平静道:“您要如何才能放过牧族?” 池塘边的白衣男子洒了把鱼食,看着不断争抢的鱼儿,头也不回道:“你就是牧族司祭?” 发色花白的瘦弱少年点了点头:“在下牧沧,见过大离夜主。” 听到这句话,白衣男子动作一顿,将最后一把鱼食洒在池塘边,淡声说道:“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牧沧默然片刻。 随后叹道:“凭如今的牧族,根本没有资格与‘惊世武夫’交手,您若想杀我们,早在青州之时就可以动手。 但您只是借江湖之手,将我们赶出青州,并没有真正赶尽杀绝……” “所以,你认为,比起与林听白合作,倒不如与我合作。” 白衣男子转过身,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牧沧。 牧沧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那双眼眸,继续说道:“我们真正的合作者是大离,而不是大离的某位掌权者。如果夜主愿意留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我们同样感激不尽。” 他的语气非常谦卑,把自己摆在了极低的位置。 而句话,也等于代表着整个部族。 “现在的牧族,已经没有选择了。” 说完,他终于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大离夜主,一字一顿道:“天地气数已改,蛮人必须立国,否则气数再变,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您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应该知道这一点。” 白衣男子眯了眯眼,笑着道:“你们这些人,总是不肯把话说尽,仿佛这天地间充满了不可言的秘密。” 没等牧沧回答,他便淡淡道:“既然你说我应该知道这一点,若我告诉你,我不准蛮人立国,你要如何解决此事?” 牧沧神色不变,依旧恭敬道:“合则两利,否则……两败俱伤。” 此话一出。 白衣男子却是笑了一声:“两败俱伤?你凭什么?” 牧沧不卑不亢道:“三品无量。” 白衣男子收起笑意,打量着牧沧的神情,“一个林听白,不够。” “不止大离国师。”牧沧拱了拱手,认真道:“气数归正事关重大,如果夜主不愿合作,真正出手之人,就是整座天下的三品无量。” 白衣男子沉默不语,目光却是紧盯着他。 在这过程当中,牧沧并不急于开口,而是把头低垂,安静等待一个答案。 他冒险现身,亲自面对大离夜主,其实早就做好了身死的觉悟。 但,今日之事,必定要有一个结果。 就算他死。 牧族入大离,朝贡称臣一事,也必须要成为事实。 “金州州牧甄信然,也是你们的合作者。” 这时,白衣男子忽然淡声问了一句。 牧沧毫不犹豫:“金州,余州,淮州,临近三座边关,皆有我们的合作者。” 他低着头道:“他们都是国师的人。” 白衣男子平静道:“为何是东关?” “南关苦寒,即便是牧族也很难藏身,北关守军刚烈,仅凭四品神通,无法压住他们。” 牧沧抬起眼眸:“我们能选择的,只有东关。” 白衣男子闻言,迈步向他了过来。 站在牧沧身后的几名蛮人身体紧绷,瞬间上前挡住了前路。 牧沧摇了摇头,用蛮人语言呵斥起来。 几名蛮人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让开道路,却依旧警惕地盯着那白衣男子。 男子走到牧沧面前,望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你为何来找我合作?” 牧沧仰着头,诚恳道:“因为大离国师骗了我们。” “他骗了你们?” 听到这句话,白衣男子笑了笑:“难道你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牧沧摇了摇头,“他可以利用我们,也可以抛开牧族,换一个部族来扶持,但他不应该把天地气数当作棋子。” 他微微一顿,凝重道:“更不该试图唤醒那些存在。” 第388章 争棋 白衣男子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司祭,不得不说,对方身上根本没有半点蛮人的气质。 言谈举止,更像是出身不凡的大离人。 若是换一个场合遇见牧沧,恐怕根本不会往蛮人那方面去想。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 男子眯着眼道:“唤醒什么存在?” “夜主知道,为何妖物与蛮人息息相关,甚至世人皆以为,‘妖蛮’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牧沧反问了一句。 白衣男子淡淡道:“妖物食人,蛮人同样食人,而妖物,便是你们蛮人手中的一把利刃,供蛮人所驱使。” 牧沧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妖蛮一词的由来,但夜主可曾想过,既然世间存在有智蛮人,妖物之中,也不乏智慧颇高的大妖,为何妖物与蛮人间的关系,却必须要由蛮人来主导?” “……”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瞬,接着道:“你想说什么?” 牧沧轻轻一叹,“妖物的数量远超蛮人,身为同样生活在妖蛮大泽的生灵,为何蛮人能够压制住这些妖蛮?” 他抬起眸子,沉声道:“因为我们的背后,沉睡着真正的‘怪物’!妖物畏惧的并不是我们,而是那些不该被唤醒的真正大妖!” 牧沧盯着白衣男子:“如果那些真正的大妖被唤醒,到时无论蛮人还是这三座天下,都会被妖蛮大泽所吞噬。” 白衣男子闻言笑道:“这是个精彩的故事,但你还是没有说清楚,林听白为何要唤醒那些怪物?他费尽心思,只为了毁灭人间?那他大可以直接与妖蛮联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或许,他要毁灭的是妖蛮。” 牧沧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重新戴上斗篷,低声道:“既然夜主不愿见我,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 白衣男子的笑容不变,“我不是已经见了你?” “但你不是夜主。” 牧沧也笑了起来:“据我对那位的了解,就算他不杀我,见面之时总要给我这蛮人一点教训。” 听到这句话。 白衣男子露出恍然之色:“看来是我太客气了。” 牧沧平静道:“他亲自出现在金州,东关的计划应该已经失败了……” 没等牧沧说完,白衣男子却是打断道:“你可知道这座院子的主人是谁?” 牧沧眼神微动,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问道:“是谁?” “甄信然。” 白衣男子淡笑道:“这座院子,是金州州牧甄信然的产业。这样的宅院,他有数十座,比得上半座皇宫。” 牧沧点了点头,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从监察司成立以来,曾经那些嚣张的贪官便整日提心吊胆,睡不着一个好觉,生怕这把刀哪一天就会挥向自己。”白衣男子淡淡道:“如今,监察司失势,不少人都忘了贪污万两,在大离便是斩首的死罪。但,甄信然这种经历过监察司全盛时期的老人,自然不敢露出破绽。 所以,他将这些宅院落在旁人的名下。 而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座,就属于一个死人。” 说到这儿,白衣男子又是一笑:“当然,它从前的主人,也是一个死人。” 牧沧沉吟了一声:“那位……与夜主有旧?”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这座院子,原本属于方独舟,后来被寻安王送给了甄信然。” “前任夜主。”牧沧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夜主来到金州,只是想要清算这些旧事?” 他忽然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三座边关。 牧族选择了东关,背后的金州偏偏与方独舟有牵扯。 自己若是选择另外两座边关,今日这一局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就在牧沧心中刚刚闪过这一想法之时。 白衣男子便是笑着说道:“你不必后悔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是为了清算旧事,打破牧族的幻想只是顺手为之,又或许,他是专为你们牧族而来。毕竟,牧族背后的靠山,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牧沧的嘴唇动了动。 最后只露出一丝苦笑:“这是大离夜主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 白衣男子注视着他:“你们的谋划,走错了。” 牧沧脸色微变。 “去南关吧。” 没等牧沧开口,白衣男子缓缓说道:“南关外虽然是妖蛮大泽的苦寒之地,但那对于你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他忽然意味深长道:“你对他的性格还算了解,他确实给你们留了一个苦头。” 牧沧皱眉道:“从南关入大离国境?他想让我们……做戏给大离军士看?” “你要如何理解,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他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白衣男子道:“林听白不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他愿意给牧族一个机会。这个前提是,你们真的肯把自己拴在笼子里。” 牧沧并未因这句话产生什么情绪。 倒是那几个蛮人的表情变得难看至极。 他们都听懂了那位大离夜主的意思。 蛮人对于人族而言,就是最危险的野兽。 野兽想要求活,除了远离人群,就只剩一条路。 那就是被关在笼子里。 “夜主的意思,我明白了。”牧沧抬手示意那些蛮人离开,接着便叹息一声:“立国一事,不止有我们牧族想要争取,但只有牧族的力量最为微弱……我们必须要找一个真正的靠山。” 白衣男子微笑道:“那你就更应该想清楚,到底是林听白能做这个靠山,还是监察司值得你们牧族依靠。” 牧沧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会的。” 但在离去之前,牧沧忽然道:“你伪装成夜主在此等我,代表他早就知道我会来,那他此刻身在何处?” 白衣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牧沧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男子望着那一行人逐渐远去,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面部肌肉蠕动,变作真容。 竟是本该在青州的聂渺。 “为何不把他们留下来?” 旁边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脸上绷带裂开的常璞双手染血,不知何时站到了聂渺身侧。 聂渺瞥了他一眼:“全都杀了?” 常璞搓了搓满是鲜血的手掌,笑呵呵道:“你当我疯了?真把那几个护国司的五品杀光,易太初岂不是要跟我拼命?” 聂渺收回目光:“耽误了这么久,我还当你真的有胆量杀光护国司掌事。” “有胆量是一回事,该不该这么办,又是另一回事。”常璞微微摇头道:“我叫那州牧当众认罪,然后扒了他的皮,将尸体挂在护国司门前,这才多费了一点手脚。” “……” 聂渺深深看了常璞一眼,摇头道:“这些蛮人是大离国师的棋子,现在,他想把棋子收为己用,自然不能杀。” 第389章 鹰犬 常璞的表情有些古怪:“所以,他真的要支持蛮人立国?” “你也听到了那牧族司祭的话。” 聂渺反问道:“你觉得,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 常璞随手把鲜血擦在身上,思考道:“有关妖蛮大泽那些‘怪物’的故事,只能信他三分,但关于天地气数的说法,十有八九是真的。” 四品神通开启精神秘藏,已经能够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天地。 虽然对于天地气数的存在,依旧无法做到十足的把握,但至少到了四品,清楚自己置身于天地洪流之中,也能真切感受到天地之力的存在。 至于这股力量是否来自于‘气数’,以及天地是否有其意志,就不是四品神通能够确定之事了。 “气数之说,源自灭魔之战。” 聂渺缓缓道:“当年那些三品无量强行阻止妖蛮立国,导致气数反噬,被压了多年。若非大虞那一战,这个秘密就连我们隐会都无法知晓。” 听到‘我们隐会’这四个字,常璞冷笑道:“你还有脸提隐会?若不是你发疯,咱们现在哪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瞥了聂渺一眼,略有嘲讽道:“比起隐会狐首,我看你更像是监察司的鹰犬,方才装成夜主,熟门熟路的很啊。” 聂渺笑着道:“彼此彼此。” 常璞眼神一凝,懒得再与他争辩,而是问道:“你认为天地气数确实落在蛮人头上,他们立国是不可阻挡之事?既然如此,我们在这折腾个什么劲儿?早早听天由命,把天下送给蛮人不就是了?” “蛮人立国或许不可阻挡,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听白的确指了条明路给这座天下。” 聂渺摇头说道:“挑一个最好控制的蛮人部族,扶植他们成为大离属国,哪怕只是一个名头,或许就可以起到‘顺应天意’的效果。 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蛮人立国以后,妖蛮大泽的其他部族该怎么处置? 林听白又能在这一局里得到什么好处?” 常璞顺着聂渺的话思考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头痛,皱眉道:“你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 聂渺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笑:“其实,简单些说,就是现在无法确定妖蛮立国会有什么后果,但是,阻止妖蛮立国的后果,已经逐渐浮出水面了。” 常璞眯了眯眼:“你相信那个蛮人说的话?阻止蛮人立国,妖蛮大泽的怪物就会复苏?” 聂渺淡笑道:“不可断其真,就不能断其假,有些事,总要试试才知道。” 常璞咧了咧嘴,没再纠结此事,而是忽然问道:“所以夜主现在身在何处?” 聂渺抖动袍袖,迈步向外走去,“你是他的管家,连你都不知道的事,问我又有何用?” 常璞望着那道白衣身影,强忍着一拳砸过去的冲动,狞笑道:“你到底是不是监察司的人?” 话音甫落。 聂渺早已不见了踪影。 常璞的眼一眯,冷笑道:“狗东西,心虚了是吧?” 回想聂渺的一举一动,常璞无比确定,自己一定猜对了。 从‘狐首’出现以来,似乎就把隐会带到了另一个诡异的方向。 而在此前所有说不通的地方,都在此刻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隐会狐首是监察司之人,隐会,就是这狗东西为监察司准备的后路! 常璞撕掉脸上的绷带,刚刚结痂的伤口显得无比狰狞,却颇为烦闷道:“他娘的,原来老子早就是半个朝廷鹰犬了!” …… 帝京。 正在饮酒的宗昔封手一抖,满杯的酒水全都洒了出来,满脸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丢掉酒杯,表情凝重道:“消息确认过了么?” 站在他对面的偏将沉声道:“东关那边险些就被妖蛮冲破了,军中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听到这句话,宗昔封的脸色由青转白,随后猛地掀翻面前的桌子,酒菜顿时散落,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狗东西!全都是狗东西!” 他的双眼通红道:“传令下去!给我把东关那些狗东西的脑袋带回来!” “呃……” 那名偏将略一沉吟,无奈道:“这应该是不行的。” “我是龙威营统领,杀几个守将还不行了?”宗昔封瞪大双眼:“他们有靠山?” 那偏将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嘴唇嗫嚅,叹息道:“除了北关之外,余下两关的守将都与寻安王有牵扯。” 听到寻安王的名号,宗昔封当场冷静了不少,看着散落满地的酒菜,默默坐了回去。 见他的气消了几分,偏将这才接着道:“不过,东关守军最后还是拼死抵抗,把那些妖蛮挡了回去,听说高大官也在场。” “高仕?” 宗昔封眉头一皱:“这阉……这家伙去东关做什么?” 偏将小意地提醒道:“高大官应该是奉了国师的命令。” 这下,宗昔封最后一点怒火也都消散了。 他盯着这不会一次把话说完的偏将看了半晌,有气无力道:“滚,赶紧滚!” 第390章 入境 大离皇宫,一座宫殿之中。 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交手的青年逐渐收起气机。 淡淡说道:“退下吧。” 在他对面,三名皇庭禁卫脸色苍白,恭敬地退开。 其中一人脚步摇晃,险些一口血喷在地面。 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在同伴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宫殿。 “陛下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待三名皇庭禁卫离去之后,始终在旁观战的中年男子轻笑说道:“可有臣能够分担之处?” 青年拒绝宦官递来的锦帕,冷声道:“朕所忧心的,不正是你们这些妖蛮?” 中年男子笑意不减:“此事由国师全权负责,臣即便想替陛下分忧,也无从下手啊。” 听得这话,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转身走向椅子坐了下来。 马上就有宦官端来一碗琥珀色的汤药。 散发着浓郁药味。 青年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道:“国师近来操心你们蛮人的事,就连与朕论道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他将药碗放下,语气不咸不淡道:“夔师,你们这些蛮人,有些不识抬举了吧。” “陛下恕罪。”‘夔师’大惊失色,立刻跪了下来。 青年就这么注视着他,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夔师双膝跪地,惶恐道:“国师选中的蛮人乃是‘牧’字部族,与臣绝无半点关系,还请陛下明鉴!” 见青年一言不发。 他更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敢抬起。 片刻之后。 青年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伸手虚扶,便有一股力量将那位夔师托起。 对方没有半点反抗,任凭这力量托起身体,满面欣喜道:“陛下的功力又有进步了。” 青年颇为自得道:“在夔师看来,朕如今能与几品的江湖武夫相提并论?” 夔师认真道:“以陛下如今的实力,绝不输给江湖六品破限。” 青年的脸色微变,皱眉道:“六品?”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他真正想要听到的。 然而,夔师却是连忙道:“国师交给您的功法共有三重关隘,如今您在第二重‘换血’境界,需配合药补改换血髓。待到突破此关,来到最后一重‘玉骨’境,便可不输五品非人。” “玉骨一重,也才等于五品非人?”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深,“国师为何从未与朕提过此事?” 他本以为自己练的这部功法能够一路达到上三品境界。 可现在看来,好像与自己的预期相差甚远。 “陛下,国师对您的安排,自然不会止步于五品境界。”夔师微微一笑,“您是天下至尊的命格,换血易骨,才可让您踏上武道之路。 但要更进一步,还需借助外力,方能承受住大离之主的天命。” 青年脸色稍霁,点头道:“朕相信国师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欺君。” 一顿过后,他接着说道:“夔师,还是说回你们蛮人的打算吧,妖蛮大泽究竟准备何时遣使缔盟,成为大离属国?” 这个问题早在数月之前,他就不止一次追问过国师。 然而,在国师那里,他得不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面前这位夔师却也是妖蛮一族的重要人物,青年自然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夔师却是面露难色,一阵犹豫,像是不知该怎么交代。 “夔师有何难言之隐?”青年眯了眯眼,冷声道:“莫非有什么朕也不能知道的消息?” “臣……不知该如何解释。”夔师叹息一声,苦笑道:“数日前,牧族使者本应在东关入境,但,他们却被人拦在了关外。” 东关? 青年略一思考,颔首道:“既然选在东关入境,应是准备得万无一失才对。” “被何人所拦?”他又问了一句。 夔师拱手道:“东关传回的消息,是守军顽抗,斩杀妖物百余,全歼蛮人。但实际上,拦住牧族使者的人……” 他轻叹道:“是大玄余孽。” “你说什么?”青年猛地抬起头,“谁拦住了蛮人使者?” “大玄余孽。”夔师重复道。 青年脸色剧变,沉声道:“你连这种消息都敢瞒住不报?找死不成!?” “陛下息怒!” 夔师急忙辩解道:“非是臣瞒住不报,而是内臣高大官认为,此事尚有挽回余地,不必叫陛下为之忧思。” 哗啦! “高仕!”青年一掌拍碎身旁的桌子,怒不可遏道:“让他滚过来!” 很快。 一身红袍的高仕大步入殿。 先是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夔师,随后便向青年拱手道:“参见陛下。” “东关之事是你在负责?” 青年冷冷地看向高仕。 高仕脸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瞥了夔师一眼,点头说道:“是。” “你敢认就好。”青年不耐烦地一挥手:“去莫无欢那儿领罚吧。” “奴才不明白。”高仕皱眉道:“东关之事奴才早已处理完毕,牧族来使也被安顿妥当,后续只等礼部给出招待的章程便可呈与陛下。” 青年一怔。 却还是冷着脸道:“你的意思是,东关并没有出事?那大玄余孽阻拦牧族入境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瞒下此事不告诉朕?” “原来陛下是为了此事动怒。”高仕的眉头顿时松开,毕恭毕敬道:“大玄余孽的确在东关现身,妄图阻拦牧族入境。” 他的目光扫向夔师,似笑非笑道:“但只有一个四品,已被臣所杀!” 夔师缓缓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住高仕。 高仕目不斜视,丝毫不在乎他的眼神。 但青年听到这话,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表情有些复杂道:“你把大玄余孽杀了?” 高仕点头:“是。” “牧族来使也已安顿妥当?” 高仕没有半点犹豫道:“是。”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仍是冷声道:“东关之事既然是你在负责,出了这种岔子你也难辞其咎,去找莫无欢领十下杖罚!” “奴才领罚。”高仕躬身说完,深深看了夔师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 青年突然把他叫住,改口道:“杖罚就免了,叫莫无欢来见朕。” 说罢,他略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夔师,你也下去吧。” “遵命。” 两道声音不分前后地响起。 随即,二人便一同离开宫殿。 出门之时,夔师脸上的所有复杂表情全部消失,木着脸与高仕并肩而行,淡淡道:“你确定自己杀了那个大玄余孽?” 高仕也不看他,似笑非笑道:“你若有疑问,大可亲自前往东关一探究竟,或许还能从你们蛮人的尸堆里找见那家伙的尸首。” 夔师转过脸看向高仕,随后又目视前方,“如果牧族接不住国师的恩惠,你就死定了。” 他不再与高仕多言,在迈下台阶便自行离开。 高仕停住脚步看向他的背影,表情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391章 上朝 “动作都快些!” “误了大事,当心要了你们的命!” 宫墙深处,许多身影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疾步穿梭。 一名绿袍宦官操着尖厉的嗓音在旁呵斥,脚步却是没有半点停顿。 将这些箱子送入一座偏殿。 负责清点的皇庭禁卫仔细检查过后,便向那名绿袍宦官点头道:“数目没错。” 宦官顿时松了口气,藏在袍袖下的手动了动,就要给那禁卫递一份‘好处’。 平日里无往不利的动作,今天却被那禁卫拦了下来。 “不必了。” 那名禁卫摇头道:“最近风声紧,别被抓到把柄。” 宦官微微一怔,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连忙小声道:“宫里出事了?” 禁卫沉吟片刻,看了眼那些箱子,似乎想到这宦官平时的孝敬,淡淡说道:“你们只管把妖蛮送来的东西顾好,朝堂上的事,不用你们去操心。” 他故意在‘朝堂’二字加重语气,暗示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绿袍宦官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点头道:“小的明白。” “去吧。”禁卫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那绿袍宦官吆喝两声,赶忙带着人离开此处。 回到内官监,把人散了以后,他又急匆匆地前去复命。 待见着那位上了年纪的红衣宦官,便是躬身道:“大官,东西已经送到了。” 老宦官点了点头,却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当即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干爹。” 那绿袍宦官连忙换了个称呼,凑到近前把禁卫的暗示说了一遍。 “朝堂上的事?” 老宦官想了想,摇头道:“禁卫的意思是叫你别瞎打听,免得丢了小命。” “干爹,您糊涂啊!”绿袍宦官顿时急道:“万一是朝堂上那些位大人有什么动作呢?” 听得这话,老宦官随手朝他脸上轻轻抽了一巴掌,淡淡道:“少自作聪明了,不该你知道的消息,自然是有不让你知道的理由。 朝堂上的大人们就算有动作,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若叫莫掌印听了你的这两句话,你上边的脑袋也得被砍了!” 绿袍宦官讪笑一声:“我这不是为了您的前程着想吗?” 老宦官瞥他一眼,冷哼道:“我的前程,不就是你这小子的前程?行了,知道你心思重,嘴巴管严点儿,别到处说去!” 他顿了顿,淡淡说道:“最近蛮人进了国境,外边闹了不小的乱子,护国司忙得焦头烂额,不得已之下,都向那边儿求援了。” “那边儿?” 绿袍宦官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监……” 老宦官神色一厉,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敢在宫里提那三个字?” 绿袍宦官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急忙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两边联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近来朝堂上有些传闻。”老宦官低声道:“那位或许要上朝面圣了,明白了么?” 绿袍宦官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却是不敢吐出半个字来。 他都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了。 见他这副窝囊德行,老宦官哂笑道:“就你这脑子,还是做些跑腿的杂活儿吧,免得哪天真把命给丢了。” 说完便是一挥手:“滚蛋。” …… “大离夜主要上朝?” 宗昔封一身全甲,跨着腰刀站在望台顶端,看向身侧偏将:“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那名偏将也抓着刀柄,目不斜视道:“军中的传言,我也是偶然听来的。” “咱俩待的不是一个军中?”宗昔封满脸古怪,看向那群正在操练的军士,心烦意乱道:“所以现在都说两司联手,也是真的了?” “黄江不久前与王盟一同现身淮州,压下了那帮想要截杀蛮人的江湖武夫。” 偏将颔首道:“这消息假不了。” “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宗昔封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那偏将的肩膀:“以后少去军中打探消息,我这人胆子小,经不住风浪。” 偏将语气认真道:“倘若真出了事,龙威营跑不了,您还是得顶上。” 宗昔封面无表情:“老子做这统领是为了捞钱,银子没捞到多少,还得扛这么大的事,不如让你来当统领。”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偏将沉思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也好。” 宗昔封满脸荒谬地看向对方,“你他娘的……” “将士们都看着呢。” 偏将低声提醒了一句。 宗昔封压住怒火,一脸憋屈道:“练练练,蛮人都快杀到帝京了还在操练,再过几天怕是要跟他们称兄道弟了,练给谁看?有个屁用?” 见他转身就走,那名偏将疑惑道:“您要去哪儿?” “你不是想当统帅么?现在你就是了。” 宗昔封头也不回道:“这几天你就替我顶着,我去把银子花光,免得死后便宜了你这狗东西!” 轰! 他一跃而起,直接跳下望台,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而在他走后不久,一只黑色鸟儿落到望台栏杆,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那偏将看了黑鸟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黑鸟歪了歪头注视着他,片刻后振翅飞起,追着宗昔封而去。 第392章 水面 宗昔封再次出现之时,已经换了一身灰色袄子,两手揣进袖口,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汉打扮。 他在街上晃悠片刻,身影一动,就闪进某条巷道。 看向头顶飞过的黑鸟,他的表情极其难看,沉声道:“偏要找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见面,你是非要害死我不可了?” “害死你,不如打死你来得更快。” 小巷尽头的院门忽然打开,同时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 宗昔封脸色阴沉,一声不吭地走入院中。 就见一个憨厚木讷的少年迈步迎来。 还有些紧张地朝宗昔封打了声招呼。 宗昔封不耐烦地挥挥手,直接看向他背后那名蹲着磨刀的男人:“你和王盟是什么情况?” 唰! 一道刀光闪过。 黄江翻动手腕,看着这把玉鳞刀,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从少年手里接过一块麻布擦拭刀身,淡淡道:“淮州那么大的场面,仅凭护国司很难镇住那些江湖武夫,我若不跟着去,蛮人进不了大离国境。” 宗昔封眉头深锁,双手从袖口里抽了出来,“这是他的意思?” 黄江转头看了宗昔封一眼,摇了摇头。 宗昔封脸色难看:“老子豁出命来帮你们,现在你告诉我监察司跟护国司联手了?你拿我当傻子?” “谁说我们与护国司联手了?”黄江轻笑一声,将玉鳞刀收进刀鞘,塞进少年怀中,擦了擦手转身道:“收银子的时候没见你担惊受怕,现在跑来说这些,你是觉得夜主的银子很好拿?” “我只收了十万两,剩下的银子全都散了出去。” 提起银子,宗昔封却是正色道:“那么大一笔银子,我可不敢自己全都贪下。” “你只是怕其他暗桩找你的麻烦。” 黄江一句话戳穿了宗昔封的真实想法,接着道:“说正事吧,龙威营应该已经收到了命令,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自然是听令行事。”宗昔封烦躁道:“最近江湖上的动静太大,全都是他在青州闹出来的乱子,如今大离武夫知道朝堂的想法,不愿看蛮人朝贡的势力搞不好真要挑翻天下……” 他凝重道:“必要时刻,龙威营就要出动,灭了这些苗头。” 黄江点头道:“那就依计划行事。” 宗昔封神色微怔:“什么计划?” 紧接着,他就露出震惊的表情:“你们真的打算放任蛮人立国?”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黄江看向了他:“蛮人立国不是监察司能够阻止的事,同样,这件事,也不是林听白一个人能推动的结果。” 宗昔封听懂了黄江的意思,“那些江湖大派,真的想要建立一个蛮人组成的属国?” “或许不是全部的江湖大派,但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三品无量点头默许,林听白才会真正开始这个计划。” “那妙剑斋,大空寺……” “他们自然不愿看到妖蛮成事,但夜主也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宗昔封瞬间沉默下来。 接着便沉声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突然顺应林听白的想法,难道是打算与林听白合作?老方的仇呢?” 黄江眯了眯眼,“既然你如此在乎义父的仇,当年为何不站出来接任夜主之位?” 这句话顿时让宗昔封无法反驳。 但他还是冷声道:“监察司十二个紫衣司事才是最有资格继承那个位置的人,可你们非但没有这个胆量,甚至还出了钟暮这个叛徒,这种监察司,你让我们暗桩如何接手?” 当年监察司的处境,比之如今还要恶劣许多。 青衣掌事处处受到钳制,紫衣司事却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暗桩除了潜得更深,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面对宗昔封的质问,黄江只是一笑:“义父当年说过,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做这个夜主。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你,应该也没有。” “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淡淡道:“你我都不是林听白的对手,就算真接手了夜主之位,在他眼里也只是个笑话。” 宗昔封深吸一口气,“既然你知道,还问那种屁话作甚?废话少说,我对龙威营的掌控力没有你想的那么绝对,如果你想让我带着龙威营杀进宫里跟林听白硬拼一场,那还不如现在就见个生死。” “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去做那么蠢的事。” 黄江笑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甩手丢给宗昔封。 宗昔封接过那张字条,只是看了两眼,眼神便是一动:“大空寺的人?” “最近大空寺确实有些不服管束,龙威营身为大离的重军,警告他们一番也是应尽的责任。”黄江平静道:“这件事,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宗昔封攥住那张字条,“对付大空寺当然不成问题,但我得问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 黄江闻言,反倒露出奇怪的表情:“我给你一个机会向陛下表露忠心,这还需要问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我的身份不暴露,你今日就不该叫我来见你。”宗昔封冷笑道:“少说那些废话,夜主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你这个人,就是问题太多,心思也太重了。” 黄江微微摇头,接着道:“大空寺的三品无量,如今还没有表露态度,你们龙威营添上一把火,让大空寺早日想清楚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这个答案,能不能解释你心里的疑惑?” 听得这话。 宗昔封顿时陷入沉思。 他先是看了黄江一眼,又眯了眯眼,“所以,夜主还是打算对付林听白。” “你不需要怀疑这一点。” 黄江淡淡道:“夜主如果不是为了林听白,他可以待在大虞继续做惊世武夫。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对此都是欢迎的态度,何必回到大离折腾这一遭?” 宗昔封默然半晌,真气流转,将字条粉碎,冷冷道:“如果这次之后,监察司还不向林听白开战,那十万两银子我也不会退还。” 黄江笑着道:“你可以带着那些银子,永远与监察司撇清干系。” “不光是我。”宗昔封深深看了黄江一眼:“其他的暗桩,也不会再浮出水面。” 黄江的笑容淡了几分。 却还是点头道:“理应如此。” 第393章 正神 “现在外面都传你要上朝面圣,若他们知道你还在此地躲个清静,怕是要把那些话再吞回去了。” 满身风尘的胥紫山毫不客气,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冷茶。 痛饮过后,长出一口气:“事情办妥了。” 楚秋放下手里的饼子,从袖口抽出张银票递给胥紫山,“辛苦。” 胥紫山低眼看了看那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怎么,嫌少了?”楚秋笑了一声。 胥紫山二话不说将银票收好。 因为他知道,但凡自己有半点犹豫,对面这家伙是真的会将银票收回去。 钱是不多,但那也是他卖力跑腿换来的报酬。 “说说吧。”楚秋撕开一小块饼子塞进嘴里咀嚼,“妙剑斋是什么态度?” 既然要谈正事,胥紫山自然正色起来,“师兄同意了你的计划。”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楚秋撕饼的动作不停,慢条斯理道:“妙剑斋掌门点头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们妙剑斋无量的答复。” 胥紫山摇了摇头,“祖师年事已高,早就不再过问门里的事务。” 楚秋抬起眼眸,满是戏谑道:“这话你自己信么?” 胥紫山沉默下来,接着颇为无奈道:“当年祖师为了阻止蛮人立国,在灭魔之战出了死力,直到今时今日还有隐疾缠身。你想要说服他,难度确实不小。” 妙剑斋对于妖蛮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强硬,很难说这其中没有那位三品祖师的影响。 毕竟这种老资格,搞不好都是从大玄朝熬过来的,对于妖蛮自然是打心眼里的排斥。 对此,楚秋却是满脸不以为意,“如果世间的三品无量都有你们妙剑斋祖师这种固执,你我何必四处奔走。” 胥紫山忍不住看了楚秋一眼,“奔走的人明明只有我吧?” “不必在意那些细节。” 楚秋对胥紫山有些怨念的眼神视而不见,揭过这个话题,“或许大离的三品无量,有不少人也抱着与我相同的想法,忍一时之气,来日再与妖蛮清算便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没那么简单的。”胥紫山叹道:“用你的话说,祖师的性子便是‘强硬派’,蛮人如今装得一副势弱的模样,但凡给他们开了这个口子,未来的蛮人定会得寸进尺。 当年也有人意识到天地气数或许不再向三座天下倾斜,毕竟大玄当年在鼎盛之时覆灭,不止一人怀疑背后还有外力的参与,妖蛮趁势而起,所图甚大,看起来绝不是痴心妄想。 但最后三座天下仍然选择联手灭魔,再压蛮人数十年……” “你说的这些往事,跟现在的大局没有半点关系。” 楚秋淡淡道:“当年的三品,难道不是今日的三品?或许这些年被气数所限,也让一些人吓破了胆子。” “这倒是有些可能。”胥紫山道:“不过,我们这些晚辈,对此也不好太过苛责。天地枷锁是何种滋味,或许只有那些三品无量才会明白。” “说回正事吧。”楚秋微微一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道:“牧族从南关入境,两司联手镇压江湖,那些大派的反应也算是有趣。” “哪里有趣?”胥紫山却是颇为头痛道:“你可知最近有多少人找我谈话,又有多少人叫我告诉你,再继续胡闹下去,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胥紫山又给自己倒了半碗冷茶,“这些人不在意你和林听白的斗争,他们在意的是,妖蛮背后是否真有‘大妖’。” “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楚秋听出胥紫山的言外之意。 胥紫山点了点头:“算是吧。” 话刚到此处。 胥紫山却突然转头看向街边。 一队差役神情严肃,匆匆走过。 来往的百姓见状也是连忙避让,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样的一幕,胥紫山沉默半晌,微叹道:“近来各地都不太平,未必全是妖蛮的过错,若不尽快制止,大离如今怕是熬不过再一场的灾乱了。” 楚秋向那边瞥了一眼,“每逢大事,总会有人趁机搅风搅雨,浑水摸鱼,你若担忧,便让护国司多出些力气。” 胥紫山却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这是你在大虞得来的感悟?” “这是实话。” 说完。 楚秋放下一块碎银,站起身来:“走吧。” 胥紫山疑惑道:“又要去哪儿?” 自己连日奔波,还没歇上一口气,这是拿他当牛马来用了? “带你去看看热闹。” 留下这句话,楚秋已是迈步踏上长街,朝着先前那几名差役离开的方向而去。 胥紫山想了想,伸手将碎银拿起,迎着摊主错愕的眼神说道:“一壶冷茶几块饼子,要不了这么多钱。” 他丢下十枚铜板,把碎银揣好,这才起身离开。 …… 外城南边一处民宅之中。 官差将赶来看热闹的民众挡在门外,大声呵斥驱赶。 但也有人透过破旧的院门,瞧见了里面满地血痕的惨状。 “这是又闹了妖人?” “什么妖人,不就是那群‘正神道’的疯子?真他娘的害人!” “也是他们这一家子倒霉,不知怎么就惹上了妖人,都是天意啊。” 人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许多官差却是表情难看。 尽管没人骂他们办事不利,但这些百姓有些见怪不怪的模样却像是在他们脸上扇巴掌。 此时。 那间小院中,一名面相威严的男子观察着尸体伤痕,沉声道:“这是第几起了?” 旁边的官差低声道:“第六起。” “第六起……”男子重复一遍,腮帮微微鼓起,随后那股怒火便化作无力感,摆手道:“把人收殓了吧。” “是。” 几名官差连忙上前搭手帮忙收殓尸身。 看到那几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即便称得上见多识广的官差,也都强忍着胸腹的不适感,急匆匆把尸块裹进草席。 “谈捕头。” 一名有些年纪的老捕快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张泛黄的画像。 面相威严的男子顿时接过画像,眼神一厉:“天尊像?” 第394章 仙迹 “没错,看来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老捕快轻叹道:“这一家子,是正神道的信徒。” 他看着满地血痕摇了摇头:“搞不好是正神道内斗,将这些信徒卷了进去。” “仅凭一张画像,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谈捕头冷声说完,便盯着那张画像。 这所谓的天尊像就是一名布衣老者。 满脸和蔼慈祥的表情,符合百姓对一些仙神的描述与幻想。 但谈尧心底清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仙神。 有,也只是仗着本事装神弄鬼的武夫。 ‘正神道’的案子,他追了几年,对这些信奉所谓‘天尊’的妖人不是没有了解。 可从前正神道的妖人,不过就是利用一些蒙人的把戏,从百姓手中骗取钱财,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情况发生。 然而这一个月之中发生的六起命案,背后好像都有正神道的影子。 这一次甚至还在惨遭灭门的受害者家里找到了天尊像。 谈尧察觉到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当即道:“先将此事汇报给总捕,剩下的人,跟我去一趟鬼市。” “余捕头,鬼市现在对咱们的态度可不比当年了。” 老捕快苦笑道:“况且总捕如今也在外追查正神道的踪迹……” 谈尧这才想起,在第四起命案发生后,总捕就已经亲自前去追杀正神道妖人了,如今并不在这余州城内。 但他还是坚持道:“鬼市消息灵通,或许能找到那些妖人的踪迹。” 听到这话,老捕快也没有反驳。 经过当年妖蛮之乱,外城鬼市逐渐发展成了一大势力。 内中虽有秩序,但也正是因为太有秩序,自成一套体系,竟然渐渐脱离了余州郡衙的管束。 好在他们还算懂规矩,知道大离的底线在哪儿。 自从周文周大人因病去世以后,这些年与新任郡守也保持互不干涉的默契。 何况,有总捕坐镇,鬼市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谈尧做下决定以后,自是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朝鬼市赶去。 待这群官差走后。 人群之中,胥紫山收回目光,沉吟道:“你觉得这个正神道有问题?” 站在一旁的楚秋手里还拿着半块饼子,咬了一口说道:“接着你先前的话题,如今搅风搅雨的人未必是妖蛮,你觉得还有什么可能?” 当时胥紫山似乎有些未尽之言。 面对楚秋如此明显的提醒,他皱住眉头道:“魔门?” “我盯上正神道已经有段时间了。”楚秋将饼子吃完,随意拍了拍手:“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是在躲清闲,其实我也在办正事。” “比如杀了那些与寻安王有关的人?”胥紫山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楚秋。 楚秋不以为意道:“那确实是躲清闲。” 随即,他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淡淡道:“正神道不是今日才在余州出现,甚至,它也不光只是在余州一个地方作乱。 但这些年来,护国司并未着重打击这些信奉所谓天尊的妖人,因为他们四处流窜,仅为了敛财,没有犯过伤人的案子。” “抓大放小,这一直是护国司的办事准则。”胥紫山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个正神道应该是那种极为谨慎的邪道,为何突然开始害人性命?” “这就是我要带你看的热闹了。”楚秋转过头看了胥紫山一眼,“最近这段时间,正神道忽然增加了不少信徒,据传闻,他们信奉的天尊已经现世。” “天尊现世?” 胥紫山疑惑道:“这不就是骗人的把戏?” “这次不同。”楚秋微微摇头:“那名‘天尊’,趁着妖蛮吸引了大离两极的目光,在各处展露仙迹。先是刀剑加身,连衣物都无法斩破。” “刀剑加身,无法斩破衣物?”胥紫山略一思考:“七品藏功就能做到这一点。” “保守起见,六品破限的护身真气或许更为准确。” 楚秋笑着纠正他,紧接着道:“第二次,那位天尊展现的仙迹就厉害了。” 胥紫山听得有些心焦,“还要不要去鬼市了?” “你看你,又急。” 楚秋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人群竟是不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道路,正好足够二人穿行而过。 胥紫山无奈道:“所以第二次的仙迹是什么?” 楚秋似笑非笑道:“起死回生,够不够厉害?” 胥紫山的眼神微凝,“你确定?” “既然我敢告诉你,就一定是打探清楚了。就在十几天前,那位天尊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具尸体活了过来,此事流传甚广,可惜,如今江湖与朝堂的心思全都放在妖蛮身上,没人留意到如此精彩的把戏。” 说到这儿,楚秋也是喃喃道:“起死回生的戏码,对我来说可不算陌生了。” 胥紫山沉声道:“邪蛊?” 这位大离夜主在大虞的经历,大部分都已不是秘密。 尤其他与靖海王那一战,更是在如今大虞女帝的有意推动之下传遍世间。 就算胥紫山无心去查,也总能听到一些传闻。 “这次恐怕与邪蛊无关。”楚秋倒是没有一股脑地将所有事都推给邪蛊。 这段时间他四处走动,确实动手杀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 但更多的,还是在调查这横空出世的正神道是什么来头。 “如果正神道天尊真的能够起死回生,这对于武夫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更别说是寻常百姓了。”胥紫山拿开楚秋的手,“现在我明白为何正神道能够快速扩张,收服信徒了,但能被你盯上,它一定还有其他的特别之处。” “与你这种聪明人共事,的确省力。” 楚秋笑着夸了胥紫山一句,“第三种仙迹,你听着一定耳熟。” 不等胥紫山询问,楚秋就继续道:“那天尊会飞。” “四品踏空?” 胥紫山怔了怔。 楚秋微微摇头:“信众之中也有武夫,若是踏天地之气短暂腾空,也会被看出端倪。” 他幽幽道:“所以,这位天尊说不定是一位计划之外的无量。” 胥紫山的脸色一沉,冷声道:“魔门三品?” 楚秋却没有认同。 也没有否认胥紫山的看法。 第395章 鬼市 如今余州城的外城鬼市,早就不再以那种鬼鬼祟祟的方式来保持神秘。 当初的鬼市,只是应运而生,拿来贩卖见不得光的赃物。 但随着多年发展,也吸引到一些真正有本事的人。 现在,鬼市就是余州境内最大的‘交易所’,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不论想要买卖什么物品,鬼市都能够起到保护的作用。 其中最抢手的,自然就是消息情报。 这些年来,鬼市能够屹立不倒,除了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 脏了手的买卖一般不会做。 但提供些情报,那也不犯忌讳。 至于从鬼市买了情报的人要做什么,离开鬼市以后,自然就跟鬼市没有半点关系。 凭着这手本事,倒是让鬼市这些年越做越大,偶尔就连郡衙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此时此刻。 谈尧看着那名满面堆笑的掌柜,皱眉道:“什么叫不与官差做生意?难道你怕我出不起银子?” “谈捕头,您就别为难我这种小角色了。”那掌柜赔着笑脸:“不与郡衙做生意,这是头顶那几位大掌柜的意思。” “那就叫你们的大掌柜来见我。”谈尧沉声道:“六起人命案子,死的还是寻常百姓,你们鬼市不会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掌柜眼神微动,叹息道:“最近大离不怎么太平,大掌柜们也不敢惹麻烦,您还是请回吧。” 面对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 谈尧几次忍不住想要拔刀威胁。 可一想到这里是鬼市,以自己七品的本事,在这里耍横,身上的官皮或许能保得他不死,但往后再想找鬼市打听什么事可就更难了。 而那掌柜似乎也看出了谈尧的纠结,赶紧劝道:“您可千万别学那位荀总捕,来问了三次情报,就打了三位大掌柜。 鬼市不愿与官差打交道,十成里有四五成都是因为那位不讲道理的总捕头。” 他这一句劝告,更是让谈尧打消了想法。 只能耐着性子问道:“我要正神道的情报,你们开个价,我花钱买还不成?” “按理来说,只要是上门的客人,咱们这儿就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名掌柜满面为难道:“可就您那点俸禄,恐怕真的付不起银子。” 一句话,道破了谈尧囊中羞涩的真相。 事实上谈尧自己也清楚为何鬼市不愿与官差打交道。 一是官差要找的人往往都是邪道武夫,背后的麻烦不小。 二是郡衙办事,向来都付不起买下情报的价格。 别说是他一个捕快。 即便是总捕的年俸,恐怕也只够在鬼市买上一次情报的。 当初总捕打了三位大掌柜,就是为了把账赖掉。 不光不给钱,还要打人。 有这种不讲道理的官差,谁愿意与郡衙合作? 谈尧越是思考,心里就越是没有底气。 但顶头上司造的孽,他也只能担着。 于是轻叹道:“说个价吧。” 那名掌柜打量谈尧的表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略微思考一会儿,伸出五根指头在谈尧面前晃了晃:“正神道最近风头不小,您要他们的情报,起码得这个数。” “五百两?”谈尧的脸色稍霁。 他的月俸有二十两,算上些其他的收入,想掏出这笔银子虽然肉疼,却也不是真的拿不出来。 但看到面前的掌柜满脸古怪,谈尧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皱眉道:“难道是五千两?” “是五万两。” “多少?” 谈尧瞪大了眼睛。 差点就要抽刀砍人了! 难怪总捕当初宁愿不要脸,都要赖掉这些银子。 五万两,怎么不去抢? 不,抢都没有鬼市赚钱更快! 这哪里是鬼市,根本就是销金市啊! 谈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五万两,你们鬼市做得起这么大的买卖?不过是一个消息,就敢漫天要价了?” “谈捕头,您是官差,应该知道打探消息的代价。” 掌柜摇了摇头,淡淡道:“如果消息真有那么好打听,您又何必求到鬼市的头上?” 不等谈尧反驳。 掌柜就笑着道:“更何况,正神道背后的势力不小,卖他们的情报,鬼市也要承担不小的风险。一旦您这边走漏了风声,正神道必定会来找鬼市的麻烦呐。” “既然怕麻烦,你们还开门做什么生意?”谈尧一脸‘穷酸相’道:“那我只买五百两的消息。” “这……” 掌柜沉吟了一声,最后摇头道:“有关正神道,五百两的消息,对您恐怕没什么价值。” “你先说来听听,有没有价值,自然有我来判断。”谈尧盯着那掌柜道:“你最好不要糊弄我,否则……” “抱歉了,谈捕头。” 掌柜歉意一笑:“没有先听消息再给钱的规矩,您得先把银子拿出来。” 谈尧脸色难看。 随后立马就伸手入怀。 摸索半晌,只掏出几颗碎银,还有一把铜钱。 他转头看向其他官差。 几人赶紧翻找起来。 最后却只凑出来不到五十两银子。 掌柜看着这些碎银与铜钱,心底暗骂一声穷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叹道:“这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谈尧终于像是认命了,冷着脸伸手摸向腰刀。 啪! 他将佩刀解下,一把拍在了掌柜面前:“这把刀值不值五百两?” 掌柜瞥了一眼,摇头道:“您这东西,鬼市不敢收。” 官差的佩刀,虽然不比玉鳞刀,却也是有烙印的玩意儿。 虽然做工用料全都不差,可就算拿出去卖,也没有几个人敢将这刀收下。 若是将其熔了。 就更没有价值了。 谈尧使出浑身解数,眼见这掌柜半点不肯松口,只能咬了咬牙,默默将那些银子划拉到一处,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 “鬼市真能拿出正神道的消息,这银子我替他出了。” 忽然间。 一名身穿白衣的公子,与一名风尘仆仆的蓝袍中年人迈入此间。 那白衣公子笑着掏出银票,拍在掌柜面前。 掌柜本以为遇到‘大鱼’,眼神都亮了几分,结果低头一看,只是五张百两面值的银票,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楚秋将银票推向对方,笑着道:“先来五百两的听听。” 第396章 买卖 尽管感觉自己被耍了,但那掌柜最后还是收了五张银票,客客气气地将楚秋和胥紫山请到里面入座。 能在鬼市混成掌柜,绝不可能是个蠢货。 眼力不说绝顶,起码分得清楚哪些人可以招惹,哪些人又是惹不起的。 所以,纵然不看这笔大买卖的面子,掌柜也拿出了招待贵客的架势,请两人入内,又让店里伙计赶紧奉茶。 这前后的态度差距,令谈尧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望着台上那一堆碎银铜钱,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知道那两人来打探正神道的消息。 走,他自然不甘心。 可厚着脸皮留下来,他又觉得太给自己这身官皮丢脸。 传出去,郡衙的脸还要不要了? 正当谈尧犹豫之时。 那鬼市掌柜折返回来,笑吟吟道:“谈捕头,那位请您进去呢。” 谈尧一怔。 随后佯装为难,“这……不太好吧?” 他摇头道:“银子是他花的,白白得了好处,这不太合适。” “谈捕头。” 掌柜叹息道:“既然兜里没银子,就别强装面子了,破案要紧。” 谈尧老脸一热,目不斜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听两句。” 掌柜也没再刺激这位捕头,笑着道:“请。” ……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不必客气,姓萧。” “原来是萧公子。” 掌柜伸手笑道:“您请用茶。” 楚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慢悠悠道:“鬼市能发展到今日这种规模,你们的情报买卖居功至伟,就不知这份能力,有没有传言那般厉害。” 掌柜笑容满面道:“承蒙江湖上的诸位同道抬爱,鬼市也算是站住了脚跟,若没点真东西,招牌早就被人给砸了,不可能到今天还顺风顺水。” 楚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轻抿一口茶水,淡笑道:“那就见识见识?” “萧公子放心,您花了银子,自然不会叫您白来一趟。” 掌柜说完便拍了拍手。 很快。 一名伙计走进隔间,双手捧着根竹筒递给他。 “五百两银子,最多就只能买到这些消息。”掌柜取来竹筒,缓缓推向楚秋面前。 但他还是用手掌压着那根竹筒,显然有话没说完。 楚秋瞥了一眼,“掌柜这是何意?” “萧公子,鬼市开门做生意,那就得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话,是要说在前头,免得起了什么误会,冲撞了您这位贵客。” 掌柜抬起手掌,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谈尧,“前些年,鬼市曾与客人起过几次冲突,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太好看。这件事,谈捕头应该很清楚。” 见他又把旧事重提,谈尧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见那两位突然冒出来的‘豪客’全朝自己看了过来,谈尧只能绷着脸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只是总捕与鬼市的误会。” “是不是误会,三位被荀总捕打伤的大掌柜才更有发言权。” 掌柜点到为止,接着道:“为了避免这种让大家都不愉快的事再发生,萧公子,您花五百两银子买的情报若是不遂心意,事后也是不能反悔的。” “掌柜的快人快语,萧某也不是那种反复之人。”楚秋颔首一笑,“钱货两讫,自然不会再找鬼市的麻烦。” “痛快。”掌柜点了点头,翻手指着竹筒,示意楚秋自便。 见两人达成交易,谈尧有些意动,却不好意思抢在这位萧公子之前打开竹筒。 好在,一旁的胥紫山性子比他更急。 不见任何动作,竹筒旋转飞起,便已落到了他的手里。 谈尧只感到眼前一花,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深深看了胥紫山一眼。 这是个高手。 他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胥紫山就拆开竹筒,抽出里面那张字条匆匆看完,紧皱眉头道:“五百两银子只换来这一句话?” 楚秋倾身过去,好奇道:“什么话?” 胥紫山满脸荒谬,随手把纸条递给他。 “正神道的信众已有十万人?” 读出纸条上那一句话,楚秋不禁笑了起来,“这消息可不止五百两。” 谈尧脸色微变:“此话当真?” 他是在问那名鬼市掌柜。 “鬼市卖出的消息,不保证一定有用,但能保证一定是真实的。” 掌柜微笑道:“这一点,几位尽管放心。” “鬼市的名声,还算值得信赖。”楚秋用手指捻碎纸条,紧接着道:“正神道有十万信众,其中多少是普通人,多少是武夫?江湖有名的高手,又有几人?” 他抬眼看向鬼市掌柜:“朝堂上可有牵扯,我若要买这些消息,鬼市要什么价格?” 随着他每提出一个条件,掌柜的笑容就收起一分。 直到没有半点笑意,终于沉吟道:“十万两。” “怎么又涨了?” 谈尧原本还在消化正神道拥有十万信众一事,但听到十万两这个价格,他立刻怒道:“刚才不还是五万两?” 掌柜淡淡道:“谈捕头要的,是正神道的情报,但这位萧公子要的情报,不光只有正神道。” 谈尧的脑子转得极快,很快就明白了掌柜的意思,颇为震惊地看向楚秋。 “十万两,确实太贵了。”楚秋思考了一会儿,无视胥紫山的眼神暗示,“我要天尊的下落。” “抱歉,这个情报我们鬼市卖不了。” “卖不了?” 楚秋玩味道:“还有鬼市不敢卖的东西?” “不是不敢,而是我们拿不出货,自然也就做不成买卖。”掌柜说道:“鬼市没有天尊的行踪下落。” “原来如此。” 楚秋笑了笑,“如果我要大离夜主的下落呢?” 掌柜眼神一闪。 谈尧则是满脸古怪道:“这位朋友,劝你还是别自找麻烦,免得惹火烧身。” 胥紫山已经彻底放弃了,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大离夜主的消息,鬼市也卖不了。” 那名掌柜沉思半晌,忽然道:“不过,您若是肯出二十万两,我们倒是有另一位大人物的情报。” 楚秋打量着他,笑问道:“哪位大人物?” 掌柜也笑了,一字一顿道:“护国司主,易太初。” 第397章 看破 听到这里,谈尧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大离夜主,护国司司主,对他而言尽是连听都没多少机会听到的人物。 这位萧公子‘胆大包天’也就罢了。 鬼市竟然也跟着凑这份热闹。 却是让谈尧有些意料不到。 毕竟鬼市向来懂得分寸,不该招惹的人就绝对不会去招惹。 用二十万两卖出护国司主的消息,真就不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两位若是要谈这种大买卖,我就不奉陪了。” 谈尧的念头闪动,果断无比地起身打算离开。 他可不敢掺和这种事。 总捕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会打断自己的腿。 “鬼市的能耐,萧某见识了。”楚秋稍微压手示意谈尧稍安勿躁,接下来就取出五张千两面值的银票,“这五千两,正神道的一处据点,起码有一位分量足够的头目坐镇。” 掌柜也是个聪明人,绝口不提方才的‘交易’,目光扫过那几张银票,笑着道:“萧公子给,这价格低了些。” 楚秋用食指点了点银票,“我用五百两换来正神道有十万信徒的消息,现在用十倍的价格,买一个人的消息,这价格应该算是公道。” “这……不对吧?”掌柜微微一怔,差点就被绕了进去。 还能这么算的? 十万人的消息只卖五百两,五千两岂不是要买百万人的消息? 若像他这样算账,这笔银子的确很公道。 “五千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时候,胥紫山睁开双眼,沉声道:“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让你背后的人出来谈。” 一股锋锐无比的气机扫过四周,掌柜与谈尧同时感到后背发寒,似乎意识到面前之人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 如果鬼市不打算收下这笔银子。 这蓝袍中年人恐怕会将鬼市打个对穿。 掌柜没来由地有些恐惧,看了看那五张银票,又看了看楚秋,尴尬道:“萧公子,这……” “我的办法不管用,就只能按他的办法。” 楚秋无奈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掌柜沉默了片刻。 最后还是迫于压力,将五张银票收起,低声道:“只此一次……” “好说,好说。”楚秋举起茶杯,仿佛敬了他一杯。 掌柜似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客人,但还是一刻都不敢拖延,留下一句稍待片刻,就亲自离开了隔间。 待他走后,楚秋晃动茶水,微笑道:“威风啊。”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胥紫山收起气机,面无表情道:“这也是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可没有教过你恃武行凶,欺压生意人的道理。” 楚秋自然不愿沾染这么大的因果。 堂堂妙剑斋四品神通,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竟也学会以力压人那一套了。 若让他们那位三品祖师得知此事,即便不来与自己拼命,怕是也难有什么好脸色。 胥紫山似乎懒得再与楚秋争辩,继续闭目养神,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楚秋也没再与胥紫山斗嘴,转而看向谈尧,笑呵呵道:“谈捕头?” 谈尧看出这两人不好惹,顿时正襟危坐:“萧公子叫我谈尧便是。” “别紧张。”楚秋宽慰一句,手指轻扫,将胥紫山未曾动过的那杯茶水移到了谈尧面前。 谈尧看向茶杯,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 但楚秋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谈尧大惊失色。 “荀初灵近来可好?” 谈尧猛地抬起头,对上楚秋的双眼。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恐惧,赶紧移开视线,惊疑不定道:“阁下认得总捕?” “自然认得。” 楚秋喝了口茶,随后颇为感慨道:“就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 胥紫山睁开双眼,看了楚秋一眼,“难怪你非要留在余州,看来是有旧识。” 楚秋随意道:“上了年纪,总是有些念旧,顺路到了余州城,本想看看她的现状,不巧错过了。” 谈尧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您是总捕的朋友?” “她如今可还在练剑?”楚秋却是答非所问。 谈尧满脸古怪道:“应该……还是在练的。” 随即就道:“毕竟总捕自称剑仙,尽管没人认她这名号,不过,她确实以剑法闻名余州。” “剑仙?” 楚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她还真的想做剑仙啊。” 谈尧不解其意。 正要再探几句,鬼市那位掌柜却已经回到隔间。 就这么匆匆片刻,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东西在这儿。” 掌柜将一只竹筒送到楚秋面前,赔笑道:“大掌柜托我告诉您,往后您若想在鬼市拿消息,派人递一句话便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楚秋接过竹筒,起身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在对方受宠若惊的表情下说道:“那五千两,自己留着吧。” 掌柜正想道谢。 才惊觉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原本坐在那里的蓝袍中年人,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饶是他与谈尧都有七品藏功的修为,都没有看清这二人是何时离去。 确认人已经走了,谈尧总算松了口气,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宗师?” “宗师?”掌柜也重复了这两个字。 却与谈尧的语气相差甚远。 仿佛有些鄙夷。 谈尧脸色微变,“大掌柜知道那二人的身份?” 掌柜摇了摇头,叹息道:“谈捕头,您刚刚还说过,不要自找麻烦,免得惹火烧身,怎么现在反倒忘了自己的话?” 谈尧面露错愕,紧接着道:“能把你们鬼市吓成这个德行,只怕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种人到了余州城,郡衙难道还不能打听一下?” 掌柜深深看了谈尧一眼,避重就轻道:“先前那蓝袍男子出身妙剑斋,江湖名号‘剑峰’。”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号,谈尧眉头深锁,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但他总归知道妙剑斋的大名,不禁有些小心道:“那位是……” “四品神通。”掌柜用这四个字,让谈尧彻底闭上了嘴。 第398章 据点 “先前你若是不展露气机,我们二人也不会暴露行踪。” 楚秋叹息道:“这妙剑心境,我看你是半点也没练明白。” “即便我不展露气机,你整日用‘萧夜’这个名字招摇过市,真以为没人认得出你的伪装?”胥紫山针锋相对,半步不让,末了还微嘲道:“也是,以萧为姓,夜字作名,我看你半点没有隐藏的打算。” 楚秋笑了笑,“不说那些,现在清楚正神道的底细了?” “你诈了那掌柜一句,虽然不排除他有意透露消息,但也算明白了七分。” 胥紫山稍微正色,“你提的三个要求,第一个要求是想探得正神道的信众可有能力涉入大局,第二个要求,是想知道那些尚未表露态度的武评高手是否参与其中。 至于第三个要求,就是想知道背后有没有朝堂诸公的参与。” 楚秋淡淡道:“正神道的十万信众听起来唬人,若是由普通百姓组成,在这种安定的时局,大离四方禁军随便一支都能荡平这些乌合之众,如果其中有大量武夫,结果就不同了。” 胥紫山认同地点了点头,“倘若这其中还有魔门武夫……” “那就是另一回事。” 楚秋继续道:“江湖有名有姓的武夫,除了朝堂的高手,剩下皆与各大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比如那个在青州吃鳖的烈君雷极。 他的成名绝技‘烈火诀’,背后不就是烈阳门?” “许多江湖五品,就算明面上是闲云野鹤,其实未必没有师承。”胥紫山沉吟一声,“就算走出了自己的路,背后根脚仍然有江湖诸多门派的影子。” 说到这里,他看了楚秋一眼,“你认为有些尚未表露态度的一流大派,很可能会与魔门合作?” 虽然胥紫山有些疑问。 但他也清楚。 楚秋这个推测,并非毫无可能。 现在连蛮人都能立国,与魔门余孽合作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这些门派真正的打算,还需再去探查才是。 楚秋缓缓向前走去,语气平静道:“我先前对你说,两司联手,压住了淮州的江湖武夫,许多门派的态度相当有趣。” “有趣在何处?” “他们默认了。” 胥紫山瞬间领会了楚秋的意思,“有些人表面认可大离国师的计划,背后却另有打算?” 他仔细思考半晌,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甚至,就连妙剑斋也一样。 师兄与自己代表着一个立场,而祖师却代表着另一种立场。 对于江湖一流门派而言。 这并不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他们是想要做两手准备! 三品无量的态度。 或许并不能代表门派的态度。 想通这一点,胥紫山沉声说道:“正神道就是他们的第二手准备?” 楚秋摇了摇头:“魔门才有资格做这些人的退路,正神道或许只是一枚棋子,现在看来,这枚棋子失控了。” 胥紫山想起不久前亲眼看到的惨状,“那六起命案有古怪,所以你在调查正神道,准备先解决这个麻烦。”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楚秋的计划。 可接下来,楚秋的问题就让他眉头深锁。 “我的三个条件,被鬼市开出了十万两的价格, 按照鬼市的定价规则,代表这三条之中至少有一条为真。 否则,易太初的消息都能作价二十万,涉及魔门,江湖,朝堂三家的大事,怎么可能只值十万两?” 楚秋说完,看向胥紫山道:“假设这三条之中,有关于朝堂的提问才是真,那就代表正神道背后的推手,是大离权贵,而不是江湖武夫与魔门。” “大离朝堂为何要推动这种邪道闹事,自毁根基?” 胥紫山有些不明所以。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的根基在于权势,却总分不清权势的来源。” 楚秋停下脚步,淡淡道:“他们不会认为自己是在自毁根基,恰恰相反的是,只要保得住自身的利益,这一朝兴衰,与他们的根基并无任何干系。” 胥紫山瞬间沉默,接着道:“你想怎么做?” 楚秋将那只还没打开的竹筒丢向胥紫山。 胥紫山抬手接住,立刻抽出里面的纸条,“鬼市还算周到,这是余州境内的正神道据点。” “我们还不知道正神道的天尊底细,就先从这一座据点开始吧。” 楚秋笑了一声,“拿出你方才在鬼市掌柜面前的气势,杀穿正神道妖人,如何?” 胥紫山攥住纸团,苦笑道:“这次能有多少报酬?” 楚秋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数。” 胥紫山试探道:“一万两?” 楚秋转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令胥紫山极为不爽的荒谬。 仿佛在说,‘你觉得自己值这个价’? 胥紫山本想与他理论一番,自己若真的为了银子出手,一万两恐怕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一千两。”楚秋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成交。” 胥紫山答应的也极为痛快,“我会留下一个活口给你问话。” “你的杀性太大,那门妙剑,怕是修不明白了。”楚秋接着向前迈步,笑道:“不如我传你一门‘四余剑’,你现在转修功法,应该还来得及。” 胥紫山理都不理这句话,“此事交给我去办,你去做什么?” 楚秋眯了眯眼,似有感慨道:“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也查到了不少事,自然轮到正事了。” “你准备刺杀林听白?”胥紫山的表情微变。 “怎么,你准备帮忙?” 楚秋笑问道。 “我不是你,没有跟三品交手的底气。” 胥紫山拒绝的也很果断。 楚秋嘴角的弧度收起,“现在这种局势,就算我要和林听白见生死,要躲的人也是他。” 面对如此狂妄的一句话,胥紫山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轻叹了一声,“看来江湖传言也不是全然信不得,你这次上朝,怕是要让皇帝睡不着了。” “这话就说错了。”楚秋淡淡道:“大离夜主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能睡得更踏实才对。” 胥紫山一怔。 望着那道白衣身影,一时竟也分不清他是否在说反话。 第399章 法会 “如今天下灾劫不断,万民苦不堪言。 溯其根源,不过是朝堂无能,帝王无道。江湖大派与那群高品武夫冷眼旁观,只为自身利益,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 天尊不忍见众生陷入这一场浩劫,一肩担下天地因果,降临人世,便是为了救我们于水火。” 无名高峰之上人头攒动,坐满信众。 几百步外,一名披着藏青道袍,戴着头冠的道人盘膝而坐,声音不疾不徐地讲述着天尊降世救苦救难的真意。 听到这段话,许多信徒满脸感动,即便没有旁人煽动,也在低声复诵天尊的名号。 道人的表情波澜不惊,接着说道:“贫道令受天尊之命,救众生脱离凡世洪炉。 只要你们归于正神道,受天尊庇护,自此诸劫不侵,方得自在。” 四方人群静默半晌。 今日能到场之人,大多都是正神道信众,即便不是信众,也是跟信众有关的‘亲朋’。 所以,自然不会有谁来质疑道人的这一段话。 可就在道人打算进入‘正题’之时,下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照你这么说,天尊救苦救难,为何不去当皇帝?” 众人顿时循声望去。 说话之人一副武夫打扮,相貌粗犷,手里还握着根长棍。 唯一特别之处,就是他少了条腿,却稳稳站在那里,满脸鄙夷的狞笑:“你们正神道整天装神弄鬼拉人入教,嘴上说要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放眼大离有多少百姓? 今日十人,明日百人,照你们这个救法儿,要救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他打量周围渐有怒意的信众,不屑道:“真有这份心气,何不效仿大离太祖马踏天下,挑了沈氏皇族自己坐皇位?说到底还不是没那个本事?” “放你娘的屁!”一名暴脾气的信众当场骂开了,“若是天尊愿意登高一呼,正神道十万信众自然愿意跟从!天尊担下因果现身尘世,怎么可能贪图世俗皇权?” “没错!天尊不是不能做这皇帝,而是不愿做!” “你是来找茬的吧?滚出去!” 许多信众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火,甚至还有人伸手想要撕扯那汉子。 然而,那只有一条腿的汉子目光扫过四周,体内轰然爆发出雄浑真气,形成圆形气浪。 将不少信众掀飞出去,一时间周围惨叫连连,就连外围都受到波及,不知多少人被推得东倒西歪。 面对这横生变故,有眼力的信众也瞬间冷静下来,满脸惊讶:“六品武夫!” 汉子不理会这群信众,抬眼看向那稳坐不动的道人:“老子听说正神道天尊有起死回生之法,这才到你们的法会看个热闹。结果说来说去,全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废话,真本事却没有半点!” 说罢,他单手舞动长棍,猛地一抖,真气震荡出淡淡的波纹,“装神弄鬼,给我滚下来!” 直到这时,那道人终于叹了一声。 身前骤然浮现出一指厚的青色气罩,挡住这隔空一击。 汉子眼神一厉,像是意识到对方的本事不俗,独腿一蹬,忽然旋身而起,向那台上的道人扑了过去! “下来!” 他暴喝出声,棍头砸向气罩。 当场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阵气劲翻腾,高台周围竟是再无一人能保持站立。 道人看向那悬停在头顶一尺的长棍,眼神悲悯道:“你心中有怨,并非是对正神道的怨恨,而是怨这世道之艰,如你这般六品破限也难有立锥之地。” 汉子表情狰狞道:“说的什么屁话!” 他双手一动,挥开漫天棍影笼罩道人。 噼里啪啦的爆响炸开,道人身前的气罩更是变得黯淡了不少。 眼见气罩将破。 道人看向汉子的断腿,似有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忽然挥手道:“去!” 一股沛然巨力扫过,令所有棍影当场消散。 汉子手中的长棍更是首当其冲,直接碎成几截! 他怒吼一声,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向后爆退,落地翻滚了数十丈,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打死他!”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信众立马反应过来,直接涌向那汉子。 “都住手。” 台上的道人淡淡道:“他与我们一样,都是被这世道迫害的苦命人,不必为难他。” 听到‘坛主’发话,那些信众虽有不甘,仍然停住脚步,只是死死盯着那汉子的动作。 可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不对,震惊道:“他怎么……” “正神道欢迎天下所有人的加入,自然也不会约束任何人的离去。”道人眼睑低垂,声音遥遥传开,“若是不愿留下,自可离开。” 汉子闻言,抹去嘴上的鲜血,冷冷道:“谁愿意留在你们这种鬼地方?” 他双手一撑,直接站了起来。 下一秒,自己就愣在当场。 随即低头看去。 发现自己的断腿竟然不知何时长了出来。 “你的棍法很差,想来是为了平日方便行走,特意练的功夫。”台上的道人平静道:“我毁了你的长棍,还给你一条腿,算是正神道的赔偿。” “仙迹!这是天尊的仙迹!” 人群之中响起一声惊呼。 先前恨不得杀了那汉子的信众回过神来,匆忙跪倒在地,不断朝那汉子磕头。 但他们并不是在跪那长出一条新腿的汉子。 他们跪的,是正神道天尊降下的仙迹! 起死回生,断肢复原,这不是仙迹还能是什么? 众人之中也不乏武夫,亲眼看到如此奇迹,心里再也没有半点对天尊的怀疑。 那汉子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有些慌了神。 他动了动自己的腿,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让他有些陌生。 随后嘴唇蠕动,迎着道人的目光默默跪了下来。 道人微微一笑。 轻声说道:“天尊乃是仙神化身,救苦渡厄,自然不会贪图凡世的一切,诸位若有质疑,便要记住今日的话。” “弟子谨记!” 峰顶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第400章 捉拿 一场法会结束,道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去。 三步以后,身影便是逐渐淡化,彻底消失不见。 在场的信众看到这样一幕,表情更为狂热,口中不断复诵天尊名号,虔诚无比。 却没有人发现,那断肢重生的汉子,也不知何时离开了现场。 …… 大约半个时辰后。 山腹暗道深处,一间密室内,道人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之下换了身黑色长袍。 摘去头冠后。 他的脸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眼神冷厉阴鸷,不见半点温和。 而先前亲身领受‘天尊仙迹’的汉子,此刻就低头站在几步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更衣改面以后,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道:“你先前的表现太粗糙了,我说过很多次,如果要演这仙迹降临的戏码,你必须要真情流露才是。” 那汉子满脸讪笑道:“常大人……属下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你当那些信众真是傻子?” 男子的神色更冷几分:“如果被人看出破绽,本官就拿了你的脑袋回去交差!” “属下知罪!”汉子脸色一白。 他知道自己的上司是个什么脾气。 既然说要拿了他的脑袋,那就绝对不会摘了他的胳膊。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也不敢继续顶嘴,只能承认自己确实有些不太走心。 “断肢重生的戏码不能再用了,有你这种蠢货在,本官早晚要被累死!” 好在,那男子也没再继续追责,直接挥手让两个侍女离开以后,便是沉声道:“那些人给的东西呢?” 听得这话,汉子赶忙掏出一个盒子。 男子一抬手,那盒子已经被他抓在手里。 打开看了两眼,皱眉道:“只有这么少?” 汉子立刻:“他们说,往后只会更少,毕竟当年在大虞消耗了太多……” “又是大离夜主留下的烂摊子。”男子打断他的话,从盒子里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子。 那正是一颗魔元。 只不过,看那魔元的大小,怕是容纳不下多少‘天地之力’。 男子盯着魔元看了半晌,将它收回盒子,淡淡道:“你下去吧。” 听得这话,汉子却露出犹豫的表情,“常大人,最近余州城那个总捕追得很紧……” “余州城总捕?” 男子闻言有些疑惑。 他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了什么,冷冷道:“是那个姓荀的女人?一个小小的总捕头,也值得本官费心?” 听到这句话,汉子的表情有些尴尬,“您为了试验那些人给的功法,已经害死了几十人,对方迟早会顺着蛛丝马迹查到咱们头上,不管怎么说,那荀初灵都是郡衙官差,如果动了她,护国司肯定不会放过正神道……” “什么叫本官害死了几十人?”男子冷冷地看了过去。 汉子自知失言,一时沉默下来。 “本官将一条通天之路摆在他们面前,是他们自己接不住罢了,若这也能算是本官害死的人命,如今害死最多人的,应该是我们的国师大人才对。” 男子收回目光,冷笑道:“毕竟这传授魔功的本事,本官与国师大人比起来,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啊。” 话虽如此。 男子心里也清楚,自己试验魔功害死一些寻常百姓,跟动手杀死一个郡衙总捕的情况有着根本的不同。 护国司的办事准则,向来都是抓大放小,在他们眼里,正神道就是那种小麻烦。 只要不跳到他们面前,他们根本懒得理会。 各州各地的正神道,也一直都是遵守这种潜规则,默默蓄势发展。 男子负责余州这块地盘,本来也应该是守着规矩,不能越雷池半步的。 可他对于那部魔功的修炼方式十分好奇,又不可能拿自身涉险。 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正神道的潜在信徒身上。 死的这些人,目前还没有引起护国司的注意,但如果他真的对余州城那位总捕头动手,恐怕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他皱眉思考片刻,淡淡道:“既然有风险,那就尽早舍了这处据点吧。” 汉子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心底也松了口气,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男子微微颔首,紧接着道:“叫人清扫干净,不要留下什么痕迹,尤其是那些银子,一定要安全地送回帝京。” “是。” 汉子也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密室。 然而,他刚走入暗道,还未等迈步,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好似石子碰到山壁的声音。 他顿时警惕起来,暗运真气向前方看去。 漆黑山道,在他眼底与白昼没有什么区别。 六品武夫的目力,自然不会受限于这点黑暗。 可就在下一瞬。 一道雪亮寒光从前方闪过,锋锐气劲瞬间擦过他的双眼! 汉子惨呼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向后避开。 但他的一对眼睛还是流出血红,瞬间丢失视野。 旋即,那道寒芒在空中一转,在汉子撑起护体真气以前越过他的身体。 汉子血红一片的视线天旋地转。 落下之时,只看到眼前出现一双官靴,来不及分辨对方来自哪座官署,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唯有那具无头尸体抽搐几下,缓缓倒在地面。 一身劲装的女子挥动长剑,将几滴血珠甩向山壁,盯着漆黑的前路冷声道:“刑部主事常承望,你可真是让我找了很久啊。” 黑暗深处,似乎有一道人影站在那里,冷冷道:“你有何事找我?” 女子举起长剑,“本官余州城总捕荀初灵,奉命捉你归案。” 话音刚落。 两股气机隔空对撞。 在暗道之中掀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尘浪! 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向后滚动,转眼便消失不见。 “你一个小小的总捕,也配捉拿本官?” 常承望缓步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盯着荀初灵手中的长剑,“你们余州城的郡守都不敢说这句话,你奉的又是谁的命令?” 铮! 荀初灵屈指轻弹剑脊,长剑发出一声刺耳颤鸣,随即便是快步冲向了常承望,一记避无可避的剑光划破黑暗! 第401章 剑法 胥紫山站在那座峰顶高台,看向四周垂首诵经的信众,“难道我来迟了一步?” 这里确实有武夫的存在,却没有一个超过七品。 按照鬼市给出的消息,今日这里应该有一场法会,而余州境内的正神道坛主也会亲自现身。 他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此地,才发现自己好像来晚了一步。 “什么人!”突然,有信徒发现台上出现一道蓝袍身影,也是吓了一大跳。 可在这句话刚响起的瞬间。 那名信徒便飞身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抓到了台上。 他扑倒在胥紫山的脚底,表情惊愕莫名,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从下面飞到了台上。 “你们的坛主在哪儿?” 胥紫山的语气还算温和,毕竟这些信众大多都是被正神道的把戏蒙骗,不在他的目标范畴。 “你找坛主?”那信徒愣了愣,“那你来晚了,坛主此刻已经回归天尊座下聆听教诲,你只能等下次法会再说了。” 胥紫山笑问道:“那你们的下次法会是什么时候?” “这可说不好。” 信徒缓缓爬了起来,摇头说道:“有时十天一场,有时一两个月也未必会有。” 胥紫山轻轻颔首:“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信徒瞪大双眼:“带什么路?” 胥紫山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去见你们的坛主。” “你有病吧?”信徒满脸古怪道:“我不是都说了?坛主回归天尊坐下聆听教诲,不在这凡尘俗世!” 对于这种话,胥紫山肯定信不了一点。 他微笑道:“那就劳你带我见一见天尊。” 直到这时,那信徒终于意识到面前之人来者不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有人来找事!” 这一声吆喝,将四周沉浸在‘天尊教诲’之中的信徒唤醒。 几名武夫当场站起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们开口。 便感觉肩上犹如压了一座山峰,当场膝盖发软跪倒在地! 胥紫山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信徒,摇头说道:“看来靠说,是说不通了。” 当他转过头时,就见一群手持兵刃的‘信徒’从四处涌来。 看着那些人的脚步和动作,胥紫山挥手将面前的信徒扫开,“你们是朝廷的人。” 这些较为特殊的信徒目露凶光,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二话不说便是冲向高台。 “冒犯天尊,当斩!” “杀!” 望着这些完全不掩藏武学根脚的朝廷武夫,胥紫山剑指一扬,数十道身影瞬间凝固不动。 随后,如同被斩成千百段,当场爆出漫天血雾! 一场腥风血雨迎头洒向其余信众,让山顶响彻充满惊慌的惨叫。 胥紫山没有再找信徒来问,而是将气机笼罩半座山峰,很快就察觉到了山腹暗道,恍然道:“果然如此。”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还是经验不足。” 这句话仍在血雨之中回荡,台上却已不见那道蓝袍身影。 …… 暗道之中。 兵器交击的声音细密如雨,碰撞之时擦出的火花时而映照出两道身影。 常承望手中的兵器是一对短剑,动作凌厉果决,几次都将面前那把长剑的主人逼到了绝境。 但每一次,荀初灵都以极为刁钻诡异的方式破解了他的杀招。 看似落于下风,实则游刃有余。 交战不过片刻,常承望体内的真气已经消耗半数,额头鬓角全是汗渍。 他的眼珠不断随着剑锋移动,竟下意识开始猜测对方的剑招走势。 “不对!” 常承望心底忽然一凛,两把短剑挥出匹练般的青光! 当! 剑锋对撞的瞬间,他急忙借力退后,迅速平息体内震荡的真气,表情难看无比:“你的剑法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招不成招,势不成势,看似毫无章法,却能够让他难以招架! “常承望,你现在认罪,本官还能给你留些体面。” 荀初灵的手指轻弹剑身,又一次击出刺耳的嗡鸣,“如果死在我的剑下,你的脑袋可就要挂在余州城头了。” 常承望眯了眯眼,打量着那把颤鸣的长剑。 对手的真气修为不如自己,却如有神助一般,每一次出剑,都是最节省力气的方式。 自己跟她交手,总觉得心神不宁,心意浮躁,就连气血都压不住地翻腾。 “是声音?”常承望眼神一变,“你的剑音能够扰乱我的气血,干扰我的判断!” 自以为抓到了对手的脉门,常承望表情冷冽,“难怪你每一次都能破解我的招式,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是我的气血被剑音扰乱,这才不能尽全功!” 说完,他立刻自封听觉,举起双剑对准荀初灵:“今日碰上本官,你的运气太差!” 荀初灵饶有兴趣地看着常承望,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 直到常承望彻底封闭听觉,她才抿唇一笑,似乎说了什么。 常承望看到她的口型。 清楚辨认出那两个字。 “她骂我是蠢货?”常承望心底刚闪过这个想法,不安之意瞬间化成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因为眼前的荀初灵脚步一动,身形竟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只剩一道寒芒似惊雷疾电,在狭窄暗道闪转而来! “我中计了!?” 常承望奋力挥动两把短剑斩向那道寒光,却一击落空,忍不住瞪大双眼。 随后他就感觉手腕传来剧痛。 一串鲜血与握着短剑的右手飞上眼前。 他还来不及发出惨叫,颈间便被一丝冷意贴上! 糟了! 自知小命难保,常承望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运转那门魔功,体内的气血疯狂奔腾,全身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充斥着一股如同死气般的青灰! 剑锋留下一道血痕,却没有完全斩开他的脖子。 荀初灵有些意外,正要催动真气直接削下他的脑袋。 但自己的长剑忽然停住不动,好像被一面无形墙壁拦住。 她立刻看向剑身。 不知何时,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前端,使她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半点。 “高手啊。”荀初灵俏脸微寒,抬眼盯住那蓝袍男子。 “谈不上。” 胥紫山笑了笑,用欣赏的眼神看了荀初灵一眼,手指一弹,直接将剑锋弹开。 接着便一把按住常承望,“你的剑法很不错,但我答应某个人要留下一条活口。” “所以,他不能死。” 第402章 风范 从密室里找了根麻绳往常承望仅剩的腕子上一套,胥紫山便将这眼珠都转不动的正神道坛主拖出暗道。 “就算你继续跟着,我也不能把这人交给你。” 他回头望向荀初灵,“他的命还有用,暂且杀不得。” “我也没说要杀他。” 荀初灵瞥了常承望一眼,有些好奇道:“一掌就能锁住他的全身气机?你用了什么手段?” “也没什么。”胥紫山拉着麻绳朝前走去,“只要你比他强,就能做到这一点。” “前辈这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荀初灵反手将长剑收进剑鞘,却也熄了再商量几句的心思。 她任余州城总捕这些年不是没见过高手,也曾与五品非人境界的宗师打过交道。 常承望虽是刑部主事,可那一身修为放在江湖上也能闯出些许威名。 能用轻描淡写的一掌将常承望浑身气机锁死,连眼珠都转不动一丝,这比杀了他更困难。 所以荀初灵清楚眼前的蓝袍中年人实力高深莫测。 除了瞧着有些眼生,怕是绝不输给那些名震江湖的武夫。 想从对方手里要走常承望,恐怕没什么希望。 接下来这段路途,两人谁都没再主动开口。 将要走出山脉之时,胥紫山忽然问道:“你的剑法师承何人?” 这些年来,荀初灵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微微一笑,不假思索道:“我师承余州城一间武馆。” 胥紫山来了几分兴趣:“那武馆叫什么名字?” “就叫一间武馆。” 荀初灵挑起拇指,颇有几分得意地指着自己:“我替馆主取的名字。” “不错。”胥紫山点了点头,“看得出来,那位馆主是个能人,从余州城挑出了你这个剑法天才,为你夯实基础,没有令你埋没。” “馆主的本事确实很高。” 荀初灵笑道:“但当年是我自己选中了一间武馆,用每个月十文钱的学费拜了他为师。” “每个月十文钱?”胥紫山诧异一怔,随后笑着摇头道:“看来他当年也是真的缺钱了。” 听到这种趣事,胥紫山心里莫名平衡了不少。 自己这段时间东奔西走,赚到手的银子可比他当年教一个徒弟要多得多。 凡事最怕的就是对比,这么一比较,胥紫山反而觉得自己赚了。 然而他这句话却令荀初灵有些惊讶道:“前辈认得馆主?” 随后又急忙追问:“馆主他如今还好么?他现在何处?” 胥紫山停下脚步,“你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 荀初灵还想再说什么。 却见胥紫山笑吟吟地抛出一物。 她伸手接住,来不及看个仔细,就听到这位‘前辈’说道:“你的剑法飘渺无定,灵性天成,只是受限于没有更进一步的攻伐招式。 你若有意,拿着信物去往妙剑斋,自会有人传你剑法。” 妙剑斋…… 荀初灵心里微动,一时分神看向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剑形玉佩。 “前辈……” 荀初灵再抬眼时,前方已经不见了胥紫山的踪迹。 一同消失的,还有常承望。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胥紫山如何离开,而是他怎么带走常承望的? 脑海里想象着那位高手拖着死狗一般的常承望发足狂奔,荀初灵的嘴角扯了扯,赶紧收起那不尊重的想法。 “妙剑斋,一流大派啊。”将那块玉佩揣进自己的腰带贴身放好,荀初灵略一思考,突然转身回到山脉。 正神道在余州敛财无数,如今首恶被除,山腹暗道必定还藏着不少东西。 “那位前辈不愿沾手,想来也是为了将这笔银子还给余州百姓。” 荀初灵扶着剑柄,心里逐渐勾勒出一个高风亮节的高人形象,暗暗点头:“这才是宗师风范。” …… “你要带本官去哪儿!” 刚一恢复行动能力,常承望就满是惊恐地看向前方那个男人。 这段时间他虽然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但他的意识可是相当清醒,这一路上发生过什么,他记得一清二楚! 对方破空而行,将自己当作风筝拴着‘飞’了一路! 面前的蓝衣男子,根本就是个畜生! “正神道的背后是刑部?” 胥紫山没有回答,而是将一瓶伤药丢给常承望。 常承望看了看自己脚下的伤药,却是浑身发麻,不敢捡起。 有一半是因为这一路的气机封锁,导致气血运转不畅。 另外一半,便是他冷静下来以后,意识到面前之人是什么层次的武夫。 能够踏空奔行,一路带他离开余州的武夫…… 只能是四品神通! 胥紫山淡淡道:“我若要杀你,不必用毒。” 常承望一时语塞,还是将伤药捡起,默默洒在自己的断手上。 紧接着,他低声说道:“你为何留我一命?” “先前我封了你的气机运转,只是让你动弹不得,可不是让你听不见看不着。”胥紫山擦了擦手,从客房桌上翻过茶杯,给常承望倒了一杯茶,“有人叫我留你一命。” 常承望眉头深锁,下意识道:“你是自己人?” 但看到胥紫山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于是只能抓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冷静道:“接下来去哪儿。” “不着急,先聊聊你们正神道的问题。” 胥紫山打量着常承望,“先前你展露了一种横练功法,那是门魔功?” “是。”常承望没有搪塞。 他知道,既然自己落在一位四品武夫的手里,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倒不如少吃些苦头。 “什么功法?” 胥紫山又问道。 常承望沉吟了一声,“如果我肯配合,能不能活命?” “你的生死,我说了不算。”胥紫山直言不讳:“我只能保证,接下来这段路你不会再遭罪了。” 尽管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常承望心底多少松了口气。 只要能谈,那就代表有机会。 他从怀里取出那一盒魔元放在桌上,平静道:“我到手的功法名叫元血百炼,是专以锤炼气血的横练功法,我只练了半个月而已。” 胥紫山看着常承望:“余州城那几起命案,也是你做的?” 常承望却没有半点惊慌之意,“魔功皆是速成之法,万分诡异,我虽然心动,也需要提前做些准备,那些人,都是修炼元血百炼失败才丢了性命。” 他观察着胥紫山的脸色,见这位四品武夫没有什么表示,这才接着说道:“功法确实是我传的,但我没有逼着他们去练,这个结果,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胥紫山安静听罢,也没有点评常承望的打算,只是淡淡道:“下一步,我会带你去帝京。” “去帝京?” 常承望微微一愣。 心里却有些喜意! 到了帝京……或许他还有活命的办法。 于是,常承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胥紫山深深看了常承望一眼,“早些歇着吧。” 他没再多言。 独留常承望一人,起身离开这间客房。 第403章 威名 帝京。 兵部尚书汤鹏池刚刚换下官袍,老管家便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爷。” 老管家没有多言,双手递上一份信封。 “又是寻安王?”汤鹏池随手接过信封,但见管家满脸凝重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是寻安王,能是谁来找自己? 汤鹏池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无比,“燕王还是不肯死心?此事找老夫有何用?” 老管家屏退下人,随后这才低声说道:“最近外头总有传闻说夜主打算上朝面圣。” “此事老夫也有所耳闻。”不同于那日站在城门前迎接大离夜主时的愤怒,汤鹏池此刻却是没有任何情绪外露,淡淡道:“夜主也是大离官员,他要上朝,除了陛下,于情于理都无人能拦,不过此事又与燕王有何关系? 当年他不甘帝位旁落,暗中谋划宫变,若不是国师劝了几句,陛下哪能容他到今日?” 汤鹏池走到角落,亲手将那封信塞进火炉,冷声道:“难道他以为大离夜主回来了,他的处境就能有什么变化?” “老爷,当年方……”老管家下意识就要说出那个名字,却在汤鹏池的注视之下,急忙改口道:“当年前任夜主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带走了燕王的女儿。” 汤鹏池绷着那张老脸,盯住管家看了半晌,最后一字一顿道:“记住,以后不要再提起那个名字。” 老管家低着头不敢说话。 汤鹏池也没再为难他,“燕王的女儿,老夫记得是叫……沈清寒?” “是。” 老管家小意道:“这位郡主消失以后,早年是被现任夜主带在身边。” 被这么提醒了一句,汤鹏池终于明白燕王为何要选在这时跳出来,“他是想借这份交情,攀上夜主的关系。这就有点意思了,一个被皇室除名的郡主,现在被他拿出来做筹码?” “老爷。”那老管家低声道:“当年国师追问过清寒郡主的下落,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只要跟国师扯上关系的,又哪有简单之事?” 汤鹏池却是淡淡道:“就说老夫偶感风寒,不便面见燕王殿下。” …… “燕王?” 黄江看着面前的信封,不禁失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了,他找监察司有何事?” “应该是想求见夜主。” 站在几步外的栾信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黄江若有所思道:“监察司与燕王可有什么交集?” “那自然是没有的。” 栾信回答的斩钉截铁。 燕王不光为当今陛下的兄长,当年他的身份,可是太子! 尽管这个太子很快就被各方势力打压下去,甚至在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便已失势,可监察司与他并没有多少瓜葛。 非要说的话,可能还存在一些过节。 毕竟当年监察司支持的人是三皇子,不是太子,更不是今日的大离皇帝,当年的六皇子。 因为夜主之位空悬,监察司没了往日的势力,三皇子最终也败给赵相支持的六皇子。 太子与三皇子都成了一样的失败者,当年就算还有仇怨,如今自然也都淡了。 黄江拿起那封信,“既然没有什么交际,那就不必理会了。” 栾信也没有再提此事,转而道:“最近护国司向我们求助的次数越来越多,看来是反过来想把咱们推到前方,去扛住江湖的压力。” 近来江湖事多,武夫为乱屡见不鲜,随着那次两司联手过后,监察司的处境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却也被护国司当成白来的打手,不论有什么事,都要求到监察司的头上。 对此,黄江的态度向来都是‘有求必应’。 栾信虽然信任黄江,却也必须实话实说:“咱们这些年与护国司斗得死去活来,手底下的兄弟有不少都是死在护国司掌事手上,就算现在有你压着,一时出不了什么问题。但长久下去,难保兄弟们心里会有芥蒂。” “此事我自然考虑过。”黄江看向栾信:“但护国司那边的要求,我们能满足的,也是要尽量满足。” “你想借此重振监察司的威名?”栾信自然也不是蠢货,立刻明白了黄江的意思。 监察司当年为何能让江湖俯首? 除了打遍四品无敌的夜主之外,更有凡事皆能压下的实力。 但凡监察司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正是当初江湖上的共识。 不然仅凭一把玉鳞刀,一个夜主的名头,凭什么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武夫畏惧三分? 江湖上的名声,不是靠别人赏给你的。 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很显然,如今黄江的想法,就是再让监察司把这份名声打回来。 护国司这些年之所以做不到镇住那些江湖人,并不是它没有实力。 恰好相反,如今的护国司,论高手数量绝不输当年的监察司。 但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办事不如监察司‘嚣张’。 护国司行事处处皆有顾忌,从上到下,没有谁愿意办些实事,整日只顾追着监察司的影子东奔西跑。 有再多的高手,江湖人也未必服它半点。 “不光是名声。” 黄江将那封信丢下,“当年监察司的眼线遍布天下,如今我们的人被拔掉,这些耳目眼线自然也就断了,我要借此机会重新将这些眼线建立起来。” 第404章 把握 栾信略一思忖,接着皱眉道:“护国司不会同意。” “他们必须同意。” 黄江笑道:“这是我与王盟的交易。” “谁?”栾信震惊道:“可是当日被我抓回来的王盟?”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王盟不是被你抓回来的,而是被大空寺那和尚逼到监察司躲灾的。” “但带他回来的人是我,这点您也不能否认。” 栾信嬉皮笑脸道:“亲自捉拿护国司副司主这份功劳,往后可是我吹嘘的本钱。” “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黄江道:“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这次要拿谁?”栾信收起笑容。 “大离江湖一流门派的掌门。”黄江桌上一堆文书中抽出一份丢给栾信。 栾信接过文书,手指摸了摸,脸色就变了:“这是暗桩的情报?” 文书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代表着监察司的暗语。 能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的,只能是暗桩。 不等黄江回答,栾信很快就‘摸’完了文书上的暗语,皱眉道:“碧波宫的宫主?” 黄江微微颔首道:“她如今就在帝京,你亲自去一趟,死活不论。” 听到死活不论这四个字,栾信眯了眯眼:“很多年没在你这儿听到死活不论的命令了,这位碧波宫主有鬼?” “你只需要知道,此人一死,能够断了许多人的念想。” “这可是一流大派的掌门,起码是四品神通吧。” 栾信沉吟道:“你让我去杀一个四品?” “她不是四品,更准确来说,她的实力未必能接得下你三招。” “这样……倒是不难。”栾信才刚点头。 就听黄江接着道:“不过她身边还有一名四品神通。” 栾信手一抖,差点就把文书扔了。 似笑非笑道:“黄大人,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你想让我死,不必用这种法子。” 黄江亦是淡笑着道:“现在司里的五品就剩你们几人,我哪舍得让你去死?” 他迎着栾信的目光,“如果那四品神通真的出手,有人会帮你。” 栾信没问谁会帮自己,只是将文书收起,接着说道:“这种要命的差事,就算有人帮我,我也不一定能拿得下对方。 老黄,给句痛快话,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你绝不可能要让她死。” 栾信自认为对黄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黄江是六位明司之中最为堂堂正正的那一个,既然他要用这种方法试探某个人,只能说明对方背后有更大的牵扯。 “若我说这是护国司的要求呢?”黄江没有直接回答栾信,反而丢给了他另一个问题。 “是护国司要试探碧波宫?” 栾信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沉声道:“王盟是我们的人?” 其实他早就对王盟的身份有所怀疑。 这份怀疑,在当年被护国司屡次追杀,又屡次化险为夷时,就已经种在了心底。 护国司这么多年吸纳了许多监察司之人。 明面上叛变,背地里暗中为监察司提供帮助的人不知有多少。 甚至在护国司的高层里,也一定存在这样的人。 王盟,就是一个相当值得怀疑的目标。 黄江笑了笑,“如果他是,你要怎么做?” 栾信沉声道:“那我就不能接这差事了。” 他盯着黄江,“倘若王盟是暗桩,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一定承担了极大的风险。只为一个碧波宫的掌门,不值得让他暴露。” 黄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王盟是不是暗桩,或许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但此事的确是他想要试探碧波宫主背后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等你真的动手,那时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去办事吧。” 最后一句话,黄江用了近乎命令的口吻。 栾信握着刀柄沉默半晌,转身就走。 黄江抬眼看去,摇头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很快就能见个分晓了。” …… 书房之中。 易太初突然睁开双眼。 而他前方的房门猛地弹开,一股冷风从院中吹进屋里,掀起许多纸张。 他面无表情,盯着布满白雪的院子。 看向那名白衣身影,冷冷道:“你敢来见我,就说明已经有七成的把握了。” “六成。” 院里,楚秋微微一笑:“见你之前,应该只有五成。” 易太初站起身来,“多出来那一成,是杀了我?” 在他身周,丝丝缕缕的天地之气环绕盘旋。 双眼深处更是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清辉。 “比起三年前,你的实力又有进步。”楚秋踏在积雪表面,缓声说道:“但你应该清楚,当初那一刀如果落下,你早就死在大虞了。” “以你当时的状态,强行撬动天地斩出那一刀,自己也活不下去。” 易太初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 楚秋没有与之争辩:“你对蛮人立国之事有何看法?” 易太初眼底的光辉不再闪烁,周身盘旋的天地之力也渐渐散去,伸手虚引道:“何不进来聊?” 两人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互相都没有展露杀意。 “我就不进去了。”楚秋笑着道:“我怕你在书房里埋伏几个四品神通,这次真的要了我的命。” 他指着自己的胸腹,“当初那把魔门利器,可是差一点就把我给杀了。” “魔门杀器锻造不易,那时杀不了你,如今就更杀不了你。” 易太初淡淡说完,直接走出书房,站在清扫过的台阶上与楚秋对视:“你愿意接受蛮人立国,甚至为此说服了态度最为强硬的妙剑斋,如今又来问我的看法?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秋逐渐收起笑容,灿如星辰的眸子望住易太初,“若我说,我想要林听白的命呢?” 易太初冷冷道:“国师是三品无量,若你真有本事杀他,大可取走他的性命。等到那时,我自然也拦不住你。” 第405章 下场 满是积雪的院中,背负大离利刃之名的两人平静对视。 最终,还是易太初退让一步,“你自知此时杀不了国师,所以才会顺应气数之变,允许蛮人立国这一步走得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一旦牧族功成,再想将之拔除也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年灭魔之时,三座天下为何破天荒地选择联手阻止魔门谋划? 归根结底还是担忧蛮人一旦立国功成,自此余毒万年。 即便吃过了天地所限的苦头,让那些三品无量的想法有所转变,但绝口不提,不代表就能揭过此事。 楚秋微微摇头:“易司主,我和你们这些聪明人不一样,有些时候,我只考虑此事能不能成,不会考虑事后该怎么收场。” 易太初一眯眼,“你这种想法倒是与天人没什么两样。” “不敢当。” 楚秋笑道:“天人不肯低眼看凡尘,只是因为他们站得够高,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没有跳出红尘的本事。不过,或许我能做到天人也做不到的事。” 传说天人可寿千年,而他的寿命却是无穷无尽。 即便妖蛮真成大患,那就耗上一千年,两千年,迟早能荡尽世间所有妖蛮。 但这是最后的办法。 真走上这条路,他的名字就会比大离国师林听白更有分量。 只不过都是些骂名而已。 易太初盯着楚秋看了半晌,“虽然我不懂你的底气来自何处,但在此时顺应国师的计划,并不能让他放过你。” “我与林听白的恩怨,就不劳你来费心了。”楚秋迎着易太初的目光,将一只竹筒丢了过去。 易太初没有问这里面是什么。 他依旧望着楚秋,一把捏碎竹筒,展开里面的字条看了一眼,神色平静道:“这就是你上朝的真正目标?拔除寻安王在朝堂的势力,再一举灭了他?” “灭不灭他,跟这些人没有关系。” 楚秋哂笑了一声,“身为大离护国司主,你不会没听说过正神道的名字。” “正神道?”易太初道:“一群装神弄鬼的邪道,在大离四处吸纳信徒,不过是为了敛财而已。” 言下之意,这些人早就被他所关注,只是难成忧患,不值一提而已。 “护国司的行事作风,与监察司真是天差地别。”楚秋没在意易太初的态度,“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正神道有所牵扯,看来你并不知道正神道最近在做什么。” 易太初听到这话竟也笑了起来,“以监察司如今的情报能力,你的消息竟比我还要灵通,看来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确有独到之处。” “他们做了什么?”笑过之后,易太初似乎也想听听楚秋调查到了什么东西。 “这些人,在外面散布魔功,只要他们愿意,随时能让大离出现十万魔门弟子。” 楚秋慢悠悠道:“你们把魔门当作用完就丢的夜壶,现在魔门回来要个说法,也是应当应分。” 易太初却是不以为意,“魔功虽有速成之法,却也不是谁都能学的,当年鼎盛之时都未必有十万修成魔功的弟子,今时今日还想兴风作浪?”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瞬间冷冽下来:“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你我说了不算。”楚秋淡淡道:“现在我要问你一句,你可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易太初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杀气。 脸色也随之凝重下来。 “老头子对皇室或许并不忠诚,但他对大离,称得上是鞠躬尽瘁。” 楚秋话锋一转,轻声道:“有这一群蠹虫,大离还能坚持到今日,多亏了他的那些安排,如今大离各处皆有他的门生故旧在苦苦支撑。 而你,易太初,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下场?” “这才是你今天来见我,真正想要说的话。” 易太初冷声道:“你的这一成把握,就是策反护国司背叛陛下?” “你该问问自己,何时忠于过那位皇帝?”楚秋的笑容有些讽刺之意:“你的算计,未必比林听白更少,也许你真正的想法,是要牺牲自己的武道前路,坐上大离的至尊之位也说不定?” 轰! 一股惊人气浪沿着台阶冲开,掀起遍地积雪,化成朦胧雪雾。 楚秋不闪不躲,那片雪雾却自行绕开周身。 身周若有似无的气劲缓缓流淌,仿佛与这片天地隔绝,半点没有沾身。 衣摆飘动的易太初迈步走下台阶,“光凭这句话,本官就能断你的谋逆之罪。” “不要忘了,我也能定你一个谋反的罪名。”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 “护国司存在的意义,就是制衡监察司,而本官存在的意义,就是制衡你这个夜主。” 易太初一字一顿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请吧。” “既然如此,那就希望易司主好好认认那几个名字。”楚秋微笑道:“待我上朝,这些人还敢站在我的面前,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易太初一言不发。 楚秋也是转身就走。 待他离去,易太初散去气机,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纸条,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魔门,妖蛮,大离。” 他抬眼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还不够,远远不够。” …… 翌日。 一身官服的赵相颤颤巍巍走进宫门,看到早早等在那边的几道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赵相。” 几人一见赵相却是急忙上前打了声招呼。 赵相视若无睹,依然向前走去,“你们求老夫也没用,平日里办事不加小心,如今还想如何挽救?” “赵相,您与前任夜主有些私交,现任夜主一定也会卖您这个面子!” 工部侍郎腆着脸凑上前来,讨好地说道:“要不您替我们美言几句?” “包难。”赵相看都没看他,而是直呼其名,淡淡说道:“当年老方退下去的时候,你只是一个员外郎,那时老夫见你办事还算勤恳,对你多有照顾,是也不是?” “是。”工部侍郎包难讪笑了一声。 “那你为何非要贪那点银子呢?”赵相轻叹一声,“十几万两,若是老方还在,足够杀你全家了。” 第406章 耽搁 许是想起当年那位夜主的狠辣手段,包难通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仍是苦涩道:“赵相,这,这银子也不是我一个人贪的,如果监察司真要清算,总不能让我自己全都扛下吧?” 听到这话,赵相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余下几人虽未点头,但观其神色闪烁,恐怕也是与这位工部侍郎抱有同样的想法。 这些年陛下醉心武道,虽然没有完全抛弃朝政,可他对于贪污之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当年先帝狠手整治大离的贪污成风,完全只是因为他继位不久,又赶上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不得不治。 可如今大离境内风平浪静,新帝继位以来,就连妖蛮都没了多少动静,自然用不着像当年那样,恨不得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甚至于,宫里早有传闻,在如今的陛下看来,贪污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有了银子,他们才能更尽心尽力的办事。 如此一来,贪污之风再起,监察司多年苦功几乎一朝散尽,满朝诸公倒也真正过上了好日子。 但之所以有今日这一遭,无非就是因为他们听说那整日混迹江湖不问朝堂的大离夜主要回来了。 尽管那位早就回了帝京。 但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安无事,让他们下意识以为,这位夜主跟方独舟的性子似乎有些不同。 “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不懂规矩。” 赵相淡淡骂了一句,继续迈步朝前走。 包难与几位同僚交换一下目光,赶紧上去扶住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人,“赵相,我们这些人只是小贪,真正的大贪跟咱们可没关系,就算那位夜主打算拿人立威……找我们这种小鱼又有何用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你认为,谁是大鱼?”赵相甩开他的手,脚步突然稳健了不少,冷笑着道:“依你的意思,应该抓六部尚书?还是抓老夫?” “或者是,把国师给抓起来?”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包难的脸都白了几分。 若是这话传到国师耳朵里去,他可真就没命了! “银子不是你们自己贪的,但关键时刻要推出来一个人顶事,不让你们来顶,难道真让六部之首去顶?” 赵相冷哼了一声,“想要活路,把自己贪的银子如数交出来,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 “这……”包难苦笑道:“若我们拿得出来这些银子,何至于麻烦您老?” “怎么,想要把自己摘出去,还真的半点亏都不愿吃?”赵相瞥了他一眼,“若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下次记得叫上老夫与你们一起贪。” 几人瞬间不敢再说话。 赵相淡淡道:“他这次回来,未必就是为了你们这几个货色,今日下了朝尽快回去筹齐银子,老夫不管你们是去借,还是去变卖家产,只要备齐了银子,保你们无事。” 虽然这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答案,至少比心底没着没落要好得多。 包难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那就全靠赵相了。” 赵相没再开口。 而在这时,后方传来平静的声音:“赵相如此大包大揽,莫非是与那位夜主有什么勾结?” “汤尚书。” 看到来人,包难立马拱了拱手,随后就很有眼色地带着几人离去。 汤鹏池自然没有阻拦,稍微加快脚步来到赵相身侧,“夜主上朝,倒是把他们给吓了个半死。” 赵相目不斜视道:“怎么,你就不怕?” “连赵相都不怕,我又有何惧?”汤鹏池冷笑了一声,“赵相位高权重,这些年真敢说自己没收过一点昧良心的好处?” “老夫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敢说这句话。” “论这厚颜无耻,放眼朝堂,赵相应是无人可敌了。” 汤鹏池语气微嘲地说完,接着便道:“他就算真的上朝又能如何?现在的大离,可不是当年的大离,只要陛下不待见监察司,他这夜主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哦?” 赵相闻言,满脸佩服道:“既然如此,等他上朝之时,就由你来对付他?” 汤鹏池脸色一黑,“与一个不知礼数的江湖武夫在殿上争吵?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赵相呵呵一笑,也没戳破他的嘴硬,“听说燕王最近又有些不安分了?” “他给我递了拜帖,我以身体抱恙为由回绝了他。” 汤鹏池收敛表情,低声问道:“此事会不会与离王有关?” 赵相微微摇头,“老三是个懂事的,从他接受加封开始,便已无心争位了。” 听到这老鬼如此肆无忌惮地称呼离王为老三,汤鹏池眉头微皱,却很快就恢复正常,“依你之意,此事是燕王自己的打算?当年他宫变失败,若无国师求情,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这种时局,他跳出来作甚?” “燕王虽有胆色,却没什么心机,他敢在这种时候有所动作,背后必有人为他撑腰。” 赵相稍微歇了口气,喃喃道:“不过,老夫现在也已经一把年纪了,不想再掺和这些烂糟事。” 汤鹏池看了他一眼,“你整日装得一副要死的模样,别到最后活得比我更长。” 赵相笑着道:“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谁先走在谁的前头都不稀奇。” 说到此处,二人看着不远处的殿门,不约而同的结束了话题。 当两人入殿之时,周围仍有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刑部尚书吴晏转头看着并肩走进来的二人,眼神微闪。 汤鹏池亦是向他望了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一丝玩味笑容。 赵相一言不发地走到文官首位站定,轻轻咳嗽了几声。 殿内瞬间静如死寂。 不久后。 一袭红袍的莫无欢来到台阶下方,微笑道:“诸位大人,今日陛下与国师论道,得要耽搁些时辰。” 第407章 本事 “又要与国师论道?” “陛下整日痴迷武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再这么下去还如何治国?吾等干脆也去习武吧!”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对于陛下三不五时就与国师论道,耽误早朝一事早有不满。 别说此刻陛下不在,就算当着陛下的面,他们也敢直言不讳。 武官那边,倒是安静不少。 宗昔封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道:“莫公公,既然如此,干脆无事退朝吧。” 莫无欢满面笑意地看了宗昔封一眼,“陛下还没来,这可不行。” “如今朝上诸事,左右都是由国师决断,何必还要等陛下。” 站在中列的金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汤鹏池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淡淡道:“金御史,你自己不要命了就找根柱子撞死,千万别连累我等。” “老尚书说笑了,下官还没活够呢。”金穷立马堆起笑意。 向来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焦奇志缓缓道:“既然陛下想要咱们等,说明今天有些事,值得我们等上一等。” 他这一开口,就连站在前方的赵相都像是睡醒了一样,点头道:“有理,那就等等吧。” 见这几位大人的表现淡然。 其他人却有些站不住了。 尤其是先前找过赵相求情的几人,更是满头大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 双手收进袖子里,一副卑躬屈膝之相的莫无欢突然抬起眼眸,朝殿外看去。 一名长发随意束起的俊美少年站在门外。 身着黑色云锦长袍,珠白内衬, 袖口以云纹勾勒出眼睛形状的图案。 背负一杆长枪。 正在堂而皇之地打量着殿内众人。 殿外的侍卫对此仿佛视若无睹,更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莫无欢的眼神沉凝,缓缓站直了身体。 察觉到他的变化。 殿内百官也忍不住扭头看去。 “夜……”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脸色煞白。 殿外那道身影,仿佛与某个几乎淡忘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而那些未曾见过前任夜主方独舟的今朝臣子却是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打量来人。 同样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 “第一次上朝,来迟了。” 楚秋迈步走入殿中,笑着说道:“看来有人比我来得更迟。” “放肆!” 终于,莫无欢沉声说道:“持械入殿,你想造反!?” “你在对我说话?”楚秋隔着数百步的距离,转过目光看向莫无欢。 莫无欢突然展露气机。 一股冷风瞬间吹遍整座大殿! 四品神通! 殿内武夫同时一凛。 不过他们早就知道这位莫大官的实力,倒是无人震惊。 只是偷偷打量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夜主。 “听说他在大虞压服了整座江湖,得名‘惊世武夫’?”一位四方禁军的统领低声道:“名头够大,就不知本事如何了。” 宗昔封阴着一张脸,瞥了说话之人一眼,“稍后他们真在殿上打起来,倒霉的可是我们这些人。” 那名统领顿时反应过来,表情也有些难看。 让武夫在殿内斗起来,他们这些京军统领难辞其咎! “易司主呢?” 终于有人想起易太初今日似乎没来上朝。 虽然宫内四品不止莫无欢一人。 但是对上大离夜主,总要让护国司主出面才是。 “夜主大人,把兵器放下,您自可入殿!”莫无欢缓缓道:“这是对陛下的尊重。” “这样么?”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笑:“可我听说,大离夜主可佩刀上朝,若有铁证,在殿上也能断罪判罚?” 莫无欢眯眼道:“那是先帝的……” “先帝不是皇帝?” 楚秋逼视着这位大宦官,“这话可是你说的。” 莫无欢连忙闭嘴。 先帝不是皇帝?这话他可不敢认! “夜主。” 赵相头也不回道:“他的话倒也没说错,你带着兵器入殿,多少有些不尊重陛下了。一把长枪,对你而言也不算是趁手的兵刃,何必非要坚持那些旧规矩?” “况且,你带的是长枪,不是玉鳞刀。” “看来是我带错兵刃了。” 楚秋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就抽出长枪,抬手扔向莫无欢! 轰! 一股恐怖的天地之力旋转环绕在枪身之上! 莫无欢见状,自然不敢迎接,赶忙避开这一枪! 而那杆长枪依旧旋转飞行,瞬间钉进皇位! 关键时刻,盘旋的天地之力猛地散去,长枪打入皇位一尺,尾端颤动不已。 莫无欢冷眼扫过那一杆长枪,哪还不知自己被耍了?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一手天地之力的把控,简直比武夫对自身真气更加细致入微! “四品武夫撬动天地之气,就算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它,但想做到这一步……” 莫无欢心底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已经快要冲破人体秘藏了?” 对于夜主的情报,莫无欢自然了然于胸。 三年之前才突破精神秘藏,迈入四品境界,现在就已经开始涉足真正的人体秘藏,着手三品无量的领域…… 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莫无欢的脸色铁青,心念转头之时,却是寒声道:“夜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以为你能挡住那一枪。” 楚秋似乎有些遗憾:“毕竟,今天我要找的人不是你,适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莫无欢手掌虚握,隐有赤红光芒流转,一身可怖气机节节攀升,“持兵上殿,对龙椅出手,已经是死罪。” 百官心头顿为一寒。 看向皇位上插着的黑色长枪,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公公,既然他都说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非要抓着不放?” 赵相又站出来打了一句圆场,“不如听老夫一句劝,二位各退一步,将那长枪拔出来不就是了?” 莫无欢眼神一厉,本想呵斥。 但想到这位老人的身份,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 那把长枪倒飞而归,再度落入楚秋背后的枪筒。 “赵相这句劝,我是听进去了。” 楚秋淡淡道:“你这阉狗如果听不进去,就给本官滚出去。” 莫无欢冷目望去。 下一秒,他手中的真气闪动起来,有些维持不住的迹象。 这时莫无欢才有些惊骇地发现,整座大殿不知何时竟被一股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气劲填满! 殿内所有武夫体内的真气同时紊乱,宛若直面天地之气的威压! 全身如受万钧巨力! 而这股气劲的源头,便是殿门前的那道黑袍身影! 第408章 我认 巨浪一般的真气席卷大殿,首先扛不住的,自然就是那些武夫。 四方禁军统领脸色煞白,身上的长袍鼓胀,竟被逼得拼命运转功体相抗! “这么凶?” “少说废话,帮我一把!” “这是真气还是天地之力?” 武官那边已是乱作一团,赶紧找到相熟之人联手抵抗。 否则被这股气势压倒在地,当众出丑,往后在朝堂上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相较于他们这群有修为在身的武官,文臣却是没有多少反应。 这股气息似乎只针对武夫,甚至就连五品之下的武夫都被忽略。 但是身为四品神通的莫无欢,此刻却承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压力。 他的皮肤逐渐转红,如同被蒸煮过一般,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开!” 就在险些被这股气势压倒之时,这位大宦官发出一声长啸。 凶猛气浪自他周身爆开。 一同爆开的,还有他的冠帽。 莫无欢长发飞扬,眸光如练。 硬生生顶住了压力向前迈步,寒声道:“殿上失仪,罪不容诛!” 咚的一声! 楚秋背后的长枪旋转飞出,震裂地砖! 轻笑道:“来。” 莫无欢瞬间化作一道赤红匹练,沿大殿中央扑向那道身影。 楚秋手掌一挥,端枪在手猛地抡动。 恐怖力道撕开空气,形成丈宽气旋,犹如重锤一般迎头砸向那道赤红光影! 砰! 莫无欢单掌托住枪身,却被凶猛力量砸得双腿陷地! 没等他再置换一口气机,楚秋横甩大枪将他扫飞出去,众人只感到眼前一花,就见那位莫大官已是斜着飞向殿顶。 轰然撞断梁柱嵌入墙内,如同死了一般。 如此粗暴的打法,令几名军中将领瞪大双眼。 “没听说过他还擅使枪法?” “那……真是枪法?” 军中统领对于枪法也有几分浸淫,至少不是一窍不通,方才那两枪过于朴实无华,直接看傻了他们。 “那只是力气够大。” 宗昔封木着脸打断同僚的猜测,深深看了眼持枪闹殿的楚秋,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站出来劝阻。 然而他这一瞬的犹豫,就被别人抢了先。 有人速度比他更快,直接从文官队列跨步而出,宛如慷慨赴死一般拦在楚秋身前。 “夜主大人!” 金穷语气夸张道:“不敢再打了,惹来皇庭卫那就没办法收场了!” 场面刹那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的竟会是一个文臣。 “金穷?” 宗昔封看向那张开双臂拦在道中的身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家伙最近表现的有些过于殷勤……他是谁的人?国师?陛下?还是老头子?”宗昔封心念一转,却也站了出来,拱手道:“夜主,他说得没错,确实不能再打了。” 比起金穷,宗昔封更为有理有据,“您杀了莫公公,内官监那边的反应倒是小事,若因此惹怒了陛下……您总要考虑监察司的处境。” “你说得对。”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楚秋听了这话,却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当官没什么经验,忘了这里不是江湖上,想杀谁就能杀谁。” 说完笑了一声,将长枪向前一抛。 望着朝自己飞来的长枪,金穷脸都绿了,赶紧伸手接住。 又差点被这把大枪压倒在地! 宗昔封上前一步托住他的后背,免得他被长枪压死,意味深长道:“金御史倒是个热心肠的。” 金穷苦笑着道了声谢,勉强扶住长枪,“夜主今日上朝定有要事禀报,咱们一朝为官皆是同僚,何必非要动手?” 他长吁一口气,“入了朝堂,便是体面人,自该用体面的法子。” 一时间,殿内半数目光都朝金穷望了过去。 心想这位金御史是当真不要命了? 入了朝堂便是体面人?这话也敢对新任夜主说? 谁不知道这位继任的大离夜主在江湖飘荡多年,从来没当过一天官。 这是想暗讽江湖武夫不懂礼数? “你说得也有道理。” 而楚秋的回答,更让众人有些凌乱。 ‘这夜主似乎很好对付?’ 许多人心头不禁浮现了这种想法。 汤鹏池皱着眉头看向那边,他是真的听不懂金穷这句话? 方独舟怎么收了个如此单纯的弟子? “既然夜主觉得下官有理……”金穷面露笑意,正待开口,楚秋却是打断道:“诸位都是体面人,确实该用体面的法子。” 他环视一周,每个被盯上的官员皆是心底发寒。 似包难这种心中有鬼的,更是冷汗直流。 “监察司这些年失了大势,确实令诸位大人忘记了何为体面。” 楚秋瞥了眼挂在殿顶装死的莫无欢,微微摇头道:“既然金御史提起了此事,本官是该与你们好好清算了。” “清,清算什么?” “你要作甚!” 几个文官当场叫嚷开来,却是暴露了自身的底气不足。 “这些年,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楚秋的目光扫过工部那几人。 包难脸色一白,暗道要糟。 正当他思考要不要干脆跪下认罪的时候,他就发现夜主的目光又转到了兵部那边。 “呃?”包难眨了眨眼,随后满脸古怪地望向兵部尚书汤鹏池。 “兵部也敢像我们这样贪银子?” 这想法刚冒出来。 包难就看到夜主越过了兵部,又看向户部尚书。 等等…… 他忽然感觉有些奇怪,“这位不是把我们全都干掉吧?” 想到这位夜主一入殿就给莫无欢一个下马威,把武官都给打得闭嘴了。 甚至连龙椅都要捅一枪。 这种狂徒,突然想要在殿上大开杀戒,皇庭卫来不来得及救他们的命? 包难越想越是惊恐,只能求助般看向百官之首的位置。 “赵相?” 赵相好像睡着了…… 完了,全完了! 包难再也扛不住这种压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认!我都认!本官主动投案,监察司不能……” 这番话还没说完,包难就看到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蓝袍中年人。 以及一个断了手的男子。 “这位大人。” 就在包难愣神之时,只听一道温和嗓音缓缓道:“你要认什么?” 他抬起头,迎着楚秋的眸子,表情有些尴尬。 第409章 体面 楚秋的目光从包难身上收回,对胥紫山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了。” “闯进皇宫可不是什么小事。” 胥紫山看向那几个脸色紧绷的军中统领,“若不是那几人的气机盯着你这边……”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掏出张银票递给胥紫山。 胥紫山闭口不言,沉默地接过银票,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人交给你了,下次再有这种差事……” “放心,还会找你。” 胥紫山忍不住看了看楚秋,不知道他这脸皮是如何练成的。 难道这是大离夜主的基本功不成? “罢了,帮人帮到底。”自知已经上了贼船,胥紫山也没再抱怨,“若你今日犯了大罪,我不保证能与你一同杀出皇城,最多卖一卖妙剑斋的面子。” “妙剑斋?” 一名军中统领冷声道:“你是剑峰胥紫山?” “江湖虚名,不敢在诸位大人面前造次。” 胥紫山拱手一笑,面对这么多道带有敌意的目光也泰然处之。 “夜主上朝,天经地义,就算闹出些乱子,那也是朝堂之事。” 汤鹏池慢悠悠道:“你一个江湖武夫,又有什么理由擅闯皇城?就凭你是妙剑斋四品神通?”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监察司紫衣司事。” 楚秋笑着道:“这个答案,不知能否让汤尚书满意?” 汤鹏池深深看了楚秋一眼,“监察司的紫衣评定……” “钟暮不是已经死了?” 好似睡着的赵相突然睁开眼,“十二个紫衣司事出现空缺,夜主想要补上一人,合情合理。” 汤鹏池沉默下来,转而道:“这也不是他擅闯的理由。” 胥紫山也有些欲言又止:“紫衣是不是有点过了?” 此事没与他提前商量过,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人口中的朝廷鹰犬,还是最大的那几个鹰犬头目…… 他只是帮忙,没打算卖命。 “汤尚书,你的事还可以慢慢聊,不必急在一时。” 楚秋没有理会胥紫山,迈步走向常承望,伸手一拍,便将胥紫山封住他五感的真气震散。 常承望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置身殿内,四周的目光令他浑身都不自在。 “吴尚书,可认得此人?”楚秋笑吟吟地问了一句。 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吴晏转头看向常承望,“从未见过。” 楚秋微微点头,“一个刑部主事,吴尚书居然从未见过,这就有点意思了。” 刑部主事? 许多人逐渐品出些味道来了。 这位夜主今日要开刀的目标,居然是刑部? 吴晏面无表情,“刑部有十几个主事,也并非都在帝京,难道我要挨个认一遍?” “这话倒是没说错。”楚秋笑了笑:“刑部主事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为尚书的你自然不需要挨个认一遍。” 说罢,他瞥了眼常承望,“不过,我怎么听说这位常主事能进入刑部,是通过你一位学生的举荐?” 吴晏气定神闲道:“夜主不明白这朝堂是如何运作,不如就让本官教教你。” 他淡声说道:“本官任刑部尚书多年,哪怕受了两句指点,对外也可自称是本官的学生,退一步来说,就算真是本官的学生弟子举荐了他,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本官的门生遇到人才,不举荐给刑部,难道还要往工部,户部送去?” 说到此处,吴晏的目光扫过几位事不关己的同僚,“放眼六部,谁不是这么做的,难道他们也要认识每一个人?” “吴尚书,夜主是在问你。”礼部尚书戴贵微笑道:“与我们有何干系?” “本官只是想要告诉夜主,大离的朝堂,究竟如何运转。” 吴晏向楚秋拱了拱手,“这个回答,不知能否让夜主满意?” “满意。” 楚秋拍了拍常承望的肩膀,“既然此人与吴尚书没有牵扯,那他犯的事,应该也与你无关了。” “他犯了何事?” 令人想不到的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吴晏。 而是户部尚书焦奇志。 焦奇志平静道:“夜主大闹一场,总不可能因为些小事吧。” 此言一出。 赵相眼眸半阖,昏昏欲睡。 汤鹏池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倒是吴晏面色微冷,“一个刑部主事,就算要断罪也不应在殿上,带回监察司仔细审问……” “吴大人,我在与夜主说话。”焦奇志冷眼看向吴晏:“你如此着急,难道是有所牵扯?” “你放屁!” 吴晏怒道:“焦奇志,你休要污蔑老夫!” 焦奇志的年纪比之余下几位尚书小了不少,但却神色木然,长相就有些不近人情的刻薄。 面对吴晏的怒吼,他只是冷冷道:“本官好奇,一个区区刑部主事,为何能被夜主带到此地,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有这种待遇。你又何必这么急于撇清关系?莫不是真有什么勾当被监察司发现了,才在这儿恼羞成怒?” 吴晏眼神微冷。 下意识看向吏部尚书。 后者却是移开了目光。 他又想看礼部尚书戴贵,发现这狗东西早就背过身去。 吴晏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好,那就听听他犯了什么事!” 在旁边看热闹的楚秋笑问道:“到我说话了?” 几人一言不发。 “原来这就是入朝为官的滋味,的确比江湖有趣得多。”楚秋感叹道:“我还是来晚了。” “莫要再卖关子了。”胥紫山叹息一声:“你就算不考虑几位大人,也得考虑上头那位公公。” 胥紫山早已发现装死的莫无欢,笑着道:“莫公公,几年不见,你的本事又有长进啊。” 镶在墙里的莫无欢眉头一动。 依旧闭目不语。 “也好。” 楚秋收起笑意,“这位刑部掌事在余州散布魔功,害死了几十条人命,或许在诸位看来,这是件小事。但监察司监管天下两极,对这种事,自然是绝不姑息。” 他轻轻抬手。 一掌落下。 至始至终没来得及说话的常承望当场爆开,化成飞溅的血雾。 有一部分甚至洒向那群文官。 就连吴晏脸上都溅了几滴血水,表情阴沉无比。 楚秋迎着那些或是惊恐或是冷冽的目光,淡淡问道:“吴大人是自己交代,还是本官帮你交代?” “放肆……放肆!” “殿上杀人,无法无天!” 几名被溅了一身血肉的文臣几欲作呕,发出愤怒无比的咆哮。 随后马上便开始干呕起来。 那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几乎让这群养尊处优的诸公当场崩溃。 包括六部尚书与赵相在内少有的几人无动于衷,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殿上杀人,自大离开国以来,历经四朝,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事。 毕竟,敢在大殿杀人的除了皇帝,也再无几人了。 纵然是方独舟,当年也只在殿上斩过一人。 但他并没有用这种方法杀人。 一掌将人打爆,血肉四处飞溅,这样的手段,方独舟都用不出来! 吴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腹之中的恶心翻腾,冷声问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楚秋周身没有沾染一滴鲜血,一丈方圆的地面也十分干净,笑着道:“吴尚书若有疑问,可以去监察司状告本官。” “证据呢?” 吴晏深知面前之人厚颜无耻,也不与之争辩,“就算是方独舟活过来,想要断我的罪,也得拿出证据!”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吼了出来。 楚秋眯了眯眼,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是方独舟。” 吴晏面色微变,紧接着又逼问道:“你说常承望在余州散布魔功,又有什么证据?” “你现在又突然认识他了?”楚秋挥手将一个盒子丢到吴晏脚下。 拇指大小的黑色魔元散落。 有几颗滚到了吴晏的靴子旁。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魔元。” 赵相的目光也盯着那些石子,“魔门用以速成修炼的辅助之物。” “魔元……” 吴晏沉吟了一声,接着道:“与本官的问题又有何关系?仅凭一些魔门的东西,你就想断本官的罪?” “这些东西不是用来给你断罪,而是拿来给常承望断罪。” 胥紫山淡淡道:“这一盒魔元,是常承望亲手交给我的,他也亲自承认了自己在余州散布魔功,害死几十条性命。” 吴晏默然半晌,摇头道:“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 “吴大人,证据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你又何必还要嘴硬?” 便在这时,金穷叹了口气:“给自己留些体面吧。” 听到这句话,吴晏冷冷地看了过去。 金穷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朝他笑了笑。 “这些只能证明刑部出了一个败类,的确不能证明吴尚书也与此事有牵扯。” 终于,礼部尚书戴贵微微叹息道:“夜主总不能拿这件事,断吴尚书一个死罪。” “你说得有道理。” 楚秋没有反驳,甚至认同戴贵的话。 可戴贵的眉头却是挑了挑,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 先前这位夜主两次承认别人的话有道理,但目前为止,他好像一句都没听进去。 现在他承认自己的话有道理,反倒让戴贵心神不宁,干脆又转过身去,决心不再掺和此事。 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自己站出来帮着说这一句话,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再把自己搭进去,显然得不偿失。 “戴尚书的话虽然有道理,不过吴大人御下不严,这总归是事实。” 楚秋淡淡道:“目前为止,本官都在与你们讲道理,希望诸位也讲些道理,别让本官难做。” “一个御下不严,你能要我的命?” 吴晏有些讥讽道:“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不过是罚俸!” “好啊。”楚秋一笑。 吴晏顿时有些接不住话了,什么意思?这是答应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过你得跟本官回监察司走一趟。”结果楚秋下一句话,就让吴晏脸色难看。 进监察司? 那他的脸该往哪儿放? 别说此事与他无甚牵扯,就算真是他做的,他也不可能跟这新任夜主去监察司! 进了那鬼地方,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监察司现在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在御前拿下一位尚书。” 汤鹏池淡淡道:“你可有问过护国司的意见?” 楚秋终于正眼看向汤鹏池:“汤尚书这是急着插队么?” “老夫只是在提醒你,现在的大离,监察司早就不是当年可比。”汤鹏池道:“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并不是方独舟。就算你手持玉鳞刀上殿,也没有资格拿吴晏。” 楚秋笑着抬起手,袍袖一震:“汤尚书,今天我再教你一个道理。我说我不是方独舟,是因为不需要有这个资格。” 轰! 人群当中,吴晏仿佛被一股巨力提起,满面惶恐地飞向楚秋! 然后就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如同木桩站在他身侧。 “我要拿人,有实力就够了。” “你……你疯了?” 汤鹏池怔了怔,怒声道:“休要再胡闹!” “一个主事,杀就杀了,你如果敢杀当朝尚书……” 他冷冷道:“到时围剿你的,就是大离的军阵!” “好像是有些过分了。”胥紫山对楚秋道:“而且这事与刑部尚书也没什么关系。” “我当然知道。” 楚秋点头道:“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一旁的吴晏听得分明,瞪大了眼睛。 要不是无法动弹,他恨不得冲上去与这夜主拼命! “够了。” 老态龙钟的赵相直到此时终于走了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秋望着赵相,对胥紫山道:“东西给他。” 胥紫山满脸幽怨,自己真成跑腿的了? 但他还是将竹筒递给赵相。 赵相沉吟了一声,看着手里的竹筒,“这是什么?” “这是今天要死的人。” 楚秋微笑道:“赵相身为百官之首,不如就由你来宣读这份名单吧。” 听到这话,赵相的表情有些凝重,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之中慢慢取出竹筒里的纸条。 默默看完。 他抬起头,平静道:“只有这些?” 第410章 挟持 赵相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下来。 文臣止住了咆哮,武官也不再冷眼看热闹。 众人全都用诡异且震惊的眼神盯住赵相。 什么叫只有这些? 您还觉得少了不成? 汤鹏池也有些看不过眼。 这老东西搅浑水的手段太硬,再闹下去恐怕无法收场,唯有转眼看向楚秋,心平气和道:“夜主这份名单可否借老夫一观?” “汤尚书自便。” 楚秋颔首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这份名单里,都是些牵扯进正神道之事的官员,有的人或许罪不至死。 但楚秋知道,既然自己摆出了掀开房顶的架势,朝上诸公自然不会介意他推开一扇窗户。 汤鹏池深深看了楚秋一眼,从赵相手里抢过那张字条。 动作之快,令得老态龙钟的赵相有些茫然,好似压根没反应过来。 身为兵部尚书,汤鹏池自然不是那种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他将字条展开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地扫看四周,“柏迎春,祁德运,贺舒,刁茂……” 每念出一个名字。 百官之中都有一人大惊失色。 有人出身兵部,也有人出身吏部。 六部官员在其中占了半数,超过十几人。 有些人没在殿内。 譬如一些军中辅将、校官。 但这张字条里统共二十多个名字,绝大多数都在现场。 “里面为何会有我的名字?” “汤尚书!您是不是看错了?” “污蔑!绝对是污蔑!本官从未听过什么狗屁正神道!如何会与他们勾结!”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满脸慌张,大声辩驳。 “祁德运。” 汤鹏池冷冷地看向兵部侍郎,“此事你也有参与?” 这位兵部侍郎张了张嘴,原本的伶牙俐齿,在此时却用不出半点。 脸色颓丧道:“下官无话可说。” 汤鹏池冲过去就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一把年纪的老尚书力气不小,当场将兵部侍郎祁德运打倒在地。 不知断了几颗牙齿,满嘴都是鲜血! 汤鹏池低头盯着他,仍觉得不解气,一脚踢得他犹如滚地葫芦,骨裂声清晰可闻! 怒声骂道:“勾结邪道戮害百姓,老夫活活打死你都不够!” 这一脚下去,祁德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疼得当场昏死。 而他这一脚,也把那群官员吓住了。 有些老臣不知想起了什么,默默离远几步,好似害怕溅上鲜血。 汤鹏池这几年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当初却也是敢在殿上与武官互殴的狠人。 “汤尚书,你把人打晕过去,不代表能救他的命。” 楚秋却是一眼看破了这老头的心思,笑着道:“我亲自列出的名单,该死就是要死,你这苦肉计可不管用。” 汤鹏池面皮一抽,“老夫没有要救他的命,这种祸害,杀便杀了!” 他冷冷地看向那些装聋作哑的同僚,“死一个祁德运,兵部还是兵部,大离也还是大离。老夫此举,是为了告诉某些人,休要包庇自己的党羽!” “哦?”楚秋‘颇感意外’,眼睛微亮,“看来是我误会汤尚书了。” 说完,又自责地摇了摇头:“黄江说汤尚书小肚鸡肠,当年在监察司手上吃过大亏,折了不少门生,便是一直对监察司怀恨在心。 现在看来,黄江这个小人整日谗言构陷朝中重臣,回头定要让他亲自给汤尚书赔罪。” 汤鹏池表情木然,抓着纸条的手都在颤抖。 赵相在一旁看得分明,慢悠悠道:“本想给你这老小子留点脸面,你说你急个什么劲?” 如此幸灾乐祸的话令汤鹏池眼皮狂跳,木然道:“老夫已经做了表率,剩下的呢?”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哎。” 赵相叹了口气,“夜主今日第一次上朝便要办这么大的案子,此时陛下不在,总不能真把人都杀了。” 说着,他试探道:“不如先拿人下狱?” “赵相,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楚秋疑惑道:“我说的是,这些人要死,可没有说过这些人要下狱。” 他轻笑道:“该领死的站出来领死,至于下狱,我另有人选。” 赵相满脸为难道:“这就不太合规矩了。” “没关系,规矩是人定的,理应由人来更改。”楚秋旁若无人地对胥紫山点了点头。 胥紫山却是比他更加谨慎,“你真要动手?” 楚秋淡淡道:“凌州正神道仅有六千信众,背后却直接害了至少三千户百姓。受其影响,上万人食不果腹,仍要冒着风险试验魔功。 虽然不像余州的蠢货那样闹出命案,但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是谁在做靠山?” 胥紫山这几日对于正神道也颇有了解,唯有叹息,“兵部侍郎。” 楚秋环顾众人,平静道:“大离三十州,郡城数百,县城上千。一州三千户,十州三万户,背后波及了多少人?” “我明白了。” 不必楚秋再往下说,胥紫山眼神微凝,抬手就是一道剑气。 洞穿祁德运的头颅,将已昏死的兵部侍郎当场斩杀。 其余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抖若筛糠,表情惊惶。 “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在殿上杀了吾等,陛下定不会饶你!” 他们自然不甘就此受戮,闭目等死。 就算死到临头,也得强撑住这一口气势,期望那几位大人能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比起他们来说,倒是几名武官互相交换着眼神。 胥紫山那一道剑气,也彻底斩断了他们心头的一丝侥幸。 自知绝无生路,那几个被点到名字的武官不愿再浪费口舌,说要证据之类的废话! 面对两名四品神通的堵截,他们确实没把握冲出大殿。 但,在场这么多大臣,只要挟持住几名重臣,未必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窜出队伍,直奔汤鹏池而去。 随后立刻有两人紧追而上,一人冲向户部尚书焦奇志,另一人,盯上的是赵相! 三人气机爆发,速度快如奔雷! 汤鹏池立刻鼓动真气,胸腹要穴便狠狠挨了一击,气脉紊乱,脸色当场涨红无比。 “汤尚书,得罪了!”那名军将掐住汤鹏池的脖子,怒声道:“让路!否则他死!” 话音未落。 其余两人也已得手,分别拿住赵相与焦奇志,死死盯住楚秋。 第411章 更快 “我就说该早些动手。” 楚秋瞥了胥紫山一眼,“汤尚书跟赵相若是死了,此事该你全责。” “与我有何关系?”胥紫山自然不愿背这样一口黑锅,“那儿还有一位尚书呢。” “户部欠着监察司的银子,让他拿命抵吧。” 楚秋笑了一声,转而看向那些同样在名单上的文官,“诸位若也有深藏不露的本事,再不拿出来,稍后被我失手打死,那可就白练了。” 那些文官脸色惨白,自然也想效仿。 可当他们回过神来,周围哪还有一个人在? 往日笑脸相迎的同僚,此时恨不得离他们八百丈远,生怕被拿了当盾牌。 “速速放开赵相!”金穷指着那三人骂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犯了事,坦荡认罪领死便是,赵相这一把年纪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万死难赎!” 如此血勇,倒让百官不禁侧目。 机灵点儿的忍不住暗呼失算。 这种时候,若是自己跳出来说上一句,必然能在赵相那儿留些好印象! 倒是叫金穷这混账抢了先! 宗昔封也抬起眸子,冷声道:“刁茂,西禁军司管三州,你身为领军,贪的银子不够你花?还至于勾结邪道?” 一股凌厉气浪自他为中心向外扩散,“放开赵相,还有得商量。” “老夫死不了。” 赵相虽然也被扼着喉咙,神色却相当平静:“不必与贼人妥协,夜主出手吧。” 宗昔封自讨无趣,撇了撇嘴。 “我承认不是夜主的对手!” 刁茂将脑袋缩在赵相身后,咬牙道:“但只要你敢出手,我就扭断赵相的脖子!看看是你快,还是我更快!” 其余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不过显然也是相同的想法。 各自拿着一名重臣要挟,就算这位惊世武夫与妙剑斋四品同时出手,还能救得下三人不成? 楚秋看向三人,“不如我替你们宰了户部尚书再接着聊?” 他笑了笑,“我们两个救三人确实困难,那就先杀一个再救两个,焦尚书,拿你的命换汤尚书与赵相,你可愿意?” 抓着焦奇志的将领表情大变。 焦奇志那副生来刻薄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夜主闹到这一步,原来是为了杀我?” “我想杀你,你早就死了。” 楚秋的笑容淡了几分,缓缓抬起手。 他的动作令那三人无比警惕,急忙缩在各自挟持的人质背后,连半点都不敢露出来。 然而楚秋只是拍了拍胥紫山的肩膀:“送那些大人上路。” 胥紫山虽有些无奈,还是踏步走向那些文官,气机一扫。 千百道剑气稍纵即逝! 大殿内掀起一场毫无先兆的血雾! 见此一幕,三名武将心头大骇。 实力最强的刁茂近乎怒吼道:“放我们走!” 他收紧手掌,赵相的脸色逐渐涨红,“他死了,监察司也要倒霉!” 这句话刚说完,他的瞳仁猛地一缩。 人呢? “你说想看看是我快,还是你更快。” 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头顶被一只手按住,全身都动弹不得。 “都已经练到五品了,怎么还有这种想法?” 楚秋的左手按住刁茂,右手电闪般一挥! 一颗头颅便是被他提在手上,随意抛向旁边,在地面滚了老远。 鲜血从那具尸体的脖颈中涌出,软倒在地,同时把险些被掐死的赵相带得摔在一旁。 另外两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五品非人境,一招就被杀了? 抓着汤鹏池的武将脸色一厉,“杀一个够本!” 马上就要扭断汤鹏池的脖子。 结果他的双手却被一片冷霜覆盖,逐渐蔓延到两肩,根本就不听使唤! 那武将见状目眦欲裂,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变成一座冰雕。 “大雪龙拳?什么时候出的手?” 有人认出了这一招的名堂,却更觉得诡异。 方独舟的武学霸道凶猛,煌煌大气。 在他的弟子手里,怎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这到底是大雪龙拳还是某种专以暗杀的武学? 哗啦! 汤鹏池挣脱束缚,看向满地掺着白霜的碎裂血肉,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楚秋自然没有阻拦,只是对那挟持着户部尚书焦奇志的武将笑道:“你怎么还没动手?” “我……” 那名武将分神一瞬,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的脑袋像是炸开的西瓜,红白之物溅了焦奇志一身。 焦奇志终于有些动容,急忙用大袖擦拭,结果越抹越匀,脸色一白,趴在地上不断干呕。 连斩三人,楚秋轻轻一叹,“大离若是没有本官,似这种事,又有谁能站出来拦上一拦?” 至今嵌在殿上墙壁里的莫无欢睁开双眼,冷意一闪而过。 余者无不震惊这位夜主的厚颜无耻。 礼部尚书戴贵低声道:“若无你乱搞一气,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戴尚书不如再大声一点。” 楚秋似笑非笑地看着戴贵,“本官才与人激烈交手,气机未复,听不清你的话。” 戴贵面不改色,拱手作揖道:“我说,有您这样的夜主,真乃大离之幸。” “不敢当。” 楚秋摇了摇头,“今日的差事就办到这吧,诸位最近可要安分一些,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 说到这儿,他看向躲开老远的包难,意有所指道:“比如贪了十几万两银子这种事,按着大离律法,监察司就只能砍了他的脑袋。” 包难浑身一抖,勉强笑了笑。 心里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以后就算变卖所有家产,也得把窟窿堵上! 至于那些有些纠葛的同僚想找麻烦…… 包难想了想,心道:“命都要保不住了,大不了不当这个破官!” 百官目送那两人离去的身影,至今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 直到焦奇志的呕吐声惊动了旁人。 望着这一地狼藉,众人便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一个传染一个,几乎全都吐了出来。 第412章 该杀 “只杀了这些人?” 护国司,易太初听着下边传来的消息,回想起那份字条,“他倒是收敛了不少。” 当时在院里,楚秋递来的字条里,绝对不止今日这点人。 能够上朝的官员,毕竟只有那些,或许他也不敢全都杀了? 想到此处,易太初的手指微微一动,又落在了桌面,“那件事调查的如何?” 站在几步之外的护国司司事低声道:“已经查清了,正神道最近的确动作频繁。” 易太初抬眼看去,“为何比监察司慢了一步?” 那名司事知道,司主问的是为何他们比监察司更晚知道此事。 但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护国司在各州的耳目眼线依旧正常运转,总不能说是下边办事不力,他们这些上官无能吧? “护国司成立至今,也有些年头了。”见他沉默,易太初也没再追问,而是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再教你们一遍。” “属下知罪!”那名司事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下去。 “江湖上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吧。”易太初语气淡漠,“派人去查清楚,这些正神道背后是否真与魔门有所牵扯。一旦发现有人散布魔功,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那名司事先是应下,随后略有些犹豫,“如今江湖武夫对于妖蛮朝贡一事反应极大,听闻背后还有武评高手,放下此事,恐怕会有些变数。” “就算不放下,你们又能做什么?” 易太初毫不留情道:“监察司有十二名紫衣,抛开潜藏在暗中的五名暗司,死在大虞武夫手里的钟暮,还有那四个连面都不敢露的废物之外,仅有一个黄江在明面上支撑。 但他以六品破限的境界,联手王盟,便能在淮州压服那群江湖武夫。反观护国司,同样也是十二位司主,却连一州之地的风波都要王盟亲自出手。” 他盯着那名司事,“让你们去压服江湖,你们有这份本事么?” “黄江毕竟是五品第九……” 那名司事低着头道:“虽然现在他的修为废了,可江湖上仍然愿意给他这位‘怒佛’几分薄面。” 黄江当年行走江湖,虽有监察司的背景,但也确实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江湖武夫虽然只认实力,但黄江这种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着实结交到不少朋友。 至少如今他以六品破限的修为再踏足江湖,一些武夫仍然愿意卖他几分薄面。 易太初淡淡道:“论名声,黄江大不过夜主,照你的说法,还是本官的问题。” “属下……”那名司事刚想解释。 易太初已是轻敲桌面,“把正神道那装神弄鬼的天尊揪出来,办好此事,其他的不需要你们过问。” 知道这就是司主最终的态度。 那名司事不敢再多言,只能拱了拱手,默默退了出去。 “正神道,天尊,魔功。” 易太初似是思考着什么,喃喃道:“魔门之主?”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把戏,即便有,只能说明他原本就没死罢了。” …… “国师!这次朕绝不能忍!” 那座四季如春的花园之中。 青年坐在小船上,怒不可遏道:“他带着一个四品武夫闯入大殿,一次杀了朕这么多臣子,下次他打算杀谁?他还能杀谁!?” 望着对面神色淡然的白衣国师,他近乎咆哮道:“下一次,他要杀的就是朕了!” “夜主行事虽有冒失之处,却也是为了大离,为了您的万世基业。” 林听白淡笑了一声,“陛下以为,那些人就不该杀么?” 只此一句。 便让对面的青年瞬间冷静下来。 满脸狰狞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眼底却还藏着怒意,“国师的意思是……他没杀错人?那些人的确该死?” “陛下,臣从前对你说过,看待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正如同魔功一样。”林听白的双手搁在膝上,微笑道:“世人皆认为魔功诡谲,甚至有扭曲心志,使人入魔的效果,修习者更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这几年来,陛下修炼魔门功法已至第二重境界,可有任何异常之处?” 面对这个问题,青年略一思忖,摇了摇头,“朕没有任何异常,反而通了武道,觉得精力更胜以往,如此下去,再活百年也能龙精虎猛。” 林听白笑了笑,“凡事都要亲自体会才能懂得表面之下到底藏了些什么真相,魔功是如此,夜主今日闯入殿上杀人,也是如此。” “朕从未听过那所谓的正神道。”青年皱眉道:“这邪道教派就算与群臣有何牵扯,不过就是个敛财的把戏,何至于杀人?” 在这一瞬间,他的的确确站在大离之主的位置上考虑起来。 衡量利弊,一个正神道,难道就要填进去这么多大臣的命? 他下意识觉得,这绝对是矫枉过正,甚至是那新任夜主报复滥杀,目的就是给他这个皇帝一点颜色看! 若非当时自己被国师留下论道,一旦亲自临朝,必然要革了他的官职,让他滚出帝京! “区区一个正神道,自然不是关键。”林听白伸手从一旁的玉碗里拈了些鱼食洒进湖中,“关键在于,是谁在控制正神道,那些被处死的臣子,又是与谁合作。” 听到这句话,青年思考起有关于正神道的信息,“那个所谓的天尊?” 不等林听白回答,青年便是沉声道:“朕还道他发现了什么大事,所谓天尊不过就是那些邪道妖人用以敛财的手段,难道他以为这世上真有仙神?” 林听白眸光一闪,摇头轻笑:“或许没有仙神,但陛下不要忘了,武夫到了某种程度,在凡世之间也可被称为‘神仙’。” 青年怔了怔,接着就有些慌张道:“上三品?” 林听白意味深长道:“陛下只需要知晓,上三品和三品,终究有所区别。” 第413章 铁精 一座矿坑之中。 许多身穿破袄子,表情麻木的苦力列队前行。 整个队伍稀稀拉拉只有几十人,全都背着装满石头的背篓,把今日挖到的矿石送上板车,再去窑头那里记数画押,再去排队领饭。 这处矿坑是正神道的产业,在此挖矿的苦力,十个有九个都是耗尽家产,又欠下巨债用以供养正神道的信徒。 一名黄袍道人大步走来,离得老远便呵斥道:“滚开!” 听见这声呵斥,还有些精神的苦力赶紧让开。 黄袍道人走到近前,见有个苦力还敢挡着自己,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那苦力惨叫着摔倒,矿石散了一地。 “没点眼力的东西!”黄袍道人冷冷骂了一声,阔步走向远处那几间木棚。 棚里马上钻出一名满脸堆笑的汉子:“尹护法,您要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少跟我废话。” 黄袍道人冷声道:“东西呢?” 汉子表情一肃,“护法,可是出事了?” 往日这位护法还算是好说话,很少拿出这副架子来。 黄袍道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我问你,东西在哪!” 汉子挨了一耳光,彻底收起探究的心思,点头哈腰道:“这就去给您拿来!” 他赶紧小跑离开。 没过多久,几个苦力抬着口木箱,表情极为吃力地走了过来。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分量显然不轻。 那汉子正要殷勤地打开箱盖。 “躲开!”黄袍道人直接将他踹开,亲自掀开木箱。 看到里面只有不到半箱的铁块,他表情难看:“怎么只有这点儿?” 被踹了个跟头的汉子连忙爬起身,“尹护法,铁精有多难锻造您也是知道的,上个月刚拿走了一批存货,这会儿实在没有更多了。” 黄袍道人阴着脸道:“这话不必与我说,那些人向坛主开口要八百斤铁精,五百斤铜精,九两金精,金精铜精,坛主都能想办法去凑,唯有这铁精短了分量。” 他看向那名汉子,“你应该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汉子显然也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道:“那就只能再调些信徒过来了。” 黄袍道人眼神微闪,“现在矿坑还有多少人?” “三百多吧。”汉子想了想,“按着那些人给的方法,专门锻造铁精的有一百多人,剩下还要保证采矿的产出,基本全都闲不下来。” 他嘴里的闲不下来。 自然是保证那些人每天近乎筋疲力尽,第二天还有余力干活。 黄袍道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些搬运矿石的苦力,“现在不能再往这边调信徒了。” “如果不能再加些人手,剩下的铁精……” 汉子欲言又止。 黄袍道人语气淡漠:“不必再接着采矿了,剩下的人,全都送去锻造铁精,让他们不眠不休,把差的分量补出来。” 汉子一怔,只感到背脊有些发寒:“不眠不休地锻造铁精,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话一出,他就看到面前的尹护法眼神极冷,正用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他们死,或者你死,自己选一个吧。” 汉子顿时不再说话。 见他识趣,黄袍道人的语气稍微缓和了几分,“办好这件事,下次那些人再来传授功法,我替你要一个名额。” 想到那些厉害的魔功,汉子心头也有一丝火热,自然不再惦记一群苦力的下场,眉开眼笑道:“多谢尹护法!” “嗯。” 黄袍道人一挥手,气劲合上木箱,凌空将那三四百斤重的箱子提起,单臂夹住。 如此举重若轻,更让汉子羡慕不已。 他与这位尹护法算是同乡,互相知根知底。 对方几年前还只是街上骑门槛耍横的泼皮,后来加入正神道,也没混出什么名堂。 倒是最近这小半年的光景让他捡着了一次机会,通过修炼魔功,一跃成了七品境界的高手,摇身一变,高居正神道一州护法。 汉子心想,如果自己也有这种好机会,未必不能混个护法当当。 “对了。”临走之前,黄袍道人瞥了他一眼,“铁精的事情办妥之后,这段时间就低调一些,免得被护国司抓到了把柄,要了你的小命。” “护国司?他们何曾管过正神道的事?”汉子虽然只是个窑头,但对于外面的风声也很清楚。 正因为护国司不理会正神道,他才会借着与尹护法的同乡关系混进来捞些银子。 别看护国司的名头大不过当年的监察司,可若是拿来震慑宵小,不论猛虎还是恶狼,那都是够用的。 现在听说护国司突然之间开始管事了,汉子的脑袋立马清醒不少。 黄袍道人自然不会与他多说,只是本着那点情分警告道:“想活命就记住我的话,不该你知道的事,想都不要想。” 他夹着箱子转身就走。 出了矿坑一路急奔,穿过雪林,直到看见那些前来接应的蒙面人才算放下心来。 “东西在这。” 刚一靠近,黄袍道人马上把箱子递了过去。 其中一名蒙面人接过箱子,“够数么?” 黄袍道人摇了摇头,“我已命人全力锻造铁精,不会误了事。” “最好如此。”那名蒙面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如今妖蛮朝贡在即,朝中生变,你们的靠山几乎倒了大半。正神道如果想继续合作,就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黄袍道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脸色难看道:“最迟半个月,我一定会把铁精补齐。” 蒙面人哂笑了一声,“半个月?就怕你们正神道熬不过半个月了。” 听到这话,黄袍人微微皱眉:“至少我们还有天尊。” “天尊?” 蒙面人的话还没说完,眼神突然一凛,“谁?” 他转过头,沉喝道:“滚出来!” “够敏锐啊。” 就见那片雪林之中,树后走出一道身影。 一身黑色劲装,腰挎长刀,打量着几名蒙面人:“怎么发现我的?” “五品非人?”察觉到对方的气机,那蒙面人抛下箱子,在对方腰间的长刀扫了一眼,“判刀,护国司的人。” 第414章 弱水 “护国司司事!” 蒙面人的身体绷紧,对几名同伴打了个手势。 其中一人捡起箱子,转身就走。 男子拔出腰间判刀,跨步走出雪林,“想不到一时兴起,还真叫我钓出了几条大鱼。” 他笑着道:“既然认得我是护国司的人,何不束手就擒?” 蒙面人转过头,冷冷地看向黄袍道人。 黄袍道人大惊失色,“我不可能出卖你们!” “一个五品宗师想要跟踪你,你到死也不可能发现。”蒙面人冷声说罢,迈步迎向那名手持判刀的男子,“如此年轻的司事,看来你就是三年前被易太初招揽加入护国司的‘微雨刀’葛泽。” 葛泽停住脚步,察觉到对方的气机有些古怪,“你真的是魔门弟子?” 蒙面人暴露在外的眼神很冷。 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毕竟我自小就听过一些魔门的名声,却从未见过一个活着的魔门弟子。” 葛泽歉意一笑:“现在亲眼看见真货,难免有些好奇,魔门功法真有那般玄妙?” “等你死后,自然会知道魔门功法是否真有那般玄妙。” 呼! 蒙面人脚底的雪尘被一股气劲震开,双手涌出的真气几乎化成实质,宛如粘稠的血浆! 见此一幕,葛泽微微扬起眉头,收起了那一丝轻视。 能把真气练到这种程度,绝对不是功力深厚那么简单。 那些滴滴哒哒坠在地面的真气令他有一种相当危险的感觉。 蒙面人的双手逐渐涌出黑绿色的‘浓浆’。 哗啦一声,这些浓浆洒在地面猛地炸开! “啊!” 旁边的黄袍道人不小心沾染了几滴,身上顿时冒出青烟,发出一声惨叫! 就见他的道袍直接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破洞,皮肉更是烂了一大片,眨眼的工夫已经深可见骨。 他惨叫着向旁边冲去。 没跑几步便扑倒在地,抽搐着死去。 “这么凶?” 葛泽向后一跃数丈,看到那黄袍道人的惨状,也有些吃惊这真气的诡异。 论威力,自己也能一击打死那七品武夫。 但这种真气化为实质的手段他就使不出来,更别说仅凭几滴真气,就能让人惨死当场。 蒙面人根本不与葛泽废话,双手握住那些粘稠的真气,举步向前冲去! 随着他双手一挥,劈头盖脸的液化真气雨点般盖向葛泽! 葛泽一眯眼,双手握住刀柄,奋力斩出一道刀芒! 两股真气当空对撞,分化而出的液体真气瞬间爆开,掀起一阵狂乱的劲风! 葛泽抡圆判刀,横起一刀绞散劲力,随后只感到手臂一沉。 刀身上更是传来滋滋啦啦的腐蚀声。 当他注意到几滴液体冲破自己的刀势击中兵器时,判刀就已被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坑洞。 最深的一道,几乎将刀身烫穿! “好厉害的真气,无孔不入,也不能用兵刃硬接……” 葛泽念头急发,磅礴真气排山倒海般涌出,不退反进地迎向那蒙面人! 跟这种诡异的武夫交手,绝不能遵循常理! 务必要迅速杀之! 一瞬之间,如同雨幕般的刀光降下,竟是比那蒙面人激发的真气更为密集。 刹那就封堵了后者所有的退路。 似乎知道对方的刀法来历,蒙面人甩动双臂,两股粘稠真气越过头顶,交织成一片绿黑色的弧罩。 刀光斩落,惊人的碰撞声回荡四野。 葛泽身体一旋,近乎残破的判刀斩开液化真气,拖出一道耀眼刀痕! 一刀将那蒙面人的头颅斩开! 得手了? 然而那诡异的触感,却令葛泽生出一丝更为不妙的预感。 非人警兆突生! 余光扫过,就见那具本该死透的躯体当场化成粘稠液体散落满地。 “魔功!”葛泽刹那间意识到这是对方的手段,仅凭本能做出反应。 一掌托住残破刀身,全身真气集中于一点。 轰! 一声惊爆过后。 他的身体微微蹲伏,几乎被这恐怖的力道推着向后退去。 手中的判刀更是碎成两段。 “朝廷发的东西就是不堪用啊。” 葛泽丢掉刀柄,渐渐站直身体,凝重道:“这下翻船了。” 只见前方几十丈外,一个近乎完好无损的蒙面人正在盯着他。 “弱水功不是这么用的。” 正当葛泽思考该怎么对付这个诡异的魔门中人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怪笑。 葛泽没有回头,却也意识到了什么,苦笑道:“原来我才是鱼饵?” 同样蒙着脸的崔赋一身麻衣,负手在身后,淡淡说道:“你是个屁。” 葛泽向旁边移开几步,“你知道他的功法是什么来路?” 崔赋冷笑了一声,“弱水功明明是一门保命的功法,在这傻子手里反倒变成了攻伐之法!本末倒置,如果魔门全是这种废物,难怪被三座天下联手灭了!” 话刚说完。 他的身形一动。 卷起漫天雪尘,一掌直接拍向那蒙面人! 蒙面人当场爆开,化成四处飞溅的黑绿液体。 崔赋脚踏气旋,在半空轰然折返,几乎从葛泽身侧掠过。 恐怖气浪拂面而来,葛泽立刻转头看去。 就见近乎百丈之外,崔赋单手提着那名仿佛瘫痪的蒙面人。 “把弱水功练成这种鬼样子,你还能保几次命?” 崔赋一击打碎了蒙面人的脊柱,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提了起来,“两次散功就被我逮住,你说你是不是废物?过于依赖弱水功的攻伐之法,自身打磨得一塌糊涂,废物中的废物!” 他的言辞刻薄,一改常态。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做跑堂伙计积攒了不少怨气,借着这次出手,倒是个发泄的好机会。 蒙面人的眼神满是恨意,“你既然练了我们的功法,为何还要……” “魔门武学散落江湖,只要有胆量,谁不能练?” 崔赋冷冷一笑:“魔门早就灭了,你们这些废物还出来蹦达个什么劲儿?真以为自己是魔门正统了?” 蒙面人不再说话,强行运转气脉,欲要震碎自己的内脏! 崔赋却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手掌收紧,直接锁死他浑身气机。 随后扭头看向葛泽,“滚!” 葛泽略一迟疑,笑呵呵道:“明白。” 说完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生怕走得慢了,这疯子四品给自己也来一掌。 崔赋收回目光,将浑身瘫软的蒙面人往肩上一扛,“在酒楼跑堂,出来也是个打杂的。” 骂骂咧咧说完,他转身向矿坑而去。 …… “小僧见过夜主大人。” 监察司内,寂慈双手合十,对楚秋低头行礼。 随后。 他就看向那把仍然插在地面的忘忧剑。 “你要拔剑就赶紧动手。” 见他没了下文,楚秋抬眼催促道:“不拔就滚。” 寂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今日小僧不为拔剑而来。” 楚秋放下手中的毫笔,推开一个字都没写的文书,似笑非笑道:“那你是为何而来?” 寂慈神色严肃地望着楚秋,“小僧想请夜主收回成命,莫要再支持牧族立国。” 他沉声说道:“蛮人立国,于大离而言绝非最好的选择,国师这一步,走错了。” “既然是他走错了,你来找我又有何用?” 楚秋看向寂慈,“你这和尚三天两头到监察司提要求,是不是觉得本官很好说话?” “小僧不敢。”寂慈一板一眼道:“夜主在殿上杀了二十多人,朝上诸公尽皆胆寒,如今自然无人敢再轻视监察司。” “你这和尚有点意思,就是说话不太好听。” 楚秋微微摇头,“不是我杀了那些人,动手的是胥紫山,我只不过杀了几个威胁朝堂重臣的贼子,这笔账,算不到我的头上。” 寂慈闻言顿时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毕竟,他还没有学会这种‘厚颜无耻’的本事。 思忖半晌,只能低头道:“胥紫山已是监察司紫衣司事……” “还没正式上任。”楚秋纠正了他的话,“那他就不算监察司的人。” 寂慈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叹息道:“论口舌争锋,小僧不是夜主的对手。” 不过这次他学了个聪明,补充道:“当然,武道修为,小僧更是无法与夜主相提并论。” “你的来意,我大概清楚了。” 楚秋没再与他斗嘴,而是淡淡道:“大空寺想要阻止蛮人立国的心思,整个江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惜你们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未免不把林听白放在眼里。” 寂慈想了想,有意请教道:“依夜主来看,大空寺该当如何?” 楚秋瞥了他一眼,“这种事都要问我?你们寺里的高品难道都死光了?” “寺里的师兄们……其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寂慈略有些犹豫,“毕竟这些年来大空寺始终与大离保持着合作,现如今出现了分歧,我们也担心国师……” “你们大空寺与大离的合作,是在太祖年间便已经确立之事,既然如此,论资排辈,大空寺比林听白高出不知多少。” 楚秋打断了他,“如今天地气数已改,三品不再受限,他林听白是三品,你们大空寺也有三品,何不问问林听白怕不怕你们?” 寂慈果断摇头:“此事不能发展成三品的斗争。” “又要解决这件事,又不肯出力,你们这些和尚只出一张嘴?”楚秋冷冷道:“得罪不起林听白就跑来我这儿撒野,看来本官还是给你们这些江湖宗派太多脸面了。” 寂慈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就听楚秋接着道:“血雁阁的事,大空寺还尚未给我一个说法。” 这一句话,似乎拿住了寂慈的软肋。 他犹豫再三,终于说道:“小僧来此之前祖师曾有交代,若是夜主想要大空寺对付国师,他需要亲自见您一面。” 听到这话,楚秋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听闻妙剑斋的态度坚决……”寂慈叹了口气,“只要您肯见祖师,他愿意替您说服妙剑斋。” “妙剑斋的三品,不是掌门。”楚秋站起身道,“所以他的态度,也左右不了大局。” 正当寂慈微怔之时。 楚秋却已来到他身边,抬手拔起忘忧剑递了过去。 寂慈看了看那把血雁阁的传世名剑,一时不解其意,更不敢随便接下。 生怕自己接下这把名剑,又有什么额外的条件。 “连接剑的胆子都没有,本官如何与你共商大事?” “这……” 听到楚秋的话,寂慈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接过忘忧剑,点头道:“那就多谢夜主了。” “用不着客气。”楚秋摆了摆手,下一句话就让寂慈脸色剧变。 “剑给你,但我没答应放过血雁阁。” “夜主……” 寂慈不断在心底默念经文,满脸苦笑道:“您究竟想让小僧怎么做?” 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 说完,就迈步走出书房。 寂慈却是没有犹豫,举步跟上。 当离开监察司以后,寂慈就发现那位夜主的脚步虽然不快,每迈出一步都出现在十丈之外。 精准到好似丈量过。 这种身法速度,令寂慈压力倍增,暗暗隐匿气机避免被人发现,匆忙追赶过去。 没过多久。 楚秋皇城脚下的一间府宅门前停了下来。 约莫几息过后,寂慈也停在两步之外。 身上那件灰色僧袍猎猎作响,逐渐平息之时,他抬眼看向这座宅子,“夜主要带小僧见何人?” “蛮人。” 楚秋笑着说完,便是迈上台阶,丝毫不顾寂慈那陡然惊变的脸色。 蛮人? 寂慈压住心底忽然生出的杂念,轻声念着经文,却是一动不动。 站在门口的楚秋直接了当道:“你不见这些蛮人,往后再敢踏入监察司半步,我就打碎你的不灭金身。” 寂慈口中的诵经声一停。 表情逐渐坚定下来,如同赴死般迈步上前:“既是夜主之命……小僧只能听从。” 他刚走上台阶。 大门便从内中开启。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门口,用忌惮的目光看向寂慈,却也没敢耽搁,立刻让开,迎楚秋入内。 当寂慈走过时,那男人浑身都是杀气。 似乎对这些秃驴有很大的敌意。 (二合一) 第415章 卜问 跟随着楚秋一路穿过前庭,寂慈对那男人带着敌意的目光视若无睹,“蛮人就在皇城脚下,此事朝堂也知情么?” “能住在这周围的,不是王公大臣就是皇亲国戚,突然来了几个蛮人,你觉得朝堂知不知?”楚秋没有回头,“这间宅子里,你能看到的一切,都是内官监亲自置办的。” “我佛慈悲。”寂慈懂了楚秋的意思,表情更加复杂。 仅存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跟在寂慈身后的男人忽然加快脚步,低声道:“您真想让司祭见这个大空寺的和尚? 这群和尚对我们的态度,向来都是……” “你们没有选择。” 楚秋一句话就令那男人闭了嘴。 他沉默下来,苦笑着点了点头。 牧族如今确实没有选择。 东关被斩的族人,加上从南关绕行而来损失的人数,早已让牧族元气大伤。 如果这次不能成为大离属国,就算没有妖蛮大泽复苏一事,其他的蛮人部族也不可能容得下他们。 “司祭正在敬拜图腾,卜问牧族的前程。”男人伸手虚引向一旁,“还请夜主稍待片刻。” “原来你们蛮人也兴这一套。”楚秋转头看向寂慈,“这样看来,今天带你来算是来对了,听闻在你们大空寺求签算卦向来灵验,倒是可以与这位牧族司祭交流一番。” 寂慈哪里听不出来这句话里的嘲讽之意,却也从动说道:“夜主若感兴趣,到了大空寺自可问上一卦。” “大空寺的卦,要价太高了,本官算不起。”楚秋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后就道:“去看看你们司祭如何卜卦,不打扰吧。” “这……” 男人略一迟疑。 司祭敬拜图腾之时,就连他们这些族人都不能靠近,自然也没有放外人前去旁观的道理。 可面前之人提出的要求,他也不敢拒绝。 思忖不过几息,他就做主答应下来,“只要夜主不干扰司祭。” “带路吧。” 楚秋背着手向前走去。 男人阔步追上,在前方替他引路。 寂慈默默跟在后头,心底已在思考稍后见到那位牧族司祭,该如何应对是好了。 “蛮人部族,地位最崇高的便是大司祭,司祭便是他的继任者,也是一生唯一传承的弟子。换而言之,他正是牧族在大离最重要的人物。” 一瞬间,寂慈只感到自己心中杂念纷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叫他以杀止杀,彻底断了牧族的念想。 ‘不妙!’ 他当即有所警觉,连步调都放缓下来,不断默念经文压制杀意。 “这和尚对司祭起了杀心。”男人对这种恶意极为敏感,察觉到了寂慈一瞬之间的杀心,眼中闪过冷芒,“夜主大人,如果他对司祭出手……” “人是我带来的。”楚秋淡淡道:“如果他不讲规矩,我亲自杀他。” 男人闻言没再多话。 带着两人走进宅子深处,还没等靠近最尽头的院墙,就有几道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当看到楚秋,这些人将目光转开,瞥了寂慈一眼。 “夜主想见司祭。”领路的男人道:“都让开。” “司祭此时正在……” “我说让开。” 男人的声音陡然一冷。 他的地位显然不低,见他发怒,余下牧族蛮人也都不敢再行阻拦。 来到院中,男人的脚步都放轻不少,默默站到一旁。 不用他提醒,楚秋已经看向那道身披宽大长袍,戴着一张诡异面具的少年司祭牧沧。 牧沧口中念着蛮人语,披散的灰白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摆动,语调听上去更像是在唱着某种歌谣。 但楚秋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 因为在那手舞足蹈的司祭面前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着几块黑色石块。 看见魔元,寂慈的眼皮微颤,竟是闭上了双眼。 这和尚第一次如此失态,比起先前杀心炽盛之时,又多了一丝凝重。 “这些一流宗派,确实藏着不少秘密。”楚秋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 大离一流宗派,有不少都是从大离太祖马踏大玄之后建立。 甚至其中有些人,根本就是大离太祖的助力。 比起大虞、大胤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宗派,大离门派或许少了些底蕴,但对于这天地之间的许多秘密,却是清楚得多。 因为他们不光是知情者,更是亲历者。 就在这时,牧沧的‘歌声’越来越急促,直到几颗黑色石头颤动着飞了起来,其中的天地之力似乎被歌声牵引而出,他的身体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巨力迎面击中般腾空倒退! “司祭!” 站在一旁的男人也被眼前变故惊住,急忙出手想要救人。 结果不等他有所动作,楚秋手掌一握,牧沧的身体便是停在离地一丈的高度,被气劲托着缓缓落下。 “多谢夜主。” 牧沧落地摇晃了几下,拒绝男人赶来搀扶自己,伸手摘下面具。 露出满是鲜血的脸。 “司祭……”男人表情焦急。 “只是被天地之力反噬了而已,没事。”牧沧摆了摆手,随后苦笑道:“倒叫夜主看了笑话。” “蛮人有利用魔元的本事,你先前可从未提起过。”楚秋迈步上前,一掌拍在牧沧肩头,直接将残留的天地之力‘吞’了个干净。 牧沧眯了眯眼,“夜主也没有说过,您把灭字卷练到了这种境界。” “灭字卷?” 寂慈睁开眼,正要说话。 却发现那位司祭已经朝自己看了过来。 他强忍杀意,轻轻念了声佛号。 “这位是?”牧沧故作不解地看向楚秋。 “他能代表大空寺的态度,你把他说服,就等于解决了牧族立国的最后一个阻碍。” “原来是大空寺的高僧。” 牧沧擦了擦下巴的鲜血,微笑道:“可就算没有大空寺的阻挠,江湖依然不会坐视蛮人立国。”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楚秋也笑了笑,“与我们的交易无关。” 第416章 震撼 “小僧斗胆请问夜主,您与蛮人做了什么交易?” 便在这时,寂慈突然满面凝重地问了一句。 随后就望向楚秋,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替大师解惑吧。”牧沧脱去了身上的宽大罩袍递给走来的男人,满面笑容道:“请二位随我来。” 说完。 他收起那几颗魔元,向屋内走去。 楚秋却是留意到,那几颗魔元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魔元这东西虽然称不上十分坚固,但若无五品的本事,想要毁了它也十分困难。 方才牧沧只是引出魔元里的天地之力,甚至都没有亲自触碰过几颗魔元。 进到屋内,牧沧就将那些魔元放在茶台。 “不以魔门之法就能引动魔元,甚至能让魔元自毁,这也是你们蛮人的能力?” 楚秋顺手拿起一颗,“你卜问牧族前程,问出了什么来?” 牧沧对楚秋一笑,接着就向寂慈道:“大师不必拘谨,既然夜主信你,我们牧族也会把你视作自己人,请坐吧。” 莫名其妙变成了蛮人的‘自己人’,寂慈就算再好的修养也控制不住心底杀意,悄然握住剑柄,沉声道:“不知阁下想如何为小僧解惑?” 面对寂慈毫不掩饰的杀心,牧沧指着面前剩下的魔元,“答案就在这里。” “你再装神弄鬼,不用这和尚出手,我就先打断你一条腿。” 楚秋哂笑着将手中魔元丢回茶台。 “不敢。” 牧沧正色起来,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撒谎,答案的确就在这些魔元之中。” 听得这话,寂慈的目光落向魔元,沉声道:“你们蛮人当年与魔门勾结,懂得魔元的用法也不奇怪,若是以为这样的手段能够愚弄小僧……” “大师稍安勿躁,这魔元,也并非是魔门的所有物。” 牧沧平静道:“事实上,魔元本应是我们的东西,魔门只是借用其中的力量。” “看来这东西的来历与你说的大妖有关。”楚秋坐在茶台旁,直截了当道:“先把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再与这和尚说一遍。” 牧沧沉思半晌,点头道:“也好。” 他抬眼看向寂慈,缓缓说道:“此事要追溯到千年以前了。” “千年之前?”寂慈神情冰冷,“三座天下有史可载的记录,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九百年前。” 无论大胤,大虞,大离,还是已经覆灭的大玄。 纵观三座天下,可以追溯到最遥远的记录,也只有大胤朝保存着部分九百年前先人迁徙到此处的历史。 牧沧开口就要追溯到千年之前,也难怪寂慈不信任他的话。 然而,牧沧虽被寂慈打断,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楚秋示意寂慈闭嘴,“先别急,听完再说。” 寂慈忍住胸口逐渐滚烫的气息,盯着牧沧,等他继续说下去。 “大师不妨仔细想想,为何三座天下所有的记载完全止于九百年前?” 牧沧将几颗魔元翻过来,正好让裂痕对着寂慈,“传说之中,天人可寿千年,那这世上的王朝,甚至连人族的历史都不如天人寿数更长,难道大师就从未想过,第一个达到天人境界的人在哪儿?” “第一个天人自然是……”寂慈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表情便是一怔。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虽然他的确不知这世间第一个‘天人’身在何处,但以自己往日的思辨之能,未必不能争论几句。 像这种哑口无言的情况,他还是从未遇到过。 寂慈顿时大惊失色,真气运转周身,怀疑自己是否中了这蛮人的手段。 “不必试了。” 楚秋淡淡道:“你说不出有关第一个天人的事,是因为你从未思考过任何有关于此人的问题。” “这……这怎有可能?”寂慈在这一瞬间,仿佛认知崩塌般怔住,喃喃道:“武道九品,第一个达到至极境界的人……为何小僧从未思考过他的问题?” 牧沧道:“其实,就连蛮人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若非妖蛮大泽受天地气数的影响逐渐复苏,三座天下异动频生,或许我们也永远不会想起此事。” 寂慈的表情逐渐恢复,可他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惊恐难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牧沧指着那几颗魔元,“千年以前,最早出现在这里的生灵,其实不是人族,也不是蛮人,而是‘妖’。” 寂慈眉头微皱:“妖物?” 牧沧纠正道:“不是妖物,而是‘妖’,真正的大妖。” “小僧不明白。”寂慈摇了摇头,“莫非你想说那些话本里杜撰的故事?” “这不是故事,更不是话本传说中的仙神妖魔,‘妖’是一种真正存在过的生灵。” 牧沧看向神色如常的楚秋,“夜主已至四品神通,对于天地的理解更深一层,应当知晓武夫境界越是高绝,便与这片天地的相连越是紧密。 武道九品由低至高,就是不断借天地力量开启自身秘藏的过程。到了上三品境界,真正打开人体秘藏的武夫便可以真正掌控浩荡天威。” 他略有些感慨道:“而所谓的‘妖’,就是生来便与这片天地相连的生灵。” “不可能!” 寂慈的眼睛陡然睁大,“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牧沧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即,他深深看了寂慈一眼,“我在说的是,降临此世,就能堪比天人的强大生灵!” 寂慈被这句话背后的深层意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武夫苦修多年,如同攀登千仞绝峰,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中三品。 上三品境,同样也是无数天资纵横的天骄所能望到的终点。 如今眼前这蛮人竟告诉他,世间存在生来就堪比天人的生灵? 那武道算什么?武夫又算什么? 寂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心魔丛生’,‘五阴俱全’! 这时楚秋挥动手臂,隔空一巴掌将寂慈扇倒在地。 沉重的身躯倒落,当场震裂地面。 脸上的疼痛也令寂慈回过神来,却还是难以置信。 楚秋放下手掌,不满道:“你应该更委婉一些,若真把这和尚吓傻了,大空寺绝饶不了你。” 第417章 怒火 牧沧似乎没有料到这位大空寺高僧居然如此‘脆弱’,沉默半晌苦笑道:“毕竟夜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能发笑,我只以为天下武夫……皆是如此。” 楚秋瞥了牧沧一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自己笑得出来,是因为命够长。 原本在他踏上武道之路时,就曾想过不管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他就算靠熬也能熬到个中三品境界。 只不过,从离开‘紫极观’,到如今不过二十多年光景,他就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夫了。 再过些年踏入上三品境,武道这条路迟早会被自己走尽。 是以,千年前存在这种生来等同于一品的‘大妖’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 这代表着前方可能还有路。 就算最后发现一品之上没有路,这些不知被埋在哪儿的‘大妖’,或许就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仅存的乐子。 “其实有些事,只要稍微换一个角度去思考,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楚秋淡淡道:“当年大玄朝的皇室血脉纵横世间,视武道关隘如无物,对于其他武夫来说,大玄又何尝不是‘妖’?” “可大玄朝最终还是灭了。”寂慈虽然仍未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脑子却也清醒不少,“当年大玄朝找到了独占天机的办法,造就了一时强横无比的王朝,也种下了覆灭之因。” “大玄……” 牧沧叹息一声,“他们确实走错了路。” 听到这个蛮人还敢点评大玄朝,寂慈的眼神一冷:“至少在针对妖蛮这一条路上,大玄朝从未走错过。” 牧沧闻言,轻笑道:“百余年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站在你们的立场,大玄朝确实没有错。但他们的下场却与‘妖’相同,证明他们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出路。” 寂慈闻弦知意,一挑眉头:“那些大妖,也被天地气数所限?” “不单单是天地的意志,其中也有第一位天人的功劳。”牧沧摇了摇头,“要说清这件事,必须等牧族立国,重新加固天地对‘妖’的限制。否则等到那些生灵再现,除了有限的妖蛮,或许只有一品二品才能侥幸活下来。” 他意味深长道:“这些大妖积攒千年的怒火,就算是一品,也未必能够承担……” “差不多了,后面的话没必要再说。” 楚秋制止牧沧,看向寂慈道:“听完之后,你有何感想?” 寂慈默然了一会儿,紧握忘忧剑沉声道:“小僧以为,他的话不可信,全都是一派胡言。” “为何是一派胡言?”楚秋饶有兴趣,“大空寺没有半点相关的记载?” 寂慈摇头,接着道:“如果大妖真的生来堪比一品,为何没在这世间留下任何痕迹?难道天地意志,真能灭了这种生灵?” 楚秋淡笑道:“你这个反驳不够有力,毕竟大玄朝,岐龙山,当年也都是近乎无敌天下的势力。他们为何被灭了?不如大空寺先给本官解释解释?” 这一句话仿佛拿住了寂慈的命脉,让他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这一次,他并非无话可说。 只是单纯的不能说。 “大玄朝被灭,其实与我们也有关系。”牧沧倒是没有任何避讳,“大离当年,与妖蛮有过短暂合作,正是借了我们的力量,离太祖才能将已经逐渐走向极端的大玄朝覆灭。” 楚秋闻言,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大离太祖当年与妖蛮联手灭大玄,到如今已不是什么难以推测的秘密。 只不过,楚秋意味深长道:“妖蛮愿意与大离联手,应该也是有利可图,而且岐龙山为何毫无反应?这背后的牵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当年之事,我们这些后人自然难以说清,不过,我可以确定,离太祖也知道‘大妖’的存在。” 牧沧平静说道:“正是因为他知晓世上有这种生灵,才会深入岐龙山,想求‘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这四个字,令寂慈眉头紧锁:“可当年离太祖入了岐龙山也一无所获,最终命人放火烧山……” “一把火,就能把岐龙山烧光了么?”牧沧反问了一句。 寂慈略一停顿。 摇头道:“自然不能。” 牧沧笑着道:“那为何如今世上再也不见岐龙山的踪迹?” “小僧……不知。”寂慈艰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楚秋深深看了这和尚一眼。 他明显还有隐瞒,这些涉及到大离太祖的隐秘,寂慈不可能说出来。 “先前大师曾问我,为何那些大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在牧沧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倘若我说,蛮人就是大妖留下的痕迹呢?” 轰! 寂慈周身爆发出形同实质的金光,气浪轰然扑向牧沧,“若真是如此,蛮人更不该留!” 结果他的爆发只持续了一瞬。 就被一股更恐怖的真气汪洋倒压回来,将他推着一路退到墙壁。 看向缓缓站起身的楚秋,寂慈第一次真正直面‘惊世武夫’的威压,几乎下意识运转真气,浑身浮现出纯粹金光。 不灭金身功! 哗啦一声! 他的‘金身’浮现出虚虚实实的裂纹,后背深陷墙壁,刹那间冷静下来。 比默诵任何经文还要管用! “小僧失礼了。”他以臂弯夹住忘忧剑,合起双手低头认错。 “你这和尚火气太大,大空寺放你出来行走也是对的。” 楚秋收起气机叹了一声,“不打磨一番,往后可是要吃大亏。” 寂慈头颅低垂,“多谢夜主指点。” “蛮人立国一事,背后的缘由已经全都告诉了你。” 楚秋坐了下来,“你觉得,大空寺会怎么回应?” 听得这话,寂慈冷静地思考了半晌。 “如果这位司祭所言非虚。” 他凝重道:“寺里的师兄们应是会点头,至于祖师……” “大空寺的三品想见我,可以。”楚秋打断了他,“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大空寺准备好一样东西。” 寂慈这次学了个乖,谨慎道:“什么东西?” 楚秋打量着他,“岐龙山的传承。” 第418章 武学 接下来的话题牧沧没有参与。 甚至主动离开避嫌,不听任何有关岐龙山的消息。 非要追溯,他们蛮人在岐龙山手下吃过不少苦头,牧族原本的谋划更是因为几句岐龙山秘宝的传闻导致功亏一篑。 如今他自然不想再与岐龙山之事有所瓜葛。 牧沧出了屋子,亲自关好门,带走了那几个负责保护他的蛮人,把地方彻底腾出来给两人谈话。 在这过程当中,寂慈仍是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仿佛被楚秋突然提出的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 楚秋自然也不着急,倒了杯茶慢慢品尝。 蛮人立国之事牵扯多方角力,先是林听白定计让牧族融入江湖,提前平定风波,随后寻安王把手伸向边关,显然是打算让朝贡之事提前。 林听白与寻安王的目标一致,却在如何推进此事上有了分歧。 又有自己这个搅局者插手,如今这个局势,他不怕大空寺的人不肯合作。 正当楚秋将要喝完那一杯茶时,寂慈开口道:“夜主为何突然对岐龙山传承有兴趣?难道是真的相信岐龙山秘宝能够成就一品之上的长生武仙?” “大空寺不相信岐龙山秘宝?”楚秋笑问一句。 寂慈摇头说道:“寺内师兄弟对于岐龙山秘宝各有见解,小僧仅能代表自己,认为长生武仙之说,实乃无稽之谈。” 他迎着楚秋的目光缓缓道:“小僧始终认为,如果世上真如岐龙山所说存在一品之上的‘武仙’境界,能够长生不死,逍遥世间,那他们就不会选择与大玄陪葬。” “你这番话倒也没错。” 楚秋放下茶杯,心平气和道:“武仙之说不同于武道九品,皆有前人得证,只要世间一日不出武仙,岐龙山秘宝的本质,就始终值得怀疑。” 还不等寂慈稍微放松下来,楚秋已是继续说道:“但我向你要的,不是岐龙山秘宝,而是他们的传承。” 楚秋望着寂慈,加重语气,“武学传承。” 寂慈面色微变。 屋内静了一瞬后,他略有疑惑之意,“夜主怎能确定,大空寺就一定藏有岐龙山的武道传承?” 曾经的大玄武极之巅早在覆灭以后,就只有只言片语流传江湖,大多是‘据传闻,据说,听说’,却无一人真正亲眼得见。 甚至早有人怀疑过,岐龙山是否真有那般厉害。 这与岐龙山的传承近乎断绝,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大空寺在离太祖马踏大玄以前便是天下间有名的古刹,仔细说来,你们也能算是大玄余孽了。” 楚秋淡笑道:“有这样的背景,说你们未曾私藏岐龙山武学,谁信?” “寺中并无岐龙山武道传承,夜主就算不信,小僧也无话可说。” 寂慈犹豫了一下,“若是用天境武学交换呢?” 大空寺的天境武学,自然也是好东西。 “本官只要岐龙山武学。”楚秋却没给寂慈讨价还价的余地,手掌一拂,便将牧沧摆在茶台的几颗魔元粉碎,起身向外走去:“拿得出来,咱们接着往下谈,拿不出来,那就是咱们没有缘分了。” 寂慈想了想,还是抱着忘忧剑跟在后边,虽然一言不发,但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二位谈完了?” 出了这座小院,牧沧孤身等在不远处,笑着道:“我已命人安排酒菜,不知夜主与大师可愿赏脸?” 楚秋淡淡道:“今日没这个心思。” 牧沧自然不敢强留,恭敬点头。 随后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寂慈,“大师呢?” “多谢司祭好意,小僧心领。” 寂慈已不再像方才那样对牧沧满怀杀意,而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在擦肩而过时,寂慈的脚步一顿,忽然问道:“小僧还未请教,既然魔元不是魔门所有,那它又是从何而来?又与那些‘生而一品’的大妖有何关系?” 牧沧收起笑容,“大师还敢信我的话么?” 寂慈沉吟一瞬,“听听无妨。” “那好。” 牧沧正色道:“魔元是沾染了陨落大妖的元血,意外诞生的奇物。” 寂慈的眼神有些波动,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说完,他平静地说道:“小僧还有一个问题,还请司祭解惑。” “如果大师不急着去追赶夜主,我自然愿意解惑。” 牧沧笑了笑。 寂慈并不在意这句话里的挖苦之意,“先前司祭卜问牧族前程,究竟问出了什么?” “原来大师好奇这件事。”牧沧微微一笑,“我敬拜图腾,卜算牧族的未来,却被天地之力所伤,其实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没有得到结果?” 寂慈的声音愈发温和下来,就这么看着牧沧。 显然并不相信牧沧的话。 牧沧不以为意,轻笑着道:“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只有八个字。” “哪八个字?”寂慈追问道。 牧沧的双手结成一个特别的指诀,举过头顶敬拜过后,才是淡淡道:“吉凶祸福,一念之间。” “吉凶祸福,一念之间……” 寂慈重复这八个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竖起单手道:“我佛慈悲。” 见他已有去意,牧沧颔首道:“恭送大师。” 寂慈很快就离开了,来时杀意炽盛,去时心事重重。 他确实需要好好思考今日所得。 目送这位大空寺寂字辈和尚离去,牧沧摇了摇头,“夜主没有说错,大空寺的心思,复杂得很。” “这些和尚对我们的敌意没那么容易化解。” 先前带路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牧沧背后,“司祭,我们是不是该做两手准备,再与国师那边……” “行事反复,最后只会两头皆空。” 牧沧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我们如今就在大离皇城脚下与夜主见面,你以为国师会不知情么?” “那他为何放过我们?”男人皱了皱眉:“难道他打算扶植夔族?” “我们牧族有的优势,夔族没有。”牧沧道:“想抢走我们的成果,他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第419章 三刀 转眼之间。 又是十几日过去。 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对于外界来说并未造成多少影响。 唯一真正受到影响的正神道,此刻却也潜入暗中,不敢在此时露头,生怕惹来易太初亲自动手。 而那位号称能够起死回生的天尊,也再没出现过。 “自从杀了二十几位大臣以后,那位夜主就没再上朝,关起门来不见外人。” 一座阁楼之上,夔姝望着远处已经冻结的湖面,轻声说道:“他的行事作风,与国师截然不同,仿佛根本不会考虑任何后果。” 说到这儿,她转眼看向一旁静立的老妪,“溥青婆婆,你觉得,如果要对付他,需要多少人?” 溥青眉头微颤,耷拉着眼皮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易太初能够回答宫主。” “婆婆也与他交过手,难道看不穿这位惊世武夫的分量?” 夔姝不由有些好奇。 溥青犹豫半晌,摇头道:“那次交手,虽然老身疏忽大意,被他抢了先机,但他能够一掌封住天地气机的流动,这已经不是四品神通所能掌握的本事了。” 回想起当时在酒楼的那次冲突,溥青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虽然不至于吓破胆子。 却也让她明白,正面与那人交手,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区别只是能在他手下撑多久而已。 夔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以一己之力掀翻了国师的布局,又亲手拔了寻安王的许多势力,最后却让牧族从南关入境,无非就是让本应顺风顺水的牧族变得举步维艰,实力再被削弱一成……” 她望着冻湖,眼神陡然一冷:“他还是容不下我们蛮人!” 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意,溥青平静道:“宫主如果想要杀他,需要动用无量之力。” “无量……” 夔姝瞬间清醒了不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就不必再想此事。”溥青劝告道:“当年他在大虞受到伏击,算上易太初在内,共有七名四品神通出手,除了临阵脱逃的梁慎与易太初,余者皆死在他手中。” 夔姝笑道:“婆婆对他的过往战绩如此了解,当时还敢对他出手?” 溥青面无表情道:“武夫虽有强弱之分,同为四品,尚未交手以前便失了胆气,往后一生都逃不出这个阴影。老身若是怕他一次,就要怕他一辈子,这自然不是老身的追求。” “我不懂武夫的傲骨,可我知道,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夔姝握住面前温热的酒杯,“他能为前任夜主的仇恨回来面对国师,证明他很看重情义。” 她将酒杯推向溥青,“听闻在太平镇有一间客栈,婆婆能否走上一趟,看看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先后容留两位夜主?” “就连国师都没有针对过那间客栈的掌柜。”溥青盯着夔姝,“你确定要这么做?就算抓了那人,也不保证他会有所忌惮。” “没关系,在国师眼里,那间客栈的掌柜只是个小人物,但我们正好可以拿来试一试,如果杀了那个掌柜,夜主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夔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他会来杀了你。”溥青沉声道:“杀一个小角色,激怒一个疯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自从与夔姝合作以来。 溥青几乎从未否定过夔姝的决断。 但这一次,她认为夔姝有些偏激了。 就因为忌惮大离夜主,就要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试探对方的弱点? 在溥青看来,此事极为不智。 如果夔姝真要这么做,倒不如请动三品无量出手,直接以实力镇杀对方! “婆婆,现在是他在针对我们,不是我们一定要针对他。”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夔姝冷冷道:“牧族如今已经弱成这副模样,就算真给他们立国的机缘又能如何?一个名存实亡的大离属国,天地气数怎会认可它!?” 溥青脸色一变,没再多说什么,“老身明日就去一趟太平镇。” “不必明日,即刻动身。”夔姝直接道:“就算我们不动手,以他如今四处树敌的速度,迟早有人会盯上一切与他有关之人。” 她望向溥青道:“必须赶在那些人之前。” 溥青深深看了夔姝一眼,“如此仓促,你若是死了呢?” “自有碧波宫弟子保护我的安全。” 夔姝淡淡道:“而且婆婆不要忘了,这里是帝京,有易司主在,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刺杀我?” “老身明白了。” 溥青点了点头,便是退出了阁楼。 在她走后,夔姝也站起身来看向那片冻湖,轻声道:“七个四品杀不了他,一个三品就能做到么?” “或者……” 她的眼神微动,“十个四品?”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夔姝的眼神变得有些漠然,“既然婆婆已经走了,你还不敢出手?监察司的武夫都是你这种人?” 见四周无人回应,夔姝嗤笑了一声,“你跟了我十几日,真以为自己毫无破绽?若不是顾忌你的身份,婆婆早就一掌将你杀了。” 直到这时。 一道身影突然撞开地面,凌厉刀光碎裂地板,直奔夔姝而去! 夔姝转过头来,锋刃已近在眼前。 她猛地伸手擒住刀背,硬生生令那把玉鳞刀停在自己头顶。 似笑非笑道:“你真以为我没有半点自保之力?” 然而那把玉鳞刀的主人真气一震,长刀转动起来,瞬间挣脱夔姝的手掌。 下一秒,刀光再现,斜着斩向夔姝的颈侧。 “断玉刀。” 夔姝心中有数,上半身向后仰,险险避开这一刀,整个人同时向后飘退。 唰! 那道刀光却是急追而来,将地面寸寸撕裂! 这第三刀凶猛万分,似乎前两刀也是在试探夔姝的本事。 两刀已过,第三刀自然是为了取命! 第420章 交差 这一刀正好算准了自身血气运转的刹那‘阻滞’,再想出手阻拦,恐怕连胳膊都要一同丢了。 夔姝眼神闪动,脚下急动,竟向楼台外跃去! 刀光在半空一转,直接劈向她的后背,留下深可及骨的伤痕! 但夔姝拼着硬接一刀,却也借力冲出楼台,向那片冻湖坠去。 砰的一声! 她跌在冰面,鲜血瞬间沿着裂纹蔓延开来。 顾不得自身伤势,立刻抬眼看向站在阁楼的那道青衣身影。 “监察司青衣掌事……” 夔姝吐出一口热气,咬牙道:“一身青衣,一把玉鳞刀,便敢在帝京刺杀大派掌门?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行事张狂,无所顾忌!” “听不懂你在放什么屁。” 栾信一脚踹碎了栏杆,淡淡道:“一个蛮人也敢自称大派掌门,谁给你的胆子?易太初么?” 夔姝遥望此人,忽然笑了起来,“你等了十几日才敢出手,不也是畏惧溥青婆婆?若是真有胆量,何不在婆婆没走之时对我出手?” 栾信闻言,拇指抵住刀格,冷笑道:“那老东西真的走了么?” 夔姝眯了眯眼。 就这么片刻,她背后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 蛮人的恢复能力,本就远超寻常武夫。 五品非人仍需控制自身肌肉蠕动闭合,四品神通也未必强出太多。 但身为纯血蛮人,她的实力或许不算出众,可这一身保命的本事,却远比同族更强。 否则的话,这个差事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确保自己伤势无恙以后,夔姝轻叹了一声,“既然你知道我是想要引你出手,你为何还要斩这一刀?难不成是为了回去向夜主交差?” “向夜主交差?” 栾信撇了撇嘴,抬脚向前踏空。 直直落下! 砰的一声,他坠在地面,迈步向那片湖泊走去,“你觉得自己这点斤两,值得被夜主亲自关注?那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夔姝眼神微闪,“既然不是夜主,那就是你们自作主张,想要试探我的身份了?” “你的身份还需要试探?” 呼的一声。 栾信挥动玉鳞刀,“离着老远,我就能闻到蛮人的臭味。” 直到听见这句话,夔姝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似有几分恼火。 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满脸漠然地说道:“我本想留你一命,最后尝试交好那位夜主……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满足你。” “婆婆,杀了他吧。” 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一股劲风瞬间逼向栾信! 还未站上湖面的栾信立刻举起手中玉鳞刀。 只听一声沉闷巨响,他的身形当场暴退,被一掌打进了背后建筑。 溥青站在原地,缓缓放下手掌,一丝天地清辉在她掌心旋转。 充满冷意道:“凭你一人也敢来刺杀宫主,看来监察司现在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自从之前在楚秋面前吃过大亏,往后溥青每次出手,都必须要提前撬动天地之力。 那种一身本事用不出半点的滋味,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尽管这次对上的人仅仅只是五品境界,溥青这一掌仍然没有保留。 而在那面倒塌的墙壁之中,栾信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握着玉鳞刀的双手都在颤抖。 “这就是四品?” 他将一口血沫吐在地上,露出满是血红的牙齿,“够厉害,我是不行了,你上吧!” 夔姝与溥青听到这句话,脸色同时一变。 还有高手? 夔姝立刻向周围看去。 因为她害怕这次是那个人亲自动手! 可还没等她看个分明。 溥青便发出一声长啸,几乎是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轰然坠向冻湖中央! 庞大气劲撕开冰面,激起冰冷的水柱! 夔姝来不及躲闪,只得避开逐渐坍塌的冰面,余光向岸上扫去。 却见一名穿着麻衣的男人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只以黑布蒙面。 “一个计划之外的四品?”夔姝脸色微沉。 她并非没有想过,监察司很可能存在其他的四品神通。 但眼前这人,看起来似乎与监察司没什么关系。 栾信迈步走出废墟,强忍脏腑剧痛,站在那神秘帮手身侧:“老黄这次居然没骗我,真有帮手啊。” 早知真有一位四品神通在暗中帮手,他恐怕不会等到今日才选择对夔姝出手。 蒙着脸的白阳却没开口,而是盯着那片不断坍塌破碎的冻湖。 随后语气微沉:“老太婆不好惹,你去对付那蛮人。” 说罢,白阳身形一纵,竟直接冲向湖泊! “你直接一掌拍死那蛮人不就是了?”栾信却叫苦不迭,但心里也知道自己此行不是为了杀死那个女蛮人。 于是强行稳住颤抖的手臂,迈步朝夔姝走去。 夔姝这时也想到了什么,冷冷道:“你们想逼出我背后的人?” 栾信踩着布满裂痕的冰面,举起手中长刀:“如果你愿意交代,我也乐意听一听。” 夔姝盯住了栾信,满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存在,不代表蛮人或是大离,而是代表着更多人的意志。” “那就让这个‘更多人’站出来见一见夜主!” 栾信口中沉喝,已再度冲向夔姝。 与此同时。 湖中央传来一声震爆! 恐怖的水浪带着两道身影冲天而起。 “白阳,见了老身都不敢露出真容,是怕老身屠了神木门吗!” 溥青怒发张扬,与面前的白阳先后对了两掌,早已认出他的根底,此刻更是含怒出手,勾指成爪,瞬间撕开了白阳的护体气罩。 对面脚踏气旋的白阳身形一转,招式轻灵飘逸,托住了溥青的手腕。 卸开劲力,登时令得漫天气浪狂卷! 随后便是一催掌劲,轰鸣声中,二人又是对了一招。 同时向后退去。 白阳脸上的黑布微微抖动,气息平缓绵长,显然还是游刃有余,“老太婆,你认错人了。” 反观溥青,满脸皱纹似乎都有所加深。 瞥向自己掌心深处那一团青气,虽无太多杀伤力,却极难驱逐。 冷冷道:“这种令人恼火的真气,放眼大离只此一份,将神木门绝学练到这种程度的,也只有你白阳一人。” 她手臂一抖,那片真气当场爆开,化作环状青光,漠然道:“监察司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卖命!?” 第421章 真身 “这世间的许多事,不是一句有何好处就能说清道明的。” 白阳手掌一翻,真气汹涌,迅速汇聚成青色光晕,“不如动真格的?” 溥青顿时感受到庞大压力迎面袭来,双眼一眯,冷声说道:“对你,还用不着真本事!” 她撑开双手,瞬间排开周围气浪。 旋即凌空踏步,如同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向白阳。 刹那间,天空突现阴云,将整片冻湖遮蔽。 阴影笼罩的同时,栾信已将夔姝逼至湖泊中央。 “四品交手,天象更易,再过不久便会有护国司的人赶来查看情况。” 夔姝略显狼狈地避开栾信迎头一刀,语速飞快道:“届时监察司该如何自处?” 栾信一言不发,刀势大开大合,如疾风骤雨笼罩夔姝。 只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夔姝的右肩便被刀芒所伤,斩出狰狞血痕。 皮肉绽裂翻开的痛苦都没能让她哼上一声,眼底寒意更浓。 用这种直接掀桌子的手段找上自己,足以证明监察司不是想杀她,对方只想逼她现出原形! “婆婆,走!” 想到此处,夔姝明白自己绝不能上了对方的当。 于是她当机立断,吩咐溥青退走。 自己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可栾信哪会放他离去? 尽管硬接了溥青一掌,内伤不轻,但对付一个实力勉强摸到五品门槛的纯血蛮人,他还不至于让对方逃了。 “你走不了!” 栾信一步迈出,速度暴增几分,在冰面形成一条不断坍塌的笔直痕迹。 近乎眨眼瞬间,他便追上了夔姝,猛地挥落玉鳞刀! 预感到这一刀很可能重创自己,千钧一发的时刻,夔姝脸色微变,浑身骨骼仿佛延展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她的身形拔高至八尺,满头青丝转为华发。 皮肤更是如雪一般苍白。 如此惊变,并没有令栾信产生分毫动摇,玉鳞刀瞬间劈中那高大的身影! 夔姝硬接一刀,身形微微摇晃,却没能如栾信所预料当中的那样将其重创。 “恢复真身,她的肉身强度也有变化!” 栾信心中一动,就见夔姝抓住刀尖,转身向他击出一拳! 面对迎头而来的凶猛风压,栾信神色不动,抬起一脚,正中夔姝的拳头。 砰! 无色气浪向四方扩散,栾信被这一拳打得凌空翻身,落在一块碎冰之上。 “力量也有增长。” 望着眉睫银白,一脸霜寒的夔姝,栾信心下了然,“早点动真格的,大家也都省事。” 听得这话,夔姝深深看了栾信一眼,“凭你的本事,还奈何不了我。” 说罢。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右肩。 那道刀伤早已闭合,此时只剩下一道突兀的红色线痕。 要不了多久,怕是连这点伤势都彻底愈合了。 “老天对蛮人还真是格外眷顾。”栾信自然注意到这一点。 但他的语气却有些嘲讽。 夔姝却也不愿与之多言,恢复真身的她,就连性格也有几分变化。 竟向栾信挑衅地抬了抬下巴,随后转身奔行,速度比之方才快了不止一倍。 没有任何精妙身法的加持,仅凭这副天生的可怕体魄,每一步落在冰面都像是炮弹爆开,在轰鸣声中迅速远去。 栾信冷笑一声,亦是急速追赶而去。 当年他在监察司,什么样的邪道武夫未曾见过? 论缉捕追拿,他不说是数一数二,至少这轻功身法也不输给绝大多数的宗师。 两人一追一逃,几乎瞬间就跨过湖泊,向岸边冲去。 就当栾信正要追上之时,一股不祥预感令他背脊绷紧,紧随而来的便是白阳的高声示警,“当心!”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栾信运起全部真气回身斩出一刀! 却劈中了溥青的手心! 两股力量刚一对撞,溥青手掌紧握,脸色阴沉,就要一招毙了栾信。 栾信见势不对,果断抛弃玉鳞刀,踏步飞速退后。 结果身后又传来凌厉劲风,向自己的后脑袭来。 危急关头,他的搏杀经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身体陡然伏低,角度刁钻诡异地一脚向夔姝踢去! 夔姝腹部中了这一脚,也是毫无反应,仍然伸手抓向栾信的脚腕。 轰! 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溥青同时冲杀上来,天地清辉环绕周身。 恐怖的压力直逼栾信! “要糟!” 栾信心底一沉,但也没有坐以待毙,全数真气尽化一掌,硬撼天地之力! “催煞掌?” 溥青老脸狰狞,一掌顶住栾信的反击,身上长袍泛起细微褶皱,“简直笑话!” 惊人煞气尚未爆发,就被溥青一掌压散。 栾信口吐鲜血,近乎是撞进了夔姝怀中。 夔姝也被这股巨力击退数步,随后箍紧双臂,像是要将栾信活活勒死! “别过来!” 她看向飞身而来的白阳,漠然警告:“再进一步,我便杀了他。” 白阳脚踏气旋停在原地。 暴露在外的双眼也有几分凝重之意,瞥了溥青一眼:“老太婆对你倒是忠心。” 溥青面无表情。 但她的双手却在轻轻颤抖。 很显然,方才她能从白阳面前脱身,并非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四品交手,比之五品非人更加凶险。 一旦全力撬动天地,那便是搏命厮杀,怎能毫无代价地脱身? “你替监察司办事,总不会是别无所求。”夔姝扬起雪白的脸庞,沉声说道:“用什么代价,能请你罢手?” 她竟想在此收买白阳,令其改旗易帜,叛离监察司! “我早就说过,有些事,不是好处能够说清的。” 白阳的双眼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华光,缓缓抬起手臂,“除非你们能够证明自己比他更强。” 夔姝道:“我们确实不可能比他更强,但你应该也很清楚,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更何况他还只是四品神通,不是三品无量!” 这句话的警告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别跟他废话!”但在此时,溥青冷声说道:“拿了这个监察司的青衣,他不敢再出手,尽快脱身!” 第422章 退走 “老太婆,就算你杀了他,今日我也不能让你们离开。” 白阳飘然落在溥青十丈之外,“你再硬撑下去,天地之力反噬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溥青冷眼扫视白阳,随后抬脚走向夔姝,“离开。” 这一次。 夔姝倒也没再坚持。 她看得出来,溥青确实受了伤,反观那监察司的神秘四品却仍有余力,再继续斗下去,无非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心底略有几分可惜。 没能说服这位四品神通离开监察司。 甚至就连这被自己拿住的监察司青衣掌事,也在奋力挣扎,不顾伤势想要挣脱束缚。 她心中虽然已有去意,但仍忍不住感慨:“监察司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夔姝不理解这种忠心。 那神秘四品或许是畏惧新任夜主,出手压阵,也不会伤及自身,倒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可这个五品为何明知必死,也要继续挣扎? “那你们蛮人又是为何对部族如此忠心?” 一个突然传来的声音,令夔姝微微发怔。 随后她只感觉自己的双臂一麻,无法控制地松开手。 栾信刚一落地便向旁边跃去,急忙按住自己几处要穴,眼神盯着溥青,显然有些不服。 一名白衣男子出现在夔姝背后,松开了按住她脊柱的手掌,轻声道:“五品和四品的区别,仅在于‘精神秘藏’,但能否撬动天地之力,其中的差距就是天差地别。” 他对白阳点了点头,紧接着道:“以五品逆伐四品,本就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你输得不冤。” “聂渺!” 溥青见到来人,近乎目眦欲裂,“连你也做了朝廷的走狗?” 聂渺笑着道:“溥青前辈这句话,未免有些过于腐朽。朝廷背负着天下兴衰,承载万民生息,江湖亦是其中的一员,这走狗之名,聂某实在不愿认下。” “大离朝四品第七?” 夔姝看了眼自己恢复如常的双臂,头也不回道:“监察司竟能收服你这样的人物……” “何不请出你的靠山?” 聂渺却没有与她闲谈的打算。 夔姝略一沉默,接着道:“你们费尽周折大闹一场,只为逼出我背后的人?难道监察司就没想到过,一旦他们出手,此事就再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能让你一个蛮人做碧波宫的宫主,还说动溥青保护你的周全,背后之人无非就是三品武夫。” 聂渺淡淡说道:“就算碧波宫在一流宗派当中并不起眼,但能操控这种势力的,应该不止一个三品。” “你到底想说什么?”溥青对面前之人有些忌惮,“再拖下去,护国司的人来了,你又有几成把握对付易太初?” 聂渺道:“今日我们针对的不是易太初,如果他真如江湖传闻一样手段过人,就不会冒险来管你们的闲事。隔岸观火,顺便试探那些背后之人的想法,才是他真正该做的事。” “所以。”聂渺看向溥青,“前辈不必指望易太初来救火,他巴不得这把火烧得更旺,让你们夔族背后真正的靠山站出来表明态度。” “老身可不是蛮人。” 听得这话,溥青眼神一闪,掌心却是默默攥紧,似乎握住了某样东西。 对于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场几人都有察觉。 栾信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这老不死的身上,自然最先发现了这一细节。 就在他欲言又止之时。 聂渺忽然笑了笑:“看来前辈还在犹豫是否要请那些人出手?那你不妨再想一个问题。”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气机外露,仿佛陈述一个事实:“现在你们落到了我的手中,就等于落到监察司的手中。” “前辈觉得对于那些人而言,你们二人是死在这里更好,还是落在监察司的手里更好?” 溥青表情一变。 急忙将手中的东西抛上天空。 一颗铁胆般的物体直冲天际,瞬间洞穿了那片来不及消散的乌云。 下一秒。 便是轰然炸开,形成一片绚烂的花火。 白阳抬眼望去,神色如常,却摇了摇头道:“老太婆若是早些求援,还能少吃些苦头。” 溥青深知今日再无半点逃脱的可能,甚至过了这一遭,能否活命还是两说。 但她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冷冷说道:“白阳,如果老身活下来,往后定要让神木门不得安宁!” “我早就说过,你认错人了。” 对于这种威胁,白阳早就不放在心上。 神木门对他有恩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神木门来威胁他。 至少在白阳看来,溥青没这个分量。 虽是早已成名多年的四品武夫,但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一个从太祖年间就活跃在江湖之上的老人,还能行走在外,靠的不是实力,完全是那张老脸。 起码,在自己与聂渺面前,溥青还翻不起什么浪花。 “等等。” 突然间,栾信好似想到了什么,“这老东西放出的信号,是用来向三品武夫求援的?” “现在才知道害怕,未免有些太晚了吧。” 夔姝淡淡说道:“我早已警告过你,我的存在,不代表任何一方的意志,而是代表着很多人的意志。” 栾信瞥了夔姝一眼,随后道:“江湖上的三品无量,除了那几座一流宗派的祖师,还有些闲云野鹤,你最多能代表某一方的态度,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便在这时。 聂渺抬头看向高空,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们的援手今日是不能到场了,你们可以走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夔姝听到这句话,顿时怔了怔。 她忍不住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既想要知道她背后的靠山是谁,此刻又突然放她们离去。 如此反复,莫非把此等大事当作玩笑? “你们只是一个引子,甚至连引子都算不上。” 聂渺收回目光,“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抬手就将栾信的玉鳞刀摄到掌中,转身就走。 栾信略有迟疑,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白阳倒是朝溥青看了一眼,留下意味不明的眼神,一步踏出,纵身而去。 第423章 出手 这几人来去自如,令溥青脸色难看,只觉得受到莫大屈辱。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压许久的伤势在此刻尽数爆发,鼻孔中流出血痕。 “婆婆?” 夔姝上前一步,溥青却是抬手拦住她,“无妨!” 擦去鲜血,溥青的老脸微颤,寒声说道:“必须要弄清楚监察司在搞什么鬼。” 夔姝那张雪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无人现身援手,难道那些人想要打破与夔族的盟约?” 她认为这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除了血脉相连的部族同胞,就只有纯粹的利益联盟。 那些人需要夔族,正如同国师需要牧族。 甚至,夔族的重要性还要远远超过牧族。 但在如此紧要关头,放出那特制的信号,竟然无人来援。 莫非夔族也被放弃了? 即便真是如此,那些人也该亲手来杀了自己,而不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态度。 “那些人不信任林听白。” 溥青也沉思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但他们不会与林听白撕破脸,只能另外再做一手准备。大离皇帝拜夔族司祭为师,这就是林听白主动向他们退让的一步棋。” 想到这里,溥青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现在无人出手……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被人拦下了。” “被人拦下了?” 夔姝终于一惊,“那个夜主真有如此本事?” 就算她把大离夜主想得再怎么强大。 以四品的修为,对付三品无量,这仍然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场面。 尽管在大虞江湖早有流传,兵圣风龙羽在他手上也没讨到任何便宜,但夔姝早就了解过内情,那时起到关键作用的人不是夜主,而是大虞曾经的四品第一,如今已至三品境界的姜虓。 如果没有姜虓在,就算那位夜主拼命伤了三品无量,最终的下场仍是死路一条。 距离大虞那一战不过才三年过去。 今日他就已经有本事拦住三品无量了? 溥青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变化,骇然道:“出手的人,不是他!” “走!” “快点走!” 说完以后,她竟是露出无比慌张的表情,拉住夔姝就要夺路而逃。 夔姝不解其意,“不是他,还会是谁?还有谁与我们有最直接的利益冲突?” 溥青却是一言不发。 几乎拖着夔姝逃离此地。 可在她心里,已经浮现出了那个答案。 那个她不敢确定,但几乎确定的答案! 林听白! 出手的人,是林听白! …… 帝京之外的高空,一股冷风席卷。 两名蒙着面的身影浮空而立,沉默不语,俱是望着前方那一袭白衣的男人。 “林听白……” 其中一人冷冷道:“你亲自出手,是打算与我们撕破脸了?” “自然不是。” 大离国师林听白微微一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两位现在离开,莫要踏入帝京,我便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另外一人却是眯了眯眼,他的态度倒温和了不少。 不过,他的语气也有一丝质问之意。 见这二人并无离开的打算,林听白微微一叹,满是遗憾道:“看来两位今日打算试一试林某的气量?” 尽管这句话并不是威胁。 但对面的两人同时感受到了杀意。 那身形较为修长,态度也十分温和的男人轻声道:“你林听白凭一句话,让世间三品自食苦果,忍气吞声数十年,你可知天下间有多少人想要你死?” 当年灭魔一战过后,林听白迈入三品无量境,定下了上三品不得谋力争权,祸乱世间的规矩。 但事情的真相是,所有三品境武夫全被天地气数所限,其中甚至包括林听白自己。 他那一句话的威力,给这世间留下了许多不解的困惑,却也让那些三品武夫有苦难言。 总不能将真相昭告天下,说他们灭了魔门,打破了蛮人立国的野心,最终反倒被天地气数所惩罚。 哪怕为了大局忍下这口气。 林听白以此扬名的举动,仍然被不少三品记下了。 “我所做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自是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想让我死的人,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两人。” 林听白回以微笑,望向两人道:“二位若是也在其中。” 他缓缓放下手掌,“今日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两人的眼神同时一冷。 随后揭开面罩,露出真容。 “那就让我等领略一番,大离国师究竟有何本事,敢为天下定策万年!” …… 几乎同一时间。 坐在静室中的楚秋睁开双眼。 一身恐怖气机不断扩张,最后向内收拢,直到彻底坍缩。 下一秒,楚秋便已出现在院中,看向那名不速之客。 易太初静静注视着楚秋,“你怎知他一定会出手?” “我自然不知道。” 楚秋迈步向外走去,“但我知道林听白的计划,绝对不是单纯想扶植蛮人立国,将气数归正。这时引来三品无量踏入帝京,绝对会打乱他的计划。” 易太初落后半步,冷冷道:“帝京外爆发三品之战,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三品无量都不会再冷眼旁观。” 他瞥了楚秋一眼,“这也代表接下来的局势,将会有三品正式出手了。” 楚秋不置可否,“那就让林听白去挡着。” “你查到了什么?”易太初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沉声道:“以力抗之……不是国师的作风,蛮人立国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这个护国司主,做得还真是失败。” 楚秋毫不客气道:“什么事都要问我的话,要你们护国司有什么用?既然你们从上到下都是废物,何不直接交权给监察司?” 说到这儿,楚秋已经来到监察司的门前,但他忽然转头看向易太初,猝不及防道:“你是不是暗司?” 易太初听到这句话,直接冷声道:“你希望我是暗司?” 楚秋摇了摇头,“我对紫衣暗司寄予厚望,如果你是其中之一,那只能说老头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问题。” 第424章 不容 离开监察司后,楚秋与易太初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仿佛只是恰巧同路而行,赶往同一方向。 到了郊外,易太初停下脚步,满面凝重地看向远处天空。 如同残阳余晖的赤红光芒充斥视野,近乎烧红了整片苍穹。 常人来看,那只是一片独特的美景,甚至胜过真正的如血残阳。 而在易太初眼中看来,那片赤红光辉的深处遍布着无穷无尽的天地风暴! 那是四品都不敢卷入其中的洪流! “太晚了。”易太初沉声道:“现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盯着楚秋的背影,“你有何打算?” 楚秋淡淡道:“总之不是阻止他们。” “你不想阻止这场三品之战?”易太初眉头深锁,似乎想要猜出楚秋真正的计划,口中却道:“方独舟当年正是因为行事无忌才会为人所诟病,现在你的手段却比他更加不顾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这样闹下去,大离就会变成世间之敌!” “本官身为监察司夜主,当为离国之柱石,倘若大离变成世间之敌,自会为了大离鞍前马后,与世为敌。” “你想灭离!?” 易太初眯着眼道:“打乱所有的局势,掀翻国师布下的棋盘,最终连同大离一起,灭了国师报仇?”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掀起这样的乱世,大胤不会坐视不理,与你有私情的大虞女帝,同样也会杀你!” “好!”楚秋忽然怒声道:“那就让他们来,我接了!” 轰! 四周的地面顿时崩裂,一股黑色气焰冲天而起! 易太初沉默了半晌,“你以灭字卷吞噬天地之气,已经影响了心志。”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为何要收手?” 楚秋一步踏碎地面,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每迈出一步,周身的黑色气焰便凶猛一分,逐渐形成滔天之势,“林听白裹挟大离,与妖蛮建交之时,你可有劝他收手?” 易太初神色微动。 楚秋的第二问紧随而至:“他以魔功控制那废物皇帝的时候,你可有劝他收手?” “当年他将方独舟赶出朝堂,最后要了他的命,你有劝过他收手吗!” “楚秋!” 易太初沉声道:“三品之战只能停在此时,你逼国师出手已经达成目的!再进一步,就是得罪了那些支持蛮人的江湖势力,绝不能演变成两极冲突!大虞之惨状,你是亲历者!” “我不在乎。” 楚秋冷声道:“我已经等了你们太久,林听白也好,这座江湖的三品武夫也罢,全都是废物。 被天地气数所限的那几十年让他们失了胆气,做事瞻前顾后,到现在还把脑袋缩进王八壳,做所谓的执棋人? 我就为他们添一把火,撕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你……” 易太初眼神一冷,“利用夔族引来背后的三品武夫,逼国师不得不出手拦他们入京还不够么?一旦你插手,此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易太初,我再问你一句。” 楚秋转过头,透过黑色气焰盯着易太初,“你为自己安排了怎样的下场?” 当日,在护国司内,楚秋就问过这句话。 那时易太初没有回答。 今日,他自然也不打算回答。 易太初分毫不让,冷冷道:“如果你执意如此,本官只能动武。” 不知何时,在帝京郊外的上空,浮现出一片不断蔓延的阴云。 云层深处,隐隐有雷光闪烁,犹如天地惊怒。 易太初见劝说不成,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他要阻止楚秋。 不论接下来的一步,是否如他所猜测,他都必须要让一切停在这里。 “动武。” 面对易太初的威胁,楚秋却是笑了起来,“看来当时在大虞那一刀,还是没能让你明白,你我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易太初沉默不语,眼瞳深处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清光。 一身气机节节攀升,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楚秋收起笑容,周身无尽气焰忽然向内坍缩,他在前方一尺形成不停旋转的黑色气旋。 逆行一气造化功,吞尽四面八方的天地之力! 灭卷行功,再转周天!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气旋吸入胸腹。 易太初的脸色登时剧变,抢先出手撬动一片天地洪流! “滚!” 楚秋怒喝一声。 气啸涌出,如摧山倒海,化作重重叠叠的劲力轰然压倒易太初这一掌之力! 易太初双掌同出,按住迎面而来的恐怖气浪,地面当场深陷一丈,透过他的身躯不断向后蔓延! 四处汇聚而来的天地之力源源不绝,两股力量彼此消磨,最终易太初还是顶住了压力,脚踏气旋浮空而起。 面色惨白如纸,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前方,仍有些不可置信:“不光练成了灭字卷,还能融合一气造化功?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许多,向那片烧红的天空最后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就赶回帝京。 直到方才,他猜中了楚秋的想法,就必须要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局势。 不久后,大离江湖所有涉及此事的势力,都会浮出水面! 两极冲突,迫在眉睫! “割让利益,扶夔族上位……不,林听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谋划,如非必要,他不会放弃牧族。” “但他不该亲自出手的,除非,帝京真的藏着某种不能现世的东西。” 回程路上,易太初感觉眼前的迷雾逐渐拨开,似乎快要触及到真相。 …… 那片将整个天空烧红的赤红光芒深处。 白衣飘然,纤尘不染的林听白仍是满脸笑意。 反观对面两人,却也是气定神闲,并没有任何损伤。 交手数合,似乎都是彼此试探,而不是生死搏杀,保持着某种默契的平衡。 最终。 那身形修长的男人轻轻一叹,“国师的本事,我们领教了。” 迎着林听白玩味的目光,他淡淡道:“不如今日就此罢手,彼此各退一步,国师将夔族那女子交还,我们离开帝京。” 第425章 搬山 打到这一步,彼此都知道不可能真正见个生死。 三品之间,想见生死也极为困难的。 无量者,广袤无边,无穷无尽。 只要不战至力竭,最终都无法分出生死。 更何况,他们以二敌一,却不能真正痛下杀手,再战下去也只是消耗耐性,还不如借此机会提出条件。 两人此来虽然是为夔姝解围而来,但现在提出要带人离开,明显也有另外的打算。 林听白洞悉了二人的想法,笑着道:“夔族是诸位挑选出来代表江湖的使者,同样也是立国一事的备选,此刻将人带走,恐怕会破坏所有人的计划。” “林听白,你用不着说这些话来吓唬我们。” 另一名三品浑身燃起赤炎,四周的赤红光芒顿时随之波动起来。 那些光芒,竟是全部由天地之气所化。 此人以自身撬动天地的精细把控,早已如臂挥使! “妖蛮立国,只是你的计划,并不是我们的计划。” 他气势如火,冷冷说道:“你我心知肚明,倘若仅凭立国就能解决一切,当年的魔门何必要大费周章掀翻天下?妖蛮又何苦向你俯首,谋求一个属国的位置?他们干脆在妖蛮大泽宣布国统便是了!” “因为气数所归,只能靠争!” 他死死盯着林听白,“就算蛮人承了天意,不争,也不配出头!他们与我们从本质上就是敌人,如果没有你林听白,这所谓的属国朝贡之说,也绝不会有人点头同意!” 说完,此人缓缓握紧手掌,一股股赤炎流转在他手腕四周,冷声道:“既然你不肯让我们进帝京,那夔族就必须要随我们走。” 面对如此强硬的态度,林听白只是轻笑了一声,“我敬何山主是前辈,这个要求,可以谈,但不能这么谈。” “国师想怎么谈?”那语气温和的男子问道。 “二位皆是百余年前名动一方的人物。”林听白笑着道:“联手直取大离帝京,是否坏了规矩?既然要谈,自然该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不提起规矩二字倒也罢了。 提起规矩,那位何山主眉头紧皱,赤焰暴涨,怒喝道:“你还有脸在我等面前提规矩?这天底下最不讲规矩的人,就是你林听白!” 林听白的脸上笑意更浓,“如果两位肯择日再议,林某愿意背下一切骂名。” 听得这句话,两人终于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此来,也不是为了与大离国师打生打死。 何山主没有说话。 而那温和男子在沉吟过后,颔首道:“既然如此……”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是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向那片流转不停的赤光。 何山主也感受到了那股异状,眼神微变:“你想埋伏我等?” 林听白眯了眯眼,一瞬间杀机升腾,二话不说出手相逼! 整片天空剧烈震荡,所有赤红光芒尽在这一掌之下纷纷破碎! 天地之气重归混乱! 二人毫不犹豫,直接联手杀向林听白! 但在此时。 一道黑光从地面延伸到天空。 目标不是林听白。 而是那位何山主! 何山主怒不可遏,赤炎包裹的拳头向下一砸,四周都泛起赤红气环! 当他看清那黑光的真面目时,瞬间面沉如水。 因为,那是一把刀! 墨绿长刀抵在何山主的拳头前方,不断撕开天地之力。 “这是把名刀!”何山主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手掌一挥拍中刀身,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百年刀打着旋飞向远处。 但就是这瞬间的破绽,林听白却已杀到面前。 “何山主,上路吧。”他笑了一声,拳势如山,瞬间落下! “搬山势?”何山主举起双臂硬抗一拳,小臂血肉顿时绽裂,怒声道:“你果然偷学了岐龙山的功法!” 林听白却是一言不发,出拳一次比一次更快,一次比一次更急。 惊雷般的巨响随着二人身影暴退,不断炸开! 他仿佛要生生捶杀这名三品无量! 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下一秒便想要人性命。 大离国师的突然变脸,确实杀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还远不至于有生死之危。 另一名三品本想前去解围,结果就感受到一股杀机锁定自己,转头看去,便看见了浑身黑焰盘旋的楚秋。 以及他手中那把百年刀。 男子瞥向楚秋脚下的气旋,随即抬起眼眸:“你为何要帮林听白?” 黑色官服,四品神通,他一眼就认出了楚秋的身份。 但他不明白,为何这位回来报仇的大离夜主,竟会选择与大离国师联手围杀自己二人。 比起这件事,更让他不解的是。 凭什么? 四品对三品,在这天地之限已经不存的时刻? “听说你活了一百多年,看来也是离太祖时期的老人了。” 楚秋举起百年刀直指那名身形修长的男子,“现在本官给你一个选择。” 男子脸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什么选择?” 在他看来,这位大离夜主恐怕过于高估‘天下第一四品神通’的名号了。 这种趣味之事并不多见,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有意思。 就好像看到孩童在淤泥里打滚胡闹时的心态。 “你死。”楚秋仿佛没看到对方玩味的眼神,用刀指着他,随后又指向那两道逐渐远去的身影,“或者他死,选一个吧。” 男子微微一笑,不予回答,而是如同闲叙家常般道:“你知道我活了上百年,但你不知道究竟是多少年。” 他提起自己的袖子,动作很慢,“我活了一百七十七年,出生在大玄边陲的一座村落,严格来说,其实我算得上是大玄人。 在我踏入五品之时,大玄被离太祖所灭。 无敌一世的王朝陨落,那近乎无敌的江湖,也随之消失了,这对我来说,始终都是一个遗憾。” “所以。” 说到这儿,他笑吟吟地看向楚秋,“我给自己改名为曾玄,单取一个‘玄’字,时刻警醒自己,这天下没人可称无敌,哪怕对上你这个四品……我也不会留手。” 轰! 林听白一拳将何山主捶飞百丈,鲜血横洒长天。 自己的广袖也早已炸开,皮肤寸寸撕裂,内中仿佛有赤炎燃烧。 对手也并非任凭他一阵捶打,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真正见了生死,何山主虽意外于林听白的实力强悍,打法刚猛,却仍然处变不惊,周身环绕的赤炎丝毫没有消磨。 在林听白第二轮攻势到来之前,何山主冷眼一扫,双手燃起两团火光,手掌一合! 赤红光芒席卷四面八方,瞬间就让这片天空如陷火海! 林听白击出右拳,如同千仞倾塌,这一拳打出了天崩之势! 岐龙山天境武学,搬山势对上何山主,仿佛冥冥中注定他被克制的一场交手! 无尽红霞,支离破碎! 何山主却不慌不忙,沉喝道:“半吊子的天境,倒不如绝学来得利落!” 说罢,便是举掌相迎,寸步不让! 他打磨了一辈子的武道,自然不觉得会输给所谓的岐龙山传承! “何山主还真是大气。” 林听白拳如重山,再度轰散了漫天的火光,淡笑着道:“可惜手上的本事,不如嘴上的功夫。” 何山主目光一沉,逐渐看出了林听白的底细,冷道:“你在借用我的力量?” 三品无量早已与这片天地相连,他只需稍微观察,便发现四周的天地流向有所变化。 尽管仍然是他撬动的天地之力更为庞大凝练。 可每每出招,都被林听白巧妙地化用一部分。 对手根本不需要竭尽全力,就能让他陷入左右互搏的尴尬处境。 见林听白笑而不答,何山主心下一凝,暗道果然难缠。 这家伙以一己之力戏耍天下三品,至今还没被人打死,恐怕绝对不止是天地之限的原因。 本事,也足够惊人! “再来!” 何山主却没有被林听白的诡异手段吓住,双掌翻动,天地气机再度涌来! 既然要见个生死,那就没必要再有所保留! 林听白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半句,直接挺身迎向对方。 至始至终,他仅以‘搬山势’来对敌,还没有暴露自己真正的本事。 如此游刃有余的应对,自然令何山主心中警惕,出招更为谨慎。 可就在这时。 一股更为凶猛的气机自远处传来。 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曾玄!” 当看到那边的场景,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林听白似乎也被吸引了目光。 就见那名为曾玄的三品无量,竟是以双手夹住百年刀一路向下坠落。 被浑身气焰的楚秋压下天穹! “怎么可能?”何山主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甚至怀疑曾玄背叛了自己,与林听白演了一出戏! 堂堂三品无量,被一个四品武夫逼退?这个世道疯了不成? “何山主看来对外界的大事全然不知啊。”林听白笑了一声,收回目光:“这位大离夜主,可是连风龙羽都降制不住。” “大虞兵圣风龙羽?” 何山主眼神一闪。 这个消息他确实不知道。 或者说,他在偶然之时听说过,却没有放在心上。 武道九品,以弱胜强并非没有,但越是高品,这种情况就越为罕见。 到了中三品,六品对战五品,就已经难如登天。 五品与四品的差距来自于精神秘藏,不见生死还有得打,一旦要见生死,四品神通撬动天地,亦非五品所能抗衡! 至于四品对战三品? 上三品境界彻底开启人体秘藏,已有飞跃般的跨度。 四品,绝不可能战胜三品! 就算交手那也是九死一生! 何山主坚信这一点,自然也就不愿相信,三品会败给四品。 他见林听白暂时没了动手的打算,便是冷冷地观察着那两道直直落下的身影,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 “他在吞食天地之力?”何山主面色一沉,“这种武夫……”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想与林听白联手杀了那大离夜主! 即便是三品无量,也只能撬动‘无量’气机,绝不敢将天地之力纳入自身。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天地之力凶险万分,能以自身撬动,再精细控制,都算是三品之中的翘楚。 他破境迈入三品已有几十年的光阴,才有了今日这种煌煌大气,宛如天威的能耐。 现在一个四品武夫当着他的面疯狂吞食天地之力,压得另一个三品毫无还手之力,简直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 “林听白……” “何山主,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那就不体面了。”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林听白淡笑着打断道:“不论我与夜主有何仇怨,此刻,皆是为了大离。” “这个立场,你改不了!” 何山主面色一变。 紧接着就看到了林听白的拳锋逼向眼前。 两人再度展开搏命厮杀。 另一边,被楚秋一刀压制的曾玄心中亦是无比惊骇。 他夹住刀锋不断下坠,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撬动天地之力,面前之人都好像一个无底洞,将那些天地之力疯狂吞进! 这种诡异的对手一时令他陷入迷茫,竟是连还手都不能。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体内涌出磅礴如海的真气! 没了天地之力,他仍有真气! 然而他并不知道,楚秋等的就是他外放真气。 一气造化功疯狂逆行。 全身顿时爆出一片血雾! 吞噬,镇压,释放! 转为灭字卷心法,气化周身! 逼近八千年的寿命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向下减少。 一刀,一百年! 他的双眼血红一片,“看来你选的是自己去死!” “我成全!” 随着这三个字落入耳中,曾玄只感到手中长刀重若万钧! 一股无可抵挡的凶猛之力撕裂他的双掌,如同劈开虚空的黑色刀光从他面前斩过! 刀势,断长生! 曾玄的面门直至胸腹当场炸开,血肉模糊,露出纯白如玉的胸骨,以及仍在跳动的内脏! 这一刀近乎要了他的命! 但他并没有死,而是向下翻腾,伤口周围的血肉不断蠕动重生,顶着狰狞的一张脸怒吼道:“助我!” 随后便是拼命撬动一片天地之力护持周身,如同长虹一般朝向远处掠去! (这章二合一) 第426章 出兵 何山主听到曾玄那一声怒喝,心中也是难以平静。 两人相识多年,曾玄是什么性格他比谁都清楚。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如此狼狈地向他求助! 所以在听到曾玄的怒吼之时,他立刻就想赶去支援。 林听白似乎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当何山主刚想抽身而退时,一拳轰出! 漫天气浪回荡。 何山主仿佛主动撞向林听白的拳锋,再退数丈稳住身形,眼神阴沉地看了过去。 “山主,稍安勿躁。” 林听白笑着道:“何不与我一同静观其变?” “林听白!” 盯住那张令人生厌的笑脸,何山主怒火中烧,“这是你自己找死!” 他双手虚握,赤红霞光铺天盖地。 刹那之间,周围尽是交织盘旋的火光,如同化成了何山主的领域。 林听白的笑容淡了几分,真气化罡,撑起一片气罩顶住席卷而来的血炎:“那就让林某见识见识,何山主的‘大罗天’。” …… 易太初回到帝京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司主的身份,邀见几位拱卫帝京的军中统领。 四方禁军营,仅有东禁军留守帝京。 领军高禾却当场拒绝,没有给易太初一点面子。 前不久在殿上被楚秋斩杀的刁茂与他有些交情。 很难说他不是因为此事迁怒护国司。 毕竟监察司夜主入朝大闹一场,身为护国司主的易太初却没有现身,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 守军将领那边,也基本都回绝了易太初。 一刻钟后。 真正赶来相见的人,仅有龙威营领军宗昔封。 “易司主这么急着找我,有何事相商?” 宗昔封拱了拱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易太初开门见山道:“龙威营现在能调动多少兵力?” “一个都没有。”宗昔封淡淡道:“在帝京,没有陛下的命令,龙威营不可擅离,所以一个人都调不动。” 易太初也没有多言,略一停顿后,再问道:“如果有赵相的手令,你敢调多少人出城?” 这一次,他没有问能调多少。 而是问敢调多少。 宗昔封笑了笑,“易司主不把话说清楚,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易太初点了点头,“龙威营负责拱卫帝京,保护陛下,这是你们的职责,本官不会为难你。” 然而下一句,就让宗昔封还没组织好的措辞彻底说不出口了。 “三品来袭,够不够分量?” “易司主,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宗昔封脸色一沉,“哪来的三品?” 易太初道:“你只需要回答本官,敢调多少人。” 涉及到三品,宗昔封自然也没了试探的心思,沉吟一声过后:“倘若你真能拿到赵相的手令,龙威营五万兵力,我可以带走一万人。” “一万人。”易太初重复过后,陷入思考。 接着摇头道:“不够,龙威营虽是天下强军,一万人对付不了三品。” 宗昔封却有不同的看法,“三品可以御空而行,寻常军阵对上他们,最大的问题不是打不打得过,而是该怎么打。军阵对三品武夫的先天劣势就是这一点,但反过来说,三品武夫也不敢轻易陷入围杀。” 他的语气渐渐强硬下来,“一旦放弃御空被军阵缠住,再想脱身也就难了。我领兵一万,不需要与三品交手,想办法逼退他们就是了。” “没那么简单。”易太初淡淡道:“国师已经出手了。” 宗昔封脸色一变,“你怎么不早说?” 刚刚的想法,只是建立在无人阻拦三品无量入城,需要龙威营挺身而出独自迎战的前提之下。 既然国师出手了,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三品之战! 宗昔封脑海当中闪过这四个字,沉声道:“尽快去请赵相出面。” 他毫不耽搁,转身就走。 正所谓军情如火,想要调动一万人出营也不是马上就能办成的事,宗昔封自然要立刻着手安排。 还没等他出门,却听到易太初的声音再度传来,“通知监察司一声,楚秋也出手了。” 宗昔封的脚步一顿。 随后就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快步离去。 易太初仿佛什么都没说过,在心里思考此时该如何利用这个局势,更进一步达成自己的目的。 国师出城迎敌。 这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变数。 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想到此处,易太初缓缓道:“派人向宫里传一句口信,就说,是时候了。” “是。” 暗处响起回应的声音。 却不见任何人影。 易太初也已经举步离开,赶往赵相府上。 没过多久。 赵相乘车入宫。 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拦在宫外。 但赵相的车驾,就连侍卫也只是简单搜查,当值的侍卫首领还小意问道:“赵相这是打算做什么?” 马车内,赵相睁开双眼,笑呵呵道:“老夫小憩之时梦到先帝,一时心血来潮,便来面见陛下。” 梦到先帝? 侍卫首领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也不敢质疑这位老人,赶忙叫人放行。 随着赵相的车驾逐渐远去,那侍卫首领低声吩咐道:“派人去内官监,通知莫大官。” 赵相入宫与国师见面的次数倒是不少。 但借着先帝托梦的理由求见陛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这些年来,陛下厌弃赵相与寻安王,对这两位曾经倚重的股肱之臣极为疏远。 寻安王多年在外,可赵相却是日日上朝。 除了朝会之外,陛下再也没有私下请过赵相见面议事,几乎等同于君臣决裂,将赵相排挤出大离的权力中枢。 赵相对此倒是没有任何表示,这些年来,也从未主动请见过一次。 这次亲自进宫面圣,稍微敏锐些的人都该知道,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427章 裁撤 “赵河要见朕?” 花园之中,青年看向赶来报信的莫无欢,冷冷说道:“朕早就说过,不想再见到他和赵靖那条老狗!让他滚!” “陛下。” 莫无欢低眉顺眼道:“赵相许是为了国师出手迎敌一事而来,您最好还是见一见。” 青年闻言,眉头下意识地皱紧。 不是因为国师出手迎敌,也不是因为赵河求见。 他不喜欢莫无欢的语气。 尽管这位总管太监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事事顺从,可一旦涉及到某些问题方面,就会给他一个软钉子。 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但想到眼前之人某种程度上也能够代表国师的态度,青年的眉头逐渐松开,沉声道:“那就见一见吧。” 随即又道:“朕只给他一盏茶的时间,提前告诉这老狗,胆敢与朕废话,就算有国师的面子在,朕也绝不饶他!” 莫无欢笑着点了点头,低头退出花园。 不久后。 赵相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来到那脸色阴沉的青年面前,恭声道:“罪臣叩见陛下。” 嘴上说是叩见。 这老头子却连腰都没有弯下太多。 青年不耐烦道:“免礼吧,有什么话快些说清,朕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臣,惶恐。” 赵相盯着地面,“臣此来只为三件事。” 青年没有开口,等待赵相继续说下去。 “第一件事,臣请陛下降罪。” “降罪?” 青年看向赵相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语气极为不耐:“你这老不死的犯什么罪了?” 尽管嘴上恨极了赵相。 真正面对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重臣,他还是不敢随意惩治。 因为赵相不光是重臣,还是位老臣。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甚至做过他的老师。 尽管那时他只能算是太子的陪读。 但不论如何,他确实不能随便处置赵相,这老东西现在不太插手朝政,可他的人脉地位还在,一旦动了他,不知有多少人会冒出来反对。 就算杀了他,也只会给自己留下个暴君的骂名。 打不得杀不得,刺猬一样扎手,这才是他最讨厌赵河的一点。 赵相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厌恶与忌惮,一板一眼道:“臣调了一万龙威军出城。” “调就调了。”青年只想赶快撵走他,随口说完,表情便是一怔:“你说什么?” “臣,调了一万龙威军。” 赵相淡淡道:“出城协战。” 青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紧接着便是咆哮道:“龙威营是朕的兵马,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私自调遣?朕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抓起手边的玉碗就要砸过去。 可一看到这老东西不躲不避,一心求死的德行,青年虽然怒不可遏,但在这一瞬间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不能动他! 朕要把他熬死! 啪的一声! 他将玉碗拍回桌上,连同石桌都震裂落地,沉声说道:“第二件事!” 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赵相自然也没有继续做戏下去,接着道:“臣想请陛下,借‘离祖神兵’一用。” 许是愤怒过了头,听到这个离谱的要求,青年反而冷静了下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自然知道。” 赵相语气平静道:“离祖神兵是太祖所留的利器,更是皇室秘宝,但此时危难当头,自该用非常之法。” “你是为了帮助国师?”青年的声音逐渐平稳下来,“若是如此,更不必请出离祖之兵了。” “国师神通广大,江湖三品武夫,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对于林听白,他有着近乎盲从的信心。 似乎只要国师出手,无论什么事都能够迎刃而解。 至少到目前为止,国师给他的印象始终如此。 这个神话一日不破,他就一日不会怀疑国师的本事。 赵相终于抬起头,“纵然国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以一敌二,战胜两名无量武夫。” 听到这句话,青年的脸色微变,“对手有两人?” 赵相拱手:“千真万确。” 青年一时陷入犹豫。 离祖神兵不光是皇室的象征,也是皇室的底气之一。 他不想轻易暴露这种底牌。 但国师若是遇险,对他来说是更加不能接受的结果。 两相权宜,青年冷声道:“只有离祖枪。” “足够了。”赵相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褶子更是挤在一起,“国师手持离祖枪,扫平两名无量武夫,应当不在话下。” 看着那张极叫他生厌的老脸,青年道:“第三件事呢?” 赵相收起笑容,郑重道:“臣,弹劾监察司夜主楚秋冤杀重臣,请陛下裁撤监察司。” 第一件,第二件事,都让青年有些不满。 可这第三件事,却是令他当场愣住。 认真打量着面前的赵相,像是要看清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整日恨不得杀之后快的老狗赵河。 怎会有如此让他顺心的时候? “你确定自己没有说错?”青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你要朕裁撤监察司,而不是护国司?” “护国司乃是国之利刃,怎能裁撤?”赵相认真道:“反倒是监察司,自陛下登基以来寸功未建,衙署差役荒唐度日,以至夜主之位空悬多年。留着他们浪费帑银,不如将其裁撤。” “这……” 虽然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青年却是犹豫了起来。 一是该给监察司的经费,他半点都没有给过,国帑那边直接把银子调给护国司,这都是在他的默认之下。 换句话说。 赵河指责监察司耗费帑银,这话让他有点不敢承认。 而第二个担忧,就是这些人的去留。 “赵相有何安排?”一时间,青年的态度都软和了不少,称呼也从老不死变成了赵相,“如果朕要裁撤监察司的话,且不说监察司余下的人如何安排,光是那楚秋……朕该如何是好?” 他丝毫不掩对楚秋的忌惮。 尤其在楚秋上殿杀了二十几人,令那里的血腥味几日不散之后,他的忌惮甚至化成了恐惧。 “臣,的确有所安排。” 赵相笑了一声,“裁撤监察司以后,陛下令护国司接手便是。至于楚秋,先帝在时夜主虽无实际品衔,手里的权力却压倒朝堂百官。现在陛下既然要撤了他的官,就该另有封赏,以示皇恩浩荡。” 第428章 反了 尽管青年觉得赵相的话有些别扭。 但他还是冷静问道:“那依赵相来看……该让他做什么?” 他没说的是,这个封赏自然不能是什么要职。 朝堂上的要职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说没有缺,即便是有,他也不愿给那该死的新任夜主。 可寻常官职,肯定不能起到安稳对方的作用。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 赵相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陛下,依臣之意,不如封王。” “封什么?” 青年眼神一寒,“封王?” 他几乎瞬间清醒过来。 怒声道:“你这老狗果然还想欺朕!” 对他来说,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就是封王! 甚至他不止一次埋怨过大离太祖,为何要允许大离加封异姓王? 三座天下,仅一个大离有此先例! 而这个先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不可忍受的昏庸之举! 先帝封赏的寻安王赵靖,在当年几乎将自己架空,左手兵权右手皇权,将这大离改换赵姓了! 现在赵河又让自己封一个异姓王给那新任夜主? “陛下……”赵相见他动怒,似乎想要劝说。 结果这一次,青年的眼中满是杀意,“朕想给你一份体面,让你能够颐养天年,你若是一心找死,朕也可以成全!” “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切勿意气用事!” 赵相却是跪伏在地,高声道:“监察司实乃尾大不掉,而那夜主楚秋,更是祸国根源!未来的大离恐会毁在他手中啊!” “朕怕他一个臣子?你觉得朕会怕他一个臣子!?” 青年怒而起身,指着他骂道:“封王,封王!不要以为朕不知你的想法!滚,给我滚!” 赵相一动不动,跪在地上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臣所言皆是发自肺腑,还请陛下三思,勿要意气用事!” 青年的太阳穴狂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会儿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怒声道:“赵靖封了一个寻安王就想觊觎朕的位置,那楚秋封了王,他岂不是更要灭了大离?你这老狗早就糊涂了,以为朕也跟你一样糊涂?” 他一挥手,“区区一个监察司,就让他接着折腾吧!朕随时可以一纸诏书让他滚出帝京!” “沈仪!” 赵相抬起头,怒声道:“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你叫朕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冷若寒霜。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人敢如此直呼自己之名了? 看到赵相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他甚至想起了当年坐在太子身后,被赵相训斥时的场景。 有时太子犯错,被训斥的人也是他。 因为东宫尊贵,自然不能直言呵斥! 现在他成了皇帝,成了大离之主。 赵河这条老狗,还敢直呼自己的名字? “来人啊!” 短暂的沉默后,离皇沈仪愤怒无比道:“给我,给朕把这条老狗拖下去!杖毙!杖毙了他!” 赵相面无表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在这时,几名侍卫冲入花园,看到这个场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不动手?”他冷眼看向几人,“难道要朕写圣旨不成?” 那几名侍卫沉默下来,就准备把赵相拖出去。 “陛下只是一时气话,都退下。” 忽然间,莫无欢不知何时出现在赵相身侧,只一个目光扫过,就让那几名侍卫停下了脚步。 他们没有再向前靠近。 “好,好,好!” 沈仪怒极反笑,指着莫无欢:“你也想死?” 莫无欢恭敬道:“陛下,气大伤身,您还得保重身体。” 沈仪看向那些一动不动的侍卫,还有面无表情的赵相。 忽然感到一阵悲哀,颓然坐了回去,“好,都反了,都反了!” 莫无欢以眼神示意那几名侍卫先退下。 随后就亲手把赵相搀扶起来。 赵相对他有些疏远,右臂挣了一下,却没能挣开,只能任凭他硬将自己拉起来。 莫无欢深深看了赵相一眼,接着笑道:“赵相,既然您的事都谈完了,不如先离开?” 赵相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 “你还想做什么?”沈仪见状,更为愤怒道:“朕已经退让了,你这老狗到底还想做什么!?你一定要逼朕亲手杀你吗!?” 话音未落。 在他身周便爆发出恐怖的真气。 一阵劲风迎面扫来。 赵相终于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躲避。 莫无欢却挺身拦在前方,挡住了这股气浪。 如此冒犯的举动,令沈仪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请出神兵斩了这阉狗! “陛下,战机如火,此时国师以一敌二,随时都有陨落之危。” 终于,赵相缓缓开口道:“还请您下令,请出离祖枪。” 他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莫无欢,“再叫莫公公陪臣走一趟吧。” 莫无欢脸上的淡淡笑容消失不见。 沈仪也是眉心发胀,险些被他气死。 但他仍然不耐烦地一挥手。 一块黑色令牌落在赵相脚下。 “滚!” 赵相弯腰将那令牌捡起,“臣遵旨。” “莫公公,请吧。”他转头看向莫无欢。 莫无欢的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道:“赵相先请。” 赵相握着令牌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就对沈仪一拱手,转头离开。 二人走后。 沈仪的表情阴晴不定。 直到真正冷静下来想了想,他总算意识到赵河这条老狗在做什么。 自己稀里糊涂,似乎说了让那楚秋继续折腾的话? 这还不算。 最主要的是,被赵河这么一闹,他心里的怒火反倒淡了不少。 “这老狗在替新任夜主转移注意?” 能坐上皇位,沈仪自然不会是什么蠢货,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立刻开始思考赵相的立场。 他知道赵河一直以来都对国师掌权有所不满。 这种老狐狸要做什么,说什么,绝对不会直来直去。 今日这一趟,未免没有表态,甚至替那新任夜主撑腰的意思。 难道他是要借新任夜主之手,与国师斗上一斗? 想到这里,沈仪缓缓调整自己的真气,同时吐出胸口的闷气。 突然。 一名宦官迈着又急又快的碎步来到花园。 “陛下。”他跪在地上,颤抖道:“燕王求见。”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沈仪,瞬间呼吸一滞! 第429章 秘库 花园之外,一名脸色苍白,有些病弱之感的中年男子安静等候着。 时而看向面前的石板路,似乎感到了焦急。 “燕王。” 不多时,先前进入其中禀报的宦官走了出来,满脸为难:“陛下不愿见您,您还是回吧。” 燕王张了张嘴,随后便似激动一样剧烈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涨红。 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当场暴毙。 这可差点吓死了那宦官,赶紧上前替他顺气,口中连道:“燕王千万保重身体啊!” 虽然这位曾经的东宫太子,现在的大离燕王当年发动宫变,因此险些失了性命,更被今上所厌弃。 但他终究还是皇室宗亲。 皇帝没有将他赐死,宫里就没人敢让他死。 “无妨,无妨,多谢公公。” 燕王的咳嗽逐渐平息下来,坚持道:“劳烦再去禀报一声,就说本王有要事要面见圣上。” 他看向宦官陡然惨白的脸,伸手从腰带夹层翻出张银票递了过去,“公公不要嫌少。” 宦官脸色更差,忙推辞道:“这怎么敢?您快收回去,快收回去!” 虽然身为宦官在各处吃拿卡要已是常态,偶尔为贵人办些传话跑腿的活儿,都能讨要几两赏银,但这位燕王的银子他可不敢收。 更关键在于收了燕王的银子,办得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见燕王拿着银票一脸尴尬地僵住动作,那宦官似乎也有些不忍,把燕王的手腕推了回去,“陛下不愿见您,奴婢自然不敢左右圣意……” 他压低声音,有意无意道:“毕竟,奴婢这种低贱之人,说话没有分量呀。” 燕王微微一怔,听懂了这句暗示。 想了想,便将银票收回,郑重道:“那就不为难公公了。” 宦官垂下头,“燕王慢走。” …… “您今天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呀?” 莫无欢与赵相并肩而行,“您与那新任夜主也没什么交情,何必如此卖力?真就不怕陛下新账旧账一同清算?” “莫公公这么关心老夫?”赵相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公公未来多替老夫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了。” 莫无欢的神色一凝,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赵相本就令陛下生厌,这次触怒天颜,往后就算是国师大人也不敢再替您说好话了。” 他摇了摇头,“为了一个监察司加深陛下对您的反感,不值当的啊。” “老夫只是身为臣子,向陛下直抒己见。” 赵相云淡风轻道:“裁撤监察司,革了夜主的职,封个闲王便能解决这未来的心腹之患,可惜陛下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莫无欢望向前方,幽幽道:“您是在指责陛下没有容人之量?” “莫公公可别曲解老夫的话。” “赵相,咱家入宫也有不少年头了,先帝在时,咱家就在这皇城里头当差。” 他似笑非笑道:“您也别拿咱家当傻子,真看不出你在为夜主分担压力。” 赵相今日进宫提出的三件事,每一件都是在挑战大离皇帝的底线。 尤其是最后一个提议,简直是在离皇那敏感的神经上狠狠捅了一刀。 封王,一直都是他的底线。 多年以来,唯有那次得知易太初大胜而归,大悦之下口宣加封其为大离武功王。 却被国师给拦了下来。 那次未必不是特意演给群臣看的戏码。 大离有加封异姓王的传统,身为国君,他就算再怎么不想大离再出现一个寻安王,明面上也要拿出容人之量。 而这份容人之量,容不得旁人半点试探。 赵相主动提出为夜主封王,自然会激怒他。 这一点,莫无欢不相信老谋深算的赵相会疏忽。 “莫公公,您未免把陛下想得太蠢了。” 赵相慢悠悠道:“就算老夫利用陛下的厌恶,故意出言激怒,难道陛下就会因此放弃针对监察司,针对那位夜主?” 赵相摇了摇头,“陛下也曾是老夫的学生,他不会如此无智,身为皇权的主人,他一定会有自己的主见。” 他当然会有自己的主见。 就不知这份主见究竟会针对谁。 莫无欢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却也没再开口。 因为随着二人的交谈,秘库已经近了。 手持离皇‘赐下’的令牌,沿途看守自然放行。 直到进了秘库深处。 莫无欢的目光也在四处观察。 大离皇室秘库共有六进,分别为外库,中库,内库。 他这么多年也只进过中库,而能够收藏离祖神兵的地方,必然是最深处的内库。 赵相轻声道:“莫公公,眼睛不要乱转,当心惹来祸事。” 莫无欢心中微动,一言不发。 不久后,二人就这么径直来到内库尽头,四周一片昏沉,隐约可见前方竖着一扇铜金色大门。 赵相手持令牌,沉声道:“请借离祖神兵一用。” 周围回荡着他的声音。 却迟迟无人应答。 莫无欢忽然感到背脊发冷,凝重道:“这里……” 他本想说,这里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毕竟连他这四品神通,都察觉不到任何生人的气息。 难道还能有鬼不成?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道真如鬼魅般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赵相面前。 阴影之中,伸出一只枯瘦手臂,接过了那块令牌。 一瞬间,莫无欢大有毛骨悚然之感,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要请哪一件神兵出世?” 藏在阴影中的人确认完毕,语气缓慢迟钝地问道。 赵相道:“离祖枪。” 暗处之人好像点了点头,“好,你等着。” 说完。 他转身走向那巨大的铜金色大门,单手按在门上。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传来。 大门开启缝隙,只够一人通过。 那道身影直接消失在门前。 “那就是……守库之人?”莫无欢舔了舔嘴唇。 赵相目不斜视:“公公若是还想接着在宫内呼风唤雨,就别问太多了。” 莫无欢看了赵相一眼,这次,他真就听进去了。 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再问。 第430章 胆子 帝京郊外,浩浩荡荡的龙威军直奔烧成赤红的那片天际赶去。 宗昔封全身着甲,骑着战马与两千骑兵冲在最前方。 抬眼看向那片赤红天穹,沉声道:“加速,急行!” “快!” “再快!” 他的心头有些焦急。 三品之战…… 就算赶得上,一万龙威军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此刻他也无法断言。 毕竟,已经斗起来的三品武夫,跟三品试图入城又是不同的情况。 处理这两者的难度,更是天差地别。 想起易太初最后那句提醒,宗昔封脸色铁青,抬手将面甲扣上,“可千万别被人打死了啊!” …… 赤红天穹之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几乎眨眼间就冲出数里。 曾玄脸上的狰狞伤势已经近乎痊愈,胸腹也只剩一条寸宽的伤痕正在缓缓蠕动闭合。 但他的表情依旧十分难看。 楚秋那一刀给他留下了相当可怕的伤势,绝不仅仅是外伤而已。 一股混乱的天地之力顺着刀势冲入脏腑,令他全身气脉混乱,稍一行气就有种周身鼓胀欲裂的痛苦。 否则他也不会当机立断舍了三品的颜面向何山主求救。 “他不光吞下天地之力,还能强行将天地之力打入我的气脉……” 曾玄余光扫过那持刀追杀而来的身影,咬牙切齿:“这是专门针对三品的攻杀之法!” 意识到对手有备而来,曾玄战意更怯。 一心只想逃离! 因为他不确定,那大离夜主还能不能再斩出一刀! 倘若楚秋听到他的心声,恐怕会大笑出声。 还能不能斩出那一刀? 答案是肯定的! 他以灭字卷打磨三年,自然不是只为那一刀! 当年在大虞,与风龙羽那一战让他意识到以寿命撬动天地虽无极限,但四品撬动天地,终究是以自身为杠杆。 就算他能承受无形的代价,他的肉身还承受不住有形的代价。 所以在这三年里,他以灭字卷打磨肉身,逐渐适应天地之力入体的痛苦,不断‘撕裂愈合,终究会变得更加坚韧。 创下此法的玄月宗天骄,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门功法不光有野心,还足够野蛮! 吞食天地以补自身,连三品都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天地之力反噬而死,又或是被难忍的痛苦折磨到发疯! 轰! 楚秋吞下一口天地之力,速度暴涨。 曾玄听到那巨大的轰鸣声,神色也是一凝,仿佛背后有眼,突然转身向迎头斩来的百年刀拍去! 刀锋被荡开的瞬间,曾玄一指点出,盘旋的天地之力化成螺旋气劲,竟是绽放出万道金光。 天境武学,神锋指! 楚秋横刀身前,一身如海真气化作冲天黑焰。 坚不可摧的百年刀抵住这磅礴指力,半空中瞬间掀动惊涛骇浪! 曾玄虽然有伤在身,气机不全。 但他无量境的本事哪怕只发挥出一半,依旧足够镇压四品! 楚秋嘴角飞出一缕血痕,却是面露笑意:“这一指,够用!” 曾玄闻言脸色惊变。 就见漫天金光气旋如被无形之力所摄,旋转倒流,尽向那黑袍少年涌去! “疯子……你才是真正的疯子!”曾玄腾出左手,一掌向楚秋拍去,“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止息干戈如何!?” 楚秋逆转一气造化功,额头向前一撞! 竟是硬生生顶住了曾玄的掌力。 他的束发当场爆开,混着鲜血的发丝飞扬,同时一把掐住曾玄的脖子,“但我的目标是你!” 话音未落,百年刀斩出一道刺目浩光。 刀光在空中裂开。 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无穷无尽的碎星刀芒笼罩曾玄周身! 他早已被楚秋的刀法吓破了胆,此刻更是无心分辨,只知道不能硬接! 一股汹涌气浪自他体内爆发,竟将楚秋震退百丈! 曾玄也是一口鲜血喷出,内伤加剧,体内的天地之力好似被引爆的火药,令他五脏如焚,痛不欲生! 退出碎星刀势的笼罩,曾玄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重创自己的刀法,心中即惊又怒,更觉得十分憋屈。 他这一生,从未遇上过如此癫狂的对手。 敢吞天地之力的武夫,更是只此一人。 “你想杀我?你想让三品陨落,挑动天下大乱?” 但在此时,曾玄也已经洞悉了楚秋真正的想法,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本官的胆子,不及你们万分之一。” 楚秋翻转百年刀,隔着百丈之遥,气机牢牢锁定曾玄,“你已活了近两百年,应该够本了,何不用这条命再办一件大事?” “就凭你?”曾玄察觉到那股被气机锁定的微妙之感,冷冷道:“再给你二十年……不,再给你十年光景,迈入三品无量境,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想以四品斗杀三品?还太早了!” 尽管曾玄处在劣势。 但除了深入脏腑气脉的天地之力以外,余下伤势,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三品无量,不是那么好杀!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之内,他的外伤已全然愈合,不剩半点痕迹。 “这就是上三品与你们最大的不同。”面对楚秋的目光打量,曾玄指着自己的头颅,“或许你可以试试斩下我的头。” “好啊。” 楚秋一眯眼,翻刀上肩,抵住刀背。 这一起手。 就令曾玄正色起来。 因为他似乎认得这一刀。 “霸势九斩,神威刀。”曾玄意味深长道:“你学到了几成真意?” 回答他的,是贯穿百丈的黑色刀光! 不及眨眼的瞬间,楚秋腾身而来,一刀斩向曾玄的颈间。 曾玄竖指凝气,神锋指击向刀锋。 叮! 一指弹开长刀! 但下一秒,他的视野便被白霜覆盖。 大雪崩! 迎面而来的拳意,却没令曾玄有所畏惧。 他同样选择以拳还击,互相对了一招后,探手握住藏于霜寒冷雾背后的百年刀。 “你那一刀着实惊艳。” “但若我不再用天地之力,你以自身撬动的力量,还能斩出那样的一刀么? ” 一股气浪扫开白霜。 曾玄望着面前之人,冷笑道:“你的底牌,掀得太早了。” 楚秋闻言。 面无表情。 第431章 原因 那片赤红火圈之中,何山主怒发飞扬,一头长发都变成了如血的颜色,掌劲层层叠叠,与那漫天火势隐隐相合。 竟是压得林听白毫无还手之力! 林听白在‘大罗天’内闪转腾挪,几次正面硬接掌力,全身骨骼都发出脆响,仿佛无法承受这种恐怖的力量。 他那化用天地之力的神妙手段,在此时完全失了效果。 借力化力,化的还是天地之力,自然不是毫无上限。 否则仅凭这一手,他就能称三品无敌了。 “林听白!” 对于这大离国师突然的转变,何山主越战越是不耐,“你在与我拖延时间?” 他的‘大罗天’便是无量天地之力的深层技巧,置身于这片纯粹由天地之力组成的火海,他的实力倍增,一招一式都是真真正正的天威。 但林听白只顾着躲闪纠缠,好像等着他支撑不住一般,也令何山主渐渐有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想靠这种方式耗死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硬抗天地威压,林听白的双臂早已布满无数细微裂痕,真气附着的赤炎燃烧血肉,长此以往便会彻底废了他那两条胳膊。 无量武夫的体质,也绝不是没有恢复上限。 所以何山主明白,大离国师要耗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曾玄! “你把赌注押在一个四品身上……真是个蠢货。” 见林听白根本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何山主冷声道:“他一定会死在曾玄的手里。” “既然山主有此自信,又何必非要摆脱我的纠缠?” 林听白淡笑一声:“你心底还是不敢完全确信,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夜主真的斩了曾玄,你都不敢去赌这个结果不会发生。” 何山主一言不发,却是看向林听白的身侧。 一片火光陡然涌出,将林听白吞噬进去。 但在下一秒。 漫天火光从内部爆开。 林听白一拳轰散这片天地之力,摇头道:“林某不会放你离开。” 何山主脸色微沉:“只是为了一个夔族……你真要做到这种地步?” “是。” 林听白的回答,斩钉截铁! 更是让何山主满面不解。 “即便会折损一个属于你们大离的惊世武夫,未来他若成三品……” “是。” 何山主的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了林听白的答案。 他沉默半晌,表情阴晴不定,“甚至你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这次林听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着摇了摇头:“山主,我想你至今都没有弄清一件事,林某为何要与你们斗上一场,又为何要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原因,并不在于夔族。” “夔族只不过是棋子而已,就算没了他们,也会有其他的部族。江湖想以此方式得到林某的一份保证,无论换几个部族,换多少的蛮人进来,林某都不会与你们开战。” “那是为什么?” 何山主冷冷道:“斗到这种程度,你难道想用什么可笑的理由罢手不成?” “山主猜错了。” 林听白叹了一声,平静道:“只是因为,这里是大离。” “林某不会死,夜主更不会死。” 他笑着道:“因为这里是大离!” 话音甫落。 何山主眉头一挑。 他察觉到‘大罗天’被一股力量撼动。 转头看去,就见完全由天地之力组成的赤炎竟被一道气劲洞穿! 那道气劲旋转着向他飞来。 何山主伸手一握,怒吼着被巨力掀动,向后飞退! 定睛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中握住的是一支铁箭! “军中杀阵!” 他瞬间意识到攻击自己的人是谁! 地面,宗昔封面甲之下已是满脸通红,弯弓搭箭,对准了天空的何山主。 “放!”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 第二道攻击飞入天穹! 周围两千骑兵近乎被这两箭榨干,修为稍弱的更是喷出鲜血,摇摇欲坠。 军阵能合千万人之力,集于一人之身,但像宗昔封这种用法,根本就是在拼命! 射了两箭过后,他也无力再去观察战果,只是瞥了眼天顶赤炎深处若隐若现的国师,咬牙说道:“分出五百人留下来协战国师!” “五百人?” 副将直接道:“那你不如让他们自尽。” 宗昔封掀开面甲,擦去鼻孔流出的鲜血,顺手将大弓挂在马鞍旁,呵斥道:“你是领兵我是领兵?” 副将沉默下来,接着道:“我也可以是。” “是你奶个腿儿!” 宗昔封骂了一句,“派五百人留下,见势不对直接跑路,国师会替你们挡着。” 这几乎就是不装了。 留五百人为国师协战,见势不对直接跑路,根本就是敷衍一波。 对于这个命令,两千骑兵倒是没有任何反对,当场分出五百骑留守此地。 宗昔封带着剩下一千五百骑,一路放出信号,引着剩下八千龙威军去支援另一处。 “急行!” 他的怒吼如同雷鸣。 一千五百骑绝尘而去。 而在天空之中,林听白注意到这一幕,也只是微微一笑。 随后就看向那胸口钉着一支铁箭,彻底沉默下来的何山主。 “山主,我大离强军,也不是浪得虚名啊。” 他的语气,落到此刻的何山主耳中,自然充满了讽刺意味。 “作为朝廷对抗江湖的底气之一,军阵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何山主拔出那根铁箭,胸口流出如泉涌的血水。 咔嚓一声! 他将铁箭折断,赤火一卷,便是彻底摧毁。 而他胸口被钉出的伤痕,此时正在飞速愈合,冷冷地看向林听白:“但军阵想杀三品,没有高品武夫坐镇,也是空谈。” 就在何山主凌空踏步走向林听白的瞬间。 “山主觉得,夜主算不算是高品武夫?” 林听白笑着道:“林某又算不算是高品武夫呢?” 何山主脸色一变。 并不是因为这句话。 而是因为,林听白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魔门蜃影功!” 何山主怒喝一声,无尽赤炎吞没了那道尚未消失的身影。 但当火焰散去。 已彻底不见了林听白的身影。 另一边! 曾玄试图以三品功体强压这能吞天地之力的夜主,并逐渐把握交手的节奏时。 一道恐怖的拳势,忽然从他背后袭来! 曾玄毫无所觉,完完整整吃下这一记搬山势。 楚秋看了那白衣身影一眼,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顿。 霸势九斩。 见天地! 瞬间将曾玄斩落! 曾玄直坠地面,却是发出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怒吼,目眦欲裂道:“林听白!” 第432章 宣战 伴随着一声怒吼。 曾玄重重落地,深陷地面数丈,激起冲天而起的尘烟。 他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衫。 随后便是飘身飞起,无数残渣碎石散落在地。 抬起冷厉的眼神望向半空。 “曾玄前辈,莫要怪林某心狠。”林听白笑言道:“你的命,现在另有用处。” 直到此时,曾玄的心已是沉入谷底,冷眼打量准备合而围杀自己的二人。 虽然意识到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但他仍有一丝怒意。 “为何是我?” 曾玄真气一震,抖落尘灰,寒声问道。 林听白的笑容变得无奈,“皆是天意。” 楚秋瞥了他一眼。 二话不说,提刀就杀向曾玄。 他没有那么多废话与对方聊。 曾玄冷冷道:“天意……好个天意,你林听白借天意之名布局数十年,今日不敌何山主,原来也是天意!” 轰的一声! 他再次撬动天地之气。 无量之威,天惊地动! “那就看看天意今日在我,还是在你二人!” 怒声言罢,曾玄一步踏出,气啸回荡十里方圆,竟是避开了迎面冲来的楚秋。 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林听白! 比起大离夜主。 此刻曾玄更恨这位大离国师! 杀! 满心杀意尽化一招。 林听白面色沉凝,丝毫不敢迟疑,搬山之势如海浪重叠,刹那间连出数招。 然而面对曾玄的搏命一击,竟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神锋指劲势如破竹,金光弥漫,瞬间突破林听白的架势,一指命中他的胸口要穴。 林听白身体一弓,劲力透体而出。 肉眼可见的天地气浪呈扇形扩散,直冲云天! 曾玄面目狰狞,双眼转动,见到林听白胸口有一层薄如蝉翼的气罩正与神锋指劲相互抵消,冷声道:“可惜,你挡不住!” 林听白此时也没了表情,静静注视着曾玄。 忽然开口道:“可惜你也等不到何山主来援了。” 曾玄脸色剧变。 转头看去,就见楚秋手握百年刀,腾空冲来。 动如雷霆! 下一秒曾玄就感到浑身恶寒,四周的天地之力正在不断向下涌去。 不光是他控制的力量。 就连林听白所掌握的那部分,也一同被夺去。 曾玄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光,似乎斩去了他的头颅! 非人预感! 自己预感到了死状! 有林听白在旁虎视眈眈,他绝不能再硬接那种诡异的刀法! 曾玄瞬间绷直身躯,第二招神锋指直接放弃林听白,选择攻向楚秋! “我不信你引天地之力入体没有极限!” 他满脸狞色,硬是要赌这一招。 天地之力入体虽是前所未有的奇招,专门针对三品的攻杀之法也很有威胁。 但这一局最大的破绽。 就是大离夜主的境界,不是三品! 曾玄打算以海量天地之气硬生生灌死他! 察觉到对手的打算,楚秋的眼底也是闪过一丝狠意,强忍全身气脉近乎撕裂的痛苦:“来!” 两人互相撞向彼此。 天地之力奔涌而来,几乎形成一片堪比大虞皇城之阵的漩涡。 林听白亦是被这股巨力的反震逼退,目光只是一扫,就看到远处地面,一众骑兵疾速奔来。 更远处,队列整齐的八千龙威军紧随其后。 看到这一幕,林听白面无表情,双手虚合,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向掌心。 嗡! 一声颤鸣紧随而至。 他眼眸微眯,布满赤红裂痕的手掌向前一伸! 远不知几里外,一道金光飞入天穹,刹那间洞穿了天地漩涡。 随后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嗡嗡颤鸣震人耳膜。 林听白见状,手掌猛地握紧:“过来!” 啪! 金光登时破裂。 露出一杆赤金色的长枪。 枪长丈三,布满细密的雕纹,与‘岐龙山秘法’内的文字极为相像。 它的停顿并未持续太久,便是直奔大离国师而来! 林听白手掌向下一扣,握住这大离神兵。 与此同时。 缠斗中的二人心有所感。 “离祖枪……”曾玄虽无暇分神,却也感觉到强大的威胁。 楚秋仅瞥了那赤金长枪一眼。 更关心的,是上面的文字。 “离祖枪,大离太祖的兵器,雕刻的文字却是岐龙山秘法。” 念头转动,楚秋‘搬运’体内无法继续压制下去的天地之力,一刀就劈开了天地漩涡。 曾玄本已避开,发现这一刀的目标不是自己,冷汗都已流了出来,阴晴不定地看向楚秋。 这大离夜主又在搞什么名堂? 楚秋没有借力施展断长生,转而用霸势九斩继续与曾玄缠斗。 林听白却是一眼洞悉他的想法,轻笑道:“也好,这条命,让林某背吧。” 此时楚秋显然打算暂时停手,借机看看林听白的本事。 离祖枪在手,林听白的实力虽无明显提升,却比方才更加敢凶猛! 空中瞬间浮现一道气环。 一枪刺向曾玄,逼得后者连忙躲避。 紧接着曾玄就发现,那把离祖枪似乎锁定了他。 不同于被武夫气机锁定的感受。 那是种避无可避的惊悚预感! “滚!” 曾玄猛地伸出双手握住枪身,磅礴大力硬生生将林听白推了回去。 但在旁伺机而动的楚秋却也一刀斩出。 刀光命中曾玄的身体,令他向前一扑,几乎撞向赤金长枪。 面对这二人不算默契,却给他造成天大麻烦的合攻,加上那已经快要赶来的大离龙威军,曾玄的脸色愈发焦急。 “曾玄!”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何山主的激荡怒吼! 曾玄终于松了口气,“快拦下林听白!” 他没有提楚秋。 因为一个四品在这种时候已经无足轻重! 挡不住手持离祖枪的林听白,他今日必会命丧于此! 浑身赤炎升腾的何山主听到这话,遥遥看到林听白手持离祖枪,将曾玄死死压制的场面,怒声道:“林听白,你敢动皇室灵兵困杀三品!等于向江湖宣战!” 第433章 尝试 林听白对这句话充耳不闻。 他的手臂一拧。 离祖枪只是旋转半圈,便让曾玄再难控制住这把皇室神兵,被巨力挣开的同时,掌心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楚秋敏锐地察觉到,在林听白转动长枪的那一瞬,枪身上的浮雕文字似乎亮了起来。 那些与岐龙山秘宝相差无多的神秘文字,绝对不只是用来传达信息的符号。 它有更大的用途! 确定这一点,楚秋不再观察,气机升腾,刀光如同一张大网罩向曾玄。 碎星! 曾玄几乎凭本能撑起护身气罩,对此不胜其烦,长啸一声。 天空突现一片阴云。 与四品神通撬动天地所造成的天象更易不同,此时此刻,曾玄就是‘天地本质’。 “夜主可要当心。” 林听白抽回长枪,‘好心’提醒道:“三品无量自毁功体,这已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自毁功体? 楚秋面上虽无表情,却观察着曾玄的状态。 曾玄长啸过后,周身仿佛涌出一道道清气。 凭着开启精神秘藏的独特感官能够看出,四周的天地气流几近完全停滞。 在这一瞬,除了肉眼能够看到曾玄的存在,已经察觉不到他的半点气息。 “以身化天地,此战过后,他即便不死,境界也会跌落。” 林听白温和道:“你也算是达成了目的,可要就此罢手?” 在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 林听白也在观察楚秋的表情。 两人的初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方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这当年未曾放在眼中的小角色联手围杀三品。 “我要一个三品的命。” “不是他,就是你。” 楚秋的声音,令林听白回过神来。 随后,他便笑了起来:“在他最强之时斩了他?那需借军阵之力。” 此刻楚秋也看向那些拼命赶来的龙威军。 如果放在往常,他或许会想看看大离强军的战斗方式。 可在此刻,他只是以掌心压住刀背,“伤亡会如何?” “面对连命都不要的三品无量,合你我二人之力,加上一万人组成的军阵。”林听白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至少折损一半人。” 楚秋没再说话。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林听白举起离祖枪,余光扫过那距此地不过几里的何山主,“杀不了,就要引他入阵。” 楚秋也盯住了那不断逼近的赤红身影,“我去拦他。” 这次轮到林听白无话可说。 何山主的实力,比曾玄强出一截。 就算没有‘大罗天’,与曾玄斗过一场以后,楚秋现在的状态绝不可能再跟何山主交手。 不过林听白仍是赞许一笑:“现在的你,已不输方独舟了。” 唰! 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刀芒。 林听白早有预料,一挑离祖枪击碎刀光。 楚秋看也不看他,“再提起老头子,我也不介意提前杀你。” “林听白!” 就在这瞬间,何山主已经杀至百丈之内。 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楚秋。 死死盯着手持大离神兵的林听白! “年纪不小,嗓音也够大!” 楚秋挡在林听白身前。 黑色气焰盘旋而起,几乎撕开了浓如夜色的天穹。 阴云冲散的一刹。 何山主只觉眼前一亮,几乎能看到百年刀身上的纹路。 包裹着赤炎的手掌捏住刀锋,他另一掌直接拍向楚秋,“莫要挡路!” 引动天地之力的一掌落在楚秋眼里无限放大。 给他一种‘不可力敌’的错觉。 “三品之间的差距……果然也是天差地别!”压住心中躁动的念头,楚秋不闪不躲,一掌迎击。 催煞掌的血煞之气如同雪遇烈阳,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那是他的真气被全面压倒的迹象。 这个何山主……比曾玄强出一大截! 轰! 两人对了一掌,楚秋身形翻动,五指开合数次,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再看向空落落的右手。 连百年刀都被对方夺走。 何山主捏着百年刀,根本连看都不看楚秋,便要继续杀向林听白。 一道霜白冷雾骤然横在他面前。 何山主停住动作,冷眼看向楚秋:“你找死?” 楚秋笑了一声:“来,杀我。” 何山主一言不发,抬手将百年刀抛向楚秋。 赤炎在他身周流淌,逐渐化成浓如血浆的粘稠。 楚秋接住长刀,一记神威斩向对方! 何山主也瞬间展开大罗天。 红光布满天际,将所有人都吞了进去! …… “疯了,疯了啊!” 宗昔封好不容易赶到这片天空之下,看到这一幕,险些将他当场气死! 对方有两个三品,架不是这么打的! 他很想出声呵斥。 但也知道这种时候,他的话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结阵!” 宗昔封抽出一支铁箭,咬牙切齿道:“加持万人之力!” “我看你才是疯了。”副将在一旁幽幽道:“你只是五品非人,并不是真的成了神仙。” 三番两次被自己的副将戳中肺管,宗昔封满脸怒意,将大弓往他手里一抛,“那你来!” 副将接住大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我来不了这个。” 万人军阵的力量,至少要加持在一队人身上分散承受。 这个数目起码是三十人。 而这也是诸国军阵用以对付高品武夫的统一之法。 真正斗起来的时候,武夫人数较少,军阵之力却更为灵活,无论如何都能制造‘以多敌少’的局势。 倘若将这些力量全部集中在一人身上。 虽然能短暂发挥出不输天地之力的可怕力量,那这人也就死定了。 就算不死,恐怕也会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是以,副将拒绝的干脆利落。 他只是想上位,不是想让别人给自己上坟。 宗昔封不愿理会这晦气玩意儿,回头看向黑压压一片的军阵,“人都带到了,总要试试做点什么。” 副将闻言,略一沉吟,随后道:“若是龙威营五万兵马齐至,倒是可以试试对付御空三品的手段,现在人数不足,你能怎么试?” 第434章 必死 宗昔封眯了眯眼。 看向自己箭筒里剩下的铁箭。 自己身为龙威营统领,这些弓箭自然也是特制的。 贪了那么多的银子,有一小半都换成身上的武装了。 其中就数弓箭消耗最多。 铁箭还剩六支,以他目前的状态,再合千人军阵之力撕开大罗天倒是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撕开大罗天又能如何? 是能射杀那三品武夫,还是能解了这危局? “战机如火,最忌迟疑。” 副将在旁边添油加醋般道:“等你拿定了主意,或许天上都已经打完了。” 听得这话,宗昔封狠狠瞪了他一眼,念头飞快闪动,当机立断道:“万人之力我确实扛不住,但分散到你我二人身上,一人五千,同时出手攻杀一名三品,应该没有问题。” “这也没有意义。” 副将摇头说道:“你花重金打造的‘龙牙’只有一张,难道还能现场变出强弓神箭?” “未必非要用龙牙。”宗昔封翻身下马,盯着赤红天空:“踏空虽是四品神通的象征,但只要力量足够,我们一跃而上,盯着那重伤三品捶……” “一跃而上?” 副将满脸狐疑:“怎么个一跃……” 他的话还没说完。 “结阵!”宗昔封就已怒声喝令。 一万龙威军同时鼓动真气。 合万人之力,加持一人之身,这确实是千险万险的方法。 换成两人,就有所不同了。 宗昔封的脸色瞬间涨红,体内气脉奔涌,有些细微之处都好像承受不住,当场断开了。 那副将的反应与他相差不多,几乎是栽倒下马, 叹息道:“你可害苦我了。” “动身!” 宗昔封却是屈膝蓄力,一步跃起! 直冲百丈高空! 地面顿时掀起一片尘暴,战马惊得长嘶而起,险些就造成人仰马翻的乱象。 看到宗昔封冲起一半,突然改为踏空而行。 副将猛地瞪大双眼:“这也行?” 没等他看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宗昔封已经一头扎进大罗天,没入那赤红火焰之中。 赤炎深处。 楚秋刀光如练,一口气机几乎用到绝处,仍是没能撼动何山主。 但至少,令何山主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能吞天地之力,确实令我意想不到,但就凭这样的本事,对付得了曾玄,对付不了我!” 何山主游刃有余地接住了所有刀招,甚至连其中偶尔暗藏的剑路也被他一并挡下。 对他这样的三品无量来说。 任何心思都是白费。 除非能站在对等的高度,否则这种交手,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有半点损伤。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 何山主的心中却未必是这样的想法。 随着交手的过程,他也是越打越心惊。 因为他逐渐发现虽能压制对手,但对手的‘成长速度’也太过惊人了。 自己的大罗天虽是以天地之力精细操控而成的招式。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种三品最为克制面前这能吞天地之力的武夫。 但仅凭着大罗天的加成,他已经渐渐压制不住这大离夜主了。 “这就是惊世武夫……” 直到这时,何山主想起面前之人在大虞的名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这样的天才,还是死了更好。 就当他坚定杀意,哪怕卖了曾玄,也要先斩掉对手之时。 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突然回荡在‘大罗天’内。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何山主面露怒意。 又来? 然而等他看清楚撕裂大罗天冲入内部的身影时,怒意便化成惊讶,“又是你?” 宗昔封满脸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他一步踏中虚实相间的赤炎,再度纵身向上。 表情虽是惊疑不定,气势却半点不输:“敢犯大离帝京者,杀无赦!” “你合了军阵之力?”何山主一眼看破宗昔封的底气,抬头望了过去,“千人之力也敢上来找死?” “是不是找死,试过再说!” 宗昔封撂下这句话。 随后就在何山主与楚秋的注视下,转身就跑。 当然,他不是真的用跑。 而是转身踏空,如同炮弹般飞了出去。 目标竟是更远处以身化天地的曾玄! “现在来说,那个似乎更强一些。”楚秋趁机抹去下巴的血水。 可惜这句话,宗昔封根本没听到。 何山主却是皱住眉头:“你自己都要死了,还有闲心担忧旁人?” 他身形一动,掌劲叠加漫天赤炎,如同天威般落下。 楚秋挥动百年刀,在身前划出一道圆润虚影。 无尽赤炎汹涌而来,却沿着那道虚影旋转起来。 何山主一怔。 紧接着就听到楚秋的声音,“你的招式,我看破了。” “看破……我的招式?” 何山主冷声道:“大言不惭。” “天地之力就算任你搓圆捏扁,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它不还是天地之力?” 一刀化尽劲力,楚秋硬抗伤势逆转一气造化功! “想吞我的大罗天,就怕把你撑死!” 何山主见状,虽是语出轻蔑,却立刻抬掌杀来。 亲眼见了曾玄的惨状,他自然不敢再让对方使出那种诡异的刀法。 “吞你的大罗天?” 楚秋冷笑一声,根本没有再转为灭字卷,而是一刀斩出,硬碰硬的一击逼退何山主! 随后就在何山主惊诧的目光之下,撬动天地洪流,“天地之力,我自己也会用!” 五十年寿命蒸发的瞬间。 四面八方皆有天地之力爆涌而来。 楚秋直接以灭字卷强行吞下。 举刀指向何山主。 何山主下意识退后一步,他在装腔作势? 心里的想法刚一闪过,就被他自己压下。 装腔作势……可装不出这种气势。 那些天地之力,的确是对面‘区区’一个四品武夫撬动而来! “难怪风龙羽都在他手里吃了亏……跟这种四品搏命,就算能胜,也等于输了。”何山主面沉如水,却也没有任何退意。 楚秋见他不跑,点了点头:“今日连杀两个三品,分量够足。” 断长生刀势刚一催动。 何山主便如同惊弓之鸟,瞬间退出数百丈。 大罗天顷刻间粉碎。 而楚秋那天惊地动的一刀也已落下。 竟是调转方向,直逼曾玄而去! 那处战局,宗昔封连一招都没接住,暗呼这不要命的三品果然够生猛,只能围着对方踏空绕圈。 真正的主力仍是手持离祖枪的林听白。 与此同时,浑身被捅出数个‘窟窿’,却不断以天地之力愈合伤势的曾玄猛地抬头。 林听白抓住他分神之机,抡动长枪劈向他的头颅。 曾玄身形不动,抬起手臂架住离祖枪,狞笑道:“那就一同去死吧!” 就当他准备硬接那道‘恐怖’刀法,带着两人同归于尽的瞬间。 一种不祥预感在心中升起。 紧随而至的,就是钻心剧痛!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时浮现出拳头大小的伤口,半块心脏彻底粉碎。 “准啊,狗东西!” 宗昔封涨红着脸大吼一声,“杀了他!” 第435章 捶杀 副将稳住颤抖的手臂,高举龙牙弓。 伸手从宗昔封的箭筒中抽出第二支铁箭。 这一次他将龙牙弓拉满,却没有放箭。 气机牢牢锁定着几近穷途末路的曾玄。 他深谙诡道,也清楚困兽犹斗,狗急跳墙的道理。 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三品武夫,谁也不知道在临死前会爆发怎样疯狂的反扑。 是以,比起放出这支铁箭,以气机干扰他的心神才是最佳选择。 “想毫无代价地杀我,你们未免太看低我曾玄!” 曾玄手臂猛挥震开离祖枪。 对于那能断长生的一刀不闪不避。 硬是吃下了全部的威力。 一道从左肩起始,落至腰腹的狰狞伤口涌出透明无色的液体。 如玉的骨骼当场裂开! 几乎将他整个人从中斩断。 “他散尽功体融入天地,这种伤势死不了。” 林听白的语气不疾不徐,挥动着手中的离祖枪:“让我来。” 楚秋一声不吭,却也发现了曾玄的特殊之处。 从他伤口涌出的无色‘鲜血’几乎瞬间汽化,与四周的天地之力融为一体,而那狰狞无比的伤口,与第一次断长生所造成的伤势截然不同。 此刻曾玄体内虽有玉骨,内脏却完全消失,仿佛变成了一具披着血肉外皮的骨架。 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归天地’! “杀!” 自知时间无多,曾玄吼声如雷,飞扑向三人! 下一秒,宗昔封的脸色就变了。 他还围着曾玄不停踏空绕圈,不成想这老鬼居然第一个选择对自己出手! 望向迎面而来的曾玄,宗昔封怒骂道:“关我什么事?” 他一步踩出震爆,居然灵活地躲开了曾玄。 可是,他这种笨拙的御空手段,跟三品无量比起来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更别说此时的曾玄已经走到绝路。 他的临死反扑既然选中了三人之中最弱的宗昔封,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嗖! 就在宗昔封被追杀得狼狈不堪之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回响。 气劲凌厉的铁箭直直飞向曾玄。 而这一次曾玄早有防备,怒而挥手,掀起漫天气浪! “滚!” 携千人之力的铁箭定在半空,颤抖不已。 这一瞬耽搁,也给宗昔封争取到了逃生的机会。 他急忙退出战场,朝下方瞥了一眼。 见自己的副将又抽出一支铁箭,宗昔封瞬间明白这狗东西的打算,胆气稍微壮了几分,回头挑衅道:“你连我一个五品都打不死,还说自己不是废物?国师和夜主不是把你看低了,倒是把你看高了才对!” 曾玄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停在空中的铁箭飞掌心,被他一把捏碎! 随后,他便是望向那迟迟不肯动身的何山主,已知对方的心思。 何山主显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冒险。 自知自己已成弃子,曾玄彻底抛开所有顾忌,向那‘观战’的二人冷冷道:“谁来与我一同上路?” 楚秋紧握百年刀。 林听白却是横起赤金长枪将他拦了下来,笑吟吟道:“夜主不如将这份功劳让与林某吧。” 听得这话,楚秋没有任何表示,握刀的手臂垂下,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意思是,请他自便。 林听白不再多言。 飞身迎向曾玄,“前辈应该清楚,以你现在的状态,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散尽功体,练了一辈子落个回归天地的死法,身后名可不会好听。” “哈!”曾玄冷笑一声,同样踏步走向林听白,“所以,死在你林听白手里,就算是死得其所?” 林听白摇了摇头,“林某背负你的性命,也是无奈为之。” “那就不必多言了。” 曾玄的双眼盯住林听白,“从今往后,那些老东西都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但愿你藏的本事,接得住江湖的惊涛骇浪。” “进招!”他一声怒喝。 掀起最后战局。 面对以身化天地的曾玄临死一搏。 林听白满面凝重。 双臂一收挑起长枪! 离祖枪嗡鸣不止,雕刻的文字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似乎使出了浑身解数。 空中接连不断响起的震爆声扰乱所有天地之力的流向。 以那两道逐渐模糊的身影为中心,形成一眼无法望到尽头的深邃漩涡。 宗昔封绕了一圈赶到楚秋身侧,匆匆提醒道:“差不多得了,你还想看完这一战不成?” 楚秋目不斜视道:“总要亲眼见一见林听白有什么本事。” 轰! 宗昔封一步踏出,刚想折返。 却见楚秋抬手一抓,倒卷的气流将他吸了回来。 直接拎在手上。 宗昔封倒是没有觉得丢脸,而是心安理得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问道:“你觉得谁能赢?” “林听白早就已经赢了。” 楚秋看了两眼,收回目光,“他手中那把离祖枪,是大离太祖的兵器?” 此战胜负早已毫无悬念。 如果对付一个自毁根基,又受了如此重伤的三品无量都能翻船,林听白也绝活不到今天。 所以楚秋更关心那把刻着岐龙山文字的兵器。 那显然与大虞破蛮弓一样,皆是皇室流传下来的有灵之兵。 甚至比起破蛮弓来说,离祖枪上面刻着的文字显然来头更大。 “方独舟居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听到楚秋这么问,宗昔封怔了怔。 随后无奈道:“除了武学传承,他到底还教了你什么东西?” 楚秋与宗昔封保持着不必明说的默契,没有提起任何有关监察司的事,淡淡道:“或许他觉得,这是连你都能知道的消息,没必要特意告诉我。” 宗昔封表情一垮,“离祖枪是大离太祖留下来的神兵之一,这确实不是什么秘密,但你应该看到上面刻着的文字了。” “我问的就是这个。”楚秋看向宗昔封,“你有线索?” 宗昔封回答的干净利落:“那当然不是。” 强忍着松手丢掉这狗东西的冲动,楚秋没再追问,而是看向那片混乱的天地气流深处,“结束了。” 第436章 黄泉 宗昔封的脸色也是一凝。 随后只听那旋窝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流光砸向地面,落入军阵之中。 八千龙威军步兵瞬间将‘力量’收回,分散在军阵之中。 只因暂时不能确定落下的人究竟是谁,否则这群凶悍军士早已上前围杀了。 紧接着。 第二道身影飞出旋窝。 一身狼藉的林听白轰然落地,赤金长枪紧随而至,旋转着坠落在他身侧。 轰的一声钉进地面! 周围大地都明显震颤起来。 没等认清局势的龙威军有所行动,林听白脚步一踏,踩住那具滋滋作响的身躯。 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拳。 一招搬山势落下。 正中曾玄的面门! 此时,曾玄浑身布满创伤,整个身体散发出淡薄轻烟,仅存的血肉也在溶解消散,而那正是滋滋作响的源头。 他的大限已至。 肉身崩解,正在逐渐化作最纯粹的天地之力。 然而,硬受林听白一拳,曾玄几近混沌的意识竟是清明了不少。 他睁开双眼,“岐龙山武学果然不是你的真本事。” 林听白只是一笑。 第二拳轰然落下。 将曾玄的头颅捶裂! 飞溅的无色血肉瞬间蒸发,浓浓的烟气弥漫四周。 半张脸都坍塌下去。 但曾玄却也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你被逼到这种程度,可曾后悔过自己小看了方独舟的继任者?” 这一次,林听白没有出手。 他仅仅注视着曾玄。 半晌过后,平静说道:“既然入了局,那就只有四个字。” 曾玄仅剩的独眼盯着林听白。 林听白微微摇头,“林某落子无悔,也输得起!” “哈……” “哈哈哈哈!” 曾玄惊愕过后,便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像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可笑的一句话。 “落子无悔?你也配?” “不论你在帝京藏了什么,不论你要利用大离达成什么目的……” “你的一念之差,早就注定败局!” 曾玄咧嘴冷道:“我死之后,他们不会再遵守三品之间的默契,因为是你亲手打破了平衡!我等着与你黄泉相见的那一日!” 轰! 一声巨响过后,曾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听白一拳捶碎了曾玄的头颅,幽幽道:“你已是三品武夫,还相信这世上有黄泉?” 随后,他拔出离祖枪挑起尸体。 高举那不断消散的尸身,劲力一催,将其挫骨扬灰! 这一日,大离国师手持离祖枪以一敌二。 三拳捶杀曾玄。 何山主不敌而逃。 宗昔封望着这一幕,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虽然他早有预感,也知道今天不死一个三品武夫,终究是无法善了。 但亲眼看到江湖顶峰,近乎神话一般的上三品在眼前灰飞烟灭,那种冲击力还是令他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掺和到这种麻烦事当中。 从此以后,大离怕是真的不得安宁了。 他转头看向楚秋,“难道这就是你的计划?挑起两极之战?” “两极之战……” 楚秋回过神,似乎沉吟般重复着这四个字,只是笑了笑,“走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拎着宗昔封转身离开。 林听白如有所感,抬眼望去,手中的离祖枪忽然一震。 几乎挣脱他的手掌。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长枪,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抚一般道:“现在他还没有这个资格,莫要心急。” 许是听懂了这句话。 离祖枪的震动逐渐平息下来。 转身之际,林听白压下喉头那股腥甜,纵身飞离此地。 …… 与此同时。 大离极北,一名身穿拼接兽皮袄的壮汉行走在风雪当中,踏步穿过冻结的湖面,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径直登山。 大约片刻后。 他停在半山腰,一座仿佛坟包的雪堆面前。 沉默半晌,伸手刨开积雪。 慢慢挖出一个毫无气息,如同尸体的青年。 青年面色红润,眉睫霜冻,身上穿着的单薄布衣都已被冰雪冻透,简直比铁板还要硬。 啪! 壮汉凝视了一会儿,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拍在他脸上。 嗡声说道:“三品陨落,曾玄死了。” 听到这句话。 如死一般闭目‘沉睡’的青年眼皮轻颤,双眼似乎在转动着。 啪! 壮汉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大离国师亲自出手,杀了曾玄。” 青年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意识正在逐渐苏醒。 壮汉见状,又抬起手准备给他一巴掌。 “莫打了,莫打了!” 青年急忙摆手阻拦,无奈道:“早就醒了。” 壮汉犹豫着放下手掌,“那你为何不吭声?” 他怀疑眼前之人仍没睡醒,准备再来一巴掌试试。 察觉到这莽夫的想法,青年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他站直身体的一瞬。 浑身都升腾起如同春日的温暖气息。 四边深有数尺的积雪飞速融化。 那件冻得梆硬的布衣也在顷刻间变得柔软。 壮汉似乎不喜欢这种温暖气息,后退几步,正好踩在雪化的边缘,“你有什么打算?” “等。” 青年迈步一步,踏着脚底温软的泥土,“这不是我们能一力相抗的局势,林听白敢在这时出手,也一定有他的底气。” 说罢。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清光,抬头凝望着灰蒙蒙的浑浊天空,“三品陨落,怕是有许多人都要坐不住了,自然不缺我们插手。 再等等……” 啪。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脆响打断。 青年满是震惊地捂着右脸,“为何打我?” 壮汉收回手掌,迟疑说道:“你刚才那副嘴脸很像林听白,该打。” “……” 青年沉默地揉了揉脸颊。 但他也没再跟这傻子继续计较下去,“既然你把我唤醒了,那还是先去见几个老朋友再说……” 话落。 他凌空飘起,逐渐飞出山林,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是破空离去。 壮汉抬头看了半晌,两步上前,一脚踹塌了深埋那青年的雪堆。 “天象有变。” 南地,有一名头戴斗笠的老者表情凝重,将手中棋子搁下,“今日这一局怕是要先停一停了。”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疑惑道:“何为天象有变?” 说完。 中年人抬眼向旁边看去。 一片云雾环绕,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挥了挥手。 数十里内的云雾瞬间被他挥散。 二人身下,竟是一面深入云巅的高山绝壁。 “为何我什么都没看到?”盯着远处的天空看了片刻,中年人满是疑惑。 “你这种道行,自然不懂天地之妙。” 老者随手将盘上棋子打乱,不着痕迹道:“天象之变,哪是凡夫俗子能够参悟的?” 中年人转过头来,盯着混乱的棋盘陷入沉思。 随后一掌拍向面前老者,怒不可遏道:“好好好,你这老狗既然想做神仙,我便成全你!” 老者脸色一变,盘膝漂浮而起,如同一道虹光向后急掠! …… “呃啊!” 妖蛮大泽深处,二驴的耳朵转动,忽然叫了一声。 背上的燕北伸手抚摸着它的颈侧,“怎么了?” 二驴转过头。 被它盯着的云骨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道:“我先回避。” 等他走远。 二驴才用蹄子在坚硬的地面刻了几个字。 燕北看了过去,读出那一行字:“四周的气氛不对?” 她心中微动,向周围打量。 这片近乎荒芜的平原上什么都看不见,以她目前的实力,外放气机所能感受到的范围,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原本以为二驴如以往一样,发现了妖蛮的踪迹,此时看来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见燕北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二驴恨不得‘抓耳挠腮’,就差直接开口说话了。 它用蹄子抹去字迹,又在原本的地方写下一句。 “气息变得混乱了?” 这一次,燕北终于露出凝重的表情。 她知道二驴对于‘天地气息’极为敏感,好多次离着老远,就能发现妖蛮大泽深埋的魔元碎片。 哪怕尚未被激发,都逃不过二驴的感知。 所以燕北明白二驴所要描述的气氛,应该是天地之力的意思。 毕竟她这些年跟着云骨以及那些‘大玄遗民’,不光是在打磨武道,也知道了不少秘密。 天地之力,就是此方世界的本质,一旦它出现异动,就绝对不会是小事。 “天地气息混乱,只有两种可能。” 云骨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对二驴歉意一笑,“入了四品感官更为敏锐,我还没太适应。” 燕北好似猜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第一种可能,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有了变故。” “是。”云骨点头,“上一次‘天地剧变’,正是大玄起势之时,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如果真的是那东西在折腾,恐怕我们也会跟着遭殃。” 他颇为凝重道:“能令大玄镇压一切的力量……动静绝对不小。” 燕北眸光微闪,并没有顺着云骨的话继续问下去。 对于这件事,她有些难言的避讳。 或者说,是厌恶。 “第二种可能呢?” 云骨假装没有察觉到燕北的情绪,缓缓道:“第二种可能,就是有三品陨落了。” “三品陨落?” 燕北下意识道:“在这种时候?你有把握么?” 云骨点了点头:“当年灭魔一战时,陨落的三品武夫也有不少,首当其冲的魔门之主被众人围杀,战死时便引发天地惊变。 据传,那时在场的三品武夫皆有所感。” 燕北摸了摸二驴的毛发,若有所思道:“上三品打开人体秘藏与天地相连,一旦有人陨落,就会有所察觉……” 她忍不住看向二驴动来动去的耳朵,噗嗤一笑:“那你现在岂不是三品驴子了?” 听得这话,云骨也看了看二驴。 尽管这一路之上,大离夜主的驴子已经多次展现神异,甚至还能与四品周旋不落下风。 但这份能知‘天地异变’的本事,才真正令云骨感到心惊。 他却不知,二驴在大虞生嚼的魔元,直接导致魔门余孽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就算想要兴风作浪,也无力再操弄大虞皇城那时的惊天之局。 将魔门逼得三年不敢露头,现在也只能缩手缩脚,这份功劳,二驴起码要占一半。 它吃下的天地之力,换成武夫境界所能撬动的数量,或许真能与无量相提并论。 发现云骨的诧异,二驴吹了吹嘴唇,得意地加快步伐。 “慢点,现在不急着赶路了。”燕北笑着掏出一块妖物肉干,伸手塞给二驴。 随即对云骨问道:“此时死了一个三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当然不是好事。”云骨默默加快脚步紧跟在旁,“死了一个三品,惊动了不知多少三品,这可是打破许多人共识的结果。 三年前,压在这些人头顶的天地之限消散,等于把猛兽放出了笼子,如今天下尚未大乱的原因,就是这些猛兽中还有不少存在着理智。” 燕北颔首道:“这么说倒也的确如此,大虞江湖恨极了云海剑宗,包括姜虓都参与了那场交手,最终还是给云海剑宗的三品留了半条命。” 这些消息,并不难查。 当初云海剑宗被大虞江湖的三品‘围攻’,也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 可最后也没有闹到打死一名三品武夫的程度。 “杀了一个三品,等于彻底挑起三品之战。”云骨沉声道:“这一次打破了许多人努力维持的平衡,往后再想压住三品武夫,可就困难了。” 他们本就被天地压了数十年。 当初有心无力也就罢了,等天地之限消散时,又有许多分量不低的三品从中斡旋,努力保持着局势的平衡。 大多数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这份默契。 但,现在有人主动破坏三品之间的默契,甚至造成三品陨落的局面。 哪怕是那些有心维持的上三品不改变立场,也无法再压住局势不乱。 而在这时,燕北心里却忽然产生一种微妙的想法。 这件事……该不会和楚秋有关吧? 云骨不知燕北心中所想,仍在分析:“想要稳住局势,只剩一个办法,众人联手杀了那破坏规矩的三品武夫,也算给天下一个交代。” “不,还有一个办法。” 燕北摇了摇头。 “什么办法?”云骨有些意外。 燕北沉声说道:“让这些三品武夫亲自下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堵不如疏,让他们互相厮杀一气……或许也是个好办法。” 你知不知道那样一来,会死多少人? 云骨看了燕北一眼,心里这个想法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是觉得,这丫头的想法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危险了。 第437章 冒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莫无欢回到皇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到了离皇沈仪面前,带有几分喜意,将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国师胜了。” “果真胜了?”沈仪几乎立刻坐直了身体,随后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稍微克制一番,“以国师的本事,这结局朕早已料到。” 随后,他放缓语气:“可是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三品武夫赶走了?” 莫无欢眼神一闪,躬身道:“陛下,国师手持离祖枪以一敌二,将一名三品斩于城外,是大胜。” “杀了一个?” 沈仪微怔。 紧接着马上站起身来,狂喜道:“国师现在何处?如此大胜,朕要为他庆功!昭告天下,一定要昭告天下!” 换作平时,沈仪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感到震惊。 即便他没有亲眼见过三品武夫的实力,也知道上三品境才是真正的江湖之巅。 国师是如此,其他的三品武夫自然也是如此。 斩杀一名三品,绝对是惊动天下的大事。 但沈仪身为大离皇帝,还不至于为此事激动至此。 他会如此激动,只有一个原因。 最近江湖上的乱子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他都感到心神不宁,害怕那群武夫真的掀翻他的皇位。 现在国师有了如此战绩,他第一反应就是将此事昭告天下,杀一杀那群武夫的锐气。 他的想法很简单,连江湖之巅的三品武夫都被死在朕的国师手里,你们这群武夫还不快老实点? “陛下,万不可如此。” 正当沈仪无比亢奋地陷入想象之时,莫无欢却是劝阻道:“不能将此事昭告天下。” 沈仪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先前你为赵河那条老狗解围,朕还没有治你的罪。莫无欢,你不要以为有国师的信任就能在朕面前放肆。” “奴婢不敢。” 莫无欢垂下头,似乎不敢让沈仪看到自己的表情。 但他也是说道:“这是国师的意思。” “国师的意思?” 沈仪皱眉看向莫无欢。 显然不信这句话。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切道:“国师受伤了?” 见沈仪直接就往外冲。 莫无欢斜跨一步,将他拦下。 “让开!”沈仪心急如焚:“朕要去探望国师!” “陛下,国师的伤势没有大碍。”莫无欢依旧低着头,“在这个节骨眼,您最好还是别去打扰国……” 啪! 沈仪抬手一记耳光抽在莫无欢脸上。 表情扭曲狰狞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朕!” 挨了这一巴掌,莫无欢的头稍稍一偏,面无表情地抬起双眼。 这个眼神令沈仪心下一寒,忍不住后退半步。 回过神后,这近乎本能的怯懦让他恼羞成怒,又是一巴掌扇在莫无欢脸上! 而这含怒出手,甚至动用了真气的一巴掌除了打出脆响,都没能让莫无欢的脑袋再偏一下。 沈仪指着莫无欢怒骂道:“你这阉狗想干什么?想杀了朕?谁给你的胆子直视朕!?” 莫无欢深深看了沈仪一眼。 再度把头低垂,“奴婢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息怒。” 这算是给了沈仪一个台阶。 尽管沈仪暴怒不已,心里却也清楚,莫无欢这个被国师信任的总管太监不光是宫里的老人。 本身还是四品武夫。 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果莫无欢真的暴起出手,他怕是会成为第一个被宦官刺杀的皇帝。 “下次再犯,朕绝不轻饶!”沈仪放下有些颤抖的手臂,苍白无力地威胁了一句。 “是。” 莫无欢拱手说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道:“国师大人还托奴婢告诉陛下一句话。” 沈仪退回早在赵河觐见时被自己亲手拍烂的石桌旁,满面怒容地坐了下来:“什么话?” “在国师养伤之时,便将朝政还于陛下,希望陛下勿要贪功冒进,身为国君,更要知人善任。” 本来听到将朝政还于自己时,沈仪的表情还有些复杂。 但听到后半句,他就渐渐品出了一丝不妙的味道,“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莫无欢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国师大人希望您摒弃前嫌,不要再记恨当年的事。别再冷落了赵相,寻安王这样的股肱之臣。” 沈仪的脸色一白,似乎不敢置信:“这真是国师的意思?” 他不相信,国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不容易将赵河与赵靖那两条老狗逼出了大离的权力中枢,现在又要将这二人请回来? 赵河也就罢了。 那赵靖野心勃勃,根本不是可用之臣,国师怎会不知? “千真万确。” 然而,莫无欢的话击碎了沈仪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在这一瞬间,沈仪像是被抽空了骨头,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国师难道要放弃朕了?” 莫无欢抬头瞥了这位离皇一眼。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不屑之意。 这个傀儡皇帝,到现在还没有认清事实。 失了国师的助力,立刻就被打回原形,哪里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样子? 想到这里,莫无欢嘴角微翘,复而压下这一丝笑意,郑重道:“国师的话,奴婢已经如实转达,还请陛下谨记。” 他说完就走,没有半点继续逗留的打算。 甚至没有将赵相借走的那块令牌交还。 沈仪心乱如麻,早已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但当莫无欢离开不久,沈仪就如梦初醒一般高声道:“来人!来人!” 几名侍卫很快就冲了进来。 “快,快去找老三……去找舒王!” 他神色焦急,“不,不,朕要亲自去见他!” 沈仪推开那几名侍卫,匆匆向外走去。 第438章 银子 监察司中。 黄江与宗昔封面对而坐。 楚秋则坐在上首的位置,正用毫笔写着什么。 三人谁也不开口,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宗昔封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端起茶杯,又悻悻地放了回去。 只觉得坐在这里煎熬无比,浑身都不舒服。 竟有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 他迟疑半晌,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黄江,一阵挤眉弄眼,暗示黄江赶紧说几句话打破沉默。 可惜这一次黄江视若无睹,只是微微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宗昔封心里暗骂一声狗东西。 指望自己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你最好别落到本将手里! “夜主。” 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想法,宗昔封轻咳了一声,对楚秋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楚秋停下手中的笔,疑惑地看向宗昔封:“你有急事?” “这……”宗昔封不知怎么回答,尴尬道:“好像是没什么急事。” “既然没有急事,那就留下来吃顿便饭。” 楚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句话却令宗昔封更加如坐针毡。 若非不是对手,他真的很想冲过去掐着大离夜主的脖子骂上几句。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当监察司是什么地方? 就算没了当年的威势,这里也是朝堂官署!还留下来吃顿便饭? 拿这儿当成酒楼饭馆了? 宗昔封暗暗腹诽,最后把心一横,“夜主有所不知,这次我率领一万龙威军赶来支援,拿得是赵相手令,不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那又如何?”楚秋依旧专注于面前的纸笔,“赵相没资格调你们龙威营不成?” “没有陛下的命令,这肯定是不合规矩。” 宗昔封讪笑一声,“所以这会儿没我回去坐镇,万一宫里来问责了,他们可没有压下去的能耐。” “你这理由倒是找得不错。” 楚秋笑了笑,接着就问道:“先前随你一同承受军阵之力的将官有些本事,我看他完全可以替你坐镇龙威营。” 不提此事还好。 提到此事,宗昔封马上就想起那狗东西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的位置,最近更是连演都不愿演了。 “那狗东西……” 宗昔封刚一开口。 楚秋却是忽然问道:“你是哪年进的监察司?” 面对如此突然的问题,宗昔封的应对却毫无破绽,先是一怔,随后惊讶道:“夜主大人这是何意?末将怎么听不明白呢?” 楚秋淡淡道:“黄江早就把你卖了。” 宗昔封冷眼看向黄江,‘杀气腾腾’道:“你敢出卖我?” 黄江却是心安理得道:“你是暗桩之事,夜主必须要知情,这是规矩,应该不用我来提醒。” 宗昔封冷笑一声,“以前的规矩,跟现在的规矩可不一样。” 他转头对楚秋道:“暗桩这个体系,从监察司成立开始就已经存在,那时先帝仓促登基,灭魔之战结束不久,距今已有数十年的历史。 就算你是新任夜主,也有很多暗桩不认你的名头,他们是老头子亲手埋下的钉子,早已形成了自己的规矩。” 直到这时,楚秋终于写完了手头那张信。 拿起来抖了抖,待墨迹风干,装进信封递给黄江。 黄江起身接过信封,也没问这封信的内容,或是要送给谁。 直接把信揣进怀里,转而对宗昔封道:“其他暗桩的规矩,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子也是暗桩!”宗昔封骂道:“你敢卖我,信不信其他暗桩弄死你这紫衣司事?” 黄江微微摇头。 虽然没说不信,但意思也表明了。 宗昔封的气势顿时一熄,有些头痛,“你们就这样挑了我的身份,是想逼我做什么?我事先说好,龙威营是大离强军不假,但今日之事实属例外。赵相虽是先斩后奏,却一定能说服陛下点头。 但若下一次我没有命令还敢率兵出城,你们或许就能在城头看见我的脑袋了。” “你不必紧张,至少目前来说,监察司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楚秋笑了一声,随后从桌上一堆文书里翻翻找找,抽出两张银票,“毕竟你是第一个选择向监察司暴露自己的暗桩,比起启用你,还是让你踏踏实实活着更有性价比。” 宗昔封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盯着楚秋手里的银票。 一时有些口干舌燥。 他认得那两张大离官票,都是十万两的票据。 换句话说。 楚秋正挥着二十万两银子在跟他谈话。 这……谁能受得了? 宗昔封这些年贪的银子,虽然很多都用在了正经地方,但这不代表他贪钱全都是为了办正事。 他就是单纯爱银子而已。 “听说现在很多暗桩都是从你这里领银子,收着吧。” 楚秋下一句话,就让宗昔封回过神来。 “都是没影子的事。”宗昔封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点。 他自己是暴露了,甚至还是主动暴露的。 其他人却藏得很好。 就算面对的是新任夜主,包括黄江在内,他都不可能卖了那些人。 不过,在略微犹豫了一瞬后,宗昔封还是遵循本能,起身接过这两张票据。 随后他忍不住道:“夜主在大虞的产业,真有这么赚钱?” 这段时间,光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银子就已经有差不多三十万两,至于他自己留下的,更是有十万两。 他对银子极为敏感,稍一盘算,就知道从楚秋回到大离开始,监察司上上下下就要花去百万两。 甚至只多不少。 朝廷该给的银子一两都不会发下来,监察司自己的产业也早就被护国司吞得七七八八,仅凭一己之力支撑这样大笔的花销。 宗昔封很难想象这位新任夜主到底多有钱。 他也知道,这位不仅仅是大离夜主,在大虞那边,还有‘风雨楼主’,‘三绝道人’,‘惊世武夫’等身份。 其中最值钱的,估计就是这个风雨楼主了。 楚秋见他对此事好奇,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笑着道:“光靠风雨楼的入账,自然不可能完全支撑整个监察司的运作。” “那这银子怎么来的?”宗昔封突然感觉这两张银票很烫手。 “放心。”楚秋安慰道:“你只管往外花,不必思虑这银子的来处。如果你不放心,往后我可以把银子换成兵器,暗器,甚至是盔甲。” 说罢,楚秋好似想起了什么,“火器要不要?应该不比大离军中的差。” 宗昔封越听越心惊,连连摆手道:“银子!还是银子!别换了!” 第439章 背锅 直到坐着喝完了那杯已经放冷的茶水,宗昔封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兵器,暗器,盔甲,火器…… 这些东西单独拿一个出来,或许都不算什么。 但把它们组合起来,宗昔封仿佛在楚秋背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暗道这位夜主该不会是‘吃里爬外’了吧? 听说大虞女帝与他有些私交,难不成是想借此机会吞了大离? 那这差事就真的太烫手了。 虽说他的确是监察司暗桩,却不代表他愿意跟监察司起事谋反,推翻大离王朝啊! 就在宗昔封胡思乱想之时。 楚秋走下主位,又给宗昔封添了一杯茶。 宗昔封赶忙伸出双手护着茶杯,尴尬道:“这可不敢当……” “你为了监察司在外头折腾,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楚秋看着他:“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进的监察司?”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问题。 宗昔封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区别,扶住茶杯,抬眼问道:“我是第一个投向你的暗桩,黄江既然卖了我,肯定早就交代了我的底子。” “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你。” 楚秋笑了笑:“只是闲聊几句,也算是与你叙叙旧。” 宗昔封沉默下来,摇头道:“我们之间,谈不上有旧。” 尽管他这么说。 还是回答了楚秋的问题:“二十八年前,方独舟亲自挑选了一批种子,共有二百人。 名字不落纸面,官袍与佩刀封存,成为最后一批替监察司办事的暗桩。” 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其中之一。” “二十八年。”楚秋似乎有些感慨道:“这一批暗桩,能活下来的应该不多了。” “从那之后,监察司就已经走了下坡路,逐渐失势。” 宗昔封面无表情道:“我们这些人,就是方独舟留给新任夜主的助力,也是用来制衡曾经那些暗桩的刀。”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方独舟早已料到监察司的结局,所以提前布下了暗桩。 但就像是他用暗司来制衡明司一样。 对于暗桩,方独舟也没有完全信任,在最后关头留下了二百人,用来防范那些人。 而他留下来的手段。 恐怕就是暗桩的真正名单。 楚秋深深看了宗昔封一眼,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道:“林听白杀了曾玄,以后你可就有得忙了。” 宗昔封表情一怔,心说这局面不是你一手推动的吗? 怎么现在反倒美美隐身了? “若是两极之战真要爆发,仅凭一个龙威营,根本起不到关键作用。” 宗昔封提前把话堵死,生怕自己沾上什么超出能力范围的差事。 楚秋却是摇头道:“你不需要起到关键作用,正如我方才所说,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活着。接下来,林听白应该会躲起来避祸,江湖的怒火无处发泄,就会来找朝廷的麻烦。” “听这话的意思……我想好好活着,难度还是挺高的?” 宗昔封苦笑了一声。 朝廷直面江湖的怒火,连国师都要躲起来避祸,那他们这些军中将领岂不是最冤的? 就在这时,黄江开口道:“三品更关心的是林听白为何会杀了曾玄,又或者说,他为何敢杀曾玄。他们就算出手,也只是探究这背后的缘由,不会对付你们这些人,至于江湖上的风浪。” 他冲着宗昔封一笑:“大家都有默契,配合着演两场戏,这不正是你最拿手的事么?” 演戏? 让那群脑子一热就要天翻地覆的武夫配合演戏? 宗昔封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黄江的脑子也坏了。 正当他打算再问几句时。 外面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宗昔封的脸色顿时一变,直呼晦气。 就见一名手持大弓的披甲男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道:“末将黎闻,见过夜主大人。” 说罢,他转头对着宗昔封道:“宫中来人问责,你若不去,这口锅只能我来背了。” 言下之意,就是来找宗昔封这领兵回去背黑锅的。 宗昔封的脸都气绿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比方这狗东西趁机上告,革了自己的职,又或是在宫里来人问责时把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再舒舒服服等着接了自己的位置。 唯独没想到,他居然跑过来,让自己亲自回去领罚。 “领兵,人还在校场等着呢。” 黎闻见宗昔封不说话,便是一板一眼道:“你无令调兵出城,犯了这种大罪,总不好再把宫里传话的人晾在那儿。” “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你放心,老子死之前,一定拉上你这狗东西。” 宗昔封气急败坏道:“绝不会让你孤零零地活着!” 不过他也知道轻重缓急,起身说道:“先告辞了。” 楚秋颔首一笑。 随即,却是道:“这位对你的事知道多少?” 如此突然的一问。 不光问住了宗昔封。 就连黎闻的眼角也是抽了抽。 但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将龙牙弓丢给宗昔封。 后者赶忙接住,紧接着就看到黎闻趴在地上,“末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提起监察司!” “夜主饶命!” 黎闻跪得太快,简直像是早就想好了应对。 宗昔封闭上双眼,生怕自己忍不住冲过去杀了这狗东西。 楚秋也愣了一下:“谁说要杀你?” 他一抬手,就把黎闻从地上托起。 然后对着宗昔封笑道:“你这副将不错,接下来的事,说不定还要他多多配合。” 说罢,楚秋又对黎闻点了点头:“是个好苗子。” 黎闻仍是一板一眼道:“愿为夜主肝脑涂地!” “走,走,赶紧走!” 宗昔封终于听不下去,单臂箍住了黎闻的脖子,几乎拖着他离开监察司。 楚秋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摇头一笑:“这也是暗桩?” 一旁的黄江似乎才回过神来,“应该不是……” 楚秋倒也没有继续纠结此事,缓缓道:“这段时间,可以试着从护国司那边挖一些人了。” 黄江眼神一动,“人选还是不变?” “不变。” 楚秋淡淡道:“放手去做,动静闹大一点,易太初会配合你。” 黄江没问为何易太初会配合此事,只是点头说道:“属下明白。” 第440章 知心 哗啦! 在一条主街之上,一道身影忽然倒飞着砸翻了不少行人,引起阵阵惊呼叫骂。 众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源头竟是个护国司的差役。 很快,几名差役匆匆赶到现场,盯着前方些武夫,“当街袭击护国司差役,你们好大的胆子!” “拿人!” 众差役拔出佩刀,正要一拥而上。 却见对面走出一名中等身材的武夫。 轰! 气浪爆发,几人被冲得双脚离地,如同滚地葫芦般散落在街道上。 “六品破限?” 一个差役在翻滚中稳住身躯,半跪在地满脸惊讶地看了过去。 在这种小城,七品武夫都罕见,更别说是六品破限! 意识到自己等人不是对手,几名差役不敢再有冒进,急忙爬起来靠近彼此,警惕又愤怒地盯着那名六品武夫。 然而对方并没有再出手的打算,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扬手洒在街上。 淡淡道:“国师林听白破坏了规矩,以卑鄙手段害死曾玄前辈,大离江湖共伐之!” 说完这句话,他向那群差役深深看了一眼。 似有不屑地一笑后,带着人转身就走。 几名差役满脸凝重,扶起先前被一掌打出老远的同伴,接着看向散落满地的纸张。 这会儿已经有些胆大的行人把纸捡了起来。 又是大离国师,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品武夫。 往日里,有关于这些人物的传闻他们都听不到半点,自是看得津津有味。 领头那名差役也捡起一张。 只是看了几眼,脸色马上变了:“快,把这些东西收回来!” 见其余人还有在愣神,他立马怒吼道:“还不快去!” “是。”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 立刻上前从沿街百姓手里抢夺纸张,当场撕毁。 这些百姓也是血性十足,当场骂道:“没本事压住江湖武夫,就对咱们这些人有本事?” “对啊!有本事去找武夫使啊!” “护国司杀人啦!” 面对这群情激愤的一幕,几名差役头皮发麻。 有人下意识就要举起手中的刀。 却被同伴一把按住,“对百姓挥刀,疯了?” 后者脸色微白,“这怎么办?” “压不住了,回去请示上官吧。” 他们不敢再阻拦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散落满地的纸张被哄抢一空。 …… “国师用诡计杀了一个三品武夫?”葛泽单手按着自己的新刀,端起一半的酒杯迟迟送不到嘴边。 只觉得嘴里发苦,实在喝不下去。 放下酒杯后,他朝对面那人问道:“从哪儿来的消息?”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也穿着司事官服,诧异道:“这消息早就传得到处都是了,我更奇怪你竟然不知此事。” “上次查正神道的案子遇到个硬茬,刀都给我打断了,这段时间没心情理会外面的事。” 葛泽自揭其短,随后道:“司里怎么说?” 护国司十二司事之一的池子轩微微摇头。 “摇头做什么,你说话啊?” 葛泽性子急,一巴掌拍在桌上。 虽然收了力气,却也将酒杯酒壶全都震翻,“出了这种事,司里还要缩头?” 加入护国司之前,他在江湖上也颇有‘侠名’,与其他几个被易太初从江湖招揽而来的司事不同。 他爱管闲事,遇事从来不愿躲,在护国司这些年,就数他的正事办得最多。 “先别着急。”池子轩扶起还剩一半的酒壶,“司主虽然还没表态,但副司主的态度,是再等等。” “又是等?他王盟倒是心大!”葛泽有些鄙夷道:“我算是看出来了,难怪护国司比不上监察司,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王盟那家伙办事能混则混,要不是手底下的本事够硬,他凭什么做副司主?” 葛泽越说越是窝火,一把夺过酒壶猛灌几口,“司主也是够窝囊的,一个正神道就绊住了护国司的脚,他还不亲自出手,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大离乱成一锅粥?” “慎言。” 池子轩轻飘飘地劝了一句,“我若把这几句话报上去,你就别想在护国司待了。” 葛泽道:“你报上去吧,大不了我回去做江湖武夫,反倒更痛快。” 他这倒不是气话。 自从与那魔门余孽交过手,又亲眼看到对方被一名四品神通随意收拾了以后,葛泽对护国司已经没了半点期望。 随便冒出来个四品神通,都能把那魔门余孽当狗打。 司主易太初又该有多强? 如今护国司的糜烂,要说与易太初没有关系,说给傻子都不会信。 当年招揽自己加入护国司的时候话说得多漂亮,现在就有多丢脸。 葛泽确实已有离去之意。 池子轩略一沉吟,紧接道:“现在江湖上群情激奋,大有联合起来向朝廷施压的趋势,南边甚至搞出个‘武盟’来,连九星宗都掺和了一手。现在除非直接开战,调集大军从南开始扫荡,血洗江湖,否则司里也没办法阻止武夫成势。” 听到这里,葛泽的怒意倒也消散了几分,默默消化这些消息。 “九星宗是大离南边最强的一流宗门,他们的态度,朝廷不能大意。” “那神印山呢?” 葛泽抬头问道:“南边的表态了,北边的总不可能无动于衷。” 池子轩看了葛泽一眼,忽然笑道:“你倒是说对了,北边的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表态的不是神印山,而是妙剑斋。” “妙剑斋……剑峰胥紫山都和夜主混到一起去了,他们有何可表态的?” 葛泽皱眉不解。 池子轩道:“他们的表态,就与胥紫山有关。” 他语出惊人地说道:“胥紫山,墨清尘二人已经被妙剑斋除名了。” 葛泽怔了怔,接着道:“妙剑斋这是想要两头下注?” 一边与夜主联手,另一边却还是保持着江湖大派的立场。 干脆就把这二人除名,用来给天下一个交代? 池子轩倒是没有点评妙剑斋的操作。 他从葛泽手中接过酒壶,翻起酒杯为自己倒满,突然道:“葛兄与我相识于江湖,又在护国司做了多年同僚,可算得上是知心之交?” 第441章 待遇 葛泽闻言,顿时盯住面前的池子轩。 随后眯了眯眼,“你这人的性子我了解,每次与我谈及交情,就是有些为难的事求到我头上了。” “说说看,这次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想找我办。” 葛泽没有大包大揽。 而是决定听过以后再说。 池子轩对于葛泽如此评价自己也只是一笑置之,缓缓道:“不论我能为护国司找出再多不出手的借口,司里办事懈怠,上行下效,整个大离的官署处处糜烂也已成事实。 这一点,别说是与当年的监察司去比较,就算与许多郡衙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葛兄心里委屈,这一点,我比谁都明白。” 池子轩翻起葛泽的酒杯,倾壶倒酒,“所以,这次我想为你指条明路。” 葛泽垂下目光看着逐渐倒满的酒杯,又抬眼道:“你比我老多了,不必一口一个葛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接着,葛泽端起酒杯,略有犹豫才一饮而尽。 倒不是怕池子轩下毒。 而是担心池子轩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既然葛兄痛快,我也就直言了。” 池子轩放下酒壶,一字一顿道:“可有想过离开护国司?” 葛泽神情微动,忽然冷笑起来,“你这人也真是够奇怪的,方才我怒火上头想要退出护国司,你一句句劝我要体谅司里的难处,现在我收了想法,你倒是劝我离开了?” 他望向池子轩,“你这算盘,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离开护国司,回归江湖,做个逍遥自在的江湖武夫的确是好。”池子轩却是微笑道:“但我深知,葛兄胸中有一股意气,有些事,武夫没有立场去做,唯有借着这身官服才能办到。”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这套司事官服,意味深长道:“没了这身官服,在大离办事,可就要束手束脚了。” “你的意思是……”葛泽似乎听懂了池子轩的言外之意,近乎下意识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开始思考起来。 池子轩没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一笑过后便开门见山道:“在护国司达不成葛兄的抱负,何不另择出路?监察司,如今可是又有复燃之势啊。” 葛泽瞥了池子轩一眼,脸色沉凝,“这才是你今日邀我饮酒的真正目的吧?” 池子轩没有否认,“良禽择木而栖,何况还是你我这种人?五品宗师放在哪都会得到应有的待遇,既然护国司给不了,转投监察司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葛泽一言不发,盯着空荡荡的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但看他的脸色神情,似乎也有几分松动。 护国司与监察司虽为敌对,可事实上,二者皆是大离官署,甚至监察司的资格更老,更为正统。 若不是现在的陛下厌弃了监察司,如今的大离又哪会有护国司? 转投监察司,并不是坏了规矩。 最多是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 池子轩仿佛看穿了葛泽的想法,幽幽道:“葛兄倒不必担心名声的问题,这件事,易司主也是知情的。” “司主也知情?”葛泽这次是真的惊住了。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不敢瞒着司主。” 池子轩笑道:“甚至,我接下来会与另外几位司事商谈,也都是向易司主提前打过招呼的。” 葛泽沉吟道:“司主是什么意思?” 池子轩淡淡道:“司主的意思是,无妨,来去自由!” 葛泽顿时沉默下来,陷入长久的思考。 池子轩没有催促,反倒令人擦干桌子,又送了一壶酒。 近半个时辰过去。 葛泽终于开口道:“我有两个条件。” 池子轩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一,无论监察司给你开出什么条件,我的要求是不比你低,甚至要高过你。” 葛泽看着池子轩,鄙夷道:“你们这些人在护国司就没办过几件正事,整日追着监察司的影子跑,我这种真正干活的,总不能在你之下听令。” “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 池子轩正色道:“我在这里就可以给你答复,如果你愿意,监察司立刻可以让你成为紫衣司事。” 葛泽虽然面无表情,心里还是微微一跳。 这个条件,是真的不低了。 虽然同为司事,监察司的紫衣,就是比护国司高出一头。 多年声名还未一朝散尽,加之护国司这些年扶不上墙的表现,让紫衣司事的含金量仍在上升。 不过葛泽也没有冲动答应,而是问道:“紫衣司事只有一个实缺,听说还被夜主许给了剑峰胥紫山,你如何确保只要我点头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监察司紫衣虽然也有十二人。 但为众所周知的,就只有六位明司。 钟暮死于大虞武夫之手空出一个位置,余下五人可都活着呢。 “这件事也不必葛兄担心。”池子轩干脆利落道:“胥紫山虽被妙剑斋除名,可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适合做这个紫衣司事。当时夜主在朝堂上说的话,无非是拿来堵住悠悠众口的说辞。” 说完,他又是一笑,“况且就算胥紫山真的占了钟暮的位置,对你也没有任何影响。” 葛泽闻言知意,“其他四人……夜主准备拿了他们的位置?” 池子轩没有给出答复,只是道:“葛兄还是说说第二个条件吧。” 知道这家伙不愿把话说透,葛泽也没勉强,点头道:“第二个条件就是,希望夜主别像易司主那样,遇事就要忍,只会说等一等。” 他沉声道:“五品摆不平的,就要四品出手,四品摆不平,就由朝廷出手!这是大离的规矩!” “这一点你更是无需担心。”池子轩笑道:“监察司与护国司不同,倘若你能搞出需要夜主亲自动手的事,算你立下一件大功。” 葛泽深深看了池子轩一眼,“我没问题了。” 池子轩点了点头,给葛泽倒满一杯酒,随后就聊起江湖上的变动。 绝口不再提起此事。 第442章 神印 北地。 神印山。 布衣青年拾阶而上,打量着四周的风景,略有些感慨道:“一晃几十年,神印山已经衰落至此,物是人非啊……” 在山门附近巡逻的弟子对此人‘视若无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甚至连青年从他们身边走过都毫无察觉。 青年一路来到大殿,看着里面树立的祖师雕塑,颇为敷衍地拜了拜,“祖师在上,不肖弟子来给您上香了。” 神印山祖师雕像高有八米,阴影之中看不清面貌。 但那手中的黑色方印却是‘栩栩如生’,在青年说完这句话以后,竟是闪过一丝清光。 察觉到天地之力的流动,青年只是一笑,伸手拿出三支香。 捻在手中,无火自燃。 迈步走向香炉就要插在其中。 一道冷风忽然袭来。 三支清香瞬间从中断开。 看着这三支断香,青年淡淡道:“师弟,敢在祖师像面前斩香,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杨垂皇,你还敢迈进神印山,胆子不比老夫小。” 就见一名灰衣老者站在殿门前,缓缓放下手掌,云淡风轻道:“老夫说过,你敢进门一步,定要摘了你的脑袋放在祖师像前。” 他那神光黯淡,污浊蒙尘的双眼盯着青年的后背,“你以为老夫下不了这个狠手?” “哎。” 杨垂皇叹了口气。 将三支断香插在香炉里,转身而对,无奈道:“几十年不见,我本以为你会念着旧情,听我说几句辩解之言……” “狗屁一通,有何好听?” 老者冷声道:“从你选择加入魔门那一刻开始,神印山早就没你这号人了!” “误会,都说了是误会。”杨垂皇赶忙摆手,“我跟魔门没有半点关系。” 他叹道:“当年灭魔一战闹了多大的乱子?三品打生打死,还有不少老鬼躲在一旁随时可能出手,我若是魔门之人,哪还有命活到今天?” 老者沉默半晌,讥讽道:“你杨垂皇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能逃能藏!魔门之主当年倚你为谋士,此事你如何反驳?” 杨垂皇摇了摇头,“我与他相识时,也不知他会创立魔门。只不过是聊了些小事,谁成想他竟想要操弄大局?” “小事?” 老者脸色一厉:“将宗门武学的破绽告诉给他,这也是小事?” 他揭开自己的衣袍,露出胸口上那块伤疤。 那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伤痕十分狰狞,颜色漆黑一片。 “这伤痕就是拜你所赐!” 老者说罢,怒喝道:“你还有什么脸来见老夫?” 杨垂皇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 他确实无言以对。 “滚出去!”老者将伤疤遮好,冷冷道:“老夫不管你来神印山做什么,这里早就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也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辩解之言!” “师弟……” 杨垂皇正色道:“这次我来,是为一件大事。” “三品陨落,此事老夫早就知道。” 老者漠然道:“不需要你特意跑来提醒一句。” “既然师弟知道此事,也该知道,三品一死,这天下终究还是会陷入乱局。” 杨垂皇道:“大世将倾,神印山想要置身事外,又是何其之难?” “你一个叛徒,也来老夫面前苦口婆心,担忧师门安危?” 老者讥笑道:“杨垂皇,不是老夫瞧你不起,神印山自成一派,从未依靠过任何力量,当年的大玄是如此,今日的大离也是如此。 你一个三代弟子,还没资格为我神印山出言献策!何况你还是个师门叛徒!” “我是不是叛徒,师弟你说了不算。”杨垂皇脸上没有任何恼火之意,而是道:“在来此之前,我曾去过九星宗。” 提到九星宗,老者的表情终于变了。 但紧接着便是冷笑道:“九星宗若非有从龙之功,早就落得大空寺一样的下场,安稳度日也就罢了,敢插手南边‘武盟’之事,林听白不会容下他们!” 杨垂皇诧异道:“你从何时开始笃信林听白了?” 面对他的眼神,老者仿佛被刺痛了一般,沉声道:“你若不滚,老夫只能帮你一把了。” “总要让为兄把话说完吧。” 杨垂皇也不再追问此事,摇头道:“我前往九星宗,见过了这一代的‘祸星’之主。” 老者闻言眉头一动。 显然,这个消息让他冷静了下来。 但还是不屑道:“一把名剑,不过是九星宗的把戏而已,几代剑主换来换去也没甚稀奇,你真以为魔门那帮疯子的理念是真的?” 杨垂皇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论,“魔门的理念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名兵有灵,却是事实。” 他平静道:“放眼天下名兵,非得认可者无法使用,就算是以蛮力强行压制,也无法施展出真正的威力,这一点总不会是为兄弄虚作假。” 老者不着痕迹地看了祖师像手中的方印一眼,冷声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见了祸星剑的主人,想看看那把名剑是否真有九星宗所说的那样,能预知这世间的万兆变化。” 杨垂皇摇了摇头,“虽然名过其实,但他的确说中了一点,妖蛮起势不能阻挡,江湖三品费尽心思想与林听白达成某种平衡,也注定是一场徒劳。” “现在林听白亲手打破了这个平衡,师弟难道还看不真切么?” 望着那一脸冷意的老者,杨垂皇道:“这一次,神印山不可能像离灭大玄时那样靠着自封山门躲避灾祸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者有些烦躁。 杨垂皇注视着他,半晌后才是说道:“三品陨落,天地异变,牵动的变化不在于天下,而在妖蛮大泽。” “在此之前,各地已有多处异变,北荒山雾变幻莫测,南湖之底坍塌百丈,再加上有灵之兵的变化……” 他沉声说道:“妖蛮大泽深处,或许真如祖师所说的那样,存在着某种不可知的恐怖,所以我想借神印……” “畜生东西!”老者的脸色瞬间一变,握手成爪,一股莫大吸力摄住杨垂皇的身体。 杨垂皇没有反抗,被这股巨力甩出大殿,飘然飞在半空:“师弟,神印留在大殿又有何用?那些陈腐的规矩,早就该打破了。” “滚!” 老者的声音如同雷鸣传出大殿,“再不滚,老夫杀了你!” 杨垂皇感受到山中各处都有气息冲霄,虽是四品,却也让他无奈地一叹。 “为兄还会再来的。” 留下这句话,杨垂皇显然是不愿与神印山起了冲突,转身退去。 第443章 演戏 距南方成立武盟开始不过几日光景,两极冲突便已愈演愈烈,逐渐摆到了台前。 江湖武夫有备而来,护国司首当其冲,被下黑手打伤的差役不知有多少。 在某些小城,甚至还有打砸官署的情况发生。 尽管动手的武夫全都蒙着面,但任谁都知道,此事绝对与武盟脱不了干系。 就连南方诸郡的百姓也都门儿清。 只不过众人都乐于见到护国司这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油子倒霉,何况双方也把冲突限制在一定范围,保持着不去骚扰百姓的默契。 这也是大离立国以来的规矩。 江湖也好,朝廷也罢,不管发生什么冲突,都要做到关起门来解决。 而这段时间武盟的诸多动作,倒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 “又打起来了!” 街上忽然响起一声吆喝。 不少人循声望去,就见几道身影闪转腾挪,很快就从街头冲进了巷中。 巷中传出一阵闷响,很快就有几名武夫打扮,却蒙着面的汉子匆匆离开。 他们走后,众人才敢朝巷中望去,就见里面躺着两个护国司差役,正在费力爬起。 没过多久。 护国司的人赶到现场,却连半个影子都抓不着,领头的差役脸都气青了。 “查!这些人一定躲在城中,给我查出来他们在何处藏身!” 他怒喝一声,都懒得去搀扶巷子里的同僚,领着人匆忙行动起来。 围观百姓察觉到这群护国司差役满身怨气,倒也不敢再触霉头,纷纷给他们让开了道路。 等人走后也忍不住念叨起来,“又是两个差役被下了黑手,这都第几次了?” “光是城东边就打了两场,咱们这边怕是得有三五场了。” “护国司完全不是对手啊……” “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妖蛮都要骑到咱们头上了,还在这儿搞内斗,我看这大离是要完了!” 说着说着,话题的风向突然变得危险了起来。 原本密集扎堆的人群忽然一下子散开。 全都避开那个满脸怒意的青年。 “都看我做什么?”青年见状,仍然不服道:“国师独断专权,一会儿要让蛮人成为大离属国,一会儿又为蛮人立国的名头跟江湖斗了起来。 现在还打杀一个三品神仙,惹得江湖成立武盟对抗朝廷。 照他这么乱搞下去,大离可不就是要完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却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毕竟大家都是每日为了那点碎银奔忙的百姓,看看护国司的热闹也就罢了,涉及到国师,朝廷,还有三品神仙的大事,谁都不敢随意开口。 青年一时气愤,怒喝道:“武盟散布的东西你们也看过,那些妖蛮已经住进帝京,眼看着就要入宫朝贡了,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想法?” “有想法又能如何?” 一个穿着袄子的老人摇头说道:“你是斗得过武夫,还是斗得过朝廷的大军?” 说到这儿他忽然呵呵一笑,“差点忘了,朝廷的大军,也都是武夫!你不练武,不入品,光会扯着嗓子叫几句有个屁用?随便来个九品武夫抬抬手就能摘了你的脑袋!” 青年一时气滞,瞪着老人说不出话来。 随后,他的声音降了下来,依旧坚持己见:“妖蛮以人为食,今日让这群怪物成了大离属国,明日呢?国师自负压得住妖蛮十年,二十年,可百年之后又该如何?拿大离人去填妖蛮的肚子不成?” “眼下之急,就在于如何处置这些妖蛮!朝廷与江湖都不提此事,反而彼此针对,争斗不休!如此下去用不着几年,大离不亡于妖蛮,也要亡于大虞大胤!” 青年两眼通红,“我大哥也是武夫,武夫不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没习武以前,武夫不也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大离更不是大虞那种见了武夫要磕头下跪的鬼地方!” “我要劝说大哥加入武盟,改变武盟的想法,莫要再与护国司内斗!”他愤怒地挤开人群,很快就离开现场。 只留下一群人在那儿思考着他的话。 青年最后一句话,确实令不少人有所触动。 武夫不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 在场这么多人,七拐八拐总能认识几个武夫。 更有甚者,家中亲人就是武夫。 武夫也是人,既然活在这世上总不可能断了所有的牵扯。 “他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武盟的想法没错,但总跟护国司耗着,的确不是个办法……” “听说武盟门槛也不高,入品就能进,每个月发五两银子,不比护国司的小吏差。” 也不知是谁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立刻就让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虽然话题越跑越偏,却是很快就传遍了半条街。 谁也没发现,先前痛斥那青年的老人悄悄离开人群。 …… “这是你的。” “这份儿是你的。” 东城一间茶楼雅间,容貌俊美的黑衣男子将两份银子发给二人。 先前激烈争吵的青年与老人接过银子,互相对了一下数目。 立刻眉开眼笑地道谢。 “还是老规矩,离开以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男子叹了口气,“否则就算我不找你们麻烦,护国司和武盟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省得!” “您放心,我们嘴严得很。” 二人连连答应。 “去吧。”男子微微点头。 一老一少又是急忙道谢,美美地揣着银子离开雅间。 这两日,他们只需要在城内武盟与护国司起了冲突的地方说几句话,每次就有十两银子到手,一人都赚了差不多一百两。 这差事简直不要太轻松,心里自然美得很。 等两人离开。 墨清尘倒提钱袋抖了抖,里面只掉出几枚铜板,砸在桌上敲出的声音都像在骂他穷酸。 “陈兄,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一旁的屏风说道:“再这么弄几次,等不到武盟被裹挟,我们就得沿街乞讨了。” 第444章 舒王 “你一个妙剑斋宗师,难道还会缺银子?” 屏风后面传来陈新年的声音。 随后他迈步走出,抛给墨清尘一个钱袋。 墨清尘抬手接过,只一掂量就知道里面有多少银子。 皱紧的眉头总算有所松和,接着道:“我这点银子还是从师叔那儿讨来的,现在师门为了避嫌将我们二人除名,银道已经被断了。” 陈新年坐在墨清尘对面,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大派弟子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但凡在江湖上混过几天,总有来钱的办法。” 已经开始为银子发愁的墨清尘挑了挑眉,“陈兄有什么好办法?” 他开始给陈新年算帐:“南方十五州,一百多个郡城,咱们每踏一个就要花几百两,没有一万两银子根本就吃不消。” 说到这儿,墨清尘满脸忧色:“何况现在武盟尚未反应过来,一旦他们腾出手,你有多少银子也挡不住啊。” 身为妙剑斋弟子。 墨清尘非常清楚南边这个武盟的分量。 表面来看,那就是江湖因三品陨落竖起的一面旗帜,但它背后牵扯的一流势力可不止一家两家。 连九星宗都亲自下场了。 这种大事,墨清尘早就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只可惜,现在他只是个无门无派的闲云野鹤,唯有跟着师叔一条道走到黑,所以必须要硬着头皮在背后搞些动作。 “武盟的反应用不着你我去操心,既然眼下的困难是银子,那就只谈银子。” 陈新年将背后的斗笠扣在头上,淡淡道:“咱们可以去找监察司,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算是十万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找监察司?” 墨清尘想了想,尤其是那位夜主的‘相貌’,决定还是不食嗟来之食,摇头道:“下一个办法。” 陈新年早就知道他的脾气,接着道:“第二个办法就简单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墨清尘打开一看,“缉捕令?正神道的事?” “护国司现在无力再去调查正神道,但也不想丢了面子,这缉捕文书在各处张贴,可惜没有武夫愿意卖他们的脸。” 陈新年淡淡道:“抓一个正神道坛主,赏银五千两,副坛主一千两,骨干信众五百两。如果捣毁一处窝点,另有五千两。” “这么一算,好像是够了。”墨清尘沉吟一声,“正神道坛主的实力如何?” “六品左右,应该也有宗师。”陈新年道:“如果抓到宗师,护国司也没脸只给五千两。” 墨清尘点了点头:“这价格还算公道,对付一个六品武夫,就算在武评榜上有名,官署出价也就在万两左右。” 他的目光从缉捕文书上移开,看向陈新年:“但我不明白,既然要对付正神道,何必七拐八拐?咱们毕竟是在为监察司办事,没必要借口赚银子。” 自从去过帝京,墨清尘早就知道现在是在给谁办事。 也知道了面前这位陈兄弟的身份。 余州颇有盛名的沧浪帮之主,以六品逆伐五品还能活下来的高手。 再加上大离夜主弟子这个身份。 都让墨清尘几次感慨,自己真是撞了大运,随便捡个‘朋友’也有这种来历。 “赚银子是一码事,正神道,又是另一码事。” 陈新年摇头道:“赚护国司的银子,办我们自己的事,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墨清尘这次倒是没有反驳,“那武盟这边的计划,还是一切照旧?” 他们这一趟,在各处安排人手演戏,为的自然不是给武盟送好处。 现在武盟的声势尚未做大,只在南边有些名声,虽有‘招兵买马’的打算,但行动起来却是畏首畏脚。 显然,这些人也在观察朝廷的反应。 墨清尘很清楚,他们这样一闹,用不了多久,这新成立的武盟就会真正变成庞然大物,而且其中还会有不少对朝廷有所怨言的主战派。 只要这些人的声音够大,迟早会造成两极对立的局面。 到时,朝廷定会派出大军镇压,不可能让这些武夫无休止地闹下去。 陈新年道:“自然是一切照旧。” 墨清尘闻言,无奈道:“两极之争,在哪里都不会是好事,夜主他到底在想什么?” “师父在想什么,与你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陈新年难得笑道:“两极之争从武盟成立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事实,我们只不过是让这个结果加速到来而已。 你心里若有负担,不如开始着手对付正神道,既能赚些银子,也能为大离做些实事。” 这个理由,自然说服不了墨清尘。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得道:“那这正神道……” 没等他问完,陈新年就丢给他一个竹筒。 墨清尘看向陈新年的怀里,“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在身上?” 陈新年没理会这句话:“这是余州鬼市的消息,先挑几个软柿子捏一捏,一边从护国司那儿掏银子,一边给武盟加把火,继续办事,两不耽误。” 墨清尘拆开竹筒,动作却是一停,有些犹豫道:“陈兄,你与我说句实话,夜主对于妖蛮到底有什么安排? 虽然我们找来传话的人是假,但那些话,倒是有些真意……妖蛮成为大离的属国,未来十年,二十年或许都能相安无事。 可百年以后,大离会是什么光景?” 这次,陈新年倒是没有敷衍墨清尘,反倒认真考虑了片刻,缓缓说道:“现在,朝廷和江湖对于妖蛮的态度,大体分成两派。虽然结果都是让妖蛮朝贡,成为大离的属国,但其中的差别却是相当之大。 江湖选择的夔族兵强马壮,那些上三品武夫自信能够压住他们。 而朝廷支持的牧族衰败多年,只是想赌这一口气,给部族争得未来生机。 二者之间,必然是后者更好控制,这也是师父选择他们的理由。 但真正的原因,不在朝廷,也不在江湖。” 陈新年道:“我与蛮人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无论夔族还是牧族,都无法代表蛮人的真正力量。 那些比这两族更强大的蛮人至今没有站出来争一争立国的机会,只有一个原因。 这也是师父暂时与国师‘达成一致’的原因。” 墨清尘听得入神,低声问道:“什么原因?” 陈新年沉声道:“妖蛮大泽,要起大乱了。” 听到这话。 墨清尘顿时一怔。 …… 翌日。 朝会之上,百官静默无声。 那些被鲜血浸满的地面早就被收拾干净,就连莫无欢撞碎的墙壁也修葺完毕。 一切仿佛恢复如初。 但,偶尔也有人看向朝堂上的几处空缺,回想起那日夜主血洗大殿的场景,胸腹仍然一阵翻江倒海。 兵部尚书汤鹏池连着十几日告病缺席,朝堂上却是多了一个突兀的身影。 不知多少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舒王怎会在此?” 金穷踮起脚朝那边看了看,用身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今天可有什么大事要议?” 周围的同僚根本懒得搭理这个晦气人。 但也有人淡淡道:“如果有大事要议,不会放到朝会上。” 正所谓大事小议,小事大议。 一般真正的大事,都是私下里面见国师与陛下。 早朝只是走个过场。 “也是。”金穷笑了笑,“那就不知舒王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敢跑到陛下面前添堵了。” 这句话过于放肆。 就连站在前方,一身常服的男子也忍不住回头看去。 他正是金穷口中吃错了药的舒王。 见金穷是个言官,舒王赶紧扭过头,免得沾上‘晦气’。 大离的言官,总有几个疯子。 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不少。 “舒王不要往心里去。” 前方的赵相却是笑呵呵道:“金穷这人虽然说话不中听,能力还是不错的。” “赵相不必担心小王。”舒王微微躬身,满面笑容道:“没事的。” 见这位大离王爷没有半点架子,一些对他不太熟悉的官员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知道寻安王有多嚣张,生怕这位‘正经王爷’也是这种人。 没过多久。 殿上忽然传来一道尖厉嗓音,“陛下到!” 所有人同时低头,“拜见陛下。” “免礼。” 高位之上,传来沈仪的声音。 百官抬起头,视线却是落在台阶。 沈仪身着朝服,面露威严之相,扫视着殿内百官,目光最后落到了舒王那边,“来人,给舒王赐座。” 马上就有宦官搬了把椅子。 殿内群臣一言不发。 舒王更是受宠若惊,躬身道:“谢陛下。” 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显得有些拘谨。 沈仪对此似乎极为满意。 老三这人,倒是比燕王懂事得多。 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沈仪便道:“议事吧。” 他不上朝时,百官个个直抒胸臆,痛骂皇帝痴迷武道不理朝政。 当他真的来了,这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沉默。 “臣启禀。” 这时,赵相突然上前一步,费力弯腰,沉声道:“请陛下准奏。” 看到赵相这老东西,沈仪心里便是一阵烦躁。 可一想到国师闭关之前留下的话,他终究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恶意,冷冷道:“准。” “谢陛下。” 赵相抬起头,中气十足道:“如今南方之乱愈演愈烈,甚至成立武盟,大肆招揽江湖武夫,若如此下去,恐有倾覆之危。” 他一字一顿道:“请陛下早做决断。” 这话一出,朝堂百官没有任何意外。 赵相显然提前打过招呼,就要在朝会上提出此事。 而且南方之乱也确有其事,武盟大肆招揽江湖武夫,也是事实。 此事似乎早就递到沈仪手中,也正是他的心头所急。 于是便用难得的语气问道:“赵相以为,该如何平定南方之乱?” 赵相不假思索,“历来武夫之乱,皆由监察司出手平定,但如今监察司几近荒废,那这个差事就该落到护国司的头上。” 本来沈仪听到监察司这三个字,眉头都皱了起来。 后半句,倒是更称他的心。 他略一思考,颔首道:“易太初何在?” 让人没想到的是,向来缺席的护国司主,竟真的走了出来,“臣在。” 朝上百官目瞪口呆。 因为根本没人注意到易太初是何时进了大殿。 “南方之乱,交给你护国司去办。” 沈仪淡淡道:“拿着朕的手谕,去四方禁军调些兵马。” 然而易太初却是抬起头,平静说道:“陛下,四方禁军虽是大离强军,恐怕也难当此大任。” “易司主这是什么意思?” “四方禁军难当大任?那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几个军中武官脸色剧变,当场跳了出来。 沈仪也有些奇怪地看了易太初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易太初可不是这种多话的性格。 不过沈仪对这位护国司主极为宽容,直接问道:“易卿有何看法?” 他又补充道:“若有更合适的选择,但说无妨。” 易太初直言不讳道:“臣以为,龙威营,皇庭卫,任选其一,更适合平定南方之乱。” 沈仪闻言,也思考了起来。 四方禁军虽是大离强军,兵力众多,远不是龙威营与皇庭卫可比。 可龙威营和皇庭卫的本质是拱卫帝京的大军,自然是精兵路线。 对付一个刚刚蹦出来的武盟,用大军镇压,或许真不如以几万精兵碾压过去更为合适。 沈仪觉得自己猜到了易太初的想法,仔细思考后,开口道:“那就叫皇……” 他刚要说出皇庭卫这三个字。 却忽然想到,龙威营刚刚协助国师斩杀一名三品武夫,正是威势正足的时候。 便是改口道:“叫龙威营协助护国司,平定南方之乱吧。” “宗昔封。” 他看向缩在武官之中,好似躲避自己目光的宗昔封,皱眉道:“此事交给你去办,全力协助易卿。” 宗昔封避无可避。 只能站出来,苦涩道:“明白。” 一件大事说完。 接下来的几件小事,沈仪也是稍微点评几句,压后再议了几件,其余皆是一路放行。 下朝之前,他命舒王前往内廷。 略一犹豫后,又加上了赵相。 第445章 问策 内廷书房。 沈仪给舒王和赵相赐了座位,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二人对大离现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尽管朝堂诸公皆对沈仪痴迷武道不理朝政的昏庸之举多有诟病,可一旦真正接手,沈仪终究还是拿出了一国之主的担当。 如今本应由国师全权负责的妖蛮之事落在他的头上,南方又有武盟为乱。 甚至还有监察司的烂摊子摆在眼前。 若是内忧不除,外患也必将紧随而至。 大胤,大虞被大离压了多年,绝不可能错失此等良机。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变成江山动荡的局面。 所以即便沈仪再怎么不待见赵相,也只能捏着鼻子向他请教。 此时舒王表现得如坐针毡,谨小慎微地说道:“陛下,我不敢妄议朝政之事。” 他的身体坐得笔直,目光只敢抬到桌面高度,已是满头大汗。 似乎被吓得不轻。 如此不堪用的表现,却令沈仪眼神一凝,幽幽道:“看来你心里还是记恨朕抢了你的位置。” “臣不敢!”这句话令舒王‘大惊失色’,立马站起身,弯腰拜下,呼吸都乱了节奏。 这种谨慎胆小的模样,也不似伪装。 或许这些年与燕王一同被半囚在皇城,早就磨灭了他的胆气。 可沈仪对他依旧没有放下戒备。 “当年支持你继位的人也有不少,若非监察司没了锋芒,凭你的声望,或许会成为一个比朕更合格的帝王。” 沈仪淡淡说着,也不看冷汗直流的舒王,转而望向赵相:“扶朕登基,也有你这老东西的一份功劳,现在如何,可有后悔没选择老三,或者老二?” 面对如此诛心之言,赵相眼睑低垂,丝毫不以为意。 倒是舒王一副快被吓撅过去的样子,看得沈仪心下窝火,冷冷道:“朕知道你有能力,也知道方独舟当年选择你,绝不是因为老二锋芒太盛,而是你比老二强出太多。 他比不了你,朕也比不了你!” 舒王低着头,浑身颤抖不敢言声。 “陛下。” 眼见气氛愈发凝重,一旁的赵相终于开口说道:“舒王之事,暂且不提,既然您要问臣对现今局势是何看法,臣唯有一句话。” 沈仪转过目光,声音很冷:“什么话?” 赵相拱手道:“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舒王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相。 沈仪更是瞪大双眼。 紧接着怒吼道:“你在诅咒朕?你在诅咒大离!?” “臣,绝无此意。” 赵相稳坐如山,一字一顿道:“此乃肺腑之言。” “你放屁!” 沈仪随手抓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却砸偏了。 赵相不躲不避,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此前江湖作乱,多是邪道为之,小风小浪不值一提。再向前推个几年,所有乱子,背后都是大玄余孽在兴风作浪。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都是武夫为乱,有何不同?”沈仪的胸口剧烈起伏,面目狰狞道:“朕在向你问策,而不是让你给朕讲解大离的历史!” “陛下还是不明白。”赵相微微摇头,语气平缓说道:“自太祖以来,大离江湖安分守己,这是为何?” 沈仪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赵相却是半点面子都没有给这位国君,“因为太祖愿意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自身的利益。 那时大玄许多江湖宗派宁可玉碎不留瓦全,更有传闻说,大玄江湖以身殉国,这才造就了大离的江湖之盛。 可事实上,真正愿意与大玄共同赴死的宗派,总共也没有多少。 更多人,反倒不满大玄皇室一味镇压江湖,甚至集天下武夫之力,打造皇族武院,为此断绝、封藏了不知多少传承。 正所谓盛极必衰,大玄妄图成为永不陨落的盛世王朝,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除了国师口中的天数所归,臣却认为这是人心所向。” 沈仪越听越是沉默。 最后忍不住道:“太祖的所作所为,是人心所向,大离自然也是天数所归,但这与朕有何干系?你想斥责朕残暴不仁,比大玄更不得人心?还是想说朕聚敛无度,江湖武夫无奈反之?” 他盯着赵相道:“朕虽不是勤政之君,自继位以来也从未有过昏庸之举。先帝苛税重赋,大灾之年令得民不聊生,朕改了!监察司夜主空悬,荒废无用,江湖邪道作乱,滋扰一方,朕也成立护国司把苗头压了下去! 朕痴迷武道,一切花销全都是私库所出,没动过半分国帑。若说朕这点小小的爱好也成了罪过,太祖喜爱天下奇兵,为此花了多少银子?怎么不见有人攻讦太祖?” 沈仪越说越是气愤,桌面上的摆件都随之震动。 舒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知道那是真气外放所致,赶紧出声劝阻:“赵相应当不是那个意思……” 听得这话,沈仪冷眼扫看舒王,“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舒王又不敢再说话了。 生怕此时说多错多,火上添油。 “陛下,您的问题或许不多,但这天下的态度,也不是一时积累。” 赵相自然不会让舒王上去抗着压力,而是直接道:“臣之所以说,这次江湖的动静有所不同,关键在于,您太过倚重国师,早已令江湖有所不满。” “妖蛮朝贡一事尚未尘埃落定,国师又亲自出手,斩了一个三品武夫,江湖即便是为了自保,也绝不会再忍让下去。” 赵相道:“九星宗的态度,也足以证明,此时他们想要的,只是朝廷给出一个说法,还远远不到挑翻天下。” 原本沈仪听到这老东西说自己过于倚重国师,眉头都皱了起来,听到最后,心里却是有了些想法,“那你认为朕该怎么做?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惩治国师。” 死了一个三品,在他口中却只是件小事。 赵相对此倒是没有任何驳斥之言,“依臣之意,既然天下想要一个说法,那就尽早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那浑浊的双眼之中闪烁着冷意,“牧族朝贡,也该确定下来了。” 第446章 现身 监察司。 院中,刚刚切磋过一场的二人默契地停下手。 聂渺微微摇头,“你这不灭金身功还远远不到火候。” 在他对面的黄江平复气息,笑着说道:“好歹也是大空寺的秘传绝学,没那么好琢磨,拿来破境堪堪够用。” 两人说是切磋,其实只是聂渺出手指点黄江,替他再次梳理自身所学。 与大离江湖四品第七的神通境实战切磋,也的确让黄江‘豁然开朗’,往日所思都有了答案。 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光靠说,肯定是没用的。 聂渺留手出招,就足够让黄江时刻处于生死之间的紧迫感中,许多疑惑自然迎刃而解。 “两次破限,两次非人,将肉身打磨到无漏之极,你这身修为再踏入五品境界,就要一飞冲天了。” 观看黄江的气机,聂渺微笑道:“届时精神秘藏这一道关隘,恐怕拦不住你。” “走一步看一步吧。”黄江倒是没有得意忘形。 他现在距离五品,倒是没有多少难点。 重走一遍的路子,又有不灭金身功为助力,说是如履平地有些夸张,至少不会困他多久。 眼见着就是这数月之间的事。 至于四品,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聂渺也没再多言,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次为何而来。” 这段时间,两人见过几面,除了切磋交流,也有些‘公事’。 黄江闻言,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现在监察司的情况还远远称不上好,人手不足,就是最大的问题,夜主为此没少费心。” 他稍稍一顿,看向聂渺道:“所以,南边的事,监察司暂时管不了。” “我明白你们的情况。”聂渺笑了笑,“况且,监察司能不能出手,又与萧夜有何关系?” 黄江也笑了起来,没把话挑破,“看来是我猜错了,你不是为了南方的武盟而来。” “其实,两件事也有些关联。” 聂渺收起笑意,说道:“娄若何在武盟现身了。” 听到这个名字,黄江顿时变得面无表情,眼底甚至闪过一丝杀意,“他加入了武盟?” “加入,倒也谈不上。”聂渺道:“监察司紫衣司事,武盟恐怕也不敢收这样的人物,但你应该清楚,他在这种时候现身南方,等同与朝廷决裂。” “他想给监察司惹麻烦,也没必要用这么蠢的办法。” 黄江冷声道:“看来南边用了不小的代价收买他,你想做什么?” 聂渺似乎很欣赏黄江的痛快,点头说道:“两个选择,第一,杀人立威,彻底掀开我这张牌,震慑余下三人。” 虽然现在聂渺与监察司的勾结,在有心人眼里早就不是秘密。 可他这位四品第七的分量,真正掀开之时,也足够让整个江湖为之动荡。 这比剑峰胥紫山来得更加震撼。 胥紫山处事低调,没有聂渺这么大的名声。 而且,大离江湖的武评,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排名。 聂渺这个四品第七,不存在任何水分。 黄江瞥了聂渺一眼,“你想这么做?”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充分尊重聂渺的想法。 “说句实话,终究算是有些情分,我不想把事情做绝。” 聂渺平静道:“他不愿再与监察司有所牵扯,这是他的自由,但是,现在的监察司必须占住大义,容不得他这个变数出现。” “第二个选择呢。” 黄江没再多说,知道聂渺不愿亲自出手,就直接询问第二个选择。 “第二个选择,就要看萧夜到底打算闹到什么程度了。”聂渺笑了一声,“南方武盟的结局,能够左右北方的想法,九星宗如果不吃上一次教训,神印山的态度恐怕也会改变。” 黄江略一沉吟:“现在已经不是上三品不出的世道了。” 言下之意。 四品无敌虽有横扫江湖的实力,但武盟背后,可是九星宗这种庞然大物。 “上三品,其实也在观望局势。” 聂渺淡淡道:“林听白顺水推舟打破了僵局,也是在向那些人表明一个态度,既然大家各有打算,不如比比谁的本事更大。 三品之间绝不是一片和气,那些老人,彼此之间也有仇怨,如果真的斗了起来,很快就会演变成有仇报仇的局势。” “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黄江沉声道:“上三品出手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恐怕也有很多人不愿走到这一局面,所以,夜……萧夜此行,会让九星宗吃个大亏。” “顺便也能让娄若何闻风而逃,兵不血刃,也是件好事。” 聂渺说完。 抬手拍了拍黄江的肩膀,“还有一件事。” 黄江本来还在思考,闻言问道:“还有一件事?” “寻安王。” 聂渺笑道:“他太沉得住气了,所以我决定,稍微逼一逼他。” “怎么逼他?” 黄江来了兴趣。 第447章 攀登 寻安王的确沉得住气,自从失去对朝堂的掌控以来,他就转入暗中,只以宴请的方式与人见面。 而且每一次,都要确保绝对安全,否则根本不会亲自现身。 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被寻安王宴请过。 甚至在楚秋刚刚回到帝京的时候,赵相的小儿子也拿着拜帖登门提起过此事。 这段时间,他的势力受创不小,先前在朝堂之上被杀的官员,有一半都和寻安王牵扯极深。 可他仍然沉得住气,不肯露面。 黄江自然想知道聂渺想用什么办法逼他现身入局。 “对付这种人,就要用最简单的办法,夜主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终究还是有一个林听白挡在那里。” 聂渺笑着道:“现在林听白无暇顾及其他,如果有四品武夫刺杀寻安王,他还藏得住么?” “你要去刺杀他?” 黄江眯了眯眼:“一个人刺杀寻安王,哪怕是做戏,风险也太大了。” “不是一个人。”聂渺纠正道:“是四个人。” 黄江眼皮一跳,“你们四个一起出手刺杀寻安王?” 聂渺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阳,崔赋,常璞,加上他,四人出手刺杀寻安王。 足以吓得这老东西回到朝堂,寻求林听白的庇护。 “监察司能帮你什么?”黄江知道聂渺已经有了决定,也没再废话。 聂渺也痛快道:“把戏做足,需要些银子。” “多少银子?”黄江松了口气。 然而聂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去。 只见聂渺正色道:“很多。” 似乎怕黄江误会,他又加了一句,“很多很多,有多少用多少。” …… 一条山道之上。 不少武夫成群结队,向上攀登。 其中一部分孤身而行的,都是七品以上的高手。 这些人是来加入武盟的。 武盟选址在这座高峰上,倒不是为了躲避护国司,单纯只是为了筛选。 这座高峰,就算是九品武夫都很难攀登,过了山道,就是一面几乎直通山顶的峭壁。 如果手脚并用爬上去,九品武夫怕是会在半路活活耗尽气力,坠落山崖。 八品想要前往山顶,也得用些心思。 这一用意,不光考验武夫的本事,更考验胆量。 此时此刻已经有许多人穿过山道,来到了峭壁之前。 上面隐约可见一些身影正在爬山。 几个七品之上的武夫没有耽搁,立刻提纵身法,只需踩中一处落脚点,便是如同飞跃般向上窜去。 下方还聚集着许多看热闹的武夫。 “这些人要倒霉了。”一个七品武夫龇牙咧嘴道:“七品的真气根本撑不到山顶,半路跌下来,摔不死这群蠢货。” 刚刚到场的众人忍不住向他看去。 见他浑身脏污,沾了不知多少灰尘泥土,顿时恍然大悟。 知道这人也是仗着自己有七品藏功的修为,想要快速登山,最后吃了个大亏的倒霉鬼。 朝周围一看,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不敢再有快速攀登的想法,纷纷拿出十二分精神开始挑战这面峭壁。 超过百丈高的山壁之上,逐渐有人没入云雾,倒是看不真切了。 但也不断有人爬到三分之一,就感觉自己未必能够登顶,渐渐退了回来。 只不过半个时辰过去。 就已经有一大半九品和八品武夫退出这场筛选。 随后不久。 几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落到众人眼前。 正是方才那几个快速攀登的七品武夫。 先前开口的武夫见状,咧嘴笑道:“该!” 他也是乐于见得别人倒霉。 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当众丢脸。 那些跌落下来的七品武夫悻悻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却也没脸继续留下来看热闹,不做任何停留地转身就走。 直到这时,几个一直观望的六品武夫才站了出来,朝着山壁走去。 六品破限已经算是现场最强的高手。 毕竟再往上一步,就是五品非人,江湖宗师。 这种级别的武夫想要加入武盟,武盟若是还给出考验,丢脸的人就变成他们。 所以,等这几个六品站出来,周围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先前小看这面山壁而攀登失败的七品武夫也沉默地看了过去。 到了中三品这个境界,就已经踏入非人之变,与他们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差距。 “诸位,先行一步了。” 几人停在山壁前没多久,其中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武夫笑着拱了拱手。 他微微屈膝蓄力。 随后一跃而起,竟是直接跳到两丈高的一处落脚点。 看起来还没有用出全力,几次起落就跃到十几丈高。 几乎把那些下三品武夫遥遥甩在身后。 武盟立下这个规矩,肯定是有试探他们的意思。 这超过百丈高的山壁对于六品而言,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但凡是个六品,都能登顶,那这时候比的就是速度了。 其余几名六品自然不肯让别人拔得头筹,全都在这一瞬动了起来。 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几人身影闪掠,如履平地一般,更是令人群中传来惊叹的声音。 “中三品也来凑这个热闹,脸都不要了……”那摔得一身狼藉的七品武夫酸溜溜地骂了一句,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扭头就想走。 刚一转身。 他便看到一道黑衣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 背后枪筒里还挂着一把漆黑的长枪。 见到此人,那七品武夫本能地停住步伐。 眼神发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直等到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才大口呼吸起来,急促的仿佛快要溺死一般。 有相熟的武夫拍了拍他,“还走不走?” “走?” 那七品武夫回过神来,既是畏惧又是兴奋地看向那道身影,“还走个屁!有大热闹看了!” “大热闹?” 对方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正巧看见那黑衣身影抽出了背后的长枪。 也是一怔。 此前倒不是无人利用兵器登山,但用长枪的还是头一个。 这个动作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高手……这个绝对是高手。”那七品武夫往前凑了几步,低声道:“我的预感不会错,这是来了个宗师啊!” 宗师? 宗师还要登山? 身旁武夫闻言暗暗腹诽。 却是紧盯着那黑衣男子的动作。 拔出长枪以后,黑衣男子在手中稍微掂了掂,紧接着,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猛地向上一抛! 长枪如同黑龙升空,留下一道比山壁更高的气劲光华。 天顶云雾瞬间被洞穿,绞碎! 紧接着,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众人只感到地面震荡不已。 下一秒,迎面而来的滚滚尘浪将那些站立不稳的九品武夫掀翻在地。 就连八品都被逼退几丈。 唯有少数七品强行运转真气顶住了压力,眯着眼看向半空。 只见那道身影似乎已经越过山壁,单手握住长枪,立在空中观察了半晌。 似乎在确认什么。 等他找到了武盟的位置,便是附身一冲,直接飞向那边。 亲眼看到这一幕,众人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名七品武夫更是目瞪口呆。 旁边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宗师?” 那七品武夫如梦初醒,脸色煞白道:“完蛋,要出大事了!” 第448章 狂徒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回荡在山顶,惊动不少人。 还在山壁攀爬的武夫忍不住仰头望去。 漫天云雾散尽,蔚蓝晴空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那道高高跃起的黑衣身影,也闯入他们的视线。 “四品!?” 山壁顶端,率众在此负责迎接登山者的武盟宗师先是一惊,随后定了定神,看向黑衣男子脚下若有似无的气旋。 只觉得口干舌燥,小意道:“阁下可是……” 轰! 客套话还没说完。 黑衣男子斜握长枪,身体前倾,瞬间消失在原处。 只留下一道炸开的气环。 直奔山庄而去。 不对! “顾好众人!”那武盟宗师大惊失色,仓促间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举步便是向着山庄冲了过去。 武盟那些人也吓得脸色惨白,若没有他临走时的一声大喝,一个个险些回不过神来。 四品武夫在江湖上称之为‘陆地神仙’,不是他们够得着的人物。 更别说是亲眼看到四品神通出手了。 一击震散云雾,踏空行走如履平地,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对于不少中三品、下三品来说,冲击力也不亚于亲眼见到神仙。 那武盟宗师一路冲进山庄。 迎面就看到另外两名宗师也在向外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们这是……打算跑了?” 从外面赶回来的宗师愣了半晌,感觉自己像是个蠢货。 “咳。” 从山庄冲出来的其中一名宗师开口道:“来的可是四品,本就不是咱们能解决的麻烦。” 另外一人虽然没有说话。 但看他的表情,心里大概也是这个想法。 三人对望一阵。 原本打算前去帮忙的宗师沉默半晌,低声道:“九星宗和武盟的支援应该很快就会赶到,这时候跑了,以后就别在江湖混了。” 这句话,令两人略显迟疑。 “那就拦上一拦?” “拦是拦不住的,或许能劝上几句,拖拖时间……” 见这两人迟疑不决,那负责迎接登山者的宗师当机立断道:“这是武盟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正是你我坚定立场之时。想与朝廷抗衡,畏头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他的眼神瞬间坚定下来,“我去与他谈!” …… 山庄之中,一片偌大空地周围聚集了不少武夫。 此刻却都躲在一旁,根本不敢靠近中心地带。 能加入武盟的,最起码都有些眼力。 那名从天而降的黑衣男子明显不好惹,宗师都没出头,让这些最高不过六品的武夫站出来,未免有些为难他们。 ‘黑衣男子’面容冷峻,目光扫视周围,突然冷声道:“连一个四品都没有?” 众人不知如何回应。 四品? 这里虽是名义上的武盟总部。 但也不至于派四品武夫时时坐镇。 有宗师坐镇,就已经能够应对绝大多数的情况,但凡涉及到四品,那都是接近捅破天的大事。 “想不到这个武盟也是徒有其表。” 楚秋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抬眼看向前方十几步外立着的那块石碑。 上头刻着一个‘武’字,颇有神韵。 那是蕴含着某种武道真意的韵味,与描绘真意图的手法相同,显然来自某位高品武夫。 能被放在此地,想必也代表着武盟的脸面。 楚秋二话不说,抬指外放气劲。 隔空将石碑击碎! 丈高石碑当场爆开,破碎石块向四周飞散而去。 有不少滚落到一众武夫脚底,碰到鞋尖才停了下来。 他们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尽管武盟才刚成立不久,自然谈不上什么归属感。 但大多数愿意加入其中的武夫,心底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尚未磨灭的血性。 面对如此羞辱武盟的行径,他们全都怒目而视。 “瞪我有什么用?”楚秋举起长枪指着众人,“你们是能把我瞪死还是如何?” “你这狂徒!” 一个六品武夫冲出人群。 还没等迈出几步,整个人就倒飞出去。 撞穿了几十丈外的墙体。 楚秋收回目光,平静道:“想用眼神杀人,也得有实力才行。” 全场静默无声。 众人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彻底冷静下来。 用眼神击退一个六品武夫? 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人。 但他们知道,这绝对他们看不懂的真气运用之法。 “我等招待不周,还请前辈息怒!” 这时,坐镇武盟总部的三名宗师终于赶了过来。 领头之人隔着老远就放低姿态,拱手道:“您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才是。” 他来到楚秋十步外,把腰弯下,“晚辈段幽,见过前辈。” “唐凯风见过前辈。” “颜柏见过前辈。” 另外两人反应稍慢,却也弯腰拜下。 楚秋看了他们一眼。 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种沉默,却让三人心底更为紧张,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敢有任何动作。 直到段幽的冷汗都要沿着鼻翼滴到地上时。 终于听到有些冷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你们谁是九星宗的人。” “回前辈,我们三人皆是闲云野鹤,受武盟招揽加入不久,与九星宗并无牵扯。”段幽回答的很快。 就怕慢了一步,又惹怒这位打上门来的四品武夫。 不过他心里那口气总算也松了下来。 听上去,对方不是冲着武盟而来。 而是与九星宗有梁子? 想到此处,段幽有了对策,微微站直身体,“前辈若是与九星宗有仇怨,可否听晚辈一言?” 第449章 药园 在这三人当中。 段幽的实力,胆量,都是最高的那个。 至少,其他两人面对一个随时有可能暴起出手的四品,做不到段幽这样壮着胆子开口劝说。 楚秋深深看了段幽一眼。 记住了此人的长相与名字。 回头倒是可以让黄江接触接触。 如此胆大心细的人才,留在武盟这种是非之地,多少是糟蹋了。 这样的人,就该加入监察司干大事。 念头一转之间,楚秋的语气依旧冷漠,时刻记得维持萧夜的人设,“我可以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若是你说出来的话不顺耳,命可就没了。” “晚辈明白。” 段幽稍稍调整气息,暗想这位四品武夫的威势未免太过惊人了。 只是站在对方跟前,都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非人预警更是不断传来,全身都是针扎一样的刺痛。 他深知自己也是在豪赌,若能解决此事,必能被武盟‘高层’另眼相待,甚至被九星宗看中。 斟酌了一下语句后,段幽开口说道:“倘若前辈今日是为拔了武盟而来,晚辈自然不敢阻拦,绝无二话。但前辈既然是为了九星宗而来,针对武盟就是下下之选。” 他缓缓说道:“九星宗对武盟的支持,并不像江湖传言那般倾尽全力,您看这武盟总部连一位四品都没有,应该就猜到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 段幽观察着这位四品的表情。 楚秋‘沉吟’了一声,“继续说。” 听到这句话,段幽心底一喜,紧接着就道:“想要针对九星宗,对付武盟没有任何意义,但,我知道有个地方,是九星宗必会来守的重地。” “九星宗必会来守的地方,为何会让你知道?” 楚秋哂笑道:“你想引我踏入埋伏?” 呃! 段幽的脸色陡然一变。 瞬间变得涨红无比。 一丝天地之力不知何时侵入他的气脉,令他体内真气变得极为混乱。 “前辈饶命!”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段幽立刻垂下头道:“九星宗乃是南方第一大派,就算这种重地为人所知,也没有人敢于上门挑衅!” 说话的工夫,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里流出两股热流。 鼻血滴滴哒哒落在地面。 更是令他心头一凛。 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四品神通,真能做到如此无声无息地杀死自己一个五品? 段幽一时间心乱如麻,难免有些悔意。 这次好像赌错了啊! 好在楚秋只是‘警告’段幽,收回目光的同时,那一丝天地之力顺着段幽周身毛孔散去,令他身上那件宽大长袍剧烈抖动。 全身也为之一轻。 “多谢前辈……” 段幽正要道谢。 “我的耐心有限,别再说废话,那个地方在哪儿,守备如何。” 楚秋冷冷道:“我只问这一次。” 意识到对方似乎与九星宗有着‘深仇大恨’,段幽倒是犹豫起来。 可看到那双眸子之中闪烁的冰冷杀意。 这一丝犹豫随即烟消云散,“是九星宗的药园,距此不远,大概有两名四品……或者更多。” 似乎怕楚秋误会,段幽解释道:“任何大派的药园都算得上是立身根基,九星宗的药园更是如此,所以晚辈不确定那里到底有多少守备……” “你说错了。” 突然,楚秋打断了段幽的话,似笑非笑道:“既然是立身根基,为何不能有三品啊?” 段幽的眉头狂跳。 心说如果真有三品,你当如何? 杀进去吗? 这就太狂了点吧。 段幽几乎怀疑对面之人会不会是三品假扮的? 与九星宗有仇的三品,是大离国师林听白? 还是神印山的人? 没等他想通,就感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直接就被楚秋提在手里,已是来到半空。 “前辈……” “照照镜子吧,满脸褶子一把年纪,叫谁前辈?” 楚秋面无表情,“带路。” 说完,脚下轰然一踏,瞬间飞身离开。 望着消失于天空的身影,唐凯风与颜柏二人沉默下来,紧接着又对视了一眼。 都看出对方眼底的震撼。 “段幽这次怕是赌错了……”颜柏低声道:“带着对方去九星宗药园,这想法是不错,一旦出了什么事,药园可比武盟这边重要得多。” 唐凯风深以为然:“事后九星宗也不会放过他。” 两人极为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自作聪明。 否则就得背上这一口大黑锅了。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 一道刺耳的呼啸声从天空逐渐逼近。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看去。 就看到那把黑色长枪卷动着恐怖的气浪,重重落在广场前方那片建筑之中。 轰的一声! 如同海啸般的天地之气扩散开来。 武盟那片建筑如同纸糊一样寸寸撕裂,破碎的石块砖瓦,更像是被海浪推起的残骸,直接拍到广场之上! 一枪,将武盟夷为平地。 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颜柏抬起头,就看到那去而复返的身影伸手一招。 长枪拔地而起飞回掌中,随后只留下一句:“只顾着打九星宗,差点忘了打你们。” 说完。 转身轰然而去。 颜柏满脸木讷,看向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山庄建筑,只感到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唐凯风倒是比他强了点,赶紧向废墟里冲,“快救人!” 那些被碎片劈头盖脸砸得四处躲闪的武夫也反应过来。 众人忙活一阵。 却没在废墟里看到半具尸体。 彼此互望了一眼。 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聚在广场上看热闹,没人还待在如同摆设的山庄之中。 确认除了最开始被埋进去的倒霉六品,大部分人连个皮外伤都没有,唐凯风也有些搞不清楚对方的意思了。 “只立威,不杀人?还有这么手软的四品?” 唐凯风迈出废墟,扭头一看,才发现颜柏早就跑了。 他的脸色顿时一黑,这狗东西,腿脚倒是比谁都快! 第450章 求援 九星宗药园。 许多弟子忙前忙后。 冬日需要打理的宝药种类不多,却也更为名贵。 一眼望去,梯田之上起码就有数百人。 多是下三品武夫。 而在梯田最上方,一名老者蹲在地上,用手指搓捻泥土,眼神却是飘向远处,看着那些弟子的动作。 若有不对,他也好及时出声提醒。 忽然之间。 老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站直身体朝天空望去。 “还有人敢到药园来找事?” 在他背后,也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一人穿着与其他弟子相差不多的服饰,面相方方正正,脸上已有皱纹。 另一个女子倒是年轻许多,也有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那疑惑的声音也是从她口中传了出来。 唯有老者一言不发。 凝重半晌,沉声道:“求援。” 如此干净利落的命令。 令两人略有不解。 但他们显然是以老者为主,此刻更是不敢有任何怠慢。 女子转身就走,准备向宗门求援。 倒是那也有些年纪的男人沉声道:“这气息很霸道,对方根本没有隐藏的打算。” 他转过头看向老者,“难道是神印山的人?” “神印山不会在此时与我们为敌。” 老者摇了摇头,“十有八九是朝廷的人。” “朝廷……” 男人声音一冷:“那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了。” 话音未落。 二人同时凝视的方向。 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开来。 那一层一层的气环从远至近,直到降临在众人头顶,才是突兀地停了下来。 楚秋脚踏气旋,左手提着那几乎绝望的段幽,右手握着长枪。 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眼,立刻就看向梯田上方的两道身影。 观那二人气机,确定是四品无疑。 楚秋拎起段幽:“认一认,都是什么人。” 段幽朝那边看了一眼。 沉默一瞬后道:“老的是九星宗长老,危元洲。另一人是九星宗真传,仲芦。” “真传?” 楚秋看向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这么大年纪的真传?” 段幽不知如何解释。 只能讪讪道:“九星宗与其他宗派自然是不同的,四品真传,并不算奇怪。” 楚秋点了点头,随手将段幽抛开。 后者倒是没有惊慌。 这种高度,绝对摔不死他一个五品武夫。 就是落入梯田以后,姿势有些狼狈。 还砸坏了几个药架。 引来周围九星宗弟子的怒目而视。 段幽自然不敢在此时废话,只能灰溜溜地退到远处。 但却没有离开。 他也想看看,这个如此胆大的四品武夫,到底和九星宗有什么仇。 面对两个四品联手,此人有多大胜算? 后面这个疑惑,才是段幽留下来的真正原因。 在这一路之上,他心里也在猜测此人的真正身份。 多多少少有了些想法。 “阁下闯我九星宗药园,所为何事啊?” 这时,危元洲一步踏出,便是踩着气旋凌空而起。 仿佛登阶,一步一步走到与楚秋相等的高度,笑着说道:“如果是为了这些宝药,那你就要大失所望了。” “那倒不是。” 楚秋看了眼那位未曾动过的‘真传’,又看向危元洲,“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宗的本事。” 危元洲眯了眯眼,“九星宗在大离南方确实有些虚名,但还远远称不上大离第一宗门,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更是无从说起。” 说完,危元洲拱手相敬,“不知是哪位司主当面?” 他一句话,就道破对面或许是大离朝堂两司之主的其中一人。 随后。 仲芦也踏空而来,与危元洲并肩望向楚秋。 尤其是打量楚秋脸上的痕迹,冷冷道:“不敢以真容示人,看来是夜主。” 大离夜主毕竟是有易容改面,以假名行走世间的前科在。 易太初倒是没有过这方面的传闻。 所以仲芦八成确定,对面的人就是大离夜主。 “你们认错人了。” 楚秋没有半点被揭穿的窘迫,依旧保持着人设不倒,挥动长枪冷声道:“萧某没听过什么夜主,二位,请吧?” 仲芦脸色一寒,闻言正要挺身出手。 危元洲却是伸手将他拦下。 对仲芦疑惑的眼神视若无睹。 笑吟吟道:“看来阁下就是那位在青州闯出不小声名的萧夜,萧先生了。” “师伯何必配合他演下去?”仲芦沉声说道:“不管他是谁,敢闯九星宗药园,那就是敌人。” 楚秋颇为欣赏地看向仲芦,“想不到你只是长得老,这股子锐气倒也不输年轻人,比某些老东西强得多了。” ‘老东西’危元洲依旧满脸笑容,“萧先生,不知九星宗哪里得罪过阁下?值得你亲自出手,唱这么一出大戏?” 尽管他没再提起夜主二字。 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在询问,楚秋此行是否代表着监察司,又或者代表了朝廷的某些意愿。 “老东西想拖延时间,等你们九星宗的支援?” 楚秋看穿了危元洲的打算,笑容轻蔑道:“既然如此,萧某就陪你等一等,看你们九星宗能叫来几个四品?” “四品神通,九星宗倒是没有多少。” 危元洲笑了笑,“三品无量,却是有一些的。” 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威胁之意已无比明显。 九星宗可不是那种靠着四品神通撑起来的一流宗派。 一旦在药园开打,三品无量说不定也会亲自出手。 危元洲本以为说到这里,这位夜主就该知难而退了。 可谁曾想。 楚秋将长枪举起,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想用无量吓住萧某?” 危元洲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他看出楚秋的打算,急忙道:“等等!还能谈!” 唰! 可下一秒。 楚秋便是投出长枪,直奔药园梯田那一片空地而去! 尽管那边没有种植宝药,可九星宗的药园四季不停,这片土地的价值也绝对不俗! 几乎就在长枪脱手的瞬间,危元洲与仲芦同时飞身扑了过去。 危元洲的速度快如奔雷,几乎眨眼间抓住了长枪的末端。 但当他感受到长枪上蕴含的力道,脸色顿时剧变,“搭把手!” 不用他说。 仲芦也已经来到侧面,毫不犹豫地双手握住枪身。 两人的真气化作冲霄气焰,却根本拦不住这把长枪坠向地面。 “停下!” 千钧一发之际,危元洲发出一声怒吼。 双眼深处闪烁着清光。 天地之力在他手臂盘旋,当场撕碎了袖子,露出枯皱的皮肤。 以及那只肌肉隆起的右臂! 长枪的势头顿时受阻。 仲芦见状,同样暴喝一声。 同样撬动天地之力,身形如虚如幻,从师伯手中夺过长枪! 双臂狠狠一抖。 嗡的一声! 长枪颤抖不止,却也被他这一抖卸掉了力道。 咕隆…… 仲芦喉头发出闷响,几乎硬扛住这仓促之间撬动天地的反噬,死死抓住长枪看向楚秋,“此举……便是向九星宗开战了!” 楚秋闻言。 虽是赤手空拳,却也淡笑着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喝茶的?” 他向脸色铁青的二人招了招手,“来,齐上。” 第451章 不敌 齐上? 好办法,有道理! 仲芦稳住发麻的双臂,提着长枪沉声说道:“师伯,此刻还讲什么规矩?朝廷都打到咱们脸上了!” 危元洲满怀纠结,看了眼险些被毁的药田,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再睁眼时已是满面杀意,怒目望向楚秋。 “萧先生,请!” 轰! 决定动手的刹那,危元洲再无半点犹豫迟疑,几乎在话音落地的同时便是冲向楚秋! 掌力一翻,出手毫无保留! 天地之力在其手臂环绕盘旋,凌空拍出犹如裂帛般的声响。 就连仲芦都没有想到他出手如此果断。 这种一把年纪的老武夫,客气的时候很客气,说翻脸也是真翻脸! 楚秋双手一环,凭空‘搓’出恐怖的气旋,将危元洲的磅礴掌力裹在其中。 劲力凝实,几乎化成肉眼可见的扭曲旋窝。 危元洲察觉到自己的力道被尽数化消,甚至反为对方所用,他眼神微变,肩膀猛地一颤! 崩! 气旋瞬间爆开。 二人的身形同时一晃,危元洲身体旋转,布满斑点的皮肤变作赤红,肘如长枪般甩出。 楚秋见状,同样提臂撞了过去。 劲力碰撞,掀起一片环状气浪。 “不差!” 危元洲暴喝一声,再度探手上前,如虚如实的天地清光含于掌心隐而不发,极为刁钻狠辣地盖向楚秋! “你还点评上了?”楚秋笑了一声。 随即抬掌相击,纯粹以真气撼动天地之力。 一掌拍出便将危元洲击退! 惊人的巨响回荡开来。 药田周围的九星宗弟子全都痛苦地捂住耳朵,忍不住惨叫出声。 危元洲凌空翻滚数十丈,硬是化去这股力道。 余光瞥向自己的手掌。 如同黑炎般的真气附着在手上,看似凶猛燃烧,却根本不伤皮肉,反而在疯狂煅烧他的真气。 如此诡异的真气令危元洲心下警觉,手臂在身前画了个半圆将黑炎抖散,沉声说道:“萧先生的本事,老夫领教到了。” “才斗了几招就想服软?总得让我见识见识九星宗的秘传绝学吧。” 楚秋冷笑一声,手掌虚握,被仲芦握住的长枪顿时颤抖向前飞去。 仲芦本能地想要握紧长枪,却感到手心刺痛,长枪脱手而出,甚至擦出一道红痕。 他脸色凝重,更意识到双方的差距。 无论修为还是真气的把控,自己与这位大离夜主都不在同一个高度。 隐约有种面对宗门三品前辈的无力感。 “师伯,联手齐上有几分把握?” 他来到危元洲身侧低声问了一句。 危元洲默不作声,只是微微摇头,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是对手! 先前他故作震怒上前试探,几招就败下阵来,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对面之人,深不可测。 仅凭自身修为硬扛天地之力,证明这位夜主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想打压九星宗!” 危元洲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 “萧某不擅拳脚,反倒是枪法有些心得,两位,当心了。” 还没等他想到应对之策,楚秋托起长枪,宛如扑击般主动冲向二人。 长枪挥舞,卷动呼啸烈响! 面对如此威势,危元洲与仲芦心头同时一凛。 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避开迎头抡击。 爆开的风浪吹了满脸,两人却丝毫不敢分神去挡,十分忌惮这位夜主的高绝枪法。 可下一秒,楚秋便是抓住枪尾末端,宛如提着一把锤子,劈头盖脸向仲芦砸来。 空中浮现出如同一面扇形的气浪。 仲芦急忙运极真气,弧形气罩刚一形成就被硬生生撕裂。 连带着他也口喷鲜血向后急退! 危元洲腾身而起,一把捞住仲芦,又险些被带远,面露震惊之意。 这力道也太狠了…… “还不打算用九星宗的绝学?”楚秋高举长枪,脚步一踏紧追而上,“死了也别怪我!” 危元洲脸色剧变,双眼深处神光绽放,并拢二指作出挥击的动作。 当! 迎面砸来的长枪被他这一记剑指荡开,口中怒啸:“夜主莫要欺人太甚!” 楚秋感受到那股若隐若现的真意,换手拉住长枪,饶有兴趣道:“九星宗的剑法?倒是配得上萧某的枪法。” 危元洲眼皮狂跳,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那是枪法吗? 那根本就是手持重枪用蛮力抡砸! 给你换成把锤子,说不定威力还更大! 危元洲护着受了伤的仲芦默默向后退去,决定不去纠正这一点,而是沉声说道:“你今日为了折损九星宗的名声而来,击败我们两人,可达不到这一目的,何不稍等片刻?” “等你们的援手?”楚秋眯了眯眼。 随即向远处看去,“那倒是不用等了,人已经来了。” 危元洲微微一怔。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在他的感知之中,并未察觉到任何宗门高手的气息。 除非…… “师兄?” 危元洲隐约看到了什么,忽然瞪大双眼。 来的人,竟然真的是三品! 他先前虽然想以九星宗三品无量来逼迫这位夜主退让,却没想到,宗门三品真的赶来了。 对付一个四品都到了出动三品的地步了么? 意识到今天九星宗这个脸是要丢定了,危元洲当机立断,托着仲芦向地面落去。 速度快到极点! 他要去保住药园库藏的宝药。 打生打死无所谓,这片药田怕是也留不住了。 但最起码,要保住药田的库藏,否则今天九星宗不光颜面扫地,造成的损失也难以估计! 在他离去不久。 一名看起来有些干瘦,胡子几乎垂在胸腹的老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天空。 他用疑惑的眼神打量楚秋,直言问道:“你这一身气机,走的是什么路子?” 楚秋虽未回答,却也在观察对手。 同为三品无量,如今他亲眼见识过四人。 风龙羽,林听白,曾玄,以及那个对天地之力掌控入微的何山主。 这四人之中,曾玄大概要排在最末。 林听白藏了一手,不知深浅,风龙羽虽比曾玄强了一线,却绝对比不上何山主的能耐。 而面前的老人,大概就在风龙羽、何山主二人之间。 是个强敌。 楚秋握紧长枪,笑着说道:“打过就知道了。” 说完毫不犹豫抛出长枪。 拖着长长的气浪,直奔对手而去! 第452章 商量 老人动作缓慢地抬起手,却是精准无误地握住枪头,使其停在了自己面前。 他托住长枪轻轻抚摸,点头道:“是件好兵器,在你手里算是可惜了。” 根本无需交手,他便看出对方压根不懂枪法。 仅以蛮力对敌,的确浪费了这一把好兵器。 但紧接着,扑面而来的冷意就让他稍稍正色,“大雪龙拳?好!” 老人仿佛见猎心喜,随手将长枪抛向高空,一拳击出,将遍眼冷霜震碎,二人凌空对了一拳,皆是看穿对方的根底。 “拳法不错,再来!” 楚秋体内真气流淌,几乎满溢而出,抬手就是大雪龙拳极式。 大雪崩! 霜劲铺开漫天冷雾,即便是天地之力的流转都被这一拳搅动,虽非主动撬动天地,周围的天地之力同样被这一拳裹挟。 “好,这一招大雪崩,火候老练!” 老人同样露出惊喜的表情,肩膀微沉,一拳挑起,硬是顶住了大雪崩之势。 他也没有动用天地之力,纯粹是在‘切磋’武学。 随着二人不断交手,空中回荡着如同雷鸣般的震荡。 沉闷的声音渐渐远去,倒是令那些几乎吓傻的九星宗弟子回过神来。 “都别愣着,赶快把库藏宝药带走,能拿多少是多少!” 这时候,忙活着搬运宝药的危元洲扯着嗓子指挥这些弟子干活。 接着又向那降下飞雪的交手之处看去,咬牙切齿道:“完了,全完了……” 他没料到来的人会是三品,更没料到来的人会是自己的师兄。 但他料到了现在这一幕。 不以三品无量的境界强压对手,反倒和那大离夜主比拼拳法,的确是那蠢货能干出来的事。 “古景同!药园库藏若是毁了,老夫定要让剑主斩了你!” 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扛着摞的几箱宝药,又用真气拖着几箱,发足狂奔。 受了些轻伤的仲芦也没有闲着,他扛起沉重药箱跟在后面,却忍不住向天空打量。 有些震惊地低声说道:“大师伯他居然拿不下对方?” 在前方狂奔的危元洲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道:“如果他有那么好对付,早就死在大虞了!” 仲芦闻言,觉得有些道理,默默点了点头。 这种实力的武夫,根本就不该停在四品,自己输给他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而在天顶交手的二人却是越斗越凶。 古景同将一路拳法用尽,忽然变招再攻,循环往复间,已是换了十几种不同的拳法招数。 以楚秋如今的眼力去判断,其中有绝学,也有低品武学。 对方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这老东西想要借大雪龙拳磨练自身拳法,创造一门新的武学? “心挺大啊!” 楚秋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如果九星宗的三品无量起手就是以修为强压自己,哪怕有灭字卷配合一气造化功去周旋,这也注定会变成一场苦战。 可现在这种打法,反倒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若要比武学之广博,这老东西未必比得上自己! 楚秋拳势一变,忽然重若山岳,令古景同的思路都乱了一瞬。 他以胸膛硬接一拳,飞身退后,略有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拳法?” “搬山势,听过没有?” 楚秋倒也不是随口胡诌。 在看了林听白的搬山势以后,他的确琢磨了一番。 虽然不可能真正学到这门天境武学,但稍稍模仿到大体相似,照猫画虎用上几招假的还不成问题。 果不其然。 古景同瞬间露出狐疑的表情,好像被这一句搬山势给唬住了。 “岐龙山天境武学?” 他稍微‘回味’了一下,有些不敢确定,只得摆出另一种起手势,“再让我看看?” 此人颇有几分武痴的架势。 但他似乎只对拳法感兴趣,交手至今,都没有用过其他的招式。 光凭拳法这一条路来说,他确实堪称无量了。 “天境武学不是让你说看就看的。”楚秋眼神瞬间一凝。 古景同只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机锁定自身。 眼前的景物似乎放慢了几倍。 甚至连散落的雪花翻腾,都变得极为缓慢。 “你的精神秘藏,够力道。”古景同赞了一声,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缓,一拳轰碎了这种精神笼罩,直扑楚秋,“但这是刀意,小兄弟,你不规矩!” “刀意剑意拳意,有什么区别?” 楚秋大笑一声,冷峻面容却是寒如冰川,“百般真意,用拳是拳,用剑是剑!” 他挺身相迎,以涅盘刀意,配合着大雪龙拳,精神气机再度锁定古景同。 这种招式虽然无法真正将三品无量拖入‘非生非死’的状态,却能够令他动作迟缓一瞬。 而在这样的交手当中。 一瞬破绽,足以改变一切! 古景同眼底闪过一丝惊骇,意识与肉身的瞬间‘失衡’,令他的拳架都散了形状,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秋一拳击向自己的面门。 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办法! 危机关头。 古景同本能撬动无量天地之力,从刹那迟缓的状态当中挣脱出来,摆臂荡开那一拳,将楚秋震退! 可他的脸色却极为难看,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胡子,“刀意配拳法虽然诡谲难防,但凡出了差错,你自己也要反受其害!” 被逼着用了天地之力,古景同莫名有种自己输了的微妙感觉,只能用对手狡诈来找补。 楚秋稳住身形,冷笑道:“你就说有没有用。” 古景同顿时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回想方才那一拳。 逐渐品出了一丝滋味。 那不完全是拳法施展刀意,而是刀意先发,拳招紧随而至,像是临时想到针对自己的方法。 虽然不太成熟,但也确实管用。 古景同揪掉一小撮胡子,闷声道:“小兄弟天赋不差,可有兴趣转入我九星宗?” 楚秋没想到这老东西居然反过来招揽自己,一下就把撬动天地之力打破‘默契’的事给盖了过去。 这让他不得不感慨,姜确实是老的辣。 玩脸皮,自己和这种活了多年的老货还是有差距。 往后再慢慢磨练吧。 “萧某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九星宗一件事。” 楚秋直入正题,淡淡道:“南方武盟,可以继续扩张,但仅限于四品之下。” 古景同闻言,不禁笑着反问道:“你想给九星宗立规矩?” “你也可以理解为商量。”楚秋道:“就算四品出手,九星宗也没把握对付朝廷的军阵,与其斗到两败俱伤,不如让双方都留有一丝余地。” “小兄弟,看来你根本不清楚,如今大离两极到底在争些什么。” 古景同轻叹一声,“妖蛮立国……” “妖蛮立国之事,也有商量。”没等古景同说完,楚秋直接道:“你们和林听白都搞错了一件事,谁说妖蛮只能立一国?” 古景同的双眼微微睁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谁说妖蛮只能立一国? 确实,没有人说过妖蛮立国只能立一个。 但不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允许妖蛮立国就已经是破天荒之事,难道还要效仿人族三座天下,给那些蛮人立三个王朝? 那岂不是更乱套了? “小兄弟,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句话,是以什么身份说出口的?” 古景同散去周身气机,有些疑惑道:“你能代表朝廷?” 且不说立下多个妖蛮之国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可行性。 即便能这么做,朝廷恐怕也不会点头。 这是江湖与朝廷的共识。 林听白,才是能代表大离的那个人。 无论有多少三品无量看他不顺心,这也是无可反驳的事实。 大离国师多年以来把持朝政,甚至早就一手遮天。 在妖蛮之事上,他说扶植牧族,那么牧族就是板上钉钉的妖蛮之国。 尽管江湖选出了夔族,让一位蛮人接近皇帝传授武道,允许夔族以江湖身份行走在外,做为牧族的备选就已经是他们能争到的极限。 同时也是林听白给予的最大让步。 “如果你想以自己藏着的身份说服九星宗,那就未免把妖蛮立国一事想得太简单了。” 古景同望着楚秋道:“看在你这不弱于老夫的拳法天赋上便与你多说几句。 九星宗可不是大空寺,妙剑斋那种望风而动的势力。 对于妖蛮立国一事,我们或许与林听白有些分歧。但,此事绝不能有半点疏忽,哪怕争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任凭林听白一手把控局势也无妨。 老夫这么说,小兄弟应该明白了,这件大事,由不得你来做主。” “有你们这些老东西压着,我暂时做不了这个主,这话倒是没说错。”楚秋点头道:“只不过,你们选出夔族只是为了做另一手准备,谁都不能破坏妖蛮立国,气数归正的大事。” “既然你知道气数归正,那就应该知道此事有多重要。” 古景同轻轻一叹,“今日算是老夫输了,九星宗的脸面,老夫让给你。 至于武盟一事,老夫也可以替宗门做主,点头应下你的规矩。 不管你想借武盟大势做些什么,都与我们九星宗无关。 但老夫必须要将话说在前头。” 古景同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危险,“无论你想将这天下闹成什么样子,气数归正,绝不能有任何变数。” 他一连答应了所有的条件。 却绝口不提楚秋方才的提议。 妖蛮能不能多立几国? 答案自然是可以。 甚至,早先就有人提出,如果担心牧族占据一个立国的名头,无法令天地气数归正,倒不如多立几国,共同承担这份气数。 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所有人给否决掉。 当年魔门扶植妖蛮立国,所行之事尤为极端,甚至打算吞掉三座天下的立身根基,以能够转变为妖物之躯的魔功意图颠覆天下。 此举若成,未来世间将再无人族,只剩妖蛮。 虽有些疯狂,却也有些人认为这是治本之法。 可扶植多个部族立国一事,本质上就是将一件延后的危机,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江湖三品与林听白的分歧在于牧族是否能够扛住气数变化,所以他们想让夔族去争。 不管是哪个部族得了立国名号,终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若是两个部族,三个部族,甚至更多部族,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 蛮人此时已是走投无路,内部分裂,才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这种合作,主动权必须要握在他们手里,一旦让妖蛮察觉到大离示弱的信号,说不定反倒会让妖蛮联手发起战争,选择用当年魔门的办法强行推翻一座天下。 “也好。” 楚秋深深看了这九星宗的三品无量一眼,“此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只要武盟守规矩,我们就可以合作。” “合作……” 古景同忽然笑了起来,“九星宗的脸面虽然没那么值钱,但你今日闹上一通,原本用来针对朝廷的力量,总要让你接下一部分。” 他饶有深意道:“三品,应该就是老夫了。” 看出这老东西对大雪龙拳感兴趣,楚秋微微摇头,正要说些什么。 一道冲天而起的剑意,顿时令两人脸色剧变。 楚秋一抬手,将那早已坠入地面的长枪召回,天地之气形同实质盘旋在枪身上,全力向前砸去! 轰! 长枪一瞬崩裂,天地之力散如狂涛,拼命挡住前方那把剑锋! 楚秋盯住那把长剑,“有灵之兵,名剑?” 只见那把蒙着诡异灰气的长剑不断颤鸣,撕开天地之力,极为坚定地向楚秋靠近。 一把剑上有如此惊人的杀气,令楚秋想到当时在大虞遭遇的伏击。 那把能够自行吞噬天地之气的魔门杀器,都不如这柄名剑来得惊人! 古景同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却也立刻伸手抓向剑柄,沉声道:“莫要撬动天地来抵抗,祸星剑失控了!” 祸星剑? 听到剑名,楚秋运转灭字卷,将周围的天地之力纳入体内。 “你说失控就失控?我看你们九星宗是有备而来!” 说罢,抬手按住剑身,猛地向后一拽。 “归我了!” 第453章 交换 楚秋用力抓住剑身,就要在古景同手中夺走这把祸星剑。 令人意外的是,握着剑柄的古景同竟是犹豫了一瞬。 随后竟然放开了手。 没有阻止楚秋夺走这把九星宗名剑。 嗡! 在古景同脱手的刹那,剑身布满诡异灰气的祸星剑剧烈颤抖起来。 名兵有灵,不得认可便无法掌控。 祸星剑有这种激烈的反应,说明它不服眼前的持剑之人。 “不想被我用?”楚秋眼眸微动,目光仿佛洞穿那层灰气,“脾气不小,可惜,由不得你!” 他猛地握紧左手,不断颤动的剑身反抗更加剧烈,几乎要跳出他的手掌束缚。 愈发刺耳的剑鸣声令楚秋气血浮躁,抬起右手一掌拍中剑脊! 咣! “闭嘴!” 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回荡在天空。 “可不能这么打!” 对面凝重观望的古景同脸色一变,满脸心疼道:“祸星剑是九星宗至宝,你手头轻点!” 若非他有心观察,此时都忍不住要出手阻止了。 但他除了提醒一句之外,也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祸星剑毕竟是九星宗历史最为悠久的一件有灵之兵,关于它的传说,在九星宗内部都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其中最有争议的,就是它的来历。 有传说,这把名剑乃是大玄皇室所铸,集齐天下重宝铸造而成,一经出世,就注定成为大玄皇帝的佩剑。 可随着此剑出世,大玄便由盛转衰,一代王朝至此陨落,铸造这把名剑的皇室匠人悲痛欲绝,称此剑为‘不祥祸星’。 直接抱剑投炉,与大玄同陨。 剑名祸星也是由此而来。 另一种关于祸星剑来历的传说,便是此剑天成,从天而降。 初为一颗奇石,自天空坠落,由天火煅烧,落地之时化作剑形。 得此剑者,能洞悉万世祸乱,斩断天下气数。 两种说法至今都没有被人证实。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把剑有些邪门。 此剑辗转落入九星宗几任剑主之手,他们最终下场都算不得善终。 古景同也无法确定祸星剑究竟有什么奥秘。 毕竟连剑主自己都说不清。 但,祸星剑从未有过今日这种反应。 此剑在无主之时虽会偶尔失控暴走,可一旦有了剑主,就与其他有灵之兵没什么区别。 像眼前的情况,古景同认为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九星宗那位三品无量的剑主死了。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三品之中,能与剑主交手的人都没有几个,想要杀他,必定会闹出天崩地裂的动静,远不比当年灭魔一战来得轻松。 而且,三品陨落,天地自知。 如今风平浪静的天地洪流,也足以说明并没有三品‘回归天地’。 那就只剩第二个可能性…… “老头,这把剑的事你说不清楚,今天咱们就算是谈崩了。” 楚秋一掌落下,并没能让祸星剑安分多少,反倒激发剑身上的诡异灰气疯狂涌出,当即道:“这剑全当作赔偿,我就笑纳了!” 说着抬起右手,向剑柄握去。 这一行为更加刺激了祸星剑的反抗。 那些灰气逐渐飘升而起,加速向周围弥漫。 灰气不断扭曲,其中似乎组成了某些凸浮而出的画面。 二人同时向那些画面看去。 古景同在其中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是……老夫?”他怔了怔,盯着那张逐渐真切的面容,似乎是年轻时的自己。 里面浮现出的场景,正是他拜师九星宗第三代宗主,成为真传弟子那一刻。 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你看到了自己?” 楚秋回过神来,深深看了古景同一眼。 因为他眼前的场景完全不同。 扭曲的灰气之中。 只有一人存在。 大离国师,林听白! 林听白的身影浮现在灰气表面,白衣布满血痕与破损,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是望着天空,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通过他的口型,楚秋读出两个词汇。 大玄,大离。 之后…… 读到关键时候,灰气忽然转动成漩涡,林听白的身影骤然被吞入其中消失不见! 楚秋眼神一凝。 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被打断,令他心中也生出一丝不满。 垂下目光看向祸星剑,“这把剑……” 就算他自诩见多识广,似这种场面也是头一次见。 这顿时就令楚秋坚定地想要毁了这把祸星剑! 杀意一起,便难以遏止。 轰隆一声巨响自楚秋体内传来。 黑色气焰升腾而起,便决定折断这把名剑! “不可!”古景同当场惊醒,急忙道:“千万别被祸星影响,尝试摧毁它!” 他这一声沉喝用上了某种音功。 也是将楚秋唤醒过来。 “这把剑如此邪门?” 楚秋的眼神变得清明不少。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一把剑产生了‘杀意’,就连握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古景同问道:“这剑是你们从哪儿淘来的?” “祸星剑失控至此,前所未有。” 古景同自然说不出祸星剑的来历,但回想起自己从灰气里看到的场景,他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放弃继续试探的念头:“一定是你身上某种东西激怒了它,把剑交给老夫吧。” 我身上有某种东西激怒了这把剑? 楚秋略一沉吟,“你想劝我算了?” 古景同看向楚秋,“祸星失控,剑主很快就会赶来。” 他想了想,伸出食指凌空画了几笔。 天地之力泛起波纹。 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清光的文字。 那是一个‘拳’字。 “到了你这种境界应当知道,真意才是一切绝学的根本。” 古景同叹息一声,“九星宗秘传不可轻授,但这拳意却是老夫自己的东西,就算比不得天境武学,也绝对不输你的大雪龙拳。” “老夫以此作为赔罪,换回祸星剑。” 第454章 招揽 楚秋望着那个以天地之力刻画的‘拳’字。 自然知道古景同给的是真东西。 到了绝学层次,‘意’就是根本。 因为它不光涉及到了非人的练法,更涉及到了绝学的核心。 有意无招,对于开启精神秘藏的四品武夫来说,反而更为适用。 将这道拳意烙印在‘精神’之中,楚秋对这老头以天地之力为墨,凭空刻画真意的手段,倒是有了几分兴趣,打算回头学一学这种本事。 随即,楚秋就笑了一声,“拿你四处偷来的拳意换一把名剑,倒是笔好买卖。” 古景同面皮微颤。 心说老夫练了一辈子的拳,融汇多家所学,创造而出的拳意在你嘴里反倒成了偷来的东西? 你承自方独舟的大雪龙拳,不也是他博览百家所学才创出的拳法? 你小子高贵在哪儿了? 不过这话也就是古景同暗自腹诽,自然不可能说出口的。 与其横生枝节,不如赶紧将这晦气的小子赶走,再将那晦气的名剑带回去。 虽然嘴上将古景同的拳意贬低得‘一文不值’,楚秋却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这把祸星剑着实有些诡异,哪怕它能凝聚出林听白的身影,背后好像又藏着什么秘密。 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今日打了九星宗的脸,已经足够收场,再夺了这把晦气的剑,那就真成了不死不休的大仇。 想到此处,楚秋抬手将祸星剑抛向古景同,“成交。” 古景同接住祸星剑,立刻紧紧握住剑柄。 原本剧烈挣扎的祸星剑,此刻倒是安分了不少。 也不知是否先前释放出的灰气耗尽它的‘灵气’,如今被古景同握在手里,竟然如同沉睡一般消停了下来。 那些弥漫四周形成漩涡的灰气也逐渐向着祸星剑靠近。 最终慢慢消散。 如此一来,祸星剑的真身也暴露在外,那竟是把裹着黑色石皮,表面布满拇指大小坑洞的破烂‘长剑’。 锋刃两端,根本就是石皮变薄形成的‘剑锋’。 先前隔着灰气看不真切。 现在亲眼看到这把九星宗名剑,楚秋一怔之后,忍不住道:“你们九星宗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光看卖相,藏锋阁任意一把几两银子的制式长剑,都远远胜过这把祸星。 更不要说无咎,击雪这等天下名剑。 哪怕看似平平无奇的忘忧剑,同样也是神华内敛,配得上名剑之利。 九星宗的‘镇宗之宝’破成这个样子,恐怕丢在外面都没人愿意捡。 古景同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祸星剑的模样,但每次也会感叹,这玩意儿确实很丑。 忍住那种微妙的无奈之意,古景同倒提‘长剑’,拱手道:“今日与小友切磋一场,受益良多。” “场面话就不必再说了。” 楚秋道:“武盟之事,上不至四品,摆些阵仗与朝廷军阵周旋便是。至于九星宗丢掉的面子,萧某也愿接下你们的报复。” 古景同单手握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胡子,“那敢问小友,老夫是该找你,还是该找夜主?” 这一会儿,他的称呼就已经从小兄弟变为了小友。 未免没有套套近乎的意思。 别的不说,一个不比拼天地之力的入微手段,纯以拳法切磋的对手,对他而言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但有些话还是得问清楚了。 “萧夜犯的事,自然是萧夜来挡。”楚秋似笑非笑道:“跟夜主有什么关系?” 古景同沉思半晌,点头道:“有理。” “那今日就先到此吧。” 说完,他抬手挥散那个‘拳’字,向楚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甚至都没有把楚秋驱赶出药园的打算。 “这就走了?” 一边搬运宝药,一边关注着战局的危元洲愣了下来。 祸星剑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他始料未及。 但古景同走得如此干脆,也让他想破头都没想明白。 药田呢?老夫这些宝药呢? 危元洲瞬间觉得自己忙前忙后,好像个笑话。 一时气血上涌,怒骂道:“古景同!你这老匹夫也配为九星宗长老!?” 这老头动了真火,声音如同闷雷滚滚传出了老远。 还在勤恳搬运宝药的仲芦犹豫了一下,没敢去触霉头,只能默默把肩上扛的箱子继续运往安全之处。 “完了,全完了,老夫的药啊!” 危元洲看见那道黑衣身影落了下来,一时间心如死灰,悲愤欲绝。 楚秋狐疑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 就九星宗这些药材,放到外面确实是宝贝。 但对他来说,拿来给二驴当口嚼的零嘴都未必够格。 他没理会危元洲,一步迈出,直接来到梯田下方。 对着眼前的药架道:“怎么还躲起来了,怕我杀你?” 安静不过半晌。 药架背后便是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紧接着,段幽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讪笑道:“让您见笑了。” 随后就坦然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土,并不觉得有多丢脸。 虽然他在楚秋和危元洲斗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药架背后躲了起来,后面三品无量出手的时候,他更是趴在缝隙当中一动不动,生怕露出半点动静。 但他身为五品,被卷入这种局面,如果不想办法自保,必定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惜身留命,倒是没有什么可难堪的。 拍尽浮灰以后,段幽镇定地站在楚秋面前,“萧先生是解开了和九星宗的梁子?” 楚秋笑了笑,打量着段幽:“该胆大时胆大,该心细时心细,能屈能伸,你是个人才。” “有没有兴趣为监察司办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招揽。 段幽微微一怔,尴尬笑道:“您就别开玩笑了……为朝廷卖命,说出去不好听。” “为监察司办事,不等于为朝廷卖命。”楚秋不置可否,接着换了个说法:“你只当是替我办事,若有想法,就去帝京见黄江,他会为你安排差事。” 说完,楚秋正要随便找件信物递给他。 一股忽然袭来的‘不祥预感’,却令他背脊绷直,眼神冷冽地朝着古景同离开的方向看去。 这种感觉并不是生死预感。 而是天地之力的混乱涟漪! 有三品在交手! 就在段幽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这位夜主的招揽之时,眼前忽然一花,已经不见了那道黑衣身影。 他顿时愣了愣。 这是什么意思?夜主以为自己待价而沽,拂袖而去了? 段幽的脸色瞬间一白,抬脚就跑。 不敢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 第455章 截下 回往九星宗的路上。 古景同几乎化成一道虹光,周身气浪翻腾,驾驭着天地之力御空飞行。 时而向手中的祸星剑望去一眼。 心底终究有一丝难以控制的好奇。 “祸星剑号称能断世间万劫,从那片灰雾中看到的场景就一定会发生…… 老夫看见了自己成为九星宗真传时的场景,那位小友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的拇指摩挲着粗糙的剑柄,心知这种想法,说不定也是受到祸星剑‘影响’而产生的障念。 可这一丝好奇,终究扎在了心间。 祸星剑从未出现过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自行离开九星宗,跨越如此远的距离去袭击一名武夫。 就算药园亦在九星宗的领地范围之内,两处相距足有数十里。 古景同从未听过任何有灵之兵能够自行跨越数十里,如此精准地锁定目标。 所以自然好奇祸星剑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位小兄弟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 而且,剑主为何不出手阻拦? 莫非他也预见了这种情况? 古景同越是思考,心思就越是杂乱。 他强行压下这种无法控制的好奇心,摇头叹道:“祸星剑……祸乱九星之剑呐。” “你们九星宗若是不想要这把剑,不如借我用一用?” 突然响在耳边的声音,令古景同瞬间止住身形,毫不犹豫地向身侧挥拳! 这一拳,撬起天地巨浪! 他近乎全力施为,没有任何保留。 “见面就是杀招?九星宗不讲规矩啊。” 对面之人轻笑一声。 举掌拍击,在那片迎面而来的天地洪流之上打出肉眼可见的纹路。 随即,他手臂一压,就将那片天地之力化成的‘海浪’生生抚平! 一掌之下,风平浪静! 展现出极为恐怖的实力! 看到这种入微手段,古景同的目光顿时向对方那张脸上扫去。 此人身着一件毫无特征的布衣,以一张木制面具遮住面容。 显然不想暴露身份。 但古景同心中已经浮现了几个名字,沉声道:“在九星宗的范围,就算你夺了祸星剑也带不走它。” “你们九星宗的九把有灵之兵,如今也不是件件有主。” 面具人声音温和,“三两位兵主,未必拦得下我。” 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古景同迅速锁定了一个身影,寒声道:“你先前登门拜访,剑主对你以礼相待,我等也未有半点怠慢,你就是如此回报九星宗的善意?” “古景同,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对面的面具人凌空踏步,向前逼近:“江湖本为混沌,武夫更是仅凭实力说话,善意有什么价值?比得上一把名剑么?” 他左手的五指轻轻弹动。 丝丝缕缕的天地之气被他拨动,逐渐化成丝线状。 “绕指柔?” 见此一幕,古景同的眼底闪过疑惑。 如果对面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人,那他不可能会用这种随着大玄皇室一同失传的秘法! 论天地之力的入微手段。 大玄皇室可谓是钻研到了极为精深的程度,其中许多独特的入微技巧早已失传。 而这‘绕指柔’之法,就连大玄遗民也没能继承,仅凭一些理解,创造了某种绝学级的剑法。 算是最粗浅的用法。 但古景同却是亲眼见过大玄三品武夫的入微手段,比起如今的大离武夫,那些疯子对于天地之力的用法更加可怕。 若论诡谲程度,绕指柔堪称第一! “把祸星剑交出来,我饶你一命。”面具人‘提起’密密麻麻的丝线,五指张开,天地之气化成的线光四处飞散。 几乎形成一张大网,罩住古景同的周身所有范围! “你在做梦!”古景同沉喝一声,身体四周顿时浮现起天地之力化成的气罩。 两相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临时而成的气罩,根本挡不住有备而来的入微控制。 没等古景同反应过来,就听‘嗖’的一声。 一条气线竟是顺着气罩裂痕钻入其中。 几乎贴着他的脸颊擦过。 血痕才刚浮现,就以眨眼不及的速度愈合。 古景同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眯眼冷道:“就这点本事也想取老夫的命?” “冥顽不灵。” 面具人感叹一声,收紧五指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悄然抬起。 随着他手掌挥动。 天地之力化作一片温润碧波,转而形成滔天之势。 大玄八景掌,烈海惊涛! 古景同毫不退让,手臂一卷,将那些天地之力组成的丝线绷断,随后真正使出了九星宗的拳法! 天境武学,天地逆转! 刚猛无俦的拳势抽空方圆几里所有天地之力,四周气劲旋转扭曲,造成近乎‘打破虚空’的错觉。 烈海惊涛掌的异景从中撕裂,被那无可抵挡的拳力扭曲粉碎! 古景同手臂渗血,半边衣袍炸开,布满绕指柔造成的伤痕。 却是势如破竹地冲向面具人! 面具人见状,似乎‘大惊失色’,仓促之下用出了自己的本门绝学。 两掌翻动,如同一道大印盖向了古景同! 二人招式对撞,天地之力混乱无比地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古景同全身上下都是细微血口,被天地之力冲刷得剧痛无比。 但却怒啸如狂道:“神印诀!你他娘的果然是杨垂皇!” “你说的杨垂皇,也能把绕指柔用到这种程度?” 面具人的声音依旧镇定,举起右手,“祸星剑,我就先借来一用了。” 他的手中,赫然握着那把丑陋长剑。 古景同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丝丝绕指柔气劲正在缓慢消散,却将他的手掌血肉剥离,露出森森白骨。 尽管这些血肉很快就在愈合重组。 古景同却意识到自己上了恶当! 对方根本没打算与自己缠斗,而是趁着激烈交手的分神一瞬,剥离自己手掌血肉,夺走了祸星剑! 他从始至终都只想要那把名剑! 见那面具人掉头就跑,古景同攥住已经重生血肉的手掌,怒声道:“杨垂皇!老夫今日必杀你!” 说罢,古景同也是飞身直追,完全不打算放过对方! 而在距此尚有十里左右,楚秋沿着天地乱流一路追来,听到这一声怒吼,认出那是古景同的声音。 “杨垂皇?” 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楚秋略一迟疑,随后继续向前冲去。 第456章 祖师 “杨垂皇!” 古景同的怒吼声甚至传到了九星宗内。 激荡的天地之力早已惊动不少宗门高品。 “好像是古长老的声音?他在与三品交手!?” “古长老去处理药园求援之事,怎会与三品打起来了?” “会不会与方才祸星剑破空离去有关?” 几名五品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齐刷刷看向前方走来的中年人。 那是九星宗第一真传。 大离四品武评第三,‘伏魔刀’范不移。 “大师兄。” “范师兄。” 一众九星宗高品齐齐行礼。 “宗主有令。” 范不移一句话,就令几人神色郑重。 “神印山叛逆杨垂皇夺走宗门至宝,速向神印山报信,传与江湖共诛此贼。” “是!” 几人心中微凛,却没人提出疑问。 因为在九星宗,虽然兵主的地位尊崇,但一宗之主的话还是管用的。 如今剑主虽未表态,有宗主这一句话,就足以差遣他们办事了。 待这些高品弟子忙碌起来,范不移纵身而起,直奔后山寒潭。 没过多久。 他落在寒潭边,看向远处那片仿佛从天降下的瀑流,很快便收回目光,恭声道:“宗门至宝丢失,弟子恭请祖师出手协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片被水花溅起涟漪的寒潭正中,如有庞然大物游动翻身,水浪起伏不定。 哗啦! 下一秒,便有一道身影破开水面,浑身升起蒸腾雾气,很快就恢复干燥。 那是个看起来与范不移年纪相仿的男人。 看清此人的面貌,范不移稍稍松了口气,躬身道:“见过百川祖师。” 男人没有理会范不移,感受着激荡的天地洪流,意识还有些混沌,无法分辨方位。 当他逐渐清醒过来,便是皱眉道:“古景同?” “古长老在与一名三品交手,请祖师……” 范不移还没说完。 只见那位‘百川祖师’身形一动,已如离弦之箭般飞上长天,破空离去! 范不移的目光收回,又看了眼逐渐恢复平静的寒潭,暗道:“好在唤醒的是这位百川祖师,算是好打交道。” 随后,他退出这片‘禁地’,又有些担忧起来:“祸星剑为人所夺,剑主一言不发,宗主还要请这几位早已闭死关的祖师出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他决定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 九星宗现任伏魔刀主。 …… “杨垂皇!” 古景同的怒啸声惊震十余里,死死追着前方那道身影不放,“老夫必杀你!” 轰的一声! 天地之力激荡翻腾,引发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面具人身形一转,极为灵活地沿着天地乱流的缝隙,如同踏浪而行。 不论古景同怎样出手,最终能被他巧妙化解。 古景同心知这样下去,自己根本休想追上杨垂皇这畜生,干脆放弃了出手阻拦,全力御空,追上了再说! 可他一罢手。 面具人反倒抓到机会,猛地回身,双手翻动! 神印诀! 古景同受到这迎头一击,全身骨骼都同时传出刺耳的摩擦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此等天地重压,就算是三品来扛,也绝不是那么好受! 古景同喷出一口团云般的血雾,体内气血急速升温,当场被拍得倒退百丈,二人之间迅速拉开了距离! “杨垂皇!你这贱人!”古景同简直快要被气疯了,顾不得被鲜血染成绺的胡子,脚步重重踏空,再度追杀过去! “真是难缠。” 面具人暗暗‘啧’了一声,随后高声道:“古景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莫非还想追到天涯海角不成?都已经这样一把年纪,何不给自己留些脸面?” “老夫留你娘的脸面!” 古景同咆哮一声,“你一个魔门余孽,也配跟老夫谈脸面!?” “魔门余孽?” 面具人的语气一滞,随后似乎感慨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叫我了,你这老东西的胆子够大。” 说完这句话。 他的速度不减反增。 古景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嘴上这么硬气,你他娘的倒是停下来打一架啊! 到了三品这一境界,武夫之间的比拼更多就在于天地之力的细微掌控。 御空飞行也是如此。 百丈距离,对于驾驭天地之力御空飞行的三品武夫而言,眨眼之间便可跨过。 然而此时双方的速度相差无多,一方只想逃的前提下,真要追杀也没那么容易。 面具人陡然提速,也将这个差距不断拉大了。 眼见着追不上这畜生,古景同心底焦急,面上却有些狐疑。 这人到底是不是杨垂皇? 武学倒是对得上号,行事风格也与那曾经被魔门之主奉为谋士的大离之耻极为相似。 唯有在实力上,让古景同感觉不太对劲。 杨垂皇躲了这么多年,就算他没有任何进步,也绝不是这种实力。 连神印诀都暴露了,他也没有继续藏拙的理由才对。 这一念头在心中闪动,随后就被古景同给压了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杨垂皇,今天都必杀他!” 强夺祸星剑,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 否则丢了面子事小。 这把剑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搞不好要闹出什么大事。 号称能预知后世祸乱的名剑,就算它真正的能力只有传言万一,也不能落在旁人之手。 感觉到天地之间的混乱气机愈发狂躁,面具人猜到古景同的心思,轻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 忽然。 一个疑惑的声音直接传到耳中。 面具人转头看去,惊讶道:“越百川?你还没死呢?” “你认得我?” 从寒潭而出的男人落后他一段距离,表情有些疑惑:“你这身气机很陌生,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麻烦了啊。 面具人暗叹一声,却是笑着道:“你们这些一心追求二品的老鬼,许多事自然是记不得了。” “这样么?” 越百川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既然是老朋友,何不留下叙叙旧?” 他一掌落下。 半空之中仿佛出现一个倒扣的罩子,笼罩方圆十几里的范围。 混乱的天地气机被他一人所夺,令面具人再也无处可逃! 第457章 祸世 楚秋在后方追着天地之力的激荡痕迹一路而来。 遥遥看到那惊人的一幕,立刻停在了半空不再前行。 如此巨量的天地之力,被撬动凝形,化成封锁天空十里范围的气罩,这种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就算是临死之前点燃自身,以身化天地的曾玄,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分量。 “这个就有点凶了。”楚秋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看向极远处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 显然,除了古景同与那个杨垂皇之外,又出现了一名三品武夫。 “看来也是九星宗的人。” 楚秋沉吟一声,“有这种实力,应该是真正从大玄年间活过来的老鬼了。” 他心里有种冲动,很想上前问一问那人可有听说过太微山。 在大虞通过韩东流调查到的消息之中,太微山似乎是大玄皇族武院,专门为皇室创造养生功。 韩东流得来的那部‘青元养身功’,他也让李跃虎看过。 但有关于大玄皇室的很多情报早就被销毁,除非亲历者,恐怕没人能说出个一二来。 现在。 一个亲历者在他眼前现身,要说没有任何想法, 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接下来的变化,干脆就让他打消了念头。 就见那片隔绝天地的气罩忽然泛起涟漪。 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真切。 唯有一股惊人的混乱气流迎面而来,令楚秋果断放弃进一步靠近的打算。 “这是已经接近二品了吧?” 察觉到自己脚下的气旋都在颤动,隐隐有失控的迹象,楚秋心头微惊。 此时双方隔着至少十里的范围,那老鬼动起手来,竟连自己撬动的这一丝天地之力都要夺走,简直强到不讲道理。 如果他全力出手,怕是能将这方圆数十里的天地之力抽成真空! 看来那个杨垂皇要倒霉了。 想到这里,楚秋眯眼看了过去:“确实不太好招惹。” 对上三品,他现在还有信心搏上一搏。 似这种接近二品的老鬼,现在去招惹他们就过于危险了。 不过,楚秋自然不会放弃眼看着到手的机会,辨认了一下九星宗的方向,决定临时拜会拜会这南方第一宗门。 有时候探听情报,未必需要来硬的。 …… 九星宗。 范不移登上‘九星台’,一路走过历代宗门兵主的雕塑,前方深入云雾的绝壁之上,那名‘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棋盘面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看到自己的真传弟子,老者收起忧色:“怎么,现在参悟了天象之变有何深意?” “今日无心说那些。” 范不移微微摇头,直接坐在对面,“祸星剑离开宗门,剑主却不见我等,他难道真的看到了什么?” 老者眸光微动,望着没有摆上棋子的棋盘,答非所问道:“你可记得,九星宗从前叫什么名字?” “自然记得。” 范不移道:“九星宗最早名为神兵宗,因为宗内传承了五把名震天下的有灵之兵,随后几代祖师又得四把名兵,便将宗门改名为‘九星’。” 宗门的历史,身为如今第一真传的他自然是如数家珍。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老者笑了笑,面露追忆之色,“不过,这些传承下来的说法,必然存在我们这些后人的美化。神兵宗当年之所以改名九星宗,其实是为了向大离太祖表忠心,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某些人的事后清算。 毕竟咱们宗门那九把名兵,来历可不是多么干净,尤其是祸星剑。” 他抬眼看向了范不移,“祸星剑丢了也是好事,一把能看穿后世祸乱的邪剑,留着就是个祸害。” 范不移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老者却是抬手打断了他,轻轻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一任剑主的确有所不同,但也不必过于神化他。等你未来继承了伏魔刀,自然会明白我今天这番话的深意。”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范不移只得道:“寒潭禁地那几位祖师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几个老鬼……呵。” 提起寒潭里的那几人,老者的语气有些不屑:“从他们妄图用闭死关的方式迈入二品那天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几位祖师毕竟是九星宗的底蕴。” 范不移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没有他们协助灭玄,九星宗如何能得到离太祖的信任?” “不移,你要记住一件事。” 老者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用盛极必衰这四个字来形容大玄或许不够贴切,但大玄朝的覆灭,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离太祖许九星宗一片容身之地,九星宗的上三品为之而战,这个说法确实合理,可你若是以为多几个三品武夫可以左右离灭大玄的结局,那就大错特错了。” 范不移的神色微动,忍不住道:“老东西,你要是再说这种神神叨叨的话,干脆自己也住进寒潭算了。” 老者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过往,其他的,不是你能掺和的。” 说完。 他扶着棋盘站起身来,缓缓道:“随我来吧。” “去哪儿?” 范不移还沉浸一种听了废话的难受之感当中无法自拔,见老者站起身来,不由愣了愣。 老者抬脚跨过棋盘,背着手道:“见一见那位要比肩离太祖的祸世之人。” 范不移更感疑惑。 强忍着从背后给他一掌的冲动,拳头已然握紧。 却还是迈步跟了过去。 …… 楚秋掠过九星宗的山门,毫不隐藏自己的气机,当他来到正殿上空,前方已经拦了一道身影。 见到此人,楚秋停在半空,打量着对方。 对方同样也在打量他。 二人对视一眼。 那气质不俗的九星宗四品收敛气机,客客气气道:“阁下这种实力的武夫,我九星宗皆会以礼相待,又何必要擅闯呢?” “我想见一见你们九星宗的剑主。”楚秋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看到下方不断聚集的身影,其中有不少都是五品武夫。 大离江湖,果然比大虞霸道得多。 “既然阁下想见我九星宗剑主,就更不该行此霸道之举。” 那四品武夫叹息一声,抬手虚引:“剑主已经闭关了,阁下请回吧。”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听到九星宗剑主闭关了,楚秋轻笑一声,说道:“外面几个三品为了祸星剑打生打死,九星宗剑主却正好闭关了?这个理由未免太拙劣了。” “剑主的的确确闭关了。”那四品放下手,深深看了楚秋一眼,“如果阁下一定要闯入,那就只能得罪了。” 楚秋闻言,垂在身侧的手臂一动。 手掌虚握。 天地之力从四周涌来。 对面的四品武夫心底微惊,一言不合就撬动天地,这是从哪里来的狠人? 江湖上何时多了这一号四品武夫? 四品交手,若非要见个生死,很少会强行撬动天地之力。 毕竟对自身也有损害。 似这种见面就要分生死狠劲,确实令他沉默了一下。 “祁辰,莫要冲撞了贵客,放他进来吧。” 忽然。 一道苍老的嗓音遥遥传来。 虽未见人影,却令那名四品武夫立刻郑重起来。 他冲着后山方向躬身道:“弟子领命。” 随后,便是侧身对着楚秋,换了个方向虚引,“方才多有得罪。” “这位应该不是剑主吧。”楚秋也看向了九星宗深处的山峦,“既然他在闭关,总不能我一来就破关而出了。” 面对这句明显是调侃的话,名叫祁辰的四品武夫略有几分尴尬,接着便坦然道:“这位是刀主。” 楚秋点了点头,没再与他多言,脚步一踏飞往后山。 祁辰朝他的背影看去,表情有些凝重。 刀主向来不问宗门诸事,从来都是待在九星台,除了大师兄范不移,就连宗主都见不到他。 今日连他老人家都亲自现身了,莫非真要出什么大事? 想起先前那闯山之人的话,外面几个三品武夫为了祸星剑打生打死。 这个消息,也令祁辰心下难宁。 一时走神,都没注意到几名弟子悄然离开殿前广场,似是去通知宗主了。 …… 来到九星宗后山,楚秋追着那若有似无的气机波动,一路来到一座深谷。 积雪覆盖四周。 深谷入口处,范不移早已等候在此,遥遥对楚秋投去目光。 接着道:“随我来。” 他转身进入山谷。 楚秋从天而降,重重落地,卷起一层积雪,“祸星剑不要了?” 范不移的脚步一停,摇了摇头,“这是九星宗的事,与你无关。” “这样么。”楚秋似乎有些遗憾地笑了起来,“早知你们不在意那把剑,我就把它带走了。” 范不移听得这话终于转过头来,沉声道:“如果是你拿了祸星剑,绝对带不走它。” 楚秋不与他争辩,跟在他身后进了山谷。 一股暖意瞬间袭来。 山谷之中满是一片如春绿意,仅仅隔着几步距离,却仿佛另一片天地。 如此内有乾坤的场面,却没令楚秋感到意外。 三品无量能借的天地之力,远非寻常武夫所能测度,隔绝出一处违背天地规律,甚至四季如春的山谷倒也并非难事。 只是如此手笔,多少都称得上是奢侈了。 沿着一条小路前行,到了山谷深处,约有十步宽的溪流哗哗流淌。 一名老者就坐在溪流旁,正在用水壶接水。 范不移站在老者身后,沉声道:“你要见的人来了,有什么话尽快说。” 老者却是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叹息道:“味道还是不对。” 见他仍在‘故弄玄虚’,范不移几乎要抬脚将他踹进小溪。 最后还是生生忍下了这个冲动。 毕竟有外人在场。 要给这老不死留点面子。 楚秋注意到这一幕,淡淡道:“是你要见我?” “自然是我要见你。”老者回头冲他一笑:“既然你见不到剑主,见我这个刀主也是一样,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他似乎猜到了楚秋来此的目的。 楚秋一眯眼:“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老者将壶里剩下的水倒回小溪,站起身道:“如果你现在不打算问,不如先随我去见一个东西。” 他没有等楚秋的回答,就提着水壶,背手沿溪流向上而去。 范不移猜到他要做什么,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静地跟了过去。 楚秋想了想,迈步跟上,直接问道:“你可有听过大玄年间的皇族武院?” 老者头也不回,一句话就让楚秋心头猛震,“太微山啊,听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楚秋的‘紫极观’三个字就在嘴边,老者却是笑呵呵道:“先别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 他微微一顿,接着有些感慨道:“既然他们什么都没传给你,证明从始至终,都不想让你沾上这桩大麻烦,我对你说这些,已经是犯了他们的忌讳。” 听到这话,楚秋瞬间冷静下来。 他找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急于这一时。 但,眼前这老者的话,也隐藏着另一重意思。 太微山背后,似乎有三品都忌惮的麻烦。 如今这些年过去,他对紫极观的记忆尚未模糊,但对于玄净老道,以及那些师兄弟的记忆,却总有些模糊之处。 尚未开启精神秘藏迈入四品神通以前,这种模糊的感觉并不真切。 随着自己的实力越强,就越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古怪。 老者像是猜到了楚秋的想法,忽然回头看了过来,“不用想了,如果能让你想到其中的关键,二品就变成了个笑话。” “二品?” 楚秋盯着老者的后背,“你的意思……太微山背后有二品?” 老者慢悠悠道:“武道九品,每一重都有其特点,你可知三品无量的特点是什么?” 楚秋道:“广袤无边,无穷无尽。” “不错。” 老者继续道:“简单来说,无量者,便是‘不可测’,而二品境界的特点……” 他停下脚步,看向前方那座大概五六丈高的白玉碑,“便是‘不可知’。” 楚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一凝。 只见那白玉碑上面,刻满了整齐的‘岐龙山文字’! 其完整程度,远超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一切物品。 这白玉碑,显然是真正的岐龙山造物! 第458章 试试 “认得这碑上的字么?” 老者转头看向楚秋,表情意味深长。 此时 ,楚秋对这老头能说出太微山三个字而带来的震惊之意已经消了大半。 凝神望着白玉碑上的文字,半晌后缓缓说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收回目光后,楚秋摇了摇头,“只是岐龙山秘宝而已。” 老者不置可否地一笑,“此物确实出自岐龙山,但你说错了,它并不是岐龙山秘宝。” 见楚秋确实不感兴趣,老者稍稍一顿,接着说道:“江湖上流传的岐龙山秘宝,号称能够超越一品境,成为长生久视的人间武仙。 这一说法,从始至终都是错谬的。 但它错就错在过程不对,而非结果有误。 迈过一品,或许真能成就武仙,但却不是依靠岐龙山秘宝修炼而成。”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那块白玉碑,淡笑着道:“岐龙山散布天下的秘宝,有些为真,有些为假,可是无论真品还是赝品,都没有让人修成武仙的功法,最多只是向世人指出一条如何通向武仙的可能。” “老,师父,这话可不能乱说。”一旁范不移的表情都变了。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差点脱口一句老不死。 岐龙山秘宝是真是假对于世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但武仙是否存在的定论就有所不同。 平日里说些疯话范不移都忍了,若是今日的话传了出去,恐怕江湖又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楚秋却是不为所动,问道:“这块碑文上记载了什么?” 老者微笑道:“你觉得呢?” 楚秋先是皱眉,随后又松开眉峰,“岐龙山的文字,应该是一种从未外传过的密文,能用这种文字记录下来的不是秘传功法,也是相当重要的信息。” 他瞥了老者一眼,“如果这块碑文在我手中,但凡我破译了其中的内容,就一定会把它毁掉。 既然你还留着它,说明你对它也是一知半解,不舍得毁了这块完整的岐龙山造物。” 说罢,楚秋摇了摇头,“至于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此时,老者也在观察楚秋的神色。 见他不似作伪,而是真的看不懂这块白玉碑,脸上终究闪过一丝失望之意。 这老东西的表情变化被楚秋看在眼里。 对方似乎对太微山有些了解,又迫不及待地带自己来看这块白玉碑,足以证明太微山可能与岐龙山秘宝有些关联。 更准确的说。 太微山或许拥有破译这些鬼画符文字的能力。 发现自己在寻找太微山,便想以此试探自己有没有得到类似的传承。 “这老鬼是想白嫖啊。” 楚秋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道:“东西已经看完了,不如聊聊你知道些什么?” 老者回过神来,笑呵呵地一摆手:“不急,不急。” “不急?” 楚秋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下来。 范不移的脚步一动,便是挡在老者身前,劝说道:“你想揍这老不死,这份心情我理解,毕竟我也时常有这种冲动,但最好不要在九星宗内动手。他毕竟是九星宗刀主,跟他斗起来,吃亏的是你。” “你可真是老夫最好的弟子。” 老者欣慰地一笑,“想知道太微山的下落,这件事当然不能急,随我来。” 自从得知楚秋不认得碑文上的文字,老者便再也没看那块白玉碑一眼。 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 范不移向楚秋点了点头,“跟上吧。” 楚秋看得出来这老鬼是想以太微山的消息吊着自己,眸光微冷,却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三人一路来到山谷尽头。 一块被利器削平的巨石伫立在前方。 上头插着把大约四指宽的长刀,通体暗沉隐隐发黑,柄上缠满寸宽布条,浸满不知泥垢还是血污的颜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尽管卖相寻常,但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把好刀。 以精神秘藏去观察,甚至能够看到巨石方圆十几步内环绕着锋锐的气息。 哪怕无人把持,都能影响一方天地。 这把有灵之兵恐怕比百年刀更厉害。 “这是伏魔刀?” 楚秋饶有兴趣,“起这个名字,是为了针对魔门?” 老者走到巨石前,动作轻盈地一跃而上,伸手握住了刀柄,“有这把刀的时候,魔门还不知在哪儿呢。” 他轻蔑一笑,随手拔出伏魔刀,冲楚秋扬手:“要不要试试?” “老不死,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范不移神情复杂。 江湖上称他为‘伏魔刀’,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九星宗内定的下一任刀主。 等这老不死愿意退下来,进入寒潭闭关冲击二品,或是远走海外云游天下的那天到来,他范不移就要接过这把伏魔刀,成为九星宗新一代刀主。 现在这老鬼居然当着他的面把伏魔刀借给别人。 范不移自然有些恼火。 “不必了。” 楚秋也压住了心底的想法,不愿沾手九星宗的东西。 祸星剑已经足够诡异。 谁知道这把伏魔刀有没有什么深坑等着自己? 这一次,老者没有强求,只是摸了摸刀身,冲范不移道:“做人不能太小气,是你的迟早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想求超脱,就得先明白何为舍得,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范不移的面皮微颤,腮帮已经鼓起,沉声说道:“我们二人联手,未必不能让你吃些苦头。” “哎,师徒不合,多是弟子不肖啊。” 老者叹息着将伏魔刀插回去,接着就道:“太微山之人,如今就在妖蛮大泽。” 他似还嫌不够,“天象已改,仅凭大离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你想求的答案,就去妖蛮大泽中寻吧。” 第459章 吞噬 出了九星宗。 楚秋与范不移一路同行。 后者背上多了把刀鞘。 里面就藏着九星宗至宝伏魔刀。 忽然间,楚秋开口问道:“你相信你师父的话么?” 范不移摇了摇头,“这老不死虽然经常神神叨叨,但他的话向来不会出错,最多会用常人无法理解的疯话去描述而已。” 楚秋看向范不移,很快又收回目光,“他对岐龙山留下的秘密如此感兴趣,看来也想追求武仙的传说。” “世上有哪个武夫不想成为武仙?” 出人意料的是,范不移没再像是与自己师父唱反调一样否认,反而自嘲一笑:“如果武仙这一境界真的存在,谁都不能免俗,我也一样。” 楚秋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话,“接下来有何打算?” 范不移神色澹然:“你也听到了,老不死想让我来接手武盟,与你相互配合。” 楚秋闻言,明白了范不移的态度,“九星宗也想效仿妙剑斋两头押宝了。” “我们九星宗与妙剑斋不同。” 范不移却是平静道:“妙剑斋诸事向来是宗主一言而决,如果宗主做不了决定,再由三品祖师评断,所谓的两头押宝,只是妙剑斋宗主与祖师之间有了分歧。” 楚秋笑道:“九星宗难道就不存在分歧?” “九星宗有三位兵主一位宗主,甚至还有深潜寒潭,坐镇宗门禁地的几位祖师。我们与妙剑斋不同之处在于,分歧更大,更激烈。” 说罢,他忽然朝某个方向看去,“老不死要去调停了。” 楚秋自然察觉到了天地气机的变化,向范不移一点头,直接破空离去。 范不移转头凝望片刻,选择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 …… 此时。 那处笼罩十里方圆的气罩深处,面具人已被逼到了绝地。 面对二人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尽管处于绝对的下风,却还是紧紧握着祸星剑。 越百川虽有些浑浑噩噩,真正动起手来,简直就是碾压一般,按着面具人在捶打。 四周的天地之力被他一人所夺,举手投足俱是天威,甚至没有任何武学痕迹,已近‘返璞归真’的境界。 传闻二品能够洞悉一切,只需一眼便能看破天下间所有武学的至理,到了那种程度,根本就不再拘泥于招式传承,而是达到了近乎于道的高妙境界。 越百川虽没有那般夸张,却也有了其中几分真意。 至少与他交手之时,面具人根本借不到多少天地之力用以反击,只能被他压着打,甚至还要将勉强撬来的天地之力用以恢复伤势。 一身实力能使出五六成便是极限。 “杨垂皇,交出祸星剑,你转身离去,老夫绝不阻拦!”一旁的古景同见势开口劝说。 虽然嘴上还在叫对方杨垂皇,古景同心里已经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家伙绝不可能是杨垂皇。 杨垂皇,没这么弱! “到手的东西想让我吐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面具人却是笑了起来,猛地与越百川对了一掌! 轰! 气浪翻腾的同时,他举起祸星剑向越百川刺去! 布满石皮的剑身一颤,发出极为不满的声音。 显然不愿为他所用。 但只是这平平无奇的一剑,却令越百川的意识陡然清明,面色凝重地飞退百丈! 像是不敢与祸星剑有任何接触。 见此一幕,古景同心中大骇。 “越百川这种老人都如此畏惧祸星剑?” 他眼神沉凝,暗自思索。 越百川的辈分远超自己,想来知道宗门九兵的隐秘。 能让这种近似二品的武夫感到畏惧,祸星剑只怕是比自己想得更加邪门! “你怕了!” 面具人见越百川向后飞退,发出畅快的大笑:“一把残器就已将你吓成这副模样,若叫你见了真东西,岂不是当场肝胆俱裂?” 越百川的脸色有些难看,望向面具人手中的祸星剑时,却出现了一瞬恍惚。 许多混沌的记忆不断涌出,令他的思绪混乱,无法集中精神。 连带着对天地之力的把控都出现了破绽。 面具人却是抓住了这瞬间的漏洞,运极神印诀,一掌打向浮空气罩! 宛如琉璃破碎的声音响彻四野,也让古景同回过神来,“休走!” 他直扑而去,一拳打出重重气浪。 面具人却是故技重施,一手托住剑脊向前递去! 祸星剑如同被激怒了一样,涌出翻腾的灰气。 就连面具人本身都被灰气干扰,浑身骤然一颤,也不知在其中看到了什么,出现刹那分神。 早先便已中过招的古景同更是不敢接触祸星剑放出的灰气,急忙变招换位,冷声道:“照你这么用它,打完这一场便要反噬而死!” 祸星剑的几任剑主皆是不得善终,得了名剑认可尚且如此,像这种强行使用自然会加剧反噬的过程。 面具人一言不发,看向逐渐清醒过来的越百川,“凭你这种废物,也敢奢望二品之境,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句话像是刺中了越百川内心深处最不愿提起的痛苦。 令他眉头深皱,眸中浮现杀机。 交手至今,他终于说了第二句话。 “祸星剑要留下,你的命……” “也要留下!” 越百川手臂一旋,粉碎的气罩陡然化作天地洪流向他汇聚而来。 在如此海量的天地之力影响下,越百川的身影逐渐扭曲模糊,好似迈入了某种冥冥不可知的领域。 “二品?” 古景同背脊发寒,生死预感在此刻疯狂示警,“不对,这是……” 注意到越百川的动作,古景同顿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因为越百川将竟是忽然张嘴一吸,将那些天地之力尽数吞入胸腹! 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甚至撑破了身上的衣物,露出恐怖的体态。 “古景同,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面具人冷笑道:“吞食天地气机壮大自身……这才叫真正的魔门余孽。” 古景同面沉如水。 越百川将那海量的天地之力吞入胸腹,体形拔高,皮肤却散发着盈盈玉光。 天地之力顺着他的皮肤流淌,形成某种极具韵味的纹路。 恍惚间,已如神人。 “天人之变的第二步……就是这么走的?” 古景同语气却有些不敢置信。 世间二品武夫久不出世,就算有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也从未见过对方全力出手。 但武夫九境到了上三品境,便是踏上了所谓的天人之变,三品身化天地,成就无量,二品难道就是吞噬天地,以成‘妖身’? 不是古景同没有见识。 而是越百川此刻的模样,实在太像那些修炼魔门功法,最终把自己练成妖物的疯子。 “天人之变的第二步该如何走,他这种模样,还没有资格去定义。” 面具人说完,转身冲出那片灰气向远逃去。 古景同一怔,正要动身追赶。 呲! 越百川张口吐出足有十几丈长的玉色气息,冷冷道:“你逃不掉。” 他的声音有种诡异之感,就连古景同听后都觉得心浮气躁,气血翻腾。 下一秒! 越百川的脚步重重踏空,化成一抹跨越数百丈的黑线。 直到他追上面具人那一刻,惊人的震爆声方才回荡开来。 沿途所过,天地之力顺着他的周身毛孔被吸入体内,几乎造成了周围的气机真空。 面具人运转神印诀,一掌拍中了越百川的面门! 越百川不闪不避,以头接招,身体没有丝毫摇晃。 这一掌仿佛打中了纯粹由天地之力组成的墙壁,毫无半点效果! 面具人冷眼盯着越百川,轻声道:“你现在这副模样,甚至还不如妖物顺眼。” 越百川的体形已经接近四米,皮肤如玉质,双眼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清光,一把攥住面具人的手腕,“对二品如此了解,看来真是我的老朋友。” 咔嚓一声! 他将面具人的手腕捏得传出裂响,丝毫不急着夺回祸星剑,而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面具:“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一位老朋友,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进展。” 面具人的眼神极冷,“明知是错的路还要走,那便不叫进展。” 越百川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指掐住面具,轻而易举就将那张面具捏碎。 正当他想要看清面前那张脸的时候。 他的身体忽然一颤。 背后飙出一股近乎透明无色的血液! 口中也呕出血水,几乎受到致命重创! 面具人当机立断,挥动祸星剑释放无穷灰气遮住身形,随即轰然御空而去! “魏求仙!” 越百川张开大手向身后抓去,“你想死!?” 九星宗伏魔刀主身法轻盈,宛如乘风御气,飘然避开了越百川的手掌。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他甩去掌锋的几滴无色血液,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见你为了一把邪剑折损自身,耗费本就不多的寿元。” “刀主!” 古景同飞身而来,表情极为难看:“你这是……” 亲眼看到刀主从背后偷袭越百川,古景同此刻已经有些错乱了。 九星宗内部虽有些不和,却没到这种同门相戕的地步。 何况还是两个身份与辈分都不低的三品。 他正想出言相劝。 就见魏求仙向他微微摇头。 古景同顿时沉默下来,忍不住狠狠揪了把胡子,接着无奈道:“事已至此,再去追他也来不及了,两位,切莫冲动行事。”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越百川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已愈合。 但他的身体也在缩小成原本的模样。 天地之力顺着背后伤口散去,再也维持不住那近似神人的体态。 他的脸色铁青:“这一刀,我记下了。” “无奈为之,小弟向你赔罪了。”魏求仙极为敷衍地一拱手,根本没有多少歉意。 越百川终究还是有所忌惮,冷冷地瞥了魏求仙一眼。 最后什么都没说,身形一纵便朝九星宗的方向飞去。 虽然魏求仙此刻无刀在手,越百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他。 伏魔刀主这个名头,在新弟子之中或许没有多么响亮。 可他这种老人仍然记得魏求仙的本事。 忍下这口气虽然窝囊,但总比在这里白白挨几下狠的要强。 “刀主,你这又是何苦?”古景同长叹一声,“越百川的辈分太大,连剑主见了他都要称上一声师伯,今天你这一刀劈下去,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他越百川的辈分大,难道我的辈分就不大?” 魏求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剑主叫他师伯,是因为他当年成了真传,我虽没成真传,却也是和他同辈的老东西。” 古景同嘴唇微颤,“你倒是无妨,不移身为这一代的真传大师兄,有你这么个师父可真是倒霉得很。” 魏求仙淡淡道:“所以我让他离开九星宗接手武盟之事,也算是提前送他去避祸了。” “你让不移去接管武盟?”古景同一怔后,苦笑道:“那就更糟了。” “哦?” 魏求仙故作不解,“此话怎讲?” 古景同将先前之事原原本本转告魏求仙。 其中就包括自己与楚秋定下的规矩。 武盟之事上不至四品,范不移身为九星宗真传,同时还是武评四品,这种实力显然超出太多。 尽管古景同不怕那位夜主因此迁怒自己,但还是感觉自己失信于人,老脸挂不住。 “原来祸星剑是因他而失控,那就难怪剑主至今都在装聋作哑了。” 魏求仙不以为意道:“若真没个四品坐镇,武盟如何能为江湖做表率?此事交给不移正合适,你就不必担心了。” 古景同知道这位刀主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清楚,也只能摇头道:“今日之事,就算剑主不过问,宗主那边也要有个交代。” “那也好办。” 魏求仙戏谑道:“你先前一口一个杨垂皇,九星宗内听得真真切切,宗主早就下令传与江湖,联手神印山诛杀此贼,只要宰了他,交代不就来了?” “那人未必是杨垂皇……”古景同回想先前的交手,眉头紧皱。 “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魏求仙拍了拍古景同的肩膀:“杨垂皇连魔门的因果都能背,自然背得下这口锅,否则那人为何偏偏选择冒充他呢?”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魏求仙冲古景同笑了笑,也是飞身而去。 古景同转头看去,才发现他飞往的方向并不是九星宗。 顿时察觉到自己中计,暗骂道:“说了一堆废话,不还是要跑路?真他娘的阴啊!” 第460章 差别 大离皇城,演武殿内。 身着练功服的沈仪正在与几名侍卫激烈交手,双方气机对撞,完全没有任何保留地进行着生死搏杀。 砰! 手持长棍的沈仪架住迎头斩来的三把长刀,筋骨受震,浑身各处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好!” 他面色涨红,却是不怒反喜,真气一催,便是震开那三名侍卫! 随后肩膀一送,棍头如同蛇信般飞速刺出,点中一名侍卫的胸口,那名侍卫的胸甲当场凹陷,浮现出螺旋状的刻痕! 沈仪拧动长棍,气劲爆开! 那侍卫当场打着转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喷出一口鲜血! 三人合围之势直接被破,另外两人急忙停手,收敛气机站住不动。 “很好,很好!” 沈仪将长棍顿在地面,平复着真气,脸色渐渐褪红,“这才是生死之斗,你们三人比之前那些废物要强!” 他随手将长棍递给迈步走来的宦官,接过面巾擦拭汗水,大悦道:“赏!” “谢陛下。” 三名侍卫连忙跪地谢恩。 就连受了伤的侍卫也不例外。 自从国师林听白闭关养伤以后,沈仪忙于朝政,已经有段时间没空习武练功了。 今日这一场切磋,的确让他痛快了不少,仿佛将连日以来的烦闷都发泄了出去。 待那三名侍卫退下,沈仪端起玉碗喝下秘药,感受到自身实力又有精进,不由喜上眉梢。 连带着看向那静立一旁的夔师都顺眼了许多,微笑道:“夔师觉得以朕如今的进步速度,是否可以挑战以一敌四了?” “陛下可是要听臣的实话?”夔师抽出揣着的双手,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然而这句话,却令沈仪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变差,脸色微沉道:“看来是朕为难夔师了?” “臣惶恐。” 夔师的腰压得更弯,声音之中恰到好处的夹杂了几分慌张,“臣不敢欺瞒陛下,所以,还要看陛下是否准臣直言……” “说实话!” 沈仪冷冷道:“朕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实话实说便是,莫要沾上朝堂那些人的习气,朕也不是那种听不进忠言的昏聩之君!” “那臣就直言了。” 夔师弯着腰道:“依臣来看,以陛下目前的实力进展,想要以一敌四,还要至少一年光景。” “还要那么久?” 沈仪下意识皱眉:“朕已换血大成,下一步就是重塑玉骨,按照国师的说法,到了玉骨境便可不输五品武夫,打四个六品而已,难不成还要朕入了玉骨才行?” 他修炼林听白传授的功法,已经迈过第一重练筋境,达到第二重换血境。 如今配合着秘药辅助,隐隐有种换血大成,即将踏入第三重玉骨境的预感。 一旦迈入玉骨,就等同于五品非人境的武夫。 到那时再以一敌四,还有何意义? 自己修炼国师的功法,难道不该在换血境就横扫六品无敌? “陛下,国师传授的这部功法终究一门夯实基础的秘法,到了玉骨境改换肉身,对您来说只是开始。”夔师拱手道:“它并不能让您一步登天,而是您登上高品的台阶之一。” 这种话,沈仪听过不止一次,可只有这一次让他尤其不满。 “国师说过,真正强大的武夫,都能做到横扫同境!” 沈仪沉声道:“易太初是如此,那楚秋也是如此,他们做得,朕就做不得?” 见他拿自己与那两人比较,夔师的眼神一闪,仍然道:“陛下却不知,易司主在四品以前并未展露出多少天赋,而那位夜主更是逃亡多年,方在五品时闯出不小的名声。 换血境等同于武夫六品,尚未迈入高品层次,还远远不到兑现天赋的时候。” 尽管这个说法有些牵强。 沈仪的脸色倒也好看了许多。 他靠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五品非人已经近在眼前,那四品神通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夔师沉默不语。 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沈仪只是自言自语,没有真的打算为难这位夔师。 毕竟在国师闭关之后,陪他论道习武的人就变成了夔师,倒是用得顺手。 真把夔师逼走了,放眼皇城内,沈仪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顶替的选择。 不过,沈仪没再追问自己何时能够成为高品,却不代表他对高品武夫没有好奇。 他想起前段时间发生在帝京城外的三品之战,忽然沉吟着道:“夔师能否告诉朕,四品神通与三品无量的差距在于何处?” “臣是蛮人,对于武夫的境界了解不深,但这四品与三品的差距,倒是能说出一二来。” 夔师慢慢直起腰身,一笑后道:“陛下应该清楚,武夫越到高品,与这片天地的相连就越是紧密,四品打开精神秘藏,能够真正看清这片天地汪洋,借部分天地之力为己用。” 沈仪微微点头,“朕自然知道此事,神通境这个称呼也是因此而来。” 有国师林听白辅佐他修炼武道,沈仪自然能够接触到许多隐秘。 “神通境界,在我们蛮人看来虽有夸大之处,但它与五品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精神秘藏。”夔师缓缓道:“打开精神秘藏,便是打开了洞悉天地的双眼,四品眼中的世界,已与五品截然不同。 而更进一步的三品无量境,则需要打开人体秘藏。 这一步,就是为了让肉身更加适配这片天地,二者的差距简单来说,就是推开了门,只能看到风景,与走入门外,置身于另一片天地的区别。” “只是如此么?”沈仪听他说来轻松,便是摇头失笑道:“朕还以为会有多大的差距,这样一来,待朕入了四品,很快就能追上国师的境界了。” “陛下可不要小看这种差距。” 夔师正色道:“多少人就是被困在门前,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理解何为人体秘藏。” 第461章 替代 “夔师不必危言耸听。” 这一次,沈仪不以为忤,仅是笑道:“朕自然不会小看高品的关隘,毕竟放眼历代,连一个五品的君王都不存在,朕若能入五品,便是打破这份诅咒的第一人。 至于四品,三品,朕虽然势在必得,却也懂得稳扎稳打的道理。” 夔师‘松了口气’,道:“既然陛下心中有数,臣就放心了。” 他似乎担心大离皇帝轻视高品关隘,从此走了岔路。 沈仪对此倒是极为满意。 在他来看,夔师除了是个蛮人之外,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若非有碍于种族之别,沈仪甚至想让夔师顶替赵相的位置,有这样一个自己人在朝堂里,能为他省去不少的麻烦。 不过这种念头也仅仅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如果真把一个蛮人安排在大离朝堂,第二天早朝百官就要以死相逼了。 沈仪的念头闪动之时,突然说道:“明日牧族便要上殿朝贡,受朕加封为大离属国。” 这个消息早就在皇城内流传了几日。 夔师自然不可能没有收到风声。 “恭喜陛下。”他却十分坦然地拱手弯腰:“牧族虽然不是十分强大的部族,但他们传承悠久,生性平和,未来必会成为陛下的臂膀。” “你不怪朕?” 沈仪眯了眯眼:“这个位置本可以给你们夔族,甚至,只要你现在开口求朕,朕未必不能考虑扶你们夔族成为属国。” 面对这般近乎诛心的直问,夔师笑着道:“如果臣说心中毫无芥蒂,便是欺君,但既然此事已成定局,臣也愿赌服输。可惜的是,待明日牧族正式成为大离属国,臣就不能伴在陛下左右了。” 前面半句,沈仪听了毫无反应。 倒是这后半句,令他心中微动:“牧族立国以后,会有人取代你的位置?” 这件事,他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心里顿时有些警惕。 “这只是臣的推测,当不得真。” 夔师发现沈仪脸色不对,自知失言,连忙找补一句。 可他那句‘无心之失’,已经在沈仪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沈仪本就对牧族没有多少好感。 哪怕牧族是国师一手安排的棋子,在他来看,扶植这种废物一样的部族,还要为此背负天下骂名,简直得不偿失。 反倒是夔族颇有几分实力。 若能让他们成为大离属国,说不定未来真有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可能性。 至于夔族势大,不如牧族更好掌控? 在沈仪眼里都是无所谓的旁枝末节。 蛮人生育艰难,所谓的贵族纯血又分为多个部族,单独一个部族摆在大离面前根本就掀不起多大风浪。 “其实朕并不相信国师所说的天地气数。”沈仪冷声道:“但至今为止,国师都没错过一次,所以朕愿意听从他的意见,扶植你们蛮人成为大离属国。” “陛下英明。” 夔师立刻低下头。 沈仪充耳不闻,继续道:“牧族朝贡一事的确不可更改,却不代表朕身边的位置也要让给他们。” 他坐上皇位的这些年,对于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对这种事最为敏感。 因为他还记得赵相与寻安王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变成傀儡。 如果没有国师相助,都不知这大离的皇位究竟该姓沈还是要姓赵! “夔师认为牧族会让谁来顶替你的位置?”沈仪望向夔师冷声问道。 夔师略一犹豫,接着道:“臣,不知。” 看出他是有所顾忌,而非真的不知道,沈仪直接道:“有朕在,除非你得罪了国师,其他人都威胁不到你,但说无妨!” “……” 夔师默然半晌,最后轻叹一声,开口道:“应该是牧族司祭,牧沧。” “牧族司祭么?很好。” 沈仪闻言冷笑道:“你这个位置,他夺不走。” 说完这句话,沈仪便是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明日朕会让他摆清自己的身份,既然想做大离属国,那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恭送陛下。” 夔师没再多言,弯腰恭送。 待到沈仪与那些宦官离去,夔师站起身来,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反而有一丝疑惑。 “这位离皇,到底是真蠢,还是在装蠢呢?” 他心底疑问,目光扫过留在演武殿内的几个小宦官。 这些人,摆明就是留在离皇身边用以监视的眼线。 内官监上下虽分为几个派系,但宫内所有人都清楚,唯有那位莫大官才有一言而决的底气。 而莫无欢此人又是国师林听白的绝对心腹。 说他忠于大离皇室,倒不如说是忠于大离国师! 所以夔师对自己一番试探后得来的结果,又有几分无法确定了。 “如果只是单纯没有城府,大离这位国君,未免太可悲了些。”夔师微微摇头,却也没再深想此事,在几名宦官的注视下离开了演武殿。 回到自己在皇城中的住处,夔师来到书房点燃灯盏,目光扫向桌边。 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书信。 他沉吟一声,抽出信纸,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后就直接用烛火点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夔师擦了擦手,突然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连你都看不出痕迹,我自然没这份本事。” 书房角落,传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 紧接着。 就见换了套束身劲装的夔姝从阴影里走出。 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润,平静道:“信上写了些什么?” 夔师眼神一闪,摇头道:“没什么。” 随后便看向夔姝,转移话题道:“真血亏空还没补回?” “那份力量用得越多,反噬也就越深。” 夔姝道:“除非你允许我食人。” “明日牧族就要成功了,不宜节外生枝。” 夔师说罢,思考片刻,接着道:“去一趟刑部大狱花银子找几个死囚吧,这点面子他们应该愿意卖给我。” 第462章 夜探 夔姝不置可否,忽然冷声道:“大离江湖已经放弃我们了,你还在坚持什么?事到如今,何不回到妖蛮大泽,召集其他部族……” 砰! 原本安坐在那里的夔师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夔姝的脸颊将她推到墙上。 眼底仿佛闪烁着幽幽紫光,冷漠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夔族纯血,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他将夔姝丢向门口,“滚!” 夔姝稳住身体,有些惊慌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默默转身离开。 待她离去。 夔师站在原地闭目思考,回想那封信中的内容,心下一定,很快就换了身行头,悄然离开自己的住处。 他一路绕开巡守的侍卫,行动之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气息都隐藏到极点。 不多时。 他来到了内廷外围,有不少侍卫把守的院落,一个纵身便从那些人头顶越过。 没过多久,坐在院里看书的燕王只感觉眼前一黑,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蒙面身影,顿时大惊失色:“呃……” 不等他大声呼唤侍卫。 夔师的手指点住燕王额头,将他体内的气血完全封死。 燕王的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仿佛肺部漏风一样,根本不能高呼。 “燕王不必害怕,我不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 蒙着脸的夔师盯着燕王看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你肯谈,眨眼吧。” 燕王也定定地盯着他。 半晌后,十分费力地控制着眼皮眨了眨。 夔师立刻移开手指。 燕王急促地呼吸了几声,稍微缓过气来后便是苦笑道:“你想做什么?我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钱财,不值得你杀进皇城跑这一趟吧?” 身为前太子,燕王如今的心气虽然被磨灭了不少,但至少在遇事之时,还能保持相对的镇定。 看得出面前之人神通广大,燕王干脆熄了呼唤侍卫的打算。 这会儿叫侍卫进来,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何况外面那些人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用来监视自己的狱卒。 叫进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来见你,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你的权势。” 夔师坐在燕王面前,平静地说道:“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叫沈清寒?” 提起此事,燕王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冷,“没有这回事。” “你可以否认,这也无妨。” 夔师淡淡道:“我只想知道,你与沈清寒的关系如何,是否真能利用她与监察司搭上线?” “你想利用本王,与监察司搭上线?” 燕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肩膀,闻言失笑道:“如果你是打着这个主意,那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都不需要对方再问,燕王就道:“本王曾经写信给监察司,想邀夜主见一面,但他们连一句回应都没有,你应该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 夔师盯着燕王看了一会儿,“你毕竟是大离亲王。” “亲王?”燕王自嘲一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围,“你可有见过像我这样寒酸的亲王?” 被囚于宫内也就罢了。 身边没有任何保护的力量,随便一个人都能近到身前威胁他的性命。 这种亲王,的确足够寒酸了。 “我的身份对于监察司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你若对他们有何想法,不应该来找我。” 见对方沉默下来,燕王心中的惊恐也逐渐消散。 夔师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应该找谁?” “自然是舒王。” 燕王斩钉截铁道:“论与监察司的交情,舒王比我更深。” 夔师淡淡道:“但有你与沈清寒的关系在,我相信那位夜主更愿意听一听你的看法。” 这一次,燕王倒是没有反驳,而是苦笑道:“这件事与你想的恰好相反,如果没有清寒,我与夜主之间或许还有和解的机会……正是因为有她在,夜主不杀我,都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夔师压低嗓音道:“看来你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比我想得更复杂。” 燕王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能闯入皇城,应该也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武夫,何必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夔师回想起那封信里的内容,突然说道:“你可不是废人。” 燕王一怔,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 但他马上就看到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短匕朝自己刺来! 夔师突然出手,直奔要害而去! 冰冷的杀意令燕王浑身发寒,几乎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身下的椅子陡然炸开,整个人向后滑去,避开了那逼命而来的一击。 夔师一击落空,站在原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能躲过皇城内众多高手的视线,偷偷练到这种境界,你若是废物,皇宫深处那位又该如何自处?” 燕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方才那张椅子炸开的声音已经引来了外头的侍卫。 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燕王沉声道:“是气血?” 他在问对方如何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就连莫无欢都无法看穿自己藏着修为,就算上手探查,也无法察觉到他的气脉存在。 燕王不认为眼前之人的能耐大得过那位总管太监。 那么自己的破绽,就出在先前气血被锁之时了。 蛮人对于气血的把控以及敏锐程度远远超过武夫,能看穿自己隐藏修为的,应该是蛮人。 燕王已经锁定了对方的身份,却没有道破这件事。 自知身份暴露,夔师也毫不惊慌,只是道:“有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燕王眼神一闪:“什么话?” 夔师淡淡道:“牧族朝贡后,你要推动大离兴兵,讨伐妖蛮大泽。” “我哪有这个本事?”燕王顿时大惊失色。 推动兴兵讨伐妖蛮大泽? 这已经不是插手朝政了,这是直接动了在位皇帝的底线! 更何况,蛮人刚刚成为大离属国,大离扭头就要攻打他们的老巢,这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燕王想要再问几句时,面前已不见了那道身影。 这时,外面的侍卫也赶到院中。 看见那张破碎的椅子,众侍卫表情古怪。 侍卫首领拱手道:“燕王,发生了何事?” 看似询问,态度却是有些敷衍。 燕王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这把椅子年久失修,突然散了架。” “这样么?” 侍卫首领点了点头,“燕王无事就好。” 说罢,他连再多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带着侍卫转身就走。 放在往常面对这样的态度,燕王或许还会感叹几声。 此时却没了任何心情,脑海里仍然回荡着刚才那人的话。 表情逐渐变得沉重。 第463章 愤怒 翌日一早。 皇城脚下那间大宅门前便已出现了不少腰间挎刀的护国司差役,呈两列站在街上,隔开那些沉默不语的民众。 闹了这么久的妖蛮朝贡,成为大离属国一事,终在今日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民众的反应并非护国司想象当中的群情激愤,恨不得在皇城之外掀起一场大乱。 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宅院大门。 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一些见识尚浅的差役看到百姓脸上麻木的表情,几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难免感到些慌乱。 如果民众乱起来,闹起来,他们反倒可以出手镇压。 抓几个领头者下狱,甚至杀一儆百,平息弹压这些人的对抗情绪,在非常时期用这样的非常之法,护国司差役根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偏偏这周围越聚越多的民众没有任何闹事迹象。 仅仅站在那里,不吵不闹,却更让在场的差役通体发寒。 “乌大人,再这么下去恐怕会闹出大乱子。” 一名有些年纪的差役来到乌壁身侧低声道:“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乌壁站在宅院门前,压着刀柄末端,淡淡道:“你想做什么?” “想办法让这些民众散去吧。” 老差役道:“不然等到蛮人出了门,一旦百姓的情绪压不住,我们可就坐蜡了……” 今天这件大事,可谓是举国上下都在关注,陛下玉口亲开,定在今日接受牧族朝贡,替他们加封属国的名分,朝中那些大人物也在等待这件事的尾声。 如果在他们这里出了岔子,护国司肯定负不起责任。 “好。”乌壁稍稍抬起目光,“若你有什么好办法能叫他们甘心散去,尽管使出来,本官放权给你。” “属下没有办法。” 老差役满脸尴尬。 “那就别再多嘴,办好你的分内之事。”乌壁说完,目光忽然看向一旁。 沉默的人群渐渐分开。 一队披甲军士踏步而来。 沿途百姓皆是下意识避让,不敢在前方挡路。 “龙威军?”老差役也是惊呼一声,认出了这群军士的来历。 “乌大人,许久不见了。” 领头那人,正是宗昔封的副将黎闻。 离着还有十几步,他便向乌壁拱起手来,脚步悄然加快,一副殷勤讨好的模样。 乌壁皱了皱眉。 他对这种人最为不喜,见了就心生厌恶。 但在特殊时期,乌壁自然做不出得罪人的事来,便也露出一丝敷衍的笑意,“黎将军。” 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黎闻挥手令那数十龙威军组成的队伍停在背后,“领兵猜到护国司这边需要人手,命我前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 换作从前,乌壁听了这话说不定还要冷着脸挤兑几句。 此刻却是略一犹豫,破天荒道:“回头替我多谢宗统领。” “应该的。”黎闻笑容灿烂。 背后的军士立刻散开,接管了护国司的差事。 比起护国司的差役,现场那些民众显然更加忌惮龙威营。 龙威营的军士靠近一步,他们就退后三步。 数十名披甲军士,就将聚集在此的民众逼退了百步,宅院门前立刻就被清出一片空地。 许多护国司的差役见此一幕,心中虽然松了口气,但紧随而至的就是一股复杂情绪。 他们身为大离国之利刃,已经完全没了半点威慑力。 江湖武夫不愿给他们面子也就罢了。 就连民众百姓,也对他们毫无畏惧。 看到龙威营军士不费吹灰之力就逼退那群沉默的民众,两相对比,自然难受得紧。 “龙威营好大的威势啊。”乌壁脸上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黎闻笑着道:“乌大人这话就折煞我们了,论威势,天底下哪有谁比得上护国司呢?” “监管天下,先斩后奏的大权,岂是我们这些只知杀敌的匹夫所能比的?” 乌壁的脸色却因这句话变得更加难看。 尤其是想到司里最近的一些传言,他的手掌悄然握紧,心底涌现一股无法言表的愤怒。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沉声道:“办好差事再说吧。” “自然,自然。” 黎闻微微点头,也收起了笑容,恢复往常那副一板一眼的表情。 便在这时,前方那座宅院的大门缓缓从内打开。 两名中等身材的男人迈步而出。 一人扛着一口箱子。 随后走出的,正是一身礼袍的牧沧。 三人出现在门前,立刻就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更为安静。 牧沧越过两名扛着箱子的蛮人,语气温和道:“二位大人久等,可以出发了。” 乌壁握着刀柄,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黎闻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牧沧一眼,点头道:“那就入宫吧。” 牧沧笑了笑,没再多言。 两名扛着箱子的蛮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踏上长街朝皇城而去。 数十名龙威营军士与护国司差役护住这三人,沿途开道,挤开那些面露愤恨之意的民众,察觉到这些人的怒火已有压制不住的迹象,一众差役全都紧握刀柄,只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后背都快被冷汗打湿。 “妖蛮滚出大离!” 半晌后,不知是谁怒骂一声。 瞬间引爆了人们的愤怒! “滚出去,滚出大离!” “吾等绝不与这群蛮人为伍!” “昏君无道!天要灭离!”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道路两旁响起。 乌壁的额头青筋暴起,冷冽目光扫过四周,看向喊出那句大逆之言的人,强忍着拔刀的冲动低吼道:“走!” 一行人在骂声当中加速前进。 黎闻神情不改,还有心思观察那位牧族司祭的脸色。 见他毫无反应,任凭周围民众如何辱骂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黎闻轻笑着移开视线,慢悠悠道:“列队急行,别耽误了时辰。” 哗啦! 龙威营军士整齐列队,将牧族三人围在其中,隔绝了所有愤怒的视线。 第464章 双王 大殿外。 朝堂诸公在天色蒙蒙亮之前就已经等候在此。 包括告病多日的汤鹏池,也站在赵相身侧。 却没有任何交流。 汤鹏池背着手遥遥望向大殿,神色极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人腆着脸凑到汤鹏池身边,“汤尚书的身体养好了?” 汤鹏池斜眼看去,见是金穷,心底更觉晦气,冷哼一声懒得接茬。 金穷却是嘿嘿一笑,自顾自道:“也对,今天这种大事,谁都不敢告病缺席啊。” “金穷,你若想挣名,不必来找老夫。” 汤鹏池向远处一指,“干脆向陛下死谏,再找根柱子一头撞死,老夫保你身后清名。” “您这话,下官可就听不懂了。” 金穷摇头道:“下官还没活够数,为何要找根柱子撞死?” “那就别来恶心老夫。”汤鹏池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见这位老尚书真就不理自己,金穷也没再触霉头,见好就收地朝赵相拱手见礼。 赵相睁开有些迷糊的双眼,向他微微点头。 随后也不再理会此人。 金穷笑着转身向外走去,很快就锁定第二个目标。 “下官见过舒王。” 孤零零站在角落的舒王本来还在打瞌睡,当场吓得醒了盹,赶忙侧身避开这一礼,“金御史不必如此,小王当不得您这一礼。” “最近陛下对您极为倚重,朝政之事您也给出了不少意见,舒王自然当得起下官这一礼。” 金穷站直身体,看了看舒王那苍白的脸色,寒暄道:“舒王的脸色眼见着差了,可是身体不适?下官正巧略懂些医术……” 舒王赶紧抢先打断:“近来天寒,小王身子骨弱,许是染上了风寒之症,倒也没有大碍。” 金穷意犹未尽地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 舒王苦笑拱手:“就不劳金御史费心了。” “也好吧。” 金穷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不知舒王对蛮人有何看法?” 这话题转折太大,差点就闪了舒王的骨头。 愣神半晌,舒王的脸色白了白,赶紧摆手道:“您问错人了,这种大事该去问赵相才是。” “没问错,下官就是想听听舒王的想法。” 金穷哂笑道:“赵相年纪大了,对于这些大事早就有心无力,咱们还是别去为难他老人家了。” 那你就来为难我? 舒王忍不住看了金穷一眼。 话到了嘴边,还是只能推辞:“小王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敢议论朝政大事,若是……” 他正想再说几个名字给金穷。 不远处却是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音。 百官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纷纷倒吸冷气。 就连金穷和舒王的注意力也为之所夺,向那边看了过去。 “燕王?” 当看到来人之时,金穷的眼睛一亮,立刻就抛弃怔怔出神的舒王,大步朝那边赶了过去。 除他之外,其余百官见着燕王却颇有几分避之不及的意思。 唯恐一个眼神交流就给自己染上麻烦。 比起同样被看管起来的舒王,这位燕王才是今上的心腹大患! 毕竟舒王争位失败这些年来从未做过出格之事。 燕王却是敢发动宫变的狠人! 虽说陛下还容他活着,朝中百官却不愿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陛下不杀燕王,不代表不能杀其他人! 发现自己所过之处,百官如同遇着瘟疫般退避,燕王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他被囚于宫中的这么多年,别说是朝上百官,就连宦官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不过,今天他能来到这殿前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将这些年攒下的那点人脉全都用干净了不说,更用光了他为太子之时的那些人情。 过了今日,他就真正成了毫无半点能力的废人。 是以,燕王的表情较之从前更加坦然,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就想效仿舒王那样寻个角落安静地站着。 只可惜,燕王算准了百官的反应,唯独漏算了金穷这个变数。 “燕王殿下!” 金穷扯着嗓子叫了一声,随后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当中迎向燕王。 汤鹏池都有些动容,向那边看去,“他是真的不怕死么?” 众目睽睽之下就与燕王打招呼,套近乎,这是活腻了,要给自己寻个足够轰动的死法? 赵相望向那头,却是笑了起来:“陛下也没有你们所想的那般小肚鸡肠,不就是与燕王说了几句话?若因此获罪,宫内有多少条人命够杀?” 说罢。 赵相竟也举步走向燕王。 汤鹏池眼神微动,搞不清这老家伙又想做什么。 然而就连燕王自己,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殷勤的金穷。 “想不到今日连燕王殿下都来见证蛮人立国了,看来这件事确实牵动了不少人啊。” 金穷停在燕王前方几步外,笑呵呵道:“您对蛮人有何看法?” 不远处的舒王听到这话,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这位金御史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怎么见人就问对蛮人有何看法?难道还想在这个节骨眼横生枝节,打断蛮人朝贡一事不成? “呃,我对此事……倒是没什么看法。” 燕王回过神来,但也回答了金穷的问题。 “看来燕王误会了下官的意思。”金穷不依不饶道:“下官问的不是妖蛮立国一事,问的是您对蛮人有何看法。” 燕王瞬间沉默,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金穷。 这人难道是陛下找来试探自己的? “蛮人……生性野蛮残忍,这是已有定论之事。”燕王心底警觉,斟酌着道:“大离与妖蛮交战多年,相信诸位大人心里也有定论,就不必让我来评断蛮人了。” “生性野蛮残忍,说得好。” 金穷笑了一声,眯眼道:“那您觉得扶植蛮人立国之后,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妖蛮大泽?” 这句话一出,不光燕王变了脸色。 就连原本朝这边走来的赵相也停下脚步,盯着金穷的后脑勺看个不停。 燕王回想起昨夜遇到的神秘蛮人,变得更为慎重,沉声道:“此事……” “诸位大人,进殿吧。” 就在这时,莫无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打断了燕王的话。 也让百官心头同为一凛。 牧族的蛮人,已经到了! 第465章 动手 “开始了。” 距离皇城几条街道,黄江算着时间差不多,对身侧道:“人都到齐了么?” “差不多。” 落后半步的栾信点头道:“青衣五十人,黑衣、白衣各三百人,目前能调用的只有这些。” 黄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后,他缓缓道:“场面还不够大,叫那几个人也一同前往吧。” 栾信一怔,随即道:“他们刚加入监察司,就叫他们办这样的大事?你就不怕把人给吓跑了?” “不经历些大场面,怎会清楚我们与护国司的不同?” 黄江笑了笑:“况且他们在此之前都是江湖武夫,论胆量,未必输给你我。” 栾信倒是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沉吟了一声,问道:“真的会有人动手么?”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容易造成误解,栾信立刻解释道:“我不是质疑夜主的判断,只是……大离从未出现过刺王杀驾的场面,如果设想当中的敌人不来,率众入宫,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无论他们来不来,我们的处境也从未好过。” 黄江淡淡道:“目前谁都无法说清妖蛮立国以后会有何种变化,所以更要将主动权握在手里。如果实在没有敌人,就创造出一个敌人。” “这就是夜主说的大义?” 栾信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相信这是黄江能说出来的话。 “现在林听白躲了起来,放眼帝京,没人是夜主的对手。不握住这次机会,往后你再想起今日,只怕是恨不得自尽。” 黄江拍了拍栾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想要争回那一口气,就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换作平时,栾信绝不会反驳这话,可今日他心底着实是没有多少底气。 只能苦笑道:“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想反悔也来不及,到时候你能饶我一命,禄墨也绝不会放过我。” 说罢,他从袖口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轻轻摇晃,放出了里面的飞虫。 飞虫在他头顶转了转,随后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黄江也不再多言,“办事吧。” 栾信跟在他身后,突然问道:“如果真有人会动手,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毕竟那些人不可能策反四方禁军……假使有大量武夫提前埋伏在帝京,监察司可以装聋作哑,护国司又为何没有任何反应?”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根上。 今日他们率众入宫,是因为确定有人会掀桌子,甚至刺杀宫里那位皇帝。 不论这些人到底是想要破坏蛮人朝贡,还是想改换日月,要办成这件事,至少得有像样的组织。 其中要用到的武夫,恐怕绝不是几十人那么简单。 这么多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帝京,甚至潜入宫中的? 栾信唯一想不通的事也在于此。 可惜的是,黄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皇城走去。 …… “要动手了。” 李跃虎抬起手指接住那只飞虫,当仔细听了虫儿传回的消息后,转过头道:“黄大人想让那几人一起出手。” 此时的李跃虎穿着一套监察司黑衣,周围却都是青衣掌事。 其中就有聂阳,以及另一名五品掌事。 监察司目前最强的力量,都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那名很少露面的五品青衣掌事名叫廖方海。 看起来极为稳重。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贴身保护李跃虎,二人早已相熟。 听到这句话,廖方海直接道:“既然黄江信得过他们,就让他们试试吧。” “你的意见呢?”李跃虎自然不会直接决定,而是看向聂阳。 聂阳冷着脸点了点头。 他向来少言寡语。 但也与廖方海的意见相同。 黄江信他们,那就让他们试试。 李跃虎见状也不再犹豫,喉头微震,向指尖的虫儿传去指令。 与此同时。 在他们头顶上空,忽然响起一声悦耳的鸟鸣。 李跃虎抬眼望去,“赤炎说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来这几人也是急于立功啊。”廖方海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跃虎什么都没说,紧握着腰间的玉鳞刀,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诸位,成败就在此一举,监察司往后几十年的命运会是如何……也全看诸位的本事了。” “放心,我们心中有数。” “你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倒是老成。” “我们在监察司当差的年头都比你活得长,用不着你小子来教。” 周围那些青衣掌事的回应极为轻松。 但李跃虎知道,今日这一趟,如果成功的话,或许能做到不折损一人安然回归。 如果不成功。 这些青衣掌事怕是要折进去一半以上。 在监察司待了这么久,李跃虎与这些人也有了不少感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楚秋的安排产生了犹豫。 但这一丝犹豫并未持续太久,就被赤炎越来越急促的叫声打断。 “希望先生是对的……”想到此处,李跃虎握着刀柄,沉声道:“出发。” …… 皇城南门外。 葛泽腰间挂着一把新刀,抬眼看向那高耸的城墙,平静道:“我没想到你也会来。” 说完,他转头看去。 穿着护国司官服的乌壁迈步而来。 “你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乌壁冷声道:“池子轩呢?” 葛泽摇了摇头,“他应该不会现身了。” 话音甫落,葛泽就朝另一边看去。 又一名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 对方也与乌壁一样身着护国司官袍。 “左凌怀?” 乌壁打量着来人,不屑道:“你本就是个墙头草,本官倒不觉得意外。” “乌大人到底是来投靠监察司的,还是来清理我们这些‘叛徒’的?” 左凌怀却是淡淡道:“我们离开护国司,已经提前与司主打过招呼,如果乌大人是为缉拿我等,恐怕没个名分吧。” 乌壁握着刀柄的手指都有些泛白,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沉声道:“牧族已经入宫,监察司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真有人来刺杀陛下,他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三名护国司司事站在这里对望一眼。 最后还是葛泽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远处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黑色信鸟。 他认得这些是夜使,缓缓道:“既然上了船,就别把以往那套带过来,听令行事吧。” 乌壁脸色微沉,吐出一口有些郁闷的气息。 但也没再催促,站在那里安静等待起来。 第466章 献礼 随着以牧沧为首的三名蛮人迈入大殿。 百官忍不住向他们投去目光。 其中有审视,有怀疑,有警惕。 自然也有敌意。 对蛮人抱有最多敌意的,便是那群武官。 尤其那几名军中将领,看向牧沧的目光如同刀子,恨不得当场将他剜心剔骨。 大离与妖蛮交战多年,最惨烈时,甚至连边城都守不住。 这些年的血海深仇,也不是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好在那群武官还算克制,看了两眼便不再关注,做到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文官的态度倒是和善不少。 非是他们不厌恶蛮人,而是他们看得清局势,知道蛮人朝贡的背后是国师一力推动,有那位的意志在,就算陛下也不可能阻止此事。 既然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更没必要横生枝节。 何况自打这群蛮人进了帝京以后没多久,牧族的底子已经被这群老奸巨滑之辈摸得清清楚楚。 首领大司祭失踪,族人死伤惨重,原本在妖蛮大泽拥有不小势力的牧族,瞬间跌落泥潭。 算上后面折损进去的族人,如今的牧族早已面临名存实亡的窘境。 武官对牧族的警惕,来自于两族多年积累的仇恨,而文官对牧族的平静态度,便是在分析利弊之后,得出来的最后结论。 牧族就算成为大离的属国,也只是傀儡。 他们也只能是傀儡。 既如此,文官集团自然也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得罪国师。 牧沧迎着朝堂百官的目光,一路来到大殿正中,看向前方的台阶,直接撩起礼袍前摆,双膝跪地。 叩首道:“牧沧,拜见上国圣皇。”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之中。 “呃……” 武官阵列当中,宗昔封仿佛噎到了一般脸色通红,悄悄别过脸去免得在殿前失仪。 上国圣皇? 他暗道这蛮人也未免太会吹捧。 属国一事还没定下,就已经改口称大离为上国,还把陛下抬为圣皇了? 坐在龙椅上的沈仪原本耷拉着眼皮,打算给这些蛮人吃个冷脸。 牧沧跪下叩首尊称圣皇,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倒是令沈仪有些绷不住脸了。 “嗯……” 沈仪沉吟一声,稍微坐直几分,保持着‘圣皇’威严。 颔首说道:“起身吧。” 态度虽不热情,但也算不上是冷脸相待。 “多谢圣皇。”牧沧从地面爬起,依旧低着头,姿态相当卑微。 如此一来,就连那群武官心底都难免生出几分复杂之感。 蛮人生来强大,其中又以纯血贵族更为特殊。 当朝的军中将领,哪个没与蛮人厮杀过?哪个不知道他们的可怕? 就算再怎么厌恶蛮人,他们都要承认,这些妖蛮确实是非常厉害的对手。 现在看到牧沧这位牧族司祭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 “真够豁出去的。” 站在赵相身后几步外的汤鹏池目不斜视,却是低声讽刺了一句。 前方的赵相则是微微一笑,瞥了眼牧沧背后那两个同样跪下见礼的蛮人。 当然。 他是在看那两口箱子。 能被抬进殿内,那两口箱子必然是经历过重重检验,内官监和皇庭卫肯定早就过了手,确定无误才能放行。 “陛下,既然牧族司祭是为朝贡而来,不如就在殿上看一看他们带了什么礼物?” 赵相走出阵列,躬身说罢,老脸上满是笑意:“也好让臣等长长见识。” 沈仪对这老东西的厌恶甚至比蛮人更深,听到他又站出来进言,几乎本能地皱住眉头。 却又很快松开,沉声道:“那就依赵相之意,呈上一观。” 礼部尚书戴贵的眼神一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奇怪地看了赵相一眼,竟是有几分幽怨的味道在其中。 为了今天牧族朝贡之事,礼部安排了相当繁琐的过程。 殿上拜见仅是第一步而已。 按照原本的准备,这献礼的环节,起码要放在倒数第二步。 结果就被赵相一句话给提前了。 “这老东西在急什么?”戴贵自然不觉得赵相是有意搅了礼部的安排,而是察觉到赵相仿佛想让此事尽快落地。 蛮人朝贡,加封为大离属国之事,赵相原本不止一次表示出反对的态度,现在却火急火燎地推动此事。 如此反常的情况,令戴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光是他有所察觉,户部尚书焦奇志也同样皱紧眉头,深深看了赵相一眼。 赵相对这几位同僚的目光视若无睹,冲牧沧点了点头:“司祭,打开箱子吧。” 百官顿时朝那两口箱子看了过去。 他们也对这些蛮人带来的礼物有几分好奇。 妖蛮大泽环境恶劣,虽有些奇物,却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若是这些蛮人用妖蛮大泽的特产来糊弄陛下,以陛下的脾气,今天这事多半是要出岔子的。 “打开吧。”牧沧坦然一笑,侧过脸对两名随身的蛮人点了点头。 两名蛮人没有多言,同时伸手掀开了箱子。 这时站在台阶下方的莫无欢脚步一动,恰好挡在台阶中央,眯眼向那边看去。 当众人看清楚那两口箱子之中藏的是什么时,一些文官已经忍不住倒吸凉气。 甚至有人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胸腹中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只见那两口箱子里,分别放着一部分骨头。 上面残留的淡金色血肉正在缓慢蠕动着。 呕! 焦奇志第一个承受不住,发出干呕的声音,脸色惨白无比! 那日在殿上,他可是被溅了一身红白之物,浑身恶臭难闻,连吐了几天都没缓过劲来。 此刻被勾起记忆,险些又在殿前大吐特吐,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 群臣的反应,也激起沈仪的一丝怒火。 他的脸色瞬间变冷,遥遥盯着牧沧喝问道:“这就是你给朕准备的礼物?” 第467章 圣物 沈仪的脸色逐渐变红,似乎怒血上头,难以克制! 这帮蛮人前来朝贡,居然就拖了两箱烂骨头? 这是把朕当成妖物,想喂两块骨头打发了? “来人……” 沈仪几乎瞬间就冷下脸来,大喝一声。 可还没等把话说完。 赵相便是躬身道:“陛下且慢,不妨听听司祭的解释。” 唰! 沈仪的冷冽眼神如同实质,盯住了赵相。 若非现在还在朝上,只怕要破口大骂一句‘老狗’! 可赵相对此却是毫无反应,拱起手来,加重语气道:“陛下,莫要失仪。” 沈仪盯着赵相。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还真就把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随后,冷冷道:“说!” “圣皇稍安勿躁。” 牧沧也知道自己的礼物过于‘惊世骇俗’,立马顺着赵相铺好的台阶,伸手虚引道:“这并非是人骨,当然,也绝不是蛮人的遗骨。” 听到这话。 几名军中将领定睛打量那两口箱子。 果然看出些古怪来。 其中一口箱子里,放着的似乎是髋骨和桡骨。 另一口箱子,则是几条肋骨,以及一截椎骨。 就这些骨头便占满了两口大箱子,分量也是实打实的。 不说其他,光从尺寸来看,恐怕连蛮人也长不出如此巨大的骨头。 “这是妖物的骨头?” 宗昔封很快就想到了答案,抬眼望向牧沧道:“就算那是妖物的骨头,你抬着两箱遗骨入殿朝贡,未免有些……” “这位大人说得没错。” 牧沧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朝龙椅那边弯腰拱手道:“若只是几块骨头,自然不敢拿到圣皇面前卖弄。” “照你这么说,你带来的骨头还另有妙用了?” 沈仪冷冷问道。 “回圣皇,的确如此。” 牧沧说完,就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名蛮人。 后者会意,谨慎地伸手从骨头上捏下一小块血肉。 这头妖物生前不知何其强大,死后多年仍能保持血肉活性,只有指甲大小的一块,也在那蛮人指间不停蠕动着。 如此怪异的场景,却没让百官感到惊奇。 死后血肉不腐的奇特能力,就算是武夫也能做到,身为大离权力中枢的一员,当朝百官自然不可能没见识过类似的场面。 除了焦奇志还有些阴影,别过脸去不敢看那块指甲大小的蠕动血肉,其他人全都凝神注视着那蛮人的动作。 “圣皇请看。” 牧沧指着那块血肉,恭敬地介绍道:“这几块遗骨落在牧族手里已有数百年的历史,骨质如玉,血肉不腐,在妖蛮大泽,这便是各个部族最核心的‘圣物’。” 沈仪的身体下意识向前倾了几分,好像想仔细看看那块血肉的模样。 历经数百年而血肉不腐,这就有些不一般了。 虽然他被牧沧的话所吸引,依然问道:“数百年不腐烂的血肉骨骼,确实称得上一件奇物,称之为圣物,你们妖蛮也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了吧?” 他会这么问,其实就代表着态度的转变。 牧沧微微一笑,“圣物是所有强大部族的底蕴,自然不可能只有这点特殊之处。这几块遗骨上的血肉,每个部位都有不同的效果,而且每一块骨骼都有自生血肉的能力。” 随着牧沧解释到这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原本缺了一小块血肉的髋骨。 却见那里不知何时竟然真的重新长出了指甲大小的血肉。 颜色淡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这……” “真能血肉自生?” 百官顿为一怔。 受到最多震惊的,还是那些有修为在身的武官。 血肉重生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不输给三品武夫了。 现在连长在骨头上的血肉都能自生,这妖物生前难道是超越三品武夫的大妖? 沈仪也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他自然是识货的。 经过这么一番介绍后,心底的怒火也渐渐平息许多,但还是不解道:“就只有这些?” 到目前来说,牧沧带来的两箱骨头,确实有几分神妙。 可对他而言,还不如一部绝学,或是一些有用的宝药来得实在。 “当然不只有这些。” 牧沧说完,忽然向那蛮人投去目光。 示意他将手中的血肉服下。 随后就道:“这些血肉,每一个部分都有不同的效果,现在这块出自髋骨,服下便可增进气血,若是拿武夫来类比,大概能直接达到比肩六品破限的程度。” 他抬手虚引,指着那名蛮人:“请圣皇……” “等等。” 沈仪猛地出声打断,“莫无欢,找个没练过武的太监。” 站在台阶下方的莫无欢点了点头。 很快,一名身形瘦弱,表情有些惶恐的小太监就被带到殿内。 沈仪向后靠坐,不自觉地紧握着扶手,冷冷道:“让你们蛮人去试,朕怎知道增进了多少气血?把肉块给他。” 说完便是指向那小太监。 牧沧略有些犹豫。 “司祭带来的东西若是有用,又何必担心过不了关呢?”这时,赵相在旁悠悠说了一句。 直接把牧沧架了起来。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已经夸下海口,如今离皇要试一试这血肉是否真有那般灵性,自然是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这血肉有些霸道,理论上来说,确实能让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拥有比肩六品武夫的气血,但最好还是由武夫或者蛮人来服用才最为稳妥。” 牧沧稍加斟酌后,从那蛮人手里接过肉块,叹息道:“不过,若能用此举打消圣皇的疑惑,冒些风险也算值得。” 牧沧走到那浑身不住颤抖的小太监面前,将肉块递向他,语气温和道:“吃了它。” 小太监脸色苍白,却也没有胆量拒绝。 左右都是死,吃了这鬼东西或许还能活。 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接过肉块一口吞服。 连嚼都没敢嚼,当场咽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这小太监,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 就连沈仪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很快。 那小太监突然闷哼一声,皮肤迅速发红发烫,头顶冒出蒸腾的水气。 体温急剧升高的同时,他的身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 一道裂帛声回荡在大殿之上。 原本身形矮小的小太监,竟是撑破了衣袍,飞速变得健壮起来! 呼! 几乎同一时间,殿上掀起一阵冷风。 莫无欢身形急掠,一把按住了那小太监的脊背,将那比他还高了一头不止的健硕身躯压倒在地。 “啊!” 原本还沉浸在莫名暖意之中无法自拔的小太监当场尖叫起来,“莫总管饶命!莫总管饶命啊!” 莫无欢脸色阴沉,半蹲在地,手指顺着他的脊骨一路摸了下去。 一丝真气早在接触之时,便已经在他体内转了个遍。 探查过后的结果,令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竟然是真的?”莫无欢阴鸷的眼神扫向牧沧。 牧沧却是面不改色,还有心情冲着莫无欢笑了笑。 “莫无欢!如何?是真是假?” 沈仪见状赶紧大声问了一句。 莫无欢沉默半晌,缓缓松开了压着那小太监的手掌,起身弯腰道:“回陛下,这蛮人没有撒谎,的确起效了。” 沈仪眼神一亮:“一块肉就能直达六品?天底下竟有如此灵物?” 原本对此不屑一顾的沈仪,此刻有点儿理解为何那些蛮人要将几块破骨头当作圣物了。 血肉自生,还有如此灵妙之用,简直就是惊天动地的宝物! 倘若自己当年得了此宝,又何必耗费多年苦工练筋换血,一块肉吃下去就能直接比肩六品武夫了! 然而,莫无欢却皱了下眉头,“陛下,此物虽能令人的气血拔高到六品程度,但是体内不成气脉,依旧无法与武夫相提并论。” 所谓气脉,便是武夫第一境养出真气后诞生的特征。 如果没有气脉,就等于没有真气,比起武夫来说,这一身气血虽然蛮横,却也相差甚远。 至少,武夫越到高品,气血、真气皆是愈发浑厚,对这种‘先天瘸了一条腿’的路子,自然是看不上的。 “有此奇效就已是天下至宝,再过苛刻,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沈仪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表情,重重点头道:“此物,朕要了!” 莫无欢见状,也没再多嘴。 很快就有宦官想要抬走那两口箱子。 结果发现根本抬不动。 急忙又多叫了几个人,四人抬着一口箱子,总共八名有修为在身的宦官才勉强将箱子抬走。 “果然是灵物。”沈仪意犹未尽地向那边看了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 若在刚才,他只会觉得几块破骨头又重又晦气,可这会儿看过去,便哪儿哪儿都是优点了。 经过这一遭,再看牧族这个司祭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但沈仪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过于亲近的态度。 除了该端的架子必须要端,再就是之前答应过夔师,要让这牧族司祭摆清自己的位置。 尽管此时沈仪这份心思早已淡了不少,不过身为大离皇帝,亲口答应的事若是没能办到,心底多少有些别扭。 于是沈仪便压住心底的想法,淡淡问道:“此宝对朕而言确实有些妙用,牧族进贡有功,理应封赏。”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沈仪绝口不提立国之事,反倒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牧沧。 这就算是用此事来敲打对方了。 这般明显的针对之意,令得百官心里都犯了嘀咕。 赵相干脆叹息道:“陛下,既然牧族进贡有功,何必还要一拖再拖?” “臣,请陛下加封牧族,为我大离属国。” 他直接挑明了此事,不留半点余地。 沈仪此时心情大好,似也不愿与这老东西计较,淡淡一笑,“赵相如此心急?那你觉得,该将牧族安排在何处?” “回禀陛下。”赵相仿佛早就料到沈仪会有此一问,“我大离地势得天独厚,即非大虞那般紧邻海岸,与沿海诸国相互掣肘,也非大胤那般外乱不绝。摆在大离面前的,仅有一个敌人,便是妖蛮大泽!” “是以,臣认为最适合牧族的,便是前往坐镇‘宁州’。” “坐镇宁州?” “老东西,你疯了?” “叫一群妖蛮去宁州,不就等于把南关送给他们了!?” 还不等沈仪回答,军中将领便已跳了出来,指着赵相大骂起来。 其中以那些与镇南关牵扯颇深的将领反应最大。 镇南关,就在宁州地带。 将这块地方交给牧族,万一这群蛮人里应外合,直接把南关攻破了又该如何? “为何是宁州?” 沈仪的反应却不如那群将领来得激烈,但也颇为疑惑。 这几座边关,南关的存在感最低,毕竟南边接壤的妖蛮大泽,乃是连妖物与蛮人都不愿靠近的苦寒之地。 将牧族放到那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陛下,既然我大离要扶植蛮人为属国,就该用蛮人来治理蛮人。”赵相躬身道:“南关苦寒,我大离将士忍受多年,难道就只为看顾那零散几个妖蛮么?既然如此,何不将他们调到后方兼看牧族呢?” 沈仪恍然道:“你想用牧族去守南关,再用镇南边军来盯着牧族?” 这倒是个好办法。 “你这老东西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名上了年纪的军中将领却是怒骂道:“现在南关没有妖蛮,你能保证派这群妖蛮去了以后依旧没有么!?” 赵相摇了摇头:“自然不能。” “那你……” 他正要指着鼻子骂上几句,结果却被人从旁边拉住了。 扭头看去,发现是宗昔封,顿时有些不解。 宗昔封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直接道:“南关外那片鬼地方连妖蛮都不愿靠近,就算妖蛮想组织有效的兵力,也要跨越那片冻土,等到南关也早就死伤惨重。 如果牧族真心想要投靠大离,用南关来试他们,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就算他们假意投靠,南关也可以成为我们手中的诱饵,折损蛮人的势力,再举兵反攻,荡平妖蛮大泽。” 这句话一出,连那老将领都闭嘴了。 心说今天这一个两个的,火气这么大? 先是金穷,再是赵相,现在连宗昔封都表了态。 这帮人……都对妖蛮大泽有些想法啊? “都别吵了!” 沈仪却是被这群人吵的心烦,沉喝一声后,冷冷道:“此事压后再议……” 说完,他看向牧沧,略一犹豫后,颔首道:“先为牧族加封吧。” “谢圣皇!” 沉默良久的牧沧终于像是醒了一样,‘感激涕零’地躬身拜下。 第468章 封王 宗祠前,沈仪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将礼部递上来的稿子背了一遍,最后才在百官的注视之下迈入宗祠焚香敬告。 他将燃香插在离太祖的牌位前,极为难得地收敛了狂态。 沈仪或许瞧不上前几任大离皇帝,甚至对先皇也颇有微词,但却唯独对离太祖没有任何不敬。 大离太祖,文治武功,皆是帝王之最。 马踏天下挑翻大玄的战绩,至今都无人能够超越。 何况身为承其恩泽的后世子孙,沈仪哪怕是装,也要装出恭敬的模样来。 一板一眼地敬拜了太祖牌位过后,沈仪转过身,淡淡道:“牧沧,上前来。” 牧沧拱手躬身,在一众复杂的目光当中迈步上前。 随后便跪在宗祠殿门之前,向沈仪叩首。 “从现在开始,牧族便是牧国了。” “陛下……” 站在百官前列的戴贵顿时抬起头。 流程还没走完,此时就宣布牧族成国,显然于礼不合。 可还没等他阻止, 沈仪便是抬手一挥,望向牧沧问道:“朕只问你一句话,成了大离臣属之后,你们牧国可能做到忠于大离?” 牧沧的额头贴着地面,身体略微颤抖着,毫不犹豫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这用尽全力而出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百官皆是冷眼相看,对这蛮人的话信不得半点。 但对于沈仪而言,这句话却甚得他心。 因为牧沧没有说那些愿意忠于大离的废话,他说的是愿为陛下效死。 比起对大离的忠心,沈仪更想要的是对他的忠心。 嘴上的忠心虽然没有任何价值,但连这份样子都不肯装,才是真正的逆臣。 沈仪几乎下意识想到了监察司的两任夜主。 方独舟对大离忠心耿耿,但这份忠心,只属于大离,不属于他们皇室。 至于第二任…… 回京至今唯一上朝的一次,就在殿内杀了他二十多个大臣! 想到此处,沈仪原本柔和的表情渐渐变得冷了几分,故作思考地沉吟道:“蛮人立国乃前所未有之事,大离敢开此先河,就代表不惧你们有反复之心。 不过…… 你的忠心,朕已经听到了,但朕不会听你说了什么,而是会看你做了什么。” 沈仪背对着大离历代皇帝的牌位,冷冷说道:“你听懂了么?” “臣听懂了。” “好。” 沈仪颔首一笑,接着就道:“身为一国之主,总不能没个名分,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本朝第二位异姓王。” “陛下!”礼部尚书戴贵终于忍不住怒声道:“扶植蛮人立国已是破天荒之事,您还要封他为大离异姓王!?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天下百姓该如何看待大离?” 他冷着脸跪了下来,上身挺直,“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与戴贵同一立场的大臣同时跪地,请沈仪收回成命。 余者虽未表露态度,但也对此事有些芥蒂。 加封异姓王,便是大离最高的封赏,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能得此殊荣。 让一个蛮人成为大离王爵? 难道这位新君终于疯了? 随着背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牧沧的身体却渐渐停止颤抖,抬起头看向脸色铁青的沈仪,“臣,谢陛下圣恩!”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沈仪。 “都给朕闭嘴!” 沈仪大步迈出宗祠,指着那群跪倒在地的大臣骂道:“你们想干什么?逼朕收回自己说过的话?逼朕做一个言而无信的昏君?” “加封蛮人为大离异姓王,才是真正的无道昏君!” 戴贵仿佛豁出去了,“请陛下三思!” 他俯身叩首,跪地不起。 顿时间从者如云,百官近乎有一半跪倒在地。 赵相朝那些人看去,微叹一声,“陛下,此事不如也压后再议?” 原本有些退缩之意的沈仪听到赵相这句话,却瞬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必再议,朕已有决断!” “今日开始,你就是大离异姓王!” 说罢。 沈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既然先前赵相说要把你安排到宁州,那你的封号便叫宁王!” “来人,拟旨!” 这一句话落下,就代表此事尘埃落定。 一旦沈仪动用皇权独断专行,群臣就算以死相逼也不能换他改变主意。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并且极其稳定地向前推进。 “现在你高兴了?” 然而,汤鹏池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冷眼看向若无其事的赵相,“这就是你的计划?把宁州让给蛮人?” 身为兵部尚书,他不在乎什么加封异姓王,甚至也不在乎妖蛮立国之事。 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虚浮的名头。 大离能给,自然就能夺。 牧族衰败至此,举族投向大离只为换一个名分,还说不好是谁亏谁赚。 这些事,他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真正令汤鹏池在意的,自然是宁州与镇南关。 先前赵相提起此事,又有宗昔封现身支持,已经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此时见这老东西又故意激怒陛下,将本来压后再议的事情变成了板上钉钉,真实意图不加任何掩饰,这个信号对于汤鹏池看来绝不是什么好苗头。 赵相抬了抬眼皮,轻声道:“这是陛下的决定,你有什么疑问,尽管去问陛下。” 说完这句,赵相完全没有再与汤鹏池斗嘴的意思,竟然转身就走。 汤鹏池面露狐疑,这就走了? 这老鬼平日里无理也要争三分,现在明明占了上风,怎么扭头就跑? 赵相这般反常,让汤鹏池更为警惕,下意识朝宗祠前看去。 此时一名宦官跑了过来,弯着腰将拟好的圣旨递给莫无欢。 莫无欢快速看完内容,便准备将这份圣旨交给沈仪过目。 “还麻烦个什么劲?” 岂料沈仪一挥手,冷声道:“只是走个过场,朕已经开了这个口就不会再改!” “拿回去,盖印!” 他一甩袍袖,背着手向外走去。 一众皇庭卫也随之移动,将他护在中央。 眼见此事即将毫无波澜地收场,那些跪倒在地的大臣满脸颓丧。 牧沧也缓缓站起,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他余光扫过莫无欢身边的宦官,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 那宦官离开莫无欢身侧,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却是瞄准了皇庭卫队阵的空档。 牧沧看出他的意图,瞬间大惊失色。 “保护陛下!” 第469章 刺杀 当牧沧喊出这句话的同时。 那名宦官亦是动了起来。 轰! 如同雷鸣般的巨响瞬间盖过牧沧的声音,就见那名平平无奇的宦官化成一串残影,脚步猛动,在地面踏出两个深坑! 只是两步! 便已杀进皇庭卫的空隙,外放的劲力仿佛重锤,震飞了数名侍卫! 沈仪转过头,就对上那名宦官冰冷的双眼! “杀!” 那宦官抡起拳头,凌空打出轰鸣震爆,深褐色的真气凝练为一记惊人拳势直奔沈仪头顶砸去! 若是这一拳打实了,必能将沈仪捶成一地肉泥! 面对如此可怕的杀意,沈仪好像被吓傻了一般愣在当场,全身僵直无法动弹。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两道身影先后赶到,用自己的身体扛住这一击。 竟是牧沧带来的两名蛮人! 硬接这一拳的蛮人全身巨震,七窍喷血,两只眼珠更是生生被打爆! 但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反而伸开双臂向前扑,欲要环住那宦官! “滚开!”那名宦官手掌如刀,挥斩而过。 一颗头颅飞向后方,不知砸中了哪个大臣。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不及眨眼。 直到此刻群臣方才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惊呼! 紧随而至的,便是皇庭卫的绞杀! “陛下快走!”另一名蛮人却是拉住沈仪迎向皇庭卫,同族惨死也没让他回头。 沈仪被他拖着走了几步总算回过神来。 恐怖过后,就变成了极端的愤怒! 他挣脱那蛮人的手掌,指着那陷入围攻的宦官:“朕要他活着!不准杀他!谁都不准杀他!” 那名宦官虽是身陷围攻,却依旧不落下风,雄浑真气化成一片气罩,眨眼间又摘了几名皇庭卫的脑袋。 皇庭卫的阵势被冲得一乱,刺鼻的血腥味很快便弥散在四周。 如此下去,谁杀谁都不好说了。 “朕要活口!” 沈仪却好像完全没看到这一幕,暴跳如雷道:“朕要亲自杀他!” 刚刚直面死亡的那一瞬间,的确吓破了他的胆子,这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令他难以接受,一定要亲自杀了那刺客才肯罢休! 那群不过六品、七品修为的皇庭卫自然拦不住对方,刹那间就再度被冲开了阵势。 尽管那名宦官并非毫无损伤,全身上下都布满刀口,变得宛如血人,但那都是些皮外伤,丝毫不影响他的实力! “昏君伏诛!” 他咆哮着冲向沈仪,真气卷起重重气浪! 旁边的蛮人也是催发血气,打算以身护驾。 可沈仪脸上不见半点慌张之意,冷冷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身影:“朕说了,要活口!” 话音未落,那名宦官就似电打了一般僵直不动。 形同实质的真气陡然消散,手掌就停在沈仪面前不足一尺的范围再也不能寸进。 下一秒。 他的胸口浮现出一道斜向血痕,半边身体缓缓滑落。 扑通一声倒在沈仪脚下。 “这奸贼可是五品,奴婢没法留手。” 几步之外的莫无欢放下手臂,垂首道:“陛下恕罪。” 粘稠的血液从那具尸体中流出,逐渐蔓延到沈仪的鞋尖。 沈仪躲开那些血水,眼神冷到极点:“这是你们内官监的人,半个时辰,朕要听到一个交代。” “奴婢遵命。”莫无欢点了点头。 随后就看向那些死伤惨重的侍卫,冷声道:“能让刺客近到陛下十步距离,你们该有多废物?” 一众侍卫纷纷躲避他的目光,丝毫不敢在这时触霉头。 在宗祠刺杀在位的皇帝,这种事放眼三座天下都前所未有,经历了起初的慌乱后,在场百官也围在沈仪四周,纷纷请他回宫避难。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真气碰撞的闷响。 紧随而来的便厮杀喊叫的声音。 那些杀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听到了具体内容。 “天尊降世,起死回生!” “天尊降世,救苦救难!” “杀昏君!灭大离!” “杀!” 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从四处涌来。 一时间,就连莫无欢都变了脸色。 倒不是因为这些话。 而是不明白这群人如何能够杀入皇城? 难道有内应?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莫无欢给压了回去。 他扫向沈仪身边的蛮人,又看向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牧沧,冷冷道:“带陛下离开。” 说罢,主动迎向杀声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牧沧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想要扶住沈仪。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沈仪对牧族的信任倒是提升了不少,虽然拒绝了牧沧的搀扶,态度却是有所改变,“你们护驾有功,朕都看在眼里。” 他的眼神微闪,沉声道:“这次过后,谁都动摇不了牧国的地位!” “多谢陛下。”牧沧拱手谢恩,接着道:“臣的事不急在一时,还请陛下暂且移步避一避吧。” 沈仪沉默不语,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杀声,喃喃道:“朕已经把所有能做之事全都做了,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对朕到底有什么不满,居然骂朕是昏君?” 牧沧听得真切,却一言不发。 而周围的群臣更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尽快回避,莫要以身犯险。 沈仪环视四周,将那一张张面孔看在眼底,神色逐渐坚定下来:“刺杀皇帝……呵。” 冷笑一声后,沈仪便摇了摇头,在一众大臣与护卫的簇拥之下迈步离开。 汤鹏池略微落后几步,朝那些杀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脸色愈发苍白。 “这难道也是那老鬼的安排?” 想起提前离开的赵相,汤鹏池心底刚闪过这一念头,就被吓得通体生寒! 如果真是如此…… 不,绝不能是如此! 汤鹏池咬着牙道:“赵河,你可莫要玩火自焚呐!” …… 在通往宗祠的大道上,莫无欢犹如闲庭信步般向前走去,每落下一步,都有一名刺客爆体而亡。 天地清辉环绕在他周身,形成了一片触之必死的禁地! 数百名穿着相同服饰的刺客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敢再有寸进,随着莫无欢不断前进,齐刷刷地向后退去。 见此一幕,莫无欢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看向满地血肉,掩着口鼻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谁先开口,咱家可以留他一命。” 一路杀到此处的数百名刺客沉默不语。 尽管畏惧这位四品修为的总管太监,但也没有一人愿意开口交代。 更没有人被吓破胆子,扭头逃跑。 “死士么?” 莫无欢放下手,冷笑道:“那就全都死在这儿吧。” 说罢。 他的脚步一动,红袍卷起震耳欲聋的声音,闪身冲入一众刺客之中! 当场就有几十人身躯崩解,被天地之力炸成满地肉泥! 莫无欢倾尽全力的一击,就算是五品来扛也是一样的结果。 至于那些互相之间毫无配合的刺客,更是不会有任何意外,只要挨着就只有一个结果! 死! “阉狗,去死!” “跟他拼了!” “杀!” 身穿正神道服饰的刺客也被如此恐怖的场景激出一丝血勇,纷纷爆发真气上前围攻莫无欢! 面对迎面而来的几把兵器,莫无欢手臂一挥,袍袖甩开,将那些兵器炸成碎片,连带着手持兵器的人也化成残肢断臂! 黏糊的血肉如雨般散开,劈头盖脸地洒向其余刺客。 若是寻常武夫,战至此刻早就被杀破了胆气,可这群人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越战越勇,悍不畏死地继续向他冲来! 莫无欢微微皱眉,心下狐疑,“正神道培养的死士竟如此厉害么?” 尽管这些人对他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可眼前诡异的一幕,还是令他稍稍起疑。 内官监之中也有一套培养死士的法子,甚至放眼整个大离,都算是一等一的手段。 但莫无欢不认为内官监能培养出如此悍不畏死的死士。 更别说,眼前的死士足有数百人。 个个都有修为在身,最弱的也是八品武夫。 这样一支死士队伍无论给哪个势力握在手里,都会当成绝对的底牌,而不是像这样一股脑丢进皇城,全都折损进去。 除非……这些人不是死士。 莫无欢眼神微厉,一拳捶爆面前的六品刺客。 手掌穿过血雾,掐住一名刺客的脖子! 庞大真气涌入那名刺客的身体,撑断了不知多少气脉! 面对如此非人忍受的痛苦,那名刺客也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连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住,你们果然不是死士。” 莫无欢掐着那刺客的脖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异种真气灌体的痛苦确实难以忍受,可内官监培养的死士就算被这种手法折磨到昏迷,也不会发出一声惨叫! 这些人,的确不是正神道培养的死士! “阉狗,天尊定不会饶你!” 然而那刺客虽在惨叫,还是涨红着脸,拼尽全力地一刀砍向莫无欢! 莫无欢连动都没动,落向头顶的长刀便被震成几截。 那刺客更是被真气撑得不断放声惨叫,身体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 轰的一声,陡然爆开! 破碎的内脏与血肉洒落在地,莫无欢对此视若无睹,目光一扫:“原来你们的底气是那个所谓的天尊?” 原本悍不畏死的刺客再度停下脚步。 那种真气灌体活活撑爆的虐杀手段,终究还是吓到了不少人。 他们并非意识不到双方的差距,只是凭着一股血勇向前冲而已。 现在这股血勇被打散了几分,恐惧的本能逐渐占据上风,剩下的那些人自然不敢再动。 “不必惧死!” 突然间,一名蒙着面的刺客放声道:“天尊能够起死回生,就算我们在这里战死,他也能让我们活过来!” 这是什么屁话? 莫无欢眯眼向那人看去,见对方眼神坚定,也是沉默了半晌。 随后摇头叹道:“原来只是一群蠢货。” 正神道确实流传着起死回生的故事。 这种故事的确好听,可若是真的信了这种鬼话,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蠢货。 “凡人如何理解天尊的大神通?” 蒙面刺客声嘶力竭道:“杀阉狗,诛昏君!” 听到这番话,人群一阵躁动。 很快,某种狂热的情绪又一次压过理智。 剩下的人满面狰狞地向莫无欢冲了过去。 知道他们是凭着‘起死回生’的信念在战斗,莫无欢放下了最后一丝试探的想法。 缓步迎向一众疯魔般的正神道信徒,淡淡道:“别着急,咱家这就送你们去见天尊。” …… 皇城内外,杀声四起。 几乎每一条长街上都有许多悍不畏死的武夫在与宫内侍卫厮杀。 这些刺客人数众多,又不畏伤,不惧死,几乎很快就压制住了皇城外围的守卫力量。 但想要杀入内廷,却没那么容易。 随着各处起乱,皇庭卫很快就出动了‘禁军’,从内到外开始扫荡起来。 数十名龙威军也加入其中,摧枯拉朽般地杀光了眼前所见到的所有刺客。 这些真正的军中精锐,单对单或许不是武夫的对手,一旦联起手来,完全能杀穿几倍于自身的敌人。 通往内廷的长街上,铺满一地的尸体。 一名皇庭卫统领扛着长枪,踢开脚下的无头尸体,朝已无活人的长街尽头看去,咧嘴笑道:“我当差以来就没见过这种场面,敢来冲击皇城,这是要造反呐。” 感慨一声后,他转头看向那些默默给尸体补刀的龙威军,挑起眉头问道:“龙威营的支援何时能到?” 听得这话,龙威营队正道:“黎统领已经去了有一会儿,应该快了。” “黎统领?” 那名皇庭卫统领有些惊讶,“去报信的是黎闻?” 龙威营队正点了点头。 “那确实快了。”他似乎认得黎闻,笑着道:“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他应该比谁都着急。” 话刚说完。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去。 就见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一群人。 领头之人身着黑衣。 背后跟着数名身着青色长袍的身影。 余下黑衣、白衣各有一半。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腰间都挎着一把长刀。 “玉鳞刀……” 皇庭卫统领瞳孔微缩,倒映着前方的一众身影,“监察司!” 李跃虎率众停在十几步外,望向堵着入口的皇庭卫统领,平静道:“监察司奉命前来诛贼,还请将军让路。” 他顿了顿,握住刀柄,“否则,就地斩之。” 第470章 正戏 “奉命杀贼……” “奉谁的命,杀哪个贼?” 那皇庭卫统领缓缓将扛在肩上的长枪放低,神色虽有几分凝重,但却依旧挡着通往内廷的长街,似笑非笑道:“我并没得到要给监察司让路的命令,小兄弟总不能凭一句话就想叫我让路吧?” 监察司在大离是个什么处境,几乎人尽皆知。 这把先帝留下来的利刃,早已被陛下厌弃,恨不得连根拔除。 皇庭卫尚未死绝,四方禁军与龙威营仍未出手,甚至还轮不到护国司上场。 明眼人皆看得出来,这场刺杀虽然来得突然,可那些高呼着‘天尊降世’的正神道信徒除了人数众以外就再没有半点优势。 此刻的乱象不过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凭那些正神道信徒一盘散沙般的配合,说不定都等不到龙威营前来支援就要被镇压。 在这种节骨眼,谁会冒险将监察司派到宫里镇压刺客? 是以,那名统领自然不可能放人进宫。 出了事,他可是要背锅的。 见他神色凝重,语气坚定,李跃虎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轻叹一声后问道:“没得商量?” 皇庭卫统领收起笑容,“这里是皇城,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口。带着你的人离开吧,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举起手中长枪,想要表明自己绝不是在说笑。 李跃虎也没再与他多言,颔首道:“那就只好得罪了。” “动手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 站在李跃虎背后的监察司众人却毫无动作。 “小兄弟,看来你一个黑衣巡事的分量,还指挥不动这些人呐。” 皇庭卫统领讥讽一笑。 但身后传来的凌厉破空声却让他大惊失色! 当! 他旋身挥动长枪,荡开背后袭来的利刃。 当看到身后的场面时,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一字一顿道:“你们要造反?” 出手偷袭他的那名龙威营军士‘蹬蹬蹬’连退数步,转入军阵化消了这股巨力。 哗啦! 数十名龙威军默不作声,列成简易方阵,全都盯着那名皇庭卫统领。 刹那间,这名皇庭卫统领感受到皮肤上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生死预感的示警在提醒他,这些龙威军也不是在说笑。 他们是真的动了杀意! 李跃虎连看都没再看那皇庭卫统领一眼,“时间紧迫,行动吧。” 监察司众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跨过了内廷宫门。 逐渐在长街远去。 那名统领几次想要出手阻拦,结果都被面前那数十名龙威军的杀意给拦了下来。 几十个龙威营军士结成的军阵,自然杀不了他。 但原本被他视作自己人的龙威营临时反水,确确实实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直到长街上看不见那些监察司之人的身影。 那皇庭卫统领默默选择放下长枪,心平气和道:“这是你们自己的态度,还是上官的态度?” 面前一众军士无人作答,完全没有放松警惕。 即便他们不回答这个问题,统领心底也已经有了答案。 先前还在联手诛杀刺客的同伴,眨眼间变成刀兵相向的敌人,若说没有上峰的命令,打死他都不信。 何况眼前这些人,能被黎闻亲自带入宫中,十成十就是他的班底。 “随你们吧,只要不是拆了皇城,杀了陛下,我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统领也没再试图从他们这里问出什么细节,叹息着扛起长枪转身向外走去。 几十名龙威军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同时放低武器,向后退去。 …… 演武殿前,许多正神道信徒与侍卫相互厮杀,放眼望去,尽是人头滚滚的惨状。 鲜血顺着台阶延流而下,扑鼻的腥臭味弥漫周遭,将这大离皇帝用以练武论道的宫殿门前变成一片修罗地狱。 “杀!” 几名正神道信徒表情狰狞,联手将一个侍卫砍倒在地,很快就被斩成了几段。 而这几名信徒也很快就被围扑而来的侍卫击杀。 双方在人数上并不相等,单对单,这群信徒的修为根本就不是皇城侍卫的对手。 哪怕有着人数压制,鏖战多时也无法形成绝对的压制。 若非一股不畏死的血勇支撑,这些信徒早就被斩杀殆尽,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不过随着厮杀愈发激烈,殿门前还活着的侍卫人数也在不断减少。 片刻过后,杀声渐息。 正神道信徒彻底杀穿侍卫的防线,剩下一百多人一股脑地冲入演武殿,肆意破坏着陈列两旁的兵器架,又发狂般追杀殿内的宦官。 那几个出身内官监的宦官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争斗一番后,竟又让正神道信徒折了十几条人命。 “阉狗!” 战斗结束之时,一名浑身浴血的正神道信徒犹不解恨,举起兵器斩断了那几个太监的四肢,一脚将尸体踢向墙壁,几乎嵌进墙里。 泄过愤,他稍微冷静了不少,目光环视四周,沉声道:“点火。” 剩下的信徒立刻掏出水囊,将里面的火油泼向纱幕,木架,以真气点燃。 瞬间就让整座大殿被火势覆盖! 滚滚浓烟向空中飘去,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正用手巾擦拭脸颊的莫无欢抬头看去,面无表情地将染血的手巾丢掉。 落下之时,正好盖住一颗头颅。 而在他身后,破碎的血肉铺了厚厚的一层,几乎很难找出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数百名率先入宫的刺客,无一存活,尽数死在这里。 “你的动作太慢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莫无欢转过头,“为何不去支援演武殿?” 身后来人,正是高仕。 同为内官监的四品武夫,高仕比起莫无欢更为直来直去,冷冷道:“那是皇庭卫的差事,咱家只负责眼前的事。” 莫无欢不予理会,转身就要走。 可高仕却是突然说道:“监察司带人进宫了。” 听到这话,莫无欢的脚步一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第471章 牵扯 宫里起了这么大的乱子,连演武殿都被一把火给烧了,皇庭卫身为皇城禁卫,自然要做到反应迅速,四处奔走,剿灭那些正神道信徒。 但令皇庭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有人比他们的反应更加迅速。 在一处偏殿门外,上百名皇庭卫刚刚赶到,就看到门前堆砌着几十条尸体,那些正神道信徒早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每具尸体皆是被一刀毙命,动作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缠斗的迹象。 如此凌厉的手段,令一众皇庭卫都有些错愕。 “这是谁动的手?” “全部都是刀伤,莫非是龙威营?” “龙威营的支援还没到!” “那就是内官监?”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们也好奇到底是谁杀了这堆刺客,还有工夫把尸体都摆了起来。 然而带队的统领前去观察片刻之后,又伸手翻了翻尸体上的刀口,神色凝重道:“这刀痕……是玉鳞刀。” 众人闻言,像是被夺了声音一般安静下来。 监察司这三个字,距离他们实在有些过于遥远了。 上一次监察司入宫,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十五年? 二十年? 在场绝大多数的皇庭卫,甚至都没在宫内当那么久的差! 确认了是监察司在出手杀敌,那名统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继续,下一处。” 此时内廷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没有时间留给他们闲聊。 他果断带着人离开这座偏殿,赶往另一处支援。 …… 噗嗤! 廖方海一记断玉刀,将眼前最后一个正神道信徒从中劈开,转手甩去刀上血迹,摇头说道:“这些人的应变能力不差,已经开始分散行动了。” 面前这一拨,是他们入宫以后遭遇的第三批正神道信徒。 人数已经从最开始的几十人,变成了现在的十人队伍。 可见混进内廷的正神道刺客已经改变了策略,不再乌乌泱泱一股脑地冲锋,而是转为分头行动,这样一来,显然能造成更大的破坏。 皇城广阔,完全不输一座郡城。 几百人一同行动目标还算明显,拆分成十人一队,自然更加便于藏身行动。 “这不能是因为我们入局导致的变化吧?”廖方海回头看向了李跃虎。 “自然不是。” 李跃虎道:“是皇庭卫的反击让他们招架不住了。” 廖方海闻言,却是冷笑道:“到现在才开始压制正神道的废物,我看皇庭卫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李跃虎没有说话,而是发出‘啾啾’的声音。 头顶很快就传来相同的回应。 赤炎盘旋在他们上空,不断向李跃虎传递情报。 “聂掌事那边已经结束了。” 听到赤炎的‘回应’,李跃虎语气平静道:“这些正神道的信徒无关紧要,真正的强者还没出手,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他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皇帝已经回到寝宫了。” 廖方海神色微肃,点头道:“明白,那里才是重头戏。” 此刻他们遇到的对手,最强不过六品修为,又主动抛弃了人数优势,根本就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能以监察司的身份活到今天,到场之人自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合有度,完全能做到无伤杀穿那些正神道信徒。 但是这么大的场面,仅凭一群发疯的信徒,肯定称不上是重头戏。 “走吧。”廖方海收刀入鞘,辨认了一番方向,便朝寝宫走去,“是该上正菜了。” …… 此时寝宫周围,文武百官也都被皇庭卫控制住。 毕竟宫内的骚乱还没结束,放任这些大臣四处乱跑,指不定还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不过就算没有皇庭卫的强行控制,群臣也不愿意冒险离开皇城。 万一撞上了邪道的疯子丢了小命,那真是下了黄泉都得喊冤。 “吴尚书。” 就在群臣焦急等待结果之时,汤鹏池却是凑到刑部尚书的身边,沉声说道:“你对正神道有多少了解?” 从上朝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吴晏眼神微寒,目不斜视道:“老夫不明白汤尚书的意思。” “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又有何意义?” 汤鹏池摇了摇头:“今天发生这种事,陛下一定会找人问个交代,吴尚书觉得这个交代该由谁来给?” 吴晏转头看向汤鹏池,“那五品刺客出身内官监,无论如何也赖不到本官的头上。” “内官监?”汤鹏池冷笑着道:“你真相信此事与莫无欢有关?” 吴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汤尚书有什么话,直言便是,不必与老夫猜谜。” “我已经直言了。” 汤鹏池盯着吴晏道:“你跟正神道的牵扯究竟有多深?” “汤尚书慎言。” 吴晏缓缓道:“本官为何会与那些邪道逆贼有所牵扯?你莫要血口喷人。” 如此不配合的态度,令汤鹏池大动肝火,恨不得抓起这老东西的衣袍狠狠给他两记耳光!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遮遮掩掩? 难道真想翻了天不成? “那日夜主上殿,带来的刑部主事难道不是你的嫡系?” 汤鹏池压着怒火道:“他当了正神道一州之地的头目,你敢说自己没与正神道有半点牵扯?” 吴晏面不改色道:“一个刑部主事,能说明什么问题?就算他是老夫的嫡系,难道老夫还能手把手教他为人处事?” 他瞥了汤鹏池一眼,“就算你现在闹到陛下面前,此事最多只能断我一个失察之罪,正神道举兵谋逆的罪名,你赖不到老夫头上。” 汤鹏池嘴唇一颤,“你……” 却见吴晏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况且,比起一位主事,兵部侍郎祁德运的分量,怕是来得更大吧。” 汤鹏池斩钉截铁道:“老夫敢用性命担保,祁德运与正神道的勾结,老夫半点都不知情!” 吴晏眼神微闪:“一把年纪的人,还是莫要再用赌咒发誓这一套了。况且就算你用性命担保又如何?真要追查起来,谁会信你呢?” 这一番话将汤鹏池说得哑口无言。 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正如他心里头对赵相的怀疑那样,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一丝怀疑,就足以确定八分。 但今天的事,确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正神道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一点,汤鹏池怎么可能甘愿背这口黑锅? “汤尚书,思虑过甚,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可在这时吴晏却换了个口风,轻描淡写道:“正神道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经此一役后,你说它会是什么下场?” 汤鹏池压下怒火,冷静思考了一会儿,“这种邪道极难拔除,就算朝廷下定决心扫荡,也未必能够根除。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由明转暗,像当年的大玄余孽那样,成为躲藏在暗中的老鼠。” “但是……” 他盯住了吴晏,“正神道就算灭了,只怕也难消陛下的怒火,此事还是要有一个交代。” 吴晏闻言一笑,抬手拍了拍汤鹏池的肩膀:“放心,此事一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没等汤鹏池再说什么。 吴晏便是意味深长道:“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汤鹏池心中凛然,猛地望向面前那张老脸。 可吴晏却已经转过头去,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般。 “这件事到底还有多少人……” 汤鹏池声音一沉。 砰的一声!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突然传来的巨大声响所打断! 众人遥遥望去,只见远处那扇朱红宫门被炸出一人来高的缺口,燃烧的碎片纷纷向前滚落,浓烟与灰尘透过缺口涌了出来,宛如一条翻腾的土龙! “他们哪来的火器!?” “疯了!这群邪道狂徒发疯了!” 一众大臣惊慌失措。 能将宫门炸开的火器,怎会落在一群邪道疯子的手里? 比起群臣的惊慌,皇庭卫却是相当镇定。 “列阵!” 随着一声大喝响起,在场的侍卫整齐列阵,举起兵器面朝宫门。 谨慎地盯着浓烟,准备好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但预想之中的敌人没有出现,反倒是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激烈声响。 滚滚浓烟猛地翻腾起来,当打斗的声音渐渐停息,尚未消散的朦胧烟气当中,浮现出许多模糊的身影。 当那些身影缓缓朝着寝宫靠近之时,一众皇庭卫整齐划一地向前迈步,真气流转间相互传递,当场结成军阵。 哗! 一道突如其来的刀光驱散所有烟尘,令宫门前的身影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汤鹏池见到远处那一幕,瞳孔狠狠一缩,呢喃道:“监察司?” 被皇庭卫护在后方的众官员也透过人墙缝隙看向那边。 “青衣,黑衣,白衣……” “玉鳞刀!” “全都是监察司的人!” 聂阳停下脚步,遥望那片密密麻麻的身影,偏头说道:“搜一圈。” 几名青衣掌事点了点头。 各自带上一些黑衣巡事,分三线向寝宫包围而去。 结成阵势的皇庭卫如同受了刺激,真气波动都变得剧烈许多。 “止步!” “再向前行,杀无赦!” 面对这些威胁的吼喝,对面的监察司之人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毫无所惧。 看到那群人不断沿着三边向这边包围,尽管人数占据着优势,皇庭卫仍然有些心惊肉跳。 正面对拼,他们不会畏惧监察司差役,但眼前这群人的表现实在太过冷静了。 那种漠视一切的气势,背后显然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决心。 “监察司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是要掀起叛乱吗!”眼见那些身影越来越近,戴贵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这位礼部尚书的胆子,可谓是相当之大了。 先是顶撞皇帝,带头死谏。 现在更是对着来势汹汹的监察司直言呵斥。 此刻就连那些与戴贵共同进退的同僚,都有些难以想象他的精神状态。 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 不过戴贵的话也着实提醒了众人。 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监察司无令入宫,难道也想趁机谋逆么? 可惜的是,对面的人根本就不打算理会他们。 一番探查过后,其中一名青衣掌事退回聂阳身边,向他点了点头。 聂阳什么都没说,只是向那紧闭着的寝宫殿门看了一眼,缓缓将玉鳞刀收回鞘中,率众离开。 只留下一地正神道信徒的尸体。 如此雷厉风行,却也令人摸不着头脑。 而在这时,汤鹏池突然离开人群,想从一众皇庭卫中挤出去。 皇庭卫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让开了道路。 汤鹏池立刻抬脚向那一地伏尸冲了过去,随后就从尸堆中捡起一把足有手臂粗细的火枪,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这不是大离的火器。 看起来也不像是其他两座天下的风格。 至少,朝廷制作的火器,没有这种东西,寻常火器也绝没有这种威力。 “汤尚书,有何发现?”一名统领走上前来,虽是询问,目光却盯着汤鹏池手里的火器。 汤鹏池明白他的意思,将火器抛了过去,“应该是出自江湖的火器,做工虽然粗糙,但威力不差。” 那名统领拿在手里研究了半晌,沉声道:“内部构造已经被破坏了,看来只能激发一次,那就难怪有这种威力了。” 能一下炸开宫门,已经是重火器的范畴了。 如此便于携带,还有这样的威力,若是能像火枪那样快速击发,只怕会相当棘手。 汤鹏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余光一扫,突然发现天空之中似乎有个人影。 他凝目看去,神色从沉重逐渐转为震惊。 …… 寝宫之中。 沈仪来回踱步,表情愈发焦急。 嘴里隐约念叨着:“为何还没结束?为何还不结束?” 一旁的几名宦官唯唯诺诺,不敢言声。 被特许进入宫中的牧沧同样低着头。 倒是仅剩的那名蛮人盯着沈仪看个不停。 突然之间,沈仪停下脚步,脸色冷如寒霜地喃喃道:“连监察司都来了,他们想让朕死……这些人全都想要朕的命……” “陛下。” 牧沧向前一步,恭敬道:“依臣看来,监察司应当是为护驾而来。” 唰! 沈仪转头盯住牧沧,目光宛如实质般。 但转即就微微摇头:“你不明白,不是大离人,你不会明白监察司有多狠毒。” 他满脸忌惮道:“若让他们卷土重来,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朕!” “臣只知道,陛下一日身为大离之主,监察司就一日不会让您身陨。” 牧沧拱手缓声道:“至少,不该是遇刺而亡。” 沈仪眼神一凝,随后直接冲那几个宦官道:“快去请国师前来护驾!快去!” 不论牧沧怎么说,沈仪真正信任的,终究还是只有大离国师一人。 危急关头。 也只能请国师前来救驾。 第472章 降世 面对歇斯底里的沈仪,宫内的宦官不敢有丝毫耽搁,慌忙迈着碎步跑了出去。 “去护送几位公公一程。” 牧沧对身侧的蛮人吩咐了一句。 后者领命,大步跟上那几个宦官。 此刻沈仪满脸焦躁,仿佛没有注意到牧沧的自作主张,仍在喃喃道:“这些刺客到底是怎么混入帝京的?” 然而这一句好似无心的疑问,却给了牧沧接话的机会。 “陛下。”牧沧躬身说道:“正神道刺客虽然声势浩荡,但他们的人数绝不会太多,如果要臣来安排,只需要提前布局,将人分批送入帝京,自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大离帝京每日流通的人数众多,将几千人慢慢混入城内并不算多么困难的事。 此时宫内只剩两人,沈仪下意识问道:“城关被买通的可能性呢?” “城关,护国司,龙威营,都有被买通的可能。但现在对于陛下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牧沧恭敬道:“即便买通各个关隘,将这一众刺客送入皇城,光是皇庭卫就足以将他们扫荡干净。难道花费如此大的手笔,只为送几千人前来送死么? 就算他们的目标是陛下,以当下来看,那群正神道的信徒根本不具备刺杀陛下的能力。 臣以为,这些刺客仅仅只是拿来掩盖真实目标的诱饵,幕后黑手必定还有其他的图谋。” “所以要朕的命,还算不上是他们的图谋?” 沈仪面露不虞:“朕若是死了,大离定会分崩离析,那群逆贼想要的也正是这个结局!” 牧沧面无表情,认真说道:“如果幕后之人想要取走陛下的命,这个场面还是太小了。” 刺杀一国之君,指望几千个最强不超六品的邪道武夫就想成事? 除了死在莫无欢手下的宦官,连一名五品都没有,这简直就是笑话。 沈仪也是听懂了牧沧的意思,忽然喃喃道:“还会有更强的高手?五品……四品?还是三品?” 他似乎越想越畏惧,快步来到牧沧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宁王可有破局之法?” 像是将牧沧当成了救命稻草。 牧沧托住沈仪的手臂,轻声说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高品出手,自有高品去挡。您要记得,站在您这一边的高品,绝不止有国师一人。” 这话瞬间点醒沈仪,他若有所思道:“不错,不错,除了国师,还有内官监,还有易卿!还有……” 说到这里,沈仪忽然闭口不言,脸上的恐惧却也消散了不少。 还有谁? 牧沧心中思索着离皇的‘欲言又止’,口中却道:“您还有夜主。” 沈仪顿时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完全不像方才那样,听到任何有关监察司的消息都会暴跳如雷。 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莫名道:“正如朕先前对你所说的那样,朕看一个人,不会听他说了什么,只会看他做了什么。” 牧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有些话只需提上一句,再多说几句,便是过犹不及。 对于牧沧连续两次替监察司说好话的行为,沈仪没有追究的打算,反倒是叹息道:“自朕登基以来,这个皇帝做得就极为憋屈。朕知道,在群臣眼里,朕不配比肩太祖,甚至比不上先帝,但朕已经尽力了,无论如何,大离绝不会亡于朕的手中。” 他认认真真道:“宁王明白朕在说什么吗?” “臣明白。” “那就好,你能明白就好。” 沈仪松开牧沧的手腕,转而走向紧闭的殿门,停下脚步之时,却是突然问道:“你既然能成为牧族司祭,应该也是纯血蛮人?” “回陛下。”牧沧抬起头,坦荡道:“臣的确是纯血蛮人。” 沈仪背对着牧沧,微微点头,“按照武道九品的标准,纯血蛮人最差也能比肩六品,似你这种一族之首,起码是五品的实力。” 他顿了顿,“现在这里只有朕一个人,你若对朕起了杀心,朕绝不是你的对手。” 牧沧神情不动,却默默放下了双手,望向眼前这位离皇,轻声说道:“臣绝无此意。” “很好。”沈仪也没回头,“今日你救驾有功,朕也绝不会亏待你。” 随后就伸手推开了大门,望向外面的群臣。 此时,当朝群臣却是抬起头看向天空。 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天空之上。 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浮空而立,右手提着一柄尘扫搭在臂弯,满脸和善的笑容,朗声道:“大离国师,何不现身与本座一会?” 他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整座皇城仿佛陷入停滞,所有人都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就连正在交手的正神道信徒与皇庭卫都不禁停住动作。 齐刷刷向天上看去。 “天尊……” “是天尊!” “天尊降世,天尊降世了!” 所有正神道信徒全都露出喜意。 有一些甚至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朝寝宫方向叩首跪拜,不断高呼‘救苦救难’,‘起死回生’一类的话语。 “天尊?” 莫无欢与高仕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他们都听到了那道传入耳中的声音。 寻常武夫或许还理解不了这种手段,但二人却知道,那是将真气笼罩整座皇城,同时向所有人传音。 这种手段不算高明,甚至称得上是浪费。 但这足以证明,天空中那道身影的恐怖修为。 “三品无量!”高仕的脸色铁青,“快走!” 他丢下莫无欢,竟朝皇族秘库的方向纵身而去。 莫无欢看向高仕的背影,皱了皱眉,没有与他一同前往皇室秘库,反倒向寝宫那边迈步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莫无欢就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 身穿黄色道衣,与那群正神道的头目打扮相同。 他拦住莫无欢的去路,露出有些假的笑容,“莫公公,留下聊几句,如何?” 莫无欢初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尖声冷笑道:“正神道竟有你这样的能人?咱家还真是小瞧你们了!” 话音甫落。 莫无欢宛如鬼魅般闪身而动,率先出手攻杀! 那身着黄色道衣的男人笑容不改,右臂却是轰如雷霆般向前扫去! 气劲相撞,两旁的宫墙陡然浮现出寸宽裂痕,凝滞一瞬,便在罩状气浪的扩散之下粉碎成尘! 第473章 叩拜 乌壁一刀劈死跪地叩首的正神道信徒,顾不得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水,抬头望去,凝重道:“那就是三品无量?” “除了三品,还有谁能瞬间传音整座皇城?” 葛泽抱着判刀,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抬脚迈步:“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别自找麻烦。” “没想到监察司第一次叫咱们办差,就是这么大的场面。”左凌怀吐出一口闷气,“拿一身紫衣就换咱们几个搏命?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葛泽淡淡道:“你现在离开,谁也不知你投靠了监察司。” 左凌怀眼神微闪,笑着道:“都做到这一步了,现在退缩岂不是血本无归?” 他拔出腰间的判刀,抢在乌壁之前斩了剩下那些正神道信徒。 随后就踩着鲜血跟上葛泽。 乌壁冷冷地注视着两人,唰一下将刀归鞘,“事先说好,本官只是奉司主之命前来协助,并不打算加入监察司。” 他与这几个叛徒不同。 自己是带着任务而来,暂时协助监察司。 而这份任务,正是司主亲自交给自己的。 是以,乌壁并不觉得他是背叛了护国司,背叛了司主。 “话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左凌怀微微一笑:“都是为了大离效力,何必非要分得那么仔细?今日没有护国司,也没有监察司,别人都已经打进皇城了,咱们这些大离的刀总要分清敌我,别再陷入内斗……” 话还没说完。 就见葛泽突然横起判刀,拦住自己的去路。 左凌怀顿为一怔。 但下一秒他就顺着葛泽的目光朝前看去,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身穿黄色道衣的女子。 葛泽横刀拦住左凌怀,表情凝重地望着那黄衣女子。 他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一丝相当熟悉的气机。 与那天令他吃了大亏的魔门弟子极其相似。 甚至……更强数倍。 葛泽沉声问道:“你是魔门的人?” 这句话,令左凌怀与乌壁也是面上微沉。 被三座天下联手赶绝的魔门,近几年确实闹出了不少动静,但真正的魔门余孽,却是一个不敢在外走动。 魔功顶多算是明面禁止,不拿出来张扬,也没人会去刨根问底。 可魔门却是真正的臭名昭着。 至少在大离是如此。 乌壁在短暂震惊过后,便是冷笑道:“现在连魔门余孽都敢出来放肆了?” “真是魔门?”左凌怀握住刀柄,扫了葛泽一眼:“你可别看错了。” 葛泽注视着一言不发的黄衣女子,慢慢移动手臂,将判刀横在胸前,“就算不是魔门,那就不是敌人了?” 左凌怀一时无话可说。 能在此刻拦住他们去路,甚至还穿着正神道坛主黄衣的,肯定就是他们的敌人。 “天尊慈悲,救苦度难,只要你们跪拜天尊……” 就在这时,那黄衣女子口中响起漠然的声音,捻指在前方一抽,凭空抽出一条散发清辉的丝线,“就可免于轮回之苦。” 那道散发着光芒的丝线旋转成一根‘铁钎’。 “天地之力……她是四品!” 左凌怀一惊。 乌壁同样脸色阴沉,抽出了自己的判刀。 “不只是四品。”葛泽也抽出长刀,一手握刀一手握鞘,沉声说道:“能将天地之力形成兵器,这绝对是魔门手段!” 三人无需多言,已呈品字迎向前方的黄衣女子。 女子手握‘铁钎’,淡淡道:“看来你们选了死路。” 说罢。 她五指翻动,一甩铁钎,朝三人冲了过去! 三人也同时迈动脚步,真气爆涌,三道丈长刀光不分先后地向那女子笼罩而去! 手持铁钎的女子长发飞扬,身体压低加速奔行,手中那把天地之力凝型而成的铁钎刺向虚空,瞬间击碎迎面斩来的刀光。 随即她一跃而起冲破激荡的烟尘,右手猛挥。 铁钎登时炸开,细如毫毛的清光如雨落下。 三人深知天地之力不可硬抗,提纵身法想要越过攻势笼罩。 乌壁的选择却更加激进,将判刀挥成水泼不进的光幕,一阵刺耳的气劲爆响在他身前头顶接连传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疾速跨越这十几丈的距离。 正好抓住女子尚未落地的一瞬,扬刀挥斩! 女子眼一眯,脚踏气旋提纵高度,身体在半空旋转的同时,拈指凭空摘出了第二条丝线。 手腕轻甩,丝线弹射飞出,宛如套索般挂住了乌壁的刀锋! “不对!” 乌壁心底一紧,生死预感拼命刺激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当即果断选择弃刀抽身。 轰! 一阵刺目强光伴随着震耳巨响,将乌壁淹没其中。 那道天地之力陡然爆开,威力相当惊人。 不过正当那阵光辉逐渐消散时,两个身影划出一条抛物线,重重落在百步之外。 左凌怀尚在震惊那女子的手段诡谲,余光扫过,看到葛泽拖着双臂血肉模糊的乌壁落在远处,喉结滚动,缓缓举起长刀,警惕地盯着那脚踏气旋不断换位逼近的黄衣身影,沉喝道:“死了没有?” 乌壁挣扎着站直身体,也没向葛泽道谢,眼睛随着那道闪转腾挪的身影转动不停,“这女人的手段虽然诡异,但她不敢与我们正面交手,说明她不敢陷入缠斗。” “少在那儿说废话了。” 葛泽撕下被炸烂的袖子,发现自己这把新判刀上也出现了裂口,暗骂护国司的刀可真他娘不禁用,随即说道:“纯论根基,四品和五品的差距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能撬动天地之力,你还想让她放弃最管用的手段不成?” 他斜向迈步挡住乌壁,急喝一声:“联手!” 这句话不是对乌壁说,而是在提醒左凌怀。 后者瞬间明白了葛泽的打算,抡起双臂怒啸一声。 刀势圆转,气劲不断延展而出,劈出一道近十五丈的金色刀芒。 葛泽翻转刀刃踏步而上,身影瞬时隐没在金色刀光背后。 黄衣女子察觉到危险,双手浮现出两把天地之力所化的铁钎,瞬间在前方刺出密集如雨的攻势。 咔嚓! 刀芒击碎,背后的葛泽却冲破真气余烬,举刀过肩! 无影刀,摄魂! 黄衣女子架起手中铁钎欲要挡下这一击。 却那把判刀仿佛消失一般,越过铁钎直接斩在她的肩头。 轰! 顿时将她如同炮弹般斩落在地,激起丈高烟尘! …… 寝宫之下。 众人无不是震惊地望着天空中那道身影,场面静如死寂,谁也不曾开口。 但很快也有人注意到,皇城上空,几处逐渐浮现起阴云笼罩的场景。 稍有见识的大臣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四品武夫在激烈交手! “四品也出手了。”宗昔封向那边看去,心知火候已经差不多,便默默离开人群向外走去。 刚一离开,却发现有人和自己抱着相同的想法。 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最后还是宗昔封脸皮更厚,笑问道:“燕王这是要去哪儿?” 燕王也面带微笑,拱手道:“我也住在皇城之内,自是先回住处避祸。” 他侧身相邀,“将军可要一同?” 宗昔封笑容不改,后退一步:“燕王请便。” 燕王向他点了点头,随后并没有走向已被炸开的正门,而是绕路去了偏门。 宗昔封收起笑脸,正大光明地走向正门。 这二人的离去,倒是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尽被天空当中那名疑似仙尊的老者所吸引。 就连沈仪都迈过门槛,满面沉凝地抬头注视。 老者似乎下方的众人毫无兴趣,甚至连大离皇帝,也没被他放在眼里。 他面带和蔼笑意,耐心等候多时才终于说了第二句话:“听闻国师有伤在身,莫非担心本座对你出手?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担忧,本座今日,只为一会大离执棋人,不是为了生死搏杀。” “还请大离国师现身相见!”说罢,老者一甩尘扫,天地之力如同荡起水波涟漪,再度朝着整个皇城扩散而去。 就连那几道已然凝聚的阴云,都被扫荡而空! “如此嚣张,真是欺我大离无人了吗!” 看到眼前这一幕,又是戴贵跳了出来怒声喝骂:“四方禁军何在,龙威营何在!?” 对于戴尚书的勇猛,群臣反应不一,这次却根本没人搭理他。 既然知道四方禁军不在,龙威营也没赶到,你还跳出来作甚? 唯有户部尚书焦奇志幽幽说道:“四方禁军不知在哪,但宗昔封就在刚才已经跑了。” 戴贵神色一滞。 被这一句话削去了八成气势,嘴唇颤抖半晌,只得拂袖骂道:“枉为我大离重臣!” “戴尚书,省省力气吧,靠嘴皮子是骂不死三品无量的。” 汤鹏池冷冷道:“此人只为国师而来,自该由国师出手应付。” 这话也没人敢接。 天上那位天尊确实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他为见国师而来,但如果国师不愿出面,在场又有谁能逼他? 早先传闻国师林听白与两名江湖三品武夫激战一场,于城外捶杀一人,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如今正在闭关疗养,即便躲了今天这一场也属情理之中。 这时牧沧来到了沈仪身边,躬身劝道:“陛下,还是先避一避吧。” “避?” 沈仪眼神一冷:“都已经杀到朕的寝宫了,还要往哪避?还能往哪避?” 他藏在袍袖之中的拳头悄然握紧,咬牙道:“国师一定会出手,朕不需要避!” “陛下可有想过,如果国师不来,又该当如何?” 牧沧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位大离国君。 沈仪怔了怔,似乎被他问住了。 如果国师不来,身为大离皇帝,他也绝对不会死在宫里。 大离皇室,从前没有过被人刺杀的先例,今日也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就算皇室有底牌应付眼前的局面,但身为离国明面上的最强者,国师若选择避战,会造成多大的连锁反应? 朝廷丢掉的脸面,又该怎么找回来? 有大虞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你说的情况绝不会发生。”沈仪斩钉截铁道:“国师一定会出手。” 牧沧沉默了一瞬,摇头道:“臣是蛮人,不懂得人族王朝的规矩,但臣知道,一旦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人身上,无论是什么势力,它都已经走到了终点。” 沈仪冷冷地看向牧沧,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牧沧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陛下先前说臣是牧族的首领,其实不然,臣只是牧族司祭,在臣之上,还有一位大司祭。 他才是牧族真正的首领,同样也是背负着牧族全部希望的那个人。而牧族的结局,陛下也已经知晓了。” 牧沧这番话的语气毫不激烈,却是格外的真诚。 许是被他说动,沈仪的眉头微皱,沉声问道:“那你觉得朕现在还能指望谁?四方禁军?皇庭卫,护国司?龙威营?” 一顿之后,沈仪又是咬牙切齿道:“还是请出太祖留下来的底蕴?” “陛下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 沈仪盯着牧沧:“宁王,你也想做那种只知道说些废话的无用之臣么?” “陛下,您既是大离之主,便是这座天下的主人,既然如此……”牧沧低头拱手,“您根本不必做选择,他们自然都该出手帮您。” 沈仪脸色稍霁,“道理的确是如此,但……” 他想说,现在这种情况,不能说该不该,而是谁会来的问题。 牧沧却像是看穿了沈仪的想法,忽然笑道:“陛下不必听其他人说了什么,只需要看他们做了什么,不是么?” 沈仪沉吟一声,正要说话。 却听皇城上空突然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天尊既然想见林某,何不主动上前,而是拿群臣与陛下做要挟?” 林听白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风波。 也令沈仪心下一定,冲牧沧笑了笑,淡淡道:“国师果然还是出手了!” 牧沧却是深深看了沈仪一眼。 似乎从这位大离国君的神情当中,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仿佛是忌惮。 第474章 蚀骨 林听白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对于在场众人来说,却不亚于一颗定心丸。 不管平日里在朝堂上有何斗争,关起门来那也是自己人。 往大了说,文武百官与国师之间只能算是政见不合,还远远称不上生死仇敌。 如今大敌当前,有国师站出来挡在前方,自然令他们心下稍安。 “看来国师着实是误会了本座。”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中那名老者竟也轻笑一声,语气温和道:“如果本座想要杀了这些人,一念之间即可令他们粉身碎骨,不管是朝廷百官,亦或是那位大离皇帝,在本座面前皆为蝼蚁。”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是传来阵阵躁动。 戴贵眼神一冷,怒哼道:“好大的口气!” 尽管这次依然无人附和,但周围众人脸上显然也有几分怒意。 沈仪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目光死死盯着那老者,低声道:“国师怎么还不现身?” 他的疑问,唯有牧沧听得一清二楚。 “这正神道首领方才说国师身上有伤,也许,国师大人已经无力出手迎敌了。” 牧沧说罢,再度劝道:“陛下,先避一避吧。” 沈仪没有说话,眼神却是闪烁连连,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很快。 就听林听白的声音缓缓回荡,“林某身体抱恙,恕不能亲自相迎,若天尊此来皇城是为坐而论道,林某就在此恭候大架。” 老者脸上的和蔼笑容半分未改,目光却已移向皇城当中那座四季如春的花苑方向,淡淡道:“若本座一定要国师亲自现身相见呢?” “那天尊今日只怕是要空跑一趟了。” 此话一出,原本心下稍安的众人,又跟着悬起心来。 国师不肯现身? 难道真的受了重伤么? 那皇城之内还有谁能挡住这个正神道天尊? “不对啊。” 忽然,人群当中的金穷喃喃着道:“如果国师真的身受重伤不能出手,为何还要拿话激这天尊?难道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进花苑?” 听到金穷这话的人心下微沉。 国师此举的确有些反常。 倒是舒王微微摇头,说道:“国师的想法,又岂是我等能够猜测的?更何况,谁又能说准了他真的有伤在身?” 金穷怔怔地看向舒王,随后双眼一亮,“原来国师是在诈唬这位天尊?不愧是舒王,高见呐!” “啊?” 舒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也能被这位金御史给抓住‘把柄’,连忙摆手道:“小王只是随口胡诌一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金穷却没有放过舒王的打算,颇为兴奋道:“金某虽不通武道,也不知那九品关隘有何高地之分,但咱们这位国师在江湖上可是享有滔天威名,想来定是能威吓一方的高手。 似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轻易重伤,这其中一定有诈。” 说罢,金穷对着舒王一拱手,毕恭毕敬道:“舒王果然有一双慧眼,咱们这帮人加起来也不如你甚多啊。” 饶是舒王这些年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忍辱功夫,此时也差点被金穷给气死过去。 他的脸色难看,尴尬一笑:“金御史谬赞了。” 随即,不着痕迹地远离这晦气玩意儿,生怕再沾上麻烦。 尽管金穷这一番话有些‘过度解读’的意思,但也令不少人渐渐回过味来。 国师说自己身负重伤闭关修养,甚至还政于陛下,这段时间以来从不过问朝政之事,似乎真的躲起来疗伤了。 可谁能确定他的重伤是真是假呢? 国师尚未闭关之前,正神道可谓是安分守己,等到他这一闭关养声,正神道竟连举兵造反,刺杀皇帝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背后的意味,显然再明显不过! 正神道偏偏挑在此时起事,显然是畏惧国师。 这样说来,国师假借受伤的名义,将这群疯疯癫癫的邪道信徒钓出来一网打尽也就说得过去了。 而此时下方传来的骚动,自然也瞒不住那位‘天尊’的耳目。 他似笑非笑地向人群之中望了一眼。 尤其着重看向金穷。 那一记饶有深意的眼神,顿时令金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颇有些尴尬地避开了眼神。 老者倒也没有看他太久,笑着移开目光,轻叹一声后道:“国师身为大离执棋人,竟连亲自一会的胆量都没有,着实令本座有些失望。” 说罢,他一甩尘扫,朗声道:“既然如此,本座便得罪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漫天层云化作龙卷气浪,随着他身形腾动,直奔那座花苑而去! 三品出手,天惊地动。 整座皇城的天地之力都受到影响,泛起阵阵涟漪! 各处还在交手的几名四品神通本来也在时刻留意着寝宫那处传来的声音。 可当他们刚刚听到这句话。 就察觉到天地之力躁动不安,甚至就连自身所撬动的力量都控制不住地向那边涌去。 莫无欢与对面那名黄袍男人对望一眼,极为默契的分开一段距离。 此时周围景物已变得一片狼藉,宫墙节节坍塌粉碎,地面布满了一个又一个深达一丈的巨坑。 两人的交手持续不过片刻,这条街道已被彻底毁灭,将四品神通的破坏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黄袍男人退开之后,向自己布满腐蚀痕迹的右臂瞥了一眼,血肉都已变成了灰白色,显然是中了毒。 但他依旧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大离内官监的蚀骨劲果然厉害,可惜你们没得到万毒门的真传,还是差了些火候。” 莫无欢面色冷冽,颈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闭合,鲜血顺着衣领流淌,将那件红色大袍都染成了隐隐发黑的颜色。 他停顿半晌,继续朝前迈步,“认得蚀骨劲的源头出自万毒门,不是大玄贼子,便是魔门余孽。 不管你是哪一个,咱家今日都不能容你活着离开皇城。” 黄袍男人眯眼微笑,假惺惺道:“莫公公对大离皇室果然忠心。” “但,今日这一战,就到此为止吧。” 他主动退后,轻笑着道:“天尊都已出手,你们的国师……” 话未说完。 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般的巨响便将他给打断! 黄袍男人顿时仰头看去。 就见长空之上,倏然出现一道横贯皇城的螺旋状气劲,将那惊人的云卷当场击碎! 第475章 一刀 震耳欲聋的巨响令得寝宫前的众人面露痛苦之色。 就连那群有修为在身的武官也不例外! 只见那一道黑色气劲自花苑上空为始,粉碎重重云卷过后一路向着皇城外蔓延而去! 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人群当中的舒王只觉得那道黑色劲力极为眼熟,尽管深沉如夜,却也令他双目刺痛,极为惊恐地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口中更是喃喃道:“神威刀……怎么会是神威刀?不可能啊?” 神威刀? 不少人听到这三个字,表情都是一凛。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也听说过这招刀法的名字。 这一刀的主人曾经镇压大离江湖几多载,同样也是悬在文武百官头顶的那把利刃! 但那人早已死去多年。 现在的主人…… “大离夜主,果然名不虚传!” 天空当中,轰然传来天尊的声音。 那道横贯皇城的黑色气劲顿时从中碎裂! 老者手握尘扫轻轻一挥,‘仙韵十足’单手捏诀,笑着道:“霸势九斩,更不愧为凡俗江湖登峰造极的刀法!” 他没受伤? 众人看到这一幕,几乎有些绝望了。 那等霸道绝伦的刀法,都不能伤到这名天尊分毫?这就是三品无量么? “都被打冒烟了,还挺会撑面子啊。” 可在这时,金穷却是小声嘀咕了起来。 先前被天尊重点关注,他这会儿压低了声音,但说出来的话依旧十分直率。 被他一提醒,众人这才发现,那位天尊周身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就连那把尘扫也被烧毁了一部分! 老者笑意不减,好似没听到金穷的话,双眼看向前方轻声问道:“本座听闻你与大离国师是生死仇敌,又何故出手替他解围?” 百丈之外。 黑袍随风飘动的楚秋缓缓睁开双眼。 ‘咄咄逼人’的神光一闪而过,随后恢复温润内敛的双眸。 那一瞬暴露的气机,令老者露出略有些意外的表情。 “你已经……” “你叫我什么?” 不等老者接着发问,楚秋却是反问了一句。 老者顿了一顿,开口说道:“大离夜主。” “看来你知道答案。” 楚秋手掌一握。 皇城某处竟是传来剑鸣惊啸! 无咎剑眨眼之间破空而来,被他伸手抓住,横握于身前:“那你还敢来本官的大离闹事?” “……” 老者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竟然不知如何应对。 除了这位天尊之外,群臣同样大惊失色。 原本见到楚秋现身还有些五味杂陈的沈仪更是满脸铁青,“他在说什么?他的大离?朕可还没死呢!” “陛下误会了。”一旁的牧沧缓缓道:“臣想夜主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从大离子民的身份出发。” 沈仪嘴唇一颤,却也不好反驳什么。 从大离子民的身份出发,这句话…… 好像也不太对劲。 “夜主果然与这凡俗众生大有不同。” 老者许是从‘震惊’之中醒过神来,臂弯托着尘扫,轻笑着道:“若夜主愿意助本座一臂之力,本座自然离去。” “好啊。” 楚秋也笑了起来,刀剑在握,体内的真气猛地涌出,化成一股冲天而起的黑色气焰! 轰! 他脚下猛地一踏。 漫天气浪为之掀起狂澜,一刀一剑斩向老者头顶! 黑焰深处,露出楚秋那双冰冷眼眸,“本官现在便助你羽化登仙!” …… “怎么会是大离夜主?” 黄袍男人的表情凝重,沉声道:“不可能的,他没有理由……” 莫无欢也回过神来,向他投去冰冷的眼神,“大离关起门来斗生斗死,也不是你们这些魔门余孽能够趁虚而入的地方。” 听得这话,黄袍男人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反倒露出几分讥讽之意:“大离果然还是一脉相承的卑鄙无耻。” “无耻?” 莫无欢伸手捂住自己的颈间伤口,真气一转,便令伤口彻底闭合,“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这么说。” 黄袍男人沉默下来,脚步缓缓后移,摇头道:“想要效仿大离太祖将妖蛮当成用完就丢弃的棋子,现在的你们可没有这份实力。” “那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黄袍男人大惊,以手为刀向后斩去! 无形无定的锋锐气劲瞬间劈开狼藉街道,斩出一条恐怖沟渠! 胥紫山手掌一旋,真气化作重叠交错的剑影! 脚步虽是飞速后退,但随着身前的剑影如同磨盘般转动,竟也将那迎面斩来的锋锐气劲尽数化消。 “妙剑……胥紫山!” 黄袍男人脸色难看,扭头用余光扫向莫无欢。 意识到自己陷入两相夹击的局面,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胥紫山挥手散去剑气,淡笑着道:“蛮人立国已成事实,就算魔门另有打算,此刻也来不及再去改变,阁下何不见好就收,保留魔门的力量?” “你想放我走?” 黄袍男人挂起假笑,饶有深意地看了莫无欢一眼:“莫公公未必会点头答应。” 莫无欢面无表情。 “我相信莫公公也会体谅你们魔门的不易之处。”胥紫山垂手静立,丝毫没有再出手的打算,轻声说道:“想要培养你们这几个四品,对于魔门而言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就算全都折在这里又能如何?你们杀不了大离皇帝。” 黄袍男人目光一动,看向了胥紫山那不似作伪的神情,忽然笑道:“谁说我们的目标是大离皇帝?天尊此来只为国师林听白,既然找不到他,大离夜主……倒也勉勉强强。” “哎。” 胥紫山叹息一声,随后就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侧身让开道路,平静说道:“阁下可以走了。” “你真要放我走?” 黄袍男人略有些狐疑。 他竟有些看不穿胥紫山的真实想法。 “你当然可以走。”胥紫山颔首笑道:“现在离去,胥某保证不作任何阻拦。” 顿了顿后,胥紫山越过黄袍男人看向莫无欢:“倘若莫公公不肯,胥某也可以将他拦下,这点自信,胥某还是有的。” 莫无欢终于忍不住道:“胥紫山,这里是皇城,不是你们妙剑斋,你做不了这个主!” “胥某的确做得了这个主。” 胥紫山笑了笑,指向天空:“或者莫公公想要问问夜主的意思?那胥某陪这位在此等你的答案。” 莫无欢立刻闭口不言。 天顶之上,此时除了惊人的气浪不断炸开,甚至都已经看不到那交手的两道身影。 以他四品的修为,也仅能看见混乱一片的天地洪流,隐约可见的两人简直是扛起这片天地在战斗。 这根本就不是四品能够干涉的局势了,现在让他靠近过去,随便被剐蹭一下都得重伤。 见莫无欢沉默下来,胥紫山不再刺激这位总管太监,对那魔门四品笑着说道:“如果阁下不打算离开,胥某还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什么选择?”黄袍男人笑问道。 “留下来,看一看这场交手的结果。” 胥紫山云淡风轻道,“三品层次的交手多年不见,今日能一观无量气机,也是极为难得之事。” 黄袍男人眯眼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离夜主至今还是四品武夫。听你的意思,他已经有把握冲击三品无量了?” 胥紫山摇了摇头:“此事只有夜主本人才能给你答案,但阁下也不可否认,他现在正与那位天尊交手,不是么?” 这一次黄袍男人没再反驳。 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再驳斥几句反倒显得自己胡搅蛮缠了。 他抬头望去,注视着这一场意料之外的交手,淡淡说道:“大离夜主的实力确实出人意料,不过,四品神通与三品无量之间的差距,也并非只有一品而已。” “妙剑斋对夜主如此信任么?” 黄袍男人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莫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离太祖的影子?” 莫无欢的脸色剧变,“休要胡言!” 敢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语,可见其居心险恶! 胥紫山的反应倒不如莫无欢那样激烈,温和道:“胥某如今已被逐出师门,阁下不必句句都提起妙剑斋。” “不过……” 他忽然笑了一声,“妙剑斋久不出世,或许在押注的眼光之上有些欠缺,但比起魔门,应该还是强出不少的。” “先是妖蛮,又是大虞靖海王,如今更与正神道这种邪道扯上关系。” “魔门难道还没意识到,自己选择的盟友都有些靠不住么?” 胥紫山的话令黄袍男人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正神道……” 然而胥紫山抬手阻止他接着说下去,微笑道。 “还是安静看戏吧。” …… 葛泽三人与那名黄衣女子一路厮杀到内廷边缘,再往前去,就已经离开了内廷范围,高耸宫墙已近在眼前。 轰! 女子再次强行撬动天地之力轰散三人围势,脚下凝聚气旋欲要拔地而起。 可还没等腾空跃起,就被近乎疯魔的乌壁挺身拦下,“想走!?哪那么容易!” 乌壁以掌作刀,攻势愈发狠厉,已有几分豁出命去的架势,硬生生将黄衣女子从丈高半空劈落下来,胸口却也被印上一掌。 喷出一股血箭向后摔落! 但他真气猛转,竟是硬生生滞空刹那,一脚踏出轰然气爆! 再向女子扑去! 此时,葛泽和左凌怀亦是同时出手,左右夹击,刀光密如网罩,封死了她全部躲闪空间。 只能选择硬扛! 五品想要与四品交手,如何应对天地之力与神通武道便是首要困境。 而第二点,则是四品神通已然不受拘束的灵活身法。 踏空而行乃四品象征,想要交手,必须限制四品踏空而行。 自从葛泽搏命一刀将黄衣女子从空中斩落,三人就始终限制她再度腾空,不给她任何机会。 这已是她不知第几次被阻拦下来。 黄衣女子神色澹然,丝毫没有半点怒火。 除了最开始的两句话以外,她也没再与面前三人有过任何言语沟通。 唯有尽出手段,生死相斗! 四人身上各有负伤,左凌怀的左臂垂在身侧,内中骨骼尽碎,战力大减,乌壁的两条手臂血肉模糊,甚至瞎了一只眼。 葛泽的胸骨多处断裂,长刀更是只剩半截。 比起这三人的惨状,黄衣女子仅仅手臂肩背挂了几条刀伤。 皮肉伤势倒不难应付。 可三人的真气侵入气脉,对她造成的影响也相当之重。 她抬起双臂,稳稳地架住从左右斩来的两道刀光,脚底地面轰然碎裂,塌陷数尺深坑! 左凌怀单臂持刀,半边身体都被震得发麻! 看到女子掌心旋转的清辉,不止一次感慨天地之力可真是无解的手段。 仅仅开启一处秘藏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打开人体秘藏的上三品…… “凝神!” 就在这时,葛泽突然一声暴喝,将左凌怀的思绪唤回,“生死相斗还敢分心,不要命了!?” 左凌怀沉默不语,余光扫向正在拼命压榨气脉的乌壁,沉声说道:“压不住她的!” “不用你提醒!” 葛泽怒啸出声。 无影刀法再现,重叠刀影破开那一丝天地清辉,旋转成一道半弧斩向女子的脖颈! 黄衣女子冷静无比,拂指击中那半截断刀。 啪啦一声,就将仅剩的半截判刀打成粉碎。 而她则是微微侧身,颈侧飞起一串血线,避开了最致命的伤势。 同时抬掌打向葛泽! 葛泽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不再使用那以天地之力塑形兵器的诡异手段,甚至连撬动天地之力的动作都在变少,便是毫不犹豫地运极真气一掌迎去! 三人脚底的地面瞬间下沉,三股不同的真气相互纠缠,交织形成往复循环的气罩! “天地之力有变化,是夜主与天尊交手影响了她!” 葛泽暴喝道:“杀了她!” 乌壁眼神一厉。 却没有选择出手,而是看向远处宫墙。 那边竟不知何时涌出一群正神道的信徒。 连天杀声,紧逼而来! 第476章 和尚 数百名正神道信徒从宫门涌出,一窝蜂朝这边冲了过来。 左凌怀稍有分心,打破了三人的真气循环,受到强烈反噬。 一口血雾喷出,被爆开的气浪震退几十步,布满裂痕的判刀亦是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当场崩散成无数碎片! 随即仰面而倒,气息紊乱,彻底失了战力。 同样被气浪震退的葛泽翻身站稳,强忍胸腹之间传来的剧痛,目光扫向那群正神道信徒,几乎被疲倦感吞噬。 即便在气机圆满之时遇上这么多悍不畏死的武夫,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场硬仗。 更何况现在这副惨状。 乌壁看向那群越来越近的正神道信徒,又看向胜券在握,不再出手的黄衣女子。 两相权衡,眼神顿时一狠,“多杀几个邪道贼人,也不算血本无归!” 话音甫落,他便迎着那些正神道信徒冲了过去。 三人合力都没能彻底击败那名黄衣女子,现在左凌怀重伤倒地,葛泽也已无再战之力,换他自己一人冲上前去也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倒不如用最后的余力,多杀几个正神道信徒! “杀!”乌壁酝酿多时的一口真气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如同猛虎入羊群般杀进正神道的阵中。 几名正神道信徒避之不及,竟然硬生生被他撞碎! 刹那之间,掀起漫天血雾! “真是不要命了啊……”葛泽见此一幕,苦笑着用手背抹去不断涌出的鼻血。 随后他瞥了那黄衣女子一眼,“你们魔门到底想做什么?刺王杀驾,掀翻大离江山,还是想找国师报仇?” 黄衣女子虽是一脸澹然,却也不停运转功体,驱散体内的异种真气。 与三名宗师生死搏杀,她的伤势也绝不是表现的那样举重若轻。 “即便告诉了你,你还能阻止我们么?” 黄衣女子语气淡漠,没有任何不屑之意。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葛泽一怔,接着自嘲道:“是啊,我问了句蠢话。” 此时选择拼尽最后一口气,诛杀正神道贼人的乌壁已经彻底被人群所淹没。 真气碰撞的声音愈发微弱,恐怕很快就要归于平静。 “准备上路吧。”黄衣女子缓过一口气来,迈步向葛泽走去。 很明显,她没打算留葛泽一命。 斩尽杀绝,就是她得到的命令。 自然要将其贯彻到底。 葛泽静立不动,看着那群正神道信徒,忽然古怪道:“你们正神道的信徒,还有和尚?” 黄衣女子也是一怔。 停下脚步向那群人望了过去。 就见那数百名正神道信徒之中,果然有不少锃亮的光头。 虽然服饰相同,也都蒙着面,可是离近了看去,就发现这些人十分突兀。 正当黄衣女子眼中浮现一丝思索之意时,那群蒙面的光头忽然调转刀口,竟向身边的‘同伴’挥刀斩去! 正神道信徒完全没有料到身旁的‘兄弟姐妹’会向自己出手,全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这也就导致,当那群光头调转刀口之时,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瞬间就被砍倒大片。 这些光头下手极有分寸,一刀下去不是刺穿气脉,就是卸掉整条胳膊。 还有些空着手的,干脆折断对手双臂,或是一脚踩碎腿骨。 手段狠辣,却不伤人命,如此特别的行事作风,令葛泽马上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大空寺?” 葛泽眼眸微闪,这群和尚来凑什么热闹? 而且……他们是怎么混进正神道的? 就在他因眼前的变故迟疑不决之时,黄衣女子却果断放弃了他,脚步一动便冲向那群蒙面和尚! 惊人的掌劲荡起凌厉劲风,抬手就将几名和尚击飞,刹那间如入无人之境。 可这势如破竹的劲头还未持续太久。 就听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闷响回荡四周,令那些离得近的正神道信徒发出痛苦惨叫,不知多少人的耳膜被这巨响生生震破,耳中只剩混乱的嗡鸣。 一名蒙面和尚挺身拦在黄衣女子身前,以胸膛硬接绝伦掌力。 黄衣女子的脸色终于一变,“不灭金身功!” 她立刻捻指从天地间抽出一条丝线,化作铁钎向那和尚刺去! 四品掌力,不灭金身功可以硬接,但那和尚显然不敢硬扛天地之力。 “我佛慈悲。” 只听那和尚轻声一叹,暴露在外的双眼浮现厉色,飞速探出左手擒住了女子的手腕。 已作怒目金刚相! 明黄气劲层层浮出,在他背后化作虚实不定的金刚意境,沉喝道:“善信,回头是岸!” 黄衣女子的长发被气浪吹起,散乱飘动。 一双冰冷眸子却看向周围。 正神道的信徒早已被那群蒙面和尚砍得乱作一团,当场四散奔逃。 虽然这群大空寺和尚不取人命,但出手不是废人修为,就是断手断脚,对于不畏死的正神道信徒来说,倒是更加可怕! 天尊既然能做到起死回生,断肢重生肯定也不在话下。 但也没人愿意忍受这种痛苦! 那些同伴的惨叫声,更是迅速摧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数百人之中,一旦有人开始逃跑,恐惧就会如同雪崩般扩散,一窝蜂散了个干净。 黄衣女子知道这群人的秉性,凭着一股血勇和‘起死回生’的噱头,能让他们杀进皇城已是极限。 就不能再指望他们能同精锐那样,保持着士气不灭。 于是便也不再关注这群废物,而是冷声道:“大空寺下定决心了么?” “贫僧与大空寺并无关联。” 那和尚声如闷雷,手掌不断加大力道,好似要捏碎女子的腕骨。 黄衣女子有些讥讽地笑了一声,“天下间最虚伪的莫过你们大空寺,今日,是正神道输了!” 说罢,她忽然松开手掌。 天地之力化成的铁钎当场爆开,化成无数‘细针’向那和尚笼罩过去! 那和尚连忙交叉双臂护住面门,浑身传出噼里啪啦的炸响,被这突然的一击推着向后飞去! 待他站定之时,身上的衣服早已千疮百孔,露出散发着金光的皮肤。 虽有些损伤,但也算不上是严重。 当他再度抬眼看去,前方已没了那黄衣女子的身影。 “哎。”和尚轻叹一声,也并无追赶的打算,只是朝那边的葛泽点了点头,准备带着一众蒙面僧人入宫。 葛泽回过神来,语气凝重道:“不知是哪位高僧当面?” 能一击逼退魔门四品,还把不灭金身功练到这种程度,绝对是大空寺有名有姓的人物。 第477章 大战 “我佛慈悲。” 散去怒相之意,和尚双手合十,轻声说道:“贫僧寂法,见过葛司事。” “原来是金刚院首座。” 葛泽微微肃然,回以一礼。 大空寺分有内外两门。 内门又分为金刚,三宝,禅觉三院。 其中金刚院便是负责统管大空寺武僧以及传授武学的重地。 葛泽也未曾料到,眼前之人,竟会是金刚院首座寂法。 此人已经多年没踏出大空寺,今日竟然愿意穿上一身正神道的衣服,做这种背后偷袭的‘恶事’? “葛司事,这位乌大人就交给您了。”寂法似乎无心与葛泽闲谈,话刚说完,就有人将乌壁给扛了过来。 耗尽真气的乌壁此时也陷入昏迷,葛泽将他扛在肩上,颔首道:“多谢寂法大师。” 寂法也合十双手轻轻点头,“贫僧告辞。” 说罢,就领着众僧向内廷而去。 葛泽的目光追着这一众大空寺和尚,表情有些古怪。 “称我为司事,却管乌壁叫大人……”葛泽眼神微闪:“因为我现在是监察司的人么?” 猜到这群和尚恐怕与夜主脱不了关系,葛泽果断选择忘掉此事,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就在这时。 前方宫门处再次传来厮杀的声音,令他脸色剧变,急忙向那边看去。 却见先前慌忙逃出宫去的正神道信徒居然又跑了回来。 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但当葛泽看清楚随之涌入拱门的那群人,不禁松了口气。 是龙威营到了! 领头的几十骑纵马直追,浑身都散发着升腾气焰,追上一个正神道信徒便是一枪扎过去。 一枪一个,毫不留手。 甚至都没有那些披甲步卒出手的机会。 “葛司事。” 很快,其中一骑停马在葛泽身侧,笑问道:“宫内的情况如何?” 葛泽打量着对方,觉得有点眼生。 “在下黎闻,龙威营领兵。” 黎闻恍然大悟,赶紧自我介绍。 “龙威营统领不是宗昔封么?”葛泽微微皱眉:“难道是我记错了?” 黎闻笑道:“龙威营和其他地方不同,统领这个位置,有能者居之。” 几句话的工夫,那些正神道信徒已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披甲列阵的步卒浩荡而来,甚至把大空寺留下那些只废不杀的信徒也给砍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周围只闻整齐如一的脚步在震荡。 看到这么大的阵仗,葛泽略微沉吟,低声问道:“这难道也是夜主的安排?” 黎闻的笑容更加灿烂,意味深长道:“葛司事,咱们以后可要多多亲近啊。” “……” 葛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回答。 就这愣神的工夫,黎闻却已吆喝两声,带着龙威营进宫了。 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葛泽感觉背后渗出了些冷汗,喃喃道:“对付一个正神道,要不要闹到这么大?” 这阵势,拿来发动一场战争都绰绰有余了。 正神道? 它配吗? 葛泽沉默半晌,走过去将左凌怀也扛在肩上,一边一个,跟随龙威营一同入宫。 他要看看,正神道与监察司到底在争什么。 …… 寝宫上方的两道身影已经越斗越远,逐渐向着皇城西边而去,已经完全超出了目力能及的尽头。 许多老眼昏花的大臣根本看不清局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随后就急忙向那群平日里不愿搭理的粗鄙武官询问起来。 可他们哪知道,文臣看不到,武官也看不清啊! 这种层次的交手,就算四品神通也不可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况那两人越斗越远,除了震荡的巨响,甚至连气息都要捕捉不到了。 天地之力,又不同于真气。 四品以下根本别想有所察觉。 “汤尚书,你也练过武,可有看出什么名堂?”几名大臣最后只能焦急地凑到汤鹏池身边。 这位兵部尚书,本身也是个武夫。 当然,他的实力未必有多强,至少比这群文臣强得多。 “老夫能看出什么名堂?” 汤鹏池本就极为焦心,被这群人围住就更为烦躁,怒声骂道:“你们一个两个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别在这儿给大离丢人现眼!至少夜主现在还没输,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被他这么一顿喝骂,原本满脸焦急的群臣也都露出悻悻的表情。 但他的话,也并非毫无作用。 至少现在夜主还没输。 那位天尊虽是三品,却被四品境界的夜主给拦了下来,仔细想想,三品无量,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文臣对于武夫的了解毕竟有限,稍微想想,也就冷静了不少。 倒是那群武官表情却相当凝重,三品跟四品的差距有多大,他们不用脑子去想都知道。 现在夜主能与天尊斗个旗鼓相当,说不定是用了某种秘法强行拔高战力,何时落败都不稀奇。 “国师为何还不出手?” 人群中传来低声质问,却无人敢回答。 没见陛下的脸色都已经难看到什么程度了? 这时候再提起国师,岂不是火上浇油? 沈仪好歹也可比肩六品,这句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握紧拳头一声不吭。 在旁的牧沧适时提醒道:“陛下无需担忧,据臣所知,夜主早已掌握了应对三品无量的秘法,那日国师在城外迎战江湖三品,夜主大人同样出了不小的力气。” “是么?”沈仪声音陡然一冷:“看来宁王对朕这位重臣很是了解啊。” 若换作是朝堂大臣来面对这句话,必然是万万不敢承认的。 谁不知道,这位最忌惮,也是最厌恶的,就是结党营私,妄图把持大权? 寻安王当年这么做了,现在整日躲躲藏藏不敢现身,只能用宴请的方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接见当年‘旧部’。 赵相当年也这么做过,满朝文武无不是‘赵党’,风头一时无两,近乎架空皇权。 而他现在的下场根本也无需多言。 尽管打压寻安王,击垮赵相一党,沈仪背后借的都是国师的力量,但国师向来不与群臣结交,更没有任何结党营私的意图,单一个‘把持朝纲’。 还远远达不到会被沈仪忌惮的程度。 可牧沧不同。 那个目无君上的大离夜主,更加不同。 牧沧表情严肃,沉声说道:“臣的确与夜主有些私交,这一点,臣不敢欺瞒陛下。” 沈仪对此毫不意外,但他似乎有意敲打牧沧,冷冷问道:“宁王可知朕最讨厌什么人?” “臣不知。” “朕最讨厌摆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沈仪说罢,转头看向已被炸穿的宫门,“就比如他们。” 牧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众正神道信徒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追杀他们。 现场的皇庭卫满脸杀气,立刻举刀相迎。 今天皇庭卫丢了极大的脸面,究其原因,正是这些正神道的谋逆之举! 然而,那群正神道信徒却是满脸惊恐,毫不在意皇庭卫的举动,反而一哄而散,不少人开始朝偏门跑去。 皇庭卫刚刚提起的气势陡然一凝。 “这群人……怎么回事?” 没等他们想通这群正神道究竟又发了什么病,抬眼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群穿过宫门缺口,动作凌厉地追上那些信徒。 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在地面! 宛如宰鸡屠狗,刹那间就令寝宫前血流成河! “是龙威营的支援呐!”群臣看到这一幕,却是露出狂喜的表情。 支援总算到了!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已结束。 如同煞神的披甲步卒近乎碾压一般,屠尽在场信徒,令得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有些就倒在皇庭卫队列的几步之外。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皇庭卫竟是变得紧张起来。 也不知是被这股杀气给刺激到,还是单纯畏惧眼前的龙威军。 双方人马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视。 最终,龙威营军士没有越过雷池,而是沉默地汇聚到一处,在寝宫前列阵不动。 放眼望去,至少有三千之众。 人数甚至超过了殿前的皇庭卫。 “怎么不见宗昔封?”这时也有大臣发现了问题所在,沉声问了一声。 此时宗昔封不在现场,但没与龙威营一同赶回支援。 这三千披甲步卒,竟连个统领都没有。 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突然在许多大臣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龙威营莫不是要兵变!? 沈仪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直等到龙威营列好军阵,方才缓缓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朕的天下强军,大离江山的脊骨!” “他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说出这句有些自嘲的话语过后,沈仪摇了摇头,“宁王,你要记得,在大离为臣,就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会落得与朕相同的下场啊。” 牧沧心里一动,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将士们救驾心切,也许失了些礼数,陛下莫要责怪他们。” 沈仪无声一笑,没有反驳。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群臣,却没在其中发现那个令人厌恶的身影,心里反倒有些怅然。 这种时候…… 赵河那个老东西,一定能想出办法。 只可惜,他心不向着朕啊。 沈仪的表情逐渐收敛,淡淡道:“龙威营救驾有功,朕自然不会责怪他们,皇庭卫听令。” 哗啦! 一众皇庭卫挺直身躯,转身面朝沈仪。 “配合龙威营诛杀正神道叛逆,再将内官监围起来,不要放跑一个人。” 沈仪冷冷道:“朕命莫无欢半个时辰给朕一个交代,他做不到,就由你们来做。” “一切行事……” 说到这儿。 他微微顿了顿,道:“由龙威营判断。” 许多皇庭卫瞳孔微缩。 在场的几名统领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龙威营与皇庭卫虽然是大离齐名的强军,镇守皇城的皇庭卫,在地位上显然比龙威营高出一线。 现在沈仪一句话,就把他们的指挥权划给龙威营,这个落差,令不少皇庭卫难以接受。 文武百官也都意识到不妙,望向那群强忍着不发作的皇庭卫,又看向已结成军阵的龙威营,却也理解了陛下的做法。 此时此刻,就叫身不由己。 一名皇庭卫统领嘴唇微颤,最后无奈地走出队伍,弯腰道:“臣等……领命!” 说出那句话以后,沈仪也有些怅然若失,无力地笑了一声,“监察司还不向朕表态,是要等到朕开口求你们么?” 就见那黑压压一片的龙威营当中,人群慢慢向两旁分开。 一袭紫袍身影穿行而过。 直到台阶之下,他停住脚步,平静道:“监察司黄江,拜见陛下。” “黄江……” 许多大臣面露复杂之色。 怒佛黄江,对于他们来说亦不算陌生了。 方独舟在位时,黄江便是风头无两的紫衣司事,方独舟退下后,也是他在苦苦支撑着监察司的运转。 在新任夜主回京之前,很多人都以为他才是下一任夜主的不二人选,即便那时的黄江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沈仪却没有那么多感慨,他对黄江没有好感,却也谈不上恶感。 甚至在黄江自废修为以后,他还吩咐过护国司不要赶尽杀绝。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监察司想要什么,说出来,朕都应了。” 黄江也不废话:“南方武盟为乱,请陛下早日起兵平定。” “此事朕早就交给了宗昔封……” 沈仪说到这儿微微一怔,看向黄江背后的龙威营军士,冷冷道:“你们想让谁领兵?” “宗大人统领龙威营多年,自然不可随意调动,但臣想另外推荐一人。” 黄江语气平静:“黎闻可担此大任,平定武盟之乱。” 黎闻? 沈仪回忆着这个名字,结果却没有什么印象。 但还是点头道:“准了。” 这对他来说还算可以接受。 “还有一件事。” 黄江却没给沈仪‘喘息’的时间,接着道:“臣弹劾护国司主易太初失察之罪。” 第478章 兵权 “正神道为乱已有数年,各州各郡深受其害者不胜枚举,护国司明知此事却并未有所行动,错失将之铲除的最佳良机,更是助长了邪道妖人的嚣张气焰。” 黄江神色平静,拱手而道:“今日皇城之乱,护国司难辞其咎,身为司主,易太初同样难逃失察之罪。” 这一番话,在群臣当中都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监察司居然明着对护国司动手了? 在这种时刻? 眼下外患未除,监察司携大势而来逼迫陛下让步,就已经触犯了底线,如今还要掀起另一场内斗,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这般不顾大局,就连原本对监察司无甚恶感的官员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颇为不悦。 沈仪也沉着脸道:“此事朕已知晓,待一切尘埃落定,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就是压后再议。 至于何时再议,议论出什么结果,那就说不定了。 很显然,沈仪不肯放弃易太初,放弃护国司。 就算真要废了护国司,也绝不可能在监察司的逼迫之下做出决定。 因为这不光涉及到自己身为大离皇帝的颜面,更事关皇权的底线。 今日监察司能摆出这种场面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明天寻安王,赵相,甚至燕王舒王等皇室亲族也另有想法又该如何? 身为皇帝,他可以做出让步,但身为大离皇权的代表,他不可能被人胁迫着放弃了一手扶植的护国司。 何况这两件事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龙威营负责平定南方武盟已成定局,事前换帅也只是改变一些细节,对于这件事的本质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顺水推舟的事可以做,但要他割肉却是万万不能。 惩治易太初,甚至废了护国司,就无异于在他的身上割肉。 黄江对于沈仪的态度并不意外,缓缓放下双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说第三件事。” 还有第三件事? 沈仪呼吸一滞,皱眉说道:“监察司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大离可还有规矩存在?你们干脆换个皇帝吧!” “陛下慎言!” “切莫与这群粗鄙武夫一般见识!” “黄江,你这逆臣,还不向陛下请罪!?” 许多文臣一听这话,当场就吓得跪倒在地,甚至有人指着黄江大骂逆臣。 气得陛下都说出换皇帝这种话来,那还了得? 毕竟对哪一座天下而言,换皇帝都绝不是什么小事,真动了这个念头,那可就要闹出大乱来了。 黄江面对这群文臣的喝骂指责,全无半点反应,安静地站在那儿等到诸公骂了个痛快,这才淡笑一声道:“既然陛下不愿听臣这第三件事,那还是说另一件正事吧。” “先帝在世时,朝廷便已经开始削减监察司的财赋拨款,直到陛下登基这些年也从未发放,总计三十五年。” 他向焦奇志望去,似笑非笑道:“这笔银子,还请陛下如数补足。” “你这是在趁火打劫!” 焦奇志立马挤开身边同僚,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急声道:“你黄江加入监察司都未必有三十五年!张嘴就想要三十五年的银子?你怕是在发梦!”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自己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都没有三十多年,凭什么让自己背这么大一口黑锅? 何况黄江的说法也并非无懈可击。 监察司多年以前早就有能力负责一应财赋支出,完全不需要朝廷的支援,早在方独舟在位时便主动提出削减财赋拨款以此来为朝廷减轻负担。 这笔钱自然也就慢慢减少,直到先帝最后那几年干脆已经停发了。 等到新君登基,就更不可能给监察司补上银子。 几十年的拨款,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焦奇志都必须把黄江的要求给堵回去! “我在监察司多少年,与朝廷欠了监察司多少银子有何相干?” 黄江笑了一声,淡淡道:“恳请陛下,还监察司一份公道吧。” 焦奇志脸色铁青:“放你……” “住口!” 没等他骂出这句话,沈仪便是怒吼一声将其打断,冷冷看了黄江半晌,干脆道:“说说你的第三件事!” 这就是认怂服软了。 不管黄江要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欠监察司这几十年的银子都不可能给。 焦奇志背不住这一口黑锅,他身为皇帝,更背不住! 监察司,护国司这种官署本就是吞金的怪物,当年先帝为了快速扶植这把利刃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花费相当惊人。 后来方独舟主动要求削减经费,同样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毕竟监察司的经费弹性极大,是多是少,全凭他们一句话而已。 朝廷也不可能常年按照这种标准负担监察司的一应经费,如果持续不计代价的养着监察司,令原本为了制衡朝堂贪腐与江湖的利刃变成另一个尾大不掉的累赘,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所以,黄江这个提议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三十五年的财赋拨款可以很少,也可以是一个夸张的天文数字。 对此,他只能再让一步。 “陛下英明。” 黄江很没诚意地恭维一句,随后微笑道:“如今牧族立国,妖蛮必会有所动作,所以夜主希望陛下将镇南军的指挥权交给我们监察司。”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 场面顿时一静。 就连躲在人群里的舒王都是脸色剧变。 监察司……真是疯了不成? 这个要求,陛下绝对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的是,正当舒王暗自震惊之时,沈仪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煞气,“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黄江淡淡道:“请陛下将镇南军交给监察司。” 沈仪眼神冰冷地盯着他,“镇南军多年以来休养生息,满编五万皆是精兵强将,你想让朕把这支大军送给监察司?凭什么?” “就凭有监察司在的一天,大离就还是天下第一王朝,陛下永远都是大离之主。” 黄江的回答,斩钉截铁。 第479章 利刃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许多自诩老谋深算的大臣,此刻都有些看不懂监察司到底想闹出什么结果了。 携龙威营入宫威慑,这本就是在皇帝的底线前反复横跳,现在又想要镇南关的兵权? 监察司没掌兵权都能操弄如此大势,真把兵权交到他们手上,再过几年南关还会是大离的南关么? 南关一失,紧跟着肯定就是宁州。 下一步呢? 大离南方十三州,往后又该归谁所有? 给出兵权,那是一定会闹出大事的! 一旦监察司拥兵自重,分裂出国中之国,谁能承受这个后果? 这是朝堂诸公都能预见的未来。 可偏偏黄江的回答,又令人摸不着头脑。 又要夺兵权,又要表忠心,这是拿陛下和自己等人当成傻子么? 但是唯有牧沧猜到了一些深意,轻声道:“陛下,臣了解妖蛮大泽,也了解其他蛮人的秉性,就算牧族立国已成事实,也一定有心怀不甘之人想要再行争取。” 顿了顿后,牧沧又提醒道:“况且,现在夜主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大离的重要性,还请陛下三思。” “呵!” 对于牧沧这番话,沈仪心底虽然十分恼火,却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抬起头:“想做大离的利刃?还是先等监察司解决了此事再说吧。” 牧沧闻言眼神一闪,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而现场的群臣这才想起,当下最大的危机可还没挺过呢! 夜主正在与一名三品武夫交手,皇城内外,或许还藏着不少正神道的信徒! 他们还远不到内斗的时候啊! “确该如此。”黄江仅是一笑,“陛下稍待片刻,自见分晓。” 说完,他微微颔首。 整齐列阵的龙威营军士顿时分出一支百人步阵,转身离去。 见龙威营对他言听计从,沈仪却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就算看见又能如何? 龙威营与皇庭卫的历史都能够追溯到太祖年间,他还能把龙威营废了? 何况,监察司到底在大离安插了多少耳目眼线,这是至今都无法确定的事。 专门用以保护皇室安危的皇庭卫或许不好下手,谁又知道龙威营里有多少是方独舟的人? 沈仪冷眼扫过面色惶惶的一群大臣。 这群人当中,搞不好都有监察司的人! 现在的他除了自己,谁都不敢再信。 随着沈仪的沉默,寝宫四周很快就陷入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此事的结果。 夜主与那位天尊之间的胜负,也许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但在这时,仍然有人心头冒出疑问。 “所以……国师为何还不出手?” 从始至终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林听白,似乎到现在都没有现身的打算。 莫非他也认为,夜主能战胜三品武夫? 怀着这个疑问,众人神色各异,全都等待着这场交手的结果。 …… 而楚秋与那位天尊一路从皇城打到帝京,又从帝京打到了远郊,天空中不断回荡着惊雷般的震响,兵器交击造成的环状气浪沿着二人前进的轨迹,一路铺满长空,看上去极为壮观。 楚秋刀剑在手,出招全无半点遮掩,一招一式皆是‘天地之威’。 甚至不需要燃烧寿命,仅仅顺着天地流向出招,四品所谓的神通武道便是信手拈来,硬是将那位三品天尊打出了帝京上空! 连番碰撞之下,‘天尊’手中的尘扫也早已变成光秃秃的短棍。 他暴退数十丈才是稳住身形,稍稍平复气息,叹息道:“夜主何必如此仇视本座?”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密布如网的刀芒! 霸势九斩其六,碎星! 老者的脸色一变,挥动手中短棍,无量气机尽数涌出,盖过纵横交错的刀芒,‘叮’一声抵在了百年刀的刀尖。 气浪惊啸,以二人为中心向四面爆开! 然而当老者看到楚秋另一只手的无咎剑上环绕着恐怖气焰,连忙说道:“能否打个商量?” “商量把你埋在哪儿?” 楚秋冷笑一声。 无咎剑脱手旋转,竟是自行斩了过去! 黑色气焰化成一道匹练,将老者手中那根短棍硬生生劈碎! 飞溅的碎片噼里啪啦撞向老者,被他撑起的气罩全然拦下,但见挡不住无咎剑的锋芒,老者果断沉喝一声,无数天地之力自他背后旋转涌来,尽是化作指尖一道锋锐无双的气劲! 神锋指再现,一指便震散了无咎剑上的气焰,旋转着飞回楚秋面前。 楚秋一把握住它,目光扫过老者颤抖的手掌,表情若有所思。 这一记神锋指的威力,比起曾玄来说差了太多。 那日对战曾玄,自己看似全程占据上风,其实完全是在搏命。 灭字卷配合一气造化功,燃烧寿命吞下天地气机,打了曾玄一个措手不及才将其重创。 可即便重伤的曾玄,他的神锋指对于自己而言也需要用两门功法交替镇压,甚至会伤到气脉。 眼前的老者只学到几分形似,根本没学到神髓。可他偏偏要用神锋指,而不是真正精通的武学,只能证明一件事。 这老东西,还在藏。 “这把尘扫造价十万两,完全不输夜主当年那把‘古拙刀’。”老者捻指摄住一枚碎片,满脸痛惜道:“糟蹋了,糟蹋了。” 楚秋放下无咎剑,淡淡道:“正神道这些年在各州聚敛的钱财怕是不止千万,一把十万两的兵器也值得天尊哭丧,不如散了这邪道跟我混吧?” “夜主此言差矣。”老者丢掉碎片,微微正色道:“本座降下化身踏足凡俗,只为救苦渡厄而来,绝无半点利己私欲。这凡尘俗世的权财美色,于本座而言也毫无意义。本座只是可惜,十万两银子,又能救多少芸芸众生于水火浩劫。” 他长叹道:“却是被夜主一击给毁了。” “老神仙果然心系苍生啊。”楚秋似讥讽般笑了一声:“可惜你来之前没给自己算上一卦,今天就要折在这儿了。” 说话的同时,楚秋也在打量面前那张老脸。 大离民间不少正神道信徒家中就供奉着天尊画像,光看相貌,眼前这老者的确与正神道流传在外的天尊画像有几分神似。 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除了实力差了些,然而这就是最不合理的一点。 察觉到楚秋审视的目光,老者飘然向后拉开距离,澹然说道:“夜主若是不想继续斗下去,能否听本座一言?” “自然可以,但前提是你能活着说完。” 楚秋举起百年刀,身周升腾着漆黑气焰,“接下这一刀,本官给你说话的机会。” 老者闻言神色微变。 倒不是因为楚秋的话。 而是因为四周的天地之力正在飞速汇聚而来,盘旋楚秋身周,化作不停旋转的清辉! 仅凭这一手,就已显现出几分无量气象。 “这便是玄月宗号称吞食天地的灭卷功法?”老者终于露出些许谨慎之意,打量楚秋的头顶与几处气脉,“可惜离着打开秘藏还差几分火候……” 他摇头微叹,行气周天,摆出神锋指的架势,但暗藏于袍袖之下的左手,却悄然捏出指诀。 楚秋眯了眯眼,“临阵偷学?那就看看你能学会几成!” 这老东西显然是在‘模仿’自己,同时运转两种气劲,这一举动背后的真实意义,显然是隐藏身份,不想暴露真正的武学根底。 似这般遮遮掩掩,越是让楚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心中念头一闪,楚秋的动作丝毫不停,造极境界的霸势九斩早已越过这门武学的上限,甚至已经超越了创造它的方老头。 当体内天地之力达到极限,楚秋身形一动,拖着暗沉如夜的黑色刀光,眨眼间逼杀至老者面前! 老者脸色微沉,金色指劲刚一浮现,竟是连瞬间都挡不住,心底略有几分惊骇:“这刀法……天境?” 所谓天境武学,与绝学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无需武夫费心打磨,自可引动天地潮鸣。 换而言之,天境武学,本质上就是对天地之力的精深运用! 看到神锋指气劲被绞碎吞没一瞬,老者顿时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退! 这一刀对于天地之力的运用,就在于霸道! 除非以更霸道的天地之力反向压制,否则这一刀绝不能硬接! 他飞身而退之时,亦是扬起左手。 指诀变幻间,背后如同浮现一道黑色方印的虚影,猛地向楚秋砸去! 原本他还想藏着自己的武学,可没成想错估了这一刀的威力,只能临时变招,用出了自己真正的功法。 刚猛无匹的神印诀对上霸道绝伦的刀法,两股天地之力激烈对抗,几乎形成一片混沌莫名的巨大气旋。 大片阴云才刚形成,便被混乱无定的气劲绞碎。 老者一击出手,来不及确认战果就乘着混乱气浪抽身而退。 眨眼间飞出近百丈的距离。 三品无量的御空而行就在此刻显现了优势,他想走,四品神通仅凭踏空而行的手段真不好追杀。 但纵观三座天下,四品追杀三品,也仅有这一个例子。 “这次丢脸丢大了啊。” 老者闷头破空飞行,心底也泛起一丝后悔情绪,“早知如此棘手,就不该来演这一场。” “等等……” 他忽然有些迟疑,“不对!我暴露了?” 随着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生死警兆猛地爆发,老者急忙用余光扫过,就见那片混乱的天地气浪突然向中心坍缩而去。 形成了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玄月宗这帮疯子,为何偏要研究如此危险的功法?” 此刻再想叫苦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楚秋挥动长刀,漫天黑火顺势划出惊人的弧度。 “不打了!”老者意识到这一刀会更加凶猛,赶紧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容,高声到:“在下神印山杨垂皇!咱们是自己人!” 杨垂皇? 这个名字虽然令楚秋眼神微动。 “谁跟你是自己人?”但他还是冷笑道:“老神仙不讲规矩啊!” 杨垂皇一怔,急忙道:“你不是已经猜到我并非正神道天尊?此事我可以解……” 话没说完。 楚秋已然拖着无尽黑火直扑而来,刀势锁住了这片天地流动,竟连御空而行都难以做到。 发现自己如陷泥沼,杨垂皇大惊失色。 刚吃过三品御空的亏,马上就有了应对之法? 被逼到这个份上,杨垂皇倒也生出几分试量试量的想法,神色凝重地翻动双手,“那就只能得罪了。” 面对迎头斩来的刀光,他撑起右臂擎住刀锋,没有丝毫躲闪,选择了硬接这一刀! 他的衣袖登时湮灭,被这一刀顶着向后退去。 嘴角亦是飞出一串血痕。 脏腑震荡的痛楚却也激发了杨垂皇的战意,眼神愈发明亮,“好刀法!” “杨某可要动真格了!” 他手掌一震,磅礴巨力弹开刀锋,随即单手掐诀。 在他背后,天第之力化作黑印虚影,陡然升高,暗涌扭曲成一个又一个漩涡,瞬间将无穷黑火撕碎! 楚秋望向那道黑印,也有几分惊疑。 这实力,不输九星宗那老怪物了。 能瞬间夺走四周天地之力的掌控,扩散出如此大的暗涌,目前他所见到的三品也就只有那日隔空见了一眼的九星宗老鬼有这份实力! 不过他也想见识见识,自己此时与这种顶尖三品有何差距! 刀锋一转,寿命飞速燃烧,强行夺来一口雄厚气机,“再接一刀!” 杨垂皇见他能撬动天地之力,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惊色。 但这一次,却是惊艳。 “林听白说得果然没错,当年他没亲手杀你,就是此生最大的败笔。” 杨垂皇感叹一声,悬臂于胸前,摆出单手掐诀的姿态,双眼明亮光华渐渐暗下,笑着道:“待你三品之时,一定有资格去拿‘真品’!” 这句话几乎四周的轰鸣声所盖过,楚秋听不真切,当然,他也不在乎对方说了什么鬼话。 而是举起刀剑,劲力一运。 刀光剑芒同时出手,硬生生搅乱了杨垂皇身周气浪! 霸势九斩其八! 乱鸿蒙! 杨垂皇收起惊喜的表情,单掌迎击,如有无穷妙光迸发而出,抚平一切天地乱象。 神印,禁字诀! 两相碰撞,天空当中掀起一片不断扩散的圆弧气浪!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传百里,惊啸不绝。 第480章 士气 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传入皇城,就连那群仓皇逃窜的正神道信徒都被惊得忍不住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环状气劲扫过头顶的天空,仍在不断向远处飞去。 “这定是天尊神迹!” “坚持住,天尊很快就会来救咱们了!” 原本士气已然降到谷底的信徒们惊愕过后却又再度振奋起来。 这种从未见过如此异象,必定是天尊出手造成的神迹。 众人好似看到希望一般心神激荡,倒显得没有那么惊慌失措了。 毕竟能够相信天尊拥有起死回生之法,甚至为此敢于攻打皇城的信徒,尽是正神道从大离各州精挑细选出来的真正‘精锐’。 无需旁人来为他们鼓动士气。 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这群人就会联想到天尊神迹上自行给自己洗脑。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这群人早已被‘天尊’放弃。 重新提起的士气,也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 没等他们彻底振作起来,便在前方撞见了一群同样穿着正神道服饰的蒙面人。 看到同伴,立马就有人想要迎上前去。 “等等!” 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你们是哪一坛的?坛主是谁?报个名号,确定是不是自家兄弟!” 那名信徒眼神谨慎,打量着对面来人。 之前他撞上了一群同样伪装成自己人的和尚。 数十人的队伍就只剩他一人侥幸脱身。 尽管眼前这帮人并不是和尚。 但此时皇城内还有不少人在追杀他们,其中有皇庭卫,有监察司,还有那些杀气腾腾的龙威营军士。 再算上那群和尚,足足四队人马,自然该谨慎行事。 然而前方那群蒙着脸的‘正神道’信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领头者目光一扫,像是在清点人数。 随后道:“手脚麻利些,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是!” 在他身后的几十人沉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 这些人出手狠辣,根本没给对面的正神道信徒反应之机,交锋仅片刻,现场就只剩满地尸体。 杀光了这一批信徒,众人自觉回到首领身后。 首领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一步,也不去看那满地的尸体,淡淡道:“寝宫周围,应该已经干净了,外围就交给龙威营和皇庭卫。” 身后有人问道:“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首领沉吟一声,忽然举目望去。 前方转角出现了一群腰间挎刀的身影。 领头的,正是李跃虎。 ‘啾啾’。 赤炎站在李跃虎的头顶叫了几声,歪着脑袋看向那群人。 正当廖方海与聂阳以为遇到敌人,打算拔刀之时,李跃虎突然拦下他们。 “别动手,这是自己人。” “自己人?不是内斗?” 廖方海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 他们正是感受到这边有一闪而逝的气机波动,所以才过来看看情况。 本以为是正神道发生内斗,现在看来,其中还有隐情。 李跃虎留心观察了几眼,尤其是那些尸体的死状,点头道:“应该是先生的安排。” 一听是夜主安排的人。 廖方海松开握住刀柄的手掌,“你小子下次早点说,我们动手可是很快的。” 聂阳虽然一言不发,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此,李跃虎只能报以无奈一笑,随后对那些蒙着脸的‘正神道信徒’说道:“辛苦诸位,待此间事了,监察司必有重谢。” 对面的首领压低嗓音,“不必,我们出手的报酬,萧夜早已付过。而且就算没有我们出手,监察司也能摆平此事。” 李跃虎却是正色道:“倘若魔门拼死反扑,还需诸位出手协助。” “那是自然。” 说完这话,对面的首领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带领众人转身离去。 还没等走出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驻足问道:“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能否操控妖物?” “这……”李跃虎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起自家传承。 略微沉吟后,便是郑重道:“晚辈并未试过。”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且这也是句实话。 他的确没有试过在妖物身上使用‘虫鳞鸟兽’。 末了,李跃虎又解释了一句:“而且,我们李家的‘虫鳞鸟兽’的本质是与天地生灵沟通,并非阁下所说的操控。” 蒙面人首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迈步同时说道:“有机会书信一封,问问你们李家的长辈,能不能与‘妖物’沟通吧。” 说完就在李跃虎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带着人离开此地。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啊,好像对你们李家十分了解?”廖方海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大虞的人?” 李跃虎思考半晌,摇头道:“应该不是,观这一行人的言行举止,肯定是大离的武夫。何况我们李家只是在大虞归隐,并不是真正的大虞人,他后面那番话,更像是想要提醒我。” “那他说得也没错。” 廖方海笑道:“你们李家这独门秘法的确厉害,能与万类生灵沟通的秘法,没道理不能与妖物沟通。” 他看了李跃虎一眼,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要不是你们李家躲了起来,当年监察司鼎盛之时,搞不好就是我亲手去抓你小子了。” 说完,廖方海试探道:“要不,回头我抓几只妖物给你试试?” “我这点微末本事,试了也没用。”李跃虎叹了口气,“还等我回头给家里寄一封书信,问问祖辈可有沟通妖物的先例再说吧。” “也好。”廖方海不再坚持,“等办完了此事再说。” 第481章 底蕴 皇室秘库门前,燕王被侍卫拦在外面,神色焦急无比。 尤其是刚刚听到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心底顿时一狠,怒声道:“皇室秘库本就为皇族共有,连本王都不许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让开!” 他伸手向前方的侍卫推去。 可那‘绵软无力’的一推,丝毫没有撼动侍卫,反倒让他自己险些摔倒。 被推了一把的侍卫面无表情,“您在宫内私自走动已经是坏了规矩,如果放您进了秘库,陛下知道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燕王勿要再为难我等,请回吧。” “你们……”燕王的脸色涨红,指着那侍卫,气到手臂都在哆嗦,“秘库乃是太祖留给后世子孙的底蕴,不是谁的私库!今日你们不放本王进去,本王就一头撞死在这!”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歇斯底里。 一众侍卫却是不为所动,甚至有人露出戏谑的表情。 燕王可是先帝的太子,如今那位离皇的兄长。 看他撞死在此,这事倒是有点意思。 见这群侍卫毫无阻拦的打算,燕王迅速收起愤怒的表情,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真想看本王撞死在你们面前?” “燕王还是回去吧。”一名侍卫不卑不亢道:“这秘库,舒王进得,盛王进得,唯独您进不得。” 盛王便是当年的二皇子。 在争位失败后,反倒给自己留了份‘体面’。 如今在封地足不出户,再不过问大离之事,反而成了当年那三名失败者之中下场最好的一个。 自己被这侍卫拿出来与他比较,却让燕王的眼神更冷几分,低声问道:“就算陛下乐于见到我死在这,他也要给皇族一个交代,你们觉得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几名侍卫脸色不变,甚至不再理会燕王。 而燕王的表情虽然平静,心底却是焦急无比。 自己在这儿大喊大叫,里面应该听得到才对…… 那位怎么还不开口? 默默算着时间,燕王的一颗心渐渐下沉,同时也悄然握紧拳头。 若事不可为。 他只能选择打进去! 这样一来,自己身具修为的事也会暴露,必定会让老六……让陛下更加容不得自己。 赌这一把,究竟有没有好处? 燕王无法确定。 他只知道,不趁此机会赌一把,他也早晚会没命。 陛下对舒王尚有几分容忍,对他却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甚至就连当年那场‘宫变’,燕王都怀疑过很可能那位陛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为的就是借口除掉他! 若非国师那时开口保了他一命,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前有国师作保,他尚可留有命在,今日这连番的变故令他察觉到,国师对陛下的影响力正在减弱。 虽不知这其中有几成是国师自己的意思,但这一切的变化显然都与一个人有关。 “让路!” 心念电转之间,燕王终于动了真怒! 几名侍卫面色一紧,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甚至下意识握紧佩刀,受到这股气势的刺激,差点拔刀相向! 就当双方冲突一触即发时。 秘库深处,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让他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 侍卫们的身体更加紧绷,表情也有些惊惧。 能做秘库的侍卫,有些‘规矩’自然要牢记在心。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便是不能擅闯最后两进的内库。 尤其是不能打扰到内库那位‘守护人’。 虽然从未有侍卫亲眼见过他,但秘库轮值的所有侍卫,都知道那位的存在。 能从秘库深处传来的声音,必然出自那位守护人。 燕王的目光冷冷扫过,伸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 这一次后者不敢再行阻拦。 穿过秘库的正门,燕王总算松了口气,急忙加快脚步,向着最后一进的内库走去。 随着四周光线逐渐暗沉下来。 燕王终于看到了尽头那扇铜金色的大门。 他停下步伐,竟也露出几分复杂神情。 记忆当中上一次见到这扇门,还是被立为太子那一天,父皇牵着自己的手,对他说这扇门后,便藏着大离稳坐江山的底蕴。 那一年他尚还年幼,不懂其中的深意。 此刻回想起来难免有些苦涩,心底轻喃道:“父皇,您还是说错了,大离的底蕴,怎会是这些尘封在门后的死物?” 念头及此,燕王表情渐渐坚定下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叩首道:“不肖子孙沈敬,求见老祖!”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之处回荡不止。 四周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但燕王却不敢抬头,心中紧张万分,汗水沿着脸颊流淌到地面,也始终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有些迟钝的声音缓缓道:“沈敬……我记得,许多年前曾见过你。” 一道身影随着声音响起,慢慢走出阴影。 那是一名披着玄色长袍,皮肤有些异样苍白的老人。 虽然脸上满是褶皱,但他那拖到地面的长发却是乌黑如墨。 仅凭那枯瘦到塌陷的苍老脸庞,根本无法判断出他的年纪。 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那种将死之人特有的暮气,好似随时都有可能闭眼死去。 老人走到燕王前方,低头望去。 浑浊的双眼仿佛有了些光亮,抬手比划道:“那时的你尚还年幼,也就只有这么高。” 他的语速逐渐正常,像是逐渐找回了意识一般感叹道:“原来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燕王保持着跪姿,连呼吸都放缓下来,“已近四十年了。” 老人点了点头,下意识想将燕王搀扶起身,可才刚刚伸出手,手腕处的血管脉络便迅速转为金色,传来火灼般的剧痛。 这阵刺痛来得突然,令老人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神色,连忙按住手腕退后半步,眼神复杂地望向燕王。 在他眼底,还藏着难以压制的‘贪婪’,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最终,老人还是忍下了某种疯狂贪念,站在原地平复半晌,淡淡道:“你想取何物?” 燕王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低着头道:“今日蛮人成国,又有邪道谋逆,刺杀陛下,可见这天下局势早已不在大离掌握,孙儿恳请老祖赐下护国神兵!” 老人闻言,眼眸低垂,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许久没有开口。 燕王也不敢催促,放缓呼吸安静等待着老祖的答复。 片刻后。 老人平静道:“要请哪件神兵?” 燕王早在来此之前就已打好腹稿,毫不犹豫道:“离祖符!” “你想要掌兵大权?” 老人摇了摇头,“离祖符仅仅是件有灵之兵,不是夺人心智的邪物。只有在太祖皇帝手里,它才是掌天下兵权的象征,落在旁人手里,它不具备任何意义。” 老人又是平静道:“不过你的想法并无大错,既然大离内部失衡,此刻就需要一个更极端的矛盾来转移注意,用一场大胜开疆扩土,稳定民心,不失为上佳手段,但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老者看着燕王:“你想往何处发兵?大虞,大胤?还是海外诸国?” 燕王略一思忖,谨慎答道:“大虞已有新帝临朝,国力由衰转盛。大胤低调多年,养精蓄锐,绝非易与之辈。 海外诸国领土分散,地广人稀,除非将人口大量迁往,否则即便大离发兵出征,也无法吞下胜果。” 老人微微点头,“所以是妖蛮大泽?” 燕王沉声道:“是。” “谁来领兵?”老人又问道。 燕王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但老人也只是随口一问,不等燕王思考出一个答案来,便是缓缓道:“离祖符可以给你,可我还是那句话,能掌天下兵权的不是离祖符,而是太祖皇帝。” “孙儿明白。”燕王的身体微微颤抖,坚持道:“只不过,一旦有了离祖符,便等于握住了名义。老祖您应该清楚,‘师出有名’是何等重要。” 他略一犹豫后,继续道:“龙威营,皇庭卫,以及边关镇守皆是太祖当年亲手所立。时隔多年,就算后世不认离祖符,想来也会有所顾忌。” “你想分裂大离?”老人微微皱眉,一瞬间就洞悉了燕王的想法。 手持离祖符虽然不能统御天下万军,可如果拿这东西占住大义,哪怕是从江湖中拉起一支强军也并非不可能。 燕王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幽幽道:“如果一切顺利,大离自然还是大离,可如果有人从始至终都想要灭了大离呢?到了那时,保住大离仅有的传承,也不失为另一种选择。” 他的额头贴着地面,加重语气:“总好过大玄朝那样强盛一世,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老人恢复清明的双眼微微一眯,“你想要什么?” 这算是他第二次向燕王提出相同的问题。 而这一次。 老人问的却是燕王自己有何打算。 直到这时,燕王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老人,表情坚定道:“孙儿想要活命。” 这显然不是能让老人满意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还是令老人有些触动。 好似忆起了某些多年以前的场景。 那时的他,似乎就是燕王现在的角色。 他想活,就只能剑走偏锋,做出极端的选择。 一瞬失神后,老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离不过几代,就已落到这般下场了?” 燕王沉声道:“这天下间没有久盛不衰的王朝,大离如今虽然未至末路,水面之下也早就暗潮汹涌,面临不变就死的困境。” “危言耸听。” 老人对此只是摇了摇头。 但下一句话,就令燕王面色一喜。 “拿了离祖符,你就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是生是死,再也由不得你做主了。” 老人收回目光,转身向那扇铜金色大门走去。 在燕王的注视之下,单手推开大门,整个过程中发出持续不断的沉闷巨响。 直到开启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老人转过头看向燕王,“我已时日无多,大离是兴也好,亡也罢,早与我无甚干系。只希望今日之举,不会令我死后无颜面对兄长。” 燕王心中顿时一凛。 虽然他早从父皇口中得知了这位老祖的真实身份。 但他也听闻老祖从不肯承认这一点,向来只以守库之人自居。 困守秘库百余年。 自太祖年间,直至今日,从未离开过此地。 此时听到他自认身份,还是令燕王有些震惊。 皇族……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燕王嘴唇微动,看向那即将走进门中的身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祖,皇族血脉真有成为三品的可能性么?” 他的武道天赋不差,甚至自行琢磨出了隐藏气脉的秘法,但随着他的修为精进,越是接近五品,就越是能感受到那种‘冥冥不可知’的限制。 几乎可以预见的是,自己此生也与其他皇族一样,到了五品,就算是练到了头。 所以,对于眼前这位身份模糊,但基本可以确定是皇族血脉的老人,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然而铜金大门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老人一定听到了这个问题。 他显然只是不想回答。 燕王微微哑然,却也没有太过失望。 毕竟亲眼看到了一个特例,这就代表着只要不做皇帝,皇族血脉也有成为高品的可能。 “就不知,成为高品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在最后关头,燕王心中却突然闪过这个想法,随后就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是不知不觉间,身上已被汗水打湿。 …… 随着各方人马出动,皇城内中的正神道信徒已被围剿个七七八八,或许还有些漏网之鱼躲在暗中,但那就是内官监负责的范畴了。 比起那群宦官来说,不论皇庭卫还是龙威营,都不可能比他们更快找遍皇城那些方便藏身的角落。 此间事罢,李跃虎带着监察司众人来到寝宫前,却并未跨过那扇已被炸开的宫门。 “辛苦诸位兄弟了。” 早已等在门前的栾信笑着迎来,显然是心情不错。 廖方海冷笑道:“脏活儿累活儿都是我们去做,自然辛苦。” 栾信倒没反驳这话,而是叹了口气:“要是有得选,我也想去做脏活儿。” 这时李跃虎上前一步,“黄大人还在谈?” 栾信神色微肃,点了点头。 李跃虎透过宫门的缺口向里面望去,马上又收回目光,“谈到哪一步?” “不管哪一步,本质都是争权。只要皇帝不傻,没见到最终结果以前,他不可能松口的。” 见李跃虎有些担忧之色,栾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能不能扬眉吐气,就看夜主这最后一哆嗦了。” 第482章 晦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 寝殿前,当朝百官渐渐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紧绷心弦,正神道闹出来的乱子注定会被镇压。 皇庭卫这些年虽然安逸惯了,可也不是正神道那种江湖邪道就能对付的。 更不用说现在还有龙威营与监察司的联手剿杀。 敢于杀进皇城的正神道信徒被屠个干净,便已是可以预见之事。 那么眼下仅剩的危局,就只有夜主与那位天尊的交手胜负了。 人一旦有了共同的利益,尤其事关身家性命时,自然会选择站在同一立场。 纵然今日监察司是趁乱逼宫,也不可否认他们此刻确实拿到了话语权。至于是否该把镇南军的指挥权交给监察司,以及过了今天要将监察司摆在怎样的位置,亦或是怀疑这场叛乱背后有没有他们的参与。 这些都不重要。 能够站在这里的大臣,没有一个会是真正的蠢货。 甚至,犯蠢对于他们来说,本身也是一种手段。 到了真正该妥协之时,自然没人会死撑到底。 所以即便平时那群对监察司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大臣,这会儿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待着结果,就连六部之首,都像是提前约好一般闭上了嘴。 没人开口催促黄江一句。 “你们还想要朕等多久?”就在众人全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时,沈仪却有些不耐。 “陛下莫急。” 黄江抬起眼眸,不卑不亢道:“自然要等到夜主回来。” “如果他永远不回来,朕也要一直等下去?” 沈仪寒声问道:“如果他死了呢?” 黄江却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可他的笑容却透露出另一种含义。 夜主活下来,大家相安无事,该怎么谈就怎么谈,谁该妥协,谁该退让,届时一定会有个章程。 倘若他死了。 又一次失去夜主的监察司,自然不会再继续等待新一位的夜主出现。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 进不得,便只能粉身碎骨了。 读懂了黄江这饶有深意的笑容,沈仪虽有些不快,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望向前方那群龙威营军士,愤怒过后,就只剩浓浓的不解。 为何会闹到这一地步? 莫非是他借由国师之力,废掉寻安王与赵相,击垮如日中天的赵党,真的削弱了朝廷的力量? 又或是自己醉心武道,以求长生久视,扰乱了冥冥之中的天地气数,合该有此一劫? 还是说,自己重用国师,才导致众人离心离德? 人一旦陷入自我怀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就连沈仪这种向来一意孤行的性子,此时都不禁开始动摇起来。 莫非,朕真的当不好这个皇帝么? 换作从前,似他这般狂妄自大的性子,绝不可能有这种疑惑。 可经过今日这一劫,确实令他清醒了不少。 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直到现在,国师仍未现身。 不仅是国师,就连他所器重的易太初,从始至终也未曾前来护驾。 许是发现了沈仪的情绪不对,牧沧不禁出言宽慰道:“陛下,先前那一声巨响,说明夜主与天尊的交手已经快要结束了,无论胜败,也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你说得有道理。”对于自己亲口加封的宁王,沈仪倒是愈发宽容,点头过后稍稍一顿,平静说道:“夜主终究还是我大离重臣,朕自然也不希望他出事,那就再等等吧。”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多大臣暗自腹诽,却也没有拆了陛下给自己的台阶。 就在这个时候,躲在一众武官背后满脸忧思的舒王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神望去,不由大惊失色。 “舒王。” 金穷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您总躲着下官做什么?” “金御史,小王好像从未得罪过你吧……”舒王脸色苍白地问道。 “自然没有。”金穷笑道:“您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下官仅仅只是个小吏,就连帝京都不曾来过,哪里接触得到您这样的大人物?又谈何得罪啊?” 舒王认真观察着金穷的表情,确定不似作伪,这才苦笑着道:“你这么说,却让小王更加糊涂了,既然从未有过交集,也不曾有过仇怨,金御史何必非要揪着小王不放?” 说完,他竟也拱手弯腰道:“求金御史放过小王,换个人糟蹋吧。” “欸,舒王莫要如此,莫要折煞下官!” 金穷斜跨一步避开了舒王,伸手扶住他的小臂,没有让他真的拜了下去。 随即说道:“下官仰慕舒王的才华,只想与您多多亲近一番,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还请舒王不要见怪才是。” 面对金穷如此‘真诚’的态度,舒王握紧双拳,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住一拳打死这狗言官的冲动,语气生硬道:“金御史言重了,小王当不得您这般青眼,告辞。” 被金穷三番两次缠上,确实让舒王无比头痛。 既然惹不起,那还能躲得起。 他干脆挣脱了金穷的双手,转身就想走。 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金穷的脸皮。 “舒王且慢!” 金穷脚步飞快地上前抓住舒王的袖口,正色道:“如此大事还没出个结果,您这就要走了?” 两人虽然身在角落,远离了围着沈仪的‘核心圈子’,可这般拉拉扯扯,同样也吸引到了不少人的注意。 发现越来越多的大臣向这边看来,舒王用力抽手,发现这金穷的力气还真是不小,一时竟然没把袖子拽出来,只能无奈地放低声音,“我留在这儿也左右不了何事,若夜主赢了,陛下最不愿见到的人里,应该也有我一个。 若是夜主落败,我这种皇室亲族,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金御史您还是放过我吧,最不济,也让我回去交代一番后事,落个身后体面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金穷想了想,倒也松开了手。 还没等舒王松一口气。 “舒王还是太过自谦了。”金穷便又笑道:“您这一身才华,即便真有‘天崩地裂’那时,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啊。” 舒王的表情猛地一变,连忙与金穷拉开距离。 先前他是生怕沾上晦气。 那现在,这晦气终究还是找过来了! 第483章 敌友 帝京城外百里,一道黑影重重落向雪原,陡然砸出巨大的深坑。 刹那间犹如地龙翻身,地面扬起一大片雾散的积雪尘灰。 裂痕不断爬向四周,蔓延数里方才停歇。 深坑之中。 浑身狼藉的楚秋睁开双眼,右手食指微微一动。 无形气机瞬间扩散开来。 将跌落在不远处的无咎剑牵至手中,以剑拄地翻身而起。 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然破碎的黑色官袍,抬起眼眸,轻笑道:“上三品,果然厉害。” “夜主谬赞了。” 杨垂皇赫然站在深坑边缘,一脸笑吟吟的表情说道:“可要杨某帮你一把?” 楚秋没说话,纵身一跃离开深坑,再一招手,更远处的百年刀呼啸飞来。 “夜主莫要冲动!” 杨垂皇以为他要再斗一场,赶忙说道:“杨某只是仗着无量气机险胜半招,你那一刀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实在无力再与夜主切磋一场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眉间。 一条尚未完全恢复的血线正在不断淡化消失。 “若这一刀尽了全功,杨某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楚秋闻言,瞥了杨垂皇的眉间血痕一眼,“你也留了几分力。” 他被杨垂皇那一击从天上打落,除了脏腑震荡,倒也没有什么伤势。 可见最后关头,杨垂皇还是留了手。 “夜主这句话就错怪杨某了。”杨垂皇却是淡笑道:“神印诀这门功法,可不是说留手便能留手的,只是‘禁字诀’专门针对天地气机,震散了夜主驾驭的天地之力,自然也就不剩多少威力。” 楚秋表情微动,似笑非笑道:“听名字就知道,这功法是神印山的不传之秘,这么把其中的奥秘告诉给外人,难道你就不怕神印山找你晦气?” 杨垂皇叹息道:“他们本就要找我的晦气,债多了不愁还,自然也不差这点小事。” “这话倒是没说错,债多了不愁,你现在背的债,应该不止是神印山。” 楚秋淡淡道:“你抢了九星宗的至宝,他们也恨不得杀了你,当然,现在也要加上大离朝廷了。” 杨垂皇的脸色肃然,认真道:“九星宗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又是谁?”楚秋笑了一声,摇头道:“不过这与我也没有关系,我倒是更想听听,你这位天尊为何敢来帝京刺王杀驾,莫非真当大离朝廷没办法治你们这些江湖武夫了?” 杨垂皇有些无奈地看向楚秋:“其实你应该感谢有我出手,若不是我带着真正的正神道来陪你演这一场戏,就凭大空寺,妙剑斋,以及南方武盟那群人配合,你要如何瞒过朝堂上那些人精?” 他轻叹道:“我虽是假天尊,正神道却是真邪道,他们背后的魔门,也是真的想要趁此机会操弄大局。如果没有我拦上一拦,夜主以为今日为何没有魔门三品现身?那真正的天尊又去了何处?” 楚秋眯眼问道:“你杀了真的天尊?” 其实他心里早有猜测,既然来的是假天尊,那么真天尊又能去哪儿呢? 除非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尊,那他就一定是出事了。 至于杨垂皇所说的拦住魔门三品之事,楚秋自然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 魔门到了今天,究竟有没有上三品? 也许是有的。 但魔门藏了这么多年的底牌,放在今天这种局势下打出来,就相当于白白丢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算杀了大离皇帝,再次斩去大离一截气数,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好处。 杨垂皇微微一笑:“想杀上三品,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杨某只是在这江湖上还有些声名,侥幸讨了几分薄面而已。而且夜主应该也知道,三品陨落足以惊动天地,如果天尊死了,事情反倒难做。” 楚秋不置可否地看向了他,突然道:“林听白许了你什么好处?” 杨垂皇略有些诧异道:“此事与大离国师有何干系?” “不是林听白,你也没有理由伪装成正神道天尊,跑到皇城大闹一场。” 楚秋淡淡道:“况且,林听白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这就足够证明,他现在根本不在皇城。他不会不清楚,放任我行事,会打破他在大离塑造的不败神话,也会让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有所折损。 可他还是只能配合我,为了确保一切都会如预期那样推进下去,没有你这种三品武夫坐镇 ,一定会节外生枝。 所以,你只可能是他请来兜底的帮手。” 杨垂皇笑道:“夜主这一番推测确实有理有据,不过夜主到底还是说错了一点。 林听白的确被江湖上的一些变化逼得分身乏术,甚至不惜放弃在大离经营了多年的名声。 可今日之事,本就与他无关,只是杨某自己的打算。” 楚秋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魔门?” “不错。”杨垂皇颔首道:“正是因为魔门。” “你知道魔门的打算?”楚秋又问了一句。 毕竟目前来说,妖蛮立国已成事实,天地气数是否归正,也需要时间来证明。 魔门完全没有必要高调行事。 可他们这次不光暴露了自身的存在,还是以如此出格的方式,显然所图甚大。 杨垂皇道:“夜主没有生在魔门为乱的年代,自然不会明白魔门的行事手段有多么酷烈。 他们的手段与目的,皆是违背常理,不可捉摸。 就好比当年所有人都以为魔门扶植妖蛮是为了颠覆人族的天下,后来才知天地气数有变,而这一切却是大玄朝种下的恶果。” 说到这里,杨垂皇似有几分追忆之色,感慨道:“倘若当年魔门愿意与天下共谋此事,又何至于闹到今日的地步?” 楚秋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废话?” 杨垂皇回过神来,歉意一笑,“只是提到魔门,突然就想起了一位故人。” 楚秋闻言,神色略有变化:“难怪大离江湖的上三品对你喊打喊杀,在魔门都有故人,看来你当年也是少不了跟魔门勾肩搭背。” “话也不能这么说,魔门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魔门,难道魔门之主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会建立魔门,与天下为敌么?”杨垂皇一摆手,“不是那个道理。” 顿了顿后,他也没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其实答案早在皇城之时,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早在皇城时就告诉自己了? 楚秋眸光一闪,“魔门想试探林听白?” 杨垂皇颔首一笑:“不仅是试探,如果这次国师没有离开皇城,魔门恐怕会掀开伪装直接杀了他。” 楚秋沉吟了一声,“且不说魔门有没有这份实力,据我所知,林听白与魔门也有所牵扯,魔门为何要杀他?” “这就要看夜主如何定义所谓的‘牵扯’了。”杨垂皇轻笑着道:“魔门三千绝学散落各地,除去被销毁、被私藏的那一部分,其实很多人都修炼过魔门的功法。毕竟那种速成之法,对于一些受天资所限的武夫来说,根本就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更有甚者,即便到了五品,四品,乃至上三品也仍会钻研魔功。 要知道,很多魔门功法,并非像是世人以为的那样会让武夫转变为妖物。 也有一些功法效果神异,又极易习练,不失为是一种保命的手段。” 杨垂皇看向楚秋:“夜主觉得,这些人也算是与魔门有所牵扯么?” 练了魔功,就算是魔门之人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迄今为止,他所遇到的武夫之中,习练魔功者不止一二,但若说他们真的和魔门有关系,只怕魔门都要跳出来反对。 真正的魔门中人,向来都只在背后兴风作浪,少有几人在外行走,那也是注定会被抛弃的棋子。 “所以现在的魔门把林听白视作眼中钉,欲要杀之而后快?” 楚秋沉吟一声后,忽然笑道:“这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如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和魔门联手。” “这次他们确定了大离国师不在皇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出手,夜主的想法恐怕是要落空了。” 杨垂皇淡淡说完,话锋忽然一转道:“不过杨某倒是有一个提议,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合作。” “你还想跟我联手?”楚秋故作好奇,失笑道:“别忘了,我刚刚那一刀可是奔着杀你而去的。” 说罢楚秋摇了摇头,“似你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狐狸道行太深,我信不过。” 杨垂皇倒没反驳,“信任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夜主此时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但在拒绝之前,可以先听听杨某的诚意。” 楚秋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三品武夫,心里都有极深的算计。 他们开出的条件,表面来看是有好处,背地里不知藏着什么深坑。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多留几个心眼,怕是被坑死了都反应不过来。 于是楚秋平静说道:“本官还要回京复命,你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对这种全然没有半点信任的态度。 杨垂皇只是笑了笑,说道:“若杨某没有看错的话,夜主似乎找不到人体秘藏?” 楚秋的眼神淡淡扫过。 却也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三品关隘,归根结底只有四个字。” 杨垂皇伸手在胸口一扫,“杨某可以指点夜主,打开这人体秘藏。” 楚秋心中微动,仔细思索起来。 近来他以灭卷打磨自身的路子,确实达到了某种极限。 无论尝试吞下多少天地之力,肉身与经脉的增进仍然止步不前。而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灭字卷的问题,就算把灭卷功法练到再怎么精深的程度,哪怕用点数强行突破,恐怕也无法再有增进。 灭卷这半部天境功法,本身就极为特殊。 它不养纯气,不修自身,核心就是掠夺天地的一种技巧,而它掠夺的还是天地之力。 哪怕用面板投资它,也不会让自己凭空多出一口天地之力,那这条吞补自身的路子,自然也就遇到了瓶颈。 换而言之,灭卷并没有出岔子,遇到瓶颈的,是自己的肉身。 杨垂皇知道自己的诚意足够有分量,见楚秋陷入沉思,立马接着道:“四品关隘在于‘精神’,而三品则是将重心再度放到武夫自身,本质上仍是‘向内中求’的证道法门。 但所谓的人体秘藏,却比精神秘藏高深了百倍不止。 用最简单的描述去形容,五品非人的武夫精进至此,内练外练皆已达到人力顶峰。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先理解这片天地的本质。 而精神秘藏,便是武夫看清天地本质的‘慧眼’。” 他用手凌空画了一个圆,缓缓道:“而武夫九品之所以划分上中下三个品阶,便在于每一阶段,皆是首尾相连。” “首尾相连?” 楚秋沉吟道:“九品练力借天地之气,激发真气自生,内练外练殊途同归。八品养气使得气力入髓,经由水磨工夫,再入七品藏功……” 杨垂皇笑着点了点头:“七品藏功真气外发,借力天地,终要还于天地,这正是筑基三品的首尾相连。同样的道理,中三品,也是如此的一个循环。” “那破限,非人,神通,本质也是自内而外,再‘返回天地’的道理?” 楚秋抬起眼眸淡淡道:“打破自身极限,掌握非人练法,直至人力顶峰,就要开启洞悉天地本质的精神秘藏方能更进一步?” “正是如此。” “那么,人体秘藏呢?” 楚秋道:“参照中三品与下三品,无量这一阶段打开人体秘藏,确实符合你说的道理,可人体秘藏无迹可寻,再返回求证自身这一步,我找不到它也是无济于事。” 杨垂皇却是单手掐诀,配合那丰神俊朗的年轻脸庞,颇有几分韵味,微笑说道:“容杨某留个悬念,待下次相见,再将诀窍传与夜主。” 说罢,他长笑一声,纵身破空而去。 楚秋眯着眼,目光追随一段,冷笑道:“下次再见,直接劈死你这老东西。” 第484章 替身 即便明知寝宫那边还有当朝百官与皇帝在等待结果,回到皇城之后,楚秋仍是第一时间前往了林听白的那座花苑。 时值深冬,花苑仍然保持着如春气候,芬芳浓郁,花树如丛。 穿过花庭剪径,楚秋踩着湖面,一步一步走向湖心水榭。 那里竟有一道身影背对楚秋的视线端坐其中,像是在欣赏湖面风景。 许是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那人缓缓坐直身体,低声说道:“夜主连我这个假的也不肯放过么?” 楚秋站在他背后,垂下眼帘看向面前身着白衣的男子,“林听白在哪?” 男子沉默半晌,轻轻晃头,“国师不可能向我这种小角色泄露行踪。” “能做他的替身,你不是什么小角色。”楚秋笑了一声,忽然抬手虚握,一股磅礴劲力将他凌空抓了过来。 白衣男子像是早已料定自己的结局,脸上惊慌,反倒十分坦然。 他的样貌与林听白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细微的神态,也都模仿到了八成精髓,乍眼看去,任谁都看不出此人竟然是个假冒的替身。 楚秋的真气一探,发现此人体内没有气脉,血气孱弱,根本就是个普通人。 能把易容做到如此程度,显然是有高品武夫替他重塑骨血,彻底将他的外观身形改变成林听白的模样。 就在这时,被无形之力吊在半空的男子忽然道:“夜主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神情复杂道:“我的容貌身形已经找不回了,不想死后连个身份也没有。” “既然你在乎自己的身份,何必还要给林听白做这替死鬼?”微微摇头后,楚秋手指一勾,在他怀中飞出一块已经激发的魔元。 其中的天地之力损耗大半,显然这就是他先前冒充林听白,与杨垂皇隔空对话的手段。 准备得如此齐全,这恐怕是林听白早就布下的后手。 若非遇上杨垂皇这个变数,起码一年半载之内,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的。”男子低声说道:“既然国师要我做这替身,我没有拒绝的资格。” 楚秋眼神一动,把玩着手中那块魔元:“看来你还不想死。” 男子微怔,随后点头道:“我当然不想死。” 听得这话,楚秋握住手掌,往那块魔元中注入了一股天地之力,令得那块魔元颤抖不停,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掌心。 待到其中力量充盈,楚秋散去气机,放开了那名男子。 后者跌落在地,痛得皱住眉头,下一秒,便露出错愕的眼神。 他没想到,这位夜主真的肯放过自己。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听白了。”楚秋随手将那块躁动不安的魔元抛了过去,在后者惊疑不定的表情下,缓缓说道:“在他回来之前,你要好好演下去,别给人看出破绽。” 男子有些狼狈地接住魔元,感受着它传来的颤动,略显迟疑道:“夜主想让我继续装成国师?可是……” 当他对上楚秋的双眼,心里忽然一紧,深知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立刻改口说道:“小人虽然跟在国师身边观察过一段时间,对他的言行举止能模仿出八成,可若是遇见熟悉国师的人,一定会露出破绽。” 就算他能模仿林听白的神态,模仿他的说话语气。 也模仿不了林听白的‘底蕴’。 更不可能模仿三品无量境的修为。 暂时顶替也许不成问题,可一旦长久下去,肯定会被有心人识破。 皇城内的四品境,以及那整日要与林听白论道的离皇都有可能看穿他只是个假货。 等到那时,他怕是会死得更惨。 对于他的担忧,楚秋只是幽幽说道:“那你别露出破绽不就是了?” 男子瞳仁微缩。 心想此事哪有说得那么简单? 但凡离皇来此论道几次,他绝对会哑口无言。 “林听白已经给你铺好了路,闭关养伤,就是你最好的借口。大离国师位高权重,就连皇帝都不敢逼你现身,谁还能打上门来揭穿你的身份不成?” 楚秋说到这儿,直截了当道:“继续装作林听白,你或许会死,但也有很大概率能活下来。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会死。”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越过楚秋看向湖岸。 隐约看到了一刀一剑立在岸边,喉结微微滚动,暴露出了内心的不安。 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夜主的意思,小人明白了。” 说罢。 男子有些小意道:“夜主可需要小人做些什么?” 在他看来。 这位大离夜主饶自己一命,肯定是打算借这个身份做些文章。 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楚秋微微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做?”男子怔了怔,却很快就明白楚秋的打算。 有时候想要起到作用,并不一定非得做了什么。 什么都不做,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而大离国师的态度,那是足以左右局势的。 “那接下来……” 男子正想再问几句,抬眼望去,前方却已不见了那位夜主的身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立在岸边的两把兵器。 …… 宫门前。 站在李跃虎脑袋上的赤炎突然跳起转身,漆黑的眼睛望向远处,‘啾啾’叫了两声。 李跃虎顿时打起精神,转头看去。 监察司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瞬间一变,赶紧向两旁让开道路。 “夜主!” 楚秋朝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将百年刀与无咎剑递给李跃虎。 “先生,您这是?”李跃虎本来还有不少话要汇报,却被这个动作吓得一愣。 “见皇帝,带着兵器太嚣张了。”说完这话,楚秋看向李跃虎身上的黑衣,“把袍子脱下来。” 李跃虎才刚伸手接过刀剑,脸色发白道:“啊?” 栾信的反应却更快,带着几个青衣司事,七手八脚把李跃虎的黑衣扒了下来递给楚秋。 他这几年个头窜了起来,人也瘦了不少,身形倒是与楚秋相差不多。 楚秋运劲震碎了破烂的官袍,披上黑衣,语气平静道:“在这儿等我。” 说完,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迈步穿过宫门。 第485章 相见 “黄江,朕已经给了你们监察司足够的耐心。” 沈仪看向神色澹然的黄江,冷冷说道:“看在监察司护驾有功的份上,一应僭越之举朕不予追究,甚至陪你胡闹到现在,你还有何不满?难道监察司一定要朕跪下来向你们赔罪不可?” “陛下慎言!” “黄江,还不向陛下认罪!” 他这话一出,群臣就好像睡醒了,立刻开始吆喝起来。 沈仪却已经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戏码,喝道:“都给我闭嘴!” 随后怒视着黄江道:“监察司到底想做什么?想杀了我这个皇帝?那你现在大可以拔刀冲上来动手了!” 一怒之下,他竟是连自称都变成了我。 礼部尚书戴贵嘴唇微颤,犹豫了半晌,还是站出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 沈仪冷眼扫过,“朕今日先是被内官监的人出手刺杀,又被那些邪道疯子逼得逃到寝宫,像个猴子一样站在这里等他! 你要朕息怒?朕怎么息怒? 监察司不服朕,龙威营也不服朕,护国司更是抛弃了朕! 朕这个皇帝,早就已经没脸了!” 面对沈仪愤怒的咆哮,戴贵一时无话可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文臣之中,却有不少人比沈仪更加愤怒。 此刻他们像是想起了‘主辱臣死’的规矩,怒声骂道:“监察司根本不配为人臣!” “臣请陛下拟诏,拿下逆臣黄江!” “今日宫变,夜主楚秋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是在表忠心,其实是在顺沈仪的心气。 有些话皇帝不能说出口,那就只有做臣子的去说。 至于要怎么做,自然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听着身边那群同僚的怒吼声,汤鹏池满脸麻木之色,只觉得有些吵闹。 而在这时,他的余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脸色急变,扭头朝宫门看去。 随后赶紧伸手拉住焦奇志。 这位户部尚书似乎还沉浸在主辱臣死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就数他嚷得声音最大。 其中多少有些私人恩怨。 那次焦奇志在殿上被溅了一身的红白之物,连着做了几夜噩梦,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刚刚更是被黄江给架在了火上,趁机痛快痛快嘴,也属人之常情。 “老尚书拉我作甚?”被汤鹏池拉了一把,他还有些疑惑。 汤鹏池见这往日里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此时吵到脸红脖子粗,略一迟疑,摇头说道:“差不多就得了。” 焦奇志一把甩开汤鹏池的手,正要严肃地争辩几句。 结果就看到那道黑衣身影,脸色顿时一白,果断选择了闭嘴。 就在龙威营军士向两旁分开足供一人通过的道路时,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那道身影的到来。 沈仪看向那一身朴素黑袍的楚秋,表情十分难看。 但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当真正见到这位新任夜主的时候,他的心情虽然有些复杂,却不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愤怒。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楚秋走过龙威营军阵,抬手在黄江的肩膀上一按,轻轻拍了拍,“辛苦。” 黄江只是一笑,默默退到旁边,主动站在楚秋的背后。 哗! 一众龙威营军士也同时放低兵器。 见此一幕,沈仪的心情更加复杂,却也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楚秋。 并且在那张脸上多停留一瞬。 这是‘君臣’之间的初次会面,对于沈仪而言,面前这年轻到有些过分的夜主,简直快要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或许今日…… 沈仪心底闪过某种堪称疯狂的念头。 但当他看向那群龙威营军士的时候,这种念头又快速打消。 他虽狂妄自大,却也不是真的疯子。 最终沈仪还是缓缓开口,语气严厉道:“既然见了朕,为何不拜?”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或者说是期待着那位夜主的回答。 不过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汤鹏池一步跨出人群,拱手弯腰道:“陛下,先帝曾言监察司为国之利刃,夜主可先斩后奏,直达天听,亦可见君不拜,平起平坐,免去一切虚礼。” 他跳出来为监察司出头,就连沈仪都感到有些荒谬。 那日在殿上,汤鹏池的左膀右臂就是死在楚秋手里。 不说从此结下了大仇,至少也该是有些梁子在,怎么现在反倒替对方解围了? “汤尚书,先帝的规矩,那也是先帝的规矩。”焦奇志第一个反应过来,沉声说道。 汤鹏池直起腰身目不斜视道:“规矩就是规矩,倘若新君继位就要换一套规矩,那干脆把太祖年间的规矩也一并改了吧!” 焦奇志呼吸一滞。 太祖立下的许多规矩到今日仍在沿用。 其中就有加封异姓王这一条。 如果顺着汤鹏池的话往下说,那就等于他焦奇志想要改变太祖之法。 这帽子就太大了,他不敢戴。 汤鹏池这一句话就直接熄灭了其他人站出来反驳的机会。 沈仪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先帝有言在先,那就……” “咱们之间还没熟到可以客套的份上,就有话直说吧。” 楚秋打断了沈仪的话,“朝廷本就不在意镇南关,倒不如把镇南军的兵权交到监察司手中,可保大离南方继续平稳下去。” “保南方平稳?”沈仪气得脸都黑了,“现在南方武盟为乱,归根结底不就是……” 他说到这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归根结底。 南方武盟的乱子,是国师杀了一名三品闹出来的。 那时沈仪还为之喝彩,认为国师生生捶杀了一个江湖三品,是在扬大离朝廷的威风。 可现在仔细想想,这其中却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尤其是自己近乎被逼上绝路的时刻,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三品陨落后的连锁反应。 他闭口不言,楚秋却是没有停下漫天要价,“除了镇南军的兵权,我还要在护国司带走三个人。” 沈仪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护国司到现在还没现身,其中的意思,也是不言自明了。 “你想要易卿,还是王盟?”压下这口怨气,沈仪提出两个名字。 护国司的正副两位司主,显然就是最可用的人才。 至于那大半都是从江湖招揽来的司事,沈仪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觉得他们能有什么用。 就连群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甚至有人暗暗担忧。 易太初和王盟入了监察司,就等于两司合并,实力远超当年的监察司。 往后他们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我要他们两个有何用?”然而,楚秋微微摇头道:“要带谁走我已经有了人选,现在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楚秋!”沈仪终于怒了,“你就是这么与朕说话的?” “你应该庆幸我只是在与你说话。” 楚秋的神色平静。 挡在楚秋面前的皇庭卫全都戒备起来,生怕他突然暴起出手,行大逆之举。 对于这群皇庭卫的警惕与敌意,楚秋却没有任何反应,倒是黄江上前一步,向那几位统领投去目光。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之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燕王顾不得仪态,放声道:“陛下!夜主!先别动手!” 沈仪抬眼看去,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降到低点,而且不知为何,此刻看到燕王,他心里竟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拦下他!”沈仪喝道:“不准让他过来!” 皇庭卫中,立马有人行动起来。 楚秋见状,朝黄江递了个眼神,偏了偏头:“去帮他。” 黄江什么也没说,微微颔首,跨步而出,地面瞬间传来震颤。 他那愈发偏向精瘦的身躯好似重如山岳,身体覆上一层有形金光。 抬手便按住那名皇庭卫统领。 肉眼看去,仿佛没用半点力道,但那名统领的身体却是陡然一颤,脚底硬生生陷进地砖半尺有余,人都矮了一截! 周围的皇庭卫见状,自然不可能任凭挨打,纷纷抽出兵器向黄江斩去! 就听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几道寒芒撞在金光表面,当场绷断碎裂! 出手的几名侍卫,就连虎口都震得裂开,满脸震惊。 被按住的统领余光扫向黄江,“不灭金身功?” 黄江只是冲他一笑:“得罪了。” 耽搁这一会儿,燕王已经冲到龙威营军士面前。 稍稍缓了几口气,高声说道:“陛下,就此罢手吧!” “这燕王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人群后方,金穷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看去,语气十分疑惑。 几步之外的舒王也同样有些不解。 燕王这些年过得比自己还要低调,就是担心落了什么口实,被陛下处死。 现在他敢站出来冲撞陛下,只能代表他有了底气。 “他的底气是什么?监察司?如果把监察司当作底气,未免过于激进了……” “除非他去了秘库。” 舒王眼神一闪,很快就想通了燕王的底气所在。 即便燕王在皇城内寸步难行,但身为皇室亲族的血脉,只要他敢赌上一把,闯入秘库,必定会引来那位老祖的注意。 “他竟真有这种胆量么?”舒王心绪杂乱。 可在这时,伸长脖子朝那边看热闹的金穷‘无意间’道:“舒王觉得燕王从秘库取走了什么东西?” 舒王脸色一沉,看向金穷的眼神也变得极为不善:“你究竟是什么人?” 皇室秘库虽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能确定燕王从那其中取了某样东西的人,放眼大离也是屈指可数。 金穷转过头来诧异道:“下官还能是什么人?” 舒王没再理他。 “沈敬,朕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沈仪盯着燕王,沉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有国师护着你,朕就不能拿你如何了?” 燕王摇了摇头,“若非陛下宽仁,哪怕有国师开口求情,臣也早就身首异处了。” 沈仪冷冷道:“既然你知道这一点,还敢顶撞朕?” “臣并非顶撞陛下。” 燕王顺罢了气,拱手说道:“而是想请陛下答应夜主的条件,以免最后落得个君臣相残的结局,反让外人看了笑话。” 沈仪沉着脸一声不吭。 他自然也能猜到,燕王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胆量,只能说明这混账东西去了秘库求见老祖,取出了某样护国神兵。 而沈仪此时甚至能够确定,燕王到底拿了哪一件神兵。 除了离太祖掌天下兵权的象征之外,其余几样护国神兵,不足以让燕王赌这么大。 “离祖符……”沈仪心下沉吟,不再理会燕王,转而看向楚秋:“你既要插手龙威营,又想要镇南军的兵权,甚至还要朕拆分护国司,为你们监察司铺平前路?那你可有想过,朕是大离皇帝!”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歇息地里地吼了出来! 显然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如果燕王此刻拿出离祖符,就算他不肯点头,此事也再无转圜之机。 这天下大义,终究还是有它的威力。 面对沈仪‘穷途末路’的质问。 楚秋却只淡淡道:“本官也是大离夜主。” “好,好!很好!” 沈仪的胸膛剧烈起伏,连声称好,怒道:“既然你认自己是大离夜主,那就应该记住,大离在,你们监察司才会存在!朕不管你心里终究有什么算盘,只要你认自己是大离臣子,朕允了!” 楚秋面无表情,“拟诏吧。” 沈仪二话不说:“来人!” 一名宦官急步走来。 隔着几个皇庭卫,在十多步外跪了下来。 沈仪冷冷说道:“监察司夜主以武戡乱,护驾有功,朕心甚嘉!特封其为武殿大学士,兼镇南掌兵使,协助宁王镇压关外妖蛮,着手平定南方武盟之乱!” 那名宦官重重磕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很快沈仪这番话就将成为板上钉钉的诏书,甚至要加急发往镇南关。 原本应该为此抗议的群臣一言不发。 就连那几个脾气火爆的军中将领,此时都在装聋作哑。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燕王的出现令陛下退无可退。 只能点头答应,让出这份名义。 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楚秋不再多言,颇有些敷衍地拱手说道: “谢陛下。” 这场暗潮汹涌的君臣相见,随着楚秋带领龙威营军士撤出寝宫,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第486章 遇刺 距宫中发生惊变,眨眼之间已过去数月。 在朝廷有意控制下,正神道举兵进宫行刺的大事,并未在大离掀起多少波澜。 消息仅被控制在帝京范围,所有知情人士三缄其口,不管是为了朝堂与陛下的颜面,还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家全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但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却藏着更加令人惊惧的惊涛骇浪。 大离三十州,一百多郡城,以及下辖城镇全部张贴出朝廷告示,彻底将正神道打成邪教。 无论寻常百姓亦或是江湖人士,只要提供与正神道有关的线索,皆可拿到不菲的赏银。 这数月以来,正神道的日子可谓很不好过。 各州坛主,护法等骨干成员只要泄露了行踪,立马就会迎来无数人的追杀。 朝廷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正神道。 一个坛主,赏银开到了六千两,副坛主三千两,护法等骨干成员也提高到一千两。 这一悬赏死活不论,不管抓到了活人,还是带着人头去领赏,护国司都会痛快地把银子给结清。 除此之外,只要能提供有关正神道的准确线索,无论大小,一律赏银百两。 如此一来,正神道在大离几乎失去了一切藏身的土壤。 因为最先叛变的,就是那群信徒。 仅仅出卖一个消息就能拿到百两赏银,活捉骨干千两起步。 这样的好事,就连原本家里供奉着天尊画像的信徒都经不住诱惑,撕掉画像,扭头就跑去当地衙署拿消息换钱。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第二个。 直到后来演变成你争我抢,生怕跑得慢了点,自己的消息就被其他信徒给卖了。 一夜之间,正神道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那些正神道坚信不疑的信徒,更是填满了各地郡衙的牢房。 这场针对‘邪教’的围剿,甚至盖过蛮人立国的消息。 牧族完成了从部族到大离属国的飞跃,司祭牧沧受到加封,成为大离现存的第二位异姓王,早在半个月前由护国司与一队龙威营军士护送至封地宁州。 至此,朝廷与江湖的某些争斗算是进入尾声,北方诸多大派转过头来加入了围剿正神道的行列,算是向大离朝廷释放了善心。 南方武盟虽未表态,但身为南方第一大派的九星宗,也曾几次出手制止了针对宁王的暗杀,至少已经表现出了一些倾向。 那就是明面上斗归斗,暗地里搞这些动作,九星宗也不会答应。 朝廷既然封了牧族为属国,那他牧沧就是大离宁王,就算有人想让他死,也不能死在九星宗的地盘。 而且,如今也有不少人想要亲眼看看,大离国师林听白的计划究竟有多少作用? 立蛮人部族为国,是否真能左右天地气数? 抱有这样的疑问,江湖与朝廷达成了暂时的共识。 除了南方武盟依旧扯起大旗不断扩张以外,几乎再无任何冲突。 就在双方都以为局势会这样平稳地发展下去之时,一件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大事,陡然打破了平衡。 演武殿中。 经历过一场剧变的沈仪对武道愈发痴迷,每日除了处理朝政,便是待在殿中练武。 脑海当中总能回想起数月之前,自己面对刺杀时的无力,他牢记这份耻辱,却是如同拼命一般打磨进境。 日常陪他实战切磋的侍卫也从原本的三人加到五人。 虽然每次切磋,都以他惨败为收场,但他的实力确实进步飞速。 原本只有一丝松动的玉骨瓶颈,如今更是近在眼前。 结束了又一场惨败的切磋后,沈仪坐在台阶上,端着玉碗饮尽药汤,浑身都散发出热气。 这时,一名宦官急匆匆地来到演武殿内,离着老远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自从上次吃过大亏,沈仪把身边所有的宦官都换了一批。 不光要底子清白,更主要的是绝不能有修为在身。 是以,沈仪见此一幕虽有些不悦,却并未过多苛责。 放下玉碗淡淡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回,回禀陛下……” 那名宦官顾不得喘匀这口气,爬起身来上前走了几步,声音颤抖道:“是寻安王传来的急报。” 听到寻安王这三个字,沈仪下意识绷住身体,表情有些不善。 “他能有何事向朕禀报?” 沈仪冷笑道:“莫非又是那些不着调的宴会?” “陛下……”那宦官低下头,惊恐道:“寻安王……遇刺了!” 沈仪顿时愣在当场。 随后就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问道:“你再说一遍?寻安王怎么了?” 噗通一声。 那宦官跪倒在地,像是在强忍着恐惧,磕磕巴巴道:“有凶徒动用火器,将寻安王的十几座府邸夷为平地,寻安王本人更是被几名四品武夫联手刺杀,虽有高手护卫在旁,可还是没能……” “别说这些废话。” 沈仪打断道:“朕只想知道,他死了没有!” 这位数月以来都阴着一张脸的离皇,此刻竟有几分兴奋之意。 “奴婢不知!”宦官却是吓得不轻,颤抖道:“寻安王府的人只说……王爷他此时陷入昏迷,怕是凶多吉少。” 沈仪的身子一松,显然有些失望,随口道:“可有查出刺客的身份?” 宦官略一迟疑,低声道:“监察司推测,这是正神道针对朝廷的报复。大离只有两位异姓王,宁王身在宁州,那里靠近武盟,正神道不敢选他下手,所以就找上了寻安王。” 沈仪沉吟半晌,点头说道:“吩咐下去,叫监察司……” 他本要安排监察司去保护寻安王。 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临时改口道:“罢了,叫易太初亲自走一趟,务必保住寻安王。” “是。”那宦官叩首领命,随即就退了出去。 沈仪坐在台阶上思考片刻,决定先去沐浴更衣,再去与国师共商此事。 第487章 对策 尽管如今的沈仪早已对国师产生了‘怀疑’,信任大打折扣,但对于一些拿不准主意的政事,他还是习惯问一问国师的意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国师的伤势虽然还没痊愈,至少不像之前那样连面都见不着。 当沈仪移驾前往花苑,便看到林听白早已等候在亭台之中。 “陛下。”他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若是从前,沈仪不会对此有任何不满。 此刻却觉得那副笑容格外刺眼。 强忍着心中的异样,沈仪挥手屏退左右,坐到林听白对面:“国师应该已经收到寻安王遇刺的消息了?” “此事,您有什么看法?” 沈仪毫无客套,一开口就直接询问林听白的意见。 “陛下既然有此一问,说明心底已经有了决断。”林听白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道:“寻安王毕竟是我大离异姓王,他可以病死,老死,甚至被您赐死,但他绝对不能死在旁人手上。这场刺杀,不单单是针对寻安王一人,更是挑衅大离朝廷的威严。” 林听白的这一番话,的确是沈仪心中所想。 沈仪的手掌按在桌上,手指轻轻弹动,一副思索的神色,“那那依国师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他看向林听白有些苍白的脸庞,“现在江湖上的乱子才刚刚安稳下来,民间对于妖蛮立国的不满也被正神道所转移,如果朝廷突然大张旗鼓,搜查刺杀寻安王的凶徒,只怕会打破好不容易建立的局面。” 林听白温和一笑:“陛下是如何看待此事呢?” 沈仪沉吟着道:“放任不管,肯定会有损朝廷的威严,但此时确实不易节外生枝。只可惜,寻安王没有真的死在刺客手中,不然此事反而好办。” 如果寻安王真的死了,只需要如监察司所暗示的那样,将所有罪名都推给正神道就是了。 毕竟死人是不能反驳的。 可现在寻安王还活着,让正神道背这口黑锅,别说其他人不信,等寻安王醒转过来,搞不好就会反咬自己一口。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陛下想得那么复杂。” 林听白慢悠悠地说道。 沈仪眼神一动,“国师有何良策?” 林听白微微一笑,“这些年寻安王躲在外面,居无定所,其实只是担心陛下对他清算。既然如此,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将他召回帝京? 这既是展现您的宽仁,同时也能就近保护寻安王的安全。” “国师想让寻安王回京?” 沈仪的表现却有些激烈,沉声道:“您难道忘了,当年他与赵河那条老狗是如何将朕架空的?此事绝无可能!” 他直接否决了林听白的提议。 这在以前是沈仪想都不敢想的事。 ‘忤逆’国师?那怎么可能? 可自从林听白伤重难愈以来,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就连沈仪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到不对。 林听白也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半点不以为忤,继续说道:“陛下莫非忘了?现在的朝堂早已没了赵党,寻安王的党羽,也早就不剩几人了。” 说到这里,他似是提醒般道:“那时被夜主所杀的,也有很多是寻安王的旧部。” 这句话确实点醒了沈仪。 他眉头紧锁,手指的敲击节奏愈发快了起来,低声道:“就算没了党羽,赵河那条老狗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赵相身为大离重臣,他是靠能力得到了诸公的敬重。” 林听白却是摇头道:“寻安王以武封王,没了那些军中旧部,他的能力如何服众呢?现在的朝堂,武官之首,可不再是他寻安王了。” 沈仪眼神一亮:“国师的意思是,让他与楚秋相互掣肘?” “寻安王或许没有牵制夜主的能力,但夜主一定有压住他的本事。” 林听白笑着给沈仪倒了一杯茶,意味深长道:“帝王之术,其实就是权衡之术啊。” 沈仪握住那杯茶,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被国师这样一点拨,朕忽然觉得寻安王遇刺反倒是件好事。如果把他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说物尽其用,至少能把主动权握在朕的手里。” “正是如此。” 林听白捧起茶杯,幽幽道:“况且寻安王历经此劫,必定会想方设法回到帝京寻求庇护。等他主动开了这个口,陛下反而陷入被动,倒不如顺水推舟,接他回京修养,也好借机试探夜主的反应。” 沈仪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笑着拿起茶杯沾了沾唇,随后问道:“国师的伤势何时才能痊愈?皇城一日没有国师坐镇,朕这心里便一日踏实不下来。” 说完,他的脸色又有些难看道:“若再有类似正神道的邪道妖人前来刺杀朕,莫非朕还要指望那楚秋不成?” 那日被监察司逼宫的场面,他仍是历历在目。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极为不甘。 扪心自问,沈仪觉得自己和监察司之间其实没有多少矛盾,他这几个月以来也想通了不少事, 既然大离夜主有能力,那他也不是那种毫无容人之量的无道昏君。 只要身为臣子,楚秋恪守本分,沈仪倒不介意再次重用监察司。 唯一让他难以接受的,就是请动这位‘重臣’出手的代价实在是太贵了! 第一次就夺走了镇南军的兵权,再找他一次,他该要什么? 龙威营?四方禁军?还是干脆封他个异姓王? 何况沈仪知道,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一人身上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更想让国师站出来制衡楚秋。 “陛下的意思,臣也明白。”林听白轻叹一声,“可惜,臣受的伤乃是三品临死反扑所致,没那么容易摆脱。”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沈仪想要听到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落到一定要请国师出手的地步,索性也就不再追问,改口道:“最近朕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迈入玉骨境界,心里又多了些疑惑。” 林听白笑容不减,颔首道:“陛下有何疑惑?不妨说来听听。” 两人一如往常开始论道。 当沈仪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时,天色都已近黄昏。 林听白送了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见沈仪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 “再这么下去,露馅已经是迟早的事了……” 回想起方才自己几次差点被沈仪问住的惊险情况,他忍不住偷偷捏了把汗。 决心从今天开始装作伤势反复,绝不能再让这位离皇见到自己。 毕竟,再这么来几次,怕是真的要把自己问到哑口无言。 …… 南方武盟的新总部内。 不少人七嘴八舌地争吵着什么。 “依我看,寻安王遇刺一事就是朝廷自己搞出来的把戏。” 一名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女子冷冷道:“否则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九星宗出手维护那妖蛮之后才出事?他们就是想趁九星宗表态之时,借口针对武盟!” “你能说出这话来,摆明就是对大离朝廷不够了解。他们真想动手,率兵前来夷平南方武盟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隔着几个座位的老者摇头道:“要老夫说,此事恐怕的确与朝廷没有关系,寻安王遇刺打的也是朝廷的脸面,平白无故演这一场,难道就是为了对付武盟?” 说罢,他左右环顾,冷笑道:“咱们这群人可没这么大的分量!” 如今在座的,尽是武盟的高层。 放在江湖上也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老者这番话,自然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申屠烈,你这老鬼的胆子真是越活越小了。” 坐在侧首位置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武盟成立的初衷,便是要向朝廷讨个说法,你如果怕了,现在就退出武盟吧!” “老夫不是怕了,只是看不惯你们在这儿东拉西扯,啰里吧嗦!” 申屠烈冷哼一声,“整日坐在这里讨论朝廷的动作,你他娘的能讨论出什么结果?够胆就去宁州杀了那妖蛮,给朝廷一点教训尝尝!” “你当我不敢?” 那中年男人立马站了起来。 气机一冲,满桌的茶盏晃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申屠烈也站起身来,冷笑道:“跟老夫摆气势?老夫在江湖上成名那会儿,你阎东还是个小崽子!” 眼见两人就要大打出手。 那女子一掌盖下,当场将长桌震裂,随后怒声道:“要打就滚出去打,不然就跟我打!” 众人眼皮一跳。 就连申屠烈与阎东二人也沉默下来。 “今日老夫给你这个面子。” 申屠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阎东想了想,最后也坐了回去,沉声道:“师素,再这么等下去,留着武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盟主不在,不如你来拿个主意!” 女子闻言,蹙眉沉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拿这个主意。 “诸位既然拿不定这个主意,可否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 看到那张俊秀的脸庞,几位副盟主都感到有些陌生。 “你是……谁来着?”师素也有些疑惑。 腰挂玉箫的墨清尘拱手敬了一圈,微笑道:“在下陈新年,余州人士,才刚加入武盟不久,见过诸位前辈。” “余州人?” 阎东抬眼看去,上下打量着墨清尘,“余州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在下资历尚浅,还未在江湖闯出名声。” 墨清尘放下双手,不卑不亢道。 “你有什么主意?”师素看了他一眼:“在咱们武盟不需要论资排辈,有话直说就是。” 原本还想再‘盘问’几句的阎东顿时闭上嘴。 自己和申屠烈那老东西加起来,估计只能跟师素打个平手。 武盟确实不需要论资排辈,但这话也要看谁说。 师素,才是在场唯一有资格论资排辈的那个人。 她说不需要,那就是不需要。 “多谢前辈。” 墨清尘道了声谢,接着说道:“关于寻安王遇刺一事,听闻是与正神道有关,想来与我们武盟没有多大的牵扯,我想诸位也无需太过担忧。”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 申屠烈哂笑一声道:“虽然老夫也不认为寻安王遇刺是朝廷的把戏,但要说动手的人是正神道,那就贻笑大方了。如今大离各地都把正神道当作长腿跑的银子,他们躲都来不及,哪还有胆子办这种大事?” 墨清尘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道:“虽然朝廷封锁了消息,可在座的各位心里应该都很清楚,数月之前,正神道率兵攻打皇城,刺王杀驾,险些就要了皇帝的命。 他们连皇帝都敢杀,何况是刺杀一个王爷?” “刺杀皇帝,是因为有天尊出手。据说大离国师林听白伤势未愈,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还是靠着监察司那位夜主才把天尊挡了回去。” 申屠烈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的正神道就是个夜壶,不论什么罪名,都可以往它头上推。 寻安王遇刺等同于打了朝廷的脸,总要有人扛下这件事,那你说,不是正神道来扛,还能是谁来扛?”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而且结合正神道目前的处境,的确叫人无法反驳。 毕竟,那群邪道妖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心思刺杀一个被踢出大离权力中枢的异姓王? 单纯只是为了报复?那寻安王也绝不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在场众人为此争论的根源所在。 正因为寻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遇袭被刺,完全不符合多方利益,武盟中就有不少人认为此事很可能是朝廷自导自演的戏码。 为的就是以此为借口,再向他们发难。 申屠烈虽然不这么认为,但他也不觉得,正神道还有闲工夫跑出来刺杀寻安王。 “前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可这与晚辈想说的事也并无关联。” “那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申屠烈问道。 墨清尘笑了笑,缓缓说道:“诸位坐在此地争吵,无非就是担忧武盟的未来。如今九星宗态度不明,盟主又不在武盟坐镇,咱们这些人即便不为武盟,也总要为自己谋条出路。” 众人似是被说破了心里所想,表情皆有变化。 但大多都是沉默不语。 武盟发展至今,在大离南方已经颇有声势,介乎于反贼与江湖势力之间,处境十分尴尬。 场面安静半晌过后,师素沉吟一声,望向墨清尘道:“陈新年是吧?你若能给武盟谋条出路,这副盟主的位置,我让给你坐了!” 第488章 出路 墨清尘微微一笑,“晚辈这点微末本事,担不起副盟主的重任,只是恰巧有些想法,斗胆献策,还望诸位莫要笑话晚辈才是。” 听得这话,师素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陈新年如此年轻,已经有了五品修为,反倒没有染上那些大派弟子眼高于顶的习气,为人谦逊又有本事,显然令她很是满意。 “说说吧,你能给武盟寻到什么出路?”她想到此处,语气也和善了许多,甚至有几分鼓励的态度。 “还请诸位先想一想,咱们武盟成立的初衷是什么?”墨清尘环视众人,缓缓道:“仅仅只是成立一个对抗朝廷的势力?这话说出来,我相信大家都不会认同。 因为无论哪一座天下,朝廷与江湖都是并行的两极,而非容不下彼此的生死仇敌。 若要制衡朝廷掌控天下,插手江湖,仅凭当世的一流大派已经足够,无需再多出一个武盟来。 更何况,咱们大离的朝廷,还没沦落到大虞那种天怒人怨的地步。”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沉思之色。 也有人微微点头,似是认可。 大离朝廷虽有令人诟病之处,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存在,何况是一个事实上的统治者。 比起当年的大虞两极,视天下万民如草芥的情况,终究还是有些底线。 “照你这么说,武盟还是就地解散了为好,何必还要谋求什么出路?” 然而师素却是皱了皱眉道:“大家齐聚于此,虽然不是为了对抗朝廷,却也想让朝廷明白一个道理。大离江湖,绝非任人宰割的对象。否则今日他们能捶杀一个三品武夫,明日就可能灭了一座宗派。 长此以往,岂不是彻底骑在我们这群江湖武夫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副盟主说的也有道理。” “陈兄弟还年轻,不知这世道险恶,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一些年长的武夫也被师素这番话给说动了。 申屠烈却是叹了一声,“师素,你的想法也太过偏激。谁不知道大离国师林听白老谋深算?曾老死在他手中,未必就是朝廷的主意。” 这一次就连阎东也认同了他的看法,“曾玄前辈的死必然不是朝廷的想法,毕竟朝廷与江湖合起来,才是大离完整的力量,缺了谁都不行。 就算如今的皇帝再怎么昏聩,也不会无缘无故自断一臂。” 他稍稍一顿,抬眼看向陈新年:“吾等加入武盟,从某种程度来说,就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虽然众人都相信,曾玄的死并非朝廷所授意,而是林听白自己的打算。 可大离国师这个名号的威力,还是令人无法忽视。 毕竟在很多时候,林听白的态度,就能代表大离皇帝的态度。 江湖武夫为了自保而成立武盟,倒也情有可原。 墨清尘点头道:“前辈所说的道理,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晚辈想要说的,正是武盟接下来该如何自保。” “诸位可知,近来宁州多了许多蛮人的身影?” “这我们当然清楚。” 申屠烈淡淡道:“那蛮人摇身一变成了宁王,前往封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族人迁到宁州,听说还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妖蛮食人,本就是天下人族的大敌,各地衙署和江湖同道都对此颇有微词,不少江湖武夫已经组织人手,多次试图刺杀那名蛮人。” 师素也眯着眼道:“但是,此事又与那蛮人有何关系?” 墨清尘笑道:“据我所知,牧国那位宁王始终压制着自己的族人,没与宁州势力起过任何一次冲突,就算几次遭遇刺杀,他都没有过任何报复的行动。 可见,他现在是真心想要融入大离,成为大离的一份子。既然诸位都在担心蛮人对咱们出手,那何不换一个思路,尝试与朝廷拥有共同的利益?” “何为共同的利益?”众人略有诧异。 这话听上去倒是不差,可要想让他们相信,仅凭一句空话还不够。 “诸位有所不知。” 墨清尘循序渐进道:“那位宁王虽然得到了朝廷的加封,可也不是全无代价。几位难道就没想过,大离为何要将把他安排在宁州?” 虽然他的话有些卖关子的嫌疑。 但在座众人也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申屠烈眼神一闪道:“镇南关?朝廷要用妖蛮来治妖蛮?” “正是如此。”墨清尘冲他一笑:“将牧国放在宁州这个距离南关最近的地方,即是对他们的一次试探,若牧国心怀不轨,镇南军便会出手灭了他们。可如果牧国真的有心投靠大离,这些天生神力不输武夫的蛮人,立刻就能化作可用的战力,拿他们来对付妖蛮,不失为一种选择。” “可是镇南关哪来的妖蛮?”申屠烈沉吟一声道:“南关之外尽是苦寒之地,就连妖蛮都不愿踏入,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妖蛮大举进犯的先例。” 师素也微微摇头道:“而且此事与武盟也没有什么关系。” 墨清尘的嘴角微翘,露出几不可查的笑意:“两位,看待任何问题都不能只看表面。南关外的妖蛮大泽虽是一片苦寒之地,冰原冻土气候恶劣,但它恰好也是大离三关的最薄弱之处。 妖蛮若要大举进犯,只需借风雪遮掩,便可无声无息地越过冰川。” 他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诸位可不要忘了,妖蛮生下来就具备十分可怕的肉身天赋,忍一时之苦,直击大离最薄弱的边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为何妖蛮这么多年都不从南关入侵?” 阎东看向墨清尘:“难道是妖蛮不想么?还不是那片冰川与冻土难以跨越?” 墨清尘摇头道:“其中虽有天然屏障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妖蛮部族林立,各自为战,并不团结。可是现在有了牧国这个变数,谁能确保妖蛮永远都不会团结?” 直到这时,师素已经听懂了墨清尘的意思,轻声道:“所以你觉得武盟的出落在于何处?” “坐镇宁州,抗击妖蛮。” 墨清尘吐出斩钉截铁的八个字。 接着就道:“只有如此,江湖与朝廷才会有共同的利益,因为,大家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第489章 抗击 不得不说。 墨清尘的话,确实有着极强的煽动性。 坐镇宁州,抗击妖蛮。 这八个字就比武盟成立的初衷高出不知多少。 甚至在座有很多武夫都被他这番话给触动了。 提起朝廷,他们或许有诸多抱怨,隐隐还有几分敌视。 可面对妖蛮时,那就只剩下彻底的仇恨了。 比起对抗朝廷来说,对抗妖蛮,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见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但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隐隐认同了这个说法之时,师素也思考了半晌,缓缓道:“武盟并不是江湖宗派,诸位有些出身江湖,也有人是大派弟子,此事的结果,自然不可能由我一言而决。”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想将手放在桌面上。 结果才发现那张实木大桌早已被自己一巴掌拍散了,伸出的手有些尴尬地悬在那里,叹息道:“诸位,表态吧。” 申屠烈第一个点头道:“老夫认同这位小兄弟。” 他本就不想与朝廷撕破脸。 既然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就该尽早表明立场。 阎东虽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是颔首说道:“抗击妖蛮本就是大义,阎某自然义不容辞。” 见这两位都表了态,余下众人纷纷开口。 大多都是认同,也有少数几人并未点头,但他们只是心有疑虑,并非不认可这番说辞。 师素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随后缓缓道:“陈新年,我承认你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我也有两个疑问。” 墨清尘表现的十分淡然,笑着道:“前辈但说无妨。” 师素没有啰唆,“现在朝廷已经有了针对武盟动手的趋势,跟着那蛮人一同前往宁州的龙威军,想必就是用来镇压武盟的兵力。 你想让武盟转而前往宁州抗击妖蛮,那群龙威军却未必这么以为。 如果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武盟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墨清尘稍加思索,开口说道:“朝廷担心武盟为乱,分裂大离江湖,那群龙威军也的确是为了防止此事发生而来。 不过,诸位大可不必担心龙威军会与武盟发生冲突,只要武盟不主动启衅,龙威军没有与我们动手的理由。” 说到这儿,墨清尘又是笑了笑:“而且师素前辈应该也知道,咱们的盟主不在武盟是去做了什么吧?” 师素眸光一动,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南关一定会有妖蛮进犯呢?” 墨清尘摇头道:“这件事,晚辈自然不敢确定。” “你难不成是跑来消遣我们的?”阎东似是被气笑了:“你都不敢确定,还敢给武盟指路?” “因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墨清尘道:“就算妖蛮不来,也没人说我们不能杀进妖蛮大泽啊?” “……” 阎东瞬间语塞。 他愣愣地看着墨清尘,一时还真没办法反驳。 “你想让我们反攻妖蛮大泽?”师素也挑起眉头,“那你可知,妖蛮大泽危机四伏,就算武夫也不敢在其中多作停留。五品进去,一样有陨落之危?” 反攻妖蛮大泽,这话听着十分诱人。 可稍微对那鬼地方有些了解的武夫,都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在发疯。 妖蛮大泽要是那么容易攻打,大离早就举兵将之踏平了。 “妖蛮大泽确实危机四伏,但自从大离成立以来,百余年间却从未有人提议反攻妖蛮。晚辈也知道,并非他们不想,而是此事极为困难。” 墨清尘平静道:“可是,如果仅仅因为畏难就不去做,吾辈武夫还修什么武道?又成立这武盟作甚?” 他这话未免有些难听。 就连师素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阎东似乎想要打个圆场,缓缓道:“那毕竟是连大玄朝都做不到的事,我们……” “大玄是大玄,大离是大离!”墨清尘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而且,大玄早就灭了,再去神化它又有何用?不管大离太祖与当年的江湖前辈是用什么手段夺了天下,也改变不了大离就是赢家的事实! 倘若处处不如大玄,那干脆请回大玄遗民重立玄朝吧!” 阎东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了起来。 重立玄朝? 那你这小子多少有点极端了。 幸亏这话是在武盟内部说。 放到外面,说不定都能把监察司给引来! 墨清尘似乎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目光坚定道:“大离这些年始终被妖蛮滋扰,没道理只能我们被动挨打,却不能还手打回去。 反正这条路就摆在眼前,要不要做,怎么去做,就看各位前辈的决断了!” 他向几人一拱手:“告辞!” 说完,就踏出了议事堂。 直到他走后不久。 阎东沉吟了一声,分别看了申屠烈与师素一眼:“现在怎么办?” 申屠烈垂下眼帘,盯着满地的桌子碎片,一言不发。 师素思考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等盟主回来再议吧。” …… 离开武盟后。 墨清尘一路奔行,来到山脚茶棚驻足停步,要了一碗茶水猛灌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 随后无奈道:“下次这种差事可别再让我去办了,你不知道,刚刚差一点我就说不下去了。” “我们提前演练过不下二十次,就算你再蠢笨,也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一身朴素,肩上搭着抹布的陈新年从他手中接过茶碗,随后打量着墨清尘的脸色:“看你的表情,应该很顺利才对。” 墨清尘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道:“有这么明显?” 陈新年嗤笑一声,懒得再指出这家伙根本藏不住事的德行,缓缓说道:“武盟现在的处境,也由不得他们再瞻前顾后,经过你这次的提醒,内部很快就会做出决定。” 听得这话,墨清尘点头道:“师素确实快要被我说动了。” 陈新年淡淡道:“论实力,师素虽是大离四品武评第十的高手,但现在没了范不移坐镇,她也不敢随便拿主意。真正有资格左右武盟的人,其实还是申屠烈。” “那位老前辈确实狡猾。”墨清尘闻言,稍微回想了一番,认同道:“虽然他看起来颇为认同我的话,其实也是在试探我的底细。搞不好,他已经看破了咱们的计划。” 陈新年抬起眼皮瞥了墨清尘一眼,随后舀出一大碗热茶,捧起来吹了吹气,平静道:“现在武盟有如此声势,全靠你在外面洒出去的银子。这几个月加入武盟的武夫,有一大半都是仇视妖蛮,你说他们会不会生疑?” 墨清尘一脸错愕道:“这不是我们一起做的吗?怎么变成我自己的问题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两个沿途抓捕正神道的骨干,一边找护国司换银子,一边又故技重施,花银子请人在各个郡城演戏。 因此有越来越多仇视妖蛮的武夫加入了武盟。 武盟的声势能够做到这么大,确实有他们二人的功劳在。 不过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陈新年的主意。 现在反倒让自己背了黑锅。 墨清尘自然不愿意,颇为埋怨道:“陈兄,我又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你可别再折腾我了。” 他摇头说道:“武盟那几个四品,哪个都不好招惹,总之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若非我还没到五品,其实也不必叫你来办这件事。”陈新年喝了一口茶汤,随后道:“武盟其实也是论资排辈的地方,没有五品修为,怕是根本不配与他们对话。” “这倒是不假。”墨清尘微叹道:“如果夜主亲自来办此事,倒也不需要这么多的啰唆。” 想要论资排辈,这江湖四品,哪个能与大离夜主相提并论? 就在这时。 墨清尘的眼神忽然一动。 举目望向远处。 就见一片烟尘飞扬,激荡而来。 紧随其后的,便是密集的马蹄声。 看到那群纵马奔行之人的服饰,墨清尘低声道:“裂海门的人。” 陈新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裂海门虽不是一流宗派,却也属二流顶尖。 门中光是五品宗师便有十位。 若算上挂名的客卿,那怕是要再翻上一番。 而且裂海门财力颇丰,与九星宗保持着多年的‘友好关系’,属于不太好招惹的那种二流宗派。 到了茶棚前,裂海门一行勒马降速,领头的是个魁梧中年,向墨清尘看了一眼。 墨清尘回以微笑,转身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因为他看到了陈新年的暗示。 意思是别与这群人起了冲突。 大离江湖宗派,倒是没有太多嚣张的气焰。 那魁梧中年人仅仅看了墨清尘两眼,便吩咐弟子找地方将马拴好,随后低头钻进茶棚,对陈新年道:“店家,上几碗凉茶解解渴。” 一行十几人也全都挤了进来,很快就将这茶棚给坐满。 陈新年单手捧着装满茶碗的托盘,挨个给他们端上凉茶。 期间,一名年纪较轻的裂海门弟子看向他那条僵直手臂,诧异道:“店家这手……” 没等他说完。 就被那魁梧中年用眼神逼了回去。 接着歉意道:“毛头小子口无遮拦,店家勿怪。” “无妨。”陈新年微微一笑。 那少年也发觉自己有些冒犯,赶紧起身帮着陈新年端茶。 眼神却没离开过那条假肢。 显然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魁梧中年稍稍清了清嗓子,表情严厉,令那少年讪笑着坐了回去。 众人沉默地喝着凉茶,期间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魁梧中年付钱之时,突然问道:“向店家打听件事,可知武盟该往哪儿走?” 陈新年向山路那边一指,“上了山,就是武盟了。” “多谢。” 魁梧中年点了点头,取出一颗金豆子放在桌上,随即似乎感慨道:“武盟换的这新地方还真是严密,累得我等找了好久,看来还真是被人给打怕了。” 武盟先前的总部受到袭击,整座山庄都成了废墟,此事在江湖上并非什么秘密。 之后他们换了处位置,却也长了记性。 不光有四品坐镇,就连地方也没那么好找了。 陈新年闻言,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几位可别这么说,武盟好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势力,叫人听到了,搞不好是会惹麻烦的。” 魁梧中年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一众弟子起身离开。 不过在钻出茶棚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墨清尘,“这位小兄弟,可是武盟之人啊?” 墨清尘余光一扫,淡淡道:“算是吧。” 这种态度,令几名裂海门弟子皱住眉头,但也只是冷冷地盯着墨清尘,没有任何动作。 在大离这种地方,出门在外,能不惹事尽量不要惹事。 越是大派弟子,越明白江湖水深的道理。 况且这黑衣青年丰神俊朗,容貌不俗,腰间还挂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箫。 这等做派,显然不是什么能够随意拿捏的人物。 魁梧中年眸光一闪,笑呵呵道:“在下裂海门陆乾,不知兄弟高姓大名?” “……” 墨清尘几乎下意识就要报出陈新年的名字。 可结果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正主就在一旁,转而道:“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咱们萍水相逢,不必报上名号了。” 陆乾眯了眯眼,点头道:“是陆某唐突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领着一行弟子牵马上山。 等这行人远去以后,陈新年扯下肩膀的抹布,“来者不善。” 墨清尘也沉声说道:“看出来了,这些人……不太像是来加入武盟的。” 陈新年思考半晌,直接道:“走吧。” 听得这话,墨清尘微微一怔后道:“这么急,要去哪儿?” 陈新年踏出茶棚,头也不回道:“宁州。” …… “师父,刚刚那摊主的假肢,看着很像是铸兵的风格啊。” 山路上,裂海门那少年有些兴奋道:“而且绝对出自名家之手,材质上等,手法高超……” “闭嘴。”陆乾目不斜视,“下次你再敢给我惹麻烦,就回去禁足三年,别想踏出宗门一步。” 少年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接着又讨好地问道:“师父,咱们这次来武盟到底要做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第490章 联合 “武盟如今已经成势,虽然它不是宗派,但在南方一带,也隐有几分赶超九星宗地位的迹象。裂海门与这样的势力做了邻居,你说要来找他们做什么?” 那少年牵着马匹跟在陆乾身后,听到这话表情一动,“原来咱们是要来讨好武盟?我还以为,宗里觉得武盟挨着咱们的地盘,想借机要点好处呢。” 陆乾头也不回道:“过会儿见了武盟的人,千万别再开口。不然得罪了四品神通,为师可保不住你的小命。” 少年讪笑一声,接着就道:“不过既然要向武盟示好,咱们空着手来,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寻常宗门间的拜会走动,或多或少也要带上一些见面礼,不说要十分贵重,起码面子上一定要过得去。 他们此行十几人全都空着两手,什么礼物都没拿。 裂海门富甲一方的名声在外,反倒如此抠搜行事,武盟搞不好会以为这是来上门挑衅,翻脸就把他们给打出去了。 “傻小子,谁说送礼一定要送实物?”陆乾这次倒是笑了一声,配合那张粗犷脸庞,显得有些骇人。 “那咱送什么?” 少年听着惊奇,急忙虚心请教。 “现在九星宗的态度不明,武盟虽然如日中天,却也被夹在朝廷与江湖之间,立场变得有些尴尬。眼下他们最着急的事,就是没有人站出来给武盟指条明路。” 陆乾淡笑着道:“裂海门有银子,武盟有实力,只要两派联手,那就是强强联合,这才是最好的见面礼。” “师父,照您这么说,武盟现在最缺的应该是银子才对,就算不跟咱们合作,他们也完全可以换个法子挣银子啊,就比如,去抓那群正神道的妖人。”少年眨了眨眼,得到了答案以后却更加不解。 武盟拉着这一票高品武夫,难道还能缺了银子不成? 以前那都不说了。 现在有正神道这么个摆在眼前的赚钱路子,但凡武盟勤奋点儿,随便派几个宗师出去,每天光靠抓捕正神道的骨干信徒,怕是都能挣个几万两银子。 朝廷一日不撤回悬赏,正神道这群倒霉的邪道妖人,一日就是大离武夫的摇钱树。 陆乾脸一黑,瞪了少年一眼,“你当武盟的高品像你这么没脸没皮?一边举着向朝廷要个说法的旗帜,另一边还要派人出去拿朝廷的赏银?传出去脸都要丢尽了!” 少年被这眼神吓得转过脸去,但仍有些不服地小声嘀咕道:“脸面能有银子重要?” 这句小声嘀咕,陆乾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平静说道:“重要的不是银子,而是咱们能给武盟带来什么选择。” 说完这句话,陆乾便不再开口,带着一众门人弟子徒步上山。 等到了武盟总部门前,客客气气地报上身份,陆乾按着惯例,向负责通传的那名七品武夫递了颗金豆子,微笑道:“劳烦兄弟向盟主通报一声,就说裂海门要与武盟共商大事。” 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与妖蛮有关。” 那七品武夫收起金豆,同样客气道:“如今范盟主不在,我倒是可以向三位副盟主通报一声。” 听说盟主范不移没在武盟坐镇,陆乾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表露在脸上,拱手道:“也好,麻烦兄弟跑一趟。” “陆宗师客气,请您在此稍待。” 对方也是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陆乾带领门人弟子安静等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过了没多久。 一个老者就从门内迎了出来,笑呵呵道:“陆乾老弟,许久不见了。” 陆乾眼神微亮。 高大魁梧的身躯好似凭空矮了一截,微微躬身道:“申屠大哥。” 申屠烈跨下台阶,伸手拍了拍陆乾的胳膊,“还站着作甚,走,入内说话。” 陆乾脸上带笑,道着恭敬不如从命,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 此行还算是顺利,出来相见的,恰好是早年打过交道的申屠烈。 倘若换了师素,他心里还真没有几成把握。 进了武盟山庄之后,申屠烈命人带着裂海门弟子下去歇息,领着陆乾去了会客之所,随后笑眯眯地看向跟在陆乾身边的少年,“陆老弟,这是你的亲传弟子?” 陆乾只是一笑,随后瞥了少年一眼。 “晚辈杜灵修,见过前辈。” 少年一改跳脱模样,成熟稳重地板起脸,向申屠烈弯腰行礼。 “好,好。”申屠烈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对陆乾道:“老弟,坐下说。” 入座以后。 申屠烈缓缓说道:“听底下通传,说裂海门此来,是要和咱们武盟聊聊妖蛮的事?” “老哥快人快语,愚弟也就不卖关子了。” 陆乾点头说道:“如今那妖蛮王爷已在宁州站稳脚跟,蛮人立国已成事实,开弓便没了回头箭,咱们也无话可说。但除了这一支蛮人部族以外,剩下那群念想落空的妖蛮,就未必会善罢甘休了。” “嗯……” 申屠烈眼神微动,沉吟了一声后说道:“所以,裂海门是什么意思?” 陆乾正色道:“现在武盟的处境有多尴尬,老哥应该心知肚明,所以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给武盟指条出路。”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申屠烈,“裂海门出银子,武盟出人,咱们两家联合入主宁州,守望南关。这样既能掣肘那妖蛮王爷,同样也能稳住朝廷那边的态度,又可以保住武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局势,可谓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说出这一番话以后,陆乾便闭口不言,等着申屠烈的回答。 事实上。 这番说辞,早在裂海门议事之时就已经定了下来。 陆乾也认为此事十拿九稳。 毕竟武盟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名头。 尤其在九星宗突然有了撒手不管的势头之时,武盟要么就是原地解散,还要面临朝廷事后清算的风险。 要么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最后很可能还会沦落成为正神道那样凄惨的下场。 裂海门虽然是二流宗派,跟九星宗无法相提并论,可他们有钱也有名声,又舍得出力协助武盟,两方联合,明显是强强联手。 况且南关从未有过妖蛮进犯的情况,多年安逸下来,很少有人会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陆乾觉得自己今日前来,就是给武盟雪中送炭来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申屠烈叹息一声,“老弟,你这条明路,来得有些晚了。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人建议过,让武盟前往宁州,占住抗击妖蛮的大义,师素与阎东都被他说动了,只等盟主回来再做决断。” 他微微摇头,“陆老弟,抱歉了。” 第491章 抢先 下山这段路,陆乾一言不发,那张脸却是黑如煤炭,连性子跳脱的杜灵修都不敢打岔。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山脚。 陆乾突然朝茶棚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大步向着那边走去。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茶棚,陆乾似有些疑惑道:“不应该啊,难道真是我看走眼了?” “师父,您不会怀疑,是刚刚那个摊主抢先咱们一步吧?” 杜灵修来到他身边,有些诧异。 陆乾摇了摇头,沉声道:“问题不在于是谁抢先咱们一步,在于他们是怎么想到提醒武盟前往宁州,以及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镇南关外除了一片冰原冻土,剩下尽是终年不化的冰川。那种鬼地方就连妖蛮都不愿多看一眼,好端端的,谁会把目光放在那边?” 杜灵修摇头一叹:“师父,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你不能只许我们裂海门意识到了南关可能会有妖蛮来犯,不许大离还有其他的聪明人。” 他稍稍一顿,“更何况,咱们的消息,不也是宁州那些行商带回来的?那个宁王对南关颇为防范,俨然一副备战的模样,谁不知道他是朝廷派来盯着妖蛮的先锋呐?” 陆乾听到这里,猛地回头盯住了杜灵修。 直到把杜灵修看得毛骨悚然,他终于喃喃道:“你小子倒是提醒我了,裂海门的消息虽然灵通,却也从行商那边过了一手,想要比咱们更快……” 他的脸色狠狠一变,“不好!” 还没等杜灵修反应过来,陆乾一把将他拎起,抡圆胳膊投向马匹。 杜灵修惨叫一声,急忙运转真气稳住身形,脸色煞白地落到了马背。 再一眨眼,陆乾已经坐上马背,沉声道:“速往宁州!” 说罢便是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宁州。 一条沿着山脉腹地延伸的大江之上,几个身影越过江水来到岸边。 他们身形高大,皮肤苍白,就连头发都是如雪一般的颜色。 这几人,显然都是蛮人。 而且还是蛮人之中的纯血贵族。 他们刚一上岸。 几名龙威营军士就迎了过来。 打头那人,正是黎闻。 “几位可有什么发现?” 黎闻向这几个蛮人点了点头。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蛮人二话不说,抬手就丢给黎闻一样东西。 黎闻接过一看,发现那是颗淡红色的眼珠,入手黏黏糊糊,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不用等黎闻发问,那蛮人已经嗡声说道:“江水里确实有些变化,这才几个月过去,随手一抓就是条大鱼。” 他所说的大鱼,显然就是字面意思。 近来大离各地皆有一些异常之处,大部分只与气候,地形变化有关。 似这种连江水里的鱼儿都发生异变的情况,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黎闻将手里的鱼眼丢掉,缓缓问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几名蛮人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那亲自下水捞鱼的蛮人回答道:“对于我们而言,或许是好的变化。这说明此方天地的环境,正朝蛮人最适应的方向变化。但对你们来说,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气候向着蛮人适应的方向变化,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当然不是好事。 但有些时候,是好是坏,也要从多个角度去判断。 黎闻随意在前襟擦了擦手,接着道:“这段时间,天地异变的程度逐渐变得温和了不少,夜主判断,这很有可能是蛮人重获气数招致的改变。不过,此事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你们牧族的族人,如今变得更强了。” 自从天地气数有了某种不可预估的变化之后,牧族的蛮人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体形,除了牧沧之外,全都恢复了真身。 甚至连‘血脉’都经过了一番提纯。 实力自然变得更加强大。 但是,黎闻这种意味深长的语气,令几名蛮人脸色稍变,其中一人立刻嗡声说道:“请您告诉夜主,牧族绝对不会有叛变的想法。” 他似乎生怕这句话是来自大离夜主的警告。 牧族的族人已经锐减到灭族边缘,虽然吃到了天地气数改变的好处,实力飞速进步,可他们却没有与监察司对抗的想法。 或者说,他们并不想与那位大离夜主为敌。 这也是司祭大人三令五申强调过的事。 牧族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好处,想要延续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依附于大离。 而且,他们这个部族,并没有其他部族那种野心。 食人欲望也同样最少。 或许这与‘血脉不强’有些关系,可牧族的温驯,本身就是他们被选择的理由。 黎闻观察着这些蛮人的表情,却是恍然道:“看来是我表述不清,让诸位产生了误会?”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道:“牧族的一举一动,夜主都看在眼里,现在他并没有对诸位有所戒备,你们办事,夜主大人还是放心的。” 几名蛮人自然不懂什么叫先紧后松,但他们知道,惹怒了那个恐怖的人族武夫,牧族上下都得被杀得干干净净。 所以听到黎闻这句话,几个蛮人显然松了口气。 黎闻也没再‘敲打’他们,接着问道:“听说你们最近靠着江水里的鱼种来压制食人欲望?” 他微笑道:“可有效用?” 第492章 至纯 这次,几个蛮人倒是没有心惊胆战。 浑身湿漉漉的蛮人点头道:“这些异变的肉食,确实有些效果。” 妖蛮食人,本身就是与人族最不可调和的矛盾。 纯血蛮人虽然能够克制这种冲动,可一旦他们受了伤,又或是激烈战斗过,导致体内血气严重亏空,这种冲动便会来得更加凶猛,近乎难以控制。 就好像人在饥饿之时必须要进食,这是某种本能的反应。 但人能够选择自己的食谱,蛮人却只能以人为食,仿佛是某种诅咒。 可随着与这群蛮人打的交道越多,黎闻已经渐渐摸清了妖蛮食人的根本原因。 “当年听说你们妖蛮最喜欢气血旺盛的武夫,我还以为妖蛮这种畜生东西居然挑嘴,后来才明白,你们是需要某种至精至纯的气血来补给自身损耗。” 黎闻似是感慨一般道:“天下至纯,除了天地之气,还有什么比得上武夫自身的纯气?若是寻不到替代品,咱们早晚也要兵刃相见呐。” 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那名蛮人点了点头:“牧族的血脉不强,可以很好的控制本能,而且只要随着天地变化加剧,类似的替代品,也会越来越多。” “嗯。” 黎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对这些蛮人,自然是没有丝毫的信任。 目前维持着合作的关系,有任何危险的差事都交给蛮人去做,也仅仅把这群家伙当成工具。 当这种工具还算好用的时候,自然能够放下一些芥蒂。 不过就当黎闻转身欲要离去之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话说回来,既然至纯的血肉能够补足你们的亏空,为何你们不去猎杀妖物?” 他的眼底带着一丝笑意,“这条江里异变的鱼种,其实也能算是妖物了吧?” “这……” 那蛮人沉吟半晌,摇头说道:“看似相同,其实还是有些区别。妖物与蛮人同样,皆是天养,但并不是天生。” “不是天生?” 黎闻眯了眯眼。 “蛮人的血脉之力,与妖物同出一源,我们之所以能掌控妖物,本身也是靠着相同的血脉。”那蛮人斟酌着语气,解释道:“所以,如果以妖物进补,虽能解一时之急,却会让血脉的力量不断增强,最终变成永不知满足的怪物。” 说到这里,他沉声提醒道:“我们牧族不依靠妖物进补,所以血脉的力量不算强大。但妖蛮大泽之中,也有许多贪婪暴虐的部族。 他们豢养妖物,以此增强自身血脉,拥有非常可怕的力量……而且,这种部族往往都与一些强大妖物合作,是真正的‘妖蛮’。 黎统领未来若是遇上了这样的蛮人,一定要小心他们的血脉真身,那是完全不输武道秘法的力量。” 黎闻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提醒很有用,多谢。” 向几名蛮人点了点头后,黎闻就带着几名龙威营军士离开江岸。 回去复命了。 待他们走后,那几名蛮人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最后还是一名身材较为‘瘦弱’的蛮人道:“他不信任我们。” “妖蛮与大离之间的仇恨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如果追溯到大玄时期,就是一段更加漫长的历史。” 浑身打湿的蛮人摇头说道:“他现在不信任我们,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比起几位同族来说稍微瘦弱一些的蛮人却满脸不甘道:“可我们现在既不属于妖蛮,大离也不肯接纳我们,这样下去,牧族的未来会是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他咬牙道:“那个黎闻只是把我们当作奴隶,他手里明明有那么多精兵,却把危险的差事都交给我们去做!就连司祭也只知道叫我们忍耐,我们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族人死光为止不成?” 他一脸愤怒。 其他几个蛮人也是满脸憋屈。 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受了很多窝囊气。 尤其在天地异变之后,通过人族功法改变筋骨与皮肉再也维持不住,恢复成纯血蛮人的本来样貌,他们在宁州各处都举步维艰。 而他们从前的司祭,现在的国主,也经历了不下数十次的暗杀。 可司祭还是压住了他们的不满,除了不允许食人,更不允许他们反抗。 如今牧族能够忍下这口气,全都是靠着牧沧的威望在支撑。 但这种威望,是建立在牧沧能够带领牧族获得更好的生活之上。 一旦牧族的日子愈发艰难,每况愈下。 渐渐还不如待在妖蛮大泽的时期,再想用‘大局’来压制他们,只怕是难了。 “牧槐,你在质疑司祭?” 然而,那衣衫湿透的蛮人却是眼神一冷。 “我……” 名叫牧槐的蛮人看到这个眼神,心里顿时有些恐惧,下意识避开了对视,低着头道:“我不敢质疑司祭。” “那就把埋怨收起来。”那蛮人冷声道:“牧沧是大司祭的衣钵传人,也是我们牧族不可替代的首领,如果你不相信他的智慧,就滚回妖蛮大泽!” 牧槐浑身一颤,脸上真的浮现出了恐慌之色。 他自然不愿意回到妖蛮大泽。 或者说,除了那些主动‘精纯血脉’的疯子,没有多少部族愿意留在如今的妖蛮大泽。 更多的蛮人部族,亦在选择观望。 他们在等待牧族的结局,等待着替代牧族,或是替代大离的机会。 “我不该质疑司祭,牧岳。” 于是,牧槐果断选择了低头认错。 “牧英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北荒山那边的确有……”说到这里,名叫牧岳的蛮人略一停顿,摇头道:“如果一切顺利,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摆脱‘真血’的力量。” 几名蛮人神色微变,互相看了一眼。 有人点头道:“如果能够摆脱真血,就算大妖真的复苏,我们也能躲过这一劫了。” 也有人提议道:“听说大离那片南湖也有变化,我们下一步可以选择向那里探查。” 牧岳却是摇头道: “别做多余的事,否则大离夜主会杀了我们。” 此话一出,就令众人彻底安静下来。 随后默不作声地扭头前往江面,继续办事了。 就连牧槐也是如此。 如此默契,令牧岳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搬出大离夜主来? 现在这群族人,比起司祭来说,好像更怕他一点? 第493章 化缘 宁王府内。 长发花白的牧沧与一名老者并肩行走在花园中。 老者打量着四周的景致,面带微笑道:“宁王这座府邸,真是羡煞了老夫啊。” “元大人若是喜欢,这宅子便是送给您的见面礼。”牧沧也是笑着应和一声。 虽然谈不上卑躬屈膝,态度也相当客气。 宁州州牧眼神微闪,当场拒绝了牧沧的提议,轻叹一声道:“这可是陛下赏给王爷的东西,老夫实在不敢夺人所爱。” 牧沧闻言,也朝着帝京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陛下赏赐,的确不可转手让人,多谢元大人提醒。” 见他如此‘尊敬’陛下,元志和饶有深意地眯了眯眼,说道:“王爷刚到宁州没多久,想来亦是诸事缠身,老夫就不耽误王爷的时间了。” 他收起笑容,直接开口道:“聊聊正事?” “理应如此。”牧沧一点头,伸手虚引:“元大人这边请。” 元志和点了点头,笑着伸手:“请。”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穿过花园。 因为这位州牧的到来,整个宁王府早早就忙活起来,没过多久,各种好酒好菜,珍贵佳肴呈了上来,几名身材高大的纯血蛮人亲自在旁伺候,为元志和倒酒。 这种感觉,对于见多识广的元志和也相当新鲜。 他打量那些蛮人的头发与肤色,端起酒杯感慨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夫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温和的蛮人,看来世人对妖蛮的认知确实失之偏颇了。” “元大人这番话若是传到外面,可就要闹出大事了。” 牧沧笑着举杯遥敬元志和,满饮一杯以后,便屏退屋内的族人,缓缓问道:“不知元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好说。”元志和抿了口酒,“老夫这次是向宁王化缘来了。” “化缘?” 牧沧面露不解,“元大人遇到难事了?” 元志和将酒水饮尽,叹了口气道:“不是老夫遇到了难事,而是咱们宁州遇到了难事啊。” 牧沧大概猜到了一些,便是微笑道:“陛下既然派我来坐镇宁州,那宁州的事,就是我的事,元大人不必心焦,慢慢说。” 听得这话,元志和似乎松了口气。 稍微斟酌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王爷应该知道,近来南方十三州可不怎么太平。” 牧沧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显然是等待元志和继续往下说。 元志和好似叫苦一般道:“最近这段时间,光是一个武盟就已经令老夫焦头烂额,可也不敢随意置喙。毕竟武盟看似一盘散沙,内部却相当团结,背后又有九星宗做靠山,轻易动不得他们。 但好在武盟的据点不在宁州范围,偶尔波及到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倒也不是压之不住。” 武盟起势,对于南方十三州来说都是相当棘手的大麻烦。 毕竟,以州牧手里那点兵力,平时扫个邪道,镇压些江湖行客倒是够用了。 拿来对付武盟这种有高品坐镇,又有靠山相扶的势力,就算十三州联合起来,实力也才勉强对等。因为高品武夫打不过之时还可以逃,就算逃不了,也能拼死拉些人下水。 除非是朝廷派重兵前来镇压,否则仅凭各州的力量与武盟这种庞然大物开战,免不了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不过,牧沧还听出了元志和的言外之意,颔首言道:“平定武盟本就是陛下交给我的任务,不该由元大人忧心,元大人还是有话直说吧。” “王爷果然快人快语。”元志和倒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武盟之事暂不足忧,当下之急,其实还是南方十三州的异变。” 提起这所谓异变,元志和的脸色就凝重了许多,“白州的云脉峰倾倒三分之一,壶州九道原塌陷,深不见底,盈州南湖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据传还有妖物作祟。” 他盯着牧沧,一字一顿道:“以及咱们宁州流江水域,也有鱼妖伤人的情况发生,宁王对此应该早有耳闻吧?” 听到元志和所说的这些‘传闻’,牧沧的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 但也点头道:“元大人所说的这些事,我的确有所耳闻。而且也早就派出族人前往探查流江水域的异变,发现那些鱼种确实变得凶戾暴躁,时有伤人之事发生。” 这些传闻,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况。 他不光听说过,也派族人去探查过。 “这就是老夫拜访宁王的原因了。”元志和道:“宁王的族人实力不俗,又能适应诸多恶劣环境,是以,老夫想借些人手协助清理流江水域。” 流江贯通南方十三州,水域广阔,本身也是一条商道。 现在水里闹了‘鱼妖’,各州自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受其影响最大的,显然就是靠着流江吃饭的宁州地带。 元志和此番登门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仅靠各个郡衙的力量,加上宁州某些武夫的自发行为,远远做不到治理船道商线。 江水里的鱼种生性凶猛,体格也肉眼可见地长了起来,就算武夫拿着渔网去捕捞,搞不好都会被拖下水去。 进到水里,等闲武夫还真不是那些玩意儿的对手。 除非请来高品出手,带着特制渔网,才会有些效果。 可高品又哪是那么容易请来的? 现如今填进去的高品,除了各地衙署凑出来的,剩下几个也是靠着流江吃饭的宗门高品。 也不是每个高品都闲着没事,愿意整天泡在江水里,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何况现在并非只有一个宁州发生了这种异变,想借人也是很难借到的。 所以,元志和思前想后,就想到了牧族这群蛮人。 蛮人生来体魄超群,血脉越是纯粹,实力越是强大。 牧族如今剩下来的族人也尽是精锐,随便一个都不输六品武夫,而且他们的血气体魄,在越是恶劣的环境,就越能发挥长处。 显然是不二之选。 元志和等了一会儿,见牧沧只是沉思并不开口,便叹息着道:“若是老夫让王爷为难了……” 没等他说完,牧沧却抬起眼眸道:“此事,牧国应下了。” 呃? 这回轮到元志和愣住了。 他此前设想过多种结果,却唯独没有想过,牧沧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我还以为元大人是有何困难之处,原来只是这点小事,都是为了宁州一域,牧国自然义不容辞。” 牧沧重新倒了杯酒,举杯说道:“交给本王便是。” 说罢,便一饮而尽。 第494章 清理 许是没想到此事办得如此容易,后面元志和有些‘真情流露’,与牧沧推杯换盏,硬是喝了几壶酒水,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通红一片,恨不得当场拉着牧沧结为异姓兄弟。 最后他是被牧沧命人扛了下去。 临走前还在嘟囔着什么。 等这位老州牧被带下去休息之后,牧沧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吩咐道:“牧图,你去挑一些族人,帮那位元大人将此事解决。” 当日在帝京时,曾经亲自接待过楚秋的那名蛮人走了过来,俯下身子道:“司祭,要多少人?” 他如今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身躯倒不算是极为夸张的高大,但也比牧沧高出至少几尺。 牧沧沉吟了一声,“一百人吧。” 说完,他又补充道:“叫那些真血纯粹的族人去办此事,流江水域的异变鱼种能够压制食人欲望,他们再压下去,早晚会出大事。” 牧图点头称是。 他对牧沧极为忠心,对这种事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不过,牧图略一犹豫以后,终于还是提醒道:“司祭,最近对您不满的族人越来越多了,有些族人还说……” “说什么?”牧沧眉眼间尽是笑意,看向欲言又止的牧图,“说我甘愿做大离的狗,要拿牧族的未来,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牧图想了想,摇头道:“他们觉得您忘记了大司祭的教导,也忘记了牧族的荣耀。” 这几个月以来,牧沧确实对族人极为苛刻。 不仅在控制食人这一方面,甚至也不允许牧族与任何大离人发生冲突。 无论对方是武夫还是民众,骂也要忍,打也要忍,就算危及性命,也只可以逃命,不可反击。 久而久之,肯定有很多族人对牧沧的决策感到不满。 哪怕从事实来看,牧沧确实让牧族成功立国,也让他们彻底脱离了妖蛮大泽。 可如今这种日子却并不是牧族想要的。 在妖蛮大泽时,他们至多就是提心吊胆,但是到了大离,一切皆以达成所愿之后,却不光要提心吊胆,就连一点尊严都不剩了。 每天过着奴隶般的日子,还要忍受各方的白眼,连带着就对牧沧也产生了埋怨。 “忍一时之苦,为的是让牧族能够正大光明地生活在大离,很多族人不懂这个道理,还把这里当作妖蛮大泽,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然而牧沧却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介意族人对自己的评价。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牧族能够延续下去。 就算未来的牧族,不再是牧族,也好过让整个部族就此消失。 “我相信司祭不会害了牧族。” 牧图微微躬身,嗡声道:“只是那些不理解您的族人,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隐患。”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问道:“需不需要我清理掉一些……”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沧抬手打断。 “由他们去吧。” 牧沧淡淡道:“牧族立国的影响,虽不至于翻天覆地,但天地气数的变化也已经渐渐凸显,我们迟早会摆脱‘大妖真血’带来的一切,到了那时,就算有人想要取代我,也由他们去了。” 牧图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司祭,您说大司祭真的无法再苏醒了么?” 牧沧眼神微动,“为什么这么问?” 牧图的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大司祭的力量是历代之最,也是唯一有希望炼化真血的牧族天骄,那东西并没有真的复苏,凭什么能……” “牧图。” 牧沧语气温和道:“我也希望大司祭能够苏醒过来,我甚至希望他现在就站出来,替我带领牧族接着走下去。 可你必须要清楚一点,面对那种力量,就算大司祭炼化了真血,也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因为我们的力量,我们身上的诅咒,都是源自于它。” “……” 牧图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去吧,挑选一些族人,替宁州做些实事。” 牧沧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平静道:“这也是我们融入大离的好机会。” 牧图没再说话,默默退走。 待到四下无人,牧沧轻叹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 这段时间他不仅劳心劳力,又要时刻面临被宁州武夫刺杀的风险。 可谓是心力交瘁。 但为了不让到手的大好局势付诸东流,他必须撑下去。 闭目休憩了半晌后,牧沧再度睁开双眼时,已是倦意尽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没等饮下。 身后却是传来一道笑声。 “宁王,这么有心情,还在自斟自饮?” 砰! 紧随而至的,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牧沧回头望去,急忙站起身道:“拜见夜主……” “我又不是皇帝,不用拜我。”楚秋摆了摆手,一指地面那昏厥过去的黑衣人,“送你的礼物。” 牧沧目光低垂,心里不由一惊。 他完全没察觉到这名刺客的存在。 这就代表,宁州武夫的手段也在升级,如今已经派出了这种足以瞒过自己感知的刺客,再下一步,出手的会不会是四品神通? 牧沧压住心里杂乱的想法,拱手弯腰道:“多谢夜主。”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特意跑这一趟,肯定是有正事找你。”楚秋抬脚跨过那名刺客,坐到桌边翻起一只杯子。 牧沧连忙上前为他倒酒,同时道:“夜主有何吩咐?” 第495章 天坑 楚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微微皱眉,就随手放在旁边,淡淡问道:“元志和来见过你了?” 牧沧道:“州牧才与我聊完,此刻正在府上休息。” “这老东西,腿脚倒是挺快。” 楚秋笑了一声,“他是赵相的人,当心别被他给耍了。” “赵相的人?” 牧沧闻弦知意,脸色一动。 便开始回想先前与元志和的对话。 从始至终,看似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派族人去协助宁州清理船线商道的水域,对牧族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大离人对于蛮人的看法,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过来的。 就算未来他解决了真血的问题,也不可能凭他一句话就让大离人相信牧族从此不需要以人为食了。 所以,替宁州办事,这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怎么,想不通?” 见他一副沉思的表情,楚秋直接提醒道:“想想正神道现在是何下场?” 牧沧顿时领会了楚秋的意思,“正神道背后也有赵相的推动?” 数月以前,正神道举兵攻打皇城,甚至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其中得利者,看似只有监察司,实则还有许多人。 比如龙威营的黎闻,以及现在近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宗昔封。 又比如悍不畏死的户部尚书焦奇志,自那以后也得到了沈仪的重用。 甚至在国师渐渐隐于幕后,不再插手朝政开始,很多大臣都得到了实质性的好处。 就连牧族得到的,也远比预想之中来得更多。 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与正神道的‘疯狂举动’有关。 但促成这一切的正神道,如今却落得什么下场? 被整座天下所追杀,朝廷与江湖皆容不下他们。 别说是好处,怕是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别小看那老东西,当年他能跟上一任皇帝斗,又与方老头斗,甚至还和林听白斗来斗去,能活到现在还如此滋润,手底肯定是藏着不少东西。” 楚秋说完,便将一根竹筒丢给了牧沧。 牧沧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字条看了看,不禁惊讶道:“正神道那些坛主,有一半都是赵相的人?” 楚秋淡淡道:“除了那些握着实权的坛主,还有一些骨干信徒,背后都跟赵相有所牵扯。最主要的是,伪装成天尊的杨垂皇,搞不好就是与赵相做了什么交易。” 牧沧反复确认字条里的内容,也是佩服道:“这位赵相……确实有些可怕。” 说完,他将字条揉皱,直接搓成粉末,却又有些不解道:“可赵相为何要在此时针对牧族?” “我何时说过他要针对你们?” 楚秋瞥了牧沧一眼,随后就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声,这老东西的手段太脏,被他利用完的棋子,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针对你们,他应该没这个意思。” 牧沧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苦笑道:“夜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您这次是来……” “壶州的九道原。” 楚秋看向牧沧:“元志和应该跟你提过此事了。” 牧沧道:“元大人确实提起过。” 然而楚秋的下一句话,就让牧沧神色微变。 “那处深不见底的天坑,爬出了几个蛮人。” “这不可能。” 牧沧斩钉截铁道:“蛮人只会诞生于妖蛮大泽,也只能诞生在妖蛮大泽!” “先别急着反驳。”楚秋平静道:“九星宗已经派人去探查过了,我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只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牧沧有些魂不守舍道:“夜主想问什么?” 楚秋看向牧沧:“你们称之为血脉的力量来自于那些大妖,也就是说,无论妖物还是蛮人,其实都只是大妖的后代?” 渐渐回过神来的牧沧沉吟了一声,接着道:“真血之力确实来自那些大妖,但,只有在妖蛮大泽……这种力量才能继承下去。” 他沉声道:“蛮人难以诞生后代,其中也有真血的影响。一旦离开妖蛮大泽,真血便会像是失去了源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损耗。 就算我们不受伤,不与人交手,也会陷入真血亏空的状态。 同样的,离开妖蛮大泽,蛮人根本就无法生出后代,所以纯血蛮人很少会长久待在外界。” 楚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如果说,天地气数的改变,正在催生出新的大妖呢?” “这就更不可能了。”牧沧道:“‘妖’本就是被天地气数所限,若非大玄窃夺天地,导致气数更改,这些生而一品的生灵根本不可能复苏,如今气数归正,为何会诞生新的妖?”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 再不复那澹然的模样。 毕竟此事牵涉甚广,如果天地重新催生大妖,那他们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笑话。 “这世上没有人敢说自己对天地气数完全了解,林听白恐怕也不敢说这句话。” 楚秋淡淡道:“如果此方天地觉得应该重新造就一些大妖,难道你还想与它讲道理不成?” 牧沧脸色微白,“我需要见一见那些蛮人。” 他必须亲眼见过天坑里爬出来的蛮人,才能判断情况。 不过,待他稍稍冷静下来以后,却又摇头说道:“这世上确实没有人敢说自己对天地气数完全了解,但我们蛮人对大妖非常了解。 如果已经达到能够凭空制造蛮人的程度,那就说明,九道原的天坑里藏着一头真正的一品大妖!” 若真是如此,情况不可能如此安静。 生而一品的大妖一旦重新出世,轻易就能闹出天翻地覆的动静。 到时就连那些久不出世的一品,也该站出来挡一挡了。 “你这倒是没说错,我也只是怀疑,没有实际的证据。” 楚秋颔首一笑,随即道:“或许那深坑里藏着的不是大妖,而是大妖遗蜕呢?” 牧沧注意到楚秋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是说道:“大妖形于天地,散于天地,如果诞生了遗骨就不可能复苏。除非这里面,还有我也不知道的情况。” 他刚说完,就见楚秋站了起来。 顿时愣道:“您这是……” 楚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那么多又有何用?我带你去九道原亲眼看一看便是。” 说完,根本没给牧沧拒绝的机会,屋内传来一阵巨响,桌椅破碎散落,两人便已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昏厥过去的刺客。 第496章 狂剑 壶州九道原。 本应绿意葱茏的原野仿佛被人从中劈成两半,形成一条放眼无尽的裂谷。 十几天前,九道原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地裂百丈,不断蔓延开来,直到演变成这条深不见底的裂谷。 据闻那一日,就连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地面传来颤动。 慕名而来之人见到这条裂谷,无不震撼万分,更有甚者,称其为‘天裂’。 传来传去,也就传成了天坑。 此时裂谷两侧,仍然站满了许多身影。 隐约间,还能看到有人纵身跃入‘天坑’,沿壁急行,似乎想要探查这条裂谷到底有多深。 有这份本事的,无不是中三品境的武夫。 但就凭他们,想要探清坑底的深度也是力有不逮。 过了没多久,那群武夫重新攀爬上岸,表情都有些震惊。 “才探了几十丈,我这体内真气就已经运转不开了,这天坑属实邪门。” “我倒是下过百丈,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实在不敢再深入了。” “这条裂谷确有几分古怪,没点本事,怕是下都下不去。” 一众武夫交流起来,倒也没有挫败之感。 凭着你一句我一句的线索,多多少少拼凑出了这‘天坑’的情况来。 下到数十丈,便能阻断武夫真气运转。 等到百丈,武夫的‘耳聪目明’亦是失去了作用,变成睁眼瞎一般。 真气,五感,在这天坑之中全都成了摆设,谁都不知下方究竟藏着什么危险。 人群当中不乏五品宗师,可就连他们的极限也只能下到百丈。 再往更深处,非人预感就已经开始示警,提醒他们继续深入可能会有身陨之危。 “诸位,让一让,劳烦让一让。” 就在这些武夫还在感慨之时,后方突然响起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人群分开两边,只见一名身穿湛蓝外袍,背挂长剑的青年喘着粗气,向着众人拱手:“多谢,多谢。” 敬了一圈后,青年径直走向站在前排的三人。 “柴老,安前辈,潘前辈。” 他顺了顺气,恭敬道:“小子见过三位宗师。” 这三人,皆是壶州一带成名已久的五品宗师。 “原来是你小子。” 一头白发的柴济笑了笑,“怀星渊,你师父近来可好?” 同样背着把长剑的安高寒只是打量了那青年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像是富商打扮的潘玉书也眯眼笑道:“原来是‘狂剑’的高足。” 说着,向青年点了点头。 “师父他老人家也托我向柴老问候一声。” 怀星渊又一拱手。 接着就道:“三位可有探查到什么线索?” “你小子特意跑这一趟,总不可能只是为了问这句话吧?”柴济摇头道:“你师父可是带了什么话?” 他知道眼前怀星渊只是个传话的卒子,对方背后的四品狂剑才是正主。 “果然瞒不了柴老。”怀星渊‘苦笑’一声,随后道:“师父的确有话让我带给几位。” 安高寒淡淡道:“狂剑想让我们几个退走?” 此话一出。 柴济与潘玉书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倒不是他们对这条裂谷有多少执念。 而是狂剑连人都不来,派一个弟子就想将他们打发了,未免太狂了。 怀星渊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几位这段时间带人在此探查天坑,闹得人心惶惶,如果探不出什么结果,还是尽早散去吧。” 安高寒不屑一笑,一句话也没说。 潘玉书也移开了视线,冷脸以对。 倒是柴济微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脾气还是臭的要死。” “请柴老见谅。”怀星渊说完,目光看向裂谷两旁聚集的民众,“此事的影响,不宜再扩大下去了。”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来此观望,毕竟九道原位处壶州中央,接连四方,这里出了事,影响不知有多大。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散布九道原这边的谣言,整个壶州确实有些人心不稳。 让这些武夫带头散去,未必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按理来说,你师父既然发了话,我们应该要给面子。” 柴济淡淡道:“但你也清楚,这些百姓并非单纯为我等而来,就算我们走了,你们还能拦得住百姓到此地凑热闹?” “这就不劳柴老费心了。” 怀星渊不卑不亢道:“此事牵扯太深,能降低几分影响也是好的。” 潘玉书闻言,心里一动:“因为九星宗带走的那几个妖蛮?” 怀星渊看了他一眼,虽未作声,但也算是默认下来。 这时,柴济也反应过来,摇头失笑道:“九星宗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要压下此事,又不想自己出面,反倒让你师父来做这个恶人。” 他这一把年纪,对很多事都看淡了,自然不像其他人那样忌惮九星宗。 怀星渊却不敢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好道:“师父的意思是,只要几位带人离去,他会弥补几位的损失。” 三人的眼神一闪。 明面来看,他们只是在此探查裂谷深度。 实际上,也是另有目的。 如今大离各地都出现了这种天地异变,在壶州之外,还有传闻说这些异变背后藏着宝物。 尽管传言不可信,但宁州那条流江里面的鱼种变化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武夫将那些生性凶猛的奇鱼捕捞起来,发现食用之后竟有增进气血的功效,虽然只能起一次效用,却也算是奇珍异宝。 宁州已有先例,旁人看了难免眼热。 谁知这条裂谷下方,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 三人心思各异,互相看了一眼。 安高寒冷笑道:“谁不知你师父狂剑那小气的性子,相信他会给我们补偿?我倒不如相信九星宗!” 柴济略微沉吟,说道:“你师父他……” 话还没说完。 只听一声闷响自远处传来。 三人脸色齐变,就看到一抹残影直直坠入裂谷。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好胆!” 安高寒当场怒了,背后长剑锵然出鞘,化作一抹虹光追击而去。 可没等他人赶到,便听到裂谷深处传来清晰可见的碎裂声响! 他的脸色瞬间大变,纵身扑向裂谷。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寒光自幽暗之处飞射出来,安高寒赶紧交叉双臂护住面门。 汹涌气浪迎面一冲,便将他顶翻在地! 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碎片,安高寒的双眼都红了,“我的剑!” 第497章 长棍 不等他冲下去与那人拼命。 柴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住。 沉声说道:“你不想活了?” “放开!” 安高寒震开柴济的手掌,简直快要气疯了。 自己的长剑被崩成无数碎片,还被人当作暗器打了回来。 如此奇耻大辱,他可忍不下这口气! 可这时潘玉书也上前一步把他按住,“安兄,冷静一点,再仔细想想。” 两人死死控制住安高寒,就怕这家伙血气上头,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毕竟他当年还在六品之时,就去挑战早已踏入四品神通的狂剑。 结果被狂剑一个‘眼神’就给打翻在地,从此恨上了对方。 简单来说,这安高寒虽然天赋不差,脑子却是搭错一根弦,仿佛不懂什么叫畏惧。 怀星渊向前几步,满面惊疑地看向裂谷深处,“四品神通?” 他连对方是怎么出手都没看清楚,但却能把安高寒这成名已久的五品宗师打翻在地,还毁了其引以为傲的兵器。 这份实力,恐怕不输自己师父多少了。 “四品又能如何?毁我兵器,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安高寒爆发真气逼退身旁两人,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 可他嘴上虽是这么说。 却也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方才怒意上头,倒是敢去比划比划。 现在冷静之后,知道自己再冲过去也只是送死,毕竟对方连面都没露就能伤了自己,其中有多大的差距他心知肚明。 不过柴济却是再度走向裂谷边缘,轻笑一声看向了怀星渊:“连四品都现身了,你师父的面子恐怕也不管用了。” 怀星渊微叹道:“此事确实出乎晚辈的意料,但是……” 没等他说完。 深谷之中,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陡然回荡开来。 在场众人只觉脚下一震。 随后便是看到化成柱状的霜白冷气冲天而起,两岸地面迅速铺满冰霜,逼得众人连连后退,满面惊讶的表情。 “这是动真格的了!”潘玉书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阴云不知何时笼罩在九道原上空,四周皆是昏暗一片。 唯有四品武夫倾力厮杀,才会造成这种天象更易。 轰!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谷底又传来一声爆响。 一根形似长棍般的物体倏然飞出裂谷,在半空盘旋几圈,瞬间向远处飞去。 速度快到许多武夫都难以看清轨迹。 “还想跑?” 紧接着谷底便是传出一声冷喝。 先前坠入其中的身影破空纵起,一脚踏出肉眼可见的气浪,轰然追了过去。 现场犹如卷起飓风,不少人被吹得睁不开眼,发出连连惊呼。 柴济的目光紧追那道身影,诧异道:“他没用天地之力便能踏空而行?” 潘玉书也有些惊讶,“这么凶的四品,会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柴济用眼神打断。 随即他就对怀星渊道:“小子,回去告诉你家师父,这件事我们可以不掺和。不过等他与九星宗查清天坑底下到底藏了什么,可别忘了告知一声。” 现在柴济最好奇的,就是天坑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刚刚破空离去的那根棍子,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揣着疑问,柴济抬脚就走。 显然打算追上去看个热闹。 怀星渊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客套话,见状不由愣在当场,看向剩下二人。 “不用看我,本来我也只是随便凑个热闹。” 潘玉书冲他一笑,竟也跟着追了过去。 仅剩下的安高寒迟疑半晌,斜睨怀星渊道:“叫你师父赔我一把剑。” 说罢,他也选择追上前面那两人。 到底还是想要看看飞出深谷的究竟是什么。 这三人先后离去。 剩下的武夫也没在此多作停留,一窝蜂地追了过去。 眼看着周围就只剩下几个自知轻功身法跟不上那速度的武夫,怀星渊想不到自己的目的竟会以这种方式达成,一时有些尴尬地向那几人拱手道:“告辞。” 说完,他也追了上去。 …… 轰!轰!轰! 九道原上空,一路传来惊天动地的震爆声。 楚秋的身躯在天顶划出一条残影,死死追着前方那根‘棍子’。 隔着至少百丈距离一拳击出,匹练白霜封死了那棍子的四周,瞬间将之冻住。 但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 那棍子自行旋转起来击碎冰层,宛如喝醉般晃晃悠悠继续飞行。 倏地洞穿了前方云层。 见其速度不减,楚秋却也露出了一抹冷笑,“你跑不了。” 他脚下重重一踏,身周瞬间涌现汹涌黑炎,轰然震散了漫天重云,直接令距离缩短近乎一半。 那根棍子察觉到‘危险’降临,竟然选择扭头向着楚秋打来! 楚秋不躲不闪,同样一拳迎上。 大雪龙拳声势浩大,霜气覆盖近百丈的天空,化成厚重的白色漩涡。 两相碰撞,犹如洪钟大吕的巨响震荡开来。 棍子旋转着向后飞去,粗糙如同石皮的表面竟也浮现出几条裂痕。 这一拳好像将它打怂了。 晃悠片刻,没再继续逃跑,而是停在了半空当中。 裂缝之中涌出丝丝缕缕散发着金光的烟气。 楚秋上前一把将它抓在手里。 这根棍子象征性地颤抖几下,也没再继续挣扎,反倒是那些金色烟气围绕棍身旋转片刻,沿着裂缝缓缓钻了回去。 如此场景,令楚秋想到了九星宗那把‘祸星剑’。 他用指节轻敲棍身,“你倒是怂得快。” 这一敲之下,却震掉了几块石皮。 楚秋的表情顿时一动。 看向裂开的灰色石皮,手指沿着伤痕划过,随即突然用力扣住裂缝的边缘。 咔嚓一声。 棍身的裂缝越来越长,石皮簌簌脱落下来,露出一抹有些暗沉的金色。 “这层石皮能敲掉?”楚秋沉吟一声,持续发力,捏碎了不少石皮。 可随着暴露出来的金色部分越多,手中这根棍子的挣扎却愈发激烈。 眼看着它又想逃走,楚秋这才停下动作,“反应这么大,怎么,见不得光?” 这根棍子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微微一颤后,损毁的石皮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 很快,就又变成了灰蒙蒙的模样。 楚秋不是第一次见到有灵之兵。 但有这种表现的,就只有祸星剑。 其余无论是出自藏锋阁的有灵之兵,还是大虞皇室收藏的那把破蛮弓,每件皆是威力不俗,却没有这种近乎‘妖孽’的灵性。 祸星剑与这根棍子反常表现,甚至令人怀疑这玩意儿到底是死是活。 灵兵择主,非其认可者不能使用,这条众所周知的‘规矩’并不难以理解。 强如无咎剑,甚至还会在接触到其他有灵之兵时,传递出某种不服的敌意。 可即便是无咎剑,也做不到像它这么灵动。 “这层石皮与祸星剑有些不同,颜色看起来似乎更深一些。” 楚秋踏着气旋立在空中,对手中的石皮长棍研究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运起真气尝试镀上一层。 然而当他的真气传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真气让你吃了?”楚秋敲了敲石皮棍。 石皮棍也微微颤动,似是回应。 “行,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胃口。” 楚秋被它气得笑了起来,不信邪地运转一气造化功。 呼! 黑色气焰汹涌漫开,源源不绝地涌入那根石皮棍! 岂料这东西来者不拒,气焰尚未扩散出十丈方圆,就被它全然吞下,却没有半点镀上表面。 楚秋眼神一凛,持续释放真气,却感觉到手中这根棍子变得重了不少。 原本只有百斤重,此刻至少翻了一番,压手的重量有所变化,其表面那层石皮看上去更是厚重许多。 与此同时。 一个个文字,也在石皮表面浮现出来。 “岐龙山的密文……”楚秋停下输入真气,看向那一排文字,下意识就与灵修法相互印证。 发现其中并无相同之处,便知这又是新的‘密文’。 没有真气可吃,那石皮长棍反倒嗡鸣起来,又想要挣脱自己的手掌。 “老实点。”楚秋皱住眉头,手掌一握。 厚重石皮再次崩裂。 长棍亦是当场安分下来。 似乎对它来说,外面裹着的这层石皮十分重要。 “藏在天坑里的棍子也与岐龙山扯上了关系,再加上九星宗那块白玉碑,还有林听白先前用的那把离祖枪。” 楚秋暗暗思索这几件事的关联,沉吟一声后,提着长棍破空离去。 与此同时。 裂谷旁紧追而来的三名五品宗师正巧看到这一幕。 领头的柴济观察片刻,无奈道:“还追不追?” “为何不追?”安高寒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血痕,眯眼道:“那一定是把有灵之兵!” 语气中透着几分贪婪。 有灵之兵世所罕见,放眼三座天下也是有数的。 除了铸造手法,材质限制,导致有灵之兵极为稀有以外,更关键在于,这种兵器唯有得到认可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换句话说,有灵之兵的主人,并不一定需要实力高强。 许多无主灵兵被束之高阁,也正是这个原因。 “你想从他手里抢东西?” 然而一旁的潘玉书却沉声说道:“你要找死也别连累我等。” “你认得此人?”安高寒神色一动。 先前潘玉书似乎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却被柴济给拦住了。 潘玉书不予理会,直接道:“既然没凑上这个热闹,我就不继续奉陪了,先走一步。” 说完,他简直像是担心沾上什么晦气,绕开安高寒,径直离去。 安高寒收回目光,脸色有些难看地望向柴济:“柴老接下来有何打算?” 柴济沉吟一会儿,摇头说道:“老夫也奉劝你一句,看热闹可以,不该有的念头还是趁早断了吧,那位与狂剑终究还是不同的。” “柴老这又是何意?”安高寒眼神微凝。 当年他在六品之时,前去挑战已至四品神通的狂剑,外界传他是被狂剑看了一眼就吓得瘫倒在地。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狂剑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真气一震,掀动的气浪便把他给打翻。 自打那之后,他认识到了自己与四品的差距,潜心苦练,不出十年便已踏入五品非人境界。 此事一直都被他引以为傲。 如今柴济这种语气,自然令安高寒心生不满。 柴济心平气和道:“老夫并非讥笑于你,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狂剑虽然嚣狂霸道,瞧你不顺眼,便会出手教训你一顿。 但他下手颇有分寸,即便生死相斗也会留手三分,很少置人于死地。 当年你心高气傲,跑去找他比武试招,最后他也只是给了你一点教训而已。否则他想杀你,看你一眼也就够了。” 说到这儿柴济晃了晃头:“你现在要去招惹的那位,跟狂剑完全不同。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下手,可你若是招惹了他,明年这个时候老夫就得去坟前为你倒酒了。” 安高寒沉默的听完了柴济的话,嘴唇微动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他的确心高气傲,却也并非不懂何为审时度势。 柴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傻子也该听懂话里话外的意思。 每一句都是在劝他别去找死。 然而柴济却笑道:“老夫都已经说了,你不招惹他,他自然不会动你。咱们只是去看个热闹,有心结交一下大人物,还谈不上冒犯。” 说罢,柴济意味深长地看了安高寒一眼,两手背在身后,继续朝前走去。 …… 九道原‘天坑’。 牧沧身周空无一人,望着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表情极为凝重。 不多时。 头顶传来凄厉的破空声,一根石皮长棍倏然落下,直直插在前方两步外的地面。 牧沧看向那根石皮长棍,惊讶道:“这是……” 砰! 楚秋轰然落在牧沧背后,直截了当道:“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妖蛮的玩意儿。” 第498章 妖骨 牧沧伸手划过石皮长棍上凸出的文字,神情凝重道:“这是岐龙山的文字……” 见他认出了岐龙山的密文,楚秋便是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牧沧回过神来,放下手臂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楚秋早就料到问他也是白问。 自然也就没有过于失望。 他当初虽然散播过蛮人可能掌握了破解岐龙山秘宝之法的谣言,但归根结底,源头还是出自林听白。 那时牧族尚未成事,林听白想要给他们造势,所谓的破解岐龙山秘宝,恐怕也只是他搞出来的招数。 妖蛮倘若真有这种能耐,早在天地之限打破时就要被三品武夫给抓去逼问密文内容了。 牧沧不知楚秋心底所想,仍在思考着什么,继而沉声说道:“此物既然是在天坑深处发现的,看来大离各地的异变恐怕也与岐龙山脱不开干系。” 说着话的工夫,他望向那根石皮长棍,伸手想要将其拔出来。 可刚一搭手握住,棍身便是传出激烈的颤抖! 肉眼可见的金色气浪呈波纹状散开,嗡的一声将牧沧逼退数步,若非他反应及时,险些跌入裂谷! “它有自己的想法,脾气可不小。” 楚秋在旁观察着牧沧的一举一动,发现他此刻的惊讶表情不似作伪,上前两步伸手拔出石皮长棍。 长棍在他手中虽然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没了动静。 这鬼东西,也是在看人下菜碟。 不服归不服,但它分得清不该跟谁摆脸色。 拎住长棍,楚秋抬眼看向牧沧,“有没有头绪?” 牧沧却是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方才短暂的接触,长棍反抗带来的巨力竟将自己的掌心震裂,鲜血沿着伤口滴滴落下,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恢复。 他攥了攥手掌,凝重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但我知道有种东西与它类似。” “什么东西?” “大妖骸骨。” “你送给皇帝的那种?” 听到这个答案,楚秋心中微动。 牧族进贡给大离皇帝的贡品,就是两箱号称圣物的骨头。 骨头上的血肉不光可以增进气血,甚至还有再生之能。 “牧族送给陛下的圣物,的确也是大妖遗骨,不过那却是另一种大妖。”牧沧摇了摇头,“妖物的血脉达到一定程度,亦能称之为大妖。死后骨肉不腐,食之能提纯真血,或另有奇效,被各个部族当作圣物供奉,却离生而一品的大妖还有很大差距。” 他望着那根石皮长棍,“牧族在妖蛮大泽传承多年,也曾见过真正的大妖遗骨,根据族中记载,两百多年前玄朝鼎盛之时,将妖蛮困于大泽,各族损失惨重,不得不联合起来寻找击败大玄的方法。 而在那个时候,妖蛮大泽以‘荒’‘祸’‘羽’‘厌’四族为首。 其中荒族首领提出了一个计划,想要合各族之力,集真血于他一人。 这样一来,他就有可能成为妖蛮中最接近大妖的存在。拥有这份力量,屠灭大玄也不在话下。” 楚秋安静听着,并未打断牧沧的话。 这种集众人之力的方法,显然是可行的。 如今三座天下的军阵,算是意外走上了这条路子。 各国强军,单看个体力量,确实无法与高品武夫相提并论,可若是集万人之力于一身的话,甚至能暂时与三品交锋。 更别说正面相对,如同血肉磨盘的军阵对上信奉自身力量的武夫,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可惜,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牧沧缓缓往下说道:“荒族首领的失败,不光导致自身陨落,也令荒族损失惨重,从此成为了历史。但他的死不仅仅造成了这种结果,还直接导致妖蛮大泽出现异变,大妖遗骨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现世,被各族发现。” 说话的过程当中,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根石皮长棍,“那时的牧族大司祭敬拜天地,发现一道紫气冲天,遂前往探查。 结果,他遥遥看到一条千丈长的紫色脊骨横在山脉之间,那冲天紫气,正是因此而来。 可惜他还来不及细看,就紫气所伤,回到族中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不久后便去世了。” 楚秋听罢,微微挑眉道:“照你这么说,千丈遗骨盘踞在山脉当中,隔着老远的距离就把你们当时那位大司祭给杀了。先不论真假,你觉得这东西能与大妖遗骨相比?” 说着,楚秋掂了掂手中的棍子。 石皮长棍仿佛听懂了他话里的轻蔑,竟轻轻一颤,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牧沧道:“那位牧族大祭司只是看了大妖遗骨一眼,就受其反噬而死,这根石皮长棍肯定无法与它相提并论,但我怀疑铸造这种兵器的材料,很可能就是大妖遗骨。” 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 楚秋不禁沉吟一声,接着道:“长达千丈的脊骨,就算取下来一小部分,也足够打造几十根这样的棍子。 倘若那种生而一品的大妖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就连隔空看一眼它的骨头都会丢了性命,又是谁能拿它的骨头铸造兵器?” 天下锻兵名家,楚秋对其中的藏锋阁也有几分了解。 然而,藏锋阁应该是没这份本事的。 牧沧也被这句话问住了。 他虽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大妖遗骨,但妖蛮大泽各个部族对此都有记载。就连牧族本身的记录,也说明了大妖‘身陨’留下的遗蜕,绝不是谁都有资格取用的东西。 “要弄清此物的来历,或许得找行家问一问了。”楚秋最后看了眼手里的石皮长棍,随意将它杵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带你下去逛一逛?” 他指了指裂谷。 牧沧略有些迟疑,随后点头道:“既然来了,也该去亲眼看一看。” 其实他心底也有几分好奇。 这场天地异变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499章 血雾 转眼之间,春去秋来。 壶州一地的百姓早已对那条天坑裂谷失了兴趣,就连起初想要探查其中情况的武夫也逐渐散去。 毕竟,这条裂谷虽然隔断了九道原,令壶州各个郡城之间的往来凭空多出一段远路,但当朝廷拨款又修了条官道之后,这点不便也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只要影响不到自己,日子该过还是要过。 更关键的是,那条裂谷如今已被九星宗派人把守,轻易不准靠近。 九星宗在南方十三州的影响力,在某些时候比朝廷还要大,当初狂剑派自己的亲传弟子前来请走那些武夫,还要搭个人情进去。 可九星宗只需要派些人手前来坐镇,大家都会卖他这个面子。 而且随着大离各地都逐渐发生异变,就算没有九星宗出面,众人对于这种事的兴趣也渐渐淡了下来。 然而持续了几个月的平静水面之下,却因一件意外而变得暗潮汹涌。 北荒山外。 许多穿着官衣的护国司差役表情凝重,个个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在他们前方,浓郁如血的雾气正在不断蔓延开来,一点一点蚕食着山道,甚至连乱石滩都被裹了进去。 眼看血雾将要弥漫过来,众人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面对如此诡异的雾气,没人敢试试沾到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速去汇报!北荒山有变!” 在血雾不断向着北荒镇那边飘去的同时,护国司差役终于咬着牙关低吼了一声。 众人毫无犹豫,同时散开离去。 在他们走后不久,那如同鲜血一般的红雾也将此地‘吞噬’。 若在高处放眼望去,北荒山的四周仿佛形成一个由鲜血组成的球体,彻底隔绝外界的视线。 原本只在大山周围飘荡的雾气,还是首次出现向外扩张的情况。 而这一变故,不仅惊动了大离一方。 就连紧挨着北荒的大虞,也已发现异常。 当加急快报送到照夜司时。 萧铁衣平静看完,淡淡说道:“入宫,面圣。” 副司主唐谨二话不说,弯腰称是。 很快。 接到这个消息的裴璟剑眉微蹙,一脸凝重地看向萧铁衣,“萧卿认为此事与近来的天地异变有关?” 这段时间的天地异变,不只是发生在大离。 大虞,大胤,同样也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但比起大离来说,无论是数量还是严重程度,都远远不如。 可此事依然是裴璟心中的首要大事。 “陛下,北荒山之事虽然未必与近来的天地异变有关,但它显然是个信号。” 裴璟沉吟一声,“萧卿之意……与妖蛮有关?” 萧铁衣面庞如铁,神色平静地说道:“这段时间,妖蛮有些过于安分了,大离一方已经足有半年未曾与蛮人交手,北荒山那里,也很久没再有蛮人踏出半步了。” 听到这话,裴璟露出思索的神情,“北荒山的蛮人并没有纯血贵族,除非那里所有的蛮人都被我们赶紧杀绝了,否则他们绝不可能久居山林,因为无法克制自身食人的欲望。” 三座天下将蛮人分为‘有智’,‘无智’,有智蛮人便是其中的纯血贵族,能够学会人族的语言,习性,也能克制自身食人的欲望冲动。 而无智蛮人倒也并非真的全无智慧,随着大离一方对蛮人的了解逐渐加深,情报共享之下,大虞朝堂也渐渐明白过来,那些无智蛮人仅是因为血脉不纯,无法控制自身的‘欲望’,导致极难沟通的表现而已。 北荒山那里藏着的,就是这样一群无智蛮人。 他们对于食人的欲望极为强烈,被大虞、大离联手赶入山中,彻底断绝了滋扰往来行商的可能,但却至今没有蛮人踏出北荒山半步。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迹象。 “萧卿如何看待此事?” 裴璟抬起眼眸,见萧铁衣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是不好自己拿主意,“可要朕派人宣吴相前来共议?” “此事不必劳烦吴相。” 然而,萧铁衣却是缓缓摇头,声音平稳道:“臣会找人协力,探明此事。” 有他这句话,裴璟心下稍宽,颔首道:“北荒牵涉甚广,亦是大虞对外最重要的商路之一,萧卿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朕都会替你解决。” 这几年来,赖于裴璟大刀阔斧的手段,整个大虞不说是焕然一新,却也远胜当年。 其中与大离、大胤的通商,本就是重中之重,北荒若是出了问题,虽然不至于影响到裴璟坐满十年就退位的计划,但不可否认必定会横生枝节。 “多谢陛下,臣确实有件事想让陛下帮忙。” 但让裴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铁衣当场就提出了要求。 不过她这几年早就适应了萧铁衣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倒也没太在意,轻声问道:“萧卿直言便是。” 萧铁衣道:“请陛下拟旨,允臣调用清隐李家协助调查。” “你……这……” 原本大包大揽的裴璟面露犹豫之意,无奈道:“清隐李家未必会给朕这个面子。” “臣只要一个名义。”萧铁衣却道:“至于如何请动他们,无需陛下忧心。”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白了。 他需要大虞女帝给予名义,至于李家给不给这个面子,那就看他大虞枪魁有没有这份面子了。 “李家家主的小儿子,就跟在他身边吧?”可在这时,裴璟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有这情面在,萧卿可别做得太过分了。” “臣明白。” 萧铁衣自然点头。 但裴璟还是有些忧心,略一思忖后,唤来严采云替她研墨,随后以私人名义写了一封信,嘴上道:“李家若不愿帮你,也别为难人家,让他身边那孩子出手就是了。” 说完,她把信递给严采云,“命人送往监察司,动作要快。” 严采云点头道:“是。” 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最适合应对这种局面,这一点,裴璟同样心知肚明。 可如果清隐李家实在不愿为大虞效力,那也不必难为他们。 李家族人,又不止大虞这些。 远在大离可还有一位呢。 而等裴璟又叫伺候在书房的女官拟好旨意,亲自盖印递给了萧铁衣以后。 始终沉默不语的萧铁衣双手接过,“臣,告退。” 裴璟都来不及再交代两句,萧铁衣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 裴璟沉默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道:“叫人通知吴相一声。” 旁边候着的女官躬身道:“是,陛下。” …… 离开皇城,萧铁衣头也不回地说道:“派人守住北荒山,如有异动,自行取舍判断。” “司主,北荒山那边……万一与大离起了冲突?” 唐谨却有些迟疑。 “此时大离恐怕没空来管北荒山之事。”萧铁衣说罢,脚步忽然一停。 看到前方那道身影,平静说道:“你先回去。” 当唐谨也看到逆着人流而来的那道身影时,急忙向萧铁衣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随着二人的距离愈发靠近。 对面那男子轻声一笑,缓缓道:“萧司主,许久不见了。” 萧铁衣面无表情,颔首道:“姜虓。” 这就已经算是打过招呼。 接着开门见山地问道:“赶在这种时刻现身京城,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说吧。” 姜虓知道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地笑道:“时间紧迫,咱们边走边聊吧。” 萧铁衣凝视着姜虓。 后者仍然满脸微笑,侧身抬手虚引。 最终,萧铁衣轻轻点头,“带路吧。” 沿街行人仿佛对他们视若无睹,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两人前行的轨迹。 姜虓转头看着萧铁衣道:“看来北荒山的事你已经收到消息了,接下来有何打算?” “找李家出手,探查北荒山异变。” 萧铁衣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 毕竟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清隐李家,确实是办这种差事的最好选择。” 姜虓笑了笑,转过目光望向前方,“不过,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条线索。” 萧铁衣知道姜虓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今日来见自己,必然是有他的打算。 于是就道:“你有什么线索?” 姜虓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等你亲眼见到了,才会相信我的话,跟我来吧。” 说完,他脚步一动,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萧铁衣抬眼看去,毫不示弱地踏出一步。 随后便如离弦之箭般纵向半空,紧追姜虓的步伐。 两人一路来到京城近郊。 姜虓停在一片竹林前,缓缓道:“把人带过来。” 话音落地,竹林深处就传出阵阵诡异的声音。 轰! 萧铁衣落地之时,地面巨震,整片竹林都随之动荡摇晃。 他看着竹林深处走出的几名武夫,发现对方身上穿着的是云海剑宗的服饰,如铁一般的表情微动,“你们放过了云海剑宗。” 有关于云海剑宗的下场,就算他是如今的大虞四品第一,也没办法插上一手。 毕竟那是三品的斗争。 云海剑宗最后是什么结局,照夜司都没办法得到准确消息,只知道自从那些大虞三品武夫去了一趟云海剑宗的山门以后,大虞江湖就再也没有这个宗派了。 姜虓眼神深幽,意味深长道:“终究还是大虞江湖的宗派,总要给他们留条活路。当年那些未曾参与靖海王之事的弟子,被江湖各派容留,算是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 萧铁衣闻言,缓缓点头。 也没问那些参与了靖海王之事的人是何下场。 连云海剑宗的三品都被压得抬不起头,四品销声匿迹,余下真正参与此事的人,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逃。 绝不会有第三条路。 随着二人的交流,只听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 那几名曾经的云海剑宗弟子脸色微变,急忙拉住手中的铁链。 哗啦! 足足六条铁链在半空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萧铁衣的目光透过竹林暗隙,隐约看到背后的庞大阴影,二话不说踏步而上,从一名武夫手中夺过铁链。 绷得笔直的铁链被他单臂抡动,竹林深处躁动不安的庞大阴影更是被当场拖了出来。 轰然砸在地面之上! 萧铁衣转动手腕,将铁链缠在掌上,淡淡道:“都让开。” 那几名武夫自然认得大虞枪魁,连忙退开。 姜虓则是眯眼看着这一幕,目光在那深陷地面的庞大身躯一扫,“可别把他打死了。” 萧铁衣置若罔闻,拉拽铁链,将那‘怪物’从地面拖了出来。 那竟然是一个身形庞大无比的蛮人。 刚刚从地坑脱身,立刻就咆哮着扑向萧铁衣! 萧铁衣在他面前竟也被衬得有些‘瘦弱’。 可就在下一秒,萧铁衣只是一拳递出,正中那蛮人的胸腹! 便令他如同炮弹般倒飞出去。 哗啦! 缠在萧铁衣手掌上的铁链再度拉直,随着他用力一拽,那名蛮人在地面弹动几下,身躯翻动着滚到他的面前。 “这是纯血蛮人?”萧铁衣目光低垂,看向已经失去意识的蛮人。 皮肤苍白,发色如雪,这都是血脉极纯的特征。 但这蛮人的身躯,未免有些过于庞大了。 “从特征来看,的确是纯血蛮人。” 这时候,姜虓也走上前来,平静说道:“实力甚至比我们所见过的蛮人贵族更强几分。” 不必他来提醒。 萧铁衣已经注意到,眼下这个蛮人的胸腹血肉正在蠕动。 被他一拳打断的骨头发出炒豆般的脆响,眨眼间就将那一拳造成的凹陷复原。 萧铁衣收回目光,看向姜虓:“你的意思是,这蛮人的血脉更强。” “岂止是更强,简直就是质变。” 姜虓道:“他的肉身恢复能力极强,血气爆发也已经达到了五品武夫所能触碰的极限。更主要的是,在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还仅仅只是‘无智蛮人’。” 直到此刻,萧铁衣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盯着那昏迷不醒的蛮人,“妖蛮的血脉之力正在变强……” 随即问道:“这蛮人,你是从哪抓到的?” “那地方,你应该也很熟悉。” 姜虓瞥了那蛮人一眼,缓缓说道:“半年之前,沿海一带出现的那棵巨木,我们就是在那里发现了他。” “天地异变之地。” 萧铁衣脸上浮现出几分凝重之色。 第500章 拜访 一处僻静山谷之前,萧铁衣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越过山涧的几道灰影。 吱吱! 察觉到他的目光,几只灰色毛发的猴子也叫了起来。 一边伸手捞水,一边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 有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猴子打量几眼,转头就跳过背后的石头,快速奔行离去。 就在这时,萧铁衣身后,传来姜虓玩味的声音:“看来不需要你我冒然闯入了。” 他从萧铁衣身侧走过,看向前方的山谷林地,颇为感慨道:“清隐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果然名不虚传,这里到处都布满了他们的耳目眼线,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李家族人都会第一时间察觉。” 顿了顿后,姜虓忽然笑问道:“为何不试着招揽李家族人加入你们照夜司?毕竟有一位李家族人相助,能省去照夜司不少麻烦,这好处总不能叫大离占尽了。” 听得这话,萧铁衣只是淡淡看了姜虓一眼。 姜虓回以微笑:“监察司的局面已被他盘活,正在大离南方重振旗鼓。看他现在的态度,可不太像想要挑翻沈氏自己做皇帝。” “你想说什么?” 萧铁衣的嗓音淡漠。 “每逢大难,必有大乱。”姜虓说道:“这个道理,应该无需姜某再多言了。” 不等萧铁衣再度开口。 山谷之中,便是迎面而来一众身影。 他们衣着朴素,看起来更像是久居山林的农户,完全不像江湖盛名的‘世家’。 领头那皮肤黝黑的男子走近几步,客客气气道:“得知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家主已经命人设下宴席,还请二位赏脸。” “替我多谢李家主,不过,赴宴还是免了。” 萧铁衣颔首说道:“萧某奉旨而来,想请李家协助调查北荒山异动,哪位得闲与我走一趟?” 那名男子微微一怔,随后竟下意识地看了姜虓一眼。 姜虓笑吟吟站在旁边,一副萧铁衣才是正主的姿态。 根本没有插话的意思。 不过男子略一思忖过后,却也痛快点头道:“既然陛下有旨,李家自当遵从。” “李霖。”说罢,他就偏头唤了一声。 后方那些李家族人当中,走出一名身材挺拔的少年。 “陪萧大人走一趟。”男子吩咐道:“你的虫法与兽法远超同辈,别给族中丢脸。” “是,大兄。” 名叫李霖的少年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地行礼。 随后又冲萧铁衣叫了声萧大人。 萧铁衣注视着李霖,半晌后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李家应下此事的态度虽然痛快,但这少年看着脸嫩,未必能够担此大任。 萧铁衣需要亲眼确定他有这份本事,以免李家随意派出一个族人敷衍了事。 少年人的心气高,脸上也藏不住事儿。 面对萧铁衣的质疑,李霖明显有些不服,却仍是一板一眼道:“萧大人如果不信李家,又何必登门叨扰呢?” 这可把那汉子吓了一跳。 面前这两个虽说是不速之客,但一个是大虞枪魁,一个是曾经的四品第一,如今的三品武夫。 都不是李家敢得罪的。 更别说萧铁衣还带着大虞女帝的旨意而来,算得上是给足了面子。 所以他赶紧朝李霖的后背拍了一把,接着躬身道:“这小子在山中待傻了,还请萧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然后他又狠狠瞪了李霖一眼,“萧大人想看你的本事,推三阻四像什么话?” 李霖虽有几分不情不愿,可还是弯曲手指,吹了个尖锐的哨音。 萧铁衣与姜虓同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因为他们感觉到四周有密密麻麻的‘视线’正在窥视他们二人。 高品武夫五感敏锐,到了四品,甚至能发觉旁人的‘恶意’,更别说姜虓还是三品,与这片天地紧密相连,自然别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姜虓向周围看了一圈,笑着道:“萧司主,这少年确实厉害。” 萧铁衣盯着仍有不服之意的李霖,难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向那男子点了点头:“可以。” 李霖嘴唇微动,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结果后背又迎来大兄的一巴掌,疼得他眉头紧皱,却还是一声不吭。 “还不多谢萧大人?” “多谢萧大人。” 李霖闷声说罢,抬眼就见萧铁衣已经转身离去,不由有些疑惑。 姜虓冲他笑了笑,转身道:“跟上吧。” 李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二人的步伐。 目送三人离去,站在山谷入口处的男子却是变得忧心忡忡,扭头对那群族人道:“我去回禀家主,都散了吧。” 赶走这群同族,男子匆匆回往山谷。 就连沿途遇见几只追着讨要零嘴的猴儿都没空理会。 一路来到山谷深处的庄园,男子穿过前庭,径直走向兽园,老远就看到那正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急吼吼道:“家主!” 这一嗓子吓得对方抖了抖,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被满地虫子吃得干干净净。 “我的药!” 那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悲呼。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将粉尘吃光的虫儿四下散开,一点残渣都没给他留。 “李功!” 李家家主腾地起身,指着那男子骂道:“你可知那是我……” “不说那个。”李功按住他的小臂,凝重道:“萧司主已经离开了。” 李家家主闻言,悻悻地闭上嘴,接着没好气道:“他都办完了事,不离开还能作甚?真当他萧铁衣看得上我李家一顿宴席?” 李功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他沉声说道:“天地异变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往后盯上李家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 “你慌个什么劲?” 几句话的工夫,李家家主已经气顺了不少,镇定说道:“咱们李家左边抱住监察司的大腿,右边抱住照夜司的大腿,一旦事不可为,直接请出背后的靠山便是,你当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招惹咱们?” 李功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道:“监察司有跃虎在,我倒是能理解……照夜司又是凭什么?” 抱监察司的大腿,这已经是李家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了,可照夜司这边,确实谈不上什么交情。 甚至可以说,李家往年撰写武评榜的那会儿,还跟照夜司有些摩擦,只是谈不上梁子而已。 “当然是凭着咱们李家雪中送炭的人情了。” 然而,李家家主拍了拍手上的药粉,强忍心痛地叹了口气。 “难怪你点名叫李霖去……你是故意的?” 李功被他一提醒,倒也反应过来了。 李家家主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淡淡道:“李霖的天赋和刻苦皆强于跃虎,只是脑子一根筋,太欠打磨,这次放他出去磨练磨练,为照夜司拼个命,这人情不就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李功的肩膀,“记得赔我五千两银子。” 本在沉思的李功顿时瞪大双眼。 第501章 提纯 如今的监察司已将重心迁移到宁州,名义上,是要防范南关妖蛮入侵,同时盯着宁王的一举一动。但本质上却是与龙威营一同,将南方十三州的各方势力拉拢打压一番,仅半年光景,就做到了完全扎根在大离南方。 与护国司一南一北,形成互不干扰的默契。 除此之外,在江湖一方,监察司与数月前同样来到宁州的武盟也颇为‘暧昧’。 两边大小争斗不断,打得极为热闹。 但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事后清点发现双方打坏了兵刃上千,伤员却不超两掌之数,至于折损身陨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起初武盟决定搬到宁州时,还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监察司要如何应对。 随着这半年过去,很多人都回过味来,这两边看起来打生打死,实则早就暗通款曲,勾搭到一起去了。 毕竟双方三天一打,五天一斗,每次出动的人马都有数千,结果打到最后连一个人都没死,傻子也看得出来两边是在演戏。 而且他们不光在演,还顺便坑了一把那些不服管的宗派。 南方十三州,对武盟不满者有之,对监察司不满者更是比比皆是。虽然大多数只敢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远没有胆量正面对抗,其实就是害怕被拿住把柄。 但监察司与武盟的应对方式却更加不讲武德。 哪个宗派背后搞过手段,明天两帮人就到他们的地盘上‘厮杀’一番,热热闹闹打完一场,两边无死无伤,反而能从那宗派里面挑出几个伤员来。 如此折腾半年,监察司在南方的威望节节攀升,不说一言九鼎,至多至少也找回了当年的气势。 当年的监察司,谁敢招惹他们,他们就让谁倒霉。 如今的监察司同样不遑多让。 只是个中手段,有着‘细微’的差别,却也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而在此时。 监察司设立在宁州的官署之内。 黄江翻看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各处传来的情报,其中多是南方一带各地的天地异变。 大致了解过后,黄江直接道:“还是老规矩,严防蛮人向那些异变之地靠近,一旦发现,杀无赦。” 堂内几人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监察司对于如何应付天地之变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让蛮人靠近。 当然,这里指的是那些血脉不纯的无智蛮人。 有智蛮人血脉纯粹,暂时没有多少变化,倒是血脉不纯的无智蛮人一旦靠近异变之地,往往会变得极为疯狂。 他们的力量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增长。 目前最夸张的例子,就是一个血脉不纯的蛮人偷偷钻进流江深处,等到再出现时,已经成了纯血蛮人。 那一次闹出了不小的乱子,最后还是如今成为新任紫衣司事的葛泽出手,才勉强拿下那个蛮人。 天地异变之地,能够提纯无智蛮人的血脉,这已经是经过确认的事实。 当初九星宗在壶州天坑带走的几名蛮人,其实也并非从坑底‘长出来’的。 他们就是遵循本能的指引,在天坑深处得到了提纯血脉的力量。 类似的事情,在各地都有发生,这些被天地异变所吸引的蛮人毫无食人冲动,一路之上也不会引发任何骚乱,目标只有那种能让他们血脉蜕变的异变之地。 这种零零散散的几个蛮人,对于幅员辽阔的大离而言,反而不好应对,监察司也只能时刻关注着各地新出现的异变,一边又要着手盯着原本就出现的异变之地。 为此耗费的人力物力,已经极为夸张了。 人手方面,倒是有武盟帮衬着,不必太过担忧,可在花费的方面,监察司里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感到胆战心惊了。 栾信正是其中之一。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照这么下去,咱们等不到妖蛮大举进犯南关,司里怕是就得穷死了。” 如今监察司又在南方十三州吸纳了一些人手,身为青衣掌事,栾信手底下也真正有了百来号人。 从前他还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心态。 自打到了南边开始,他每个月经手的银子都有十几万两,林林总总地算一算,现在能管事的青衣司事加起来都超过十个。 光是这笔银子,就得有超过百万之巨。 如果再算上旁的花销,监察司现在简直就是个吞金怪物。 “虽然我知道夜主身家颇丰,最近这段时间咱们也在各地置办了些产业,可还远达不到收支平衡的情况……”栾信看向黄江道:“咱们要不要紧着点过日子?” “前些年苦着过日子,就数你的埋怨最多,现在敞开手脚任你挥霍,你倒开始怀念起苦日子了?” 黄江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其实我也觉得,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了。” 然而聂阳也在此时点了点头,“我们每个月的巨额花销,除了用在紧盯各处天地异变的人力物力消耗之外,还有很多,是拿来承担暗桩的开销。” 他抬起双眼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削减这部分,每个月至少能省下一笔银子。” 这个提议,其实有些得罪人的风险。 现在监察司在外活动的暗桩并没有一个具体数目,其中有多少可用,又有多少不可用,也没有一个直观的表现。 但近来暗桩与监察司的往来,确是愈发密切了起来。 有一部分鱼目混珠之人,也有一部分的确在为监察司提供情报。 暗桩平日里最大的作用,其实就只有这一点。 没能启用以前,提供情报,就是暗桩唯一的任务。 而不可否认的是,许多暗桩提供的情报,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聂阳提议削减这部分的花销,很可能会得罪在外的暗桩,同时也得罪一部分监察司里的弟兄。 所以就连一开始抱怨花销太大的栾信,这会儿也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聂阳,“削减暗桩的花销?这就有点极端了吧。” 他摇头说道:“夜主说过,这部分的花销必不可少,维系好这些暗桩,本身也是我们的任务。” 聂阳淡淡道:“我自然记得夜主的话,但这段时间司里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夜主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近来也在为银子忧心,这也是事实。” 听到这话,栾信顿时闭嘴不言。 最近这段时间,监察司的一切发展都极为顺利,唯有经费这方面逐渐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暗桩的花销,不能削减。” 就在这时,黄江却是一锤定音道:“银子的事情,无需你们来操心。” “老黄,难道你有办法?”栾信心里微动,连忙问道。 “我自然没有办法。” 黄江微微摇头,轻笑道:“但有办法的人,现在已经来了。” 栾信与聂阳闻言,不禁对视一眼。 前者直接说道:“你说大空寺那群和尚?” 若说最近南方十三州有何变化。 除了频发的天地异变之外,恐怕就只有那些不请自来的大空寺和尚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夜主还未曾见过那帮和尚。 好像有意晾着他们一样。 “大空寺确实有能力负担监察司的花销……”聂阳却是比栾信想得更深,沉声道:“可他们为何要帮我们?” 大空寺有没有银子? 答案肯定是必然的。 大离一品宗派,就没有几个是真正缺银子的。 大空寺更是为大离朝廷‘当牛做马’多年,其中拿到了多少好处,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但不管怎么说,大空寺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户,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栾信跟着思索了半晌,却很快就放弃思考,摇头说道:“算了老聂,想不明白的事,干脆别去想,何必为难自己。” 聂阳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栾信,随即道:“大空寺的人未必可信。” 早些年监察司还在被‘追杀’之时,大空寺没少参与其中。 那时护国司尚未招揽到太多高手,大空寺甚至还派出五品宗师为其保驾护航。 可以说,许多监察司青衣掌事全都吃过那群和尚的苦头。 聂阳正是其中之一。 对于他的话,栾信倒是点了点头,认同道:“大空寺的和尚平日里满嘴佛法,这些年却也没少替大离办脏活儿,他们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自然不可信。” “不过。” 栾信的话锋一转,“皇城那次,大空寺的和尚也帮了一把,虽然只是锦上添花,但他们现在与朝廷的分歧越来越大,迟早会彻底靠向我们这边。” 聂阳摇了摇头,“大空寺有三品坐镇,就算向我们靠拢,也不会是真心实意。倒是妙剑斋那边,近来在北方帮了不少忙。” “妙剑斋?” 栾信沉吟着道:“北方虽然也有我们的人,但主要还是护国司的势力,妙剑斋帮了我们,也就等于帮了妙剑斋,算不上真正的表态。” 大离北方的天地异动,监察司也有参与协助。 但顶住大部分压力的除了护国司之外,就是以妙剑斋首的一众江湖势力。 随即,栾信又是笑道:“不过妙剑斋确实是自己人。” 一众青衣掌事沉默不语,黄江也坐在那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露出笑容。 如今监察司的许多担子全都压在他的身上,但他对此倒是十分享受。 至少现在的监察司,好过当年那死气沉沉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 黄江抬头看去,就见一只黑色夜使飞入屋内。 落到他面前那张桌上。 夜使歪起头看着黄江,忽然扇动翅膀向前跳了一步。 黄江的笑容逐渐收起,伸手从它脚上取下那只小竹筒,抽出里面的字条,就见上头写着北荒山三个字。 “是夜主的命令?” 栾信见黄江迟迟不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黄江放下字条,抬眼看向众人道:“看来北荒山出事了,准备过去一趟吧。” 在监察司内,对于命令向来只有执行,很少会有质疑。 所以黄江的话,也只是令众人缓缓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 以栾信,聂阳为首,一众青衣掌事握住腰间刀柄。 接着栾信便开口问道:“要带多少人?” 他和黄江更熟,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太多顾忌。 “不需要太多。” 黄江沉吟一声,对他道:“你带二十人就够了,聂阳留在宁州坐镇。” 听到要留聂阳在宁州坐镇,栾信神色一动,“你也要去?” 黄江颔首说道:“能动用夜使加急,说明北荒山的情况不简单,光靠你一个人去应付,到时候再把你给折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栾信眼皮一跳,顿时冷笑道:“夜主还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了不成?” 黄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淡淡道:“宁州这边的局势安稳,但北方的骚乱只会越来越多,这场天地异变,像是为了刻意成就蛮人,北荒山若出了事,你猜猜会诞生多少纯血蛮人?” 栾信略一思忖,也收起轻视的心态,“这几年大虞女帝大刀阔斧,联手大离将北荒在外活动的蛮人斩尽杀绝,剩下的,应该都在那座山里了。” 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黄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真正的剧变早晚会来,别在这时掉以轻心,丢了自己的小命。” 第502章 撤离 宁州流江两岸,许多身材高大的蛮人抓着渔网,将一条条体形庞大的巨鱼拖到岸边。 随即吆喝一声。 立马就有人围上前来,七手八脚按住巨鱼,宰杀分肉,又被那些等在一旁的商人当场买走。 时隔不到半年,流江水域的异变鱼种,已经成了南方一带极受欢迎的美味。 早先还只有牧族蛮人跟一些武夫会食用巨鱼,每日都有不少剩余损耗,但当行商船道渐渐被清理出来,整日提心吊胆的商人自然跟着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把目光放到了那些异变鱼种之上。 能够增强气血的鱼类,其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商机利润。 若非那些巨鱼生性凶猛,极难捕捞,导致大多数商人都负担不起长期雇佣武夫打捞的成本,衡量利弊之下选择放弃这条生财之道,这差事本也落不到蛮人的头上。 不过当江上商道重新开辟以后,天性逐利的商人自然就都凑了上来。 无论牧族每天捞出多少鱼种,除去他们自身的消耗,剩下的部分全被哄抢一空,甚至还有为了几斤鱼肉大打出手的情况发生。 后来还是州牧元志和出面制止了这种乱象,并且制订规矩,每人每天限购十斤,一斤的价格定在一千两。 州牧亲口说出来的规矩,这群商人不敢不听。 不过,这规矩也根本拦不住商人想钻空子。 既然每人只能卖十斤,家底颇丰,实力雄厚的大商人,就派家中的伙计去购买,一次吃下一条。 实力稍差的商人倒不敢这么玩,稍一合计,干脆几家联手叫伙计买够份额,回头再商量如何分配。 一来二去,倒没再出现为了几斤鱼肉互相厮打,漫天喊价的情况,大家明里一套规矩,背里一套规矩,算是把这条销路给维持了下来。 如此‘盛况’,自然也吸引到一些为了发财的武夫。 一条巨鱼动辄数百斤,就算经过宰杀分割,去掉部分损耗,每条巨鱼起码能出肉两百斤往上。 这就是二十万两天价。 抱着蛮人能赚,他们为何不能赚的想法,这些打算来发一笔横财的武夫就带上特制渔网,纷纷入江捞鱼。 但是比起蛮人,这群人的捕捞效率就差了太多。 天地异变导致流江里的巨鱼极为凶猛,一身力道极为恐怖,许多下三品武夫挨着半点都是筋断骨折。 六品武夫亲自出手,也根本无法在水中追上那些巨鱼。 哪怕捞到了,还会被那些巨鱼拖入水底。 就这么搭进几条人命,才令那些人安分下来。 同时也总算意识到州牧请蛮人前来清理流江,绝不是什么美差。 那是真要下水搏命的! 哪怕蛮人天生神力,生来就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也绝不是万无一失。 几个月来,沉入流江葬身鱼腹的牧族蛮人已经快有双手之数,若非商道船线就这么一条,恐怕这份伤亡还会更加惨烈。 等到结束今日的捕捞,从附近郡城调来的差役将鱼肉分完,顾不得浑身滑腻,快步跑到一名高大蛮人面前,“牧岳管事,今天的银子。” 他递上厚厚一沓银票。 其中大多都是万两面值,私票与官票都有,少有几张十万两的大离官票,厚厚一沓加起来就有几百万两。 牧岳伸手接过银票,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抽出一张递了过去:“这段时间辛苦了,这点银子拿去请兄弟们喝酒。” 那差役目光扫过,发现竟是张十万两的官票,赶忙摆手拒绝:“这可使不得,管事快收回去,别被人瞧见了!” 他们的上官都未必敢收这么多银子。 十万两,足以压死偏远之地的郡守,他这种小吏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近来监察司重掌大权,令不少人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秋后算账。 这么敏感的时局,无论从前伸没伸过手,现在都不敢再犯错。 不然那把玉鳞刀砍下来,再后悔也就晚了。 牧岳见他把头摇到飞快,宽慰道:“夜主大人特许我们自行安排这些银子,监察司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将银子往差役手里一塞,大手盖下,拍得对方浑身颤了颤,显然是有些傻眼。 接着牧岳又道:“今天是最后一次捕捞,往后要想再见,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全当给几位兄弟的礼物,收着吧。” “诸位要走了?”那差役终于听明白牧岳的意思,攥着那张银票,有些局促不安道:“那流江往后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他们与牧族可谓是朝夕相处,亲眼看到了这些蛮人对治理流江鱼患下了多大的力气。 从起初的怀疑,敌视,再到后来的熟悉,敬佩。 几个月的光景,足以改变不少事。 虽然心里还有一些疙瘩,但在得知牧族之人要撤走时,就全被他抛到脑后。 牧族走了,流江这边不就成了烂摊子? “州牧大人对治理流江鱼患很是看重,就算我们走了,也会有人来接手。”牧岳笑了笑,力道放轻地拍了拍那差役肩膀,“这件事你用不着担心。” “你们走了,难道要让那些武夫来接手?”那差役似乎想起当时一窝蜂跑来发财的武夫,表情有些不屑道:“除了咱们宁州那几位宗师以外,剩下的武夫哪个堪用?” 想借东风发财,最后碰了个壁,灰溜溜离开的那群武夫,确实丢尽宁州江湖的脸面。 时至今日,都还是个笑柄。 却也难怪连宁州当地的衙署差役都瞧不上他们。 然而牧岳只是摇了摇头道:“这次自然不是那种人来接手。” “不是他们?那还有谁会管咱们宁州?” 那名差役疑惑起来。 牧岳笑了笑,“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就走向族人那边,干完了剩下的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领着上百名族人转身离开。 让在场的商人也都看傻了眼。 急忙围住那些差役追问起来。 毕竟现在这种能增进气血的鱼种,在南方一带极受欢迎,哪怕只有第一次服用时才有大幅增长气血的效果。 可是长期食用,对身体也是颇有益处。 现在市场才开发出来没多久,牧族的蛮人却走了,往后谁来给他们供货? 这些商人自然不干了。 好不容易从商人的围堵中脱身,几名差役同样脸色惨白。 赶忙跑去找上司汇报此事。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蛮人走了,以后流江这边就交给武盟来负责。 让他们告诉那群商人,未来一切照旧,不会有任何变化。 “原来是武盟?” 但那怀里揣了十万两银票的差役微微一怔,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武盟的名头,终究还是管用的。 第503章 杳冥 宁王府上。 楚秋与一名老僧闲庭对坐,面前摆着张木制棋盘,正在飞快地落子。 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在旁‘观战’的牧沧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满面凝重地盯着棋盘。 因为这二人并非只是单纯对弈。 而是以真气附着棋子,每落下一步,都令整个盘面的棋子嗡嗡颤抖。 只见盘面上密密麻麻的棋子,全都被明黄、沉黑二色的真气裹住,彼此间形成泾渭分明的屏障。 啪嗒! 一颗裹着明黄真气的黑棋突然碎开,顿时引发某种连锁反应。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接连响起,白棋上的黑色真气顺势而入,将十颗黑棋炸得粉碎。 刚刚提起一枚黑棋的老僧见状微怔,随后运起真气,落子在黑色真气的薄弱之处。 啪! 十颗白子瞬间爆开! 楚秋微微挑眉,迅速落下一子。 将破开的缺口补齐,摇头说道:“大师眼力不差,是我小瞧你了。” 老僧亦是飞速落子,笑着回应道:“夜主的修为才更令人刮目相看。” 言语之时,两人并未停下落子。 直到那老僧把手伸入棋壶,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时,这才看向楚秋手里最后一枚棋子。 微笑道:“是我输了。” 楚秋没有说话,放下这枚棋子,整个棋盘上,所有黑棋同时炸开,只剩下他这最后一枚白子。 老僧合十双手,默念佛号,接着就道:“如今光论真气修为,天下三品罕有胜过夜主之人,佩服,佩服。” “取巧而已。” 楚秋笑了笑,说完客套话,便抬眼看向面前那名老僧,“愿赌服输?” 老僧神色微肃,缓缓点头道:“那是自然。” 随即。 寂慈便捧着一幅卷好的画轴,表情凝重地走到近前。 “这便是夜主想要的岐龙山传承。” 老僧缓声言道:“大空寺当年所得,也只有这一份而已。” 楚秋不置可否地笑道:“你们大空寺传承多年,又有从龙之功,结果就捞到这么点好处?” 他自然不信这老僧的鬼话。 但楚秋也没再多言,抬手虚握,劲力外发,便是将那画轴抓在手里。 当场展开来看。 牧沧正要避嫌之时,就听楚秋淡淡道:“留下看吧,能练会那也是你的本事。” 听得这话,牧沧略微迟疑,最终还是选择留下。 而当他看到这幅画的真面目时,表情不禁变了变:“这是人身气脉?” 就见画中只有一个人体绘图,表面密密麻麻画满了气脉。 一口由丹田起始,贯通百脉,形成循环周天。 这正是武夫自身的‘气脉图’。 但除了绘出气脉之外,画中还以紫,金,红三种颜色,标出了眉心,胸腹,丹田三个位置。 牧沧看完以后隐有所悟,“精神秘藏,人体秘藏,还有一处是?” 楚秋的目光也从那图上收回,瞥了老僧一眼。 而这位大空寺的年迈高僧淡淡一笑,开口道:“精神秘藏对应四品神通,人体秘藏对应三品无量,这第三个位置,对应的自然就是二品了。” 说着,老僧伸手指向丹田所在,“无量易求,杳冥难寻,能开天地通者,回归根本,由终入始,便是不可知的二品境界,而这一处秘藏,也就正是‘天地通’。” “二品境界,叫作杳冥?” 楚秋却从老僧的话里听到了更关键的信息。 当初九星宗那伏魔刀主将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难以揣测,实则透露出一个关键。 那就是二品武夫,‘不可知’。 如今老僧重新提起不可知这三个字,同时也道出了二品的关键。 开天地通,回归根本,便是二品杳冥境。 “二品境界是如何称呼,其实并不重要。” 老僧微笑道:“夜主想要这部岐龙山功法,只是为了无量境界,那我们今日就只谈无量。” 楚秋略一思忖,将目光重新放到‘人体秘藏’的金色点注,问道:“如今我已至四品极限,进无可进,对这人体秘藏却仍有不解之处,不知大师能否为我解惑?” “我佛慈悲。” 老僧颔首说道:“今日贫僧正是为此而来。” 然而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楚秋便又笑道:“大师,听闻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必为了几句场面话而破例。身为大空寺三品祖师,你亲自登门来见,不惜拿出岐龙山天境传承赌斗一场,想必是另有所求吧?” 老僧笑意不减,合十双手叹了一声,“夜主快人快语,行难佩服。” 直到这时,牧沧也是有些惊讶地看了这名老僧一眼。 大空寺的三品绝对不止一人。 而眼前这个,竟然是‘行’字辈……这是真正经历过大玄朝的老古董了。 如今行字辈还有几人存活于世,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可但凡还活在世上的,至少已经有三百多岁了。 牧沧的‘心下微震’,却令老僧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让牧沧有些呼吸困难,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露,被对方察觉到端倪。 连忙收敛心神退后半步。 “宁王可真是个有意思的蛮人。”行难笑着道:“你不必畏我,既然夜主信你,我自然也信得过你。” 牧沧没有说话,更不敢有太多‘心思’。 生怕再被这老和尚警告。 楚秋对这一切却是视若无睹,卷起画轴递给牧沧,问道:“大师,客套到此为止吧,也是该说明来意了。” 第504章 碎兵 面对楚秋的话,行难目光低垂思考了片刻,缓缓说道: “也罢。” 随即,他向寂慈点了点头。 寂慈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片。 那竟是出自某种兵器的残片。 当寂慈将碎片递向楚秋时,亦是开口解释道:“此物乃是大空寺有灵之兵,‘法航刀’的碎片。” 有灵之兵的碎片? 楚秋饶有兴趣地接了过来。 入手沉重,哪怕是残片边缘,依旧能感受到一股锋锐之意。 寂慈显然没有夸大其词。 这碎片确实出自一把有灵之兵。 但楚秋迄今为止,还没见过哪件有灵之兵被人击碎成这副模样。 甚至别说是击碎,就连些许裂痕,破损,也不曾见过。 似乎看出楚秋的想法,寂慈沉声说道:“这把刀,是被人用一根棍子打碎的。” “一根棍子?”楚秋心中微动,转而看向牧沧。 牧沧会意,点头退下。 不多时。 他就捧着那根石皮长棍回到庭院。 如今,这根长棍像是陷入沉睡,通体都被石皮包裹,看起来十分怪异。 也没了当初的灵性。 否则牧沧别说想要拿动它,就算握住棍子,都会被当场震退。 从牧沧手里接过那根石皮长棍,楚秋稍微用力,将石皮捏裂,一丝金芒陡然散开。 刹那间,寂慈如临大敌,“就是此物!” 就连行难也投去一道凝重的目光,但却摇头说道:“有所不同。” 寂慈一怔。 在他印象当中,那凶徒确实手持一把裹着石皮,能散发金芒的长棍。 并且在十招不到的交手当中,击碎了‘三宝院’首座所持的法航刀。 行难缓缓说道:“你以肉眼去看,自然无法分辨其中差别,此物需以‘天地观’去辨别。” 他指着楚秋手中金芒渐敛的长棍,“这根棍子在这片天地之中的分量更重,而且它的气息更加温和。反观击败寂觉那人手中的长棍,更像是已经苏醒的‘凶戾之物’。” 说到这儿,行难客客气气道:“夜主可否将此物借我一观?” 楚秋倒没什么所谓,毕竟这根棍子从裂谷深处飞出以后,他与牧沧经过一番探查发现,二者其实没什么关联。 至少,天地异变不是因为这根棍子引发,它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而行难双手接过长棍以后,掌心轻轻抚摸石皮表面那些纹路,同样也认出上面凸浮的正是岐龙山文字。 “这根长棍……” 观察半晌,行难叹息道:“确实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然而这时楚秋却听懂了行难的深意,似笑非笑道:“合着你们这次来找我,是怀疑我打坏了大空寺的有灵之兵?” 他前一阵子,确实找过一些人来确定这根长棍的来历。 毕竟那时怀疑它与‘大妖遗骨’有所牵扯,就需要让懂得铸兵的人来判断它到底是不是后天铸造而成。 在此期间,楚秋并未隐瞒自己持有这把兵器的消息。 大空寺知情也属正常。 “我们并非怀疑夜主,而是怀疑夜主身边之人。” 行难倒也坦然,将长棍交还,又看了牧沧一眼,“如今夜主身边,可不止有监察司的旧部,若此物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恐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楚秋随手将石皮长棍递给牧沧,“如果只是为了找到那凶徒,大空寺何必出动你这种三品武夫?直说吧,想找监察司办什么事。” “既然夜主快人快语,我就直言了。” 行难说道:“大空寺这次来,想与夜主借一个人。” “大空寺能人辈出,高手如云,放眼三座天下也称得一句佛门圣地,怎的还要跑到我这小小的监察司借人?”楚秋笑了一声,端起棋盘旁的茶杯凑到嘴边,目光低垂,淡淡问道:“借什么人?” “听闻大虞清隐李家有一位族人跟在夜主身边。” 行难微笑道:“大空寺想借那位少年。” 楚秋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盯住行难。 站在行难身后的寂慈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因为他察觉到楚秋的杀气。 行难却是面不改色,仿佛毫无所觉。 仍在说道:“随着天地异变不断加剧,越来越多的异象浮出水面,夜主应当清楚,这背后与蛮人脱不开干系。” “这个理由不够。” 楚秋的声音多了几分漠然。 行难叹息一声,“李家的虫鳞鸟兽,在此时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三品武夫。 类似壶州九道原那条裂谷的异变之地比比皆是,即便中三品的武夫想要探查,难度也是极大。 总不可能每一处异变,就要让一名三品武夫亲自赶去探查。” 说到这里,他合十双手向楚秋垂首行礼,“望夜主成全。” 这时,牧沧观察了楚秋的表情,猜测夜主想要如何应对大空寺的请求。 壶州九道原那条裂谷,数月之前他也下去探过一番。 尽管那次正是楚秋带着他深入其中,可结果并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关键在于,即便是楚秋也只能下到千丈左右。 再往深处探去,五感渐失,就连对天地之力的感知也有所减弱。 宛如置身一片深邃黑暗,找不清方向。 “连四品都做不到的事,李家的虫鳞鸟兽也未必做得到。” 最终,楚秋还是哂笑一声,拒绝道:“况且就算我想点头答应你,这会儿你也带不走李跃虎了。” 行难虽被拒绝,却也不见恼怒,反而温和笑道:“夜主派那少年去了何处?” “北荒山。” 楚秋淡淡道道:“大空寺想探查天地异变,监察司同样如此。甚至,监察司还要快你们一步。” “原来是北荒山。”行难发出感慨,随后起身说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夜主了。” “不知大师的目标是哪座异变之地?” 就在这时。 牧沧忽然开口说道:“或许牧国能替大空寺排忧解难。” 行难本欲告辞离去,可听到这话,顿时就看向牧沧。 半晌过后,笑着说道:“宁王莫非不怕大空寺坑杀你牧族的蛮人?” 这句话并没有吓住牧沧。 他神色平静地说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如今牧国与大离同休等戚,想来大空寺也不至于行此无智之举。” 第505章 重创 待牧沧亲自送走了行难与寂慈二人,回返庭院之时,便是来到楚秋身边恭敬道:“大空寺的目标是余州。” 楚秋将棋盘上仅剩的几枚白子握在手里搓动起来,笑着说道:“如今天地异变层出不穷,大离江湖已经知道那些所谓的无智蛮人接触异变之地就能提升血脉纯度,对那几座边关自会严加防范。” 牧沧沉吟一声:“天地异变之下,余州首当其冲,局势确实有些危险,再加上北荒山之事定然要牵扯护国司的精力,恐怕很难分心兼顾了。” 如今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宁王这一身份。 考虑问题的角度,愈发站在大离的立场。 毕竟就如他方才对行难所说的那样。 牧国与大离同休共戚,利害一致。 自己那些族人的日子能否安稳,就取决于大离的局势能不能维持下去。 大离若是垮了,牧国也休想置身事外。 “你这次可是给牧族招揽了一个要命的差事,搞不好还要与其他蛮人正面冲突。”楚秋瞥了牧沧一眼。 紧接着忽然问道:“听说最近有很多牧族蛮人对你不太信服,扬言要换了你这司祭?” “夜主放心,我能解决。” 牧沧笑了笑。 虽然没有否认,但他也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因为他不希望楚秋插手。 一旦让监察司介入,就一定会死人。 就算现在族人当中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满他的声音,牧沧依然自信能够压得下来。 现在的牧族,已经只剩下数千名族人,一些不必要的流血牺牲能免则免。 楚秋盯着牧沧看了半晌,随即道:“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牧族的事,他确实很少插手过问。 只要他们不跨过食人的底线,一切都随牧沧去折腾。 毕竟牧族想要生存,必须得依附大离。 这个立场,就已经天然地站在了妖蛮大泽的对立一面。 未来甚至还需要牧族做为‘表率’,招降一批蛮人部族,所以楚秋愿意给牧沧最大的自由,任他放手施为。 但这份自由也有边界。 尽管楚秋没说,牧沧也没有问,可他心底清楚那份边界的存在,主动道:“一个月内,我会给夜主一个答复。” “嗯。” 楚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缓声道:“既然大空寺把机会送到了你面前,那就把余州的事做漂亮些,往后的路才能更好走。” 牧沧知道,夜主这是在提醒自己,既然想要争取这次机会,就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他顿时点头道:“我明白。” 楚秋没再多言,站起身来,抬手虚握。 只听一声轰鸣。 无咎剑匣瞬间破空而来。 将其背在身后,楚秋淡淡道:“想去余州,你需要一个向导,给武盟递封书信,点名让‘陈新年’帮你吧。” 牧沧正要说话之时,却见楚秋一步迈出,脚踏气旋纵身而去。 他稍一沉吟,马上命人传信给武盟。 随即又吩咐牧图,带五十个族人与他一同前往余州。 这一次,他要亲自出手了。 …… 数日之后,北荒山外。 护国司早已在四周布控,不许任何人进出山脉。 他们甚至封锁了大虞通往大离的那条商道,就连往来行商也要接受重重检查。 为的就是防止有蛮人混进山中,引发不可控的变数。 如今北荒山中蔓延而出的血雾已经停止扩散,‘吞并’了不少地方,形成一个血色球体。 那片血色雾气,就仿佛是一面铜墙铁壁,将北荒山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就在距离北荒山下原本那座乱石滩一里之外,一名身穿司事官袍的男子扶着腰间判刀,弯腰从地面捡起一块布满‘血丝’的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 眼神有些冷意:“六天过去了,你们还没探清这片血雾的底细?” 跟在他身后的护国司掌事拱手道:“翁大人,这几天我们派了十几个兄弟进入其中,却无一人活着出来,剩下的兄弟……已经不敢再进了。” 护国司司事翁经赋一把捏碎手中的石块,握着刀柄冷冷道:“本官自己来。” 说罢。 还不等那名掌事出言相劝。 他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一里之外那片血雾。 翁经赋的脚步越来越急,几乎化成一串残影,倏然拔刀向前斩去! 丈长刀芒劈中血雾,令得粘稠的雾气翻滚不停,但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这势大力沉的斩击宛如泥牛入海,除了血雾表面泛起波澜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翁经赋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反而加快速度,一步冲进浓雾深处! 随着他的身影被血雾吞没,在场的护国司差役全都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 那片血雾吞噬了他们十几个同僚。 现在司事亲自出手,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那名掌事的脸色却是瞬间白了几分,急忙道:“快救翁大人!” 他不觉得翁经赋一个五品武夫,就能闯入这片诡异的血雾。 情急之下竟也忙中生乱,大喊着让人进去救翁经赋。 可在场差役却并没有一个人迈步。 那名掌事环视四周,很快就反应过来,急道:“求援!速向司主求援!” 毕竟若是五品境界的翁经赋都栽了,他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救人? 拿什么救? 就当一众差役有些慌乱之时。 前方那片血雾却突然泛起重重涟漪。 下一秒! 翁经赋的身影倒飞而出,犹如滚地葫芦般在地面弹动,途中猛地翻身而起,将判刀插在地面一路滑行十几丈方才停止。 噗! 刚刚稳住身影的刹那。 他便是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手中长刀。 短短片刻,就变成这副狼狈模样,左臂更是无力地垂在身侧,骨头显然已经断了。 “翁大人!” 众人顿时想要围过去。 却听翁经赋怒吼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 睁着血红的双眼看向那片血雾。 “蛮人……”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当场仰面栽倒,昏死过去。 那名掌事急忙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没死! 还不等那掌事松一口气,就被旁边的差役提醒道:“血雾里有东西!” 那掌事急忙抬眼看去。 就见泛着涟漪的血雾之中,隐约映出几个高大的身影。 众人只觉背脊发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然而那几个高大只是站在血雾背后,安静地观察着他们,最后默默向后退去。 逐渐消失不见。 第506章 进山 北荒山中存在着蛮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但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北荒山里的蛮人竟然强大到这种程度,就连五品境界的翁经赋进入其中,也没能撑过多久。 浑身骨骼多处碎裂,一条左臂更是直接被打废了。 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与何种强大的怪物交了手,竟然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大约四个时辰过后。 北荒镇内。 乌壁站在昏迷不醒的翁经赋床前沉默许久。 随后转头看向屋内的几个差役,又盯住那名掌事,“他的刀呢。” 当日在皇城那一战,导致乌壁瞎了一只眼,他却不用任何东西遮挡,任凭那狰狞的伤疤暴露在外。 显得整个人更加凶戾乖僻。 护国司大多差役,对他都是畏多于敬。 那掌事被他的独眼盯住,当场就打了个哆嗦,接着立马将翁经赋的刀取了过来。 乌壁举起那把判刀,从上至下看了一遍。 发现上面竟有几个指坑。 他用手指抚过,稍加对比,确定这绝不是人族能造成的痕迹,便冷冷道:“再说一遍,你们当时看到了什么。” 屋内的几名差役,都是当时看着翁经赋踏入血雾,又突然倒飞而出的亲历者。 几人依次将自己所看到的场景再次描述出来。 轮到那名掌事的时候,乌壁却是抬手打断了他,“你们在血雾里看到的蛮人,与牧族那些有何不同?” 听得这话,几人不由面面相觑,有些费解。 倒是那名掌事领会了乌壁的意思,“乌大人,血雾中的蛮人,我们只看到一点影子,并没看到具体的外貌。不过下官可以确定一点,他们的身形远比牧族蛮人更为高大。” 如今牧族的蛮人虽然活跃在南方一带。 可护国司之中,也有不少人亲眼见过那些恢复真身的纯血蛮人。 蛮人与他们最大的不同,除了肤色与发色,剩下就是体形上的绝对差异。 就算先天条件再好的武夫,至多只能做到与多数纯血蛮人相同,大多数人在体形方面却是远远不如蛮人来得高大壮硕。 然而,这掌事可以确定自己在血雾深处见到的身影,绝对比牧族的纯血蛮人更加高大。 甚至远超牧族。 “那就是无智蛮人了。” 乌壁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后,平静吩咐道:“留几个人在这儿看顾翁经赋,把剩下的人叫过来。” “是……啊?” 那掌事下意识答应过后,当场露出诧异的表情,“乌大人难道想要进山?” 乌壁的独眼扫过,“你想抗命?” 他没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近乎冷漠道:“怕死就别留在护国司,自己脱了这身衣服滚出去。” 说完,他放下翁经赋的判刀,大步离开了房间。 那名掌事则是犹豫起来。 最后还是不敢抗命,把这些亲眼见过血雾蛮人,几乎吓破胆子的差役留下,决定带另外一批人跟上去。 不多时。 足有数十名护国司差役聚集起来。 乌壁二话不说,带着这群人向北荒山赶去。 来到血雾之前,乌壁没有像翁经赋那样挥刀斩去,而是从怀里掏出几枚弹丸雷,抬手打入血雾深处。 在脱手以前,他就以真气激发了这些弹丸雷。 而当那几道黑影没入血雾以后,除了激起淡淡的涟漪,竟真的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背后的差役注视着这一幕,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倒也没有人在意乌壁掏出了监察司的暗器。 “你叫什么名字?” 乌壁站在原地,等待血雾恢复平静,同时向那掌事问了一句。 对方赶忙躬身道:“下官任光。” 乌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先前派了十几人进入其中,没有一人活着回来?” “是的,乌大人。” 任光苦笑道:“十几个兄弟折进去,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看来,应该是被那群蛮人给害了。” 乌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眼神微闪道:“传说北荒山内藏着一头强大的妖物,此事可有具体记载?” 任光闻言,稍微回忆片刻,摇头说道:“护国司倒是没有相关的记载,但下官认为,北荒山这边大多都是些流窜而来的蛮人,如果这里有强大妖物,早在当年就该被监察司除掉了,绝不可能留到今天。” “监察司或许对大离了如指掌,但别忘了,这里是北荒。” 乌壁冷笑一声。 接着一挥手道:“进山。” 虽然亲眼看到了这片血雾的诡异之处,他也没有任何惧意。 发令过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血雾。 任光见上官都是如此,也不敢再耽搁下去。 只能把心一横,沉喝道:“走。” 说完,就领着几十名差役走进血雾。 预想之中的‘阻隔’并没有出现。 这片将北荒山包裹成一个血球的雾气,似乎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任凭众人穿过,也毫无异状发生。 一行人很快就越过雾气笼罩的范围。 来到了原本在山脚下的乱石滩。 此时乌壁已经走到百丈之外,站在几个焦黑的坑洞前方。 先前他丢进来的弹丸雷,显然就是落到此处,并且正常引爆了。 乌壁观察两眼,略一思忖,确定血雾除了隔绝声音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随即回头道:“跟紧本官,一旦发现任何动静,就出声示警。” 他大步越过那几个弹丸雷炸出来的坑洞,头也不回地沿着乱石滩向前走去。 众人有些忐忑地跟在他身后,任光却是忽然抬起头来看去。 就见在血雾的笼罩之下,整片天空像是变成血红一片。 好像某种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们完全吞进其中。 充满一种不祥的味道。 他咽了咽口水,驱散这一丝杂念。 第507章 狩猎 随着众人的愈发深入,除了四周的场景被血雾映得一片血红之外,并没有再发现任何情况。 沿着乱石滩后的山道继续前行,乌壁脚下忽然传来一声碎裂的脆响。 察觉到自己踩中了什么东西,他移开脚掌,目光低垂。 “好像是人骨。” 任光也上前看去,脸色微白道:“会不会是咱们的人……” 乌壁的目光从那根断裂腿骨处移开,继续向前走去。 同时淡声道:“骨头已经发脆,不是最近死在这儿的人。” 任光的喉结滚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随后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跟在自己周围的几名差役也是满头大汗,知道众人的心里压力极大,便是有些小意道:“乌大人,仅凭咱们这些人手要想搜遍北荒山,怕是累死也做不到,您看……要不就先到这儿,等回头再带些支援过来?” 倒不是他胆子太小。 而是如今的北荒山,确实到处都充斥着某种诡异的气氛。 尽管那片笼罩山脉的血雾目前没有任何异状。 可周围的血红场景,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忍受。 毕竟,待在这种环境当中,仿佛置身于一片血海,长久下去,就算没遇到蛮人,恐怕也会有一些差役承受不住此等重压。 此时乌壁已经外放气机,试图在四周找到蛮人的踪迹。 对于任光的话,他虽然没有回听,但心里也有了几分退意。 因为比起其他人来说,身为五品的乌壁更能感受到那种若隐若现的‘杀意’。 那并非来自某人的杀意。 而是来自于整个环境。 这片山脉,此时并不欢迎他们。 ‘看来北荒山确实有某种不同于外界的变化……’ 乌壁心底闪过这一念头,确认了北荒山与大离各处的天地异变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说的话。 这里更像是人为造成,而非天地异变导致环境也跟着骤变。 以气机扫荡一圈过后,乌壁没有发现任何活着的气息。 整个山道附近像是死域一般,就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他心底那种不妙的预感也愈发强烈起来,犹豫半晌后道:“你带人先离开,我再……” 话还没说完。 众人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乌壁的眼神一动,几乎在惨叫传来的瞬间抬脚冲出,同时拔出了腰间挎着的判刀! 在这关键时刻,任光也毫无犹豫地拔出了判刀,沉喝道:“跟紧!” 他率领众人紧追而去。 而乌壁的速度比他们快出太多,一个呼吸间就翻越山道,踏步冲向惨叫声传来的位置。 眨眼间跨过百丈距离。 但冲入一片山林深处时,却是闻到极其浓郁的血腥气息,心头顿时一凛。 二话不说运起真气,朝着鲜血味道的来源而去。 很快。 他就看到了血腥气味的源头。 那竟是一具蛮人尸身。 在血光之下仍能看出雪白的肤色,以及那高大壮硕的身躯,无不证明这就是一个纯血蛮人。 但在此刻,那蛮人的胸口,却浮现出一个贯穿的大洞,鲜血流了满地。 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乌壁手腕放低,将判刀压在身侧,大步靠近那名蛮人的尸体。 伸手一探,余温仍在。 “这是才被打死的。”他沉吟一声,看向蛮人胸口的大洞。 出手的人实力极强。 一拳就将这名蛮人的胸膛打穿,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还手的机会。 伤势边缘,还有许多撕裂痕迹。 显然,若不是这蛮人的肉身抗打,对方一拳就能把他打成漫天血雾。 乌壁脸色沉重的站起身来,向山林深处看了一眼,疑惑道:“擅使拳法的四品神通?” 他回想一番,近来并没有哪个擅用拳法的四品有所动作。 就算如今上三品出世,四品的‘陆地神仙’之名有些不符其实,可四品神通仍然还是天底下少见的高手。 这种高品武夫的行踪,向来都被各方所关注。 北荒山中出现一个神秘四品,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对方藏匿行踪,避开了护国司乃至监察司的耳目眼线,私下探查北荒山的异变。 要么……对方就不是大离的武夫。 “大虞的高品?” 乌壁呢喃一声,反手将判刀收回鞘中,略微沉吟后,却没再继续深入山林,选择原路返回。 从意识到北荒山并非纯粹的天地异变,他就已经萌生退意。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四品,此事显然超出了他所能掌握的范围。 …… 山林深处,姜虓忽然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他们走了。” 在他前方几步外,萧铁衣仍在继续前行,头也不回道:“那你为何不走?” “你我同行,也算有个照应。”姜虓一脸笑吟吟的表情,“若是北荒山内藏着某个三品老怪,便交给我来应付。” 萧铁衣回过头看了姜虓一眼。 姜虓却也坦然与他对视。 没有半点心虚之意。 他近乎‘死皮赖脸’,一路从大虞跟到此地,显然不是单纯为了北荒山而来。 萧铁衣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过头道:“以你的本事,应该不难看出此处根本没有高品武夫的踪迹。” “凡事只怕那个万一,倘若真有三品,你无枪在手,又该如何应对?” 姜虓对于萧铁衣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 接着,他就看向跟在自己身侧的李霖,笑问道:“可有好些了?” 李霖的表情虽然有些难看,却还是一板一眼道:“多谢前辈,好受些了。” 姜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方才说,这座山中的生灵全都在向你哀嚎,那你能不能问问它们,令它们感到痛苦的源头是什么?” 李霖刚一入山之时,就差点被漫山遍野的‘惨叫’给击垮。 在他耳中,山中的‘虫’,‘鳞’,‘鸟’,‘兽’如同发疯一样,向他传递着恐惧与绝望的气息。 他的‘虫法’,‘兽法’远超同族,对于这二者的感知更为敏锐。而在这座大山当中,最不缺少的,显然就是虫与兽。 那重叠不止的绝望哀号,险些令李霖崩溃。 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所以面对姜虓的问题,李霖只是摇头道:“我只知道它们很害怕,如果非要说出一个源头……” 顿了顿后,李霖凝重道:“它们应该是在畏惧这座北荒山。” 第508章 环境 北荒山内一片死气沉沉,四周寂静无声。 就连偶尔响起的风声,也宛如哭嚎般尖锐刺耳。 遮天蔽日的雾气笼罩之下,四周尽是一片血红之色。 放眼望去,如同阴森鬼域。 萧铁衣与姜虓二人带着李霖,一路沿山林前行,途中遭遇数次蛮人的袭击,都被萧铁衣出手打发。 到了高处。 姜虓极目远眺,望向连绵不绝的山峦:“感觉有些不妙啊。” 他转过头来,对萧铁衣道:“这一路上的伏击,比我们想象当中要少了很多。一整座北荒山中,不可能只有这点蛮人,他们去哪儿了呢?” 轻声沉吟过后,姜虓拍了拍李霖的肩膀。 问道:“还是不行么?” 李霖眼皮一跳,木着脸道:“我尽力。” 这位初出茅庐的李家天才此时也有些尴尬。 毕竟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才刚离开李家幽谷,居然就要被卷进这种局面。 好不容易从那些‘哀嚎’之中缓过一口气,现在又遇上了更让他无法理解的事。 家传的虫鳞鸟兽,居然失灵了!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生灵回应自己。 他连一只虫儿都唤不过来,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 为了不堕了李家的名声,李霖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一路上把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了一遍。 可结果还是毫无反应。 看出少年的窘迫,姜虓宽慰道:“慢慢来,不用着急,实在不行就叫萧司主想些别的办法。” 话刚说完,姜虓就感受到萧铁衣带着冷意的目光。 他回以微笑,不疾不徐道:“山中的蛮人显然是在躲着我们,你有何打算?” 萧铁衣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只能说明我们仍未找到关键。” “也对。” 姜虓认同这个说法,“蛮人大多悍不畏死,就算是狡诈的纯血贵族,一旦触及到他们必须要保护的那条线,也会把生死抛之脑后,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有些不对。” 他再度眺望被血红光晕笼罩的群山,“蛮人想保护什么呢?” 萧铁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李霖说道:“如果你办不到,我可以先送你离开此地。” 既然李霖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那么提前将他送离北荒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以免待会儿碰到危险,顾不上保护这李家子弟。 然而李霖想了想,却是咬牙说道:“我想再试试。” 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家传秘法失灵的情况。 就算不为争这口气,至少也要探清背后的原因。 ‘虫鳞鸟兽’之法是李家的立世根基,若这门秘法出了问题,对于李家来说可不单单是丢了面子那么简单。 那是动摇根本的大事。 见其神色坚决,萧铁衣不再劝说,留下一句:“顾好他。” 说完便脚踏气旋,破空而去。 姜虓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无奈道:“人是你请来的,担子倒是落到我肩上了。” 虽然他嘴上抱怨,却还是伸手抓住李霖的衣服,笑着提醒道:“抓稳了。” 不等李霖反应过来,姜虓一步踏出,便是越过山崖飞向高空。 始终一板一眼的李霖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吓得手舞足蹈。 …… 时近清晨。 围在乱石滩附近的护国司差役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不光是守在这里一整夜的缘故,更多人是因北荒山内的场景而吓得不敢合眼。 每次闭眼,眼前都浮现出那血红一片的景象。 承受着困乏与精神压力的双重折磨。 任光注意到这一细节,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向那守在血雾面前乌壁走去。 有些尴尬道:“乌大人,要不还是叫兄弟们先回去歇着吧?” 满脸沉思之意的乌壁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群有些萎靡的差役,几乎下意识想要出言呵斥。 可话到了嘴边,他想到北荒山内的情况,不由又咽了回去。 难得温和道:“那就让他们先回去吧。” 乌壁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让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顿臭骂的任光都愣住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真情实意地向着乌壁行了一礼,就去吩咐那群差役回去休息。 而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乌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不走?” “下官总不能留大人自己守在这儿,要是传了出去,还得被人笑话咱们护国司没有规矩。” 任光强作微笑,说完之后,抬眼看着那片翻腾的血雾,有些忧心忡忡道:“乌大人,您说咱们大离会不会是选错了路啊?” 听得这话,乌壁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这么问?” 任光摇了摇头,说道:“这大半年以来,各地皆是乱象频发,今天山崩,明天地陷,不少地方还闹了妖物,虽然不算多大的乱子,可这势头……” 许是察觉到乌壁的表情不对,任光赶忙止住话头,脸色苍白道:“下官失言了。” “不,其实你说得对。” 乌壁的独眼盯住前方血雾,“如今大离的势头,确实有些不妙了,不怪你觉得大离选错了路,毕竟这一切风波都是从蛮人立国那天开始,或许上面那些大人物真的错了。” “乌大人,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 任光被乌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浑身发颤,赶忙解释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当然,或许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但他可不敢像乌壁这么说。 乌壁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然说道:“大离各州异变频出的最开始,仅是地势更改,后来逐渐演变成妖物为患。直到现在,那些无智妖蛮甚至能够提纯血脉,实力大增。 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像不像是想要一步一步将大离改变为更适合妖蛮生存的环境?” 任光满面惊恐地看向乌壁。 一时间根本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只觉得通体发寒,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冻结一般。 天地正在演变成更适合妖蛮生存的环境…… 如此疯狂的猜测,他甚至不敢细想! 第509章 回应 大离东关。 重重迷雾背后,隐约有一道庞大的影子正在靠拢过来。 这一变故立刻就被城上的守备军士发现。 很快,战鼓声传遍整座城墙,一时间惊动了所有东关守军。 无数军士汇向城头。 一门门炮口对准了迷雾深处,随时都有可能激发。 与此同时。 守军将领来不及着甲就已奔上墙头,遥遥眺望过去,见那庞大阴影躲在迷雾深处并未离开,便是沉声道:“用火器试探。” “是。” 军士把命令传递下去。 很快,城墙之上就传来一轮震耳欲聋的火器巨响! 裹着焰光的炮弹落入灰雾,砸出一个又一个旋窝。 紧随而至的,就是密集的震爆声。 迷雾深处的庞大阴影像是受到刺激,竟然快速闪动起来,向着另一边冲去。 眨眼之间,就跨越数百丈的距离。 守军将领的目光追着那道阴影,稍稍松了口气道:“有用,继续驱赶它。” 先前他确实被如此巨大的‘身影’给惊住了,现在看来,这头未知的妖物应该只是体形庞大。 能被火器所伤,不会是什么厉害的妖物。 得到他的命令,城上火器接连击发,一颗颗拖着焰光的炮弹落入迷雾,将那庞大阴影逼到退无可退。 最终消失在迷雾深处。 然而众人并未就此放松警惕。 照例又放了一轮火炮,硬生生把那片终年不散的浓雾炸散了十几丈的范围,确保妖物真的离去,这才解除警戒。 还穿着寝袍的将领这时从副将手里接过弓箭。 弓开满月,对着妖物消失的方向放了一箭。 嗖! 旷野之上回荡起刺耳尖啸。 那支羽箭瞬间洞穿浓雾,远远飞走。 又等了片刻,直到真的没有任何动静,他才把长弓递给副将。 副将也是松了口气,笑着道:“蛮人也就罢了,不知这些妖物又跟着折腾什么。” 他们这些边关守军,平日里无事也就罢了。 凡遇到什么事,就绝对是大事。 而那将领却没搭话。 只是站在那里观察片刻,心底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原因在于,这次妖物袭击来得太快,去得也更快。 往常一旦有妖物攻城闯关,不留下一地尸体,它们绝对不会退去。 虽说那种大规模的袭击,背后都有蛮人指引,可偶尔也会有小股妖物袭击东关。 反倒因为少了蛮人的指挥,那群妖物虽然没有章法,却更加疯狂。 今日这种情形,更像是有预谋的试探。 那将领沉吟一声,“这头妖物来去匆匆,难道是想要试探东关的守备力量?” “试探东关的守备?” 副将微怔,接着道:“妖物哪有这种心思,那难不成还是头大妖?” “说不好。” 将领望向迷雾,“最近大离境内也不怎么太平,小心无大错。” 与此同时。 就在迷雾深处,距离东关十几里之外。 雾气翻涌间,一头庞大的妖物从中爬了出来。 它上身直立,足有三四丈高。 竟是一条通体幽绿的巨蛇。 而在前方不远处,数十名衣着打扮皆显贵气的男女站在一起。 尽是发肤雪白的高大蛮人。 “诡龙,结果如何?” 一名白衣胜雪的蛮人男子迈步走出人群,抬头看向巨蛇。 他说的,却是大胤官话。 那光是半身就如同一座楼阁的幽绿巨蛇缓缓降下头颅。 凑到白衣蛮人身前吐出蛇信,同时发出诡异的声音,“东关戒备森严,不能硬闯。” “你被他们伤到了?” 白衣蛮人看到它颈侧的鳞片有些凹痕,边缘焦黑。 便是皱眉说道:“大离的火器不可能有如此威力。” 以他们对大离的了解来说,大离其实并不注重火器,威力最强的火炮,也未必能打伤‘诡龙’的鳞片。 可那鳞片上的凹痕,显然正是火器造成的伤势。 大离何时增进了边城火器的威力? 那身形庞大的诡龙缓缓退后,以怪异的腔调口吐人言道:“这半年来,监察司重掌大权,许多事都与从前不同了。” “监察司……” 白衣蛮人想了想,随即说道:“依你的意思,东关不宜强攻了?” 诡龙沉默不语。 “你难道还对大离抱有希望?” 这时,一个身着锦衣劲装的蛮人女子淡淡问道。 在场几十名蛮人同时看向诡龙。 面对这么多道视线的注视,诡龙终于说道:“以我现在的模样,就算回到大离,也只有死路一条。” 它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像是逐渐适应了口吐人言的方法。 然而它的语气,却充满了冰冷之意,“我只是想警告你们,大离如今虽然受天地气数影响最深,可这块肉也不是那么好入口的。就凭你们几人,连东关都迈不过,又怎能对抗大离朝廷和江湖武夫?” 劲装女子深深看了它一眼,平静道:“牧族能够做到的事,我们没理由做不到。 况且现在的天地气数在于妖蛮,我们每一天都在变强,这天下之主的位置,难道还要让给那些人接着坐下去么?” 诡龙那双冰冷的眼球盯住她看了片刻,随后道:“我不在乎你们想要什么,我们只想要一片栖息之地。妖蛮大泽已经衰败,只有天地异变之地,才能容得下我们。” 女子嗤笑道:“又想要好处,又不想出力,你们这些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冷冷道:“不,现在的你们既不是人,也不是妖物,单纯只是一群怪物而已。” 诡龙吐出蛇信,庞大的身躯不断直起,阴影瞬间笼罩在场所有蛮人。 虽然无人感到畏惧。 神色间却也流露出一丝凝重。 眼看着双方就要爆发内讧。 “这种无用的争吵还是省省吧。”白衣蛮人抬手拦住诡龙,又转头看向那女子,“厌珏,难道你想让族首与你亲自谈一谈?” 女子脸色微变,收回目光,低头认错:“抱歉,是我的语气太重了。” “诡龙,我们现在拥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不应该是敌人。” 白衣蛮人望着那庞大的蛇躯,语气缓和道:“如果大离没有可能,那你觉得,大胤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 诡龙的蛇首微微偏移,凝视着那名白衣蛮人,最终说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可以帮你。” 白衣蛮人微微一笑,“放心,我们当然有把握,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场真正的大乱。而这场大乱,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诡龙深深看了白衣蛮人一眼,缓缓压低身躯,“最好如此。” 留下这句话,它便缩回迷雾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 北荒山内。 踏空而行的萧铁衣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搜寻片刻,紧接着调转方向,轰然落向大山之中。 飞在他身后的姜虓见此一幕,抖了抖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李霖,强行将其唤醒过来,问道:“ 可有什么发现?” 其实他比萧铁衣更早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只不过,姜虓不知为何,更想听一听李霖的判断。 身负虫鳞鸟兽之法的李霖在这片山脉中虽然无法发挥‘实力’,可他至少能够感应到山中各处的生灵气息。 这一点,比四品的萧铁衣,以及三品的自己都要有用。 李霖被他强行抖醒过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呜呜两声后。 他强行将惨叫憋了回去,惊魂未定道:“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说完,李霖向萧铁衣落下的位置看去,伸手一指:“那里有一头‘兽’,它在回应我。” 姜虓的双眼微眯,单臂夹住李霖,随后俯身飞冲,直奔那边而去。 很快。 三人就在一个山洞前方重新会合。 萧铁衣外放气机,已将周围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转头看向才刚落地的姜虓道:“只是个兽巢。” 姜虓却是笑道:“如果只是兽巢,你又何必急着落下?” 他将李霖放了下来,又扶了他一把,轻声问道:“感受一下,是不是里面的生灵在回应你?” 不用他说,李霖的喉头微微一震,已经发出了诡异的低吼声。 而在山洞深处,却是传出微弱的声音。 萧铁衣问道:“能与它交流么?” 李霖的神情凝重,不断发出奇怪的低吼,而山洞中的回应则是一声弱过一声。 没过多久,李霖的脸色剧变,“它让我们快逃!” 快逃? 萧铁衣与姜虓对视一眼。 前者立刻决定进入山洞探查。 可就在此时。 他们头顶那片天空的血色雾气突然激烈地翻涌起来。 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一圈圈涟漪飞速扩散! 而在外界。 乌壁的眼神一动,突然探手向任光抓去,脚下的乱石当场炸开,瞬间向后飞退而去! 任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乌壁拖着退出了数十丈。 “这是怎么回事?”当他定睛看去,骇然发现原本宁静的血雾,竟再次向外扩张! 他们两人先前立足之地已被血雾吞噬。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未停止。 血雾仍然以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地。 乌壁又是数次起落,一连退出百丈范围才松开抓着任光的手掌。 面对这种情况,二人的表情皆是惊疑不定。 “再这么下去,北荒镇也要遭殃了!” 任光眺目观察了一会儿,咬牙道:“乌大人,不能再等了,向朝廷求援吧!” 他都没说要向司主求援。 因为就算请来司主易太初,面对这片诡异的血雾也未见得能有什么办法。 眼下之计,只能尽快让朝廷派出大军前来扫荡北荒山内的蛮人。 无论能否阻止血雾继续扩张,至少也要把那些莫名提升了实力的蛮人赶尽杀绝。 总而言之,绝不能再拖下去! 而这一次乌壁没有任何犹豫,沉声说道:“走!” 在关键时刻,他不可能继续固执己见,必须要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于是他一把抓起任光,身法提至极限,犹如离弦之箭般急掠而去。 北荒镇中。 一众护国司差役同样发现了血雾的异状。 原本如同一个巨大血球般的雾气,此刻居然正在不断向着镇上靠近。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 路上的北荒镇居民早已满面惊恐地叫嚷开了。 “快逃啊!” “血雾来了!” 宽阔的街道上,一群人慌不择路,转头就跑。 几乎瞬间就演变成互相推搡踩踏,场面乱作一团。 “大家冷静些,不要乱!” 护国司的差役立马想要维持秩序。 可在这时,根本没人会听他们的话。 若是在大离,护国司虽然也没有多少威信,但那身官衣好歹也有些作用。 放在扩张了几年的北荒镇,除了游商走贩,就是从各国迁到此地定居的民众,大难临头之下,根本没人会认护国司那一身皮。 眼见局势愈发无法控制,几名护国司差役甚至差点被人群撞翻,又不敢真的与众人对抗,于是只得避到街道两旁。 眼睁睁看着人群乱了起来,恐慌逐渐蔓延。 “这下怎么办?” 一名差役冷静下来,左右看了看同僚。 在场的几名护国司差役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先顾好自己人吧。” 这句话也提醒了其他人。 血雾突然开始向外扩散,当务之急还是先与同僚会合再行打算。 众人立刻赶往护国司在北荒镇的暂时落脚之处。 毕竟除了剩下的同僚之外,昏迷不醒的司事翁经赋可还躺在那儿呢。 …… 原本只笼罩在北荒山及其五里范围的血雾,此刻随着不断扩张,已然吞噬了极大的范围。 再向北不足二十里,便是大虞边关。 向南五里,就要将北荒镇彻底吞下,直逼大离边境。 那颗巨大的‘血球’的外扩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雾气弥漫间,隐约还有许多道黑影若隐若现。 当距离北荒镇仅有不到三里之时。 血雾深处,两条苍白的手臂突然伸出,像是将雾气活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足有十几丈的通道。 而在雾气之内,原本的景物全都被一层诡异血光所笼罩。 道路上,甚至布满了纵横交错宛如血管般的深红纹路。 那名伸手撕开血雾的蛮人踏出而出,高大的身躯好似一座铁塔,重重落下脚步。 左右张望之后,他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以蛮人语言说了些什么。 很快,一个又一个蛮人走出裂口,聚集在他身周。 一字排开。 数量很快就超过百人。 第一个走出血雾的蛮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随后挥动大手,率先向着北荒镇走去。 可当他刚走出两步之时。 通往北荒镇的道路尽头,突然出现一道紫衣身影。 那高大蛮人脸色微变,沉喝几声。 所有蛮人同时停下脚步。 安静地注视着那位‘不速之客’。 “怎么,诸位迷路了?”见他们停住动作,一袭紫袍的黄江笑了笑,缓缓拔出腰间的玉鳞刀,横在胸前淡淡道:“妖蛮大泽,可不在这个方向。” “武夫,滚开。” 领头的蛮人低吼一声,吐出生涩的音节,“挡路,就死!” 黄江收起笑容,垂下手臂斜持长刀,淡漠道:“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 数十名身着青衣白衣的身影,从他身后急掠而出。 领头之人,正是栾信。 他满脸狞笑,浑身包裹着真气气焰,速度冲得最快! “杀!” 一众蛮人同样发出咆哮,瞬间迈开步子开始奔行! 第510章 助长 从血雾走出的一百多个蛮人实力强劲,全都不输六品武夫,其中还有十几个体形极为庞大的拥有不弱五品非人的实力。 监察司这边,无论人数还是硬实力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连这群不断咆哮嘶吼的蛮人,也自认为稳操胜券。 碾过眼前这几十个武夫,就该像碾死几只虫子那样简单。 可事实上,当双方真正展开厮杀之时,蛮人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帮本该被一触即溃的武夫,竟然展现出极为老练的搏杀经验,出招没有半分赘余,顶住第一波压力之后,瞬间就展开反击! 出刀,爆发,斩首。 一气呵成。 近一个照面,就令蛮人损失惨重! 眼看十几名同族当场被斩去脑袋,立马有蛮人嘶吼起来。 这句蛮人语的意思是,当心军阵! 即便没有亲眼见过各个王朝的军阵,蛮人对军阵这种‘技巧’的名声也早就如雷贯耳。 面对这种阵势,蛮人同样也有应对的手段。 那就是强杀阵眼! 一瞬间,实力最强大的几名蛮人全部朝着栾信冲了过去。 他们不能像武夫那样以气机来判断对手实力,但是只要没瞎的蛮人都能看得出来,栾信这群武夫当中实力最强的那一个。 何况五品非人的血气在蛮人眼中就如同洪炉一般难以忽视。 所以栾信就成了蛮人率先解决的目标。 “想先杀我?” 栾信腾身避开了一名蛮人的扑击,原本自己所在的位置竟是被那蛮人一拳凿出个深坑,而且就在这呼吸之间,便有更多蛮人向他冲了过来,眼看就要陷入合围之势。 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慌张,反而露出一抹冷笑:“没脑子的蠢货是这样的。” 尽管双方语言不通,但那几个蛮人看懂了栾信的嘲讽之意。 一张张大脸当场变了颜色! 轰! 就听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陡然传彻四方,一道金光笔直撞入那群蛮人当中,掀起漫天血雨! 几个蛮人被那迎面而来的金光贯穿,身体登时爆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化作散落满地的碎肉。 而那道金光纵向贯穿了蛮人的阵形,直到停在血雾前方才是缓缓散开。 显现出黄江的身影。 此时黄江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那张日渐消瘦的脸上布满冰冷杀意,向着那群围杀栾信的蛮人招了招手,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随后便单手提着长刀,进步上前,一拳击穿了某个妄图偷袭的蛮人。 粘稠血肉化成一股喷流顺着伤口涌出。 黄江缓缓抽出手臂,在那蛮人软倒之时扣住他的头颅。 劲力一催。 就将那颗脑袋炸成粉碎! 紧接着,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面对蛮人那身恐怖的力道,黄江却是不闪不避,全部硬接下来,反手却再次打碎了几名蛮人的脑袋。 无论四周的蛮人如何搏命,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如今前有监察司围剿,身后又有如此恐怖的武夫。 为堵在中间的蛮人退无可退,发出一声声嘶吼。 正当那些实力更强的蛮人欲要赶去支援之时,栾信从背后就是一记断玉刀斩了过去。 刀光撕开一个蛮人的后背。 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蛮人发出一声惨叫,赶紧退到同伴身后,催动‘真血’恢复伤势。 阴冷的眼神盯住栾信,恨不得生食其肉。 栾信毫无畏惧地迈步迎上,冷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问过爷爷我么?” 他翻转刀锋,火焰般的真气瞬间镀上玉鳞刀。 “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说罢。 一刀斩出! 炽烈火光弥散开来,犹如大日陨落! …… “现在这架势,怕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姜虓望着头顶不断有涟漪散开的血雾,同样感知到这片雾气笼罩的范围正在扩大,随即按住萧铁衣的肩膀说道:“看来咱们是陷入埋伏了。” 萧铁衣却是挣开他的手掌,大步走向前方的洞窟。 姜虓略有迟疑,最后还是没有阻止他。 而是看向已经吓得发抖的李霖,眼神微闪,问道:“不要怕,告诉我你还感受到了什么?” 他用上了某种音功法门,温和的声音瞬间令李霖的情绪平稳下来。 随即如梦方醒般道:“我们一直找错了,问题的关键不在北荒山里有什么……而是,北荒山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疯了一样跑向不远处,用双手刨开泥土,挖了足有几尺还不停手。 姜虓迈步走到他身边,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 没有打扰的意思。 很快,李霖的动作一顿,好像挖到了什么硬物。 他扫开表面的泥土。 灰白色的物体暴露到空气当中。 姜虓一眼就认出那是骨头。 见李霖还要继续挖下去,便俯身将他一把拉起,“让我来吧。” 接着就轻轻勾起手指。 骨头表面的泥土灰砾瞬间颤动起来,缓缓挤开掩埋在上面的泥地,彻底暴露出来。 姜虓放下手,“看来是山中生物的遗骨,你如何知道它就埋在这儿?” 李霖一言不发,而是从高高堆起的泥土堆上抓了一把。 拇指摩擦碾散黑土。 里面有几只早已死透的虫尸。 “是它们告诉我的。”李霖的语气有些沉重道:“早在一开始,它们就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那些哀嚎惨叫,其实是在提醒我们赶快离开血雾笼罩的范围。” “原来如此。” 姜虓轻笑一声,已经猜到了答案,“难怪北荒山与其他天地异变之地截然不同,处处都充满了人为的痕迹,原来这里是一座炼化生灵,来为蛮人提纯血脉的大阵。” 血雾之所以突然开始扩张,想必就是因为山中生灵开始大批死亡,为它提供了足以扩大范围的力量。 虽然姜虓对此早有猜测,可真正明白了血雾的秘密,仍是禁不住感慨道:“强夺气数,这是有人想要拔苗助长啊。” 第511章 复国 迈进洞窟的萧铁衣一路深入,对沿途早已变成一副副骨架的兽尸视若无睹,很快就来到洞窟的最深处。 他看到了一具血肉尚未消融的骨架。 显然正是方才向李霖示警的兽类。 萧铁衣冰冷的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移到洞窟山壁。 只见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奇特文字,此时正在散发明灭不定的血光。 “岐龙山文字?” 他沉吟一声。 这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除了岐龙山,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家。 而面前的岐龙山文字明显被赋予了某种力量。 强如萧铁衣,长久注视着这些散发血光的文字,心底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烦闷,一时间杂念纷乱,眼底更是映出了相同的血红光芒! 意识到这些文字正在影响自己,萧铁衣果断出手,一拳向着山壁轰去! 不管山壁上的文字究竟有何作用,他都要毁了此地。 他这一拳掀起惊啸气浪,甫一出手,满地白骨就被拳劲震碎! 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足够将整面山壁打穿,顺便毁了这座洞窟。 然而没等萧铁衣的拳劲落在山壁之上,那些散发着明灭血光的文字陡然大亮。 刺眼的血芒照亮周围,形成赤红的气罩,挡在山壁面前! 轰! 萧铁衣一拳落下,竟是无法撼动那面气罩。 “阵法……”即便是铜墙铁壁,也绝不可能拦住这一拳,但仅凭几个鬼画符般的文字却做到了这一点,令萧铁衣意识到这东西应该是某种阵法。 “如今掌握阵法的除了各个一流大派,就只有三家皇室。” “以及……” 萧铁衣盯着被气罩保护起来的山壁,冷声说道:“大玄余孽!” “大虞枪魁,照夜司主,果然名不虚传。” 洞窟之中,突然响起一道笑声。 只见气罩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戴着半张金色面具的男子。 他抚掌赞罢,轻叹一声道:“看来我们这次的破绽还是太多了。” 萧铁衣注视着躲在气罩背后的男子,体内传来怒涛奔流。 真气瞬间倾涌而出,化作填满整个洞窟的气焰! 就连那红色气罩都浮现出道道波纹! 男子佯作畏惧地向后一躲,贴近背后那面刻满文字的山壁,轻拍胸口摇头说道:“萧司主莫要吓唬我,这里可不是阵眼所在,万一我提前激发阵势,炼了整个北荒就不好玩了。” “你若能有炼了整座北荒的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动手。” 这时,萧铁衣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姜虓从他身侧走出,淡淡道:“何况北荒山中,还有你们招惹不起的东西。” “看来姜先生对这天地间的变化很是了解?” 男子倒也没有反驳姜虓的话,而是笑问道:“如今你入了上三品,是否觉得此方天地与自己所想的有所不同呢?” “有何不同?”姜虓轻笑一声,“在你们这些人看来,上三品洞悉天地,就一定要为之绝望不成?既然如此,你何不激发大阵唤醒北荒山下的鬼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铁衣,“看看是我们两个死在此地,还是你引火自焚?” 听到这话,男子的笑容渐渐消失。 深深看了姜虓一眼,平静道:“天地气数已归蛮人所有,两位各自为大虞两极柱石,难道就不怕养妖为患,来日遭到他们的反噬么?” 他没有给两人回答的机会,摇头说道:“你们只在意眼前之事,却未曾想过,千百年后人族应该如何自处,现在的三座天下,短视得令人扼腕叹息。” “若大玄在意这些,又怎会落得国灭人亡的下场?” 萧铁衣冷冷道。 “气数余毒,便是由大玄而始,自然要由大玄来终结。” 男子唇角微扬,“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大玄是如何失败的,所以,也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要想覆灭妖蛮,到底该用什么方法。” “拔苗助长,强行插手天地异变来给蛮人增进实力,这种法子可未必会让天地气数摒弃蛮人。” 姜虓迈步上前,隔着气罩与男子对视,“用这种手段,在你们把蛮人推向毁灭之前,最先被打破的就是两方的平衡。未来天下很可能变成既没有蛮人,也没有人族的死地。” 男子丝毫没有避开姜虓的眼神,淡淡说道:“大离,大虞,大胤,三朝之力若挡不住妖蛮,那就再加上大玄。” 姜虓心中一动,“看来你是大玄复国一脉。” 大玄余孽,内部也并不是完全团结。 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了‘长生一脉’,‘复国一脉’的区分。 而在大玄余孽实力最鼎盛的时期,便是复国一脉占据了上风,全面压倒所谓的长生一脉。 后来有了魔门之乱,三座天下破天荒地联起手来剿灭魔门,有了一次合作后,自然就有第二次。 于是大玄余孽就成了过街老鼠,复国一脉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之后,几乎销声匿迹,为长生一脉所压制。 过去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大玄余孽之中究竟还剩多少复国一脉尚不可知,但这些人确实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想不到如今操持北荒山异变的幕后之人,竟会是大玄复国一脉。 “姜先生不必思考我的身份。” 然而那男子却没有承认姜虓的说法。 他只笑道:“大玄朝于盛极之时破灭,放眼人族近千年的历史,最为强大的一座王朝就此陨落,为此感到不甘的人绝不仅是‘复国一脉’。” 就在姜虓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男子却是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忽然抬起手掌向后一拍! 庞大真气化作浪涌,令那面刻满岐龙山文字的山壁当场裂开,所有散发着血光的文字被裂痕撕碎,整面山壁不断崩塌,露出背后的通道。 而原本护在男子身前的红色气罩亦是瞬间黯淡下来。 萧铁衣果断出手,一拳轰开气罩,探手向那男子抓去! 男子翻掌一拍,掌劲汹涌! 两人当场对了一招。 气浪爆开的同时,男子顺势抽身而退,长笑道:“希望两位喜欢我这份大礼,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萧铁衣神色一变。 下一秒,就听到外面传来李霖的惨叫! 第512章 复苏 听到李霖的惨叫声,萧铁衣来不及质问姜虓为何不出手,立刻向洞窟外冲去。 人是他从李家带来的,他自然要顾全李霖的安危。 当萧铁衣飞身离去之后,姜虓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看了眼满地碎石,伸手虚握,便从中摄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上面还残留着半个岐龙山文字。 姜虓看了两眼,一把将石块捏碎,摇头说道:“还真是嫌这世道不够乱啊。” 这半年多以来,天地异变频发,蛮人逐渐变强,就连妖物的数量都在激增。 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温和推进,没有出现瞬间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这次北荒山的变故,证明了一件可怕的事实。 天地异变,能够人为干预,甚至是改变它的结果。 这样一来,原本还算安宁的局势,很快就会变得难以预料。 无论方才那人是否真的来自大玄余孽,亦或是其他的势力,都是在这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水面丢了一颗巨石。 当姜虓压住心思离开洞窟以后。 就看到萧铁衣护着李霖,身前身后躺满了蛮人的尸体。 而在四周的山林之中,还不断有蛮人涌现出来,宛如悍不畏死一般向着萧铁衣扑来。 “这些蛮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姜虓也抬指放出一道气劲,贯穿了某个蛮人的脑袋,接着对萧铁衣道:“当心惹来别的东西。” 萧铁衣漠然地看了姜虓一眼。 随后将半边衣衫都被鲜血浸透的李霖丢给他。 “先带他离开再说。” 姜虓伸手托住了李霖的身体,见他疼得脸色苍白,无声无息地渡了一丝真气给他,冲萧铁衣问道:“真不需要我帮忙?” “你若想帮忙,方才就该拦下那个大玄余孽。” 萧铁衣一拳击碎面前的蛮人,语气虽然没有半点怒意,却将那蛮人打成了漫天飞散的血肉碎块。 很显然,他对姜虓确实有些不满。 方才那戴着半张面具的大玄余孽,明显只有四品神通境的修为。 对方只想逃,他手中无枪很难阻拦。 但若是姜虓出手,对方就算有飞天遁地之能,恐怕也无法逃出姜虓的手心。 所以萧铁衣明白姜虓是故意放对方离开,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萧司主不清楚这座北荒山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对我有所误解也是在所难免。” 姜虓叹了口气,也没过多解释,一把将李霖扛在肩上,“待我送走这少年就来助你。” “滚!” 萧铁衣冷喝一声。 姜虓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便打算先把李霖带离这危险的地方再说。 可就在这时,李霖突然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颤抖道:“你先别走。” 姜虓微微一怔,扭头问道:“为何不走?” “有东西在靠近……” 李霖低声道:“如果你现在走了,靠萧司主一个人,撑不住的!” 有东西在靠近? 姜虓的脸色瞬变,暗道该不会是那东西真的复苏了吧。 他此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探查北荒山是否真有‘大妖’。 如果真是那种生灵的话,今天他跟萧铁衣只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事有轻重缓急,姜虓当机立断,将李霖丢进洞窟,吩咐道:“藏起来。” 李霖知道自己在这儿就是个累赘,重重点头,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就往洞窟里钻去。 两人方才的对话,却被萧铁衣听得清清楚楚。 待姜虓开始放开手脚屠杀这群四面八方涌来的妖蛮之时,萧铁衣沉声道:“你来北荒山到底是为了找什么?” 姜虓一掌拍出,前方百丈范围的山林草木尽数被天地之力贯穿,所有蛮人都在这一击下消失殆尽,如同当场蒸发。 原地只留下一条宽有十丈的笔直凹痕。 萧铁衣望向这一幕,眉峰微动,终究还是默默罢手。 没办法。 尽管他也能做到这一点,却绝对不可能像姜虓这么轻描淡写。 四品与三品,看似只有一品之差,可事实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既然姜虓终于愿意出手,他也乐于停手,开口问道:“你刚才对那大玄余孽说这座北荒山里有他也招惹不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虓指劲飞纵,又击杀了几个蛮人,方才凝重道:“妖。” “妖?” 萧铁衣眯了眯眼,“又是那些传说?即便这世间真有生而一品的大妖,那也应该是在妖蛮大泽,为何会出现在北荒山?” 显然,随着气数重归正轨,一些逐渐浮出水面的消息也传到了他耳中。 但他并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一品的生灵。 “因为这里的大妖并不是被天地气数所限而陨落。” 姜虓沉声道:“它是被人斩落于此,整座北荒山,就是镇压它的坟冢!” 萧铁衣眼神一动,也不再多言,而是道:“看来这些蛮人就是那大玄余孽留给我们的礼物了。” “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姜虓轻叹一声。 随后,二人就看到那群如潮水般涌来的蛮人当中,藏着一个身形与常人相等的怪异存在。 他的皮肤与头发皆是雪白的颜色,符合纯血蛮人的特征。 可除了身形不符,那双赤红色的眼瞳,也与蛮人完全不同。 周围的蛮人有意识地避开了他,而那特殊的蛮人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红色眼瞳深处,流露出戏谑与残忍的意味。 像是打量猎物一样打量着二人。 就当萧铁衣望向那蛮人的时候,背脊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生死预警来得没有任何征兆。 足以证明那特殊的蛮人十分危险。 然而姜虓却是稍稍松了口气道:“看来这才是他给我们留下的礼物。” 尽管他看得出来那蛮人的特别。 但只要不是传说中的大妖,就还有得打。 “先解决他。” 萧铁衣沉声说了一句。 姜虓缓缓点头。 就在两人决定先将这特别的蛮人处理掉之时。 那蛮人竟是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忽然伸手抓住身边的蛮人,手掌如同穿过一张薄纸般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随即就在二人的注视下,张开大嘴,开始撕咬那蛮人的血肉。 一边咀嚼,一边向他们露出冷笑。 第513章 怪物 妖蛮食人自古有之,屠戮妖物生食其肉的蛮人也并不罕见,然而像这种残害同族,当场吞其血肉的蛮人,简直闻所未闻。 并且在吞下同类的血肉之后,那蛮人苍白的皮肤表面,竟是浮现出一道道扭曲的血痕。 那些血痕闪烁着诡异红光,如同渗出的鲜血,很快就在他身体表面形成某种气焰。 但那并不是血气。 “真气?”姜虓颇为讶异。 萧铁衣的面色同样一沉,“蛮人修不成气脉,如何会有真气?” 尽管他看得出来,那身形与常人无异的蛮人,确确实实使出了真气,可那真气却给他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如今天地异变,有违常理之事层出不穷,倒也不缺这一件了。” 姜虓收敛心神,挑起食指对准那蛮人道:“不过……我确实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不祥的气息。” 萧铁衣面无表情,引动一方天地之力汇于掌中,黑袍猎猎作响,声音平缓道:“动手。” 二人几乎同时出手,犹如平地惊雷,天地之力化成两股蜿蜒洪流,一左一右夹击那诡异的蛮人! 后者咧嘴狞笑,竟还不紧不慢地吐出口中残留的肉渣,随后原地屈膝,猛地弹跃而起! 地面传来轰然巨震,恐怖气浪席卷四面八方。 十几个蛮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这股磅礴巨力震成血雾! 轰的一声! 那蛮人拔地而起,避开夹击而来的天地巨浪。 两股天地之力爆开的同时,散乱氤氲深处,气劲翻腾之间,姜虓冲出乱流直奔那蛮人而去。 天地气机不断向着他身后汇聚,化作一朵旋转的清莲。 种身莲显现的瞬间,姜虓口中宛如绽出一道雷音,“下来!” 他探手一握。 仍在升高的蛮人浑身僵直,笑容当场凝固。 周围的天地之力如同八面墙壁,将他死死封在其中,根本动弹不得。 “啊!” 那蛮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脖颈青筋暴起。 周身环绕的血色气焰登时膨胀数倍,竟想以‘蛮力’撕开天地重压! 姜虓扣紧的五指微微弹动,不由惊讶地瞥了眼右手。 “竟有如此异类?” 这么凶的蛮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让开!” 就在此时,萧铁衣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姜虓立刻‘御风’而去,清莲加速转动。 左手竖起剑指,凌空斩出一道剑光。 云海剑宗秘传。 流云式! 随着剑光斩落的同时,萧铁衣冲上天空,后发先至的一拳递出。 天地之力如陷混乱,被他这一拳打出了偌大空洞。 那名蛮人的胸膛几乎瞬间凹陷下去,被这隔空一拳所伤,胸骨尽数碎裂,张口吐出一股血箭! 流云剑意紧随而至,刺目剑光斩向他的头颅! 眼看就要丧命于此,那蛮人竟是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啸! 层叠不止的气环于空中炸开,撕碎了将他困住的天地之力,同时也粉碎了姜虓斩出的剑光。 下一秒。 那蛮人的怨毒目光扫过两人,居然抬起右手,开始大口撕咬自己的血肉。 一口咬下大块血肉,连嚼都不嚼,直接吞入腹中。 喉咙凸显出肉块的形状,发出咕隆一声。 “他连自己都能吃?”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姜虓的表情微变,“大玄这次搞出了一个真正的怪物啊。” 萧铁衣却是一言不发。 脚踏气旋冲向那名蛮人。 那蛮人垂下血淋淋的右臂,却是不闪不躲,提起左手还击。 萧铁衣一拳捶下,凶猛的气浪瞬时爆开! 感受到拳锋传来的刺痛,却也面不改色,反手扣住蛮人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他的拳法直来直去,并无多少变化,与他的枪法相同。 只为杀敌,毫无花哨可言。 那蛮人挡住了第一拳,左臂关节已经有一截断骨刺破皮肤,被萧铁衣拉扯之时几乎断裂。 显然再无力再挡下第二拳。 但他脸上竟是露出一抹狰狞笑容。 猛地用脑袋撞向萧铁衣这一拳。 砰! 他的额头塌了一大块,两只眼珠都被挤压变形,但却没有当场毙命,硬是挣脱了萧铁衣的手掌,环起双臂紧贴上去。 赤红的气焰在这一瞬间熊熊燃烧,冲天而起,几乎与天顶的血雾连成一片! 萧铁衣猛然爆发,居然都没在第一时间挣开这蛮人的双臂,眼神微冷,身体一旋就带着那蛮人向地面坠去。 在这过程当中,那名蛮人身上的皮肤飞速溶解,血肉消散,发出凄厉惨叫! 萧铁衣也感觉到气血翻腾,隐隐有些失控的迹象。 “姜虓!” 他沉喝一声。 话音未落之时,那蛮人的惨叫便是戛然而止。 砰! 两道身影同时落到地面,激起一股冲天而起的烟尘。 姜虓飘然落在那深坑边缘,将手中那颗几乎不剩多少血肉的头颅提起,看到头骨上刻着的血红文字,表情极为凝重。 而在这时,一身狼藉的萧铁衣也从坑中走出,运劲震开了沾在黑袍上的粘稠血肉,冷冷地看向姜虓:“此行处处留手,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到底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还是不要与我计较了。” 姜虓叹了口气,将那颗头颅抛到萧铁衣的脚底。 萧铁衣目光低垂,发现上面的血红文字,脸色稍缓道:“大玄这是打算培养以蛮人为食的怪物?” 听得这话,姜虓却是举目望向天顶的血雾,“刚才那蛮人想借这座大阵把你炼化,如果真让他得手,恐怕他会变得更强。” 萧铁衣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沉声道:“靖海王?” “靖海王用的也是大玄之法,集亲族血脉,万人气血,以及武夫纯血,打破皇族的天命桎梏,这条路没有错。可他终究只是大玄的模仿者,大玄余孽手中,或许还保留着真东西。” 姜虓叹了一声,“若是大玄余孽将这种手段用在蛮人身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转身飞向洞窟处,随手镇杀了沿途的蛮人。 萧铁衣则是思考着他的未尽之言。 如果大玄把那种手段用在蛮人身上…… 只怕会创造出一个比大玄朝更加恐怖的怪物。 第514章 边城 大虞边境。 面对漫天席卷的血雾,边城守军严阵以待,神色肃然。 在那滚滚而来的雾气深处,一个又一个蛮人踏步而出,很快就集结了数百人。 大虞边城守军站在墙头望着逐渐增多的蛮人,全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因为过于用力,手掌边缘都有泛白。 他们不像大离,常年对抗妖蛮,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 在场大多数兵士甚至都未曾亲眼见过蛮人。 更别说还是清一色的纯血蛮人。 “备好火器。” 大虞的守军将领倒没有太过紧张,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一旦蛮人踏入攻击距离,直接开火。” 很快。 当蛮人集结到上千之数,却全都停在了原地。 他们将位置把控的极为微妙。 正巧站在城头火器无法触及的范围。 一众身披兽皮,或是随意缠着几块破布的蛮人就这么遥遥看向大虞边城,没有任何动作。 如此诡异的场面,令大虞边城守军更为紧张。 他们不清楚这些蛮人想要做什么,也不确定蛮人背后的血雾究竟有何作用。 只是看到那漫天而来的血雾,心底都有些拿捏不准,士气先天就弱了一筹。 但当守军将领意识到这群蛮人并不打算迈进火器笼罩的范围时,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些畜生想要引我们出城。” “他们想和军阵硬碰硬?” “这……怎么可能?” 身边几名副将和传令官也极为诧异。 就算蛮人天生神力,个体实力很强,但军阵的威力他们也是清楚的。 哪怕是四品神通,也不敢轻易闯入千人军阵。 天下强军一旦过万,就足以让高品武夫无法逞凶。 武夫尚且如此。 蛮人又是哪里来的自信,敢与军阵正面相对? 一名副将忍不住道:“难道这些蛮人疯了?” “不想强攻,反而给我们结阵的时间,要打贴身白刃战……这只能是脑子坏了。” “听闻北荒山里皆是无智蛮人,就算外表与那些有智蛮人相同,也改不了本性愚蠢。” 对于这几名副将的话,身披全甲的将领却道:“别小看了这群畜生,蛮人之中,并非没有狡诈之徒,他们敢这么做,一定是有所倚仗。” 他一句话就压住了众人。 但他自己却紧皱着眉头,心底沉吟:“所以这群蛮人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至少从目前来看,他看不出这群蛮人有任何特别之处。 仅仅是血脉纯粹的话,个体实力再强,面对军阵也绝不会有胜算。 难道是那片血雾? 守军将领抬眼看去,注视着翻腾不止的血红雾气,心中已有定计,“继续等吧,这群畜生不来攻城,我们不必理会。”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既然蛮人诱他们出城,就偏不能遂了对方之意。 于是乎。 双方就开始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互相瞪眼。 蛮人不向前行。 大虞边城守军也不主动出击。 反正他们背靠着城关,就算是耗也能把这群蛮人耗死。 也不知多久过去。 当天色渐亮之时,那上千名蛮人当中隐约有些躁动。 开始有蛮人下意识想要退回血雾,不想继续留在此地。 一些较为坚定的蛮人却是大声吼喝,想要稳住这些同族。 但却收效甚微。 注意到这一变化,守军将领眼睛微亮。 血脉不纯的蛮人讨厌日光,向来都是昼伏夜出,看来这一本性没有随着血脉提升而改变。 于是他大喝道:“继续等,等到天亮他们自然就会退走!” 此事若能兵不血刃就解决,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最好的结局。 而在蛮人的队伍中,一阵争吵过后,当场就有数百名蛮人决定退回血雾。 大半的蛮人不想等到日头升起,自然不愿意再等下去。 另外一半蛮人虽然尽力阻止,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族转身走向血雾。 眼看就要熬走这群蛮人,大虞边城守军也都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靠近血雾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慌乱。 那些想要离开的蛮人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拼了命地往回跑。 就连坚持留下来的蛮人也都‘叽哩哇啦’怪叫起来,居然掉头开始朝着城关奔去。 “他们到底在发什么疯?”如此异变,令城上的守军将领有些震惊,不过他也没有深究的打算,立马就喝道:“火器!” 轰!轰!轰! 一轮轮炮火齐射,拖着火光落在那群蛮人身前身后。 爆开的火光与碎片威力极大,挨到就是几条血痕。 甚至还有比较倒霉的蛮人被炮弹正面击中,当场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大虞的火器威力较之大离更胜许多。 每一颗炮弹落下,光是正面威力就不弱于六品武夫的全力出手。 爆开的碎片也有不俗的杀伤力。 几轮齐射后,尽管精度差了些,但也有几十个蛮人丧命于火炮之下。 余下大多数也都受了轻伤。 可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停下脚步的打算。 满脸惊恐地冲向城头。 跑得最快那些几乎来到城下。 “弓箭手!” 这个距离就不能再用火器攻击,守军将领沉喝一声,便让弓箭手开始点杀蛮人。 可比起难以预测的火炮碎片来说,军中武夫射出的弓箭虽然威力更大,但这些蛮人却是极为灵活地闪转腾挪,躲避羽箭,随后一跃而起。 双手硬生生捅穿城墙表面,飞速向上攀爬。 守军将领抓起一把大弓放了几箭,发现那几个蛮人居然在攀爬途中仍然能够灵活躲闪,气得直接拔出佩刀,怒目吼道:“杀!” 就连弓箭手也抽出佩刀,与爬上城墙的蛮人厮杀起来。 仅有十几个蛮人冲破火炮围势来到城头,倒是造成不了太多的威胁。 仅仅数息过去,这几个蛮人就被乱刀砍死。 守军将领一刀一个,劈死数个蛮人,刀口流转着如焰真气,连血都不沾半点。 他的脸庞倒是溅了不少鲜血,随手一抹,看上去更加狰狞。 “南将军!” 这时,望台上传来一声惊恐大喝。 守军将领二话不说,提纵身法,一跃跳上望台。 浑身重甲令得望台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 见到望台上的军士有些震惊,他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其推开向血雾望去。 在这个角度,却是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群蛮人到底为何突然发疯般奔向城头。 “那也是蛮人?”守军将领的表情一怔,哪怕亲眼所见,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因为那一幕实在太过惊悚。 就见几名身形与常人无异的蛮人竟是开始屠杀同族,蛮人强韧的身躯在他们手底好像纸糊的一般,随手就能撕开皮肉,掏出内脏,揪掉手臂或头颅。 眨眼之间造成的伤亡,比城上的火器都要多出数倍。 看了几眼后,守军将领不敢置信道:“他们在吃自己人?” “好像……好像是的。” 一旁的军士也有些发懵。 毕竟吃人的妖蛮他们都听说过。 可是,吃蛮人的蛮人? 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注意到那些蛮人在生吃同类的血肉以后,守军将领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倒不是为此感到恶心。 而是武夫的生死预警,突然让他浑身发寒。 “瞄准那几个蛮人!放箭!” 判断出那些生吞同类的蛮人才是最大的威胁,他当机立断,怒吼一声! 边城守军的弓箭手立刻对准那几名蛮人。 然而,正当他们还未瞄准的瞬间。 其中一个蛮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他们这边看来! 他手里捧着刚从同类身上撕下来的肉块,鲜血顺着下巴滴滴哒哒坠落,赤红的双眼仿佛闪烁着冷光。 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众守军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放箭!放箭!” 有人被吓得手脚发软,却也有人不断大声咆哮。 城墙上出现了短暂的骚乱,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嗖! 数百名弓箭手全部瞄准了最为特殊的几个蛮人,一轮齐射之下,密密麻麻的羽箭破空而去。 能开劲弓的无不是军中精锐,各自在箭上镀了一道真气,刺耳的呼啸声登时逼近那几名诡异蛮人。 而那个抬头盯住城墙的蛮人当场肉块塞进口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朝着漫天羽箭挥动手臂。 哗啦! 匹练般的赤红气焰横在半空,羽箭尚未靠近便是燃烧起来,在这一击之下化作飞灰。 而那蛮人从空中穿过气焰,拖着长长的红光尾焰坠在地面,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深吸一口气。 赤红匹练源源不绝地向他口中涌去。 形成覆盖在周身的真气气焰。 “真气!?” 望台上的守军将领见此一幕,顿时瞪大双眼。 什么时候连蛮人都能掌握真气了? 来不及细想,他反握长刀,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准备列阵迎敌!” 他看得出来,那几个特殊的蛮人正在依靠吃掉同类血肉的方式变得更强。 不过瞬息间就已经掌握了真气的运用。 再下一步他们要掌握什么? 天地之力不成? 从前的蛮人虽有血气傍身,甚至还能模仿江湖武学,发挥出相差无多的威力。 可血气与真气,本质上还是有些不同。 武夫更进一步足以撬动天地的‘神通’,也是蛮人始终无法踏足的境界。 一旦蛮人得到了这种力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是以,这名将领也不敢继续放任他们吞噬同类增进实力,只能选择正面迎战。 再这么拖下去,让这种特殊的蛮人杀入大虞境内,不知要造成多少伤亡。 似乎察觉到边城守军列阵出城,浑身燃烧着赤红气焰的蛮人大吼了几声。 他说的是蛮人语。 原本慌忙逃窜的一众蛮人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逐渐停下脚步,表情虽有些畏惧,却还是向他靠拢过来。 与此同时。 其余几个‘大快朵颐’的蛮人也抛下手中肉块,阔步向他走去。 总共六人,脸上沾满了同类的血水。 纷纷抬头看向城墙,眼神颇为戏谑。 浑身燃烧着气焰的蛮人突然举起手臂,遥望着城墙上的一众身影,勾了勾手。 丝毫不掩挑衅之意。 守军将领的腮帮鼓起,死死咬住牙关,半晌后道:“放吊桥,列阵,出城!” “南将军!” 有副将回过神来,想要劝阻。 亲眼看到这几个诡异的蛮人,他们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此时守着城关或许还能与其周旋,一旦出城迎战,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那名守军将领却是紧握刀柄,沉声说道:“既然他们能吞食同类增强实力,本就不惧与我们长久耗下去。若不趁现在杀了这几个蛮人,难道还要等他们吃光了其他同类再说?” 他跃下望台,凝重道:“谁知那时候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怪物?凭这座边城还能不能拦下他们?” 几名副将沉默不语,表情却是愈发纠结。 然而守军将领却没再多言,盯着那六个蛮人道:“我等背后便是大虞国境,诸位,死战吧。” 说罢,他纵身一跃,瞬间跨过护城河,如同流星坠地,轰然震翻数十丈内的泥土。 举起长刀对准前方那群蛮人,深吸一口气,放声道:“来!” “找,死!” 六名蛮人当中,立刻有人按捺不住,露出狰狞表情。 然而领头那名浑身气焰的蛮人却是玩味一笑。 抬手将同伴拦下,孤身向前走去。 每落下一步,地面都烙着赤红的痕迹。 仿佛被鲜血浸透的脚印。 他靠近数十丈,终于停了下来。 真气一震,声音如雷鸣激荡,生涩道:“你,就是,首领?” 守军将领一言不发,背后的城门已然降下吊桥。 大虞守军列阵而出。 “你们,不是对手。”那蛮人咧嘴一笑,极为自信道:“我们,才是这世间的……” 轰!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抹飞纵而来的黑影如同奔雷疾电,卷住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 速度快到在场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第515章 开战 那道黑影来得飞快,去得更快,甚至没让浑身燃烧着气焰的蛮人把话说完,就卷着他飞向远处。 赤红色的气焰完全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堪称一触即溃,原地还残留丝丝缕缕的余焰扭曲着熄灭。 此等变故,在场竟无一人能以反应。 直到烈风轰鸣而至,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守军将领终于回过神来,怔怔地转头向那黑影离开的方向看去。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那又是什么东西? 莫非有大虞高品前来支援了? “戒备!”想到此处,守军将领沉喝一声,让刚刚步下吊桥的大虞军士列阵观望。 严防那群蛮人趁乱冲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尽管那道黑影似乎是自己人,他不可能把希望全都交给旁人的协助。 然而那群蛮人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动进攻。 五个浑身染血的特殊蛮人全都定定地盯着黑影离去的方向,赤红的眼瞳竟是流露出一丝恐惧。 他们叽里呱啦地怪叫了几声。 其中一个蛮人立马迈开步子,直追那黑影而去。 显然的是,这几个蛮人出现了分歧。 有人想要救回自己的‘首领’,也有人觉得要以攻城为优先。 但不论如何,这名迈步冲出队伍的蛮人,自然成为了注目的焦点。 守军将领沉默半晌,一时不知这群蛮人到底又在搞什么鬼。 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那道不断远去的黑影,终于在数百丈外停了下来。 但当他看清楚黑影的真面目时,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守军将领目不斜视,却对身边的副将问道:“是我看错了,还是那里确实有一匹马?” “呃……” 副将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沉吟半晌才敢说道:“南将军……那好像不是马。” “不是马还能是什么?” 守军将领喃喃道:“总不可能是头驴吧。” 尽管他已经看出了那玩意儿到底是马还是驴,可内心深处仍有几分不愿相信。 或者说,是不愿意面对。 一头驴……在暴打那个蛮人? 这世道终于疯了么? 就见那头高大壮硕到不像话的灰驴此刻正用后蹄压住蛮人,前蹄如同疾风骤雨般飞速下砸。 一连串密集的震爆声不绝于耳,直到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直到硬生生将那蛮人周身的赤红气焰打得维持不住,当场崩碎消散,它终于停住动作。 抬起沾满粘稠鲜血的右蹄,任凭血液拉成丝线落下,有些嫌弃地晃了晃蹄子。 转过头,充满智慧的眼神瞬间锁定那名奔向这边的蛮人。 轰! 随即,它猛地弹跃至半空,浑身肌肉隆起,体形膨胀了数倍! 一蹄就将那蛮人的脑袋踩进地面! 呃啊! 二驴怪叫着拔起蹄子,开始打量那边的一众蛮人。 它的目标,似乎只有这些异变的蛮人。 确认只剩下四个特殊蛮人,它的鼻子里喷出一股黑色气流。 天地之力萦绕在它周身,每一道都沉重如山岳,瞬间令它的‘重量’剧增,连地面都有几分承受不住的架势,出现大范围龟裂。 “好家伙!” 守军将领瞪大了双眼,“这驴……这东西也太凶了些!” 他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驴子’,改为以‘这东西’去称呼。 因为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凶猛的驴子。 “南将军,这驴子怕是个大妖啊……”旁边的副将眼睛也直了,声音都有些颤抖。 妖物当中极为强大的,便被称为大妖。 眼下这头驴子恐怕就是其中的一员。 “若是大妖为何要杀蛮人?”守军将领却有些疑惑。 妖蛮妖蛮,自然是指妖物与蛮人穿着一条裤子。 如果妖跟蛮都打起来了,这不就是纯粹的内讧么? 可副将却道:“现在连蛮人都在吃蛮人,妖物与蛮人内讧又算得了什么?” 守军将领略一沉吟,“你小子说得有道理。” 他也不再纠结那么多,举起手中长刀狠狠一挥,怒目圆睁道:“杀!” 杀声一起。 边城守军列阵前行,数千人凝结的真气几乎化为实质,当场就令那群蛮人感受到致命的威胁。 一众蛮人叽里呱啦地胡乱吼叫着,血气汹涌而出,竟没有半点畏惧之意,迎着军阵展开冲锋。 正面交手之时,守军将领才发现这群蛮人的难缠之处。 虽然阵形没有任何章法,全凭一身蛮力与血气与军阵厮杀,但只要没能当场弄死这些蛮人,他们就能凭着消耗纯血恢复伤势。 甚至还有意识地保护受伤的同类,待到恢复得差不多,再彼此交换站位。 尽管这种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却也实实在在地扛住了军阵的第一波冲击。 若是陷入长久混战,此消彼长下,胜负还真有些不好说了。 “换阵!五人一组,优先击杀对手!” 守军将领一刀劈死前方的蛮人,浴血奋战的同时还不忘观察局势,立刻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对付这些蛮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逐个击破。 五人一组,灵活变化,争取做到一击必杀,不给他们任何恢复的机会。 得到他的命令,军阵顿时有所变化,以五人为一组,尽量挑选那些落单的蛮人去击杀。 尽管这些蛮人的实力不弱,又有极为强大的恢复能力。 可他们与大多数江湖武夫相同,只擅长单对单的作战,尤其是久住北荒山的这群蛮人,就连‘部族’这一概念都没诞生,彼此间很难形成有效的配合。 虽然不至于一触即溃,却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那几个为何不出手?”但守军将领却是始终分心留意那几个极为特殊的蛮人。 眼前这些普通的蛮人算不上关键。 剩下那四个,恐怕才是蛮人一早准备的杀招。 而当他转头向那四个蛮人看去之时,却露出惊愕的表情。 “逃了?” 看见那四个蛮人居然头也不回地向着血雾冲去,守军将领愣了愣,目光急忙扫看战场。 那头驴呢? 他心里顿时一惊。 第516章 补刀 呃啊! 就在这时。 头顶突然传来的驴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抬头就见那凶猛的灰驴好似腾云驾雾般踏空而去,眨眼间就追上了那四个蛮人。 “四品踏空?” 守军将领的脸都憋红了。 那头驴的花样未免有点过于夸张了。 几个副将此时也忍不住频频看去,表情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难看。 踏空而行的四品武夫他们听说过,甚至也曾亲眼见过。 可是会踏空而行的驴,着实有点儿开了他们的眼界。 在场这么人,除却五品境界的主将之外,余下不过是六品破限的修为,能达到现在这种境界都耗费了他们大半生的光阴,此生未必有望迈入五品,更不要说四品神通。 现在亲眼看到一头驴都能踏空而行,确实令几个副将有些难受。 好在现在看来这头驴是友非敌,否则多加一个如此凶猛的驴妖,今天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它好像只想猎杀那几个特殊的蛮人,莫非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而在这时,守军将领心中微动,对几个副将吩咐道:“稳住阵势,我去那边帮它一把!” 然而几名副将却是看穿了他的打算。 那头驴都快把对方追回血雾了,哪像是需要帮忙的样子? 想看热闹就直说。 几人暗自腹诽,但也只能听令行事。 守军将领爆发出一股雄浑真气,硬是从十几个蛮人的包围当中杀了出去,紧追天空远去的那头灰驴。 可突然间,一道炽烈气劲飞射而来,正中天空中的二驴。 二驴的身躯被打得晃动,腾身翻动,踏住黑色的气旋,有些疑惑地掉头看去。 就见原本早该死透的蛮人首领居然爬出深坑,整张脸血肉模糊,张开五指对准空中的二驴,狰狞怒吼起来。 二驴也没想到,这家伙挨了自己几十下狠的都没死。 这生命力,确实顽强。 呃啊! 它好似提醒般大叫一声,果断抛下那四个蛮人,从空中飞落,撒开蹄子冲向侥幸未死的蛮人首领。 “死!” 那蛮人首领目露凶光,扭曲断折的双臂诡异抽搐,瞬间变得完好无损。 迎着二驴砸下的前蹄一撑,居然顶住了巨力。 轰! 劲风横扫四周。 他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口鼻同时喷出血箭。 表情却是愈发凶恶,抓着二驴的蹄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赤红气焰顺着他的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皮肤表面逐渐浮现出血红的印记。 这些印记刚一浮现。 他的力量便也随之暴涨! 猛然将二驴掀翻在地,举拳砸去!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接连不断,而他的拳头也越落越快,像是要发泄心中不满。 刚刚他被二驴压在地上一顿暴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竟有几分报仇的意思。 守军将领没想到局势变得这么快,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驴妖,这会儿竟突然落入下风。 他赶忙调转方向冲了过去,咬牙切齿道:“撑住,我来帮你!” 这次,他是真的得过去帮忙了。 可就当他冲到近处之时。 那疯狂捶击二驴的蛮人猛一挥手。 恐怖的劲风迎面扫来。 令得守军将领脚步受阻,立刻扬刀挥劈,两股力量凌空对撞,狂暴的气流四下飞散,他也被这股巨力逼得向后滑退! 双手更是被震得发麻。 差点就握不住手中的长刀! 守军将领略显惊讶,看了眼自己绽裂的虎口。 隔空一挥就有如此威力?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还不等他细想。 就见一脸血肉模糊的蛮人停止捶击,竟张开嘴巴朝二驴咬去。 “不好!” 亲眼见过他吞食同类而生出真气,看到他还想吃这头驴妖,守军将领脑海当中警铃大作,身法快到极点,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过去。 长刀更是脱口而出,斩向那蛮人的面门! 刀光飞速逼近,抢在他咬住二驴之前就已赶到。 可那蛮人非但不躲不避,反而一口咬下! 咔嚓一声! 长刀被他一口咬断,化作碎片! 见此一幕,守军将领眼皮狂跳。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爆发全部真气,直接向那蛮人撞了过去! 湛蓝色的真气光晕与血色气焰交织,不过转瞬,便被冲起丈高的血色气焰全面压制! 那蛮人首领伸出手掌,轻描淡写地按住守军将领胸口。 一掌就将重甲打得凹陷! 守军将领目眦欲裂,同样回以一拳。 却没能撼动气焰半分。 虽说他早就知道双方存在差距,可也没能想到差距竟是到了这种程度。 “滚开!” 而那蛮人似乎并不打算再出手,五指如刀一般贯穿了重甲,单手将他提了起来,挥挥手臂甩向远处。 守军将领摔落在几十丈外,随着身体翻滚,一身重甲支离破碎散了满地。 当他艰难起身,抬眼望去之时。 却是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就见二驴不知何时翻身站起,一口就咬断了那蛮人的手臂。 赤红气焰形同虚设,甚至就连那蛮人自己都来不及反应,直到断臂喷出飞溅的鲜血,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猛地转身。 就看到一只落下的蹄子。 砰! 二驴的前蹄高高砸下,环绕着恐怖的黑色气劲。 那蛮人的头颅当场爆开,破碎的骨茬被这一蹄全部打进胸腔。 他的身体抽搐半晌,仅剩的那条手臂仍然向前抓去,最终摇晃几下倒在地面,死得不能再死。 噗! 二驴吐出嘴里的血沫,眼神有些不屑。 就这种货色,还想吃自己? 它靠胡吃海塞提升实力的时候,这蛮人怕是还在北荒山捡骨头啃! “二驴。” 就在这时,血雾那边传来一道声音在呼唤它。 二驴的耳朵微微转动,立马撒开蹄子冲了过去。 路过被自己干掉的第二个特殊蛮人,还顺便补了一蹄子,把脑袋踩烂。 这段时间在妖蛮大泽过得太滋润,差点连补刀都忘了。 一路穿过战场,二驴冲到血雾前,看到那四个蛮人已经被制服。 便朝云骨看了一眼。 显然是云骨出手,拿下了这四个蛮人。 它有点不服气地朝云骨吐了口唾沫。 如果不是驴大爷拦住最厉害那个,这小白脸哪能抢功? 不过,一旁的燕北却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你找错了,最强的那个未必就是最特殊的那个。” 第517章 正确 二驴听到这话,立刻低头朝那四个蛮人看去。 呃啊! 它好像不信自己找错了目标。 燕北微微一笑,取下腰间挂着的小布囊。 从里面倒出一颗魔元丢向那四个蛮人。 魔元落地滚落几圈。 四个被拆断脊柱的蛮人怒目而视,似乎根本没有反应。 可当魔元滚到其中一个蛮人面前时,居然剧烈颤抖起来。 漂浮而起,变成了被激发的状态。 二驴这次看懂了。 随后它张嘴吞掉那颗魔元,嘎嘣嚼碎咽下,斜眼看向云骨,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云骨颇为无奈道:“这几个蛮人虽然都被烙下阵法,但只有他被刻下了全篇的阵图。”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光一闪,直接斩下了另外三个蛮人的脑袋。 仅剩的蛮人怒吼一声,被云骨亲手打碎的脊骨竟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的伤势正在愈合! 云骨眼神微冷,一剑刺入他的喉咙,刺穿颈骨,随即感叹道:“大玄的手段果然厉害。” 直到这时,旁边的燕北淡淡道:“别说得好像你与大玄之间毫无关系。” “我们长生一脉虽然也是大玄遗民,但比起传承正统,自然比不了另外一脉。” 说完,云骨蹲下身子,用手指剖开那蛮人的胸膛。 看到刻在胸骨的文字,点头沉声道:“没错,就是他。” 燕北将布囊重新系好,“带他走。” 云骨二话不说,抓起奄奄一息的蛮人,本想放在二驴背上。 可看到二驴那智慧的眼神,他略一犹豫,决定还是自己扛着吧。 当这二人一驴的组合打算离开时,远处却是传来一声大喝,“二位且慢!” 云骨转头看去,见是那守军将领,便没有说话,而是递给燕北一个眼神。 示意由她来决定。 那守军将领走到近前,强撑着五脏如焚的剧痛拱手说道:“在下南如温,多谢两位……” 话还没说完。 他就向燕北的腰间瞥了一眼。 看到这女子除了布囊之外,腰间还挎着把造型眼熟的长刀,不由惊道:“玉鳞刀?阁下是监察司的人?” 燕北冲他一笑道:“我们还有些要事,将军有话直说吧。” 南如温这才回过神来,不再追问这两人的身份,诚恳道:“能否请二位搭把手?” 听得这话,燕北的目光越过南如温看向战场。 大虞边城守军与蛮人的厮杀仍未结束。 尽管仗着军阵之利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那些血脉提纯过后的蛮人同样也是实力不俗。 哪怕最后能够得胜,恐怕也要有所折损。 燕北收回目光,声音温和道:“帮他们一把。” 云骨扛着那名蛮人,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二驴却已经如同一团烈风冲往战场。 它只听两个人的话。 除了楚秋,就是燕北。 既然燕北让它帮一把,二驴自然没有半分犹豫。 一路撞过去,就没有哪个蛮人能扛住它一蹄之威。 云骨轻叹一声,把肩扛着的蛮人丢下,手持‘绕指柔’迈步走向战场。 有他们出手,场面顿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南如温看向那一人一驴,不免长出了口气。 还好,还好,那男子只是四品。 有头能够踏空而行的驴子也就罢了。 他生怕云骨直接御空飞起,暴露出无量修为。 那就有点儿过分了。 趁着这个空档,南如温看了眼瘫倒在地的蛮人,忽然道:“敢问姑娘,这蛮人有何特殊之处?” “将军先前不也亲眼看到了?” 燕北淡笑一声,“能吞食同类血肉增进实力的蛮人往后只会更多,还请将军尽早把消息传给大虞女帝,让她早做准备吧。” “嗯……” 南如温沉吟了一声。 虽然燕北说了句‘废话’,可他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点头道:“多谢。” 交浅言深的道理,南如温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实在耐不住心底的疑惑,这才当面问了出来。 既然人家不打算多聊,南如温识趣的没再谈及此事。 很快。 有二驴与云骨的协助,现场的蛮人几乎不剩几个还活着。 待到清点之后,副将满脸沉重地走到南如温这边,“没了三百多个兄弟……” 南如温的面皮微颤,最终轻声一叹,“将尸身收殓,好生安葬。” “是。” 副将抱拳应下,临行前向浑身浴血的云骨与二驴投去感激的目光。 要不是这二位,他们的损失还会继续扩大。 尽管上了战场就免不了会有牺牲,可谁也不想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袍死在眼前。 何况,这次他们还是碰到了无妄之灾。 血雾扩散到大虞边城,带来这么多蛮人,事先根本就没给他们任何准备。 好在最终只折进去三百人,就全歼了上千蛮人,这份战果已经非常难得。 若非边城守军本身也是大虞强军,个个都有修为在身,持军阵之利战胜上千的纯血蛮人并非难事,但凡换了稍逊几分的州郡府兵,怕是眨眼间就得被蛮人杀穿。 毕竟纯血蛮人的实力,也不输中三品境的武夫。 但不论怎么说,打了这一场胜仗,几名副将全都放松下来,各自忙着善后之事。 而南如温则又一次诚挚地向燕北与云骨道谢:“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往后若是得闲到大虞做客,南某定要摆下宴席款待二位。” “南将军不必客气。” 燕北回以微笑,“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本是我辈武夫应有之义。” 南如温拱了拱手,“大恩大德,铭感五内。” 随即,他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二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抱拳说道:“也多谢这位。” 二驴吹了吹嘴唇,懒得搭理他,垂下脑袋蹭了蹭燕北,像是催促她赶快离开。 燕北自然地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对南如温道:“既然边城已无大碍,就先告辞了。” 云骨脚尖一挑,将那蛮人翻起,扛在肩膀转身就走。 燕北也翻到二驴背上。 在南如温的注视之下渐渐行远。 第518章 凶险 “南将军,这次多亏你胆量够大。” 待把战场打扫完毕,副将来到南如温身侧,颇为后怕道:“若真叫那怪物上了城头,咱们可真就未必挡得住了。” 刚才收拾那些蛮人尸身的时候。 几人将那蛮人首领拖动之时,才发现这怪物身上的血肉竟是比兵刃还要坚固,先前南如温与他短暂交手的场景,也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连五品的南将军都奈何不得对方,倘若据城而守,恐怕根本就来不及阻拦那怪物闯过边关。 到时折损多少人手都是小。 让那等怪物入了大虞境内,不亚于将一头猛兽放进了肉园子。 这种特殊的蛮人连同类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沿途所遇的大虞百姓? 真给他吃饱喝足,谁知道会不会变成一个天大的麻烦? 但见南如温一脸沉思之意,好似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那副将不禁又唤道:“南将军?” 这时,南如温终于醒过神来,转头看向他:“何事?” “没什么……” 副将尴尬一笑,接着问道:“您可是在想刚刚那两位的事?” 被副将猜中心底所想,南如温却也坦然道:“那二人出现在此的时机太过巧妙,就好像提前知道血雾的动向,你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蹊跷倒是有些,只不过……”副将沉吟一声,摇头说道:“咱们招惹不起。” 他这话却也是实话。 不说那头神异驴妖,也不那明明是男子,却生得一副娇媚容颜的四品武夫。光是那显然隐藏了真容的女子,就不是个好招惹的。 尽管她从始至终都没出过手,言行举止颇为和气,但她腰上挎着的那把玉鳞刀可不是摆设。 敢持玉鳞刀者,唯有监察司中人。 光这一个背景就足够让他们退避三舍。 南如温微微点头,“招惹监察司,就等于招惹风雨楼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说罢,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峙州有传言说风雨楼主养了头‘仙驴’?” “呃?” 副将怔了怔。 却也认真回想一番,很快就道:“好像有些印象……据说这仙驴的称号还是陛下亲口封的。” 他反应过来,惊讶道:“就是刚才那头?” 南如温虽然没有开口。 但他心里已经确定了八分。 把监察司和驴妖联系到一起,基本可以断定,那驴子就是夜主所养的那一头。 好家伙,合着自己刚才见到了在大虞都颇有名声的‘仙驴’? 南如温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最后那点戒备与怀疑也随之消散。 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不认为今日之事是对方故意搞出来的。 至少,那位曾把大虞闹得天翻地覆的‘风雨楼主’若想针对大虞,没必要假借蛮人之手。 因为他大可以亲自出手。 思前想后,实在搞不清楚这场无妄之灾的由来,南如温也不再自寻烦恼,瞥了眼停止不前的漫天血雾,吩咐道:“派人盯着点,免得再闹出什么祸事。” 副将一点头:“明白。” …… 北荒镇几里外。 黄江挥刀切下面前蛮人的脑袋,将手一扬,头颅骨碌碌滚了老远。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栾信走到跟前,抬脚踹开了那具无头尸体。 他一身是血,染红了青袍,看着倒是挺吓人,却几乎没有他自己的血。 随手抹了把脸后,栾信撇嘴道:“纯血蛮人也不过如此。” 此战虽有凶险之处,比起他原先预料的却是轻易太多。 除了几个兄弟比较倒霉,与蛮人硬拼数招震伤脏腑,余下大多只是轻微挂彩,连一个都没折损。 “北荒山养出来的这群蛮人,自然不能与牧族相比,只有在妖蛮大泽活不下去的无智蛮人才会躲到此地。就算给他们提纯了血脉,实力上的差距能够弥补,也弥补不了其他方面的缺陷。” 黄江摇了摇头,“莫要再耽误,收拾干净进山吧。” 众人将尸体堆在道旁,泼油点火,一气呵成。 随后一行人便头也不回地向着血雾走去。 然而此处浓烟很快也吸引了北荒镇那边的注意。 镇中武夫好奇赶到此处探查。 发现那百余蛮人堆起的尸山正在熊熊燃烧,脸色当即大变。 “这手段……够狠的啊。” 有人‘嘶’的一声倒吸凉气,接着又道:“难道是护国司出手了?” “护国司哪儿还有空管这事?他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一旁的武夫却是冷冷道:“护国司那司事都半死不活,被扛着逃出北荒镇了,你还指望护国司来管这烂糟事?” “护国司跑了?前阵子不还气势汹汹的打算查清血雾根源?” “查归查,这北荒又不是大离的地盘,我要是护国司,我也不可能搭上性命。” “那这些蛮人是被谁杀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半天,直到被臭气熏天的浓烟逼退几步也不肯散去。 毕竟他们大多都是往来于两国之间的游商走贩,这才刚过上几年好日子,如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血雾给拦了财路,自然忧心得紧。 “不是大离监察司,就是大虞照夜司了。”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武夫缓缓说道:“北荒接连两国,大虞女帝对此地尤为上心,大离那头既然能派来护国司,证明他们对北荒也绝非不闻不问的态度。” 提起这两司的名字,几人心下稍安。 接着,几人就沿着四周的厮杀痕迹看了一圈,以他们的眼力,别说认出其中的武学路数,就连哪些是蛮人造成的,哪些是武夫留下的都看不明白。 “话说回来,咱们要不要也进这血雾里探一探?” 突然有人提议道。 而说这句话的人,立刻就被其他几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给盯上了。 那有些年纪的武夫冷笑道:“不想活了?” 后者讪笑两声,开口说道:“我听说这些天地异变背后都有宝物,咱们万一捡着个边角料,说不定就发财了……” 有关天地异变的传闻,早在三座天下散播开来。 而且也确实有些运气够好的人,从那异变之地捞到了好处。 可那上了年纪的武夫只是微微摇头,忌惮地看了血雾一眼,紧接着说道:“财不入急门,有些东西沾上就是要命,少折腾没用的。” 第519章 感应 进了北荒山。 黄江老远就听到山中传来阵阵轰鸣,抬头看去,就见天顶血雾之下汇聚着一片阴云,知道这是有四品在山里动手。 “老黄,让人捷足先登了啊。” 栾信也朝那边看去,笑问道:“现在怎么说?” 黄江没说话,而是掏出一颗魔元丢给栾信。 栾信下意识接住,仔细一看,差点像是烫手般扔了出去,“你拿这玩意儿做什么?” 这几年,监察司虽然也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了一些魔元,但大部分还是出自牧族的上交。 听说这鬼东西的产地在妖蛮大泽,本质上就是天地之力的聚合,虽然沾了个‘魔’字,却与魔门没多大干系,那群疯子仅仅只是第一个懂得利用魔元的势力。 虽然栾信已经知道这玩意儿的来历,却不代表魔元的危险性消失了。 光是蕴藏天地之力这一点,稍有不慎就能炸伤五品武夫。 黄江环顾四周,抬手制止众人继续向前,语气平淡道:“此地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氛围不对劲?” 栾信也朝周围看了看。 他倒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因为除了血红雾气笼罩,使得整座北荒山宛如鬼域之外,其余并无多少变化。 就连看似唬人的血雾本身,也并没有任何害处。 至少,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北荒山的山雾规律么?”黄江淡淡道:“北荒山的雾气分为黑,红,紫三色,层层交叠,最外围的雾气每十年变换一次。 但自从一年前全部化为黑雾,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栾信若有所思道:“天地异变导致雾气转作红色,应该视为一次新的变化?” “可以这么说,但又有所不同。” 黄江摇摇头,从地面抓起一把泥土,摊开手掌冲着栾信道:“我们沿途所过的土质和石头都在向赤红色转化,证明这种血雾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整个北荒山,这种规律,与我们目前所遇到的天地异变截然不同。” 栾信朝他手上那把泥土看去,果然发现泥土已经变为赤红色,宛如一把朱砂。 “这周围都是一片血红,刚才我还真没仔细瞧过有何变化。” 他捻起一点儿在指间仔细磋磨,确定以后古怪道:“这大半年来各地出现的所有异变皆是瞬间发生,事先并无任何征兆,北荒山这里的变化确实反常了些。” 说着他对黄江问道:“你怀疑北荒山的变化是人为导致?” “一试就知。”黄江指了指栾信手中那颗魔元。 这时栾信总算明白黄江的打算,稍一点头,转头道:“都散开点儿,免得伤了你们。” 监察司众人听令散开,却都握住了腰间的玉鳞刀,一副戒备之意。 栾信握住手中那颗魔元,试着灌入真气,虽没有任何反应,但想要激发魔元,光靠真气肯定是不行的。 除了一些特殊的手段之外,魔元想要激发,唯有两个条件。 受天地之力牵引,亦或被阵法所触动。 现在他们要试的,自然是后者。 能改变整座北荒山的环境,还让血雾不断向外扩散,除了天地异变就只能是阵法。 注入真气令魔元受到刺激,就更容易被激发。 或者是当场爆开。 嗖! 注入真气以后,栾信立马将魔元丢远。 化成一道黑影钻进林中。 过了没多久,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传了出来,呜咽如同鬼哭。 那是魔元被激发而转动的声响。 “还真成了?”栾信瞪大双眼看向黄江,却发现黄江的表情格外凝重。 原本只是试探的想法,现在居然成了事实,黄江沉吟了一声,拍散手里的泥土,缓缓道:“现在的北荒山成了一座大阵,证明背后另有人在操纵,都当心些,夜主赶来以前别着了对方的道。” 监察司众人已经靠拢到一处,栾信也握住刀柄,严肃道:“敢操持这么大的阵法,背后的人胆量不小,能耐肯定也不小,咱们这几块料未必是对手。” 黄江没吭声,看了眼天顶的血雾,却也熄了放信通知的打算。 北荒镇内还有些自己人,若是传信能发出去,很快就会通报给夜主。 但有这片血雾遮蔽,放信恐怕没什么用了。 稍一思忖后,黄江果断道:“去找那四品会合。” 说完就率先冲向阴云笼罩之处。 双方大概隔着十多里地,可这北荒山内地势复杂,直线距离十多里,怕是要翻山越岭数十里才能赶到。 不过既然黄江都已做好决定,众人没有多言,全都催动真气全力赶路。 与此同时。 萧铁衣挥动一截稍长的树枝,凌空将一个跃过来的蛮人打爆,肉块和内脏掉了满地。 随后他翻转树枝,刺穿了摸到背后那蛮人的喉咙,手臂一甩,蛮人的半个脖子都被切掉,脑袋呈诡异角度耷拉下来,当场倒地而死。 杀完这最后的两个,萧铁衣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盘膝坐在几步外一颗大石上的姜虓,漠然道:“你感受到什么了?” “莫要心急。” 姜虓闭着双眼,反手搁在膝上。 腰背挺直,两肩松沉,摆出一个极为自然的姿态,轻声说道:“你若叫我看个十里范围内的天地流动倒是不难,整座北荒山又何止十个十里?我亦非精通天地观的三品,想要洞观阵眼所在,自然要花费不少的工夫。” 话虽如此,姜虓的眼皮却不断颤动着。 额头渐渐渗出细汗。 一股无形无色的天地之力在他周身环绕盘旋,不断涌入头顶的清莲。 萧铁衣注视着眼前一幕,沉默半晌,身体突然晃了晃。 这铺满一地的蛮人尸身已有数百,算上被他打爆的,更是近千之数。 战至此时,即便萧铁衣也感到内气亏空,有些倦意。 “萧司主……”李霖似乎想要上前搀扶。 却被萧铁衣抬手制止。 他的眼神一转,看向有些阴森的山林。 李霖也隐有所感,脸色煞白道:“又是那种蛮人!” 第520章 等待 山中生灵全被这大阵给炼作提升蛮人血脉的养料,李霖这一身本事始终都没发挥出太大作用,但当那种以蛮人为食的蛮人出现开始,他的兽法却是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了。 虫鳞鸟兽各有神妙,其中的兽法更能隐隐感应山林野兽的‘状态’。 所以在李霖的感知之中,那种特殊的蛮人更像某种暴戾之兽。 可怕的凶性,隔着老远都能让他浑身汗毛竖立。 而这样的感觉,他总共出现过四次。 对应着四个特殊的蛮人。 但除了最初那个之外,剩下三个蛮人并不算特别强大,萧铁衣杀他们都不需要第二招。 这四个蛮人给他带来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这个不强。”李霖稍微感知了一会儿就确定这个蛮人的实力。 萧铁衣微微颔首,“去歇着吧。” 李霖身上有伤,手臂被蛮人咬下一大块肉,若非他不像表面那么古板不知变通,赶紧用了家传的保命法子,怕是连这条手臂都保不住。 不过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作用,坚持跟在萧铁衣身边,替他感知那些随时可能窜出来的特殊蛮人。 听到萧铁衣的话,李霖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退后了几步,免得到时还让萧铁衣分神保护自己。 萧铁衣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再坚持,开口道:“姜虓,再给你一盏茶的工夫可够了?” 盘膝而坐的姜虓眼皮微颤,隐约看得到他的双眼在飞速转动,显然是‘神出天外’,根本没有听到萧铁衣这句话。 萧铁衣转动手中的树枝,头也不回道:“若有危险就躲到他那边去。” 说罢,迈步走向进了山林深处。 …… “先生。” 李跃虎蹲在血雾边缘观察了片刻,手指轻捻发红的泥土,抬头说道:“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黄大人他们应该已经踏进这座大阵了吧?” 几步之外。 背着剑匣的楚秋摇了摇头,手里转动那根石皮长棍,眼底有一丝沉思之意。 李跃虎似乎有些担心黄江他们的安危,忧心忡忡道:“这片血雾隔绝内外,虫儿也不敢进入其中,我们现在很难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虫鳞鸟兽之法失去了效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就连虫儿都不敢钻进这片血雾当中,他更不可能让赤炎前去冒险。 然而楚秋却是抬眼打量面前的血雾,“再等等。” “先生到底在等什么?”李跃虎终于有些着急了。 他不明白,为何先生不去北边的大虞边城,也不去南边的北荒镇,偏偏要守在这人烟罕至的西边。 此地前后哪儿都不沾,难道还有蛮人会从这里冲出来不成? 咚! 楚秋将那根长棍插在地面,“等一个有缘人。” 什么有缘人? 李跃虎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 前方的血雾却突然翻滚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了。 他神色微变,立马后退了几步,老老实实躲在楚秋身后,小声问道:“真有这个有缘人?” “缘分不靠问,你得靠遇。” 楚秋笑着抽出百年刀,“躲开点儿。” 李跃虎言听计从地继续往后退。 “再远点。” 楚秋又说了一句。 李跃虎二话不说,默默往后退出几十丈。 这时,楚秋手腕一翻,刀锋镀上一层漆黑焰光,微笑道:“阁下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一把?” 翻滚的血雾之中毫无半点声音。 楚秋略显失望道:“你比我当年遇到的大玄遗民差太远了,那老家伙一言不合就甩开膀子与我搏命,虽然不聪明,论血性却比你强出百倍。” 见对方还是不吭声,楚秋不再多言,挥刀一斩! 这一刀几乎劈开血雾,直向天空蔓延,形成长有百余丈的弧形裂痕! 血雾受创,整座北荒山竟也有所感应,瞬间传来地动山摇的巨震! 震荡蔓延整片山脉,就连北荒镇上都有清晰震感! 许多人受限于视野无法看到西边的血雾被劈开了一条大口子,可还待在山里的监察司众人对此却是一览无遗。 黄江举目看向那头,心里顿时一动:“人被夜主抓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急催身法,欲要先与山中那个四品武夫会合。 既然幕后黑手已经暴露,此刻就是搜寻血雾阵眼的最好机会。 而在山林深处,萧铁衣将染血的树枝丢掉,看也不看脚下的蛮人尸身,目光望向血雾出现的裂口,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萧司主!” 可就在这时,姜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萧铁衣立马转身赶回去。 就见姜虓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双眼却亮得可怕。 “找到了?” 一看他这副模样,萧铁衣便是问道。 姜虓先是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阵眼找到了,不过我们最好还是留下这座阵法。” 萧铁衣皱眉看着他,接着抬眼望向那道如同分开天穹的刀痕,“有话直说。” 姜虓站起身来,顺着萧铁衣的目光看去,“这片血雾并非毫无损耗,虽然它能提升蛮人的血脉力量,但反过来说,它也能炼化那些蛮人。” “你可还记得,先前那蛮人想要炼了你时,他自己的血肉也在腐烂脱落?” “记得。” “那就是了。” 姜虓指着远处正在缓慢愈合的血雾,“裂了这么大一块,天地流向就已经变了,布阵之人似乎没有考虑过让这座大阵长期存在,他也没想过,有人竟会如此鲁莽,竟敢向北荒山的雾气出手。既然他留下的天地之力无法支撑损耗,北荒山这片雾气会从何处提取力量?” “蛮人。”萧铁衣说出了答案。 “不错,正是蛮人。” 姜虓飞身而起,“留下这座大阵,便能一举炼了山中所有的蛮人。” 萧铁衣沉吟道:“你不怕惊动北荒山下的大妖?” “它若能醒过来,这一刀已经足够唤醒它了。” 姜虓轻笑一声,随后再无任何保留,抬手一掌拍向头顶那片血雾! 无穷天地之力轰然爆发。 一掌就把天顶的血雾打出个窟窿! 第521章 炼化 始终有所忌惮,几乎不敢全力出手的姜虓此刻终于拿出三品气量,一掌打开了天顶的血雾。 天地之力如同瀑流倒卷,直冲天穹。 贯穿血雾之后仍然不减余威,撕开一片厚重云层,使得阳光顺着那巨大缺口照进北荒山。 刹那间,山林恢复光亮,四周却如血染般遍地赤红。 就连那树木林叶,也都染上一层诡异的血色。 萧铁衣目光一扫,“阵眼在何处?” 他还是没放弃毁掉阵眼的打算。 姜虓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毁了阵眼,拔除那大玄余孽在北荒山刻下的大阵才是最好的选择。 “往东六十里,以你的精神秘藏,应该不难发现它。” 姜虓也没隐瞒,指出方向后,便仰头看向天顶正在缓慢恢复的血雾,大笑道:“两手准备,也是好事。” 他脚步一踏,御气而行,直奔天顶飞去。 萧铁衣收回目光,略一犹豫后,朝李霖招了招手。 直到这时,李霖才敢靠近过来,小声道:“萧司主。” 萧铁衣一把抓住他,“我先送你离开此地。” 李霖脸色微变。 其实他很想留下来帮忙。 但看到刚才姜虓那打开血雾的一掌,就知道此事根本不是他能帮上忙的。 就算他能替萧铁衣找到那些特殊蛮人,也比不得直接毁了北荒山内的阵法。 既然留下来是个累赘,李霖决定不再拖累萧铁衣。 只是有些难堪道:“抱歉,萧司主,这次我没有派上用场……” 萧铁衣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温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远处出现的那群身影,眼神微微一变。 领头之人身着紫衣。 其余皆是以青袍,黑衣、白衣。 就算没有腰间挂着的玉鳞刀,也足以证明这群人的身份。 萧铁衣的脸色微缓,对李霖道,“你跟他们走吧。” 李霖怔了怔。 而在这时,黄江已经走到近前,拱手见礼:“监察司紫衣司事黄江,见过萧司主。” 监察司? 听到这个名字,李霖疑惑顿消,竟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在李家的时候,就没少听到监察司的威名。 当然,大多数的时候,李家谈论的都是那位夜主。 根据家中长辈的说法,他们李家此次静极思动,选择‘记录’的就是大离夜主。 所以,监察司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不必客气。” 萧铁衣点了点头,接着就问道:“他也来了?” 黄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萧铁衣的嘴角也是微微扬起,很快又恢复如常,“看来是我问了句废话。” 方才劈开血雾那一击,除非是三品亲至,放眼天下也没谁再有这份本事。 不过黄江却看出萧铁衣的气息晦涩,“萧司主有伤在身?” “耗损过度,倒无大碍。” “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 萧铁衣沉默半晌。 直接问道:“可有胆量与我去毁了此处阵眼?” 虽不知姜虓的办法能有多少作用,但至少此时这座北荒山里一定还藏着不少蛮人。 以他现在的状态,孤身前往,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 “我等本就是为此事而来。”黄江笑了笑后,就挑出几个人,“送这位小兄弟离开北荒山。” 被他选中的人里,就有栾信。 栾信脸上一黑,暗骂老黄不够讲究。 好不容易有把机会卖给照夜司司主个人情,居然非要把自己给支开。 那他不是白来了? “还不快去?” 黄江见他还不走,竟催促了一声。 栾信皮笑肉不笑道:“好好好。” 他绷着脸拉住李霖,朝他手臂上的伤口瞥了一眼,掏出瓶伤药丢给他,闷不吭声地带着人离开。 黄江派栾信带人离开,自然也是有他的考虑。 五品的栾信足以应对大部分局面,就算路上碰到蛮人,也足够杀出重围。 待他们走后,黄江就对萧铁衣道:“萧司主知晓阵眼在何处?” 萧铁衣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剩下的监察司众人,便也不再多言,“跟上。” 他转身就走。 黄江看了看他的背影,缓缓点头,迈步跟上。 监察司众人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直奔东边而去。 …… 一刀劈开血雾后,楚秋也听到了方才那声雷鸣般的巨响。 更高处的血雾同样爆开,化成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向那边看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挥刀敲打石皮长棍,发出‘当当’两声,“你这阵法可坚持不了太久,等里面那个腾出手来,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便在此时。 血雾裂口之中,忽然传来一记笑声,“姜虓虽为三品无量,可论起手段酷烈,却是比不得夜主半分。栽在他手里至少还能留得一命,落在夜主手中,我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 随着声音传来。 许多蛮人站在血雾边缘,一时竟不敢朝这边靠近。 躲在数十丈外的李跃虎瞬间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目光微凝地看向那些蛮人。 稍微分辨以后立即提醒道:“先生,有几个蛮人不太对劲。” 他的兽法虽不算精通,却也能察觉到混在那群蛮人当中的‘暴戾’气息。 这种感知之下,他好似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初次面对群狼的恐惧感。 被这凶煞气息一激,李跃虎汗毛倒竖,握着腰间刀柄的手心都有几分滑腻,颇为震惊地喃喃道:“蛮人怎会是兽类?这不可能……” 当! “别被这群东西给唬住了。”楚秋又挥刀敲了一下石皮长棍,面不改色道:“既然他们是兽,为何不试试与之沟通?” 这句话却是瞬间提醒了李跃虎。 对啊,兽法既有感知,证明自己可以与他们沟通。 而这种沟通,较之‘语言’更为直接。 李跃虎神色一定,缓缓点头,随即就试探性地发出几声低吼。 尽管他的兽法并没有虫、鸟那样熟练,稍一运转,竟还真的起到了作用。 蛮人之中,很快就传来几声叽哩哇啦的吼叫。 好像真的在与李跃虎交流。 如此变故,就连那神秘嗓音的主人都有些惊讶,“李家的虫鳞鸟兽,果然有此妙用……” 惊讶之后,便是欣喜,“夜主能否将这少年让给我?” “好啊。” 楚秋点了点头,笑意讥讽,“你何不站到我面前再问一遍?” 第522章 作揖 那道声音沉默片刻。 随后竟也笑道:“既然夜主相邀,便是舍命也该奉陪。” 话音未落。 站在血雾裂口止步不前的蛮人,忽然向两旁让开道路。 就见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 他戴着半张面具,一脸笑意,从那众多蛮人当中穿行而过,迈步走向楚秋。 眼底不见丝毫惧意,竟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好胆量。” 楚秋笑了笑,“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虽不如那老东西有血性,胆量却也不输他许多。” “夜主过誉。” 白衣男子唇角微翘,那半张金色面具只盖住他的上脸,却根本藏不住那清俊不俗的相貌,冲着楚秋拱手说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些疑惑,我何曾与夜主结怨,值得你不远万里到这北荒来破坏我的计划?” 他的语气诚恳,好似真诚发问。 就像真的无法理解,为何楚秋要亲自出手,拦下他的计划。 “你的计划?” 楚秋却像被他逗笑了,食指扫过鼻翼,玩味道:“你这话让我不禁有点儿怀疑,大玄遗民真有你这么一号人?蠢又不自知,真不怕败尽那些人攒下的多年家底?” 白衣男子神色如常,只是缓缓放下了双臂,袍袖盖住悄然握紧的双手,淡淡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夜主如何确定,我就一定是大玄遗民呢?” 他看似毫无动作。 体内的真气却已沸腾起来。 而在他上方的天空,不仅有一片乌云悄然汇聚,其中还隐约闪烁着雷光。 很快,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空坠落。 从晴空万里,到暴雨倾盆,前后只过了几个呼吸。 楚秋抬眼看去,细密雨水落向他的身周,就被无形气劲所隔绝。 一滴都未沾身。 随后他轻轻颔首,将百年刀收回剑匣暗格,淡淡道:“也对,武夫要用实力说话,不必浪费口舌。” 白衣男子双眼一眯。 看到对面这位大离夜主竟将剑匣摘下,立在了那根石皮长棍一旁,面具下的眉头微皱道:“夜主这般轻视在下,当心吃了苦头。” “你有这个本事再放狠话吧。” 楚秋收起笑意,袍袖一抖! 霜冷白雾顷刻间遍布周围,沿地面疯狂蔓延。 连同雨幕也化成细碎的冰粒,拳风扫荡之下,惊人寒意冻结四方! ‘大雪龙拳!’ 白衣男子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 体内真气沸腾而出,在他身后涌现出惊人气象! 一出手便是凶猛莫名的拳势,在地面掀起丈高尘浪! 气劲碰撞,声浪啸空,原地炸开足有数尺深的大坑,泥土翻飞的同时,两道身影轰然冲向对方,刹那间的交手快如电闪。 可怕的劲风已然化成环状向周围扫荡。 众多蛮人满面惊骇,哇哇怪叫,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急忙后退。 就连尚未愈合血雾都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便如同泛起惊涛骇浪,激烈翻腾! 李跃虎被这股余威推着‘蹬蹬蹬’连退十多步,左手挡在面前眯住双眼。 身体尽力前倾避免被掀倒在地。 透过指缝,眼神发直地望着那两道残影,以他现在的实力,就连那二人到底是如何交手都看不清楚。 “这要是被卷进去,我当场就得被打死……” 一念及此,李跃虎毫无犹豫。 再退! 他顾不得再与那几个特殊蛮人交谈,动身再退。 而在那片混乱气流深处,白雾化成龙形般的匹练盘旋升腾,旋即轰然破碎,无数冰尘漫天洒落,凌空扬起一片雪雾! 碎开的气劲当中,楚秋腾身而起,一拳荡开面前的白衣男子。 目光扫向自己碎裂的袖口,唇角微翘:“岐龙山武学?” 对方的拳意凶猛,暗合天地,显然是一门天境武学。 结合对方大玄遗民的身份,这门拳法很有可能出自岐龙山秘传。 然而那白衣男子却是一言不发,拉回双臂缓缓下沉,将体内翻腾的气息稳住以后,吐出一道尺长白练。 淡淡说道:“夜主能将这门绝学练至如此境界,不愧为当世四品第一。” 下一秒,他陡然摆出合起双手,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 受他气机牵引,天顶阴云雷鸣轰啸! 天地之力如海啸涌来,被他这一式撬出足以媲美无量的威势! 见此一幕,楚秋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翻手掀动如波纹般的天地之力,缓声道:“莫非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不揍你?” 白衣男子双手紧握,凝眸望向楚秋,“夜主可要当心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一抹华光自其背后升腾而起,漫开百丈! 天地清辉盖住白衣男子的身形,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沉喝。 “此为,仙人作揖式!” 长虹般的清光轰然爆开,宛如一面滔天大浪! 恍惚之间,清光深处似有一抹虚影,衣袂飘然宛若仙人,脚踏天地巨浪而来。 那白衣男子腾身而起,像是融入在虚影的胸口。 他遥遥朝着楚秋拱手作揖。 天地之力所化的虚影,同样拱了拱手。 旋即,白衣男子一拳捶出,漫天巨浪陡然凝成一股,化为拳劲镇向楚秋! 拳劲尚未落下,地面便是传来一阵惊人的震荡。 退出百丈开外的李跃虎根本站立不住,惊呼一声就被如同地龙翻身的震荡掀飞! 余威尚且如此,更遑论直面此等拳意之人! 然而楚秋不闪不躲,抬手便是大雪龙拳极式。 大雪崩! 冷冽刺骨的气劲瞬间铺开,竟连天地之力的性质都有所改变,俨然触及到天地入微的高妙境界。 白衣男子占以天境武学之优,出招刚猛,大开大合。 楚秋反以入微手段回击,拳锋穿入天地洪流,扛住这份极端压力。 面色丝毫不改,轻声道:“仙人作揖?” 他张开五指,气劲瞬间沿着指尖爆开,撕开了铺天盖地的庞大气浪! 双方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一掌盖住白衣男子的面门,猛地向下压去! 两人瞬间坠向地面。 白衣男子发出沉闷一哼,顾不得开裂的面具,挺直身体想要站起。 砰! 却被楚秋再度发力,一掌按得双膝弯折,跪倒在地。 地面爆开大范围龟裂,白衣男子双膝深陷其中,眼底满是震撼! “天地入微!” 第523章 出鞘 白衣男子来势凶猛,‘仙人作揖’到‘仙人下跪’,前后不过片刻光景。 他的双膝沉入地面,仍在奋力爆发真气,想要挣脱楚秋的压制。 可是直到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位大离夜主面前,也不过是个随手就能镇压的弱小角色。 白衣男子扬起脸庞,似乎极为不甘,语气却也平静道:“我对天地之力的控制输给了你,但不代表我的传承输了。” 话音落下,他体内陡然爆发出一股雄浑真气,撬动的天地之力瞬间弹开楚秋的手掌。 随后如同一道流光远去。 拉开距离的同时,隔空朝楚秋拍出一掌,赤红烟云旋转不定,铺天盖地向着楚秋涌来。 灼日烟霞? 楚秋默念这一掌的名堂。 拂手扫过,击碎迎面而来的赤红气焰。 这门八景掌几乎成为了大玄遗民的必备武学。 但凡与大玄扯上些关系的人,似乎都学过这门掌法,人人皆可用上两招。 尽管这门掌法放在如今的自己面前可谓威力平平,可这白衣男子对‘神通武道’的造诣极深,一招一式都融入了天地气机,将每一门绝学都打磨到极致。 到了他这种境界,天境之下的武学品阶早就形同虚设。 哪怕只是最寻常的招式,在他手里都能发挥出神通武道的威力。 除此之外,更令楚秋感到惊喜的是,白衣男子撬动的天地之力丝毫不逊自己,方才‘拼命’挣脱他手掌的力量,几乎不亚于他燃烧五年寿命强行续上的天地气机。 白衣男子一路退回血雾裂口,对于楚秋随手打散了自己的八景掌并不感到意外,扶住裂开的半张金色面具,语气平和道:“夜主的入微手段是从何而来?” “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望了眼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掌,楚秋笑道:“你为何能撬动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 比起自己的‘入微手段’,白衣男子近似无量的本事,才更为诡异。 自己有这份实力,无论是玄月宗天境武学生灭武经,还是多年打磨的一身武学传承,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燃烧寿命撼动天地这一点。 这些因素,缺一不可。 甚至就连与三品交手,动辄都要耗费几十上百年的寿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方能做到四品逆伐三品。 这些是他的底气,那么,白衣男子的底气又来自何处? 白衣男子沉默半晌,随即道:“你我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非要刨根问底,未免有些冒昧了。” 楚秋盯着他看了几秒,哂笑道:“其实就算你想隐瞒,身上那点底细也是藏不住的,大玄复国一脉虽然势弱,被长生一脉压制多年,可你真的以为监察司会放下对你们这群人的关注?” 说到这儿,楚秋指了指白衣男子,“你身上有大玄血脉。” 白衣男子闻言,反而笑道:“夜主执掌大离曾经最强的情报官署,难道不记得当年大离对大玄血脉是何种态度了么?” 他顿了顿,微嘲道:“当初大离窃国功成,离太祖命人对大玄皇族赶尽杀绝,不留任何后患。而他的意志也被历代大离皇帝贯彻到底,不论是谁登基即位,都会展开针对大玄遗民的追杀,对待大玄皇族的血脉,哪怕仅有一丝怀疑,也会屠其满门。 时至今日,大玄覆灭已近两百年,当年大玄皇室遗留的那些血脉就算没被大离杀绝,如今也绝对不敢再涉足世间。 这一切皆是拜大离所赐,甚至就连你那位一手创立监察司的师父,也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现在夜主反倒谈起大玄血脉,难道不觉得讽刺么?” 白衣男子并非是在指责楚秋。 他就像是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语气都没有多少波动,就算有,也只有讽刺。 大玄灭于离太祖,皇室族人无论老弱妇孺,全被屠戮一空。 更不要说那些身负‘血脉’的种子。 那些人本就是大离赶尽杀绝的目标。 “我从未说过你是大玄皇室的血脉。” 然而,楚秋却淡淡说道:“也并非一定只有皇室才能代表大玄的血脉,你若是岐龙山的传人,一样也能拥有大玄的血脉。” “岐龙山传人?哈,哈哈!”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后,忽然大笑起来。 像是笑出了眼泪来,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摇头说道:“夜主莫要开这种玩笑,岐龙山早在大玄覆灭时就随之一同殉葬了,就连山门要地也被离太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岐龙山传人?” “如果夜主觉得,我身负岐龙山的功法,就算得上是岐龙山的传人,甚至还能称之为‘大玄血脉’,那我也不会辩解。” 说完,他轻叹一声,缓缓道:“今日之事虽已功败垂成,但有他们在,夜主往后怕是睡不着一个好觉了。” 楚秋眼含深意地扫看那些蛮人,“你在说他们?” 白衣男子脸色微变,立刻闪身冲向楚秋。 然而楚秋踏步向前的同时,手臂向后一伸,立在石皮长棍旁的剑匣瞬间颤动起来。 一刀一剑同时出鞘,随着他手臂一挥。 直奔那群蛮人飞去! 盘旋交织的紫黑二色逐渐融合,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劲力! 神通武道。 断长生! 面对刀剑齐出之威,白衣男子冲至半路,终究还是不敢硬挡,脚踏气旋纵上半空,眼神有些阴沉地低头看去。 只见血雾裂口内陡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那群蛮人被这股避无可避的劲力撕碎,刀风剑芒所过之处无物不摧,就连山林都被削出一条光秃秃的路径,遍地铺满了粘稠滚烫的血水。 在场所有蛮人,皆在这一招之下化为虚无! 第524章 条件 楚秋刀剑齐出,一记断长生,瞬间撕碎了躲在血雾裂口背后那数十个蛮人。 蒸发的血肉化作余烬飘落向四周,那条贯穿整座山林的凹痕之中,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尚未燃尽的断裂骨骼。 一击之下,便是那些被白衣男子‘寄予厚望’的特殊蛮人,也绝无任何生机。 杀得干干净净。 白衣男子嘴唇微颤,望向那边沉默良久,终于只是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的语气有着几分莫名的感慨之意,平静问道:“夜主可知培养这样一个蛮人,需要耗费多少生灵的血气?” 不等楚秋回答,白衣男子竖起一根手指,“一万山中野兽,只能为一名蛮人提供足以承受阵文的血气。炼化整座北荒山中全部的生灵,才造出二十二个特殊的存在。夜主刚刚杀掉的那几个蛮人,背后就承载着数万生灵的血气。” “恶事是你做的,良心不安的人反倒该是我了?” 楚秋笑着翻动手掌。 无咎剑、百年刀化成两道流光自山中飞回,静静悬浮在他面前。 “你若心中有愧,不如为北荒山中的生灵陪葬吧。” 对于白衣男子的问题,楚秋的回应更加简单。 一刀一剑同时飞出,天地之力旋转不止,竟是各自施展出‘碎星’,‘紫炁’两种招式。 受到天地乱流的冲击,白衣男子脚下气旋散开,他的身体下坠之时,已被这两招逼得无处可躲。 他探手向速度最快的无咎剑抓去,显然看出四余紫炁这一招比起霸势九斩来说不够纯熟,自然要先攻其薄弱之处。 可即便是‘不够纯熟’的四余剑法,所撬动的天地之力也绝非等闲。 白衣男子探出的手臂顿时爆出几道血痕,长袖当场撕碎。 他口中闷哼一声,神情镇定地摆动手臂,捶散了无咎剑表面的紫炁,旋即张开五指牢牢扣住长剑! 皮肤与剑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隐隐有火光爆开。 这白衣男子竟还兼修了一门极强的硬功! “去!” 拼着手臂受伤打散了天地之力,无咎剑的锋芒都无法伤他半分,被他压制半晌后抛向半空,挥手弹飞。 但紧随而至的碎星刀芒,就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应付了。 白衣男子沉住一口气,浑身涌现交织冲天的金色气劲! 他双手交叠压住百年刀,金色气劲被纵横交错的碎星刀芒斩成数节,没等散开就被他重新吸纳,往复循环,四周传来密集爆响! 楚秋向那不断后退的白衣男子瞥了一眼,侧过头道:“李跃虎。” 李跃虎小跑着上前,“先生有何吩咐?” 他先前虽然躲得够远,可还是被交手的余威给扫了一脸灰尘。 此时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记住那几个蛮人的‘气息’了?” 楚秋问道。 李跃虎的脸色一肃,点头道:“记住了。” “嗯。” 楚秋没再多说,从腰间解开一只玉筒,朝他丢了过去。 李跃虎双手接住玉筒,忍不住道:“先生……” “你知道怎么用这东西。”楚秋张手召回无咎剑,“找黄江会合,搜遍北荒山,也要把剩下那几个特殊蛮人抓出来。” 李跃虎捧着手里的玉筒,郑重道:“先生放心,有我在,他们一定跑不了。” 随即他就握着这只‘天机筒’,朝那密集刀光与金色气劲闪烁不止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拔腿就跑。 四品武夫的耳力,想必已经听见了先生对自己的吩咐。 李跃虎果断选择换一条路进山。 血雾笼罩的范围极大,不管自己从哪儿迈进北荒山都无所谓。 何况有天机筒在手,他甚至能杀穿这座北荒山。 玄月宗‘贵女’当年临行前赠予的天机筒,其中藏有无量气机,乃是天下不可多得的保命手段。 就算是苏雪泥也仅有两只。 一只用在了大虞靖海王之乱,拿来吓退了云海剑宗的高品武夫,也护住了京城一方百姓。 另外一只,就被她赠给了楚秋。 现在李跃虎拿着这只玉筒,心中有了底气,脚步飞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便在这时。 那刀芒与金色气劲相缠的光华深处,猛然飞出一道光芒,尖啸声破空袭向李跃虎。 可还没等它飞到一半,楚秋抬手就打出一道冷光。 两道暗器在空中对撞,当场同时碎裂。 “在我面前玩暗器?” 楚秋踏出一步,地面层层崩裂,当场就将那白衣男子震上半空。 他身上那件白袍早已破破烂烂,腾转至空中,垂下目光看见那把百年刀竟向自己追杀过来,当即沉喝一声,金色气劲形成一股洪流,硬生生将百年刀镇压至地面。 下一秒,楚秋却已手握无咎剑飞上半空,一剑刺出,惊人气象轰然爆发。 四余剑,计都! 白衣男子后继无力,胸口被这一剑刺穿,背后爆出一蓬血花。 他立马握住剑锋,脸上布满裂纹的金色面具却也随之炸开,露出那张俊美脸庞。 楚秋目光一扫,竟觉得此人极为眼熟。 与当年带走燕北的云骨有八分相像,但比起‘雌雄难辨’的云骨少了几分妖媚,气质也是截然不同! 白衣男子口中涌出鲜血,死死抵住长剑,沉声道:“夜主真要逼我于死路?” “天地生灵,总有其价值。” 楚秋淡笑道:“你的价值就是死在这儿。” 随即一转剑锋,天地之力沿着长剑涌入男子体内,不光震开了他的手掌,同时也撕碎了他的内脏! 脏腑剧痛令男子脸色惨白,连鼻孔中都喷出了血箭。 瞳孔在这一瞬间散开,神光尽失! 可在他弥留之际,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口气,竟是发出一声长啸! 紧接着,便是嘶声吼道:“你的条件,大玄答应了!” 轰! 随着他话音甫落,一道洪流从天而降,竟将楚秋冲开百丈! 当楚秋稳住身形抬眼看去之时。 就见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身影拦在白衣男子前方,笑着对楚秋拱手道:“夜主,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杨垂皇?” 楚秋面色凝重。 以木质面具遮住面容的男人微微点头,旋即回身一掌拍在那白衣男子的头顶。 磅礴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向后者体内。 硬是将他在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接着就对那白衣男子道:“记住你的话。” 说完,挥手道:“走。” 他一击将那白衣男子打进北荒山,打定主意要在楚秋手里抢走这条命。 第525章 真伪 楚秋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一切,直到戴着木质面具的男人转过身来,才是说道:“那日在九星宗夺走祸星剑的人也是你?” 男人笑了一声,语气坦然道:“正是杨某。” “半年前闯进大离皇城的,也是你?” “是我。” 他答应的很快。 无论声音还是语气,都与楚秋当日见过的‘杨垂皇’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楚秋丝毫不怀疑,那张木质面具下方,很可能就是杨垂皇的脸。 到了三品这种层次,体形,外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高品武夫便可易筋拔骨,随意改变自己的外貌,做到以假乱真也不在话下。 只要破解了武学之秘,达到三品无量的境界,他们完全能够模仿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他说他是杨垂皇,只要掌握了杨垂皇的武学,就一定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既然如此,你可还记得当初向本官许诺,下次再见,就会把三品之秘传授给本官?” 楚秋握着剑柄的手掌微松,垂下手臂,玩味地问了一句。 “自然记得。” ‘杨垂皇’点了点头,“杨某既然答应过夜主,就绝对不会食言而肥。夜主请放心,只要今日卖杨某几分薄面,饶了那大玄血脉一命,三品无量关隘的秘密,事后杨某双手奉上。”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显然是想以此事当作筹码,换楚秋饶了那白衣男子一命。 按理来说,他若是杨垂皇,身为三品无量境的武夫,面对四品神通境的楚秋,完全能够做到以力压之。 可他还是拿出了磋商的态度。 似乎不想与楚秋在此交手。 楚秋眯了眯眼,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而‘杨垂皇’显然乐于在此拖延时间,只要那白衣男子成功脱身,他的目标也就达成了一半。 不过就在此时,楚秋突然道:“姜虓和萧铁衣也在这座北荒山中,就算你过了我这一关,又要用什么代价说服他们?” ‘杨垂皇’沉吟了一声,接着说道:“大虞这两位高品,目标与夜主不同,他们想要北荒回归正轨,杨某也可以帮他们一把,打破这座大阵。” “所以你来这一趟,只是为了保住那大玄遗民的命。”楚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在你眼里,他的命比那些特殊的蛮人更重要。” “夜主应该清楚,大玄血脉存世稀少,能有这样一个‘天人’种子,该是何等不易。” ‘杨垂皇’微叹着道:“如果他死在夜主手里,大玄一脉的希望可就彻底断了。” 尽管他的理由十分充分,楚秋还是举起了长剑,再一张手,百年刀也被他握住,轻声反问道:“你一个魔门余孽,怎么突然关心起大玄血脉了?莫非魔门这次选择的不是蛮人,而是大玄遗民?” ‘杨垂皇’摇头道:“再多的蛮人,也比不上一个大玄血脉的重要性。夜主如今对这世间的认知还浅,待你踏入三品无量,就会明白杨某今日这番话的真正意义。” 说完,他自觉时间差不多,白衣男子此时应该已经逃进了北荒山脉深处。 只要他不倒霉到撞上正在破坏血雾的姜虓,或是那前去毁坏阵眼的萧铁衣。 今天他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是以,‘杨垂皇’再度拱手,客客气气道:“多谢夜主……”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楚秋忽而笑了起来。 紧接着,意味深长道:“你的言行举止,都没有任何破绽,但你只漏算了一件事。” 他抬眼盯住悬空而立的‘杨垂皇’,淡淡问道:“既然你是杨垂皇,那他又是谁?” ‘杨垂皇’立刻反应过来,就算戴着那张面具,也难掩此刻的惊愕! 轰! 下一秒,他就被一片天地洪流所淹没,脸上的木质面具当场碎裂! 而他却是乘着这场天地风暴,飘然向后飞去,以十分巧妙的手段消弭了大量伤害,却还是极为狼狈地咬住牙关,沉声道:“你怎会在此?” 就在楚秋背后,一身灰色单薄布衣的杨垂皇缓缓落地,负手而立,冷笑道:“我若不来,还要让你顶着我的名字嚣张多久?” 另一个杨垂皇放下双臂,终于无奈道:“明明你才是那个冒名之人,此刻却是倒打一耙了。” “好好好,我成假的了?” 真正的杨垂皇似乎被气笑了,指了指自己那张脸,“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咱们两个可有半点相似之处?” 这时楚秋也看向天空的‘杨垂皇’。 虽然两人的容貌差不多。 不过,天空中那个,却是老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有四十岁左右。 而真正的杨垂皇,看上去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知道你的长相,却把你记得老了点。”楚秋看出其中的问题,不禁道:“照这样说来,有问题的人确实是你,一把年纪还顶着这张脸,你是完全不会老的?” “三品无量本就可以容颜久驻,只是很多人突破时就已经过了最合适的年纪,除非用那种逆反容貌的手段给自己变上一变。当然,大多数三品都没那个想法。” 杨垂皇解释道:“不过我的情况稍有不同,他记住的是我当年的模样。” “所以你是故意把自己给整年轻了?”楚秋恍然大悟,摇头道:“但这也不能证明你是真的,他是假的。” 杨垂皇微微一怔,扭头看向楚秋,心说你这会儿跟着添什么乱? 可天上那个杨垂皇却是笑着道:“夜主所言极是,到了三品气血不衰,容颜久驻,无论变得苍老还是年轻,对于三品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你说我是假的,那该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 站在楚秋身侧的杨垂皇脸色一沉:“想胡搅蛮缠?那也好办。” 他挽起袖子,冷笑道:“打死一个,剩下那个不就是真的了?” 第526章 破局 辨真辨假,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两人都说自己是真的杨垂皇,不如斗上一场。 活下来的人,自然就是真的! 轰! 话音甫落,杨垂皇轰然纵向天空。 神印,‘杀’字诀! 他单掌掐诀,无可抵挡的天地之力升腾而起,隐约组成了一个‘杀’字。 另一个杨垂皇也丝毫不惧,双手捏出复杂指诀,沉喝道:“禁字诀!” 二人同时施展神印山‘不传之秘’。 一者为杀,一者为禁。 杀字与禁字,在空中碰撞。 竟是难分胜负的平手局面! 杀字诀杀意冲霄,禁字诀止息干戈。 惊爆过后,令得空中残留的阴云刹那粉碎,荡开一片百里晴空! “学得挺像啊。” 稍显年轻的杨垂皇露出冷笑。 而那中年模样的杨垂皇也是微笑道:“你这冒名者也有几分本事。” 两个‘杨垂皇’对望一眼。 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气。 旋即,二人再度冲向对方,瞬间爆发出天惊地动的震荡。 下方盘旋的血雾更是被层层撕裂,影响了北荒山大半范围的天地流向。 见这两人斗了起来,楚秋将刀剑收进剑匣,随手一抹,挑起那根石皮长棍向空中抛去。 “接着。” 他提醒一声。 长棍瞬间朝着那二人飞去。 虽然送出一把兵器,但楚秋可没有指名让谁接着。 当其中一个杨垂皇握住石皮长棍以后,单手挥舞起来,长笑道:“多谢夜主相助!” 竟是那中年模样的杨垂皇接下了石皮长棍,双臂一震,迎头向对面那年轻的杨垂皇砸去! 这一棍砸下,犹如风雷激荡,长空都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呐!” 年轻的杨垂皇举臂一擎,小臂当场被砸得血肉崩裂,鲜血横洒! 他埋怨一声,但见楚秋早已抓起剑匣冲入北荒山,只好把怨念深埋心间。 毕竟那根石皮长棍落到对方手里,重若山岳一般,几乎将他从半空打落! 呼呼呼! 中年杨垂皇将长棍舞成一片灰影,眼中全是欣赏赞叹之色,“好兵器!” 逐渐裂开的石皮深处,钻出丝丝缕缕的金色雾气。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强行稳住身形的杨垂皇面色凝重,仰头盯着那根石皮长棍,略有些疑惑地喃喃道:“真货?” 他的语气之中藏着一丝凝重。 “不对。” 但下一秒,他就摇了摇头。 如果是真货,由三品挥动这一击就能把他半边身子都给打爆。 此时,他的伤势看着吓人,血肉与骨骼绽裂,好似受了重伤。 可就在这片刻的工夫,被砸得裂开的血肉已经飞速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 “你高兴的有点太早了啊。”杨垂皇揉了揉手臂,淡淡道:“以为拿一件假货就能拉平你我之间的差距?” 说完,他手掌虚握,无穷天地之力涌入掌心,化为一枚漆黑的方印虚影。 中年杨垂皇的动作一停,平静道:“你也没有真东西。” 杨垂皇冷笑一声,不予理会,猛地将天地之力化成的方印抛向高空,单手掐诀。 神印诀,崩字诀! 刹那间,天空如同被庞然大物撑开,浮现出一条长达千丈的‘裂痕’。 仔细一看,那并非是真正的天裂,而是完全由天地之力组成的光华! 杨垂皇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起手就是一记神印诀杀招,展现出极为纯熟的入微手段! 只是他这入微的范围,实在有些大到惊人了。 中年杨垂皇神色澹然,挥舞手中那根石皮长棍,凌空抽出一声震爆! 奋起千钧相迎! …… “斗得这么凶?” 北荒山内,正在四处破坏血雾的姜虓如有所感,回首看到那条天裂痕迹,微微咂舌,“这是哪儿来的三品?”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就是一动,恰好看到那名浑身染血的白袍男子踏空而来。 对方遥遥看到自己,似乎早有预料,立刻就飞冲而来,口中急呼道:“姜先生!” 姜虓眸子一眯,瞬间就洞悉了他的想法,飘然迎了上去,淡笑着道:“阁下这是遭贼了?” “请先生救我!” 白衣男子仿佛没听到姜虓的调侃语气,声音嘶哑道:“只要先生愿意出手,大玄可以答应您任何条件!” 此时此刻,他不再掩藏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继续掩藏下去。 再不搬出大玄来,今天他必死无疑! 姜虓的目光扫向白衣男子的胸前,尽管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可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剑伤。 而且就在不久前,他感受到楚秋的气机。 知道这伤痕必定是那位大离夜主所赐。 “抱歉,大玄给不出我要的条件。” 于是他轻笑一声,直接拒绝了白衣男子的要求,“况且为了你们得罪大离夜主,这可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白衣男子脸上血色尽消,深深看了姜虓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纵身向大山深处逃去。 既然姜虓不肯出手,再浪费口舌也没有任何意义。 反倒耽误了自己本就不多的逃命时间。 真正的杨垂皇出手之时,白衣男子就已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这一切,很可能就是针对大玄布下的局。 但他并非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不能与之正面对抗……那就唯有借助阵眼的力量了。” 他飞身冲向山中,口中呢喃一声,表情却也渐渐坚定下来。 炼化整座大山生灵的阵眼里,还存有极其庞大的力量,只要他能到达那里,就算引爆那些魔元,也足以将半个北荒山夷为平地。 以此来要挟,就是他仅剩的破局之法。 而白衣男子也清楚,有姜虓和萧铁衣在,那处阵眼绝对藏不了太久,三品‘天地观’之下,一切与天地之力有关的存在都无处藏身,此时姜虓身旁不见萧铁衣的身影,恐怕那大虞枪魁已经在去往阵眼的路上了。 想到此处,男子的速度更快几分,哪怕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也无暇理会。 仗着自己知道阵眼的确切位置,或许还能抢先一步,赶在萧铁衣之前抵达! 第527章 拖延 当楚秋追杀那白衣男子至半路之时,看到那迎在前方,一脸笑意的姜虓,不禁皱了皱眉。 因为他看出姜虓特意等在此地,显然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略一思忖后,楚秋停了下来:“你没拦下那家伙?” 姜虓怔了怔,旋即有些无奈地说道:“数年不见,夜主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当年他与楚秋联手之时,楚秋也是这样,往往一句话就把人噎得半死。 “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楚秋却没有与他寒暄叙旧,而是直接问了一句。 “什么条件都可以。”姜虓摇头一叹,“只要我救他一命,他愿意答应任何条件,只不过我觉得大玄能让这种水平的传人在外行走,证明他们确实大不如前,未必有本事兑现这份承诺。” 他笑眼看向楚秋:“所以我拒绝了他,至于他的性命,自然不该由我代为处置。” 楚秋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别几年,你说话还是这么好听。说吧,特意留在这儿等我,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有好有坏。” 姜虓收起笑意,“既然夜主还有要事在身,我就长话短说了。第一件事,北荒山下镇着一头大妖,此事夜主应该早有耳闻。毕竟夜主掌握着大离最出色的官署,如此大事,不该不知情才对。” “你未免有点儿过于高看我们监察司的情报能力了。”楚秋淡淡道,“如此隐秘之事,我要从哪打听?” “无妨。” 姜虓却是毫无‘悔改’之意,“就算夜主此前没有听说过,现在也该知晓此事了。” “继续往下说。”楚秋没有与他废话。 北荒山内藏着一头大妖的传闻,并不是今日才开始流传。 早在当年带着燕北避祸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北荒山里不仅藏着蛮人,还有一头不输高品武夫的大妖。 不过现在想来,关于那头大妖的传言,只怕是以讹传讹,误打误撞,最后还真给他们蒙中了事情的真相。 至于那头所谓的大妖,恐怕也只是某个流窜到北荒山里的妖物。 甚至未必能够达到高品层次。 否则早就被人给斩了。 姜虓的神色稍稍一凝,接着问道:“如今天地气数归正,夜主觉得,林听白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么?” 这个问题,并没让楚秋有任何犹豫,“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 “哪一半?” 姜虓盯着楚秋。 楚秋直接道:“天地异变循序渐进,意料当中的颠覆乱局并未出现,这就是成功的一半。” 姜虓颔首说道:“大离国师的计划,其实已经尽量做到了完美,天地异变循序渐进地朝着蛮人倾斜,本身就是最温和的变化。魔门与靖海王的‘同化’与‘极乐大世’,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当然,双方所面对的难度也截然不同。 就算二者都想撼动人族的立身根基,可气数之说对于很多人而言,终究虚无缥缈,面对的反抗也不如魔门来得更加激烈。” 说到这里,姜虓眼眸平静道:“但若让我来评价这二者孰优孰劣,我会选择魔门。” 这句话背后透露出的深意,令楚秋微微眯眼,反问道:“你已是三品无量,也不信林听白的气数之说?” 姜虓却是摇了摇头:“气数之说一定存在,越是高品,就越能察觉到它的痕迹。可这不代表,林听白扶植牧族成为大离属国的行径,能够瞒得过天地气数。” 他看着楚秋,沉声说道:“各处天地异变虽然是循序渐进的温和变化,可林听白的行径,终究还是欺天。” “欺天者,必会招致更加激烈的反噬,如今他选择躲藏起来,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照你这个说法,林听白欺天导致的后果,就是大妖复苏?” 楚秋冷笑了一声,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就不知这份讽刺是针对林听白,还是在针对姜虓。 “倘若大妖复苏不可阻挡,扶植蛮人立国就成了一个笑话。”冷笑过后,楚秋微微摇头,“虽然我和林听白有仇,却不觉得他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大离国师自然不会做无用之事。” 姜虓轻声道:“说完了坏消息,夜主不妨听听我的好消息。”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深锁,逐渐没了耐心。 他还忙着追杀那敢越雷池的大玄血脉,哪有闲心在这儿听姜虓讲故事? 好在姜虓没有卖关子,开口道:“今日我发现北荒山下镇压的大妖虽然有了一丝复苏迹象,但受限于天地气数的归正,它的复苏到底还是被推迟了。” 姜虓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段距离,“天地归正之前,妖蛮大泽早已迈进毁灭的阶段,那时我们距离直面大妖的威胁,就只剩这一点。” 他的食指与拇指无限靠近,那是相当微弱的距离。 “可经由大离国师的谋划以后,现在这段距离又增加了不少。”他张开两根手指,大概比划出一寸长的距离,“天地异变这份缓冲,不仅存在于蛮人与人族之间,还存在于世间生灵和大妖之间。” 楚秋盯着他指间那一寸距离,抬眼漠然道:“有何区别?” 姜虓放下手:“区别就在于时间,如果说蛮人成为大离属国之前,我们最迟一年半载就要面对复苏的大妖,那么现在,这个时间至少变成了十年。” “十年光景,对于很多人而言,仅是弹指一挥,但对于上三品而言,却代表着对抗大妖的可能。” “你们想要利用林听白争取的十年时间尽快破境?”姜虓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显,楚秋若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是在装傻了。 不过楚秋还是摇了摇头,“这个计划也没聪明到哪儿去,指望现在的武夫突破到二品乃至一品,那你们不如把希望寄托到那些久不出世的老怪物身上。” 武夫既然有九品之分。 那就代表二品杳冥,一品‘天人’,都是曾经有人达到过的境界。 三品无量便可寿足数百,一品‘天人’在传说中可寿千年。 当年迁往这片土地的人族历史,至今都没到千年。 这足以证明,天下间还有二品,一品的存在。 可就在这时。 姜虓却是说道:“如果,那些人早就死了呢?” 楚秋的眼神顿时一凝。 第528章 绝阵 不过下一秒,楚秋就淡淡道:“二品也就罢了,一品又是怎么死的?难道你想说这世间的一品天人都被大妖给屠尽了?” 上三品境,早就超脱凡俗,等同‘羽化登仙’。 三品无量便能乘风万里,逍遥天地,二品杳冥有何本事楚秋现在还无法断定,但至少从九星宗伏魔刀主口中得知,二品拥有‘不可知’的力量。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真正的神仙中人,远比三品无量更加难以想象。 至于一品天人? 世间对这种境界的所有描述,皆是含糊其辞。 除了‘通天彻地’,‘移山填海’这种没有多少意义的万金油形容,就只剩一句天人可寿千年的传言。 神秘到这种境地,姜虓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们给说死了? 没有那种道理。 “夜主若不信,姜某也无法说服你。” 姜虓摇头叹道:“不过,姜某在此等候,就是为了提醒夜主尽快达到三品甚至是二品,否则,很难应对十年后那一场天地浩劫。” “多谢你的提醒。” 楚秋笑了,迈步向姜虓走过去。 在路过他身侧时,抬手拍了拍姜虓的肩膀,说道:“但破境这种事,也要讲究一个缘分。如今缘分没到,如之奈何?” 姜虓转过身,对楚秋的背影说道:“若夜主需要,姜某亦可与你共享‘清莲种身法’。”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要为楚秋指出一条直通三品的道路。 当年他在皇城大阵之中,借无穷气机强种一莲,打通人身秘藏踏入三品,这是已然经过验证的道路。 现在的楚秋,远比他当年更加‘圆满’,精气神三元全部达到巅峰,只要以清莲种身法辅佐,再强行撬动堪比无量的气机,完全可以一步踏入三品境界。 但他没说的是,清莲种身也有其弊端。 就算他现在得到了完整的功法,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敢说自己能够踏入二品境界。 因为二品杳冥,已经再无前路。 仅凭功法相助很难更进一步。 尤其修了清莲种身法以后,就只能沿着‘二莲’,‘三莲’这条道路继续前行。 若是运气好,达到三莲境,或许就能迈入二品杳冥。 若是运气太差,可能修到九十九莲的层次,都碰不到二品门槛。 所以,姜虓的提议,更像指给楚秋一条捷径。 走上这条捷径,他很快就能成为三品无量,但后续的路,就没那么顺遂了。 “好意心领了。” 楚秋头也不回道:“不过你那清莲种身法,我确实没有兴趣。” 姜虓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之意,但旋即却又笑了一声,“夜主胸有成竹,倒是姜某自作多情了。” 楚秋没再说话。 只是轻轻摆手,一步穿过山林,消失不见。 姜虓的目光仍然停留了片刻,随即微微摇头,飞身而起,继续撕开那片血雾。 …… 北荒山极深处。 萧铁衣与黄江并肩而行,沿着姜虓当时指出的方向前行。 身后跟着监察司的一行人,全程都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毕竟双方称不上熟悉,此刻搭伙也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 而萧铁衣本就少言寡语,虽说他对监察司之人并无恶感,但也到不了主动攀谈的程度。 众人就这么沉默前行。 直到前方逐渐出现了一具具干枯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四周,萧铁衣终于抬起手掌示意众人止步。 监察司众人自然不可能听他的命令。 但当黄江无声颔首示意之时,他们立刻站在原地,表现得令行禁止。 萧铁衣没有在意这点细节,迈步走向那几具尸体。 稍一打量,淡声说道:“血气耗尽了。” 这时黄江也进步上前,蹲下来摸了摸那具尸体的干枯皮肉,随即抬头望向天空中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血雾,猜测道:“血雾受创,所以反过来吸收这些蛮人的血气?” 姜虓与萧铁衣谈话之时他并未到场,但仅凭眼前的场景,却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黄江立马又产生一个疑问,“既然北荒山内的大阵可以炼化生灵,为何我们不受影响?” 而这个问题,恰好命中了萧铁衣心底的好奇。 他沉吟一声,缓缓道:“山中的虫鳞鸟兽在大阵面前无力反抗,这些蛮人体内的血气也出自这座阵法,至于为何对我们起不到作用,应该也与蛮人有关。” 萧铁衣迈步跨过尸体,“或是阵法有所局限,本就不能伤害武夫,又或是炼化武夫的效果,还需以蛮人为媒介来触发。” 当时那个特殊的蛮人,就曾试图炼化自己。 但那需要贴身接触不说,甚至还要那蛮人点燃自身血肉,仿佛同归于尽一般。 所以,不论是哪一个可能性,都足够证明这座大阵本是为了蛮人而建造,对于武夫的效果微乎其微。 否则这种能够覆盖一座山脉的大阵,别说能够无条件地炼化武夫,就算能炼化普通人的血气,那都是足以屠城灭国的大杀器。 黄江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萧铁衣的说法。 但当他站起身时,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某种诡异的声音。 立刻与萧铁衣对视一眼。 萧铁衣分辨了半晌,横臂拦住监察司众人:“这是魔元的声音,留在此地。” 说罢,他便化成一道黑色残影急掠而出。 只余劲风横扫四周。 黄江略一沉吟,接着道:“听他的,莫要走动。” 话虽如此,可他却还是追着萧铁衣的步伐向前赶去。 如今他重回五品境界,再加不灭金身功傍身,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情况。 留下众人孤身赶往也并非莽撞,而是自信即便遇到凶险局势也能抽身而退。 不多时。 黄江在一处山崖尽头追上了萧铁衣,见他伫立不动,便是上前问道:“萧司主发现了什……” 他的话还没问完。 目光匆匆朝着山崖下方一瞥,脸色瞬间一变! 第529章 血河 黄江的表情凝重,看到那片悬崖之下汩汩流动的血河。 ‘水位线’至少达到数十米的高度,一股叫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气息弥漫四周,换做旁人在此,闻着就得当场呕出来。 幸亏黄江见多识广,尽管从未遇上这种阵仗,相对还能保持镇定。 便在这时候,黄江转过头来看向了萧铁衣,“萧司主,你确定这是北荒山大阵的阵眼?” 眼前这条湍流不止的血河腥气扑面,一眼都望不到边。 倘若此处就是北荒山大阵的阵眼,等他们真正找到阵眼并将其破坏,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萧铁衣思考一会儿,缓缓道:“姜虓以天地观判断出阵眼所在的位置,应该不会有误。” 说罢。 他目光远眺,判断血河流淌而去的方向,随后就道:“此行风险极大,你不必跟来。” “萧司主用不着担心我。” 黄江收回目光,有些凝重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听得这话,萧铁衣微微颔首,迈步走向山崖边缘,口中却道:“最好如此,否则你折损在这里,我也不好向楚秋交代。” 黄江意味深长地一笑后,接着又道:“此事恰好是夜主的吩咐,若我现在离开,反倒没法向他交代。” 言尽于此,黄江踏步来到萧铁衣身侧,体表刹那间覆盖一层耀眼金光。 隐约之间竟如同一座纯金色的雕塑,陡然增加的重量令得山崖晃了晃,在他脚下浮现出几条裂痕。 “不灭金身功?” 萧铁衣瞥了黄江一眼,脸上略过诧异之色。 但一想到‘怒佛’的名号,萧铁衣便也不再奇怪,移开目光淡淡说道:“大空寺这门硬功的水很深,你才迈过‘金刚骨’的门槛,距离‘不灭身’还差了不少火候,如果碰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不必指望我会搭救你。” 大虞枪魁萧铁衣向来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能让他说出这么多话来,足以证明他对黄江的重视。 也可以说,他重视的是黄江身后之人。 黄江自然明白萧铁衣的意思,金光渐渐变得神华内敛,柔润如玉,轻笑道:“萧司主是打算继续浪费时间,还是尽快找出阵眼所在?” “呵。” 萧铁衣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 随后一步踏出,直直坠向那条湍流不止的血河! 砰! 他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砸进血河表面,瞬间激起一股冲天血柱! 大量血水从半空炸开,噼里啪啦散到一旁。 摇晃不停的血河表面泛起大量浮沫,一圈圈涟漪波纹还未止歇,黄江也已经跳了下来,又震起层层波浪! 但比起一滴血水都没沾染的萧铁衣,他就没有那么从容不迫,体表金光被溅上许多血色,被真气所化的光华迅速蒸干。 黄江伸出食指,从袖口沾了沾,手指一捻,皱眉道:“这不是血。” 虽然有扑面而来的腥气,以及那血红一片的颜色,可只要稍一上手就能发现其中的诡异。 这条血河,并不是血水组成,而是另一种物质。 萧铁衣却没有探究的打算,缓缓说道:“不论它是什么,阵眼一定就藏在这条血河下方,找出它,将它毁了,这座大阵自然就会散去。” 黄江紧皱着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这种东西,好像是‘血气’。” 他沉声道:“萧司主,看来你说得没错,情况确实有些不对劲。” “先找到阵眼再说。”萧铁衣的态度依旧坚决。 他踩在血河表面,一步步沿着河流的轨迹朝前走去,黄江心底虽然还有疑惑,却也迈步跟了过去。 二人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在血河表面看到了不少被‘泡发’的浮尸。 根本不需要仔细观察,就知道那是蛮人的尸体。 这些蛮人全都被榨干了一身血气,却又不知为何跌落这条血河之中,干枯的尸身被河水泡发,又重新变得鲜红饱满,使得他们的表情极为诡异,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萧铁衣目不斜视,跨过这些浮尸,脚步根本不停。 黄江倒是扫过这几具浮尸,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他此时不禁暗暗怀疑,这条血河恐怕不光是阵眼,更有可能是布下大阵那人留下来的后手。 想到此处,黄江抬眼看去,就发现被撕裂的血雾虽然还在恢复,可那种恢复速度却是缓慢得令人发指,甚至根本追不上被撕碎的速度。 照这么下去,不等他们破坏阵眼,血雾就会被彻底撕碎。 等到那时这座阵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观察片刻后,黄江恍然沉吟,“原来如此,这是那些蛮人的血气。” “嗯?” 萧铁衣听到这话终于回过头来,等待黄江的解释。 黄江指着脚下这条血河,又指了指天空当中迟迟没有恢复的血雾,“萧司主仔细想想,如果大阵炼化蛮人血气是为了修复血雾,这种速度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铁衣沉吟了一声,“炼化蛮人抽取的血气并没有用来修复血雾,而是汇成了这条血河。” “恐怕这是操持大阵之人留下的后手。”黄江沉声说道。 被这句话一提醒,萧铁衣瞬间想到那白衣男子,眯了眯眼道:“想要布置这样的大阵,需要堪比海量的魔元。如果你是他,一旦被逼上绝路,会做出什么选择?” 黄江正想回答,萧铁衣却道:“如果我是他,就会引爆那些魔元,让北荒山里的所有人为自己陪葬。” 他的嗓音冷硬,充满肃杀之意。 海量的魔元,就等同于海量的天地之力。 既然对方能以魔元布阵,就代表对方一定掌握着使用魔元的手段。 届时引爆魔元,释放那片狂暴的天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摧毁北荒山。 可黄江却是摇头说道:“引爆魔元,确实不失为一种破局之法,可如果让我来选择,第一要务,自然是保住自己的命。” 第530章 后招 “所以这条血河,并不是用来保护阵眼的伪装。” 萧铁衣目光低垂,看向脚下那条血河,“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真正后手?”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想要用这条血河达到什么目的,不过,根据我的推测,确实如此。” “你说得有道理。” 沉默听完黄江的猜想,萧铁衣缓缓点头。 紧接着,却是做出一个令黄江都未曾料到的举动。 只见萧铁衣不再沿着河流向前走去,反而来到一旁的山壁前。 伸手触摸着被‘血水’浸湿的山体表面。 石缝里的泥土随着他手指拂过,渐渐脱落出来,露出拇指粗细的裂痕。 他打量了两眼,突然一拳递出,如同刀切豆腐,刺穿了山壁表面,一截小臂都没入其中。 哗啦一声。 无数道裂痕以他的手臂为中心,迅速扩散到大半个山壁。 大小不一的碎石滚落,‘咚咚’砸入血水。 激起一圈圈重叠的涟漪。 黄江举目望去,神色一动,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石块从山体中滚了出来。 噼里啪啦坠入血河。 轰! 确认魔元就藏在山壁当中,萧铁衣毫不犹豫地拔出手臂,再向着前方轰出一拳! 这一拳直接打塌了整座山壁,许多巨石斜着脱落,缓缓沉入河水,令得整条血河被‘截流’,水势越蓄越高。 “他把魔元藏在了山体里,形成一座全无任何破绽的阵法……” 黄江走到那一截巨石前,看到里面镶着的无数魔元,表情凝重道:“此人给自己安排的后路还真的不止一条。” 自己的说法,与萧铁衣的推测,全都是事实。 操持大阵的人,不仅想保住自己的命,若到了事不可为的关键时刻,他还可以选择把整座北荒山炸上天! 顺便埋了里面的敌人! “动手。” 萧铁衣瞥了黄江一眼。 黄江二话不说,走到另外一面山壁,拔出腰间的玉鳞刀,一刀斩出,在山壁表面劈出一条深不可测的刀痕! 随即,咔嚓一声,刀痕两侧开始崩裂,很快就蔓延到几十丈的范围,轰然倒塌! 许多魔元滚落出来,全部沉入血河深处。 二人就这样沿着山壁一路破坏下去。 不知打出了多少魔元。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元坠入血河,天空之中的血雾也逐渐向着黑色转变,并且不断收拢着范围。 血雾的后继无力,更是证明萧铁衣的推测没有出错。 这座大阵的阵眼确实很难找,因为它藏在最明显,也是最不起眼的地方。 就是北荒山内随处可见的山峰底部。 如果不是姜虓指出了一条明路,就算他们一寸一寸地搜过去,都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搜到真正的阵眼。 但当魔元的‘损失’不断加剧,起到的效果同样也是立竿见影。 血雾范围的收拢只是开始,很快,就连被截流之后仍然不断升高水位的血河,此时也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沉去。 正如黄江对这条血河的判断。 它确实由血气组成。 但如此庞大的血气能够汇聚成河,本质也是大阵带来的效果。 就像是那不断向外扩张的血雾一样。 阵眼逐渐不稳,导致阵法出现了破绽,血雾和血河同时维持不住,呈现出了不同的‘损毁’。 然而这份成功并没有让萧铁衣放松警惕。 他的‘非人预感’此时正在示警,皮肤各处都传来隐隐的刺痛。 就连黄江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阵眼既然已经被我们找到,为什么还会有‘生死预感’?” 黄江刚说出这句话,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脱口而出道:“布阵之人!” 话音甫落,萧铁衣却是瞬间屈膝蓄力,猛地跃向半空,脚踏气旋迅速攀升,半空中传来雷鸣般的震爆! 尽管他是以四品踏空的方式拔高,却给黄江一种看到了夜主的错觉。 很明显,萧铁衣这种粗暴却有效的升空手段,一定是受到了某人的启发。 而在他飞身来到百丈高空时,眼前有一股恐怖的天地之力迎面而来。 萧铁衣一拳撕开天地之力掀起的气浪,很快就看到前方那道白衣身影。 不过在此时,那道白衣身影看起来极为狼狈,一身白袍几乎化作血衣,对于身后追来的萧铁衣视若无睹,不停撬动天地之力试图阻拦他,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某种诡异的经文。 他的声音遥遥传入萧铁衣耳中,竟让萧铁衣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烦闷。 与当时在洞窟里看到那些血红的岐龙山秘文时完全相同。 白衣男子似乎正在把那些文字的内容‘念’出来。 萧铁衣立刻猜到了白衣男子的想法,冷冷道:“看来你也不想做人了。” 前方近乎‘飞行’的白衣男子声音微顿,紧接着道:“萧司主既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何不放我一马?” 他的声音回荡在天空之上,极其诚恳道:“提纯血脉对于蛮人来说是一次增强,但对我而言,却是在赌命。如非必要,我确实不想走到这一步。” 萧铁衣没有回答,只是表情更冷了几分。 见萧铁衣穷追不舍,白衣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续念诵经文。 与此同时。 渐渐降下水位的血河之中,丝丝缕缕的血气冲天而起,化成一股股无限延长的血红线条,直奔白衣男子而去。 那些血气来得飞快,远超二人追逃的速度,眨眼间就爬上男子周身,顺着他的口鼻涌入体内。 而他并没有继续向前逃命,反倒是突然降低高度,朝着北荒山内冲去。 提纯蛮人血脉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次尝试,创造那些特殊的蛮人,则是另一种实验。 这一切的目标,就是让自己重新拥有大玄至纯之血,能够如履平地般迈入天人境界! 只可惜这种手段还未成熟,就已经被迫拿出来使用了。 如果自己熬不过去,很可能不需要那位夜主出手,他就会血气干枯而死。 第531章 激斗 轰! 就在他冲向深山之时。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恐怖的震荡。 白衣男子的心念顿时收敛,猛地回身,一拳迎出! 与那爆发出惊人之力的萧铁衣对了一拳。 而在这一拳之下,白衣男子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当场被从半空打落,翻滚着坠入深山。 可萧铁衣却已看穿他的伎俩,手掌一握,无穷天地之力爆发而出,宛如一张大网将那白衣男子给罩住,竟令他无法再向下坠落。 白衣男子嘴角溢出血痕,眼神愈发阴沉。 当他挣脱这片天地之力的笼罩时,萧铁衣的第二击已经杀至面前。 白衣男子不得不拿出真正的实力,再次与他对了一招! 而这一次,两人谁都没有退后半分,任凭强劲气浪在双拳交击之处爆发而出,凶猛地扫向彼此! 尽管有伤在身,白衣男子的实力依旧强横,若他气机圆满,只怕要比无枪在手的萧铁衣强出一线。 可即便他与萧铁衣斗了个旗鼓相当,脸色却也变得更加惨白。 只因他现在已经无暇分心再去念诵‘经文’,导致提升血脉的进度被迫中断。 再这样下去,一旦血河中的力量散尽,他再想借助这股庞大血气强行提升自己的血脉,就成了一纸空谈。 但如果他不全力出手的话,又很有可能会被萧铁衣给活活打死。 面对此等两难的局势,白衣男子的心下焦急,出手却毫不作缓。 一出招,就是天境武学! 仙人作揖式! 这在楚秋面前吃了大亏的招数,拿来对付萧铁衣却恢复了它身为天境武学应有的分量。 萧铁衣顿时感觉自己的气息一乱,不光对四周天地的‘把控’变得力不从心,就连体内的真气都有些紊乱之感。 天境武学毕竟涉及到了天地入微的手段,同为四品,仅凭这份入微的手段就已经足够立于不败之地! 就好似当年的姜虓面对靖海王时,只需针对皇城大阵中的天地之力,就能让靖海王束手束脚。 而面前这名白衣男子比起当初的姜虓更为棘手! 他已将天境武学练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甚至养出了一招‘神通武道’! 满天清光铺开刹那,萧铁衣隐约看到了那宛如仙人的身影。 杀机临身,刺激得他全身毛孔都炸开,闷哼一声,以拳为枪,对着那清光虚影的胸口‘刺去’! 在那道清光虚影的胸口,白衣男子手臂一摆,随后双手交叠,宛如作揖! 再下一秒。 萧铁衣的枪势难以维持,终究还是输了一筹,口吐血雾倒飞而去! 以天境武学抢占先机,白衣男子杀意炽盛,决心要让这大虞枪魁在此殒命! 于是那清光虚影与他动作相同,立刻松开双手,从天而降的拳劲镇向萧铁衣! 萧铁衣眼神不变,即便生死关头也没有任何慌乱,反而提起双臂架在身前,哗啦一声,周身燃起真气气焰! 他的想法十分纯粹。 既然躲不了,那就硬扛这一招! “可惜了。”白衣男子眼底的杀意浓郁,嘴上却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然而正当那拳劲即将落下之时。 萧铁衣并未感受到意料当中的剧痛。 随后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用手掌托住,有源源不断的真气涌入体内,形成一股冲起十几丈高的气焰! 这股气焰如同礁石,硬生生顶住了‘仙人作揖’的拳劲,仅仅熄灭一层,并未被完全击垮! “老萧,出门干架连血锈枪都不带,你飘了啊。” 紧接着,萧铁衣便听到身后传来玩味的笑声,转过头去,看到楚秋的脸,嘴角也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闲话少说,联手杀他。” 确认了来援之人是谁,萧铁衣心底一定,立马沉喝一声。 但楚秋却是摇了摇头。 右手贴着萧铁衣的后背,手臂一移,就将他甩了出去。 “又不是打三品,哪犯得上联手。” 楚秋微微一笑,从剑匣里抽出百年刀,盯着那脸色阴晴不定的白衣男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把破解岐龙山文字的手段交出来,我留你一命。” 白衣男子默然一瞬,忽而笑道:“都到了这种时候,夜主何必还要再骗我一次?” 他平静地看着楚秋,“你不会留我一命。” 楚秋也收起笑容,“还算你有点脑子。” 他确实没打算留对方一命。 最后这句话,也只是诈一诈这白衣男子而已。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今天这一场比斗,的确是我输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白衣男子的神情逐渐变得坦然,“再有下次交手,我会更加重视夜主,绝不再犯轻敌的错误。” “看来人之将死,也不一定皆是善言,这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楚秋轻叹着转动手腕,将刀锋朝下,“不过也无妨,若这世上真有黄泉,等你重修一世,再杀你一次也就是了。” 白衣男子望向楚秋,笑容说不出的复杂,只是抬起手,“这一招,名为仙人盛怒。” 楚秋没再开口,一挥手中百年刀。 霸势九斩其一。 天怒! 白衣男子双拳轰出一条白气,瞬间就淹没楚秋的身体,随后贯穿千丈,击碎漫天重云! 就连极远处正在鏖战的两个‘杨垂皇’,也不约而同地停住动作,向这边看了过来。 中年杨垂皇脸庞微颤,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险些连现在这副模样都要维持不住。 而真正的杨垂皇瞬间捕捉到对手这一霎失神,劈手夺过那根石皮长棍! 咔嚓! 长棍的石皮在他手中彻底爆开,点点金光散向四周,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金色弧光! 金棍啸空,卷起无尽烈风,当场就将那中年杨垂皇轰飞出去,一时间只余筋断骨折的爆响,就连空气的嘶鸣都掩盖不住这等惨烈声啸! 而在那条横贯长天的白气尽头,楚秋竖起长刀,动也未动,便已将这‘仙人盛怒’斩开。 百年刀上,‘怒焰’不止。 随着他一刀斩出。 仿佛以怒制怒,震碎白气的同时,亦是跨越距离穿过那白衣男子的眉心。 刀意穿脑而过,白衣男子当场停住动作,眼中神光黯淡。 出现在他背后的楚秋却是挥刀再斩! 将他的头颅劈开,连同身躯一起斩成两段! 随后刀意一转。 霸势九斩其六,碎星! 纵横交错的刀风遍布四周,将那男子的身躯斩成无数碎块,真气怒焰一卷而过。 连灰都不剩! 第532章 真容 自从感受到北荒山内那场交手以后,中年杨垂皇就始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光被夺走了手里的石皮长棍,差点就被一棒打成重伤,此后更是被真正的杨垂皇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几次他都有些退意,不想再与杨垂皇纠缠下去,可憋了一肚子火的杨垂皇哪能容他安然离去? 从来都只有他杨垂皇坑别人,现在被人冒充身份,接二连三地搞事,这口恶气他杨某人可忍不下来。 这假货不留个零件还想走? 没那个道理! “神印诀,杀字!” 杨垂皇双手握住石皮绽裂的金色长棍,挑起一片海浪般的天地之力,‘海流’当中,一个又一个的杀字起伏不定,直让中年杨垂皇叫苦不迭。 他撑起手掌硬接一击,掌心血肉顿时爆开,半截手臂的血肉被洪流冲刷,当场就露出隐有玉光的骨骼! 咔嚓! 他单手接住携着磅礴巨力的长棍,掌骨顷刻间裂出几道缝隙,惊人的痛苦却没令他皱半下眉头,反倒被激起了一丝凶性,散发莹莹玉光的手骨紧握,一把抓住那根金色长棍,长啸道:“你这也配叫神印诀?” “神印山的功法就是如此,你不服?去找祖师理论吧!” 杨垂皇面带冷笑,手臂猛地一旋,金色长棍与手骨摩擦出刺目火光,像是被蹭掉了一层,掌心的裂痕碎屑纷飞,被迫脱手放开长棍。 抽回长棍的同时,杨垂皇真气外放,笼罩方圆十里范围,挥棍再打,“神印诀,天星!” 这一棍仿佛打爆了空间,棍头落点形成极为诡异的旋涡。 周围的天地之力都被他这一棍打得扭曲! 中年杨垂皇本想抽身躲避,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向那旋涡飞去,脸色急变之间,终究还是不敢继续隐藏自己的真本事,张口一吐,喷出汹涌气啸! 杨垂皇的动作微滞,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净土宗的闭口禅?” 他瞬间拉回长棍舞得密不透风,呼呼震荡的气浪形成无法突破的屏障,压过气啸声浪,反手一抡,将那天地之力形成的扭曲旋涡打爆! 轰的一声! 两人同时向后退去。 杨垂皇缓缓稳住身形,隔空看向那道有些狼狈的身影,但见对方的面部皮肉蠕动起来,显然有些维系不住这副外貌,快要被‘打回原形’。 于是淡笑着道:“连净土宗的玩意儿都能搞到手,今日我倒要看看,在杨某这副皮相下,到底藏着哪个老东西?” 中年杨垂皇顶着那张不停蠕动的面庞,以血肉完好的左手按住面门,再次移开时已经恢复稳定。 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地遥望杨垂皇,一时沉默下来。 就见他那件长袍的胸腹处已被鲜血渗透,右胸留下一道拇指大小的贯穿伤,撕开了他的肺部。 这正是杨垂皇在‘天星’之下暗藏的杀招! 若非他躲得快,这一击贯穿的就将是头颅。 对于三品而言,除非掌握着某种特殊手段,否则头颅一旦被击穿,同样也是不可逆转的致命伤。 可即便他躲开了致命伤,也没能躲开那道诡异气劲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瞥了眼自己还未恢复血肉的手骨,以及仍未愈合的贯穿伤,他只能用更粗暴的方式来蠕动内脏闭合伤口,咳出一口乌黑的鲜血,惨笑道:“不愧是魔门谋士,这一战,是你赢了。” 尽管他嘴上认输,可这句魔门谋士却令杨垂皇更为不悦道:“听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些不服气了?” 杨垂皇举起金色长棍,“杨某此生光明磊落,从未与魔门勾结,更不屑用那些魔门手段。赢你这一招可是正宗的神印山武学,若是不服,大可再来试试。” 听得这话,中年杨垂皇哂笑了一声,“这江湖从来都是赢者通吃,你赢了,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杨垂皇嘴角微翘,像是对这句话十分满意。 可在下一刻。 他突然旋动长棍,向身侧抽击! 长棍打在空中,竟然像是击中了一面墙壁,极为突兀地停在行进轨迹的半路。 “连蜃影功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都敢在我面前使,真当杨某是个蠢货了?” 杨垂皇看向棍头,“你不是林听白,你究竟是谁?” 就见棍头处的空气微微扭曲,显现出那中年杨垂皇的身影。 他以血肉完好的左手抓住长棍,轻叹道:“我既然都藏起了真容,你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杨垂皇眼眸微眯,脑海当中瞬间闪过几个可疑的名字。 无不是当年魔门陨落时,被定义为下落不明的三品武夫。 除了魔门之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战死,被打到尸骨无存之外,剩下的魔门三品武夫,有不少在混战里失去了踪迹。 天地剧烈波动下,死了多少个三品武夫,死得又是哪个三品武夫,当时根本就没办法去确认。 事后搜寻发现有些人确实葬身于这场大战。 但也有些人的生死存疑。 原本杨垂皇以为这冒充自己的三品武夫,很可能是大离国师林听白。 因为只有林听白具备这样的动机。 借着自己的身份,隐入暗中去办一些他不好去办的事。 可是现在看来,此人不太可能是林听白。 杨垂皇虽然没与林听白交过手,却也知道此人的天赋极高,眼前这人除了掌握着多种失传武学、魔功这一点能够对得上号以外,其余表现出的水平,根本就和那位大离国师沾不着边。 在三品当中,此人最多排在中流,这还是灭魔一战令三座天下元气大伤后的结果。 放在当年,他最多就是末流三品。 所以,杨垂皇怀疑他要么就是某个重伤未愈的三品无量,要么就是当年逃过追杀的魔门武夫! 第533章 占据 “既然你敢冒充我,就该知道我的手段。落到我的手中,自然有无数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垂皇的真气顺着金色长棍延展而上,令那个假货的手掌发出‘滋滋’声响。 尽管他并没有松手,但眼神已是一变。 “你我虽未打过交道,但你这魔门谋士的名声,我早就如雷贯耳了。” 假的杨垂皇面不改色道:“其实我就是林听白。” “放你娘的屁。” 杨垂皇一掌拍了过去,“林听白如果是你这种实力,早就被人打死了!” 中年杨垂皇硬接一掌,口涌鲜血,翻腾着爆退而去! 不过这一掌只是动用了自身真气,他也没有运劲抵挡,看起来口吐鲜血受伤不轻,其实就是顺势将脏腑积压的淤血喷了出去,并未真正受伤。 看出杨垂皇似有留手之意,他强行稳住身形,反倒坚定起来:“我就是林听白,你若不信,我可以现出真容让你看个仔细!” 他抬手在脸上一抹,竟然真的变成了林听白的模样。 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倒让杨垂皇笑了起来,“既然你是林听白,不如将‘空无功’复述一遍?” 没等那又化作林听白样貌的假货开口,杨垂皇就有些阴恻恻道:“放眼天下,知道空无功练法的人不超一掌之数,我恰好是其中之一,你若说错了半句,今天就让你领教领教魔门谋士的手段。” “这会儿你认下魔门谋士的名号了?” 顶着林听白那张脸的假货淡笑道:“我确实会空无功,但你是否掌握这门魔功,在我这里还是存疑,我怎知你不是想要骗走这门功法?” “那好办。” 杨垂皇像是与他杠上一般,冷笑道:“我说一句,你接得出来,那就算你是真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空无功的‘心法总诀’。 ‘林听白’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深深看了杨垂皇一眼,说道:“如果我说,我与曾玄那场交手伤到了头部,恰好忘了有关空无功的那段记忆……” “如果你想死得更惨,就继续往下说。” 杨垂皇凌空踏步,笑容逐渐收起。 在他背后。 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缓缓凝聚。 ‘林听白’张了张嘴,试探道:“那我换个说法如何?” 没等杨垂皇发问,他便是开口说道:“世传岐龙山有一部可‘斩三尸’的功法,我正是修了此法,斩出上中下三尸……” 轰! 杨垂皇一棍砸出,空中浮现出百丈金光! ‘林听白’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他拖延到此时,自然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积蓄已久的力量全然爆发,令他化作一道长虹,驾驭着天地之力飞速远去! 与此同时,漫天气机陡然变作细密丝线,向着杨垂皇缠了过去! “绕指柔?” 杨垂皇连动也不动,眼神一扫,所有被他注视到的丝线尽数崩散! 尽管绕指柔乃是大玄皇室的顶级入微手段,可同样的招数落在不同人手里,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他只需一道目光扫过,就能将这些天地之力打散,变成最纯粹的天地气机。 比起对天地之力的入微手段,自己就是站在山巅,而那假货就是站在半山腰。 对方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用过任何入微手段,生怕改变了天地之力的性质后反而正中杨垂皇下怀。 可这一次,他为了拖延杨垂皇的脚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望着逐渐远去的那道长虹,杨垂皇身形一动,正要追杀而去时,却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拦住了他。 “让开!” 杨垂皇的目光微冷。 虽然面前之人也是三品武夫,但杨垂皇一眼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层次,大概初入三品没有几年。 不过他口中呵斥,倒是没有直接一棍子砸过去,而是选择绕开了前方那道拦路的身影。 “前辈且慢!” 姜虓却是连忙向旁跨出一步,重新挡住了杨垂皇。 而这一次,杨垂皇没再留手,金色长棍在空中划出一条金色光痕,直接砸向姜虓的头顶。 可姜虓的下一句话,就让杨垂皇猛地停住动作。 “那人很可能是魔门之主!” 轰隆一声! 长棍悬在姜虓的头顶,没有真正砸下去。 那股劲风却是吹开了姜虓的长发,他却没有丝毫惧意,就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杨垂皇盯着他看了半晌,接着缓缓收回长棍,“胆量不差。” 随即道:“继续往下说。” 姜虓虽然面不改色,心底终究还是松了口气。 这位‘魔门谋士’虽然不是嗜杀之人,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真的与他斗了起来,自己绝不可能是其对手。 毕竟杨垂皇可是当年那场动荡之中,少有几个没受到波及的三品无量。 他的真实年纪,很可能已经超过两百岁。 与那些‘闭死关’冲击二品的老怪物是同一辈分。 甚至在实力上,还能稳压许多老怪物一头。 自己踏入三品不过数年光景,自然不认为自己能与这种人物交手。 “魔门之主,很可能没死。” 于是乎,姜虓稍稍斟酌了一番,直接说道:“刚才那人,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魔门之主’。” “其中一个?” 杨垂皇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听你这意思是把魔门之主当成某种称号了?只要自认是魔门之主,那就人人都能当这个魔门之主?” “晚辈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姜虓摇头说道:“晚辈知道,魔门之主,必定是能够压服所有魔门武夫的强者,放眼天下,有资格认下这个名字的三品都没有几个,而真正的魔门之主,一直也只有那一个人。” 杨垂皇沉默半晌后,继续道:“当年他被三座天下的无量境围攻而死,连尸体都拼不起来,此事有许多人亲眼得见,难道你觉得,他那些尸块又活了过来,变成一个又一个新的魔门之主了?” “前辈到这时还要装作不知情的话,晚辈就真的没办法说服您了。” 姜虓苦笑了一声,“魔门有一部功法,能够占据其他人的肉身,这件事,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然而杨垂皇却是嗤笑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占据其他人的肉身?如果真有这种功法,魔门早就把三座天下的武夫全都弄死了,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种下场?难道依你这个意思,魔门掌握着这种大杀器,却偏要用在自己人身上?” 杨垂皇摇了摇头:“那他们确实活该被灭了。” 姜虓深深看了杨垂皇一眼,“前辈知道我在说什么,那部功法能将自身的意志转移到旁人身上,但却有极为苛刻的条件。第一,被占据肉身之人必须心甘情愿,甚至在此过程当中都不能有任何后悔的心绪,哪怕只有一丝,也会导致双方的‘精气神’一同损毁,变成两个废人。” 说到这里,姜虓竖起手指,“第二个条件,就是施展功法之人原本的肉身在占据完成时,就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从‘天地’的角度来看,他从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而就算占据了新的肉身,他也不能算是重活一世,只能称作拥有两种不同精神的异类。” 杨垂皇却是失笑道:“你这故事倒是不错,杨某活了这么多年,很少听到如此严丝合缝,几乎没有漏洞的玩笑话。” 他竟也不再急着去追杀那个先后伪装成自己与林听白的假货,眼含笑意说道:“倘若魔门真有这种功法,当年的魔门之主也的的确确修炼了这门魔功当作后手,并且也能找到一个忠心耿耿,宁愿为了魔门之主献出自己的三品武夫,这样确实能够解释,为何灭魔之战刚一开始,魔门之主就被当众击杀,导致整个魔门士气大减,甚至毫无章法地与三座天下的武夫死斗到底了。” 当年魔门之主在混战的一开始,就被陷入众人围攻,当场被打死。 而他的陨落,确实引发了天地乱象,证明他真的已经‘回归天地’。 这是绝对不能作伪的事实。 可姜虓的这番话,却指出另一个思路。 其实早在灭魔之战开始以前,魔门之主就已经‘死了’。 他用某种能转移自身‘精气神’夺舍旁人的魔功,一手金蝉脱壳蒙骗了世人。 这样一来,原本的魔门之主,在天地看来确实是个死人。 同时也能够解释为何会有天地气数的变化,为何原本应该死战到底的魔门之主为何会在战斗初始,就被人当场打死。 因为那具肉身,早就没了意志,仅是行尸走肉而已。 不过,杨垂皇还是不相信姜虓的故事。 但面对杨垂皇的质疑,姜虓平静道:“因为我所说的话,皆是实情。” “魔门之主以这部魔功夺舍了其他人,这也足以解释,为何事后三座天下的无量境会发现很多魔门三品下落不明。 他自知对上三座天下的围攻,魔门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胜算,提前保住自己的精神,这恰好是最好的选择。” “这你就说错了。” 杨垂皇却是淡淡道:“如果他当年认为此战没有胜算,完全可以做到提前藏身暗处,这天底下根本没人能找到他,何必非要冒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多此一举?” 说到这儿,杨垂皇微微一顿,忽然冷笑起来:“况且当年魔门下落不明的三品武夫,可不单只有一个,此事你又该如何解释?” 姜虓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反问道:“先前那人说出‘斩三尸’这种荒唐话的时候,前辈并未怀疑,恐怕也是知道斩三尸虽有些荒谬,但将‘精气神’分为三份,各自占据一具肉身,完全是可行之法。” 他语出惊人道:“魔门之主占据的不止一个肉身,而是三个魔门无量,刚刚那人,正是其中之一。” 直到此时,杨垂皇终于沉默下来,盯着姜虓看了一会儿,缓缓问道:“若他真是魔门之主,你更不该拦住我。”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先前有把握斩杀对方。 若无姜虓阻拦,魔门之主怕是又要再死一遍了。 “其实晚辈也不想行此险举,只可惜,现在的魔门之主还不能死。” 姜虓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接着说道:“就算那人的意志属于魔门之主,现在这片天地,实在经不起又一次的‘动荡’了。” 杨垂皇眼神微动,“你不想让三品陨落?” 不过,提出这个问题以后,杨垂皇就已经猜到了姜虓的忌惮,颔首说道:“到底是年轻人,想法就是快。如今三座天下受天地异变的滋扰,神经过于紧绷,再有三品陨落导致天地气机有所动荡,只怕会将许多问题提前引爆。” 说罢,他抬眼看向姜虓,“你的根底虽是清莲种身法,但创造此功的老东西我也恰好认识,他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弟子。” “能知道魔门隐秘,想必你就算不是魔门出身,也一定与魔门有些关联,你师承何人?” “抱歉,这个问题晚辈不便回答。” 姜虓却是歉意一笑。 他自然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师承’。 好在杨垂皇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淡淡道:“那群闭死关的老家伙也没这份本事教出你这种弟子,就算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的身份。” 姜虓微微一笑,“多谢前辈体谅。” 杨垂皇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北荒山,突然问道:“你认为还能坚持多久?”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姜虓沉吟了一声,却是道出一个与刚刚说给楚秋截然不同的回答,“十五年。” “为何如此精准?” 杨垂皇诧异地瞥了姜虓一眼。 但他很快就恍然地掂了掂手中这根金色长棍,“也是,就连这些东西都现世了,与当年离太祖所面对的大势相差无多,仔细算算最多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如今世间没了大玄,更没了离太祖,多几年少几年也无关紧要。” “此事关乎于天下存亡,我们需要更多前辈这样的人。” 姜虓察觉到杨垂皇的‘意兴阑珊’,立即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世间已无大玄,那就该由武夫站出来,承住天下将倾的局势了。” 杨垂皇的眼神有些玩味道:“你就是这样说服夜主的?” 姜虓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他并没有真的说服楚秋。 楚秋拒绝了清莲种身法,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回答。 杨垂皇却也没再为难他,淡淡道:“这天下可以是我们人族的,也可以是他们妖蛮的,可归根结底,‘天下’不属于任何种族,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他摆了摆手,扛起金色长棍,干脆利落地转身飞走。 还刻意避开了北荒山。 显然,他是打算昧下这把兵器。 所以故意绕开山脉,免得被楚秋撞个正着。 第534章 燃香 姜虓悬空而立,注视着杨垂皇离去的身影,许久过后终于收回目光,从袖口取出一截从中断开的燃香。 他的手指捏住燃香轻轻一拈,香头顿时燃烧起来。 一缕清烟缓缓升起,竟然逆着风向飘向远处。 姜虓朝那边看去,声音有些疑惑道:“怎会是大胤?” 他手里这半截断开的燃香,最大的效用,就是判断‘天地气数’造成的变局会落在何处。 自从姜虓得到此物以后,总共用过两次。 第一次,落点在于大离。 从那之后,大离国力渐衰,逐渐压制不住妖蛮。 姜虓探寻许久,终于明白了当年那场灭魔之战的真相是为削弱人族,将天地之力重归正轨,结果引来三座天下共伐,魔门自此灰飞烟灭,上三品武夫出手干预天地气数,反受天地之怒。 第二次点燃香火,落点在大虞。 大虞两极失衡,魔门再现,联手靖海王欲要打造极乐大世,最终棋差一着,被林听白所算计,借楚秋之手斩了去了大离气数,使得天地之限不复存在。 带来的结果就是上三品武夫不再受限。 而这一次,是姜虓第三次使用燃香。 尽管这半截燃香只燃烧了不足一次呼吸就被他给熄灭,却也瞬间消失了大半。 根据前两次的经验,姜虓知道这支燃香的损耗与时间无关,只与气数将要引发的改变有关。 气数带来的改变越大,这支燃香的损耗就越是可怕。 “一次烧去大半,比上次还要惊人。”姜虓将燃香收好,表情有几分凝重之意,那次涉及到天下间所有上三品武夫的‘变化’,虽然令燃香当场断裂,可也没有这次损耗来得严重。 而且,这一次燃香带来的落点,居然是大胤。 这才最让姜虓预想不到。 “不论怎么想,大离都是如今的风口浪尖,无论天地异变还是蛮人立国,都与大离脱不了干系。可燃香的选择却是大胤……是我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 姜虓略一思忖,最后遥望北荒山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向大胤飞去。 不论他手里这半截燃香为何选择了大胤,至少到目前为止,它给出的结果都没有出错。 虽然它无法让自己提前知道天地气数要带来怎样的改变,但只要能够提前知道落点,至少他能比许多人都快上一步。 …… 特意绕开北荒山的杨垂皇很快就来到大离边境。 可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还顺手把金色长棍往身后藏了藏。 满面笑意道:“夜主,这么巧?” 楚秋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段时间,语气懒散道:“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杨垂皇脸皮再厚,此时被抓了个正着,也是有些讪讪道:“突然想到有些要事还没办完,竟忘了与夜主打招呼,这是我的不对了。” “夜主特意等在此处,应该也不是为了抓我吧?” 随口胡诌一句以后,他竟有些小意道:“夜主先前的要求,我可是都做到了。不光与那假货斗到了最后一刻,还卸了他一条手臂,若他不静养个半年,就算是三品无量也别想恢复血肉。做到这一步,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了吧?”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邀功,反而只是毫无夸大的事实。 中了他的‘天星’,那假货脏腑受创,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而且他下手极为‘精细’,被他打碎的血肉再想重生,至少得耗费小半年的光景。 换句话说,今天这一战,他确实居功至伟。 没有他杨某人的阻拦,放一个三品无量满场乱跑,如何能杀得了那大玄余孽? “我没有说你办事不力,你急个什么劲儿?” 楚秋说完,瞥了眼杨垂皇紧握着的金色长棍,“看来这东西很好用,聊聊它的来历?” “这……不就是一把武器,能有什么好聊的。”杨垂皇面露尴尬表情,却把藏在背后的金色长棍往下垂了几分,尽量用身体挡住它。 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聊,他是不打算聊。 但这东西,他也没打算还回去。 “没得商量?” 楚秋看到他这副德行,却也眸光微闪,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愿配合,本官只能拿你这刺王杀驾的凶徒归案了。” 杨垂皇无奈一笑,“夜主看清楚了,眼下这里可不是大离。拿此事为由,与我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呐。” 他现在还没迈进大离境内。 此地仍是北荒范围。 而这句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但硬要较起真来,楚秋这位夜主还真不能拿‘大离律法’去压他。 北荒属于一块中间地带,接连两国土壤,却从未被人统治。 理论上来说,这里其实是妖蛮的地盘。 “你倒是挺会讲道理。”楚秋微微一笑,“可惜我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何况本官既为大离夜主,所在之处皆是大离领土,这个道理你认为如何?” 杨垂皇舔了舔嘴唇,不得已拿出金色长棍双手握住,拱手道:“杨某没问题。” 随后他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舍的神态,强忍痛心地把长棍抛给楚秋,“既然如此,这东西就物归原主了。” 长棍旋转着飞到楚秋面前。 他伸手一推,瞬间化消了棍上的力道。 紧接着,楚秋垂下目光,看到布满金光的长棍陡然一暗,表面迅速浮现一层熟悉的石皮。 原本在杨垂皇手里,它破裂的石皮不再重生,完全恢复了一把‘兵器’应有的样子。 可到了自己手中,却像是传说中的‘宝物自晦’,石皮长得飞快。 “这东西要么就是只有上三品才能用,要么就像魔元一样,以蛮力去催动只会适得其反,唯有特殊手段才能激发。” 楚秋心底闪过这个念头,接着就将长棍丢了回去,“既然这东西与你有缘,本官也不好夺人所好,送你了。” 杨垂皇下意识抬手接过长棍。 旋即就有些狐疑起来,反而觉得这把棍子十分烫手,无奈道:“夜主又有何事要杨某去办?” 第535章 相邀 他不相信这位‘精于算计’的大离夜主会无缘无故给他好处。 就好比这一次邀他出手,可是连威逼带着利诱的手段齐上,最后连一个都没有兑现。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知道外面有个三品武夫冒充他的身份到处招摇,不光得罪了九星宗,还让本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神印山都不得不出手追杀他这个‘叛徒’。 在这大半年里给他带来诸多不便。 往日里靠着这张脸就能办成的事,如今不光横生枝节,甚至就连许多当年的‘老朋友’也都扬言要弄死自己。 以杨垂皇的脾气,自然忍不了这个。 所以这件事算是他上赶着与楚秋合作。 就算没有好处,反被楚秋利用,他也不觉得自己吃亏。 但这根长棍可就不同了。 经过这半年时间的几次接触,以及对大离夜主过往经历的了解,杨垂皇十分清楚他是什么脾气。 说是一句小肚鸡肠,似乎有些失之偏颇,可若说楚秋是快意恩仇,倒也不算太过贴切。 但不论如何,杨垂皇非常清楚,面前这位眼睛里揉不进一点沙子,甚至是半点亏都不愿意吃的性格。 被大离夜主吃进去的东西,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除非他想要的更多。 “说是送你,自然就是送给你了。”楚秋摆了摆手,显得极为大度。 可他越是这么说,杨垂皇的表情就越是惊讶。 “夜主这般慷慨,倒是让杨某有些忐忑了。”半晌过后,杨垂皇叹息一声,无奈道:“拿了这东西若不替你办件事,我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那你确实有点贱骨头了。” 楚秋也叹了口气。 接着就道:“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真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杨垂皇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次,他坦然将棍子藏在背后,颔首笑道:“不知夜主有何事想让我帮忙?” “简单。” 楚秋开门见山道:“我想邀你一同前往妖蛮大泽。” 这话一出,杨垂皇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随后猛地摇了摇头,作势要将长棍丢回去,“看来此物还是与杨某无缘了……” 前往妖蛮大泽?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来,杨垂皇自然是满口答应,无论最后帮不帮忙,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风险。 可楚秋说出这句话来,背后的含义令杨垂皇不敢细想。 人族的三座天下,面前这位已经把两座闹得天翻地覆。 大胤暂时侥幸逃过一劫,但以杨垂皇的猜想,他们也消停不了太久,早晚得挨上一顿狠的。 可这些与他又无甚干系,自己大可以躲个清闲。 但是现在被楚秋亲口邀请,还是邀他一同前往妖蛮大泽,直接越过大胤这步,开始跑到妖蛮的地盘搞事了。 同时还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他肯定不愿意了。 “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完再作打算也不迟。” 楚秋抬手阻止了杨垂皇的动作,微笑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这次去妖蛮大泽,还真不是去闹事的。” “夜主,恕我直言,妖蛮大泽的水太深,咱们两个蹚进去,到底是一脚深还是一脚浅,这谁都说不好。” 杨垂皇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而且这和你想不想闹事也没有关系,妖蛮大泽那地方诡异得很,说不好就会犯了什么忌讳。如果真惹到了某些麻烦的玩意儿,就算我能全身而退,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风险太大,这破棍子还不值当我把命都搭进去。” “风险越大,好处也就越多,这个道理你怎就不明白?” “夜主不必用这种话来诓我,毕竟杨某玩这种手段的时候,你家祖上还不知在哪儿呢。” “要不咱们约法三章,本官答应你,送命的差事绝不让你去做?” “进了妖蛮大泽,别说约法三章,就算是十章也没用,那吃人的地方可不跟你讲什么道理,除非夜主愿意坦言相告,你为何非要进妖蛮大泽?” “老东西,给你脸了是吧?棍子还来,你可以滚了。” “呵呵,到杨某手里,夜主还想把它要回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在斗嘴,其实只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最后楚秋深深看了杨垂皇一眼,说道:“太微山,紫极观,听说过没有?” 杨垂皇眉峰轻扬,“太微,紫极?好大的名头,杨某可不曾听过。” “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楚秋淡淡道:“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杨垂皇听出楚秋的语气已经愈发失去耐心,便是沉吟半晌,缓缓道:“太微山是大玄皇室钦点的皇族武院,在三百多年前也曾盛极一时。但你所说的紫极观,我确实从未听过,不过‘紫极’二字,在大玄朝可有着不同的含义。” 不等楚秋发问,杨垂皇已是主动解释起来,“太微为三垣之一,泛为大玄君王所喜,‘太微山’专为培养皇族武夫,编撰长生之法,得此赐名也能够印证他们的地位。 但紫极二字,在大玄朝可是忌讳,敢以此名为‘观’,胆量不是一般的大。” “为何?” “因为大玄太祖的年号,就叫紫极。” 杨垂皇看向楚秋:“大玄立国以来,历代皇帝的寝宫都名为‘紫极宫’,若你要找的人出身大玄,他们敢起这种名字?怕是连大玄遗民都没有这种胆量。” 说罢,杨垂皇微微摇头道:“依我看,这群人可不太好招惹,夜主听我一句劝,到此为止吧,莫要再找下去了。” “你倒是劝起我来了。” 楚秋没有被杨垂皇绕进去,冷笑着道:“太微也好,紫极也罢,大玄早就亡了,还在玩那套为尊者讳的把戏?” “大玄确实灭了,皇室血脉被屠戮一空,就连岐龙山也被离太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有些老掉牙的东西,确实没有坚持的必要。” 杨垂皇沉吟一声后,忽然问道:“夜主先前见过魏求仙?他是怎么说的?” 魏求仙? 楚秋一时没想起这个名字来。 杨垂皇观察着他的神态,见状恍然道:“看来他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我的意思是,九星宗伏魔刀主。” “原来是他。”楚秋眉头微皱,想起那老家伙的说话方式,心里就堵着一口气。 这世上所有不会好好说话之人加在一起,与那伏魔刀主相比都略有不如。 那老家伙说起话来云山雾罩,不像是个好东西。 “让杨某猜猜。” 杨垂皇却是突然摆了摆手,沉吟道:“他应该带你看过那面岐龙山的玉璧,然后对你说过,二品不可知?” 楚秋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动。 暗道自己还真赌对了。 杨垂皇这‘魔门谋士’绝对不简单。 能被天下三品视作魔门中人,还安稳活到今日的,又能简单到哪儿去? 自己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一次与伏魔刀主的对话,当日在场之人除了自己与伏魔刀主魏求仙,就只有他的真传弟子范不移。 如今范不移诸事缠身,都已半年没回过九星宗,更是鲜少在外行走,就算他想泄露当时的谈话,也没那个闲工夫才是。 更何况,他也没有这个动机。 至于魏求仙? 那老家伙能说出一句完整的人话就算不易,他更不可能提前与杨垂皇通气。 想到此处,楚秋便是问道:“你知道内情?” “算不上内情。”杨垂皇笑了笑,“魏求仙此人对武仙之说较为痴迷,始终认为武道九境并不完整,在此之上,应该还有‘第十境’的存在,早在六十几年前,他就做过类似的事。” “你的意思是,早在六十多年前,他就带过别人去看那面玉璧?” 楚秋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古怪神情,“这个人该不会是你吧。” 仔细想想,杨垂皇能说出这些细节,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走过这么一遭。 “我确实见过那块玉璧。” 杨垂皇痛快承认道:“除我之外,当时见过那块玉璧的人,还有几个。” “魔门之主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杨垂皇与魔门之主相交莫逆的传闻,楚秋立刻问道。 “不错。” 然而,杨垂皇对此虽未否认,但也不想多聊,轻飘飘的转移了话题:“那块刻满岐龙山文字的玉璧,的确是现存最完整的岐龙山造物。只可惜,我们谁都看不出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神色,感慨道:“那时的魏求仙,每一句话都让人万分恼火,他甚至还将岐龙山文字无法被世人破解的原因,归咎于二品‘不可知’。” 楚秋心底微动,“何为二品不可知?难不成二品武夫还能扭曲这世上所有人的认知?” 杨垂皇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说道:“二品可做不到这一点,其实所谓的‘不可知’,听起来玄妙莫名,其实说穿了就只是一种类似于‘无量’的手段而已。” “武夫自打破精神秘藏开始,便能洞悉天地气机之所在,而人体秘藏的开启,就是逐渐让武夫与天地气机更为紧密的过程。 三品可撬动无量气机,二品便可真正掌握这些天地气机,彻底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微笑道:“夜主不妨想想,没成四品以前,就算你能察觉到天地之力的存在,但你可能知道它身在何处,又是何种模样?” 此事无需回想,楚秋就颔首说道:“确实不能。” “这就是了。” 杨垂皇道:“正如四品之下无法‘看’到天地气机,就算勉强察觉到它的存在,也根本不可能撬动它。因为尚未开启精神秘藏的武夫,面对天地之力时就像个瞎子。所以,二品‘不可知’这种手段,无非就是让其自身在旁人的感知中,变成了‘天地之力’。 夜主不妨再想想,你所要找的那人,除了确定他是真实存在之外,再也想不出太多细节?比如容貌五官,甚至是身形,嗓音? 这正是‘不可知’的力量,让他变得如同天地之力一样,就算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无法凭借任何手段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甚至,当你真的见到他,还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正如四品神通打开秘藏才能亲眼看到天地流向一样,二品不可知的手段,需以三品‘天地观’方能破解。” 楚秋沉吟半晌。 自己如今确实忆不起玄净老道是何模样。 在紫极观内的种种记忆倒是没有半点模糊,唯有玄净老道与那一众师兄弟的样子逐渐模糊淡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先前他以为二品能以某种方式扭曲旁人的认知,现在看来…… “等等。” 忽然,楚秋皱眉道:“既然二品不可知只能作用于自身,为何我记不得其他人的模样?难道他们个个都是二品杳冥?” 杨垂皇好似早就猜到楚秋会有此一问,“倘若你想找的人全有二品杳冥境,此事反倒没什么难度。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二品手段虽不能作用在旁人身上,可魏求仙当年信誓旦旦地说过,二品‘不可知’,就如同三品‘天地观’,都是能够精进的手段。 他怀疑当年有人为岐龙山文字施加了不可知的手段,就连三品天地观都无法破解,这也就导致岐龙山有关于武仙的一切记载都彻底失传,连同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也被笼罩在这片迷雾之下。” 楚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垂皇这家伙是在跟自己绕圈子。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回到‘扭曲旁人思维’这一假设上。 “夜主莫要以为杨某在说笑,原本我也不觉得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但就在刚刚,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杨垂皇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凝重,“二品做不到这一点,可若是一品呢?” “一品天人?”楚秋沉吟道:“你觉得是一品天人以‘不可知’的手段,封住了岐龙山密文相关的所有人或物?” “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杨垂皇点头道:“所以,夜主这桩差事,杨某确实接不起了。” 第536章 关联 杨垂皇没有继续滔滔不绝。 他拒绝的态度相当坚决,不只是方才那一番猜测当中可能存在的‘一品天人’,最关键在于,他对妖蛮大泽似乎颇为忌惮,非常不愿与之扯上关系。 从他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里,楚秋判断这家伙一定还藏着很多事没说。 抛开妖蛮大泽的秘密不谈,杨垂皇明显知道那根石皮长棍的来历。 楚秋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根长棍上,“三座天下的异变之地早已超过双手之数,却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兵器现世,你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总该给我个交代。” 杨垂皇早知这把长棍没有那么好拿,心里算是有所预料,微笑说道:“杨某自然不会白拿夜主的东西,不如这样,夜主换一个条件,只要不会害我丢了性命,一切都好商量。” 这时候的杨垂皇,倒是非常好说话了。 而且一个老牌三品的承诺,有些时候确实能够起到奇效。 毕竟至今为止,三品无量都是天下间最强的武夫。 像杨垂皇这种实力,更是站在最上层的那一小撮人了。 除了这家伙自己还有一身的麻烦没解决之外,不论实力还是立场,都算得上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只可惜九星宗与神印山这占据大离南北的武道绝巅联手对他追杀,导致杨垂皇根本不能在大离境内招摇过境。 否则就会引来这两大宗门的合力围杀。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价值也比那根棍子来得更高。 石皮长棍留在自己手里就是个摆设,最后无非就是送到大虞藏锋阁研究一下它的铸造手段,起不到太多的作用。 而它本身的秘密,对自己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因为归根结底,任何的秘密都会随着时间浮出水面。 但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可以。”楚秋心念电闪,却也点头答应了下来,“若我下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需要无条件出手一次。” “一言为定。” 杨垂皇答应的也很痛快。 这种条件,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债多了不愁还,虱子多了也就不怕痒了。 况且,他确实很乐意与楚秋合作。 至少与大离夜主联手,就算没有唾手可得的好处,也没有什么坏处。 更何况到了他这种层次,所求的‘好处’本就与常人不同。 “说起来,杨某还要劝夜主一句。” 就在这时,杨垂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手拍住额头,“那大玄遗民的身份可不简单,夜主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小心行事,免得着了他们‘岐龙山’的道。” 楚秋听闻这话,眼神微动道:“岐龙山果然还有后人,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这群上三品为何能容他们活到今日?” “若把这天底下的烂糟事分为八斗,岐龙山恨不得独占一石,魔门,妖蛮,以及这三座天下倒欠两斗,你们就没想过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哪有那么简单?” 杨垂皇摇了摇头,讪笑道:“等夜主你真的迈入上三品境时才会明白,进了这一道门槛,放眼世间能让你招惹不起的人事物屈指可数,但其中十有八九都与岐龙山有关。 刚刚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岐龙山的秘密不得流传,背后大概率是有一品出手干涉。 虽然不知那一品与岐龙山是什么关系,但光是有这份威慑在,除非魏求仙那种脑子有病的家伙,没谁敢去招惹岐龙山。” “不过那群人只能算是与岐龙山沾了点边。” 杨垂皇话锋一转,“世人皆知大玄遗民之中分为‘长生’,‘复国’两脉,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长生一脉与复国一脉,其实都与岐龙山有些瓜葛。” “哦?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楚秋冷笑一声:“谁不知长生一脉在寻找岐龙山秘法?谁不知道复国一脉想借助岐龙山遗失的功法来重建大玄朝?” “长生一脉确是如此,但复国一脉可没那么简单。” 杨垂皇却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夜主可曾见过大玄复国一脉之人?我的意思是,除了刚刚死在夜主手里那人以外的复国一脉族人。” “不光见过。” 楚秋淡淡道:“我还亲手杀过一个,但他练的可不是岐龙山功法,而是魔功。” “是魔功就对了。”杨垂皇笑了一声,“复国一脉的很多人修不成岐龙山的功法,只能转而修炼魔功,倒也称不上是什么秘密。不过,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些得到了岐龙山真传的疯子,欲要效仿当年岐龙山对抗大玄皇室的手段,创造出最完美的‘武夫血脉’。 后来他们发现,岐龙山的秘法也存在着一些缺陷,就算‘繁衍’几代,也不可能超越岐龙山当年的高度,甚至达不到岐龙山的高度。 所以,这群人就把岐龙山的秘法改得面目全非,其中糅杂了部分魔功,甚至连妖蛮纯血都是他们利用的材料。 先前那白衣男子,恐怕就是复国一脉经过数十年创造出来的继承者。 他有多强大,夜主应该已经亲身领教过了。现在大玄复国一脉所欠缺的,无非就是传闻当中,对武道九境如履平地的绝世天赋,至于战力早已不逊当年的玄朝武夫。 死了这样一个珍贵的族人,大玄复国一脉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回想起那白衣男子的实力,楚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论四品神通境来说,对方的本事远比这天下间任何一人都要强大。 除了自己这个特例之外,应该再无四品能够做到他那种程度。 “所以复国一脉耗费心血创造的血脉继承者死在我手里,他们会找我的麻烦?” 楚秋抬眼问道。 杨垂皇摇头说道:“夜主当世四品第一的名声在外,在许多人眼中,早已将你当成三品无量来对待。直接上门找麻烦,他们恐怕也没那个胆量,可一些暗处的手段,也不能不防。” 第537章 警告 就在杨垂皇刚说完这句话时。 他的脸色却是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向着大离边境看去。 此时他在空中,对下方的一切一览无遗。 可当杨垂皇看到大离边境附近,那骑着一头高大灰驴的女子时,如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得了…… 这就真的不得了了……” 杨垂皇望着那女子,神色一变再变,眼底竟是闪过冷光。 在这瞬间,某种未知的变化惹动他心中杀意,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 可楚秋却是轻轻弹指,背后的剑匣传出一声锐鸣! 两人同时展露气机,彼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楚秋从下方托住剑匣,似笑非笑道:“怎么,想掀桌子?” “夜主要保她?”杨垂皇却是收回目光,凝重无比道:“你可知她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的深意,令楚秋皱住眉头。 因为他说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 楚秋自然知道骑在二驴身上的女子是什么人,平静道:“你若要出手,今日就是非得见个生死不可了。” “杨某无意与夜主为敌,只不过……” 杨垂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就被他给咽了回去。 有些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 感受到冥冥之中的气数在他念头闪动时突然‘望’了过来,那是与武夫生死相斗时杀机临身截然不同的感受。 天地气数的注视,不是生死之危。 却远远超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杨垂皇的嘴唇微颤,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的想法,模棱两可地说道:“如果那女子是夜主在乎的人,杨某劝你还是尽早带她离开这些是非旋涡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躲到海外,去一个谁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只见杨垂皇满脸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否则一旦被其他老东西注意到她的存在,仅凭夜主一人,恐怕挡不住他们的敌意。” 言尽于此,杨垂皇最后向骑着二驴前往大离边境的燕北那边看了一眼。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有惊疑,有惧怕,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 可没等楚秋发问,杨垂皇就紧握着手里的金色长棍,沉声道:“若夜主信杨某不会害你,就尽快按我说的去办,再迟一步……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没再与楚秋多言,好像躲灾避祸一样转身离去。 以他原本的行程,此时应该要前往大离才是。 可就因为遥遥看了燕北一眼,就连他本来的目的地都已放弃,愣是朝着大虞那边冲去。 看那意思,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再回到大离了。 杨垂皇能躲过这么多年的追杀,甚至躲开了三座天下对于‘魔门’的清剿,不得不说,他这份趋利避害的本事也非常人所能企及。 至少在‘天地观’的本事上,很多三品无量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走得十分突然,就连楚秋都来不及再多问一句。 只能皱了皱眉,思考杨垂皇刚才那一番话里有意透露出来的信息。 其中的警告已经很明显了。 “等等,为何逃到海外,那些人就找不到她了?” 就在这时,楚秋催动一丝真气,直接令得天地之力震荡起来。 以杨垂皇的本事就算远隔数里,一定也能听到他的‘传音’。 但这老东西显然不想回答,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一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子。 很明显,不论他在燕北身上看到了什么,他都是真的被吓到了。 能让一个纵横多年的三品无量吓成这副模样,背后的牵扯怕是大到惊人。 楚秋并非没想过燕北身上藏着某些秘密。 但连杨垂皇都不敢沾上半点,甚至半点不顾颜面转身就跑,这未免有些过于夸张了。 “林听白?大玄?还是岐龙山?” 一时之间,楚秋的心念快如电闪。 因为无论林听白,还是大玄,亦或是岐龙山,都很可能是燕北身上的‘秘密’源头。 到了如今,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头雾水的愣头青,对于燕北的身世早有猜测。 燕北身负的大玄血脉,很大概率不是出自皇族,而是出自岐龙山。 将岐龙山的‘血脉’,与大离血脉相结合,应该就是林听白与大离先帝的一次尝试。 不管他们当年到底想要做什么,从结果来看,这个计划应该都已经失败了。 可现在杨垂皇当场被燕北吓得扭头就跑,却让楚秋反应过来,林听白和大离老皇帝的计划,恐怕以另一种方式成功了。 念头及此,楚秋眯了眯眼,暗道:“看来只有修成‘天地观’,才能明白这些老东西到底在畏惧什么。” “还是要先踏入三品啊。” 他微微摇头,也没有与燕北打声招呼的想法,悄无声息地向着北荒山而去。 与此同时。 嘚嘚哒哒往前跑去的二驴突然停了下来,扬起脑袋看向天顶。 “怎么了,二驴?” 燕北以为它看到了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它颈间的毛发。 也抬起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却什么都没看到。 可二驴那智慧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它方才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楚秋的气机。 就算这是它的错觉,天地之力的波动也绝不可能出错。刚刚天空上方,绝对有人,只是现在离开了而已。 呃啊! 二驴感觉有点奇怪,耳朵摆动,换了几次方向倾听,最后大叫了一声,驮着燕北转头就走。 这下子,就轮到燕北有些不解了。 她搓着二驴头顶的白毛,“这不是去大离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儿?” 下一秒二驴就撒开蹄子,带着她一路狂奔,很快腾身而起,蹄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气旋,直奔半空而去。 “二驴?二驴! 燕北没想到,自己不问还好,一问反倒让二驴跑得更快了。 她赶紧从腰间布袋里取出缰绳,熟练地套给二驴。 好在‘发狂’的二驴非但没有反抗,甚至十分配合地套住缰绳,嘴里发出一声高亢的大叫。 像是在提醒燕北坐稳了。 燕北微微压低身体,攥着缰绳,迎着扑面而来的烈风眯起双眼,稍微辨认了一番方向后,高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大胤!?” 这条路与大离完全相反,也不是大虞的方向。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想不通二驴为何突然要改变方向,带着自己前往大胤,但她知道,二驴绝对不会害自己。 眼见距离大离边境越来越远,她唯有取出一支放信的烟火,对着身后激发。 随着烟火爆开,也不知能否提醒到云骨,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驴特意升到这个高度,显然就是为了防着她不肯离开。 这种高空,就算是五品境界摔落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燕北只能任凭二驴带着自己一路狂奔,‘腾云驾雾’一般飞向大胤! 第538章 烧毁 北荒山的山脚下。 监察司众人将一具具还算完好的蛮人尸身拖出大山,堆起老高,随后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望着窜起丈高的火舌,萧铁衣沉默不语。 火光映得他的面庞都是通红一片,炽热气息蔓延四周,其中还混杂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那并不是肉焦的气味,反倒像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清香。 监察司的人对这些‘诡异’十分警惕,早在香气弥漫开来以前,就以黑色面巾蒙住口鼻,闭合毛孔,时刻运转真气以防着了蛮人的道。 萧铁衣的目光从熊熊燃烧的尸堆上移开,看向那些手脚麻利的监察司之人,微微颔首说道:“如今监察司恢复得还算是不错,再有几年光景,未必不能赶超方独舟还在的时期。” “看来我还是小瞧楚秋了。” 略有几分感慨地说完之后,萧铁衣认真道:“你可知,当初楚秋离开大虞之前,我曾向他提过一个建议。” “愿闻其详。” 黄江很配合地笑了笑。 他知道,当初夜主在大虞的时候,曾与眼前这位多次联手,即便称不上相交莫逆,但也算得上是惺惺相惜。 所以,该给的面子,黄江还是愿意给的。 萧铁衣看向黄江,“我想让他接过我的位置,做照夜司司主。” 黄江心里微动,接着却也微笑道:“看来我已经不需要问答案了。” 既然夜主回到了大离,接过了监察司的担子,此事的结果自然无需再问。 萧铁衣平静道:“他确实拒绝了,如今看来,当初我该给出更好的条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大虞。” 这句话之中,有两成是自嘲,剩下八成却都是真心实意的感慨。 萧铁衣一直都在关注着楚秋的动作,对他这段时间在大离做的事都有了解。 在旁人看来,楚秋或许闹出了不小的乱子,甚至令如今的大离隐隐陷入分裂之局。 大离南方江湖声势浩大,北方江湖作壁上观。 蛮人立国,天地异变,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让大离本就不安稳的局势愈发走近极端。 可萧铁衣与旁人不同,他不看过程,永远只看结果。 哪怕在此时此刻的大虞,萧铁衣仍然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不求千秋业,只求眼下一朝的安定。 身后之事,与他无关。 是以,他才能看出来楚秋的深意。 将大离隐藏的矛盾全部引爆,摆到明面上来,互相之间反而形成了某种平衡。 南方武盟与‘宁王’,‘妖蛮’相互制衡。 北方江湖虽未表态,却也在一旁分散了大离朝廷的注意。 而林听白被迫离开经营了多年的权力中枢,背后未必没有局势突飞猛进的缘故。 乍一看去,这些事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可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 眼下大离的局势,至少能保住几十年的安稳。 就算某些最坏的情况真的到来,手握兵权的监察司也能瞬间从南方拉起一支军队,哪怕真的分裂整个大离,一样能够保住火种。 将这一切看得愈发清晰,萧铁衣就愈发后悔,当初没有更进一步邀请楚秋留在大虞。 他虽想借大虞‘气数’磨练自身,以此来打开人体秘藏迈入三品无量,可他对大虞的忠心也不是假的。 如果楚秋愿意接任自己的位置,萧铁衣宁可放弃自己选择的三品之路。 有这样一个照夜司主,再配合越发强势的女帝,不消几年,就能拔除大虞沉疴,换来一个新的时代。 只可惜…… 见萧铁衣那冷峻的脸庞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黄江收起笑意缓缓问道:“萧司主的位置在大虞已算得上是位极人臣,除了与那位女帝成婚,做大虞最有权力的亲王以外,黄某可想不出还有什么位置能比得上照夜司主这四个字的分量?” 照夜司在大虞可从未有过衰落的时期。 从它成立那天起,就始终是大虞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 要说它与监察司有何不同,大概就是这把刀并未凌驾在‘特权’之上。 他们的名声也比监察司温和了不少。 然而面对黄江的疑问,萧铁衣竟是认真说道:“大离可以有林听白这样的国师,大虞为何不能效仿?” “大虞国师?” 黄江面上微动,有些吃惊,接着却也苦笑摇头,“据我所知,大虞还未有过这等先例,萧司主莫要说笑了。” ‘国师’这种身份,本质来说并无任何实权,即便是大离国师,也不设品级,不食俸禄,仅仅只是一个好听的称号。 可从实际来看,大离国师在某些时候的权力甚至要大过皇帝。 如果大虞也学习大离,设了个国师的头衔,还将其交给一个‘外人’,只怕满朝文武都得炸开锅来。 不过,萧铁衣也只是淡淡道:“女子称帝,在大虞同样也是未曾有过先例,可如今陛下以事实证明,她可以坐稳这个位置,亦可成为远胜先帝的明君。” 提及那位女帝,黄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无论怎么说,大虞新君都是皇室血脉。 在经历了靖海王之变以后,炎兴帝一脉的正统后人已被屠戮一空,女帝身为炎兴帝一脉仅存的皇女,她来做这皇帝,也可谓是名正言顺。 更何况,她又有吴霄汉,萧铁衣二人相助,登基继位自然是水到渠成。 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况且就算真有这种‘好事’,黄江也不会顺着萧铁衣的话往下说。 真让夜主去做了大虞国师,大离这一摊子要交给谁? 还有谁能镇住场面? “也罢,与你说这些,倒是显得我欺人太甚了。”萧铁衣却也没继续这一话题,而是望着那堆熊熊燃烧的尸山,“你们费这么大的工夫,应该不只是担心尸体造成疫病那么简单吧。” 第539章 婴儿 “果然瞒不过萧司主。”黄江笑了一声,倒也没有隐瞒,主动解释道:“虽然其中有这部分的考量,但真正的原因,还在于这些蛮人的‘纯血’。” “蛮人纯血?” 萧铁衣沉吟一声,瞬间领悟了黄江的意思,“蛮人的力量有问题?” “正是如此。” 黄江道:“萧司主应该还记得,蛮人的力量来源与我们武夫不同,虽然武夫也修气血,但越到高品,武夫就会越依赖真气。 蛮人只修血气,体内既无纯气,也无半条气脉。尽管外表与人相同,但本质还是有极大的不同,尤其是他们的‘纯血’,很可能牵扯到某些诡异生灵,自然还是一把火烧个干净为妙。” “你是指那些所谓生而一品的大妖?” 萧铁衣已经是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大妖’的存在了。 他的眉峰微皱,虽然很快就舒展开来,却还是淡声说道:“这也是楚秋的意思?” “夜主虽然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不过,他对这些蛮人尸体的态度,同样也是以销毁为主。” 黄江摇了摇头。 萧铁衣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中却对‘大妖’的存在稍加重视起来。 此前他虽不认为这世间真有生而一品的妖物,不过在得知姜虓与楚秋都对此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看重之后,萧铁衣的想法终于松动,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半晌后道:“那些特殊的蛮人呢?” 他在问的,正是那些能够吞食同族增强自身血脉力量的诡异蛮人。 黄江亦是笑道:“萧司主放心,我们监察司会处理此事。” 言尽于此。 萧铁衣也不再多说,想了想后才道:“将李家那孩子交还给我,人是我带出来的,自然得由我带回去。” 黄江目光微动。 前不久,他让栾信带着李霖离开了北荒山,虽然萧铁衣始终没有提起此事,可黄江知道,这位萧司主不可能将此事轻轻带过。 清隐李家的族人,在未来必会变得炙手可热。 光是探查各处天地异变,都能起到远胜于武夫的作用。 “叫栾信把人带来。” 稍一思忖后,黄江就叫来一名黑衣巡事,对其吩咐道。 他最终还是决定把人还给萧铁衣。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黄江确实想把人给扣下。 主要还是‘穷惯了’。 遇见人才,就想纳入监察司。 尽管他们已经有了李跃虎这小子,可李家族人用得实在太顺手,多出来这么一个人,黄江真有点不舍得放手。 不过,为了一个李家族人与大虞枪魁翻脸,显然也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衡量过后,他还是放弃了危险的想法。 黄江那一瞬间的犹豫,自然也躲不过萧铁衣的双眼。 但萧铁衣什么都没说。 等到那名黑衣巡事叫来了栾信,身后还跟着处理过伤口,满脸沮丧的李霖。 显然,直到这时,李霖仍是对自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耿耿于怀。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被狠狠上了一课。 如果不能想通,来日定会成为心魔。 萧铁衣看了眼李霖,随后就对黄江颔首道:“替我向楚秋带一句话,未来若是想通了,大虞永远有他一席之地。” 说罢。 萧铁衣不顾在场监察司众人的反应,一把抓起李霖,陡然踏住气旋升空而去。 “他刚才说什么?” 栾信眨了眨眼,满脸古怪道:“没听错的话,他是想招揽夜主?” 上来直接就要招揽一个势力的首领,这位大虞枪魁未免也太过嚣张了些。 真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啊。 可就在栾信纠结要不要趁此机会骂上两句过过嘴瘾的时候。 北荒山上方,突然有一道燃信烟花升上高空,陡然爆开。 这一道烟火爆开,栾信脱口而出的几句狠话立马就被憋了回去。 “走吧。” 看到他这副憋得难受的表情,黄江摇头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李跃虎那小子找到人了。” 栾信一脸悻悻,却也暗暗给萧铁衣记了一笔。 之后有机会,定要骂他两句。 厚颜无耻的东西。 …… 深山之中。 那条曾被血河铺满的山间峡谷,此时也站着几道身着青衣的身影。 两面山壁被萧铁衣与黄江毁了大半,里面埋着大量魔元,事后都需要有人动手清理。 这些青衣掌事负责的正是这一部分。 可在此时。 身着黑衣的李跃虎站在一片废墟上头,丢掉手里冒着青烟的竹筒,随后抽出腰间的玉鳞刀,在一堆碎石中扒拉几下。 他的表情凝重,向左右看去。 在场几名青衣掌事,此时也来到他的身侧。 其中一人垂下目光,神情瞬间一变,“这……” 就见那堆混杂着魔元的碎石当中,居然埋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他的皮肤雪白一片,比之寻常婴儿还要小了许多。 看起来最多只有三斤左右。 这种若是普通婴儿,只怕早就夭折了。 即便带着蛮人血脉,他的气息同样微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几人凝视着这个婴儿,沉默许久。 唰! 一名青衣掌事猛地拔出玉鳞刀,朝着那蛮人婴儿斩了过去! 李跃虎回过神来,立刻改为双手持刀,架住这凶狠的一击! 他的刀脊被压在肩膀,吃痛地皱了皱眉。 随即就爆发真气,将对方的刀锋弹了回去! 两把玉鳞刀碰撞之时擦出耀眼的火光。 那名青衣掌事面露不解之意,沉声道:“为何拦我?” 他望着沉默不语的李跃虎,眼神一厉:“莫非你心软了?看清楚一点儿,那可是蛮人的崽子!” “我看清楚了。” 李跃虎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手腕,语气平静道:“蛮人的新生儿,向来只会出现在妖蛮大泽,这孩子是天下间唯一的例外,他的死活,只能由夜主来决定。” 他向来称呼楚秋为先生,很少称之为夜主。 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监察司内的青衣掌事都很清楚,一旦李跃虎口称夜主,必然就是下定决心要公事公办。 他说要把这婴儿的死活交给夜主去决定,那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那名青衣掌事死死盯着李跃虎,良久以后吐出一口浊气,说道:“那就等夜主决断吧。” 嘴上这么说着,可他却并未收起玉鳞刀,而是提着长刀站在几步之外,目光时不时就看向那躺在碎石废墟里的蛮人新生儿。 丝毫不掩杀意。 余下几名青衣掌事,虽比他冷静了许多,可面对一个诞生在妖蛮大泽以外的蛮人婴儿,同样还是杀心多过于好奇。 毕竟能着青衣,都是监察司的老人,最少也是十五年以上的老资格。 妖蛮身为人族的心腹大患,监察司的老人对他们的了解相当之深。 其中最为关键的,就在于蛮人生育艰难,除非迫不得已,往往都很惜命。 因为每战死一个蛮人,尤其是纯血贵族,对于蛮人而言本身就是极大的损失。 可这世上的妖蛮并不畏死,相反的是,不管妖物还是蛮人,论血勇之气,绝不输给任何武夫。 他们怕的不是死,而是死的毫无价值。 而一切归根结底,都与蛮人的繁衍艰难有关系。 那群蛮人不仅仅是难以诞下后代。 他们的后代,也只能在妖蛮大泽那块土地出生。 无论这是蛮人自己的选择,还是出于某些规矩的限制,至少迄今为止,三座天下都未曾遇见过任何一个,在外诞生的新生蛮人。 这也正是适才那名青衣掌事,对这婴儿动了杀心的原因! 李跃虎看出这几人的忧心,缓缓垂下握刀的手臂,解释道:“北荒山被人布下大阵带来的后果,几位也是亲眼所见。就连那些无智蛮人都能变成血脉纯粹的蛮人贵族,就算借大阵的力量诞下一个新生儿,也并非值得称奇之事。” “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那杀意炽盛的青衣掌事冷冷说道:“你可有想过,如果蛮人打破了繁衍困难的枷锁,会是何种可怕的场景?” “我想过。” 然而李跃虎却依旧平静道:“一旦蛮人的繁衍能力不再受限,哪怕只是离开了妖蛮大泽,能够在外界繁衍,最多十几年就能让整个天下沦陷。” “既然你知道……” 那青衣掌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跃虎抬手打断,“先听我说完。”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也的确很惊人,但诸位有没有仔细想过另一个问题?” 李跃虎环视在场众人,一字一顿道:“直到目前为止,我们监察司所应对的所有局面,其实都很被动。蛮人立国,天地异变,包括这次的北荒山之变,每一件事都让我们疲于应对。 虽然最后的结果还算过得去,可若是没有夜主东奔西忙,我们就连这点局势的基本盘都快守不住了。 小子斗胆请问几位前辈,造成这一切的关键是什么?” “答案你已经说了,我们太过被动,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发生。” 一个看起来很是和气的青衣掌事说道。 “正是。” 李跃虎点头说道:“夜主给监察司铺好了路,可诸位还在走当年方老爷子留下来的老路。目光总是盯着那些江湖大派,又或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放在二三十年前,这种法子或许没错,可放到现在却已经过时了。” 他挡在那婴儿身前,沉声说道:“如今这世道的变化有多快?几位心里应该很清楚。 若是监察司跟不上,被淘汰也只是迟早的事。” “你这番话确实有点道理。”那和和气气的青衣掌事沉吟一声,紧接着却又疑惑道:“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蛮人婴儿。 “当然有关。” 李跃虎望向对方,“妖蛮便是如今天地气数的宠儿,往后的所有变化,都会围绕着他们。倘若我们一直都排斥妖蛮,不肯主动去了解,甚至提前一步预判到天地给妖蛮带来了何种变化,结果也只是加速灭亡罢了。” 说到这里,李跃虎又加了一把火,“眼下大离北方的天地异变皆由护国司接手,据我所知,他们对异变之地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监察司! 就算夜主多次强调,对待天地异变的态度绝不能敷衍。可司里也有些人宁可把问题丢给牧族,也不愿主动了解异变的核心。” “再这么下去,护国司手中掌握的东西都要超过我们了。夜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难道诸位就要这么拱手让人不成?” 随着李跃虎的话音落地。 在场这几个青衣掌事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有些时候好话说尽,都不如一句激将来得有用。 护国司与监察司之间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双方多年积累的仇恨也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 如今只是把种种冲突从明处放到了暗处,变成某种默契的竞争。 李跃虎的这一番话,尽管有些危言耸听的嫌疑,却也点醒了他们。 监察司近来确实有些‘松懈’了。 不是说他们办事不利,又或是光拿好处不干活儿。 恰好相反的是,如今的监察司非常看重夜主争得的优势,不光广纳人手,重新在大离南方建起了官署,将瘫痪多年的情报网重新织造,甚至让大离南方从事实上变成了监察司的地盘。 可他们很多人的思维,还停留在方独舟在位时的风格。 这部分人的想法仍然是一手江湖,一手朝堂。 对于其他的‘细枝末节’,只是负责记录,并没有真正看重过。 正如李跃虎所说,放在几十年前,这种行事风格没有任何问题。 监察司这把刀,本就该把锋芒对准江湖与朝堂诸公,以此来平衡大离朝的局势。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大离的局势早已被迫形成平衡,天地异变这一变数,已经将很多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监察司当中的许多人再不作改变,搞不好会在这场大乱里彻底被淘汰。 对此,李跃虎早有发觉,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挑破此事。 说白了,对他而言,这蛮人婴儿的性命不算多么重要。 但他一定要留住这婴儿的性命,就是为了警告这几个青衣掌事。 如今的局势可不是他们加入监察司那会儿,仅仅盯着那些作乱的邪道武夫,或是贪污的朝廷大臣就足够了。 现在他们的对手,是妖物,是蛮人。 甚至是这片天地。 始终这么被动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 想要改变,就得从现在开始了。 第540章 连破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黄江就已带着众人来到山崖下方。 注意到李跃虎和那几名青衣掌事的站位,两边不久前似乎起过冲突。 气氛如此凝重之下,就连跟着黄江来的众人都不禁皱了皱眉。 栾信的目光一扫,很快就看懂了现在的局势,似笑非笑道:“潘默,够有出息的啊,现在都对一个小辈拔刀了?要不这么着,你实在手痒,我跟老黄都乐意陪你活动活动。” 潘默正是先前出刀想要杀了那蛮人婴儿,却被李跃虎拦下的青衣掌事。 此时听到栾信这略有嘲讽的语气,他自知理亏,没有反驳,但也板着脸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和黄司事自己看吧。” 潘默一指李跃虎身后,随即也不再多言。 栾信转头看向黄江,显然是在等他发话。 监察司严禁内斗,所以严格来说,潘默跟李跃虎的争执,本身就是坏了规矩。 该怎么处理此事,还得看黄江的态度。 毕竟他才是紫衣司事,此行的主官。 “同僚之间有些摩擦,倒也不必上称论罪。”黄江却只摇了摇头。 将此事轻轻盖过,也没问现场发生了什么,直接走到李跃虎身旁。 略有凝重的目光落在了那蛮人婴儿身上。 随后问道:“他还活着?” 李跃虎点头道:“还活着,但如果没人帮他一把,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 “一个蛮人的崽子,死就死了,你还想帮他一把?” 潘默冷冷说道:“要我说,还是一刀斩了他,免得让这世间再多出一个食人的怪物!” 听得这话,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但也没几个人反对潘默的话。 当年潘默加入监察司之前,原本只是大离北方的农户,可惜赶上天灾那几年,庄稼颗粒无收,全家人不得已选择逃离家乡。 他的父母饿死在路上。 几个兄弟,不是被拿起刀子做了恶匪的流民所杀,就是死在了蛮人手里。 最后只活了他一个。 他对蛮人的恨意,全来自于当年迁徙逃亡时的遭遇。 毕竟亲眼见到蛮人啃食自己的血亲兄弟,那种冲击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知道他这份经历的同僚,自然不可能在此刻劝他放下仇恨。 更何况,大多数蛮人对于人族来说,本就是‘食人恶鬼’。 留之无益,自当杀之而后快。 栾信环顾一圈,淡淡道:“蛮人确实该杀,但反过来说,只要用得好了,蛮人也会是一把好用的刀。这大半年来,牧族的蛮人没少为咱们的差事出力。” “牧族是牧族,蛮人是蛮人,总不能混为一谈。” 有人摇了摇头,对栾信这句话并不认同。 如果把牧族和蛮人混为一谈,一定是弊大于利。 “二者虽然不能混为一谈,可这新生儿又做错了什么?” 栾信挑了挑眉道:“就算蛮人生来就有罪,他既没有食过人,也没有做过恶,甚至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他本身又有什么错?” “栾信。” 黄江冲他摇了摇头,“注意你的语气。” 这家伙越说越偏,是得及时拉回。 栾信却是冷笑道:“老黄,我栾信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善人,这话不是为了蛮人崽子开脱,只是想叫他们记住,在监察司,有资格决定谁对谁错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除了夜主,谁也没这个资格。” 几名青衣掌事不再言语。 就连潘默都闭上了嘴。 栾信转过身,抱着双臂道:“现在怎么说,给这崽子续个命?” 黄江想了想,弯腰将那蛮人婴儿从废墟里抱了起来。 伸手逗弄几下,那蛮人婴儿立刻就用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力气还真不小。”黄江发现他的精神还算不错,沉吟一声,就渡了一丝温和的真气过去。 蛮人与他们的身体构造完全不同,体内不生纯气,就算将真气输给这婴儿也不知能否起到效果。 但在场都是耳聪目明的武夫,几乎能够听到婴儿的心跳声正在逐渐减缓。 他的生命体征岌岌可危,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那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拿真气试一试了。 然而就当他这一丝真气输给婴儿以后。 那蛮人婴儿的皮肤居然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原本苍白如雪的颜色,慢慢向着寻常人的肤色变化。 “嗯?” 黄江也没想到,自己的真气居然真有效果。 而且,效果还是如此立竿见影。 “你把他弄死了?”栾信凑到近前看了两眼,语气惊疑道。 黄江没空搭理他,眼神一沉,逐渐加大了真气的输出。 那蛮人婴儿张开嘴巴,发出短促的叫声,随后呼吸逐渐变得又急又快。 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回荡在四周。 让人很难相信,这声音竟会出自一个新生儿! “血气激荡,气力入髓……” 栾信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忍不住后退半步:“他八品了!?” 一个八品境界的婴儿? 还是蛮人的崽子? 在场的监察司众人也纷纷向那边望去,盯着黄江怀抱着的婴儿,一时被惊到难以言语。 就连李跃虎都有些震撼,旋即想到自己在武道上吃的苦头,竟有些心酸起来。 “黄大人。” 他压下古怪的想法,对黄江问道:“这婴儿借你的真气踏入八品境了?” 毕竟栾信也有看会看走眼,具体情况如何,还得问黄江才行。 “不好说。”然而黄江的回答却有些模糊。 他用手指轻轻按压那孩子的胸腹,一丝真气从指尖探出,沿周天运转。 这是在寻找气脉。 尽管血气激荡,有气力入髓的可能,可蛮人生来就拥有神力,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蛮人的新生儿,很难说不是他们看错了。 可就当黄江探寻过后,脸色有些凝重道:“他确实有气脉……” “……” 众人的眼神一变。 就连对这蛮人婴儿极不待见的潘默也怔了怔。 便在此时。 肤色白里透红的婴儿终于发出一声啼哭! 然后就张开嘴巴吐出一团真气。 黄江被打了个正着,身体微晃。 脸色终于惊变:“真气外放……” 第541章 继承 一瞬间从练力,养气,再到藏功,跨过了九品,八品,七品的关隘。 这种速度,简直不能用‘天骄’去形容,这根本就是个怪物! “不可能!” 听到黄江的话,栾信当场‘破防’了, 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那蛮人婴儿的颈侧。 但当探查过后,就算栾信再怎么不敢相信,也是失魂落魄道:“真有气脉,真的是藏功……” “只借了你一口真气,就直接从无境跨到七品境,这小崽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栾信盯着黄江怀抱中的婴儿,被震惊的嘴唇都在颤抖。 听闻现在天地气数青睐蛮人,难道这就是天地的真正宠儿? “一步迈入七品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的皮肤。” 潘默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让自己看得更真切,喃喃道:“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蛮人的崽子。” 几人早就注意到这一变化,但却不如潘默那么在意。 现在被他这么一提醒,栾信也是道:“这小玩意儿刚才看着就跟纯血蛮人一模一样,吞了你的真气,反而变成正常的肤色了,难道他还能自己改换种族不成?” 这种闻所未闻的情况,确实令几人都有些挪不开眼。 李跃虎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婴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体温,迟疑道:“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虞了,但这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黄江怀里的婴儿突然费力地睁开双眼。 瞪着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最后抬起肉乎乎的巴掌,照着黄江的手腕就拍了一下。 而这一巴掌的力道,更是触发了‘不灭金身功’的护体气劲。 一层金色光泽挡住他的小手,发出‘梆’的一声。 许是被震得吃痛。 他愣了一小会儿,眼睛里很快就蓄满水光,随后‘哇’的放声大哭,连踢带踹地挣扎起来。 黄江的胸口被踢出一片激荡金芒,好险没能抱住他。 但稍稍一用力后,就重新将这婴儿给抱住,面露惊讶道:“好小子,这力道快要比得上破限武夫了。” “李跃虎,你小子这是捡了个天人种子回来啊。” 栾信用肩膀顶了李跃虎一下,语气颇为揶揄。 李跃虎的表情却有些凝重:“我本来以为他只是纯血的蛮人新生儿,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能出现在这种险恶之地的新生儿,就算是蛮人,背后也透着几分诡异,自然简单不了。”黄江用真气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让他稍微安分一些后才是说道:“但抛开他连破三境不说,能从蛮人化为人族的婴儿……此事倒是值得我们好好调查一番。” “等等,你说什么?” 栾信像是应激了一样,冷笑道:“抛开他连破三境不说?不好意思,抛不开啊。” “我当年吃了多少苦头才踏入七品藏功境?这小崽子一口气就赶超我多年苦修,照这速度下去,等他能满地乱跑的时候,岂不是得有五品了?” 栾信摇了摇头,“这种好苗子赶紧带回监察司,当成夜主的继承人来培养吧。” 李跃虎闻言一怔,呆呆地看向栾信。 黄江的嘴角也是微微一动,抱着那婴儿转过身去,正好挡住了栾信。 见其余监察司的同僚也在看自己,栾信奇怪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这种天人之资不当成夜主来培养难道真要杀了?据我所知,咱们夜主也是花了二十多年才迈入四品境界,这小崽子的天赋远胜于夜主啊。” “栾信……” 潘默似乎想提醒栾信,眼神微微向上看去。 栾信却恰好没有看到他这道眼神,仍是喋喋不休道:“一口气七品藏功,等他足月,进个破限总不过分吧?再有两三年工夫,直接踏入五品非人,再一鼓作气打开精神秘藏,这速度比咱们夜主可快了不知多少倍。” “要我说……” 他说到这儿,听到背后传来‘砰’的一声。 好像有人落了下来。 栾信的语气一滞。 忍不住看向李跃虎,“小李,我平时对你如何?” “栾哥对我……还算不错。” 李跃虎沉默几秒后才是说道:“但也谈不上太好。” “好好好。” 栾信惨笑起来,握住刀柄就想拔刀。 却听‘咔嚓’一声。 被他拔出一寸的玉鳞刀自行压了回去。 任他如何用力都拔不出一丝。 随后,一只手掌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继续说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栾信正色道:“属下说完了。” 楚秋笑了笑,“拔刀干什么?自尽?” “属下罪该万死。”栾信冷汗都下来了。 在背后编排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被撞了个正着,就算人没死,丢脸也够丢死。 更何况,他可是知道夜主有多‘小肚鸡肠’的。 自己往后在监察司还能混得下去么? 栾信一时心念纷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楚秋却没再为难他,目光看向黄江怀里的婴儿,招手道:“抱过来让我看看。” 黄江把那婴儿抱给了楚秋,楚秋却没伸手接过,只是目光看了过去。 原本有些闹腾的婴儿,此刻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竟然渐渐安静下来。 睁大双眼,好奇地望着楚秋。 随后不久,婴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朝楚秋伸出双手。 看起来极为急迫。 黄江见状,眯了眯眼道:“看来他很喜欢夜主。” “他喜欢的是真气。” 楚秋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他身上的蛮人血脉放大了他进食的欲望本能,谁的真气修为更强,他自然就会亲近谁。” “进食?” 黄江略一疑惑,接着就明白了楚秋的意思,“夜主的意思是,这孩子以真气为食?” 此话一出。 众人也是满脸惊讶。 “以真气为食的蛮人?” “真是稀奇了,天底下还会有吃真气的妖蛮?” “问题不在妖蛮,而在于以真气为食,世间哪有这种生灵?” 几个青衣掌事满是疑问,余下的黑衣、白衣巡事同样不解。 栾信壮着胆子问道:“夜主是怎么看出来这小崽子以真气为食的?” 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尴尬。 楚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李跃虎道:“除了这个,可还有找到那种特殊的蛮人?” 这是他先前交给李跃虎的任务。 连天机筒都给了他用以防身。 李跃虎闻言,正色道:“回先生,这山里已经没有蛮人的踪迹了,几乎全都死于大阵的反噬。想来那些特殊的蛮人,也在先前的乱子当中死得干干净净。” 从血雾被姜虓打裂,从而反噬蛮人,开始吞噬他们的血气之时,笼罩整座北荒山的阵法就不再针对其他生灵。 李跃虎自然能将自己的‘眼线’召进山里,探查情报。 “既然如此,那就回吧。”楚秋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夜主。” 可这时栾信却忍不住道:“这蛮人……这小玩意儿该怎么办?” 楚秋笑着道:“你不是已经安排妥当了?把他当成我的继任者去培养,等他未来踏入四品神通,就接了我的位置?” 栾信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随即讪笑着道:“属下那只是玩笑话……就算这小玩意儿的天赋再高,比起夜主还是差了不止一点。” 楚秋转过头看向了栾信,“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夜主,栾信说得也没错,该如何处置这孩子,终究还是要您来定夺。” 这时候,黄江站出来替栾信解了围,一句话就把事情拉了回来。 他也不好眼睁睁看着栾信坐蜡。 栾信赶忙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暗道回去一定要请老黄喝酒。 关键时刻,有忙他是真帮啊! 但楚秋的目光只是扫过黄江,突然问道:“黄江,你觉得他是妖蛮,还是人族?” 黄江稍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接着说道:“属下不知。” 楚秋面露微笑,“按照种族来判断,他哪边都不沾。但在我看来,既然长得像人,行为也与常人无异,那他就是人族无疑。 况且,身具气脉,连破三境,这种天生就是为了武道而生的好苗子,你不觉得有些耳熟?” 面对如此明显的提醒,黄江沉吟着道:“大玄皇族血脉?” 普天之下,唯有大玄皇族能够做到像这样离谱的事。 世间传闻大玄的皇室血脉,生来便是九品境界,武夫关隘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一路破境如履平地。 “大玄皇族?” 栾信又凑近了一点。 这次,他的表情更加好奇,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大玄皇族血脉早就被杀得干干净净,哪怕还有漏网之鱼,怕也是藏得极深。 但至少在监察司来看,天底下压根就没有哪个武夫符合大玄皇族血脉的特征。 倘若真有这样破境如同呼吸一般简单的天才,就算有心想藏,那也是藏不住的。 换句话说。 要是这婴儿真有大玄皇族的血脉,搞不好会是这世间仅存的独苗了。 “如果真的是大玄皇族……” 黄江的语气有些犹豫。 牵扯到大玄朝之事,就没有哪一件会是小事。 尤其大玄皇族血脉更是如此。 “是不是大玄皇族,也没那么重要。连大玄遗民都不在乎,我们又何必较这个真呢?” 楚秋淡淡说完,又是意味深长道:“况且,身具大玄血脉,也未必一定就是大玄皇族。他生在北荒山,长在大离,往后又要成为监察司的一份子,所谓血脉种族,又有什么深究的必要?” 黄江神色微动,接着就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婴儿,点头说道:“夜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不如就把这孩子交给我来教导吧。” 楚秋笑了一声,“不是你教导,难不成还要交给我?” 说完,楚秋又指了指李跃虎,“人是你捡到的,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李跃虎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一时愣在当场,紧接着就讷讷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先生,我能教他点儿什么啊?” “通文识字,为人处事——你愿意教他什么就教他什么。” 楚秋又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栾信,“还有你。” 栾信笑容一僵,赶紧站直身体,“夜主有何吩咐?” “你不是要培养他做下一任夜主?那也别闲着,监察司的入门手段,你应该都学过。” 楚秋淡淡道:“教不会他,这夜主就让给你来做。” 栾信脸色猛地一变,连连摆手道:“夜主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属下还想多活几年啊。” 真让他来做夜主,别说是镇住整个大离的局势,怕是连监察司自己人都不服他。 不过,楚秋的这一番话,还是让黄江听出了其中不同的意味。 他顿时问道:“夜主可是有别的计划?” 楚秋转过脸看了看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打算,“时机将至,我也该是时候尝试突破三品境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黄江脸色剧变,就连李跃虎也惊讶道:“先生为何这般着急?” 三品无量境如果真有那么好破,也不会拦住那么多的天骄止步于此。 纵观江湖历代高品,能人辈出,天才如云,每数十载都有几个横压当代的武夫出世,可最后真正能走过中三品境,踏入上三品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三座江湖的天才有如过江之鲫,可每一代中,能证三品无量者,依旧屈指可数。 “属下也认为,此时谋求破境,还是太过心急了。” 黄江也是说道:“如今夜主已是天下四品第一,仅凭实力来说,能胜过夜主的人,就算是三品也没有多少。如果破境功成,自然皆大欢喜,可若破境不成……” 说到这里,黄江止住不言。 毕竟再说下去,未免有些晦气了。 武夫破境自然不是全无风险之事。 哪怕是中三品境,一旦突破失败,轻则功体受损,重则气脉断裂,危及性命。 从中三品到上三品的跨度,远超前面六境总合。 若是失败,后果会是如何也显而易见。 但,对于黄江的劝说,楚秋只是微微一笑,“今日开始,司里的事就拜托你们几人了。 若有为难之处,去找聂渺和胥紫山帮忙。 如果连他们二人也解决不了,就去武盟找范不移,请九星宗出面解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黄江也不好再劝。 沉默半晌,点头说道:“属下遵命。” 第542章 大胤 大胤朝。 一座偏远山庄之中。 倪千羽翻看着近段时间以来的账目,商号几名管事站在前方不远处安静等待,一个两个皆是噤若寒蝉。 如今的倪千羽已有几分成熟韵味,却依旧一副素色长裙的打扮。 唯一的不同,就是她那头盘起的长发。 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 她抬起眼眸,蹙眉问道:“近来的入账怎会少了这么多?” 来了! 在场一众管事的心脏都为之颤抖,却是谁都不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现在这种时候,谁先站出来,就要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 近来倪家商号的生意受到不小的冲击,倒了许多家铺子,其中不乏倪家靠之发家的丝绸买卖。 除了丝绸之外,诸如酒楼一类的买卖,近来也不太好做。 尽管众多管事都清楚背后的原因,可他们不敢说,就是怕惹怒了倪千羽。 “都哑巴了?” 倪千羽的目光扫过几人,手掌在桌上一拍,冷声道:“说话!” 几人吓得抖了抖。 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一个从大虞开始就跟着倪家的老人站了出来,苦笑拱手道:“家主,此事说到底……还是九爷惹来的麻烦。” 倪千羽下意识看了过去,眼神有些不善。 若非说话的是跟了倪家三十几年的老人,恐怕她立刻就要出言呵斥了。 可即便如此,倪千羽的语气仍然不太好,“与九郎有关……又是那女人在搞鬼?” “除了蔺家那位,还会有谁整日盯着咱们倪家的生意不放?” 老人叹息一声,“咱们做杂货,她就跟着做杂货,咱们做米粮,她也跟着做米粮,咱们开的酒楼对面,那位也一定要买下地皮建一座更好的酒楼。 就连丝绸她也要插一手,不惜赔本出售,目的就是为了逼死咱们倪家的铺子。” “咱们这几年在大胤攒下的老客人,早就被她给吓跑了。再这么下去,只怕不是倒几家铺子那么简单,咱们倪家商号搞不好都要毁在她手里……” 老人三言两语,就把倪家商号现在最大的困局给说了出来。 他们生意下滑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有个疯子不惜一切代价,不断打压倪家。 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根本不计任何成本,目的就是要让倪家死,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应对。 毕竟对手的实力确实有点太强了。 大胤首富蔺家的针对,换谁来都扛不住。 倪千羽俏脸冰寒,沉默地思索片刻,开口说道:“收缩生意,不行就继续躲。” “家主,再躲下去,她蔺家折腾得起,我们也折腾不起了……” 老人欲哭无泪道:“实在不行,就让九爷给那位道个歉吧。” “让九郎给她道歉?”倪千羽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那相好的敢对东湖山庄弟子出手,九郎身为少庄主,出手教训他又有何不对?想让九郎给她道歉,她倒是想得美!” 说完,倪千羽的手指默默攥紧,将账本都捏得发皱,咬牙切齿道:“她蔺近云想靠着打压倪家,逼得九郎低头?绝无这个可能! 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的结果,我倒要看看蔺家有多厚的底子能由她这么挥霍!” “家主,冷静啊!” “蔺家的实力不输大虞祝家,咱们倪家拼不过的!” 在场几个管事嘴唇颤抖,脸都吓得白了几分。 那老人更是险些晕厥过去。 跟蔺家硬拼?倪家哪来的底子? 这一年多以来,为了应对蔺家那位姑奶奶的针对,他们东奔西走,几次将生意收缩,甚至躲到那些不算太富庶的州府,就是为了避开与蔺家正面杠上。 可不管哪一次,那蔺近云都像是阴魂不散般追杀过来,非要将倪家的生意全都打垮不可。 归根结底,两方结怨只是因为当初谢秀打伤了她的情郎。 尽管知道是她那情郎有错在先,但蔺近云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真的对谢秀出手。 哪怕她不在意大胤九皇子的身份,对东湖山庄的当代行走出手,与打几个弟子的代价也是截然不同。 所以,为了给情郎出一口气,蔺近云自然盯上了倪家这个软柿子。 九皇子谢秀娶了个商贾之女的事,当初还闹出不小的风波,虽然倪家的生意做得不小,放在大胤也算是一方首富,可要说比拼家底,蔺近云自然没把小小的倪家放在眼里。 她本以为拿银子砸都能砸到倪家服软。 怎料碰上倪千羽这么个宁折不屈的刚烈性子。 双方现在算是彻底杠上了。 倪千羽摆了摆手,语气不带任何火气:“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倪家商号关门,我与九郎这些年在东湖山庄附近建了不少宅子,只靠收租也不会饿着商号的伙计。” 虽然倪千羽不打算让步,但也绝不是一门心思死撑到底。 倪家在大虞攒下的家底,算上这几年在大胤的进项,有大部分被她拿去换了地皮。 尤其是东湖山庄周围一带,搞出了不少山庄与大宅。 这里也有东湖山庄的份额,就算蔺家想要插手,他们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管事不好再劝,彼此看了一眼后,纷纷哭丧着脸告辞了。 待他们走后,倪千羽的神情才是冷了几分,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虽然嘴上不在乎,可蔺近云这条疯狗,确实让倪家举步维艰。 就当倪千羽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蔺近云那疯女人之时,她的贴身侍女突然走了进来,语气惊喜道:“家主,九爷回来了!” 她还没等抬头,就感到一阵微风从身侧拂过。 看到空无一人的书房,当场愣住。 却听到背后传来倪千羽的声音,“煲上九郎爱喝的糖水,过会儿送来。” …… 山庄大堂,一身风尘尚未来得及洗净的谢秀正在与玉青君说着什么。 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而倪千羽刚刚赶来,看到这一幕,便是压住心里的喜意,走上前去,举止自然地替谢秀抚平衣上褶皱,嗔怪道:“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毛躁?” 第543章 救兵 “夫人。” 见着倪千羽,谢秀眉宇间的凝重暂时散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倪千羽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抽回手,又抬手拍了谢秀一下。 随后看向一脸揶揄的玉青君,故作镇定道:“你也来了。” “倪家主这话说的,我一个大活人就站在旁边,您总不能是才看到吧?” 玉青君笑了一声,但见倪千羽露出威胁的眼神,立刻就清了清嗓,尴尬道:“老九,还是说正事吧。” “正事?” 倪千羽的眼神盯着玉青君,却是问道:“九郎,我记得上次他说有正事,还是带你去挖了伍国公的墓室,国公后人悬赏十万两银子要抓盗墓贼,而且死活不论,大胤江湖为此折腾了大半个月,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不光是玉青君,就连谢秀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可谢秀还是解释道:“夫人,那次其实不能怪我们,如今天地异变频出,伍国公的墓室恰好就在其中,我们只是前去探查情况,谁成想竟不小心损坏了伍国公的墓……” “那是损坏么?” 倪千羽陡然冷笑:“你们两个把人家的墓都给弄塌了,据说里面的陪葬品全被搬空,连尸骨都没留下。伍家后人气疯了,到现在还没撤去悬赏,你居然还敢跟着他一起去办正事?” 玉青君顿时瞪大双眼,叫屈道:“倪家主,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盗天门人确实搞些小偷小摸,但也从来不做下墓的买卖。那墓室里的东西我可一件都没碰过,至于尸骨……我偷尸骨做什么?” 谢秀亦点头作证,“这一点,玉兄倒是没有说谎,我与他二人当时只为探查天地异变,谁成想那墓室竟被卷入其中……至于里面的陪葬品,恐怕是伍家后人监守自盗也说不定。” 想起伍国公那些后人是何德行,倪千羽抿了抿唇,倒也没再继续追问此事,而是道:“玉青君,你这次如果说不出个正事,就别怪我撺掇含烟禁你的足了。” 这个威胁,对玉青君还是颇有杀伤力。 他连忙摆手说道:“倪家主,你这次真是冤枉我了,有正事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家老九才对。” 九郎? 倪千羽狐疑地看向谢秀。 但见谢秀的表情,就知道玉青君没有扯谎。 “九郎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了?” 倪千羽的态度变得极快,就连玉青君的表情都垮了下来,暗道跟这位倪家主比起来,自己的身法轻功就是个笑话。 快,又是多快? 快得过倪千羽的变脸么? 然而说起正事,谢秀的表情一正,缓缓道:“你也知道,这次师门召我回去,绝对是有大事发生。但我先前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重要之事……” 倪千羽伸手扶住谢秀的胳膊,温和道:“你慢慢说,不管东湖山庄遇到了什么事,咱们都可以一同面对。” “夫人,不是东湖山庄的事。” 谢秀凝重道:“而是大胤的事。” “大胤的事?”倪千羽稍有几分疑惑道:“既然是大胤的事,为何要山庄来通知你?” 虽然谢秀早就远离了大胤皇室,除了每年回去探望父皇母妃,就连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很少见面。 但他终究还是大胤九皇子。 如果大胤出了什么事,早就该有人前来通知他。 而不是假借东湖山庄的名义告知。 “恐怕现在大胤朝堂上,也早就乱作一团,无人有闲暇理会我这个不中用的皇子了。”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都这般忧心?” 倪千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谢秀叹息一声,拍了拍倪千羽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语气微沉道:“蛮人来了。” “什……什么?” 倪千羽瞳仁微缩,下意识抓紧谢秀的袍子,“蛮人?蛮人怎么会来大胤?” 三座天下之中,只有大胤受到妖蛮的袭扰最轻。 就算偶尔有些妖蛮肆虐的动静,也很快就会被压制下去。 能让谢秀如此凝重的情况,恐怕绝不是平日那种小打小闹的局面。 难道妖蛮大举入侵了? 想到这里,倪千羽正要开口,只听玉青君道:“老九这人说话就是喜欢夸大一些,其实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严格来说,现在妖蛮只是来了,但也被大胤的军队挡在了边境之外。” 玉青君微微摇头,随后道:“大胤边城守军与妖蛮斗过几场,双方各有损伤,就目前来说,妖蛮突破大胤边关的可能性并不大。” 大胤多年以来养精蓄锐,没有过太大的战事。 纯以兵力去论,甚至能胜过大离一筹。 光是一座边城,大胤投入了超过六万的守军,尽是精兵强将。 妖蛮想冲破这样的城关,至少要出动一万以上的纯血蛮人,十万以上的妖物充当炮灰,才有一丝打破城关的可能。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样的兵力。 就算是有,妖蛮放着大离大虞不去针对,偏偏跋山涉水跑来大胤又是图什么? “我与师尊讨论过此事,他老人家的看法……并不乐观。” 然而就在这时,谢秀的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妖蛮绕开大离,对我们大胤发难,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图谋已久的侵略。” “连庄主都这么说?”玉青君的‘乐观’很快就变为沉吟。 低垂目光思考半晌后,抬眼看向倪千羽,“倪家主,要不咱们还是跑吧?” 倪千羽本来也在思索谢秀带回来的惊人消息,甫一听到玉青君这不着调的话,竟是被气得笑了:“跑?这次还能跑到哪儿去?” 他们本就是从大虞跑到了大胤。 难不成现在还要跑回大虞去? 可玉青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沉默。 “咱们这次直接跑到大离,投靠楚兄不就是了?” 玉青君看了看倪千羽,又看了眼谢秀:“对付蛮人,他们监察司才是行家,干脆直接去搬救兵吧。” 倪千羽听到玉青君的话,脑海当中就闪过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 当然,如今见过楚秋真容的人不止一两个,大离夜主的‘画像’也早已流传在外,被各方势力所收藏。 毕竟就连各国五品武评上的高手,都会配上一幅画像。 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江湖势力,一定要让门人弟子牢记这些人的相貌,以免行走江湖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四品神通的惊世武夫,自然也享有这份待遇。 她记得楚秋的真容,模糊的却是那几年朝夕相处所熟知‘假面’。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倪千羽忽然有些感慨。 一别数年,那位在大虞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回到大离,也真正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现在想想,倪千羽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玉兄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谢秀想了想,认为玉青君的提议确实有道理。 天底下没有人比大离更懂得如何对付妖蛮。 现如今的大离宁王,甚至就是再纯正不过的纯血蛮人。 找监察司搬救兵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不过,谢秀虽然认同玉青君的话,紧接着就道:“可惜,边城的情况远比我们想得更复杂,现在的大胤,就是一个能进不能出的牢笼。” 玉青君脸色微变,“老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胤只能进不能出?” 他忍不住泛起嘀咕,“难道妖蛮还能封锁大胤的边境?若他们有这种本事,早该直接打进来了吧?” 大胤虽然四面环山,可能够出入的边境线也绝不算短。 妖蛮若想控制整个大胤的边境,不准任何人离开,至少要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 “未曾亲眼见过,谁也不敢说定具体情况是如何。”谢秀微微摇头,“至少东湖山庄得到的情报就是如此,现在想要离开大胤,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脸上布满了忧色。 显然对此事极为担忧。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大胤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胤被妖蛮侵略,化作人间炼狱。 一旦被那群食人妖蛮打破边城,届时大胤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必是生灵涂炭的结果。 察觉到夫君的担忧,倪千羽定了定神,主动开口劝道:“九郎也无需太过担忧,三座天下虽有明争暗斗,至少在对抗妖蛮这一点上,大家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的关系。 倘若妖蛮真的封死大胤边城,随时准备入侵国境,无论大离还是大虞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等到那时,楚先生也一定会出手。” 说着,她默默握住了谢秀的手掌。 对谢秀投去温柔的目光。 “……” 谢秀默然半晌,接着洒脱道:“夫人说得没错,想搬救兵,也不一定非要离开大胤。” 倪千羽一怔,好奇道:“九郎有办法?” 谢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笑了起来。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着说着,谢秀又开始玩起神神秘秘那一套,旁边的玉青君倒是坐蜡了。 他脸色微白道:“老九,这事开不得玩笑,我家诚儿在东湖山庄倒是没什么危险,我和含烟的身家性命可都系在你这儿了啊。” 谢秀对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玉兄莫慌,我自有妙计。” 玉青君虽然压根不信谢秀的话,可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思忖片刻,只得怏怏地点了点头。 …… 大胤边城之外。 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一片妖物。 粗略估计起来,至少有超过五万的数量。 虽然大多数都是炮灰妖物,实力比较出众的都挑不出几个,但这种数量的妖物带来的视觉冲击,还是令边城的一众大胤将士颇为紧张。 自从几天前,妖蛮率兵前来叩关,双方便是爆发了大大小小数十场冲突。 不过妖蛮一方大多点到即止,完全没有任何攻城的打算。 几万妖物背后显然有蛮人在指挥,几次试探性地袭扰后,就退回到几里地外按兵不动。 尽管大胤将士很少与妖蛮打交道,却也看得出来这些妖蛮的行为有些不对劲。 既不是想要消耗边城守军的兵力,又不是想要试探边城守军的底气。 那些食人怪物就好像故意损耗它们自己的力量,偶尔发动的攻击根本没起到任何效果不说,反而让妖物一方损失惨重。 城墙上,一名大胤将官皱眉眺望那群妖物,沉声道:“这些怪物莫非是要围城困死咱们?它们难道不知,边城的物资足够六万大军吃喝用度半年以上。 况且,我们也不是孤军,等朝廷辎重送来补给物资,跟它们耗到天荒地老又有何妨?” “妖物智慧不高,背后一定有蛮人在指挥,那群蛮人的狡猾程度不可小觑,说不定背后就藏着什么阴谋。” 另一个将官沉声说完,忽而疑惑道:“不过咱们守了几天,居然都没见过一个蛮人,这就有点古怪了。” 就算大胤再怎么欠缺与妖蛮交手的经验,也知道数量如此庞大的妖物背后,一定有蛮人在指挥。 除非是蛮人中的纯血贵族,否则根本不可能指挥得动这么多妖物。 还让它们做到令行禁止,安静守在几里地外,没有做出攻城的举动,只怕负责指挥的纯血蛮人还不止一两个。 而且,除了他们这座边城以外。 能够离开大胤的所有道路,都有大量妖物守着。 对方显然有意封锁整个大胤。 这种举动背后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谁也不知道那群妖蛮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他们至少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绝不能让妖蛮踏过边城,进入大胤境内。 城上站着的几个将官分析过后,其中一人开口道:“为今之计,还是想办传信给大离,看看能否请来援兵,毕竟大离距我们更近,也比各州府兵来得更快。” “从大离请援兵?” 有人摇了摇头,“你还是打消这想法吧,现在大离自身都难保,怕是没空理会我们。” 那提议向大离求援的将领微微一愣,也没再提起此事。 不过就在这时候。 远处那群妖物当中,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像是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544章 谈判 几名将官的目光顿时凝住,全都向着那边看去。 甚至还有人下意识地微微倾身,眺目望去,想要看个仔细。 数日以来,那群妖物集结在边城之外,既不率兵进犯,也没有任何攻城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要将这边城的六万大胤将士活活围死一般。 如此一反常态的举动,就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众人心头。 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让他们不得不重视。 就见那分向两旁的妖物群中,数个身材高大,身穿大胤风格服饰的男男女女跨步而来。 他们发色如雪,皮肤苍白,显然全都是纯血蛮人。 注意到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一名将官冷峻的面容微微颤动,沉声骂道:“不伦不类!” 以蛮人之身,穿着他们大胤的服饰。 此等行径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在挑衅。 呜! 当这群蛮人出现之时,号角声瞬间传遍整座边城。 无数火器、弓箭瞄准了那些蛮人。 只要他们再走近一步,就要直接开始攻击。 可就当大胤边城那边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时,那群蛮人却是停在了妖物阵前,越过不足十步,便已一字排开。 领头那‘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手握一把折扇,轻轻敲打掌心,满脸都是笑意地抬眼望向城关。 刹那间,就与城上的将官们对上了目光。 尽管遥搁数里,几名将官依然能够看到那白衣男子脸上的表情。 “他在笑?” 有人呢喃一声。 语气当中满是不解。 就在下一秒。 白衣男子手中的折扇敲住掌心,随后停止了动作。 就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四周的气流顿时产生极为微妙的变化。 仿佛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在朝着他汇聚而去。 就连风向,都在此刻出现了莫名的变化。 城上众人隐有所感,脸色微变。 紧接着,那如同鲸吞一般吸走四周气流的白衣男子嘴角微翘,开口吐出平地惊雷般的声浪! “诸位何必负隅顽抗?与其为了一座腐朽的王朝赴死,何不打开城门,迎接吾等的统治?” 他吐出的声浪掀起一片惊人尘雾,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已撕碎大地,伴随着轰然声响,直入城上众人的耳中! 一众将士身躯摇晃,功力稍有不济者更是当场翻起白眼,几乎被这震荡的声音给震晕! “这是……真气修为?” 然而,那几个将官却是看出了端倪,神色间充满了不敢置信。 蛮人……什么时候能掌握真气这种手段了? 就在几个将官惊骇之间。 城内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口气这么大,就不怕闪着自己的舌头?” 轰! 话音未落。 边城深处,一股冲霄浩光直直升起。 在半空抛出一道弧度,降在城上最高的那座望台。 气焰散开,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蹲在望台雨檐之上,将从腰间抽出玉嘴烟杆,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呼! 吐出几尺长的烟气后,便是淡淡道:“想让我们开城门,你凭什么?” 白衣男子遥望过去,神色丝毫不变,轻轻一笑后,扬声说道:“看来阁下就是大胤四品第五的‘乘风客’隗章?” 那一身劲装的男人眯了眯眼。 他的眼角如同刀子,皱起之时,给人一种极为锋锐的感觉。 随后,隗章垂下握着烟杆的手,在鞋边磕了磕,站直身体道:“你的大胤官话说得不错,可惜畜生就是畜生,装不成人呐。” “看来隗将军对我们蛮人的偏见很大。” 白衣男子的笑容微敛,抬起手臂拦住那些有些躁动的同族,平静道:“今日我来,是为了给诸位一个机会,相信我,这是隗将军绝对不想错过的好机会。” “好机会?” 隗章被这句话逗笑了,“观你言谈举止,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蛮人,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 “是不是蠢话,将军也要听过才知。”白衣男子抬起另一只手臂,向左右望了望,淡笑着道:“面对这数万悍不畏死的妖物,大胤将士想要取胜,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边城六万兵力,就算皆是精兵强将,又有军阵相辅,打完这一场以后起码折损数千。将军觉得,我说得是也不是?” 隗章望了那白衣男子半晌,随后脚步向前一踏,骤然从高处坠落。 在城关前方激起一片尘烟。 “隗将军!” 原本严阵以待的几名将官急忙向下看去。 却看到隗章孤身一人,迎着那群妖蛮而去。 边走边道:“杀你这几万妖物,又何须动用大军?我一人足矣。” 随着隗章越走越近,白衣男子身边的几个蛮人愈发躁动不安。 那名叫厌珏的女人更是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厌黎,让我去吃了他吧。” 随后有些贪婪地望向逐渐走来的隗章,“这种武夫的血肉,一定能让我的纯血更进一层。” “我已经警告过你,再敢胡乱插手我的计划,就让族首亲自与你谈。” 他朝厌珏递去一个有些冰冷的眼神,“别做多余的事。” 这一记眼神,令厌珏如被冷水浇彻,当场就清醒过来。 默默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明白了。 接着,厌黎竟也迎着隗章走去。 二人都脱离了背后的支援,逐渐靠近彼此。 直到大约十丈范围,厌黎停下脚步,微笑着道:“隗将军,到这个距离就差不多了,你若想杀我,十丈以内,我绝逃不出你的攻杀范围。” 说罢,他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兵刃,接着就道:“现在,将军可否……” 他的话还没说完。 隗章挑起手指,一抹锋锐气劲擦着厌黎的脸颊飞过。 瞬间切开他的皮肤。 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到颈侧,打湿衣衫。 厌黎仿佛没有反应过来,错愕一瞬,这才伸手摸向脸颊的伤口,看到手掌全是鲜血,不由叹道:“不愧是武评上的高手,果然厉害。” 第545章 契机 “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然而隗章却是端起烟杆抽了一口,吐出烟雾的同时,不咸不淡道:“我那道气劲放出之时,你就已经躲开了,这种手段,是‘非人预感’?” 说完,他冷笑着猛吸了一大口,呼出几尺长的烟气,“想不到你这畜生学得还挺全乎啊。” 隗章身为军中将领,与江湖武夫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一出手,就必定是死手。 方才那道气劲虽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其中,却也是瞄着脑袋而去的。 倘若厌黎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堪,一击之下,他的脑袋当场就要被打爆。 换句话说。 隗章知道自己没有留手,所以也就清楚,对面站着的蛮人没那么简单。 “让隗将军见笑了。” 虽被隗章戳破自己藏拙的事实,厌黎也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脸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叹息道:“教我大胤官话的那位先生曾说过,适当的示弱,对于谈判来说也至关重要。至少,现在隗将军愿意听我接着聊下去了,不是么?” 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彻底消失,隗章眯了眯眼,一言不发。 从前的纯血蛮人,虽然也有相当惊人的恢复能力,却不可能做到如此夸张的程度。 “看来气数之说果然并非无稽之谈……” 隗章心底沉吟,知道近半年来的天地异变,给蛮人也带去了某些未知的变化。 目前来看。 这种变化完全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面前这纯血蛮人,竟然连真气都能掌握,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蛮人还会诞生出何种惊人的怪物? 见隗章一言不发,厌黎轻笑一声,缓缓说道:“看来隗将军也知道,与其和我们硬碰硬,倒不如坐下来谈一谈,说不定可以不伤一兵一卒就得到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大胤将士不会向你们这群畜生低头,要么就率兵攻城,杀光这六万人,你们自可踏进大胤国境。要么就老老实实滚回妖蛮大泽,别在这儿跟老子废话。” 隗章掏了下耳朵,语气极为干脆。 要么就打,要么就滚。 谈? 跟一群妖蛮谈条件,说出去,他隗章都能被人笑死。 不过,得到这个答案的厌黎似乎并不意外,“我这几万妖物,自然不可能与大胤强军相提并论。真的打起来,除了耗掉你们一些兵力,也做不到什么。” “既然你知道,还在这儿跟我废什么话?” “隗将军,话虽是这么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问题?” 厌黎抬手打断隗章,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几万妖物,我可以全都丢给你们大胤的将士,就算死得干干净净也没什么可心疼的。但大胤的将士呢?你手下的兵,哪个不是耗费大量资源培养起来的精兵强将?” 隗章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盯着厌黎。 却也听懂了厌黎的意思。 妖物死光了,蛮人不会心疼。 可若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力有所折损,那就不光是心疼的事了。 能被派到边城的军士,都是有修为在身的精兵。 六万精兵强将,死个几千就不是小事。 就算大胤的底子再怎么厚,培养这么多的军士,也绝非一朝一夕。 但即便如此,妖蛮已经杀到眼前,该打的仗,隗章也还是要打。 隗章将烟杆收在腰间,冷冷道:“多说无益,你若有本事,现在就让那些妖物上前来试。看我一人能不能屠光你这数万妖物!” “我相信,数万妖物自然难不倒隗将军。”厌黎却是笑着道:“可如果是十万,二十万,上百万的妖物呢?” 听到这话,隗章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数十上百万的妖物? 那样的话,只要一窝蜂冲过来,天底下就没人敢挡! 这座边城都会在顷刻间夷为平地! “隗将军心里应该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但请将军不要忘了。” 厌黎望着隗章,幽幽说道:“妖蛮大泽,从来都不缺妖物,缺的只是一个倾巢出动的机会。” 妖蛮大泽地域广袤,甚至远超现今三座天下的总和。 那里会有多少妖物? 寻常人只怕连想都不敢想。 可惜的是,隗章若能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吓住,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肩负守卫大胤边关的责任。 就见隗章盯着厌黎看了一会儿,忽而冷笑道:“那我就等着你的百万妖物前来叩关了。” 厌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 这一次,他似乎没料到隗章的反应。 略有些疑惑地问道:“隗将军难道真的打算顽抗到底?那些将士的性命……” “我这人,生来就有个怪癖。”隗章没给厌黎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冷冷道:“那就是从来都不信邪。” “你这套说辞,若拿去糊弄别人,或许真能吓到几个蠢货。只可惜,拿来吓唬我,你还差了点儿火候。” “隗将军以为我在虚张声势?” 厌黎轻叹一声,“如果是大离的将领,就不会这么认为。” 大离与妖蛮之间交战多年,自然对妖蛮有着更深的了解。 厌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大胤之人,根本不明白妖蛮有多可怕。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所在。 那就是‘无知者无畏’。 想要威胁大胤的人,首先得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实力啊。 念头及此,厌黎缓缓抬起手掌,笑着道:“看来好言相劝,不能让隗将军明白我们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距。” “既然如此……” 他手掌轻握,一股不祥的气氛瞬间向周围扩散开来。 隗章神色一变,几乎同时向后跃去! 立刻就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警惕的目光扫过厌黎周身,随后又看向那群躁动不安的妖物,慢慢将手伸到背后。 握住了挂在后腰的刀柄。 “诡龙,先进边城饱餐一顿吧,算是给这位隗将军送上一份见面礼。” 厌黎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令周围的空气剧烈震荡。 就连他的身影都在此刻变得扭曲起来,仿佛被剥离出这片天地。 诡龙? 那是什么东西? 城上的众多军士与将官听到这句话,心底也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回头看去。 边城后方便是他们的军营,此刻却无半点异状传来。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家伙……难道是在装腔作势?”就连隗章也满脸狐疑,慢慢拔出后腰那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刚刚察觉到的那种不祥的氛围,绝对不是作假。 这个蛮人绝对做了什么,只是目前还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 随着时间的推移。 周围的安静令厌黎眉头微皱,随后放下手臂,沉喝道:“诡龙!” 依旧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候,就连那些站在妖物阵前的蛮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诡龙背叛我们了?” 一个身材高大,身着交领外袍的蛮人闷声说道。 “我早就猜到那家伙靠不住。”厌珏冷冷道:“人族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忘了诡龙和那些家伙虽然看起来是妖物,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 一众蛮人表情难看,气得不轻。 脾气暴躁的,甚至已经开始用蛮人语破口大骂!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当中,诡龙与那几头实力强大的妖物,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如果大胤边城守军负隅顽抗,就要由诡龙从地下潜入,带着那些妖物冲进城内大肆破坏,必然能打得大胤措手不及。 只要吃够了苦头,就不怕这群人族武夫不肯合作。 毕竟,他们想要的,只是大胤那几处天地异变之地,想来触及不到大胤的核心利益,双方也不至于爆发真正的大战。 结果诡龙在关键时刻撂了挑子,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 就连厌黎也沉着一张脸,完全没有方才那种‘温文尔雅’的气度。 此时隗章明白过来,笑容玩味道:“你的援兵呢?落在半路没来?” 厌黎瞥了他一眼,没有心情与他再闲谈下去,抬眼看向城头,随后道:“既然隗将军不肯谈……那就只能打了。” 说罢。 他转身就走,对那群蛮人做了个手势。 “早该这样了,何必要与他们废话?” 厌珏看到这个手势,冷笑着撇了撇头。 旁边的同族蛮人立刻大叫几声,以蛮人语命令那群妖物对城关发起冲击。 数万妖物经过短暂躁动之后,便是化作一股洪流,嘶吼着冲向城门。 没过多久,一阵密集火炮声从城上响起,几乎瞬间就形成一片覆盖战线的火墙。 第一轮攻势,由火器释放。 第二轮,就是如雨般落下的羽箭。 缠绕着真气的箭雨势不可挡,宛如割草一样带走无数妖物的生命。 但在蛮人的指挥之下,这些妖物完全没有恐惧这一概念,只知道向着城门疯狂冲去。 不管身边死了多少‘同伴’,它们都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蛮人的血脉压制,对它们而言就是真正的上位气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远远胜过生死。 眼见已经快要有妖物冲过一轮又一轮的攻势覆盖。 隗章站在火墙对面,透过扭曲的空气看到厌黎远去的背影,很快就移开了漠然的眼神。 旋即手腕一转,短刀在他掌心转成圆盘,手臂一甩,刀光便是压过火势,从中切开平整锐利的一线! 唰! 那一线刀光横向飞过战场,许多妖物避之不及,迎头撞上,身体却依旧保持着奔跑的势头,甚至凭着惯性又向前冲了几丈。 最后便是无声无息地化作两截断尸往,滚了好远才停住。 眨眼之间,就让即将熄灭的火墙前后铺满被斩断的妖物尸身,堆起半人来高! 隗章只出了一刀,就清空了正面战场,就连天地之力都不屑撬动。 而快要走到同族身边的厌黎似有所感,转身望去,正好对上了隗章冰冷的眼眸。 他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遥遥冲隗章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以嘴型无声道:“后会有期。” 随即,厌黎一把按住跃跃欲试的厌珏,声音漠然道:“走。” 厌珏满脸不解道:“不是要攻城么?” 等了这么久,她早就有些急不可耐,现在被厌黎拦下,心中更为不满:“你虽是族首的衣钵传人,但你也别忘了,在厌族,除了实力之外,同样看重功绩!” “你想向我发起挑战?” 厌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波动。 用看着一个死人的眼神,盯住了厌珏。 厌珏毫无畏惧,冷冷说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把族首赋予你的权力当作肆意妄为的本钱。” “你的提醒,我记住了。” 厌黎挪开手掌,平静道:“现在你只需要听命行事。” 厌珏眼神一闪,“那这些妖物怎么办?没了我们坐镇,大胤军士只需躲在城里就能杀到它们四散奔逃,到时岂不是全都白白葬送了?” 眼下这群妖物虽然悍不畏死,仿佛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作恐惧。 可一旦他们离开,没了蛮人的血脉压制与指挥,这群妖物很快就会被杀散。 毕竟大部分的妖物并没有多少智慧,如果不是靠着他们的镇压,随便来几个高品武夫,就能将它们杀到士气崩溃。 妖物终究不是蛮人战士,更不是人族武夫。 这几万妖物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没了蛮人坐镇就会逃跑的乌合之众,‘趋利避害’正是它们的本能。 “都只是一群最常见的妖物,血脉不纯,就算全都葬送在此也不值得可惜。” 然而厌黎却根本不在乎那些妖物的死活。 他迎着那群主动避开自己的妖物缓缓前行,“经过这次以后,大胤一方就会提高警惕,以隗章的水平,不会意识不到我们的计划。到时再想从地下突破,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说到这儿,厌黎的语气冷了下来,“现在更重要的,是尽快搞清楚诡龙到底为何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那不人不妖的怪物,本来就与我们不同,关键时刻靠不住也是自然。”厌珏嗤笑一声,却没注意到厌黎的表情愈发难看。 很显然。 厌黎想得比她更深一层。 诡龙所代表的,可不只是它自己,而是更多无法继续在妖蛮大泽生存的‘大妖’。 一旦它改变了立场,就只能说明,它们找到了另一条出路,才会放弃与厌族的合作! 第546章 逃窜 一转眼间,已是数月过去。 大胤的冬天来得较早,才刚过十月,就下起了一场大雪。 燕北沿着白雪皑皑的山林坡道一路向下,没过多久就寻到了还在流淌的溪水。 她解开自己腰间的布袋,从里面取出水囊,泡在小溪里灌满以后,就将水囊挂在二驴身上。 随后双手捧起还不算冷的溪水洗了把脸,又浅浅地喝了几口。 呃啊! 二驴踏着蹄子,发出催促的叫声。 “你还好意思催我?”燕北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回头看向二驴,语气满是嗔怪:“不是你非要乱跑,我们随便在大胤找一家客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她踮起脚去抓二驴的耳朵,“你自己看看这是哪儿啊?你认识这地方吗?” 二驴的耳朵转来转去,露出标志性的智慧眼神,呆呆地看着燕北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等燕北松手,它才急忙冲到溪边,把脑袋埋进溪水里,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这几个月,它带着燕北东奔西走,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确实也累坏了。 起初,一人一驴还能住在客栈,燕北随身带了不少银钱,倒不至于短了吃喝,过得还算是滋润。 可后来,二驴每次选择的方向都极为刁钻诡异,专往那些杳无人烟的地方钻。大胤四面环山,最不缺的就是深山老林,很多地方甚至从未有人涉足过,二驴也是照闯不误。 绕来绕去,折腾了几个月,燕北都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方。 “喝吧喝吧,等你有力气了再折腾起来,咱们争取逛遍大胤群山。” 看着闷头喝水的二驴,燕北没好气地说完,伸手从布袋里掏了掏,清点自己手里剩下的东西。 放信用的烟火早就用完了,现在还有不少暗器,以及碎银,金豆,铜钱。 除此之外,就剩几颗没什么用处的魔元。 在大胤这么胡乱折腾,物资倒是消耗得不快,只可惜口袋里有银子也没处花去。 这段时间她和二驴渴了就找山泉,饿了就去打些野味,莫名其妙过起了餐风露宿的野人生活。 光是折腾,燕北还不觉得有什么,她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可她不知道二驴到底在躲什么,又要躲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燕北抽出手,轻叹道:“总不能真的跑到海外去吧?” 然而。 痛饮一顿山泉溪水的二驴突然仰起头,转过来看向燕北。 燕北被它看得一怔。 那张经过易容的脸庞僵硬几分,挑眉说道:“你还真有这个打算?” 看到二驴对自己随口一提的目标很感兴趣,燕北摇了摇头,“海外诸国可不比这三座王朝,再怎么混乱也有基本的秩序,那边讲求实力为王,与其说是诸国,倒不如说是一个个更大的宗派。” 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与‘长生一脉’远走海外的经历,眼见的种种惨状,至今难以忘怀。 二驴想了想,‘呃啊’地叫了起来,随后就伸起蹄子在雪地写了几个字。 “总算舍得写几个字了?”燕北见状,抬手拍了它一巴掌,随后就上前看去。 这段时间二驴完全就是拒绝沟通的状态,即便很多时候燕北都能领会它的意思,但也不知它为何会急着逃离北荒,还一口气跑了这么远。 但当燕北看到二驴写在积雪表面的几个字,心底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释,反而变得更深了几分。 “天地在注视我?” 燕北念出这几个字,表情有些疑惑,但见二驴确认一般点了点头,她逐渐意识到什么,向周围看去,伸手一圈,“你想说,我的身边有天地之力?” 她踏入五品也有不短的时间,身边还跟着云骨这个四品神通,对于武道的高层次境界划分早有提前了解。 四品境打开精神秘藏,便能看清天地流向,掌握撬动天地之力的办法。 以她目前的实力,除非目睹四品、三品武夫的交手,让天地之力具象化,否则很难发现这种力量的存在。 所以她猜测,在二驴眼里看来,自己周围应该是环绕着天地之力。 不然无法解释何为‘被天地注视’。 总不能是天上长了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吧? “呃啊!” 然而二驴听到燕北的解读,却是着急地大叫一声,用蹄子踩烂雪地,换块干净的地方重新写写画画。 这一次,它并不是单纯地写下几个字。 而是真的画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燕北目光望了过去,努力辨认半晌,才看出二驴画的是一些妖物的轮廓。 只不过,好像连它自己也描述不清,画出来的东西只能算是一些抽象的图形,认不出到底是哪种妖物。 但它这次写下的字迹,却令燕北沉吟一声。 满怀疑惑道:“天地异变的下一个阶段,就是我?” 二驴把头点得飞快。 然后又抬起蹄子,写下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正是林听白。 燕北蹙眉道:“林听白……与他也有关系?” 二驴甩了甩头,用蹄子把林听白的名字擦掉,又写下四个字。 大离,血脉。 这时燕北终于明白了二驴要表达的意思,“大离血脉,看来是我身上的血脉有问题。” 当年她捋清了自己的血脉之时,才知道自己身上同时背负着大离与大玄的血脉,但更准确来说,如今整个大离皇族一脉,其实都背负着大离与大玄的血脉。 燕王,舒王,盛王。 甚至是现在那位大离皇帝,身上都有大玄的血脉。 因为这份血脉的源头,来自于老皇帝。 所以燕北并不觉得自己的血脉有多么特殊。 可回想起当年林听白对自己的‘追杀’,燕北觉得,这件事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如今天地气数归正,导致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了。按照你的意思,这天地异变的下一步,就会在血脉上作文章。” 燕北喃喃说完,伸手摸向二驴的脖子,眼神逐渐坚定下来:“既然如此,咱们就跑吧。” 第547章 蛇禽 尽管在二驴面前,燕北时常会表现出当年那种轻松自在的模样。 可如今的她,早就不是那年只能跟在楚秋身后的拖累。 五品非人境宗师,放眼三座江湖,亦称得上是顶尖高手。 但有些事情,就算是五品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燕北学到最有用的道理,就是‘自量’。 既然天地异变已经牵扯到自己头上,最好的选择就是跑得越远越好。 因为不管待在大离,大胤,还是大虞,都不可能躲开麻烦。现在回到大离,甚至还会把麻烦带给楚秋,平白给他又添一条担子。 或许,只有海外诸国那种混乱之地,才能真正做到‘屏蔽天地注视’。 呃啊,呃啊! 见燕北终于‘开了窍’,二驴将雪地上的痕迹全都踩烂,用脑袋拱了拱她。 “你可认得去往海外诸国的方向?”燕北也是个说到就做的性子,她将腰间布袋收紧,翻身跨坐在二驴背上。 二驴的耳朵抖动,心说不就是海外么? 朝着有海的地方一路狂奔,以它现在的速度,最迟两天就能横穿大胤和大虞,第三天便带着燕北出海避祸去了。 察觉到二驴的想法,燕北轻笑道:“你这憨货以为出海是那么简单的事?随便找个方向一头扎进海里,但凡遇上‘罡风’,一个数百丈的大浪打过来,你我都要被卷入海底,死无葬身之地。” 罡风? 二驴张了张嘴,也就是不能说话,否则它肯定要问问燕北,怎么跟着大玄遗民混了这些年还学会吹牛了? 什么罡风能把它卷进海底? 上三品境吹的风? 见它有些不以为然,燕北伸手掐住它的耳朵,严肃道:“别以为你现在堪比四品武夫就能小觑天地伟力。 就算是高品武夫所撬动的天地之力,也只是这片天地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海上罡风便是天地翻腾之力,面对那样的力量,四品乃至三品也都不够看。” 呃啊! 二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在它的认知里,虽然分不清什么叫天地翻腾,却也明白三品也不够看的意思。 三言两语吓住二驴,燕北唇角微翘,很快又恢复如常,拍了拍它头顶的白毛,“放心,我知道有一条安全的海路,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 二驴突然怪叫出声,四蹄翻腾,纵身飞向半空! 轰! 它的动作极为迅猛,甚至激起重重雪雾! 而在它驮着燕北刚刚升起的瞬间,一片迷蒙雪雾深处,气流凶猛地翻涌,顿时在白雾当中炸开一个巨大的圆环! 燕北余光扫过,神色微惊。 因为背后竟是一颗庞大的蛇首,那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她,倏然破空而来! “大妖!” 燕北心底一沉,立刻拔出玉鳞刀,凌空劈出炽热的刀光! 霸势九斩,坠日! 火光汹涌降下,形同大日陨落的炽热光芒瞬间吞没了那颗蛇首。 二驴也顺势踏住气旋,在空中化成一道笔直的灰色残影。 一人一驴的配合极为默契,眨眼间就跃出山林范围。 可就在这时。 燕北就看到那条长有十几丈的巨蛇穿过火光,幽绿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色彩。 它竟也驾驭着天地之力的气旋,身躯在半空舒展开来,如同一条腾空飞舞的巨龙。 “好硬的鳞……”燕北来不及惊讶,匆匆看向那巨蛇的头顶。 自己的坠日刀,竟然只留下一片焦黑痕迹。 几片蛇鳞微微凹陷,连防御都没能突破。 呃啊! 突然,二驴大叫着提醒她。 燕北背脊微紧,脸色肃然地向前看去。 就见一片阴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那是一只体形庞大的黑色巨鸟。 双翼延展,足有三十丈左右,比那巨蛇还要夸张! 看到它,燕北脑海里不禁想起楚秋当年说过有种名叫‘鲲’的怪鱼,化身为鹏,其翼若垂天之云。 绝云气,负青天! 昂! 那黑色巨鸟发出一道尖锐叫声,漫天层云皆被震散,恐怖的天地之力几乎化为实质,向着二驴与燕北滚滚而来! 面对这种攻势。 二驴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猛吸一口气,身体顿时膨胀数倍,迎头就撞了过去! 燕北则是反身半蹲在它背上,再也不看那巨鸟一眼,完全将后背交给了二驴。 紧盯着那条不断逼近的幽绿巨蛇。 将玉鳞刀扛在肩膀,吐出一口炽热气息。 “霸势九斩……” 见天地! 一道跨越数十丈的刀芒径直飞向那条幽绿巨蛇! 巨蛇的身躯一转,摆动蛇尾抽中刀光,凌空击出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它却并未因此受阻半分,飞速吐出蛇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竖瞳仍然盯着燕北。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 身形骤然变得庞大数倍的二驴冲破漫天气浪,一头朝着那翼展如阴云般庞大的黑色巨鸟撞了过去。 尽管此刻二驴的身躯也已达到近两丈的高度,对比起那巨鸟恐怖的身形来说,依旧渺小得没有任何可比性。 但面对二驴发狠的撞击,巨鸟似乎也不敢硬接,连忙扇动羽翼,再度掀起一阵狂风! “二驴!” 燕北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直接把手伸入布袋,高声提醒二驴。 二驴明白了燕北的打算,怒啸一声,毫不犹豫地用脑壳顶了过去! 四周汇聚而来的天地之力逐渐在它身上形成黑色气流,看起来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 气焰盘旋之间,它的速度陡然加快,一头撞中巨鸟的胸口! 沉重的闷响回荡开来,黑色巨鸟竟被撞得趔趄歪倒,庞大身躯被二驴用脑袋顶着向下坠落。 发出尖锐的爆鸣! 强大的反震之力,也令燕北腾空而起,举起玉鳞刀再度出招。 霸势九斩,神威! 深邃如夜的气劲旋转交织,几乎同时斩中了那巨蛇的鳞片。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此起彼伏,竟是在巨蛇坚不可摧的鳞片上留下一道笔直凹痕,爆出一连串极为刺目的火光。 巨蛇虽感吃痛,也没有任何退缩之意,硬顶着神威刀势,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燕北! 殊不知,反倒正中燕北下怀。 她脚步踏空,踩出轰隆一声气爆,硬生生提纵十丈高度,扬手甩出几枚黑影。 正是她随身携带的最后几颗魔元。 魔元需以特殊手法激活使用,否则其中的天地之力很容易失去控制。 一旦强行注入真气,就会变得极不稳定,稍有‘颠簸’便会当场炸开! 而这几颗魔元,早就被燕北暗中注入真气,就是几颗随时会爆开的炮弹! 巨蛇保持着垂直上升的姿势,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吞下燕北,看到迎头而来的却是颤抖不止的魔元,立马想要闭上嘴巴。 但却已经晚了! 轰! 几颗魔元在它口中爆开,引发一阵极其剧烈的连锁反应。 天地之力如同飓风般肆意横扫,直令巨蛇庞大的身躯扭曲抽动,吐出一股腥臭的血泉。 它的半截蛇信都被炸碎,鲜血顺着身躯流淌,瞬间就将上半身的鳞片染成深紫色。 燕北的双眸死死盯着这一幕,陡然翻身下坠,正好被破空而来的二驴接住。 她蹲在二驴背上,心底轻轻舒了口气,随后就又紧绷起来。 因为那只黑色巨鸟还没被解决! 巨鸟虽然被二驴一头撞翻,却很快就稳住身形,张开双翼发出愤怒的唳鸣。 它的黑色羽毛,也折射出金属一般的质感,坚硬程度显然不逊巨蛇。 二驴的撞击除了激怒它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 “魔元只能炸伤那蛇妖,先逃再说!” 燕北只观察了一眼,马上做出决定,还是先逃命要紧。 否则等巨蛇反应过来,她跟二驴很难应对两头大妖的夹击。 二驴的大脑袋晃动起来,瞥了眼黑色巨鸟。 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妖物向来都是驴大爷的口粮,大妖又多点儿啥?难道还吃不得了? 不过二驴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这两头妖物的目标显然是燕北,自己能跟它们干到底,燕北可就危险了。 于是它扭头翻腾蹄子,朝巨蛇那边跑去。 那条通体幽绿的巨蛇被魔元炸得半死不活,已经坠入地面,被激起的雪尘掩盖身形,前后夹击之势不复存在,它立马就选择从这边突出重围。 论起逃命速度,二驴向来十拿九稳。 巨鸟却是气疯了,橙黄色的眼珠凸起,双翼一震便是急追而去。 眼见距离越拉越大,它张开坚硬如铁的巨喙,鸣叫一声,震出层层交织的气浪。 哪怕隔着近百丈的距离,燕北也有些痛苦地皱住眉头,当机立断收起玉鳞刀,双臂抱住二驴的脖子,“快跑!” 二驴的耳朵抖动不止,也被这一声刺激得不轻,转头看向那巨鸟,像是要把它的模样牢记下来。 这仇,驴大爷记下了。 迟早吃了你这杂毛畜生! 念头一闪,二驴的四条蹄子倒腾得更加卖力,轰然破空离去! “够了!” 巨鸟仍要再追,却听到一声沉喝,鸟首转向地。 看到那通体幽绿的巨蛇挺起上半身,竖瞳冷漠地望着自己。 它扇动双翼,显然有些不甘。 可最终还是缓缓落了下去,气流掀起大范围的雪尘,巨鸟收拢双翼,身躯仍有起码二十丈高,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山峰。 同样冷冷地看向巨蛇,半晌过后,忽然口吐人言:“你留手了,诡龙。” “如果你这么认为,只能证明现在的你已经彻底妖化了。” 诡龙吐出半截蛇信,竖瞳之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痛苦,“那女人比你想象当中更厉害,而且不要忘了,冥冥之中自有气数,我们这次失手,说明时机尚未成熟。”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巨鸟感到满意。 它俯视着眼前的诡龙,缓缓说道:“无论是那头驴妖,还是那女人,只要抓到其中之一,我们所面对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既然你选择放弃,就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选择你做首领,不是因为你更强大,而是因为你更聪明。目前为止,你的计划全都是对的,可这不代表你能一直对下去。 按照你的意思与厌族翻脸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蛮人部族相信我们,更别说那些视我们为异类的妖物。 你若不能给出让我满意的交代,今日之事,足够要了你的命。” 巨鸟的嗓音像是用两把利刃相互摩擦出来的尖锐声音,听起来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它的话里,也满是威胁的意味。 此时,诡龙上半身被炸开的鳞片正在缓缓脱落,露出其中溃烂的血肉。 那一部分血肉,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着。 尽管速度很慢,但正如燕北的猜测,几颗魔元虽能炸伤它,却不可能把它炸死。 不过受到如此重创,诡龙的语气依旧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这具躯体,淡淡言道:“放弃与厌族合作,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此时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天地气数虽归蛮人所有,但除了厌族之外,还有‘祸’,‘羽’两族,以及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蛮人部族,如果我们得不到大玄血脉,再回头与蛮人合作也来得及。” “来得及?”巨鸟冷冷道:“你以为这次以后,林听白还会放任我们的存在?他谋划多年,最关键的一步就落在那女人身上,他得知此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以他在蛮人当中的威信,往后还有谁会理会我们?” “他的威信,建立在大离国师这一身份之上。如今牧族立国已成定局,除非林听白能够解决那碍手碍脚的新任夜主,否则再想以立国为筹码换来蛮人的认可已是难如登天。” 诡龙看了巨鸟一眼,嘶声说道:“厌族本来的想法,就已证明蛮人逐渐对林听白的鬼话失去了信心。” 这一番话,倒是令巨鸟无可反驳。 但它思考了一会儿,只觉得思绪混乱,极为烦躁道:“就算如此,林听白本身也是个巨大的麻烦,我们这次未能得手,下次哪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诡龙却是沿着雪地滑动起来,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以为林听白为何至今还不现身?他当年欠下的债,已经找上门来了。” 第548章 人脉 一人一驴没了命地穿过重重山脉,就这么头也不回,跑了几个时辰。 直到确认身后那两头大妖没再追来,二驴的鼻子里喷出两股滚烫白烟,身形逐渐恢复成常态,随后陡然失去控制,向着雪地滚落而去。 砰! 二驴翻滚了十几丈,在雪面留下长长一条凹痕,侧躺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滚烫的体温把四周积雪都融化成水。 它伸出舌头舔了几口,四条蹄子不断倒腾,歪过脑袋看向燕北。 燕北才刚站稳,急忙快步上前解开水囊,直接塞进二驴嘴里。 满满一囊水被二驴狼吞虎咽地喝完,还作伸长舌头散热的德行。 燕北抓起一大把雪塞给它,没好气道:“伸什么舌头,你是狗啊?” 呃啊! 二驴囫囵吞下那坨雪,总算缓过来几分,对燕北挤眉弄眼。 燕北一怔,与二驴对视半晌,肩膀颤抖起来,竟是憋不住笑了。 随后,一人一驴相视大笑。 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笑罢以后,燕北擦了擦眼角,赞叹道:“你这憨货,现在真是不得了了,实力一天比一天更强,再这么下去,怕是连楚秋都不如你了吧?” 二驴翻腾着站起来,不屑地吹了吹嘴唇。 接着就用脑袋拱向燕北,像是在说:你也不差。 燕北抚摸着它的毛发,眼底闪过一丝感慨之色。 尽管在妖蛮大泽待了那么久的时间,她早已知道二驴的能耐。 可这次面对那两头大妖的围攻,如果没有二驴相助,凭她自己怕是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那两头大妖显然也能驾驭天地之力,实力不输四品武夫。 甚至还犹有过之。 若非二驴脑壳够硬,愣是把那巨鸟撞翻,她连引爆魔元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巨蛇吞掉。 回想刚刚的危险情况,燕北稍微正了正颜色,眸光微动道:“二驴,你先前说这片天地在注视我,那这两头大妖也是因此而来?” 二驴抖了抖耳朵,缓缓点头。 那两个丑东西,肯定是为了小丫头而来。 对这一点,二驴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在点头以后,它突然走到完好的雪地旁,用蹄子写下几个字。 “它们不是妖?” 燕北看完,脸上浮现出疑惑之意:“为何这么说?” 二驴思考一会儿,又写下一行字,“真正的妖物,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特殊的味道……”燕北沉吟一声,却也没有怀疑二驴的判断。 毕竟从许多年前开始,二驴就在以煮熟的妖物血肉为食,不敢说对妖物有多深的了解,起码对‘味道’还是十分熟悉的。 想到这里,燕北忽而一笑:“从北荒镇那时开始你就在吃妖物血肉,一连也吃了许多年,你的判断肯定比我更准确。” “既然那两个不是妖物,那它们又会是什么呢?” 燕北喃喃说完,脑海里闪过另一个可能性,“听说魔门功法能够将人身转化为妖身,早年间有很多修炼魔功的武夫变成大妖,只能藏身于妖蛮大泽。 我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就算真有这种武夫,只怕也早就死绝了。 这样看来,那两头大妖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些转化为妖物的幸存武夫?” 呃啊。 二驴应和起来,觉得很有可能。 不过,它随后就在雪地上写了一个‘跑’字。 这是在提醒燕北,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只要燕北身上那股特殊的气机还存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妖物前来找她。再过不久,或许连蛮人,武夫,都会跑来凑热闹。 二驴说不清那种气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但它能感觉到,燕北仿佛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时刻都被冥冥之中的某种意志注视着。 越是靠近大离,那种危险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所以它只能带着燕北跑路,跑得越远越好,越是远离大离,就越能降低那道‘目光’对燕北的注视。 “你还想去海外诸国?”燕北随手一挥,无形气劲擦掉了二驴写下的字迹,眼神沉凝说道:“既然我的存在会引来大妖的关注,现在去海外反而不是最好的选择。” 见二驴的耳朵转得飞快,像是有些焦急不解。 燕北便解释道:“海外虽然没有蛮人,却是有不少妖物存在。广袤海域之中的混乱诸国,亦有许多地方豢养妖物以作战力,更别说跨海而行,说不好会引出什么怪物来。” 三座天下对海外诸国的重视程度向来不高,除了大虞当年受到沿海诸国滋扰,与之交战多年以外,大离,大胤两国鲜少会与海外的人打交道。 尽管世有传闻,海外诸国与三座天下同宗同源,当年迁来此地的人族就是来自海外,但如今过去千年,传闻是真是假无可考证,三大王朝与海外诸国几乎毫无往来才是实情。 所以不论大离,大胤,还是大虞,对海外诸国,尤其是那片海域并无太多记载,少有一些,也只不过是那些行商海路,少量往来贸易,偶尔会带回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和消息。 燕北亲自去过海外诸国,知道那边也有妖物的踪迹,尤其是无边无际的深海当中,妖物的数量说不定比妖蛮大泽更加夸张。 二驴想了想,又写下‘天地异变’这四个字。 “不错,还有天地异变带来的变数。”燕北缓缓点头,“就算从前海中没有多少妖物,经历天地异变以后可就说不好了。 况且现在三座天下异变频发,归根结底还是气数归正带来的原因,纵使海外诸国不受这一限制,可那片广袤无边的海域,未必就没有异变发生。” 二驴吹响嘴唇,接着写道到,‘现在该怎么办’。 燕北抬眼看向这一片天寒地冻的场景,忽然笑道:“你忘了,我们在大胤还有条厉害的人脉?” 听到这话,二驴先是沉思,随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耳朵都竖得笔直。 发出一道高亢叫声。 燕北翻上它的后背,笑着道,“走,咱们去找谢九。” 第549章 惊变 “玉公子?他算个屁的玉公子?” 客栈里头,传来醉醺醺的骂声。 顿时吸引不少食客的注意。 当看到是几个携刀佩剑的江湖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全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但也有许多人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砰! 就见一个满脸通红的汉子重重摔下酒碗,吐出浓厚酒气,不屑地骂道:“那谢九身为大胤江湖有一号的人物,先是输给名不见经传的‘霸刀’,又从大虞娶了一个没甚来头的女子。光是这两件事,他就丢尽了大胤的脸面! 更别说他还与那臭名昭着的盗天门行走混在一起,整日搞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勾当,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称一句玉公子?他配么?啊?” 当桌几人被这番话说得频频点头,更有人赞同地说道:“要不怎么说蔺家那位大小姐还真是没说错?谢九被皇室除名,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九皇子,就算有东湖山庄保着他,也早晚要被人收拾喽!”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还有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骂得不干不净。 在场食客早就见怪不怪,毕竟这群江湖中人,几碗酒水喝进肚子去,那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每当江湖上又有什么传闻之时,便能听到这样的人高谈阔论,指指点点。 只不过这一次,传闻当中的主角换了个人。 变成东湖山庄少庄主,大胤九皇子谢秀而已。 可就在这时,店内响起一个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令得几人当场止住笑声。 “不知这位玉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竟让几位如此气愤?” 这道有些清冷的嗓音刚一响起。 同桌的几名江湖武夫便是冷眼看去。 但见那里坐了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朱唇绛点,柳眉轻盈,白皙肤色犹如凝脂一般,只是那双深邃眼眸叫人不寒而栗。 此刻正有几分玩味地看向那些武夫,缓缓说道:“还请诸位细说一番,也叫我听个乐子?” 被那女子的眼眸一望,几人如同醒了酒,浑身都打个哆嗦。 能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自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 这如画中人一般的女子,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摆在桌上那把用布带缠起的长刀,似乎同样印证了这一点。 方才那骂得最大声的汉子磕巴两声,尴尬道:“姑娘莫怪,我们只是开几句玩笑,并非有意诋毁……诋毁九皇子。” 他怕这女子出身宫内,立马就选择认怂。 尽管现在大胤宗室都除了谢秀的名,可他好歹也是皇族血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羞辱的。 “几位不必如此惧我,我也并非大胤之人。” 燕北轻笑一声,举杯遥敬道:“只是游历一方的江湖行客,恰好听到有趣的话题,难免想要多问几句。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几位见谅。” 她饮下杯中酒水,反过杯子,笑盈盈地看着那几人。 “姑娘若不是大胤之人,那这一口大胤官话,说得可是真好啊。” 同桌的一名江湖武夫也举杯相敬,接着就道:“至于九皇子的事,其实早就传遍了大胤江湖,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姑娘如果感兴趣,说与你听也无妨。” 燕北放下酒杯,颔首笑道:“洗耳恭听。” 那人被燕北这一笑,晃得有些不敢直视,以免失态地移开了眼神,匆匆说了起来。 大概听完以后。 燕北心下沉吟,依旧微笑道:“多谢。” 她留了一颗金豆在桌面,提着长刀起身说道:“几位的酒钱,算我头上。” 说罢。 燕北冲他们点了点头,便是径直离开大堂。 众人的目光追了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方才有人怅然道:“这么漂亮的女子……该不会是谢秀的相好吧?可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身旁的人立马捂住他的嘴,低喝道:“少说两句,人还没走远呢!” 而这人正是不久前痛骂谢秀的红脸汉子。 见他如此畏惧,同伴不免有些好奇道:“你认得那女子?” “不认得。” 汉子猛一摇头。 可随后就沉声道:“大胤有名有姓的高手,大多都有画像流传,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如果是你们见过难道还会忘了不成?” 众人想了想,觉得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刚刚那女子的容貌,但凡谁见过一眼都绝不可能忘了。 “不过。” 下一秒,汉子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朝门口看去,又勾了勾手指示意几人附耳过来。 随即才压低嗓音说道:“但我曾经听人说过,打赢谢秀的‘霸刀’,正是个女人!” “这传言……你是听谁说的?” “谢秀败给了一个女子?” 同桌几人面露惊骇表情。 但很快就有人质疑道:“刚刚那女子看起来才多大年纪?就算她打娘胎里开始练武,满打满算也才练了二十几年,怎么可能会是霸刀?” ‘霸刀’楚燕北,在大胤名头不小。 横空出世击败成名已久的‘玉公子’谢秀,便是助其声名鹊起的最大战绩。 不过谢秀与霸刀那一战,江湖上并未有几人亲眼目睹,对于这楚燕北的相貌特征,是何年纪,甚至是男是女都没有定论,只知道对方擅使刀法,被谢秀评价为有资格排入武评榜前十的刀道宗师。 如果说霸刀是个女子,几人倒也不会感觉奇怪。 纵观江湖,高品武夫并非没有女子。 可若说刚刚那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五品宗师,他们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五品武夫又被称之为非人境界,到这一步,除非突破时已经年老体衰,否则有得是法子能够延缓容颜变老。”红脸汉子不屑一笑,举例道:“仔细算一算,那九皇子谢秀也已经四十几岁,难道你们能从外表看出来?” 谢秀在大胤江湖并不算多么神秘的宗师,许多人都曾亲眼见过他的真容。 尤其是近半年来,他在大胤频繁走动,在场甚至有人不久前就见过他。 仔细一想,好像那位玉公子确实容颜不改,还似当年那副年轻俊朗的模样。 “谢九……九皇子他早在多年前就已突破五品境界,这点倒是不奇怪。不过他出身皇室,又是拜入东湖山庄的武道天才,像他这种应该算是特例。” “那我再举个例子,大离夜主的画像你们也都看过。” 红脸汉子摇了摇头,“他那模样,看起来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容颜多年不改,这只能说明他突破五品的时候比谢秀更早。 此外各大一流宗派也有不少天赋异禀的真传弟子,年纪轻轻就已迈入五品境界,那霸刀楚燕北若是大派传人,此事也就说得通了。” 他忽然又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但最关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几人有些疑惑。 “是那女子的姿色啊。”红脸汉子压低嗓音,挑眉说道:“她这种姿色,还敢以真容在外行走,不是宫内出来的大人物,就是不怕旁人觊觎的高手了。” “原来如此……” 同桌几人恍然大悟,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大胤虽然不至于有当街强抢民女的情况,但以方才那女子的姿色,若没有些本事傍身,只怕到了无人之处就已被人掳走了。 更何况她佩刀而行,一身劲装,显然也是江湖中人。 这种不是高手,就是背后的靠山极硬。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招惹。 于是几人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继续吃菜喝酒。 却没注意到客栈大堂的角落当中,有一行人默默听了半晌,此刻也站起身来结账离去。 …… “谢九这次遇到的麻烦不小,咱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燕北牵着化为普通驴子体形的二驴走在街上,轻声说道:“不过这件事还是透着几分古怪,虽然数月以前妖蛮叩关攻城,但也被边城守军挡了下来。 事后谢秀书信一封递给大胤皇室,望他们早做准备,却为何惹来大胤皇帝的震怒?无论怎么想,此事都不该迁怒到谢九头上才对。 还有……他跟玉青君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惹得大胤江湖都对他们口诛笔伐?” 说到此处,燕北不禁开始思考起来。 经过方才那几名江湖中人的讲述,燕北也大概弄清楚了谢秀如今的处境。 被皇族宗室除名,又被大胤皇帝厌弃,还与大胤首富蔺家的大小姐结下梁子。 在这几件麻烦当中,唯有勾结盗天门弟子这一条最不起眼。 毕竟江湖事江湖了。 盗天门的名声再差,终究还是江湖中人,有东湖山庄的面子在,倒是没几个人敢拿这件事向谢秀发难,最多背后嚼嚼舌根也就罢了。 可被皇室除名这件事,就有些诡异了。 大胤那个在位多年的老皇帝不光废了谢秀的皇子身份,对外还称其有叛国之心。 这一落井下石的举动,实在太过离谱。 听着燕北的话,二驴的耳朵微微一动,倒是没有任何回应。 它对谢秀跟玉青君都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后者。 当年玉青君离开大虞时,留下满地乱跑的玉诚整日烦它。 现在想想都觉得不爽。 燕北却也没有在意二驴的冷淡态度,语气一定,“看来根源还是出在谢秀那封书信之上,先想想办法,联系上谢九再说。” 这几天,她跟二驴走了几座郡城。 原先谢秀曾言,若要寻他,就去找倪家的产业。 可结果倪家的产业早就被蔺家大小姐逼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本以为在大胤想要找到谢秀,并不算是一件难事,谁成想现在反而变成了最大的阻碍。 断了倪家产业这条线,接下来要想找到谢秀,除了找人打听以外,就只剩直奔东湖山庄这一个选择了。 大胤皇室与谢秀撇清了关系,至少东湖山庄还认他这个少庄主。 “好在东湖山庄距此不远,最多再耽误一两天,一定就能找到谢九。” 燕北顺了顺二驴的白毛,语气温和,像是在安慰它。 而就在这时候,二驴的耳朵忽然转向后方,随即看了燕北一眼。 燕北脸上的笑意也变淡了几分。 听着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大概就已判断出对方的来意。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牵着二驴往前走。 只是将右臂自然垂下,保持一个最好拔刀的姿态。 眼见燕北的脚步不疾不徐,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无论他们怎么追赶都难以跟上,领头那人顿时急呼一声:“姑娘请留步。” 燕北闻言,逐渐放缓脚步,故作惊讶地回头看去,“你在叫我?” “正是。” 来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身穿厚袄,背后跟着七八个家仆,向燕北拱手说道:“冒昧打扰,还望姑娘莫怪。” 燕北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一眼,又扫过那群家仆。 显然都是有修为在身。 最高也不超过九品。 但这种阵仗的家仆,绝非寻常人家能够供养,连家仆都是九品武夫,必定非富即贵。 所以这领头而来的男子,显然也不是正主。 燕北笑了笑,将手搭在刀柄,“阁下从客栈出来便跟在我身后,现在又特意叫住我,不知所为何事?” 那男子被当面拆穿,倒也不觉尴尬,也是一笑道:“方才听闻姑娘对谢秀皇子的事很感兴趣,小的才来斗胆问一句,姑娘可是在找那位九皇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该如何?” “倘若不是,全当小的冒犯了姑娘,给您赔个罪,我们转身就走。” 他微笑说完,话锋一转道:“可如果姑娘真的想要找那位九皇子,小的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燕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男子观察着她的表情,稍微斟酌过后,开口说道:“我家主子也在找那位九皇子,不知姑娘与他是何关系?” 听到这一句话,燕北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便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我说,我要找他报仇呢?” “那就巧了。” 男子轻轻舒了口气,笑着道:“我家主子正好也与九皇子有些过节,敢问姑娘,可有兴趣掺和一手?” 第550章 畏惧 青州,有福客栈顶楼那间厢房内,茶台正中摆放着一顶香炉,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丰宽站在一旁伺候着,同时把眼帘低垂,不该他看的东西,他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此时,坐在茶台一端的聂渺终于把目光从面前那幅画上移开,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岐龙山,果然名不虚传。” “你也这么认为?” 对面的楚秋笑了笑,手指轻点桌面,丰宽立刻就提起茶壶,给聂渺添了杯热茶。 聂渺颔首向他致谢,随后放下那幅画卷,动作轻柔地将其卷起,同时说道:“这幅气脉图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指出神通,无量,杳冥这三大境界,行气路线一以贯之,简直就是天才的思路。” “更何况,这幅百脉行气图,本身又是真意图,其中的练法虽然高深,但只要仔细观摩,就一定能有所感悟。” 聂渺将画轴放在手边,由衷地说道:“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想起自己观摩百脉图时的感悟,楚秋唇角微翘,认同地点了点头:“无论天才还是庸才,看过这幅真意图之后都能有所领悟,这的确是岐龙山最厉害的一点。” “说吧,你故意给我看这东西,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这夜主得了好东西,总不能忘记下边办实事的人,这次叫你来,自然只是单纯与你分享,没有别的打算。” 听到这个回答。 聂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依旧望着楚秋。 一副‘你猜我信不信’的模样。 楚秋像是被这怀疑的眼神所刺痛,颇为无奈道:“你看看,又在质疑我的目的了,我请你来就不能是单纯参悟此图?” “绝无可能。” 聂渺回答的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点犹豫。 接着又道:“倘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我或许还要考虑再三,想想人家会不会真的有些好意。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确实信不了半点。 如今监察司里,但凡有能力的,一个人要被你当成三个人去用。 像黄江,禄墨这种跟了你多年的老人,更是被你当作牛马一样使唤,现在你找到我头上,总不可能为了让我享福吧。” 聂渺微微摇头,“有话直说,不必与我绕圈子。” “你现在说起话来,倒是痛快了不少。”楚秋笑得眯起双眸,随即说道:“寻安王那件事,你做得很漂亮,分寸火候都拿捏得不错。” “都过去这么久了,才等来夜主一句夸奖,在你手下办事还真是难挨啊。” 聂渺也是笑了一声,微微正色道:“不过寻安王回了帝京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连赵相都见不到他一面,如此安分守己,看来也确实察觉到了什么。” 说罢,他话锋一转,望着楚秋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对付他?直接强杀,可未必是个好办法。跟在他身边的四品护卫有些本事,常璞与崔赋联手之下,都没能降得住他。 而且寻安王那老家伙绝不可能提前得知我们的计划,面对那种程度的刺杀也没有半点慌张神情,可见还是底气够足,有恃无恐。” 楚秋安静地听完以后,笑问道:“你的看法呢?” “我怀疑他身边有三品无量在保护。” 聂渺淡淡道:“寻安王本人虽然也是武夫,但他不是四品,看不穿我们的气机,自然就不可能发现我们有意留手,不想要他的命。” “除非有三品无量,以天地观识破了你们的底细,知道你们虽有杀心,却不打算真的痛下杀手。”楚秋点头说道:“很合理,但没什么用。” 就算寻安王身边有一个神秘三品护卫,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聂渺听到楚秋这句话,便也朝手边的画轴看了一眼,“虽然你现在不惧三品,终究还不是真正的三品,如果寻安王真有如此底气,杀他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我要杀他,无需亲自动手,想要他死的人也绝不止有我一人。皇帝,暗司,甚至是蛮人,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对寻安王动起杀心。 他一定会死,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中,又是死在什么时候而已。” 聂渺眉头微挑,“你想借刀杀人?” 这一点,他还真就没有考虑过。 本以为楚秋把寻安王诈回帝京,就是为了在其最得意的朝堂斗争之中击败对方。 最不济,也是当着衮衮诸公的面,斩去寻安王的脑袋。 见他面露古怪之色,楚秋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我不会借刀杀人?” “确实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我的行事作风,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痛快而已,杀一个寻安王,的确算不了什么大事,但如果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反倒不痛快。” 楚秋忽而问道:“你可知寻安王这种人,最怕的是什么?” 聂渺微微摇头,“寻安王最怕的,显然就是死。” 如果他不怕死,又何必拼命隐藏行踪? 别人是狡兔三窟,寻安王都不止三十窟了。 当初聂渺当初确认这老家伙的真正藏身之处,都是费了好一番手脚。 对这位谨慎到极点的异姓王,聂渺只能评价为怕死。 楚秋以拳锋撑着脸颊,淡笑道:“是人都会怕死,但也要看怎么死。 如果他死在最意想不到的人手中,死得没有任何价值,这才是最令他不能接受的结局。” 聂渺眼眸微动。 心里瞬间就闪过一个名字。 但他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继续问道:“所以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聂渺不信楚秋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论功行赏,或者单纯分享那幅百脉图。 如果没有麻烦的差事,根本也不用找到他头上。 目前监察司可用的高品武夫虽然不少,但真正能拿出来用的,也就只有聂渺一人。 所以聂渺对自己的定位还是相当明确,其他人解决不了,楚秋又脱不开身的麻烦,就只有他亲自出马去解决。 第551章 救人 面对聂渺的第二次询问,楚秋也是坦言道:“我要你去一趟大胤。” “大胤?” 然而,聂渺的眉头瞬间皱起,不解地问道:“在这种关头,你让我去大胤?事先与你说好,在大离不管怎么闹,那都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如果你想让我去刺杀大胤的王爷,我没这份本事,也不可能替你去做这种事。” 在大离内部,只要不闹到天翻地覆,不管怎么折腾都只是王朝内部的斗争。 一旦涉及到他国,很可能会爆发更严重的后果。 大虞倒是还好,楚秋在在那儿终究还留着一份交情。 让监察司的人跑到大胤闹事,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两国之间的冲突。 监察司终究还是大离官署,身份不同,而聂渺如今几乎坐实了六位暗司之一的身份,消息灵通者,也不难得到这一情报。 “你放心,这次去大胤不是为了杀人,恰恰相反,我是让你去救人。” 然而楚秋却是给了聂渺一颗‘定心丸’。 只可惜,这颗定心丸,聂渺并不太买账。 话都说到如此清楚,聂渺稍一思考,就猜中了楚秋的打算。 沉声说道:“你想救那个被皇室除名的大胤九皇子?” 楚秋故作诧异道:“你这消息够灵通的,连我都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 没等楚秋把话说完,聂渺斩钉截铁道:“这是大胤皇室矛盾,监察司不能插手。” 如此坚决的态度,令楚秋微微一怔。 “不是……我现在都有点恍惚了,咱们俩到底谁是夜主?” 聂渺面色肃然:“你是夜主。” “那你这话说的,好像是在命令我?”楚秋纳闷道:“老聂啊,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儿尊重,这要是传了出去,你叫我这夜主还怎么当?我让位给你算了?” “倒也不必。” 聂渺拒绝的也很果断。 接着就凝重道:“大胤那边的乱子,与我们没有关系,九皇子谢秀的情况虽然看似凶险,但他终究还是大胤皇室成员,又是东湖山庄的弟子。 哪怕真有人想要他的命,大胤皇室和东湖山庄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劝你还是不要让监察司卷进去了。” 楚秋想了想,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丰宽,“你也这么认为?” 丰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尽力降低存在感,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冷汗‘唰’一下就流了出来。 讪讪说道:“大人……这种事,属下怎么敢开口啊。” “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难道聂司事还能要了你的命?” 楚秋的语气平静。 可丰宽的心里那是半点都平静不下来,思前想后,才是小心翼翼道:“那属下就直说了?” 见两人都不开口。 丰宽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后,缓慢说道:“前不久大胤刚刚经历了过妖蛮叩关的风波,如此前所未有之事,的确刺激到了一些人。倘若咱们监察司在这种时候掺和进去,说不定会引来相当激烈的反应……” 说着说着,丰宽发现夜主与聂司事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胆子倒也渐渐大了起来,继续道:“属下的想法与聂司事一样,认为现在不宜节外生枝……” 但当他发现夜主的目光又望了过来时,口风立马就是一变,急忙道:“但是咱们也不用非要以监察司的名义出手啊。” 聂渺却是淡淡说道:“如今我的身份早已不再是秘密,大胤认得我的人也绝不在少数,不以监察司的身份出手,怕是没那么简单。” 楚秋向丰宽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丰宽被架在火上,不得不绞尽脑汁,思索半晌后才敢开口说道:“聂司事,武夫到了高品,能够易容改面……” “易容改面又有何用?到了高品,认人可不是靠那张脸。”聂渺仍是摇头:“容貌作得了假,武学路数也作不了假。就算我有意隐瞒,碰见同等的对手时该暴露还是会暴露。” 高品武夫易容改面,容貌作得了假,但那一身所学却极难隐藏。 哪怕有意隐瞒自己的武学路数,在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一样也会暴露出自己的真本事。 不过,丰宽听得这话,还真就想到了办法,赶忙说道:“聂司主只需易容改面,换其他人来出手不就行了?” “其他人?” 这次,楚秋与聂渺几乎同时开口,脸上都有疑惑的表情。 但随即,楚秋就笑了一声,“你不说,我还差点把他给忘了。若论隐藏自身所学,还能保证实力不损,除了他,真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说完,楚秋就看向聂渺,“怎么样,与他联手,替谢秀解决麻烦,应该不难吧?” 聂渺沉默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点头说道:“你若能说服他与我一同前往大胤,此事我有五成把握。” 不用楚秋发问,聂渺就道:“剩下五成,要看那位九皇子背后的麻烦,会不会牵扯到三品无量。” 如果只是涉及到五品,四品的层次,他确实能够解决此事。 但如果涉及到三品无量,就算与那人联手,他们最多能够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回来。 “若有三品不讲规矩,那时我亲自去一趟。” 楚秋也给出了回答。 于是乎,聂渺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画轴之上。 几秒过后,轻声问道:“打破人体秘藏凶险万分,即便有了这幅百脉图帮助你领悟秘藏所在,要想冲开它,也得你亲自走一趟‘死门关’,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知道楚秋如今想要冲击三品无量的境界,聂渺忍到此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两三成吧。” 楚秋回答的语气却是没有任何波澜,旋即道:“无论几成把握,落到实处,也只有十成与不成这两种可能。成了,我进三品,不成,你让黄江来当夜主。” 聂渺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道:“我会办好这件事。” 待聂渺走后,楚秋望着茶台,表情怔怔出神。 没过多久,便是问道:“还是只有那条消息?” 旁边的丰宽闻言,沉默半晌,从袖口取出烙着监察司印记的竹筒,双手递向楚秋。 低声言道:“那位九皇子也许真的碰上了大麻烦……传来传去,都只有这条消息。” 听到丰宽的话。 楚秋转过头,看向他手中的竹筒。 最后伸手取过,拿出里面的字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 ‘楚兄救我’。 想起当年自己与谢秀分别时的场景,楚秋的眼底终于有了丝波澜。 而这句话,也正是他当初教给谢秀,遇到麻烦时向外传递的消息。 “老九啊老九,你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楚秋叹息一声揉皱了手里的字条。 随即说道:“叫崔赋一同前往吧。” 丰宽闻言,默默点头,脚步倒退离开了厢房。 三名四品武夫,前往大胤办事,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心里这么想着,楚秋随手将画轴展开,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非人预警?” “不,不对。” “是此方天地的氛围,愈发沉重了。” 口中轻轻呢喃,楚秋的目光扫过百脉交错汇聚之处,着重看向了胸腹位置的金色一点。 头顶紫光,为精神秘藏。 胸腹金光,为人身秘藏。 丹田红光,为二品杳冥的领域,大空寺那三品祖师,行难和尚曾言,此处秘藏名为‘天地通’。 现阶段,自然不需要去研究二品天地通。 将重心放在打开人体秘藏,尽快突破到三品无量才是正事。 “所以,人体秘藏究竟在哪呢?” 楚秋的手指摩挲百脉图表面,沿着那些行气路线缓缓移动,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 经过这几个月的参悟,他早已将百脉图里的行气路线吃透。 无论正练还是逆练都已试过,甚至还尝试过让这套行气路线与一气造化功兼容,两相融合,看看能否有不同的效果。 可他所有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人体秘藏就像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除了若有似无的感觉之外,楚秋甚至不能确定它真的存在。 “武夫越到高品,这些境界的定位就越发抽象,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到这里,楚秋的手指停在百脉图那点金色痕迹上,眼神一闪:“或许是我的思路错了,人体秘藏,根本不在身体里。” 经过这么久的尝试,如果所谓的人体秘藏真的就在身体当中,他不可能毫无发现。 毕竟在三品之前,所有的境界突破都有迹可循,哪怕是目前最为玄妙的四品神通境,那道‘精神秘藏’确实就藏在眉心深处。 武夫九境,在上三品以前,所有的突破都有迹可循,等到三品,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却也没了一个标准去参照。 迄今为止,楚秋亲眼所见的破境场景,只有姜虓借无尽天地之气,强行踏入三品无量境。 要说有何不同之处,就在于姜虓头顶那一朵清莲了。 “清莲外显,是他以种身法修成的异象,如何打开人体秘藏这一点,恐怕连姜虓自己也说不清晰。” “人体秘藏不在‘人体’,又会在哪儿呢?” 呢喃一声后,楚秋放开手,眼眸垂低,再一次按照百脉图的行气路线开始运功。 既然没有灵机一动,那就比拼水磨工夫。 …… 两日后。 胥紫山满脸惊讶,看着不请自来的聂渺与崔赋二人,指了指自己,“我?” “就是你。” 聂渺缓缓点头,说道:“你们妙剑斋的武学不重招式,更重意境,修到高深境界,出招犹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而你的妙剑心法更为独特,以当下来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这……好吧。” 胥紫山虽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主要是,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其思考为什么,倒不如思考怎么做。 因为楚秋不会回答为什么。 随即,胥紫山看向聂渺与崔赋的脸,“所以这次还要易容改面?” 此时聂渺与崔赋的容貌与身形,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崔赋将筋骨缩短,变得矮小了一些,容貌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 而聂渺虽然只是稍微调整了自己的骨相,但若非相当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次不能以监察司的名义出手,自然要做一番伪装。” 聂渺的语气平静,最后还补充道:“你也一样。” “这倒不是问题,只不过,咱们此行到底要做什么?” 胥紫山的语气稍有凝重地说道:“三名四品神通踏足大胤江湖,这不是隐不隐藏身份的问题,稍微处理不当,就容易引来大胤两极的激烈反应。” 大胤朝虽然存在感不高,毕竟也是稳坐多年的王朝。 江湖武夫暂且不论,大胤那边的兵力,就已发展到相当夸张的程度。 论总体实力,或许不如大离,可论兵马数量,怕是远胜于大离朝。 在这种节骨眼得罪大胤,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们此行只需救回大胤九皇子及其家眷,其他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回答胥紫山的人,却是一旁的崔赋。 他闷声说道:“这就是夜主的要求。” 身为被‘俘虏’的四品之一。 崔赋这段时间早就被磨光了心气,办起事来手脚麻利,干活儿也少有怨言。 否则楚秋不会特意点名,让他跟着聂渺,胥紫山一同前往。 听到崔赋的回答,胥紫山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只是救人,倒不算太大的麻烦。” “别想得那么美了。”崔赋有些不耐烦地瞪了胥紫山一眼。 “如果只是救人,哪用得着咱们三个出手?找监察司的五品去不行?” “除了救人还有什么差事?”胥紫山诧异地看了过去。 崔赋冷笑一声,却也不答了。 “不必担忧。” 聂渺却是平和道:“此行若是顺利,可能不必与人交手,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解决。” “那就好,既然……”胥紫山刚要说话。 聂渺就马上道:“如果不顺利,我们就要从大胤杀出一条血路,或许还要与三品交手。” 此话一出。 胥紫山的表情顿时僵了僵,无言以对。 第552章 主家 燕北牵着二驴,跟那一行人来到城内一座宅院。 进门前就已外放气机,探知了其中的情况。 这座大宅里,林林总总足有上百人。 其中有修为在身的,大概不超过二十。 最强的只有两个六品武夫,五品宗师一个都没有。 掌握了具体情况后,燕北心下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向二驴看了一眼,示意它随机应变,到各处再行探查一番。 随后就将二驴的缰绳递给前来伸手的家仆。 那家仆许是没见过有谁行走江湖要牵着一条灰驴,只觉得好生奇怪,诧异地拉住缰绳想要拖走二驴。 怎料这一拽竟然没能拉动,反倒差点把自己带了个跟头。 二驴的嘴巴变成咀嚼状,不屑地斜眼看了看燕北身旁的男子,接着就主动迈步,往宅子里走去。 反过来拖动那家仆慌张小跑,赶忙跟了过去。 穿着厚袄的男子见此一幕,面露讶异,由衷赞道:“姑娘这头驴子,瞧着可不一般呐。” 家中的仆人虽然没有修出真气,却也正经练过些打熬力气的武学,碰着寻常马匹都未必会如此狼狈,如今却被那头驴子当成摆件拖在身后,可见那头灰驴的力气有多惊人了。 燕北笑道:“这憨货此前被家中兄长饲养,性子野得很,没什么规矩,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如此,姑娘请随我来。” 男子也没再多言,遣散剩下的家仆,便伸手一引,在前方为燕北带路。 在那男子的带领之下来到客室。 燕北打量四周,目光定格在正中墙壁之上。 那里挂着一把纯玉打造的长剑,温润清透,隐隐散发着光泽,显然是极其名贵的玉种。 “这是大虞仙人坑的玉种?”燕北收回目光,问了一句。 “姑娘好眼力。”男子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仙人坑的玉种。” “每年仙人坑产出的玉种,除了被大虞权贵、富豪消化之外,能流到外界的,也不过是些边角料子。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玉器,用得还是上好精料,你家主人真是好奢侈的手笔。” 说罢,燕北淡笑着道:“比起这把挂在客室的玉剑,就连脚下这座地段金贵的宅子都没什么稀罕了,不知你家主人是大胤哪位显贵?” 身穿厚袄的男子搓了搓有些冻红的双手,闻得此言也是笑了起来,“姑娘,我家主子不喜欢小的在外头提起他,既然都到了这儿来,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不过,小的还得先提醒一句,我家主子最喜欢结交各路强人,尤其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夫,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有话直说的性子。 带会儿如有冲撞之处,还请姑娘能忍则忍,小的提前谢过了。” 他抱了抱拳,客客气气。 “登门拜访,也没有得罪主家的道理。”燕北抬手将腰间长刀放在桌上,顺势坐了下来,微笑道:“去请你家主人吧。” 厚袄男子打量着这个动作,眼底似有波澜闪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笑着道: “姑娘请稍待片刻,我家主子很快就来。” 说完,他向燕北躬身一礼,后退离去。 待出了客室,男子的脚步顿时飞快赶往中庭,确定距离够远以后,便是唤来一名家仆。 “应管家。” 那家仆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你去通知两位供奉,我要先去见主子一面。” 他匆匆吩咐完,抬脚就穿过游廊。 而留下来的家仆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跑去通知家里的供奉。 等到了主人的卧房前,他一抬头,就看到两道身影立在那儿,立马拱手道:“见过两位供奉。” 这二人明明是临时得到消息,来得却比他还快。 男子心里不禁有些艳羡。 这就是高品武夫啊。 “应武,可是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和颜悦色道:“若无急事,你也不会跑来招呼我们二人。” 另外那怀中抱剑的青年虽未开口,却也朝他瞥去一眼。 “回两位供奉,外头来了个满大街打听谢九皇子的生面孔,虽然说得是一口大胤官话,但看起来不像大胤人士。”应武自然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番。 而那老者听完以后,却是沉吟一声,说道:“佩刀牵驴的女子?大胤江湖上确实没有这么一号人。” 他一把年纪,自然见识颇丰。 虽不敢说认得大胤江湖所有高手,但像这么鲜明的特征,跟记忆里任何有名有姓的武夫都对不上号。 “别管她是不是大胤人,既然与那谢九扯上了关系,就去试探一番。如果做不成自己人,那只可能是敌人。” 抱剑青年冷哼一声,说起话来倒是比那老者麻利。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请两位供奉在旁压阵,前来通报主子一声。” 应武抱起的双拳向前一拱,情真意切道:“有劳二位了。” 二人对视一眼,倒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拿了人家的银子,就该把事办好。 不过具体应该怎么办,办到什么样的程度,还得亲眼见到人再说。 应武知道这两位供奉的脾气,连连说了几句好话以后,便是上前叩响了屋门。 小心翼翼地唤道,“主子,小的进来了。” 说罢。 他推开门,走进房间当中。 迎面扑来的一股浓郁药味,熏得他立马屏住呼吸,绕过屏风走向深处,就看到那躺在床上的身影已经坐了起来。 没等应武开口。 坐在床上的男人便缓缓站起身来,苍白脸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沉声道:“我都听见了。” “替我更衣,我要去见见这位贵客。” 话音甫落,两名负责伺候的家仆迈着碎步走了进来,替男人换好一身得体锦衣,又以熏香遮盖药味。 应武在旁边默默等候,直到自家主子准备完毕,他才上前做出搀扶的动作。 却被男人挥手拒绝,“我还没病到那个份上。” 说话间。 男人那张英武俊朗的脸庞,闪过一抹狰狞恨意,随即吐出口闷气,“走吧。” 第553章 仇恨 大约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闭目沉思的燕北忽然睁开眼眸。 深邃眸子望朝门口的方向,知道正主已经来了。 此前,她已经大概捋清了思路,根据最近探来的一些传闻,如今大胤敌视谢秀的人虽有不少,可其中比较有实力的,无非只有三家。 一者为大胤首富蔺家,一者为伍国公的后人。 最后一方,就是这大半年刚刚冒出的一帮邪道武夫,搞了个‘大慈大悲宗’,到处宣扬天地剧变,世间末日将至的歪理,唯有入了慈悲门下方可得到庇护。 以此坑骗了不少人。 结果没等朝廷出手,就被谢秀带着东湖山庄弟子扫了老巢,大慈大悲宗的宗主当场被谢秀打成瘫子。 混乱当中,倒是有一些宗门高层逃了出去。 私下里悬赏谢秀以及东湖山庄的弟子。 而在这三者当中,今日自己撞见的,应该就是蔺家的人了。 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燕北此时还留在这里,主要想借个方便。 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陡然断了倪家这条线,再想找到谢秀就只剩下直奔东湖山庄这一选择。 倒不如找个‘地头蛇’带路来得方便。 就在燕北转头看向门前之时。 客室外,那锦衣男人便是跨过门槛,离得老远就拱起手来,笑着说道:“叫姑娘久等了。” 在他身后,除了管事应武,还有那和颜悦色的老者,以及抱着长剑的青年。 四人迎面走向燕北,那两名供奉的站位却是隐约挡住男人,提防着燕北有可能会出手对他不利。 “主家不必客气。” 见此一幕,燕北唇角微扬,起身回礼道:“是我不请自来才对。” 男人的目光从燕北脸上扫过,有些惊艳的怔了一下。 不过这一丝失态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直接道:“听说姑娘也与那谢九有仇?能否仔细说说?” 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倒也没把燕北问住。 她轻轻一笑,“我若说他只是欠了我的银子,阁下信是不信?” 男人略微沉吟了半晌,旋即便是爽朗道:“姑娘说得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未必会信,所以这理由也没什么紧要。” 说罢,他抱拳道:“在下邓繁,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 燕北眯了眯眼,“叫我楚冬便是。” “原来是楚冬姑娘。” 邓繁嘴上客套,却是向站在自己两旁的供奉看去。 抱剑青年表情冷傲,一言不发。 倒是那老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其实不光名字从未听过。 他闯荡江湖数十载,如今也算六品里拔尖的人物,压根就没见过面前这女子。 先前老者还怀疑过,会不会是哪个大派的传人,或是某个家族的子弟出来历练。 但此时见了真人,他这念头已经完全打消。 见两位供奉都表示没见过面前的女子,邓繁笑容不改道:“楚冬姑娘既然不愿透露底细,不知可否露一手?” “露一手?”燕北故作不解道:“你背后那位管事请我来时,可没对我说过还要演猴戏。” 应武的表情瞬间变了变,有些紧张地避开了燕北的目光。 燕北倒也没有理会他,轻叹一声提起桌上的玉鳞刀,“早知如此,我何必与你们浪费时间,告辞。” “姑娘且慢。” 邓繁横跨一步,拦住了燕北的去路。 歉意说道:“看来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邓某并非让你像那些不入流的江湖人一样演练招式,而是希望你与我这两位供奉过过手。” 说完,他伸手引向那抱剑青年,介绍道:“这位乃是大胤六品武评榜上第二十位的‘斩风剑’,余春。” 抱剑青年抬了抬眼皮,似乎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这位呢,便是大胤江湖如今的六品第二,谷宿,谷老前辈。” 老者则是对燕北露出和善的笑容,顺便还点头致意。 态度很是客气。 介绍完这二人,邓繁看向燕北,“姑娘既然与谢九有仇,应该也知道他的实力乃是大胤闻名的五品宗师,倘若你自己没有本事,我又何必邀你一同寻仇呢? 所以,还请姑娘从这二位当中选一位做对手,以十招为限,只要你能接下十招,邓某就认同……” 始终沉默听着的燕北,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打断了邓繁本要说的话。 邓繁的眉头稍皱,随后又舒展开来,“姑娘笑什么?” 燕北将玉鳞刀收在腰间,脸上还留有几分笑意,微微摇头道:“六品第二,和六品第二十?你想用这种人去对付谢九?” 邓繁的脸色丝毫不变。 倒是那‘斩风剑’余春正眼看向燕北,“你觉得我没有这个实力?” 燕北看都不看他:“别说是两个六品,就算你再找两个武评六品,也未必能让谢九取出玉骨折扇。六品逆伐五品,万里无一,何况还是谢九这种实力的五品宗师?莫不是真以为找几匹下等马,就能兑掉一匹上等马了?” “依姑娘之意,是瞧不上我这座小庙了。” 邓繁却也不恼,“五品宗师,邓某并非请不起,只是没叫姑娘看到而已。况且,谢九现在麻烦缠身,想要他死的人不止邓某,我只需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上一把,没必要顶在前面吸引他的怒火。” 听到邓繁的解释,燕北轻轻叹了口气,单手按在刀柄上,淡淡说道:“你的修为虽然被废了,但也曾是入了品的武夫,眼界不该这么差。” “他,还可以。”说着,燕北的左手指向谷宿。 谷宿的和善表情渐渐凝固。 “他,一塌糊涂。” 但当燕北指向余春,说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余春的眼神也是一凝。 原本被燕北忽视,心头就已憋了一口怒气。 此刻更是受不得激将般迈出一步,怀中长剑被他抓在手里,拇指推动剑格,冷喝道:“那就让我领教领教,阁下到底有何本事!” 唰! 剑锋被他的拇指弹出,直接化成一道白光! 真气牵引着长剑向前飞去,余春同时跨步上前,伸手握去! 当他握住剑柄的刹那。 剑尖已直指燕北眉心! 但在剑光距离燕北只剩不足一指时,一股狂暴汹涌的气浪轰然荡开,恐怖的力道令得长剑被硬生生顶住,形成夸张的弯折弧度! 反震的力量让剑柄在手心狠狠一转,余春只觉手掌剧痛,露出惊骇的表情! 意识到面前这女子绝非易与之辈,他不禁有些后悔出剑之时没有竭尽全力。 但当着东家和谷宿的面,余春自然不可能就此服软。 齿间挤出强撑气势的冷笑:“有些本事……再试一招如何?” 透过形同实质的汹涌气浪,余春看到燕北的眸子闪过一丝戏谑,连忙鼓荡真气,沉喝道:“去!” 他猛然发力,剑光暴涨三分,几乎穿过气浪阻隔。 结果燕北只是挥起左手,弹指叩在剑身之上。 当! 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气浪一同爆开。 余春的身体被这股巨力带得一偏,几乎原地转了个圈,长剑同时脱手飞出! 燕北手掌虚握,那把长剑顿时定在半路,倏地飞入她手中。 将长剑横于身前打量两眼,燕北的笑意逐渐收敛,轻声问道:“你连剑都握不住,也敢叫自己斩风剑?” “回去再练几年吧。” 燕北一抬手,长剑几乎擦着余春的脸颊飞了出去! 越过邓繁的头顶,钉在门柱上捅了个对穿!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余春都没回过神来。 倒是谷宿被惊退了半步,在邓繁耳边压低声音提醒道:“是宗师!” 其实不用他说。 邓繁只要没瞎,就能看出两者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差距。 大胤江湖六品武评上的余春,在其面前连一招都没走过就被夺下兵器,从始至终,那位‘楚冬’姑娘连脚步都没动过。 站在后方的应武都快被吓得昏过去了。 他没成想,自己灵机一动,居然给主子惹回来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丢了这么大的脸,主子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办事不力的奴才! 一想到邓繁的性子,应武脸色灰白,几乎预知到自己的下场会是多么凄惨。 啪,啪,啪。 可就在这时,静如死寂的客室忽然响起一阵脆响。 就见邓繁双眼发亮,拍着巴掌赞叹道:“好,好!楚冬姑娘着实令邓某开了眼界!” 他的语气颇为兴奋,“既然你我都与那谢九有仇,就该联起手来!” 邓繁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质疑对方的本事。 只一转眼,态度就已天差地别。 如此一来,倒让站在那里的余春脸色更为难看,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嘴唇颤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邓繁已是大步走了来。 路过他身边之时,目光一扫,语气有些冷漠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余春表情微变,看了邓繁一眼,咬牙说道:“我……” “既然输了,就给自己留些体面,别继续丢人现眼。” “应武。” 邓繁头也不回道:“去帐房拿五百两银子,送余先生离开。” 应武的身体微微一抖,却不敢质疑,点头称是。 随后来到余春身边,“余先生……”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余春脸上闪过一丝屈辱,挥手将应武震退几步,转身就走! 谷宿张了张嘴。 但看到余春手上的血痕,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这年轻人,还是太过冲动了。 而余春跨出门槛之时,抬眼看向自己那把长剑,张开手掌猛地抓去,劲力倒卷,便是将长剑从门柱中拔了出来。 这动静令得邓繁转头看来,眼神充满冷意。 “余春,莫要冲动行事!”谷宿以为余春要行偏激之事,立刻挡在了邓繁身前。 不过,余春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手臂忽然一震。 当啷一声,长剑当场被他震断成两截,坠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说得对。” 他握着半截断剑,低着头道:“我连剑都握不住,没有资格自称斩风剑。” 燕北眸子微眯,一言不发。 余春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自顾自道:“楚冬,待我成了五品,便来找你取回这把剑。” 丢下这一句,他没再多言,提着断剑大步离去。 谷宿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不禁有些叹息。 到底还是年轻人,认不清自己与那些真正天骄的差距,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没长脑子。 且不说能不能练到五品这个问题,就算有一丝可能,真给你撞到这种几率,难道人家就毫无进步了? 等你五品,她说不定都已经四品了! 一时间,谷宿满脸复杂地看了看那半截断剑,余春这家伙恐怕不仅仅是找不回场子,还要白白折进去一把佩剑呐。 对于余春的‘豪言壮语’,邓繁却没有任何表示,已然将重心全都放在了面前这位宗师身上。 “楚冬姑娘……不,楚宗师,先前邓某不识真人,多有得罪,还望宗师莫要见怪。” 邓繁拱了拱手,态度简直低到尘埃里去。 按理来说,以他的身家,本不该对五品宗师如此恭维讨好。 但事实上,他如今这副身家,有九成都是仰仗于蔺家,或者说是蔺家那位‘大小姐’。 自从他被谢秀打伤,废了修为根基以后,蔺家大小姐虽然扫了城内的倪家商号,逼得倪家这段时间不断缩小生意,看似损失惨重,可是对谢秀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损失些钱财,能伤到大胤九皇子么? 能换回自己被废的修为么? 答案都是否定的。 所以邓繁知道,蔺家大小姐虽然表面上是在为他出气,其实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对倪家动手,小打小闹,不伤根本。 对谢秀动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说,邓繁就算想要招揽高品武夫,没有蔺家大小姐点头,根本就没几个五品会拿他的银子,他自然更为看重眼前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宗师。 “如今可以谈正事了?” 然而,对于邓繁恳切的态度,燕北却是不冷不热地笑问了一句。 “当然,当然!”邓繁如梦方醒般,赶忙吩咐应武,“快去设宴,万不可怠慢了楚宗师!” 第554章 邪惑 邓繁一句话吩咐下去,底下的家仆忙成一团。 没过多久,就已经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珍贵佳肴。 席间唯有邓繁,谷宿二人作陪。 还把主位让了出来。 恨不得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招待这位送上门的五品宗师。 邓繁倒了一杯酒,举起杯道:“楚宗师,我敬您一杯,还请您大人大量,方才的事,别与邓某一般见识。” 说罢,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苍白脸上的病态红晕更重几分,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憋得眼珠都发红了。 一旁的谷宿见状,赶忙说道:“邓先生有伤在身,还是适量吧。” “无妨,无妨。” 邓繁长出一口气,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 匆匆用过药,脸色总算好看了不少。 “这种苦肉计,还是先省省吧。”燕北注视眼前一幕,淡淡道:“先前你让我露了一手,这个要求我已经满足,现在轮到你了,聊聊你跟谢九有何仇怨?” 没等邓繁开口,燕北的目光就在他胸腹几处要穴掠过,“观你这一身混乱晦涩的气机,曾经应该也是入品武夫。虽没有打破肉身极限,起码也进了藏功境界。可惜,被人毁了根基,气脉尽断,再想练回来怕是千难万难了。” 燕北抬起目光看向邓繁那张苍白的脸庞,“是谢九废了你?” 邓繁脸上闪过复杂神色,随手将药瓶放在一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那位九皇子下的手。” “理由呢?” 燕北问道。 “没有理由。” 邓繁轻叹一声,“堂堂大胤九皇子,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他谢秀的身份如此尊贵,废了我这种小角色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这一番话满含心酸,更有无奈。 仿佛真是一个被天下权贵欺压得不能抬头的小人物。 如果燕北从不认识谢秀,说不定还真有几成被他糊弄过去的可能。 可惜的是,燕北认识谢秀。 自然不会信他这种鬼话。 “你在撒谎。” 燕北收回目光,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就算谢九恶事做尽,该当千刀万剐,至少他的行事也有其道理。无论贪财求利,还是你们事先有所冲突,总归要有个对你下手的理由。” “这……” 邓繁眼神微闪,接着就略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并非我有意隐瞒此事,实在是太过丢人,难以启齿罢了。” 说完以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道:“既然楚宗师想知道内情,邓某就直言了。” “其实,此事还要源自一场误会。” 他将‘当日’之事缓缓道来。 数月之前,他带着家仆在外游玩,却正巧撞到东湖山庄弟子欺辱几个残缺之人。 于是就立刻出言制止。 怎料那些东湖山庄的弟子非但不停手,反而对他恶语相向,一时愤慨之下,他就与那些山庄弟子动起手来。 武夫交手,刀兵无眼,不小心错手打伤了一个东湖山庄的七品弟子,便给此事埋下祸根。 也就招来了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上门问责,当场废了他的根基。 “这就是此事的全部经过。” 邓繁的语气很是平静,眼底却闪烁着难以熄灭的恨火,“那位九皇子不分青红皂白打上门来,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当场就废了我的修为。楚宗师觉得我该不该恨他?我该不该找他报仇?”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扭曲,像是被恨火所点燃,满是凸出的瘢痕。 但这扭曲的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乎瞬间就恢复如常,继续道:“这就是我与谢秀结下的梁子,如何,楚宗师可愿帮我报仇?” 安静听完这番话,燕北不作任何表示,却是问道:“东湖山庄弟子欺辱的几个残缺之人,最后去了何处?又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当时爆发冲突,我没有余力再去注意那几人,更不可能知道他们去了何处,是什么来历。 我只记得,与东湖山庄的弟子斗过一场以后,那几人就不见了踪影,许是趁机逃了。” 提起这件事,邓繁的兴致不高,摇头道:“如果楚宗师不信邓某的话,大可以找人打听,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毕竟那天谢秀闯入我这宅子时,还有许多人亲眼见过。而我与东湖山庄弟子的冲突,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件事,老夫倒是可以为东家作证。”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谷宿亦是道:“九皇子闯入宅子时,老夫在现场亲眼所见。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出掌废了东家的根基,此事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若非如此,蔺……”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 却被邓繁一个眼神制止了。 谷宿自知失言,闭上嘴歉意一笑。 燕北一直观察着邓繁的表情,心下暗忖,目前来说,此人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包括自己询问方才那段‘故事’当中,被东湖山庄弟子所欺压的残缺之人时,邓繁无论回答的十分自然。 她虽不怀疑这段话的真假,但她很清楚,要想做到颠倒黑白,只需隐去一两个关键信息就足够了。 那些被东湖山庄弟子‘欺辱’的人是什么身份?邓繁又是否真的‘仗义出手’,都要打一个问号。 不过就算抛开这些,她也根本不信谢秀会做这种事。 “你的故事我听完了,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燕北颔首问道:“该去哪儿找到谢九?” “以他现在的处境,想找他的人,可不止有你我。” 邓繁忽然说道:“在此之前,邓某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楚宗师。” 燕北的眼眸微眯:“什么问题?” 邓繁那张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神态, “楚宗师可是为了‘邪惑宫’而来?” 第555章 翻脸 听到邪惑宫这三个字,燕北的表情丝毫未变,坦然道:“我从未听过你说的东西。” “楚宗师竟然没有听过邪惑宫?”邓繁打量着燕北,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便颇有些惊奇道:“看来你真的不是大胤人。” “那这邪惑宫又是什么名堂?与谢九有何关系?” “呵,有关,当然有关,而且是有天大的关系。” 邓繁一笑,在谷宿担忧的眼神注视之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转动着酒杯,缓缓言道:“这段时间以来,三座王朝都有天地异变发生,此事,楚宗师应该不陌生了。” “有所耳闻。”燕北回答了一声。 随后道:“难道这邪惑宫也是一处天地异变?” “是,但也不是。” 邓繁端着酒杯,玩味地说道:“因为这邪惑宫,原本就是大胤地下的一座遗迹,深埋多年无人探得,却在天地异变之下重现于世间。” “至于它与那位九皇子有什么关系?说来就更是巧合了。” 说到此处, 邓繁就像是幸灾乐祸般道:“他这半年多,一直与那盗天门人四处探访天地异变,闹出了不少的乱子,又误打误撞下被卷入了邪惑宫现世的风波。 此事的知情者虽然不多,却都是大胤一等一的人物,这等麻烦,就连皇室都不想沾惹,干脆就与他断绝了关系。” “大胤皇族不是因为妖蛮叩关一事才与谢秀断了关系?” 燕北黛眉轻蹙,心中沉吟起来。 却也没有再继续深问邪惑宫的来历。 能与天地异变扯上关系的,就没有什么简单货色。 就算继续问下去,邓繁所能知晓的也都未必是实情。 不过,燕北大概已经猜到了谢秀现在的处境,心念电转间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更该早些找到谢九,免得被人捷足先登才是。” “楚宗师说得不错,所以我早就派人在外探听他的消息,包括倪家的一举一动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邓繁赞许一笑,表现出成竹在胸的自信,“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 “他现在在哪儿?” 燕北不疾不徐地问道。 “楚宗师莫要心急。”然而邓繁却是卖了个关子,微笑说道:“虽然现在那位九皇子为了避嫌,连东湖山庄都不敢回去,可他终究还是东湖山庄的人。要想对付他,就凭你我二人的力量多少有些勉强,还需做足准备才是。” “更何况,我现在把他的行踪告诉你,你转头孤身前往,我岂不是白白失去了一个帮手?” 邓繁满面笑容道:“是以,还请楚宗师在寒舍多留几日,待我……” 唰!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寒光骤然劈开圆桌,直奔他的脖颈斩去! 碗碟落地破碎,与两半圆桌轰然倒塌的声音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连念头都来不及转动的瞬间。 燕北的左手指间夹住一把两寸长的飞刀,贴在邓繁的颈侧,将他的脑袋逼得朝后仰去,露出惊恐的眼神。 刀锋压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慢慢渗出的鲜血流淌而下,很快就染红一圈衣领。 “住手!” 谷宿脸色急变,猛然想要站起身来。 呼! 燕北看都不看他,一掌盖去,按在谷宿的头顶。 令他当场僵住,动弹不得! 但他显然比那‘斩风剑’余春强出不止一截,竟稳住双膝没有跌坐在地。 体内浑厚的真气运转周天,口鼻同时喷出尺长白气,想要挣脱燕北这一掌的束缚。 燕北视若无睹,只是盯着邓繁,淡漠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 邓繁脸色难看无比,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 毕竟前一秒,双方还相谈甚欢,后一秒就突然翻脸,这种‘不讲规矩’的人还是太少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燕北自小耳濡目染,从楚秋身上学到最多的本事,就是‘没有规矩’。 “说话。” 见邓繁沉默不语,燕北手头的力道重了几分,刀锋入肉,疼得邓繁再次慌张起来,连忙说道:“慢来!慢来!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谢九的下落。” 燕北夹着飞刀,冷冷道:“我的耐心不多,你只有一次机会。” 自从知道谢秀现在的处境,燕北彻底熄了慢慢找过去的想法。 倘若邓繁所说的邪惑宫真能让大胤朝廷与东湖山庄都有所忌惮,那等她慢慢找到谢秀,估计只来得及为其收尸了。 邓繁默然一瞬,接着道:“我早就说过,想找他的人不止你我,如果我能确认他在哪儿,还轮不到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会有更多的人逼我开口。” “哦,是吗?”燕北往两边看去,“他们在哪儿呢?” 除了还在不断爆发出一层一层真气,试图冲破束缚的谷宿之外,周围连一个家仆都没有。 邓繁为了招待‘贵客’,还特意吩咐应武,不要让人前来打扰。 就连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引来府上家仆。 当然,邓繁心中十分清楚。 就算府里的那百余名家仆全都在场也是无用。 一手以飞刀要挟自己,另一手压住六品第二的谷宿,这种实力的五品宗师,邓繁只在自己那位‘相好’口中听到过。 也只有大胤首富蔺家,才能接触到这种高度的江湖武夫。 被这句话噎了半晌,邓繁稍一斟酌才又说道:“楚宗师不如仔细想想,我若真的知道谢九在哪儿,何不直接把消息散播出去,吸引那些对邪惑宫感兴趣的高手去找他麻烦?你不是大胤人,没听说过邪惑宫的传闻,更不知道它对大胤意味着什么。”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仔细听听了。” 燕北笑了一声,猛地催动掌力,惊人煞气化成黑红相间的气浪,在谷宿头顶爆开! 谷宿发出吃痛的闷哼,被这一掌拍得仰倒在地,生生镶进地板! 再想翻身爬起时只觉得脏腑之中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真气运转不畅,当场呕出发黑的血水。 见谷宿败得如此干净利落,邓繁眼皮狂跳,险些被刺激得旧伤复发,跟着一同喷血。 好在被他强忍下来,语速飞快道:“邪惑宫乃是大胤立国以来唯一落于纸面的‘二品洞天’!” “二品洞天?” 燕北压住刀锋,轻声说道:“所以这邪惑宫是某个二品武夫的府邸?这也值得皇室抛弃谢九?” 二品武夫虽然高坐云端,对天下江湖武夫而言都是望之不到的神仙中人,但要说仅仅一座二品武夫的府邸,就值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燕北自然不信。 而邓繁的嘴唇轻颤,感觉到脖子上的飞刀入肉更深,暗骂一声疯子,急忙说道:“传闻邪惑宫中收录了各门各派的武学,以及破解它们的办法,许多年前为了寻找这座地宫,大胤一流宗派没少为此大动干戈。 武学秘藏事关门派存亡,无论是各大宗派本身,还是那些与这群大派结仇的人,都对邪惑宫非常感兴趣。 如今邪惑宫的下落唯有九皇子一人知晓,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想要找到他?” “现在是我在问你。” 燕北手上发力,将邓繁逼得仰头躲避,姿势几乎快要摔倒。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我确实不清楚九皇子的下落……” 邓繁深吸一口气,语速又急又快,“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放过我,待我找到谢九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望着他愈发诚恳的表情,燕北思考片刻,忽而笑道:“刚才你说,倪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你掌握之中,不如说说看,倪家人如今在何处?” 邓繁脸色微变,接着讪讪道:“祸不及家人……” 话还没说完,燕北手腕翻动,飞刀上挑,在邓繁眼角留下一条血痕。 刹那间,邓繁汗毛竖立,察觉到了切实的杀意。 鲜血沿着脸庞滚落他也不敢去擦。 “我说过我的耐心有限,你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燕北将刀尖对准了邓繁的喉咙,“下一次,我会先挖出你的眼睛。” 咕咚! 邓繁的喉头颤抖,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眼眶剧痛。 “倪家人……” 他艰难道:“应该在梁州城……” “应该?” 燕北的左手移动,对准邓繁的右眼,似笑非笑。 寒意刺痛眼珠的瞬间,邓繁立马改口:“不,不是应该,倪家商号现在就是躲在梁州城!” “多谢。”听完邓繁的话,燕北翻手收起飞刀,抬脚就走。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邓繁全身发软,连头都不敢回,锦衣都快被冷汗打湿了。 可没等他松一口气。 便再度听到了燕北的声音。 “倪千羽在哪儿?” 邓繁背脊绷直,颤声道:“倪家家主就在倪家商号,不过梁州是东湖山庄的势力范围,你想对九皇子的家眷出手,恐怕会引来东湖山庄的报复。” 说完这句,邓繁就闭上嘴安静等待,不敢回头确认,生怕一回头就被挖了眼珠,割了喉咙。 “东家,人已经走了。”这时,重新站起来的谷宿却是提醒了一声。 邓繁怔了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道:“谷老,给蔺家传信一封,把今日之事告知她。” 这个‘她’指得是谁,谷宿不需多问就已心知肚明。 但谷宿却是顿了一下,叹息说道:“东家,蔺大小姐那边,未必愿意再得罪一个五品宗师了。” 蔺家得罪谢秀,已经算是冒了一定的风险。 现在又要得罪一个不知来路的五品高手,就算蔺近云愿意,蔺家也未必肯点头。 毕竟蔺家不是蔺近云一个人说了算的。 “照我说的去做,该不该出手,云儿自己会拿主意。”邓繁脸色铁青,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又用手指按住眼角,腮帮微鼓,显然咬住了牙关。 刚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确实吓破了他的胆子。 但现在仔细想想,却发现那自称楚冬的女子行为古怪。 “她口口声声说要找谢九报仇,得知邪惑宫的消息以后就一刻都等不了,显然是害怕谢九的处境变得更坏。” “那楚冬想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谢九,她不是谢九的仇人。” 邓繁咬牙切齿道:“云儿如果知道此事,绝对不会放过她!” 谷宿站在一旁,望着邓繁那愈发狰狞的表情,似乎还有话想说。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可就在这时。 外头传来应武慌张的声音。 邓繁回身看去,只见应武快步跑了进来,脸色惨白一片,不悦道:“慢慢说,慌什么!” 应武却是急声道:“家里遭贼了!秘库……” 邓繁瞬间大惊失色,连忙冲了出去,“快走!” 谷宿则是愣了愣。 难道方才那名叫楚冬的宗师,是为了盗窃而来? 五品……至于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他也急忙跟了上去。 等到三人看见地下秘库里的惨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本分类整齐的各种金银器具散落满地,一口口大箱被人暴力破坏,不知毁了多少好东西。 “该死!该死!” “楚冬!!” 邓繁看到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被祸害成这副模样,眼珠当场就红了起来。 然而谷宿大概看了一圈,有些疑惑道:“除了被暴力损毁的东西,金银字画这类财宝,对方好像一件都没拿?” 尽管他不知秘库里有多少东西,却能看出这里除了乱糟糟之外,好像并没有丢失什么宝物。 邓繁虽然怒火上涌,被这么提醒之后也看出些端倪,转头喝问道:“秘库里丢了什么!” 应武脸色惨白,根本答不上来。 因为他也没有仔细清点。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先通知邓繁才是。 “废物!” 邓繁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过来,快步在几间秘库中清点一番。 结果发现,值钱的物件倒是没少。 可他库里的宝药,全都被人打包清空了。 如果光以价值来算,那些宝药放到外面也是天价。 其中几种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珍稀药材,甚至还有一株是他花重金寻来,想留在蔺家老爷子大寿之时祝寿的宝药。 “药……药……” 邓繁气急攻心,差点就昏了过去。 好在谷宿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一边为他渡着真气疏导气郁,一边看向地上的痕迹。 地面上还残留着几团药渣子,一看就是被嚼完吐了出来。 “这贼人还在秘库里吃上了?”谷宿满脸惊疑。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如此离谱之事。 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第556章 玉剑 离开邓繁府上,燕北熟门熟路地买了一些干粮清水,站在街边等了不久,就看到二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迈动四蹄,摇摇晃晃,好似喝醉了一样。 燕北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让你去打探情报,你倒好,打探到人家藏宝贝的密室去了?” 噗噜噜! 二驴吹响嘴唇,朝燕北露出讨好的笑,随即一低头,又吐出一坨早被消化干净的药渣。 一口气吃了邓繁收藏的所有宝药,对它来说也才半饱不饱,走路摇晃只是因为很难维持住现在这种普通驴子的体形。 稍微不控制,就要变回那夸张的模样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燕北指向二驴脖子上挂着的那把玉剑,“我说你为何慢了一步,原来早就盯上这东西了?” 这正是挂在客室墙上那把仙人坑玉种打造的玉剑。 仙人坑的玉种本就价值连城,向来都是做成一些小玩意儿,供给权贵观赏把玩。 稍大一些的物件也并非没有。 比如尺长的玉如意,又或者一整座玉珊瑚等等,但这类玩意儿基本都是孤品,存世不超二十件,多数都在大虞权贵手里保存着,少有流通在外。 就算流出来,也不是谁都能买起的。 像这一把三尺玉剑,光论料子的价值就得超过数百万两,做工也如此精良,若是碰上懂行的,价值千万也不夸张。 换句话说,光是这一把玉剑,都抵得上许多富商这一辈子的身家了。 邓繁能把它挂在客室供人观赏,除了彰显实力之外,恐怕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偷走这把玉剑。 有大胤首富蔺家的背景在,惹得起邓繁的人,看不上这把剑。看得上的,偏偏又惹不起他的靠山。 原本燕北见了这把玉剑,最多感慨两句,并未动什么心思。 谁成想,最后这玉剑却被二驴给顺走了。 呃啊! 二驴叫了一嗓子,看样子非常得意,还想让燕北来摸摸这把玉剑。 燕北却是对玉剑没什么兴趣。 仙人坑玉种确实漂亮,但也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随便来个八品武夫都能给它掰断,只是有些感慨道:“本来咱们与那邓繁和蔺家只是结怨,让你闹这一通,现在就是死仇了。” 呃啊,呃啊! 二驴又叫了两嗓子,对那把玉剑喜欢的不得了。 它前后挂过三把兵器。 一把古拙刀,一把从叶飞星那儿抢走的无咎剑。 以及短暂拥有过的百年刀。 那三把兵器,最后全叫楚秋抢了去。 唯有这把玉剑,是真正属于它驴大爷自己的。 见它对那样子货‘爱不释手’,燕北也没再多说什么,缓缓道:“咱们原本还想靠谢秀这条人脉解决眼下的麻烦,没想到这家伙自己身上的麻烦也不小。” “二品洞府,邪惑宫……此事闹不好还真会要了老九的命。” 说完,燕北牵住缰绳,“梁州离这里不算远,以你的速度,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出发吧。” 二驴再次露出智慧的眼神。 它其实不太想去理会谢秀的麻烦。 毕竟,两相比较,在二驴看来,还是燕北的安危更重要。 为了谢秀卷进另一桩麻烦,它才不愿意。 “别闹性子。”燕北却也看出二驴的想法,“谢秀是自己人。” 二驴的鼻子喷出一股气流,不情愿地被燕北牵着朝城外走去。 …… 梁州城。 倪家商会的总部,倪千羽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九郎与那邪惑宫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既然你们偏要以为他私藏了邪惑宫的东西,直接把他抓起来便是,何必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 “倪家主,我们如果能找到他,又何必整日来为难你呢?现在的关键不就是他谢秀扔下你们一大家子不管不问,自己躲了起来么?” 在倪千羽对面坐着的,是个两鬓花白,穿着一身紫白长袍的男子。 衣袍前襟绣着一个‘季’字。 然而,倪千羽的唇角却泛起一丝冷笑,反唇相讥道:“你季知春也算是大胤江湖一等一的人物,说这话难道就不觉得丢人现眼?如今江湖上各大宗派都认为九郎手里藏着邪惑宫的秘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躲着你们走,难道还要任你们宰割不成?” 季知春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件事,谢秀他一个人扛不住,我们也只是想要帮他。” “只要你肯说出谢秀的下落,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来骚扰倪家。” “你的保证有个屁用?” 倪千羽毫不客气,一句话怼了回去:“别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卖了自己的夫君。” 季知春神色微变,接着又缓和几分,笑着说道:“倪家主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为了倪家人考虑考虑吧?即便你把父亲和两位叔叔都送进了东湖山庄,可倪家剩下的人呢?这些全都是跟着你们不远万里从大虞来到大胤的老人,你就舍得眼看着他们遭殃?” 倪千羽却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武夫的行事作风,如果真有动手的胆量,你不会坐在这里与我谈。” “我只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季知春微微摇头,“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对你动手,不光是有东湖山庄的庇护,也有我们出了一份力。” 听到他说的话,倪千羽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砚台砸在季知春面前一尺的空气上,像是撞到无形墙壁,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就连一滴墨汁都没能沾在身上。 季知春的表情收敛起来,静静看着倪千羽。 倪千羽也冷冷地望着他,“你可以走了。” 沉默片刻后,季知春站起身来,垂眸看了眼满地的砚台碎片,平和道:“我还会再来。”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第557章 僵局 季知春走后。 倪千羽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靠坐在椅背上,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家主……” 倪家的老管事推门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咱们又有几家铺子被人砸了。” 说完之后,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表情都有些麻木了。 这段时间,每隔几天就会有倪家的铺子被人打砸一通,郡衙那边也派了些人手追查此事,结果只抓到几个收钱办事的地痞,最终只能草草结案。 幕后主使者是谁,其实一目了然,但倪家没有能力与他们斗,梁州城的官署也不会自找麻烦。 倪千羽自己对于这种消息也早已麻木,只是顺了口气后便问道:“可有人受伤?” 老管事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老样子,只挑值钱的东西乱砸一通,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只是有几个伙计在争抢时被推了一把,伤得不算严重。” “人没事就好,让他们回去歇几天,该给的补偿照例发下去,别亏待了伙计。”倪千羽的眉头舒展开来,接着道:“被砸的铺子,全都关了吧。” 人伤了,该给银子就给银子,被砸的铺子干脆也就不再开了。 倪家现在的处境完全被动,跟对方耗不起,就只能避其锋芒。 但老管事则有些忧心道:“家主,不是我多嘴,先是蔺家,又是这群泼皮,折腾了这么久的赔本买卖,眼看着进项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咱们库里就要没有银子了……” “更何况,现在他们不对咱们这些人下手,谁能保证再过段时间,那群泼皮是要砸铺子,还是要打人啊?” 倪家商号从起初的规模,到现在龟缩在梁州,已经折腾到伤筋动骨,实在是赔不起了。除此之外,整日被一群地痞泼皮纠缠着,许多伙计都是过得提心吊胆,根本就不得安宁。 面对这样的情况,倪家养的那些武夫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来那群泼皮死猪不怕开水烫,被抓到教训一顿,只要小命还在,扭头就会再来。 二来,人家现在只叫寻常地痞泼皮来闹事,就已经是给了余地,如果倪家反抗激烈,搞不好还是给了对面借口,到时只会更加麻烦。 “家主,咱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必须得想个办法才是……” “对付这群人,只能选择接着跟他们耗下去。” 但倪千羽的态度截然不同,“钱财的损失是小,只要人还在,那些东西迟早能再赚回来。” 顿了顿后,倪千羽问道:“家里老伙计的家眷都送去东湖山庄了?” “都送去了,但是……” 老管事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看到他这副表情,倪千羽立刻道:“出了什么麻烦?” “难道东湖山庄不愿意再庇护我们的人了?” 倪千羽心里一紧。 现在东湖山庄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就算庄里明面上不能出手。 背地里庇护倪家那些老弱妇孺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这个靠山的态度有了变化,对倪家才是最大的打击。 “倒不是山庄那边出了麻烦,而是咱们自己的伙计……”老管事叹了口气,“很多老伙计都不愿意去避祸,说是要与倪家共存亡。” “这不是胡闹么?” 倪千羽无奈道:“他们留下来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要拿着算盘跟武夫拼命吗?” 老管事面皮微颤,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当年能跟着倪家一同离开大虞,万里迢迢来到大胤这陌生之地的伙计,全是家里忠心耿耿的伙计。 有些甚至是倪千羽爷爷辈的老人了。 他们的子辈,孙辈,全都在倪家谋个了差事,走的时候更是一大家子都跟了过来。 倪家商号,不光是几代倪家人的心血,更是他们的心血。 “总之先把人都送到东湖山庄,至于后面的事,我再来想办法。” 倪千羽的语气斩钉截铁。 老管事想了想,也只得点头道:“那我再去想想办法劝劝他们……” 临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家主,这么大的事,靠你自己担不住的,还是想办法联系九爷吧……” 他没等倪千羽反应过来,就迈着有些迟缓的步子离开了。 但倪千羽的表情却有些难看。 倒不是因为老管事这句话。 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能了。 最引以为傲的生意手段,在蔺近云那雄厚的家底面前被彻底击垮。 至于江湖上的风波,她更是根本无法解决。 尽管她这些年在武道上也花了不少苦功,可是这种东西,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 若非有着谢秀的悉心指点,加上不惜代价地资源堆砌,大药都用了不知多少副,她怕是连八品的门槛都迈不进来。 这点微末实力,在那群江湖盛名的人物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想到这里,倪千羽的心中更感烦躁,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即就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她离开倪家商号,现身长街之时,就有两个穿着厚袄的身影若无其事地跟了过去。 这两人的脚步不疾不徐,落地无声,始终与倪千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显然是有修为在身的武夫。 倪千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出了商号以后,就一路向城外而去。 察觉到她要出城。 跟在后面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意思。 其中一人自然地向旁边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另一人则是紧紧跟着倪千羽,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右腕。 在袄子的袖口里,裹着一套袖底箭。 那是专门拿来对付谢秀的暗器。 到了郊外,倪千羽停下脚步,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了其他人,这才咬住嘴唇,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哨音。 空旷的郊外白茫茫一片,声音传递出很远。 过了没多一会儿,前方迎面便是驶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车夫穿着宽大罩袍,头戴斗笠,将身形与面容都遮得严严实实。 马车停在倪千羽面前,车夫攥着缰绳,沉声问道:“可有人跟踪你?” “没有,走吧。”倪千羽面无表情,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车夫抬起头,露出被面罩遮住的脸庞,双目冷冽地扫过了一圈。 似乎确定了周围没有任何可疑身影,便策动马匹调头,向来时那条路而去。 就在马车驶离不久后,那始终跟着倪千羽的男人迈步而来,望向逐渐远去的马车轮廓,眼底却是掠过一丝狐疑。 他们不是第一天盯着倪千羽,对谢秀这位夫人的行踪动向和性格有所了解。这段时间,她从未离开过梁州城半步,只在倪家商会四周活动,就连踏出商会大门的次数也都屈指可数。 突然离开城内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更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谨慎作风。 就好像有意告诉旁人,她今日要见的人就是谢秀。 “莫非这是个圈套?” 男人不禁有些怀疑。 但眼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便压住心头的疑问,提纵身法卷起一片飞旋的雪尘。 无论是不是圈套,他都必须盯紧倪千羽。 哪怕前方真有埋伏等着他,先前离开的同伴也会沿着自己留下的记号带人找过来。 …… 马车上。 倪千羽双目紧闭,感受着车身颠簸,眼皮不断颤动。 显然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脸上所表现的这般平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颠簸逐渐平稳,速度降了下来,帘子外响起车夫低沉的声音:“就快到了。” 倪千羽睁开双眼,伸手挑起车帘向外看去。 马车停在一片通往深山雪林的入口,道路狭窄,只能徒步而行。 “你要想清楚,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车夫松开缰绳,侧过脸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倪千羽却是毫不犹豫,下了马车后就道:“你们至少还会给我反悔的机会,但他们可不会。”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望着大山,头也不回地问道。 车夫缓缓站起身来,把斗笠抬高几分,平静道:“进山吧。” 倪千羽点了点头,迈步走向山林小道。 车夫看着她的身影,多等了片刻,突然回头望去。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之后也跃下马车,跟在倪千羽身后。 深山之中极为安静,除了脚下踩住积雪发出的‘吱吱’声,再无任何声音。 倪千羽的表情分外凝重,望着逐渐有些昏暗的景色,悄然握住藏在后腰的短剑。 就在这时,背后又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钓鱼最重要的就是耐心,打好窝,挂了饵,剩下的只有耐心等待。如果都像你一样,把钓鱼两个字写在脸上,早就把鱼惊跑了。” 倪千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一身宽大罩袍的车夫跟在她身后约两丈的位置。 “或许我们才是被钓的那条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就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摇头说道:“其实我并不相信你们,但我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眼前这车夫来历神秘,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能够帮她脱离现在的处境。 倪千羽心里清楚,对方也是为了夫君而来。 尽管倪千羽无法信任他们,但是她也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比起大胤江湖的武夫,她反而更信任这些不肯透露根底的神秘人。 因为她看得出来,不论这些人来自哪里,都绝对不是来自大胤。 相貌与口音都能作假,但那一方水土养出的气息,以及细枝末节暴露出来的行事作风,都是作不了假的。 倪千羽自小在大虞长大,又在大胤待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两地之人的差别。 而这神神秘秘的车夫,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那就只剩下大离这个可能了。 见车夫突然一言不发,倪千羽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 话刚出口,就被车夫抬手打断。 他的右手从宽大罩袍里抽了出来,沉默片刻,“有人来了,按照计划行事。” 倪千羽的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都到了这一步,她自然不可能反悔。 等到倪千羽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深处,车夫抬起头,眼眸左右一扫,“只有你们几个?” 几道身影一闪而出。 其中正有跟了马车一路的男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冒然进山,而是等到支援到来,谨慎到了极点。 如今看到车夫那处变不惊的样子,男人冷笑道:“还真有埋伏。” 说完抬起手腕,露出袖底箭。 余下五人,也是举起了手掌。 没有任何废话,两道寒芒破空尖啸,直奔车夫的心口与头颅而去! 速度快到极点! 车夫的身影一闪,原地顿时震出一圈环状雪尘,试图躲开暗器。 “在上面!” 男人立刻提醒一声。 激发暗器的两人并拢二指,弯折手臂向上指去。 两道寒芒竟是立刻折转,直奔空中那道身影飞去! “魔门杀器?” 车夫见此一幕,语气有些疑惑。 随即身形腾转,罩袍臌胀猎猎作响,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迎面而来的两支飞箭。 “都当心,他是宗师!”厚袄男人见此一幕,也赶紧激发了自己的袖底箭。 嗖! 第三道寒芒有所预判,准确截住了车夫在半空的落点。 眼见躲闪不及,车夫挥动手臂,袍袖舞出可怕的声啸,猛地一卷,将那支飞箭卷了进去。 撕啦! 下一秒,他的袖子就被飞箭撕碎,在男人的隔空控制之下划出一道弧线,照着他的太阳穴刺去。 车夫的头颅微微后仰,飞箭几乎擦着鼻梁掠过。 刹那之间,他看到了那小巧飞箭的模样。 通体幽蓝,犹如晶石打造,看起来绝对不是寻常材料。 “铁精所铸的魔门杀器么。”心念电闪间,另外两道飞箭也已袭来。 嗖嗖嗖! 这时另外三人也激发袖底箭,六支小箭飞纵之间如同丝线缠绕,布下天罗地网罩住了车夫所有生路。 与此同时,车夫的腾空之势已然用尽,一旦下坠,便会无处可躲,被这六支小箭射成筛子! 危急关头。 车夫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叹,脚下一踏,竟是凭空拔高数丈,几乎窜出山林的高度! 六支小箭失了目标,瞬间混乱起来。 而那厚袄男子控制小箭的手臂却是狠狠一颤,面露恐慌之色。 “四品!” 第558章 疯癫 惊呼声回荡在山林周围。 余下五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他们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那车夫凭空升高了一大截。 显然是四品踏空的特征! “四品又如何?这暗器对付的就高品武夫!”一人满脸煞气,竖起剑指,手臂挥动间,他所掌控的小箭爆发出尖锐啸鸣。 幽蓝色的箭身更透出几分诡异神秘的色泽,速度立刻暴增,将其余五支小箭遥遥甩在身后。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脚下那片雪地。 显然这么强行控制小箭,对他的身体也有极大的负荷。 车夫听到这阵近乎哨音的刺耳锐鸣,身形一动,罩袍顿时展开,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大鸟般划过了几人头顶。 六支小箭先后飞过,在其背后拖出一条条幽蓝色光痕。 “往哪跑!?” 那拼命催动小箭的男子面露狰狞之色,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尖,手掐印诀,念出莫名的音节。 但没等他出手,厚袄男人却两步冲到他面前。 伸手就掐住了此人的嘴巴,厉喝道:“别发疯!你想连累我们一起死?” 这个变故,令空中飞得最快那支小剑好像喝醉了一般摇晃起来,再无方才的凌厉之势。 注意到他们的内讧,车夫手掌一抓,庞大真气如同一条锁链,隔空将那摇晃的小箭摄住。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真气触及到小箭,竟像是遇到烈火的积雪,当场崩溃消融。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的底气。”他眼底闪过明悟之意。 这六支小箭虽是由铁精打造,但表现出来的杀伤力与真正的魔门杀器还是有所不如。 真正的魔门杀器能吞天地之力,这小箭还是差得太远。 不过,能够消融真气,对于高品武夫来说同样十分危险。 若是不知情的宗师挨了一下,‘内家气罩’当场就会被撕碎,专精硬功的宗师也得吃个哑巴亏。 识破此物的能耐后,车夫也不再躲避,折身迎向剩下五把小箭。 屈指轻弹,剑气破空而去! 叮叮当当的脆响如同雨打芭蕉,响彻山林上空! 而那五支小箭与五人‘心神’相连,受此重创,全都面色发白,晃动着身体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 “滚开!” 被厚袄男人掐住脸颊的男子一下挣脱开来,坚定地吐出几个生涩的音节。 他那支小箭瞬间放出幽蓝光芒,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无数碎片胡乱飞舞,不光笼罩了车夫的身影,就连他们所在的方圆几百米内都没能幸免! 尽管化成了碎片,小箭的威力依旧不减半分,刹那间就在地面砸出几十个拳头大小的深,就连那几个同伴也被波及范围,毫无敌我之分! 男子身侧不到半米的位置,也炸出几个深坑,却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狞色道:“我看你这次死不死!” 剩下几人却是慌忙躲闪,借树木躯干,或是雪地巨石的遮蔽,尽可能去避开那些小箭碎片。 很快,一声惨叫传来。 有个倒霉鬼被小箭碎片连着树木一同炸穿,树身浮现出海碗大的洞口,而他的半边身体却被彻底粉碎。 暴露在外的脏器蠕动几下,随着血水喷涌,满是不甘地倒在雪地当中。 厚袄男人见此一幕,狼狈地朝前翻滚,又避开几枚碎片,心里暗骂这群慈悲宗的人果然是疯子! 与他们合作,敌人还没见得受伤,自己人就先死了一个。 “散开!把袖箭收回来!” 男人压着怒火大吼一声,同时催促其他几个同伴收回小箭。 除了那癫狂的慈悲宗余孽站在原地不闪不避,还活着的三人此时也在尽力躲避碎片袭击。 听到他的提醒,便努力想要控制着小箭回来,撤出这片山林范围。 “啊!!” 可这稍一分心,就有人被碎片打中了手臂,连同半个肩膀一起炸成血雾,发出凄厉的惨叫。 厚袄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凝神控制小箭飞回,顾不得上面夸张的温度,一把将那散发着幽蓝光晕的箭身握住,随即向着山上跑去。 他甚至来不及确认那名车夫是死是活。 不过,在这种夸张的情况下,就算强如四品武夫起码也得受点轻伤。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干脆能拖一时是一时,尽快进山与另一批负责抓走倪千羽的同伴会合。 而在此刻。 疯狂炸向四周的幽蓝碎片逐渐消停下来。 受到最多波及的位置,自然不是底下这几人,而是距离小箭最近的车夫。 半空当中,那车夫摘下破破烂烂的斗笠,低头扫了眼自己满是破洞的罩袍,轻声道:“还真钓到了一条大鱼。” 说完,他根本不理会追进山里的男人,扯掉罩袍随手抛开,随后就从空中扑向那癫狂的男子。 砰! 车夫按住男子的脸,一把将他仰面按在雪地里! 男子似乎还想挣扎,就被车夫掐着面门单手提了起来,又被狠狠掼在地面! 冬日的泥土比铁还坚硬,砸了这么两下,地面都呈现出头颅形状的裂坑,鲜血顺着男子的头发一缕缕流下。 双眼几乎快要散了神光。 “大慈大悲宗?” 车夫把他拎了起来。 “你……去死……吧” 男子费力挤出这几个字来,手指轻轻弹动,车夫的身后瞬间袭来一阵厉风! 他竟然夺走了某个死去的倒霉鬼所控制的小箭,操控它发动偷袭! 然而车夫身体半转,伸出左手精准地握住那支小箭。 掌心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真气与小箭互相对抗,冒出一股青烟。 男子的眼睛猛地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浓郁的青烟飘了一会儿,小箭就失去了所有动静,连幽蓝光芒都暗淡了不少。 车夫手掌发力,捏碎了那支小箭,碎片顺着他的指缝洒落。 随后便看向那男子,“我只问你一次。” “谢秀在哪儿?” 第559章 死活 山道之上。 倪千羽急步狂奔,身法极快,呼吸之间便能跨过十几丈的距离。 她的武道进境不算快,却在轻功身法这方面付出了更多心血。 这部名叫‘云步生风’的轻功,早被她练到极为精深的境界,就连玉青君都说过,单论这门轻功的熟练程度,倪千羽已经与他在伯仲之间。 吃透这一部盗天门的绝学传承,不说立于不败之地,至少遇到打不过的人可以逃命。 这对于曾经落在漕帮手里,险些酿成惨剧的倪千羽来说已经足够了。 也不知逃了多久,倪千羽感到体内的真气逐渐陷入亏空,就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以八品修为爆发这么久,用得还是盗天门的绝学轻功,能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极其不易。 不过她并没有选择停下来歇息,而是稍微放缓脚步,从袖子里取出车夫留给她的竹筒。 按照那车夫的说法,自己要逃到实在逃不动为止,就放出这支烟火。 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她。 倪千羽凝视着竹筒,稍微犹豫了一瞬间。 因为一旦放出这东西,不光能引来车夫的同伙,也会引来那群想要抓到自己的人。 不过这丝犹豫也没持续太久,就被倪千羽压了下去。 她果断以真气激发竹筒。 一道火光喷出,在半空化成惹人注目的烟火。 刹那间,昏暗的山林被照亮一瞬,很快就又归于沉寂。 倪千羽丢下还在冒烟的竹筒,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安静平复着激荡的气息,努力恢复真气与体力。 无论车夫所说的援手会不会来,她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她看来,谢秀很可能已经落到旁人手中了。 否则以谢秀的性格,绝不可能失踪这么久。 就算他脱不开身,也一定会让玉青君来报个平安,既然他们两人都杳无音讯,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没有办法把消息送回来。 不被人所害,就是被人所囚禁。 若非这个猜测,她绝不会选择与那神神秘秘的车夫合作。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就在倪千羽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之时,她却突然面朝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九郎还活着么?” 山林之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倪千羽像是笃定前方有人一样,自顾自道:“你们应该知道九郎的性格,即便他真的掌握了什么危险的秘密,绝对不可能交到我手里,因为他怕牵连了我。如果他此刻栽到你们手里,若能问出想要的东西,你们早就问到了。 ” “但你们还是想要抓我,梁州城内有季知春那些人在,所以你们不敢动手,就一直耐心等着我露出破绽。我一个妇道人家,应当不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折,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九郎还活着,你们抓我,是为了逼他开口,对么?” 倪千羽看着远处昏暗的山道。 等待对方的答案。 良久过去。 山林深处传来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不愧是倪夫人,你的猜测全都没错,谢秀确实在我们手上,而且,他确实还活着。” 倪千羽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他在哪儿?” “嘘,不要心急。” 那道声音淡淡道:“你惹来的麻烦太大,如果我们解决不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你的九郎了。” 我惹来的麻烦? 倪千羽一怔之后,立刻明白过来。 对方是在说车夫那一伙人。 尽管她猜到了那车夫的实力不弱,但能让活捉了九郎的人如此忌惮,证明她还是想浅了。 他们不是不弱。 而是太强了。 “倪夫人。” 就在这时,山林深处的声音又说道:“虽然你利用了那几人来解围,但是,只要谢秀在我们手上一天,占据主动的人永远都是我们,你不如趁现在仔细想想——你的九郎果真没有留给你任何东西?” 倪千羽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就算有,我也要亲眼确认九郎还活着才能给你,否则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真假掺半,才是谈判的最好手段。 然而她这份心思,却根本瞒不过对方。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玩这种心眼,只会让你的九郎吃更多苦头。” 话音刚落。 倪千羽就看到昏暗山林之中,走出一个身影。 一直来到光亮处,倪千羽才是勉强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寇桐?你不是已经……” 此人竟是销声匿迹已久的‘慈悲宗’宗主。 那时谢秀亲自扫了他们的老巢,亲手将其打成瘫子,废了一身修为。 一把火烧光了大慈大悲宗的总舵。 没成想,今日布局要抓她的,居然会是这个邪道头子。 “倪夫人觉得我已经如何?” 那表情凶戾的男子停在明暗交界之处,半张脸都藏进了阴影,笑着反问道:“已经死了?” 倪千羽却摇了摇头,“我听九郎说过,他只是打残了你,没有要你的命。” 听到这句话,名为寇桐的男人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向前半步,令自己那张脸彻底暴露出来! 原来他藏在阴影中的脸庞满是烧伤,左眼更是蒙上一层灰白,似乎已经瞎了。 “看来倪夫人觉得你家九郎对我手下留情,也是一副慈悲心肠了。”寇桐指了指自己那半张脸,“看清楚,这正是拜你那位九郎的‘慈悲’所赐,” 如此狰狞的模样,并没有吓住倪千羽。 她反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九郎在慈悲宗放的那场火烧烂了你的脸?不过这也不能怪九郎,火都烧过来了,你为何不躲呢?” 寇桐嘴唇一颤,满是烧伤的半张脸都跟着哆嗦起来! 我怎么躲?我被你夫君打残了啊! “倪夫人,闲话少说吧。”寇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邪火,冷冷道:“你也不必用这种小伎俩激怒我,放心,在得到邪惑宫的秘密之前,你跟你家九郎一定会活着。” 说完,他就挥了挥手。 林中不断有人影走出。 大部分都蒙着脸,也有几个露出真容,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烧伤。 蒙着面的人不知身份。 但那些脸上有烧伤的,显然就是大慈大悲宗的‘弟子’。 他们的表情都很狰狞,眼底藏着压抑不住的疯狂。 倪千羽望向这些人,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惧意,只是感叹道:“其实,我不止一次对九郎说过,要他别去管这些闲事,可他偏偏不听我的话。” “倪夫人现在才开始后悔自己训夫无道,未免有些晚了点儿。” 寇桐亦是笑了笑。 他像是在欣赏倪千羽的悔恨,抬手制止几个慈悲宗弟子去把倪千羽抓起来,淡淡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谢秀是谢秀,你是你,我们不会把对谢秀的怒火牵扯到你身上。” 这番话看似很有原则。 实际只是避免刺激到倪千羽,逼这女人横剑自刎。 他对谢秀这位夫人的脾气早有耳闻,若是刺激过度,她真能做到当场自杀。 他们想要的是谢秀掌握的秘密,倪千羽就是唯一能逼谢秀开口的人,死了的‘倪夫人’,自然没有任何价值。 寇桐分得清孰轻孰重。 “寇宗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倪千羽却没做出寇桐想象中的举动,摇头说道:“我不后悔没有劝住九郎,只是有些可惜,九郎终究还是不争气,没能学到楚先生的雷霆手段。” 寇桐那一黑一白两只眼同时眯住,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的心肠终究还是太软了,对你们这帮人就该做到斩尽杀绝,不留后患才是。” 倪千羽轻轻一叹,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见此一幕,那些慈悲宗弟子却是发出诡异的笑声。 他们最弱的都有七品实力。 倪千羽一个八品境界,面对他们这么多人还敢举剑还击,简直再滑稽不过。 寇桐却没笑。 他的嘴角微抽,神色愈发狰狞:“这天底下没有比谢九更心黑手狠的人,你觉得他心软?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你以为他不杀我就是仁慈?他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 杀人不过头点地,废了我的修为,让我躺在大火里等死,这就是他九皇子的仁慈?”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这番话。 在他身旁那些慈悲宗弟子也跟着狞笑起来。 不少慈悲宗弟子脸上都有相同的烧伤,很显然,谢秀剿灭大慈大悲宗,并且一把火烧了那处老巢的时候,他们全都在场。 众人脸上狰狞的伤痕,可以说是拜谢秀所赐。 寇桐瞥了眼倪千羽手中的短剑,“你那夫君继承了大胤皇室血脉,而大胤皇室本就是这天底下最虚伪的一群人。” 说完,他抬脚迈步,缓缓向倪千羽走去。 倪千羽握紧短剑,“九郎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倪夫人,多余的废话还是别再说了,丢掉那把破剑,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真要挣扎起来,到时候缺了胳膊少了腿,再弄花了你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把你送到谢秀面前又有什么用?” 寇桐的左手五指弹动,有深红色的真气在指缝间流淌转动,‘好言相劝’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你家那位九郎想想。” 望着寇桐越走越近,倪千羽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手?等我死了不成?” 寇桐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四周。 他还以为除了半山腰那个难缠的车夫之外,还有其他人藏在暗中,确实被吓得不轻。 “险些被你唬住了。” 但见周围毫无动静,寇桐眼神一厉,冷笑道:“倪夫人能请来一位来历不明的四品武夫已经足够骇人,再来一位,季知春以后见了你都要绕路让行!真有这本事,你又何必等到今日才冒险离开梁州城?” 倪千羽闻言,心底虽然焦急,却仍不动声色道:“那你不如再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我到了今天才凑齐人手,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少说废话!” 寇桐最后一丝耐心也随之耗尽,扬起布满红色真气的手掌,朝着倪千羽就抓了过去! 厉风呼啸间,红色真气如同熊熊烈火,燃烧而起,隔空就传来炽热的温度。 尽管嘴上说着要让倪千羽少吃苦头,真正出手时,寇桐自然要将谢秀的夫人先折磨一番再说! 尽管早知对面这慈悲宗宗主的实力不俗,否则绝不可能拉起一帮疯子搞出个大慈大悲宗,但真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浪,倪千羽还是倍感压力。 但她自然也不会站在那里傻愣愣的等死,匆忙调运真气,云步生风的身法最重爆发,直接就在地面踩出两个浅坑,化作残影斜向避让。 可这种速度落在寇桐眼中还是太慢,二人之间的差距不光只是实力,寇桐与人搏杀的经验更是远胜倪千羽。 一眼就看出她的打算,身形猛动,卷起又一股滚烫气浪,居然抢先半步拦在了倪千羽身前! 倪千羽二话不说,抬起右臂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寇桐翻掌挡住这一剑,红色真气熊熊燃烧,沿着剑锋不断拉长。 冷笑道:“看来倪夫人连你夫君十之一二的本事都没有学到啊!” 红色真气化作火舌一卷,短剑登时就被烧成半截橘红,难忍的高温令倪千羽握持不住,只能选择抛弃兵器,举掌就向寇桐的面门拍去! 可惜她的掌法实在太过稀松平常,落在寇桐这样的高手眼里简直破绽百出,连躲都懒得躲,脑袋向前一顶,硬是用额头接住下这一掌! 倪千羽眼神微冷。 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催动真气,都撼动不了寇桐半分,心底不由生出一丝绝望,高呼道:“再不出手,就等着替我和九郎收尸吧!” 见她到了此时还以为会有援兵,寇桐露出嘲弄的笑容,布满红色真气的左手向前探去,打算先震断倪千羽的气脉,废了这女人的修为再说其他。 但他的左手刚刚伸出,红色真气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在半路支离破碎。 寇桐目光微凝,就看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一片如同黑色泥浆般的粘稠物质裹住,那一滴滴沿着手腕坠下的粘稠液体落在地面,瞬间烫穿雪面,发出滋滋啦啦的腐蚀声响。 伴随着这诡异的一幕,寇桐只感到整条左臂都传来锥心般的剧痛,令他的脸庞扭曲成团,又惊又怒道:“谁!?给我滚出来!” 第560章 液化 寇桐怒吼一声,动作丝毫也不慢,不知从哪儿掏出块皮子,朝自己手腕上逐渐沸腾的粘稠液体一盖,二者触碰之下,顿时就发出更令人牙齿发酸的腐蚀声。 但这次被腐蚀的反而是那些粘稠液体。 原本褐色的皮子迅速发黑,冒起恶臭的黑烟,却也把缠在寇桐手腕上的液体全都‘杀’了个精光,变成土块一样的硬节噼里啪啦掉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倪千羽趁着寇桐分心,急忙向旁边闪掠过去。 她不知道是不是车夫的同伙出手了,但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见她想跑,围站在山路四周的慈悲宗弟子却也反应过来,怪叫着朝她冲去。 这群人的表情疯疯癫癫,一看就很不正常,此时手里没了短剑,倪千羽更不可能跑去和他们硬碰硬,脚下的速度更急几分,纵身就往林子里钻。 “你还想跑!?” “给我站住!” 几个速度最快的慈悲宗弟子发出几乎破音的怪叫。 有一个伸出手,已经快要抓到倪千羽的肩膀。 结果他探出的手臂忽然一沉,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利刃斩断,齐根脱落下来。 没等疼痛袭向大脑。 他的脑袋也往后一倒,变成了滚地葫芦。 唰!唰!唰! 一道又一道锋锐的气劲擦过倪千羽的身体,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她身后那几个追兵,宛如切开豆腐一样,将他们的身躯斩开。 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在周围,倪千羽却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冲到林子里,抬眼就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站在那里。 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眸,对她点了点头。 “你是车夫的人?” 倪千羽没敢靠近过去,警惕地问道。 “自己躲好。”那戴着斗笠的神秘人也不多作解释,朝半空看了一眼,缓声道:“动作快点,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轰! 话音还没传出多远,他就从地面弹升而起,直向高空飞去。 飞扬的雪尘扑了倪千羽一脸,她却顾不得去擦了,一脸怔怔地抬头看去,喃喃道:“真是四品?” 刚才寇桐说自己招来一个四品武夫,倪千羽心里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毕竟那车夫怎么看都不像是四品的陆地神仙。 现在亲眼看到车夫的同伙踏空离去,她不信也得信了。 “留一个活口?” 寇桐满脸心疼地揭掉那一小块彻底变黑的皮子,刚刚那短暂的接触过后,他的手腕已经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坑洞,伤势最深的地方都没了皮肉,露出里面的骨头。 但比起自己的手,寇桐明显更在乎那块废了的皮子,恨得牙痒痒:“真以为自己是四品就能在大胤横着走了?” 他一听就能听出对方在刻意伪装口音。 不是大虞的人,就是大离的人! 到了大胤的地头,还容得你们耍横? 寇桐冷笑起来,残破的左手一挥,还活着的慈悲宗弟子和那群蒙着脸的同伙全都动了起来。 慈悲宗弟子一个二个表情扭曲,疯得不像话,一股脑朝着倪千羽那边冲去。 剩下那帮人倒是有些章法,互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散成阵形,跟在慈悲宗弟子身后慢慢向前逼近。 “啊!!” 可就当他们刚一行动起来时,冲在最前方的慈悲宗弟子身体一矮,陡然发出惨叫! 他好像踩到了深坑,整个下半身都埋进地里,疯狂挣扎道:“快拉我一把!” 在他身边的同行连忙想要伸手把他拉回来,刚一迈步就感觉脚底踩空,竟也被拖入地下! 刹那间,这帮慈悲宗的弟子全变成了栽进地底半截的葱。 随即,咕嘟嘟的声音就从他们身下传来,浓稠的黑色液体沿着缝隙涌出,在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活活‘炼’了这帮慈悲宗弟子。 “小心!” 剩下那些人见状,吓得赶紧停了下来,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脚底的雪地。 生怕落得与他们相同的下场。 然而寇桐对于自己门人弟子的惨死却并没有多大反应,派那些人出去,本就是为了攻其必救,拖延时间。 他则从怀中掏出一把泛着金色光泽的匕首,在手心刻下几个诡异的字符,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就在此时。 林间响起沙哑的声音:“怎么着,临死才想起抱佛脚了?” 话音刚落,寇桐脚下的积雪全然化开,涌出许多粘稠黑水,咕嘟嘟冒着气泡。 嗖! 几道凝成尖锥的黑水向他急射而来。 寇桐却是丝毫不惊,身形闪转避开攻击,口中诡异的声音愈发高亢,听起来不属于任何一国的语言,反倒有些蛮人语的味道。 满地黑色粘稠液体如同蛇行爬动,很快就汇聚成一个穿着罩袍的身形。 “又是这一套?” 男人手里还提着一颗已经烂了大半的脑袋,随手抛向寇桐。 寇桐目光一扫,登时眼皮狂跳。 凭着仅剩的半张脸,认出那是自己的‘副宗主’。 副宗主的人头都已滚到自己脚下,证明外头布下的埋伏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几人好快的动作……”寇桐心里暗骂,却是急忙将匕首的锋刃对准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飙出的瞬间,匕首表面的金色光芒忽然暗淡下去,好似转移到寇桐的体内。 他刻在手上的几个字符散发出璀璨金芒,亮得刺眼,整个人的身形飞速收缩,眨眼间变成了皮包骨的模样。 “啧。” 而那男人只是发出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双手掌心向下,粘稠的黑色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的真气化成流淌的‘活物’,分成四股扑向寇桐! 寇桐瘦到脱相的脸庞却是露出一丝狞色,挥手将其打散,有些怪异地活动着脖子,冷冷说道:“你应该先杀我。” “老子没空跟你斗嘴。”面罩下,传来男人极其不耐的声音,“谢秀在哪儿?” 寇桐狞笑道:“过会儿你若还活着,我自然会告诉你!” 第561章 锉刀 “怎么样?可有问出些什么?” 半山腰处,头戴斗笠的神秘人与车夫会合后,第一句就询问对方的收获。 “都是些小卒子,问不出什么来。” 车夫擦了擦指缝里的血痕,“你们那边如何?” “杀了几个麻烦的家伙,也没问出什么东西。” 神秘人摇头说完,接着道:“不过我总能感觉到暗处有人窥探,可惜没找出来。” “没找出来就算了,我们只需要找到谢秀,对于其他的事,能放则放。” “那些慈悲宗的人似乎学了某种特殊功法,确定不再查一查?” 神秘人又问了一句。 车夫却没有说话。 他抬脚走到一具尸体旁,将对方死死握着的幽蓝小箭抓了起来,缓缓说道:“这是魔门的铸兵手法,虽然学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也足以证明慈悲宗和魔门有些关系。他们的功法再特殊,也跳不出魔功范畴。” “明白了,就是不查的意思。”神秘人没再多说,随即转头看去,“崔……嗯,小二那边应该快要结束了。” 车夫抬起眼眸,将那支小箭收进怀中,“走吧。” …… 此时。 倪千羽躲在林中,听着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小,也知道双方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观察,而是又多等了一会儿,基本确定安全以后,才是向那条山道望去。 就见那双手不断流出黑色液体的男人脚踩着神志不清的寇桐,正准备逼问谢秀的下落。 察觉到倪千羽的窥探,他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转过去!” 此人脾气很大。 倪千羽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很听话地缩回树后。 “刚刚不是很狂么?现在怎么了?哑巴了?” 男人将寇桐的脑袋踩住,冷笑着说道:“老子还活着呢,你倒是说说谢秀在哪儿啊。” 寇桐被这一脚踩得‘清醒’了不少,歪着头吐出口发黑的血水,咧嘴道:“你想知道谢秀在哪儿?我偏不告诉你!” 男人眼神一冷,将手上液化的真气倒在寇桐胸口,滋啦一声,寇桐皮包骨的身躯当场疼得抽搐起来,但他的四肢和脊骨都被拆断,除了细微的抽搐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满口污言秽语咒骂起来。 “你慢慢骂,我这人虽然没什么耐心,但干活儿还算是细致。” 男人淡淡道:“等会儿我就从你的两条腿开始炼起,保证在炼掉上半身之前,你一定还是活着的,算一算,咱们至少得打两天的交道,不用着急。”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骇人的话来,寇桐几乎要咬碎的牙齿,硬是把惨叫声憋了回去,满面狰狞道:“杀了我,你永远不知道谢秀在哪儿!” 滋啦! 回答他的,却是更多液化真气。 正如男人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真的从两条腿开始,用液化真气一点点腐蚀寇桐的身体。 寇桐的身躯猛然绷紧,惨叫声愈发凄厉。 “这位前辈……”这时候,倪千羽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有些忐忑道:“他说的也没错,如果杀了他,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九郎了。” “你哪只眼看到我要杀了他?我这是在折磨他。” 男人头也不回,保持着‘倾倒’真气的姿势,粘稠如泥浆的液体顺着手掌流淌下来,裹住寇桐的小腿。 这种动也不能动,却要感受着血肉不停被腐蚀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 寇桐好歹算是大胤有名的邪道首领,尽管惨叫不已,表现得却是十分硬气。 因为他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倪千羽黛眉微蹙,望着只有眼珠能转动的寇桐,忧心道:“就这么折磨他未必会有什么效果,我看不如把他带回去吧。” 男人转过头来,露出有些荒谬的眼神。 正当他以为倪千羽是心软了,准备呵斥两句时。 就听倪千羽说道:“五品非人武夫的肉身已与常人不同,只要不是致命伤势都能复原,回去我叫家中伙计用锉刀一点一点锉磨他的血肉,反正都最后都能长回来,这么折腾十天半个月,他总是会招的。” “呃……” 男人的手掌微颤,再看倪千羽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 借着五品武夫的肉身特性,拿锉刀一点点锉磨,还要折腾十天半个月? 谢秀这个婆娘够狠啊。 他稍微想了一下,沉吟道:“你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不过,我们也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跟他耗着,能撬开他的嘴是最好,撬不开,那就另想其他办法。” 听得这话,倪千羽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想太多了,眼前这伙人与九郎非亲非故,虽不知为何施以援手,这一切总归还是有限的。 她自然也不会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要求旁人对营救谢秀这件事拼尽全力,唯有轻声问道:“什么办……”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阵沙哑难听的笑声给打断。 发现那已经是快要痛到翻白眼的寇桐居然癫狂大笑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顶着那只踩在自己脸上的脚掌转过头来,无比嘲弄道:“撬不开我的嘴,你们再去想别的办法?你们哪来的办法!?不管我说不说,没有人为你们指路,你们根本别想见到谢秀!等着吧,你们只管等着为他收尸吧!” “不,不!你们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哈哈,哈哈哈哈!” 寇桐那半张布满烧伤的脸皮扭曲颤动,大块的瘢痕看上去如同活物,再配合着他那癫狂的笑声,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笑特么什么笑,吵得要死!” 然而男人却是抬起脚掌狠狠踩了下去,几乎将寇桐的脑袋踩进冻土,地面崩出几条裂口,狠狠颤了一颤。 笑声戛然而止,寇桐的身体依旧在抽搐,不知是死是活。 可一旁的倪千羽却明显被这番话吓住了,有些慌神道:“前辈,让他说完!九郎到底在哪儿?” 男人显得有些烦躁,“看他那个鬼模样,像是会配合你的样子?真想不到大胤也有这种疯子,简直比……” 说到此处,他又闭上了嘴。 硬是把后面的‘大离’二字给咽了回去。 好在倪千羽这会儿完全被寇桐的话给吸引了,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跑去捡起那把几乎被烧融的短剑,抬手就往寇桐的胸腹刺去。 五品武夫的肉身,加上用了秘法变成这种皮包骨的模样,寇桐的身躯早已强到不可思议,倪千羽一剑刺去就好像扎在坚不可摧的精钢表面,短剑被淬烧过的位置当场崩裂。 “说!九郎到底在哪儿!”但她并没有放弃,依然用断剑一下一下狠狠刺向寇桐腹部,“不说我杀了你!” 寇桐已是没了任何反应,任凭倪千羽刺了十几下,连句话都没说。 踩着他脑袋的男人终于有些看不过眼,一把抓住倪千羽的手臂,“省省力气吧,你拿着一把破剑,累死也刺不穿这家伙的肉身,谢秀现在是生是死还没个定数,急是没有用的,慢慢找就是了。” 倪千羽默然半晌,随即松开手掌。 短剑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她却也听话的没有继续白费力气,唯有那双盯着寇桐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恨与怒。 自己夫君落在别人手里生死不知,可她偏偏又没有把人救回来的本事,如今这种愤怒,更多的是针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恼怒。 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二人沉默没多久,一道破空轰鸣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就见车夫与另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落了下来。 “小二,问得如何了?”神秘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男人极不耐烦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小二!”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神秘人无奈地指了指车夫,“他是车夫,我是厨子,你是小二。” 被称作小二的男人冷眼一瞥他,但见那车夫都没说话,只得默认下来,“这家伙很硬气,撬不开他的嘴,现在怎么办?” “你用过手段了?”‘厨子’问道。 ‘小二’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寇桐那满是腐蚀伤痕的胸口,以及露出森森白骨的小腿,让他自己看。 “这……确实有些棘手。”‘厨子’看到寇桐这副惨状,微微摇头道:“对付这种人光靠折磨肯定很难让他开口,但我们也没有时间慢慢去磨了,越晚找到谢秀,他就越危险。” “这还用你说?” ‘小二’有些烦躁道:“慈悲宗这帮人都是疯的,他不愿意开口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要把大胤翻个底朝天?” 在两人讨论之时,车夫却是一言不发。 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随即看向那脑袋陷进地面的寇桐,忽然抬手放出一道气劲,直接打在寇桐的胸口要穴。 这股力道刺激得寇桐发出惨叫,抽搐的幅度变大了不少,瞬间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发现眼前的人数变多了,他非但不慌,反而继续大声咒骂道:“老子入你娘!几个狗彘鼠虫,倒街卧巷的货色,有胆就杀了我!” 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疯子,嘴巴是够脏的。” ‘小二’正要再给他来点儿真气尝尝,就被车夫抬手拦下。 正当‘小二’有些不解地望过去时,就听车夫缓缓说道:“不用折磨他,我已经知道谢秀在哪儿了。” 听到这句话,不光‘小二’,‘厨子’,倪千羽三人面露诧异,就连瘫在那里的寇桐都有些慌了神。 污言秽语顿时一止,眼神明显有些惊慌失措,冷笑道:“你不可能知道谢秀在哪儿!” “你真的猜到了?” ‘厨子’也有些迟疑,沉声说道:“此事可不能开玩笑。” “我当然没有开玩笑。” 车夫平静地道:“现在满大胤江湖的高品,至少有一半都想找到谢秀,如果他单纯只是被人抓住了,就凭那群人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倪千羽有所明悟,低声说道:“季知春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大胤能比他手段更高的,也数不出几个人了。” “他也是找错了方向,或者说,他明知谢秀在哪儿,却不敢去找,就只好寄望于谢秀真的告诉了你什么秘密,从你这边得到一些线索。”车夫缓缓说着,目光扫过突然沉默下来的寇桐,“你们应该也是抱着差不多的打算,当然,比起江湖上的那些人,你们的胆子更大。” 旁边的‘小二’听不下去,“少打两句哑谜吧,既然知道谢秀在哪儿还不快点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在这时,‘厨子’恍然说道:“大胤江湖上的武夫找错了方向,他们把自己所要找的东西,与谢秀的下落分开来看,可惜,这两者却是同一件事。” “等等,什么意思?” ‘小二’沉声问道:“你们是在说邪惑宫?谢秀被关在邪惑宫里?” “这个答案,其实不难猜测,可惜大胤天下的江湖武夫心系这座二品洞府,反倒不如我们这些局外人看得清晰。” 车夫说道:“虽然所有人都想找到谢秀,但他们真正要找的是那座邪惑宫,只有我们是为了谢秀而来,既然直到现在都没人能够找到谢秀,那就说明谢秀藏在那座找不到的地宫之中。” 随着车夫的推断,四周安静了片刻。 就连寇桐都闭上嘴不再说话。 但看他那铁青的脸色,小二与厨子都知道,车夫的猜测应该没错。 至少,也是猜中了七八分。 “难怪谁都找不到谢秀,原来他在邪惑宫里……”厨子沉吟着道:“现在有了答案,但也有另一个问题。” 不用他说,‘小二’便是语气生硬道:“你这脑子确实聪明,那你不如再想想,大胤江湖武夫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邪惑宫,咱们要去哪儿把它挖出来?” 倘若谢秀真在那座‘二品洞府’里藏着,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个坏消息,都不如被慈悲宗抓走了。 人被抓了,起码有个确切的地点,凭他们三个联手就算是大胤的三品来了也未必不能硬抢。 可现在知道了人在哪儿,却不知道那鬼地方怎么去,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第562章 营救 “你说什么?” 季知春盯着面前之人,“那么一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们到现在才发现?” 前来报信的人汗都下来了,“我们派去盯着倪夫人的兄弟全都中了招,应该还有另一伙人也在找九皇子。” “现在全天下的宗派都想找到谢秀,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季知春冷着脸道:“查到是谁下的手了?” 如今光是在这梁州城内,盯着倪家的势力大大小小就有四五家,还不算上那些孤身前来浑水摸鱼的武夫,仔细算算怕是得超过十几方了。 这些势力全都挤在梁州城,光是一句鱼龙混杂都不足以形容,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手段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底下的兄弟还在查。”季知春面前那武夫连声道:“如果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您……” “等你们查到是谁下的手,倪千羽的尸体都要凉透了!” 季知春沉喝一声,大步往外走去。 “带路!” 那武夫不敢迟疑,赶紧追上季知春。 等来到倪家商会一条街外的民宅,季知春刚进了门,院里那群人赶紧打了声招呼。 “季爷!” “人在哪儿?” 季知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刚问完就自顾自地扫望一圈,看到躺在那儿的几具尸体。 他脸色微沉,上前查看起来。 整个过程之中,众人都是噤若寒蝉,显然知道这位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谢秀的夫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丢了,这件事如果追究起来,在场谁都脱不了干系。 好在季知春现在并不想追责,他检查着那几具尸体上的致命伤,口中道:“你们在何处发现他们的?” 先前去报信那武夫赶忙说道:“回季爷,在城门口附近!” 季知春的眼神很冷,“看来是追踪的路上被干掉了,人没死太久,前后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 说着他将手指按压在伤口边缘,又用真气探查一番,没有发现任何毒术的迹象,轻声道:“对方用的是暗器,一个照面就把人杀了,手法很利落,柳忠。” “季爷。” 一名青年立刻走出人群。 季知春起身说道:“派人去查一查,‘惘帮’的人在哪儿。” 名为柳忠的青年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余下众人却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有人忍不住问道:“季爷,惘帮的人虽然擅使暗器,但他们没有动机得罪咱们八险门啊。” 季知春冷冷地看向说话之人,“杀我们两个人就算是得罪了?何况跟邪惑宫比起来,得罪我们又能如何?是得罪不起么?” 对方顿时无言以对。 确实,比起邪惑宫来说,得罪大胤江湖赫赫有名的八险门,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早知如此我们就该先拿下倪家家主再说。”那人咬了咬牙,满脸都是悔意。 “这世上没有早知如此,况且还有东湖山庄盯着我们,真的不讲规矩出手拿下倪千羽,你以为桑舜那老家伙不会出手?” 季知春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会不会是东湖山庄?” “啊?” “季爷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却都傻眼了。 东湖山庄难道还会‘监守自盗’不成? 若真是如此,他们何必费这二遍事,干脆找谢秀问不就行了? 谢秀防着旁人,难道还会防着自己的师门? 季知春摇头将这个想法驱散,东湖山庄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大胤一流宗派,比之其他两座天下更讲规矩,能不能从倪千羽那儿问出东西来,全凭各自的本事,要是想玩掳人,拷打那一套,就算他们自己拉得下脸,旁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 东湖山庄如果这么搞,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所以季知春主要怀疑的对象,还是那些‘邪道’。 没过多久,柳忠就跑了回来,进门便道:“季爷,问过了,咱们的兄弟还盯着呢,惘帮的人就没动过。” “不是惘帮?” 季知春目光低垂,看向那几具尸体。 死的这几个,有七品,也有六品。 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全都被一击毙命。 如此精湛的杀人手段,不光要有高超的暗器功底支撑,杀人者本身的实力也不会太弱。 除了惘帮符合这一特征,季知春想不到梁州城内还有哪些人有这种能耐。 不过他立刻就换了个角度去思考。 既然不是已经待在城内的势力,那就是外来者了。 “最近有没有其他人进了梁州城?”季知春看向几人。 “好像没有。” “但凡入了品的武夫咱们都盯着呢,没有其他人进城。” 听到这个回答,又被堵死了一条路,季知春眉头微皱,自言自语般道:“不是最近新来的势力,也不是已经扎在梁州城的人,那就只可能是原本就在梁州城的那群人了,可是他们没有这种能耐,除非……” 季知春的语气一顿,冷声道:“柳忠,你带人去盯着蔺家的动作,其他人跟我走。” 柳忠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 季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反正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至于剩下的人见季知春如此严肃,也没有多言,全都带上兵器跟着他一起离开。 季知春带着一群人出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各方耳中。 要不了多久,倪千羽被人掳走的消息就压不住了,所以季知春必须赶在各方反应过来以前,将倪家家主救回来。 沿着某些尚未被完全破坏的‘记号’,季知春带着八险门的人一路赶到郊外,抬眼就看到前方雪地有武夫赶路留下来的痕迹。 他眯了眯眼,“跟紧了!” 说完便是抬脚踏空,如同一道紫色流光般冲天而起,轰然破空离去! 第563章 办法 “现在怎么办?” 厨子驾驶着马车,目不斜视道:“找不到谢秀,这差事就算是办砸了,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们两个……”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差事办砸了,还想回大离? 干脆在大胤找个地方了却残生算了。 坐在旁边的车夫双眼紧闭,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站在马车顶上抱着双臂的小二却是冷笑道:“如果这趟差事办砸了,别以为跑得了你,事成了是三个人的功劳,没成也是咱们三个的祸事。” “这倒也是。” 厨子叹了口气,侧过脸道:“倪夫人,他还是不肯开口?” 话音刚落。 倪千羽便是挑起车帘,探出头来。 “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你们猜得没错,九郎应该就是躲在了邪惑宫里。” 厨子点头道:“那就没问题了,有一个确定的目标,总好过我们到处乱跑。” 说完,他瞥了眼车厢里缩成一团的寇桐,“你早点交代,也能少受点罪。” 寇桐的眼睛转动,与他对视起来。 随即就扯动嘴角露出狰狞冷笑。 “别跟他白费力气,明显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车顶的小二冷哼一声,“给他们打造魔门杀器的人才是正主,可惜人家聪明得很,有事先让这些没脑子的蠢货顶在前面,自己躲起来坐收渔翁之利了。” 厨子闻言,不禁看向车夫:“你觉得呢?” 这会儿车夫总算睁开了双眼,缓缓说道:“魔门杀器的铸兵手法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就算有魔门之人亲自指点,没点家底也玩不起。” 他掏出怀里的幽蓝小箭,“一两铁精的价值等同于十两黄金,以这支小箭的重量,算上损耗,起码要两斤铁精才能铸成。还要请动铸兵大家出手,否则炼一块废一块,根本不可能打造出那么多袖底箭。” “照这么说,确实有人在背后支持慈悲宗?”厨子沉吟了一声,“有这种本事的人应该不多。” “我大概知道是谁在帮他们了。”坐在车厢边缘的倪千羽听着两人的话,脸色便是一沉,“大胤首富蔺家的大小姐,与九郎也有些仇怨,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背后谋划了此事。” “大胤首富蔺家?” 车夫收起小箭重复了一遍,接着道:“的确有可能是他们。” 小二立刻道:“那就往蔺家走一趟,抓了那个什么大小姐问问?说不定她知道谢秀的下落呢?” 厨子却道:“能做到一国首富之人,没有那么简单,凭咱们三个,硬闯蔺家拿人并非没有可能,但如果找错了目标,此后在大胤就要寸步难行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干脆传信回大离求援算了!”小二极其烦躁道。 厨子瞬间沉默下来。 传信回大离求援?确实也是个办法。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说来说去,根子还是出在这狗东西身上。”小二坐在车顶,拍了拍身下,“他敢现身出来绑谢秀的婆娘,就证明他知道邪惑宫在哪儿。最不济,他也有把握逼谢秀现身。” “你们说……”小二念头一转,忽然道:“咱们要不也假意绑了谢秀的婆娘,放出消息逼谢秀自己出来呢?” “你这叫什么办法?”厨子一惊,当场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咱们在大胤见不得光,如果对外放出倪夫人在咱们这儿的消息,谢秀没引出来,全大胤的高品怕是都来围攻咱们几个了。” 小二盘膝而坐,身体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眉头深锁半晌,也知道厨子说的有道理。 现在谢秀的婆娘就是个烫手山芋,他们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抓人,真把这消息放出去,到时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想到这里,小二不禁有些窝火道:“就差这最后一步,还能让线索断了不成?” 三人都是沉默不语。 就连倪千羽的表情都有些黯然。 “呵呵!” 倒是在车厢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寇桐冷冷一笑:“我早就说过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谢秀,连为他收尸都是妄想!” “你给我闭嘴!” 倪千羽扑过去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尽管打得自己手掌发麻,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连扇了几下,“要不是你们,九郎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寇桐满脸荒谬,狰狞地说道:“是你夫君自己偏要去探访天地异变,也是他自己害得自己卷进邪惑宫出世这种麻烦,关我什么事?” 倪千羽却不管那些,好似泄愤一样疯狂朝寇桐脸上招呼。 现在寇桐散了功,不再是那种皮包骨的骇人模样,连着挨了几十下以后,还真有些吃痛,骂骂咧咧道:“疯娘们!你有种就杀了我!” “谁能疯得过你们慈悲宗?想死直接自尽便是,何必在这儿强装硬气,不如求我几句,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倪千羽说着说着,又一巴掌抽在寇桐脸上。 她虽然只有八品,手头的力道倒也不小,连着几个巴掌抽得寇桐的脑袋左摇右摆,除了疼之外并没有多少伤害,可被一个八品境界的武夫连连扇耳光,这侮辱性着实不小。 没过多久,寇桐的脸没红,眼睛已经红了,嘴里又开始冒出各种污言秽语,在那儿疯狂地辱骂倪千羽。 把倪家祖上几代都挨个问候一遍,顺便问候了大胤皇家的祖宗。 因为那是谢秀的祖宗。 寇桐虽然气得快要发疯,却还记得自己跟谁的梁子更大,仇恨更深,骂倪家祖宗的时候也不忘带上谢氏皇族,讲究的就是一个冤有头债有主。 听着身后车厢里的叫骂声,厨子握着缰绳,心平气和道:“不成想一番苦功,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就用些别的法子吧。” “你有什么法子就快些说。”坐在车顶的小二直接开口说道:“左右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别管是啥办法,能找到谢秀就是好办法!” 厨子微微点头,“既然咱们走不通小道,何不寻条大路来走?” 小二皱了皱眉,说道:“这又是什么废话?” 厨子道:“我们在大胤人生地不熟,寻到倪夫人都已经费了不少工夫,现在线索断在了邪惑宫这里,再靠咱们自己的能耐去找,恐怕真没多少希望。” “所以倒不如在大胤这边,借一借地头蛇的本事,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看来你想找人打听。”这时车夫看了他一眼,“倒也算是个办法。” “这种事,能找谁去打听?” 小二问道。 厨子笑了笑,说道:“这三座江湖说穿了也没什么两样,既然大离就有诸如鬼市一般的场所,大胤肯定也有花钱买卖情报的地方,咱们要打听消息,自然该去找这种生意人才是。” 小二听后认真思索一番,“大胤江湖难道全是傻子?你能想到这一点,他们保准早就想到了,可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人找到那邪惑宫的位置,总不能是这群武夫口袋里没有银子吧?” “大胤那帮人想要的是邪惑宫的秘密,说不定早就有人知道了邪惑宫的位置,真正缺少的,只是如何得到其中秘密的办法。但咱们不同,我们只想带走谢秀,有了位置,事情就好办多了。” 厨子淡淡道:“花钱找人打听清楚邪惑宫在哪儿,想来应该不算困难。” 小二松开环抱着的双臂挠了挠后脑勺。 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话去反驳。 ‘厨子’的分析有理有据。 他们又不想要邪惑宫的秘密,也不打算掺和大胤那些破事。 别说那座地宫里藏着的是大胤各个宗派的秘传武学及其破解之法,哪怕里面藏着的是大离宗派的武学,他们也没必要硬着头皮往里冲。 带走谢秀,办完这趟差事,往后真有什么想法再来徐徐图之也是一样。 车夫似乎也觉得厨子的话很有道理,接着忽然问道:“所以,你带了银子?” 厨子的动作一顿。 没等他开口,就听车夫继续说道:“假设真能花银子买来邪惑宫的位置,肯定也不会是笔小数目。” 小二闻言,哂笑着道:“指望他会带银子,你还不如指望我。” “那你带了多少?”车夫问道。 小二摸索一会儿,掏出几枚碎银,“应该有三两。” 车夫理都不理他,甚至都不用再去问厨子的家底,轻声说道:“看来这条大路是走不通了。” “要不咱们去抢消息?”小二试探道。 “我有银子。” 突然间,一直忙着扇寇桐耳光的倪千羽放下高高举着的右手。 厨子仿佛遇到救星,连忙问道:“倪夫人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倪千羽想了想,“倪家商号这段日子亏了不少银子,临时抽调的话,应该能凑出几十万两,想要调来更多,估计需要时间变卖一些产业。” 虽说倪家这阵子也不太好过,可毕竟算得上是曾经富甲一方的老字号,在大虞积攒的家底足够丰厚,否则真扛不住蔺家的敌意。 “几十万两……应该够了吧?”厨子有些拿捏不准,看了车夫一眼。 “你们这帮大离人到底为什么非要救谢秀?难道大离有谢秀的姘头?”没了倪千羽跟寇桐对骂,他却是忽然插了句话。 方才听了半晌,寇桐基本已经确定,这三个神通境的武夫就是来自大离。 虽然他没有探究对方身份的打算,却好奇这几人为何一定要救谢秀。 三个四品神通境的武夫,在大胤江湖绝对算不上横着走,却也是一股谁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如果谢秀早说自己有这种靠山,他都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么狼狈的地步。 毕竟靠山之间,亦有巨大的差距。 这个差距并不是说实力。 而是关键时刻顶不顶用。 东湖山庄在大胤江湖屹立几代,结果少庄主出了大事都不敢站出来,私下里保住谢秀的家眷已经算是极为不易,而谢秀的皇室背景就更加靠不住,大难临头干脆把他除名,不认这位九皇子了。 可这三人却不同。 他们是真的敢不远万里杀到大胤,看这架势,甚至不惜闹个天翻地覆也要将谢秀带走。 比起东湖山庄,大胤皇室,这几个鬼鬼祟祟的大离四品,更像是谢秀的靠山。 然而对他的问题,小二有些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做什么?想探探我们的来路?” 车夫一言不发。 厨子也只管驾车,毫不打算回答。 寇桐眼神微闪,低声道:“你们不是为了邪惑宫而来,那就说明大家没有利益冲突,何必非要我闹得你死我活?不如谈谈?” 听得这话,车夫与厨子忽然对视了一眼。 “怎么谈?”车夫淡淡问道。 “你们想要谢秀,我们想要邪惑宫,那不是正好了?反正邪惑宫那鬼地方对你们不重要,你们不用进去,只要把谢秀骗出来就行,咱们可以合作啊!” 寇桐歪着脑袋,虽然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表情却是不断变化,半边脸上的疤痕蠕动起来,笑呵呵道:“我可以带你们找到邪惑宫,前提是你们能让这疯婆娘开口,告诉我谢秀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倪千羽的表情一冷:“我早就说过,九郎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说是就是?谢秀惹上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寇桐根本不信倪千羽的话,面目狰狞道:“何况以谢秀的本事,他若真想给你留下点儿什么,你根本就察觉不到!” “别以为你那夫君是什么好人,他生在大胤皇家,就算从小拜入东湖山庄习武,也改不了他们谢氏生来的虚伪狡诈!” “住口!”倪千羽气得又要给他一巴掌。 可她的手掌刚一抬起,就被人从后面抓住。 只见车夫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半蹲在那儿望着寇桐。 迎着这车夫的眼神,寇桐脸上的疯癫表情慢慢收敛,不知为何有些凝重。 比起折磨自己的小二,以及出手杀了自己不少门人弟子的厨子。 他更畏惧这个车夫。 因为那双眼睛太过冷漠,寇桐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十分熟悉的影子。 大胤‘万里军’的人,也有相似的眼神。 寇桐猜测这车夫的身份,不是出自大离官署,就是出身军中。 车夫不在意寇桐的想法,良久后才是打破沉默:“邪惑宫里有什么?” 寇桐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车夫会问出这个问题,被这句话‘牵动’了记忆,表情陡然变得无比狰狞,像是发狂一样大吼道: “你不明白……你们不是大胤的人,你们不会明白!” “他们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全都疯了!” 第564章 来信 宁州监察司内,李跃虎表情凝重,匆匆前行。 就连沿途有同僚与他打招呼,他也一改常态地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客套寒暄。 显然十分焦急。 没过多久,他闯进内堂环顾一圈,没看到黄江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望向栾信道:“栾哥,黄大人呢?” 栾信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熟练地给他喂肉干吃,头也不抬道:“老黄不在。” “黄大人不在司里?他去哪儿了?” 李跃虎急忙问道。 栾信给那孩子擦了擦嘴巴,抬起头来疑惑道:“你不知道?他一早就被你师父叫走了。” “我师父回来了?”李跃虎的表情明显一惊,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身为监察司如今的‘情报总管’,李跃虎每天要忙的事实在太多,经手的全都是重要消息,竟连自己师父禄墨从南关回来的消息不知晓。 “是啊,你师父今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黄江带走了。”栾信说完,抱着孩子站起身,想了想后才是说道:“他们现在应该在宁王府,不过你找老黄是要……” 话还没说完,栾信再抬眼就只看见李跃虎的背影一闪而逝。 “这么着急?” 栾信嘀咕了一声,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捏住。 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娃娃正抓着他的右手,咿咿呀呀急得不行。 明显想要吃那半块肉干。 “你也是个急性子。”栾信乐了起来,将半块肉干递给他,“吃吧吃吧,多吃点儿,等你足岁争取破个五品,替我揍老黄一顿。” 小娃娃用乳牙咀嚼着肉干,似乎听不懂栾信的话。 但等他把那一大块肉干嚼烂咽下去之后,就模仿着栾信的语气,断断续续道:“揍,老黄,揍老黄。” 栾信愣了愣,赶忙把他翻过来抱在自己面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语气有些激动。 “再,说一遍。” “多吃,多吃!” “揍老黄!” 小娃娃单纯只是在模仿,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可却能感受到栾信的情绪,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拍起巴掌,两只小手打出气浪,“揍老黄!” “哈哈,对,揍老黄!”栾信被迎面而来的气浪吹得眯了眯眼,却是乐歪了嘴:“记住这句话,等老黄回来说给他听。” “揍老黄!”小娃娃眨了眨眼,继续重复这三个字。 “真乖!”栾信心情大好,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回头揍死他。” “揍,死,他!”小娃娃缩在栾信怀里,很快又学到三个字。 …… 离开监察司后,李跃虎紧赶慢赶地来到宁王府,凭着一身标志性的黑衣与玉鳞刀,府上根本没人敢拦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李大人。” 很快,府上总管牧图得到消息,便是亲自迎了出来,“可有什么急事?” “黄大人在么?”李跃虎没有客套,开门见山道:“确实有急事要向他禀报。” “黄大人正在府上与司祭饮茶,李大人随我来。” 牧图知道李跃虎在监察司的特殊地位,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转身为其带路。 到了客室,李跃虎看见坐在那里的三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行走到禄墨身前,“师父。” 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禄墨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扫过李跃虎,不咸不淡道:“六品了?” 李跃虎心里‘咯噔’一声,虽然许久不见,但那种熟悉的紧迫感还是一如当初,甚至在听到师父的声音之时,体内气脉都有种怪异的刺痛。 他知道,这是做下病根了。 “是,师父。”李跃虎目光低垂,语气恭敬。 “嗯。” 禄墨微微颔首,接着道:“你来找黄江?出了何事?” 李跃虎想了想,还真不知该怎么说。 主要是当着师父的面,难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见他迟疑不语,禄墨的眉头顿时一皱,“有什么话就快说。” “禄墨。” 黄江抬手拦了禄墨一下,笑着道:“现在李跃虎可是掌事衔,可不是当初那个由你呼来喝去的愣头青了。” 禄墨闻言,看向李跃虎那件黑袍,面无表情道:“他做到司事,也是我徒弟。” 话虽如此,她还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再给李跃虎压力。 黄江摇头一笑,看向李跃虎道:“找我?” “黄大人。” 面向黄江,李跃虎自然没那么紧张,神色凝重道:“现在能不能联系到先生?” 黄江的笑意渐收,闻弦知意地问道:“大胤那边出事了?” 李跃虎点头道:“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 黄江坐直身体,向一言不发的‘宁王’牧沧歉意笑道:“抱歉,黄某要先处理这边的事。” “当然,黄司事请便,剩下的事我与禄司事相商即可。” 牧沧笑着表示无妨。 黄江也不多言,起身就往外走。 李跃虎见状,又朝禄墨行了一礼,急忙跟上黄江的脚步。 二人在府内踱步,一直来到花园,李跃虎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黄江。 “邪惑宫,二品洞府……” 黄江沉吟道:“此事的确有些棘手,聂渺怎么说?” “聂前辈抓了一个知情者,却问不出什么东西,只要提到邪惑宫,对方就会陷入恐慌,聂前辈的意思是,要让先生早做准备,那里面估计藏着大秘密。” 李跃虎说完,神色凝重道:“黄大人,我们要不要联系先生?” 刚才当着牧沧的面,他问的是‘能否联系’,此时四下无人,问的就是‘要不要联系’。 很明显,李跃虎自己就有联系到楚秋的办法。 黄江略微思考半晌,摇头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夜主正着手破境,若是到了关键时刻被这消息分心,我们就成了罪人。” “那要瞒下先生么?”李跃虎的语气有些古怪。 他不太习惯要向那位隐瞒不报,有什么消息,一般都是第一时间报上去的。 “不是瞒着夜主,只是多争取一段时间而已。如果什么事都要报给夜主来解决,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黄江拍了拍李跃虎的肩膀,“做两手准备吧,我先去给聂渺搬个救兵。” 虽然李跃虎一脸疑惑,但黄江也不解释,一刻没多留,直接离开了宁王府。 第565章 盟主 如今已经搬来宁州的武盟总部,站在井口打水的陈新年突然听到声响,抬起左臂伸向半空,一只通体纯黑的信鸟落在他的手臂上,歪着头与他对视。 “夜使?” 陈新年将它送到井架,单手取出挂在夜使脚上的竹筒,没等打开来看,那只夜使就已经振翅离去。 注意到有夜使降在这处院子,墨清尘也很快就赶了过来。 “陈兄,刚刚那是司里的夜使?” 嘴上问完,他便是飞快凑到陈新年身侧,探头往那字条里看去,惊讶道:“这……” 不等他开口,陈新年已经握住那张字条,“与我去见盟主。” 墨清尘的脸色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字条上的内容,他也知道此事容不得片刻耽搁,立刻就拉上陈新年:“走,我带你去!” 有墨清尘这‘武盟高层’在,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见到了盟主范不移。 除了范不移,师素,申屠烈这两位副盟主也在屋内,正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二人。 “你们监察司又要折腾什么?” 师素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武盟与监察司多次联手,陈新年与墨清尘的身份自然也不再是秘密。 相比较赶走这两个监察司的钉子,武盟这边一合计,倒不如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充当两边沟通的桥梁。 反正就算赶走他们,监察司也会派其他钉子过来。 比起埋在暗中的钉子,留两个摆在明面上的,反倒有利于双方的合作。 但这也不代表武盟里所有人都接受了他们。 就比如师素,至今还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每次看到墨清尘,眼神都极为不善。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小子当时是如何慷慨激昂,把武盟给骗到了宁州自投罗网,成了监察司手里的一把刀。 尽管这背后也有武盟自己的考量,但若是没有墨清尘当初那一番表演,此事未必能推进得这般迅速。 “师前辈,申屠前辈。” 墨清尘倒是没有任何尴尬,照样对两人拱手行礼,接着道:“晚辈这次是来见盟主的。” 申屠烈闻言,看向几乎被一堆文书掩埋的范不移,清了清嗓道:“盟主?” “别喊了。” 师素冷笑一声,起身朝范不移走去:“人虽然还喘气儿,但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说完,她就一掌拍在桌上,令得那堆积成山的文书被震得跳了起来。 “嗯?” 文书坠落的声音惊醒范不移,看了看乱糟糟的桌面,疑惑道:“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 “是啊,梦里处理完了。”师素毫不客气道:“反正盟里大小事务最后都是交给申屠烈去处理,你就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范不移抹了把嘴角,讪笑道:“找我有事?” “是他们找你有事。”师素一指墨清尘与陈新年二人,“监察司的差事。” 听得这话,范不移的眼神一亮,连忙起身在角落那堆文书里找出伏魔刀,“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快,即刻动身!” “盟主,动身去哪儿啊?” 墨清尘都快傻眼了,赶忙拦住范不移。 “不是替监察司办事么?”范不移皱了皱眉,“应该是我问你去哪儿才对吧。” “话虽如此,但……您这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要动身?太急了吧?” 范不移却是正色道:“监察司身系大离安危,要办的都是大事,自然刻不容缓,快走!” 他手掌一按,墨清尘与陈新年就就被迫转个身,然后范不移抬起双臂,揽住两人的肩膀,低声道:“随便编个差事带我走,这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墨清尘与陈新年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古怪。 这位范盟主回到武盟才多久,就已经被每天的琐事逼疯了。 不过也是,武盟上上下下都是一帮武夫,就算精挑细选,也选不出几个能踏实坐在那儿的苗子。 盟主不在时,只能几个副盟主来遭这份罪。 现在盟主回来了,肯定就得让范不移来尝尝滋味儿。 就在墨清尘欲言又止之时,只听师素冷冷道:“我们还没聋,听得见你在说什么。” “你对盟里的事半点不上心,对监察司就是百依百顺,你干脆进监察司算了,还做什么武盟盟主?” “若不是师命难违,你当我愿意做这武盟盟主?” 范不移长叹一声,松开两人道:“至少监察司的差事能靠伏魔刀解决,待在武盟天天看这些东西,哪里用得着我?你们换个人不也能行?” 他指了指散落满地的文书,随即也懒得再多说什么,“监察司遇到什么事了?” “盟主,我得先说好了。” 墨清尘想了想,解释道:“这次是私事。” “私事?” 范不移略显疑惑,“谁的私事?” “夜主的私事。”墨清尘道:“这差事,需要去一趟大胤。而且,只有您一个,恐怕还不太够用。” “夜主的私事倒是好说。”范不移背上伏魔刀,沉吟道:“但要多几个人手的话,有什么要求?” “四品。” 一旁的陈新年平静道:“最好是四品。” 四品…… 听得这话,范不移沉吟着转过头,看向一脸冷笑的师素。 又看了看申屠烈。 迟疑道:“要不,你们也一起听听?” 师素绷着脸一言不发。 “监察司和武盟都是自己人,搞得那么僵是做啥?先听完再说。”申屠烈察觉到气氛不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陈新年,到底怎么回事,你先仔细说说。” 嘴上叫的是陈新年,申屠烈看的却是墨清尘。 虽然两人的身份早已分明,不过当初墨清尘冒名‘陈新年’的事,就是师素心里的一个疙瘩,申屠烈主动提起,也是给墨清尘一个警告,有些话还是交给真正的陈新年去说吧。 墨清尘看懂了申屠烈的意思,轻咳一声,“陈兄,你说说吧。” 陈新年微微点头,很快就把那夜使带来的消息大概转述了一遍。 其实字条里的内容并不算多,称得上关键的,只有两点。 请武盟派四品前往大胤协助带回谢秀。 此事牵扯到大胤二品洞府,邪惑宫。 根据这两个关键,陈新年大概能够推测具体的情况,但也不必说得太过详细。 只需向武盟说清此事乃是师父的私事,不作隐瞒,至于该怎么办,范不移自会做出决断。 可当陈新年的话刚一说完,申屠烈的脸色就变了变,“你确定?那地方就叫邪惑宫?” 陈新年立刻朝这位老武夫看了过去,“老前辈听说过?” “前辈就前辈,没必要加上个老字。” 申屠烈没好气地说完,紧接着道:“邪惑宫这鬼地方的传说,在大胤流传多年,若是追溯到最早那会儿,咱们脚下这块地方还不叫大离。” “那不是至少两百年以前了?”墨清尘有些惊讶:“那这传说比岐龙山还久远啊。” “岐龙山算上大玄国灭这些年,满打满算才不过三百年。”申屠烈摇头道:“如果大胤没折腾出第二个邪惑宫的话,有关于它的传闻,保守估计都已经传了四五百年。” 四五百年…… 墨清尘心下震撼。 追溯到四五百年以前,世上还没有他们妙剑斋呢。 这么古老的传闻,如今忽然现世,难怪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麻烦。 范不移倒是没有多么吃惊,只是问道:“所以这邪惑宫就是监察司要面对的麻烦?想要我们怎么做?带回那位九皇子,还是铲了邪惑宫?” “盟主,尚未了解全貌以前,还是少说大话。” 申屠烈赶紧拦住范不移,摇头说道:“你要是能铲了邪惑宫,大胤江湖都得把你供起来。” “这邪惑宫如此厉害?我怎么从未听过?”范不移有些奇怪地看向申屠烈。 就连师素也同样望着申屠烈,不知不觉就被绕进去了。 因为她跟范不移一样,并未听过这大胤邪惑宫的传闻。 有些时候,同属一州的两座郡城,消息都未必传得那么快,更别说是远隔万里的另一座王朝。 即便到了四品,也并非什么事都能探得的。 “老夫也不是枉活了这把年纪,知道的事自然比你们多。” 申屠烈的语气并不得意,反而有些凝重道:“或许你们的师长也曾听过邪惑宫的传闻,只是没有告诉你们而已。” “啰里啰嗦,我看你是真的老糊涂了。”师素有些不耐道:“你只管告诉我们,这邪惑宫到底是什么来历,监察司的差事到底能不能接?” 面对师素这一喝,申屠烈面上无奈,随即说道:“如果邪惑宫只如传言那般,倒是没有什么威胁,一座二品洞府,据说收集了大胤江湖所有宗派的秘传武学及其破解之法,是真是假都说不清,不过这地方确实有些诡异之处,没那么好招惹。” “什么诡异之处?”范不移问道。 申屠烈张了张嘴,随即又有些无奈道:“能收集大胤江湖所有宗派的武学,这不算是诡异?” “申屠前辈,您方才的话,有一处让我想不通。” 这时,陈新年突然缓缓问道:“那邪惑宫的传闻既然已经流传了四五百年,证明它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存世,这些年又始终销声匿迹,那它是如何收集到大胤江湖宗派那些秘传武学的?” 听得这话,几人全都看向了陈新年。 陈新年环顾一周,继续说道:“将近五百年的历史,我想,不说现如今的许多大胤宗派是否存在了那么久,就算是大胤王朝本身,追溯到五百年前……它都未必存在。” “对啊。” 墨清尘恍然大悟:“五百年前,好像都没有大胤朝吧?” 申屠烈也沉吟起来,但他并不是被陈新年给问住了,而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在纠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 但范不移就没有申屠烈那么多的顾忌,淡淡说道:“五百年前有没有大胤,这要问大胤皇室,但可以确定的是,五百年前就算没有大胤,也会有别的王朝,而且一定会有武夫存在。 所以此事的关键不在于大胤,而在于那个‘二品武夫’。 你们现在的眼界低,不知道上三品是何种境界,尤其到了二品,天下间任何武学,在他们眼中都没有秘密,想要收集大胤所有宗派的武学,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洞悉本质。” “原来如此。”陈新年听懂了范不移的意思,点头之后,对申屠烈道:“所以申屠前辈欲言又止,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一旁的墨清尘有些没太听明白,小声问道:“陈兄,什么问题?” 陈新年正要解释。 就听师素冷冷道:“就算是二品,想要收集大胤江湖这些年的武学,他也得活着去看。换句话说,那邪惑宫里很可能住了一个还活着的二品武夫,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鬼!” 墨清尘脸色微变,“活着的二品……等等,那照这么说来,大胤江湖的传言有可能是这位二品武夫故意散播出去的?假设真是如此,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师素没有理会墨清尘,而是抱着手臂看向申屠烈:“老东西,你这么害怕,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别藏着掖着了,快点说!” “老夫能知道些什么……” 申屠烈尴尬一笑,但看到师素跟范不移的眼神,就知道此事很难糊弄过去,眼神微闪以后,颇为无奈道:“老夫确实听过一些当不得真的传闻,但,此事是真是假,还需盟主自己衡量。” “但说无妨。”范不移又摆出那不苟言笑的表情。 申屠烈吸了口气,说道:“老夫听闻这邪惑宫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期间也曾有过多次现世,引来不少武夫前往探寻,其中甚至还有大离的武夫,但是最终结果无一例外……” 见申屠烈停在这里,范不移眯眼问道:“怎么,他们全都死了?” “不。” 申屠烈凝重道:“他们全都疯了。” 第566章 安排 范不移沉吟一声,皱眉思考许久终于说道:“看来这差事不好接了?” 此话一出,陈新年面色微动,但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墨清尘忍不住道:“盟主,这终究只是个传闻,应该当不得真吧。” “几百年的传闻,若无根据,也不可能流传到今天。” 师素冷冷说道:“何况还是涉及到二品武夫的传言?你可知二品境界的武夫有多少年未曾露面了?就算是凡世皇权更迭,他们都不会看上一眼,如今却突然闹出这种动静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与那天地气数的变化有关!卷进这种变局,随便一点风浪都能让你粉身碎骨,你还想拉武盟下水?” 墨清尘有些悻悻道:“话也不能这么讲,我们又不是真的要铲了那邪惑宫,只是救一个人回来,应该不至于闹到粉身碎骨的程度吧。” 夜使送来的那张字条他也看到了,主要的差事,还是将大胤九皇子安全地带回来。 至于邪惑宫,那是摆在眼前的阻碍,并不是司里的目标。 真想办成此事,想法子绕开邪惑宫就是了。 这里面可操控的空间不小,不一定非得与那诡异的地方扯上关系。 范不移倒是认可墨清尘的话,轻轻点头道:“只是救人,倒不算什么难事,何况此次监察司找上武盟是为了求援,说明夜主已经派人处理此事了。 我们可以雪中送炭,也能锦上添花,具体应该怎么做,都要等去了之后大胤再说。” 师素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范不移,“你还真打算去趟这浑水?” “武盟与监察司如今本就是合作者,这次你不出手,等未来武盟遇到了麻烦,又凭什么求到监察司头上?” 范不移语气平静。 师素却有些不以为意:“武盟如今在宁州的势头一片向好,有什么能求到监察司头上?” 她这话刚说出口,申屠烈就赶忙剧烈咳嗽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师素面前。 对陈新年与墨清尘道:“此事武盟可以应下,至于个中细节,能不能让老夫先与盟主讨论一番。” “申屠前辈……”墨清尘刚一开口,就被陈新年伸出左手捂住,往后拽了一步,笑着道:“当然可以,前辈请便。” 他给一头雾水的墨清尘递了个眼神,硬拉着墨清尘离开了屋内。 确定这二人走后,师素抬眼瞪着申屠烈:“怎么,你这老东西觉得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对?” 方才申屠烈很明显是想要阻止她接着说下去,免得把监察司给得罪死了。 但师素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武盟现在占了大义,在宁州一带声势渐盛,吸纳了许多对蛮人不满的武夫,实力壮大了数倍。 一旦宁王一脉有所动作,武盟瞬间就能让这群蛮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以说,现在的武盟比起之前,早已脱胎换骨,甚至摆脱了九星宗的影响。 除了没有三品坐镇,论三品之下的武夫数量,已经超过大离任何一个宗派。 有这份实力,何必还要看监察司的脸色? “你这话没有不对。”申屠烈赶紧出言安抚了一句,讪笑道:“武盟现在确实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趁着师素的脸色稍霁,申屠烈紧接着就道:“但你这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当人家监察司的面说,未免有些得罪人了。” 师素闻言,顿时满脸狐疑道:“你还怕得罪人?论得罪人,谁又能比得过你申屠烈这老东西?” “可以得罪其他人,但没必要得罪监察司。”申屠烈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你别忘了,现在镇南军的兵权握在谁手里。” 兵权这两个字的分量,倒是让师素稍稍冷静了几分,可接着她就淡淡道:“就算有镇南军的兵权,监察司也不敢用,更不可能将这把利刃转向大离内部。” 申屠烈似乎还想再劝。 结果就被范不移给打断了,“说这些有何用?难道真打算和监察司翻脸不成?” 他看向师素,“监察司的兵权不敢对内用,你就敢拿武盟的人跟监察司硬碰硬了?” 一句话,把师素问得哑口无言。 然后范不移又对申屠烈问道:“关于这件差事,你有什么想法?” 申屠烈的表情凝重,稍微想了想,沉声道:“还是要办,毕竟能卖给那位夜主人情的机会可不多。” 范不移闻言,也直接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办,你们两个准备准备,与我去一趟大胤。” 话音刚落,屋内便是响起一个诧异的声音,“我也要去?” 问这话的却不是师素。 反倒是同意接下这件差事的申屠烈。 就见他满脸惊讶,似是打了退堂鼓:“老夫若是走了,盟里这些琐事交给谁来做?” 但看到范不移的神色,申屠烈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算是白问了。 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暴露了自己对邪惑宫有所耳闻一事。 见他满脸悔意,范不移伸手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动手的事有我与师素来处理,你经验老道,做些动脑子的事吧。” 师素冷眼扫过申屠烈,幸灾乐祸道:“有机会向监察司示好,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苦着个脸作什么?” “你们不明白……那邪惑宫……” 申屠烈支支吾吾,结果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终只能无奈一叹,侧脸拱手道:“老夫多谢盟主。” 范不移微笑道:“不必客气。” …… 沿着山庄大道一路向外走去,墨清尘有些担忧道:“陈兄,你说盟主他会不会应下此事?那邪惑宫里如果真藏了个二品……” “放心吧,范盟主一定会去。” 陈新年倒是平静地宽慰了一句。 紧接着,他就看到前方迎面走来一道身影。 对方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抬起目光望了过来,许是注意到陈新年的假肢,那男子的目光停留了一瞬,微笑着点头致意,随后绕路而行,没有与他们撞个对脸。 这古怪一幕,令墨清尘眉头微皱,转而看向陈新年,“陈兄认得此人?” “不认得。”陈新年摇了摇头,略有疑惑道:“只是感觉他很像是监察司的人。” 第567章 北关 “监察司如今能有这副光景,恐怕连当年的方先生都料想不到。” 北关城墙上,燕王看着军营里那些黑袍身影,语气极为感慨:“父皇当年虽然支持监察司,却也防着监察司,纵然当年方先生权势最大之时,也未能染指兵权,夜主却做到了这一点……” 他转过头,望向那张宛如谪仙般的俊美脸庞,突然问道:“夜主可曾想过颠覆大离皇权?” 此时此刻。 楚秋手里把玩着一块腰牌,整体呈鎏金色,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个字,都是所谓的岐龙山秘文。 随着燕王这一发问,楚秋的动作稍停,将手里那块‘离祖符’丢了回去,“你这问题好像没长脑子。” 燕王‘手忙脚乱’地接住离祖符,随后无奈一笑:“如果我长了脑子,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楚秋打量了他两眼,淡淡道:“倒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不算是混得最惨的太子。” “呃?” 燕王的双手攥着那块号称能掌天下兵权的离祖符,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道:“夜主是在说大虞那位太子?”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头道:“的确,比起他的下场,我已经算是幸运了。” 大虞先帝一脉,包括太子在内,都被靖海王给活活炼作了灵液,死前不知遭受何等非人的折磨,与之相比,燕王的处境确实还算不差。 可是顿了顿后,燕王却又问道:“夜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今国师不在,你完全有机会推翻大离皇权,为何不这么做呢?” “是谁说你们的国师不在?” 楚秋的语气无比坦然道:“他不是就好端端地待在皇城养伤么?” “如今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待在皇城里那位可能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国师。” 燕王轻叹一声,“就连陛下也早就有所怀疑,只是迟迟不敢拆穿而已,夜主这把戏,怕是瞒不住太久了。” “就算那是个把戏,也不是我的把戏,我可没有本事凭空给你们变出一个林听白,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他自己。”楚秋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北关城墙向深走去。 燕王见状,举步跟在他身后,表情迟疑不定,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如果夜主真的想要推翻大离皇权,能不能留陛下一命?他虽不是个好皇帝,但也没做过什么错事。” “你自己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有空担忧皇帝?现在想要兄友弟恭也太晚了。”楚秋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从你到了北关开始,三句话都不离造反,莫不是想让我跟你们沈氏皇族的老怪物斗个你死我活,好叫你捡个大便宜?” 燕王脸色剧变,抓着那块离祖符连连摆手说道:“夜主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接着,他就犹豫地看了一眼离祖符,又把它递向楚秋:“今日我来确实是想试探夜主的态度,既然夜主没有颠覆大离皇权的想法,这东西,我也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有了楚秋方才那随手抛弃离祖符的举动,燕王像是怕他不识货,又补充道:“虽然离祖符能掌天下兵权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只要有了它,倘若夜主要对妖蛮发兵,应当能少些阻碍。” 离祖符虽为大离皇室灵兵,可抛去它本身的力量,就只是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的摆设。 除非大离各军统领全都疯了,才会认一块蒙尘多年的令符。 楚秋停下脚步瞥了眼离祖符,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说道:“以皇帝的性子,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帝京,更别说你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 “说吧,赵相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送你来见我,到底想要递什么话。” “夜主这话,我有点听不懂啊……”燕王几乎下意识就想要打起马虎眼,结果看到楚秋的眼神,手掌微微一颤,知道自己这点把戏早就被人看穿了。 最关键的是,面前这位夜主不是方独舟,耗光了他的耐心,他是真的不讲规矩,也是真的敢杀人。 以前那些办法,在这里通通都不管用了。 暗暗提醒了自己一番,燕王收回离祖符,郑重说道:“赵相想与夜主合作。” “想与我合作?” 楚秋轻笑一声,迎着燕王有些忐忑的目光笑着说道:“合作的基础是互相信任,你觉得赵相信任我,还是我信任赵相?” 燕王稍作思考,谨慎答道:“以我来看,赵相是信任夜主的。” “既然他信任我,正神道的事为何不见他提前来找我商量?”楚秋又问了一句。 可这一次,燕王反倒露出茫然的表情,“正神道的事?夜主这又是何意?为何正神道的事会跟赵相扯上关系?”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好像真的不知当初正神道举兵进京,背后有赵相出了一份力。 可以说,当时那件事,赵相就算是半个主谋。 朝堂向正神道伸手的所有官员,看起来各自都有其靠山,代表了不同的身份,然而事实上,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联系最终都指向赵相。 而正神道那位神秘莫测的天尊,恐怕就是赵相提前预留的一道保险,为的就是防止林听白失去控制。 如果没有杨垂皇从中搅局,或许天尊会选择假戏真做,趁势尝试刺杀林听白。 至于赵相的真实想法,目前来说无人能够知晓。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老家伙韬光养晦多年,不知藏了多少底牌。 要说燕王没有能力查到背后之事,或许有几分可信,但要说他猜不到赵相在正神道进宫谋反一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他就真的是脑子坏了。 楚秋懒得拆穿燕王的表演,直接道:“那老东西想怎么与我合作?他是看上我手里这点兵权了,还是看上监察司在南方那点势力了?” 说到此处,楚秋意味深长道:“又或者是想请我出手,替他扫了某个碍眼的人?” 燕王立刻收起那副表情,情真意切道:“夜主如今已是我大离栋梁之臣,赵相与你合作,自然也是为了稳定大离的江山社稷。” “你要是再说这些空话,我就把你丢下去喂给妖蛮尝尝味道。”楚秋指了指北关之外,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隔着几里地都能看到有许多妖物在那边徘徊,拖动着其他妖物的尸体,或是当场撕咬进食,或是互相厮杀争夺。 还有一些体型庞大的妖物,正在远处向这边看过来。 如有实质的恶意视线,时刻注视着北关城上的动向。 尽管那群妖物不敢靠近,可是这种场景也着实令人背脊生寒。 燕王只是打量一眼,就快速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赵相想与夜主见上一面。” “有些事虽能由我代为转述,但赵相觉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二人前方便有一队守军快步走来。 两名短兵近卫拖着一头还在挣扎的妖物走在最前方。 扑鼻的血腥味迎面钻进鼻子,令燕王立刻就止住了话头,目光带着几分不解和错愕地看了过去,“这是……” 他看出那头妖物有些怪异。 皮肤上长满了黑毛,约有一丈多高,外表像是猿猴。 但在那软斜无力的脑袋上,却没有任何五官,仿佛脖子上顶着的是个黑色肉瘤。 “夜主。” 那二人合力将妖物拖到楚秋面前,语气恭敬道:“又抓到一个。” 楚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食指轻轻勾起,那妖物就被翻了过来,几人只感觉脚下一震,燕王更是惊骇无比。 难怪需要两个短兵近卫才能拖动这妖物,看这架势,怕是千斤不止了。 但当他的目光再度望向那猿猴妖物时,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惊恐神态,失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就见那妖物胸口,居然有着一张苍白人脸。 此时正在用怨毒的眼神到处打量。 一听到燕王的惊呼,那人脸的眼神顿时转了过来,死死盯住燕王。 目光交错的刹那,燕王只感觉头晕目眩,眼前所有的景物都扭曲起来,甚至就连那躺在地上的妖物,也渐渐变成了沈仪的模样。 “沈敬!!你想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一身玄红礼袍的沈仪四肢套着锁链,脖子上青筋暴起,挣扎着冲他咆哮道:“你以为杀了朕就能当皇帝!?你配吗!你这个废物!废物!” 咆哮之时,沈仪竟是挣脱了四条铁链,形同恶鬼一样扑了过来。 眼见那身穿长袍的沈仪近在眼前,燕皇终于惊呼出声,立马就要抬手还击! 可在下一秒,燕王就感觉自己眼前多出道身影,挡住了视线的交错。 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望着站在前方的近卫,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大小,意识到自己方才看到的是幻觉,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如释重负的刹那,燕王便如同溺水许久方才上岸一般大口喘息起来,哆嗦着问道:“刚才……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挡住他视线的近卫闻言沉默下来,向楚秋投去请示询问的目光。 见楚秋微微点头,才是解释道:“你刚才陷入‘魇障’了,不要与它胸前的眼睛对视。” 魇障? 燕王喘息着擦去汗水,表情依旧有些惊恐,脑海当中,那表情狰狞如同厉鬼的沈仪,与真正的沈仪几近重叠,喃喃道:“那是我的心魔?” 这时楚秋已是走到那妖物旁边,蹲下身来,望着那双充满怨毒的苍白眼珠,缓缓道:“谈不上心魔,最多能让你看到平日里害怕或者期望的事。” “我害怕或是期望的事……”燕王喃喃一声,回想刚刚看到的场景。 沈仪穿着象征帝位的礼袍,却被锁住四肢,狼狈如狗,这是自己所期望的? 那他挣脱锁链,扑向自己,是因为自己害怕沈仪? 想到这里,燕王发现楚秋在望着那怪物的眼睛,急忙道:“夜主……” 他正想上前,却被那近卫伸手拦住。 “夜主在练功,别去打扰他。” “练功?这是练的什么功?” 燕王听后,表情满是错愕。 既知此物能引出‘魇障’,还要以此来练功? 这是哪门子的邪功? 然而那近卫只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知夜主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修炼,只知道听令行事。 至少有夜主坐镇北关,无论妖物还是蛮人都不能越雷池半步,那就足够了。 北关可不比南关,坐镇此地的守军每日都要面对大大小小三五场的厮杀,有时还会出现成群的蛮人试图冲击城关。 尤其在天地异变开始以来,蛮人的实力正在不断变强,他们北关面临的压力同样与日俱增。 但自从夜主到了北关,亲自出手扫了一批妖蛮之后,就连没什么智慧的妖物都不敢再靠近城关五里范围以内,因为它们比蛮人更懂得什么是畏惧。 没有蛮人在背后指挥,妖物基本不会再来滋扰北关,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至于为何要帮夜主抓来这些特殊的妖物,抓来以后又有什么用,他们一概不问。 这也是北关边城将领的意思。 燕王从这名近卫的神态当中看懂了他的想法,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老老实实等在那里。 心中却是想着,这种奇怪的练功之法,果然印证了最近的传言。 夜主在准备破境三品了。 过了没多久,楚秋的目光从那妖物胸前的双眼之上移开,淡淡说道:“不行,还不够真实。” 听到这句话。 守在妖物身旁的近卫立刻拔出兵器,准备宰了这头妖物。 许是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妖物胸口的人脸竟是扭曲起来,作出一副难看的表情,磕磕巴巴道:“饶,饶……” 它吐出了两个音节。 近卫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询问道:“夜主,要不要再等等?” 这种能够口吐人言的妖物,很少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都要等上片刻。 然而这一次,楚秋的眼神没有变化,“给它个痛快吧。” 近卫点了点头,一刀刺穿了那张人脸。 拔刀之时,伤口涌出恶臭的血液,整具躯体抽搐几下,很快就失去了动静。 第568章 负重 那头妖物死后,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 留下那条血痕还在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几个守军拎着水桶回来泼水冲散了血迹,忙前忙后一番,总算是打扫干净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燕王一直沉默观察,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仅因为刚才那头妖物将他拉进了‘魇障’,还因为那头妖物在临死之前,像是要说求饶的话。 “夜主大人,刚刚那妖物可是想要求饶?它能口吐人言?” 直到发现楚秋打算离去之时,燕王赶忙追上去问道。 楚秋看了他一眼,“怎么,很奇怪?” 燕王顿时愣住,有些惊讶道:“妖物能口吐人言,难道不奇怪?” 这件事,简直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楚秋一路顺着城墙阶梯向下走去,淡淡道:“早在多年以前,我就在大虞见过能够口吐人言的鸟儿,妖物也是这天地生灵之一,为何不能说人话?” 燕王被这句话给问住了,仔细想想,这番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人能说话,妖物为何不能说话? 虽然此事令人难以接受,但燕王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说法,低声道:“敢问夜主,这也是天地异变带来的变化么?” 妖物口吐人言如果也是天地异变带来的变化,那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先是蛮人变得更强大,再是妖物逐渐向‘人’转变,那下一步岂不是要取代人族了? “如果你这么想更容易理解的话,也可以这么认为。”楚秋道:“天地异变确实给妖物带来了一些变化。” “那……” “但刚才那头妖物不同。” 燕王听到楚秋这后半句话,脸色立马变了变:“有何不同?” 说话之时,楚秋走下城墙,迈步向着军营而去,缓缓解释道:“天地异变给蛮人和妖物都带去了不可预知的改变,这是事实,可刚刚那头不能称之为妖物。” “那它是什么?”燕王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他能感觉到,接下来听到的消息会相当重要。 楚秋停在军中大营前,一字一顿道:“他们本来就是人。” 燕王呼吸一滞。 一股凉意从背脊直升到头顶,全身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魔门功法!?” 听到他这几乎变了调子的嗓音,军营那边投来不少奇怪的目光。 楚秋意味深长地看了燕王一眼,随即就对着迎面从军营里走出来的壮汉道:“给他安排点差事,吃些苦头长长见识。” 那壮汉闻言,露出一个笑容。 或许因为不怀好意,导致他的笑容在燕王看来格外可怕。 燕王目光有些慌张地望着那壮汉,上下一扫,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离西禁军的前任将领,现任镇北军领兵,罗世功! “夜主放心,本将会好好招待这位——”罗世功迈步来到燕王面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燕王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语气一顿后,抬掌按在燕王肩上,“这位王爷!” 他这一掌差点把燕王拍到散架,还特意在王爷二字加重了语气。 “别把人折腾死了,这位可是赵相的信使。”楚秋丢下这句话,没有再看燕王一眼,直接走进军营。 “夜主?夜主!” 燕王对着楚秋的背影呼喊两声,表情近乎绝望。 可罗世功压在他肩上的手掌如同一座大山,令他根本动弹不得,连真气都无法催动! 因为在四品面前,他那点修为根本不够看。 罗世功拿他如同拿住一只鸡仔,手指微扣几乎穿入肉中,抬手就拎起一尺来高,狞笑着道:“太子原来还记得我啊,呵呵。” 燕王面庞微颤,简直有苦难言。 他在皇城里失势太久,表面上又要维持‘废太子’应有的举动,对于朝中的一些事不敢牵涉太深,耳目早就半废。 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罗世功居然成了北关守将。 而且在此之前,赵相也没有给他打过招呼! “罗将军,别来无恙……”燕王心念急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当年之事,是我做得不对,不该当众……” 罗世功手臂一抖,令燕王全身发麻,连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 他开口唤来近卫,把人丢了过去,“给他挂两套负重,明日开始与你们一同操练。” “将军,确定是两套?” 近卫看了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燕王,语气迟疑。 一套负重就是二百多斤,等于披着全甲在身,而且要求行立坐卧皆要佩戴,必须做到身负全甲也丝毫不影响行动,这是精兵的训练方式。 两套负重,就是近卫的标准。 这燕王已经被封了真气运行,只凭肉身去扛,除非他是肉身破限的六品武夫,否则没两天就要被折腾掉半条命。 “你也觉得两套不行?”听到近卫的话,罗世功摩挲着下巴,思考半晌后说道:“那就上到三套。” 近卫‘呃’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一句话就给燕王加了一套,他怕再说下去把人给害死了。 然而,罗世功似乎还觉得不够,忽然道:“从明天开始,让他跟着你们一同狩猎。” “带着三套负重?”近卫瞪大双眼,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 扛着六百斤负重,不能动用真气,还得参加狩猎。 这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折腾了。 “你有意见?”罗世功扫了那近卫一眼。 “没,没有。” 近卫赶紧摇头。 “没意见就行,这是夜主的要求,让咱们这位王爷吃点苦头,长长见识。” 罗世功狞笑一声,挥手道:“带走。” 近卫不再多言,抓起燕王的一条腿,拖着就往军营里走。 燕王颤抖几下,虽然全身麻木,但罗世功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底已是一片绝望! 第569章 创造 待罗世功低头钻回自己的营帐,看到楚秋坐在主帅的位置,表情也没有半点奇怪,很是自然地坐到旁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都已经安排好了,多谢夜主。” “是他自己犯在你手里,这机会也是赵相给的,要谢,你该去谢赵相,不用谢我。” 楚秋对照着那幅‘百脉图’,一点一点修正自己的行气路线,头也不抬地说道:“赵相这老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到了北关,转头就把燕王送了过来。 既能把事办了,又能解开你心里的疙瘩,这老狐狸的手段就是纯熟。” “这么说来,当初燕王醉酒失言,当众辱骂我的事,背后说不定也是赵相在搞鬼?”罗世功想了想,点头认同道:“这样一来,除了燕王吃点亏,大家都高兴,好事。” “他能吃什么亏?待在皇城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现在能离开皇城,他比谁都高兴。” 楚秋笑了笑。 罗世功闻言也是一笑,接着目光就在那幅百脉图上扫过,“那些妖物的眼睛,效果已经减弱了?” 他观察楚秋的神色,大概就猜到了端倪,“夜主想借‘魇障’来锤炼精神秘藏,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如果人体秘藏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存在于天地而非自身,这条路就又是走岔了。” 听得罗世功的话,楚秋微微摇头,心平气和道:“走岔了无非就是再换一条路,四品走到头了,谁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这倒也是。” 罗世功点了点头。 四品走到尽头,再往前的上三品境界,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就算是已经迈入了三品的前人,也没几个能说清‘人体秘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而这才是上三品真正的难点。 楚秋端详着百脉图上的行气走势,表情就如语气一般平和, 心境也比之起初要更为‘宁静’。 这段时间,他一路跨越整个大离,从南到北,不光是在游历,更是在回想有关于三品,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抛开他所交过手的三品武夫之外,有关于无量境界的理解,大多都是来自于三个人。 一个是修‘清莲种身法’,借皇城气机凝聚一莲之身踏入三品的姜虓。 第二个,就是借大虞气运磨练自身的萧铁衣。 第三个便是杨垂皇那套‘由内而外,回返天地’的理论了。 杨垂皇的话只是一套理论,萧铁衣与姜虓则是身体力行的实践。 结合这三者,楚秋已经逐渐捕捉到了某些模糊的感悟,或许想要打破所谓的人体秘藏,关键不在如何找到它,而在于如何‘创造’它。 “三品无量的诸多特征,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以身融入天地。人体秘藏是关键,但我先前太过执着于如何打开人体秘藏,却没想过,如果本就不存在人体秘藏,要想打开它的前提,就是先创造它。” 楚秋一边按照百脉图的行气路线缓慢运功,一边回想姜虓的‘头顶清莲’。 清莲成形那一瞬间,姜虓就已踏入三品无量的境界,他是打开了人体秘藏么? 想到这里,楚秋暗自摇头,姜虓只是借清莲种身之法,创造了人体秘藏。 “人体秘藏,不是藏在人体,而是藏在天地,藏在真假之间。” “我要迈入三品境界,最妥善的法子,便是以借精神秘藏之力‘去伪存真’,创造属于我自己的人体秘藏。” 楚秋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机随着运行周天愈发内敛难寻,反倒是那双眸子越来越亮。 坐在一旁的罗世功眼底闪过惊讶之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感觉不到楚秋的存在。 尽管人就坐在他的面前,都好像在他眼中消失了一瞬。 “与天地相合么?” 他心下轻喃一声,也知道楚秋此时正处在某种关键时刻,便默默起身离去,免得干扰到这种‘顿悟’的状态。 当他钻出营帐,就看到迎面走来一名监察司的黑衣巡事。 看那样子,像是有事想要禀报。 罗世功冲对方一抬手,随后就带着人移步到远处问道:“你们夜主正在紧要关头,出什么事了?可要我帮一把?” 那名黑衣巡事也没有多言,拱手道:“多谢将军,我可以等夜主修炼结束再行禀报。” 罗世功倒是没当回事。 监察司本就有一大堆的秘密,许多事不可假经旁人之手,甚至谈不上信任与否,这就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所以罗世功没再多问,“那就等等再说。” 等那黑衣巡事暂先退下,他就站在营帐前,庞大的身躯直接挡住了入口。 也不知多久过去。 当先前离开的黑衣巡事第二次走来时,脸色与刚才截然不同。 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罗将军。” 他先向罗世功行了一礼,随后双手递来一张字条。 罗世功接过字条快速扫了两眼,皱眉说道:“消息确定过真假了么?” 那黑衣巡事点了点头,“确定无误,我们的人也不会看错。” 罗世功再次看向那张字条,沉声道:“如果你们发现的真是‘天地异变’,那这就是妖蛮大泽出现的第一例了。” “多谢。”说完这句话,罗世功立刻就迈开步子离开主帅营帐。 呜!呜!呜! 片刻后,整个军营响起一阵低沉浑厚的号角声,上千名镇北军骑兵很快就涌出了北关城门。 罗世功提着一把造型夸张的战刀策马冲在最前方,带着一千轻骑浩浩荡荡跨过荒野,直奔妖蛮大泽而去。 跨过北关外这片荒野,直到连零零散散的妖物都再消失不见时,放眼望去,视野尽头环成一圈的山脉如同趴伏在地的怪物,望之令人胸中压抑烦闷。 罗世功抬眼看去,能够看到山脉下方仿佛多出一条黑线,犹如丛林。 注意到这一点,罗世功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急行!” 他命众人加快速度。 千骑急行,卷起一股尘烟。 待得靠近到二十里范围,前方肉眼可见的,已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树林。 树干枯败腐朽,叶子呈现出漆黑的颜色,每一片都有巴掌大。 纵然在冬季,也有几分遮天蔽日之感。 望着这片先前绝对没有的树林,罗世功当即喝令众人停下。 随后,一支队伍翻身下马,徒步钻进林子当中。 没过多久,他们折返回来。 领头军士开口说道:“将军,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罗世功皱住眉头,翻身下马,“确定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是有些化成枯骨的尸体。” “那就不叫什么都没有!” 罗世功没好气地说完,快步朝着林子走去,“都在这儿等着!” 几名军士本想跟随,听得这话只能站在原地。 等罗世功进了那片漆黑的树林,四周的温度明显降低了许多,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直接将他裹住,耳边更是传来若有似无的诡异低吼。 听上去像是兽吼,也像是人的惨叫。 罗世功脸色冰冷,这种异状,显然与先前那几个斥候所遭遇的截然不同。 他闷哼一声,如同雷音爆开,“装神弄鬼!” 四周方圆几十丈内,所有黑树同时一抖,林叶发出沙沙的震响。 而那股冷意更是在他这声闷哼之下,犹如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 罗世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前行不过百米,就看到了斥候所说的枯骨。 除了兽骨以外,其中还混杂着不少人形枯骨,血肉早已消失,就连骨头都隐隐蒙上一层黑气。 那是蛮人的骨头。 罗世功认出那些人形枯骨属于蛮人,面色更加难看。 连蛮人都死在这里,证明这一处天地异变绝非大离那些可比的。 起码大离的天地异变,不会造成蛮人的死亡,反而会让蛮人变强。 来到近前,罗世功随手拆出一根肋骨,拿在手中掂了掂,眉头瞬间皱紧。 这骨头的手感与分量都不对劲。 咔嚓! 他轻轻将肋骨捏碎,却发现掌心的碎骨迅速尘化,被阴风一卷就吹跑了。 “这林子是突然出现的,那这些骨头又是死了多久?莫非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罗世功丢掉碎骨,语气愈发沉重。 抬眼向林子更深处望了过去,密集排布的枯树,像是组成了一条小路。 而在那小路两旁,都铺满了类似的骸骨。 越向深去,骸骨的数量也就越多,而以他的目力,竟无法望穿树林尽头,好像被一层黑布遮蔽了视野。 罗世功停在原地,深深朝前方看了一眼,心中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不知那是武夫的生死预感,还是自己多年与妖蛮厮杀的经验起了作用,但这种隐隐约约的危险预知,令他打消了继续向前的想法。 脚步微移,向后退了半步。 可就在此时! 一道破空风声迎面袭来,还不等罗世功看清那是什么,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某种东西给缠住,身躯顿时绷紧,猛地旋身挥臂,沉喝道:“滚出来!” 轰隆一声巨响! 脚底下的地面层层裂开,凶猛的气浪沿着裂痕向四面八方扩散,连同满地枯骨都瞬间化成飞灰! 罗世功连连退后,每落下一步,便是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他已反手握住缠在自己手臂上的玩意儿,余光一扫,发现那竟是一股头发。 黑色发丝结成大拇指粗细的绳,死死缠住他的右臂。 此刻被他紧握在手猛一较力,瞬间绷得笔直,一端被他握在掌中,另外一端延伸至树林深处,藏在那黑暗当中。 方才罗世功猛一发力,竟然没把背后的东西给拖出来。 这令他微微挑眉,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有点本事,试试这个如何?” 话音未落,他紧握的掌心涌出真气,顺着那股黑发不断爬行,几乎眨眼间就把延伸而出的黑发点燃! 可没等那股气焰钻进黑暗,就像是撞上了无形墙壁,停在了末端。 罗世功眼神一扫,就知道林子深处的玩意儿出手了,顿时绷紧手臂以免那鬼东西脱困,旋即手掌一翻,林外传来惊人气啸! 他那柄造型夸张的战刀瞬间破空而来,挥刀斩向前方! 唰! 刀光一闪,形成几丈长的刀风,连同地皮一起掀起,疾风骤雨般涌入黑暗深处。 几乎同时,罗世功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手上的‘绳索’更是不住颤抖起来。 “滋味儿不好受吧!” 他冷笑一声,抓住这条绳子,忽然抬脚就朝密林深处冲去。 方才的惨叫与这股黑发的剧烈颤抖都在证明那鬼东西受了伤。 不趁此机会要了它的命,那不是罗世功的脾气。 但还没等罗世功发足狂奔,脚步刚迈出的瞬间,便是突然踏在了地面。 轰的一声,几乎完全陷了进去。 感觉到自己被另一股力量给按在原地,他赶忙扭头,但等看清来人,这才松了口气。 “夜主怎么来了?” 罗世功的语气有些亢奋,扬起右手向楚秋展示那根黑发拧成的绳索,“也好,待我抓了这妖物,看能否助你练功!” 一身黑袍的楚秋站在罗世功身后,微微摇头,问道:“抓什么妖物?你再仔细看看?” 这句话令罗世功的表情微怔,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紧接着,他顺着楚秋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臂。 原本缠在手臂上的‘绳索’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的脸色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魇障?” 随后赶忙向林子深处看去。 原本从那头延伸而出的黑发绳,根本就不存在。 只有那片如同蒙上一层黑布的深邃黑暗。 意识到自己中了招,罗世功却仍有些不解道:“可我明明斩中了它……” 说话的同时,他试图举起手中的战刀。 可左手那空落落的感觉,更是令他愣在原地。 仔细一看,自己的手中竟然空无一物。 他根本没有握着战刀。 这下子,罗世功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再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刚刚被楚秋拦住时踩出的脚印,原本遭到破坏的地面居然毫无损伤。 就连那些铺在道路两旁的骸骨,也都待在原本的位置。 刚才那激烈的战斗,好像只是幻觉,而他也一直停在原地,除了想要奔向那黑暗深处之外,就没有任何动作。 “这么厉害的魇障?难道是头大妖?”罗世功犹有些不敢置信。 楚秋摇头说道:“迷惑你的,恐怕不是魇障。” “那是什么?”罗世功怔了怔。 这时,楚秋打量一圈周围,缓缓说道:“是这片林子里的天地气机在迷惑你。” 第570章 幻阵 天地气机? 经过楚秋的提醒,罗世功也有所发觉,抬眼向那些混乱的气机看去。 此时的天地暗涌,就如同被人用勺子不同搅动的热粥,混乱无定,难以捕捉真正的流向。 而这一切的源头便是这片树林深处,犹如蒙上一层黑布的暗影。 罗世功稍作尝试,想要撬动这片树林中的天地之力,结果就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天地之力的流向,往日百试百灵的手段却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他无法再撬动这片天地的气机了。 “怎会如此?”他满脸惊疑不定,纳闷道:“难道这里的异变就是限制武夫撬动天地之力?” 正当罗世功转眼看向楚秋时,才发现这位夜主已经朝着道路两旁的枯骨走去。 见状,罗世功连忙迈步跟上,站在楚秋身边,忽然疑神疑鬼道:“夜主,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楚秋凌空摄起一根腿骨,拿在手里挥了挥,嘴上说道:“讲啊,为何不讲?” 罗世功盯着楚秋看了几秒,忍不住讪笑起来:“嘿,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楚秋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你怀疑我也是幻觉?” 说完,楚秋便挥舞着那根腿骨,发脆的骨头镀上一层漆黑真气,挥出呼啸的风声,“要不要试试看?五感会骗你,武夫的生死预感可未必会骗你。” 罗世功的眼睛随着腿骨转了转,果断摇头说道:“还是不了吧,我相信夜主不会骗我。” 楚秋哂笑一声折断腿骨,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骨头内部,随手将其丢在地上,摇头道:“走吧。” “去哪儿?”罗世功不解问道。 话刚说完,就见楚秋已是迈步走向林子深处,“去见一见布阵的人。” “布阵的人?这是一座阵法?” 罗世功紧随其后,震惊地道:“谁会在妖蛮大泽布下一座阵法?” 阵法之说,他并不感到陌生,毕竟军中大阵本质上也是阵法的一种运用手段,但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跑到妖蛮大泽来布阵,而且还是距离北关这么近的位置。 那布阵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前不久北荒山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了,那就是一座阵法,而且还是专为蛮人准备的大阵。龟缩在北荒山的无智蛮人一跃成为纯血蛮人,实力进境飞速,甚至催生出一种以蛮人为食的怪物。” “北荒山一事我的确有所耳闻,原来那是一座大阵?夜主知道是谁做的?” “大玄。” 听到这个回答,罗世功怔了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玄?那些大玄余孽做的?”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大玄朝的余孽,竟能办到如此惊人之事? 这岂不是说明那帮家伙还在暗中积蓄力量,谋划颠覆大离王朝? 身为大离的将领,罗世功对这个消息十分看重,正要再多问几句,才发现楚秋已经站在那片目光无法穿透的黑暗面前,伸手摸了过去。 “夜主小心……” 他提醒的话还没说完,楚秋手掌一握,仿佛凭空抓住了什么,随即只见那片深邃的黑暗竟开始扭曲起来,像是形成一个不断转动的旋窝。 内中传出声声低吼,分不清是兽还是人的叫声。 一旁的罗世功面露疑色,却也压住了心头的想法,站在旁边观察起来。 他也想看看这座能限制四品武夫发挥实力的大阵,到底有什么神妙。 “这是?” 可就当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楚秋手腕一转,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陡然逆着旋窝流向而运转起来。 黑色旋窝表面变得混乱无比,浮现出一个个凸起的痕迹。 每一个痕迹,看起来都很像是人脸。 随着那些人脸出现,罗世功听到了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就连体内的真气都出现一瞬激荡,险些控制不住爆发而出,急忙运功抵抗,同时低声提醒道:“有人在施展音功!” 能让他都受到影响的音功,至少也是四品武夫在施展。 可楚秋却没有任何反应,手掌猛地撕开那片混乱的旋窝,呼啦一声,那些浮现出来的人脸逐一破裂,黑暗背后的树林也透过这些缺口暴露在二人眼底。 就见十几丈外,一道枯瘦身影盘膝而坐,掌心朝天,摆出极为正宗的‘玄功’架势。 而在他身周,足足十六颗魔元排开,围成一圈,全都漂浮在半空。 当黑暗被撕开的刹那,十六颗魔元齐齐震荡,发出凄厉难听的声音,盘坐在地面那人也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对塌陷的眼窝盯住二人。 他张了张嘴,吐出如同低吼般的声音。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随着他吐出这九个字,半空中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直向二人涌去! 罗世功首当其冲,表情出现刹那的茫然,随后就又变成狰狞,暴戾,很快却又转化为平静,安宁。 诸多变化以后,他突然晃了晃头,发出一声怒吼! “佛门功法!” 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罗世功就想跨步上前,打死那盘坐在地的怪人。 可却被楚秋抬手抓住肩膀,举重若轻地向后一抛。 罗世功翻身站稳,连忙道:“夜主为何拦我!?” “你先看清楚再说。” 听得这话,罗世功向那盘坐在地的身影看去,只见对方抬起枯瘦的脸庞,眼窝里空无一物,那朝天张开的双手,各自握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这哪是什么幕后黑手,分明就是一具尸体! 尽管那具尸体的生机早已断绝,他嘴巴却还在不断张合,“嗡班扎尔萨埵吽……” 十六颗魔元在他声音作用之下,围绕着他的身体转成一圈,继续稳固着这座阵法。 罗世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饶是他身经百战,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楚秋没有回答他,以蛮力撕开那片黑暗,令其化为最纯粹的天地之力消散,随即便迈步走了过去。 打量几眼后,喃喃道:“难道这次不是大玄的手笔?” 第571章 枯尸 按照一开始的猜测,这种人为创造的天地异变,又能榨干其中生灵的全部血气,完全都符合那大玄遗民的手法。 可是现在看来,如此诡异的手段,又不太像是大玄遗民的手笔。 先前死在自己手里的大玄四品,布下大阵炼化一座北荒山的生灵,只为催生出那种能以同族为食的蛮人。 若论手段的诡异与残忍,远胜眼前这一幕。 但二者却有一个巨大的区别。 那就是目的。 大玄办事,自有其目的,一切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现在这座阵法留下一具能施展佛门音功的尸体,似乎是为了拖延后来者,但这座阵法距离北关太近了,仿佛是故意暴露的一样。 如果阵法本身不是目的,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楚秋看向尸体手里的两颗眼珠。 也不知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还是那两颗眼球仍然保留一定的活性,竟然在尸体枯瘦的手心里转动起来。 两颗眼珠对准了楚秋,好像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这一异状,令楚秋心头微动,抬手就是一掌拍了过去。 庞大的力道盖在那具尸体的头顶,却有一抹温和的金光沿着尸体的头颅向下流淌,与楚秋的掌力相互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沉闷声响! 尸体身下的地面都被震得裂开,表面却有金光护持,毫无半点损伤。 紧随而至的罗世功见此一幕,惊讶道:“不灭金身功?” 普天之下,能将肉身练到这种程度的硬功并不罕见,但能激发金光护体之相的,唯有大空寺的不灭金身。 罗世功仔细看了几眼后,凝重说道:“这还是一位达到‘不灭身’境界的和尚?” 不灭金身功分别有金刚骨,不灭身,阿罗汉三种境界。 踏入不灭身这一层次,就已经是大空寺屈指可数的‘高僧’。 死后仍有神功护体,这显然正是不灭身的特征! 楚秋若有所思道:“拿大空寺的四品充当阵眼,对方是想吓唬咱们啊。” 如果四品武夫要做一个最难杀的武评,大空寺的四品绝对榜上有名。 修成不灭身的大空寺高僧,论攻伐手段或许并不出众,但只要同为四品境界,想要他们的命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楚秋摇了摇头,依次击破了那几颗魔元,“回头给大空寺递个口信,让他们派人来认认尸体吧。” 罗世功虽然应了一声,但还是盯着那具尸体,喃喃道:“但是怎么可能?谁能把修成不灭身的大空寺和尚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指了指那两颗眼珠,“我见过死人的眼睛,这对眼珠子应该是趁他还活着时就被挖了出来。可见这和尚一个照面就叫人给制服了,挖出眼珠又被活活打死,最后摆成了这副姿势。” “到底是谁有这种本事?” 罗世功看向楚秋。 “你又在怀疑我。” 楚秋看到他这眼神,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是我出手,他的尸体不会这么完整。” “四品有实力做到这一点的人确实不多,但三品就不同了。” “随便一个三品武夫,只要拉得下脸来偷袭,这大空寺的和尚根本就没办法反抗。” 说完这番话,楚秋已经打碎了十六颗魔元。 那具尸体紧绷的姿态顿时一变,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脑袋低垂,彻底‘死’去。 与此同时。 四周那些枯木枝桠疯狂颤抖,无数巴掌大的黑色叶片坠落,如同下了一场大雨。 当枝叶散尽,枯木本身也开始收缩,坍塌,化成一地灰尘。 这片凭空出现的树林,就这样轰然倒塌,重新恢复成荒野的模样。 罗世功沉默半晌,望着那具尸体轻叹一声,“如果是三品武夫出手,这件事才是真的大麻烦……” 说罢,他正要上前为其收殓。 却见楚秋横起右臂,拦下了他。 “又怎么……” 罗世功刚要发问。 眼睛一抬,就看到前方那片山脉上空的异象,瞳仁瞬间一缩!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楚秋望着那边,“大阵是障眼法,同时也是警告,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妖蛮大泽里的东西。” 就见那山脉上空,一片覆盖天穹的云层呈现出巨大旋窝,中央一道通天彻地的光华直贯云霄,将天空都染成了绛紫色。 隐隐透着几分红光。 “夜主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罗世功听出楚秋话里的深意,连忙问了一句。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话音刚落,楚秋便是腾空而起,直奔向那片绛紫云层冲了过去。 罗世功稍作犹豫,咬了咬牙,掉头冲向自己带来的一千轻骑。 许是先前的幻觉令他产生了阴影,这次靠近到百步距离,他才抬手召来自己那柄造型夸张的战刀。 握住战刀,罗世功向那几个脸色紧绷的斥候问道:“天上是何时出现的异象?” “回将军,前后不超一刻!” 不超一刻? 那就代表幕后黑手有可能还没走! 心念电转的同时,罗世功吼道:“听我命令,先回北关!” 说罢,他瞬间拔地而起,‘崩’的一声,踏着气旋化作残影,紧追楚秋而去。 随他而来的一千轻骑并未慌乱,令行禁止地掉头离去。 …… 深山之中,那道直贯云霄的紫色光华,正是出自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头。 在那四周,许多妖物匍匐在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发出惊惧无比的惨叫声。 再看那山岳正中,一条从上而下的裂口将山体整个撕开,紫光如同劈开山岳的利刃,透过缝隙源源不绝地涌现而出,向着天穹照去。 随着光芒的散发,越来越多的妖物形容凄惨,血肉在紫光的照射之下迅速枯缩,好像被抽光了全身的血气。 尽管如此,这些妖物除了惨叫几声,至死都没有挣扎逃窜。 仿佛那道紫光深处,藏着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东西! 只消片刻,妖物尸身便在山岳四周堆砌成一座座枯骨组成的山丘。 无数的血气化成丝丝缕缕的红霞,被那道紫光所吞噬。 裂缝深处的紫光稍稍一暗。 紧接着,就呈千百倍的壮大起来,连天穹上空那片旋涡状的云层都被刺穿,弥漫数十里方圆的云气尽化绛紫,仿佛要连整个天空一并同化。 而在此时。 无数妖物尸骸堆砌而成的山丘上方,飘然落下一道身影。 披着一件赤红长袍,腰间挂着只小葫芦,正满面凝重地望向那冲天紫气,“为何它还不现世,是火候还不够么?” 话音刚落,在他身侧就响起一道冷笑声。 “才死了这么点妖物,哪里称得上火候二字?这东西放在几百年前,至少要出动大玄数名武侯联手方能镇压,你真当是玩笑不成?” 就见他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戴着半张金色面具的矮小老者,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裂开的山峰说道:“它肯现世,不是因为吃够了妖物,只是因为到了时候。耐心等着吧,老夫算准的时辰绝不会出岔子。” 红袍男子沉默不语,目光看向远处,忽然问道:“那他们呢?” 老者闻言,眼神朝那边一扫。 两道身影站在半山腰的位置,比他们二人更加靠近。 似乎察觉到了老者的目光。 其中一人转过头来,与老者目光交汇,紧接着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笑起来极为渗人。 冲老者笑着点头示意之后,那人转过头去,嘴里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红袍男子微微凝神,却发现对方吐出的音节落在自己耳里,像是变成某种诡异的低吼。 他瞬间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低声道:“岐龙山?” “狗屁的岐龙山!” 老者不屑地收回目光,“只是些捡到岐龙山传承,就以为能开创煌煌大道的杂碎罢了!” 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红袍男子还会考虑几分,但身旁这名老者的话,他还是相信的。 “那就是魔门的人了。” 红袍男子下意识拨动腰间挂着的小葫芦,“连魔门都跑来凑这份热闹,巽五,莫不是你走漏了风声?” “少在这儿跟老夫放屁,巽五也是你能叫的?” 矮小老者冷冷说完,放平语气道:“此事老夫只与你们‘邪惑宫’交过底,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是你们邪惑宫的毛病。” 红袍男子道:“论年纪,我或许还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巽五你也不算吃亏。” 一顿之后,他又说道:“还有,我也对你说过很多次,虽然我住在邪惑宫,不代表我就是邪惑宫的人,以后莫要再犯这种错误,不然我宰了你。” 说出这最后四个字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如同实质的杀意使得身周气机泛起扭曲纹路。 却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般暴戾的情绪,与先前那副澹然模样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老者朝他脸上看了一眼,沉声骂道:“从那地方活着离开的人,果然都他娘的是一群疯子!若不是离三认为你们有用,老夫也不会容你到今日!” 红袍男子充耳不闻,继续盯着那处冲天而起的紫光,自然垂下的手掌时不时拨动那只小葫芦,眼神闪烁,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而在半山腰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家伙身旁,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男人笑着说道:“大玄遗民,邪惑宫的疯子,再算上咱们这两个魔门余孽,可真是热闹啊。” “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还得算上大离夜主,以及那群身经百战的镇北军。” 脸色苍白的男人突然停住‘念诵’,缓缓说道:“我的阵法被破了。” “你可莫要开玩笑。” 木面具音调怪异,无比夸张道:“那可是拿三宝院首座一身气血布下的阵法,你知道我为了杀他费了多少手脚?我与他大战了十天十夜,好不容易才将其拿下,结果你这阵法就拦了一会儿?” “不对,不对!你一定是动了别的手脚!说,你是不是私吞了我那十六颗魔元!” 木面具突然伸出双手朝那男人的脖子掐去。 后者身子一晃,躲开了他的手,表情木然道:“门主,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门主,谁是门主?” 听得这话,木面具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那道冲天而起的紫光,“我们到这儿是要做什么来着?” 脸色苍白的男人微微摇头,“没你的事了,门主,你歇着去吧。” 木面具沉默半晌,突然指着男人大骂道:“别以为我是傻子就能蒙我!我看你才是门主!” 男人没再理会他,抬脚就向山顶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走得有些艰难,但每迈出一步,身形都会微微闪动,凭空出现在数十丈外。 几乎瞬间,就将那木面具甩在身后。 注意到这一幕,红袍男子陡然握住了腰间的葫芦,“看来他想捷足先登,要不要动手?” “呵呵。” 老者却是冷笑起来。 目光依然紧盯着不断爆发的紫色光华。 此时那道紫光已经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绛紫色,就连几人的脸上,身上,似乎都沾了一些光华。 “到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巽五,我看你才更像是疯子。”红袍男子听到这笑声,语气又有了几分变化。 然而老者很是不耐道:“只要那东西不主动现世,谁都摸不着一点边,安静等着便是,急个什么劲儿!” 被这么一呵斥,本有些意动的红袍男子,反而安静了下来。 但他的右手还握着葫芦,目光追着不断攀山的那道身影,同时也在分神关注着另一个人。 比起那明显改了样貌,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 另一个有些痴傻的家伙,反而更让他感觉有些危险。 他以‘天地观’看向那戴着木面具的怪人,却只能看到极为混乱的气机在四周盘旋,稍微凝视一会儿,就连自己都有些晕眩之感,连忙收起天地观,不敢再去多看。 但红袍男子免不了有些疑惑,喃喃道:“这样的气机,他应该是个死人才对,怎么可能还活着?” 第572章 镇压 “这道紫光莫非就是牧沧所说,数百年前害死牧族大司祭的大妖遗骨?” 楚秋于空中奔行,遥遥望去,就见那道紫光冲霄破云势不可挡。 “还有这些妖物,它们也在畏惧那道紫光。”念头一闪后,楚秋便是看向沿途所经过的群山,无数妖物惨叫悲鸣趴伏在地,如同有某种看不到的力量死死压着它们。 想到此物有可能是大妖遗骨,楚秋的神情不由有几分凝重。 如果牧沧所言非虚,数百年前牧族的那位大司祭仅仅在远处看了一眼,就被大妖遗骨所伤,回到牧族不久后便暴毙身亡,那么这种层次的力量,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极为危险。 蛮人之间的实力划分虽不如武夫九境一目了然,但能坐上大司祭之位的纯血蛮人,至少不会比四品还弱。 连牧族大司祭都承担不起‘一眼’的代价,楚秋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解决这鬼东西。 “敢染指此物,必是三品,而且绝对不止一人,这次说不定真的要动动脑子了。” 正当楚秋心下沉吟,思索对策之时,就听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夜主!” 罗世功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我问过斥候,这道紫光出现前后不超一刻,证明幕后黑手还在周围!” 他手握那把长柄战刀,肃声问道:“夜主接下来可有对策?” “别急,我还在思考。” 楚秋望着那道光华,想了想后,忽然道:“你在北关镇守这些年,有没有听说妖蛮大泽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这,好像还真没有。” 罗世功认真回想,“这么大的动静,绝对瞒不过镇北军,如果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我不可能没有任何印象。” 镇北军除了镇守北关,更多时候也会主动探寻一些情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他们对眼前这一亩三分地都毫无所知,又凭什么能跟妖蛮斗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说没有听说类似的消息,那就至少证明,从大离设下北关以来,今日之事便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对这个答复,楚秋倒也没有意外,接着问道:“你带来那一千骑兵呢?” “我让他们回去了。” 罗世功说完就是一怔,“难道夜主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他看向脚下这片山脉,生怕这位夜主对行军打仗有什么误会,急忙解释道:“骑兵军阵需在开阔战场才有杀伤力,如此复杂的地势,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骑兵进了山,战马几乎就成了摆设,何况妖蛮大泽的山脉不只地势复杂,还藏着不知多少妖物,一旦碰上强大的妖物把马惊了,这一千轻骑立刻就得转为步卒。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根本就行不通。 见楚秋沉默不语,罗世功腮帮子一鼓,咬了咬牙道:“莫非接下来的情况需要军阵相助?” 楚秋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也不尽然。” 罗世功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到时候如果有一个三品武夫,你去拖住他,我去看看那山里的东西。如果有两个,你我一人对付一个,若有两个以上,那就生死由命吧。” ‘轻描淡写’地说完,楚秋注意到那紫光愈发刺眼,“动身。” 他脚步一踏,二话不说地冲了过去。 罗世功却是瞪大双眼,完全没从刚刚那番话带来的冲击当中恢复过来,但见楚秋的身影已经远去,只好硬着头皮追了过去,大声道:“我现在回去调遣镇北军可还来得及?” …… “还要等多久?” 山脚下,红袍男子转头看向巽五,指了指那道几乎快要登到山顶的身影,“他就快要得手了。” “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急,耐心等着!” 巽五沉喝一声,语气极为粗暴。 但他腾出的右手也在不断掐算,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来说,那东西出世的时辰是被定死的,天地气机的震荡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眼下本该现身的‘东西’至今还没有动静,说明情况发生了某种他没有料到的变化。 “气机没有变化,为何东西还不现身?难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一番掐算后,巽五同样一无所获,以他在‘天地观’上的火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绝对瞒不过他的卜算。 除非,问题不是出在天地气机上头。 巽五眼神一冷,盯着那道登山的背影,指诀越掐越快,以‘气运交感’来推算此人的行动。 结果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半张金色面具下的脸皮狠狠一颤,怒声骂道:“他娘的,上当了!” 话音刚落。 他身侧的红袍男子身影一动,如同御风而行,飘身飞去! “我早说过,要先下手为强。” 他的速度极快,这句话刚刚钻进巽五的耳朵,人就已经飞至半山腰! 巽五表情难看,“谁能想到他们不为夺宝而来,反倒想将那东西镇回去!” 推算的结果告诉他,来自魔门那两个杂碎,居然是在把气机往回打! 他们不想要那件东西,而是要镇住它! “几个学得不伦不类的废物,还想效仿大玄武侯,找死!”巽五眼神极冷,也没有多说废话,同时向那山顶的身影出手。 两人一前一后,间隔刹那,几乎同时袭向男人背后! 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连头都不回,只是高呼道:“门主助我!”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爆,在靠近山顶的位置炸开。 道道气环横扫八方,连那从中裂开的山岳都为之一颤! 就见那戴着木制面具,疯疯癫癫的家伙不知何时挡在他背后,抬起双臂,分别与巽五和红袍男子对了一掌! “谁是门主?” 他的双臂微微颤抖,发出诡异的呢喃。 巽五对上他的双眼,心底忽然一紧,“不好,快退!” 而那疯癫的木面具瞬间探出手臂,如同穿过空间,扣在了巽五的面门正上方。 语气恢复平静:“原来是我。” 第573章 葫芦 巽五被按住面门,矮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双臂向上摆去,试图荡开对方的手掌。 结果却像是撞中了一座山岳,震得半边身体都在发麻,蕴发的天地之力也被当场震散! “放手!” 巽五急喝一声,五指同样扣住对方的手腕,天地之力再度爆涌,沿着二人的手臂循环往复,化成旋转的气劲。 可接下来巽五的指尖却冒出一股青烟,仿佛被烫过似得,血肉当场崩离瓦解,露出五根白骨! 如此剧痛都没能让巽五哼上一哼,只是骂道:“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旁边的红袍男子收回好奇的目光,“我从未见过这种护体罡气,你这是什么功法?” 他见这位‘魔门之主’的手臂上渡了一层玉光,没有半点气机外泄,却能有如此惊人的威力,一时犯了求知的毛病。 “魔门三千绝学博大精深,你自然没有见过。” 那恢复清醒的魔门之主平淡说完,手臂一转,肉眼可见的天地之力尽数环绕在他手腕,不见多大的动作幅度,就将巽五的身体抖得旋转起来。 红袍男子眼神微动,立马摘下腰间的小葫芦,对着他刚刚握住的拳头砸下! 那葫芦只有一指长,呈淡黄色,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魔门之主见状,竟然选择‘避其锋芒’,原本酝酿好的一拳缩了回去,甚至还退后了几步,几乎贴在那登山的男人背后,笑问道:“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红袍男子学着他的口吻,“邪惑宫中灵宝无数,阁下自然没有见过。” “邪惑宫?” 魔门之主散去气劲,瞥了眼旋身落下的巽五,淡淡道:“早年间,我也曾拜访过你们邪惑宫,可惜那位宫主不敢见我。” “哦?” 红袍男子捏着那个小葫芦,“你好大的本事,能吓到邪惑宫的宫主?看来你这魔门之主确实名副其实了。” “跟他废什么话,一起上,拿住后面那家伙!” 巽五的右手五指抽动几下,重生的血肉很快就覆盖白骨,冷冷说道:“等他镇住这东西,大家都别玩了!” 红袍男子的笑容依旧,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很快就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到葫芦当中。 只见那淡黄色的葫芦上,突然钻出密密麻麻的红线,就好似有自己的生命一样舞动起来。 魔门之主的目光扫过那只葫芦,“胆敢炼制这种邪物,你们邪惑宫的手段,连我这魔门之主都要自叹不如。” “阁下可要看清楚了,这不是邪物,而是真正的先天之精,旷世奇宝。” 红袍男子笑了笑,手臂向前一伸,无数红线弹射而出,有极小一部分向那登山的男人飞去,剩下大部分,都拿来对付眼前这个‘魔门之主’。 尽管猜不透对方的身份,但此人的实力之强,着实令他有些吃惊。 扛着一身非生非死的气机,居然还能保有这样的实力,就算不是魔门之主,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就在红袍男子出手的刹那,巽五也飞上高空,沉喝道:“拦住他!” 他试图越过那魔门之主的头顶,先宰了登山的男人! 结果没等他飞过魔门之主上空这段距离,身周的天地之力忽然消散! 无法驾驭天地,自然也就失去了御空而行的能力,巽五当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坠落,双脚踏住一颗巨石,转过头来用杀人的目光看向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单手抓住葫芦中飞出来的红线,手臂一晃就将那些丝线全都缠在自己的小臂上,带着笑意说道:“难得遇到两位这样的好对手,何不与我再过几招?” “魔门杂碎就是他娘的难缠!” 巽五破口大骂,干脆不再御空而去,改为发足狂奔,山脊瞬间扬起一条土龙! 三品武夫,就算纯靠两条腿去狂奔,速度也丝毫不见得慢了多少。 况且前方那个登山的家伙速度不快不慢,每一步如同丈量过一样只能冲出几十丈,很明显,他想镇住山里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小。 速度降了下来,仅是其中之一。 被魔门之主限制了御空本事的巽五,竟比那几条追着男人身影而去的红线更快几分,朝着他的后心就是一拳,“给老夫滚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男人猛地转过身,竖起左掌挡住巽五的拳劲,苍白木然的脸庞下方好似有虫子在蠕动,浮现出一个个凸起。 他张口吐出几道细如毫毛的飞针,直奔巽五面门袭去! 巽五连忙撤拳,矮小的身形灵活如猿,翻身躲避的同时还朝男人胸口打了一掌! 轰! 这一掌拍下去,倒不见男人受了什么伤,反而巽五身后传来惊人的气浪。 原是那几根毫毛细针落地炸开,硬生生在山脊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这动静也吸引了红袍男子的注意,他心念微动,几条红线从空中分开,呈三个方位飞向那男人。 敢硬接巽五掌劲的男人,却对这几条飞舞的红线表现出十足的忌惮。 他向后一跃而起,脸上蠕动着的凸起逐渐裂开,露出下方的血肉,冷声道:“别碍事。” 几条红线前进的势头顿时凝住,好像被定在了半空。 巽五表情微变:“佛门入微法?” 可他也顾不得许多,势要拦下此人。 登时手掐印诀,急声喝道:“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五转飞沙走石,六转山鬼伏摧!” 原本他周身无法调用半点天地之力,却随着口诀急吟,泛出水波状的纹路。 他将手臂一伸,“去!” 一道近乎黑紫的雷光在他指尖迸发,炽目雷光登时爆闪,淹没了那男人的身躯! 雷光散开,轰啸四野。 甚至一时盖过了那山岳深处喷涌的紫光风头。 就连捏着葫芦的红袍男子都被这诡异招式引去注意,眼眸发亮:“这一招不错,巽五,你藏得够深啊!” 他像是不甘示弱地举起手中那只葫芦,红线瞬间绷得笔直,将那站在不远处的魔门之主朝他拖了过来。 那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坚不可摧,力大无穷,竟真把魔门之主拖得身体一晃,却还有余力讽刺道:“你这邪物的本事未免也太弱了。” “是强是弱,门主入了我这灵宝之中,自然能见分晓。” 红袍男子高举葫芦,同时抬掌向他拍去! 天地之力化成一片血雾,笼罩二人身周方圆。 红线在这片血雾的加持之下,仿佛渗出了鲜血。 魔门之主感觉手臂传来刺痛,木制面具露出来的双眼微眯,默默看了过去。 就见自己的皮肤下方正在钻出相同的红色丝线,有些甚至已经刺破衣袖,向他‘张牙舞爪’。 “原来那葫芦里装得是毒?” 他似乎明白了这邪物的真本事,眼神抬起,同样以掌法回击! 二人再次掌劲相对,四周红雾激荡,很快就从根基的比拼,演变成天地之力的缠斗! 论入微手段,显然是那红袍男子更胜一筹! 不断弥散的红雾正在向回收拢,比拼天地入微,魔门之主不占任何优势! 可红袍男子望着对面之人,眼神里却满是欣赏,微笑说道:“邪惑宫广罗天下武学,像门主这等大才,入了宫中定能更进一步,死在这里,未免有些可惜了。” “不如……” 他那劝降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目光洞穿红雾,遥遥看到一道火光从天而降。 魔门之主也已发觉‘天地震荡’,立刻全力释放真气,化成数十股洪流环住周身,一掌震退红袍男子! 火光从天而降,穿过红雾,直接劈在了红袍男子的头顶! 他的发冠瞬间爆开,长发飞舞,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 挥手驱散火光,迎面就看到霜寒气劲直奔自己脸上袭来! 这下他避无可避,只能硬扛一招,头颅顿时被打得后仰,额头流下的血水都已冻结成冰,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满是怒意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身影。 对方一身黑袍,用撕下来的袖口蒙着脸,伪装得毫无诚意。 赤手空拳,挡在了魔门之主面前,侧头说道: “门主别怕,我来助你。” 魔门之主看着对方,立刻道:“很好,你来得正是时候,与我联手斩了这邪惑宫的疯子。” “你也是魔门之人?” 然而红袍男子抬手抹去脸颊上冻结成冰的血水,打量着面前的这魔门援兵。 他额角的伤口,就在这眨眼间愈合起来。 除了被打得猝不及防,颇为狼狈,倒是没受什么伤。 只不过,他不相信这人是魔门的后手。 魔门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拿一个四品武夫当作后手! “我都叫他门主了,你觉得我是不是魔门的人?” 楚秋束掌成刀,目光看向了对方手中那只葫芦,“门主可有破解此物的办法?” 他看得出来,那葫芦应该跟石皮长棍,祸星剑同属于一种类型的有灵之兵,诡异得很,自然第一时间询问身后那所谓的‘魔门之主’。 “你在跟谁说话?” 魔门之主的身体却是突然颤了颤,抬起缠满红线的左手挠了挠头,“什么门主,谁是门主?” “我在这里做什么?谁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他扯着密密麻麻的红线,前言不搭后语道:“哪来这么多线头?” 说罢,就从自己皮肤下拔出半截红线来,疼得大声惨叫起来。 面对这种疯疯癫癫的行径,楚秋沉默半晌,冲那红袍男子问道:“现在说我是邪惑宫的人还来不来得及?” 红袍男子眼神微冷,握着葫芦的手一转,缠在魔门之主手臂上的红线散开,全部向着楚秋围了过去。 轰! 楚秋也同时动了起来。 以手为刀,一道黑色刀光卷起汹涌气啸,劈向红袍男子! 尽管没有百年刀在手,这一刀神威同样势如破竹,撬动起大片天地之力,连带着红袍男子身周红雾都颤抖起来。 红袍男子一手控制着葫芦,探出另一只手,凌空抓碎刀光,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几乎被这一刀劈开,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刀法?” 楚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认不出霸势九斩的武夫。 立刻随口胡诌道:“这叫伏魔刀。” 话音未落,成股的红线已是绕到了身后。 楚秋左手剑指一挥,四余紫炁划出匹练剑芒,斩中那些红线时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红线坚不可摧,其势稍阻,又如同一股套索卷了过来。 红袍男子瞬间出手,以掌法相击,逼迫楚秋无处躲闪。 见他如此依赖‘红线’的攻势,想也知道这东西不可触碰,楚秋当即变换刀招。 乱鸿蒙! 混沌莫名的刀意撕开红雾,碰撞之时,掀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浑浊风暴。 二人各自运起‘无量’气机,又对拼数招,可怖的劲风四处横扫,将这一整片山脊都夷为了平地。 面对呼啸而来的余威,魔门之主首当其冲,好像毫无还手之力,被冲得翻身向后滚了几圈,脑袋不知撞在哪块石头上,疼得惨叫连连。 等他再爬起来,一眼就看到前方正在交手的二人,突然发疯般冲了过去:“休要伤了门主!” 他抓住那股丝线,奋力向后一拉,“门主快走!此处有我!我来帮你拦住他!” 被乱鸿蒙逼退的红袍男子刚刚站稳,见到这种荒谬场景,嘴唇微颤,咽下喉头腥甜,正打算再用葫芦控制红线,结果才发现手头一轻。 那只小葫芦竟是不翼而飞! 当他发现楚秋正捏着自己那只小葫芦时,瞬间暴怒道:“还回来!” 红袍男子一跃冲向楚秋。 楚秋只是扫了葫芦一眼,根本没有试着用这玩意儿的打算,扭头往魔门之主怀里一塞,“收好了,这是门主的命令。” 说完转身就朝山顶冲去。 既然这魔门之主是个疯子,不管真疯还是假疯,干脆顺从他。 把水搅浑再说。 魔门之主捧着一大把红线跟那只小葫芦,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可看到状若疯魔的红袍男子朝着自己扑来,他顿时怪叫道:“门主放心,我懂了!” 他一脚踹向红袍男子。 不知为何,这看似毫无力道的一脚,红袍男子居然无法躲闪,被踢得翻倒在地,喷出一口浓郁血雾! 与此同时。 山顶上空,紫色光华骤然一暗。 紧接着就喷涌出如同实质的紫色光柱! 仿佛被从中切开的山岳瞬间一颤,足有几十丈高的山体当场粉碎,巨石沿着山脊一路滚下。 强光深处,传来巽五的怒吼: “莫要再与他们浪费时间!” “头骨已经现世了!” 第574章 头骨 紫气光柱冲霄破云,如同将此方天地短暂相连一般,使得方圆数十里范围内的天地气机变得无比混乱。 当光华之中传来了巽五那声怒吼,在场几人全都把目光望了过去。 被一脚踹翻在地的红袍男子飘然起身,不再理会疯疯癫癫的魔门之主,向那边飞了过去。 他竟是连自己的宝贝葫芦都不要了。 然而魔门之主见状,当即怪叫道:“你休想阻止门主办成大事,给我站住!” 他一跃而起,也不知怎么就抓住了红袍男子的脚腕,挂在半空跟着一块儿飞了过去! “滚开!” 红袍男子低头看去,脸色愈发冷冽,抬脚踩住魔门之主那张木制面具。 魔门之主的脑袋微晃,面具却是毫无损伤! 三品武夫含怒的踩踏,别说是木头,就算是一座山崖都能踩塌,这么重的力道落在那面具之上居然没把它踩碎,红袍男子虽有疑惑,但却懒得与他浪费时间。 干脆就带着这魔门之主往光华深处飞去。 刚才那一下虽然没伤到面具,但还是伤到了他的脑袋。 魔门之主变得比刚才更加疯癫,抓着红袍男子的脚腕哇哇大叫,整座山头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可当他看到楚秋的身影时,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门主救我!” 楚秋回头一看,随即就以更快的速度向山顶冲去。 “先撑着,门主办完大事马上就来救你。” 丢下这句话,楚秋向前拍了一掌,不知命中了什么东西,居然打出沉闷无比的声响。 一道身影由浅至深,灵活如猿猴地向后跃出百丈。 咬牙切齿道:“大离夜主!” 偷袭不成,巽五果断掐诀念咒。 魔门之主虽然以秘法封住他撬动天地的力量,可巽五还是能用‘入微法’来弥补这一点。 “一转……” 他刚吐出这两个字,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吼。 “转你娘!” 凌厉刀风袭向后脑,巽五的背上却如同长了眼睛,偏头躲开,一拳砸向那把战刀。 铛的一声,战刀被敲得震颤不止,罗世功连忙换上双手握持,两臂肌肉绷紧,翻刀横斩! 划开笔直的一条刀芒! 巽五举起左手,用手臂挡住这一记斩击,尽管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看到红袍男子近在眼前,当即催促道:“动作要快!拿不下头骨,先前谈好的合作也就作废了!” 红袍男子眯了眯眼,动作更快几分。 如今四周的天地气机如同泥浆,极为混乱迟缓。 他才飞了没多远,就被迫落了下来,‘背着’魔门之主向山顶冲去。 往常瞬息就可跨越的距离,现在竟是‘缓慢’到了极点。 “天地气机全都被那道紫光锁住了。” 楚秋也发现了这一细节,顿时想到当初遇到的那把魔门杀器。 很明显,山岳里的鬼东西,远比魔门杀器恐怖千倍,万倍! 天地之力在它面前,竟也渺小如蝼蚁! “刀!” 想到此处,楚秋发出一声沉喝! 拼尽全力压制着巽五的罗世功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撤力拔出战刀,双臂一推,“接好!” 战刀轰隆一声破空飞向楚秋。 结果他刚把刀抛出去,就被巽五欺至近前,一拳砸得他连退数步。 就算手里没了刀,罗世功的凶悍丝毫不减,冷喝道:“你这老东西没吃饱?” 随即就朝巽五扑了过去,拳势凶猛,逼得巽五只能与他捉对厮杀。 此时这座山岳四周,几乎变成了天地之力的禁地,只要不给对方施展入微法的机会,三品又能如何?罗世功抡起拳头照样与巽五斗个旗鼓相当! 与此同时。 楚秋接住那把充满煞气的长柄战刀,旋手在空中舞了个半圆。 刀尖贴在地面,随着他迈步而动,拖出一条长长的伤痕! 霸势九斩。 见天地! 出招一瞬,长刀化作圆转的刀芒迎头劈向红袍男子! 这一刀没有撬动天地气机,纯以真气运发。 与之相对的是,红袍男子除非像巽五那样以入微法调动气机,否则他也只能选择比拼根基! 纯以真气修为来比较,四品至极,又能比三品弱了多少? 红袍男子面庞微颤,指尖延展出三尺浩光,‘一剑’斩向见天地霸道绝伦的刀芒! 哗啦! 两股真气在空中对撞,形成圆弧状的扭曲气劲,维持不过刹那,双双支离破碎。 楚秋抡起战刀,余威未绝,第二招已经迎头劈下! 密集的刀光纵横交错,红袍男子也以双手运剑,瞬间对拼不下百击,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破绽。 不知为何,他的气机运转稍有阻滞,眼底浮现出烦躁之意,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 可这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绽,还是被两个人捕捉到了。 一个是与之交手的楚秋。 另一个,就是爬到红袍男子背后的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突然抓住红袍男子散乱的长发,木制面具裂开一张布满尖牙的大嘴,照着男子的脖子咬了下去! 一口咬下,红袍男子的颈间血肉模糊,被他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 木制面具裂开的嘴巴立刻发出咀嚼的声音,同时还传来了魔门之主的高呼:“门主,快!快动手!我们一起吃了他!” 楚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抡起长刀劈向红袍男子的头颅! 这一刀直接斩开了对方的头颅! 那红袍男子的脑袋裂开两半,当场僵住不动。 魔门之主面具上那张嘴巴也咀嚼得差不多,吐出一块腐烂的血肉,声音忽然变得冷静了不少:“头骨呢?”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一道刀光,立刻松开红袍男子的身躯飞速后退! 唰! 红袍男子的身体被楚秋一刀斩开,彻底劈成了两半! 斩了此人,楚秋与魔门之主默契地对视一眼。 “那块头骨事关重大,联手?” 魔门之主率先打破沉默。 “你对付那大玄的老鬼。”楚秋没有犹豫,看向正在和罗世功斗得难解难分的巽五,又看向魔门之主,“我去取那块头骨。” 第575章 争夺 魔门之主盯着楚秋看了几秒,“那就是没得商量?” 他掏出了方才被楚秋塞进怀里的小葫芦。 那些红线不知何时收了回去,但在魔门之主的手中,几条红线又钻了出来。 楚秋朝那葫芦看了一眼,突然抬脚将红袍男子的半具尸体踢向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见状,没有用葫芦中的红线,反而换手接住那半具尸体,轻轻一挥就将尸体抛远。 半具尸体翻滚到巽五与罗世功交手的范围。 巽五余光扫到这一幕,破口大骂道:“废物!” 他突然爆发出无比恐怖的真气,一拳就将罗世功打退,转身就往山顶冲了过去。 魔门之主见状,不再与楚秋僵持,飞身掠向山顶,口中叫道:“李存一,站起来!” 话音刚落,山峰裂口处,那具早就没了动静的身躯缓缓爬起。 他被巽五的雷光劈得浑身焦糊,直到此时还冒着青烟。 但当他起身之时,焦黑的痂块纷纷碎裂脱落,露出几乎完好无损的皮肤,身上不着寸缕地冲进光柱! “遗蜕法!” 巽五目眦欲裂,但他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还是迎头冲进光柱。 第三个进入光柱的,正是魔门之主。 只不过他在进去以前,还特意把葫芦丢在外面。 那只小葫芦滚落下来,很快就被一只脚踏住。 楚秋移开脚掌,看向淡黄色的小葫芦,心里突然闪过某种预感。 “难道这东西才是那邪惑宫三品的真身?” 想起刚刚魔门之主不敢让葫芦接触红袍男子尸体的举动,楚秋认为自己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于是挥动着战刀,一刀斩下! 小葫芦被这一刀劈得嵌进山石,竟是连道印子都没留下。 并且也没有任何异状。 但楚秋并不觉得是自己多心。 红袍男子虽然表现得很弱,别说与杨垂皇,何山主之流相提并论,就连风龙羽,曾玄这一层次的三品武夫都比他强出太多。 好歹是个三品无量,就算被混乱的天地气机所影响,也不该死得如此轻易。 何况三品陨落身化天地,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死得这么安静,哪像个三品应有的牌面? “不管他死没死,这葫芦不能留,回头也要把尸体给毁了。” 心中这么想着,楚秋取下自己拿来蒙面的半条袍袖,将那葫芦严严实实地包起来,顺手揣进怀里。 “夜主!” 就在这时,罗世功总算爬了回来,望着紫色光柱凝重道:“他们全都进去了?现在怎么办?” 楚秋看到罗世功的胸口都被打塌了,“还能不能打?” “没问题,这点小伤还死不了。” 罗世功摇了摇头,运起真气将塌下去的胸骨复原。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办法,却并不影响他发挥实力。 像他这种出身军中的武夫,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比这更严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只要死不了,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见他这么生猛,楚秋不再多言,抬手将战刀递给他,望着光柱道:“如果他们口中的头骨只有一块,不管最后是谁争到手,都免不了要再斗一场。眼下受那东西的影响,三品发挥不出全力,我们只需要见机行事。” 罗世功似乎听懂了楚秋的意思,“明白,谁拿了那骨头咱们就打谁。”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还是有些担忧道:“可那骨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连三品武夫在它影响下都只能用真气对敌,该不会真是什么大妖的骨头吧?” 他听说过大妖的传闻,却也是半信半疑的一员。 但罗世功的角度与旁人不同,其他人或多或少会认为,也许大妖真的存在,却不可能生下来就是一品。 罗世功觉得如果世上曾有过那种生灵,怎么会不留下半点痕迹? 除了传闻以外,关于大妖这种先天生灵就连一个具体的佐证都没有,搞不好就是妖蛮和大玄遗民编造的故事。 可当他亲眼看到这种场景,心底免不了有些打突。 “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是真是假,抢到了再说。” 楚秋说罢,迈步走向光柱。 罗世功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都到了这一步,他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 打也打了,争也争了,别管大妖遗骨是真是假,自然要先抢到手再说。 这么危险的东西,落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落在敌人手里。 就当二人距离光柱不足一丈时,已经能够切身的感受到山峰裂缝中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那是来自骨子里的颤栗,是面对真正恐怖时的畏惧。 就连楚秋都在这一瞬间生出放弃的想法。 许多杂念纷纷涌出,仿佛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劝他莫要以身犯险,他是长生者,惜身保命才更要紧。 旁边的罗世功也有所感应,突然间瞪大双眼,怒声如雷道:“想吓我!?没那么容易!” 他爆发出惊人的杀气,居然大步向那光柱走去。 楚秋回过神来,手掌一握,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凌空将罗世功给抓了回来。 随即照着他的脑袋就拍了一巴掌。 浑厚真气将他全身冲刷个遍,罗世功的身体猛地抖了抖,逐渐恢复清醒,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妖蛮举兵冲关了。” 楚秋微微摇头,“回头多锤炼精神秘藏吧,你太容易中招了。” 罗世功略显尴尬,将战刀顿在脚下,“从我习武参军以来,跟妖蛮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加起来见过的怪事都不如今天来得多。” 妖蛮本就是世间一等一的怪异,他从军行伍,没少跟那些怪物打交道,却也从未见过今日这种场面。 无论是那凭空而生,以枯尸为阵眼的黑林大阵,亦或是这几个形迹可疑的三品武夫,都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 更别说,眼前还有这所谓的大妖遗骨正在不断往外钻! 楚秋正在运功压制着耳边那些诡异的声音,顾不上搭罗世功这句话,眼神却已顺着光柱向上看去,此时的天空高处早就被渲染成一片绛紫色,原本化为旋窝的云层更是消散无踪。 唯有冲天光柱散发着层层光环,好似在穹顶这片‘湖泊’表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罗世功也跟着楚秋一样抬头看去,观察片刻,忽然说道:“夜主,这光柱是不是缩短了一些?”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连通天地的紫色光柱,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除此之外,深邃紫光深处,隐约像是有某种庞然大物的阴影顺着光华流向升空而起。 如真如幻,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存在。 但当那道阴影冲到了光柱最顶端,瞬间化成一道流光,向东边飞去! 与其一同破空而出的,还有两道身影。 那二人一前一后,靠着真气震荡,宛如大鸟般在空中滑翔,死死追着那道流光的同时还在互相厮杀! 一个是巽五,另一个,则是魔门之主口中的‘李存一’。 赤身裸体,连头发都没有的李存一在半空闪转腾挪。 青色真气化为护体气罩,硬接了巽五至少六七招,气罩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但他丝毫没有停留的打算,简直把巽五当成空气。 眼里只有那道远遁而去的流光! 巽五哪肯让他轻易得手,神色顿时发狠,趁着一口气机尚未用尽,掐诀喝道:“道曜紫炁,降福无穷,轰天正令,制邪除凶,神光所照,降格玄穹!” 咒诀一出,入微法自混乱天地强行撬动一股磅礴巨力,犹如滔天大浪同时向着两人涌来! 巽五被逼到急眼连自己都不放过,拼着大家一起玩完也绝不肯让那头骨落到旁人之手! “大玄疯狗,命都不要了。”李存一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表情,语气却生出一丝波澜。 不过李存一确实不敢直面这片天地巨浪,论入微手段,他比起巽五还是差得太远,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强行撬出足够反抗的天地之力。 他身形闪动,绕开最近的路线,被这股巨浪卷着飞向远处。 巽五却是丝毫不作躲闪,喷出一股鲜血,扛下了天地气机的反噬,随即脚下猛一踏步,瞬间冲过去捞住那道流光! “这头骨,老夫就笑纳了!” 他狂笑一声,气息轰然爆发,早就布满裂纹的金色面具当场碎成粉末! 随后巽五丝毫不作停留,脚步踏空,硬生生在半空中踩出一道气环,调转方向就要逃离大山。 只可惜还没等他跑出多远,迎头就看见那道黑袍身影拦在自己面前,橘皮般的脸上顿时浮现起怒容:“老夫不想与大离为敌,各走各路,让开!” “你在大离的地盘闹事,现在却说不想与大离为敌?真拿大离当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说话的同时,楚秋也踏出气环,束手成刀,劈向巽五的右臂。 巽五躲闪不及,手臂上爆出一条血痕,却还是死死握着右拳,生怕放走那道流光。 他咬紧牙关,不想与楚秋多作纠缠,因为他很清楚,没有天地气机,跟这大离夜主缠斗起来还真未必能讨得到什么便宜。 何况还有那两个魔门的家伙在旁虎视眈眈。 稍有不慎,就容易在阴沟里翻了船。 轰! 心念把定的一瞬,巽五脚底再度浮现气环,仓促之间向着西边逃窜,嘴上还道:“妖蛮大泽何时也变成你们大离的地盘了?你叫沈道纯那老狗站在这儿,他都不敢说这句话!” 说话的工夫,巽五已经接连破空,冲出百丈远。 楚秋紧随其后,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沈道纯? 莫非是大离太祖的真名?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被楚秋给压了下去,目光紧盯着巽五紧握着的右手。 看起来他手里并没有任何东西,而且就凭刚才那道阴影乘光而起的架势,就知道那头骨的体积绝对不小。 除非那东西本身与天地气机一样,存在于虚实之间,除非满足特定条件,否则连看都看不到它。 想到此处,楚秋紧追不舍的同时,随口道:“你确定真的拿到那东西了?我看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可别到最后被魔门余孽给骗了。” 巽五头也不回道:“放你娘的……” 没等骂完,他的脸色忽地一变,赶紧看向自己的右手。 “没了?怎会如此?我明明已经拿到了那头骨!东西去哪儿了!?” 他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表情难看至极,甚至无法维持踏空的状态,飞速向下坠去。 半息不到,巽五就红着眼睛破空而来,“一定是你做了手脚!把头骨交出来!” 楚秋眉头一皱,闪身避开巽五,正要出手时,动作忽而顿住。 因为他看到那紫色流光正在前方不远处盘旋飞纵,仿佛迷失了方向。 就在此时,方才被天地巨浪卷走的李存一不知又从哪儿蹦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探手抓向那道流光。 与巽五同样,他很轻易地握住了那道流光。 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这一次楚秋看得清清楚楚,就在李存一探手抓向那流光的瞬间,紫光忽然闪烁,就在他手里消失不见。 “它能自行转换虚实!” 确定了这个想法,楚秋好像抓到了某种关键。 “虚实一体两面,相互交感,二者并不矛盾……也许三品人体秘藏就在‘虚’那一面,要想创造它不需要去伪,只要存真!” “这头骨能控制虚实的两面,说不定我也能做到这一点。” 种种念头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楚秋与那发现李存一还未放弃的巽五同时转身,向着尚未消散的紫色光柱冲去! 李存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唇蠕动,念出几个怪异的音节,动作丝毫不慢地跟了上去。 三人在半途目光交错,随即巽五突然向李存一发难! “死!” 他表情狰狞,叩指掐诀,隐有雷光在他掌心闪烁! 要先除掉这个最大的威胁! 楚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对着巽五的背后劈出‘一刀’。 李存一眼神微动,竟是硬接巽五的雷光,然后对着楚秋拍出一掌!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谁都不肯叫彼此领先半步,得了那块头骨! 而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忽然响起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 “门主莫慌,我来帮你啦!” 第576章 底牌 魔门之主从那已经缩短到不足百丈的紫色光柱之中跑了出来,身上那件长袍都被光华点燃,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怪叫着冲向这边! “门主撑住!我来助你!” 那张诡异的木制面具下传出一声怒吼,随即就见他猛地跃起,张开双臂抱住李存一,扬起脑袋就是一记重重的头槌。 他的木面具不知是用何种材质打造,坚固程度堪比有灵之兵,仗着这个优势把脑袋当成兵器,直把李存一撞得头破血流,额头皮肤糜烂,鲜血瞬间淌满了整张脸。 二人就这么相互抱着彼此坠落山腹,翻滚间激起一连串的尘烟。 这等意想不到的变故,就连巽五都看得有些傻眼,动作明显迟缓起来,宛如看戏一般,目光追着那道沿着山体蔓延的烟线而去。 “傻子一个!”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脸,脚下爆开一连串气环,直奔光柱而去。 在巽五身侧,楚秋同样踏步冲向那道不断缩短的紫色光柱。 待到近前,两人极为‘默契’地抬起手臂,朝着对方打了一掌! 汹涌气浪四处翻腾,裂开的山峰被卷起无数碎石,站在气浪中央的两道身影谁都没有退后半步,眼神冰冷地看向彼此,翻掌再攻,交手的同时,一起向下方坠去。 缠斗数合,巽五始终分神留意着光柱那边的动静,担心头骨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入了下风。 急忙说道:“就算你得了那块头骨也不知用处,抢到手变成废物又有何用!?如果真想争夺此物,不如与老夫联手,老夫教你用法!” “可以!” 楚秋把头一点,答应的十分痛快。 巽五显然有些意外。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忽然传来破空风声,他立刻回手握住那把战刀的锋刃,脸色变得无比狰狞:“你找死!” 巽五手臂发力,硬是将那把战刀按了下来,一脚踩中刀脊! 轰! 长柄战刀在山道劈出几丈的裂痕,罗世功顺势托住刀柄,肩膀向前撞去! 刀柄如锤,崩的一声正中巽五的胸口! 巽五气机微滞,险些被这一下打散了酝酿的真气,当他调换气机欲要还手时,就感觉后颈泛起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呼! 凌厉烈风骤然将他的身躯笼罩,眼前天旋地转,双脚竟已离地而起! 楚秋旋掌托住巽五的背脊,掌劲一催! 从交手至今,镇于体内的气劲全部爆发! 黑色气浪在他掌心喷涌,化作势不可挡的洪流,几乎令巽五的背脊整个撕裂,露出一节节血淋淋的脊骨! 他仿佛滚地葫芦,在山体表面弹动翻滚,勉强调整姿态强行停了下来,张嘴便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楚秋挥动燃起的袍袖,熄灭气焰,与罗世功交换眼神。 后者立即会意,提着战刀就向巽五杀去! “老鬼,把头伸过来!本将送你一程!” 伴随惊雷怒喝,刀光迎头斩下! 巽五强撑着站了起来,望着比他那瘦弱身躯还要高大的战刀,眼神几乎冷到极点。 口中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元虚,晃朗太元!” 嗡的一声! 战刀劈在他头顶,被一层清光挡下。 天地之力凝成实质,宛如铜墙铁壁,令罗世功的双臂发麻,眼底闪过诧异。 这老东西又用了什么秘法? 他的入微手段当真如此厉害? 种种念头翻腾之时,罗世功扬刀再劈,已是面色发狠,用了十二成的本事,一身真气全然爆涌而出,欲要强行斩破这道天地屏障! 可就见巽五向前踏出一步,手掐印诀,继续念道:“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他的双眸浑凶尽散,逐渐被清光所覆盖,一头散开的灰白发丝,更是向着乌黑转化。 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发刺目白光。 一股股天地之力从混乱中流转而出,环绕在他身躯四周,缓缓飘动的长发如同团云,更似焰光。 衬托得巽五整个人充斥了不可逼视的威严。 “乾罗怛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念到第三句时,他的声音近似千万种嗓音叠加到一起,变得虚幻飘渺,充满宏大之感。 全身更是被炽目白光笼罩。 旋即一拳轰出,宛若整个天地压向罗世功! 罗世功目眦欲裂,横起战刀运劲阻拦。 却仍被这一拳打得向后爆退,脚下延伸出凹陷的深沟,两条手臂血肉崩毁,几乎连刀都快要握不住! 一招,他就败在了巽五的拳下! 然而那已经化成一团白光的巽五并没有赶尽杀绝,逼退罗世功后拔地而起,瞬间来到光柱面前! 看到这团浩光抢先自己一步,楚秋猛然加快脚步,抬手就伸进了光柱之中。 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被浩光包裹的巽五也伸出手臂,在光柱深处狠狠一搅! 光柱当场爆开,化作层层叠叠的光华,向山脉外围延伸扩散! “它没有化实为虚!” 在光华爆开的一刹那,楚秋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的东西有实体,没有化虚遁走,便是立刻想要抽身而退。 可在这时,层层交织的光华背后,突然伸出另一条手臂。 发光的巽五一把抓住那骨头的另外一端,覆盖在身体上的天地之力当场碎裂,露出又缩小半圈的身躯。 越是靠近‘头骨’,天地之力就越为混乱,当他真正接触到实体,自然无法维持那种强横姿态,当场打回原形! “老夫得手了!” 纵然如此,巽五还是发出狂喜的笑声,不断发力想要从楚秋手里夺走那块头骨。 此时楚秋眼前的视野渐渐恢复,手臂绷紧,看向被自己与巽五抓住的东西。 那是一块残破的骨片。 大约三丈长,一丈宽,通体犹如玉质,流转着水波般的紫色光晕。 好像是某种生物的头盖骨,断口整齐,边缘带着弧度。 此时楚秋与巽五一人扣住一边,互相角力,谁都没有放手。 第577章 僵持 经过最初的狂喜过后,巽五也逐渐冷静下来,双手扣着头骨边缘暗暗发力,皮笑肉不笑道:“那魔门的疯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清醒过来,等他们两人重新联手,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打个商量?” 楚秋同样抓住头骨的边缘,微笑道:“前辈想如何商量?讲个章程出来,你我也并非不能合作。” “很好,通情达理,你是个好苗子!” 巽五语速飞快道:“此物归我,换两部大玄入微法,再加一把有灵之兵,如何?” “老东西,给你脸你也是真的不要啊。这点东西也敢拿出来谈条件,怎么,大玄遗民现在快要活不起了?”楚秋的态度急转直下,语气微嘲道:“本官给你一百万两现银,再封你做大离异姓王,三代以后大玄兵不血刃便可取代大离皇室,这条件如何?” 巽五双眼一眯。 不得不说,在听到楚秋这个条件的时候,他确实有那么一瞬的意动。 身为大玄复国一脉的‘高层’,他自然想从大离手中夺回大玄正统。 如果眼前这大离夜主真有资格封自己做个异姓王,别说三代,只怕要不了二十年,他就有把握在大离玩一手偷天换日。 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继续发力争夺头骨,面无表情地说道:“大离人奸诈狡猾,你是在耍老夫!” 楚秋绷着力道,反问一句:“大玄若是这么好,怎么会被灭了?” 这句话似乎让巽五破防了,怒声道:“沈道纯与妖蛮联手,顺天数行大逆之举,就算灭了大玄又能如何?为一己之私毁了大玄,他这条老狗罪余万代!沈氏子孙必遭天地谴之!” 话音甫落,巽五那两条手臂肌肉隆起,真气盘旋,“把东西交给老夫!老夫未来保你一命!” 楚秋分毫不让,两手同样燃起黑色气焰,“你现在放手,我保你家三代锦衣玉食。” 巽五的脸色一沉,突然腾出左手,隔空向楚秋打出一道掌劲! 楚秋却早已料到他有这一手,张口一吐,‘龙吟功’爆发层层叠叠的气浪! 趁着巽五换作单手,猛然将头骨向后一拽。 巽五脚底的地面龟裂,划出两条尺长脚印。 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形,急忙扣住头骨边缘,咬牙说道:“咱们两个僵在这里只会让魔门捡了便宜!” “让谁捡了,也好过被你们大玄复国一脉捡去。” 楚秋冷笑一声。 巽五急道:“此物交给你,你也不知用法,交到老夫手里,老夫便能拿它平息一桩大乱!” “你拿了有用,我拿了就没用?这头骨竟是如此不便之物?” 楚秋摇头说道:“我不信你这老鬼的话。” 谈到此时,巽五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知道再这么下去也是浪费口舌,于是就更为疯狂地爆发出真气,时而出手骚扰楚秋。 没了天地之力,二人现在就是纯粹比拼各自的手段。 单论掌握的武学之多,楚秋还真就没怕过谁。 尽管大部分都是半吊子,可胜在数量够多,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能让巽五头疼不已。 不过片刻过去,两人身周几乎形成了一团真气飓风,却还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这种情况到了最后,无非就是比拼根基。 眼下看来,在真气修为上,二人亦是不分伯仲。 就在场面将要无止境地僵持下去时。 真气风暴之上,突然钻进来一张木制面具。 “门主!我来帮你了!” 魔门之主浑身燃烧着的火焰早已熄灭,长袍破破烂烂,暴露出来的皮肤有大面积烧伤。 不知是否归咎于天地气机混乱的缘故,亦或是大妖遗骨带来的伤痕更为特殊,导致这些伤势很难愈合,饶是三品无量那种夸张的恢复能力都奈何不得。 可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行动自如地跨过真气飓风,大步走向巽五,“是不是你在阻挠门主办成大事!?门主不要怕,我们一起吃了他!” 他一边说着话,木制面具上又一次咧开布满尖牙的狰狞大嘴,好像真的打算活活吃了巽五。 巽五表情冷漠道:“咱们在这里都不能动用天地之力,夜主觉得靠一个傻子就能扭转局势?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你我联手杀了这蠢货,头骨归我,老夫可以送你三部入微法!” “免了,还是留着给你们大玄烧纸钱吧。” 楚秋笑了一声,随即加重语气:“动手啊,吃了他。” 魔门之主那张木制面具上的大嘴几乎咧到眼角,“门主放心,我一定把它吃得干干净净,谁都不能拦着咱们办大事!” 眼见这傻子越走越近,巽五终于有些慌了神。 他倒不怕那张面具上的‘血盆大口’,而是担心这家伙真的被大离夜主哄骗成走狗,插手进来打破两人的僵局。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管大离夜主叫门主?” 巽五见魔门之主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终于冷喝了一声。 一连三个问题,明显把魔门之主问得愣了愣。 尽管隔着面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也看得出来他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就连面具上那张血盆大口,都稍稍往回缩了几分,抬手挠着脑袋:“谁是门主?” 听到这么耳熟的话,巽五知道自己赌对了,冷冷说道:“我才是门主,蠢货!” “你才是门主?那他又是谁?” 魔门之主指了指楚秋,摇头说道:“不对,你在骗我,他才是门主。” 巽五的脸都气得发青,怒视着楚秋:“你到底给这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为何认定你是魔门之主?” 楚秋的目光在魔门之主的背影停留片刻,淡淡说道:“你自己都说他是个傻子,跟傻子有什么可计较的?他愿意认谁当门主,谁就是门主。” “不对,不对,你才是门主!” 魔门之主的情绪却突然有些激动起来,用力指着楚秋,“门主!你说过的,你说过要与我们一起成大事的!如果不是信了你的鬼话,我怎么会变成傻子!?” “是你骗了我!是你在撒谎!什么一气化三清!什么成就大事!都是谎话,都是假的!” 他突然调转目标,朝着楚秋冲了过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尽管楚秋始终防着魔门之主的疯癫失控,一手扣着头骨,另一只手迎面使出催煞掌向他拍去。 可魔门之主虽然疯癫,实力却没有半点减退,布满烧伤痕迹的手掌轻而易举刺穿了层层煞气,向楚秋心口打去! “你骗我!” 他的声音尖厉无比。 与楚秋的掌劲相对,顿时掀起惊人的气浪。 楚秋丝毫未动,一气造化功配合灭字卷同时运转,汹涌而来的真气被他全数镇于体内,被灭字卷在行气过程当中磨灭化解。 这一掌虽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但也让巽五抓到了一丝机会,怒吼着发力拖动头骨,就连楚秋都被他拖着向前迈了几步。 砰砰砰! 接连踏出几个深坑,楚秋侧身站定,右脚斜踏地面,磅礴劲力渗入山石,仿佛在水面卷起一层波涛。 起伏的石土混着黑色气焰涌向头骨另一侧的巽五! 巽五同样狠狠踏住地面,双臂一抖,居然压着头骨按了下去,挡住了这股巨力! 头骨表面如同水波一般的紫色光晕微微闪烁,破碎的石块噼里啪啦崩散开来,整块骨头竟然没有颤动。 光是这一点神异表现,就已经超过许多奇珍异宝了。 就当楚秋换成双手重新拉住头骨之时,嘴上也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咱们一同杀了魔门之主再分赃,有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老夫信你的鬼话!” 巽五脸色铁青,抬起头骨骂道:“大离人奸诈如鬼,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够胆现在就放手,老夫收了头骨一定帮你杀他!如何!?” “没有诚意,不如不谈。” 楚秋微微摇头。 巽五却是冷冷看向那个又呆在原地的魔门之主,眼神闪了闪,突然道:“寿步虚,你好歹也算是名动天下的人物,难道就甘心自己现在像条狗一样被人耍来耍去?难道忘了当初大离国师是怎么耍了你们所有人?此刻大离国师就站在你面前,还不快点动手杀了他报仇雪恨!?” 或许真是巽五那前半段话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听到大离国师这四个字,刺激到了魔门之主的某些深层记忆,他面具上的大嘴突然闭合,盯着楚秋看了好几秒。 摇头说道:“他不是林听白。” 巽五表情微沉,这家伙现在恢复清醒了? 真他娘的会挑时候! 不过巽五还是立马放缓语气说道:“虽然他不是林听白,可他也是大离……” “他是魔门之主,寿步虚!” 魔门之主的声音陡然升高,打断了巽五的话。 也让巽五仿佛吃到了苍蝇一样难受。 狗日的寿步虚把自己搞成这副疯疯癫癫不人不鬼的模样,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老夫添堵不成!? 巽五的双眼都红了。 暗暗发誓只要头骨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干掉这个傻子! “你这老鬼何必为难一个疯子,不如跟我谈谈?”楚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逗笑了,望向巽五说道:“既然你想要这块头骨,我也想要这块头骨,咱们不如把它分成两份,各取一份,你能得偿所愿,我也能拿来研究研究。” “你说得倒是轻易!” 巽五毫不客气道:“大妖遗骨坚不可摧,就算把你累死,都不可能造成半点伤痕,你还想把它分成两份?你当是在分一块豆腐?” 说话之间,巽五的目光突然在楚秋胸前停留了一瞬间。 注意到巽五目光的停顿,楚秋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那只小葫芦。 那据称来自什么狗屁邪惑宫的三品无量,死得毫无声息,只剩下这只能放出红线的葫芦。 “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楚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前这块巨大头骨,“这大玄的老鬼肯跟对方合作,足以证明对方有这老鬼需要的东西。不是实力,那就只能是这只葫芦。” “一只葫芦,能对付大妖遗骨?” 楚秋心念电转,思索其中的关联。 不论怎么看,这只葫芦只能是那红袍男子的真正命门所在。 斩灭肉身而不死的怪异并不罕见,至少楚秋自己就见过三个。有两个虽然已经死了,但圣女洛惊鸿显然也具备着这种特质。 连四品武夫依靠邪蛊与魔功都能练成这种极难杀死的肉身。 三品武夫如果拉得下身段替自己准备后手,只会更加难以对付,所以那只葫芦大概率就是红袍男子为他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可巽五的眼神让楚秋不免生出一丝怀疑。 “难道这老东西是想故意误导我,让我分心?” “不对,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看他现在的模样,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如果没有破局的办法,这块头骨很大概率会落在魔门手中。他刚才那一眼,关乎于他们最初的谋划,一开始,他就已经有了收服这块头骨的办法。” 意识到自己怀里的葫芦才是关键,楚秋忽而笑道:“我这人最讲道理,既然你不愿意一人分一块,那就只能全都由我笑纳了。” “你想得倒是挺美!”巽五冷声道:“不知用法,拿了大妖遗骨也是祸害,你真当自己扛得住?” “就算本官扛不住,也不是不能送人。” 楚秋淡淡道:“大离一品宗派那么多,我送给九星宗,送给神印山,大不了就将这块破骨头重新镇压,一了百了,省得你们大玄余孽整天惦记。” 巽五闻言,面皮狠狠一颤,倒也没再置气斗嘴。 可就在这时,魔门之主忽然走到头骨中间的位置,喃喃道:“门主说得对啊,既然这块骨头大家都想要,咱们就把它打碎分了,一人拿一份不就可以了?” 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随后突然就伸手抓住头骨边缘,“咱们给它分了!门主一份,我一份!你这老东西也能拿一份,那就不需要再争了!” 巽五脸色剧变,怒声道:“寿步虚!你要干什么!” 魔门之主却不理他,面具上的嘴巴再度张开,朝着头骨就啃了过去! 随着那张木面具一口咬下,这块属于大妖的头盖骨第一次颤动起来。 尖牙与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 第578章 镇骨 那张木制面具张开的血盆大口显然不是魔门之主真正的嘴巴,竟能咬得大妖遗骨咔咔作响,尖牙与头骨摩擦出刺耳嗡鸣,显然也非凡物。 此时他几乎趴在那块头骨上胡乱啃噬,锐利尖牙在头骨表面划出一道道火星,虽然没留下痕迹,面具下还是传出魔门之主兴奋的声音,“门主!这玩意儿好吃,你快一起来尝尝啊!” “多谢,我还是不用了。” 楚秋婉拒了他的好意,随即发现从刚刚开始,巽五的脸色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眼珠胡乱转着不知在琢磨什么。 便是问道:“老东西,还惦记着你那计划呢?要不要我把葫芦借给你用用?” “嗯?” 巽五转过头来,“老夫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见他还在装模作样,楚秋懒得与他废话,催促道:“寿步虚,你行不行?照这么啃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吃了它?” “门主别急,我吃吃吃!” 魔门之主张开双臂,半个身体都趴上了头骨,面具贴合头骨表面一顿猛啃,还有空说道:“还有我不叫寿步虚,你才是寿步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门主你比我更像个傻子!” 说话的工夫,面具上的尖牙像是活了过来,贴着头骨表面狠狠摩擦,虽然没有造成任何伤痕,但这块大妖遗骨表面那层水波般的紫色光华正在剧烈波动。 显然那张木面具的啃食终究还是给它带去了一丝影响。 它好像传说中食人精魄的怪物,无法伤到坚不可摧的大妖遗骨,却能吸走里面的精华。 楚秋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为什么巽五在看到魔门之主发疯的时候会如此紧张。 他人虽然傻了点儿,但是真能坏事。 “对,就是这么吃,把头骨拆成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再给这老东西留一份。” 楚秋‘鼓励’了一句,气机锁定着巽五,同时暗暗留神,自己怀中揣着的葫芦还不知埋了什么深坑,这大玄老鬼的关注不可能无的放矢,小心些总是没错。 “老夫愿与你合作!快拿下这个傻子!”就在这时,面沉如水的巽五突然放声大喝,为表诚意,他竟然真的松开了双手后撤一步。 失去巽五的支撑,另一边的头骨顿时失去平衡砸了下去。 半个身体趴在头骨上的魔门之主发出一声惊呼,向那边翻滚而去,却是立刻伸手撑住地面,一跃而起,怪叫着冲向巽五:“我们要办大事,谁拦谁死!” “你先给老夫去死!” 巽五迎面就是一掌抽向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举臂相迎,挡下招式,再次使出头槌朝巽五砸去。 巽五抡圆了左臂,真气化作虚虚实实的异象,如有‘仙人震怒’,一拳捶在魔门之主的头顶! 砰! 魔门之主猛地扑倒,上半身彻底陷入山石,两条腿还翘在外头胡乱朝巽五踢去。 巽五闪身避开,余光扫过楚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他眼底很快就闪过一丝失望。 这些大离人果然奸猾狡诈,到这一步还不上当! 有这疯疯癫癫的寿步虚在旁边搅局,巽五知道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夺走这块头骨,故意松手就是为了引楚秋掏出那只葫芦。 那只葫芦里面的红线不光是压制大妖遗骨的关键一环,还藏着红袍男子的后手。 可如果不借大妖遗骨的力量,那玩意儿就是个废物。 巽五本以为经过自己的暗示,这大离夜主肯定会对葫芦产生好奇,最不济也会有几分怀疑。 就算他不肯用葫芦,只要掏出来,自己就有办法扭转这个局势。 谁成想,楚秋根本不上当,反倒是拖着那一大块头盖骨往后退去。 同时笑问道:“你在等什么?” 楚秋换作单手托着头骨,指了指自己怀中,“等他呢?” 巽五的脸色阴沉,猛地一脚踩进地面的深坑,命中魔门之主的脑袋。 魔门之主抬起的两条腿不再挣扎,突然这样耷拉下来,好像被踩死了。 “要不要合作?”巽五试探问道。 楚秋的目光扫向不再动弹的魔门之主,摇头道:“你对一个傻子都下这么重的手,本官看你也不像什么好人,免了。” “好好好!” 巽五狞色道:“老夫这就送你下去陪他!” 没等这老鬼扑上来,楚秋率先发难,脚尖一踢,将头骨举在身前当成一张大盾。 半弧形的头盖骨竖起来足有几丈高,宛如墙壁般压向巽五! 巽五似乎没有料到他敢拿大妖遗骨当成兵器,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头骨散发着光华的那一面撞了个正着。 尽管楚秋没用多大的力气,巽五也差点被撞散了全身骨头,背后尚未完全愈合的可怕伤口突然崩裂,凸起几节脊骨! 随后就被头骨上传出的反震之力撞飞出去! 楚秋从头骨背面探出头,就看到巽五飞向山下的身影,有些惊讶,随后啧啧道:“这可比百年刀好用多了。” “门主,门主,门主!” 就在这时,埋在地底好像死了的魔门之主开始呼喊起来。 “快拉我一把!” 他的两条腿又在乱蹬,瞬间变得活蹦乱跳。 楚秋充耳不闻,目光沿着山脊寻找了一圈,巽五不知滚到哪儿去了,但一同消失的,还有罗世功和那个名叫李存一的魔门三品。 比起随时都有可能发疯的魔门之主,那个李存一显然才是真正长了脑子的人,此刻寻不到对方,担心迟则生变,楚秋拖着头骨转身就走。 头骨拖动的声音惊动了魔门之主,深坑里传出他尖锐的呼喊,“门主别走!我知道怎么镇压大妖遗骨!” 话音刚落。 他就就被楚秋倒提着拔出深坑。 “你确定?” “确定!” 魔门之主道:“我们就是为了镇压它才来的!” 第579章 门主 楚秋眯了眯眼。 他不是不相信魔门之主的话。 而是不相信他有这份能耐。 甩手将他丢到一旁后,直接说道:“你能镇?那就镇一个看看。” 大妖遗骨突然现世,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背后还有大玄遗民,以及那不知来历的邪惑宫参与,楚秋不想打探他们要用大妖遗骨做什么勾当,只知道这玩意儿落在谁手里,都不如把它重新埋回土里。 魔门之主爬了起来,随后突然走向楚秋,伸手就要往他怀里掏。 楚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又犯病了?” “谁犯病了?不是你让我镇一个看看吗?寿步虚,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面具下方传出惊讶的声音。 楚秋一把推开头骨,落地砸起漫延的灰尘。 随即伸手入怀,动作停顿一下,最后还是没把葫芦掏出来。 而是盯着魔门之主问道:“谁是寿步虚?” 魔门之主被这句话问得一怔,恨不得把手指戳在楚秋的眉心,“是你啊!你就是寿步虚,魔门之主寿步虚!” 说罢又疑惑道:“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疯疯癫癫的,还不肯与我说清楚要做什么大事?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茫然。 甚至愈发趋近正常的语调,只是给人一种心智不全的感觉。 楚秋看着那张木面具,心道:“所以他并不是把我错当成寿步虚,而是发自内心认为我就是寿步虚。” 心中这么想着,楚秋却是顺着魔门之主的话说道:“我以往是什么样子?” “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问我?” 魔门之主有些急躁地甩开了楚秋的手,“你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一直对我说你的计划,你说你要办成一件大事,你要改变天下所有人的命运!这些话我都还记得,你自己却忘了!?那你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不对,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要做的大事也是真的!” 他突然又冷静下来,沉声说道:“大玄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大玄了,我们不能继续跟大玄合作了,他们才是真正的疯子,再这么下去,就算没有大妖,他们也会创造新的大妖!” “你说得对,门主,大玄错了!我们当年也错了,大离,大虞,大胤全都错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面具,震荡的气浪在周围回荡,接着喃喃道:“对了,血脉,血脉!办法是错的,但是结论没错……” 楚秋眼眸微动,“什么结论?大玄的血脉,还是妖蛮的纯血?” 魔门之主的动作停住,缓缓放下手臂,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楚秋看了良久。 忽而笑道:“你才是寿步虚!你为什么要问我?” 说完,魔门之主突然趴到地上开始摸索起来,“我的魔功呢?我的一气化三清之法呢?” 他的双手如同刀切豆腐般扒开了地面,握了一手的泥土与碎石。 直到此时,楚秋逐渐意识到这个魔门之主为何会发疯。 或许在他眼中看来,每时每刻都有一个真实存在的‘寿步虚’在与他交谈。 又或许,那个冷静沉着的寿步虚,就是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声音,最终将他逼到发疯了。 不管是哪一种,楚秋都觉得指望这家伙来镇压大妖遗骨,还不如自己拖着骨头找个地方埋起来。 趁着现在巽五还没缓过来,便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但,楚秋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一脚,把魔门之主踹翻在地,“既然我才是寿步虚,那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听我的。” 魔门之主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怪叫道:“你是门主,当然都是你说了算!” “很好,站起来。” 楚秋越过寿步虚,朝着巽五跌落的方向走去。 魔门之主挺身而起,看了看头骨,“门主,现在咱们要干什么?” 从楚秋认下自己是寿步虚开始,魔门之主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说话都正常了许多:“如果要镇压大妖遗骨,我们需要李存一那个小疯子帮忙。” “为什么?”楚秋看向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想了想,“我好像忘了。” “不对,我记得了!” 结果还没等楚秋说什么,他又大声道:“李存一会用大玄武侯的秘法!整个魔门只有几个人会这种秘法,都在当年死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就剩下李存一知道大玄武侯怎么镇压大妖骨!” “还有门主你藏起来的葫芦,那个葫芦也能压制大妖骨!” 魔门之主指着楚秋怀里那只被裹住的葫芦,“这种邪物可以让大妖遗骨暂时沉睡,也是个好办法!” 武侯秘法,还有葫芦。 楚秋点头说道:“很好,那我们就先去杀了大玄的人,再来研究如何镇压头骨。” 魔门之主显然没有异议,还主动过去举起那块巨大的头骨,顶在自己的头上,“要带上它一起去,不然等它跑掉就麻烦了。” 楚秋见状,没有阻止魔门之主荒唐的行为,哄着他道:“也可以,这东西正好能拿来当兵器使,等等见了那大玄的疯子,你就用头骨砸他。” 魔门之主的脑袋动弹不得,双手托着头骨,语气激动道:“门主说得对,一品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一品,大妖也是一品,所以大妖骨就等于天地,用一片天地去砸他,他死定了!” 他高举两手,用脑袋和手掌撑住头骨,达到一个相当微妙的平衡,不用楚秋再行‘吩咐’就已经健步如飞地冲下山峰。 嘴里还喊道:“巽五!你这老东西快点出来受死了!我和门主还要办大事呢!”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楚秋的嘴角扯了扯。 若不是这家伙真的一副要找出巽五把他砸死的架势,楚秋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疯卖傻,故意截胡,为的就是把大妖遗骨给骗走。 “还是不能低估魔门之主,尽管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傻子。” 楚秋感慨一声,向山下走去。 没多久,就在一个山坑里找到了已经昏过去的罗世功。 巽五动用入微法,爆发一击不光打碎了他双臂的血肉,还令罗世功旧伤复发,气若游丝,看着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楚秋俯身在罗世功的胸口按压几下,确认他死不了,就硬是掰开他的嘴巴,塞进一颗药丸。 只要人还有口气,吊住命不成问题。 打量周围一眼,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军中武夫,拼着最后一口气也得自己选个藏身之处。 摇了摇头后,楚秋捡起罗世功的战刀跃出深坑。 魔门之主还在前头乱跑,迟迟找不到巽五,嘴里开始喊道:“巽五,你是不是怕了?” 那张木面具下方,传出怪异的音调:“记住以后就不要再来插手魔门的大事,我们门主天下无敌!把你们大玄灭了都不在话下!” 楚秋提着战刀,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只能告诉自己,这傻子说的门主是寿步虚,他愿意怎么吹就怎么吹,反正跟自己没有关系。 不过就在此时。 楚秋也同样留神观察着那一大块头骨,发现先前被魔门之主啃噬掉的紫色光华又恢复如初,眼神微微一动,“你这么喊是没用的,继续吃,他不出来就把骨头吃光,反正我们的目的是镇压大妖遗骨,怎么镇不是镇?” “对啊?” 魔门之主好像反应过来了,砰的一声放下头骨,“只要把这块大妖遗骨吃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说完他转过头,“门主,你先吃。” “门主不吃,你自己吃吧。” 楚秋继续哄着他。 结果这次魔门之主仿佛开窍了一样,连连摇头道:“我不行,吃不下,再吃就要撑死了。” 听到这话,楚秋走到那一大块头盖骨的旁边,“你刚才说一品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一品,那大妖也是一品,所以大妖等于天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魔门之主却是沉默了一会儿,茫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门主,你又发病了吧。” “……” 楚秋握紧战刀,盯着他看了几秒,“谁是寿步虚?” “是你啊,难不成是我?” “很好。” 楚秋没再搭理他。 跟一个傻子计较,实在没什么必要。 不过,他稍微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只小葫芦。 后退几步远离头骨,拇指一扫,就将裹在上头的袍袖给搓开,露出淡黄色的葫芦皮。 许是没有真气灌输的缘故,这只小葫芦在自己手里毫无神异,十分的安静。 “啊!” 可魔门之主却是怪叫一声:“如果用这邪物压制遗骨,这玩意儿就不能再吃了!” “是么?那我试试看?”楚秋将葫芦往前一送。 魔门之主虽然戴着面具,也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有些紧张,连连摆手说道:“我们不是还要用它杀巽五吗,没了这块骨头,巽五就不好杀了。” 楚秋并未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试探着葫芦与头骨之间是否会有什么莫名的反应。 第一步,毫无动静。 于是他又靠近了一步。 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是我猜错了,那邪惑宫的三品武夫确实没留下什么后手?” 楚秋沉吟着看向手里的葫芦。 魔门之主亦是紧张地看了过来。 直到楚秋迈出第三步时。 那只小葫芦终于颤了颤,逐渐发热,变得越来越烫。 楚秋瞬间向后一跃,离开头骨光华所笼罩的范围。 而葫芦的温度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就连表面的颜色都开始向着赤红转变。 一个个蠕动的凸起在葫芦皮下游走,不断朝着顶端汇聚。 最终‘啵’的一声,皮壳裂开,从里面钻出一只骨碌碌乱转的眼球。 唰! 那只眼球在葫芦表面飞速移动,转到另一侧,死死盯着楚秋。 楚秋与其对视了一会儿,拇指按了过去,当场将这只眼球挤压破裂,溅出如血的汁液! 隐约间,葫芦里仿佛传来极为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都把魔门之主吓到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嘀咕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能当门主,你这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邪物,你一点都不怕啊?” “什么是邪物?” 楚秋抬眼看向了他。 “邪物就是以血肉活祭法锻造的东西,大玄以前会用这种方式利用妖物跟蛮人铸兵。” 魔门之主说完,狐疑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你还说,大玄有一把很厉害的兵器,是用‘荒族’首领的血肉和骨头铸成的,你又忘了?”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说你没发病,门主你这病也太严重了。” 楚秋没有搭理他,目光重新落在了葫芦上。 因为那被自己挤破的眼球,很快又重新生了出来,换到另一个位置怨恨地盯着自己。 有这种眼神的,绝对不是什么邪物,肯定是有自我意识的活人。 “既然你还活着,咱们也谈不上有仇,要不要聊聊怎么镇压这块大妖遗骨?” 楚秋一边说着,又挤碎了葫芦钻出来的眼珠。 魔门之主看得有些心惊胆战,心里直呼不愧是门主,能做到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折磨敌人。 这次葫芦里却没有再钻出眼球,连着两次被捏碎了眼珠,它要是再往外钻,就证明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看着陷入死寂的小葫芦,楚秋正打算再送到大妖遗骨旁边刺激刺激它,刚一迈步,就感觉地下有些动静。 气机一展,果然发现下方有活物在移动,立马说道:“把骨头带上。” 说完,身形一纵,直追那微弱的震荡而去。 魔门之主二话不说,把头盖骨顶在自己脑袋上,急急忙忙跟了过去,“门主等等我!” 楚秋将变成赤红色的小葫芦重新包好揣进怀中,气机不断外放,感受着那股极力隐藏的气息,目光一扫,突然挥动战刀斩向前方一片陡峭山壁。 刀光斩开山壁,碎石滚滚落下,里面竟露出另外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狭窄道路。 无数的妖物尸体铺满狭长小道一路延伸。 有些都已化成干尸,甚至露出了灰白的骨头。 楚秋无视这些妖物尸身,一眼就看到巽五那瘦弱的身形在极力奔逃。 他似乎想要尽量逃离这片天地气机无比混乱的山域。 只要逃出去,他立刻就能借天地之力加速恢复伤势,再也不会像此时这般狼狈! 第580章 刻阵 之前那道紫色光柱冲霄破云,搅乱了方圆数十里内的天地气机,但凡被圈在这一范围内的妖接二连三的被抽干了全身血气,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铺满了妖物尸骸,望都望不到边。 足以见得,大妖遗骨对这天地的影响有多么恐怖。 而且范围之广,就连三品无量境,一时半会儿也很难逃出去。 巽五在前方闷头逃窜,似乎不敢借肉身之力破空而起。 好像生怕失了地形之利,一下就被那大离夜主给抓个正着。 现在他能靠着群山间的天然地形遮挡几分,时不时变换方向,哪怕行远绕路,也不敢停下来。 楚秋在后方紧追不舍,见这老东西像是滑不溜手的泥鳅,便是扬声问道:“你那头骨不要了?” 巽五神色紧绷,头也不回道:“老夫送你了!” “前辈这又是何必?”楚秋轻轻一叹,声音随着真气震荡,直往巽五的耳朵里钻:“大玄遗民谋划近两百年,忍下所有就为了赌这一把,你的命都没有那块骨头重要,你说送就送了?” “要不你再坚持坚持,只要条件合适,一切都好商量。” “老夫跟你商量个屁!” 巽五怒骂道:“你这大离夜主敢与魔门勾结,待老夫将此事散布天下,倒要看看你该如何自处!” 魔门的名声几乎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凡混出些名堂的武夫,都不想跟他们沾上什么关系。 相比较来说,大玄在魔门面前,都算得上是冰清玉洁了。 况且如果只是与那种没什么地位的魔门杂兵惹上瓜葛,传出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这次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传闻早就死在灭魔一战当中的魔门之主寿步虚。 巽五这番话虽然有些色厉内荏,不过他还真没有胡言乱语。 大离夜主跟魔门之主有所勾结,这消息绝对能让大离陷入又一轮的动乱。 勾结魔门,和勾结魔门之主,存在着根本的区别。 杨垂皇为何在大离江湖混不下去? 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跟魔门之主有些瓜葛。 然而听着巽五的威胁,楚秋只是笑道:“你一个大玄朝的余孽,想往我这大离夜主身上泼脏水?谁会信你?谁敢信你?” 巽五没再说话。 而是加快了逃窜的速度。 “他在带我兜圈子。” 这时楚秋也看穿了巽五的真正意图。 从一开始,巽五像是只顾着闷头逃窜,借群山地势来躲避自己,但现在看来,这老东西并非无目的地乱跑。 而是在这片天地气机混乱的群山之中转圈。 楚秋不觉得一个三品武夫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瞬间就提起几分小心。 不过巽五转了几圈以后,突然开始改走直线。 遇见山体都直接撞过去,凭借一身雄厚的真气修为,遇山开山,遇水开水,没有任何绕路的意思。 就在巽五与楚秋一追一逃,速度不断加快的同时,扛着头骨的魔门之主也没有落后太多,他用两只手撑着头盖骨,大声道:“门主等等我!让我来砸死他!” 随着魔门之主的加入,巽五却是跑得更快了。 魔门之主健步如飞,身法快若奔雷急电,遇见任何阻碍都是一头撞过去,比巽五更加卖力气,大喝道:“老东西有种别跑!” 前方的巽五差点被气死,“你们要杀老夫,还要老夫别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天底下没有,但是魔门有!” 魔门之主的回答,令巽五更加火冒三丈。 魔门,魔门! 一帮阴魂不散的东西! “老夫早晚扫了你们这帮魔门余孽,以消今日之恨!” 他长啸一声,却是更加果决地撕开山壁,手脚并用地挖开山体,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轰! 在他背后落下刀光仅仅慢了半分,就只击中一片废墟。 “跑得真快。” 楚秋翻动战刀,不得不感慨这些老东西的逃命本事确实了得。 能在大离皇室几代人的追杀下活到今天,这种大玄老鬼不是那么好杀的。 魔门之主在下一秒就冲到楚秋身边,顶着头盖骨左右看了看:“门主,那老东西人呢?” 楚秋用战刀挑开几块巨石,看着巽五徒手挖出来的通道,“这老东西的表现有些反常,不太像一门心思逃命的样子。” “他肯定不是一门心思逃命啊。” 魔门之主惊讶道:“他这明明是在刻阵,门主你没看出来吗?” “刻阵?” 楚秋回想起方才巽五兜圈子的古怪行为,迅速在脑海里演化一遍,“他这是在山中布阵?” “是啊,那老东西在刻阵图,我早就看出来了!” 魔门之主的语气还有些兴奋。 楚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也懒得再问对方是真疯还是在装疯,“看来这老鬼没有放弃争夺大妖遗骨。” “他绝对不可能放弃,没有大妖骨,大玄那些人根本就没办法再进一步。除非把离灭大玄时消失的杳冥给挖出来,否则他们此生都无法再创造一个二品武夫啦。” “少说两句吧,我是真不爱听。” 楚秋还是没法习惯魔门之主这种说话方式。 动不动就蹦出两句惊人之语来,仔细往下问,就开始装疯卖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听。 自己连三品都没到,二品的事,不知道也罢。 “好嘞。”魔门之主答应的也很痛快,他把头顶的大妖遗骨拿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面,突然开始大声道:“李存一!你死了没有?没死就站起来干活儿了!” 楚秋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开始呼唤李存一,正待开口,突然感觉怀中的小葫芦又开始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 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从那葫芦中响起。 第581章 容器 魔门之主猛地转过头盯着楚秋的胸口,惊讶道:“门主,我是不是听到那只葫芦说话了?” 楚秋掏出葫芦,“你刚才说什么?” 只见变成赤红色的小葫芦上突然钻出一只眼球,看了楚秋一眼就移动到后边,对着那块头盖骨转了起来。 发出阵阵如同梦呓低语般的声音。 “说的什么东西?”魔门之主侧耳凑近想要听得仔细些,“好像有点耳熟……”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葫芦里弹出的一道红线打中脑袋! 吃痛地大叫一声,怒视着那只葫芦:“为什么打我!?” 葫芦上的眼球转动不止,露出的眼神似是轻蔑。 魔门之主瞬间‘清醒’过来。 想起这东西可是邪物,便有些畏惧地后退几步,摇头道:“门主,我劝你还是把这鬼东西丢了吧,万一里面的邪物突然窜出来吃你的脑袋怎么办?那我可帮不了你啊。” 楚秋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一些。 仔细听着葫芦里传出的声音。 半晌后,才若有所思道:“它好像在念经。” 听得这话,魔门之主恍然大悟,“对,我就说为什么有点耳熟,这东西在念经啊。” “原来你还是个佛门邪物。” 魔门之主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句逆天的话,还在劝道:“门主快把它丢了吧,又是佛门又是邪物,这东西太怪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蠢货。” 就在这时。 那若有似无的诵经声渐渐停止,葫芦里响起清晰可闻的嗓音。 是那红袍男子的声音。 “我是在帮你们,不然等他结成铸兵阵,你们两个都要被血祭给大妖遗骨。” “原来你还没死。” 楚秋捏着葫芦把它转了过来,“铸兵阵又是什么?” 葫芦上那只眼睛骨碌碌乱转着,先前延伸出来的红线环成一圈漂浮着,像是它的手臂。 “铸兵阵,就是大玄活祭铸兵法的一环,巽五已经被你逼到绝路了,才会使出这个法子。” 葫芦里的声音冷冷道:“一旦让他布成大阵,这片山域都会变成铸兵的熔炉,以混乱的天地气机为焰,大妖遗骨就是主材,你们两个就是活祭给大妖遗骨的祭品。我不以入微法打乱他的计划,你们早被大妖遗骨给吞噬了!” “啊?” 魔门之主‘慌张’的叫了一声。 然后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 葫芦里的声音默然半晌,接着道:“你们那个会用武侯秘法的人呢?” “等等。” 见它开始‘主导局势’,楚秋出言打断,又熟练地用拇指压破了那只眼球,听着葫芦里传出痛苦的闷哼,疑惑问道:“这会儿开始运筹帷幄了?早干什么去了?” 魔门之主也猛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啊,你都变成葫芦了,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如果你有办法不是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那两瓣尸体都快臭了吧?” 楚秋闻言,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承认,这会儿魔门之主的表现完全不像傻子。 “那只是个容器!” 葫芦里传出愤怒的声音,同时颤动几下,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如果不是我故意为之,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毁了我的容器?” 他称那具身体为容器,可见也是毫不在乎。 “这么厉害?”楚秋听后一笑,随手把葫芦递给魔门之主,“去,挖个坑把它埋起来。” 魔门之主兴奋地点了点头。 木面具上的狰狞大嘴都咧开了,接过葫芦就去刨坑。 “快住手!” “没有我,你们对付不了巽五,更对付不了离三!” “我们可以合作!” 随着红袍男子的声音越来越急,魔门之主边是刨坑边是说道:“我们门主天下无敌,用不着跟你合作!” “你真把他当成门主了?”红袍男子的语气一滞,漂浮着的红线还在试图缠住魔门之主的手腕。 “他不是门主,难道我是?”魔门之主不假思索道。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刨出了一个几尺深的土坑,扯开红线,把葫芦往里面一丢,就开始埋土。 嘴里还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就能骗我,我虽然傻了点,但也不是蠢货,如果你真有自己说得那么厉害早就可以走了,这几尺深的坑哪能埋得住你啊?” 那红袍男子像是陷入绝望。 葫芦里已经不再传出声音,任凭魔门之主把土盖在它身上。 埋了一会儿,魔门之主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说道:“门主,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李存一可能被我打死了,如果咱们埋了这葫芦,还怎么镇压大妖遗骨啊?” 他的疯病比混乱的天地气机更让人难以捉摸,这会儿居然抓着一把泥土蹲在那里思考起来,“要不我们还是留着它?如果李存一死了,我们要有条退路才是。” 说着,魔门之主又把葫芦给挖了出来。 红袍男子的声音不再传来,不知是再一次陷入沉睡,亦或单纯只是不想搭理这两个莽夫。 魔门之主丝毫不介意这一点,还贴心地擦去了葫芦表面上的泥灰,咧开布满尖牙的大嘴,“门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你愿意的话就把它带着,不必问我。” 楚秋说完,先是看了看被魔门之主竖着插在地面的头盖骨,又转头看向巽五消失的山腹,逐渐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 大玄与魔门究竟是怎么知道此地会有大妖遗骨现世暂且不用深究,目前来看,魔门与大玄遗民这边的立场绝对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巽五联手这不知具体来历,但又号称出自‘邪惑宫’的三品无量,目的为了夺下大妖遗骨。 反观魔门,却是为了将大妖遗骨重新镇压,不许它重现人世。 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场来看,自然更倾向于魔门的方式。 不管如何,这块头盖骨都不能落到巽五手里。 而且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巽五永远留在妖蛮大泽,斩断大玄遗民的一条臂膀。 想到此处,楚秋忽然问道:“你说我们对付不了巽五,更对付不了离三,看来你认识他们。” 不等葫芦里再次传出红袍男子的声音,楚秋就继续道:“按照这个顺序,应该还有乾一,兑二,震四,坎六,艮七,坤八。再加上离三,巽五,分别代表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合为八卦,也就是说,他们有八个人。” “除了离三,巽五,你还知道哪几个人的底细?” 一看葫芦闷不吭声,魔门之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我门主问你话呢!说话!” 赤红葫芦几乎在他手里跳了起来。 红线如同利剑,刺向魔门之主的眉心。 击中木面具,当场崩弹开来。 魔门之主吃一堑长一智,一把抓住红线,用力往外拽,“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又不说了,我看你也是个傻子!” 葫芦里终于还是传出了红袍男子的声音,“让这蠢货滚远一点!” “你一个葫芦,也好意思骂我?” “就算我是蠢货,那我也是人!你连人都不是!还敢骂我是蠢货?” 魔门之主双手掐着葫芦,像要活活把它给掐死。 “行了,别折腾他了。”楚秋上前夺走葫芦,“先问完话再说。” 魔门之主闻言,盯着楚秋看了几秒,很是听话地点头道:“好,你是门主,听你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楚秋虽然听出了他的情绪又有些不稳定,但还是把葫芦耷拉下来的红线塞了回去,“现在可以说了?” 一瞬沉默过后。 “你是个聪明人。”红袍男子的声音缓缓道:“刚才那些猜测都没错,但在这八人当中,我只与离三接触过。至于巽五,他只能算是离三的棋子,若非实力还算过得去,以他这种不稳定的性格,根本不配接触离三的计划。” 听他的意思,倒是对那离三极为推崇,对巽五就多了几分轻蔑。 “你还瞧不起巽五了?”楚秋把葫芦举高了一点,“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恐怕也没什么资格讨论巽五配不配接触这个计划。” “我早就说过,你虽然毁了我的容器,但那是我故意为之。” 红袍男子的嗓音冷漠:“如果我不这么做,离三留下来的后手对付的就是我了。” 魔门之主凑了过来,木面具贴得很近,“你在说什么东西?那个离三很厉害?” 他摇着头道:“不用替他吹牛,我告诉你,那离三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得上我们门主,放眼天下,只有门主称得上是无敌。” 直到这会儿,红袍男子逐渐摸清了这位魔门之主的底细,知道他‘也’是个疯子,便是冷笑道:“魔门之主若真是无敌,为何连巽五的铸兵阵都对付不了?” 魔门之主哑然地看向楚秋,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来,悻悻道:“门主,你让我在葫芦面前丢脸了。” 楚秋示意他别说话,“继续说说那个离三,他留了什么后手,让你吓到连命都不要了?” “铸兵阵,就是其中一个后手。如果不躲起来,等大妖遗骨到手以后,巽五第一个要活祭的目标肯定就是我。” 葫芦里继续传出红袍男子的声音,“除此之外,离三肯定还有其他的安排,他不可能让我染指大妖遗骨,不过这也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 我利用大玄找到这块骨头,大玄想利用我来收服它,大家本就谈不上什么交情,互相利用完自然就要杀了对方。” “既然你早就知道,不该没有准备任何反制的办法。” 楚秋摩挲着葫芦表面,“这只葫芦就是你的底牌?” 红袍男子淡淡道:“这种事,我为何要告诉你?” “合作的基础,首先就是互相信任,既然你不信任我,那还谈什么合作?” “你我之间,谈不上合作,最多算是互相利用。比起离三,你是个更好的利用对象。” 葫芦里的红袍男子说完,那只眼珠又移动起来,看向了头盖骨:“大玄的全部计划,最重要的就是这块大妖遗骨,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它现在会如此安分么?” “门主,我知道!” “这个问题我知道!” 魔门之主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 楚秋看了他一眼,“那你说。” “因为这块大妖骨在害怕!它怕自己闹出太大的动静会引来当初把它打碎镇压在此的人!”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魔门之主快步走到头盖骨旁边,手掌沿着那整齐断裂的边缘摸了摸,“这原本应该是一整块头骨,但现在只剩下这么点儿,证明当初镇压它的人下了狠手,把头骨拆分,没有埋在同一个地方!” 尽管魔门之主一直表现得疯疯癫癫。 但这一次,楚秋却认同他的说法。 这块头盖骨不光坚不可摧,还拥有相当奇特的力量。 就连巽五都扛不住它一撞,被反震之力逼得只能赌命,除非它本身在畏惧,还有什么能让它始终保持安静? “这次你说得有道理。”楚秋点头说道:“而且这也证明了另一件事。” 得到‘门主’的认同,魔门之主愈发兴奋起来,追问道:“什么事?” 楚秋道:“你之前的想法或许真的没错,把这块骨头拆开,也是个好办法。” “对对对,拆了这块骨头,你一份,我一份,老东西也拿一份。”魔门之主点了点头,接着就道:“可这不是门主你想出来的办法么?” 就在这时。 葫芦里传出有些渗人的笑声。 那红袍男子的声音戏谑道:“拆分大妖遗骨?我看你也快疯了。就算有武侯秘法相助,魔门最多只能把这块大妖遗骨重新镇压回去,想把它拆分?你们以为离三会算不到这一点?” “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现在我说一个办法,听我的就是了。” 说罢,他的语速加快:“用你的真气帮我,我可以暂时封住这块大妖遗骨,斩断它与天地的联系。到时天地气机恢复平静,你身边的魔……” 红袍男子想了想,突然换了个说法:“你身边那个傻子不是个简单角色,天地气机恢复,他就能帮你杀了巽五。” 楚秋一直把红袍男子的话听完。 笑着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红袍男子的声音诧异道:“你杀了巽五,我把大妖遗骨带回邪惑宫,傻子也不需要再操心这块骨头为祸天下,岂不是一举三得?” 第582章 限制 “你这话说得不对。” 都不用楚秋开口反驳,魔门之主尖着嗓子道:“照你这么安排,好处全都被你们邪惑宫给拿去了,我们岂不是白忙一趟?况且你怎么保证大妖骨落到你们邪惑宫手里,就不是为祸天下了?看你们这名字起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湖上哪有好人给自家门派起名叫‘邪惑’的?” “门主千万不要信他,都变成葫芦了还不老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如果邪惑宫不是好东西,那魔门难道就是什么大善人了?” 红袍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比起江湖名声,你们魔门恐怕比邪惑宫更差吧?” 怎料魔门之主竟很坦然地说道:“魔门自诩为‘魔’,从没认为自己是大善人。但要说起名声的问题,魔门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你们邪惑宫又有个屁的名声?出了大胤,谁听过你们的名字?” “我魔门曾被三座天下合而围剿,举世皆敌,威名至今不减,你邪惑宫也敢自比魔门?” 他脑袋一低,“我呸!” 可惜有木面具在,这口唾沫终究没落地。 红袍男子也被这番话给问得哑口无言。 同为疯子,他认为自己还是比魔门之主正常一点儿,于是就道:“总之现在你们只能靠我来斩断大妖遗骨对天地的影响,不然就算同在这片混乱气机的影响下,巽五那一手入微法也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 “如果我们对付不了他,那他跑什么?” 魔门之主还是不服。 说完又偷偷揭开面具的一角,伸手进去擦了擦。 要是巽五真有他说得那么厉害,现在满地乱跑的就该是自己和门主才对。 想靠这种话术骗过他? 他是傻,又不是蠢! 不过就在这时,始终沉思的楚秋缓缓说道:“邪惑宫来自大胤?” “门主你又忘了?当年你还去过邪惑宫,但是被里面的老怪物给惊退了!” 魔门之主以为门主又发病了,赶紧提醒了一句。 楚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给葫芦里输入了一道真气。 红袍男子的声音顿时一喜:“还不够,再多来一些!” 可当他的话音刚一落地,楚秋身上就爆发出极为汹涌的黑色气焰,源源不断地涌入赤红葫芦。 此等变故,就连魔门之主都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焦急道:“门主你怎么就上了他的当啊!快停下,不能给它喂真气!” 楚秋没理会他的话,举着葫芦走向头盖骨,浑身覆盖着漆黑气焰,就连背后烙下的脚印都燃起黑火。 魔门之主的目光跟着楚秋移动,突然怔在那里,“你到底是不是门主?” 他的语气还是第一次出现迷茫与困惑,不再疯疯癫癫,反而异常冷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楚秋握着葫芦,来到距离头盖骨只有三步的范围,“来,现在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利用我。” 他伸手把葫芦送向头盖骨。 打破了两步的距离。 随着大量真气的涌入,红袍男子的声音没再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令人无法理解的怪异声响。 时而如同酒醉之人的咕哝,时而如同歇斯底里的惨叫,时而又像是佛门高僧的庄严诵经。 这些怪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互不干扰,最终变成了咕噜噜的气泡声。 就见葫芦上的眼珠几乎被染成黑色,一个个凸起蠕动着,宛如脓包般炸裂开来,一束又一束红线涌出,绵软无力地垂到地面,像是缓慢蠕动的触须。 但正如红袍男子所说。 这只葫芦能够斩断大妖遗骨与天地的联系。 因为当红线缓缓爬向那块头盖骨时,表层的光华涟漪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注意到这一点,楚秋默不作声地加大了真气的输出,葫芦里顿时传出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某种粘稠液体在飞速转动。 随着越来越多的凸起爆开,无数红线涌出葫芦,朝着头盖骨爬了过去。 当有第一束红线沿着头盖骨的边缘缓慢爬行时,那层紫色光华陡然变得无比耀眼,瞬间就将整个头盖骨包裹进去。 “想走?” 见它想用化实为虚的手段逃走,楚秋的手掌松开战刀,陡然穿过气焰按住了头骨。 黑色真气顺着他的手臂源源不绝地点燃头盖骨。 紫色光华与黑色的真气互相抵消,中间似乎隔着一层无色的薄膜。 “果然是这样。”看到这一幕,楚秋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从最开始接触到这块头盖骨的时候,他就怀疑过此物既然有化实为虚的本事,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人抓到。 且不说它是否残留着大妖的神志。 哪怕化实为虚只是它的本能,凭着这一手,它都绝不会被人抓住。 而刚才魔门之主的话却是提醒了他。 这块大妖遗骨是被人打碎拆分成几份,镇压在妖蛮大泽毫不相及的几个地点,不管办成此事的人是几品武夫,都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超过这一块骨头。 代入那人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是自己来办这件事,绝对会想办法防着头骨重新现世。 至少要方便后来人重新镇压它。 现在看来,限制这块头骨的有两个条件。 第一,就是那道冲天而起的紫色光柱。 先前头骨慌忙逃窜时,根本无法逃离光柱太远,最后还是要回到原点,也正是因为这样,它才会被自己抓住。 第二,恐怕就是限制化虚为实的手段了。 “先前我一直不能确定这个限制到底是什么,现在看来,限制你逃窜的,是直接的接触。” 楚秋高举葫芦,一手压着头盖骨,真气仍在不断涌出,“将你打碎那人既然费心限制了你的活动范围,那他就不会定下太过苛刻的条件帮助后来人抓到你。所以,一旦被人接触到,你变换虚实的本事就使不出了,对么?” 始终安静无比的头盖骨,此时竟是传递出真实不虚的愤怒之意。 紫光化作环状,层层叠叠荡开。 如同最无能的狂怒! 第583章 斩断 识破了头盖骨的‘秘密’,楚秋看着那些沿边缘努力爬上去的红线,以精神秘藏关注着这片天地的气机变化。 果不其然的是。 随着红线渐渐盖住大妖遗骨,那些水波般的紫色光华正在不断暗淡熄灭,甚至在残留的光华表面,还浮现出与赤红葫芦相同的蠕动凸起,里面钻出寸长的线头。 这些线头与葫芦里的红线相互融合,像是让大妖遗骨的灵光染上某种剧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睡。 身为用毒一道的半个行家,楚秋看出这些红线中淬了极为厉害的奇毒。 那不是简单的浸泡毒水,又或是将毒粉、毒膏涂抹上去的粗暴手段,而是另一种更加高明的毒术,一种连大妖遗骨表面那层灵光都无法抵抗的毒。 先前魔门之主那张能生出尖牙的木面具,也可以通过啃噬伤到这层灵光,效果却远不如红线。 可见那红袍男子的确没有自吹自擂。 他这只葫芦就是拿来对付大妖遗骨的底牌。 魔门之主此时也有些惊讶道:“有用了,还真有用啊?” 说完,他就举起布满伤痕的手臂,轻轻打了个响指。 若有似无的清辉在他指间闪了闪,态度马上转变道:“门主!让他坚持住,天地气机一恢复咱们就能杀了巽五!” 此时,葫芦里那诡异的气泡声渐渐停息,铺满一地的红线全部蠕动着爬上大妖遗骨。 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再吐出新的红线。 紧接着,里面就传出红袍男子像是被榨干了一样的疲惫声音,“如何,我可有骗你?” “很好,你这东西的确管用。”楚秋点了点头,“既然大妖遗骨与天地的联系已经被斩断,那你就没用了。” 红袍男子似乎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说道:“事情还没办完,你就想甩开我?未免太心急了点。你别忘了,天地气机恢复,不光解放了你身边的傻子,也解放了巽五,就算你的实力能硬扛三品无量,如果那傻子临时清醒过来呢?知道你耍了他,万一他选择跟巽五联手呢?”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楚秋不予回答,直到红线彻底缠住那几丈高的头盖骨,将其裹成一个红色大粽子,这才停止输入真气。 又叫魔门之主过来把小葫芦系在那红色大粽子上。 静静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红线没让魔门之主中毒,才亲自把它背在身后,缓缓说道:“你跟巽五合作的时候也有这么多问题?” “……” 红袍男子的声音没再响起。 楚秋却是继续道:“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就只有一句话,大妖遗骨没写任何人的名字,谁有本事谁能拿走。” “你一个四品,凭什么认为自己比三品更有本事?” 红袍男子好奇地问道:“难道你想借生死之战突破到三品?” “少跟我放屁!” 魔门之主转到楚秋背后,指着那葫芦就骂道:“我们门主天下无敌,用得着你来教他怎么办大事?” 葫芦颤动几下,那只眼球转到正面,低下来盯着魔门之主:“他只是个四品,你又为何一定把他认作门主?莫非是在装疯?” “我疯没疯自己清楚,用得着你来教我?” 魔门之主又冷笑了一声。 接着就跑过去捡起战刀递给了楚秋:“门主,你别听他的,他只是个葫芦,根本不懂咱们魔门。” 楚秋接过战刀,看了看魔门之主,又想到背后挂在头盖骨上的葫芦,忽然轻叹道:“李存一真的被你打死了?有没有救一救的希望?” 自己这边的阵容确实有些寒酸。 一个昏迷不醒的罗世功,一个疯疯癫癫的魔门门主,还有一个干脆连人都不是。 就是个葫芦。 反观巽五那边,不说他们能不能凑齐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个人,光是一个巽五,还有一个不知有没有到场的离三。 起码他们都是正常人。 楚秋突然觉得,那个李存一虽然长得像个死人,至少比葫芦和魔门之主有用得多。 魔门之主挠了挠头,苦思冥想了半晌,喃喃道:“我不知道啊,以前李存一也死过,只要门主你喊他站起来,他就一定能站起来,难道因为这次是我喊他所以才没用?” 纠结了一会儿,魔门之主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天地流向愈发清晰,随着头盖骨被红线缠住裹紧,‘无量’与天地相连的交感再次回到他体内。 他顾不上接着思考李存一是死是活,突然抱着脑袋大声惨叫起来。 “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才是寿步虚,他才是魔门之主!” “你还在骗我!你休想继续骗我!” 吼出这一句话,魔门之主猛地屈膝蓄力跃到半空,轰的一声,便是朝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 楚秋沉默地抬眼看去,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叹。 “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挂在头盖骨上的葫芦里,传出了红袍男子那略显嘲讽的声音,“看看,这就是与一个傻子合作的下场。” “相比起来,还是与我合作更稳妥,至少在压制大妖遗骨这方面,我并没有对你夸大其词。” 听到红袍男子如此得意的语气,楚秋摇头说道:“你又能比他好得了多少?别忘了,你只是一只葫芦。” 红袍男子淡笑一声,也没再争辩什么。 可他闭嘴的同时,远方山脉深处忽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刚刚恢复的天地气机再度涌出激浪,一波又一波向外扩散,很显然,这是有三品武夫在交手而掀起的震荡。 “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楚秋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魔门之主突然发疯,还真给他疯对地方了。 他提住战刀,瞬间踏空赶往传来怒吼的方向。 挂在骨头上的小葫芦里,却忽然响起了红袍男子的提醒:“这么快就找到巽五,当心有诈。” 楚秋心底一动,随即道:“放心,大不了把你跟大妖遗骨一起交出去。” “你……” 红袍男子沉声说道:“你以为把大妖遗骨交出去,大玄就会放过我们了?别说废话,先去找我的容器,你已经看到了,魔门之主靠不住,但是我可以帮你!” 这次楚秋没有理会他,仍是一路冲往传出震荡的方向。 察觉到楚秋的速度没有任何停缓,葫芦中传出红袍男子的低声嘀咕:“跟你比起来,邪惑宫那些疯子都更像个正常人,你该不会真的是魔门之主吧?” …… “寿步虚!你在发什么疯!天地气机已经恢复,你还不清醒吗!” 山脉深处,巽五从半座倒塌的山腹中站起身来,表情愤怒到极点。 任谁被一个疯子三番五次地纠缠,也会渐渐失去耐心。 何况他还被几个疯子接连阻碍。 心里早就只剩下愤怒与杀意。 “清醒?我当然很清醒,我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 魔门之主漂浮在距离山坳几丈高的位置,语气与先前截然不同。 现在他不是那沉着冷静,对一切都成竹在胸的‘寿步虚’,也不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魔门之主。 比起那两种状态,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戏谑的旁观者。 巽五闻言,脸色微动,沉声说道:“现在你是谁?少君平,丁若吾?” 他猜了两个名字。 都是当年魔门名噪一时,最后却没被找到尸体的三品武夫其中之二。 之所以这么怀疑,还是因为当年的魔门之主寿步虚死得太过轻易,让人怀疑他是否借机假死隐藏到暗处,又或是用了那部传说中的魔功占据了旁人身躯。 而巽五说出的这两个名字,不光在灭魔之战后失去了下落,本身也是寿步虚最忠心的拥趸。 倘若寿步虚真的用了那门魔功,这两人便是最有可能的载体。 然而听到这两个名字,魔门之主全无半点反应,语气轻松地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就凭你?”巽五踏出废墟腾空而起,无尽天地之力朝他涌来,久战至今造成的所有伤势都在飞速愈合。 除了被大妖遗骨撞碎的手骨还有些扭曲,余下早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魔门之主环抱着手臂,耐心等待着,脸上那张木面具露出夸张到有些诡异的笑。 嘴巴咧开到眼角的位置上,尖牙不断摩擦,等到巽五的伤势几乎痊愈,他竟是二话不说,突然发难! 巽五早有提防,手掐指诀,喉头暴起雷音。 天地之力化作炽目雷光,遍布方圆百丈的所有空间。 论入微手段,巽五在有大妖遗骨影响的情况下都能强行操控天地之力,眼下更是如鱼得水,瞬间布出‘雷局’。 “老夫现在相信你不是寿步虚了,就凭你这点斤两,根本没资格做魔门之主!” 他望着那道被密布雷光缠住的身影,将魔门之主粗暴而又笨拙的应对看在眼底,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 魔门之主的皮肤本就布满火焰烧伤,此时更是被雷光撕碎,眨眼间变得鲜血淋漓。 可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仍是蛮横无比地穿过雷局朝巽五冲来。 巽五眸光内敛,逆运入微,冷喝道:“缠!” 密布跳跃的雷光忽地向内中坍缩,当场就把魔门之主裹在其中,化为一人高的雷球。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半空炸响,巽五轻轻一挥手,握住右拳,“炼!” 雷光随他这一声沉喝变得愈发凝实,好像要把魔门之主活活炼化。 然而就在下一秒,巽五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握紧的拳头细微颤抖起来,大有几分握持不住的感觉。 紧接着就听砰的一声! 雷球被一条焦糊的手臂从内中贯穿,那手掌按在近乎发紫的雷光边缘,随即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同时发力,生生将雷球撕开! 此刻的魔门之主除了那张木制面具,几乎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模样,整个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而是一个人形的黑糊碳块。 但他还是没死,喉咙似乎被烫伤了,发出怪异的怒吼: “老东西!我吃了你!” 巽五面色一沉,指诀变幻,凌空踏出罡步,天地之力瞬间覆盖周身,使他向那近乎纯白的形态转变,旋即对着迎面而来的魔门之主挥出一拳! 魔门之主的脑袋重重撞了过去,用面具扛下这一击,碳化的皮肤受到震荡尽数裂开! 他却根本不觉疼痛,单手抓住巽五的腕子,另外一掌抡圆了拍向巽五头顶,“给我下来!” 巽五全身神光被这一掌打得剧烈摇晃,如同陨石般坠下地面。 将破碎一半山腹彻底撞塌,碎石轰然滚落,填平了下方的山坳。 魔门之主飞身钻进尘烟弥漫的塌陷山腹,里面很快就传来激烈的碰撞巨响。 不多时。 两道身影纠缠着撞开了山顶,冲霄而去。 很快,又响起一声愤怒的吼声! 那吼声来自于巽五! 他被魔门之主从背后缠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但真正令他愤怒的是,这疯子居然在用那张木面具撕咬他! 被那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咬住肩膀,天地之力化成的神光薄脆如陈朽纸张,被魔门之主的木面具一口咬穿,削去拳头大的血肉与碎骨! “你这老东西真是难吃啊!” 魔门之主放声大叫,两手两脚死死缠住巽五,“就算难吃,你今天也死定了!” 说罢,他对着巽五的脖子就是一口咬去。 生死警兆如同惊雷炸响,巽五毫不犹豫地反掌顶起魔门之主的下巴,另一只手作剑诀状,勾手从腋下对准魔门之主,“破!” 一道剑气冲霄而去! 魔门之主的身躯也被穿透,陡然弓起背脊,木面具发出咔嚓一声。 这一口咬空,给了巽五反应的机会。 他反手抓住魔门之主的头顶,五指如勾穿过碳层,几乎刺进了头骨,旋即猛地一拉,“给老夫滚开!” 硬生生将魔门之主从背后撕下,往地面甩去! 当那道身影轰然落入群山,巽五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着自己的衣袍,心里顿为一惊。 仔细看去才发现,魔门之主的两条断臂还挂在自己身上,立刻运劲震碎这两条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个疯子既然想死,老夫今日就成全于你!” 第584章 雷局 巽五动了真怒,声发如雷鸣,指诀掐扣,再运天地入微之法。 如弧的细密雷光在他周身跳跃,渐渐向着背后汇聚,眨眼间就形成了一幅诡异无比的异象! 雷光电闪,化为人形。 可与其说是人形,倒不如说是人身兽首,仿佛将某种恐怖具象化的怪物。 由天地之力塑形而成的怪物与巽五动作相同,随着巽五凌空踏步,手掐印诀,一道足有手臂粗细的雷束延展开来,轰入群山之中! 山峦瞬间便被贯穿轰塌,一路弥漫出长有数百丈的烟道。 紧接着又是晴天霹雳般的炸响,巽五双掌连推,一道道雷束落下,神色狰狞地扫荡着这片山脉! 他不去管魔门之主到底是死是活,也不去考虑对方落在何处,此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代价,斩了这个疯子! “杀!” 巽五吐出杀声,两臂猛地向下砸去,背后那道如同怪物的虚影神光灿烂,初次显现出与巽五完全不同的动作。 它张开手掌,向空中虚握。 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无穷的天地之力尽数汇于它手心,形成几乎沸腾的雷球。 巽五杀心难熄,再度布下雷局,天地之力如同激涌暗潮,在雷球四周泛起惊涛骇浪! “今天老夫便要让你这疯子死在万雷之下!” 他单手推出雷球,旋转的气浪呼啸,周围温度骤然升高,连空气都开始扭曲起来。 而在那群山之间。 魔门之主颇为狼狈地推开头顶压着的巨石站起身来。 他在仓促间催动天地之力,重新长出了一条手臂,但另一条还在生长当中,期间又挨了几道雷光,劈得他浑身发麻,像是甩干水渍般抖了抖身体。 怪叫道:“老东西还真有点本事,可惜了,这点伎俩打不死我!” 说完,他往天上那如同日头一样刺眼的雷球看去,用力往身上拍了几巴掌,抖落裂开的碳壳,随即掉头就跑。 “真当我是蠢货,站着接你的招式!?” 他纵身飞起,瞬间化成一道流光冲进山脉深处。 轰! 就在他转身逃跑的刹那,雷光落地,耀眼的强光冲天而起,无可匹敌的巨力将周围的一切拖入毁灭! 大地塌陷,山石崩裂! 紧随而至的巨响与冲击令魔门之主痛苦地捂住耳朵,大声嚷着什么。 结果发现自己只有一条手臂,捂得住一边却捂不住另一边,干脆就加快速度逃离雷光所覆盖的范围。 光芒大约持续了几息才渐渐消散。 巽五脸色阴沉地踏空而立,胸口剧烈起伏,将激荡的气息抚平。 这雷局之法威力甚大,毕竟是大玄皇室的传承。 可惜皇室这些天境入微的招数,终究是大玄用来对付妖蛮的杀招,威力再大也很难威胁到同境武夫。 他本以为这魔门之主是个疯癫的傻子,谁成想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待到气息彻底平复下来,巽五冷眼一扫,原本连绵不绝的群山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近二十丈的深坑,硬生生打出一个盆地。 深坑边缘甚至有流淌倒灌的岩浆。 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巽五以天地观锁定了魔门之主的气机,开始观察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那张木面具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回想起自己被那张面具上的大嘴一口咬住时的痛苦,巽五不禁有些忌惮,“能伤到老夫也就罢了,那东西甚至还能啃噬大妖遗骨的灵光,莫非是什么魔门至宝?” 说完这句,巽五挥了挥手,一股天地清辉降下。 肩膀被啃掉的血肉与骨头正在飞速重生。 他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此物造成的伤势终究还是不如大妖遗骨。 如果是大妖遗骨那种层次的东西,稍微沾染一点气息,不光三品无量的恢复能力会受到限制,就连天地之力都无法帮助他恢复。 那只至今还歪歪扭扭的手掌就是证明。 不过一想到大妖遗骨,巽五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迅速掐指临时‘卜算’起来,得出的结果却是一片混沌。 “怎会如此?”他不信邪,抓了一丝天地之力,重新开始卜算。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光无法算到大妖遗骨的位置,就连天地观也找不到那大离夜主的气息。 以大妖遗骨和大离夜主在‘天地之间’的分量来说,其根本就像黑暗中的烛火一样醒目,绝不可能像这样出现一无所获的情况。 除非…… “邪惑宫!” 巽五厉喝一声,不加掩饰的恨意令他看起来极为狰狞。 虽然红袍男子那只小葫芦能够压制大妖遗骨,但绝对不可能让大妖遗骨跟大离夜主一同人间蒸发! 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那家伙也藏了更深的手段,而且专门就是针对自己的卜算之法! 大妖遗骨尚未现世之时,自己就能通过天地观找到它的确切位置,邪惑宫那疯子估计就是防着这一手,早就做好了独吞遗骨的打算! 想到此处,巽五更加确定方才是谁打断自己的铸兵阵! 他本以为出手的人可能是魔门之主,又或是那不知去向的李存一。 结果竟是自己的‘盟友’突然在背后给了他一下狠的! “离三说得没错,邪惑宫这群疯子虽然有用,却不能轻信!” 巽五咬了咬牙,那张苍老脸庞迅速冷静下来,“想独吞大妖遗骨,就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胃口了!” 他压住心底的怒火,决定先杀了魔门之主再说。 于是就直奔魔门之主逃走的方向追杀而去! …… 楚秋刚赶到先前传来激烈震荡的位置,看到那灌满了岩浆的巨大深坑,目光打量几眼,缓缓道:“这老头子的实力可比你强得多了。” “巽五的实力如果不强,离三为何敢派他来收回大妖遗骨?” 红袍男子的声音云淡风轻道:“与其嘲讽我,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对付他。一个疯了的魔门之主,浑身本事最多能使出六七成,正面相对,他不可能赢过巽五。” 第585章 余力 楚秋不置可否道:“所以还是需要你来帮忙?” “自然是如此。” “而且,你不妨再想一想。”只听红袍男子的声音淡淡说道:“从始至终,我可有骗过你?虽然你我都是在利用彼此,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但至少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邪惑宫想要大妖遗骨是真,大玄离三的计划也是真,就连我能够压制大妖遗骨这件事,也是坦诚相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掺假,起码在对付巽五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一致。” 听着红袍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喋喋不休,楚秋却是飞身越过那片盆地上空,对那可怕的高温视若无睹,沿着天地气机的流向一路前进。 就是没有替红袍男子找回‘容器’的打算。 “你为何还不信我?” 然而红袍男子却有些诧异道:“难道你担心我像对待巽五那样背叛你?那你就想错了,巽五的实力比我更强,还有离三的后手在,与他合作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被他们大玄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呢?你觉得我不会把你生吞活剥?” 楚秋脚步踏空,笑问了一句。 “你确实不同。” 红袍男子沉吟了一声,接着道:“你没那个实力。” 楚秋笑容不减,摇了摇头道:“等会儿抓到巽五,用你的毒葫芦偷袭就是。我知道你没说谎,但也知道你一定留着余力,别说什么全力镇压大妖遗骨这种废话,你都怕死怕到这种程度了,不可能没给自己准备其他的后路。” 言下之意,找回肉身容器是不必想了,甚至还要在压制大妖遗骨的同时再出一份力。 换作是个正常人,听到这种条件只怕早就翻脸掀桌了。 可红袍男子的脑子显然也不太正常,闻言竟是笑道:“你这人很有趣,此役过后若还活着,得闲到邪惑宫坐一坐。” 紧接着,他便是说道:“你虽然料到了我还有余力,却一定想不到,我已经把它给用去了。” 没等楚秋追问,红袍男子的嗓音淡淡道:“不然你以为巽五的天地观为何找不到你?” 楚秋心里微动,皱眉道:“你用在这种地方了?” 他虽然察觉到巽五的行动有些怪异,只顾着追杀魔门之主却不回头来寻大妖遗骨,这显然不该是对方的目标。 但楚秋起初以为是魔门之主缠住了巽五,现在看来,这里面还有红袍男子出了一份力。 不过在他看来,这种做法纯粹是白费力气。 他怕巽五找到自己么? 不,楚秋巴不得巽五拿出真本事与自己斗一场。 灭字卷这门天境武学的蛮横,杨垂皇和曾玄都领教过。 理论上只要自己的肉身撑得住,灭卷行气几乎没有上限,只要还属于天地之力的范畴,巽五越强,他挨的打也就会越疼。 现在红袍男子以秘法遮住了巽五的天地观,对方跟条疯狗一样追杀起魔门之主,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添乱呢? 然而红袍男子以为楚秋是在思索他用了什么手段,笑了一声,颇为自得道:“你不必惊讶,毕竟就连真正的魔门之主都曾被邪惑宫惊退,这等似‘杳冥’的手段,在邪惑宫还有很多。若你感兴趣,等拿下巽五与大妖遗骨……” “闭嘴!” 楚秋突然沉喝一声打断了红袍男子的喋喋不休。 藏于葫芦里的红袍男子似乎也感应到了天地之力的乱流,“那你自己当心吧。” 随即就不再开口。 沿着天地气机的涌动,在约千丈之外,楚秋终于看到了那两道交战的身影。 目力极处,巽五浑身缠绕着白炽的雷霆,将魔门之主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此刻魔门之主的状态极为凄惨,断了一半的手臂还没长出来,皮肤白皙的那条手臂就被巽五活活拆了下来。 面对手段层出不穷的巽五,魔门之主笨拙得就像是完全不通武道的幼童,只知道拿头撞,用木面具那张大嘴去咬。 可惜没有一次能够真正伤到巽五。 吃过亏的巽五显然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机会,缠绕着雷光的手掌如刀般穿过魔门之主的胸膛,到起一片蒸腾的血雾。 两人飞速朝着一座山峰落去,轰隆一声,峰顶被撞塌半段,随后又是一道雷光从天而降,狠狠劈在那座山顶! 这道雷光落下如同引起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雷光从空中劈落,有些甚至连成一片,纵横交错! 此时此刻,就连楚秋都感觉到皮肤微微刺痛,眯眼望向那边,“入微法?” “这是巽五的‘雷局’。” 背后忽然传来红袍男子凝重的声音,“我曾听他吹嘘过,雷局之法,乃是大玄入微法中威力最为刚猛的一种,若是叫他布成了雷局,方圆几里内绝不会有任何活物。与‘绕指柔’,‘二十四神’,‘进火行水’并称皇室四大顶级入微法。 大玄皇庭‘宗师’众多,他们多年积累而来的东西可不简单……”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就感觉到楚秋正在往雷局里钻,当即惊呼道:“你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听到了,但是不重要。” 楚秋翻转战刀,脚步一踏就冲进漫天雷光,“听你说完,难道巽五就能撤了雷局不成?” “……” 红袍男子一时无言,接着就低声叹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 察觉到有人闯入雷局,巽五提起如同死狗的魔门之主,眼神冷冽地回头看去。 发现来人竟是楚秋,他不惊反喜,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就连天意也助老夫一臂之力!” 轰! 他松开魔门之主,一脚踏下! 塌陷大半的山峰又一次震颤起来,数不清的巨石沿着山脊滚落。 魔门之主被他踩着脑袋,回光返照般挣扎了几下。 接着巽五便是一脸狞笑地握住了扭曲的手掌,“劫!” 雷局震荡,从四面八方涌出万道光芒,如同天劫地灾缠向楚秋。 楚秋挥动战刀,撬动磅礴巨力。 刀尖一转,周围的雷光疯狂涌向头顶,化成圆转的磨盘,逐渐扭曲撕裂! 灭字卷与一气造化功同时在体内正逆运行,几乎顷刻间就被这如同天威般的力量逼至极限。 “你扛不住的!” 红袍男子的声音急促道:“放手弃刀!我助你逃离雷局!” 也不知为何,他生怕楚秋死在巽五手下,竟是不再保存实力,说出这种话来。 可惜楚秋对他的‘好意’充耳不闻,双臂一压,裹着雷光的刀锋在半空拖出刺目华光。 轰!!! 斩出一道比雷局更为恐怖的圆弧刀光! “呃……” 原本急促的红袍男子像是被噎到了一样,那挂在头骨上的葫芦微微颤抖,眼珠子乱转。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玩意儿! 一个四品武夫,居然凭自己的力量打开了雷局? “不对,不是打开雷局,他是在利用雷局!” 意识到楚秋干了什么,红袍男子简直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武道境界。 四品神通虽有些惊艳之辈,可论入微手段,绝不可能比得过三品无量! ‘无量’已与天地相连,涉及到天地之力的层次,四品如何斗得过三品? 可看到楚秋斩出那道刀光以后,红袍男子才明白这家伙的底气何在。 因为不管四品还是三品,都是向天地借力。 他却是以自身为容器,直接抢别人借来的力! 巽五看到那道刀光也有些恍神了,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连忙挪开踩住魔门之主的脚掌向前踏出一步,双手对合,怒吼道:“缠!” 无数雷光纷纷落下,两股磅礴巨力互相对抗半晌,那道刀光仍是撕碎了沿途所有的雷光,坚定不移地斩向巽五! 望着那比半座山头更庞大的刀光,巽五的双臂颤抖,两眼怒睁,吼道:“炼!” 越来越越多的雷光试图拦住楚秋斩出的这一刀,最终却是徒劳! 轰隆一声! 原本便已狼藉无比的山岳当场被刀光轰碎,巽五的身影直接被淹没在其中。 一同被淹没的,还有那不知生死的魔门之主。 “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你要一口气杀了他们两个?”葫芦顶的眼球颤动不已,红袍男子的语气莫名兴奋道:“好计谋,好计谋!还是你更狠啊!” 楚秋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没有搭理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兴奋的红袍男子,转眼打量四周,平静道:“雷局还没散,他没死。” 这雷局,显然就与何山主的大罗天差不多,都是三品武夫以无量境界撬动的天地之力,只不过这种手段更为高妙,也就是顶级的‘入微法’。 能够改变天地之力的性质,方可称之为入微,一旦施展入微的武夫死了,天地之力自然会回归本质。 现在雷局还在,证明方才那一刀还不足以劈死巽五。 “如今我的肉身已经通过灭字卷锤炼到极限,进无可进,可容纳的天地之力足够承担雷局劫。若是持久交手的话,大概会比对付曾玄那次凄惨一点儿。” 趁此时机,楚秋通过方才的过招暗自盘算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 雷局劫应该就是巽五的杀招,灭字卷与一气造化功同时行一正一逆的运转却能将其撬动,如果稍微‘省着’点用,不经过纳气入体的步骤,肉身承受的负荷同样也会大大减少。 心念电闪间,楚秋得出一个结论。 这一战,能打! 与此同时,红袍男子的语气却是冷静下来,在旁边帮忙分析道:“你方才那一刀露了底,巽五经验老到,恐怕不会再用刚猛之法与你交手,你要小心‘绕指柔’,和‘二十四神’。” 楚秋一边外放气机寻找巽五,一边问道:“有何不同?” 红袍男子语速飞快道:“大玄那些妖孽创下的顶级入微法之中,雷局得其阳,绕指柔得其阴,进火行水得其精,至于二十四神,便是得其真。 这四种高妙手段,绕指柔最为莫测,二十四神则最为纯粹,足够克制你那强夺天地之力的本事。”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难道巽五还向你吹嘘这些?” 楚秋安静听完,似笑非笑地揭穿了红袍男子的‘谎话’。 他很明显对大玄知根知底,方才却说自己只是听巽五吹嘘雷局,才得知了这门大玄的天境入微手段。 红袍男子却是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只要你去了邪惑宫就会明白,在某些境界的存在眼中,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 自从见了楚秋的手段,他的态度一转,开始不经意间透露出邪惑宫的底细。 像是想吸引楚秋对它产生兴趣。 楚秋虽然隐有所感,不过此刻更重要的还是弄死巽五。 比起到手的大妖遗骨,他更倾向于把巽五永远留在这里! 目前为止,已经有两件大事与大玄产生了关联,这帮不安分的家伙正在渐渐露出獠牙,能在这里斩了一个大玄的三品,显然超过大妖遗骨的价值! 三品无量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自然是杀一个少一个,像巽五这么强的,死了一个都足够让如今的大玄伤筋动骨了。 察觉到楚秋的杀意,红袍男子声音微沉道:“当心别死在这儿,你若死了,巽五也绝不会放过我。” “那你最好快点证明自己的价值,免得我等会儿把你丢给他。” 楚秋说罢,眼神忽然一动,看到被自己那道刀光削平的废墟里飞出个身影。 “门主快来,我找到老家伙了!” 那竟是双臂尽断的魔门之主! 他朝着某个方向飞去,怪声叫道:“巽五!你跑不了,我一定要吃了你!” “这家伙还真是难杀。” 葫芦上的眼球看到这一幕,就连红袍男子都忍不住有些羡慕道:“看来魔门当年真的在岐龙山得到不少好东西。” “魔门在岐龙山得到了好东西?”听到这句话,楚秋心里微动,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迈步越出雷局,朝魔门之主追了过去。 可还没等迎头赶上,就看到魔门之主的身躯突然停在半空,身体歪歪扭扭,像是被某种不可视的丝线缠住,正在那剧烈地挣扎着。 “那就是绕指柔!” 红袍男子的声音连忙提醒了一句。 第586章 无敌 绕指柔的攻势远比红袍男子的提醒更快。 就在魔门之主被突兀地定在半空时,楚秋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全身的汗毛倒竖,激起直窜天灵的冷意。 铛! 千钧一发之际,楚秋横刀向前拦去,肉眼难以辨认的丝线在刀柄擦出微弱火光。 势大力沉的力量令得楚秋向后飞退,过程中旋动战刀化消劲力,眼底清光一闪,便已看到了那条攻击自己的‘细丝’。 天地之力绞成一股细到极点的丝线,甩动着收回到巽五面前。 巽五的脸上鲜血淋漓,浑身布满撕裂的伤口。 显然亦是受伤不轻。 他扭曲的手骨微微颤动,捆住魔门之主的细丝顿时收紧,仿佛要将他活活切开。 “绕指柔?” 楚秋观察着那些丝线,反手将大妖遗骨提在手中,攥着上面的红线当作盾牌一样挡在前方。 几乎就在他举起大妖遗骨的同时,几道丝线无声无息地袭来,恰好被那包成粽子的头盖骨给挡住了。 巽五抬手抹去眼角的鲜血,手指一弹,那些丝线甩动着绕开大妖遗骨,环在楚秋身周,想要像捆住魔门之主那样将他束缚! 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楚秋猛地窜上高空,原地炸开近乎无色的气环。 涌动的气浪使得那几条丝线摇晃着失去了目标,可在巽五的手指微动间,骤然垂直向上飞去。 楚秋挥动战刀,一记坠日铺满灼热滚烫的火光,旋身下落的同时,碎星刀芒形成不断延伸的风暴,将那几道丝线尽数斩碎! 两人交手不过刹那,便是隔空过了数招,灵活无声的‘绕指柔’确实难缠。 相较起来,大开大合的雷局反而更好对付。 那种浩荡气劲,能够以身相承,再用灭字卷磨灭镇压。 可这天地之力化成绕指柔,真去硬接的话,立刻就能给自己穿几道毫针大小的伤口。 “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巽五经验老到,必然有应对之法!” 便在这时,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凝重的声音,“看样子他并不会‘二十四神’,这是个好消息,而且他这绕指柔……” 葫芦上的眼球胡乱转动,好像从巽五的绕指柔里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能够列于大玄顶级的入微法,不该是这种表现。 相比于布下雷局时的轻描淡写,施展绕指柔的巽五明显掉了一个档次,除却控制住魔门之主的丝线外,再凝练数条分神操纵就已经显得无比吃力。 这一细节令红袍男子陷入沉吟,许久没再开口。 此刻楚秋也无心追问太多,刀光斩破丝线以后,身形极其突兀地顿在半空,踏住一团气旋,轰然笔直地飞向巽五! 巽五抬眼望向楚秋。 恰好正对上楚秋的目光。 两人遥相对望的眼底,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想让老夫死?那就看谁先死吧!” 巽五长啸一声,手指跳动,三条丝线陡然飞射。 楚秋则挥动战刀,铛铛铛三声巨响,将丝线弹开,浑身燃起恐怖的气焰。 一刀劈出! 见到楚秋这一刀撬动了难以想象的天地之力,巽五瞳仁微缩,几乎下意识就要掐决还击,却在关键时刻硬生生忍住了。 “不能上了这家伙的当!用了雷局反而会变成他的力量!” 巽五几乎把牙咬碎,抬手在眉心一抹。 隐约之间,他的身形仿佛无限拔高,与这片天地更为紧密地相连! 但那仅是错觉。 他的身形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精神秘藏’在不断膨胀,冥冥中加强了某种感悟。 那三条被楚秋弹开的丝线迅速从后方绕来,速度更快,更为隐蔽! 甚至已经绕过了楚秋的‘生死预感’。 楚秋单手高举战刀,如同一道流星划过天空,仿佛对背后的一切全无所知。 葫芦上那只眼球却是不断变换位置,看到楚秋背后急追而来的丝线,立刻出声提醒:“当心!” 可惜他的提醒似乎还是晚了半步。 巽五的两眼闭紧,表情狰狞无比,眉心却是裂开一条血缝。 透出刺目的清光! 那光芒一照,三条丝线灵活得如臂挥使,甚至提前预判到楚秋这一刀的落点,打算截断他的退路! “这下糟了。” 红袍男子藏于葫芦里的意识震了震,发出一声轻叹。 巽五确实够狠,宁愿把自己的天地观逼到极限,连精神秘藏裂开了,都不肯给对手任何一点机会。 三品打四品,还能谨慎到这种程度的,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红袍男子已经做好楚秋战死,自己带着大妖遗骨跑路的准备时。 只听楚秋平静道:“做好准备,你的用处要来了。” 听得这话,葫芦上的眼球转了转,突然看向那被捆住的魔门之主。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与此同时,楚秋突然撒手放开战刀,恐怖的刀势依旧带动着战刀向前飞去,与前方的丝线碰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罗世功这把战刀虽然也非凡品,却并不是有灵之兵,充其量就是比当年的古拙刀强了几分,用料上等,造价不菲。 绝对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碰撞! 轰然巨响过后。 那把战刀当场崩开,纷飞的碎片竟没有被乱流卷走,化成一道道碎星刀芒,密集笼罩在巽五的身前! 巽五的天地观都被这种密集炸开的刀光晃得不轻,眉间血缝难受地蠕动起来,表情更显狰狞:“老夫中计了!?” 他马上就想到楚秋这一手是在做什么。 怒吼着攥紧左拳,喷出一口鲜血! 拼着受创催动那些缠住魔门之主的丝线,要把这家伙先干掉再说! 楚秋身影折转,带着剩下两条丝线瞬间冲出百丈距离,举起大妖遗骨朝魔门之主砸去! 大妖遗骨砸中魔门之主那张木制面具,几乎把他的脑袋砸得向后折断。 红袍男子早已做好准备,缠绕在大妖遗骨上的红线松了松,露出一抹水波般的紫色光华! 天地之力所化的绕指柔如同遇到天敌,当场扭曲变形,化成一团混沌莫名的混乱气息。 脑袋歪斜,双臂断裂,连胸前都被巽五掏出一个洞口的魔门之主重获自由,却是对着巽五发出癫狂的大笑。 “老东西,我说过什么来着!?” “我们魔门门主,天下无敌啊!” 第587章 命火 巽五双目紧闭,单手挥动掌劲将漫天的碎星刀芒挡下,骤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一松。 绕指柔全都断了! 紧接着就听到魔门之主癫狂的大笑,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表情,冷冷道:“费了这么一阵工夫救下他这废物又有何用?你以为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就能赢得过老夫?” 哗啦! 就在他冷声嘲讽时。 魔门之主的两条手臂从伤口中钻了出来,将自己的脑袋扶正,随后抖了抖身体,那些被雷光劈出来的碳壳纷纷破碎散落,露出完好无损的苍白皮肤。 虽然伤势复原了,但他的衣服早就被雷光劈融,与血肉碳壳合为一体了。 但魔门之主却光着身子站在半空,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反倒环抱双臂不屑地道:“呸!只要我和门主联手,二品也可杀得!你这老东西连绕指柔都用不明白,也敢在这儿说我是废物?如果我是废物,你又是什么东西?废物也不如的老狗?” “门主你先歇着,看我活活吃了他,一雪前耻!” 他光着屁股拦在楚秋身前,木面具上咧开大嘴,又想尝试着吃掉巽五。 “他那张面具,恐怕也是了不得的奇物。” 便在这时,红袍男子提醒道:“说不定也与大妖有关系,既然他对你言听计从,过会儿想办法取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控制着红线,把大妖遗骨重新缠紧。 “你这红线掉色了?” 楚秋发现红线上的颜色比方才淡了不少,短短片刻,就从鲜艳如血的模样,变成经年累月用旧的样子。 表面有些发白,似乎缠进了一些污垢。 “压制大妖遗骨可不是什么轻省之事,用过这一次,这些红线就等于是废了,何况刚刚还松开过,必然会加剧磨损。” 红袍男子说罢,语气突然变急:“看住那傻子!” 楚秋一抬头,就看到魔门之主已经嗷嗷叫着冲向了巽五。 尽管巽五闭着双眼,却能以天地观注视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在崩开了精神秘藏后,他甚至能看到更多,更深层的东西。 他随手拨开魔门之主的脸,掌根按在对方胸口,一股天地之力猛地打进其中,在魔门之主背后炸开贯通的血坑。 “难怪你这么难杀,原来早就是个死人。” 巽五以眉心那只‘眼’盯着魔门之主,他也是初次踏入天地观的最深层,但见魔门之主精气神圆满,命火却是混乱摇摆,被护在‘神光’最中央,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种怪异之景让巽五明白,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具空有三品境的活尸! “骂谁是死人?你才是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魔门之主却听不懂巽五的话,对这种伤势毫不在意,脑袋拼命往巽五面前挤。 固执无比地想要生吞巽五的血肉。 巽五冷哼一声,抡圆手臂拍在了魔门之主的头顶! 那张木面具发出‘惨叫’,连带着魔门之主也痛呼着坠落下去。 随后巽五下意识地朝楚秋那边看去。 在近乎无限放大的天地观之下,楚秋身上的‘精气神’如同火炬,已经达到非人之变的极致层次。 可巽五却没看到楚秋的命火。 “这也是个死人?” 巽五以为面前这大离夜主也是相同的情况,可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命火即为寿命,武夫命火当与精气神同存,互相缠绕不分彼此,牢牢锁住‘性命’。 理论上,越是高品,武夫的命火就该越显眼,与精气神的交融也越发紧密。 即便像魔门之主那种‘神光护火’的玩意儿,落得个不人不鬼的下场,终究还是有一丝命火暂存。 没有命火空有精气神的,岂不是更可怕的怪物? 就在心念电闪之时,巽五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却给他带去了更大的震怖!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猛然发出一声惨叫,发狂般捂住自己的双眼。 只见巽五眉间那道血缝爆开,精神秘藏受到了极大的重创,灵光消散的同时,连带他捂住的两只肉眼也流出血水。 待他狂啸着放下双臂,便能看到他的眼球已经迅速瘪了下去,只剩松垮的眼皮混着血水。 他的眼睛没了! 面对这瞬息间的变故,就连楚秋都怔了一下。 “这老东西突然疯了?” 尽管他不知巽五为何突然惊恐惨叫,又为何把拼命换来的‘天地观’给搞炸了。 但楚秋不会错过这种好机会,举起大妖遗骨就砸向巽五的脑袋。 巽五的头骨显然硬不过大妖遗骨,被这么一砸,头颅顿时凹陷,旋转着坠向地面! 楚秋同样俯身飞冲,心底却是生出疑惑。 “他刚才在看我?看到什么吓成这样?” 可以确定的是,巽五强行提升天地观,连精神秘藏都挤出条裂缝,如同开了天眼。 但当他用天地观看了自己一眼,顿时就像见了鬼一样惨叫起来,不光天地观爆了,连那对眼珠子都跟着化掉了。 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三品无量受这么大的伤,别说旁人听了不信,就连楚秋都怀疑这老东西怕是在伪装诈唬。 砰! 巽五重重落入一片密林,震荡使得枯败怪异的树木微微摇晃起来,却没有惊起任何生物。 楚秋紧随其后,飘然落在十几丈外。 目光打量这片诡异的林子,只看到一些保持趴伏姿态的妖物干尸。 山脉几十里范围内的所有妖物,怕是早就被大妖遗骨出世的异动给吸干了。 也难怪交手的动作大到这种程度,都没惊动妖蛮大泽里的生物。 当楚秋的目光穿过那滚滚尘烟,当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慢慢爬起来时,知道这种伤势绝对不至于让巽五丢了性命,于是缓缓问道:“老鬼,你那只眼睛看到了什么?” 踏,踏,踏。 随着一阵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巽五走出灰烟,露出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 他的眉心皮开肉绽,混着骨头的碎茬,眼皮紧闭着,却诡异地凹了进去,里面的眼珠不翼而飞。 血水沿着他的眼角不断流出,让那张本就有些丑陋的老脸看上去更加可怕。 此时他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劲,紧闭着的双眼望向楚秋这边,抬起扭曲的手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没等发出半点声音,他就‘噗’一声喷出血水。 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再无半点三品无量的神意,长发有些潦草地披散在肩膀,被鲜血打成绺。 喃喃道:“老夫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说老夫看到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巽五突然转身往回走,脚步又急又快,可还没等走出几步,自己的左脚就绊住右脚,当场摔了个跟头。 他没有试图站起来,而是两手并用地往前爬去,嘴里不断念叨着刚才那个问题,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了。 楚秋的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踏步,就听见红袍男子的声音:“算了吧,他已经疯了。”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突然发疯了?” 楚秋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实在无法理解巽五到底遭遇了什么。 “确切来说,他不是因为看到你才发疯的。”葫芦上的眼珠缓缓几圈,就听那红袍男子语气沉凝道:“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和邪惑宫那些……” 话音戛然而止,红袍男子很快就换了个说法:“这天地间有很多东西看不得,说不得,无法言传,更不能落于文字。他以天地观看到了某些不该他看到的东西,精神秘藏受到重创,没救了。” 这个答案,很明显不能说服楚秋,“一个三品武夫,就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就疯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红袍男子第一次用上了无奈的语气,“三品之中,专修天地观的武夫少之又少,能修到巽五这种程度的更是屈指可数,他们眼里的天地,本就与我们不同。” 许是巽五的遭遇,让红袍男子稍有忌惮,生怕楚秋误会他还在藏拙,立刻解释道: “旁的三品,能靠天地观在数十里乃至百里范围内寻人觅物,充其量也就是范围更大的气机外放。可巽五不一样,他能隔着万里之遥算出大妖遗骨的位置与其出世时机,这份能耐,足以证明他在天地观这条路上走了多远。 再加上被你逼得强行拔高天地观,连精神秘藏都豁出去了,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东西,是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 “比如呢?” 楚秋问道。 红袍男子毫不停顿道:“就比如说,你的‘精气神’,武夫身如洪炉为精光,纯气化真为气光,洞开秘藏为神光。 精气神三光融汇,便是非人所能达到的极境,就连许多三品对它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毕竟,若真能看到旁人的精气神,按理来说就能看出对方的生死寿数了。我从未听过有人把天地观练到这种程度,或许巽五不小心触及到这种本质,遭到了反噬也说不定。” 当红袍男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却让楚秋心里微惊。 看到精气神三光,就能看到生死寿数? 他忽然明白巽五究竟看到了什么。 自己那夸张的寿命如果能够具现,楚秋自己都无法想象那是何种场景。 传闻一品可寿千年,或许真实情况会比传闻更夸张,但若是按照这种标准去换算,自己现在已经能熬死八个一品了。 仅以寿数来看,他就是八个一品武夫的总和。 仔细想来,那绝对是相当可怕的场景。 就不知天地到底用何种方式把这份寿数呈现给巽五,竟然能将一个三品武夫活活吓疯了。 不过,楚秋还是朝着巽五走了过去,轻声说道:“既然都已经疯了,不如给他个痛快。” 葫芦上的眼球转了转,不再多劝。 就当楚秋举起大妖遗骨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他眼神微变。 这股预感,不是来自巽五,而是来自脚下! 砰! 楚秋几乎瞬间就做出反应,脚掌一震,地面登时裂开! 大面积的裂痕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连那些怪异枯木都随之歪倒,暴露出极深的树根。 与此同时,一只手掌穿过裂缝,朝着楚秋的脚腕抓来。 那只手臂的皮肤没有任何血色,宛如死人的皮肤,楚秋自然不可能被它抓住,身形一转便跃至半空。 哗啦一声! 破碎的地面里,钻出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对方抬起没有眉毛和头发的脸,用木然的表情盯住楚秋。 或者说,盯住的是楚秋手里的大妖遗骨。 “李存一?” 楚秋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把骨头给我,我可以将它重新封回去。” 李存一的声音有些怪异,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思。 楚秋笑了一声,:“你现在想来摘果子,未免有点太晚了吧。” 李存一没有说话,动作有些呆板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朝着巽五走去。 他抓起巽五的头发,在楚秋的注视下,用指甲割开他的喉咙。 蘸着鲜血,开始在身上书写起来。 “那就是大玄武侯的秘法!” 红袍男子的语气忽然有些激动,那只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存一,像是要把他的动作牢牢记住。 没过多久,李存一就在身上写满了血字。 看起来很像鬼画符。 但这种东西,楚秋已经再熟悉不过。 那正是岐龙山的秘文。 李存一用巽五的血给自己写满秘文,口中不知念了几句什么,接着就做出一个连红袍男子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在剥自己的皮! 每寸写着岐龙山文字的皮肤,都被他亲手剥离。 眨眼间就变成一个血人。 整个过程中,李存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呼吸声都有意放缓。 平静得让人震惊。 当他把写着血字的皮完整剥下,将之举起,仰头望向楚秋,“拿去,把它盖在大妖遗骨上,送进山腹重新镇压。” 看着李存一手里的皮,楚秋不得不沉默下来。 但是很快,他就在那张皮的反面,看到闪烁着金光的岐龙山文字。 似乎与血字相互对应,形成了一篇完整的内容。 第588章 秘法 现在的李存一形同恶鬼,全身鲜血淋漓,提着那张皮等了一会儿,见楚秋没有任何表示,不由疑惑道:“既然你信不过我,那就拿走它,由你亲自镇压大妖遗骨,你还在等什么?” 他又朝前迈了一步。 从那张没了面皮的脸上,还能看出他愈发加深的疑惑之意。 面对这种情况,就连葫芦里的红袍男子都安静了半晌,怀着惊讶道:“原来这就是大玄武侯能够镇压大妖遗骨的秘密……以血为墨,剥皮为书,原来是用活祭的手段来压制大妖遗骨?” 楚秋稍微思考了一阵,落地走向李存一。 在这过程当中,李存一没有任何举动,如同根木头似得杵在那里。 直到楚秋朝他伸出手,李存一的眼神才有了几分生气,突然问道:“你会镇压它的,对么。”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楚秋伸出的手停在那里,反问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你的境界不到,恐怕抵御不了大妖遗骨的诱惑,不过……” 李存一顿了顿,点头道:“我的确没有其他选择。” 说着,他就主动将那张还在滴血的皮递到楚秋手中。 楚秋拎起那张皮,入手还有些许余温,他用真气一扫,将血迹清理干净,以气机牵引,当着李存一的面将其展开,看向正反两面的文字。 正面是李存一蘸着巽五的血写下的岐龙山文字。 透出一股阴森之感。 而背后那些散发金光的岐龙山文字,竟是用金线提前埋在皮下血肉形成的字痕。 “找我帮你们魔门办事,你就没有些别的表示?”看完之后,楚秋抬起眼眸问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 李存一虽然有些呆板,回答的却十分痛快,竟然主动道:“武学,金银,或是魔功,只要你愿意封住这块大妖遗骨,尽管开出条件。” “若你想让我替你杀人,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李存一忽然转过头去,指着已经不再爬动的巽五,“不如我来杀了他,以免你面对大玄的报复,所有的后果,都由魔门来承担,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条件?” 比起疯疯癫癫的魔门之主,李存一更加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颇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头。 这份冷酷不仅对于敌人,就连对自己也同样如此。 在稍微权衡利弊过后,不想横生枝节,就连眼都不眨地对自己下狠手,生生剥掉自己的皮。 他的判断之冷静,完全就是魔门之主的另一个极端。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是你杀了巽五,离三他们一定会盯上你。若是由他结果巽五的性命,即便大玄想要报复,他们也只会去找魔门,而不是来找你。” 便在这时候,被挂在大妖遗骨上的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的声音。 红袍男子似乎认同李存一的说法。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可惜,对我没有意义。”然而,楚秋想要的却并不是这些。 散开束缚着那张人皮的气机,抬起手道:“我要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你想知道岐龙山秘文的意义?”李存一用诡异凸出的双眼望着楚秋,有些木讷道:“这个条件,我满足不了你。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些文字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当年的大玄三品武侯便是用这种办法来压制大妖遗骨。” “你连它的含义都不知道,却能用这种办法?” 楚秋放下手,笑了笑,“看来你没有什么诚意,那就算了。” “等等。” 李存一闪身拦住楚秋,先是看了看自己送出去的那张皮,随后道:“我的确不知那些文字代表着什么,但我可以给你另一件相同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大玄岐龙山的长生之法,我说的是真品。” 李存一语气木讷道:“真正的长生之法,其实就在魔门手中,我可以把它交给你,助你勘破武仙之秘。” “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吧。”浮在葫芦表面的眼球这会儿却是疯狂转动起来,“岐龙山的长生之法流传近两百年,从大离立国那天起直到今日,哪有人真的接触过那东西?连大玄长生一脉的人都不敢说他们手里有真品,魔门凭什么能得手?” “就凭门主当年进过真正的岐龙山,这一点,足够了么?” 李存一瞥了那葫芦一眼。 红袍男子瞬间沉默下来。 “口说毕竟无凭,我知道你不会信我的话,等你将大妖遗骨重新镇压,我自然会把真品交给你。” 说完,李存一转身走向巽五,“我会替你把他解决,算是送给你的诚意。” 他用血肉暴露的手臂提起巽五,按住巽五的头顶,用力一扭,就把巽五的颈骨扭断,随即竟是要硬生生地拔下他的脑袋! 此时巽五已经像是彻底感受不到疼痛,除了被扭断脖子时挣扎几下,紧接着就变成任人宰割的模样。 就当李存一快把巽五的整个脑袋都硬扯下来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门主!我来啦!” 轰的一声! 魔门之主如同一道残影般急掠而来,张开双臂就往李存一身上抱去! 然而李存一像是早有预料,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了魔门之主的脖子,狠狠将他摔在地面。 魔门之主陷进地里,发出诡异的大叫:“你怎么还没死?刚才我叫你站起来为什么不理我?” 但当他看到李存一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又看到他正在扭掉巽五的脑袋,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激动,飘身而起抓住巽五,“你不能杀他!这是我和门主的东西!” 魔门之主突然暴起,带动一股天地之力冲向李存一,同时出手如刀,劈在了李存一抓住巽五那条胳膊上! 唰! 李存一的手臂当场被他斩断! 第589章 斩杀 当魔门之主从李存一手里抢过巽五,身法如鬼魅般闪动,来到楚秋身侧。 砰的一声,他将巽五丢下,气急败坏道:“我和门主差点就能杀了他,你全程都没来帮过来,现在想要他的命?我可不答应!” 李存一的断臂血流如注,他‘面目狰狞’地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平静说道:“你这一次的情况远比先前复杂,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你?大妖遗骨么?还是门主又在对你说话了?” 他似乎知道内情,完全没将眼前的人当成真正的寿步虚去对待。 “你在说什么废话?门主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然而魔门之主踩住巽五的胸膛,一指旁边的楚秋道:“我们两个一直都没分开过,倒是你,遇见大敌就躲起来,现在倒是跑出来了,我们魔门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 李存一稍微沉默了会儿,忍不住看向楚秋:“他真的认为你是门主?”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楚秋摇了摇头,提着大妖遗骨,很是随意地将人皮挂在腰间,又拎着半死不活的巽五:“大妖遗骨我会处理,这人,我也带走了。” “人你可以带走,但大妖遗骨,你必须要把它重新镇压。” 李存一往向前迈步,双眼死死盯着楚秋。 察觉到他的敌意,魔门之主却是挺身而出,骂骂咧咧道:“李存一,你想干什么?这可是门主,你要以下犯上不成?” 李存一没再说话。 哗啦一声,他的手臂从断口钻了出来,只是那剥掉的皮肤却没有重新长出,看上去依旧狰狞诡异。 在大妖遗骨这件事上,李存一没有任何让步的打算,就连对待魔门之主都没了耐心,冷声道:“他不是门主,你才是门主。” 这句话像是唤醒了魔门之主的某些记忆,令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紧接着,他就摆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 左手抓住右手,身体极力后仰,疯狂地抽搐起来。 好像两边的身体都各自有了意识,变得极为混乱! “谁是门主?我才是门主?” “你放屁!我怎么可能会是门主!” 几乎同一时间。 他的嘴里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来自于他这具躯体本身,另一个,却像是由木面具传来的声音。 “咱们还是快走吧,这家伙本身就已经疯了。” 这时,红袍男子低声提醒道:“趁他还愿意听你的话,带着大妖遗骨离开,至于巽五……我帮你杀!” 他意识到情况逐渐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魔门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古怪,疯狂。 邪惑宫虽然也有不少疯子,但相较而言,红袍男子觉得还是他们更为正常。 不过就在这时。 楚秋却是将那张人皮丢到了大妖遗骨上。 这个动作,令红袍男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仿佛人皮把他给烫到了一样,所有红线都同时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冒出恶臭的浓烟! 而这个变故,也令李存一停住脚步,眼神有些疑惑,接着就道:“你在这里镇压它,效果不会太好。” 话音未落,原本牢牢缠住大妖遗骨的红线全然散开,那只葫芦更是冲天而起,想要逃离人皮的覆盖。 没等它逃出多远,就被一股巨力摄住,无法控制地倒飞回去。 楚秋抓住那只赤红色的葫芦,翻过来看着已经干瘪的眼球,“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我看你也是个疯子!” 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愤怒无比道:“如果我跑慢一点儿,大玄武侯秘法就把我给杀了!” “你这不是还没死么,少抱怨几句吧。” 楚秋重新将那只葫芦揣进怀里,注视着那张凭空变大的人皮。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皮了。 盖到大妖遗骨上之后,它就已经诡异地与大妖遗骨融为一体。 原本布满水波光华的头盖骨,此时布满了一红一金两种岐龙山文字,密密麻麻地浮现在它正反两面。 将紫色光华牢牢锁住,一丝都没有泄出。 可大妖遗骨却是在拼命‘挣扎’,随着它的颤动,地面都传出了极为清晰的震感。 在场几人都能感觉到它的愤怒与不甘,就连脖子歪扭的巽五都猛地睁开双眼,恢复了一丝清明。 李存一将目光投向楚秋,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不过,虽说楚秋在这里用了他剥下来的皮,与他的计划起了些冲突,但终究还是履行了镇压大妖遗骨的‘约定’。 他的态度稍有缓和,也没再继续刺激魔门之主。 但是,面对李存一那有些询问意味的眼神,楚秋淡淡道:“目前除了你和我,剩下这三个都无法确定立场。尽快把你的秘法用了,以免夜长梦多,你应该没有意见。” 李存一闻言,先是看了看诡异地瞪起双眼的巽五,随后目光又在楚秋怀里凸起的位置停留半晌,最后望向了保持那怪异姿势的魔门之主。 赞同道:“你说得对,除了你我之外,剩下的人都对大妖遗骨有想法,我没有意见。” “很好。” 楚秋也点了点头,“既然在大妖遗骨的问题上,你我达成了共识,那就简单梳理一下目前的情况。” 说着,楚秋指着巽五,“这个人对你没有用,对我也没有用。” “不错。” 李存一看都没看巽五。 大玄三品武夫,对他而言只是敌人,阻碍。 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那他就该死了。”楚秋没有多言,弹指就是一道剑气,沿着巽五的脖颈转了一圈。 巽五的脑袋原本差点就被李存一给拧了下来。 却被魔门之主给救了。 而现在,魔门之主自顾不暇,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那颗头颅被完整地斩下,咕噜噜滚动几圈,最后保持着向上望的姿态,仍然盯着大妖遗骨。 这名大玄三品,直至死前都没能再触碰到他心心念念的遗骨,甚至就连死法都远远谈不上‘惊天动地’。 稍微等了一会儿,楚秋注意到天地气机有所变化,就确定巽五是真的死了。 不过,怀里却突然传来红袍男子的声音:“三品陨落天惊地动,离三很快就会知道巽五死了,他也会知道,死的人就是巽五。” “这件事,由魔门一力承担。” 李存一再次表态。 楚秋也没有理会红袍男子的话,缓缓说道:“那就可以接着往下谈了。” 第590章 混乱 自从那张人皮完全融入大妖遗骨,将两种不同颜色的岐龙山文字印在了头盖骨表面,李存一就恢复了稳定的情绪。 很是主动道:“你没有食言,我自然也不会骗你。只要大妖遗骨重新沉寂,我就把真正的长生之法交给你。” 这是他先前提出的条件。 很显然,就算到了这一步,李存一也没有反悔的打算。 说用真正的长生之法来换,就要用长生之法来换。 “长生之法的事暂且先放一放。” 楚秋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块头盖骨,随后道:“既然你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该拿什么好处,自然得由我说了算。” “对,就是这样。”红袍男子低声道:“什么长生之法,不过就是岐龙山拿来蒙骗世人的 把戏,听我的,你去换几部魔功,我觉得空无功跟一气化三清都不错。” “等你学完,送到邪惑宫还能再换几部天境入微法,听我的就是了,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进了葫芦的红袍男子,就像是个话唠,喋喋不休的一刻都憋不住。 “空无功我可以给,但一气化三清……” 这次,李存一倒是把红袍男子的话给听进去了,沉吟道:“魔门并没有一气化三清这种魔功。” “他在骗你!” 红袍男子厉声道:“如果没有一气化三清,如何解释魔门之主现在的状态?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门主从始至终都没死过,这‘活下来’又是从何说起?”李存一的语气陡然一冷,随即就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吧。” 这句话是看着楚秋在说。 为表诚意,李存一还退后了几步,木讷道:“虽然你没有把大妖遗骨送回那座山腹,但你既然已经做到了应诺之事,我也绝不会食言。” 他似乎有些偏执,认定某些事情就绝不会改变。 镇压大妖遗骨是如此。 答应要给好处,也是如此。 就算事情已经办到了,他还是认为应当履行自己的诺言。 楚秋盯着李存一那张可怖的脸庞看了几秒,虽然从这张脸上很难看出什么表情,但李存一的眼神跟语气不似作伪。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也是真的这么做的。 便是楚秋也不禁叹了口气,“倘若人人都像你这么固执,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话音落地。 楚秋指着魔门之主道:“我要它。” 李存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发现楚秋真正指的,是那张木面具。 这会儿就连吵着想要‘一气化三清’的红袍男子都不再多嘴了。 因为他也知道,魔门之主戴在脸上的那张木面具绝对是好东西。 说不定还与大妖有关。 当即道:“这是门主的东西,我无法做主。” “不过……” 李存一想了想,“我相信门主不会有意见。” 他朝姿态扭曲的魔门之主走去,伸手就按住那张面具,“借你的面具一用。” 那张经历多场恶战仍然完好无损的木面具就被他给摘了下来。 面具被卸下的一瞬间,楚秋就看向魔门之主,想要看看这‘寿步虚’到底是何模样。 到底是曾经掀起过惊涛骇浪,又被三座天下共同围剿的人物,若说对他没有任何好奇,那绝对是假话。 可当楚秋看到魔门之主的真容,表情顿时一变。 就见那姿势怪异的魔门之主脸上,长着与他完全相同的五官。 当两人对视时,楚秋就看到那长着同样一张脸的魔门之主像是在对自己微笑。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 “不要看门主的脸。” 没等楚秋发问,李存一将那张木面具盖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你能在门主脸上看到的只有虚妄,无论你刚才看到什么,其实全都是假的。” 楚秋接过那张面具,却还是往魔门之主脸上看了一眼。 这一次,魔门之主脸上什么都没有。 不,更确切的说。 他的脸上五官清晰,一眼扫过,什么部位都没有缺失。 但却无法形成具体的印象。 非要说的话,那张脸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隔着一片雾气,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 自己记不住魔门之主的脸! 意识到这一点,楚秋立刻想到了在自己记忆当中逐渐模糊的‘紫极观’众人。 急声道:“是不是有二品对他用过‘不可知’的手段?” 李存一闻言,下意识张开嘴,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对着楚秋摇了摇头,略过了这个问题:“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哪个二品对他动了手?” 楚秋的声音微冷。 有关于‘不可知’的手段,目前楚秋所知的只有两件事。 至少是杳冥境的武夫出手,彻底抹去了岐龙山的一些重要信息,这是第一件。 而第二件,就是遍寻天下,都无法找到任何痕迹的‘太微山’,‘紫极观’。 曾经居住在太微山的那些山民,甚至都忘记了那座山的名字,而自己也在逐渐忘记玄净老道和那些师兄弟的长相。 现在突然出现了第三个被‘不可知’手段笼罩的人。 他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你知道二品不可知的手段,就该知道那种手段的厉害。” 李存一却摇头道:“这是杳冥的能耐,我不能说,我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回想都做不到。” 楚秋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李存一说的是实话。 连他自己逐渐想不起紫极观众人的模样,相信那出手的二品只是轻轻遮住了一点边角,只是为了让他忘记相貌,真人当面也认不出而已。 魔门之主这种情况,显然是被‘不可知’遮住了更多的东西。 除了寿步虚这个名字之外,剩下的……恐怕全都没了。 “不对!” “你说得不对!” “不是不能说,是全都乱了!全都被颠倒了!” “大妖打乱的被他们颠倒!而他们颠倒的又被大玄篡写!” “蛮人,妖物,人族,全都乱了!” 突然间,魔门之主发疯般大吼起来。 随后竟是一步跃起,猛地朝头盖骨撞了过去! 他的速度快到极点,狠狠用脑袋撞在那块大妖遗骨上。 咔嚓! 在李存一愤怒的眼神之下,大妖遗骨被他撞出了一条拇指粗细的裂痕! 第591章 愚痴 从现身开始,李存一的情绪始终十分稳定,除了稍有几分偏执之外,并未出现有过任何多余的情感波动。 偶尔几句冷嘲热讽,或是急于催促,也都针对红袍男子不切实际的要求,还有在大妖遗骨这个问题上关心则乱。 不可否认的是,相较于魔门之主,他的状态稳定太多,十分接近一个能够交谈的‘正常人’。 但当魔门之主突然发疯般撞向大妖遗骨时,他那双诡异凸起的眼底,终于闪过忍无可忍的怒意! “你这疯子!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李存一怒声如雷,张嘴就吐出几枚毫针,脚步同时飞纵,眨眼间就扑向魔门之主。 魔门之主身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无形气浪环绕在他身周宛如铜墙铁壁,将那几枚毫针尽数挡下。 旋即手臂一转,像是预判到了李存一的动作,头也不回,便掐住李存一的喉咙。 狞声说道:“我要改写这一切,我要成就古人所不能及的大事!” “李存一!!” 他的五指如钩,狠狠一抓,将李存一的喉管都给扯了出来,放声怒啸道:“再敢阻我,休怪我不念同门情分!滚!” 话音刚落,魔门之主掌根压下,爆发出磅礴无匹的力量,李存一的背后弓起,极为狼狈地被这一掌打到了半空。 魔门之主没有任何犹豫,扬起脑袋对着大妖遗骨撞了过去。 可这次没等他的脑袋落下,就被一只手给按在那里。 “连你也要妨碍我?为什么?” 魔门之主转头看向楚秋,似乎十分不解。 不过他的语气也稍微冷静了几分。 像是还认得眼前这位门主。 楚秋瞥了眼大妖遗骨上的裂缝,缓缓道:“你想毁了它?” “那我也要问一句为什么了。” “为什么?” 魔门之主想了想,挥手打开楚秋的手臂,“因为我全都记起来了!没用的,只是镇压它根本没有用的!今日把它镇在妖蛮大泽,再过百年还是会被人找到!我要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李存一是叛徒!少平君,丁若吾也是叛徒!这世上只有我是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我啊!” 他那张如同蒙上一层迷雾的脸庞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嘶声问道:“难道连你也觉得是我疯了?难道我真的疯了吗?门主,你告诉我啊!” 楚秋没有说话,因为听到大妖遗骨上面那条裂缝突然传出细微的破碎声响。 只见那条拇指粗的裂隙像是开枝散叶一般延伸出细微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整块骨头蔓延。 那些覆盖在正反两面的岐龙山文字也开始高频颤抖,逐渐变得虚实不定,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开它的压制向外钻出。 楚秋之所以会出手阻拦‘寿步虚’,就是因为担心大妖遗骨被损坏而造成更多麻烦。 现在看来,这个麻烦还是出现了。 “大妖遗骨怎么会被他撞出裂痕?”楚秋拍了拍怀里的葫芦,“别装死了,解释一下。” “大妖遗骨坚不可摧,除了当年拆分它的人,没人能回答你的问题。” 红袍男子的声音也像是蒙上了阴霾,一只被破烂红线牵着的眼球钻出衣襟,死死盯着那块头盖骨,“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存一掌握的是大玄武侯镇压遗骨的秘法,魔门之主掌握的,是如何切割遗骨的法子。” “一人掌握一种秘法?倒是有可能。” 楚秋微微点头,“还有补救的办法么?” 他隐约有种预感,如果这块大妖遗骨真的被毁掉,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糟糕。 很显然,红袍男子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立即沉声道:“你先稳住他们二人,我来想办法。” 到了这种节骨眼儿,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红线将眼球收回到楚秋怀里,好像真的去想办法了。 楚秋却是沉吟一声,抬眼看向那漂浮在半空,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李存一,“先把面前的问题解决再说?” 李存一有些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却始终锁定着魔门之主。 他没有回答楚秋的问题。 可在这时,魔门之主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突然一掌袭向楚秋。 发出几乎不似人的尖叫,“我没有疯!” 轰! 楚秋立刻抬掌与他对了一招。 此刻的魔门之主虽然愈发癫狂,可他的实力却比方才更强了几分。 强到令楚秋怀疑,他与跟巽五交手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攥紧有些酸胀的手掌,楚秋一记大雪龙拳轰向魔门之主的面门,冰霜气劲瞬间覆盖全身,当场把他化为一座冰雕。 可这种手段显然不能控制住发狂的魔门之主。 只听咔嚓一声,魔门之主便已挣脱了冰层,扭头张开双臂抱向那块头盖骨。 楚秋横臂拦在他的下巴处,手臂一环,勾住魔门之主的脖子将他甩了出去。 轰! 飞出不到两丈,便是陡然停在半空,汹涌气劲呈环状爆开,已是杀红了眼! “都给我滚!” 只听他怒啸一声,竟是单手掐诀,用出了巽五的雷局。 雷光如同小蛇,在他身周跳跃着,便是纷纷飞向楚秋。 楚秋双臂一环,黑色气劲宛如旋窝般挡在身前,被这股巨力逼退数步。 直到背脊顶在了头盖骨的内层方才停下。 当即逆转一气造化功,眼神逐渐凝重了几分,镇住这些气劲,还以‘断长生’! 如束的黑光从他指尖迸发,直奔魔门之主而去。 魔门之主斜着拍出一掌。 像是拍开了迎面而来的飞虫,将断长生的气劲拍至半空。 目标居然是李存一! 李存一躲闪不及,被这道直冲云霄的气劲打得翻转,半边身体碎成了肉糜! “联手!” 直到这时,李存一终于不再犹豫,拖着残躯俯冲下来。 他不知用了何种办法,居然在空中一闪,眨眼间就闯入了雷局的外围,指头按住魔门之主的眉心。 “禁愚痴!” 第592章 醒来 当李存一动手的刹那,楚秋身形腾转,浑身燃起黑色气焰,几乎是蛮横地撞开了那些跳跃在空中的雷局电光。 出手连击魔门之主周身几处气脉,用得还是玄月宗封灵指法。 这种指法专以破坏武夫气脉为主,当初苏雪泥只以‘触类旁通’为由演示了几招,讲解其中心得,至于它对三品武夫有没有用,楚秋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至少在这几记封灵指过后,魔门之主体内的气脉被大范围截断,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不知到底是封灵指起了作用,还是这几下的力道实在太狠,硬生生给他打出了更重的内伤。 “苏家的封灵指,好办法。” 但李存一见状,却是飞速道:“压住他,我来唤醒门主!” 楚秋看到魔门之主似乎又一次陷入某种混乱的状态,此时对他们二人根本就不设任何防备,便是道:“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快?” 三品武夫也并非不死之身。 除非愿意像红袍男子那样另辟蹊径,干脆苦修的肉身当作外物,随时都可以抛弃,否则被摘了脑袋一样也会死。 巽五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这句试探,却让李存一暴露了真正的想法。 “他可以死,但门主不能死。” 说完这句,李存一破碎的肉身逐渐恢复重组,那条血肉模糊的左臂重新生长出来,换作拇指按在魔门之主的眉间,右手食指凌空虚画,好像在书写某种符号。 楚秋认出那也是岐龙山的文字,心下沉吟,面不改色道:“唤醒真正的寿步虚之后呢?他们两个一体同生,不可分割,你能保证寿步虚也不想毁了那块头盖骨?” “不能。” 李存一回答得极为干脆,“至少门主比他可控。” 楚秋摇了摇头,“你们魔门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从李存一这句话当中,楚秋听出他对于真正的魔门之主寿步虚也没有多少恭敬可言。 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李存一的态度更像是把寿步虚当成死物,当作工具。 ‘寿步虚’在他眼里同样很重要。 但他可以是刀,是剑,是枪,就是不可能是人。 李存一似乎到了某种关键的时刻,凝神虚画,压着魔门之主的拇指竟是颤抖着裂开。 鲜血沿着魔门之主那张叫人无法记住的脸庞流淌,逐渐汇聚成一个岐龙山秘文的形状。 “门主……为什么?” 魔门之主突然张开嘴,发出带有哭腔的声音。 他望着楚秋,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不要被他影响!”李存一的语气不再木讷,在虚画岐龙山秘文的过程中变得越发生动,“他从始至终都是在骗你,你越信他是真正的疯子,傻子,他对门主的压制就更加强大!此刻不能再节外生枝,动手!” 说完,李存一就率先发难,裂开的拇指移到魔门之主的额头,用力刻下一个血印! 沉声喝道:“还不醒来!?” 他那生动的语气充斥着莫名威严,如同天上仙人俯瞰凡尘时发出的喝问。 随着他这一声喝问,魔门之主的身体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变成了虚实对半的状态。 见此一幕,楚秋放开了手,眼神微凛。 因为其中有一半的‘魔门之主’,在他眼中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化虚那半张脸仍然像是蒙着云雾,看不清他的真实样貌,可渐渐化实的那张脸,却有了更为清晰的五官。 该如何形容这种诡异的割裂感? 就仿佛是同样的一幅画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或许更准确来说,其中半边布满无法描述具体意义的抽象线条,另一边却是技艺极为高超,且能为人所理解的画作。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出现在一人身上,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直到那半张清晰的面容微微颤抖,睁开了右边的眼眸。 当他看到李存一的动作时,便已经明白了情况,抬手在头顶做出挥斩的动作。 一虚一实的割裂感被他从中斩断,刹那间,魔门之主的身躯向两边裂开,中间部分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黏连。 李存一见状,猛地在掌心画了几个字,伸手抓住缠绕二者的黏连:“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到这句话,化为实体那部分‘寿步虚’的眼睛转动,诡异地盯着李存一。 尽管现在李存一没了皮肤,但寿步虚还是将他认出了。 “大妖遗骨被你镇压了么?” 他发出沉稳的声音,同时任凭李存一将两半身体重新拼合,黏连处互相咬住,正在重新恢复成一个整体。 在这过程当中,另外那半疯癫的‘寿步虚’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是已经死了。 下一秒,寿步虚那沉稳的声音便是继续道:“险些忘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就该知道事情办成了,辛苦你了。” 值得一提的是,寿步虚的眼睛突然转动着看向楚秋。 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但那些‘疯癫’时的记忆极为琐碎,闪过脑海再去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能确定,自己在发疯的那段时间里,对楚秋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大离夜主……” 就在寿步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李存一有些粗暴地打断了:“镇压大妖遗骨只完成了一半,它被你给破坏了。现在没时间讨论其他的问题,门主,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这时,寿步虚才注意到远处伫立着的头盖骨。 金红两色的岐龙山文字正在不停颤抖,变得愈发模糊,几乎到了消散的边缘。 那道被他用头撞出来的裂缝已经大面积扩散,原本被两种岐龙山秘文死死压制的紫色光华竟再度闪烁起来,隐隐有些冲破束缚的势头。 “情况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你才着手把我唤醒?” 寿步虚的声音微沉,很快就不再纠结此事,“尽量压制他的意识,我需要更多时间,大妖遗骨绝对不能被毁,现阶段没有人能够承担这种后果。” “我正在做。” 李存一有些漠然地回答道。 并且换成双手,开始为他重新拼凑身躯。 与此同时,他突然用余光扫向楚秋,“为什么不帮忙?” 楚秋淡淡道:“我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帮你们的忙,更何况,他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需要我来帮忙。” 李存一并不反驳这句话,反而更加用力地将那些黏连缠在一起,拖着寿步虚的两边躯体融合为一。 寿步虚却是突然注意到,自己那张木面具在楚秋手里,右边那条眉头微微皱起,“我的面具为何会在大离夜主手中?” 这句话显然是在质问李存一。 李存一木讷道:“因为你在发疯,凭我自己未必能斗得过他,一切自然要以镇压大妖遗骨为先。” “李存一,你越来越不把我这个门主放在眼里了。” 这个寿步虚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可他明显也残留着某种怪异,残缺的特质,语气变得十分不善。 李存一充耳不闻,让两具躯体尽量‘重合’,而他的两条手臂上出现越来越多裂开的伤痕,几乎到了极限,闷哼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砰! 他的攥紧双掌猛地发力,寿步虚的身躯彻底融合,那虚实分裂的异状顿时消散,五官面容也重新恢复令人无法记住的模样。 楚秋始终观察着寿步虚的相貌,这会儿才发现,当那两具躯体融合的时候,自己就连刚刚看到的那半张脸是什么样子也一同遗忘了。 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 “看来那个二品在魔门之主身上留的‘不可知’更加强大,但他的虚体才是承受这些手段的容器,他为何要这么做?想要通过这种办法逃过那二品的不可知么?” 楚秋的心念闪动,看出了不少端倪。 其中虽然有些难以理解的部分,但更多则是情报的缺失。 自己对于二品的手段了解不够,就算知道杳冥能够做到‘不可知’,也不清楚它真正作用在某个人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通过寿步虚现在的状态可以确定,这魔门之主应该是用某种代价极大的方式,逃过了不可知真正的影响。 就在楚秋思考寿步虚现在到底是何种状态之时,怀里的葫芦突然颤了颤。 拴着眼球的破烂红线钻了出来,漂浮在楚秋耳边,“骨头。” 红袍男子的声音甫一响起,楚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脚步一动,直接转身冲向那块大妖遗骨! 李存一像是早有预料,瞬间抛下寿步虚,速度丝毫不慢。 两人几乎同时触碰到大妖遗骨。 楚秋的手掌按在刻有金字的内侧,李存一则是按住了满是血字的外侧。 轰隆一声! 大妖遗骨被这两股气劲托着上升了一段高度,又重重摔落在地。 “你想做什么?” 李存一抓住头骨的边缘,冷声道:“镇压大妖遗骨是你亲口应承之事,事到临头还想反悔么?” “如果你们魔门真能把这块大妖遗骨重新镇压回去,我自然不会反悔。” 楚秋面无表情道:“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好像没有这个能力,那我就要再考虑考虑了。” “想不到大离夜主,竟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李存一的手臂微微发力,庞大的天地之力也在他背后升腾而起,化成肉眼可见的清光。 就当他准备动手之时,一条红线极为隐蔽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直到钻入血肉,李存一才有所感应,那条手臂的所有血肉都开始蠕动起来,数不清的红色线头从中钻出,瞬间勒紧了他的脖子! 剩下的红线爬到李存一的头顶,相互交缠化做三尺长的剑形,那些损坏的红线散发着不祥,连同李存一撬动的天地之力都被它所影响,逐渐变成腐朽的气息。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楚秋看向漂浮在自己耳边的眼球。 “大妖遗骨不能被毁灭,但可以被切割。” 红袍男子语气急促道:“别忘了,那疯子可不是单纯用头撞开了骨头,他用的是另一种秘法,这块大妖遗骨先后被两种秘法折腾过,正是把它切开的好机会!” 楚秋听懂了他的意思,抬手就抓住那把用李存一的血肉催生而成的红线剑。 一剑朝着大妖遗骨斩去! 散发着金光的岐龙山文字如有感应,飞速向着红线剑斩下的位置汇聚。 铛! 红线剑斩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不知有多少金色字符被劈散。 就连大妖遗骨本身,也被这股力量震得不断颤抖,裂痕逐渐变得更深。 “继续!” 红袍男子催促道。 “再斩一剑,大妖遗骨必定会损毁!你要想清楚!”此时李存一也扯开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红线,被腐蚀的喉咙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毁了又能如何?”楚秋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犹豫,再度挥动红线剑,狠狠斩在那些金字表面! 第二剑,直接斩碎了金光,令大妖遗骨的内侧绽放出耀眼的紫色光华! 刺目的光华化成一个圆形光球,不断向外扩散。 紫光瞬间冲天而起,几乎要重演大妖遗骨出世时的惊人场景! 就在这时,楚秋对着那块头盖骨斩出了第三剑。 一道清晰可闻的破碎声,从大妖遗骨上传来。 李存一极为狰狞地怒吼着什么。 可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大妖遗骨破碎的那一声脆响。 红线剑从中间斩开头骨,如同切开豆腐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随着楚秋翻转手腕横切一剑,便将三分之一的大妖遗骨都给斩了下来。 那块骨头没等落地,就化成流光钻进红线剑。 若有似无的巨大轰鸣盖住了一切声音,楚秋还是隐约听到了红袍男子发出惨叫。 连接着那把红线剑的线头全部湮灭,彻底令这把红线剑与葫芦脱离。 随后只听咔嚓一声! 剩下的大块骨头也当场崩裂成四块。 李存一抬手抓住其中一块。 楚秋一剑递出,同时用木面具撞向另外一块。 木面具上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住那块骨头。 剩下两块仅仅停留不到半个刹那,径直化成紫光飞向了魔门之主。 寿步虚伸出双手。 抓住了那两道光华。 第593章 转换 那块立起来足有几丈高的头盖骨即便被红线剑切下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不均等地碎成四块,每一块都相当巨大,绝不是一只手能够握得住的。 可无论是伸手抓住其中一块的李存一,还是用木面具上面那张血盆大口咬住另一块的楚秋,都真切地看到头骨碎片化成紫色光华。 体积肉眼可见地缩小。 李存一手中那块变成单手就能握住的物体。 楚秋用木面具抢过来那块,却是被那长满尖牙的大嘴咔嚓咔嚓嚼碎咽了进去。 天地间的轰鸣声就在此时迅速远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抽离,取而代之的,就是一阵喧杂的声音轰然响起! 李存一的怒吼,红袍男子的惨叫,以及紫色光柱消散时那带有节奏的‘嗡嗡’声几乎同时爆发。 所有的声音疯狂钻进耳朵,楚秋面不改色,挥动手中的红线剑,向寿步虚斩了过去! 红线剑在半空中划出诡异的光痕,剑身忽地一闪,居然从楚秋手里消失不见。 下一秒就出现在寿步虚的面前。 与此同时。 两道紫光也被寿步虚伸出的双手紧紧握住。 他顿时举起右拳轰向那把红线剑,卷起恐怖的气浪,形成一条蔓延出百丈的撕裂痕迹。 楚秋与李存一全都在拳劲笼罩之下,同时朝相反的方向避让开。 过程当中,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交汇。 李存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稍微松开掌心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夺得一块头骨,竟然转身就逃!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老远,紧接着便是纵身飞上半空! “你想去哪儿?” 挡住红线剑的寿步虚抬起头,举起左手向他抓去。 天上的李存一身形闪动,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像是失去了方向感一样摇晃起来。 随后就弓着身体,被寿步虚给抓了回来。 转身之际,李存一运起十成掌力,向寿步虚拍了一掌。 寿步虚左手一按,不见任何劲力流转,就将李存一的掌力尽数化消,进步掐住他的脖子,冷声道:“你想私吞大妖遗骨?” “想私吞大妖遗骨的人是你才对,丁若吾。” 李存一全然无惧,却吐出另一个名字。 寿步虚那张令人无法记住的脸庞似乎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正当他冷冷地盯着李存一的时候,那把红线剑忽然又闪烁起来,瞬间回到楚秋手里。 寿步虚的心神被它牵动,抬头刹那,李存一吐出几枚纯粹由天地之力化成的毫针,精准钉在他身中封灵指法的气脉。 噗噗噗! 几道血雾从寿步虚的背后炸开,他的身体摇晃着向后倾倒,再也保持不住对李存一的压制。 李存一飞速退到楚秋身侧。 张嘴就道:“咱们上当了。” 楚秋满是荒谬地看向他:“谁跟你是咱们?” “你我立场相同,大妖遗骨既然已被瓜分,那就保住自己手里那份,想办法抢走他那两份。”李存一的语速又变得飞快,紧盯着寿步虚道:“我唤醒的人不是门主,而是另一个疯子。” “他体内有三种意识?所以这就是一气化三清的秘密?” 楚秋也朝寿步虚看了过去。 “根本没有一气化三清,你被那邪惑宫的人给骗了。”李存一仍然否认‘一气化三清’这部魔功的存在,接着冷声道:“他是丁若吾,当年的魔门监戒,实力不可小觑。” “先别忙着介绍他是谁,你不如先说说,他现在想干什么。” 说话的工夫,楚秋从红线剑里抽出一根线头,让木面具张嘴咬住挂在剑尾,指了指那忽然有所动作的‘寿步虚’。 李存一的声音发紧,“我不知道。” 楚秋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这些人,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说不知道,眼睛没瞎的话就看得出来,他是在找巽五的尸体。” “嗯?” 李存一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冲向寿步虚。 然而寿步虚只是抬起右手,一道紫色纹路绽放出刺目光华,李存一的身体突然开始怪异地扭曲起来,原本就被红线毒腐蚀得坑坑洼洼的血肉里,居然钻出了一条条拇指粗细的触须。 哗啦! 他的尾椎骨更是延长一截,变成狰狞可怖的灰色骨尾。 被那光芒一照,李存一的肉身顷刻间发生畸变,逐渐向着妖物转化。 这一变故极大程度地拖延了李存一的速度,他浑身颤抖软倒在地,用一只手臂强撑着地面,怒声道:“丁若吾!门主若是知道此事,绝不会放过你!” “你还是这么天真。” 寿步虚收回右手,看也不看李存一,淡淡说道:“我与他同为一体,对付我,也就是对付他自己。” 他的脚步继续坚定地向前迈去,警告道:“不要再胡闹了。” 结果就在下一秒。 红线剑在他身侧闪动而现,若非寿步虚在关键时刻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将脑袋折到背后,这一剑就会斩下他的头颅! 他屈膝蓄力,瞬间跃出百丈,将红线剑遥遥甩在身后。 而那颗倒挂在背后的头颅竟然还能保持灵活,转动着看向了楚秋。 楚秋也因寿步虚这夸张的反应而皱住眉头,手掌一翻,红线剑瞬间就闪回他手中,“这可比不死之身恶心多了。” “丁若吾的肉身远比其他三品更难杀,靠那把剑偷袭是不行的,用面具!” 正因肉身妖化而痛苦呻吟的李存一坚持站了起来,那条骨节分明的狰狞尾巴不断甩动,却被他亲手拔掉,丢到了脚底:“一旦被面具咬中,说不定能唤醒门主,或者……” 他没说完这句话。 但话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唤醒的不是寿步虚,就是那个完全癫狂的人格。 那个没有名字的疯子。 楚秋却不认同这个办法,“现在一整块的大妖遗骨,你得了一块,我得了两块,远远超过一半,占据优势的人是我们。如果把面具交出去,他手里就有了三块骨头,你确定还能对付他?” “你那块是什么能力?” 说完,楚秋立刻又问了一句。 他已经知道了那被拆分的大妖遗骨各自代表着什么。 当他接触到融合遗骨的红线剑以后,冥冥之中就有种感悟,这把剑得到的是‘虚实’。 而寿步虚右手那块似乎有转变肉身为妖物的力量。 姑且称之为污染。 他左手那块与木面具吃下的那块暂时未知。 得到大妖遗骨转变虚实之力的红线剑起不到作用,手握污染的寿步虚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也许是自己还没摸清楚它的用法,但现在真正能作文章的,就只有李存一得到的那块骨头。 “我得到的这块,是它的恢复能力。” 李存一沉吟着摊开手掌,那血肉模糊的手心,浮现出柔和的紫光。 哪怕笼罩在那道紫光下,楚秋都感觉自己的气息正在逐渐归于平缓。 接连与三品交手带来的伤势,眨眼间就恢复如初。 当他再看向李存一身上那些恐怖的血坑,以及断掉的半截尾椎骨时,才发现那些伤口都已复原,甚至就连剥掉的皮肤也在逐渐生长出来。 “……”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一点的楚秋沉默了瞬息,轻叹道:“硬着头皮上吧。” 李存一点了点头,复杂道:“多谢。” 他也知道,从大妖遗骨那儿得来的恢复能力,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有些鸡肋。 大妖遗骨赋予的恢复能力显然强于三品本身的恢复力,哪怕不需要依靠天地之力,他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势都在一瞬间复原,就连施展武侯秘法而丢失的皮肤都可以恢复过来。 但这对于阻止丁若吾没有任何帮助。 这也并非他所能左右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此事,几乎同时冲向了寿步虚。 寿步虚显然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张开右手试图故技重施。 那道紫光再度闪过,凡为它所照的血肉,皆会向着妖物转化。 楚秋对此早有提防,脚下连踏,闪转腾挪间绕到了寿步虚掌中紫光无法笼罩的死角,红线剑再度斩出。 剑光一闪,距离在它那虚实转换的能力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看似空挥一记,落点却直接选定了寿步虚那倒挂着的脑袋。 咔嚓! 寿步虚的颈骨扭转,头颅像是被皮肤连着的链锤般甩动起来,瞬间就恢复竖直的状态。 他刚躲开了红线剑的斩击,转眼就又被李存一给缠上。 二人在刹那间交手数招,震荡的天地之力化成风暴,将周围的地面又给犁了一遍。 楚秋旋身冲入风暴内部,趁机以灭字卷吞下这些气机,手臂一伸,隔空‘握’住了红线剑! 无穷气浪透过红线剑,直接斩在寿步虚的后背。 劈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裂痕! 李存一紧随其后,逐渐生出皮肤的手掌刺入寿步虚的胸膛,将几节脊骨从那道伤口中挤了出去。 盘旋的天地之力化成清光,在寿步虚的背后炸开可怕的大洞。 透过那血洞的边缘,还能看到他的残破脏器正在疯狂蠕动着。 寿步虚的鲜血喷了在李存一那张苍白木讷的脸上,染成一片血红。 李存一像是有些犹豫,握着那几节脊骨的动作稍一停顿。 终究还是没有直截了当地将它抽出来。 可就是这瞬间的犹豫,给了寿步虚喘息的机会! 寿步虚周身雷光密布,一道道蕴含天地之威的力量朝着二人劈去。 虽然不知李存一为何手下留情,但这位‘魔门之主’却没有任何顾念旧情的打算。 出手就是下死手! 狂暴的雷光化成一片密集的大网,笼罩方圆百丈内所有空间,被这雷局搅乱的天地气机发出刺耳呼啸,瞬间就有暗沉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他们头顶那片天空。 李存一首当其冲,几乎被雷光劈到了地底。 “都到这种时候还想手下留情?你莫不是在演我?” 楚秋召回被劈到哆嗦的红线剑,转而运起一气造化功,与灭字卷同时行气,所有靠近他的雷光都被拉扯扭曲,被他镇于体内。 短短瞬息,楚秋就感觉自己气脉发胀,暗道这魔门之主的实力果然比巽五更强。 巽五的雷局与寿步虚比起来,更像是学艺不精的仿冒者。 反倒是寿步虚将这大玄入微法信手拈来,展现出炉火纯青的高妙手段。 望着前方密布的雷光,楚秋按住怀中那只红色葫芦,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在思考要不要再从这家伙那里榨出点价值来。 一葫芦的红线化成剑形,又被三分之一的大妖遗骨给斩断了掌控,对那红袍男子而言虽然有些肉痛,但应该不至于元气大伤。 否则他绝不会如此果断。 想到此处,楚秋果断地掏出那只葫芦,“死了没有?” 葫芦的表皮蠕动了几下,钻出那只干瘪的眼球。 看向前方那纵横交错的雷光,只一眼就果断道:“你就当我死了吧。” 红袍男子的态度非常果决。 现在他也无能为力。 楚秋手掌发力,将葫芦捏得喀嚓作响,“好,那我就成全你。” 他将吞来的气劲全数爆发,一股脑涌入葫芦。 红袍男子就像被烫到一样痛呼道:“人是那李存一叫醒的,大妖骨也是你们弄丢的,现在为难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葫芦!” “你说这个我也听不懂,要死你先死。” 楚秋注视着寿步虚的背影,见他虽然布下雷局,却没有半点赶尽杀绝的意思,显然还有更大的图谋,手上顿时燃起惊人的黑焰,摇晃着葫芦:“他要找巽五的尸体,怕是想借尸还魂了,我不信你没留后手,抓紧想个办法。” 许是没经历过这种被人掐着脖子逼问办法的时候,红袍男子叹了口气,那干瘪的眼球转了转,看向楚秋手里的红线剑:“要不……” “这把剑你不用想了。” 楚秋拒绝的相当干脆:“换个办法。” “那我就无计可施了。”听到楚秋的话,红袍男子也来了脾气。 今天这一趟,就数自己的损失最大,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捞到,还指望他卖力? 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楚秋没有说话,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燃烧的黑焰愈发炽烈。 他甚至主动走向雷局,借寿步虚用以阻拦他们的天地之力来煅烧赤红葫芦。 尽管那只葫芦也非凡品,却根本禁不住这么折腾,表面很快就浮现出被烧熟的褶皱。 连带着那只干瘪的眼球也一同化成液体流淌下来。 “你疯了?魔门之主的空无功已经练到顶点,他布下的雷局比巽五还强,你就不怕跟我同归于尽?” 红袍男子似乎被吓了一跳。 哪有这么玩命的? “你都快死了,问这么多作什么。”楚秋用一股不知从哪儿撬来的庞大气机覆盖整只葫芦,迈步穿过纵横密布的雷光。 那只赤红葫芦已经被烧得有些发瘪,表面混着黑黄的颜色,血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照这个速度,红袍男子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看到这大离夜主被雷局劈死。 尽管他很想看到那一幕。 毕竟他在邪惑宫里住了多年,都从未见过这么疯的武夫。 但令红袍男子更为不解的是,楚秋到底从哪儿撬来的天地之力? 魔门之主的雷局已经扰乱了四周的天地流向,李存一都未必能压得过这股力量,一个四品却能从天地借力? 还讲不讲道理了? “……” 当楚秋穿过一半的雷局,有些来不及镇压的雷光都快把他劈到冒烟时,红袍男子终于先撑不住了,“知道了,先让我想想!” 楚秋掌心的黑色气焰稍稍熄灭几分。 “给你三息。” “这可是对付魔门最强的人物,你以为我是邪惑宫的宫主?就算二品也未见得能杀了这怪物,否则哪会费力用什么不可知的手段?” 说完,红袍男子无奈道:“今天落到你手里,我这些年作的恶就算是还清了,想我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楚秋朝那葫芦瞥一眼,正待开口。 红袍男子的声音就抢先响了起来:“先别急着拒绝,对你绝对有好处,也没有那么难办。只要你答应此事结束后,随我去一趟大胤邪惑宫,今天这件事就交给我解决。” 楚秋闻言,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道:“口气这么大,你还是先解决了再说吧。” “可以,那就算成交了。” 红袍男子自顾自说完,沉声道:“把我送到巽五的尸体那儿,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的语气说不上自信,但显然的是,他确实有办法解决此事。 楚秋没再多言,目光扫过那些雷光,以精神秘藏来观察这座雷局的薄弱点。 很快,他就伸直手臂,斜握红线剑,阔步冲进了雷局更深处。 眨眼间,数十道雷光迎头朝他劈来。 楚秋不闪不躲,将红线剑举到面前。 与大妖遗骨同化的红线剑显然也有‘坚不可摧’的特点,顶着雷光劈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通道。 他快速冲了过去,剑光腾转,在掌心一闪而没,出现在大约二十丈外,朝着化在空中跳跃的雷光斩去! 经过数次施展,楚秋大概摸清了红线剑虚实转换的极限距离。 大概就在三十丈之内。 超过这个距离,就会没那么灵活。但在这个范围内,它的变化之诡异,就连雷光都远远不及! 几道雷光瞬间就被劈散,还不等重新成形,挂在红线剑尾的木面具忽然张开大嘴,如同鲸吞般开始‘吸气’。 那些雷光当场化为最纯粹的天地之力,被它完全吞噬! 也令得楚秋所面对的压力顿减。 同样被解放出来的,还有深埋地底的李存一! 先前绝大多数的雷光都在针对着他,使他根本抬不起头。 可大妖遗骨赋予的恢复力远超雷局所造成的伤害,所以李存一只是被雷光压住,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当他破开地底重新钻出来时,便毫不犹豫地冲向寿步虚,怒声道: “丁若吾!你忘记自己当年对门主说过什么?” 面对这声怒问。 寿步虚的脚步虽然没有停下,却还是淡淡回答道:“我的肉身送给他用了这么多年,魔门可有半点起色?” 李存一哑口无言,接着却是冷冷道:“但他是门主。” “寿步虚当年说过,凡我魔门弟子,有能者皆可取代他的位置。现在该兑现承诺的人不是我,应该是他才对。” 伴随着寿步虚这句话,他突然对着李存一张开手掌。 那能让人身血肉转化为妖物的紫光陡然扩大范围,李存一见状立刻闪身避开。 方才只是被紫色光华擦到一点,就让他差点变成妖物。 如果被完整照到,他很可能会彻底向妖身转化。 李存一不敢赌,避开以后一抬眼就看到寿步虚又走出了几丈的距离。 凡是寿步虚所踏过的地面,都会浮现出恐怖的裂痕,他简直是一寸一寸地挖开地面,想要找到巽五那具无头尸体。 经过方才的动荡,那具尸早不知被震到了哪儿去,又或是被埋到了地底的哪一层。 见他如此固执不放,李存一的苍白脸庞终于浮现出狰狞之意,“丁若吾,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当年把肉身让给门主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彻底死了!现在的你只是门主的一部分,你真当自己真的是丁若吾?” 寿步虚猛地转过头来,眼神诡异地盯住李存一,忽而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那个疯子,会被你这种拙劣的把戏蒙骗?” 李存一接着问道:“你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丁若吾,那你可还记得自己追随门主之前的事?你可能想起半点无关于魔门的记忆?” 寿步虚脸色微变。 被李存一引导着回想魔门以外的记忆。 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 李存一冷冷道:“想起来了么?” 寿步虚出现了刹那的混乱。 但当他目光扫过雷局,发现不见了那个大离夜主的身影时,神色立刻就恢复正常:“你想为大离夜主拖延时间,这很聪明,但你算漏了一点,我已经找到了那具尸体。” 话音未落。 就见他左手虚握,地面顿时翻裂,一具无头尸体漂浮在他面前。 他将左手按在巽五无头的脖颈上。 那里竟在飞速长出一颗深紫色的头骨。 “虽然这具肉身差了些,但也足够了……”寿步虚凝视着全无生机的尸体,将手指伸进头骨黑洞洞的眼窝里。 然而就在这时。 他前方突兀地闪起一道光芒。 红线剑凭空出现,直接落在巽五的胸口。 与它一同到来的,还有那只被烧到干瘪的葫芦。 看到那只葫芦,寿步虚露出怒容:“你敢!” 可那具死去的肉身内部却是传来红袍男子的大笑。 笑声一起,巽五猛地挥起手臂,反手一掌将寿步虚打退十余步,顶着那全无血肉的紫色头骨,笑着道:“既然你觉得这具容器不够好,那我便笑纳了!” 第594章 真格 巽五死去的尸身又诡异的活了过来,一掌将寿步虚打退,便是缓慢地飘到了地面。 当他双足踏稳,稍微舒展身体,发出意味莫名的感叹:“还不差!” 随着这句话响起,没有任何血肉的紫色头骨上仿佛露出鲜活生动的表情。 红袍男子‘借尸还魂’,彻底占据了巽五那具有些矮小的肉身,动作还有些呆板,似乎没有完全适应巽五的身躯。 经过短暂的熟悉,他转动头颅,黑洞洞的眼窝盯住红线剑,手臂直接伸了过去,就想握住红线剑。 结果他的手刚伸了一半,挂在剑尾那张木面具就像护食的狗,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红袍男子急忙把手缩回。 木面具一口咬空,尖牙相互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镂空的双眼位置却还在盯着红袍男子,如同虎视眈眈。 “是你的东西么,你就伸手拿?” 当另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红线剑,木面具便彻底消停了。 “这张面具果然也是了不得的宝贝。”红袍男子笑了一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事情我帮你办成了,你可莫要食言。” 楚秋解开挂在红线剑上的干瘪葫芦揣进怀里,语气平静道:“办没办成,你现在说了不算,得让他来说。” 顺着楚秋所指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窝转了过去,就见寿步虚的表情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浑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杀意。 那是一层层天地之力叠加所造成的扭曲波纹。 此时此刻,这位魔门之主是真的发怒了。 无论掌握那具身躯的到底是‘寿步虚’,还是‘丁若吾’,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确实起了杀心。 “事先说好,我只答应帮你解决此事,可没有承诺过要帮你对付魔门之主。” 红袍男子伸手摸了摸粗粝的头盖骨,沉声道:“不是随便什么肉身都能做我的容器,巽五这具尸体虽然还算过得去,但这么仓促地驾驭,我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足六成,让我用这种状态和他斗,怕是要被他给活活拆了。” 这时李存一也走到两人身边,先是用融入手心的紫色光华对着楚秋一照。 先前硬闯雷局留下的伤势正在飞速恢复。 楚秋对李存一点了点头,随即道:“反正都白捡来的身体,拆了也就拆了,你顶在前面,后面我们来想办法。” 听到这话,红袍男子陷入沉默,看向那气势恐怖的寿步虚。 此时这位魔门之主,就好像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给人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也就是巽五肩膀上扛着的是骨头,否则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说服’了红袍男子,楚秋又转头看向李存一,“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存一死死盯着寿步虚道:“如今我们人数占优,将他打醒,夺回剩下那块头骨。” 他的目光转而看向寿步虚攥紧的拳头,“那块头骨能够将人身转变为妖身,绝不能让丁若吾把它带走,否则一定会掀起更大的浩劫。” “想不到你们魔门还挺热心肠,这么心系天下,又怎么会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红袍男子冷笑了一声。 “当年的魔门,与现在的魔门,并不是同一批人。” 李存一回答完,对楚秋道:“守好你那两块头骨。” 说罢,他没有如计划那样让红袍男子顶在最前面,而是率先朝寿步虚冲了过去。 寿步虚那双眼睛总算从红袍男子身上移开。 又或者说,他的视线总算不再盯着巽五的肉身,冷冷地看向李存一。 “丁若吾!” 李存一发出长啸,双掌一推,排山倒海的天地之力压向寿步虚! 寿步虚果断抬掌相迎,酝酿多时的力量也一并爆发出来! 两股清光对撞刹那,李存一的身体便是控制不住地倒飞出来。 在满目疮痍的地面节节弹动,被这股巨力冲击得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 暴怒之下的寿步虚再度证明,先前他根本就没有动真格! 他的实力,强到令人悚然! 看到李存一被一掌就给打成了滚地葫芦,红袍男子低声问道:“这么大的差距,你确定还要打?没赢面呐!” 楚秋面无表情道:“你抢了他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打,他也不可能放过你,动手!” 吐出最后两个字,楚秋抬手将红线剑抛向半空。 光芒一闪,直接穿过层层叠叠的气浪,出现在寿步虚侧面。 寿步虚早有预料,大手朝着红线剑扣了过去,结果却是挥了个空! 亲眼看到自己的手掌穿过红线剑,他眼神不变,足下轻点,一跃离开红线剑能够灵活挪腾的范围。 也就是方圆三十丈内。 连续吃了几次哑巴亏,寿步虚也已看穿红线剑转化虚实的距离非常有限。 以那大离夜主为中心,一旦超出三十丈,就很难再精细把控。 但他真正看穿的,却是楚秋的另一重心思。 挂在剑尾的木面具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随时做好准备上来咬一口。 “你还真的信了李存一的话?以为用这种简单的办法就能唤醒他?” 红袍男子也看出几分端倪,不免怪叫起来。 “不然呢?” 楚秋坦然承认道:“有用没用总要试过才知道,放他继续折腾下去,谁也别想讨到便宜。” 寿步虚的实力确实很强,而这份强大还在近乎无休止地膨胀着。 甚至已经能够比肩自己所见过最强大的三品武夫。 也就是杨垂皇,以及九星宗那个名叫越百川的老怪物。 杨垂皇此人最擅藏拙,真正的实力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强,而越百川却是完全蛮不讲理的强大。 那老东西施展入微法时,能够扰乱十几里内所有的天地之力。 寿步虚虽然没有掀动那么大的天地狂澜,但他能将李存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足够证明他的实力有多夸张。 不用些诡异的法子,如何能拿下这种怪物? 说罢,楚秋勾起剑指,脚步随之移动起来。 红线剑接连闪烁,拖着那张木面具追向了寿步虚! 第595章 冒充 寿步虚也随着红线剑的逼近而不断后退。 这一反常举动,说明他确实对那张木面具有所忌惮。 “那就只能如此了!” 红袍男子见此一幕,亦是果决地腾身而起,有几条红线从他的皮肤里钻出,如同套索般圈住寿步虚。 红线瞬间绷紧,他被牵在手中轻轻一拨,深红色的气焰旋转直上,将寿步虚的整个身影都给吞了进去。 哗! 可下一秒,深红气焰被寿步虚爆发的真气震碎,随即好似扯断草绳一样挣开了红线的束缚。 他冷冷地扫向红袍男子,突然斜出一掌,拍中了由虚化实的红线剑。 短暂接触的瞬间,木面具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来! 也不知为何,在这张面具面前,无论天地之力还是真气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效果。 薄脆如纸,被尖牙狠狠地撕碎咬穿! 寿步虚意识到这东西得到了大妖遗骨的哪种能力,脸色轻变,张开自己的右手按了过去。 紫光一照。 木面具发出如真如幻的凄厉惨叫,咧开的血盆大口顿时闭合,与寿步虚的掌心撞在一起。 寿步虚的鼻子里也传出难以察觉的闷哼,注意到红袍男子与李存一正从两边包围而来,不敢与木面具过多接触,连忙屈指一弹。 崩! 木面具当场化成一道流光,嗖的一声拖着红线剑向远处飞去。 但当木面具卷起的劲风吹过身侧时,楚秋勾指唤回红线剑,又一把丢了出去。 同一时间,红袍男子也来到寿步虚近前,云淡风轻道:“你看了我这么久,还是不甘心这具肉身被我夺走?那就别逃,动手抢回去嘛。” “找死!”寿步虚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可如此明显的激将法,还不足以让他上当。 何况李存一也在飞速靠近,一旦被这二人缠住,他就很难躲开木面具的撕咬。 天地之力,护体罡气,对那张木面具而言全都形同虚设,无论他有多么精妙的入微法,在大妖扰乱天地的力量面前都只是昙花一现。 “天地即是大妖,大妖即是天地……” 寿步虚沉吟一声,瞥了眼居中的楚秋,冷声道:“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摆弄什么力量!” 话刚说完,便听到身侧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巨响。 李存一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在掌心烙一道散发金光的岐龙山文字,猝然拍向寿步虚的面门。 “把门主放出来!” 寿步虚受此一击,那张无法被人记住的脸上满是寒霜,身体开始不规律地颤抖起来。 唰! 红线剑紧随而至,挂在剑尾的木面具张开狰狞大嘴,就要撕咬他的血肉。 “滚!” 千钧一发之际,寿步虚回过神来,抓住李存一的手腕将他甩向红袍男子。 红袍男子闪身躲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低声诵经。 寿步虚小幅度摇摆着身躯,险之又险地避开面具撕咬,又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宏大庄严的声音。 身周躁动难安的天地之力尽数变得极其温和。 仿佛在他身前身后化成佛光。 就连那张让人无法记清的面容,都充满了祥和之感。 “你这废物,一身本事都已修杂了吧。”尽管如此,寿步虚的语气却仍然冷冽,与那祥和表情充满了不协调的割裂感。 嘲讽红袍男子一句以后,他挥肘砸向欲要偷袭的李存一,旋即回身按住他的脑袋,掌劲催动,将他的头颅破坏得不成样子! 李存一手中紫光闪烁,伤势迅速恢复如初,绕到寿步虚背后想要束缚住他。 但寿步虚身周猛地掀动恐怖的气浪,李存一没等靠近就被逼退数丈,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当看到这身披佛光的怪物向着自己冲了过来时,红袍男子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怎么打?” 佛门入微之法虽无多少杀伤力,但在‘夺人心志’这方面绝对是世间绝顶。 连天地之力都无法逃过‘佛法’笼罩,结果这魔门之主居然硬扛着一身祥和金光,杀心丝毫不减。 他从未听过魔门之主居然是这么凶悍的怪物。 就在红袍男子已经产生放弃联手转身逃跑的念头时,突然就听李存一吼道:“唤醒那个疯子!” 这句话,不是对红袍男子说的。 而是说给楚秋听的。 控制着红线剑的楚秋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将剑召回,拉直那根拴着木面具的红线,将它盖在了脸上。 对寿步虚道:“你敢对门主出手?” 他模仿着真正‘寿步虚’的声音语调,冷冷道:“莫要再胡闹!” 寿步虚却是充耳不闻,浑身散发着祥和佛光,一拳就把红袍男子给砸翻在地! 红袍男子怒啸一声。 “你玩呢!?” 楚秋也扶着那张面具,冲李存一喊道:“你确定这有用?” 轰!轰!轰! 不等李存一开口回答,红袍男子便被寿步虚一拳一拳砸得生死不明。 突然间,那几乎没了动静的身躯开始剧烈挣扎,半边身体哗啦一声爆开,化成铺天盖地的红线,如同一团红云笼罩周围。 寿步虚的动作顿时受阻,举起的拳头被红线缠住,随着他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一股红线当场绷断,但却有更多的红线补充上来,令寿步虚如陷泥潭。 抓到这来之不易的好机会,李存一欺身而至,拇指按在寿步虚的眉心正中,沉声道:“解!” 他的皮肤再度裂开,鲜血飞溅! “你这个叛徒!我杀了你!”寿步虚又惊又怒,肩膀一晃,猛地挣断无数红线,朝李存一探出自己的右手。 无数红线缠了过来,甚至包住了他的右拳。 失去半边肉身的红袍男子躺在地面,看上去凄惨无比,黑洞洞的眼窝转向李存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存一压制着寿步虚,飞速瞥了楚秋一眼,沉声道:“既然唤醒不了门主,就把那疯子唤醒,再来试试!” 不需他提醒,楚秋亦是纵步冲了上来,第一件事却是挥剑斩向寿步虚的右臂! 红线剑看似毫不锋利,可那虚实转变的能力却给它增添了一丝更诡异的锋芒。 光芒一闪,寿步虚的整条右臂当场就消失了。 再度出现时,已经滚落到几丈之外! 可即便这条手臂被砍了下来,仍然保持着活性,拼命想要挣脱那些红线的束缚。 失去这条右臂,令寿步虚几欲发狂,周身爆发出无比恐怖的天地之力! 犹如迎面拍来的惊涛骇浪,险些将三人震退! 李存一拼了命地压制住寿步虚,张开手掌放出紫光,笼罩住三人的身体,厉声道:“他最多只能清醒一炷香的时间,再试试!” 楚秋脸上那张木面具咧开嘴,所有迎面而来的天地之力都被打散,化为混乱的气机。 那张面具之下传出了冷漠的声音,“丁若吾,你抬头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这个声音,陷入暴怒的寿步虚突然安静下来,猛地朝楚秋看了过去。 不过数息后,他发出惊怒的尖叫:“不可能!” “不可能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寿步虚已经陷入沉睡,你休想骗过我!” 他像是从那张木面具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陷入极大的恐慌。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间,李存一抓住机会,在他头顶做出挥斩的动作! 寿步虚原本粘合的身体哗啦一声裂成两半。 右边那半躯体还在拼命挣扎,怒声道:“寿步虚,李存一!你们这些畜生,我为魔门付出了一切!是你们欠我的!” 与此同时。 左边那半躯体却是微微一颤,诡异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另外一半。 “你是什么东西?” “滚!” 右边属于丁若吾的意识愤怒到极点,他拼命想要将断裂的右臂召回,而那条被大妖遗骨赋予污染力量的手臂不知为何无法再生,在红线的包裹下疯狂跳动,几乎飞到半空,不知扯断了多少条红线。 红袍男子声音艰难道:“快点!我压不住这条手臂了!” 李存一当机立断,双手各自按在两边身体的额头,“太上台星,应变无仃。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话音未落,无数个闪烁着金光的岐龙山文字在他皮肤表面浮现,在这光芒照耀下,就连寿步虚两具身体之间的黏连都变得无比灿然。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左边那具身体大叫起来,语气无比兴奋,一拳就朝右边打了过去:“你就是门主要办的大事!” 砰! 右边的脑袋被他这一拳打得血肉模糊,挣扎着骂道:“你这个蠢货!” 然而左边那半具身体却不依不饶地挥动拳头,“骂谁蠢货?骂谁蠢货?” 问一声砸一拳,几下就把右边的脑袋给砸瘪。 随即看向戴着面具的楚秋,兴奋道:“门主别怕!看我打死他!” 楚秋靠近李存一问道:“如果我让他把右边给打死,他们两个会不会一起死?” 李存一面无表情地看向楚秋。 楚秋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笑道:“当我没说过。” 尽管大家现在站在同一立场,可各自的目标还是有所不同。 如果能让魔门之主葬身于此,自然是件好事,但李存一肯定不会同意。 至于红袍男子? 楚秋看到他偷偷拖着红线,想把半空中那条手臂给占为己有,于是迈步过去,一剑把手臂劈了下来踩在脚底。 “你……”红袍男子急了。 “我看你好像忙不过来了,帮你一把,不用谢。”楚秋踩着那挣扎的手臂,对寿步虚左边那具身体道:“动作快点儿,把他解决大事就办成了。” 听到句话,左边的寿步虚更加卖力地挥动拳头,打得右边那半具身体渐渐没了声息。 就连李存一都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手阻止的时候,右边的身躯突然颤抖起来,中间的黏连噼里啪啦断开,眨眼间滑到地面! “拦住他!” 李存一眼神微变,立马松开双手朝那迅如急电的身影追去。 楚秋也同时动了起来。 红线剑脱手而出,连同面具一起消失,将那道残影钉在地面。 可那残影的反应却是更快,当场舍弃部分躯体。 它的目标并不是逃走,而是躺在那里的红袍男子! 确切的说。 是巽五那具肉身,以及那颗紫色的头骨! 红袍男子此时动弹不得,只能用红线裹住自己的身体。 可那道残影从红线表面闪过,竟是劈出一条伤口,随后直奔天空而去! 楚秋正要举步追杀,却感觉怀里干瘪的葫芦震了震,传出红袍男子惊悚的声音:“他把头骨抢走了!” 听到这句话,楚秋的目光立刻扫向那具肉身。 果不其然,那具头骨已经不翼而飞,原本‘活’过来的肉身亦是迅速腐烂,化成一地恶臭的粘稠物质。 李存一放弃了追杀,而是冲过去按住那条右臂,将那些红线扯开,看到紫光已经遍布整条手臂,当机立断道:“先解决此物!” 楚秋转过头,稍一衡量,还是决定先解决这块大妖遗骨。 能让人身转化为妖身的能力实在太过可怕,效果甚至比魔功更加惊人。 魔功至少还要修炼,这块大妖遗骨只需一照,就能把三品转化为妖物。 如果不把它处理掉,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楚秋看着拼命压制那条手臂的李存一,“怎么做?” “扒他的皮!” 突然间,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 竟是还留在原地的半个寿步虚在大吼:“快扒了他的皮啊,门主!” 说话之时,这半具身体居然稳稳站住,那些断开的黏连迅速组成身躯,填充出了右边的肉身。 见此一幕,不论是楚秋还是李存一都愣了愣。 寿步虚却像是毫无所觉,疑惑道:“门主你愣着干吗,扒了他的皮施展武侯秘法,不就能镇住大妖遗骨了吗?” “这又是什么情况?”楚秋看向浑身都是金色文字的李存一。 李存一嘴唇微颤,低声道:“二品手段。” 他只肯说出这四个字,再多的,即不敢说,也说不出来了。 楚秋想了想,不再多问,举起红线剑道:“忍着点。” 说罢,一剑斩下。 第596章 理由 在这个过程中,李存一仍然表现的十分平静。 既没有惨叫,也没有颤抖。 呼吸节奏始终保持平稳,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活人。 撕啦! 楚秋将李存一的皮完整扒下,正要盖住那张右臂,却听李存一道:“先等等。” 看见他举着血淋淋的食指,楚秋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点头道:“谨慎点也是好事。” 于是便将那张人皮展开。 李存一举起手指,在反面也写满了文字,打量了几眼,轻声道:“虽然缺了一些步骤,好在这块大妖遗骨也被拆分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般来说,有你这句话就肯定会有岔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楚秋还是立刻就把人皮盖在那只散发着紫光的手臂上。 两相接触,很快就响起腐蚀的声音,在一股浓郁焦糊的味道散开之时,手臂表面的血肉彻底消失,变成一支完整的手骨。 颜色早已与大妖遗骨趋近,表面同样有水波般的紫色光芒。 金红两种颜色的岐龙山文字烙印在这支骨头上,渐渐将那些水波光晕全部锁住。 ‘意料当中’的变故并未发生,尽管这武侯秘法用得仓促,比不得先前那张人皮,但这块大妖遗骨也只是从那残破头盖骨上拆出来的一块,这张人皮用来镇压它已是绰绰有余。 直到紫色光晕彻底黯淡消散,金红两色的岐龙山文字一同熄灭,颜色变得灰扑扑,好像与那支手骨融为一体的无色浮雕。 啪嗒。 手骨最后颤了几下,便是彻底没了动静。 “成了!成了!门主,咱们办成大事了!” 寿步虚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高兴得像个尚未开智的孩子。 直到此时,楚秋也终于松了口气,久违地被疲倦感所包围。 严格来说,无论与巽五交手,还是联手压制寿步虚的这场战斗,论强度都远远比不上与曾玄的那一场,甚至有李存一那块大妖遗骨的加持,自己连伤都没受,状态保持得相当完好。 但比起那种生死之争所造成的紧迫感,今日的几场交手,更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大妖遗骨,大玄,魔门,甚至还牵扯到二品的手段,哪件事情兜不住了,都会让外界天崩地裂。 笑了一会儿的寿步虚发现没人理会自己,不由疑惑道:“门主,李存一,你们怎么不笑啊?办成了大事难道还不高兴吗?” 李存一掌中的紫光明灭不定,将剥离的皮肤慢慢恢复,平静道:“我们就是太高兴了,你先歇着吧。” “那就好。”寿步虚点了点头,捡起那根平平无奇的手骨挥舞几下,咕哝道:“它好像死了。” 说完,随手将骨头丢到旁边,开始到处乱窜,像是要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中找到什么。 待李存一的伤势彻底恢复,已是过了一刻左右。 他表情木讷地望向楚秋:“多谢你。” 楚秋摆了摆手,“大家联手各取所需,不必说谢。” 李存一闻言,没再多说,目光向另外半个‘寿步虚’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就落到楚秋手中那把红线剑上。 这会儿楚秋已经摘下木面具,将它重新挂在剑尾。 注意到李存一那有些谨慎的目光,楚秋笑问道:“外敌解决了,现在打算内斗?” “内斗?谁要内斗?” 到处翻找着什么的寿步虚也抬起头,快步来到楚秋身边,眼神诡异地盯着李存一:“李存一,你想干什么?想做魔门的叛徒?” 李存一移开目光摇了摇头,“门主只是在开玩笑。” “是吗?门主。” 寿步虚又转头看向楚秋。 楚秋打量着李存一,忽而一笑:“确实是在开玩笑。” 听到这话,寿步虚的肩膀放松下来,“那我继续去找一气化三清了。” 转身之前他又看向李存一,“这家伙如果想当叛徒,我替你吃了他。” “嗯,去玩吧。” 楚秋让寿步虚自己上一边儿待着,扬了扬手中的红线剑,冲李存一道:“这是两块大妖遗骨,加上你手里那块,总共有三块。如果想把它们一起镇压,你还得再剥三次皮,还要砍掉自己的胳膊,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此事也并非不能商量。” 李存一似乎没想到楚秋会在这件事上让步,沉吟一声道:“你真舍得?那两块大妖遗骨相互配合,除非再遇上门主或者丁若吾这样的高手,其他三品在你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听得这话,楚秋看了红线剑一眼,不得不说,李存一的话说到了关键。 这两块大妖遗骨,相互配合起来确实很强。 木面具继承了大妖遗骨混乱天地的力量,天地之力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再配合红线剑那转变虚实的能力,从本质上来说,这两样东西结合,简直就是对付三品武夫的最大杀器。 甚至远远超过自己现有的手段。 试想来看,若当初自己有这两种东西,别说是杀了曾玄,就算在大虞初入四品的阶段,他也有把握干掉风龙羽。 更主要的是。 有这两样东西相助,现在他就能试着逼出林听白的更多底牌。 或者……直接把他干掉? 尽管心头闪过种种想法,但当楚秋再次抬起头时却是问道:“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魔门为何要把大妖遗骨重新镇压?按照你们的行事作风,难道不是应该更愿意看到天下大乱的局面?” “魔门所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天下大乱。”李存一说完,忽然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楚秋淡淡道。 “……” 李存一想了想,最后还是解释道:“当年灭魔一战,打死的都是魔门的高品武夫,剩下那些人,死得死,逃得逃,数十年过去,就算还有魔门弟子存活于世,恐怕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些人了。” “就算是侥幸活下来的高品,也未必还能如当年一般,认同门主的理念。” 他微微摇头以后,接着说道:“至于大妖遗骨,此物本就不该现世,无论魔门做了多少你们眼中的恶事,对于那些所谓的‘大妖’,我们的态度始终如此。” 第597章 原本 对于李存一这句话,楚秋还是认同的。 大妖遗骨,或者说是那些生来一品的大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一块残破的头盖骨,就能将数十里范围内的天地气机拖入混沌。 在它气息沾染之下,还不知死了多少妖物,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可以想象,这头盖骨的真身生前该有多么强大。 再进一步来说,能造成这些强大生灵彻底销声匿迹的‘灾难’,又是何等恐怖。 “这个理由,我信了。” 楚秋倒握红线剑,“将这两样东西,还有你手上的骨头一起镇压了,至于散落在外那块,虽然是你们魔门的家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到监察司来找我。” 直到这时。 李存一心底对楚秋的‘忌惮’终于减轻了几分,颔首说道:“大妖遗骨炼成的宝物,对于上三品而言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大玄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家伙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大的代价。你能想通其中的利害,这很好。” 话音落地,李存一却没有伸手接过红线剑,“但是现在,不能将它们镇压。” 楚秋立马眯起双眼。 “不能镇压?你想把这两件东西留在我手里?” 说罢,楚秋观察着李存一的表情,“这里面该不会是藏着什么深坑吧。” 回想起寿步虚被丁若吾的意识所控制时,似乎说了一句‘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摆弄什么力量’,听他那意思,大妖遗骨背后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结合李存一这‘反常’的行为,楚秋自然怀疑这家伙想要给自己挖坑了。 但,李存一那张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手扒过他的皮,楚秋甚至怀疑他也戴了层假面。 “大妖遗骨本就是不祥的象征,使用它,一定会有代价,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不过李存一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他没有任何隐瞒,语气坦诚地说道:“从古至今,使用大妖这份力量的人从未有过善终,因为从本质上,利用大妖的力量,就是在操弄天地气数。大玄乃至如今的三座天下,早就已经吃过了这份苦头,相信你也能够明白这背后的风险。” “只不过。” 李存一稍稍顿了顿,“现在丁若吾得到了最后一块大妖遗骨,我尚未看清那块骨头到底藏着什么力量,如果他真的借大妖遗骨之力复活,到时候只怕还少不了一桩麻烦。” 听到这里,楚秋也明白了李存一的打算,“你想借这三块大妖遗骨,来对付那个丁若吾?” “正是。” 李存一道:“除去能将人身转化为妖身的那块,剩下这几块,都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此刻,他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我们’这种形容。 显然将楚秋算了进去。 尽管楚秋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李存一性格愚直,认定什么事就不会更改,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反而比杨垂皇那种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不肯说的老东西来得舒服。 况且,两人之间唯有立场冲突,一旦达成共识,联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这两样东西就先由我收着,你手里那块,就由你来保管。” 楚秋稍一思忖便点头应下此事。 李存一也不啰嗦,随手抓来块石头,在上面刻了几个字,然后抛给楚秋。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楚秋接过一看,见那石头上写着几个岐龙山文字,好奇道:“关于破解岐龙山秘文这件事,还有没有商量?” 李存一充耳不闻,指了指楚秋手里那块石头:“如果我有需要的话,会用它来通知你。” 这巴掌大的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因为刻了几个岐龙山的文字,便拥有了玄妙之用。 楚秋心里感慨,嘴上却是道:“那你答应我的长生之法呢?” 这是先前李存一亲口应诺的条件。 “放心,既然承诺于你,我就不会食言。”说完,李存一对满地折腾的寿步虚招了招手,接着道:“下次再见时,我会把长生之法的‘原本’教给你。” 他不顾寿步虚的心不甘情不愿,一把将其抓起,破空而去。 正当楚秋垂下目光,准备找个地方把那支手骨埋起来的时候,面前忽然又传来凌厉的风声。 只见寿步虚动作怪异地落下,怪叫道:“门主!” “……” 楚秋与半空中的李存一对视,看出对方眼里有同样的无奈,于是便道:“我不是门主,赶紧走吧。” 这位魔门之主显然是个大麻烦,并且还是现阶段没人能够解决的大麻烦,这认死理的疯子若真把自己当成门主,往后的日子怕是没个消停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 可寿步虚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楚秋的意料。 他奇怪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门主。” 楚秋心里一动,见寿步虚没有发疯的迹象,试探道:“那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这疯疯癫癫的魔门之主就十分安静。似乎失去了另外半具身体,给他带去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你确实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门主。”寿步虚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楚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如果你是他,应该在这里跟我说话啊。” 楚秋与李存一的表情同时变了变。 李存一飘然落下,对寿步虚沉声说道:“够了,该离开了。” 楚秋也警惕地盯着寿步虚。 难道这家伙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了? ‘寿步虚’这具肉身当中存在着三个意识。 一个是真正的魔门之主寿步虚。 另一个则是那逃走的魔门监戒丁若吾。 最后的,便是面前这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疯子。 如果让这疯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会发生什么情况? 他会变得更清醒还是更疯狂? 李存一显然也在担心这一点,抬手就向寿步虚抓了过去。 寿步虚却闪身躲开了他的手掌,冲楚秋道:“虽然你不是我脑子里那个门主,但你可以是另一个门主,跟我们一起走吧,咱们一起重建魔门!打破……” “住口!” 李存一神色剧变,冲过去按住了寿步虚的额头,飞速在自己的手背刻下字符。 金光闪烁之间,寿步虚的身体如遭雷殛地颤抖起来,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给憋了回去。 寿步虚剧烈挣扎,嘴里还吐出许多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控制住他以后,李存一迎着楚秋玩味的眼神,歉意道:“见笑了。” “无妨。” 楚秋伸手虚引,“请吧。” 两人十分默契地互望一眼,谁都没有提起寿步虚的未尽之言。 李存一感激地点了点头,将那还在不停颤抖的寿步虚扛在肩膀,纵身飞起,眨眼就消失不见。 显然是担心寿步虚闹出更多的乱子。 确认他们真的离去,楚秋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般叹道:“魔门啊。” 随即便将那支手骨摄住,打量着上面的浮雕。 那些岐龙山文字已经与灰扑扑的手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同时压制了它的全部神异。 楚秋逐个看过去,与自己接触到的所有岐龙山文字相互对照,发现这支骨头上的浮雕文字与自己所认识到的岐龙山文字并无任何关联。 “又是一种全新的岐龙山秘文么。”楚秋沉吟一声,不禁感觉有些头痛。 随着接触到的秘密越来越多,笼罩在岐龙山上方的迷雾也越发浓郁。 二品的不可知手段,将关于岐龙山的秘密整个隐去,除非自己也迈入上三品的境界,否则很难洞悉其中的只字片语。 “三品境界……” 想到这里,楚秋看向那把红线剑。 念头微动间,红线剑随之不停闪烁,变幻虚实。 那张挂在剑尾的木面具同样摇摆不定,旋转着张开了大嘴,像是在对楚秋传达不满的情绪。 楚秋没有理会它,让红线剑保持虚化,握住了虚化状态的剑柄。 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浮上心头。 入虚的红线剑没有任何触感,也就是说,此刻自己手中其实空无一物。 但如果不仔细去观察的话,他仍然认为自己‘握着’这把剑。 这让楚秋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大妖遗骨出世之时,那道紫光化为虚态同样也有蒙蔽五感的能力,李存一和巽五都被它骗过,虽然手中空无一物,却以为自己抓到了大妖遗骨。” “三品武夫拥有‘天地观’,远超精神秘藏的感知。连他们都会被蒙蔽,证明大妖遗骨的化虚实之力并不只是‘消失’。” 楚秋让红线剑恢复了化实,感受着掌中的分量,又进行了一次化虚。 重量没有任何变化。 这代表无论‘虚’或‘实’,红线剑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拥有这份力量的大妖遗骨只要想逃,随时都可以让这份虚实任意改换。 就在楚秋研究这把剑的能力与三品境界有何种共通之处时,怀中的干瘪葫芦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并且逐渐变得滚烫。 一只破破烂烂的眼珠钻了出来,左右看了看。 很快就传出红袍男子那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看来已经结束了。” 下一秒,他就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眼珠凌空爆开,破旧的红线飞速钻回领口,红袍男子有些愠怒道:“你疯了不成?” “我总要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活着。”楚秋淡淡道:“你这家伙是真难杀啊。” “呵。” 红袍男子冷笑一声,也不过多解释,眼珠再一次从楚秋怀里探出,看向那把红线剑:“魔门的人居然把东西留给你了?” 他的语气有些震惊。 更多的则是不甘。 若非低估了大妖遗骨融合的力量,这把红线剑本该是他的。 亲眼见识过这把剑的厉害,红袍男子除了不甘,还有些恼火。 眼珠转向被楚秋拿在手里的手骨:“若不是你碍事,等我得了这根手骨,怎会叫那丁若吾给跑了?现在不光留下个隐患,那颗头骨也被他夺走,不知还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你们这些人,一个魔门,一个邪惑宫,开口闭口就是在忧心天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江湖正道之流。”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你这大离夜主也未必好到哪去吧?” 红袍男子说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可惜,大好的机会却被你给放弃了,你不该阻拦我夺走这条手臂的。” “让你得了这条手臂,然后呢?杀了丁若吾,你得到两块大妖遗骨,又占据了巽五的肉身,再叫你转过头来对付我?” 楚秋摇了摇头,“你想得倒是挺美。” 红袍男子沉默一会儿,却也不再纠结此事,红线多延伸了一段,凑近观察手骨上的浮雕文字,感慨道:“大玄的武侯秘法果然厉害,可惜了,这法子居然叫魔门得了去。” 说罢,他忽然问道:“那家伙答应给你的长生之法呢?拿到了么?” “没有。” 楚秋言简意赅道:“他说下次再见再给。” “魔门之人果然不讲信诺,比不上邪惑宫啊。”听得这话,红袍男子笑了起来,接着却道:“不过,幸亏他没有给你,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哦?这话怎么说的?” “你当那长生之法是什么好东西不成?二品杳冥用不可知的手段藏起整座岐龙山的所有秘密,为何偏偏留下‘武仙’这部分?” 红袍男子不屑地说道:“不光是武仙传闻,就连岐龙山那些武学传承都幸免于难,至今仍有人在用他们的功法武学。别忘了,岐龙山可是大玄的‘武极之巅’,难道这些传承不算‘秘密’?” 楚秋心里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道:“有道理。” “我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难道我还会骗你?” 红袍男子说完,眼珠又转向那把红线剑,“所以说……” “别所以说了,先把这根骨头处理掉再说。” 楚秋打断了他的话。 红袍男子眼球乱转,无奈道:“也好。”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确实不得不低头了。 第598章 临行 罗世功再度清醒过来时,猛然间翻身而起。 神态十分戒备,一把就朝身边值守的近卫抓了过来。 “罗统帅!” 那近卫急忙高呼一声,及时的唤醒了罗世功的理智。 “我这是……回来了?”罗世功两眼之中的疯狂渐消,缓缓松开手掌打量起周围。 发现自己待在营帐里,总算是放松下来。 但随即,他就问道:“夜主呢?” “就是夜主把您送回来的。”近卫说完问道:“可要我去把夜主请过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罗世功稍微松了口气。 这次他们在妖蛮大泽之中撞破的事实在是太大了,罗世功真怕自己一睁眼听到的是什么坏消息。 好在,事情没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暂时先不用,夜主能撑着把我带回来,想必也已经受伤不轻,这会儿还是别去打扰他了。”罗世功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眼缠着麻布绷带的双臂,这些伤势已被简单处理过,接着又道:“我昏迷了多久?”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那名近卫表情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随后答道:“从夜主送您回来到现在,前后应该不超一个时辰。” 罗世功毕竟是四品武夫,虽然伤势极重,但楚秋事前已经给他喂过吊命的丹药,等伤势处理完毕,很快也就醒了过来。 “一个时辰么……”罗世功摇头暗叹,自己这次还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掺和进三品的斗争,还能留有命在便是侥幸。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清楚自己还能活着绝对是夜主的缘故。 “你这是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罗世功终于发现了近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莫非有事瞒着我?” “呃……” 近卫有些为难:“这件事……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 “直说!” 罗世功沉喝一声。 “主要是与那位夜主有关……”近卫稍加斟酌,思考该怎么说才能更委婉。 恰好这时,一只手掀开了营帐的帘子,看到随之而入的身影,那近卫立马闭上嘴,低声道:“属下告退。” 看到来人,罗世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近卫想说什么,无奈地挥了挥手。 待近卫退出营帐,罗世功强撑着站起身来,坚持行了一礼:“见过夜主。” “不必客套。”楚秋笑着伸手虚扶罗世功,一股气劲将他托住,“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就别来这些虚的。” “救命之恩,岂是这样一句话就能遮过去的?夜主往后有用得着罗某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我罗世功若是皱一下眉头,便当受千刀万剐!” 他猛地一拍胸口,脸色瞬间就白了。 愣是一声都没吭。 “行了,消停点吧。”楚秋往他胸前的伤处瞥了一眼,摇头失笑:“你这一巴掌若是把自己给拍死了,那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坐。” 说罢,楚秋一挥手,罗世功就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床榻。 这一手令罗世功眼皮直跳,不敢言语。 等楚秋也坐下以后。 他才满是犹豫纠结的地问道:“大泽之事结果如何?夜主可有与那几人交过手了?” 楚秋抬起诧异的目光:“若是没交过手,我怎么把你带出来?” “那您为何……” 罗世功说到一半,突然又闭了嘴。 他倒是想问问楚秋为何气机圆满,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但这话可以在心里想想,说出口来就变了味道。 不过楚秋却也看穿了罗世功的心思。 拎起起桌几上摆着的水壶,往海碗里倒了一碗水,手指一抹便是隔空送到罗世功面前。 随即笑道:“在你昏过去这段时间确实闹出不少乱子,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若要仔细去说,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罗世功接住海碗道了声谢,猛灌两口润了润嗓子,不以为意道:“既然这话太长,那罗某也就不问了,总之咱们都活了下来,算是好事一桩。” “牵扯到多个三品,换作旁人掺和进去,怕是连全尸都落不得,夜主能把罗某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已是有天大的能耐了。” 他放下海碗,洒脱地一摆手:“不提了,不提了!” “罗统领这话倒是把我给堵回去了。”楚秋微微摇头,轻声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聊这几件事。” “原来如此。”罗世功一听这话,顿时正色道:“夜主有何事用得着罗某?直说便是了。” 顿了顿后。 他又讪笑着补充道:“除了造反。” “放心,就算真要造反,我也不会找你。” 楚秋说罢,就从怀里掏出张有些潦草的地图,随手抛了过去。 尽管这张地图十分潦草,多以简单线条去描绘,但罗世功拿到手一看,立马就认出了上面标记的地方。 但却有些疑惑道:“这是那片山脉的地图?” “不错。” 楚秋颔首说道:“我上面标记的地点,藏了些东西,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你就去把那东西挖出来,换个地方掩埋。” “记住,这件事只能由你亲自来做,不可假借他人之手。埋下的地点也只有你一人能够知晓,不要告知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听到楚秋这么说,罗世功也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卷起那张地图沉声道:“夜主放心,罗某一定办好此事。” 他没问那地方埋着什么东西。 有些事,还是不要胡乱打听为妙。 见罗世功答应下来,楚秋继续道:“第二件事就简单了,那大空寺和尚的尸体我也一并带了回来,到时还要劳你书信一封,请大空寺的人过来把他领走。” 第一件事罗世功都答应得极其痛快,第二件事更是没有半句废话,神色郑重道:“夜主放心,此事包我身上。” 随后就道:“那老僧毕竟也是大离江湖的高品武夫,于情于理,都不该叫他曝尸荒野。” 第599章 信件 说罢,罗世功的语气稍有缓和,“听夜主这话,是有离去之意了?” “从南到北走了一遭,也是时候该回去办些正事了。” 楚秋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言。 罗世功稍加叹息,点头道:“夜主打算何时动身?” 他清楚面前这位游历四方,只是为了上三品的契机。 既然如此,想必也不会在北关多待太久。 更何况北关经此一役,往后自然要更加防着妖蛮大泽里的动静,身为镇北军统领,罗世功知道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无暇分心再招呼楚秋,便没有出言挽留。 “今日就走。” 然而楚秋的回答,却让罗世功颇为震惊道:“这么急?莫非大离出事了?” 他猛然回想起来,先前在楚秋参悟功法的时候,监察司的人似乎来过两次。 第二次,是监察司发现了妖蛮大泽的天地异动。 可第一次来时,那名监察司的黑衣巡事并未直言相告,恐怕是带来了只能说给夜主听的情报。 一来二去,他突然想清楚了其中关节。 只怕那黑衣巡事第一次带来的情报,才更为重要。 至少对于楚秋来说就是如此。 “只是一些自家的私事,跟大离扯不上关系。”楚秋说罢,起身拍了拍罗世功的肩膀,真气不留痕迹地在他体内一转,见其并无大碍,便是笑着道:“好好养伤,未来你这北关可是少不了热闹了。” 罗世功嘴唇颤动,平日满是煞气的那张脸上此时闪过一丝错愕,接着就无奈道:“夜主莫要吓唬罗某,若今日之事再来一遭,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要折进去了。” 当时仗着天地气机混乱,三品无法全功,他与巽五交手也就只能称之为势均力敌。 一旦巽五强行运用入微法打破桎梏,三两招就将他打得濒死,其中的差距不言自明。 罗世功自认不是那种惊才绝艳的武道天才,能走到四品这一步,便已将天赋全部兑现。至于以四品逆伐三品这种事,那更是想都不曾想过。 “放心,将那老和尚的尸身还给大空寺,他们总要念你的恩情,给你几分薄面。倘若北关遭难,大空寺绝不会坐视不理。” 楚秋笑着宽慰了一句。 可下一句话,就让罗世功脸色剧变。 “先前与你交手的巽五已经死了,三品陨落天惊地动,相信很快就会有大离的三品武夫前来探查情况。不管他们的立场如何,总归不会眼睁睁放任外人在大离的地盘撒野。” “那老家伙死了?”罗世功无比震惊道:“死在谁手上?” 楚秋想了想。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就当是被魔门的人给杀了吧。” 说罢,楚秋又提醒道:“把我给你的那张地图记下来,尽快销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东西藏在何处。” 听出这句话里的警告之意,罗世功稍一琢磨就已品出了其中的风险,凝重道:“罗某明白。” 楚秋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之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驻足说道:“你给燕王安排了什么差事?” 话题突然转到燕王身上,令罗世功愣了半晌,接着道:“每日身挂两套负重,与近卫一同操练,狩猎妖物。” 楚秋闻言,沉吟了一声。 罗世功却是小心翼翼道:“夜主难道觉得不够?” 他以为楚秋这一声沉吟是不满,正要开口给燕王加码,保证往死里折腾,结果却听楚秋道:“可以折腾他,但更重要的是历练,折腾个把月磨一磨那贱骨头,再将他编入军中,与军士同吃同住。” 罗世功眼神微动,听懂了这番话的深层含义,“夜主这是想要把燕王往军中培养?” 燕王身为先帝的太子,如今虽然失势,身份却依然十分特殊。 把他塞进镇北军中培养,一旦给他得势,宫里那位往后怕是再也睡不着一个踏实觉了。 楚秋并未解释什么,笑着摆了摆手,便挑开帘子走出营帐。 独留罗世功坐在那儿思前想后,脸色渐渐白了几分。 若真把燕王培养起来了…… 想想那个后果,罗世功都觉得汗毛倒竖,不寒而栗,暗道:“还说不是想造反?” 让前太子手握兵权,这可是比造反更大的事了! …… 出了营帐后。 楚秋看向身侧,“司里那几封密信呢?” 话音刚落。 在他身侧便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都在这儿。” 一名黑衣巡事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双手递来几封密信。 其中有来自宁州监察司,也就是黄江亲自写下的密信。 还有来自武盟,来自陈新年。 最后一封,便是李跃虎的亲笔信。 这三封信几乎间隔不到半天。 陈新年那一封信与李跃虎的手信同时送到了北关。 估计是他特意找到李跃虎问清了自己的去处,一同送到此地的。 尽管已经得知了其中的部分内容,楚秋还是先拆开黄江送来的那一封信,大致看了几眼,随后又依次将李跃虎,陈新年的书信看过。 递给那黑衣巡事道:“想办法发信到大胤,联系‘车夫’,让他再多撑一段时间。” “是。” 那黑衣巡事接过信件,躬身领命,便是后退离开了楚秋的视线。 回想那三封信里的内容,楚秋暗自算着时间,此刻黄江去武盟搬的救兵应该已经到了大胤。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能够撑到自己赶去。 想到此处,楚秋按住怀中那干瘪的葫芦,冷声道:“仔细说说你那邪惑宫吧。” …… 大胤。 燕北牵着二驴,走在梁州城的街道上。 对沿途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视若无睹。 二驴嘴里嚼着肉干,偶尔还会回以充满智慧的眼神,随后噗的一声吐出不少肉渣。 这种一人一驴的组合,对于见惯了江湖武夫的梁州城百姓来说倒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尤其是看到燕北腰间挎着长刀,连二驴脖子上都挂着把白玉剑,自然也就知道这姑娘是江湖中人。 真正让路人为之侧目的,还是燕北那张脸。 拥有如此清丽姿容的江湖行客,终究还是少见。 看归看,寻常百姓自然不敢去招惹一个敢挎刀行街的江湖人,哪怕她是个女人。 至于这段时间齐聚梁州城的各路武夫。 但凡稍有些眼力,也能看出这一人一驴来头不小。 除了偶尔几道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从四周望来,倒是没人不开眼地上前挑衅。 当初燕北与二驴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赶到梁州境内,又用几个时辰来到梁州城,在城内寻了三天,却是连倪家商号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如今已是第四天,她牵着二驴走遍城内大大小小所有商铺、街道,也‘友善’地问过几个梁州城内的地头蛇。 得到的答案却是相当一致。 谁也不知道倪家到底去了哪儿。 城内盯着倪家的势力,大大小小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结果竟让那帮老弱病残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除此之外,无论燕北用什么手段逼问,那些倒霉的地头蛇也吐不出半点有用的情报。 可见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倪家下落。 寻完了最后几条街,燕北望向远处矗立着的高大城墙,睫毛轻颤,转眼看向还在那儿嚼来嚼去的二驴,“难道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二驴停下咀嚼的动作,歪头看向燕北,看起来有些嘲笑的意思。 仿佛在说:“你问我有什么用?” 燕北美眸一闪,用力拉着缰绳,带它往回走去:“谢秀这次怕是遇到天大的麻烦了,咱们若是帮不上忙,至少也要护住他的家人。” 她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梁州城,结果就连倪家人都消失不见了。 再加上这几天调查倪家时,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让她意识到,盯着谢秀和倪家的人,真的不止两三个。 看来那邓繁说得没错,邪惑宫的事,确实在大胤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就在燕北思索之时,忽然感觉手中的缰绳一紧。 二驴竟是站在原地不肯再走了。 “怎么了?” 她回头望去。 “呃啊!” 二驴叫了一声,有些警惕地看向长街旁的一座楼台。 此时,那看台上站着个两鬓花白的男子。 身穿紫白相间的长袍,前襟还绣着个‘季’字。 他目光低垂,先是打量了二驴两眼,随即便与燕北对上目光,缓缓道:“听说最近城内来了个怪人,牵着头驴子到处打听倪家的下落,看来这怪人就是你了?” 此人的声音明明不大。 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燕北耳中。 展现出极其浑厚的真气修为。 加上先前自己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燕北当即做出判断,这绝对是个高手。 恐怕已经是四品神通境界了。 想到这儿,她抬手摸了摸二驴,安抚它的情绪,笑容明艳道:“难不成我在这梁州城内办什么事,还要提前向阁下打声招呼?” 季知春表情不变,轻轻一笑道:“姑娘莫要误会,季某并无歹意,只是想请你喝一杯薄酒,聊上几句。” “就不知姑娘愿不愿意赏脸了。” 说罢,季知春站在看台侧身相引,目光依旧望着燕北。 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敌意。 但燕北已经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此人的气机早已锁定了她。 如果她想逃,对方定会瞬间出手阻拦。 一旁的二驴却是龇牙咧嘴地往前迈动蹄子,露出副凶相。 只要燕北开口,它立刻就会冲过去踢死这家伙。 稍一思索,燕北攥住了缰绳拦下二驴,微笑说道:“看来今日这酒我是非喝不可了?” 季知春放下手,亦是笑道:“姑娘有胆量在这梁州城内大摇大摆地打听倪家商号,难不成连喝一杯酒的胆子都没有?” 话音刚落。 燕北已经看到街边出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身影。 虽然大多都是六品境界,但看那架势,就是互相配合有度的宗派武夫。 “呵。” 燕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黛眉轻扬,松开了二驴的缰绳,“既然阁下盛情相邀,再推辞下去反倒显得我没有礼数了。” 说罢,她扶住腰间被布带缠住的玉鳞刀,一步踏出。 呼的一声! 狂暴的真气在她脚下爆开,狂风骤雨般涌向那些武夫。 众人脸色剧变,被这股劲风打得猝不及防,功力稍差者当场‘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稳不住身形跌坐在地! 待他们回过神来,哪里还能看到那女子的身影? 就只剩二驴还站在门前,冲他们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 像是在笑话他们。 看台上的季知春眯了眯眼,回身看去,只见燕北不知何时已经登上顶楼,保持着握刀的姿态。 季知春目光转向她腰间的长刀看了半晌,抚掌赞叹道:“好身手。” 随即,便是向燕北拱了拱手,客气道:“在下八险门,季知春,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楚冬。” 燕北报上假名,轻声问道:“八险门好歹也是大胤一流宗派,何必非要为难那谢九的家眷?难道就不怕跌了面子?” 她好歹也在大胤待过一段时间,对大胤江湖并非一无所知。 八险门便是大胤一流宗派,名声还算正派。 以这句话为开场,便是不想与季知春浪费口舌的意思。 “姑娘这一口大胤官话虽然说得不差,但显然不是我大胤人士。” 然而,季知春却是一眼看穿了燕北的伪装,微微摇头后,迈步走到看台雅间,伸手请她入座,“像你这么找下去,即便踏遍大胤,也是找不到倪家人的,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燕北也不客气,解刀落座,开门见山道:“你知道倪家人的下落?” 季知春手指轻弹,一只酒杯滑到她的面前,提起放在炉子上的酒壶给燕北倒满一杯温酒。 随着酒水滚入杯中的哗哗声响起,就见季知春点头说道:“不错。” 燕北眼波微动,目光从酒杯移到季知春的脸上,“他们在哪儿?” 季知春没有回答。 他翻过另一只酒杯,给自己也添上一杯酒水,抬手道:“先饮一杯再说。” 哗啦! 燕北面前那杯温酒猝然升起气焰,里面的酒水混乱转动,温度瞬间升到极高。 季知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饶有兴趣地看向燕北。 似乎在等待她的应对。 “你这下马威未免太过老套。”燕北微微摇头,手掌穿过气焰握住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霜寒瞬间覆上眉睫,令她平添几分清冷气质。 饮下酒水吞了那道真气,燕北面无表情道:“想试探我的底细,用不着使这种招数。” 然而,季知春盯着燕北睫毛上的白霜,却是感慨道: “大雪龙拳果然不同凡响,佩服。” 第600章 判断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当亲眼见到面前这女子以大雪龙拳的霜寒气劲应对自己这一记下马威时,季知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看来谢秀在失踪之前,还向那位大离夜主搬了救兵。” 谢秀与大离夜主之间的关系,在有心人眼里同样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当年大虞武评榜闹出来的风波,至今还有人记得。 那时大离夜主以‘谢九’这个假名在大虞江湖行走,不久后便得了个三绝道人的名头,‘谢九’也随之名震江湖。 三座天下的高品武评向来都是焦点,出了这种事,有心人自会去调查谢秀与楚秋的联系。 二者有些交情的事,自然也瞒不过所有人。 季知春就是其中之一。 他望着燕北,表情有些复杂地问道:“不知姑娘此次前来,是代表大离监察司,还是代表那位惊世武夫?” “阁下不要误会。”燕北吐出一口寒气,淡淡道:“我只能代表自己。” “这酒也喝了,聊也聊了,八险门好歹是一流宗派,季先生亦是大胤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至于言而无信吧?” 她的语气平静:“我要倪家人的下落。” “当然可以。”季知春笑了笑,“别说是倪家人的下落,就算你想要见他们,我现在都能够给你安排。” 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燕北正欲开口,结果就听季知春接着道:“不过,为了避免有些误会,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如果姑娘想要见倪家人,这件事并不难办,咱们随时都可以动身。 倘若你要见的是倪夫人,此事我就爱莫能助了。” “倪千羽出事了?”燕北瞬间明白季知春的意思。 倪家人可以见,倪千羽却见不得。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已经出事了。 果不其然,季知春面色晦暗,隐隐还有几分凝重,“既然姑娘是大离夜主的人,那这件事情,确实该与你相商。” 说着,季知春一抬手,立刻就有八险门的人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个布包。 布包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分量很重,赘成了棱角分明的形状。 搁在茶台上,还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 燕北的目光投了过去,没等发问,季知春将布包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就见包裹里装满某种金属碎片,以及半支箭头,通体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很显然,这原本是一支暗器。 就当燕北思忖之时,季知春便已开始解释道:“几天前,倪夫人孤身一人离开了梁州城,我们八险门负责盯着她的弟子全被瞬间击杀,过了很久才发现这件事。 我亲自带人沿着城郊的车辙印,一路追到大山深处,发现极其激烈的交手痕迹。其中有一伙人,用得就是这种暗器。” 他的手指在布包旁轻轻一点。 燕北抬起眼眸,“所以,是这一伙人掳走了倪千羽?” “恰好相反。” 季知春摇了摇头:“这伙人都被干掉了,第一处交手的位置,已被人打扫过,除了这些来不及处理的碎片,我们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但第二处,第三处交手的地点,却留下了许多有趣的痕迹。” 他不急着往下说,而是问道:“姑娘可认得这些碎片的来历?” 提出这个问题以后,季知春就在观察燕北的表情。 似乎想看到某些隐瞒的细节。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燕北却是轻笑一声,将布包拉到面前,捻起一块碎片在指间打量起来,直截了当道:“季先生想必早已认出了这些东西的来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问?” 看了两眼,她将碎片放了回去,淡笑道:“这是铁精打造的魔门杀器,锻造手法稍显粗糙,但只要利用得当,对高品武夫也能造成极大的威胁。 当年魔门的诸多手段当中,名气最大的一定是魔功,但要说最为人忌惮的,显然就是这些魔门杀器。” 季知春深深看了燕北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楚冬姑娘果然见多识广,既然你认得这是魔门杀器,那也应该认得魔门功法。” 当他话音刚落,八险门弟子便是搬来一具尸体。 然而,与其说那是一具尸体,不如说是残骸。 仅剩半具的骨架,布满了腐蚀的痕迹,在断骨边缘,还能看到气泡状的裂口。 很明显,这具残骸的其他部分早被腐蚀得干干净净,能留下这一点,恐怕都是机缘巧合。 “姑娘认得出这是何种功法造成的死状么?” 季知春的语气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燕北的目光仅在那半具残骸上一扫而过,“魔门弱水功。” “没错。” 季知春颔首道:“此人正是死于魔门弱水功,除此之外,现场还发现了不止一处弱水功所造成的痕迹。” 听到这里,燕北已经听懂了季知春想表达的态度,微笑着道:“就算当年散落的魔门绝学,有极大一部分落在了大离武夫手中,你也不能保证其他两国没人参悟过这门魔功。” “魔门虽然有着人人喊打的名声,可他们的功法,对于很多高品武夫有着相当大的诱惑。弱水功又不是什么孤本,或许大胤,大虞都有人传承呢?” “何况你说了这么多,却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燕北淡淡道:“假使出手的人是大离武夫,被他们所杀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现场留下的尸体,很多都无法辨认身份,显然是为人豢养的死士。” “不过……” 季知春略一停顿,坦荡道:“剩下的人,皆是大慈大悲宗的弟子。” 大慈大悲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燕北心中微动,“也就是说,被谢秀灭了的邪道残党前来寻仇了。” “大慈大悲宗灭在玉公子手上,自然是恨极了他。” 季知春点了点头,“但那深山里发现的尸体,还包括早已变成废人的慈悲宗副宗主。众所周知,武夫断了气脉,打碎丹田,这种伤势近乎不可复原。如果排除谢秀故意留手的可能,那就有人以秘法恢复了他的修为。” 第601章 驴爷 随着季知春的转述。 燕北已经把整件事的脉络还原了一遍。 尽管她与二驴紧赶慢赶,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梁州城,可还是慢了一步。 倪千羽主动离开梁州城的行为,听起来很像是在以身犯险,故意把藏在暗中的某些人给引出来。 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人在背后帮她。 而且实力很强,底气很足,才敢用这样的办法来‘钓鱼’。 谢秀的‘心慈手软’,终究还是埋下了祸根,大慈大悲宗的残党,以及原本被废掉一身修为的慈悲宗副宗主现身,就代表着当时那个宗主也一定在场。 再加上那些连八险门都无法判断身份的死士,以及专以用来对付高品武夫的魔门杀器。 把所有的线索拼凑起来,燕北心里的想法也逐渐清晰,暗道:“帮助倪千羽的人,极大可能就是楚秋派来的,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找到谢秀,既然如此还敢拿倪千羽犯险,就代表谢秀并不是自己躲了起来。” “谢秀出事了。” 念头及此,燕北看向季知春:“我要见一见倪家的人。” 季知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道:“好。” …… 绝大多数的倪家人,其实都已前往东湖山庄避难了。还留下的,无非就是那些自觉时日无多,不愿抛下倪家的老伙计。 除此之外,还有些倪家在梁州城招来的新伙计。 这些人,全都被八险门给藏到了近郊的一座庄园里。 倪千羽离开以前,就给过他们交代。 要么就选择前往东湖山庄,要么就听季知春的安排。 虽然季知春对谢秀的下落极为执着,但他只是想要邪惑宫的消息,与倪家和谢秀都没有什么私怨,行事手段也算坦荡,自然称不上是恶人。 所以,当季知春反应过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把倪家剩下的人保护起来,也足够证明倪千羽的判断没有出错。 当燕北牵着二驴,与季知春和几个八险门弟子赶到倪家人的藏身之处,立马就有几人迎面走来。 “季爷。” 领头的柳忠打了声招呼,目光看向跟在季知春身后的燕北时,表情不禁有些错愕。 他没想到,季爷居然带来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子,稍微愣了愣后也没敢多看,赶紧垂下目光。 “这位楚冬姑娘可是大离监察司的人,不想死就别瞎琢磨。” 但当季知春介绍完,柳忠立刻就反应过来,赶紧拱手道:“见过楚姑娘。” 监察司虽然管不到大胤,但这名头还是管用的。 燕北微微点头,直接问道:“人在哪儿?” 柳忠一听,立马看向季知春。 见季爷没有意见,赶忙道:“您随我来。” 他转身带路,燕北也没啰嗦,牵着二驴迈步跟上。 一路来到庄子内,很快就看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 大部分人身上还穿着倪家商号的服饰,少有几个打扮普通的老人看到季知春,连忙蹭着步子上前道:“季爷,我们家主可有消息了?” 季知春叹了口气,“你们不用心急,既然我答应过你们会找到倪夫人,那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几个老人一听,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也没敢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还是知道好赖的,人家八险门给了他们一块容身之地,免得被梁州城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抓去,这份恩情已经不小了。 之所以问这两句,也只是担心倪千羽的安危,万不敢埋怨苛责。 “倪家商号的人大部分都在这儿了。”季知春转头对燕北道:“该问的话,我早就问过,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燕北不置可否,打量着这些老人,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面孔问问话。 她与倪家打的交道太少,自然不可能认得所有老伙计。 不过就这时候。 远处忽然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驴爷?” 话音刚落。 就见一道身影冲向了二驴,泪眼纵横道:“驴爷!楚先生是不是也来了啊?您们一定要救救家主啊!” “隆伯认识这驴子?” 一旁,柳忠面带诧异。 没想到倪家这位老人竟因见到一头驴子而激动得痛哭流涕。 二驴盯着老人看了几眼,低下头用嘴巴蹭了蹭他,像是安慰一般。 这隆伯正是倪府的大管家。 当年住在倪府时,为二驴处理妖物血肉,喂食,梳洗等工作,大部分都是他带着人亲自来做。 要说在倪家有谁与二驴最是熟悉,就连倪千羽都远远比不上这位隆伯。 所以,二驴才会破天荒地表现出几分亲昵。 而这个动作却让老人哭得更加伤心,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抱住二驴的脑袋不肯撒手。 他的哭声感染了不少周围的倪家老伙计。 渐渐地,也有人认出二驴,纷纷从远处小跑过来,七嘴八舌开始诉苦。 这场面看呆了一众八险门的弟子。 就连季知春也闪过一丝有些古怪的表情。 哭了一阵后,隆伯终于撒开手,叹息着擦去眼泪,声音颤抖地问道:“驴爷,您和楚先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二驴望着他,缓缓点头。 表示自己跟楚秋都过得不错。 “好,好,那就好。” 隆伯闻言,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随即,看向了一旁的燕北。 浑浊的双眼在燕北腰间稍一打量,好似猜到了她的身份,直接道:“姑娘有什么话想问老头子,尽管问吧,只要能救回家主……” 他本想许诺什么,但一想到倪家如今的处境,脸色便有些黯然道:“倪家现在就剩些产业还在维持,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全都拿走吧。” 虽说现在倪家落魄了,但将那些产业变卖一通,凑个几十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而眼下谢秀,倪千羽全都失踪,隆伯身为倪家多年的大管家,同时又是大掌柜之一,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然而,燕北却只是摇了摇头,“隆伯,你也知道我们跟谢秀是什么关系,不必说这种客套话。我来只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如今倪千羽的处境或许不算危险,但谢秀一定被迫陷入某些大麻烦了,你越早开口,我也能更早找到他。” 隆伯闻言,眼中渐渐有了生气,立马点头道:“姑娘放心,老头子我知无不言。” 直到这时,季知春才开口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聊吧。” 进到庄里,他屏退了八险门的弟子,只留下柳忠一人在旁边端茶倒水。 就连二驴都被燕北牵了进来。 毕竟有二驴在旁边,隆伯这心里反而安稳踏实。 刚一坐下,燕北便是开门见山道:“隆伯,倪千羽走前,可有向你交代过什么?” “有,家主离开之前有过交代。” 隆伯毫不犹豫道:“此事老朽也与季先生说过,家主交代我们,如果她当夜没能回来,就尽快赶往东湖山庄避难,或是听从八险门的安排。” 见燕北向自己看了过来,季知春颔首说道:“的确如此。” 八险门在大胤的名声还算正派,倪千羽相信他们,恐怕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燕北心下思忖,走得如此着急,看来谢秀的情况应该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危险。 于是,她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呢?倪千羽可曾留下过其他的交代?” “这……”隆伯眉头深锁,开始回想。 但他着实想不到,倪千羽到底还留下了什么交代。 “不用着急,慢慢想,哪怕只是一些细节,或者反常的举动,只要跟倪千羽或是谢秀有关,都可以说一说。”燕北的语气温和。 “此事我早已问过……”季知春眉头微皱。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隆伯便是道:“其实仔细想想,九爷出事之前,确实有些反常的地方。” 季知春愣了愣,随即苦笑道:“看来隆伯还是不肯信我啊。” 隆伯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八险门想抓九爷,老朽如何信得过你?不过,这件事并非是老朽刻意隐瞒……先前慌慌张张,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也就是这几天才想起来。” 季知春也不管这是借口还是真话,“说说看,谢秀哪里反常?” 隆伯的双手交握,显得有些紧张道:“就是那段日子,九爷忙着寻访什么天地异变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什么邪性的东西,整日都在心神不宁。好多次我都看到九爷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知是在念叨什么。” “你的意思是,谢秀那段时间有明显的魂不守舍,而且还喜欢自言自语?” 燕北追问了一句。 隆伯想了想,点头说道:“是这么说。” 他还补充道:“九爷往常对我们这些倪家的老伙计都很体谅,凡事能自己动手,绝不会差使底下的人。可那段日子,他那身白衣染了污渍都顾不上去换,书房里更是乱成一片。 最后还是家主出面,与他谈了谈,从那以后九爷倒是精神了不少。”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隆伯欲言又止,季知春立即问道:“隆伯,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可莫要替倪千羽和谢秀瞒着。现在这两人连个影子都寻不着,如果再没有什么线索,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是这句话吓到了隆伯,还是有熟人在场,让他彻底放下了防备。 稍微犹豫了一下,隆伯就道:“其实有件事,老朽不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还是如何,连家主那边,老朽都没敢知会一声。” “有一次,老朽替九爷收拾书房,不小心瞥见了九爷正在看的书。那上面没有字,好像全都是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老朽没敢多看,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但从那之后,九爷就再也没让家里的下人进过那间书房……” 说到这儿,隆伯稍微比划了一下,“那书上的字,看着就像是这种东西。” 他无法准确描述,或许记忆也出现了偏差。 比划出的完全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线条。 燕北在脑海中浮现这些线条,确认不是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岐龙山文字,而且二者之间的风格,也有着极大的不同。 岐龙山的‘鬼画符’,更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画。 尽管说不出准确的含义,但只要见过岐龙山的文字,便能一眼认出它的风格。 至少目前流传在三座天下的岐龙山文字,都有其相近之处。 而隆伯比划出的东西,似乎更像是一团乱麻。 可就在这时,季知春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说道:“隆伯确定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说着,他伸出食指凌空画了几笔。 淡淡的真气波纹组成一幅杂乱无章的图案。 经过季知春的手笔,燕北这次倒是看懂了,“这是两种不同的武学行招?” 注视着逐渐淡去的真气纹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两者之间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一者出招一者破招,直到最后其中一方被彻底破去……邪惑宫?” “这是东湖山庄的绝学,与其破解之法。” 季知春挥散真气,沉吟道:“看来我猜错了,不是谢秀找到了邪惑宫,而是邪惑宫盯上了谢秀?” 论感情,谢秀自小在东湖山庄拜师习武,论身份,身为东湖山庄的少庄主,未来必定要执掌这一门派。 在这种情况之下,谢秀看到了东湖山庄的武学被人轻松破解,心里定会有些茫然。 “若真是如此,那些盯上倪夫人的人,或许本身就是邪惑宫的一份子。” 季知春刚说完这句话。 燕北便是说道:“如果他们是邪惑宫的人,反而没道理盯上倪千羽。恐怕谢秀被卷入邪惑宫的麻烦是真,被邪惑宫盯上也是真,但他手里一定有你们这些人想要的东西。” 季知春看了燕北一眼,“进入邪惑宫的办法?” 燕北点头:“这段时间,我也用手段问出了一些有关邪惑宫的传闻,听说这邪惑宫并非初现世,三座天下也有不少武夫慕名前往,但能进入其中者寥寥无几。想必是因为这座二品洞府,并不是无人居住的遗迹,而是有人在维系的‘武学圣地’。” 第602章 败露 “季爷。” 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个八险门弟子,想要凑近耳语几句,就听季知春没好气道:“当着五品宗师的面来这套有什么用?你以为人家楚姑娘听不见?” 那八险门弟子看了看燕北,有些尴尬地小声说道:“城里出了点事。” 听到城里出了事,季知春表情不变,但却已经站了起来,“楚姑娘先问着,季某去处理点小事。” “季先生先别忙,咱们还是一同前往吧。”燕北笑眯眯地说道:“也许我能帮上点小忙。” 季知春深深看了燕北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大步离开了。 燕北则是对隆伯安慰了几句,牵起二驴跟上季知春的脚步。 她莫名有种预感。 此时梁州城发生的情况,应该与大离有关。 或者说。 是与楚秋有关。 “带走倪千羽的人,应该是第一批援手。那这次来的,估计就是第二批人了。” 燕北心底轻喃,摇头一笑:“监察司办事还真是够谨慎的。” …… 梁州城内。 最大的一间酒楼大堂,放眼尽是一片狼藉,数十名持刀握剑的武夫围成一圈,眼神既有些警惕,又有几分畏惧地盯着唯独完好的那张桌子。 三道身影围坐在那张桌旁,四周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 满脸煞白,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这么多人的痛哼,交织成‘嗡嗡’的动静,听起来让人心烦意乱。 这满地伤者,其中很多都是来自有头有脸的势力,譬如‘惘帮’,‘白月派’,‘青雷楼’这种放眼大胤江湖都声名远扬的帮派,宗门。 前面冲上去的人是这种下场,剩下这群武夫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但让他们直接开溜,也抹不开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 坐在那里的三人静静饮酒,吃菜,对围成一圈的武夫视若无睹。 尽管如此,众人也不敢轻易动手。 其他的客人早就跑了个精光,酒楼掌柜缩在柜台后面不敢站出来打圆场。 傻子都看得出来,被围住的三个根本不是梁州城的本地人,搞不好都不是大胤人。 这段时间齐聚梁州的各派武夫丢了这么大的脸,若不找回来,必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一时间,场面便僵持住了。 各派武夫都在等一个足够镇得住场子的人站出来。 就在这时,三人当中那名女子有些不耐地拿起酒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吓得几十个武夫齐刷刷后退。 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要知道,这躺了满地的伤者之中,至少有一半都是被她蘸起酒水给击倒的。 一滴酒在她手里都能化成伤人的暗器。 这种功力,至少也得是五品宗师了。 然而这次她并没有出手,只是颇为烦闷地喝光了杯中的酒水,看向坐在左侧的男子:“既然大胤的宗派都是这么不讲规矩,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我说就干脆杀出去,抓几个活口逼问一番,然后再去与‘车夫’他们会合!” 她这么大的杀性,吓得周围的武夫脸色更白几分。 已经有人萌生退意,悄悄往门口挪动脚步了。 不过,那背着一把长刀的男子却是安抚道:“先别着急,既然到了别人的地盘,就要守人家的规矩。说到底,还是咱们先露了底,人家主动出手试探也情有可原。” “不错,若非你这一口不遮不掩的大离官话,人家怎么会识破我们的身份?” 最后一名老者轻轻叹了口气,“事情还没办成,行踪就败露了,传回去恐怕就要身败名裂喽。” 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直接把所有的责任推了个精光,女子冷冷一笑,似乎懒得与他们多说废话。 目光扫向那群吓得脸色苍白的武夫,不屑道:“大胤江湖也不过如此。” “阁下好大的口气!” 突然。 酒楼外,传来一道穿透力极强的雄厚嗓音! 滚滚气浪扑面而来,收束成一股劲力,当场击碎了女子面前的酒壶! 啪的一声,酒壶碎片炸开,里面的酒水四处飞溅,却是没有半点沾在三人身上。 负刀男子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 老者则是看向满桌被溅了酒水和碎渣的菜肴。 伸出一半筷子停在半空,颇为可惜地咂了咂嘴,将蘸了油水的筷子送进嘴里嗦了嗦,叹息道:“可惜了。” 这句话,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 “终于来了个够看的。”女子则是站起身来,易容改面过的脸庞露出冷笑:“报个来头吧。” 就见人群分开,一个精壮的汉子阔步走来,面带冷意地抱了抱拳:“青雷楼,钟修竹!” “师素。” 女子也报上名字,“出去打。” “呃……” 剩下两人愣愣地看向她。 “你怎么把真名给说了?”范不移满脸无奈。 申屠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话都说不出来。 “师素?” 没等那钟修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身体轻飘飘地飞出了酒楼! 再回过神时,就已经站在街上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端详着师素那张有些陌生的脸,急忙道:“等……” 第二个‘等’字还没吐了,就见师素抬起一掌猛地攻了过来。 恐怖的真气犹如当头棒喝,让钟修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神色慌张地出招抵挡。 一拳打出,便看到自己的真气薄脆如纸一般被当场撕碎,对上师素的掌劲时已经不剩半点。 腕骨更是传来酸涩发麻的感觉,随即就是半个身体都没了知觉! 轰! 他被这一掌打得歪着身体斜飞出去,重重落在几十步外的台阶上,撞碎了背后的青石砖台,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师素放下手臂,抬脚走了过去,低头看向这气焰全无的钟修竹:“听没听说过邪惑宫?” 钟修竹嘴唇颤抖,勉强抬起手指着师素,像是想要说点什么。 结果下一秒便歪着脑袋昏死过去。 “这么不禁打?”师素也有些意外,自己都已经留了三分力,只用了七成力道,就把这青雷楼的宗师给打晕了?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大胤的武夫未免太差了。” 第603章 会合 就在钟修竹晕过去下一秒。 酒楼里那群武夫面带惊恐,全都僵在门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镇得住场面的宗师,结果竟然连一招都没撑住,整场战斗结束的太快了。 快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涌出酒楼大门,就看到钟修竹昏死过去的一幕。 “大胤的武夫,未免太差了。” 师素发出有些不满的感慨,手掌一抓,凌空提起钟修竹,如同拖着一条死狗般往酒楼走去。 而这一次,都不需要她以眼神示意,聚集在酒楼门前的那群武夫便都满脸慌张地让开了。 看到外面的情况,范不移袖子里抽出五十两面值的大离银票,拿酒壶碎片压住,遥遥对着掌柜道:“收银子了。” 说罢,他背着伏魔刀迎向师素,颇为埋怨道:“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砰! 师素将昏过去的钟修竹丢在范不移脚下,淡淡道:“我们本就是江湖中人,自然该用江湖的规矩行事。” 她扫视那群不敢靠近的武夫,“不管是哪里的江湖,都只有一条规矩;谁的实力更强,谁的规矩就更大。” 范不移看了眼钟修竹,叹息道:“既然都闹到这个地步了,那就只能打出去了。” 师素露出一个‘早该如此’的表情。 大胤江湖的武夫,在她看来全都是废物,跟这群废物有何必要遮遮掩掩? 早就应该找个地头蛇打过去,问清邪惑宫的消息。 就在这时。 “老夫倒是有个问题。”申屠烈提着一壶新酒走了出来,“难道咱们就不能考虑先联系车夫他们么?” 唰! 范不移与师素同时向他看来。 “你有法子?” 师素的语气有些不善。 就见他慢悠悠地掏出一根竹筒,轻轻晃了晃,里面就传出清脆悦耳的虫鸣。 “出发之前,那姓李的小子早就提醒过,到了大胤可以用这玩意儿找到车夫他们,只是你没仔细听。” “有这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范不移伸手夺走竹筒。 申屠烈的笑容丝毫不减,“那小子本来准备了三只。” “我也没仔细听。” 范不移面不改色。 目光却是突然一转,看到街道两边涌来的那些身影,低声道:“打还是逃?” 既然有主动联系车夫他们的办法,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梁州城浪费时间了。 “为何要逃?”师素却是冷声道:“不必你二人出手,我自己就能打发了他们。” 身为大离四品第十,这种场面,自然不被师素放在眼里。 说话的工夫,原本站在酒楼门前两侧的武夫也都朝人群奔去。 眨眼间,这条宽阔的长街上便是站满了服饰各异的身影。 还有不少显然是青雷楼的弟子,看到躺在三人脚下的钟修竹,表情都变得无比难看。 但也没有人轻举妄动。 只是把长街堵满,冷冷地盯着酒楼门前的三人。 师素迈下台阶,似笑非笑道:“只有这些了?” “听阁下的口音,应该是大离人,咱们从前可有什么梁子?为何要对我惘帮弟子出手?” 惘帮那边站出个身穿短打劲装的汉子,冷声问道。 “我与你们没有梁子。”师素看也不看他,“还有,别搞错了,是你们的人先动的手。主动挑衅也就罢了,技不如人还有脸率众找事,放在大离,我早就让你们这狗屁惘帮在江湖除名了。” 那劲装汉子眼神一冷:“阁下好大的口气,想让我惘帮除名?那你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背脊突然一寒,急忙架起双臂,被无形气劲击入人群,撞倒了不知多少惘帮弟子! 师素收回淡漠的眼神,“实力不济也要放狠话,只会让你看起来像个笑话。” “……” 现场顿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各个宗派的弟子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只以一个眼神就击飞五品,这是什么境界? 他们心底不约而同地升起同一个答案。 四品神通! 既然这女子是四品神通境,那剩下两人…… 想到这里,更多的目光看向酒楼门前始终没有动作的两道身影。 范不移根本就没有关注下方的情况,师素一人对付这些武夫,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就算他跟申屠烈想要帮忙,到时候师素搞不好还要连他们两个一起打。 此刻他正在研究那根竹筒,听着里面传出的清脆虫鸣,对申屠烈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申屠烈笑呵呵地抱起双臂看热闹,头也不转道:“把那虫儿放出去,它自会为咱们带路。” 听得这话,范不移感慨道:“李家这秘法没得说,监察司还真是捡到宝了。” 申屠烈目不斜视,“真正能打的来了。” 经他提醒,范不移将那根竹筒收进怀中,目光远眺,就看到一道身影破空而来,气势颇为凶悍。 师素自然有所感应,对着那道身影打出一掌! 恐怖的劲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靠得太近的武夫更是犹如被狂风吹低的麦子倒了一大片! 半空当中那道身影亦是递出一拳,两股气劲对撞的同时,掀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真气的呼啸震耳欲聋,对方毫不相让,击散师素的气劲,立马就从背后抽出长剑。 凌厉的寒芒当空闪烁,化成纵横交错的光痕斩向师素! 师素双手一拨,空气都随之凝固了刹那。 飞纵剑光在她面前牢牢定住,随着她手臂挥成半圆,尽数化成混沌气劲,轰然震散! 她看向那道停在那丈高半空的身影,挑眉轻蔑道:“就这点本事?” 对方反握长剑收在身后,冷冷道:“大离武夫也敢跑到大胤来耀武扬威?”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废话,同时向对方出了第二招! 师素踏步升空,恐怖的真气流淌在她身周,蒸腾的热浪逼得众人屏住呼吸,根本不敢吸入滚烫灼热的空气。 而那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旋腕一挥,层叠密布的剑光被他抖开,化成一道虹光般斩向师素! 轰! 师素挥出毫无花哨的一拳,可怕的真气爆涌而出,将那剑光打成破碎的琉璃,折射出眩目光华! 中年男子脸色稍变,横起长剑,抬掌按住剑身向前顶去! 受到那惊人的真气冲刷,掌中长剑发出刺耳的颤鸣,疯狂抖动的同时还在他身前形成一片半弧状的无色罡气。 没等他抗住这股磅礴大力,师素早已欺身而上,又是一拳击中长剑! 男子手中的长剑呈现出极其夸张的弯折弧度。 崩! 他被这一拳打上高空,巨响声惊彻四野。 “这位兄弟怕是要倒霉了。”范不移双手自然地揣进袖口,抬头张望起来,“不知师素会把他打得多惨。” 申屠烈嘴角微抽,“师素在你这儿憋了一肚子的火,若是全撒到对方身上,咱们三个就等着被大胤江湖追杀吧。” 言下之意,真让师素放开手脚去打。 怕是能把对方给打死。 大胤江湖绝非没有高手,四品武评榜上,同样也有足以比肩大离江湖的武夫。 但若随便拉出个四品来跟师素较量,那对方的下场一定会相当凄惨。 范不移衡量利弊,默默想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那就准备救人吧。” 真让师素打死一个大胤四品,他们怕是得被人一路追杀到大离去。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大胤江湖就算再怎么不如大离,也不至于叫他们三人前来胡闹一通,活活打死个有头有脸的四品武夫,还让他们安然回到大离去。 切磋较量情有可原,顶多算是个梁子。 倘若把人杀了,那就成了死仇。 申屠烈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老夫正有此意,出手吧。” 话虽这么说,申屠烈却压根没有挪步的打算。 范不移也很是敬重这位老前辈,感慨道:“老东西真够鸡贼的,留着点儿力气别演了,你哪有本事拦下师素啊?” 说完,他向前迈出一步,劲风席卷之间便已是破空而去! 不及眨眼的瞬间,范不移出现在师素身后,一抬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差不多就行了,你还真想把人给打死?” 师素此时正在兴头,猛地爆发真气想要弹开范不移。 可结果范不移却连动都没动,手掌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几分,“行了行了,真这么想打,回头你去打申屠那老东西出出气。”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给人家点面子。” 范不移又望向那表情难看的中年男子,“到此为止,如何?” 刚吃了个哑巴亏的中年男子腮帮隆起,几乎快要把牙给咬碎了! 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让他捏着鼻子认了? 可一看到方才那凶猛的师素都被范不移单手按住,就知道这背着长刀的家伙更不好惹。 正想着该怎么体面下台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季某才走了没多久,诸位就在这儿热闹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中年男子表情稍霁,冷哼一声,抬手将佩剑收回剑鞘,“来得可真是时候!” 范不移目光看向那一身紫白长袍的,两鬓有些花白的季知春,拍了拍师素的肩膀:“你若想打这个,我也不拦着你。” 师素虽然有些好斗,但绝对不是没长脑子的蠢货。 一看到季知春,便收起气机,淡淡道:“八险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范不移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真要交起手来,这季知春与师素之间谁胜谁负还真是未知之数。 但八险门好歹也是大胤声名显赫的一流宗派,无怨无仇,给人家几分面子也好办事。 此番对话,自然没有逃过季知春的耳朵。 他冲着二人温和道:“多谢。” 紧接着,又对那中年男子道:“卓门主意下如何?” 中年男子的目光往师素那边一望,冷声说道:“今日给你季知春一个面子,否则打伤我白月派的弟子,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听你这口气,是有些不服了?” 师素甩开了范不移的手掌,勾手道:“那就再来试试,别说是你门下弟子,我连你一同收拾了又能如何?” “你……” 那中年男子脸色剧变,当场就握住剑柄。 结果就被季知春给拦了下来。 “卓门主别这么大的火气。”第一句话,还算是‘公道’。 可季知春的下一句,就令中年男子的表情更加难看。 “你们白月派的弟子是何秉性,你自己难道不 清楚?依我看,惘帮和青雷楼都是受了你那几个弟子的牵连,纯属是无妄之灾。” 季知春不理会男子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做事要讲道理,风风火火拔剑出手,结果还技不如人,这张老脸是不打算要了?若真是如此,季某也不拦你,自便吧。” 他作势让开。 顿时就让中年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迁怒一般说道:“八险门吃里爬外,这件事我早晚会找你们门主讨个说法!” 说罢,都不等季知春再次开口,俯身就冲到下方,狠狠扫了人群当中的白月派弟子一眼,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带上酒楼里那群废物,回去闭门思过!” 白月派弟子不敢多言,只能派几个人进去酒楼大堂,把那些爬不起来的同门带走。 一行人来时趾高气昂,去时垂头丧气。 丝毫没有半句废话。 整个过程之中,申屠烈就站在门口,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中年男子眼神如刀,剐了这老东西一眼,但也知道这老鬼也不是个好惹的,连狠话都没留便是纵身离去。 很快。 随着各派弟子悄然散去,一场风波化解开来,季知春也重新换上副笑脸,对范不移与师素道:“三位也是从大离而来?” “除了大离,哪里还有像我们这么嚣张的武夫?” 范不移自嘲一笑,拱手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陪了,请。” “且慢。” 季知春把他拦住,笑吟吟道:“倘若阁下是为了谢秀而来,那咱们之间或许还能多聊几句。” 第604章 入口 大胤极北的荒原之上,几道身影迎着风雪一路前行。 速度不快也不慢,留下的足迹很快便被疾风卷起的白毛雪给覆盖。 “你确定这里就是邪惑宫?” 走在队伍最末的小二冷声道:“如果找不到你口中的地方,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下场。” 全身瘫痪,被他背着的寇桐沉默半晌,眼珠转向前方那一片藏在雪雾背后的连绵山脉,低声说道:“我早就和你们说过,邪惑宫的入口不止有一个,甚至上次发现的入口,下次再来就已经被封死了也说不定。” “那照你的意思,我们很可能白跑一趟了?” 小二停下脚步,“都到这会儿了,还想和我们耍心眼儿?” 这几日以来,寇桐虽然没受到太多折磨,但他那失而复得的修为再度被废,全身骨头也被拆碎,彻底成了一个瘫子,逐渐也不像先前那样嘴硬了。 毕竟他能恢复修为,肯定是因为在邪惑宫内得到了什么,所以,现在的寇桐倒是十分配合,开始为几人指路。 深入荒野雪原之前,几人抛弃了马车,徒步深入,速度虽然不算太快,但好在目标明确。 据寇桐所说,只要翻过前方那片藏身于雪雾的山脉,他们就能找到邪惑宫的入口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前方的车夫突然淡淡说道:“如果邪惑宫真是一座庞大的地下筑群,那它的确不可能有固定入口。” “能在大胤藏了这么多年,仍未被人找到它的踪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厨子亦是点头赞同了这句话。 “说那些废话也没意义,是真是假,还要亲眼看后再说!” 小二说完,将手伸到背后,一把抓住寇桐就抛向了厨子,“轮到你了。” 厨子接住寇桐,将这瘫痪的慈悲宗宗主背在身后。 寇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干脆把唯一能动的双眼闭上,不再开口说话。 车夫回过头,对那走在中间位置的倪千羽道:“到了前方山脉,咱们可就要加快速度了。” “我明白。” 倪千羽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拖累了几人的速度,稍微一想,便是说道:“几位不必顾及我,等到了山脚,你们自行赶路,我在山外等你们的消息。” 车夫闻言,微微颔首说道:“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记得用我教你的办法找到监察司的援手,至少把这里的位置传递出去。” 听得这话,厨子和小二都没开口。 原本对于倪千羽执意要跟过来这件事,几人并不是十分赞同。 毕竟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还要分心去保护倪千羽,单纯就是拖累。 但那时倪千羽满心都是谢秀被困在邪惑宫这件事,关心则乱,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是以,三人便带着她多走了一段路。 只不过越是临近山脚,那邪惑宫的入口近在眼前之时,倪千羽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再过上去就要变成负担了,干脆留在山外,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比如用车夫教的办法,在关键时刻搬来救兵。 如果……真的还有救兵。 然而正当倪千羽思索之时,被她贴身藏好的那根竹筒却是微不可察地震了震。 尽管那一丝震动非常微弱,倪千羽还是有所察觉,立刻将竹筒取出:“好像有动静?” 离她最近的厨子转眼看去。 “应该是咱们的人到了。” “武盟的支援来得还真是够快。” 小二伸手想要接过竹筒,却发现倪千羽往后缩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再坚持,冲车夫问道:“要不要再等等?” 厨子也望向车夫。 三人此行,一切都以车夫为主,不论做出什么决定,自然都要先听听车夫的意见。 车夫只是思考了数息,便开口说道:“不等了。” “都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等下去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岔子。” “迟则生变,先把谢秀救出来再说。” 小二和厨子表示认同。 倪千羽自然也不会否定车夫的决定。 毕竟没人比她更希望尽快把谢秀救出来。 穿过那片薄雾,到了山脚之下,倪千羽主动停了下来。 车夫则是将那根小箭也一同递给她,“如果遇到敌人,将此物抛出去,除非遇到上三品境的高手,否则都能抵挡一段时间。” 他在小箭里注入了一道真气。 一旦激发,至少能帮倪千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他们赶来支援。 同行数日,倪千羽也曾听车夫说过这魔门杀器的厉害,将小箭仔细收好,认真道:“几位也要当心,如果事不可为……” 她本想说几句客套话。 话刚一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 让她放弃谢秀,哪怕只是嘴上客套两句,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小二看出她的心思,哂笑道:“如果我们几个救不到谢秀,即便回了大离也没有好果子吃,倒不如拼上一把。” “我就不信,这邪惑宫里还真藏着个二品不成?” 说完,他没等车夫吩咐,就已经踏住气旋直奔陡峭高耸的山顶而去。 厨子背着沉默不语的寇桐,冲倪千羽点头一笑,接着道:“走吧。” 车夫也不再多言。 二人几乎同时拔地而起,在原地掀起一阵弥漫的雪尘。 倪千羽极力仰头看着那三道身影逐渐消失,压住心中纷乱的想法,握住那根竹筒转身走向山脚下的开阔地带。 …… 没过多久。 三人先后登上山顶。 极寒刺骨的凛冽山风呼啸而来,往山下卷起细碎的雪雾。 厨子侧头问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寇桐抬起眼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大致辨认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继续向东,去更高的那座山。” 听得这话,小二迈步走向山崖。 把积雪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打量那座屹立在山脉之中的最高峰,“邪惑宫不是一座地宫?入口怎会在这么高的山顶?” 第605章 烧尽 “这也正是邪惑宫的厉害之处。” 寇桐语气淡漠地说道:“它的入口可以是深山,也可以是湖泊,甚至有可能是天上一片毫不引人注意的云朵。它会出现在大胤任何地方,只要能够通过它找到邪惑宫,那它就是邪惑宫的入口。” 小二回头看向寇桐,转身走了过来,“若真有你说得这么玄乎,邪惑宫又何苦躲躲藏藏,干脆打开山门,任人来去就是了。” “盯住他,我先去看看情况。” 车夫决定先去那座最高峰探查一番,话音未落便已腾身而起,化成一道残影掠去。 厨子朝那边瞥了一眼,将寇桐放下,淡淡道:“寇宗主,你要想清楚,如果真有所隐瞒,现在开口也还来得及。我们此行只为带走谢秀,至于你在大胤江湖有何种名声,做了多少恶事,其实与我们没有多少关系。” 他蹲了下来,扶着寇桐道:“相信你看得出来,我们并没有一定要杀你的理由,哪怕是为了你自己考虑,现在最好坦诚相告。” “你真的知道邪惑宫在哪儿么?” 问这句话的同时,厨子一直盯着寇桐的眼神。 此时寇桐全身上下,就只剩两只眼睛还能灵活转动,就连表情都愈发僵硬起来。 寇桐的眼神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表情愈发茫然,像是听不懂厨子在说什么一样。 接着,他忽然道:“你为何还问这种问题?你不是已经到了邪惑宫么?” 我们已经到了邪惑宫? 如此突然的话语,令厨子眯了眯眼。 “让开!”小二却是察觉到有些不妙,立马冲过去把寇桐拎了起来,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想装傻糊弄我们?” 这势大力沉的一耳光抽得寇桐脑袋摇晃。 他的眼神无比空洞,茫然地望着小二。 随即,嘴里发出有些怪异的呢喃。 厨子仔细听了片刻,脸色忽然剧变,一掌就拍开了小二的手臂。 就见摔倒在地的寇桐突然开始抽搐起来。 一股赤红色的真气从他体内每个毛孔喷涌而出,滚烫的高温迅速化开积雪,升起一大片气雾。 强烈的痛苦,使得寇桐呈板桥状支起身体,发出无比凄厉的惨叫:“杀了我!他们注意到我了!快点杀了我!” 随着越来越多的赤红真气在他身体表面钻来钻去,残破的衣物早已化成灰烬。寇桐的皮肤钻出一个又一个烫伤冷却后的水泡,眨眼间变得密密麻麻,爆开时还有血水飞溅! 他的身体正在急剧膨胀,惨叫声几乎变了调子! 随即戛然而止,身躯一同归于平静。 唯有‘熊熊燃烧’的赤红气焰附着在一张人皮状的干瘪物体上,还有余火未熄。 这变故来得太快,从寇桐开始燃烧,再到被烧空了血肉内脏,以及整副骨架,整个过程都不超过两三息的时间。 他死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张干瘪人皮,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小二似乎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了,嘶声说道:“这家伙的气脉可是我亲手打断的,这些真气又是怎么回事?” 寇桐的修为是他亲手所废,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别说是真气,寇桐就算想要搬运气血自尽也根本做不到。 可刚才发生的情况,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寇桐体内不光还有真气,而且那真气还十分恐怖。 能在几息之间就把一名宗师的肉身给炼成人皮,血肉骨骼跟内脏全都化成气雾消散,关键不在于这真气的威力,而是寇桐到底把这股真气藏在哪儿了? 厨子沉默地走进那片积雪化开的泥地,捡起还有余温的干瘪皮肤,凝重道:“他的气脉与丹田都被毁了,除非他的身体构造与蛮人相同,能把血气当作真气一般去利用……” 打量着手中这张布满伤痕的人皮,厨子摇头道:“不过我更认为,他是被人给杀了。” 寇桐死前的惨叫当中,明显有几分惊恐诧异。 虽然这一路上他几次嘴硬求死,但很明显的是,这个慈悲宗宗主其实并不想死。 哪怕全身瘫痪,修为又一次被废,他都有着相当顽强的求生欲。 最后宁愿与他们合作,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死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突然自尽? “他说有人注意到他了。”小二有些警惕地说道:“难道是邪惑宫的人?” “有可能。” 厨子点头道:“不过不管是谁,对方应该是为了灭口,害怕寇桐说出更多的东西。” “若他们要灭口的话,为何不早点动手?”小二眉头深锁道:“非要等到这家伙带我们找到邪惑宫的入口才出手,难道他们真正想要隐瞒的不是这处地点?” 厨子放下那张已经不成样子的人皮,隐约觉得他这句话切中了要害。 既然对方有本事让寇桐体内的真气暴走,几息内就让他死去。若只为了隐藏邪惑宫的地点,在这一路之上他们就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 等到现在才动手杀了寇桐,只能说明对方真正想要隐瞒的秘密,与邪惑宫的地点无关。 就在这时。 前往那最高峰探查的车夫赶了回来,一看到这边的情况便是沉默了下来。 不过下一秒,他就平静道:“高峰确实有一处地点,疑似邪惑宫的入口。” “带路的人都死了,你还信那是邪惑宫入口?” 小二瞥了他一眼。 车夫却是缓缓飘落,踏住积雪,目光落向那张面目全非的人皮,“他是被自己的真气给烧死了?” 厨子点了点头:“事发突然,我们想救都来不及出手。” 从寇桐体内燃起恐怖的气焰,再到整个人彻底被烧成了一张皮,前后不超数息,确实是想救都来不及救。 “你们救不了。”车夫道:“这种死法,我三十年前亲眼见过,从气焰升起那一瞬人就等同于死了。” 小二诧异道:“大离还出过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虽然大离幅员辽阔,但到了他们这一层次,许多事都存在着共通性,哪里出了什么大事,根本就瞒不住太多人。 以车夫的身份而言,他若是接触到这种气焰燃身的死法,恐怕那死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然而车夫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缓缓道:“他们杀了寇桐,想必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与我们的目标并无冲突。如今邪惑宫入口近在眼前,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要进去探一探。” 听得这话,厨子与小二对视一眼。 随后小二便是用无所谓的语气道:“用这种手段就吓唬我们,未免把咱们三个看得太低了。” “带路吧。”厨子也秉持着认同的态度。 不过在动身以前,小二却是把那张人皮给捡了起来,注意到厨子疑惑的眼神,小二淡淡道:“说不定后面用得上呢?” “一张人皮……有何用得上的地方?”厨子表示不理解,但他尊重。 轰! 车夫二话不说,直奔那座高峰飞去。 两人不再多言,腾身而起,跟在车夫背后。 等到了那座连绵山脉的最高峰时,一股更加凛冽的冷意吹拂而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没有任何痕迹残留的白雪。 别说是人迹,显然就连山中鸟兽都不曾踏足过这座孤峰。 冷冽的山风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一般涌动着,充满某种诡异的荒凉之感。 几乎就在抵达高峰的刹那,厨子就察觉到某些古怪的气息。 轻声道:“天地气机不太对劲。” 小二闻言,皱眉感受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有问题。” 到了这片高峰的范围之内,他们脚下的气旋都有些不稳定的迹象。 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面对实力远比他们更加强大的高品武夫,在撬动天地之力时争不过对方。 或是天地气机本身就存在混乱。 “这是邪惑宫的手段。”这时,就听车夫淡淡地说道:“他们用某种手段干扰了天地气机,像是故意引人找到入口。” “想要察觉到天地气机的混乱,至少也要打开精神秘藏,这么说来,邪惑宫其实并没有隐藏自身的位置,但却有一个需要跨过的门槛。” 说到这里,厨子的声音一沉,“他们想要吸引四品和上三品的武夫?” 话音刚落,三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一股更加诡异的气息。 眼中的天地仿佛泛着不祥的扭曲,原本稍有混乱的天地气机瞬间就被扭成一团,令三人脚下的气旋猝然消散。 好在这点高度对于他们而言本就不算什么,体内真气腾转,便是近乎无声地落在了雪上。 落地之时,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三人互望一眼,最后还是车夫开口道:“就在前面。” 强忍着无法撬动天地之力的奇怪感受,小二吐出胸中闷气:“我今天倒要看看,这所谓的二品洞府到底能有多厉害!” 三人沿着向下陡峭的山体,一路走向光秃秃的林子。 愈发险陡的道路,却是根本拦不住三人,当他们逐渐接近车夫所指引的位置时,四周的天地之力几乎陷入‘死寂’,甚至就连那点微弱的感应都被切断。 很快,不需要车夫再行引路,厨子和小二就已经看到前方耸立着的几根残破石柱。 四四方方的柱子隔出一片纵向足有十丈的区域,那里诡异地没有任何积雪,布满古旧裂痕的石板一路延铺至尽头,呈现出大约两丈宽的入口。 那黑洞洞的入口只有三道台阶暴露在外,剩下的部分全都隐于黑暗。 “邪惑宫的入口就这么明目张胆?”小二走向最外围的四方立柱,伸手一抹,搓下来不少石渣和灰尘,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硬壳物质。 透过那些硬壳,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简陋的浮雕。 “这些柱子至少存在了四百年以上。”此时,站在另一根立柱前的厨子缓缓道:“我曾在一部古籍里看到过这种图案,大约四百多年前,海外诸国曾有不少人跨海而来,很多东西都是从那时候传到三座天下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被硬壳包裹着的浮雕,“这幅图案的源头也是某个海外小国,上头描绘的应该他们祭祀祖先与神灵的过程。” “行啊,这你也能看出来?”小二收回目光,“出身妙剑斋就是不一样。” 然而厨子并没有再开口说话,他沿着相邻的几根立柱一路看了过去,神色渐渐凝重道:“不对,这几根柱子上的图案并不是同一种风格。” 他将右侧的十根立柱全部看过,又从另一侧看了回来。 直到伸手打碎了小二面前那根立柱上的硬壳,确认了这里二十根柱子上都有不同风格的浮雕图案,沉声道:“如果这些图案所表达的意思是真,那这邪惑宫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 小二也盯着那些图案看了片刻,逐渐看出几分端倪。 他似乎不信邪,换到相邻的石柱看了看。 很快就学着厨子把所有立柱都看过。 眉头深锁道:“这些浮雕上的人,都在祭拜邪惑宫?” 厨子点了点头,“虽然二十根立柱代表的风格不同,所表现的意象也有差别,但他们崇拜和祭祀的,最后都指向这座邪惑宫。” 二十根立柱之上,每一个都有代表邪惑宫的图案。 不同的海外国民,不同的祭祀风格,最后的终点却都是这座埋藏在大胤地底的宫殿。 有些浮雕表达的内容,是在供奉邪惑宫内的‘神灵’。 也有一些干脆就是在跪拜,信奉邪惑宫本身。 “能以‘邪惑’为名,这座二品洞府本身就足够诡异,既然数百年前还有人去供奉它,就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从始至终都没有关注过那些立柱浮雕的车夫突然淡淡道:“高品武夫若想装神弄鬼,稍微施展点手段就足够吓住寻常百姓,说到底,我们此行不是为了探究邪惑宫的秘密。” 他率先迈步走上石板,“找到谢秀就立刻离开,走吧。” …… 山脚下。 倪千羽待在开阔地,始终握着那根偶尔传出颤动的竹筒。 距离车夫他们三个登山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感觉到竹筒里的颤动愈发剧烈。 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606章 山崩 倪千羽并不是一个迷信预感的性格,可是事关谢秀,她多少有些乱了分寸,开始思考到底有什么遗漏之处。 很快,她就取出车夫留下来的那根小箭,攥在左手的掌心,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目光不断打量这片开阔地。 放眼无尽的雪原隐约还残留着他们一路走来留下的脚印。 此处几乎就是大胤国境的最边缘地带,没有任何人行动的痕迹。 而在她背后,就是一片沿着山脉生长的林子。 值此寒冬,大部分的林木都变成光秃秃的模样,几乎重叠的阴影深处像是藏着一些生物,但当倪千羽定神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一切仅仅只是幻觉。 除了偶尔吹过的呜咽风声,四周再也没有传来其他声音。 这种诡异的死寂,令倪千羽的精神愈发紧绷,她很希望是自己多心,又或是这几日接连赶路,让自己过于疲倦而产生了幻觉。 可随着手里那根竹筒不断传来激烈的颤动,以及那不知何时彻底沉默下去的虫鸣,都让她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她虽然说不出究竟有哪里不对劲,但她记得谢秀当年曾说过,武夫越到高品,对于危机的预感也就越发敏锐,修至五品,便可预断自身生死,被称之为非人感应。 但在五品以下,也有些天赋异禀之辈能够拥有这种敏锐的预感。 这些年来,她很少以身犯险,几乎不会牵涉任何江湖之事。是以,倪千羽从未考虑过自己或许也有这种天赋。 可此刻皮肤表面隐隐传来的刺痛,以及那种若有似无的不安心绪,都让她产生了某种被巨大恐惧包围的预感。 “是慈悲宗的埋伏?还是邪惑宫的高手?” 她开始向那片山脉望去,心里闪过了种种猜测,同时也更为紧握手中那根小箭。 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情况,按照车夫所说的那样将小箭抛出,至少能够拖延片刻。 然而,正当倪千羽心念电闪的瞬间。 被她抓在右手的竹筒当中突然传来非常猛烈的一次颤动。 里面的虫儿不知感觉到了什么,此后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同一时间,倪千羽始终感受到的那种巨大恐惧,也在远处那片山脉的下方变成了具体的景象。 只见大约几百丈外的树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坍塌,从山脚下一路蔓延而来! 光秃秃的林木如同被某种庞然大物拱起,陡然间升高几丈,又很快连根歪倒。 几丈宽的雪暴正在不断从林间穿梭,前行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就当倪千羽的脚下也感受到了清晰的震颤,她终于看到那靠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条极长的隆起,下方的庞然大物挤开坚硬冻土,犁翻雪地,形成滚滚向前的雪暴。 沿途所过之处,所有的树木都被那庞然大物给撞断,歪斜倒地,紧接着就埋进大雪当中。 看到这种恐怖的场面,倪千羽的瞳孔微缩。 那条蔓延的隆起,莫名勾起她某些可怕的回忆。 早在多年以前,她在躲避漕帮追踪的时候,曾在山中一处幽潭见过一条通体银色的巨蛇。 此刻几乎近在眼前的隆起,也让她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不安,恐惧,与某些复杂的情绪交织浮现,倪千羽只是呆滞了一瞬,便果断地转身逃去! 这片开阔地带接连雪原,尽管跑到毫无藏身之处的荒野同样十分危险,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毕竟那隐藏在地下的庞然大物能够轻易对地形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就算冲进山脉,恐怕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拦住对方。 眼下,她只能赌那东西与邪惑宫有关,不会追到太过远离山脉的范围。 可还没过多久,这种侥幸一般的想法就被紧追不舍的巨响给打破了。 倪千羽运极‘云步生风’,爆发的速度几乎与那条隆起不相上下,双方你追我赶,在雪原表面掀起大范围的雪崩。 不断逼近的可怕震荡令倪千羽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但是越到绝境,倪千羽的头脑就越是清醒,冷静思考着:“如果它的任务是守护邪惑宫,只需要把我赶走就够了,不必追到这么远的距离。” “何况我只是个八品,对它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 “它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带着的其他东西。” 倪千羽飞速瞥了眼自己右手的竹筒。 当车夫三人离开以后,这虫儿应该是感觉到了危险靠近,所以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所以,那东西想要的是这支竹筒? 可这一想法刚刚浮现脑海,就被倪千羽果断地压了下去。 即便追在身后的东西想要这支竹筒,自己也绝不能交出去。 何况比起一只虫子,倪千羽认为车夫留给自己的小箭更有可能是对方的目标。 “既然你想要魔门杀器,那就给你!” 倪千羽横下心来,脚尖一转,保持着疾速滑行的姿势转身对向那仍在逼近的庞然大物,手掌一挥,小箭直接被她丢了出去! 嗡! 脱手而出的小箭传出一声嗡鸣,车夫留下的真气当场爆开,为那支小箭裹上一层熊熊燃烧的气焰! 幽蓝色的箭身化为一道流光,直接洞穿漫天雪烟,刺入翻腾不止的隆起! 倪千羽根本不想去看这支小箭有没有起到作用,在出手的刹那就已经转身逃向远处。 但那支小箭似乎真的钉中了地底的庞然大物。 飞速靠近的隆起稍微停下片刻,碎裂的土石与雪块哗啦啦落下,双方就这样拉开了距离。 一口气穿过小半个雪原,那种可怕的震荡感没再追过来,倪千羽却没有完全放松。 她快速朝身后瞥去。 除了弥漫的白烟,一切都停了下来。 “奏效了么?”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倪千羽便发觉脚下的雪地再度传来剧烈震荡! 轰! 一道黑影就在她前方几丈的位置破土而出,升到三四丈的高度,激起一大片的雪尘! 冰凉的雪尘打在脸上,却没引起倪千羽的任何反应。 她望着那巨大的怪物,表情满是震惊。 这东西果然是一条巨蛇! 光是钻出地面的上半身,就有接近四丈的长度。 恐怕比她当年在水潭里看到的那条银色巨蛇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条巨蛇的头顶钉着半截箭尾,前端早已没入其中。 虽然没有流血,但光是看那暗含怒意的双诡异竖瞳,就知道方才那一击确实给它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至少,车夫的真气配合魔门杀器,确实令它颇为吃痛。 倪千羽站在这条巨蛇身躯形成的阴影下方,强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没有避开那双竖瞳的注视。 她注意到蛇眼里的怒意,稍稍定了定神,将右手藏在身后。 巨蛇却像是没有发现这个动作,蛇首逐渐靠近倪千羽,巨大的信子在她身前甩过。 它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一瞬间,倪千羽几乎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然而那条巨蛇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就慢慢直起上半身,望向了那座山脉。 最终,它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缩回了身下的大洞。 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迅速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可怕的响声传来,倪千羽才猛地打了个寒颤。 自己裹在厚实棉衣下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所打湿,此时冷风一吹,凉意便是由内而外地涌现出来。 她向着群山看去一眼,勉强定了定神,大脑开始快速思考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那条诡异的巨蛇来去匆匆,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尽管倪千羽无法确认巨蛇到底要找什么,但最终一定是被山里发生的情况给吸引了目光。 “他们找到邪惑宫了……” 倪千羽想到这一可能,终于将藏在身后的竹筒拿到面前。 巨蛇带来的庞大恐惧仍然将她紧紧包围,但她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按照车夫教过的方法轻轻晃动竹筒。 当竹筒内传出了回应似得虫鸣,倪千羽紧绷的脸色终于松缓下来,拔掉盖子放出那只虫儿。 只听竹筒内壁传来‘喀哒喀哒’的声响,一只足有拇指大的红色虫子爬到边沿,绕着口沿转了两圈,好像是在辨认方向。 等到它确认了什么,背壳突然延伸出三对儿透明的虫翅,嗡的一声飞向远处。 还没等倪千羽反应过来,那虫儿就已消失不见。 速度快到远超她施展到极限的‘云步生风’。 放飞了虫儿,倪千羽那种紧绷着的恐惧与不安仿佛也随之一同消散,她将竹筒翻过来,拧转反面的盖子,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 根据车夫的吩咐,那只虫儿一旦放飞,快则半个时辰,迟则一个时辰,远从大离赶到大胤的支援就必定会收到消息。 若对方速度够快,自己则不需要放出这道烟火。 若他们的速度不够快,自己就要用这烟火来通知车夫等人,代表着放出了虫儿,但援兵并没有及时赶到。 无论是不是援兵出了问题,车夫几人在注意到信号之后,或许都会选择撤出邪惑宫。 “短则半个时辰,迟则一个时辰。” “要是再算上援兵赶到的时间,只怕再快也要入夜以后,不知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如果一切顺利,入夜前他们就能把九郎带回来,或许根本就用不到它……”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反复闪过,倪千羽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纠结。 若是援兵未至,她放出信号,导致那三人中途放弃救出九郎……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把倪千羽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会这么想?” “就算想要救出九郎,也不该用旁人的性命做赌注……” 她站在冰天雪地的荒原当中紧握着那根竹筒,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有方才那种古怪的想法。 …… 踩着那条一路向下的台阶,三人逐渐深入黑暗,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氛,偶尔会交谈几句。 听着回声在空旷的环境中重叠回响,大概能判断出此处应该是一个极为巨大的山中溶洞。 即便以他们的目力,也无法望穿眼前那片黑暗,能见度至多维持在十丈范围。 这种奇怪的环境,随着渐渐进入到溶洞的更深处而变得更为诡异。 走在台阶内侧的厨子始终留意观察着两旁出现过的一些残破遗迹,试图从那些早已损毁多年的筑群里发现一些有关邪惑宫的线索。 小二则是紧盯着台阶外的深邃黑暗,大致能够看到另一条向下陡峭的狭长阶梯镶嵌在另一面山壁,但却无法望到尽头。 因为那另外一条阶梯完全隐藏在黑暗深处,即便是他都无法看得真切。 “看来这里的情况,与很多天地异变之地极其相似。武夫目力望不穿的黑暗,混乱的天地气机,还有……”说到这里,小二抬起手掌,粘稠的黑色真气在他掌心旋转,但很快就变得‘有气无力’,似乎受到了某些未知的干扰。 他放下手掌,冷声道:“就连真气也会受到影响,几乎每一种都撞上了。” 自从进了这处溶洞,小二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也能够理解。 一身本事被限制了五六成,换作是谁,心底多少都会有些不安。 厨子倒还是那副沉稳的语调,缓缓说道:“此地虽然与天地异变之处有些相似,不过除了天地气机被限制得比较彻底,其他几处倒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壶州那条裂谷被夜主下令封闭以后,我也曾私下进去探过一次,里面的环境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下到深处,就连真气都会被彻底阻断,与这里还是有些差别。” “天地之力也就罢了,若是连真气都被断了根,咱们几个岂不是成了废物?” 小二摇了摇头,望向走在最前方的车夫,“聂渺,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自然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干脆叫出了‘车夫’的真名。 走在最前面的聂渺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步调,头也不回道:“能混乱天地气机,阻断真气流转,连武夫的五感也一同受到限制。这样一个特殊地方,你觉得它是做什么用的?” “不许任何武夫靠近的禁地?” ‘小二’,也就是崔赋沉吟了一声,但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这种诡异的地方,在他看来就是所有武夫的禁地。从下三品到上三品,谁会愿意沾上这种诡异? 自己苦练半生的本事,进了此地就废掉大半,一身能耐使不出多少,恐怕就连三品都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 万一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干掉了,那真的是冤到姥姥家。 “既然是武夫的禁地,那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角度去思考。”化名‘厨子’的胥紫山则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字一顿道:“或许,这里是用来囚禁高品武夫的牢笼?” “囚禁高品武夫的牢笼?” 崔赋瞥了身旁的胥紫山一眼,听完这句话,再看向那些目光无法望穿的黑暗,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阴森。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黑暗深处那条狭长阶梯上站满了一具具枯瘦干瘪的尸体。 全都是被囚禁在这座溶洞里无法逃离的高品武夫。 而当那些尸体察觉到他的目光时,竟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露出死灰的皮肤,以及那黑洞洞的眼窝。 然而,崔赋并未被这种‘幻觉’吓到,反而饶有兴趣道:“这片黑暗的确能影响我们的五感,有点意思啊。” 胥紫山没问崔赋看到了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接着说道:“论诡异程度,此地还远远比不上大离那些天地异变。不过比起那些突然形成的异变之地,这里到处都是人为的痕迹。” “咱们脚下的台阶,以及沿途遇到的几个残破筑群,无不说明有人在这里生活过,而且还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 “所以你更倾向于这里是一座囚牢?”崔赋想了想,忍不住道:“邪惑宫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为了骗一些高品武夫把他们关到死那么简单,如果这儿真是囚牢,应该也是那个二品的囚牢。” “你们两个说得都没有错,无论是不可靠近的禁地,还是用来囚禁武夫的囚牢,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就在这时,聂渺平静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但是这里应该还有另一重用途,比如切磋,论道,甚至闭关的绝佳场所。” “切磋论道,我倒是能够理解,此地阻断了真气,限制了天地气机,武夫想在这里切磋交手,确实要付出更多的苦功。 倘若上三品与中三品起了争执,在这里确实可以更好地‘说服’对方。” “但要说闭关,这会不会有些牵强了?” 胥紫山刚提出这个问题,就见聂渺指了指身侧的墙壁,“方才沿途所见的痕迹,大多都是掏空了溶洞山壁,充当短暂的住所。 我们看到的残破筑群应该也是相似的用途,仔细想想,外面那二十根石柱的图案如果不假,说明当年跨海而来的那些人把邪惑宫当成‘圣地’,甚至是‘神仙’本身去祭拜。 既然如此,他们几乎不可能踏进此地。 再加上先前我们看到的痕迹,距离出口其实并不算远,对于真气的压制也并不算强,能够在溶洞浅层生活的,估计都是一些中三品,乃至下三品的武夫。” “宁愿忍受这种地方的摧残,也要坚持住在这里的,你觉得他们所求的是什么?” “借此地捶打真气,闭关破境?”胥紫山仔细一想,认为的确有这个可能。 “这么说来,再往更深处去,说不定就是上三品武夫的‘闭关’之地了。” 崔赋龇着牙道:“被你这么一推测,我突然觉得这邪惑宫还算是个好地方啊。” “能让上三品与中三品坐在一起切磋论道,还能闭关破境,别说放在几百年前,即使现在也算是个武道圣地了。” “当年大玄的岐龙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们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岐龙山是何模样,但能被大玄江湖称之为武极之巅,怕是不会输给这座地宫。” 胥紫山抬眼看着前方的深邃黑暗,“不过我们目前应该还没有抵达真正的邪惑宫。” 三人沿着这条阶梯一路向下,目前为止还远没有走到尽头。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对于时辰的感知已经极大程度被削弱,如今胥紫山只能大概估算,他们应该至少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但当胥紫山这句话的余音还在周围回响之时,三人便发现始终向下延伸的台阶坡度开始变得平稳。 他们似乎走到了平地。 从十丈左右的能见范围来判断,脚下的台阶已经变成平铺开来的厚重石板,并且脱离了溶洞山壁,仿佛就这样悬在半空。 左右两边都已经变成那样望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崔赋踏了踏脚下的厚重石板,震起一层尘土,“下面有东西支撑。” 说完又是一笑:“其他姑且不论,邪惑宫这装神弄鬼的本事还真是一绝。” 在如此漆黑的环境下,突然看到这种架在半空,彻底脱离基底支撑的厚重石板,想必就算是武夫都会为此感到震惊。 就在他有些讥讽地感慨时,聂渺已经举步向前走去。 脚步隐约加快了几分,同时道:“既然变成了直路,就说明快到尽头了。” 听得这话,崔赋与胥紫山对望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跟了过去。 三人穿过厚重石板搭建的悬空长道,大约又过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便是隐约看到一座巨大圆台的边缘,目测横向只有不到十步的范围。 石板延伸至圆台的一侧,到这里便算是终点。 待得距离再靠近几分时,三人就看到石板尽头的上方,有许多倒悬着的锥状岩石,从黑暗深处延伸出来,像是一把把利刃。 聂渺并未过多关注这些诡异的石头。 他径直踏上圆台,注视着脚底那些规则排列的线条。 “果然。”半晌后,凝重道:“这是某种武道真意。” 第607章 佛像 “的确是武道真意。” 崔赋沿着那些规则排列的线条走了几步,指着其中一道十分笔直的痕迹说道:“这条真意刻下的是刀法。” 只见他所指的那道线条宽约半寸,被刻在圆台的边缘地带,整体一气呵成,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尽管历经数百年的岁月,使得这刀痕失了当年的灵动之感,却意外得到一份厚重古朴的味道。 “这里也有一道剑招。”胥紫山认出了另一道痕迹。 很快他就发现,视野可见的圆台之上,关于剑法的痕迹大约有数十条,整齐列在一处,在规则排列的线条当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位置。 “每一种线条都代表着不同的剑法真意,其风格、深浅,用剑的习惯都有极大差别。” 胥紫山看完过后,语气有些凝重道:“这是几十位不同的剑客留下来的痕迹。” 能够刻下武道真意的武夫虽然并不一定是五品境界,但一定也是天赋不俗。 在五品之下领悟真意,无不是一地天骄,放在武夫当中也称得上是万里挑一。 这几十道剑痕的背后,就代表着几十名惊才绝艳的剑法高手,同时也代表着几十种达到绝学层次的剑法传承。 出身妙剑斋这以剑法闻名的大离一流宗门,胥紫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光是刻着这些剑法的一小块圆台,放到外界就能让多少人打破头来争抢。 可在邪惑宫内,却只是用以垫脚的石台建筑。 胥紫山心下震撼, 崔赋顺着刀招那一路圆台继续前行,仔细数了数上面的痕迹,开口说道:“刀招四十八,只比剑招多了一条。看来这邪惑宫的主人还有些讲究,刀剑同齐,把这武道真意刻得很有规律啊。” 再往深处看去,圆台表面又浮现出了更多的真意线条。 其中兵器留下的痕迹足有数百条,彼此互不干扰,组成了外围规则排列的图案。 而在圆台内部,那些线条却渐渐变得杂乱无章。 与外圈不同的是,进到这一范围的真意,彼此之间更像是在切磋比试,想要论个高低。 杂乱的线条彼此缠绕,有刀招剑招,拳法掌法,甚至还有更重意象的内功行气。 无数种武道真意被刻在圆台表面,历经多年仍然残留着扑面而来的杀气! 仿佛能够透过那些痕迹,看到许多武夫正在激烈交手。 即便是三人皆是打开了精神秘藏的四品武夫,都被这股杀气激得皮肤发凉,眼前呈现出不同的幻象。 聂渺受到的影响相对较浅,只是打量了两眼,便继续向前走去。 胥紫山与崔赋强行挪开目光,跨过了这片‘激烈’的图案。 随着他们愈发靠近圆台中央,脚下所能看到的痕迹就越发的混乱。 意在互相印证所学的痕迹依旧不少,但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真意。 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眉心刺痛。 “越是向前,刻下痕迹的武夫实力就越高啊。”崔赋咧了咧嘴,说道:“到这块区域,能留下来的真意几乎都是‘活的’,起码得是四品才有这种能耐。” 毕竟绘写真意的本事可以说是人人都有,但能把真意刻得如此具有攻击性,至少得是打开了精神秘藏的四品武夫才有这种功力。 胥紫山只是望了一眼,便直接收回目光,声音平稳道:“到这一步,武道真意的痕迹已经变少了,前面留下痕迹的人很可能是六品,五品。到了此处就变成四品神通,按照这种顺序,再进一步只怕是上三品的境界了。” “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留下真意的武夫是什么境界,而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聂渺的声音在这空旷之处缓缓回荡,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一门绝学的真意对于任何武夫来说都是极其珍贵,涉及到一身所学的根本,即便是师徒之间,大多也要经过重重考验才能传授。 我们一路走来,至少见到了几百种武道真意,这还只是圆台上的一部分。倘若全部看过去,此地起码保存了上千种武学真意。” “当年魔门号称有‘三千绝学’,便能将三座天下搅得天翻地覆,光是这一座石台,就已经有魔门传承三分之一的数量了。” “除非那些武夫全都疯了,否则就一定有其理由。” 聂渺的话,令胥紫山与崔赋全都陷入沉默。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在这些四品造成的痕迹当中,有许多甚至是近些年留下的。 在黑暗当中,刻在石质圆台上的痕迹或许很难分辨年代,但‘武道真意’那种玄妙之感总是会随着时间而变淡。 时间越短的武道真意,还残留的韵味自然也就越多。 有些较新的痕迹,最多不超过几年。 也就是说,最近这些年,仍然有人来进入了邪惑宫。 但考虑到大胤江湖对邪惑宫出世的反应,其中显然有些出入。 这样的一幕也使得聂渺的眉头微微一皱,想到了某些不妙的可能。 “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突然,崔赋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刻出声提醒道。 聂渺回过神,向前方看去。 隐约看到了黑暗深处有一座庞大的轮廓。 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 等他们真正靠近到十丈范围内,才是看清了那轮廓的真实面目。 只见在那圆台的正中央,有一座大约丈高的石雕莲花座。 上面端坐着无比巨大的佛像。 佛头部分没入深邃黑暗,至多只能看到胸口的位置,而它的两条手臂则是分别结着两种不同的‘印相’。 一手于胸前结‘无畏印’。 一手结成‘说法印’。 其中说法印的手指断掉了三根,残破之中又带有一丝怪异。 胥紫山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它的断指之处,眼神里闪过极难察觉的茫然,“那是剑法?” “狗屁的剑法!” 崔赋的声音也有些凝重,甚至堪称激动道:“我看那明明是掌法!”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回荡在四周的声音,像是惊动了那一尊佛像。 结着说法印的手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动。 在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睁开了双眼,静静地俯瞰着三人。 第608章 极地 “这虫子越叫越厉害了,是不是该把它放出来?” 长空之上,范不移猝然停在半路,掏出那根不停传出鸣叫的竹筒,冲着申屠烈喊道:“你确定听完了李家那小子的嘱咐?” “当然。” 申屠烈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声如洪钟道:“老夫与你们可不同,那小子的话,老夫可是从头听到尾。他说过,那虫子叫得越厉害,就越证明咱们离得近了。” “到时将那虫子放飞,自然能找到‘车夫’等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车夫,聂渺他们搞不好已经找到邪惑宫了,要我说还是现在就把这虫子放了吧。” 范不移摇了摇头,就想拔掉盖子,放出里面激烈鸣叫的虫儿。 可就当他刚刚捏住盖子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驴叫。 范不移回头望去,就见那头体形巨大的驴子几乎横冲直撞一般朝他扑来。 他急忙侧身躲闪,紧接着就感觉手里一轻,那根竹筒竟已不翼而飞,便是恼火道:“你连自己人的东西也要抢?” 二驴的蹄子重重踏住一团天地之力,转头瞥了范不移一眼,如同讥笑般打起了嗝。 这时燕北将手伸到它嘴边,淡淡道:“既然伏魔刀主不会用这东西,还是交给我们为好。毕竟联络那几人的法子只有这一种,若是失手错用了,接下来再想找到邪惑宫,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了。” 噗! 二驴张嘴将竹筒吐到燕北掌心,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它与李跃虎那小子熟悉的很。 自然也知道李家的手段。 比起让范不移来用这东西,自然还是交给它更稳妥。 范不移似乎知道这一人一驴的身份,倒也没有与其争辩,余光扫向那始终保持沉默的季知春,突然问道:“季先生身为大胤地头蛇,对这里应该更为了解,你可知道我们这是往哪儿赶呢?” 几人顺着虫鸣的指引赶了近半个时辰,几乎快要离开余州境内。 照这么赶下去,天黑之前恐怕都能横穿大胤,回到大离了。 “咱们此行一路向北,需要路过的地方可有不少,非要让季某说出一个准确的地点,未免就太过难为我了。” 季知春微微一笑后,忽然又道:“不过据我猜测,此行向北而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极北那座荒原了。” “极北荒原?” 范不移听得这话,略一沉吟,接着道:“也是,邪惑宫这种地方如果要藏起来,那就一定会藏在人烟罕至的位置。大胤极地,或许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 季知春倒是摇了摇头:“如果按照这种想法就能找到邪惑宫,那它也绝不可能藏到今日。总之,邪惑宫若想要人找到它,便能让天下间所有人都寻到它的入口。若是它不想叫人找到,即使咱们寻遍了大胤的每一寸土地,恐怕也根本不得其法。” 听到这句话,燕北向季知春看了过去,“所以这就是你们非要找到谢秀的原因?” “楚冬姑娘与这几位都不是大胤人士,自然不知这邪惑宫到底有多么危险。” “我找谢秀,同样也是为了帮他。” 季知春的神色严肃,语气亦是十分诚恳。 这番话显然是发自内心,并非随口而言的漂亮话。 而他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从严格来说,也确实是在帮助谢秀。 无论是八险门在梁州城内稳住那些被邪惑宫引来的牛鬼蛇神,让倪家免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还是现在这种极力配合的态度都说明了这一点。 哪怕季知春的确有些私心,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无可指摘。 人生在世,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做到全无私心。 是以,燕北无可反驳,也没有反驳的打算,道:“季先生愿意以身犯险,跟我们这些大离人混在一起,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这小女娃说得倒是没错。” 申屠烈‘嘿’的的一笑,斜眼看向两鬓花白的季知春:“可惜你这小子还是不够老实,说话说一半,不够爽利!” 季知春面不改色,极为坦然道:“季某既然敢说,就敢保证自己的每一句话皆是坦诚相告,没有半句虚假隐瞒。” “你的话确实坦诚,但是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恐怕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申屠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戏谑:“骗人之前要先骗过自己,说话真假掺半不算高明,每一句都是真话,却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这才是最好的伎俩。 你这小子的话术确实不赖,为人也还算凑合,若非看出你真的没有恶意,老夫岂能容你继续在这儿胡言乱语?” 师素听得极为不耐,皱眉道:“老东西,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赶紧说出来,别在这儿云山雾罩故作高深!” “师素说得对。”范不移亦是笑着帮腔:“申屠前辈,你口口声声说人家不够实在,自己反倒犯了毛病。如果想卖弄你对邪惑宫的认识,干脆说出来给咱们开开眼界。”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申屠烈的老脸微垮,无奈道:“老夫对邪惑宫哪有什么认识?” “你看,这就叫笑人者不如人。” 范不移叹了口气:“临行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你对邪惑宫可是聊得头头是道,怎么现在反倒不认识了?” 被范不移揭穿了老底,申屠烈佯装什么都没听到,笑着打了个哈哈:“那都是些玩笑话,如何当得了真?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季知春却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申屠烈一眼,语气温和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对大胤的邪惑宫也有了解?既然如此,咱们倒是可以互通有无,交流交流手里的情报。” 申屠烈面不改色道:“老夫说过,你这小子不够爽利,说话藏着掖着,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就这种伎俩,想从老夫这儿套话,你还是嫩了点儿。” 这时就连师素和范不移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难道说这老东西还真的知道点儿什么不成? 临行之前,申屠烈确实交代了几句有关邪惑宫的事,但他那些话说得同样语焉不详,好像在忌惮什么,不肯吐露实情,除了那句‘进入邪惑宫的武夫全都疯了’之外,就再没半句有用的。 正当气氛因为几人的互相试探而变得有些怪异时。 骑在二驴背上的燕北察觉到竹筒里的虫鸣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一异状令她心中微动,朝那只竹筒看了一眼。 竹筒里的虫子安静了半晌,很快就有了新的动作。 它突然开始猛烈地撞击竹筒内壁,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如此清晰可闻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范不移最是惦记这支被二驴抢走的竹筒,马上问道:“怎么回事?莫非是这虫子受惊了?” 燕北凝视了竹筒片刻,随后突然伸手拔掉盖子。 拼命撞击竹筒内壁的声音顿时消失,一只红色虫子迅速爬到沿口,立刻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燕北见状,毫不犹豫地一拍二驴,“走!” 二驴的反应很快,蹄子翻动,瞬间就追了过去。 余下四人也不敢耽搁,纷纷追赶过去。 范不移抽空辨认了方向,“好像还是向北。” “废话!”师素脚步连踏,竟是瞬间赶超了范不移,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二驴背后。 那只虫子飞得很快,带着众人一路向北前行。 不过盏茶工夫。 驮着燕北的二驴就大叫起来,似乎在提醒她。 燕北明白了它的意思,眺望而去。 很快,就看到另一道极浅的红线在远处飞来。 “另一只虫子?” 以几名四品武夫的眼力,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道红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另外一只相同的飞虫。 两只飞虫在半空绕着对方转了几圈,接着就同时掉头向北边飞去。 范不移顿时收起轻松的神态,将背后那把伏魔刀摘下,沉声道:“看来是出事了。” 师素与申屠烈的脸色也同时一凛。 尽管这一趟只是监察司的差事。 但这同时也是那位夜主的‘嘱托’。 虽说他们办砸此事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后果,可如果从始至终都没帮上忙,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人都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几乎同时爆发出最快的速度,三道震耳欲聋的爆响叠加震荡,先后赶超了二驴。 甚至就连季知春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瞬,也选择加快速度,从二驴身侧冲了过去。 但燕北却察觉到二驴有些刻意落后的意思,低声问道:“你在担心我的事?” 二驴虽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叫声来回应,不过燕北已经读懂了它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它头顶那条迎风摆动的白毛,轻声道:“先救谢秀。” …… 北地荒原。 降下的日头早已将天边染成一片赤红。 眼看天色将要入夜,倪千羽不知第几次想要点燃那根信号烟火。 可心里那种怪异的情绪却是始终挥之不去。 甚至逐渐占据了上风。 这让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 她无法确定这份影响到底是来自对谢秀的担忧,还是那座诡异的邪惑宫,但她知道,等了这么久的援兵还没有赶到,现在应该尽快通知车夫等人不要继续冒险行事。 于是,倪千羽举起竹筒,以真气一催,竹筒的尾部顿时飞出一道火光,在空中猛地炸开! 火光短暂照亮了昏黄的天空。 如果车夫三人还在山脉当中,就一定能够看到这道烟火。 然而做完这件事之后,倪千羽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双腿一软便是跌坐在雪地里,盯着还在散出青烟的竹筒,表情似哭似笑。 随后,倪千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云步生风这部轻功身法最重爆发,但多次拼命施展,同样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伤。 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身体细微的颤抖。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那种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反倒让她更为煎熬。 “九郎……不要怪我……” 她垂下眼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已经做好了在这片冰天雪地的荒原里安静等死的准备。 或许,死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一念头闪过脑海。 却很快就被逐渐逼近的疲倦感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将要消沉之时。 倪千羽似乎听到了一道震耳欲聋的破空声在上方响起。 她勉强睁开双眼想要看个真切,下一秒就彻底倒在了雪里,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当她的身躯被风卷起的雪尘掩埋大半,落日余晖映出的一道庞大阴影延伸而来。 二驴抖了抖耳朵,站在十几步外,挡住了残留的光芒。 踩住积雪的嘎吱声渐渐靠近。 一只手伸向倪千羽,将她从雪地里拖了出来。 燕北把昏迷的倪千羽扛在肩上,抬头对悬停在半空的四道身影点了点头,“几位继续吧,这里交给我。” “那就拜托姑娘了。” 季知春收回担忧的目光,随后望向远处那片连绵山脉。 不知为何,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沉声道:“诸位可要想清楚,进了这邪惑宫,再想出来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范不移感受到伏魔刀身传来的细微颤动,同时也注意到了天地气机的混乱。 他的手掌一抹,去掉刀鞘。 露出那暗沉无比的刀身。 “动身。” …… 在那座最高峰之上。 饱经风霜的二十根立柱突然轻轻一颤。 通往溶洞的石板路更是浮现出几条裂痕。 大约沉寂了几个呼吸,立柱再度震颤起来。 石板路的裂痕延伸了更远。 而这震荡的源头,正是来自那条通向溶洞的石阶。 每隔几息,溶洞中便会传来一次震动。 频率十分稳定。 直到石板路完全被震荡撕裂,二十根立柱更是向一旁歪斜,才终于陷入了安静。 第609章 伏魔 跟着两只红色飞虫一路来到那片山脉当中的最高峰,四人立刻就察觉到天地气机混乱不堪,就连脚底的气旋都无法维持,顿时施展手段安稳降下。 两只飞虫也停在山崖没再继续前行。 范不移伸手接住它们。 这两只虫儿有些躁动不安,在他的掌心乱爬,好像想要逃离这里。 范不移轻叹一声,在崖边放走了它们,“看来接下来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既然那虫子引我们来此,就证明这里肯定是聂渺最后停留过的位置,大不了就把这座山翻个底朝天,我不信找不到那邪惑宫!”师素的语气也难得带上了一丝焦急。 申屠烈打量四周,感慨道:“那三人还真是小心,半点痕迹都没留,这不是给自己人添麻烦么。” 放眼望去,山崖上覆盖的白雪表面连半个脚印都没有,加上混乱的天地气机多少会影响到他们的感知判断,无异于是增加了找到他们的难度。 “季先生,如果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地方,现在就是交代的最好时机。” 范不移却是看向季知春,意味深长地说道。 从刚才开始,季知春的脸色就一直十分难看,很明显,他在邪惑宫一事上还是有所隐瞒。 听到了范不移的话,季知春咬了咬牙,只留下一句:“跟我来。” 随后就施展身法,卷起一片弥漫的雪尘。 “先慢着。”在范不移准备动身之时,师素忽然抬起手臂拦住了他,颇为严肃道:“你真的信他?” 范不移笑了笑:“你看他那个脸色就知道,他肯定知道不少邪惑宫的事,至少在带路这方面不会出岔子。” “大家都有各自的目的,总不能因为他藏着自己的目的不说,就对人家疑神疑鬼。” “盟主说得没错,咱们也是带着目的而来,只要彼此互不干扰,暂时合作也无妨。” 申屠烈缓缓点头,主动迈步跟上了季知春。 师素闻言,没再阻拦范不移,而是道:“如果他表现出任何异状,我会直接宰了他。” 这算是提前与范不移打一声招呼了。 范不移倒有点奇怪,深深看了师素一眼后道:“你这脾气也是该控制控制了,动辄喊打喊杀可不是好事。” 师素看向范不移的背影。 眉头也是一皱。 在这一刹那,她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火爆脾气的感觉,总觉得心底有股子戾气在不断往外钻。 不过她并未多想,立刻就跟了过去。 有季知春在前方带路,几人很快就看到了山峰背面那片光秃树林深处的二十根立柱。 歪斜的立柱,破碎的石板路,以及那条通向黑暗深处的石阶,都给人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停在立柱前不远处的申屠烈老脸微颤,凝重道:“天地气机被切断了,这邪惑宫果然如传言的一样诡异。” “如果聂渺他们已经深入其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没了天地之力,四品武夫也不是全无防身的手段,以聂渺的本事,想杀他可没那么简单。” 范不移提着伏魔刀,看都不看那些歪斜的立柱,率先穿过石板路走进了黑洞洞的入口。 申屠烈与师素虽然心有疑虑,但也跟了过去。 最后一个进入其中的是季知春。 在迈进入口之前,他盯住了那些歪倒的立柱。 目光在柱子上的浮雕停留一刹,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 但当他看向破碎的石板路,眼底闪过明显的忌惮之意, “希望不是那个东西苏醒了吧……” 这是季知春在踏进入口以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几人沿着狭长台阶一路向下的过程当中,同样看到了聂渺,崔赋,胥紫山看到的一切。 被黑暗包裹着的巨大溶洞,并列在对面山壁的另一条狭长台阶,那些被掏空的山体,以及里面残留的破旧筑群。 此地的场景,处处都透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古怪。 但更加古怪的是,他们越是深入,体内的真气就像陷入泥潭,运转起来颇为生涩,甚至称得上是困难。 这种变故,令几人心头都是一凛。 除了季知春像是有所预料,申屠烈与师素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安。 二人表达不安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师素本就火爆的脾气越发难以控制,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尝试着爆发真气,想要冲开周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但她的所有尝试注定徒劳无功。 武夫目力无法望穿的黑暗毫无波动。 而申屠烈则是喋喋不休道:“这里给老夫的感觉不太对劲,盟主,咱们要不还是撤出去从长计议吧。” 他与师素,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极端。 一者把莽字写在脸上,一者却是怂到了极点。 走在前方的范不移转过头来,目光越过这二人看向安静的季知春。 季知春虽然表现得十分安静,却早已汗如雨下。 察觉到范不移的眼神,他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沉声道:“我们的某些特质已经受到影响了,这二位一个是谨慎多疑的性子,另一个则是过于勇武。经过这种放大,恐怕会呈现出更多的变化。” 听到这话,申屠烈与师素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可他们却没办法左右这种感觉。 因为这不是凭空出现的变化。 而是他们的‘本性’。 “是么?” 但范不移只是淡淡道:“为何我没有任何感觉?” 季知春瞥了眼他手里的伏魔刀,“或许是你的修为比我们更加深厚。” “那季先生呢?”范不移不置可否,哂笑道:“申屠和师素的性格我还算是了解,他们会出现这种变化并不算奇怪,季先生现在被放大了哪一种特质?莫非是诚实?” “我想,季某被影响的应该是‘忧思’。” 季知春轻叹一声,哪怕在这阴冷的溶洞里都止不住地流汗。 忧思过甚,便为惊恐。 现在的季知春,更像是陷入了恐惧当中。 范不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更没问这种影响到底来自于何处。 因为不断颤动的伏魔刀,已经说出了答案。 能够位列九星宗的‘九兵’之一,伏魔刀自然是天下至极的有灵之兵。 这‘伏魔’二字,并非指向魔门。 它真正降伏的,是显化之魔,更是心中之魔。 无论引起伏魔刀如此剧烈颤动的东西是什么,范不移都知道,今日自己算是来对了。 身处于接近绝对的黑暗环境当中,五感、真气都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几人对于时间的判断也出现了不同的差异。 但不管过程如何,他们仍是无惊无险地穿过了这条狭长阶梯,一路走到台阶变成笔直位置。 再向前走,仅有十丈的能见范围内便是浮现出一条通向黑暗深处的悬空石板。 空旷的溶洞中,四人近乎落地无声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迈上那条悬空石板行进数十步,范不移就看到了一个很深的脚印。 正是崔赋当时为了试探这条石板路是否有支撑时踩下的印记。 “看来咱们就快到了。”范不移把刀斜在身侧,翻转刀锋,淡声言道:“若是聂渺等人出了事,以救下他们为主,谢秀的事情可以稍微放一放。” 申屠烈有些疑虑:“这可是夜主的差事……” 他本想劝说,却听范不移直截了当道:“谢秀虽与那位夜主有些私交,但要在三个四品武夫和谢秀之间做选择,我绝不会选后者。折了监察司的三名高品,这口黑锅谁能背得起?” “盟主这回倒是说了句实在话。” 师素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强压着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的怒火,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地轻颤,寒声说道:“既然都是救人,肯定要先救那三个高品,动作若是快的话,我们六个人联手足够杀穿这座邪惑宫了。” 她虽然没把季知春算进去,但光是来自大离的六个四品武夫联手就已经足够面对绝大多数的情况了。 更不要说其中还有范不移,聂渺,和她自己这种位于大离四品前十的高手。 对付邪惑宫不说手到擒来,至少也能再多几成把握。 听到这话,申屠烈也不再多劝,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如今被放大了谨慎,所思所想必定会受到影响。 未必就比那放大了忧思的季知春强出多少。 当然,被放大了怒意的师素,头脑同样也不冷静。 所以范不移交代完先前那句话,就没与他们再多说什么,举步穿过这条石板路。 当越过那一片倒悬着的锥形岩石,巨大圆台的一角终于浮现在他们眼前。 看到那些刻在圆台表面的武道真意,几人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几百条武道真意相互对称,形成烙印在圆台一角的图案,越向深处,地面的武道真意越是杂乱,其中那些仍在散发着杀气的真意更是令人不由侧目。 如此之多的武道真意,就算是任何一座当世顶尖的一流宗门,恐怕都无法凑齐对应的绝学。 “此处怎会这么多的真意?”申屠烈那小心谨慎的‘毛病’又在作祟,低声说道:“会不会是个陷阱?” “就算是陷阱,直接杀过去也就是了,畏首畏尾像什么样子?”师素抬起满是冷意的眸子,越过地面杂乱的线条,并未对这些武道真意过多关注。 她本就是‘唯我独尊’的那种性格,对旁人的武学不会有任何兴趣。 倒是季知春强忍着莫大的担忧,说了句公道话:“邪惑宫足有数百年的历史,在此期间不知多少武夫造访过此地,他们会选择留下武道真意,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比如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 就见走在最前面的范不移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握住伏魔刀的那条手臂,将三人拦在身后。 师素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恼火道:“你这是做什么?” 范不移一言不发,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几人看向前方。 “莲花座?” 申屠烈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瞳孔顿时一缩! 圆台的正中央,居然摆着个巨大的石质莲花座,可那上面却是空无一物,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就好像那里本来应该放着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空空荡荡的模样。 “这些痕迹,好像不是武道真意,谁认得这上面写了什么?”师素‘胆大包天’地径直走向空荡荡的巨大莲花座,在那雕工极为精湛的花瓣边沿看到许多类似文字的痕迹。 “总之不是岐龙山那些鬼画符。” 申屠烈也上前看了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海外传过来的文字。” 他用手掌擦掉覆盖在那些字痕表面的浮灰,努力辨认半晌,摇头说道:“可惜老夫不曾见过这种文字,看不出其中的真意。” 范不移在这巨大莲花座四周绕行一圈,发现每一瓣莲花表面,都刻着不同的文字,其风格、字形,都是天差地别。 很快,他就在其中某一片‘花瓣’上看到了大虞的文字。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范不移念出了以大虞文字书写的内容,眉头一皱,又看向相邻不远的位置。 那里有一段大胤文字。 上面写着;“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再寻找一番,果不其然看到了大离文字书写的段落。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看完了这三段文字,范不移的脸色微变,“都是佛门的东西啊。” 师素与申屠烈绕过莲花座来到他身侧,依次看过之后,神色也有些变化。 “难怪看着不太对劲,这么大的莲花座,上头应该有一座佛像才对。” 看完以后,师素抬起头注视着空荡荡的莲花座,沉声说道:“佛像哪去了?” “那东西恐怕已经醒了。” 这时,季知春发出了一声呢喃,“看来我们的运气不算太好,居然撞上了‘诸法殿’。” “诸法殿又是什么?” 范不移看向季知春。 “邪惑宫的一部分。” 季知春的回答十分简单,“如果诸法苏醒,恐怕你们那几位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了。” 范不移不置可否地望了一眼莲花座,又转头看向圆台另一边的深邃黑暗。 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他身形一纵,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范不移挺身冲入黑暗的同时,巨大莲花座的内部忽然传出一阵诡异响动,拇指粗细的裂痕很快就布满整个莲花座,宛如蛇行一样飞速扩散。 这丈高的莲花座猝然崩裂,滚落的碎石噼里啪啦砸在几人脚下,师素与申屠烈后退半步,皆是警惕地看了过去。 轰! 眨眼之间,原本完好无损的莲花座彻底粉碎,倒塌成一堆废墟。 但随着废墟一同滚出的还有数不清的森白头骨。 一颗颗头骨在莲花座的废墟四周铺满,看上去极为阴森恐怖。 不过对于在场三人而言,这种程度的场面还远远称不上可怕。 咔嚓一声! 师素踩碎了其中一颗头骨,目光扫视周围,最后定格在季知春的脸上。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最好趁现在一起说。” 她冷冷道:“就从这诸法殿开始。” …… 只身闯入黑暗深处的范不移脚步飞快,体内真气虽然犹如身陷泥沼,运转艰难,但以他的功力而言,这种程度的影响根本无足轻重。 除了不能撬动天地之力以外,他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受到太多限制,这也是范不移敢如此‘冒险’的底气。 跨过圆台后,范不移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条向下转弯的廊道,尽管目力仍然难以看到十丈外的情况,不过好在这条廊道只有两丈宽。 两面墙壁上布满有些脱色的彩绘,范不移却无心打量,一路顺着这条廊道向深而行。 过了才没多久,就已经彻底穿过廊道,来到一片更为空旷的空间。 范不移停住脚步,抬头望去,隐约能看到巨大的拱顶。 自己已经到了这座宫殿的中腹? 还没等他细想,前方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风声。 铛! 范不移横刀挡住迎面而来袭击,一股真气催发的灼热气流扫在他脸上,却没能令他后退半步。 看到黑暗里伸出来的那只按在刀身上的手掌,范不移毫不犹豫,旋刀上挑斜斩一击。 挑起夸张的刀光,近乎撕破眼前浓郁的黑暗! 然而只听哗啦一声,那只手掌像是被烫伤一般缩了回去,随后便是某种粘稠物质蠕动流淌的声音在周围传响。 这种声音,却令范不移的动作微顿,出手犹豫了一刹。 “弱水功……” 他确定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立刻就将刀锋调转,以刀背向敌,同时高声道:“崔赋,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的敌人。” 但是,回应他的并不是崔赋,反倒是一股漆黑粘稠的真气。 那道真气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声音地飞射而出,到了范不移面前时更是陡然炸开,化成密密麻麻的黑色雨点! 弱水功这门魔功若是练到高深境界,几乎是攻防一体,稍微沾上半点都会被那异种真气腐蚀肉身,极难招架。 范不移深知这门魔功的厉害,立马将伏魔刀舞成一道半圆,体内涌出冲天而起的惊人气焰! 哗! 两股真气的对抗立刻激起一层浓郁白烟,虽说弱水功可以做到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但当面对范不移那深厚到可怕的根基时,依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雨点般的黑色真气被他以刀风一卷,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随即,第二波攻势从黑暗中袭来。 但这一次来的并不是弱水功真气,而是一道人影! 范不移挥动伏魔刀,以刀背斩去,圆弧状的光芒瞬间照亮对方那张有些惨白的脸庞。 那正是面无表情的崔赋! 崔赋以虎口夹住刀背,不顾绽裂的血肉,面无表情地向范不移拍出一掌! 呼啸袭来的劲风令范不移眯了眯眼,暗道棘手。 旋即手臂一抖,磅礴巨力震开崔赋的手掌,以缠着布条的刀柄砸了过去。 刀柄撞在崔赋的掌心,似乎令他有些吃痛般地颤抖起来,随后身法一动,便是绕开范不移的正面,不敢再与伏魔刀争锋。 注意到这一细节,范不移脚步转动,仿佛‘贴’着崔赋,继续用伏魔刀的刀柄砸向他。 这一次,范不移的目标是崔赋的脑袋。 “还不醒来!” 伴随着范不移的一声沉喝。 崔赋的额头被刀柄击中,上半身顿时向后仰倒,两腿却好似扎根在地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保持着站立。 但被刀柄命中,也确实让崔赋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他突然直起身体,复杂地看了范不移一眼。 开口道:“快逃!” 话刚说完。 崔赋弓起身体,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拖入了黑暗。 轰! 范不移瞬间弹起,一把抓住崔赋的手臂! 掌中的伏魔刀改为虚握,长刀顿时飞速旋转,被他以气机牵引向着黑暗之中斩了一刀! 一道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从黑暗里传来,单从声音无法判断那声惨叫到底从何而来,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 可范不移知道自己一定斩中了什么。 他猛地一把将崔赋从黑暗里拖出,重重砸在地面,一脚踩住崔赋的胸口:“安分点!” 这一脚几乎把崔赋的胸骨都给踩得裂开,后背紧贴着的地面崩出大面积的龟裂。 范不移手臂一挥,伏魔刀倒飞回来,悬浮在他身前。 接着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要想装神弄鬼,先称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黑暗深处静默半晌。 随后只听到一阵犹如回音般飘忽不定的声音缓缓传来。 “伏……魔……刀……” “伏魔……刀……” 那回响重复着伏魔刀这三个字,下一秒,却又变成了范不移意想不到的一个名字。 “魏……求……仙……” “魏……求……仙……” 第610章 逆练 范不移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 尽管黑暗深处传出来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但‘他’显然认得伏魔刀,更认得这一代的刀主,也就是他的师父,魏求仙。 “能叫出那老东西的名字,证明他也是个老不死。” 念头及此,范不移做出了当下最好的判断。 一把摄起崔赋,扛着他转身就跑! 虽说在这‘诸法殿’内不能撬动天地之力,但是带着一个伤员硬扛三品也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聂渺和胥紫山如今下落不明,崔赋就是唯一的活口,自然是先将他给带出去再说。 范不移跑得如此果断,似乎连黑暗深处的老怪物都有些错愕。 待到伏魔刀‘嗖’一声追了出去,那老怪物才像是后知后觉般发出极其怪异的咆哮! 与其说是咆哮。 倒不如说是类似干呕与嘶吼的声音。 正当范不移冲回旋转向下的廊道之时,两面墙壁上脱色的彩绘宛如活了过来,其中绘着的‘僧人’全都怒视着他。 被画壁上的僧人盯住的刹那,范不移只感觉心底戾气横生,有种不属于自己的杀意疯狂涌现。 他立刻伸手握住伏魔刀。 ‘斩断’了所有纷乱情绪,同时朝着那些诡异的彩绘望了一眼。 先前所察觉到的恶意视线仿佛只是幻觉。 但范不移心底清楚,刚才的感受绝对不可能是错觉,尽管壁画不会突然活过来,可那种挑动他杀意的气机做不了假。 “逆练的佛门功法?” 想到某种传闻,范不移表情紧绷,脚步丝毫不停,扛着崔赋就向外冲去。 …… 与此同时。 燕北寻了处避风的位置安顿好倪千羽,捏着她的脉搏探查片刻,发现倪千羽只是劳累过度,透支了体力,便以真气为她梳理气脉,同时说道:“如果那边出了什么事,你要尽快赶去帮忙。” 守在她身后的二驴踩了踩雪地,明显有些不乐意。 在二驴看来,谢秀的死活,完全比不上燕北一根头发来得重要。 让它抛下燕北跑去救谢秀,它是不可能答应的。 燕北却是回过头来,温和地说道:“你该想想,如果谢秀真的葬身于此,楚秋该有多难过?他本就没有几个朋友,谢秀算是其中之一,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救他。” “我虽不知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麻烦,但我们既然机缘巧合撞见了此事,就不能坐视不理。” 说着,她站起身来摸了摸二驴颈侧的毛发,忽而笑道:“当然,这件事需要你来出力,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 二驴安静地听着燕北说完了这番话,罕见地没有露出那智慧的眼神。 主动低下头蹭了蹭燕北之后,便用蹄子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 燕北看了过去。 就见二驴写到:“如果死的是你,他会更难过。” 看到这行字,燕北眼神微动,旋即握紧腰间挂着的玉鳞刀,轻声道:“你说得没错,所以,死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第611章 诸法 就在诸法殿内那座圆台之上铺满了灰白头骨,使得气氛无比凝重,甚至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冲突的时候,‘谨慎无比’的申屠烈像是听到了什么,目光忽然转向了范不移消失的那条道路。 此刻他们三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圆台的中央,来时的路径与范不移离去的方向皆被无边黑暗包裹,纵是武夫目力也无法看清背后到底藏着何物。 但五感的削弱,似乎并不能影响申屠烈冥冥之中的预感。 他盯着那片深邃黑暗看了半晌,突然拦下师素,沉喝道:“先别吵了!” “情况不太对,有动静!” 听到他这句话,师素与季知春同时望了过去。 范不移才离开没多久,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如果真的有什么动静,搞不好就是他出事了。 于是乎,师素与申屠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靠近过去。 季知春稍稍犹豫一瞬,手掌微动,袖口里便是滑出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 这把短刀刃口开得不长,看起来不到两指宽,只有一尺多长,似乎更像一把匕首。 他握住滑下的短刀,突然间选择出手。 凌厉的破空声直接袭向申屠烈! 然而申屠烈早就对他有所提防,身形忽地一闪,卷起更为轰动的气浪,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但季知春这一刀依旧劈了下去。 刀刃镀上一层耀眼气焰,短暂撕碎了笼罩眼前的黑暗。 当视野被照亮的刹那,许多诡异的身影拥挤地站在那条通道前方。 而季知春那一刀所斩的并非是申屠烈,反倒是这些身影当中的一员。 失去了黑暗的遮掩,他们的踪迹立即暴露出来,各自摆出佛门印相,四周顿时响起如同低喃一般的诵经声。 “凝神!” 季知春眼神一凛,不去看自己斩开的到底是什么,早有预料般大喝一声。 旋即便主动挺身冲向了那些堵在通道前的身影。 莫名梵唱使得师素心神动荡,身体随之晃了晃,但得到季知春的这声提醒,她立刻稳住身躯,疯狂运转真气抵抗那不知来路的影响。 接着瞥见被季知春斩开的东西正在‘缓缓飘落’,眉心不由都挤在一起,“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申屠烈原本所在的位置,有两片薄如蝉翼的黑纱飘然落下,中间那条裂口整齐无比,显然正是季知春那一刀所致。 这两片黑纱飘荡着落地以后,瞬间就燃起犹如实质的漆黑气焰。 焰光一卷,便把那两条黑纱彻底吞噬,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便是诸法的手段!” 季知春扬刀挥斩,刹那间刀光如练,纵横密布,将拥挤在通道口的身影尽数撕碎。 气焰升腾而起的刹那,回荡在四周的莫名梵唱一同消失,季知春却没有放下丝毫警惕,冷冷地打量那团填满大半个通道的焰光,沉声说道:“诸法精通世间一切佛门武学,论手段精妙,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这诸法是个武夫?” 申屠烈的声音亦是传了过来。 他方才躲到了圆台的另一处,直到确定季知春不是突然发狂,这才迈步靠近,仍不失警惕地看了季知春一眼,“老夫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真气练到这种程度,你说他是妖物老夫都愿意相信了。” 那些诡异的人影,其实就是真气所化的形体。 从七品境界开始,武夫能以外放真气当作压箱底的手段,修为越到精深,这种手段也就越是强大,利用外放的真气,往往能够做到许多‘匪夷所思’之事。 甚至是‘如同实质’一般的效果。 但要想做到这种化为人形,还能以音功之法扰乱他们心神的程度,简直超出了真气修为的范畴。 倒是师素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直接说道:“天境能修入微之法来操控天地之力,到了精深的层次已经堪比天威。倘若这诸法是个专修真气的武夫,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值得称奇。” 她平复着躁动的心绪,冷冷看向季知春:“你怎会对诸法殿如此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阁下还是别问为好。” 季知春叹了口气,“既然诸法已经出手,此事恐怕无法善了,大家的目的虽然不同,但我愿意协助几位。” 师素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就被申屠烈给拦了下来。 “现在盟主生死不明,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少说两句吧。” 拦住师素以后,待到通道前的火焰渐渐消散,申屠烈便是说道:“先进去探一探情况再说。” 师素深深看了季知春一眼,迈步就闯进了通道。 没有半点废话。 季知春心里虽有万般无奈,但也知道自己不被这二人所信任,于是就走在了师素身后。 将自己的后背留给申屠烈。 方才他那一刀,确实令申屠烈心生警惕,肯定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不过走在季知春的背后,申屠烈也是突然笑道:“你不肯说出邪惑宫的秘密,老夫倒是能够理解一二,那这所谓的诸法呢?你对他又多少了解?” 季知春头也不回道:“其实早在今日以前,诸法仅仅只是个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也不确定他是真是假。” “不管哪一座天下,都不可能少了真真假假的传言。不过,这空穴来风,总归是要有个缘由。纵然七分是假,也总有三分为真嘛。” “季某知道的也不多,实在抱歉了,老前辈。” 季知春没有顺着申屠烈的话继续往下说。 申屠烈眼神一动,微笑着点了点头。 经过方才那阵莫名梵唱,施加在三人身上的某些影响也随之淡去,师素不再难以控制心头的怒火,申屠烈也没有继续谨慎到不敢前行。 季知春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看到他那恢复自如的脸色,就知道纠缠着他的忧思此刻也已经消失。 到了这会儿,三人亦是来到那条旋转向下的廊道。 看到了两边墙壁上颇为诡异的脱色彩绘,季知春的脸色却显得更加难看。 第612章 献上 过了没多久。 他们行至廊道中段,笼罩在眼前的黑暗似乎正在缓缓消退。 发现自己能够看到更远处的场景时,师素的神色还算是平静道:“你们可有察觉到周围有目光在盯着我们?” “老夫确实有这种感觉。” 申屠烈说罢,就看了眼那些诡异的彩绘,“就像是这些壁画里的人在盯着咱们一样,颇有些不自在。” 从刚才开始,这种奇怪的感觉便一直萦绕在周身。 四品武夫已经能够感知到切实的恶意,对于这种‘视线’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那些彩绘壁画上头,画着一些衣着朴素的僧人,大部分都是目光低垂,或在盘坐诵经,或在清扫地面。 这面彩绘本身就透着几分怪异,如今被师素挑破那若有似无的恶意目光之后再去观察,仿佛看到其中几个僧袍脱色的僧人绘相飞速移开了目光。 “我们在诸法的地盘,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尽量不要与墙壁上的彩绘对视。” 便在这时,季知春却是低声提醒了起来。 “这也好办。”师素注意到许多壁画都有破损的裂痕,直接提起拳头,“既然如此,干脆就把这些邪门的东西给毁了。” “千万不要!” 季知春急忙道:“若是惊动了那个东西,我们不可能在诸法殿里战胜他。” “那个东西?什么东西?” 师素转过头来,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听你的意思,那所谓的诸法不是人,而是某种东西?” “你不要再问了。”季知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 “原来如此。” 师素像是明白了什么,颔首说道:“看来邪惑宫这座二品洞府的名头并非凭空传言,是真有二品武夫对它动了手脚。” 季知春每到关键地方就无法开口,这件事已经让师素产生了怀疑。 现在听到这近乎间接承认的话语,师素也就明白了他不能直言的理由。 二品‘不可知’的手段,遮蔽了一部分有关于邪惑宫的真相。 其中应该就包括这座诸法殿,以及那所谓‘诸法’的身份。 既然如此,师素不再为难季知春,但脚步却突然加快了几分。 “如果范不移还活着,现在早该来与我们会合,如果他死了,那就证明下面藏着的东西非常可怕。连手持伏魔刀的范不移都拿他没办法,靠我们三个,恐怕也不是对手。” 师素的语速不快不慢,快步穿过旋转向下的廊道,“所以要做好最坏的……” 这话还没说完。 原本渐渐退去的黑暗,突然像是活了过来,瞬间就将师素的身影吞没。 一同消失的,还有她那尚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师素!” 申屠烈瞪大双眼,立刻对着那深邃黑暗一掌拍去! 掌印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下一秒,那道黑暗便是席卷而来,将季知春与申屠烈两人一并拉入其中,并且快速充满了整条廊道。 骤然被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两人却并未惊慌,立刻凭着逐渐微弱的感应向对方靠拢。 “师素人呢?” 与季知春贴近的瞬间,申屠烈便是有些愤怒地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季知春也没比他好了多少,当他察觉到四周的黑暗深处投来无数带有恶意的视线时,咬牙说道:“诸法轻易不会杀生,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需要献上自己的武道真意,换他暂时退去。” “有这办法你怎么不早说?” 申屠烈的声音焦急:“现在师素中招了,你……”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脸色瞬间一变。 毕竟此时他与季知春互相贴着后背,以防黑暗当中出现的攻击,这时候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绝对不可能是季知春做的。 于是申屠烈猛地弹起,挣开那只手掌的同时旋身向那位置拍了一掌! 惊人的风啸回荡在黑暗当中,他这一掌却是拍了个空,并没有如预期当中那样击中什么东西。 就当申屠烈打算提醒季知春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又被那只手给按住,随即就从丈高的半空被硬生生压了下来。 砰的一声! 申屠烈双脚沾地,察觉到那只手掌上传来的可怕力道,意识到对方的实力极为强横,立马就做好了搏命的打算。 可结果还没等他彻底爆发,就听到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我。” “盟主?” 申屠烈有些疑惑。 但他不敢确定背后的人究竟是不是范不移。 毕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当中,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不过就在申屠烈心生怀疑之时,便听范不移道:“不用怀疑我是真是假,如果我是假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申屠烈一时哑然,倒也无法反驳这句话。 能被人无声无息地近到这种距离,还被两次按住肩膀,就证明后面那声音的主人有实力瞬间杀了自己。 在场这几人当中,也只有范不移具备这种实力。 想到此处,申屠烈心下稍安,不禁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盟主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什么叫又闯祸了?” 范不移的语气里带着不满,随即一把揪住申屠烈的袍子,将他拉到了一旁。 申屠烈并未抵抗。 从方向的感知来判断,他感觉自己被拉进了某一侧的墙壁,进入其中之后,立刻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当中脱离出来。 虽有几分昏暗,但还是能够清晰看到手持伏魔刀的范不移,以及站在他身侧的师素。 见到两人安然无恙,申屠烈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接着就发现他们身处在一条狭窄暗道当中,墙壁上挂着一排早已熄灭的灯盏。 两旁墙角堆着许多脱落的碎石,布满裂痕的地砖更是铺着一层浮灰。 这条暗道不知废弃了多少年,显然从未有人踏足过此地。 注意到外边那种诡异的黑暗并未涉足此处,申屠烈忍不住道:“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地方的?” “还能怎么发现的,当然是被人追杀进来的。” 范不移摇了摇头,也不多言,迈步向墙壁走去:“我先把那家伙也带进来再说。” 这时申屠烈才想起季知春还在外面,没等开口,就看到范不移已经直接穿过了面前的墙壁,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这应该就是邪惑宫的秘密,我们从踏进此地开始,就进了一座叠加的阵法。” 就在这时,师素冷冷说道:“那就难怪此地无法撬动天地之力了,为了维系邪惑宫的阵法,需要耗费极其夸张的天地之力,要想长久保持下去,就算三品进了这里都没办法施展全功。” 申屠烈嘴唇微颤,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光看向被丢在角落里的一道身影,“这是……” “崔赋。” 师素看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等范不移回来了,你亲自问他吧。” 申屠烈立马闭口不言。 但还是走到崔赋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搏。 发现人虽然还活着,不过浑身上下似乎有许多伤痕,其中最明显的还要数他裂开的虎口。 申屠烈一眼就看出来,那应该是用伏魔刀的刀背崩出来的伤势。 “既然他是崔赋,怎么会跟盟主交上手的?” “难道他被诸法控制了?” 随着疑惑浮上心头,申屠烈渐渐对这座诸法殿产生了某种无法言明的‘畏惧’。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诡异,叠加的阵法,无边的黑暗,还有那些仿佛活着的壁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季知春口中的‘诸法’。 无论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都绝不是他们几人能够解决的。 轰! 突然间,这条狭窄暗道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撞击了一样震颤起来,紧接着,范不移拎着季知春从黑暗里一步跨出,张嘴就道:“带上崔赋,跑!” 听到这句话,申屠烈没有任何犹豫,扛起崔赋往通道深处冲去。 范不移的速度更快,他提着季知春,一马当先地超过了申屠烈。 师素落后半步,朝那片覆在墙壁上的‘黑暗’看了一眼。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仿佛看到那片黑暗开始蠕动起来,向着地面流淌蔓延。 诸法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藏身于此,不断入侵而来。 是以,师素也没有过多停留,转头就追上了几人。 同时问道:“能把你逼到这种程度,难道那诸法很强?” “不好说。” 范不移的语气倒是没有什么波澜,“总之这东西不好惹,而且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 “我在外面那条廊道跟他短暂交了三次手,第一次他想用音功拿下我,第二次则是用真气直接攻击。这两次被我挡下,他就亲自出了一次手,把我逼进了这条暗道。 你们方才看到的那种黑暗环境,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他亲自出手了?” 然而季知春却露出有些震惊的表情,“那你可有亲眼看到那个怪物?” “这也是我最奇怪的一点。” 范不移摇了摇头:“他一定亲自出手了,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但我并没有察觉到他是怎么出手,更没有看到他的任何痕迹。” “甚至,我连他的招式都无法看穿,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藏着无数种武道的影子。” “那一瞬间,仿佛我不是在与一个具体的人交手,而是在面对无数个高品武夫的围攻。” “若是实力高强的武夫,或是强大的妖蛮,都不会给我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没敢再跟他斗下去。” 听着范不移的这一番话,季知春的脸色白了白,轻叹道:“看来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连诸法都强大到这种程度,邪惑宫的其他怪物……”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诸位可还有其他的后手?” “你还指望我们有什么后手?” 范不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再给你找几个三品武夫过来?这可是你们大胤自己的事,我们没有拔腿就跑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季知春被问得哑口无言,接着又无奈道:“邪惑宫的事,恐怕不单只是我们大胤的麻烦。如果它真的重新现世,到时候恐怕连妖蛮也会被卷进来。” “妖蛮卷入的事还少么?” 师素冷笑着道:“别忘了我们大离可是有一位蛮人王爷,就在宁州作威作福呢。” “为蛮人建国一事,大离国师倒是没有做错。” 对于‘宁王’的存在,季知春也不陌生,但他却与大多数的江湖人不同,反倒认可林听白的行为。 师素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与之争辩的意思。 毕竟蛮人立国已成事实,再去争个口舌之利没有意义。 她直接问道:“你这么想要找到进入邪惑宫的办法,莫非不是为了里面的功法,而是为了阻止他们?” 这一次,季知春没有隐瞒,而是点头承认道:“邪惑宫虽然号称广罗大胤传承,但我们八险门对此事并无兴趣。” “八险门真正想要的,就只是阻止邪惑宫再掀一场浩劫……” 说到这儿时,他的表情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 直到此刻,范不移终于淡淡道:“这天底下的浩劫实在太多了,个个都说自己想要力挽狂澜,这种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实际到了最后,也是各有各的算计罢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伏魔刀,此时这把名刀的颤抖幅度愈发激烈,似乎证明着他们并未脱离险境。 越是沿着这条暗道深入其中,似乎就越是靠近伏魔刀察觉到的危险。 范不移想到了崔赋的异状,又想到至今没见踪影的胥紫山和聂渺,忽然开口说道:“先前你说可以用献上武道真意的法子来换那怪物暂时退去,这又是什么说法?” 扛着崔赋的申屠烈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方才那圆台上刻着的武道真意,该不会是其他人献给诸法的吧?” 季知春沉默半晌,开口道:“因为只要你献出了武道真意,就会成为诸法的一部分。刚才你从诸法身上感觉到的混乱,其实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种真意……” 第613章 齐聚 大胤。 梁州城内。 八险门的一众弟子极为不安地站在院中,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前方。 “说话啊,都哑巴了不成!?” 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人看到这群人的模样,颇有几分恨其不争地咬牙道:“我问你们季知春在何处!” 现场所有的八险门弟子都感觉到耳朵里传来一阵轰鸣! 一股气浪沿着中年人的脚下散开,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 站得最近的几个弟子当场就被吹得飞起,极为狼狈地滚到了院子的角落。 少有还能站在原地的也不敢吭声。 但却有人偷偷看了柳忠一眼。 注意到这个细节,中年人的目光锁定了柳忠,抬手一抓,柳忠瞬间就被他以真气摄得朝前迈了几步。 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曹爷饶命啊!” “饶你娘的命!”中年人一巴掌拍在柳忠头顶,怒斥道:“老子何时说要杀你了?少使泼皮那套骑门槛的贱招式,我问你,季知春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道……” 柳忠赶紧收起那副惊恐的模样,小意地说了半截,但见‘曹爷’的神色一沉,立马就改口道:“小的只知道季爷跟谁走了,但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啊!” 见柳忠的表情不似作伪,曹爷收回目光,不耐烦地说道:“想知道他跟谁走了,老子还用得着问你?” 季知春跟几个大离武夫离开了梁州城,这件事几乎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今邪惑宫的事尚未有个眉目,突然又扯上了大离武夫,此事几乎立刻就传开了。 尤其在青雷楼,惘帮,白月派的有意推动之下,这个消息传递得更快。 八险门传回去的消息,甚至都没有这些‘江湖传言’来得迅速。 当曹腾听说了消息,一路赶到梁州城时,柳忠他们派的人还没回到八险门呢。 看到曹腾那铁青的脸色,柳忠想了想,讪笑着说道:“曹爷,要我说,您也甭跟着操心了,就季爷那身本事,大离的几个货色未必能让他吃亏啊。” 见他还腆着脸凑了过来,曹腾一巴掌就把他拍开,冷声道:“你以为这是在胡闹?季知春这蠢货如果阴沟里翻船是小,叫大离武夫卷进邪惑宫出世才是真正的大事!” 柳忠勉强站稳以后,听到这话,也不敢再继续嬉皮笑脸了,无奈道:“道理我们都懂,可季爷有他自己的想法,就算我们拦住他……曹爷,您也不想想,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啊?” 在场的所有八险门弟子都露出相同的无奈表情。 季知春一意孤行,他们根本就拦不住。 曹腾扫了众人一眼,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半晌过后,直接冷声道:“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季知春自己来拿主意。若非他那个性子,门里怎会让他去接触谢秀的家眷?” “都做好准备吧,既然扯上了大离武夫,接下来老爷子可能会亲自来一趟。” “老爷子?这,犯不上的吧?” “曹爷,老爷子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哪儿能让他再出来折腾啊!” 几个资历较深的弟子顿时就劝了起来。 但看他们的表情,并不是真的担心那位老爷子的身体。 反倒是有些害怕那位离开八险门的意思。 而曹腾口中的老爷子显然就是八险门的三品祖师了。 八险门能够在大胤江湖一流闯出这么大的名头,自然不可能只靠几个四品武夫撑着。 三品祖师,他们也有。 而且,实力也绝对不弱,甚至在大胤的三品当中,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高手。 就是脑子有些不正常。 早在天地之限消散以前,八险门的三品祖师就闹出过不少乱子。 纵然顶着天地之限,拼得自身重伤多次,都要找人晦气。 许多一流大派的三品对此早已不胜其烦,多次警告八险门要管好那老鬼。 那段时间,连带着八险门的弟子在外行走都很不受人待见。后来天地之限消散的几年里,那位倒是消停了不少,但偶尔一有动作,就是去找其他宗派的三品打架。 回想起那位折腾出来的几件事,在场的八险门弟子全都面露难色,打心眼里不想让那位老爷子出手掺和。 但曹腾明显不是在与他们商量,冷冷道:“这件事已经定下了,除了老爷子,还有几位三品会一同出手,梁州城这边准备撤了吧。” “撤了?” 柳忠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曹腾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曹爷,虽然现在倪家人已经不在梁州城了,但咱们若是撤了……蔺家恐怕会找麻烦呐。” 蔺家与谢秀的恩怨,虽不至于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至少八险门是知情的。 季知春都亲自挡过蔺家几次。 以那位蔺大小姐的脾气,虽然会卖八险门这个面子,也稍微有些忌惮东湖山庄。 但如果八险门撤出了梁州城,蔺近云怕是马上就要对倪家剩的那点儿产业动手了。 “怎么,你护着倪家还护出瘾了?”曹腾瞪了柳忠一眼,语气极为不满道:“谢秀的女人已经跑了,倪家的直系也都躲在东湖山庄,剩下那点伙计与你有何关系?干脆就让蔺家那疯女人出出气,也省得她给我们添堵!” 柳忠被呵斥的把头一低,笑容有些尴尬。 但想到季爷的吩咐,他只能壮着胆子道:“季爷的意思是,帮人帮到底,倪家的老伙计也算是倪家人,最不济也要把人送到东湖山庄嘛。” 曹腾闻言,表情虽然有些不耐。 但这一次他没有反对,只是吩咐道:“那就尽快把人送走,至于东湖山庄……” 他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着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摇头道:“随他们去吧。” 虽然东湖山庄现今态度不明,但身为扬名多年的一流宗派,自然有其屹立不倒的底蕴。 在这种时候跑去招惹东湖山庄,无异于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是以曹腾虽然有些想法,不过最终还是轻轻一句带过,接着话锋一转就又嘱咐道:“今夜之前,把所有人都给我撤出梁州城,一个也不准留,听清楚了没有?” 被他那双有些冷冽的眼神扫过,现场每个八险门弟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接着便响起一阵不齐的应声。 众人虽说无法理解,可曹腾身为八险门的当家之一,地位与季知春齐平,哪怕这件事先是过了季知春的手,上上下下皆要听他的安排才是,但既然曹腾发了话,八险门弟子只得听从命令。 没过多久。 一行人陆续撤出了这座院子。 柳忠并未与他们一同离开,站在曹腾身侧,小声说道:“曹爷,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吧?” 曹腾知道他说的是护送倪家众人前往东湖山庄一事。 瞥了他一眼以后,意味深长道:“他还真没给你起错名字,你对季知春的确够忠心的。” “曹爷您说笑了。” 柳忠腆着脸道:“我是对咱们八险门忠心。” 曹腾不置可否地一摆手:“少在老子这儿卖乖,你这些话,留着哄季知春那蠢货去吧。” “对了。” 说完,曹腾扭头看向柳忠,忽然提醒道:“这几天可能会有一些大派弟子找上你们,叫底下的兄弟想好说辞,别叫人问住了,也不能叫人随便套了话去,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望见了曹腾的眼神,柳忠心里咯噔一声,稍微琢磨了几秒后就重重点头道:“曹爷您放心,绝不会丢了咱八险门的脸面。” “嗯。” 曹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一转,不知看到了什么,挥手道:“办你的事去吧。” 察觉到这位曹爷神色有异,柳忠的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朝着曹腾望过的方向看了看,接着便拱手抱拳:“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他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曹腾的视线当中。 直到这间大院门前的窄街空无一人,曹腾便是淡淡道:“卓门主既然来了,何必要躲在一旁鬼鬼祟祟?有什么指教,现身直言吧。” 话音刚落。 窄街东边便传来一声冷笑。 “八险门家大业大,做事又如此霸道,卓某可不敢对你们有何指教。” 就见白月派门主不知何时出现在曹腾斜身十几丈外,表情满是冷意。 待他向那空无一人的院子望去,更是讥讽道:“季知春这次惹了大事,就不知你们八险门还能不能兜得住底了。” 曹腾闻言,忽地一笑,卷起了宽大的袍袖,眯着眼道:“卓怀安,你把老子当成季知春那蠢货了?” 此话一出,没等那白月派门主反应过来,曹腾的身影便是闪了闪,在原地掀起凌厉的劲风。 瞬间暴冲而起,一把抓向那卓怀安! 卓怀安脸色剧变,却也丝毫不惧。 气机牵引长剑出鞘,锵的一声,剑光斩向迎面而来的曹腾! 然而曹腾根本看都不看那道剑光,挥臂一扫,真气碰撞的声音犹如湍急水流,那道剑光登时被更为狂暴的劲力撕碎! 长剑更是被他这一击拍飞,震塌了旁边的院墙! 卓怀安被逼无奈,唯有催发气机,举起手臂挡住曹腾这一击! 轰! 两人脚底顿时形成了下沉的圆坑。 “你疯了不成?” 卓怀安紧咬牙关,手臂几乎被曹腾按在了胸口,闷声说道:“我不是来跟你拼命的!季知春与大离武夫勾结是事实,八险门若无应对,此事定会演变成滔天大祸!” 听得这话,曹腾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 旋即猛地爆发真气,一掌震开卓怀安的手臂,探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逼得后退数步。 狞色道:“敢跑到我面前嚼舌头,你有几条命!?” 疯子! 卓怀安一低头合住下巴,手掌翻动,佩剑从院墙废墟里破空而来,在半空便已化成纵横飞旋的百道剑光护住周身。 曹腾见状,手掌一托便将卓怀安推至院中,汹涌真气化为一股洪流,瞬间淹没半座小院! 旋即放下手臂,不屑道:“回去练几年再来搅局吧,废物!” 两招击败卓怀安,曹腾也并无乘胜追击的打算,看都懒得再看那片尘烟弥漫的废墟,转身欲走之时,只见卓怀安踏出废墟,抹去嘴角那一丝血痕,沉声道:“既然八险门不愿意合作,那就等着与整个大胤为敌吧!” 曹腾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卓怀安:“你能代表大胤?” “我不能。” 卓怀安反握长剑,摇头说道:“但是邪惑宫可以。”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只是换来曹腾一声冷笑。 转身之际,留下一句:“你还是先让那宫里的怪物出来再说吧。” …… 东湖山庄门前那片一望无际的湖泊上,一艘巨大的画舫正在缓缓游动。 原本应该结冰的湖面,此时水波荡漾,一如春日景象。 随着画舫逐渐驶向湖中央时,一名披着羽氅的老者走上船头甲板,朝湖中望去。 片刻以后,感慨地道:“如今这片凤湖,连鱼都没有几条了,想当年……” 说到这时,老者的语气一滞,随即便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想当年,每到冬季,这湖中央就会有一片鱼群,看着还是很壮观的。” 另一道声音从老者身后响起,替他把未说完的话给说了下去。 老者转头看向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年男子,半是玩笑道:“老朽见过庄主。” 那中年男子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您今日怎有雅兴到这凤湖来了?” 羽氅老人摇了摇头,“就当老朽静极思动,突然想念故人了吧。” 说罢,他依旧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湖面,淡声问道:“你师父身体可好?” “师父他老人家还算硬朗,只是不方便见客,恐怕要让江老空跑一趟了。” 听到这话。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詹元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小子还是不会说谎,一张嘴就露了底啊。” “让您见笑了。” 东湖山庄现任庄主詹元明轻叹一声,接着便道:“您这次是为了邪惑宫而来?” 老者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只是笑着道:“邪惑宫嘛,这么多年以来总会闹出些乱子。按照往常来说,对它就该不理不睬,等一段时间它自己就会消停了,难道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他并未回答詹元明的问题,反而还把另一个问题抛给了詹元明。 深知对面之人是一个怎样的老狐狸,詹元明心底提起十成的警惕,却仍是面带微笑道:“江老这话问我就算是问错人了,我虽是东湖山庄的现任庄主,但对于这江湖上的事也并没有多少了解。 你们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更与我没什么干系。倘若今日江老是为邪惑宫而来,那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答案。” 他望着老者的背影,一字一顿道:“东湖山庄与邪惑宫没有任何瓜葛,更不想参与其中。” “呵呵。” 那老者笑了一声,似是玩味般道:“你这小子说话之前,还是要多加考虑啊。纵然你是东湖山庄的庄主,也未必能替山庄做这个决定。” 詹元明面不改色道:“如果我不能做这个决定,那我这庄主岂不是太失败了?” 说罢,他又是笑着道:“现在江湖上都传言我那逆徒与邪惑宫有所牵连,且不说他能否代表东湖山庄,即便可以,那也不能证明他就真的掌握了进入邪惑宫的办法。” “现在天地异变接踵而至,江湖上的许多传闻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分辨,江老总不会以为传几句闲话就能让假的变成真的了吧?” 面对詹元明的问题。 老者逐渐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如何解释皇室的态度?若老朽记得没错,你那位弟子应该是大胤立国以来,第一个被皇室逐出亲族的皇族子弟。” “若非他真的得到了什么秘密,大胤皇室何必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说到这里,老者哂笑着道:“有些事,不是你们东湖山庄随随便便就能遮掩过去的,现在很多老东西都看得出来,邪惑宫这次恐怕是想要搞出些大动静,借着天地气数归正的机会,彻底从那阴暗的地宫里爬出来。 你们东湖山庄的弟子被卷入其中,或许只是巧合,但在老朽看来,这世上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邪惑宫选中他,也就等于选中了你们东湖山庄,这背后一定有其道理。” “老朽今日亲自来这一趟,就是想要看看,这个道理究竟是什么。” 随着老者说完这一番话,湖面上原本被风吹动的涟漪在刹那间静止下来。 整个湖泊犹如变成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子,除了船身四周还有些许水浪,再无任何波澜。 察觉到老者的‘威胁’,詹元明亦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江老真要在东湖山庄动武?” “是又如何?” 老者转过身来,笑着问道。 詹元明轻叹一声,颔首说道:“那晚辈只好奉陪了。”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便是传来数道可怕的气息。 一道道藏于暗处的气机同时锁定了羽氅老人,只要他有任何轻举妄动,当场就会陷入被众人围杀的局面。 老者仿佛没有察觉到杀机临身一般,微笑道:“东湖山庄屹立多年不倒,确有其底蕴所在。但这种场面,实在是吓不住老朽啊。” 说话间,老者向前迈了一步。 不见他用了半点真气,整座画舫却好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似得下沉半截。 排开的湖水卷起一层水浪,随着不断远去越升越高,快到岸边时已经化作两道巨浪! 其中浮现无数把锋利的水剑,齐刷刷地向着岸上飞去! 东湖山庄提前埋伏好的众人再也无处藏身,各自施展手段将水剑打散。 其中八道身影站在岸边。 三道身影就在湖上。 算上庄主詹元明在内,共计十二人,却只有十名四品。 “对付老朽,居然用这种阵仗?” 羽氅老者目光一扫,看到里面还有两个五品,摇头说道:“你这小家伙不是很看重老朽啊。” “江老玄功通天,实力高深莫测,晚辈自然不敢怠慢。” “只不过,今日这一局,并不一定非要见个生死,全当老前辈闲来无事,指点一二。” 詹元明笑着说罢,缓缓抱拳拱手,眼神之中闪烁着寒光:“请了。” 砰! 他脚步一踏,巨大画舫顿时向后倾斜,将那身着羽氅的老者弹到了半空。 随后纵身而起,朗声道:“江老,有怪勿怪!” 半空当中,那羽氅老者丝毫不慌,身形灵动地躲开詹元明,旋即只是伸出一根手指,不见发力,气劲便已凝成一线微光,直逼詹元明的面门! “小子莫要高兴得太早,先接了老朽一招再说吧。” 那道气劲卷起的烈风在湖面形成一道凹痕,眼看就要洞穿詹元明的头颅,却见他张开双手,旋臂一挥。 青色真气化成渺渺云雾,手掌拨动之间,无声无息地化解了这道杀招。 紧接着道:“江老有多久没与人交过手了?这点力道,未免看轻了我们这些晚辈。” “呵。” 老者闻言,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瞧见湖面上那三人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便是说道:“这一招算你接下了,若你能挡住下一招,老朽转身就走,不再过问你们东湖山庄与邪惑宫之事。” 詹元明穿过青色真气,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也心知这老家伙是打算拿出真本事了。 于是就抬起手掌,示意那些同门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淡淡说道:“江老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晚辈若是再去推辞,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也希望江老信守承诺,一招之后,莫要再在山庄逗留。” 见他摆开了架势,老者笑着道:“那是自然。” 然而,当老者并起二指,暗运气机调动天地之力时。 一股莫名的预感忽然将他笼罩。 他突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就见一道黑光斩开湖面,眨眼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老者闷哼一声,原本用来对付詹元明的指力爆发,一指击中那道黑光! 两股力量在空中对撞,使得四周弥散的水雾都凝固了瞬间,接着便如疾风骤雨般笼罩了方圆数百丈的范围。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近乎笼罩了整个湖泊! 第614章 惊吓 这一变故,不光令那老者陷入窘境,更是令东湖山庄的众人有些错愕迷茫。 被那股劲力逼退的詹元明飘然落在同门身侧,踩在不断激起涟漪的水面,同样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三人当中,与詹元明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问道:“你把师父叫醒了?” “师祖怕是不懂刀法吧……”另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低声道:“师父从哪儿找来的帮手?这刀法未免太凶了。” 第三人虽然没有开口,目光却是追着被那道黑光不断逼退的羽氅老者而去。 就在这瞬息之间,羽氅老者已是被那道刀光推着滑行了上百丈,呈一道弧线,最终硬生生砸在了湖泊表面,激起万分汹涌的水浪。 水花在他周身炸开,随后又被高温所蒸发,快速形成了一大片蒸腾的雾气。 老者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表情也不复方才那样轻松,咧嘴笑道:“真是奇了,大离武夫不守着自己的地盘,一个两个开始往外跑了,连你这夜主也要掺和邪惑宫的事?” 夜主? 听到这句话,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詹元明身边那三人。 他们几乎同时看向湖泊对岸。 就发现一袭黑衣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手握长刀,腰间还挂着把奇怪的红线剑。 脸上戴着张诡异的木制面具,并未以真容示人。 这让听说大离夜主容貌俊美,犹如在世谪仙的三人有点儿失望。 詹元明的大弟子,也是在场最年轻那位四品武夫轻声道:“如果真是他,那他应该是为了师弟而来啊。” 听到这话,詹元明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不知为何又紧绷起来。 不过就在此时,岸边那道黑衣身影忽然动了起来。 将手中那把墨绿长刀收回背后的剑匣,取下了腰间的红线剑。 这一举动看得众人满头雾水。 尤其是岸边那十人之中,还有几个是被詹元明请来‘助拳’的帮手,这会儿不光对那羽氅老者抱有警惕,对这突然出现的‘大离夜主’同样没有几分信任可言。 比起打上门来的羽氅老者,他们显然对于来自大离的高品武夫更有敌意。 所以即便这大离夜主只是做了个收刀的动作,一样引来了那几人的注视。 不过。 对于这些带着明显敌意的视线,楚秋并未有什么反应,望着远处湖面的老者,轻声问道:“认不认得这老鬼?” 正当众人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时。 就见楚秋怀中钻出一条红线,上面挂着颗诡异干瘪的眼球。 那眼球稍微打量几眼,传出了笑呵呵的声音:“‘寒江主’江洞,自然认得,这小子当年也曾去过邪惑宫,可惜没能闯过第一轮的考验,后来倒是在大胤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说完,红袍男子的声音顿了顿,又是提醒道:“你可得小心他那指法,看似以真气催发,实则能够无声无息地调用天地,这等入微手段最是阴险,莫要着了他的道。” 楚秋微微点头,伸手敲击木制面具。 那张原本朴实无华的面具表面,顿时浮现出一张咧到边沿的嘴巴,露出极为狰狞的利齿。 意识到楚秋要干什么,那根红线立刻就缩回他怀中,同时闷声提醒道:“将他赶走也就是了,最好不要杀他,免得到时候引来大胤三品对你围攻,你总不能把这座江湖杀穿吧?” “为何不能?” 楚秋提着红线剑,踏步走上湖面,“若要拦我,我就杀穿他们大胤江湖。” 话音刚落。 他的身影一闪,便是在湖面炸起一道冲天水柱! 脚步飞快地踩在水面,每落下一步都会踩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湖上的江洞眼见着那张‘狰狞面孔’越靠越近,脸色沉凝,直接递出一指! 磅礴的天地之力分开湖水,掀起惊涛骇浪! 面对这等威势的入微手段,换作往常,楚秋恐怕要以灭字卷配合一气造化功去镇压化用,往往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 如今他的应对手段,变得更为简单粗暴,却也更为有效! 只见楚秋身体一旋,踏住那道指劲分开的水浪,面具上的血盆大口当场咬住凝实的天地之力,尖牙撕扯之间就将天地之力粉碎成混乱气机! 失了天地之力的支撑,气劲当场崩散。 没等江洞看懂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袭黑衣已是杀到眼前! 尽管如此,江洞脸上仍未见半点惊慌之意,飞身拉开距离,打量着楚秋脸上那张木制面具,心底狐疑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混乱天地气机?” 能让天地气机陷入混乱的手段,江洞并不是第一次接触。 但那些手段的背后,无不是万分苛刻的条件。 曾经亲眼见过邪惑宫的江洞知道那里就有着能够混乱天地气机的大阵,可是那种阵法的要求,绝非一己之力所能完成。 仅凭一张面具就能做到邪惑宫大阵才能做到的事,若非亲眼所见,江洞只会认为是个笑话。 可即使如此,他仍觉得这大离夜主是用了某种掩人耳目的法子,那张木制面具,不过是个幌子。 “难怪你敢向老朽出手,确实有几分手段……”心念电闪之间,江洞飞身而起,正开口说话时。 却见楚秋挥动手中那把红线剑。 光芒登时一闪。 根本没有给江洞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便感觉后背传来撕裂的剧痛! 他怒不可遏地回身抓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了那把红线剑! 唰! 红线剑再次闪动,沿着他的肩膀飞过,诡异的锋芒当场切开皮肉,斩断筋骨,卸掉了他的整条右臂! 当血水在眼前飞洒之时,江洞甚至还保持那个姿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那把红线剑消失在自己面前。 仅仅两剑,自己的一条手臂就被卸掉,若是那把红线剑瞄准的是自己的脑袋…… 这一想法刚刚出现,江洞就被吓得通体发寒,连看都不敢再回头看一眼,脚步一踏便化成流光远去! 竟是头也不回地逃了! 当红线剑闪回手中,楚秋隔着面具的孔洞朝他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追杀江洞。 倒是红袍男子有些幸灾乐祸道:“把他吓成这样,怕是让他想起在邪惑宫那段经历了啊。” 也不知为何,到了大胤以后,红袍男子的语气变得有些欢快。 有问必答不说,往往还会主动交代很多事。 而楚秋之所以先一步来到东湖山庄,便是因为红袍男子交代了一件极为关键的信息。 “把谢秀留给你们的东西交出来。” 他转头看向詹元明,平静道:“我只说这一次。” 詹元明默然半晌,抬手拦下身旁那三人,微笑道:“夜主远道而来,何不让东湖山庄略尽地主之谊再谈正事?” “小子莫要被他蒙了,他在拖延时间!” 不等楚秋开口,红袍男子的声音便是突然响了起来,有些讥讽道:“东湖山庄这些年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什么东西都敢留,不怕惹祸上身么?” “什么东西在说话?” 詹元明的大弟子表情微变,有些直愣愣地看向楚秋的胸口。 声音显然是从楚秋怀里传出的。 “嘿。” 红袍男子笑了一声,“詹元明是吧,我倒是听过你的名字,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他今日血洗了你们东湖山庄,就别怪事先没人提醒过你。” 面对这么嚣张的话语,除了詹元明之外,东湖山庄那三人脸色齐变,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那与詹元明同一辈分的四品武夫冷冷道:“大离武夫跑到我们东湖山庄来撒野了?那也正好让你来试试我们留给江洞的手段!” 算上岸边那八人,排除其中两名不知根底的五品,今日在场足有十名四品。 这阵仗便是拿来对付方才不战而逃的江洞。 “秦师弟,来者皆是客,莫要无礼。” 詹元明的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随即便对楚秋道:“若我猜得不错,夜主身边这位,应该就是出自邪惑宫吧?” “别搞错了,我不是出自邪惑宫,我只是住在那儿而已。” 红袍男子再度开口反驳。 可这一次,楚秋却是直接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只有些干瘪的葫芦,淡淡道:“要不你来跟他们说?” 看到葫芦上那只乱转的眼球,詹元明的师弟忽然沉声道:“邪物!” 认出此物的来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 脚下的水波猛地荡开,竟是按捺不住想要出手。 而当楚秋拿出那只干瘪葫芦的时候,红袍男子也立马老实起来,不再出言讽刺东湖山庄。 他还是分得清形势的。 “秦师弟,你若是再这么冲动,就别怪为兄不讲情面了。” 另一边,詹元明看向那中年男子,语气已经不止是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威严。 他接任庄主已有近四十年,在山庄内还是颇有威信。 见詹元明真的发怒,那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只干瘪的葫芦,咬牙道:“这邪物一定出自邪惑宫,师兄何不问个明白?” “东湖山庄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詹元明淡淡道:“子实,送你秦师叔回去休息。” 原本还在朝着那只葫芦好奇打量的男子立刻端正神色,拱手说道:“弟子遵命。” 随即便是一板一眼道:“秦师叔,请。” 中年男子心知师兄不敢得罪这惊世武夫,虽有几分不甘,但还是没有在外人面前让自家师兄下不来台。 深深看了楚秋一眼后,二话不说纵身向着湖对岸掠去。 “师父,弟子先去了。”詹元明的大弟子恭敬告退,紧随其后,显然要把詹元明的吩咐贯彻到底。 说是送师叔回去休息,就要送到门前才行。 见这二人都离去,仅剩那名相貌端正,气质随和的男子也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也回去歇着了。” 大敌已被惊退,眼下这场面看起来也不是要生死相斗,与其碍眼地留下来,倒不如把地方腾出来给他们说话。 对待此人,詹元明的态度就温和了不少,颔首说道:“师兄请便。” 那男子摆了摆手,又对楚秋笑了笑,脚尖轻点湖面,眨眼间飘出数十丈的距离。 到了岸边,他又将几名同门,以及詹元明请来助拳的帮手招呼着一起离去。 可却有人皱眉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留詹庄主一个人在这儿?” 听得这话,那男子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不走难道要留在这儿继续听着?” 对方表情一僵,想到邪惑宫的麻烦,干脆说道:“既然东湖山庄的麻烦已经解决,我等便不叨扰了,告辞。” “我送诸位。”男子没有挽留,反而向前一步,欲要送这几位助拳的帮手离开。 几人也是哭笑不得。 但能在此危急关头提前赶来出手,甚至是对付一位三品武夫,这些人与东湖山庄的交情也绝不一般。 不是挂名在山庄内的客卿,就是和詹元明相交莫逆的好友,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等到岸边众人也都渐渐散去。 湖面上,只剩詹元明与楚秋互相看向彼此。 詹元明的目光仅在那只干瘪葫芦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手虚引,“夜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秋闻言,抬眼看向无月的夜空,“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越是浪费时间,救出谢秀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詹元明眉峰微动,万分无奈道:“詹某只求几句话的时间,望夜主成全。” 望着他那无奈的表情,许是想到谢秀当年也曾无意间提起过他这位师父。 于是楚秋顿了顿,点头道:“好。” “别上他的当啊!” 然而听到这话,红袍男子顿时急了。 没等他说完,楚秋一把捏爆了葫芦上的眼球。 只听一声惨叫过后,红袍男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若无其事地将干瘪葫芦揣进怀里,楚秋一跃而起,几乎瞬间就站到了那座画舫之上。 下一秒,詹元明也跃至画舫船头的甲板。 直到这时,他像是终于放松了几分,态度陡然一变,“詹某总算是把你给等来了,你若再晚来几日,怕是连东湖山庄都捂不住这东西了。” 一边说着话的工夫,詹元明迈步走向舱室,很快就取出一样用麻布包着的东西。 凭形状来看,应该是件凹凸不平的长条状物体。 “这就是谢秀留给你的东西?”楚秋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按住怀里的葫芦:“确认看看。” 吃了一次教训以后,红袍男子已经彻底安分下来,老老实实探出一根红线,拴着眼球打量那件物体。 透过麻布,他大概辨认了半晌,出声说道:“错不了,就是洞元殿的路引。” 有他这句话,楚秋当场接过那件东西,对詹元明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詹某只有两个问题。” 詹元明似乎对那件东西毫不在意,反而认真地看着楚秋说道:“如果夜主发现我那逆徒并非是被困在邪惑宫内,而是受了蛊惑,主动进入的邪惑宫,届时该当如何?” “若他愿意离开,我就带他走。若他不肯,我打残了他也会带他走。” 说罢,楚秋深深看了詹元明一眼,“你那第二个问题,是想问我会不会杀他?” 詹元明也并无隐瞒之意,“倘若真到了不得不杀他的时候,夜主要怎么做?” 楚秋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我会先杀了提出这个问题的人。”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詹元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最后他轻叹一声,拱手说道:“一切就都拜托夜主了。” 交出那件东西,又问出了楚秋的态度,詹元明如同放下千斤重担。 正要再多说一句,只听前方传来惊人轰鸣,整座画舫都是随之一震,劲风席卷肆虐间,已不见了眼前那道身影。 詹元明愣了愣神,不禁为之一默,轻喃道:“谢秀啊谢秀,你能不能活命,就全看这一遭了。” 随即,詹元明也没有继续停在画舫,身形急掠去往东湖山庄最深处秘地。 …… 逃出不知多远,直到确定了身后并无人追杀之时,江洞总算敢停下来歇了口气。 原先被斩掉的整条右臂,此刻已经在重新生长出来。 这伤势对于三品来说,不算多么严重。 可比起身上的伤,真正让江洞受挫的,还是心底那份恐惧。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江洞恍然惊觉自己被一个四品武夫给吓破了胆子! “那把红线剑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那张面具……混乱天地气机的力量,难道是大玄?” “不,不可能,大玄余孽如今没有能力再锻造这种兵器……”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暗道自己幸亏果断选择逃离,否则真把小命交代在那儿,或许还真会误了大事! 仅是一个四品武夫,或许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再加上那把诡异的红线剑,以及那张极为克制三品无量的木面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把这个消息带回去,搞不好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还好……” 江洞飞身落在一片密林深处,忍不住轻喃了一声。 “还好什么?” 可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另一道声音,使他毛骨悚然,那张老脸都变得有些狰狞。 他几乎瞬间做出了反应,以磅礴指力击向声音传来之处。 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顷刻爆发,沿树林撕开一条宽有十丈的深沟,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断延伸开来。 江洞根本没去查看自己是否击中了来人,一招过后立马腾空而起,打算以三品无量的御空手段甩开追兵。 而当他头也不回地逃命之时,心底也是闪过一个疑问,“他是怎么追上来的?” 自己远遁而去,期间没有任何停留,就算东湖山庄的人第一时间追杀过来,算上那位大离夜主在内,恐怕也根本没人能够追得上自己的速度。 更别说是几乎同时到了一个地方。 若真有这种本事,根本无需借用那把诡异的红线剑,就能将他永远留在凤湖! 心念电闪之间,江洞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武夫对于生死危机的预感提醒他,身后确实有人追杀,而且实力相当强大。 甚至是远远超过他的强大! 这种预感所带来的恐惧完全将他包围,仓促之间,江洞还是没有忍住,匆匆瞥了一眼。 结果竟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瞪大双眼,发出极其短促的惊呼! 下一秒。 江洞的身影撞进云层,却并未再从另一端现身。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 …… “看来这里就是尽头了。” 那座神秘地宫深处,范不移带着几人通过狭长暗道,一路走到了一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壁面前,沿着两边探查过后,确定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就扭头看向申屠烈:“想办法把崔赋叫醒,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申屠烈闻言一怔,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肩上一轻。 只见师素单手抓走崔赋,对着他胸口的几处气脉点去。 磅礴真气沿着师素的手指涌入崔赋体内,如此粗暴的手法,看得申屠烈眼皮狂跳,“悠着点,你别再把人给弄死了!” 崔赋虽然受了伤,但范不移下手很有分寸,并没有真正伤到他的脏腑与气脉,也就是说,让他至今昏迷不醒的,绝对不是伤势,而是一些其他原因。 但师素用自身真气渡入崔赋气脉的手段,根本就是拿酷刑来折磨他。 通过异种真气入侵的方式,以痛苦刺激得他自行苏醒过来。 这样乱搞,弄不好就要搞出人命了。 “事到临头你可还有其他办法?”师素却是横了申屠烈一眼,接着又用冷漠的眼神瞥了一眼季知春,“有些人明知道问题所在却不能开口,那就只能想办法把崔赋叫醒了。” 季知春沉默不语。 装作没听懂师素的话,而是打量着前方那座石壁上面的痕迹,忽然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强行打开一条路。” 第615章 解惑 季知春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就让几人同时望向了他。 于是便故作不解道:“莫非几位都没有想过打破石壁?” “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没敢这么想。” 范不移回过神来,看着那座石壁,也有些疑惑道:“换作往常,这种厚度的石壁怕是早就被我们打穿了,现在居然连试一试的想法都没有,难不成这座诸法殿还能暗中影响我们的思绪?” 申屠烈无奈一笑,颇为有些自嘲道:“依老夫看,咱们怕是被此间的种种诡异给吓破胆子了。” “仔细想来,目力无法望穿的黑暗,背后恐怕是有阵法支撑。此处天地气机的混乱,应该也是通过阵法达到的成效。除此之外,那座装满白骨的莲花座,以真气凝成的诡异人影,壁画僧人的诵经声音,乍一看都与我等平日所见的手段不同,但把它说穿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玄妙。” “只不过这些超出常理的情况见得越多,心底就越是放大对这座地宫的忌惮,连带着把一面石壁都当成碰不得的禁忌。” 砰! 师素听完申屠烈的话,突然就松手放开了崔赋。 任凭崔赋砸在狭长暗道的破旧地砖上,转身迈步走向那座石壁,沉声道:“说那么多废话,不如亲自试一试!” 她一拳砸在石壁表面,拳头竟是如同刀切豆腐把门撞了进去,半截小臂都埋进其中。 果不其然,这块石壁绝非坚不可摧,但预想之中的裂纹也并未出现。 触感反倒像是由沙砾堆砌的一般,没有任何硬度可言。 师素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真气盘旋转动,当场将面前这座巨大的石壁撕碎,化成流沙散落在她的脚下。 同时也暴露出了背后的另一条暗道。 “你早就知道这后面藏了一条路?”师素转过头看向季知春,语气不善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到了这种时候,季知春也很坦然道:“其实已经不多了。” “走吧。”说着,他率先穿过那堆粉化的碎屑,“或许我们还能在诸法追过来之前离开此地。” 正当师素以眼神询问范不移是否要动手的时候。 躺在地上的崔赋突然睁开双眼,身体哗啦一声化成满地的黑色液体。 带有腐蚀性的液化真气四处蔓延,申屠烈险些被缠上,立刻远离那些真气,“这家伙醒得可真是时候!” 就在这时,范不移将手中的伏魔刀插在地面,弱水功形成的液化真气如同有意识一般绕开了那把暗沉长刀。 “崔赋,先看清楚了再动手。” 注意到这一幕,范不移平静道:“聂渺和胥紫山呢?” 咕嘟嘟冒着气泡的液化真气停下了蔓延,也不知是否被这句话唤醒了意识,崔赋那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你们是何时进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见他能沟通,范不移示意崔赋与申屠烈稍安勿躁,“收到你们这边的消息,我们立刻就赶了过来,大概是落日时分赶到了大胤极北的雪原,又顺着那只虫子给出的方向找到了这座地宫。” 看出崔赋此时有些警惕,而且显然是想要通过时辰来判断某些信息,范不移解释得十分详细。 “落日时分……倪家那女人按时放出了消息,看来已经过去了半天。” 话音刚落,就见那片液化真气的正中央缓缓凸起,崔赋仿佛从地下钻了出来,刚一现身,便有些站立不稳地摇晃了几下。 皱眉感应着自己此时的状态,疑惑道:“我体内怎么有一股异种真气?” “可能是诸法伤了你吧。”范不移随口胡诌一句,脸不红心不跳,紧接着问道:“所以聂渺跟胥紫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提到这件事,崔赋的注意力自然也被转移开来,拧着眉头思索半晌,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记得,当时我们跨过那座圆台,看到一座巨大的莲花台,上面摆着座巨大的佛像。” “你亲眼看到了那座佛像?” 原本迈进另一条暗道的季知春也走了回来,语气凝重道:“那座佛像是什么模样?” 崔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此人看着面生,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大胤的武夫。 想到这里毕竟是人家大胤的地盘,崔赋也没多问,摇头说道:“我们都没有看到佛像的面容,但在它的两只手上,各结着一种手印。” 季知春闻言,摆出一个手势。 食指与拇指捻起,剩下三根手指自然伸开,问道:“可是这样的手印?” 崔赋看了看他,说道:“其中之一的确如此。” 范不移瞥了一眼,“这是佛门的说法印,大空寺的几座佛像,也多以这种印相示人。” “手势虽然对了,但实际上那座佛像少了三根手指,看起来像是被掌法击碎的……” 说到这里,崔赋突然一怔。 像是想到了什么,“当时胥紫山说那是被剑法斩下的痕迹,聂渺他……” 见他停在这里,范不移追问道:“聂渺他做了什么?” 崔赋没有回答,而是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此时他的记忆虽然有些混乱模糊,却也慢慢想到了更多的细节。 抬起头道:“聂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胥紫山打了一掌。” “再之后的事,我就记不真切了,有种半梦半醒的感觉,不时能听到一些秃驴念经的声音,还有……” 崔赋颇为古怪地看了范不移一眼:“在那段梦里好像还有你,你用这把刀跟我打了一场?” 范不移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崔赋所说的并不是梦,正是当时二人交手时的场景。 而且,那时崔赋曾有过一瞬清醒,还很是激动地让他快逃。 至于这段记忆,恐怕崔赋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但崔赋却并未表现出多少异状,丢失的一段记忆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影响,或者应该说,现在的他丢失的绝不止是这一小段记忆。 自从见过佛像以后,很多东西他都记不真切,就连聂渺跟胥紫山如今的下落也想不起来。 三人一同来到这座地宫,见到了所谓的诸法,可如今却只剩下他自己一人,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不过既然崔赋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此刻,几人倒也不急着追问其他的事,而是各自开始思考此行一路上所见到的所有东西。 尤其是范不移,他脑海当中逐渐拼凑出了一个较为模糊的轮廓,轻声说道:“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诸法便是这座地宫里的老古董,不知他活了多少年,练成了多少的本事。而我们眼下所能见到的所有场景,也全都是他一手操控的把戏。”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诸法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范不移的目光转向季知春。 自从追问过崔赋那座佛像到底是何模样以后,季知春又开始保持沉默,半晌都没有开口。 更没有解释,那座佛像所谓的说法印背后有什么深意。 这种刻意的隐瞒,已经超出被二品不可知所影响的范畴。 “那三根手指,应该代表着你们三人的武道真意。” 不过就在这时候,季知春也突然主动开口说道:“向你们展示了说法印,就代表诸法看上了你们的武道真意,想要借‘诸法’来与你们交换。这是诸法殿的老规矩,如果你们当时同意了他的规矩交出武道真意,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师素想起那些刻在圆台上的痕迹,眉头紧皱道:“那座圆台上有数百上千种武道真意,难道这些还不够他用的?” “听你这意思,我还必须把自己的武道真意交出来了。”崔赋也冷笑了一声。 他盯着季知春道:“你这大胤武夫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话都这么说了,既然你知道这座地宫的事,何不再多交代几句?” 崔赋这一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申屠烈与师素同时看向了季知春。 师素虽未开口,但眼神已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申屠烈笑呵呵道:“崔赋说得没错,季先生,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能多交代几句,真要到了对付诸法的那一步,我们也能帮上你的忙不是?” “我们不需要对付诸法。” 怎料,季知春却是微微摇头:“诸法殿虽为邪惑宫的一部分,但它也不是真正的邪惑宫。至于诸法,这个怪物就是太贪了,他能够镇守邪惑宫其中一殿,也正是因为够贪。” “你们可知,邪惑宫为何会让大胤江湖为之忌惮?” 他望向几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范不移沉吟一声,“总之不会因为邪惑宫搜罗了大胤江湖的那些传承。” “不错,邪惑宫搜罗了大胤所有宗派的传承就是个幌子,当然,这个传闻也是事实,有二品存在,大胤江湖的传承在邪惑宫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秘密。 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能洞悉其中所有关键,甚至立刻找到破解的办法。” “邪惑宫收集大胤宗派的武学传承,虽然令许多宗派感到不满,但单单只有这件事,还不至于令我们如此忌惮。” 季知春的语气凝重道:“毕竟它从本质上来说,也能称作武道圣地。” “你在这儿卖什么关子?” 崔赋站直身体,颇为不满道:“这家伙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惹人厌烦?” 师素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一般,冷笑着道:“确实,他说话一直都是这样,若不是盟主拦着,我早就弄死他了。” 崔赋看了师素一眼,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在此时却难得地站在了同一阵线。 他们都不喜欢这种说话偏要藏一半的家伙。 季知春叹息道:“如果我能随意开口,又何必非要惹人生厌?有关邪惑宫的事,绝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它不光是一座武道圣地,同时也是大胤江湖的‘活人墓’。早在大玄还没灭亡的时候,就有许多三品武夫选择进入其中闭死关。他们当中,很多人最后还是离开了邪惑宫,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的人再也没有走出过那座地宫。” “大玄年间,那就是近两百年前的事了。” 范不移闻言,想到先前曾在那诡异声音的口中听到了自己师父的名字。 魏求仙那老东西具体活了多少年,连他这个弟子都不敢确定,唯一能够推测的,就是活过了大玄的末期,见证了那座横压天下的盛世王朝走向覆灭。 想到此处,范不移缓缓道:“如果两百年多前邪惑宫还在外活动,甚至是大胤江湖的活人墓,那就代表你们这些江湖宗派,或多或少都与此地有所关联。” 季知春闻言,倒也没有否认这一点,默然片刻后,接着说道:“当年大胤江湖自知突破无望的上三品都会寻访邪惑宫,以求更进一步。其中有闲云野鹤,也有各个宗派的顶梁柱,多年积累下来,此地不知埋着多少人的至交好友,师门长辈。” “合着闹来闹去,这还是你们大胤江湖的家事了?” 崔赋有些不耐道:“那就别说废话,告诉我们怎么找到邪惑宫。” 他还惦记着救出谢秀这个任务。 就算聂渺跟胥紫山已经死了,现在又不是只剩他一个人。 有大离四品第三的范不移,第十的师素,再加上申屠烈这深藏不露的老鬼,救出谢秀这差事还是有得可办。 尽管崔赋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也怕武盟的人撂挑子。 毕竟这邪惑宫确实是够邪的,自己无声无息地栽了个大跟头,连大离四品第七的聂渺都在阴沟里翻了船,谁知武盟这三人会不会萌生退意? “先不要急,找到邪惑宫的办法其实不难,至少我们现在所在的诸法殿,本身就已经是邪惑宫的一部分了。” 季知春摇了摇头道:“真正困难的是怎么进入邪惑宫,否则你当我为何一定要找到谢秀?那些慈悲宗的人,又为何要针对谢秀的家眷?” 崔赋眯眼道:“所以说谢秀才是真正的关键?” “应该是谢秀手里的东西更为关键吧。”范不移却是听懂了季知春的言外之意,淡淡道:“找到邪惑宫并不难,难在如何进入其中,也就是说谢秀确实掌握了进入邪惑宫的资格,只是他现在失踪了,所以你们就要找到他,得到这个资格。” 按照这个逻辑去思考,范不移大概已经猜到了谜底,“看来这座邪惑宫像是在有意地挑选一些人进入其中,给予其接受考验的资格。谢秀就是被选中的人之一,你们必须要通过他得到的资格,才能进到真正的邪惑宫。”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季知春的目的几乎已经完全浮现了。 他要找邪惑宫,不是为了里面的武学传承。 恐怕是为了住在其中的某个人。 范不移对此没有兴趣。 拔起插在地面的伏魔刀之后说道:“把时间耽误在这里也没有结果,不如继续向深处探一探,若是找不到聂渺和胥紫山,就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师素和申屠烈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崔赋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发现他们身处在一条狭窄暗道当中,面前又堆着一座沙堆,举目望去,发现前方还有一条差不多的狭路,不知又是通向何处。 便是沉声道:“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或许是为了让他多想起一点丢失的记忆,范不移就将如何救出他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崔赋听完,这才明白自己残留的那点印象并非梦境,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他真的与范不移交过手。 只不过在那时候,他像是被‘诸法’又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给控制着,没有自己的意识。 苦思半晌,也没回想起更多细节,崔赋干脆就放弃了思考,“还是先找到聂渺和胥紫山再说吧。” 接下来这段时间,一行人继续动身,沿着狭长暗道不断前行。 而这条藏在山壁背后的暗道虽然修得笔直,却也是一直向下延伸的道路,几人走了不知多久依然没有看到尽头。 但好就好在,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先前那种若有似无的危机感已经彻底消散,这也说明原本还在盯着他们的诸法,此刻不知道为何放弃了继续追逐。 没了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几人或多或少都为之松了口气。 就连季知春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他对诸法的了解最多,自然也更加忌惮对方。 然而这口气才松了没多久,前方几十丈外,就出现了一个约有两丈高的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隐约还有一些腐朽的味道传了出来。 几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依次穿过了洞口,就发现这里面藏着无比巨大的空间。 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掺杂着一些灰状粉尘,那腐朽味道的源头,就是来自于此。 刚行几步,范不移便是停了下来,看向前方那一排有些诡异的身影。 “活人?” 崔赋也望了过去,似乎没想到这座地宫深处竟然还有活人存在,下意识就放出了弱水功的真气想要试探一番。 可结果没等出手,就被季知春给拦了下来。 “这些不是活人,都只是尸体罢了,没必要动手。” 崔赋闻言,放出气机辨认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那些保持着坐姿的诡异身影呈一排散开,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腐烂尘化,看起来并无异常。 他收起掌心旋转的粘稠真气,皱眉问道:“这么多的尸体,难道都是地宫的人?” “他们恐怕都是没能通过诸法殿考验的武夫。” 季知春语气复杂地说完,摇头道:“到了此处,证明出口就已经不远了。” 范不移转头看向他:“既然出口已经不远了,这些人为何不离开,而是甘愿坐在这里等死?” 那一排端坐的尸体,全都坐在陈旧发黑的破烂蒲团上,似乎到死前都没有挪动过半步。 若按照季知春的说法,出口就在此地不远处,那这些人甘愿留在这里等死的行为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不止是怪异,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到底是什么样的诱惑,能够让一群武夫放弃求生的本能,心甘情愿的死在这里? “诸法所代表的是‘贪’。”季知春稍显犹豫,缓缓说道:“邪惑宫内的考验,说难不难,但无论哪一殿,都要求历练者的至纯至极。既然敢来诸法殿的,就代表他们无不有所贪求。” 师素目光扫过那一具具尸体,“为了这种贪欲,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弃之不顾?那不就是疯子么?” “疯也好,傻也罢,进了这邪惑宫的,又哪有一个是正常人?” 季知春含糊不清地说完,似乎也不愿解释更多。 他绕开了那些尸体,没有在此多作停留。 范不移见状微微点头,示意几人跟上他的脚步。 但在路过那些具尸体的时候,范不移倒是多留意了两眼,发现其中还有几具尸体的衣着相对‘新鲜’。 虽说也有几十年的光景,不过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几人的外袍上接近模糊的纹饰。 看上去,似乎是九星宗第三代宗主那时的风格。 换句话说,这几具尸体,好像是九星宗第三代宗主在位时的门人弟子。 “第三代宗主在位的末期,也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门人弟子怎会在几十年前死于此地?那一代的真传,还活着的都是宗内大人物,古长老就是三代宗主的真传弟子。” 范不移眼神微闪,心下暗忖:“按照辈分,我师父那老东西算是与三代宗主同辈,但他当年不是真传,恐怕也轮不到他搅风搅雨……” 每一任宗主在位时,门人弟子的衣着都会有特殊纹饰。 身为九星宗这一代的真传‘大师兄’,范不移不觉得自己会看错。 既然有九星宗的门人死在此地,那就证明这邪惑宫所影响的,绝对不止有大胤一地。 恐怕连大离,大虞,甚至是大玄都会有些牵扯。 正当范不移思绪转动之时。 在他们的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巨响! 第616章 妖祸 这片巨大的空旷之地,陡然间涌入一股汹涌的气流,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灰尘纷纷被卷了起来,铺天盖地卷向几人。 范不移立刻将伏魔刀往前一架,劈开气浪的同时,纵身冲向前方。 碎石滚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地面亦是随之震荡。 仿佛整座山峰都在摇晃不止。 其他几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各自避开了席卷而来的尘土,当他们定睛望去,才发现尽头处的山壁破开了一个大洞,冷风不断通过洞口灌入其中,皎白的月光照射进来,同样也映出了一道巨大阴影。 只见一条身躯庞大的巨蛇直起上半身,竖瞳里泛着诡异的光芒,遥遥打量着他们。 但就在这时,一道暗沉的刀光斜向斩来,当场命中了巨蛇颈侧的鳞片! 伏魔刀毫不费力地切开了那坚硬的鳞甲,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喷洒间,巨蛇仰头嘶鸣,粗壮的蛇尾凌空抽出一声震爆,瞬间击中腾身在半空的范不移! 范不移撑着刀身架住这一击,被那如同山岳倾塌的庞大力量打得倒飞出去,却是很快翻身卸力,毫发无伤。 他瞥了眼巨蛇颈侧的伤口,又看了眼伏魔刀的震颤幅度,低声笑道:“在大胤居然还能见到这么强的妖物,真是难得啊。” 巨蛇的下半身缓缓卷动,越拔越高,旋即猛地贴着地面一扫! 哗啦! 数不清的黑色粘稠真气被这记扫尾击碎,而那条粗壮到惊人的蛇尾余威不减,很快就扫向了师素。 然而师素的表情丝毫不变,反而挺身相迎,一拳砸在蛇尾那坚硬的鳞片之上,两股巨大的力量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 师素脚下的地面层层崩裂,体内传出海浪滔滔的声响,张口就骂道:“哪来的畜生,给我去死!” 对大胤武夫,她只能说是没有什么耐性,但对于这种一眼看得出来的大妖,她就只剩杀心了! 就见师素换拳为爪,五指如钩,硬是捏裂了那巨蛇的尾部鳞片,鲜血喷出之时,指头完全扣在其中,猛地发力拽住那足有十几丈长的庞然大物,令它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叫,拼命蠕动着身躯与师素的力量相抗。 呼! 然而就在这时,季知春与申屠烈也近乎同时出手,两人瞄准的目标正是那巨蛇的双眼。 这妖物全身上下最明显的破绽,就是那没有鳞片保护的双眼! 电光石火间,两人的真气顺着蛇眼拍入,生生将那巨大的眼瞳打爆! 浊黄色的粘液喷出之时,巨蛇有些痛苦地扭动身体,张嘴就朝二人咬了过去。 “找死!” 师素立马换作双臂扣住蛇尾的鳞片,周身爆发出极为可怕的真气,令它的动作突兀停在半空,被她直接拖到地面。 昏暗之处,传来了崔赋的急声催促:“斩首!” 范不移自然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提起伏魔刀,一口气机运至极限,整个人都化成一道笔直暴烈的刀光! 顺着巨蛇的颈侧伤口贯穿而过,将一颗巨大的蛇首齐根而断! 那夸张的蛇头滚了几圈,扑通一声翻砸在地,鲜血淋漓的两只眼窝里的肌肉还蠕动着,而被师素拽住的庞大身躯更是疯狂抽搐,将周围砸得到处都是崩裂痕迹。 被斩去了脑袋,它竟还没有彻底死透! “都让开!”崔赋沉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断首蛇躯面前。 伸出布满粘稠真气的手臂,一把掏进血肉! 黑色液化真气在他手臂之上缓慢转动,源源不断地注入蛇躯。 腐蚀的声音嗞嗞作响,蛇躯很快就停止了动作。 随即便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弥散开来,十几丈的巨蛇就在片刻间干瘪下来,血肉化成黑褐色的液体流淌而出,渐渐只剩下那坚实的鳞皮。 师素被这股味道熏得皱住双眉,果断松开手掌,不满地骂道:“你自己没有别的东西可用了?非要用魔门功法搞得这么恶心不成?” 弱水功虽然很强,但它的表现确实有些叫人难以接受。 何况还是腐蚀这么大一条蛇躯,那种恶臭的味道就连申屠烈都摇着头走远了几步,随即道:“这么厉害的大妖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的问题,同样也是几人心头的疑惑。 别看这巨蛇被几人合力斩杀,看似没有费什么工夫,但在场五人,每个都是四品武夫之中的佼佼者,哪怕有伤在身的崔赋,放在大离江湖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换成其他四品武夫单独面对这条巨蛇,还真说不好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几乎就在申屠烈开口的同时,那颗蛇首却是迅速变得干瘪,最终化为一地脓血,看起来就像是被弱水功侵蚀过一样。 几人顿时朝崔赋看去。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崔赋却是满脸古怪地否认道:“这可不是我做的。” 范不移走上前去,用刀尖从那一摊粘稠脓血里挑出张近乎透明的皮,沉吟半晌,脸色忽然一变:“不对,快走!” 说完,他几乎立刻催使身法,如同一道残影般冲出了巨蛇撞开的山洞。 几人虽有疑惑,却也没有耽搁,马上跟了过去。 …… 与此同时。 雪原临近山脉的交界处,大地开始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颤。 一道道撕裂的痕迹犹如蛇行般向四周蔓延,很快围绕着山脚形成深不见底的鸿沟。 随着这阵莫名震颤的持续,只见一条通体幽绿的巨蛇从裂缝中爬行而出,沿着雪山急速攀登。 当它爬到了半山腰时,突然直起身体,盯着远处那片群山看了半晌,蛇信一闪,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没过多久,它发出极其诡异的声音:“他们发现了。” “那就加快动作,现在就去取走诸法殿里的东西。” 一道有些冷漠的嗓音从它身后传来。 原来不知何时,它的背后站上了一个男子,雪白皮肤与那高大修长的身材无不表明了此人的身份。 “只有你一人?” 巨蛇转过头来,竖瞳盯住了那男子,用那怪异的音调缓缓说道:“厌黎,你不能因为先前的事而记恨我们,就拿大局当作玩笑。” “如果我想拿大局当玩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 厌黎的语气冷到了极点:“若非你当初没有按照约定前往大胤边境,我们又怎会如此被动?现在大胤一方对于我们十分警惕,我能进来,就已经费了相当大的工夫。” 说完这句话,厌黎踩着巨蛇幽绿的鳞片,向前走了数步,沉声道:“诡龙,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也是厌族愿意给予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仍然让我们失望,下一次,族首会亲自剿灭你们这群可悲的叛徒。” 诡龙闻言,只是转过头去,默默延展身体爬向山顶。 它的速度快到极点,没过多久便已翻过了这座大山,偶尔吐出信子,像是在捕捉什么气息。 直到发觉天地之力的混乱程度正在不断加深,诡龙开口说道:“记住,只能取走那一件东西,绝不能对其他任何东西出手,否则惊到了邪惑宫里那老怪物,你我全都要死在这儿。” 厌黎脸色紧绷,寒声道:“不用你来提醒,做好你该做的事。” 诡龙没再开口。 它驮着厌黎翻过了这座大山,沿山脊爬行,很快就来到一座峡谷。 看到那被白雪覆盖的峡谷通道,诡龙庞大的身躯突然弹起,一头就撞进其中。 破碎的岩石不住滚落,轰隆隆地砸在山峡深处,惊起阵阵回声。而诡龙毫不在意自己闹出的动静,扬起尾巴疯狂击打在峡谷山壁,没过多久便凿出巨大的洞口。 暴露出不断向前延伸的山谷,别有一处洞天。 厌黎二话不说,直接跃下了诡龙的后背,身形腾转冲入谷中。 山谷里堆砌着许多石塔,呈现出完全不符合任何一座天下的怪异风格。 每一座石塔上,都摆放着木质的僧人塑像。 那些僧人塑像全部盘膝而坐合十双手,弯腰低头,面朝着同一个方向。 而那方向,便是一众石塔所拱卫的高台。 厌黎没有任何犹豫,环绕排列的石塔来到那座大约五尺来高的台上,目光迅速扫过高台表面的奇特纹路,发现在其中仍有一丝天地气机正在流转,表情也不由有些动容道:“这阵法能维持数百年的时间?邪惑宫当真如此厉害?” 不过感慨之余,他的动作也丝毫不慢。 走到所有纹路相互交汇的正中央,挥拳就砸开了石台表面。 整座石台在他的蛮力之下猛地一颤,但却并没有坍塌。 移开拳头,厌黎发现自己近乎全力的一击竟然只留下凹进一寸左右的印记,眉头便微微挑起,立马搬运血气再次挥拳! 轰!轰!轰! 他接连砸了十几拳,终于在石台中央位置打出一条裂痕,随即他毫不犹豫,伸手在其中摸索半晌,掏出几块早已失去‘灵性’的魔元。 其中还混着一把骨头残片。 “找到了么?”这时,守在那山谷入口的诡龙发出催促的声音。 它已经感觉到有几道气息正在飞速朝着这边靠近。 语气有些急迫道:“不要动其他东西!” 然而它这句提醒还是晚了半步。 厌黎掏出的魔元和骨头碎片突然之间燃烧起来,化成有些深邃的漆黑气焰。 他只与那些气焰对视了一眼,耳边就传来了庄严的诵经声,恍然间,那些盘坐在石塔上方身形佝偻的僧人全部都活了过来,合十双手念诵经文。 厌黎的双眼几乎瞬间变红,一把捏碎掌中的腐朽魔元,怒声道:“都给我住口!” 腾! 他的身上涌现出极其庞大的血气,身形陡然拔高了一大截,使得原本还算合身的衣袍被撑得裂开。 一条挂着奇特兽牙的项链在衣袍碎裂时掉了出来,瞬间压住那些令人恼火的诵经声。 不过厌黎的脸色仍有些不太好看,他没想到,掏出里面的魔元都会引来注视,于是也不再小心翼翼,伸手在石台裂缝里粗暴地摸索起来,抽出一把暗金色的戒刀。 “得手了!”厌黎撕开自己破烂的衣袍将戒刀卷起,立刻就冲向了诡龙。 诡龙身躯一动,将尾巴卷起,形成一个支撑点。 厌黎踩住它的尾巴弹向半空,虽无处着力,却凭着恐怖的力量硬生生踏空而行,直接窜出了山峡。 而诡龙也没有在此多作停留,只是转过蛇首看了眼那些有些诡异的僧人塑像,旋即便也展开身躯快速爬了出去。 不过就在此时。 一道从天而降的刀光劈在它必经之路,只听轰隆一声,峡谷山体瞬间就缺了一大块。 若非诡龙有所提防,并未真的直接冲了过去,否则这一刀就要斩开它的鳞片,切掉它的脑袋。 嘶! 诡龙扬起头颅,看到那从半空中飞来的几道身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向峡谷另一面山体爬了过去。 爬至半路,它那巨大的身躯突然腾空而起,撬动了庞大的天地之力托着自己没有下坠,宛如在山中凌空游动一般。 “又是一条妖物?”刚从地宫里杀出来的几人看到这条通体幽绿的巨蛇,表情皆是一变。 他们才斩了一条相差不多的巨蛇,此时又看到另外一条,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范不移的目光只是在诡龙那边瞥了一眼,接着就道:“看来还真是有人想要趁乱拿好处。” 随即他当机立断,朝厌黎逃走的方向一指,“不用理那条妖物,去追那个蛮人。” 那体形庞大,皮肤雪白的特征根本作不了假,无需再多辨认,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纯血蛮人。 而巨蛇没有选择与那蛮人同路奔逃,显然是在为其引开追兵。 范不移立刻判断出那蛮人才是真正的关键。 “那就先杀蛮人!” 师素这个最大的‘莽夫’没有任何犹豫,一脚险些将气旋踩爆,化身流光般直追而去。 “老夫看着她,盟主,那头妖物就交给你了。”申屠烈对范不移交代了一句,也是跟上师素。 范不移将伏魔刀提了起来,“你们也去吧,那妖物我一人处理。” 季知春,崔赋此时也都没有废话。 五人各自散开,分头行动,四人前去追杀厌黎,范不移一人追杀诡龙。 厌黎那边突然感觉到杀机临身,匆匆瞥了眼四名追杀而来的高品武夫,暗骂一声,速度反倒加快了不少。 四人之中就以师素的身法速度最快,她对天地之力的运用更是堪称残暴,每一步迈出都会踩爆一道气旋,哪怕厌黎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仍然没能逃过师素的追杀! 轰! 紧追而至的师素一拳打出震耳欲聋的气爆,厌黎无处躲闪,唯有用身躯硬接,如同炮弹般落入群山之间,在雪山表面砸出了几丈高的白烟。 但在下一秒,他便毫发无伤地穿过雪雾,紧握着那把用衣袍碎布裹住的戒刀,在雪山之上发足狂奔。 眼看着就要翻过这一座山峰,师素轰然来到他前方,激起重重气浪! “把东西交出来!” 她劈手就想抢夺厌黎紧握着的戒刀。 厌黎自然不可能把如此关键的东西拱手让人,全身如雪的皮肤骤然被肌肉撑得紧绷,毫无所惧地以拳迎击,“想拿走它,你得凭本事来抢!” 两人在山顶对轰一拳,狂暴的气流四处涌动,脚下厚厚的积雪被一扫而空。 紧随而至的,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崩! 海浪般的雪崩向山下蔓延而去,可在山顶的两道身影仍然没有停止交手。 拳对拳,掌对掌,一招一式皆是毫无任何花哨可言的硬碰硬。 师素这一身真气修为霸道无比,很少有四品武夫能够与她正面相对。 可蛮人虽然身无气脉,却有生来的神力,再加上那一身在纯血贵族之中仍数上乘的浑厚气血。此时的厌黎对上师素,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转眼间,两人交手已过百招。 肆虐的气劲将这一片山顶破坏得满目疮痍。 而当申屠烈赶到之时,局势瞬间就变成了一边倒。 两人合力,将厌黎死死压制在原地,面对这二人极为默契地联手,只过数息便难以招架。 等到季知春与崔赋也落到山顶时,四人合围,厌黎当场就被师素打断了一条手臂,戒刀更是险些脱手! 好在他始终留了一丝小心,匆忙换手握刀,旋即瞪着通红的双眼,发出一声怪异的长啸! 音功! 四人的表情同时一凛。 纷纷运转功体化消音功劲力,崔赋更是当机立断,身体转而化成一摊黑色粘稠的液体散在周围。 藏身于弱水功的真气之中,转眼间便从厌黎的脚下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他手里的戒刀! “滚!” 厌黎被打断的右臂猛地抽出起来,碎裂的骨头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恢复如初的同时,一把就朝崔赋的脑袋抓去。 崔赋眼神微冷,几道液化真气飞射而出,贯穿厌黎的手掌,发出滋滋啦啦的腐蚀声。 可厌黎丝毫不在意这点痛苦,手掌一握捏碎弱水功的真气,抬起一脚踢向崔赋。 意识到这一击的力道不能硬扛,崔赋立马化成散落的黑色真气,再度消失不见。 轰! 可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却是几乎将山崖踩碎,蔓延开来的裂缝分割出无数巨石,余下三人立刻没了落脚之处,选择以气旋浮在半空。 “先打死他再抢那把刀!”师素留下这句话,飞身扑向厌黎。 夜空之上,亦是猝然浮现出一片厚重的阴云。 天地气机源源不断地向着师素涌来。 随着她撬动天地之力,厌黎更是陷入颓势。 面对如此强势的师素,就连申屠烈和季知春都不敢靠近,生怕被卷了进去。 但当二人对视一眼之后,找准时机,果断出手。 季知春的气劲从背后袭向厌黎,几乎将他的血肉打得炸开,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呼。 “八险门!” 说着一口流利大胤官话的厌黎似乎认出了八险门的武学,转身便是凌厉无比地一肘打向季知春。 季知春双掌一架,整个人都被厌黎给打上半空。 然而,这一瞬的破绽被师素抓住,抬手一拳,将厌黎打得弯起了腰,口中喷出鲜血。 便在这时崔赋再次出现。 粘稠真气覆在厌黎的左臂,轻轻一摘,就将他的胳膊整个给摘了下来。 厌黎猛然伸出右手,丝毫不顾自身伤势,想要将那把戒刀抢回来。 申屠烈见状,当机立断变换方位。 转到厌黎身后并起剑指催出三尺剑气,唰的斩断他的右腕! 被衣袍裹住的戒刀从空中跌落,正当崔赋想要接住它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布满长毛的手臂,夺过戒刀转头就跑! 几人都没料到会突然杀出一个搅局者来。 师素满含杀意的眼神一扫,发现那竟是头丈高猿猴,正抱着戒刀冲下山崖。 “又是妖物……大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皇室莫非已经被妖蛮给渗透了?” 就连好脾气的申屠烈都忍不住骂了一声。 随即迅速追了上去。 季知春知道这句话是在冲自己说,虽然心有无奈,但还是道:“我去把刀追回来。” 他与申屠烈去追杀那头突然出现的猿猴,至于厌黎,师素一人足以对付。 师素也是强压着怒火,转而看到厌黎被弱水功摘去的手臂又重新长了回来,眯眼说道:“真血之力?你还能用几次?” 厌黎站在破碎的山崖边缘,活动着手臂,冷冷道:“吃掉你们,这些损耗也算不了什么。” “本事一般,口气倒是不小。” 崔赋从师素身侧的地面钻了出来,看了眼厌黎脚边那些血迹,似笑非笑道:“我们杀的蛮人,怕是比你吃过的人更多。” 厌黎表情一沉,眼底满是寒意。 两边都没再多言,直接冲向彼此! 一招一式皆是生死相搏! 另一边。 范不移追着诡龙闯入山脉深处,却像是丝毫不急着出手,反倒是不时朝天上看一眼。 半晌后,他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叫天上那个妖物一同出手?” 第617章 斩落 诡龙听到范不移这句话,心底顿时为之一凛。 自己的想法完全被看穿,可见此时范不移的心态更多还是戏谑。 那是对自身实力绝对自信,仿佛戏弄般的俯视。 自从看到他手中那把伏魔刀,诡龙便已意识到自己绝非是对方的对手,现在就连藏起来的底牌都被看穿,它明白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一边逃窜的同时,一边发出诡异的嘶鸣。 天空顿时传来一声回应的唳鸣。 呼! 范不移感觉到头顶袭来一阵劲风,吹得身上那件长袍猎猎作响,便是斜握伏魔刀抬眼望去。 就见那只远比诡龙更加庞大的巨鸟撕开云层,向他俯冲而来。 范不移挥刀一斩,劈中那坚逾金铁的利爪,空中爆出一道刺目的火光! 巨鸟吃痛般叫了一声,利爪蜷缩,同时挥起那巨大的双翼掀动凶猛风暴,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爆涌开来,推着范不移的身形向后飘去。 范不移抬手换作横握长刀,一道细若丝线的刀光斩开迎面而来的天地之力,余威竟不减半分,巨鸟察觉到危险降临,连忙将双翼收拢护住身体,却也被这一刀劈开了那散发金属光泽的羽毛。 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挥洒开来,巨鸟发出又惊又怒的痛叫,旋即就道:“还不出手帮忙!?” 这诡异的嗓音刚一响起,原本伺机而动的诡龙突然出现在范不移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他生吞进腹中! 而那只巨鸟也立即配合它的攻击,挥动双翼放出更加恐怖的漩涡! 前有天地之力席卷而来,后有诡龙的血盆大口,范不移瞬间陷入围攻。 可他的神色丝毫不见半点惊慌,笑着转动手腕,伏魔刀当即发出震颤的嗡鸣! 嗡的一声! 迎头而来的天地漩涡尽数化成柔和气流,在他身侧飞舞盘旋,随即范不移举起伏魔刀,将这股强夺而来的天地之力全部汇于刀上,挥臂一斩! 诡龙的下颚直至腹部当场裂开一条巨大血口,就连内脏都从中脱落滑出,剧烈的疼痛令它连叫都叫不出一声。 身躯在半空扭动起来,翻滚着坠入山间! “你们早该如此,一起上多好?也省了我们的时间。” 范不移更加用力紧握住不断颤抖的伏魔刀,轻笑一声看向那模样怪异的巨鸟,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喃喃道:“先斩心中魔。” 伏魔刀嗡鸣一声! 随着他的手臂动作,那把长刀仿佛在无尽滔滔的天地气机中分出一条支流,划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下一秒,范不移托住刀柄,改换双手持刀,坚定有力道:“伏魔!” 巨鸟全身僵直,感受到令它窒息的杀意扑面而来,唳鸣着甩动双翼,无数锋利如刀的羽毛激射而出,铺天盖地罩向范不移! 范不移挥动伏魔刀,将笼罩在身前的羽刀全部击落,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当中,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在眨眼间逼近了巨鸟,用刀尖轻松挑开了它身上的羽毛,一刀刺进血肉! 巨鸟眼中浮现出恐惧之色,拼了命挣扎,庞大的利爪朝范不移抓去,两对足以遮住天空的巨翼更是不断挥扇,掀起一个个可怕的漩涡。 可这一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范不移双手握着伏魔刀,一寸一寸往它的血肉里推进,所有落在身上的攻击都被某种奇特真意化消。 伏魔刀意一旦施展,就不会因任何阻碍而停下。 九星宗至极九兵之一的相合功法,本质上就不是武学,而是用来打开伏魔刀的钥匙。 伏魔刀的震荡幅度越来越大,仿佛死死锁住了巨鸟那庞大的身躯,令它根本无法脱离刀意笼罩,惊恐的唳鸣越发刺耳,尖声叫道:“诡龙!帮我!” 趴在山头半死不活的诡龙抬起竖瞳,眼里竟是浮现出一抹犹豫之意。 它在心里衡量利弊,最终还是转过了头,全身幽绿色的鳞片同时放出光华。 一股股天地之力顺着鳞片钻入其中,它身上那道狰狞伤口顿时就开始蠕动愈合,并且随着伤势愈合的速度加快,表面那一层鳞皮正在脱落下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息,诡龙就蜕去原本的鳞皮,完完整整地钻了出来。 但遗留下来的蛇蜕却并不干瘪,反而在天地之力的支撑下变得更加充实,变成了另一条‘诡龙’。 由蛇皮化成的诡龙冲上天空,支援那只巨鸟。 而真正的诡龙却没有任何犹豫地调转方向,一路逃离此地。 “诡龙!” 看到这一幕,巨鸟发出愤怒至极的尖叫! 范不移也感知到另一条巨蛇冲到自己背后,猛地松开左手,侧身向那条巨蛇按去! 砰! 他的手掌按在了巨蛇的头顶,五指一抓,就将其中的天地之力抽了出来。 失去天地之力支撑的假身当场腐烂,化成漫天挥洒的脓血。 残破透明的蛇皮被脓血包裹着坠入群山,再无任何声息。 范不移似乎也没想到,这条巨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便也笑了一声,揶揄道:“看来你这同伙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说着,他手臂发力,将伏魔刀连柄没入巨鸟的身躯。 原本汩汩涌出的鲜血,在这时诡异地停了下来。 巨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停止挣扎,冷冷道:“九星宗的人也有资格嘲讽我?论到内斗,谁能比得过你们当年那九位兵主?” “现在的九星宗,凑得齐九兵之主么?” 范不移眯了眯眼,松开了缠着破旧布条的刀柄,“你原本是人?” 虽然妖物能够口吐人言并不罕见,但像这种能够说出自家宗门秘辛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妖物。 而是数十年前,受魔门功法所影响,彻底蜕为妖物的武夫! 巨鸟没有回答范不移的问题,略有讥讽道:“险些忘了,现在你们九星宗就连九兵都凑不齐了……祸星剑落在那人手里,你们的劫难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伏魔刀的震颤也同时停止。 巨鸟伤口附近的血肉突然开始膨胀起来,如同出现了某种畸变,巨大的身躯像是血肉喷泉一般炸开,又向内部流淌而去。 最终坍缩成与常人差不多大小的人形肉块,飞速向下坠去。 第618章 得手 那巨鸟的尸体最终坠在一座雪山脚下。 看起来就像是赤红的肉块,只是具备着人形。 范不移拔出它胸口的伏魔刀,脑海里却回想起它临死前那番有些意味深长的话。 九星宗共有九把有灵之兵,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就连丢失了一把祸星剑的事,九星宗也曾主动在江湖散布过,而且那时他们‘认定’的罪魁祸首,就是有魔门谋士之称的杨垂皇。 虽然后来经过一些事,让九星宗内部打消了这种推测,可祸星剑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这由武夫转变而成的巨鸟临死前那一番话,似乎是知道祸星剑被谁所得,听它的意思,对方未来还会给九星宗带来巨大的麻烦。 范不移望着那躺在雪坑里的人形肉块,沉默了半晌,手掌一翻,便将周围的积雪推了过来,将它彻底掩埋,转身前往另外几人那里支援。 …… 申屠烈与季知春追着那头丈高猿猴一路冲到山下,发现双方的距离居然越来越远,而它的目标显然就是更远处的山林。 很明显,它想要借这片山脉的复杂地形甩开背后追兵。 申屠烈看出这猿猴的想法,咬牙说道:“此时都追不上它,进了复杂地形很快就会被它甩开,绝不能让它跑了!” 季知春却是无奈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要如何追上它?” 就见那丈高猿猴手足并用,奔跑起来的速度远超他二人。 这种大妖对于天地之力的运用丝毫不输高品武夫,除非他们两个立刻突破三品无量,驾驭天地之力御空而行,否则还真不好抓到这该死的猴子。 申屠烈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运转真气,使出了浑身解数,势必要在那猿猴彻底逃了以前逮住它。 虽然他们也不清楚那把戒刀究竟有什么用,可是连妖蛮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抢夺,就证明那一定是十分关键的东西。 就算是出身大胤的季知春,也深知妖蛮绝不会甘心维持现在这种处境,必要在暗处搞出些乱子,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那把刀落在妖蛮手里。 不过就在这时,跑在前面的猿猴突然开始吱吱乱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换了个方向继续逃命。 “怎的突然换方向了?”见此一幕,两人虽有不解。 但也没有耽搁,立刻就追了过去。 毕竟这猿猴不往山林里跑,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个好消息。 然而就当他们还没追上几步时,原本猿猴选择的山林方向,陡然传来一声惊人的轰鸣震爆! 一道黑影卷起漫天雪尘,速度远超他二人,几乎瞬间就把他们给甩到了身后。 甚至在擦肩而过时,还有空回过头来嘲笑似的吹了吹嘴唇。 “呃啊!” 报了当时被这几人甩开的仇,二驴发出一声高亢的大叫,速度竟是又提升一大截! “是楚冬姑娘带来的驴妖!” 季知春看到绝尘而去的二驴,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险些忘了我们还有帮手。” “你难道指望一头驴来办事?少说废话,继续追!”申屠烈却是有点不信邪了,想起二驴刚才那嘲笑的举动,更是不愿停下脚步。 两人被二驴远远抛在身后,虽然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去,但也能看到二驴与那丈高猿猴的距离越拉越近。 察觉到危机的猿猴有些不安地吱吱乱叫,声音尖锐无比,好像在恐吓二驴一样。 可惜驴大爷根本听不懂这些鬼叫,眼睛紧盯着猿猴单手抱着的戒刀,四蹄翻腾之间暴冲一大截,张嘴咬向猿猴那条手臂! 眼见逃不出这可恶灰驴的追杀,那丈高猿猴咆哮一声,露出狰狞獠牙反口咬去! 一猿一驴撞向彼此,原地掀起的气爆震起了直径超过百丈的雪尘! 缠斗之间,二驴突然发出‘呃啊’一声大叫。 就见那猿猴的尖利獠牙咬住了它的脖子,虽然没有穿破皮肉,却是叼住那块肉疯狂撕扯,疼得二驴眼睛都红了! 从来都只有它吃妖的份,哪来的妖物敢吃它? 二驴的脖子一甩,将那丈高猿猴狠狠砸在地面,尽管没让它松口,但也占据了方便出蹄的姿势。 砰砰砰! 二驴的两条蹄子疯狂倒腾,在猿猴的胸口撞了不知多少下,直到这畜生松了口,二驴反过来一口咬住它的肩膀,撕下一大块血肉生生吞了进去。 猿猴尖叫着挣扎起来,扬起巴掌抽在二驴头上,磅礴的天地之力爆开,直将二驴庞大的身躯拍得向旁边翻滚而去。 当二驴再度爬起时,周身亦是环绕着漆黑的气旋,杀气腾腾地将那才逃出没几丈的猿猴撞翻在地。 看到这两头大妖如此凶残地撕打在一起,季知春和申屠烈也连忙冲过去开始帮忙。 二人来得十分及时,配合着二驴,立刻就控制住那头猿猴。 申屠烈伸手去夺刀,却发现那猿猴的挣扎得更加激烈,不由怒声道:“压住它!” 二驴狠狠朝着猿猴的脑袋上踢了一蹄子,配合着季知春双臂一缠将那猿猴翻起,无法再蜷缩身子保护戒刀。 猿猴又急又怒,开始吱吱乱叫,可申屠烈根本不管那些,硬是掰断了它的手指。 成功夺走那把戒刀! 第619章 出现 戒刀一入手,申屠烈来不及去打量,直接道:“杀了它!” 他们与二驴联手,好不容易控制住这头猿猴,自然不可能再给它机会缠上来。 季知春双手真气一吐,撕开了猿猴的两臂血肉,一脚踩在它脖子上,猛地发力! 咔嚓一声! 那猿猴的两臂和脖子顿时折断。 趴在地面渐渐没了声息。 季知春两手染血,缓缓平复着气机,冲二驴点了点头:“多谢。” 要不是二驴突然杀了出来,凭他们两个想要拿下这头猿猴,还真有极大概率会失手。 二驴却是露出智慧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申屠烈。 更准确的说。 它是盯着申屠烈手里那把戒刀。 被破碎衣袍包裹着的戒刀只露出一小截刀柄,整体呈暗金色,看起来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申屠烈被二驴那种过于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把戒刀往身后藏了藏,不动声色道:“若你喜欢,回头老夫找大离最好的匠人给你打一把。” 二驴闻言,有些不屑地吐了口唾沫,但也没有继续关注那把刀。 虽然它喜欢收集宝物,尤其是上好的兵器,但这会儿也知道轻重缓急,转过头对着那猿猴的脑袋狠狠就是一蹄子。 当场令那猴尸的头颅爆开,红白之物铺了满地。 直到确认它真的死,二驴走到另一块雪地蹭了蹭蹄子,随即扬头示意两人赶紧走。 瞧见它示意的方向,季知春和申屠烈这才反应过来,师素那边可还有个蛮人呢! “老夫这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折腾,真是够忙道的!” 申屠烈苦笑一声,将戒刀贴身藏好,腾空而起就往那边冲去。 季知春则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具彻底死透的猿猴尸体,大胤境内突然出现这么多实力强大的妖物,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且就连那种纯血蛮人都能偷偷潜入,这让他不禁想到了某些传闻。 厌族当初率领十几万妖物于大胤边城叩关,虽然最后还是被隗章与边城守军挡了回去,但无论怎么想,妖蛮突然选择大胤下手,绝对是有他们的打算。 加上现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形,季知春隐隐觉得,这次邪惑宫突然现世,恐怕不止吸引了江湖武夫,就连妖蛮也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呃啊!” 就在季知春愣神的时候,二驴喊了一声,将他从复杂的思绪中唤醒。 季知春反应过来,看到二驴那疑惑的眼神,点头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了,走吧。” 说完,他便是纵身而起。 决定先拿下那蛮人再说。 二驴的耳朵转动,心里却是想着燕北说过的话,最终也是追了过去。 而在原本那座雪山顶端,师素与厌黎的交手已经到了极其激烈的程度,加上崔赋的配合,两人几乎压得厌黎抬不起头来。 但厌黎这纯血蛮人完全激发真血的力量以后,近乎拥有三品无量的恢复能力,就算崔赋几次摘掉了他手臂,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复原。 其中一次,师素甚至一拳打穿了他的胸膛,连同心脏都给粉碎。 但厌黎还是没死。 反而越战越勇,越打越凶。 往往用以命换伤的方式,也给师素造成了不轻的伤势。 与这种纯血蛮人交手,最大的问题就是很难耗得过他。 只要他的真血不消耗干净,他就能无休止地打下去,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势。但四品武夫终究没有三品无量的实力,无论是伤势的恢复速度,还是撬动天地的代价,都不可能跟蛮人打消耗战。 长此以往,强如师素这种实力的武夫,也绝对耗不过厌黎! 在崔赋又一次出手,以弱水功摘去了厌黎的手臂,结果发现厌黎的恢复速度竟然比方才还快以后,他便是化成粘稠真气绕到师素背后,沉声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一次打死他!” 对付厌黎这种‘怪物’,只能一次杀了他。 而他最大的弱点,显然就是头颅。 就算打碎心脏也能靠真血恢复,摘了他的脑袋,他也一样要死! 但厌黎对于自己这个致命的弱点保护得非常谨慎,根本不给师素和崔赋半点机会。 哪怕师素几次冒险出手,都被厌黎洞悉了意图。 这个纯血蛮人,与他们先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个都完全不同。 对方不光能说得一口流利大胤官话,甚至对于武夫的所有手段也了然于胸,应对的经验更是十分老练。 这家伙不是那些学了一点功法武学,佯装成江湖武夫的货色! 比起蛮人来说,他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高品武夫! 崔赋的提醒却也让师素无比烦躁,挥手一拳震开厌黎,沉声道:“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她因撬动太多天地之力,又用了无数次神通武道,脸色已经白得有些吓人。 这种损耗,往往是不可逆的。 四品神通强行撬动天地,耗费的就是寿命。 再这么打下去,或许真如厌黎起初说的一样,在他真血耗尽以前,一定是师素先撑不住。 崔赋听出师素话里的烦躁之意,目光望向那身形如铁塔一般高大的厌黎,轻声道:“若是不 行就换我来吧。” 师素瞥了他一眼。 她全力施为撬动天地气机,崔赋在旁边也受到了干扰,没办法使出全力。 所以崔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换成他对付厌黎。 至少他来撬动天地之力,不会干扰到师素。 如果是先前,以师素的骄傲绝对不会点头答应这种要求,但现在她竟是沉默下来,默默站到了崔赋身后。 这就是点头同意的意思。 见两人交换身位,厌黎趁机喘了口气,耗费这么多的真血对他而言也绝不是什么轻松之事,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浮现出有些疯癫的表情,“哦?打算换人了?” 真血的消耗,逐渐影响到了他的神志,就连他那高大的躯体都呈现出一些诡异的兽化痕迹。 尽管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心知肚明,厌黎还是狰狞笑道: “可惜,那个女人不行,换成你就更不行了。” 崔赋却毫不在意他的讥讽,两只手掌分别向下张开,源源不断涌出的弱水功真气在地面铺开。 咕咕冒着气泡的弱水功真气几乎将这片半毁的山崖腐蚀成黑色泉水。 厌黎的笑容一僵,缓缓后退了一步避开那些蔓延到脚边的液体真气,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这些人对魔门喊打喊杀,用起魔门的手段却比谁都熟练,果然,最虚伪不过你们这些武夫。” 刚说完这句话,厌黎的眼神突然变了变,猛地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当他看到申屠烈时,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些蠢货!” 第620章 注视 原本面对师素与崔赋两人的围攻,使得厌黎消耗大量真血,神志始终处于极不稳定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过现在这种气急败坏的表情。 就好像申屠烈真的做了什么蠢事。 申屠烈也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脸色一沉,猛然从半空降下。 “你这狗蛮人,好端端地骂老夫作甚?” 他冲到那片狼藉山崖,二话不说就越过了崔赋那片弱水功真气,朝着厌黎猛攻起来。 厌黎仍是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匆匆与申屠烈对了两掌,但却不知为何有些焦急气虚,比起方才那凶悍的模样而言简直是判若两人。 有他加入,师素与崔赋二人的精神都是一振,自不会让申屠烈单打独斗。 崔赋趟过液化真气,脚步所过之处,一层漆黑水浪卷动起来,高声道:“这蛮人不太好杀,老头子别逞能,联手对付他!” 申屠烈嘴角微抽,但也没有拒绝,身形闪腾之间便是封死了厌黎的退路。 以他老练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蛮人已经有了退意,眼神飘忽脸色发紧,一看就知道是想逃了。 是以,申屠烈便堵住他的退路,逼得他只能正面应对崔赋出手。 厌黎勉强避开了席卷而来的液化真气,却也被溅上不少,皮肤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对这剧痛毫无反应,一拳就将崔赋击退! 随即狰狞地吼道:“蠢货……你们这些蠢货!你将那把戒刀带回来了!?” 这句话令申屠烈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狐疑表情。 “怎么,你想要回去?” 他讥讽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东西就在这儿,你来取吧。” 厌黎横了申屠烈一眼,腮帮猛地胀起,险些将牙给咬碎,“你这蠢货既然想死,那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现在你要连累所有人一起为你陪葬了!” 申屠烈眉头微皱,正要开口之时,突然感应到了天地之力变得有些混乱。 抬头望去,就见原本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那一大片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师素的眼神也是一变,急声道:“先解决这蛮人再说其他!” 那片阴云正是她撬动天地之时引发的异象,即便她现在停了动作,那片代表着天地气机汇聚时所产生的异象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消散。 在场三人同时察觉到有某种恐怖的东西正在朝着这边靠近,浑身皮肤各处都传来了针扎刺痛。 寒意窜上头顶的瞬间,师素这句提醒也令崔赋与申屠烈不再犹豫,三人几乎一同出手,欲要将厌黎斩杀于此。 然而厌黎又岂会坐以待毙? 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身躯陡然膨胀了一大圈,护住自己的头颅要害,硬是扛下三人的攻击。 口鼻皆是涌出鲜血,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手臂如同长枪般横扫身前,将崔赋与师素逼退的同时,伸手朝申屠烈抓去,“把戒刀交出来!” 申屠烈向后一闪,弹指发出几道剑气,将厌黎的手掌打得血肉模糊! 继而沉声道:“好像真有点不对劲!”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气机锁定,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强大恶意包裹全身,可他却无法确定对方到底在哪儿。 这种感受,对于四品武夫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武夫生死预感在不停示警,对于恶意的感知更是让他浑身紧绷,根本无法聚精会神地应对眼前这一战。 师素和崔赋虽然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程度并不算深。 两人还在围攻厌黎! 厌黎却盯上了申屠烈,说什么都要抢走那戒刀。 眨眼间,四人脚下的山崖便是彻底崩塌。 轰然巨响唤醒了申屠烈,他表情一定,仿佛明白了什么,踏住一块坠落的巨石,倏地朝远处逃去! “别想跑!” 厌黎怒到发狂,两腿朝山壁一蹬,踩出了圆形坍塌,如同离弦之箭般笔直追去。 师素正要追赶,突然闷哼出声,身形一歪,差点坠进山底。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拳打穿山壁吊在半空。 嘴角却也流出一抹血痕。 看到崔赋停了下来,师素毫不犹豫道:“别管我,必须要杀了他!” 崔赋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随即施展身法在巨石之间穿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师素平复着气机,察觉到那种恐怖的气息已经远去,若有所思道:“对方盯上的是申屠……” “那把刀么?” 她明白了那蛮人为何会如此气急败坏。 那把戒刀,对地宫里的‘诸法’来说肯定相当重要,所以他们不敢有任何停留,得手以后就只顾着逃命。 否则就会被诸法盯上,搞不好就要死在这里。 她稍微思考半晌,直到混乱的气机恢复得差不多,这才按住山壁拔出手,纵身追赶过去。 而带着戒刀一路奔逃的申屠烈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当时那只丈高猿猴为何跑得那么快。 除了被他和季知春追杀之外,更主要的还是那种如影随形的可怕气息一直纠缠,即便是他都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这就是诸法真正的实力?只是一道气息就这么恐怖,这家伙莫非是二品武夫不成?” 申屠烈紧咬着牙关,心里不禁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就该把戒刀交给那头驴子。 至少那驴子带着戒刀离开,情况还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他们更不会变得这么被动。 不过,当申屠烈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在前方看到了破空而来的二驴。 他心底一喜,急忙掏出那把戒刀,“快接着!” 结果没等他把戒刀递出去,二驴却是轰地一声从他头顶掠过,宛如发疯般朝远处奔去。 申屠烈的表情顿时一愣。 好在下一秒他就又看到了季知春,赶紧道:“替老夫拦住那狗蛮人!” 季知春看到眼前的情形,来不及想太多,俯身冲向了紧追不舍的厌黎。 第621章 再遇 刚刚赶到那片破碎山崖的范不移正巧看到二驴急奔而去,转过头打量了两眼,表情有些古怪起来,“糟了,这下惹祸了。” 能让二驴如此焦急的情况,范不移不作它想,立刻就意识到是那位楚冬姑娘出事了。 罪魁祸首搞不好还是那条从他手底逃走的巨蛇。 …… 与此同时。 守在倪千羽身边闭目养神的燕北忽然睁开双眼。 她从风中听到了某些诡异的声音,而且那种声音对她来说还算是比较熟悉的。 她缓缓站起身,沉默地拔出玉鳞刀,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倪千羽,随即向旁边走去。 直到自己完全暴露在开阔地带,燕北注视着山脚下的那片雪林,“你还真是够阴魂不散的。” 这句话刚一说完。 就见数百丈外的雪地突然隆起,一颗巨大的蛇首破开大地,整个身体完全延伸出来,飞速向她这边靠近。 燕北扛起长刀,脚步趟开,旋即便是化身一道奔雷电闪般的旋转气劲! 再度对上神威刀意,诡龙的长尾一扫,卷起漫天雪浪! 刀锋与鳞甲相互摩擦,发出一声刺耳尖啸。 燕北的身形破开雪尘,转身卸力的同时,换手持刀,纵横交错的刀芒劈向那颗巨大蛇首! 神威转为碎星,将那颗蛇首逼得仰起头,以免双眼受创。 刀光斩在那坚实的鳞片上,传来了叮叮当当的脆响! 诡龙直起上半身,庞大的尾部陡然一甩,围着燕北绕了一圈! 意识到这巨蛇要把自己困住,燕北瞬间甩出玉鳞刀,长刀直奔诡龙的眼球而去。 诡龙的上半身立刻拔高,用嘴巴挡住了这一记‘飞刀’。 玉鳞刀与鳞片撞击,竟是崩出一道火光,但也起到了阻止它的作用。 燕北瞬间纵身而起,翻掌以气机摄住掉落的玉鳞刀,随即立刻就团住身体! 一道黑影从旁边甩了过来,竟是携着磅礴巨力的蛇尾! 砰的一声。 燕北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向远处飞去,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她的右脚向后踏去,强行稳住身形,将手中的玉鳞刀一甩,淡笑道:“你比上次弱了不少。” 诡龙的庞大身躯缓慢盘起,那双诡异的竖瞳就这么死死盯着燕北。 半晌过后,它突然开口说道:“你如果跟我走,我可以不杀你。” “跟你走?”听到这‘大妖’口吐人言,燕北却并未有任何奇怪的表情,只是笑着道:“上次有人跟我说这种话,还是来认亲的,可我不觉得自己跟你这样的妖物有什么亲戚关系,所以还是免了吧。” “这样么。” 诡龙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有遗憾道:“刚才那一击,你的骨头已经裂开了,就算你能强忍痛苦,受的伤也不会立刻恢复,真是可惜了……我本不想杀你。” 燕北闻言,余光向自己握刀的右手看去,止住了微不可查的颤抖,淡淡道:“你的力量跟体形较之上次都有变化,若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遇到了来自大离的那几个高品武夫,被他们揍了一顿,不得不用某些方式苟活逃命,损失了一部分的实力。” “不如我们打个赌。” 燕北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戏谑讥讽,“就赌伤了你的人,会不会追杀过来,如何?” 诡龙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怪异声音,接着就道:“你想拖延时间等那头驴来救你。” 它看穿了燕北的心思,躯体趴伏在地,缓缓向着燕北爬了过去,“你等不到了。” 望着正在向自己靠近过来的巨蛇,燕北脸上全无惧意,轻声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但我并不是在等二驴。” 话音刚落。 燕北用受了伤的右臂举起玉鳞刀,向旁边递去。 诡龙不知看到了什么,前行的身体突然僵住,全身每一块鳞片都蠕动起来,下意识发出感受到危险的嘶鸣! 就见一只手掌按在了燕北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就从她手里接过那把玉鳞刀。 随后,一道背着剑匣的黑衣身影挡在了燕北面前,将玉鳞刀横在胸前,望着上面熟悉的刀纹,沉默半晌,颇有感慨道:“你的刀法也没什么长进呐。” “你就只想到这个?”燕北的笑容收起,叹息道:“我想象中的久别重逢,应该更感人一些,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别贫了。”戴着那张木制面具的楚秋摇了摇头,“退后。” 燕北果断退后了几步,一如当年那样言听计从。 随后,她就看到楚秋迈步走向诡龙。 当楚秋迈步的一瞬间,诡龙的鳞片齐刷刷炸起,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它的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了楚秋面前。 先前因为蜕皮导致那十几丈的身躯缩水了几分,完全展开之时,也有十丈的长度。 望着迎面而来的诡龙,楚秋抬起左手,分毫不差地按住了它下巴。 诡龙那如此庞大的身躯好像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壁,蛇首突然停了下来,身躯胡乱甩动,激起漫天雪雾! 燕北的眼神也是一变,闪过一丝异色。 她本以为楚秋会出刀斩了巨蛇。 却不想只是抬起左手就挡住了巨蛇的冲撞! “怎么不用刀?”燕北没忍住问了一句。 楚秋的手掌贴着诡龙的鳞片,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将它牢牢定在原地。 诧异道:“对付这种货色,还至于用刀?” 说罢,他手臂一抖,诡龙的身体顿时颤动起来,被这股力量甩得笔直,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这一下,摔得它全身鳞片炸开,喷出如注的鲜血! 瞥了眼这半死不活的妖物,楚秋一拳砸下,“用拳就够了。” 大雪龙拳的霜白气劲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尤为相衬,一股寒流随着诡龙的蛇首被打得高高扬起之时迅速在它全身蔓延开来。 眨眼间,长有十丈的巨蛇,直接被冻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 透过寒意逼人的冷霜,能够看到诡龙那全部炸开的鳞片凝固不动。 一双竖瞳却还在缓慢艰难地转动着。 数秒过后,彻底陷入沉寂。 它的身躯乃至意识都被这一招大雪龙拳彻底封住,浑噩难明,动弹不得。 “为何不杀了它?” 燕北走上前来,就如当年那般语气熟稔,好奇道:“手下留情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这小丫头说得对,手下留情恐有后患!还是杀了它为好!” 楚秋还没说话,他怀里就传出了红袍男子的声音,喋喋不休道:“听我一句劝,别沾惹这些怪物的秘密,他们可比魔门麻烦得多,一惹上想甩都甩不掉,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 燕北有些惊讶地看向楚秋胸口,看到从领子里探出一条破旧红线,上头还拴着个眼球,不由道:“你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怪东西?” “路上捡的。” 楚秋屈指一弹,打爆红袍男子的眼球,对其发出的惨叫与咒骂充耳不闻。 看向燕北问道:“二驴那憨货带你来大胤避祸?你跑来掺和这事做什么。” 燕北却没回答,故作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原以为咱们多年不见,总该是要说上几句寒暄话的。” “跟大玄余孽混了这些年,本事没长,倒是学会说俏皮话了。”楚秋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右臂,“伤势如何?”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燕北微微摇头。 可是楚秋却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肩膀,指劲一按,便让燕北的额头渗出细汗,脸色都白了三分。 “还学会了嘴硬。” 嗤笑一声后,楚秋将玉鳞刀插在雪地,伸手托住她的手肘,以真气温养半晌,摇头说道:“骨头都断了。” 燕北默默看向楚秋脸上那张木制面具,“你在大虞大离都以真面目示人了,现在怎又戴了张面具?以你如今的易容手段,也不必用这么粗浅的手段遮掩吧。” 随后她又看了看楚秋挂在腰间的红线剑,只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这可不是面具,是件厉害的兵器。” 这时,红线又从楚秋的衣领里钻了出来。 上头的眼球盯着燕北看个不停,就听红袍男子啧啧有声道:“厉害,真厉害!到底是哪个疯子想出来的主意?真不怕遭天谴了?” “你能看出她身上的问题?” 楚秋松开燕北的手臂,一把捏住那只眼球。 红袍男子连忙说道:“你再弄烂我的眼睛,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是真的被楚秋弄怕了。 这一路之上,被楚秋打碎的眼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其中损耗暂且不谈,那痛苦可是真真切切。 虽然红袍男子本就有些‘疯’,但也不是全然不知痛苦的傻子,这会儿自觉占据了主动权,更是要威胁一句。 可他的话才刚说完,楚秋就已捏爆了那只眼球,伴随着惨叫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好好好,是我僭越了!” 红袍男子痛呼过后,语气立刻就软了下来,“但我也看不出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楚秋眼神一冷,伸手入怀欲要掏出那只葫芦的时候,就听红袍男子连忙道:“我可没有巽五那么高深的天地观,不可能一眼就看破她的问题,但我能看出她身上有大玄的血脉!” 这话一出。 燕北也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楚秋则是看了她一眼。 二人对视过后,默契地没有交流。 接着,楚秋抽出手掌,“继续说,她身上有大玄血脉,然后呢?” “大玄血脉这东西,说穿了也无甚稀奇,可着你们大离找一找,多少都能找出千八百个血脉淡薄的后人。但像她这么纯,背后肯定有人动过手脚。” “小丫头,我且问你,这些年你在武道上可有觉得进境飞速,往日关隘再一转眼就已困不住你啊?” 面对红袍男子的问题,燕北却是笑了起来:“前辈这话可说错了,我的武道天赋也就马马虎虎,当年曾在八品门槛前困了许久,用过不少大药也没见突破。要说我身上的大玄血脉过于精纯,只怕是你看走了眼。” 跟大玄长生一脉打了多年交道,燕北自不是当年那样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女,对于自身这份血脉的厉害也早有听闻。 传说当年大玄皇室生下来便可入品,往后破境如同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那时玄朝高手如云,就连‘宗师’这一称号也都只有入了四品的博学之人才可被冠名。 至于上三品境的‘武侯’,更是多不胜数。 倘若她也有那等精纯血脉,也不至到现在才是五品非人境。 楚秋想了想,也是说道:“她身上不光有大玄血脉,也有大离的血脉,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大离有个屁的血脉啊。” 岂料红袍男子突然不屑说道:“大离太祖沈道纯的确算个人物,可他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介凡人’,若非以身承了气数,继玄朝以后开辟大离王朝,这沈氏一族连个狗屁都算不上,哪里当得起血脉二字?” 狠狠将沈氏皇族的‘血脉’贬损一顿之后,红袍男子就道:“不过非要说那大离血脉没有屁用,倒也有点失之偏颇。确切来说,它不是没用,而是用来压制你那身大玄血脉的枷锁。 你进不了八品,不是天赋太差,只是没办法兑现天赋。等你往后越是到了高品,这大离血脉承载的气数越是压不住你,到时你哪天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进了上三品也不奇怪。” “这就是大玄血脉真正的力量。” “当然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大玄皇室早被大离斩尽杀绝,剩下那点人丁根本凑不出足以传承后世的精纯血脉。要我说,你这血脉来路不正,搞不好就是某个疯子从岐龙山窃来的。” 说完这句话,红袍男子突然惊叫起来。 就见楚秋伸手掏出那只葫芦,捏得咔咔作响,“你还说自己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岐龙山的大玄血脉又是怎么回事?” “啊?你不知道?” 红袍男子却比楚秋更加愤怒,仿佛被耍了一样大声道:“你也不想想!岐龙山若没有血脉,它凭什么做大玄的武极之巅?” 第622章 三殿 “岐龙山若是没有血脉,它凭什么是大玄的武极之巅!?” 红袍男子高声说完这句话,那只葫芦立刻就在楚秋的手里挣扎起来,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因为他察觉到,楚秋此刻是真的起了杀心。 这不是先前那种打爆眼球的小打小闹,搞不好他真就要交代在此了。 “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你现在就要进入邪惑宫了,没我引路,你还怎么救那个叫谢秀的小子?” 发现楚秋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红袍男子又开始好言相劝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就了解到这位大离夜主是什么脾气。 说好听了叫处事由心,说难听点,那就是没什么耐性。 遇事不决,先杀了再说。 巽五的死就是最好的警钟,吃了这么多苦头以后,红袍男子更也不敢再卖弄话术。 只有把自己的用处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他才能活命! “他说得也有道理。” 燕北伸手拦住楚秋。 红袍男子刚才那句话,也让她明白了这只葫芦的来历,“想救谢秀,说不定真的需要他。” 楚秋不置可否,但也将葫芦揣进怀里,“这件事你掺和不了,先走吧。” 就在这时。 天边传来清晰可闻的驴叫声。 随即只见二驴倒腾着蹄子,连口气都来不及喘,飞速赶到此地。 当它看见楚秋时,居然硬生生刹住身形,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随后转身就逃。 楚秋手掌一翻,庞大气浪倒卷,二驴的蹄子疯狂往雪原上踏,拼了命挣扎,结果还是被抓了回来。 看到这憨货露出那标志性的智慧眼神,楚秋抬手就是一巴掌,“看见我你跑什么?心虚了?” “呃啊!” 二驴大叫起来,咧开嘴巴试图蒙混过关。 只可惜并不吃他这套,“以为我会因为你带走这丫头责怪你?” 二驴连连点头,那表情甚至有些讨好,低下头往楚秋怀里拱。 结果刚蹭了没两下,就碰到楚秋怀中那只葫芦,顿时疑惑地伸出舌头舔了过去。 楚秋退后半步躲开它的舌头,抬手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这什么东西都要尝尝的毛病该改一改了,吃了这玩意儿,当心他占了你的肉身。” 二驴没被这句话吓住,咧嘴憨笑起来,眼睛不住地往楚秋怀里打量。 显然还是贼心不死。 面对这么一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大妖,红袍男子难得陷入了沉默,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惹了这驴妖注意。 以他现在的状态,真被大妖给吃了,真就未必能反杀。 好在楚秋的态度比较坚决,不给二驴任何机会,直接道:“别在这儿装傻,为何扔下燕北一个人?” “呃呃呃呃!”听到这话,二驴顿时有些焦急地叫了起来,耳朵转来转去,好像在比划着什么。 “所以是她让你去帮忙救出谢秀?” 楚秋看懂了二驴的意思,瞥了燕北一眼:“自己的麻烦还没搞清楚,还跑来救老九?你倒是挺讲义气。” “其实原本我是想找谢秀帮忙,想着他怎么也算地头蛇,没成想他身上的麻烦竟是比我还大。” 燕北轻叹一声,“既然遇见了,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楚秋没搭理她,抬手将玉鳞刀抓起,精准地掷进燕北腰间的刀鞘,“憨货,带她走。” 这句话的语气已经算是命令了。 二驴头顶的白毛瞬间笔直,不敢再插科打诨,朝燕北看了一眼。 看出楚秋态度坚决,燕北对二驴点了点头,说道:“正好带上倪千羽一起回到梁州城。” 等她将倪千羽背过来,刚放到二驴的背上。 楚秋怀里却是突然传出那红袍男子凝重的声音,“小子,有情况!” 其实不用他提醒,楚秋已经看向了那片山脉,对二驴挥了挥手,没再多言,脚步一迈就已破空而去。 当他离去,燕北和二驴对视一眼。 燕北想了想,将那把挂在倪千羽身上的玉剑摘下,套在了二驴的脖子上,“先听他的话吧。” 呃啊! 二驴叫了一声,便示意燕北上来。 燕北翻身骑上二驴,一手扶着倪千羽,另一只手翻出缰绳,眼神闪动:“咱们不去梁州城,先去东湖山庄!” 听到这句话,二驴没有任何犹豫,四蹄一甩,轰然冲上半空! …… “连那个疯子都离开邪惑宫了,你派来的人怕是闯了大祸!” 在楚秋赶往山脉深处时,红袍男子语气凝重道:“再快点!晚了怕是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楚秋眼神一凛,踏空而行的同时,摘下腰间那把红线剑握在手里,“你认得那道气息的主人?” 方才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大恶意在深山之中稍纵即逝。 那种恶意简直不像是一个具体的意志,更像是当年他在大虞皇城地下见到的庞大肉山,几乎不再是人了。 当时化作肉山的前任极乐楼圣女与那些被炼成灵液的人融为一体,简直就是庞大恨意的汇聚体。 而方才在山里一闪而没的恶意,就像是无数种恶念叠加起来的怪物。 “我当然认得他。” 红袍男子沉声道:“那是诸法!邪惑宫诸法殿的主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镇守的诸法殿,也是唯一没有活人的地宫!” 根据他这一路以来的交代,楚秋知道邪惑宫分为四个区域,除了主体的邪惑宫之外,还有三座宫殿。 分别是‘诸法’,‘洞元’,‘慎独’。 谢秀应该就是困在那其中的洞元殿。 而现在看来,聂渺他们找到的,却是三殿之一的诸法殿。 并且引出了镇守在殿内的老怪物。 念头刚一及此,楚秋就感受到一股更加真切的庞大恶意,如同微风拂过周身。 身上的汗毛都微微竖起,皱眉道:“他动手了。” 话音落下,只听轰的一声。 楚秋速度飙升,如一道长虹越过群山! 第623章 流沙 “你不是大胤人么?就不能想想办法?” 正在发足狂奔的申屠烈扭头看向季知春,险些因激动喊破了嗓子。 季知春被他这么质问,脸上也只是闪过一丝苦涩的表情,陪着申屠烈一同逃命,“我也没想到那老怪物居然敢离开诸法殿,看来这蛮人抢到的戒刀确实很重要。” “这还用得着你说?” 申屠烈忍不住怒喝一声,又看向老老实实跟在旁边的厌黎,张嘴就骂道:“狗蛮人!你不是很想要这把刀吗,现在怎地不敢拿了?” 厌黎绷着脸一言不发,却在申屠烈把刀递过来时躲了一下。 很显然,现在这把戒刀就是块烫手山芋,他也不敢接。 别说是接刀。 他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那股恶意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 从三人现在的站位就看得出来,无论是季知春还是厌黎,都不敢太过靠近申屠烈,但也不敢离得太远。 从原本你追我逃的情况,变成了三人一同逃命。 他们身周的天地之力完全陷入混乱,根本撬不出半点,越是靠近申屠烈,就越能听到庄严的诵经声。 可若是远离了申屠烈,他们反倒‘直面’那个名叫诸法的老怪物。 先前厌黎想要放弃继续追杀申屠烈,就已经吃过苦头了。 只要离开申屠烈十丈范围,他的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仿佛要拖进那座地宫深处。 若非他当机立断,用失去一条手臂的代价冲了出来,此刻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那个叫诸法的怪物应该只有三品实力,但他的手段太多,我们除了一直逃根本别无他法。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他给耗死!” 申屠烈紧咬牙关,看向自己手里的戒刀,“要不把这东西扔了试试看?” “不可!” “别找死!” 季知春与厌黎同时出声阻止申屠烈。 季知春道:“诸法不是没有理智的妖物,没了戒刀这个目标也不可能放过我们,倒不如把东西拿在手里。” “你说得倒是轻巧!既然如此,怎么不换你来持刀?”说话之间,申屠烈的脸色又变得白了几分,“这诵经声是音功之法,如附骨之疽,封闭五感也对付不了它!再撑一会儿,老夫的行气走逆,到时连一步都跑不动了!” 那诸法不知以何种手段混乱了天地气机,又以如影随形的梵唱干扰他们那一身真气运转,手握戒刀的申屠烈首当其冲,也是压力最大的那个。 再过一会儿,他行气走逆,就算不至于到爆体而亡的份上,只怕也没办法再行动了。 “这诸法简直就是想慢慢折磨老夫啊!” 申屠烈感觉无比憋屈,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好几次都想将戒刀扔了,可在这时,厌黎在旁边沉声道:“你手上有刀,他不敢对你如何,只能用这种招式慢慢消磨你的意志,等你手上无刀,再看看他会怎么对付你?” “他会把你撕成碎片,用你的头骨来填莲花台!” 厌黎才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眼前一黑,险些又被‘拉走’,急忙阔步冲了出来,下意识靠近申屠烈。 再一看季知春,他显然也中了招,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不合理,离开了诸法殿,他为何还能动用阵法的力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老夫说还是和他拼了!撑到盟主赶来支援!” 申屠烈两眼一红,决心不再这么窝囊地逃下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更何况真要动起手来,死得人还未必是谁! 既然两边都动不得天地之力的手段,三品跟四品比起来又能强到哪儿去!? 轰! 申屠烈一脚蹬碎地面,竟是反身回头冲去! “这老东西不想活了?”厌黎简直被申屠烈给气疯了,这时候非要卖弄你那不值钱的骨气?到底是骨气重要还是命更重要? 可申屠烈动身的瞬间,季知春也选择跟了上去。 这二人先后离去,就让厌黎有些坐蜡了。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只犹豫不到半息,嘴里咕哝了几句蛮人语,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骂完以后,他唯有继续跟上申屠烈,不敢距离那把戒刀太远。 毕竟谁知道从地宫里杀出来的老疯子会不会心血来潮,先把他给干掉? 厌黎暗暗发誓,这次若是侥幸不死,往后再也不会跟那帮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联手。 天地异变在哪儿都有,大胤大离不行,那就去大虞!凭他们厌族的实力,想寻求一处容身之地,没必要冒这种险! 就在厌黎心念电转之时,忽然往前一看,脸色剧变道:“老东西,看路!” 冲在最前方的申屠烈心头一凛,这才看到原本顺畅无阻的山峡间,陡然出现一座巨大石壁! 他躲闪不及,一头撞了过去! 但那块石壁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固,反而与他们先前在那条狭窄暗道里所见的拦路石壁差不多,仿佛由沙砾堆砌一般,申屠烈撞了上去,当场就把石壁给撞得散开。 哗的一声,石壁化成流沙铺向周围,形成了不高不低的沙地。 可几人踩中这层才刚没过脚踝的沙土,便是感觉两腿如同灌铅,瞬间变得举步维艰。 厌黎仗着自己那一身恐怖的力量拔出脚掌,艰难地走了几步,却发现脚下的沙层越来越重,好像要将他们吞进其中。 眨眼间,那层沙土就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 “沙层里有真气!” 季知春镇定地感受了半晌,立刻出声提醒:“运功,震碎这里面的真气!” 申屠烈真气一转,缠住两脚的沙层被震得松散。 甫一脱困,他急步而行,浑身涌出惊涛骇浪般的真气,在沙子表面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形同飞掠地冲出这大片沙层,怒啸道:“使这猴戏手段有何用?想要夺回这把刀,站出来与老夫过两招便是!” 紧随而至的季知春与他并肩而立,“倘若诸法真的现身,咱们今日大抵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怎么,你还有何心愿未了?”申屠烈沉声道:“逃也是死,战也是死,不如拼他娘的一把!” “蠢货。” 仍站在沙层里的厌黎听闻此言骂了一句,直接说道:“你有戒刀在手,诸法自然不会直接对你痛下杀手,却是连累了我们先一步为你陪葬!” “你这狗蛮人哪来的废话?不想死就快点滚,赖在老夫身边不还是想夺走这戒刀?” “那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 “放你娘的屁!到了老夫手里就是老夫的东西!” “老东西!你找死!” 眼见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厌黎甚至红着双眼,抬脚迈步挣开沙层束缚打算要对申屠烈动手,季知春突然沉喝一声,“别吵了!” 他的脸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以眼神示意:“诸法在盯着我们。” 这话一出。 申屠烈与厌黎如梦方醒,同时向四周看去。 就见许多黑色真气铺在山峡之间,如同云雾一般沿周围山壁行走,偶尔化作诡异的人影,时刻注视着他们三人。 想到先前在地宫里的那种感受,申屠烈凝神静气,不可思议道:“这次他想勾起我们的愤怒,让我们陷入内斗?” “恐怕不是。” 季知春环视着周围的黑色真气,“这一次他唤起的是‘贪婪’。”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布满山峡之中的真气陡然盘旋而起,升至丈高又猛地炸开! 弥散在三人身边,形成一片黑雾。 直到这时,申屠烈看向这片朦胧黑雾,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早就已经在我们身边了。” 说到这,申屠烈毫不犹豫,将包裹着戒刀的衣袍扯开,露出暗金色的刀身。 就见刀身之上,隐隐浮现着血管脉络一样的黑线,此刻正在与周围的真气形成某种奇妙共振。 就连厌黎也向这戒刀投来目光,脸色铁青道:“他的真身藏在这把刀里?诡龙这个废物……”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被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给耍了一通,厌黎心中虽有愤怒,却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邪惑宫或许真的掌握了某种能与天地异变借力的法子。 “申屠!” 正当申屠烈望着那把戒刀,脸色不住变化之时。 头顶忽然传来了范不移的声音。 “将戒刀交给我!” 范不移的身影出现在半空,语气极为严肃地说道:“此等邪物最为伏魔刀所克制!让我来!” “你总算来了!”见到范不移,申屠烈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抬手就把戒刀抛了过去,“接着!” 可一旁的季知春却是脸色急变,真气瞬间冲开周围的黑色云雾,“这是假的!” 季知春的真气摄住半空那把戒刀,想要将其夺回之时,悬停在他们头顶的‘范不移’却也动了起来。 一把抓住刀尖,手臂上的皮肤寸寸裂开,涌出恐怖的黑色真气! 原本‘范不移’的身形相貌在抓住戒刀的瞬间彻底破碎,变成一个浑身漆黑,只有人形的怪物。 黑色真气成丝成缕在他身上钻出,轻而易举绞碎了季知春的真气。 那把戒刀顺着他的漆黑皮肤钻进手掌。 季知春正想再出手,却被那通体漆黑的人形怪物隔空拍了一掌,震荡的波纹缓缓荡开,就连申屠烈都感受到脏腑巨震,两人当场喷出鲜血,飞速后退! 而那掌劲却是不依不饶,掀起了山峡之中的遍地沙层,如同一股尘暴席卷开来。 风暴当中,厌黎举起手臂挡在眼前,身体前倾没有被这股巨力掀飞,看向天空中那道漆黑的身影,咬牙道:“这就是诸法?” 也难怪他会有些怀疑。 毕竟这东西除了还有人形之外,就再也没有与活人相似之处。 通体漆黑,内中仿佛有气焰流转,根本就是个真气汇聚而成的怪物! 厌黎虽是蛮人,却也精通武道,自然知道‘武夫修自身’的道理。 眼前这怪物连血肉都没了,空有真气而无肉躯,哪里称得上是个武夫? “是不是诸法都不重要了,戒刀为他所夺,你们的谋划注定落空。” “可要联手杀出一条血路?” 季知春说完,飞速看了厌黎一眼。 厌黎默然一瞬,冷笑道:“那老东西自己犯蠢惹出的麻烦,现在想让我与你们一同兜底?你倒是想得美!” 说罢,厌黎的身形忽然缩水几分,恢复成一丈之下的模样。旋即顺着掌劲风暴转身就逃,半点没有与他们联手对抗诸法的打算。 可他这一动,立刻就让那浑身漆黑没有五官的真气聚合体有所察觉。 那怪物收回双手,双手合印,却并不是施展佛门印相,而是另一种精妙武学! 当他合手之时,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肃杀气息弥漫四野,原在懊恼的申屠烈老脸微颤,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惊呼道:“神印诀!” 他急忙抓住季知春,两人狼狈不堪地翻向一旁。 待那怪物手臂一伸,印诀轰然落下,恍惚间如有万道杀声惊啸,山崩海啸般的巨响一路蔓延而去! 磅礴气劲将申屠烈与季知春两人掀至一旁,几乎贴在了山壁上。 “神印山的杀字诀……” 申屠烈呕出一口血,急忙压下翻腾的气息,再看那条山峡深谷,已是变得千疮百孔,可怕的真气从中间犁出一条不断延伸的凹陷,原本想要夺路而逃的厌黎此时更是惨不忍睹。 半边身体凭空消失,破碎的内脏血肉坠在脚下四周,肩膀贴住崩裂的山壁勉强撑着没有栽倒。 外露的残破内脏还在拼命蠕动,消耗真血恢复这种可怕的伤势,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季知春看向那不再出手的黑色怪物,低声道:“他不想让我们离开,但也不准备杀我们……” “那这怪物到底打算干什么?” 申屠烈刚说出这句话。 就见那黑色怪物缓缓伸出右手,两指捻起,自然舒展另外三根手指。 “说法印?”季知春眼神一动,立即道:“他想要我们的武道真意。” 正当两人犹豫不决之时。 那黑色怪物忽然如同睡着了般垂首不动,紧接着,那颗完全由真气组成的脑袋便是整个脱落,在半空中轰然爆开,化成漆黑的气环! 第624章 洞元 黑色怪物的头颅突然脱落,在半空炸成一道气环,充斥着整座山峡的真气云雾亦是被这猝然掀起的气劲扫荡一空。 峡谷中的三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那黑色怪物没了脑袋依旧行动无碍,只是被一把红线剑逼得暴退百丈,一时忙于应付杀气腾腾的剑斩,显然没空再来理会他们三个。 眼见这疑似诸法的怪物被一把红线交织而成的长剑逼退,三人脸上各自露出怪异神情,全然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厌黎暴露出来的内脏在真血运转下蠕动起来,毁于神印山绝技的半边身体正在逐渐恢复。 他抬头瞥了不断闪动的红线剑一眼,撑住山壁站稳身体,问道:“老东西,想不想把那戒刀夺回来?” 申屠烈回过神,那张老脸顿时浮现起不屑的冷笑:“看到有援手,心思又活络起来了?你当老夫是傻子不成?不管是谁出手,那东西都跟你没有关系,少在这儿给我聒噪!” 厌黎的眸光一闪,却也没再开口。 而在这时,季知春的语气有些疑惑道:“为何只有一把剑?” 被他这么一提醒,申屠烈也觉得十分古怪。 只见兵器不见人影,这又是什么打法? 但没等他思考太久,那把不停闪动换位的红线剑,就已逼着黑色怪物逐渐远去。 紧接着,师素与崔赋终于赶到,看到申屠烈与季知春这凄惨的模样,崔赋便是将他二人挡在身后,冷冷地打量着伤势更为严重的厌黎。 师素也朝厌黎那边看了一眼,破天荒地没有动手,“刚才飞过去的是诸法?” 申屠烈咧了咧嘴:“就算不是那老怪物,也是他的某种手段。” 说罢,他又看向师素:“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久才赶过来?” “我伤势不轻,在半路歇了口气,范不移不是也没到?” 师素没有多言,接着迈步上前将矛头直指厌黎:“既然人齐了,先将这蛮人解决吧。” 听到这话,申屠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随后便不动声色地与季知春对了下眼神。 季知春露出稍有凝重的表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人同时出手,目标正是师素! 轰! 真气爆涌之间,地面顿时被打出深有数丈的大坑。 师素却是如同早有预料一般飞身而退,避开了这二人的突然袭击,飘然踏上山壁一处凸起,淡淡道:“你们这是作什么?想要内讧么?” 然而二人根本理都不理她,一击不中,立马就联手杀向崔赋! 崔赋似乎没从这突然的变故当中回过神来,胸口中了季知春一掌,整个胸腔背脊都被那有些阴毒的气劲炸穿,血肉呈螺旋状喷溅而出,眼里神光当场黯淡下来,直挺挺地仰面而倒。 死得不能再死。 “你们这种伪装的伎俩未免太拙劣了。” 申屠烈冷眼看向那站在山壁高处的师素:“如果是真的崔赋,这一掌打下去,他便会动用弱水功逃命,同境武夫要想杀他难如登天!” 师素眉睫低垂,缓缓道:“或许他根本不知自己的同伴会痛下杀手,一时疏忽了防范,就这么被你二人当场打死也说不定。” “你不可能是师素,你到底是谁?”申屠烈没与她废话,掌心虚握,凝出一道实质般的剑气。 就连厌黎都默默走到了二人身侧,伤势已经彻底恢复后,身形再度缩小了一截。 然而即便缩水许多,他这纯血蛮人仍是比季知春和申屠烈高出一截。 他抬起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道:“如果那女人想要对付我,不会用商量的口吻,见面之时就该动手了。” “原来如此。”师素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便是‘嬉皮笑脸’道:“悟性不错,可有兴趣进我洞元殿一叙?” “洞元殿?” 季知春表情微变:“你是洞元殿的人?” 假冒的师素却没再多说,朝天边看了一眼,接着便是道:“诸法那老家伙一旦出手,除了宫主之外,再也没人能拦得下他,如果你们不想死,尽快给我答复,洞元殿自会引你们脱离险境。” 说罢,她手掌一挥,三道寒光飞射而出,插在三人脚下的地面。 目光错开的一瞬,山壁上的女子就如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 申屠烈抬手将那物件抓在手里,发现女子留下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牌子。 通体呈幽蓝色,四四方方,没有任何花纹缀饰。 他打量两眼,又转头看向‘崔赋’的尸体,这确实是个活人,不是类似诸法那种以真气凝成的手段,“先是诸法殿,现在又冒出个洞元殿,这邪惑宫难不成还分成好几个势力?” 厌黎弯腰捡起那块牌子,在手里掂了掂,“用铁精做成的令牌,洞元殿的手笔还真是不小。” 话音落地,他抬脚就往先前诸法与那把红线剑离开的方向走去。 申屠烈见状,眉头一皱,但也没有阻止对方。 此刻他更为忧心师素与崔赋二人的安危,对季知春道:“先去找盟主。” 季知春默默点头,将不安藏在心底,抓起了自己脚下那块令牌。 …… 那假冒成师素的女子来到一座山崖,望着前方那几个穿着道袍的身影,笑道:“姚汀那家伙运气不好,被当场打死了。” 几人听到这话没有任何反应,其中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转过头来,露出满是疤痕的脸庞,怪声怪气道:“你与那几人接触过,如何?可堪一用么?” 女子笑容不减,淡淡道:“厌族纯血,当代族首的弟子,下一代大司祭的不二人选,只此一人就已经符合条件。如果让我来说,他可是比大胤九皇子更适合的选择。” 第625章 入殿 面目狰狞的男人不置可否,“这个人选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剩下两人呢?” “季知春估计是为了慎独殿而来,毕竟是八险门那老疯子半辈子的执念,至于剩下那个,我不太看好他。” “申屠烈在大离江湖也算是老资格,天赋还算凑合,但心性就差了一点儿,进了洞元殿不消几日,只怕就会变成个疯子。” 女子说完,语气又有些可惜道:“其实我更看好聂渺,胥紫山这二人,只可惜,被诸法抢先一步。落在他手里,这两人便算是糟践了。” 突然,几名道士打扮的怪人当中,一个身形极为矮小的男童老气横秋道:“师素,崔赋这两人也不差许多,至少那师素的脾气对我胃口。” “那二人已经入了殿中,就不必再谈吧。” 女子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后背隆起,相貌丑陋的中年女子问道:“范不移如何?” “伏魔刀魏求仙的弟子,是个不错的人才。” 听到这话,假冒成师素的女子点评一句,随后闭口不言。 似乎对‘伏魔刀’有着莫大的忌惮,不想再多说什么。 “范不移的天赋心性皆是上上之选,若他没有那把伏魔刀在手,倒是个比谢秀更适合的人选。”另一个缺了右臂的道袍老者缓缓说道:“可惜,即便抛开魏求仙,那九星宗也不是个好惹的,后山幽潭里藏着的老怪物足够让宫主感到头痛,遑论还有这一代的祸星剑主坐镇,得罪他们并不明智。” 就在几人尽皆沉默之时。 最后一个始终未曾开口的瞎子突然道:“大离夜主呢?” 这句话一出,包括那满脸伤疤的男人都看了过去。 所有人全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望着他。 而那瞎了双眼的年轻人察觉到几人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看我作甚?选来选去,却没人提起最强的那个,莫非是没胆量引他入殿?” 矮小男童咧嘴一笑,有些嘲讽之意。 驼背的丑陋女人移开目光,哪怕他是个瞎子,也不敢与他对视。 断臂老者则是默默挪动脚步,离他远了几分。 就连那满脸伤疤的男人,也是嘴唇一颤,接着说道:“你该庆幸自己是个瞎子,看不到诸法的幻身此刻正在经历什么,否则你绝不会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 听得这话,那年轻的瞎子挠了挠头,不满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有礼貌,既然知道我是个瞎子,还要用这种态度嘲弄于我。” “不过我虽是瞎子,两只眼睛看不到,但也能听到天地间的惨叫。” 瞎子那双被肉痂封死的双眼望了过去,喃喃道:“他要在此破境不成?” 在场几人,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远在另一片山脉,楚秋掐着那真气所化的黑色怪物,任凭它如何挣扎,都被更加汹涌的真气压在山壁动弹不得。 楚秋用红线剑剖开他的胸膛,将手伸进其中,抽出那把戒刀。 “对!就是这东西!快毁了它!” 怀中的红袍男子语气兴奋,不断催促道:“将这把刀毁了,诸法就死定了!” 楚秋的目光在那把戒刀上看了半晌,忽然挥动红线剑往身旁一斩。 两片薄如纸片的黑色真气缓缓飘落,落在地面散成云雾。 眼见偷袭不成,那通体漆黑的怪物便是突然安静下来,四周突然响起阵阵诡异的梵唱。 听到这恼人的动静,楚秋眉头微皱,手臂发力将那黑色怪物按进了山壁。 轰塌破碎的大块山体滚落下来,将其彻底掩埋。 挥手扫开烟尘后,楚秋问道:“这诸法与你一样,也将自身意志种在邪物里?” 红袍男子语速飞快道:“那当然不一样,诸法是邪惑宫的狗,我只是住在那里而已,大家不算同路人,手段自然有所不同。” 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只是住在邪惑宫,却并非是邪惑宫中人。 楚秋对此自然是怀疑的态度。 但经过这一路上的‘感化’,藏在葫芦里的红袍男子几乎快把邪惑宫的老底都给交代了,唯有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改口。 楚秋又将红线剑挂回腰间,“无所谓,今日我来,不是来问话的。” 话音刚落,他将手中戒刀向后一抛。 刀光冲出群山,破云而去! 远在数里开外那座山崖上,满脸狰狞伤疤的男人眼神剧变,右手往腰间一抹,匹练般的寒光乍现! 铛! 两把兵器撞击出刺耳脆响! 男人抬起左臂按住手臂,脚下猛退数步,一连踩出几个深坑方才卸掉这股巨力。 抬眼看到那在半空飞速旋转的戒刀,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是诸法的……” 矮小男童试探地伸出手,指尖刚一触到刀柄,就被‘腾’一声燃起的气焰烧得发出尖叫! “散开!”断臂老者抓住男童的道袍衣领,把他像是块破布似得挥舞起来,勉强震散了那股如附骨之疽的黑色真气。 旋即退开一丈,沉声喝道:“都别去动那把刀!人家在吓唬咱们呢!” 驼背女人与那瞎子青年早就退到远处,根本不敢沾惹上半点。 “大离夜主……凶得有些不像话了。”顶着师素那张脸的女子亦是忌惮道:“他这哪里是吓唬咱们,分明就是警告咱们,想活命就看好这把刀,待在这儿别动弹。” 几人闻言一默,包括那瞎子在内,全都看向了那疤脸男人。 紧接着,断臂老者冲那疤脸男人道:“你是化主,如今该怎么着,你说了算。” 面对众人的‘目光’,疤脸男人看向气焰升腾的暗金色戒刀,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之后,缓缓说道:“诸法的事虽与我们无关,但也不要忘记,大胤九皇子应殿主之邀前来赴会,倘若大离夜主就是为此而来,我们迟早也要斗上一场。” “所以……” “所以就是早死亦或晚死?” 瞎子青年此话一出,就连那疤脸男人都说不下去了。 说瞎子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其实也不尽然。 放眼三座天下,四品武夫之列,的确再难找出比大离夜主更强的人。 这一点,光是亲眼看到诸法幻身的下场,便已没了任何争议。 “我虽已活了一大把年纪,按说不该贪生怕死,可大事未成,终究不敢提前合眼。”断臂老者摇了摇头,“我不参与,诸位自便。” 他一表态,那驼背女人便也道:“他想要带走谢秀,那就是他与谢秀之间的事,我们为何非要与他斗上一场?叫他入了洞元殿不就成了?” 矮小男童点头说道:“大胤九皇子明显留了一手,殿中路引说不定就在他手里。”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就让疤脸男人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那瞎子青年开口道:“其实咱们与他也没有什么冲突,诸法是诸法,洞元是洞元,还是别招惹是非了。” 疤脸男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瞎子青年察觉到这道目光,却是疑惑问道:“怎么,我说得有错?” “诸法殿与洞元殿向来没有交集,或者更准确地说,诸法那老不死与谁都没有交集,反正从我入殿以来,就没见过这家伙的真身,也谈不上有何交情。” “你一个瞎子,就算他真身在你面前,你又如何能见得到呢?” 冒充师素的女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随即就道:“要我说,咱们与其在这儿争论,倒不如把自己分内之事办完再说。别忘了,大胤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准备借此机会铲了咱们。” “他们想找的是慎独殿。” 疤脸男人纠正了她一句,沉默半晌后,淡淡道:“你去想办法把范不移引入殿中,至于大离夜主……就交给诸法去对付。” 女子眸光一闪,笑着道:“你说了算。” …… “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把戒刀很重要,你怎么就给丢了?” 与此同时,红袍男子的语气里充满震惊,甚至还带了些愤怒:“难道你疯了不成?” 楚秋没有搭理他,而是望着那处乱石堆砌掩埋的废墟。 只见一缕缕黑色真气顺着缝隙流淌而出,很快就重聚了那漆黑怪物的身形。 先后被斩首重创,又遭巨石掩埋,但这漆黑的怪物看起来却是毫发无伤。 毕竟是由真气凝聚而成,源头未绝之前,这东西自然不会死去。 不光如此。 在凝聚了第一个通体漆黑的怪物之时,山石缝隙中仍在不断涌出更多真气。 当第二个,第三个怪物出现时,红袍男子立刻就道:“现在好了,你惹恼诸法了!” “刚才就该听我的!”红袍男子的眼球钻了出来,竟是低声骂道:“邪惑宫的鬼东西没这么好杀!别跟他浪费时间,反正你有洞元殿的路引在手,直接冲进去就是!” “闭嘴。” 楚秋捏爆了那只眼球,无视了他的惨叫与咒骂,反手打开剑匣。 无咎剑、百年刀顿时飞出,被他提在手中。 冰冷视线扫过眼前那群通体漆黑的怪物。 短短片刻,身形大小相同,全由真气化成的身影已经变得‘漫山遍野’,放眼望去,足有上百个。 “数量虽然变多了,实力却是下降了不少,想跟我拖延时间?” 感知到这些怪物的气息有所降低,楚秋抬起百年刀指向一众身影:“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 仍在不停‘分裂’的黑色身影同时发出莫名梵唱。 真气在他们手中化成各式各样的兵器,毫不犹豫地朝着楚秋涌来! 冲在最前方的几道身影手持长枪,多种不同的武道真意相辅相成,瞬间形成围杀之局! 腾! 然而楚秋体内涌出一股恐怖气劲,那几柄真气所化的长枪尚未近身就已支离破碎! 刀光闪过,一颗颗黑色头颅飞上半空,当场爆成漆黑的气环! 轰然震爆在山中不断回荡,诸法幻身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却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冲了出来。 他们各自掌握着不同的武学,招式精妙,真意相辅,尽管分成百余道身影使得实力有所下降,但此处天地气机混乱,无法施展天地之力,这上百个不死不灭,堪比五品宗师的漆黑怪物便能永无止尽地与楚秋纠缠下去。 缠斗数合,楚秋双持刀剑,一路杀穿诸法幻身的包围,但见那些残破身躯仍然晃动着屹立不倒,耳边的梵唱亦是不停回荡,心念一动间,脸上那张木制面具便是咧开了血盆大口! 尖牙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上百道漆黑身影的动作同时一顿。 他们像是看出了那木制面具的危险,出现了刹那的犹豫。 不过这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接着便又悍不畏死地冲向楚秋! 同一时间。 正在赶往此处的厌黎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飞速朝着那气机翻腾的位置瞥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惧意。 挂在他脖子上的奇异兽牙更是剧烈弹动,仿佛在提醒什么。 厌黎一把按住了那只兽牙,皱眉道:“大妖遗骨怎会出现在此?难道是大泽出了岔子?” 待到兽牙的颤抖有所缓解,厌黎松开手掌,不敢再继续前行,果断地捏住那块铁精打造的令牌,他似乎知道令牌的用法,调动血气灌入其中,原本没有任何纹饰的幽蓝色令牌表面顿时就浮现出一层血光。 周围因诸法而混乱的天地之力有了一丝松动。 有清光自天顶照来,打在厌黎身上。 下一秒,厌黎便是极其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始终以气机覆盖方圆十几里范围的楚秋隐有所感,眼神一瞥,正巧看到清光消散的瞬间。 “有人进了洞元殿!” “快点解决诸法这疯子,拿走戒刀!你再慢一分,希望就少三分!” 红袍男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 他似乎格外认真,好几颗眼球都从楚秋的衣领里钻了出来,被红线拴着,在头顶胡乱摆动。 “谢秀进了洞元殿,聂渺他们入了诸法殿,今日不光要救一个,我全都要。”楚秋挥剑斩开面前一道运使剑法的漆黑身影。 周身旋即升起如浪气焰,轰地一声踏破地面,纵身扑进一群黑影之中。 刀剑齐用,将一个个黑影劈成轻如薄纸的黑色纱雾。 随着楚秋举步穿过一众黑影,木制面具‘咔嚓咔嚓’地撕咬起来,竟是令得漆黑身影难以聚形,如同腐烂的泥巴糊了满地。 第626章 换取 一路杀光所有真气所化的漆黑怪物,放眼望去,只剩遍地残留的黑色雾气,和那些木制面具撕咬过后,再难重聚人形的断臂残肢。 砰! 楚秋抬脚踢开最后一团难再称之为人形的漆黑真气,附着在周身的气焰旋转回缩,甚至将那些支离破碎的断臂残肢也一同裹住,全部被逆行运转的一气造化功镇压在体内。 如今这具经过灭字卷锤炼的肉身,对于无论何等庞大的真气都很难再有当初那种鼓胀刺痛之感,毕竟他这些年吞的可是天地之力,真气再多,双方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何况,诸法这些幻身所蕴含的真气强则强矣,离着值得震惊的程度,还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确认所有的黑色残肢都已被自己吞了干净,楚秋提握刀剑踏步而行,如同一道奔雷在山中疾速掠过。 过了没多久,便已来到那先前被巨蛇撞出的山腹巨洞。 阵阵腐朽的味道从那山洞深处飘散出来,透着一股不祥气息。 意识到楚秋要做什么,红袍男子竟是忧心忡忡道:“小子,你可要想清楚,诸法虽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他也是真的不好对付。” 楚秋举步穿过山洞,目光在那腐烂成肉泥的蛇躯处扫过,“听你这意思,我就比较好对付?” 听得这话,顺着衣领钻出来的那几条红线缓缓摆动,拴在末尾的眼球更是转动不停,“诸法通晓上千种武道真意,融汇各家绝学方有今日成就。他这些年虽然疯疯癫癫,鲜有清醒之时,但若在这诸法殿内与其正面交手,你的赢面不足三成。” 此时红袍男子的语气已经沉稳了不少,没再如刚才那般亢奋催促,反倒诚恳说道:“小子,别觉得我是危言耸听,邪惑宫的手段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可知为何这么多人都清楚它的存在,却很少有人敢来邪惑宫挑衅么?” “就是因为它够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缓缓言道:“这天下的江湖,说到底也无非就是看个强弱,谁的实力更高,谁就能屹立不倒。” 楚秋穿过这片巨大空地,来到了那条狭窄暗道,步下飞快的同时,嘴上也是冷冷道:“就凭你与邪惑宫这厘不清的关系,听你吹嘘邪惑宫就没有几分可信。” “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我不是邪惑宫的人,你怎么就不信?” 在楚秋头顶那几条拴着眼球的红线摆动幅度变大,似乎证明了红袍男子的激动。 接着,他便叹息了一声:“你这小子合我胃口,我也不想眼睁睁看你走上死路,听我一句劝,该取舍时就要取舍,就算你真的杀穿了诸法殿,又有何余力对付洞元殿?”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处处都在为了楚秋考虑。 可两人心知肚明的一点是,好听的话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二人之间互相利用的关系。 楚秋让红袍男子来为自己带路,红袍男子则也想在邪惑宫里得到某些东西。 “倘若诸法真有你说的那么强,他也不必躲在这座腐朽地宫,早该杀出来搅个天翻地覆。” “让这么多人在自己的地盘大闹一场,还击也是这种小打小闹,这种老东西就算有实力,怕是也没了胆气。” 说话之时,楚秋已经走到了狭窄暗道的尽头,看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眼睛微微一眯,举步就走了过去。 他穿过那片黑暗,隐约感受到四周的环境有所变化,目力所及的范围正在迅速缩小,最终只能见得十丈左右的景物。 这里显然是一条旋转向下的廊道。 两面墙壁绘着许多模样各异的僧人,见到他这不速之客,褪色的彩绘如同活了过来,一个个僧人向着楚秋怒目而视。 如此诡异的场景,却没能让楚秋的脸色有任何变化,顺着廊道向下走去,继续说道:“何况,你说邪惑宫是因为实力够强,所以才能屹立不倒,那它比之大玄如何?比之岐龙山又是孰强孰弱?” 红袍男子明显被楚秋给问住了,语气一滞,“你这例子举得不够恰当,大玄逆天地气数而行,它由盛转衰,根源不在实力,而在天地不允。” “天地不允,那就还是不够强。” “呃……” 红袍男子无奈道:“也许你说得没错,但你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四品武夫。” 就在二人交谈之间,楚秋顺着旋转向下的廊道,来到了有着巨大拱顶的地宫中腹。 此地的黑暗愈发浓郁,隐约有着真气流淌的波动。 这座由阵法所铺就而成的诡异地宫,天地之力难以撬动,又到处都布满了诸法的真气,在这里,那不知真容的老古董的确占据着主场优势。 不过楚秋挺身走进黑暗之中,直接开口问道:“你就是诸法?” 就见前方那片黑暗深处,一道若隐若现的真气旋窝缓慢转动。 似乎浮现出一个怪异的轮廓。 那轮廓高有五至六丈,疑似佛像。 双手自然放在双膝顶上,颇有种庄严宝相的味道。 虽说没有得到回应,楚秋还是微微点头,手腕一转,挑起手中刀剑,“看来就是你,我的人在哪。” 而就在这时,那宝相庄严的轮廓抬起手掌,捏合成一道‘说法印’。 一道声音迟缓响起,“生灭武经……霸势九斩……一气造化功……大雪龙拳……涅盘刀法……四余剑谱……” 那诡异声音逐个道出了楚秋所掌握的武学。 最后,布满石皮的巨大手臂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自然舒展的手指对准楚秋,“交……换……” 望向那巨大的佛像手臂,楚秋嘴角微勾,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的条件太多,没什么诚意,不如听听我的条件。” 楚秋垂手翻腕,锋刃缠上炽如烈焰的黑色真气,一字一顿道:“人我带走,挡我,宰了你。 第627章 带走 “先斩他的印相!” 在楚秋说出这番话的瞬间,红袍男子心知今日无法善了,立刻做出了决断。 当他出声提醒之时,楚秋纵身而起,刀光一旋,那条布满石皮的佛像手臂顷刻间浮现出数道纵向裂痕。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一路延伸至佛像肩膀,轰的一声,捻指作说法印的手臂顿时脱落,在地面激起层层浓烟! 呼! 腾身至半空的楚秋忽然听到面前有劲风涌动,看也不看地斩出一刀。 碎星刀芒铺天盖地,形同一场风暴席卷! 就只见那佛像挥动拳头砸进刀光,半条手臂登时碎成无数不规则的石块,泄洪般向下坠去。 被阴影面覆盖的庄严宝相却也探出头来,佛首之上面无表情,开口便是一声激啸! “吽!” 伴随佛像开口,沉重声浪犹如山岳压顶,楚秋眼底闪过一丝清光,声发龙吟与之相抗! 两股音功对抗之时,四周的黑暗变幻,犹如退潮一般散开。 忽一见明,那佛像的真身也彻底暴露。 高有六丈的巨大石佛无比庄严,全身被石皮覆盖。 微眯的双眼注视着楚秋,宛如藏着几分悲悯。 但失去的两条手臂,也让它变得有些狰狞。 眼见音功未能见效,佛像背后传出咔嚓一声巨响,六条细长手臂钻了出来,分别握着六种兵器。 分为戒刀,宝剑,长戟,金刚杵,钺斧,锡杖。 六只手臂一出,登时化成密不透风的大网,迎头罩向楚秋。 楚秋刀剑齐架,兵器交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身形更如炮弹一般向后飞退。 转即却是一步踏空,踩出惊人气爆,再度向那巨大佛像飞扑过去! 霸势九斩,见天地! 半空当中,一道刺目刀光陡然惊现,真气圆转间,如同生灭不定的庞大磨盘,将那六条手臂连根绞碎! 圆转的黑色气浪铺天盖地,占据这一座有着巨大拱顶的宫殿中腹,便是连那座佛像都被完全笼罩在其中。 碎裂声响尚未持续多久,就见黑色气焰深处,猛地钻出三条手臂! 刀、剑、戟从三个方向斩了过来,分别蕴含着不同的武道真意。 而那裂开一半的庄严宝相更是开口喝道:“叭!” 招意相逼,又有音功为辅,攻势极其严密,便是要让楚秋无从躲闪! “你怕我要躲?”楚秋笑了起来,挥起无咎剑与百年刀,挺身与那三条手臂碰撞在一处。 轰! 劲风荡开之时,寒光犹如流星飞逝,化成一道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光影。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环爆开。 呼啸之间,整个宫殿的地面如同崩裂般下沉几尺,无数陈旧的地砖被这劲力掀飞,疯狂飞向四周! 不过几息而已,那重生的三条手臂已是残破不堪,在与无咎剑的一次碰撞时支离破碎。 碎裂的庄严宝相终于浮现了一抹怪异表情。 它的双眼睁大,灰白的石皮深处钻出如注的黑色真气,可没等它施展手段,百年刀便已狠狠斩在它的头顶! 楚秋反手握刀,身形一路坠下,沿着面门直到胸腹处,斩开一条两指宽的裂痕! 旋即就以无咎剑刺入佛像小腹。 将其前后洞穿,形成一条弥漫数十丈的烟道。 佛像的动作当场僵住! 裂口涌出源源不绝的黑色真气,随后便是哗啦一声变成满地破碎的石块。 但在那些石头缝隙,竟还混着蠕动的血肉。 好似它有一部分仍然属于肉体凡胎。 就在佛像坍塌的一瞬,它身下那片区域的地砖也是猛地颤动起来,露出了下方的夹层空间。 阵阵檀香燃烧的味道飘了出来。 楚秋踢开脚下混着血肉的石块,迈步走进其中。 方一落地,震荡而起的烟气向着周围涌去。 只见在这封闭的夹层空间,坐满了一排排的无头枯尸。 所有尸体,全都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有些甚至都已变成白骨。 放眼望去,此地至少有上千具尸体围坐成一圈。 “这疯子!”红袍男子的眼球顺着衣领探出,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取众人头颅铸白骨莲花座,魔门看了都要称上一句佩服。” 楚秋穿行在这些尸体之间,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聂渺,胥紫山的身影。 皱眉说道:“他取人头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练功了。” 红袍男子似有不屑道:“你以为诸法那些武道真意是如何领悟的?寻常武夫即便到了五品,选择一门武道融会贯通领悟真意便是江湖盛名的宗师,若是有两种以上的真意,放眼同境可堪无敌,掌握的真意越多,与人交手时,压箱底的手段也就越是层出不穷,这其中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像你这种,掌握了多种真意,纵横江湖恐怕也没有几个敌手,像诸法那样掌握了上千种真意,如果不用些秘法,恐怕他蹉跎一生也无法做到。” “所以他就杀了这么多的武夫,夺走了他们的武道真意?” 楚秋听懂了红袍男子的意思,眼眸一眯,缓缓说道:“杀人取头便能夺走武道真意,这好事恐怕也轮不到他来做吧。” “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红袍男子低声道:“诸法向来都以佛像的模样示人,除了他是佛门武夫之外,更主要的还是他这门秘法的特性决定了他无法以真面目出现在人前。” “他修炼的真气幻身,包括那座佛像在内,都是他想出的替代之法。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载体,他甚至都没办法真正与人交手。也算得上是成也真意,败也真意了。” 他的语气中,除了对诸法那一身可怕实力的忌惮以外,还藏着某种不屑之意。 很显然,在红袍男子眼中看来,诸法的实力值得称道,但对这种邪门的手段却是瞧不上眼。 楚秋点了点头,心里对于诸法的实力已经有了一些判断。 掌握着至少上千种真意,又有极其雄厚的真气修为,大概率还是踏入了三品无量境的武夫。 除却在这地宫深处不能撬动天地之力,选择自缚手脚外,这诸法目前表现出来的一切实力,都堪称是无懈可击。 甚至到目前为止,对方都没有真正的现身,而是以那真气幻身和血肉黏连的佛像与他交手。 不得不说,这样的敌人,确实有不少棘手之处。 “打碎了幻身和佛像,都不能直接伤到对方,但这诸法目前的手段对我也是无用,拿我没有什么办法。”楚秋忽而笑了一声,轻喃道:“想要制造一个僵局?那就代表你怕了啊。” 飘在头顶的眼球突然转了转,红袍男子颤声道:“你这结论又是打哪儿得来的?” 他没想到,自己浪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能让楚秋真正明白诸法的可怕,颇有种白费力气的感觉。 不过就在下一秒,楚秋瞥见了什么,快步朝前方走了过去。 就见通道尽头矗立着一面大约两丈高的巨幅壁画,脱色的画幅里描绘着一名老僧在法会讲经说法的场景。 壁画上的老僧栩栩如生,即便有些褪色,五官样貌仍是十分清晰。 他盘膝而坐,离地漂浮着一段距离,面目极为和蔼。 而在老僧周围,与会的众僧神态各异,有的表情如痴如醉,有的像是在低头思考,更多的却是望着那离地飞起的老僧,一脸如见佛祖亲临,满脸都是震惊。 绘制这面壁画的画师技艺高超,每个人的表情细节都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稍微多看几眼,隐约都有种他们将要活过来的错觉。 便在此时,红袍男子的眼球向前探了几分,盯着那巨幅画壁,主动说道:“这应该是诸法的本相,他未成‘诸法’之前,也是极有名气的得道高僧,佛学经义极为渊博,听说就连你们大离那座大空寺的老秃驴也曾慕名与他辩过一场。要不是后来走岔了路,好歹还能留下些美名。” 听到他对诸法的过往信手拈来,楚秋不由问道:“听你这意思,以前没少跑到这诸法殿来啊。” “那倒也不是。” 红袍男子否认道:“诸法这家伙杀人不眨眼,我跟他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偶尔听到洞元提起此事而已。” “那你就是与洞元殿的镇守更熟了。” 楚秋笑了笑,“那就好办了,等会儿到了洞元殿,再敢卖一句关子,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呃……” 红袍男子一时有些错愕。 虽然知道自己被套了话,可他还是好奇道:“若诸法要与你这么耗下去,你打算如何应对?” 佛像被破,诸法再也没有出手,反倒敞开了‘大门’,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红袍男子很想知道楚秋下一步要怎么做。 楚秋打量着眼前的壁画,随即用行动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他提起百年刀,一刀斩开壁画上的老僧,接着又横斩一刀,将众僧‘枭首’。 两刀之后,壁画轰然倒塌,扬起一阵烟尘。 “这还用问?”楚秋翻手倒提百年刀,松手插在地面,面无表情道:“他不肯出来,那我就砸了这座地宫!” 话音一落! 密集的刀光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盘膝围坐着一圈的枯尸当场被刀光绞碎,紧接着就是四周隐于黑暗深处的墙壁被刀光扫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断回荡,刹那间,此地就变得一片狼藉! 几乎就在楚秋‘出刀’的同一时间。 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似得窜了出来。 那看不清模样的轮廓身法灵巧,挥手扫开漫天飞纵的刀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楚秋面前! 唰! 一只手臂飞速探出,并拢剑指刺向楚秋脸上那张木制面具。 雪亮的剑气照亮方圆十丈范围,露出了胥紫山那张木然的脸庞。 “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楚秋哂笑一声,翻掌挡在面门,以掌心按住胥紫山那一道指剑。 三尺剑气节节碎开,胥紫山果断换手,连弹数道剑气,直罩楚秋身上的气脉命门! 面对这等凌厉杀招,楚秋周身升起汹涌气焰,劲力一卷便将那些剑气震碎,旋即探手虚握,庞大真气摄住胥紫山的身躯,令他不受控制地向前飞来。 胥紫山不慌不忙地张开双手,千百道凝练剑光旋转散开,随他手臂一挥,全然向着楚秋涌去! 二人的真气在空中对撞,掀起极其惊人的气浪! 然而下一秒,楚秋便已穿过真气风暴,一把擒住胥紫山的手腕将其拉了过来,翻转无咎剑以剑柄猛击他的胸腹。 砰! 胥紫山弓起身体,张口吐出一股血箭。 原本木然的脸庞上,浮现出极其痛苦的表情,五官都挤作一团! 楚秋抬掌托住了他的身体,摇头叹道:“我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要救的人会是你,多少有点丢人现眼了吧?” 胥紫山转过脸来,眼底闪过茫然,随后又是突然抬掌拍了过去。 楚秋却将他的身体向上一抛,旋身将他踢飞出去。 胥紫山化作炮弹般飞进黑暗深处,不知撞塌了多长的墙壁。 “这都没有清醒过来?” 望着那片黑暗,楚秋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拔起百年刀,迈步走了过去。 就见胥紫山从废墟中挣扎着站起身,身上那件黑衣多有破损,表情半是木然半是迟疑。 但一看到楚秋,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招招狠辣,甚至用上了‘妙剑’真意。 面对胥紫山的攻势,楚秋应对得游刃有余,几招过后,又是抓住机会用刀柄猛地在他肋侧敲了一下。 这一击打出了惊啸的劲风,胥紫山歪着身子撞进坍塌的墙面废墟,一路翻滚,犁出了长长的破碎痕迹。 还没等他再度爬起来,楚秋踩着碎石,步幅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低头问道:“醒了没有?” 胥紫山尝试着想要起身,手臂刚撑住地面,半边身体便是一软,根本就爬不起来。 见他一言不发,楚秋举起剑柄,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击。 砰! 胥紫山猛地趴了下去,头颅跟地砖碰撞,砸出大范围的龟裂。 等楚秋又一次举起了剑柄,红袍男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急忙道:“等等!你要把他打死不成?” 第628章 唤醒 “他怕是拒绝了诸法的交易,被其迷了心智,用不着来硬的!” 说罢,红袍男子就开始念诵某种楚秋听不懂的经文。 胥紫山似乎还想要挣扎着起身,才刚勉强用手臂撑住了身体,就听到红袍男子的诵经声。 他的身体忽地一颤,随即就蜷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发出惨叫! 正当楚秋下意识想要阻止红袍男子之时,却见到胥紫山身上涌出了一缕缕漆黑真气。 那些真气的源头显然来自于诸法。 见这办法有用,楚秋虽然没再出手,却是摇头道:“你这法子看着可比我的痛苦多了。” 红袍男子似乎没空开口,那诵经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胥紫山的身体表面甚至都浮现出一层金色佛光,与那些漆黑的真气互相纠缠,发出极其惊人的呼啸声。 楚秋眼神一闪,心里对这红袍男子的来历愈发怀疑。 早在对付寿步虚的时候,他就展现过类似的手段,想以佛门音功侵蚀寿步虚的神志,只可惜,寿步虚那疯子顶着一身佛光仍然战力不减,最后还将他给毒打了一顿。 可那并不代表他的佛门武学无用,只能说明寿步虚实在太强。 现在拿这种招数对付诸法的手段,也是证明了这一点。 比起诸法而言,这红袍男子的反倒更像是佛门的高僧大德。 “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诵经声忽然一停,眼见着胥紫山身上的佛光与黑气相互抵消,逐渐散去,红袍男子才是有些气虚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练几门秃驴的传承。” 听到这句话,楚秋不置可否,一抬百年刀,就将胥紫山给架了起来。 胥紫山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面具,不由得愣在当场。 可当他看到楚秋背着的剑匣,手中的无咎剑、百年刀以后,便也确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疑惑道:“夜主?你怎会在此?不……不对,是我怎会在此?” 他环顾四周,看到这遍地的狼藉,与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根本对不上号。 不过没等他思考太久,胸腹和头上传来的剧痛就令他颇为痛苦地皱住眉头,急忙运转真气缓解疼痛,嘶声道:“此地是何处?我还在那座地宫里么?” “聂渺呢?” 胥紫山连连发问,显然是有太多的疑惑无法解答。 楚秋抬手打断了他,没让他继续问下去,“我也是刚到,不知你和聂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些问题,还得问你自己。” “仔细想想,你最后还记得的是什么。” “我最后记得的……” 胥紫山眉头深锁,“我记得,自己和聂渺进了地宫,沿着阶梯一路向下,最后看到了一座刻满武道真意的石质圆台。” “圆台上……” 说到这里,胥紫山的脸色微变:“那座佛像!是那座佛像蛊惑了我和崔赋,聂渺他试着拦下我,但有人偷袭了他!” “继续说。” 楚秋用剑柄轻轻击在他的胸腹,为他渡了一口真气,“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论你还记得什么,都尽量不要放过。” 胥紫山感受到自己体内忽然充盈起来的气息,本还想道谢,闻言就把话咽了回去,苦思冥想了半晌,摇头道:“我只记得这么多,之后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其他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了。” “中了诸法的手段,他根本不可能记住自己经历了什么,你就不要再为难于他了。” 这时候,红袍男子开口说了一句,接着就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诸法这疯子虽然嗜杀成性,但他也是三殿镇守之中最贪心的那个。如果没有榨干价值,他不会杀了你那同伴。” “什么东西在说话?” 陡然听到另一个声音,令胥紫山心底一紧,忍不住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发现那声音是从楚秋怀里传来,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也没有过于纠结这一点,缓缓点头道:“这位说得不错,在我半梦半醒时,确实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想要我妙剑斋的传承。” “妙剑斋?” 听到这个名字,红袍男子有些讶然道:“原来你是妙剑斋的传人?” “不错……”胥紫山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这种场面,试探道:“夜主,不知这位是?” “它就是个葫芦。”楚秋收起刀剑,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干瘪的葫芦,捏得嘎吱作响,“我没说停,你就继续说,不然我也不保证会不会突然失手把你捏死了。” 红袍男子被捏得惨叫连连,直到楚秋松开手掌,这才忍不住道:“这些事你也要听?不过就是诸法当初没能得到妙剑斋的传承,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 “诸法……就是此间的主人么?” 胥紫山也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沉吟道:“可我从未听过,师门有哪位前辈曾经来过邪惑宫。” 回想起当时在那圆台上看到的痕迹,包括自己与聂渺当时的猜测,都足以证明这座地宫曾有不少人造访过。 可是其中到底有没有妙剑斋的前辈,胥紫山自己也无法断言。 “诸法代表的就是贪婪,就算你们师门的人未曾来过,他也一定尝试过窃取你们妙剑斋的传承。” 干瘪葫芦上钻出一颗眼球,瞥了胥紫山一眼后就道:“你身上的是妙剑斋武学,另外那人又是什么?” 听得这话,胥紫山先是一怔,接着就道:“聂渺的传承……” “霸势九斩。” 没等他说完,楚秋便道:“聂渺身上也有霸势九斩的传承,那老和尚看中的,恐怕就是他所学的那一招了。” 第629章 布阵 知道了诸法所求的是武道真意,那就代表聂渺在彻底交代之前,倒不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楚秋拔出腰间的红线剑,一手攥着葫芦,轰然外放气机,不断与四周的深邃黑暗对抗。 这股气浪逼得胥紫山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一时不明白楚秋在做什么。 “你要跟诸法比拼修为根基?” 但红袍男子却是猜到了楚秋的打算。 眼球胡乱转动着,劝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诸法殿里,你跟诸法正面交手的胜算不足三成。这还是他肯亲自现身的前提。如果诸法铁了心藏在暗处,你以一人之力,如何能拼得过他多年积攒的真气修为?” 话音未落。 红袍男子的眼球转到一旁,看到楚秋外放的气机逼退了周围那层黑暗,清出了大约百丈方圆,便是一改语气,“好吧,就算你能做到,损耗这么多真气,到时候你要怎么赢过诸法?” “别忘了,诸法殿还有一座大阵……” “当时巽五布下的阵法,不也被你破了么?” “巽五布的是铸兵阵,想借大妖遗骨的力量吞了咱们,这二者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红袍男子还以为楚秋是想让他协助破阵,顿时急声道:“且不说诸法殿的大阵早已建成,就算我有本事帮你扰乱大阵那又如何?届时诸法恢复了三品境界,以无量手段硬逼你退走,你更没有任何赢面!” “谁说我要你扰乱大阵?” 楚秋用那干瘪葫芦磕了磕面具,“巽五能布铸兵阵,借大妖遗骨的力量炼了我们,你就没有这种本事?” “嗯?” 红袍男子的语气一顿。 接着就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用这两块大妖遗骨布下铸兵局,逼诸法现身?” “怎么,做不到?” 楚秋的语气有些不善。 “那倒不是……” 红袍男子沉吟一声,接着道:“大玄铸兵的手段便是血祭,想要布下这阵法倒是不难,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诸法不肯现身,大妖遗骨最先反噬的可能就是你我。” 楚秋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事急从权,现在没空犹豫,他不肯出来,就把这些真气给炼了。” 听到这话,红袍男子明白了楚秋的打算,眼球看向那些被逼退百丈的浓郁黑暗。 那其中混杂着大量的真气。 因被楚秋逼退,甚至还有更多真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在不断堆积。 “拿真气当血祭喂给大妖遗骨?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不过,确实值得一试。” 红袍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知为何,语气变得有些兴奋:“我就说过,你才是更适合邪惑宫的疯子!” “干活儿。” 楚秋把红线剑放开,剑光一闪,便是悬停在半空,随后他摘下木制面具,让那张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嘴咬住剑尾。 两块大妖遗骨再度‘合而为一’,虽然没有任何异状发生,但一股比这座地宫更为不祥的气氛已然浮现。 仍有些一头雾水的胥紫山,此时也感受到了那把红线剑和木制面具传来的诡异气息,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就在这时。 楚秋手里的干瘪葫芦放出一条条破旧的红线,沿着地砖向四面八方爬了过去。 红袍男子又一次开口,不过这次他并非是在诵经。 而是说出了某种类似蛮人语,但却截然不同的怪异语言。 那些红线的速度陡然加快,飞速钻入黑暗之中,随着中间的部位突然断开,线尾纷纷飞起,缠在了红线剑的剑身之上。 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的胥紫山没再开口打扰,神情凝重地看着那把悬浮在半空的红线剑。 “有点作用。” 看到一端拴住红线剑,另一端延伸至黑暗深处的红线陡然绷直,楚秋微微点头:“再卖点力气,能不能把诸法引出来就看你的了。” 红袍男子的声音颤了颤,虽然勉强维持住没有停顿,暗地里也早就骂开了。 这大离夜主,当真是个枉为人的东西! 一路之上的折磨也就不提了,现在却还是把自己当成牛马来使唤! 布下铸兵阵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主要看祭炼的是什么。 强如大玄,在对待大妖遗骨时都得提起十分的小心,稍有不慎,三品武侯的命都不够填。 现在让他以这种状态,对大妖遗骨布下铸兵阵,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 随着红袍男子心念电转,那些延伸到黑暗之中的破旧红线,表面突然附上一股黑气。 那些黑气源源不绝地涌入红线剑之中。 楚秋转过头,察觉到自己与红线剑的那一丝感应被某种力量撼动,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铸兵阵快要成了。 果不其然。 红袍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急促道:“我把那些真气送进了大妖遗骨,但它认不认这份‘血祭’,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如果它不认,那就得靠咱们几个的命来填了!” “真气是诸法的,要急也是他先急。” 楚秋一把抓住红线剑,细细感受一番,发现其中沉睡的那种‘意识’并未真的苏醒,继而道:“你跟聂渺先前看到的圆台在哪?” 胥紫山听到这个问题,快速打量周围的环境,大致判断了一番,立刻道:“应该在上面。” “我和聂渺是从山顶进的这座地宫,那座圆台大概在山腹中下的位置!” 楚秋一点头,伸手抓起他,没有任何废话:“走!” 旋即腾身离开了此地。 没过多久,有着巨大拱顶的宫殿之中突然卷起一阵狂乱气流。 早已千疮百孔的地砖登时被一道刀光撕碎。 楚秋带着胥紫山从另外的位置冲了出来,突然看向远处散落一地的佛像碎片,“这些血肉有没有用?” “没有。” 红袍男子猜到楚秋的想法,斩钉截铁道:“用真气欺骗大妖遗骨本就是极其冒险,你再用诸法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血肉来一遍,怕是能把大妖遗骨里的意志给气得活过来!” “那就算了。”感受着手中这把红线剑的怪异变化,楚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冒险。 这时,胥紫山看着这周围的惨状,忽然说道:“我好像到过这里?” 话刚说完,他便是提纵身法,冲出了宫殿的正门,看到那条旋转向上的廊道,转过头来沉声道:“从这里上去应该就是那座圆台。” 楚秋点了点头,“那就动身先把聂渺救出来。” 重走这条来时的路,很快就路过了沿途的褪色壁画。 这次楚秋注意到壁画上那些僧人的眼神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极为诡异的冷漠。 那些僧人的表情与神态,仿佛代表着诸法的意志。 换作寻常人,可能会思考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又或是诸法究竟以什么手段做到了这种装神弄鬼的场景。 但楚秋只是反手拔出剑匣中的无咎剑,剑光一路横扫,将廊道两面壁画全部摧毁。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也令得胥紫山一惊。 他回身看去看到这一幕,不禁苦笑道:“你这……何必与这些壁画过不去?” “既然那老怪物以这地宫为据点,想必是住了多年,起码有些感情。给他添添堵也是好事,否则我不痛快。” 楚秋垂手斜握无咎剑,见胥紫山露出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便是突然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这些壁画一看就与诸法的手段有关,若不趁现在毁了它,等你知道它是作什么用的时候就太晚了。” 胥紫山闻言,回想起自己与聂渺阴沟里翻船的一幕,嘴唇微颤,叹息着道:“这次我们三人大意失手,却让夜主费心了。” 尽管楚秋嘴上不提,但这次他们三人把差事办砸了也是实情,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结果还要累得楚秋亲自跑来救他们。 以胥紫山的性子,虽不至于对此事难以释怀,但也有些颜面无光。 想起赶到大胤时的心气,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是人就有失手的时候,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更何况,你们此行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保下了谢秀的家眷,顺便还找到了这邪惑宫的下落,已经算是尽力了。” “小子,我得提醒你一句,就算没有你这几个下属,我一样能带你找到这儿,这两件事可不要弄混了。” 就在楚秋出言宽慰胥紫山的同时,红袍男子的声音也是突然响起,听上去颇为不满。 找到诸法殿是他带的路,有关邪惑宫的秘密也是他亲口交代。 就洞元殿的路引也是在他指点之下,才让楚秋确定了那东西就在东湖山庄手中。 这一路之上吃苦受罪,尊严尽失才换来的这点功劳,红袍男子自然不愿拱手让人。 楚秋走出廊道,同时说道:“放心,你带路有功,等见了邪惑宫的老怪物,我会原原本本告诉给他。” 一听这话里的嘲讽之意,红袍男子却是忽然冷笑道:“你也放心,邪惑宫的宫主可没那么好见,等你闯过了洞元殿救走你那朋友再说吧。” 胥紫山听着‘二人’之间的对话,终于还是来到楚秋身边,好奇地问道:“夜主,这位到底是什么东……什么来历?” 他将差点说出的‘什么东西’给咽了回去,觉得有些不太尊重这只葫芦,硬是改口换了个说法。 能口吐人言的妖物他倒是有所耳闻,但是会说话、还对邪惑宫的许多隐秘如数家珍,甚至能用出大玄血祭铸兵阵的葫芦,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他越是看这只干瘪葫芦,越是觉得这东西很像师门记载的‘邪物’。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东西的来历恐怕不太简单。 不过就在他问出这个句话时,红袍男子立马讥讽道:“你若真的好奇,拿妙剑斋传承给我,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可以亲自回答。” “如何,换不换?” 红袍男子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结果只听咔嚓一声,楚秋握紧手掌,就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胥紫山见状,也收起了心底的好奇,继而伸手一指前方:“就是这座圆台了。” 楚秋看向那被黑暗覆盖的巨大圆台,又瞥了眼红线剑,“看它这样子,怕是快要吃饱了。” 此时的红线剑已经变得有些发黑,不知是吞了多少属于诸法的真气。 虽然预想之中的异变再没传来,可剑身上的红线变了颜色,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把能转化虚实的红线剑,吞掉了其中最大的一块头盖骨,从本质上来说,它就等于三分之一的大妖遗骨,谁也不能确定它吸收了海量真气后会不会有其他变化。 倒是那张能混乱天地气机的木制面具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老老实实咬着红线剑尾充当剑穗。 葫芦上的眼球转动着观察了一眼红线剑,就听红袍男子忽然低声说道:“如果它真能吃饱,搞不好还真就把诸法给炼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空旷的环境当中也显得格外刺耳。 楚秋心里一动,却没有回应这句话。 当逐渐走过圆台边缘时,就看到脚下铺满着苍白头骨,转头问道:“你与聂渺来时,此地就是这副模样?” 胥紫山同样注意到圆台上的变化,摇头说道:“我与聂渺,崔赋抵达此地时,只有一座佛像,并没有这些头骨。” 说着,他看到那些头骨之中还混着大量的破碎石块,有些勉强完整的部分看得出是石雕莲花,便是沉吟道:“看来是后来者引发了某些变化。” “不用看,诸法被你们惊醒,剩下那白骨莲花座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但凡有人碰一下也就碎了。” 红袍男子用一根红线拴着自己的眼球,让视野变得更为开阔,看向铺满圆台中央的苍白头骨,冷笑道:“贪求无度,总有自食其果的那天。” “阿弥陀佛。” “希诚真人此言,令老僧汗颜。” 突然间。 圆台四周回荡起一道极为怪异的声音。 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如同成百上千人同时开口所造成的重叠声浪,一时间嗡嗡作响。 “终于忍不住了?”楚秋手掌一翻,近乎漆黑的红线剑闪烁消失,眼前的黑暗顿时被剑光一分为二,斩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袍身影。 鲜血与内脏哗啦一声洒在圆台,白袍僧人的半颗脑袋重重落地,却仍在盯着楚秋。 或者说,他在盯着楚秋手里的干瘪葫芦。 第630章 白袍 “希诚真人?” 楚秋举起手里的干瘪葫芦,目光转了过去:“叫你呢?” 红袍男子罕见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低声提醒道:“诸法不好对付,你小子要当心了,他可比我难杀多了。” 见他不愿回答,楚秋也没再追问。 随手将干瘪葫芦揣进怀里,淡淡道:“无妨,我更相信这天底下没有杀不死的东西。” 难杀和不死,本质上天差地别。 就算是投身邪道的怪物,也一样会被杀死。 察觉到楚秋的杀意,那白袍僧人被斩开的身躯忽然甩动起来,鲜血到处飞溅,将满地的苍白头骨都染上一抹血红,平添几分狰狞异色。 啪! 那两半身躯紧紧贴合,那道从额头开始向下延伸的伤口迅速愈合,眨眼恢复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就连身上那件白袍的晕红浸染,都慢慢渗进深处,消失的一干二净。 “阿弥陀佛。” 白袍僧人双手合十,低眸看向楚秋手中那把红线剑,“此等不祥凶物牵涉莫大因果,施主何不尽早放手?否则报应缠身,悔则晚矣。” “我只有一个问题。”楚秋松开手掌,几乎化成一把黑剑的红线剑漂浮起来,对准了那白袍僧人。“聂渺在哪儿。” 白袍僧人抿住薄唇,似乎露出一个笑容,“那位与诸法殿有缘,施主若是为他着想,就莫要插手断人前程。” 说着,他眉宇一扬,怒相沉声道:“否则,休怪老僧出手无情。” “将你永远留在此地!” 如千万人同时怒啸的声音从他口中爆发,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前后割裂,可见这白袍僧人的疯癫早已深入骨髓! 然而当他吼出这一句话的瞬间,楚秋手指轻挥,红线剑倏地飞出,直接洞穿了白袍僧人的头颅! 剑身掀开头盖骨,刻下残破的凹痕,鲜血与红白之物顺着下半张脸哗哗流淌,仰面摔倒在地。 身体抽搐几下,似乎垂死挣扎。 不过很快那具尸体就反曲四肢,支撑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破烂头骨中涌出无穷黑气,在他背后化成朦胧且庞大的轮廓。 那是一尊肌肉盘结,面目狰狞的怪物。 它的额头之上隆起,仿佛要钻出第三只眼,怒视着楚秋,挥动起自己的手臂! 轰! 巨大的手臂砸在圆台表面,激起一层滚滚黑气,数不清的苍白头骨被这一击震得粉碎,劲力层层推开,就连四面八方的黑暗都为之一震。 但当那没了脑袋的白袍僧人控制怪物挪开手臂,发现原地空无一人,那尊由真气组成的虚影顿时抬起头颅,看到半空中划过一道炽热刀光! 坠日刀从天而降,自那虚影头顶斩入,炽目光芒形成一条贯通百丈的火龙! 那白袍僧人顿时发出不似人的尖啸,双手一转,黑色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出,将笼罩周身的火海震碎,旋即猛地迈动脚步! 身形如飞般接近楚秋。 还没等他靠近,千百道密集如雨的剑气形成三股飞纵气浪,宛若一条大河般横拦在白袍僧人的面前。 只见退至圆台边缘的胥紫山竖起剑指,口出惊啸。 妙剑心法圆转如意,一道巨大剑光自他背后升起,分出无数道剑气,劈头盖脸罩向白衣僧人! 刹那之间,白衣僧人的身体被密密麻麻的剑气贯穿,腹部更是被剖开一条裂口。 内脏顺着裂口滑了出来,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单手飞速掐诀,背后的怒目虚影蠕动起来,身上钻出四条粗壮手臂。 那握着一把漆黑法剑的手臂隔空斩向胥紫山,劈出长有十几丈的纵向剑气! 胥紫山神情不变,伸出剑指催动真气,背后那巨大剑光旋转飞出,与那漆黑剑气撞在一处。 肉眼可见的真气波纹层层荡开,白衣僧人的身体只是一晃,接着就站稳脚步,从背后的狰狞怪物手中接过一把戒刀。 尖啸道:“两位施主,老僧得罪了!” 话音未落,便顶着缺了一半的脑袋朝楚秋扑去。 楚秋手臂一挥,剑匣飞出一道寒光。 无咎剑嗡鸣着抵住那真气所化的戒刀,随即剑身一转,势如破竹地震开刀身,插进白袍僧人的喉咙。 咕嘟! 白袍僧人脑袋一歪,胸腹传出诡异的吞咽声,竟是突然伸手抓向剑柄想要拿住无咎剑。 但他的手掌刚刚伸出,就被楚秋挥掌弹开。 握住无咎剑横斩一记,切开了白袍僧人的脖子,挥洒出一串血光! “夜主当心!” 便在这时,正在平复气息的胥紫山望见那僧人背后的怪物有所动作,急忙提醒了一声。 楚秋目光一扫,侧身避开那粗壮手臂,紧接着就抬脚踩住它的手腕。 整个圆台都是一震! 那条手臂更是被踏碎成气雾状。 然而白袍僧人抓住这一瞬之机,挥动手中戒刀,使出一套极为精妙的刀法,楚秋挥转百年刀,与那真气戒刀碰撞数合,反手又是一记四余紫炁斩开了白袍僧人的身躯。 破碎的肉泥飞散,白袍僧人的手臂歪垂在地,似是有些惊奇道:“刀行剑路?” 但下一秒,他的骨头就自行伸出接上了半边身躯,大笑道:“妙极!妙极!” “不妨看看老僧这路剑法!” 他倒握戒刀,突然转使一套剑招。 密集重叠的剑气在半空拖出残影,如有万钧巨力迎头降下! 楚秋举起百年刀架住这一击,脚底的圆台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力量,竟是崩开几条裂口。 劲风扫荡间,身上那件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见楚秋非但半步不退,反而举着百年刀向前压了一步,白袍僧人的手臂绷紧,只剩一张嘴巴开合,欣喜若狂道:“好对手!好对手!希诚真人,老僧欢喜啊!” “去你娘的!关我什么事!” 沉默许久的红袍男子听得这话,突然破口大骂,“你这疯子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第631章 守御 对于这声咒骂,白袍僧人却是充耳不闻,不断变换自己的出招,仿佛打得兴起,再也听不进其他的话。 胥紫山的目光追着这二人,眼见斗得愈发激烈,自知此时无法插手,却也没有闲在原地看戏。 闭目沉思半晌,随即果断向着来时那条浮空石板掠去! 而他这一动作似乎激怒了白袍僧人背后的怪物。 那面目狰狞的怒相怪物脑袋扭转,握着法剑的手臂再度一挥,剑气爆涌间,将那条浮空石板彻底粉碎。 胥紫山一时踏空,却也丝毫不见惊慌,凌空踩住一块碎石,几次起落便是翻身来到圆台对面。 趁那白袍僧人暂时无暇分心,沿着来时的道路冲了出去。 “你那下属怎么回事?怎地突然逃了?”红袍男子放出一条红线,眼球贴着楚秋的肩膀看向胥紫山的背影,拱火似的道:“还亏得你亲自走这一趟,可惜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闭嘴!” 楚秋语气不善,接着就递出无咎剑,挡住了白袍僧人的戒刀。 白袍僧人拧转真气戒刀,与无咎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说道:“施主的剑法远不如刀法,可惜了!” 说罢,他挥起左臂,广袖抽出炸响,一记极为凶猛的掌法袭向楚秋。 楚秋看也不看,百年刀划出寒芒,整齐地切掉了他的小臂。 那条小臂落地时,五指竟还握了握,血肉迅速干瘪,变成了枯瘦的样子。 而且这断臂之伤就与炸开的半个头颅一样,迟迟无法复原。 楚秋见状,心底猜测道:“看来这老怪物只能恢复与不脱离自身主体的伤势,要想杀他,还是得细细切成臊子。” “别想着杀他这具肉身,关键还在大妖遗骨!” 就在这时,红袍男子像是猜到了楚秋的心思。 他沉声说道:“看我的样子就该明白邪惑宫这帮疯子有何手段,换具肉身简直不要太简单!诸法更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一个,他都已经把肉身修没了!” 听着红袍男子的话,楚秋偏头躲开戒刀,百年刀在掌中一转,沿着白袍僧人的肩膀切过。 完整卸掉了这条握刀的手臂以后,刀光又是腾转而起,贴住白袍僧人的脖子! “呢!” 白袍僧人开口吐出真言,四周空气为之一凝,试图阻止楚秋斩下这一刀。 尽管他的反应极快,可那道刀光还是切开了他的颈骨,使得脑袋后仰,就剩一点皮肉连着。 他一个起落拉开距离,甩动着头颅复归原位,用只剩半截的手臂竖在胸前,“施主好高的手段,老僧佩服。”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笔直旋转的刀芒! 神威刀意势如破竹,顶着白衣僧人贯向斜上方的山壁。 轰隆! 他的后背撞开山石,躬身升起,来到更上一层的山腹。 这座山岳内部全被掏空,成了诸法殿的立身之所,内中环境虽不算复杂,但却有着极大的空间。 待到白袍僧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到逼至眼前的剑意! 他默念一声佛号,终于使出了守御的手段。 一层金光罩在周身,将迎面而来的剑意全然挡下,金光表面却只泛起一层淡不可见的涟漪。 “阿弥陀佛。” 白袍僧人竖着断臂,踏住一根倒悬的锥状山石,怪声道:“老僧还未尽兴,施主何必急于结果?” 楚秋抬手召回无咎剑,转而看向周围那些被掏空的山壁,以及其中残留的筑群痕迹,缓缓道:“就你那点本事,谈何尽兴?不如干脆撤了此处大阵,以天地之力打个痛快吧。” “施主此言差矣。”白袍僧人那张嘴夸张地咧开,“武夫借力天地只是小乘,老僧合万万武学于一身,真气自成天地,此乃大乘。” “说的什么屁话!” 红袍男子低声骂道:“这家伙完全疯了,没必要跟他浪费力气,救了人就尽快离开……” 说到这儿,他想起那把不知所踪的红线剑,又是道:“指望大妖遗骨怕是不成了,还是听我的吧。” 其实此时红袍男子也猜到了胥紫山突然离开是为救人,这诸法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但凡能够藏人的地方,他们这一路都已踏过了。 除非能像诸法那样修得个无形无相,把肉身当作臭皮囊,否则就只剩下四周这些掏空的山壁有可能藏住聂渺。 听到红袍男子的劝告,楚秋抬眼看去,就见那白袍僧人通体金光渐渐黯淡,背后却是再度浮现出狰狞怒相。 这诸法的招式层出不穷,看似繁杂凌乱,却样样精通,可见并不是粗浅掌握,而是真正掌握了那些武道真意,甚至能够加以改良,变成似是而非的模样。 “他刚才用的应该是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就算不到‘阿罗汉’境界,恐怕也相差不远。” “既然有这门硬功护体,却还是以血肉之躯与我交手,看来他的确不在乎肉身皮囊。” 楚秋放下双手,心念闪动的同时,也在感应着自己与‘红线剑’之间那道微弱的联系。 先前他以红线剑洞穿了白袍僧人的头颅,随后就再也没有将其召回。 此时承了铸兵阵‘血祭’的红线剑,正在这诸法殿内拿走属于它的祭品。 其中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笼罩在周围的黑暗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是变得稀薄了不少,四周的环境愈发清晰,如同被揭开那层神秘面纱。 “你说他把肉身都给练没了,那我有件事确实琢磨不透。” 就在这时。 楚秋忽然冲红袍男子提出了一个问题:“没有肉身,他是如何成就无量的?” 第632章 不祥 “就不能是他先入无量,再走了这种邪门路数?” 不知为何,红袍男子有些紧张,原本贴在楚秋肩膀上的眼球胡乱转动,“你为何要问这个?” “无量需要打开人体秘藏,就算是先入三品,再把自身修成这个模样,那他总要有人体秘藏来沟通天地。” 楚秋提起刀剑,看向那诡异无比的怒相虚影,“既然由虚转实成了三品,他逆练一通,岂不是越练越弱?” “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红袍男子急促道:“都到了这节骨眼,你还看不出来诸法的一身本事不在于武道境界?三品的绝大多数实力在于天地入微,如果没了这门手段,下场如何你也早就看到了!巽五是怎么死在你手上的?这才过去几天就忘记了?” “他的本事在于那一身驳杂的武道真意,还有常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修出的真气总量!” “你该不会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启发吧?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诸法的路不适合你,就算你能参悟他的手段,也不可能选择以他这种方式迈入三品!” 说到这里,红袍男子忽然闭上嘴。 因为他感觉到,白袍僧人的视线又在开始往这边看了。 他说得越多,那诡异的白袍僧人就越是打量他。 注意到这一细节,楚秋哂笑道:“看来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不过……” 楚秋提起刀剑,淡淡道:“你说得也对,这老东西的路虽然特殊,却未必适合我。” 直到此时,白袍僧人终于开口道:“希诚真人的话,老僧本不想辩驳。但你还是不够了解老僧的‘大乘武学’,直到走上这条路,老僧才终于明白这天下间的武夫为何终日碌碌……” “他们全都选错了。” “借力天地,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天地的囚徒,唯有效仿老僧跳出天地,脱离这气数的掌控,才能领悟何为‘大自在’。” 白袍僧人那如同千万人叠加的声音令得山腹之中嗡嗡作响,许多倒悬的石锥被震得松动脱落,跌入无底深渊。 “又来了!”红袍男子的眼球缩了缩,躲到楚秋后颈,“不管你要做什么,动作都得快一些,到现在为止,诸法可都还没使出真本事!” 楚秋真气一震,将那只藏在后颈的眼球给震碎,无视了红袍男子的惨叫。 随即纵身而起,在半空中折转,却是没有扑向那白袍僧人,而是感应着红线剑的位置,直奔无底深渊而去。 白袍僧人那咧开的嘴巴忽然闭紧,尽管没有上半的头颅,也仍露出十分具象的‘疑惑’表情。 他背后的怒相虚影凝视着楚秋下坠的方向,随后便如同后知后觉一般察觉到周围的黑暗正在如退潮一般消散开来。 白袍僧人顿时放下手臂,语气诡异道:“施主莫非以为凭那不祥之物就能击垮老僧的多年苦修?” “未免将老僧看得太低了!” 话音未落。 他猛地踏碎那条石锥,飞速坠入山腹深渊! 砰! 两人几乎同时坠在山腹底部,又是近乎同时地踏步而行,朝彼此冲去! 白袍僧人背后的怒相怪物挥动六条粗壮手臂,在空中斩出一轮密不透风的攻势,六种武道真意相辅相成,形成毫无破绽的招式。 即便到了楚秋如今这等眼力,也看不出这套招法究竟能以何种方式来破解。 唯有以力破之! 楚秋压低身体,脚下一踏,身形旋转着穿过气浪,旋即刀剑齐出,便是全无花哨可言的挥击! 一道道兵刃碰撞的火花爆开,交手的双方全无退意,结果就是两人脚下的陆地遭受无妄之灾。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劲力相撞,山腹谷底不断开裂,纵横交错的裂痕与翘起的石块很快又被气浪卷过,顷刻间研磨成细碎的粉末,逐渐在二人周身化成暗沉的尘烟风暴。 眨眼之间,疾风骤雨般的交手碰撞令得怒相虚影变得黯淡了几分,随后就听咔嚓一声,六条粗壮手臂上所握持的兵器尽数粉碎。 无论白袍僧人的真气修为再高,他这怒相的六把兵器终究也是自身真气,不可能比得过两把有灵之兵。 就在那些兵器破碎的瞬间,怒相的六只手臂交叉一拢,护住白袍僧人的身体! 下一秒便被剑芒撕开,逼得白袍僧人再次使出那似是而非的不灭金身功。 无咎剑劈在金光表面,一声巨响过后,坚不可摧的金光竟然被斩出细细的裂纹! 白袍僧人抬起只剩那张嘴的半个脑袋,放声道:“重而不僵,剑骨灵俊,好一把天下神兵!” 无咎剑颤鸣一声,重重压下,令得金光布满蛛网状的裂痕,白袍僧人更是双腿下沉,险些就被这一剑给拍进了地底。 无咎剑少有如此暴躁的时候,也不知是否被白袍僧人点评的那句‘剑法不如刀法’所激怒,几乎不必楚秋催动真气依旧死死压制着不灭金身功的护体真罡。 白袍僧人的身姿却是毫无变化,双腿不断沉进地面,仍然不急不躁,甚至畅快笑道:“施主非是那些碌碌庸才,想来必有佛缘!何不入我诸法殿,共参大乘武道!?” 尽管他现在看起来无比狼狈,却有种说不出的自信,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败。 似这等痴迷于武道的疯癫之人,楚秋也曾见过一些。 却没有一人能与这‘诸法’比肩。 他已经彻底沉浸在所谓的大乘武道之中再也不能自拔。 楚秋自然不愿与这样的疯子浪费口舌,挥刀劈下,朗声道:“既然如此,我这有缘人就送大师一程,万望莫要推辞!” 刀剑同斩之下,那片金光轰然爆开! 白袍僧人早已手段尽出,再无力拦下这杀身大劫,便是在一轮如同血肉磨盘般的气劲当中化成支离破碎的血肉残片,随气浪席卷洒向四周! 一路铺开满地的粘稠血肉泛着气泡,渐渐没了任何声息。 楚秋刚放下手臂,就听红袍男子的声音从怀里传了出来:“没用的,你费劲杀了一具臭皮囊,对诸法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只要他愿意,这样的血肉皮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伤不到他的根本,就没人能够杀得了他。” “你说了这么多,不也是期望我能用那大妖遗骨把他给炼了?” 楚秋吐出滚烫的气息,淡淡道:“你跟诸法有仇?” 红袍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谈不上,能在这邪惑宫里容身的疯子,互相之间总有些梁子,倒也算不上生死大仇。” 顿了顿后,他直接说道:“你还能找到那把剑么?” 第633章 报仇 见楚秋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红袍男子顿时就急了,“怎么不说话?那把剑呢?不会是失控了吧?” “咱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抢到这两块骨头?你可别因为诸法这疯子就给白搭进去了啊!” 红袍男子虽是焦急,但也没敢探出红线和眼球,而是耐着性子劝说道:“若你真的想杀诸法,不必急在这一时,等咱们闯了洞元殿,我有得是办法弄死他!” “闭嘴吧你。” 楚秋不耐地说完,抬头看去,感受到胥紫山的气息现在何处,立刻纵身踏住山壁一块凸起,迅速登上高处,来到那条狭长台阶。 此刻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已被稀释五六成,使得挨着两条阶梯的山壁清晰可见。 看了眼对面那些被掏空的大洞,楚秋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沿着阶梯一路向上走去。 在这期间,红袍男子显得格外沉默,但那只干瘪葫芦却在楚秋怀里不安地颤动着。 不知是因为忌惮诸法,还是因为担忧大妖遗骨失控的可能。 不多时。 楚秋停在了一处掏空的山洞前,向内中望去。 这洞口开得很高,足有四丈,其中更是延伸着宽有十几丈的通道,如同一条僻静幽谷。 一些残破的房屋建筑静静矗立在山壁深谷之内。 沿途还有许多破碎的瓦罐,碗碟,与早已被岁月所腐蚀的兵器。 楚秋收起刀剑,迈步入内。 踏,踏,踏。 沉稳的脚步声传进山洞深处。 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地面的腐烂兵器,发现在山洞墙壁上也插着不少,楚秋便是伸手拔下其中一把已经布满锈迹的长剑。 叩指轻敲,长剑铛的一声断成几节,掉在他面前。 将断剑举到眼前观察着截面,淡淡道:“这东西放在以前也是把成色不错的好兵刃,至少要数百年才能腐朽成模样。你们这邪惑宫的历史,比你口述的还要更早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 红袍男子语气不满:“还有,我不是邪惑宫的人,到底要我跟你说几遍?” 接着又阴阳怪气道:“这些都是被诸法制成白骨莲花座的可怜家伙留下来的东西,你别胡摸乱碰,免得惹上什么晦气。” 楚秋随手将断剑插回墙面,似笑非笑道:“你还信这个?若这世上真有怨念晦气,见了你这鬼东西怕是都要绕路走。” 红袍男子一时语塞,接着又开始念叨什么‘天地之精’,‘先天灵宝’之类的话。 楚秋没再理他。 沿这条山谷走到了头,果不其然见到了胥紫山。 除了胥紫山之外。 还有浑身散发着黑气的聂渺。 此时聂渺盘膝坐地,双目紧闭,周身不断涌出黑色气焰。 胥紫山坐在他背后,以两掌贴合后心,用自己的真气压制着聂渺体内源源不绝的气焰。 如此全神贯注,竟都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楚秋迈步走到聂渺身前,一指点中他的眉心。 以自身真气渡入,宛如分海开浪般挤开了那不停涌出的黑色气焰,但却并没有唤醒聂渺的神志。 “气息晦涩,生机全无?” 楚秋轻喃一声,眉头深锁,却是释放出更为庞大的真气,几乎覆盖住聂渺的全身。 而在下一秒,聂渺的身体便是颤了颤,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反震之力,弹开楚秋的手臂。 旋即,聂渺的双手翻动,竟将两股相冲的真气全数镇下。 看到如此眼熟的场景,楚秋的眼神微动,“一气造化功?” 不过仔细观察了半晌,又发现了其中的差别。 聂渺虽以相差无多的方式行功运气,尝试镇压体内的异种真气,但比起一气造化功来说,他这门功法更显粗暴,与其说是镇压化用,倒不如说是野蛮地吞噬。 倒是颇有几分灭字卷的味道。 想来也是当年受过方老头的点拨,从一气造化功的武学理念中领悟了另一种道路。 念头一转间,楚秋挥掌按在聂渺头顶,龙吟功犹如当头棒喝: “凝神!” 聂渺浑身一震,涌出的黑色气焰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摇晃抖动。 接着他睁开双眼,完全漆黑的双眼看向楚秋,“吽!” 真言再现,混乱的真气汹涌而出,吹得楚秋长发扬起,微微眯住双眼,肩膀一沉,就将聂渺身下的地面震得开裂。 就连那双掌贴在聂渺后背的胥紫山都被气劲震退,双手一压,平复气息的同时,眼神凝重地看了过去:“夜主当心!聂渺吞了不少那老和尚的真气!” 楚秋的手掌按在聂渺头顶,感受到他体内那股无比磅礴的真气,不禁哂道:“你这家伙也是够贪的,不愿交出武道真意,还要从人家那里抢点东西带走?” 话音一落,就见聂渺突然举掌打来,无穷无尽的真气犹如找到了突破口,尽数在这一掌之下汹涌爆发! 楚秋也是一掌劈下,以同样雄浑无匹的真气与之相抗。 随着两股真气交织成一道浑圆气罩,聂渺眼中如墨迹晕染的黑色痕迹渐渐消退,随即忽然撤掌,被余威扫退数丈。 翻身站稳的瞬间,便是拱手道:“多谢夜主。” 尽管意识恢复,他身上翻腾的黑色气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为猛烈。 “聂兄。”胥紫山正要上前,却被聂渺抬手制止,挥臂在身前转了一圈,将这股气焰逐渐平息下来。 当他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便也感叹道:“可惜功亏一篑,没能夺走那老僧的经年苦修。” “难怪诸法那疯子说你与他有缘,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想夺走他的真气?你比他还贪!” 红袍男子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就道:“既然人都救到了,快点把大妖遗骨找回来,咱们该走了!” 听到这从楚秋怀中传来的声音,聂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道:“看来夜主又找了位帮手。” “他只是俘虏。”楚秋朝着怀里轻轻一拍,随即问道:“有没有兴趣报仇?” 聂渺闻言,先是看了眼胥紫山。 见后者也无大碍,便稍加思索,点头道:“正巧,我知道有一个法子,还需夜主借我一臂之力。” 第634章 异变 “话说回来,咱们到底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那山崖上,几个作道士打扮的怪人围住戒刀等候多时,最后还是矮小男童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说,如果拔出这把戒刀,会不会引那位大离夜主前来追杀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那包裹戒刀的黑色气焰里试探着。 呼! 他的手指刚一靠近,就被火舌烫得龇牙咧嘴,急忙缩手后退,却见那道黑色气焰宛如附骨之疽般沿着手指爬上肩膀! 若非他反应够快,急忙撤手运功,这半条膀子只怕都不能要了。 “要命了。” 矮小男童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居然搓下一层血皮来,脸色有些难看道:“只是一道真气,怎会这么厉害?” 那驼背女人冷冷瞥他一眼,不屑骂道:“蠢货。” “老妖婆骂人作甚?” 男童搓掉了手上的血皮,瞪着那驼背女人道:“你不蠢倒是想个法子,难不成咱们就要傻站在这儿?” “怎么着,难道你还有急事要办?”驼背的中年女人背着手冷笑起来:“如今除了那范不移,剩下的申屠烈、季知春迟早要主动入殿,哪还有你叫嚷的份儿?若你真有心想要办点实事,去把范不移抓来,我等几人以后奉你为主如何?” “你这老妖婆……”男童脸色急变,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 驼背女人亦是分毫不让,死死盯住那男童。 “闹腾个什么劲儿!” 就在这时,断臂老者挡在两人之间,看是眼含威胁地瞪了男童一眼,又看着驼背女人,冷声道:“隐真,玄真,你二人若想解怨,就到一旁分个生死,别在这儿聒噪!若是误了大事,殿主不追究你们,老夫也要扒了你们的皮!” “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我暂且先饶了这老不死。” 名为玄真的驼背女人冷哼一声,转身离远了几步。 而那个子矮小宛如男童的隐真则讨好一笑,“你是大辈,你说得算。” 话虽如此,他仍是用怨毒的眼神扫了玄真一眼,随后便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往旁边退去。 “哎。”瞎子青年轻叹道:“都是同门,何必要搞得如此难看?入了洞元殿,有何前尘往事都该放下,心里计较着往日种种仇怨,又如何能得自在。” 他微微摇头,一指那把戒刀:“不过,矮子的话倒也没说错,大离夜主将诸法的器物留给咱们,倘若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两头得罪。” “你这瞎子别光顾着说漂亮话,道理谁都明白,难道你还有办法解决不成?” 玄真骂道:“只要眼不瞎就能看得出来,这把刀上的真气比诸法更胜一筹,你当那大离夜主的一气造化功是白练的?” 瞎子青年嘴唇一颤,有些无奈道:“可我就是瞎子啊。” “我说得就是你!”玄真横了他一眼,接着道:“化主有何看法?” 脸上带疤的中年人默不作声地朝诸法殿那边看去,“大离夜主与诸法之间未必会见生死,但一定会分出个胜负,继续等吧。” “等他输,还是等他赢?” 顶着师素那张脸的女子突然笑问一句。 这话一出,几人全都朝她看了过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玄真皱眉道:“难道你还想从中取利不成?” 隐真亦是晃了晃头,“大离夜主虽然不是个好惹的,但是诸法比他更可怕,没有殿主的命令,我可不敢与他为敌。” 余下几人即便心里也有些想法,一听到隐真这番话,便也默默压了下来。 虽说诸法麾下没有任何可用之人,但他能够坐镇一殿,本身也是超过常理的存在。 “过手的肥肉,你若不沾些油水,心底真就没有半点不甘?” 那女子笑着说完,指了指戒刀,“咱们都知道诸法厉害,可他厉害在何处,却没人能真正说得清楚。要我看,三殿之主都有一件‘灵宝’的规矩,恐怕就藏着他们强大的秘密。 咱们殿主那件宝贝藏得很深,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慎独殿那帮怪人又极难得见,更别说是那位神秘的殿主了。” 她言语之中微带蛊惑,一字一顿道:“这可是离三殿之主有何秘密最近的一次机会,你真不打算一探究竟?” “……” 玄真的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朝那把戒刀看去。 瞎子青年也喃喃道:“连厌族都要派少主来抢这把刀,肯定是了不得的宝贝嘛。” 他这句‘无心’的话语,更是勾得几人蠢蠢欲动。 而那断臂老者似乎不在此列。 他果断退开,冷冷说道:“你们若要卷入是非,就恕老夫不奉陪了。” 隐真回过神来,讥讽笑道:“你这老鬼空长年纪,胆量却是半点都不长,咱们几人联手破去那大离夜主留下的真气,共同参悟刀中隐秘便是!” 他打算再拉上瞎子和疤脸男人一同出手时,便见那把戒刀忽而震了一震,旋即竟是左右摇晃几下,自行飞上了半空! “不好!它要跑!”正当隐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准备起身追去时,那疤脸男人却是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是拎起一只小鸡仔般将他甩到身后。 眼见戒刀破空飞走,隐真顿时怒声道:“为何拦我!?” “我是在救你。”疤脸男人冷冷说完,就松开手掌,示意他自己看个清楚。 隐真这才仰头看去。 就见那把戒刀疯狂逃窜,却很快就被一道黑光从半空击落,翻转着坠入深山。 而那道黑光在空中一闪,竟是比戒刀更快落下,对着它穷追猛打! 当看清了那道黑光的真正模样,隐真的怒意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彻,当场就冷静下来。 “好像是大离夜主挂在腰间的那把红线剑?”瞎子青年虽目不能视,却比其他人看得更为真切,随即又疑惑道:“那把剑上好像有诸法的气息?” 疤脸男人盯着那把不停闪动劈砍的黑剑,半晌后,沉声说道:“那是铸兵阵,他要把诸法给祭练了!” 第635章 宫楼 轰! 就在几人的目光追着那两把兵器而去时,他们脚下的山崖仿佛被何种庞然大物所撼动,顿时猛烈地摇晃起来。 群山之中,突然如同天崩地裂,山体倾斜坍塌,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看到这一幕,在场六人齐刷刷变了颜色,那疤脸男人短促道:“速退!” 说罢,便是化作一道残影跃离山崖。 余下五人的动作稍慢,却也分别跃向四周。 正当他们六人离开之际,那漫天扬起的烟尘滚滚而来。 随即就见山崖表面浮现数十道裂痕,化为巨石脱落,被那道土龙一般的烟尘彻底吞没。 六人各施手段避开了那纵向而来的山崩地裂,还未彻底站定之时,就被紧随而至的暴风吹得摇晃不已。 “到底出什么事了?”瞎子青年用手臂挡住飞沙走石,被肉痂封死的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天地混乱的程度愈发加深,仿佛有人把天捅了个窟窿。 不过这会儿却是无人顾得上理他。 隐真好不容易抱住一棵长在山壁缝隙里的枯树,还没等稳住身体,那棵树木就被劲风连根吹起,惨叫着撞在山壁表面一路翻滚而去。 断臂老者则是闷哼出声,脚步数次踏空,直接穿出了风暴肆虐的范围,随后便朝坍塌起始之处望了过去,脸色惊变:“你们快看!” 几人就见那烟尘滚滚弥漫之处,逐渐升起一座庞大轮廓。 巨大的歇山顶从地下钻出,缓缓浮现在几人眼前。 轰的一声,四根如同獠牙般的立柱斜撑在那歇山顶的四角,正好将它托在高出山峰的位置。 “邪惑宫……”那疤脸男人声音一颤,目光开始寻找先前那把戒刀与黑色线剑的所在。 很快他就看到,两把兵器就在那四根立柱之间来回穿梭,斗得不可开交。 “怎会如此?时辰大大提前了啊!” 这时就在疤脸男人身边,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 那冒充成师素的女子满脸是血,也不知是被飞来的碎石割破了脸皮,还是在翻滚之时伤到了何处,有些狰狞地看向疤脸男人:“洞真,为何邪惑宫会提前现世?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 名为洞真的疤脸男人沉喝一声,随后纵身踏步,在半空滑行数十丈的距离,径直朝着那四根巨大立柱而去。 女子哪肯就此善罢甘休?正要出手,眼前却是一花。 “让开!” 她瞪着拦住自己去路的断臂老者。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断臂老者摇了摇头:“此事恐怕与化主无关。”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当他是清白的?从刚才开始,这家伙就摆明了是想要蒙混过去,半点力气都不愿使,分明还惦记着摆脱洞元殿!” 说话之时,女子探手推向那断臂老者。 结果像是推中了一面铜墙铁壁。 “老夫说了,你先冷静下来再说!” 断臂老者劲力一催,磅礴真气推得她连退数步,撞开了身后的山壁,身形被乱石掩埋。 但就在下一秒,女子震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块,犹如一道残影般掠过。 她连环出掌,招招逼命,尽数印在了断臂老者的胸腹、面门。 老者虽然一步不退,脸上却是浮现一层青气,使得他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僵硬。 “干什么呢!” 眼见这两人斗了起来,隐真、玄真,以及那瞎眼青年都聚了过来。 玄真用隆起的驼背挡下女子一掌,抬起双臂分开两人:“好端端的,自己人怎么还动起手了?” 隐真那张稚嫩面容也露出凝重表情,老气横秋道:“就是就是,莫要内斗啊。” 断臂老者看了看他们二人,脸上那层青气渐渐消退,漠然道:“如果怀疑化主有问题,你大可上告殿主,由他亲自惩治。” 丢下这句话,断臂老者转身就走,显然也是奔着那四根立柱而去。 瞎子青年做了个左右观望的动作,发现没人开口打破沉默,只能无奈说道:“邪惑宫什么时候出世,在哪儿出世,都不是区区一个化主就能决定的,也许是诸法殿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引动邪惑宫有所感应。” “会真,你太容易对人猜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这些人也算是相识多年,放下往日种种,一心只求自在随性,若是学玄真与隐真那样小肚鸡肠,心里哪还容得下大道?” 这句话一出,三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瞎子。 瞎子青年好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仍在疑惑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嘿,你当然没说错,不过你往后可要小心点,别惹到我这小肚鸡肠的老东西。” “不然,我倒要看看你这死瞎子何时能得大道。” 隐真剐了瞎子一眼,老气横秋地丢下这句话,干脆离开此地。 玄真与那冒充成师素的会真却是连理都懒得理他,同时朝立柱那边赶了过去。 瞎子青年一头雾水,随后轻叹一声,便也匆匆而去。 就在那四根斜撑的立柱周围,戒刀与那黑色线剑一追一逃,绕着巨大无比的柱子盘旋飞行。 但不管戒刀如何逃窜,都会被闪烁着出现的黑色线剑狠狠劈中,每挨一下,刀身的暗金色光泽都会黯淡几分,甚至连锋刃上都磕出了几道缺口,飞行的速度逐渐减缓。 如同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 反观那把黑色线剑却是越战越勇,黑光一闪,便是拦住戒刀去路,对准自己劈出来的缺口猛攻。 仿佛今日一定要将这把戒刀彻底斩断,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 一声轰鸣由远至近,直奔这两把兵刃而来。 只见满脸伤疤的洞真踏空而来,伸手就抓向了黑色线剑。 可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掌竟从剑柄上挥了过去,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疑惑。 自己出手明明十拿九稳,不可能有任何意外,这一下怎会落空? 他不信邪似得再次伸手朝黑色线剑抓去,而这次那把剑却是凭空消失,再度现身时,已是出现在立柱的反面。 挂在剑尾的那张木制面具摇来摆去,像是在嘲笑洞真自不量力。 第636章 未成 看到那把黑线剑轻而易举地从自己手底逃离,洞真的脸色不变,心底却是一沉。 他曾在洞元殿内阅览过一些相关的记载,早年间,大玄便试图以血祭之法创造出天下莫敌的神兵,其中有多种猜想,便包括了这所谓的‘虚实相合’。 方才自己出手抓向那把黑线剑,决计没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黑线剑确实做到了由实转虚,躲开了他的手掌。 洞真神情凝重,心下暗道:“这世上真有虚实相合的有灵之兵?” 一时间,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毕竟这世上有关于大玄朝的文字记录少之又少,不是在战乱当中丢失,就是被离太祖下令毁灭,多年积累付之一炬,还能留存下来的,无不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能被洞元殿所收藏的,更是非同小可。 倘若这把黑线剑当真有着大玄血祭神兵的能耐,光凭这兵器自身的力量,就绝非等闲武夫能够抗衡。 就在洞真犹豫不决之时,那断臂老者便是轰然破空而来,停在他的身侧。 “洞真,为何迟疑?” 开口的第一句,就有几分责问的味道。 洞真那张满是疤痕的狰狞脸庞缓缓转向老者,“那把兵器不好对付,莫要掉以轻心。” “不能让它毁了诸法的灵宝。”断臂老者却是充耳不闻,身形一动,就已经绕到了立柱背后,一把朝黑色线剑抓去。 很快他就明白了洞真那句话的意思。 他的手掌一挥,虽然打中了那把黑色线剑,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了过去,根本没有触碰到实体。 “怎有可能?” 老者脸色一紧,瞬间变招,猛地往前扑去。 这一次他抓到的不是黑色线剑,而是挂在剑尾的木质面具。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张面具居然比那把黑色先剑更不好惹! 就听咔嚓一声! 面具上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尖牙狠狠朝他咬来。 若非他及时放手,只怕连手指都要被那张面具给咬下来。 唰! 下一秒,那把黑色线剑便是带着面具闪烁离去。 断臂老者腾身来到立柱旁,轻踩住斜向的巨大立柱稳住身形,望着那把远去的剑光,眉头深锁道:“虚实相合?” 他显然也在洞元殿内看过相关的记载,一下就想到了这把剑表现出来的能耐。 “我早就说过它不好对付。”洞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先拦下诸法的戒刀!” 待洞真冲了出去,断臂老者略一思忖,却也反应了过来,立马跟上洞真的步伐。 既然他们拿不下进攻的黑色线剑,倒不如先把逃跑的戒刀给拦下来。 护住戒刀的难度,明显大不过与那虚实相合的黑色线剑斗智斗勇。 两人一前一后破空而行,尽管在这有些混乱的天地气机中很难撬动天地之力,但他们显然也有其他的手段。 洞真浑身散发出诡异的青气,浓郁如雾,将自身团团包裹,化为一道幽绿的流光横冲直撞。 断臂老者的手段也与他相差无多,但却比洞真更为纯熟。 两人很快就追上了那把戒刀,还没等挺身阻拦,就看到戒刀前方闪过一道黑光! 那把黑色线剑当着他们二人的面,狠狠斩在戒刀表面,又给刀锋劈出了豁口! “该死!” 眼见着黑色线剑肆无忌惮地对着戒刀劈砍,断臂老者露出怒容,单手掐诀,引动一道幽绿气劲破空而去! 黑色线剑陡然转了过来,竟没有以实化虚,而是拿木制面具当成盾牌挡下了这一击。 木制面具被那道幽绿气劲打得摇摆不定,咧开的大嘴几乎占据了半张面具,支出尖牙向那断臂老者作出威胁的表情。 断臂老者面沉如水,腾身踏步,身法快如电闪,瞬间就越过了黑色线剑与面具。 当他翻到戒刀旁,探出大手一把握住刀柄,结果就被上面附着的真气给烫了一下。 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不过他并没有松手,而是将刀柄送到嘴边狠狠咬住,咝啦一声,扯掉了自己手掌上的腐烂血皮。 原本在他脸上的青气逐渐散开,与戒刀表面残留的真气相互对抗。 那把暗金色的戒刀如有所感,颤动两下便不再挣扎。 它似乎能够分辨谁是敌人,谁又是自己人。 转瞬之间压制了戒刀,断臂老者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捏住刀身暴喝道:“护我离开!” 随着他的话音一同而至的,先是那把黑色线剑无可防备的斩击。 剑光一闪,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给劈开,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身体居然仍在保持着踏空奔行的姿势。 见自己没能一剑斩了这家伙,黑色线剑在半空打了个旋,剑尖轻点两下,好像有些困惑。 结果就在木制面具犹如催促般的嘴巴开合声中醒过神来,瞬间闪动,追上了前方的断臂老者。 听到断臂老者那声呼喊的洞真也是飞速赶到,袍袖一卷,再次从剑身穿过。 就在剑身化虚那一瞬,洞真的速度陡然加快,化身幽绿流光裹住断臂老者,在半空折转,返回那巨大歇山顶下的四根立柱。 黑色线剑正要再追,却被那张木制面具咬住剑身,摇晃着转了两圈,没能使出那种瞬间腾挪的本事。 “内斗?” 分心瞥见这一幕的洞真眉头微皱,很快却又松开。 无论是不是内斗,此刻都是脱身的绝佳机会。 他带着断臂老者落在那宫殿楼顶,随手一挥,就将老者推开几步,问道:“灵宝有何损伤?” 断臂老者举起那把戒刀,翻过刀刃给他看了一眼,接着道:“你说有人布下铸兵阵,想要祭炼诸法?谁有这个本事?” “别问那么多。” 洞真摇了摇头,“这把灵宝受了损伤,说明诸法的本源已经被夺走了一部分,难怪邪惑宫会因此现世……宫主不会允许诸法死在大业未成之时。” 他沉吟一声,挥手吩咐道:“你先回洞元殿,我在此拦上一拦。” “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断臂老者也是知晓轻重缓急,对洞真点了点头,立刻就咬住刀柄,掐诀运功,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637章 退让 老者带着戒刀离去后,洞真看到那把黑色线剑悬停在半空没了任何动作,表情依然有些凝重。 “铸兵阵一旦布下,就不会轻易停止,这把剑能够承受血祭,难道说……” “大妖遗骨?” 洞真的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但一想到戒刀已被带回洞元殿,诸法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便是稍微定了定神,藏在袍袖中的手掌快速变幻着指诀,嘴唇轻颤,似是默念着什么。 随即脚下踏着罡步,在这巨大歇山顶留下一个又一个燃烧着青色真气的脚印。 一番功成,洞真猛地闭上双眼,眼角溢出鲜红的血水,急忙挥动手臂撤去真气,于胸前缓缓压下手掌。 “嗯!”他闷哼一声,口鼻同时喷出鲜血,还来不及抹去便是立马高声道:“回殿!” 这一道如同雷鸣般的声啸远远传开,令尚未赶到此处的几人神色剧变。 后背高高隆起的玄真二话不说,掐诀念咒,瞬间凭空消失。 假冒师素的会真略有犹豫,也跟着一同动作,以秘法回归洞元殿。 倒是那个子矮小面如稚童的隐真咬了咬牙,低声骂道:“邪惑宫都出世了,此时不拼更待何时?想让我走,没门!” 他身形急掠,直奔那座靠四根立柱撑起的宫殿。 “隐真,莫要冲动啊!” 瞎子青年慢了半步,没能将他拦下,不禁捶胸顿足,然后掉头就跑。 洞真睁开染血的双眼,看到隐真还在向这边赶来,哪还能不知他的想法?心底顿时暗骂一声蠢货! “诸法殿被人给拆了!宫主正在气头上,你莫非想死不成!?” 急声提醒一句之后,洞真看了眼自己留下的脚印,连忙以拇指叩击自己的几处要穴,封住体内混乱的真气,旋即朝隐真飞扑过去,“走!” 隐真被洞真单臂擒住,手脚仍在不断扑腾,挣扎着道:“我要入邪惑宫!”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洞真勒住脖子,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只能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怒啸。 不多时,洞真就追上了瞎眼青年,沉声道:“你有没有问题?” 瞎眼青年似乎知道他在问什么,果断摇头说道:“我修自在道,本就无欲无求,诸法的贪婪本性还影响不到我。” 洞真微微颔首,将那被勒得几乎昏死的隐真递给瞎子,“你带他回洞元殿。” 瞎眼青年双手接过隐真,抬头问道:“那化主你怎么办?” “有阵法联系,我随时都能回去洞元殿,不需要担心我。” “这……不太好吧。” “嗯?” 听到瞎眼青年的话,洞真的表情一变,打量着他那张还算年轻的脸庞,半晌后沉声问道:“你不信我?” “化主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你会出事而已。” 瞎眼青年赶紧摇头解释道:“你方才都说过了,宫主现在正是盛怒,如果你留下来被他迁怒可怎么办?你要是死了,咱们洞元殿以后上哪儿再找一位化主?” 说罢,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惊恐道:“你该不会是想要一死了之,逃避化主应该承担的责任吧?化主,人生在世,虽要求个自在,但有些责任也该承担,光靠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 “你快闭嘴吧!” 洞真被他吵得心烦,一掌将其打退。 瞎眼青年连连退后,却是有些委屈道:“化主何故打我?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洞真那布满整张脸上的伤疤仿佛活了过来,狠狠颤抖几下,耐着性子道:“可有人说过你不太会说话?” “这倒是不止一人提起过,但我认为,不好听的才是道理,好听的只是马屁。咱们洞元殿难道还缺会拍马屁的人?”瞎眼青年轻叹一声,“明明缺得是我这样讲道理的人。” 洞真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快滚!” 听出洞真难得发了火,瞎眼青年也没敢继续造次,单手托住隐真,另一只手掐起指诀,认认真真道:“化主可要当心,千万别死了。” 说罢,他与隐真几乎同时消失。 这种离去的法子极为玄妙,好像将人凭空抹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确认几人全都离开,洞真抖了抖袍袖,将沾满下巴的鲜血拭去,拇指快速按着自己的几处指节,眉头深锁:“怎会如此凶险?难道还有变数?” 他快速思索着这一局里到底存在着什么变化。 考虑再三,似乎只有大胤江湖,与那位大离夜主算是难以定算的意外。 “大胤江湖真正能威胁到邪惑宫的不过那二三人,即便这次倾巢出动,也只是平添饵食……至于那大离夜主?” 算到此处,他的拇指忽然一顿,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阻止了他接着推算,仿佛前方存在着大恐怖。 洞真果断散去指诀,神情晦涩:“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就不知,谁先踏出那一步。” 然而他话音刚落。 就在那远处的四根立柱下方。 陡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许多破碎的筑群如同喷泉一般从邪惑宫歇山顶撕开的裂缝喷涌而出,犹如一场大雨笼罩四方! 紧接着,便是源源不绝形同圆柱的漆黑真气冲天而起,在那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当中收束成一线。 就只见一具高有三丈,通体漆黑的怒相怪物挥动六条手臂,旋转着冲出地底,发出愤怒至极的咆哮! 圆环状的黑色气焰轰然散开,惊彻四野八方,即便远在十余里开外,洞真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沉,两耳只闻阵阵轰鸣,瞬间失去了听觉! 下一秒,他就被灌入山间的劲风吹得身体晃动,连忙平举双掌,圆转交叠,汹涌真气瞬间在周身形成气罩,硬生生稳立在原地! 当他朝那四根立柱的顶端看去,却见那漆黑怒相仰天长啸以后,六条手臂齐根而断,头颅被是被劈成了两半。 第638章 斩首 就在洞真暗藏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下,那凶煞难挡的漆黑怒相当场爆开! 真气化成云雾,其中混合的血肉却被这股磅礴巨力震碎成泥,溅在了倚着山峰的立柱之上。 血雨持续了至少数息,直到彻底消散,洞真才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诸法死了?” 这一念头刚从心底闪过,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不对,诸法无形无相,只是一具幻身被斩,还远远伤不到他的性命!” “不是死了,那就是他……败了?” 洞真的脸色极为难看,立马将手掌平举在胸前,指诀变幻。 没等他做完这个动作,一道恐怖刀光便是从身后袭来,令洞真不得不转过身来,抬掌相击,徒手按下了那道刀光! 但他亦是被那刀光击退数十丈,直到撞倒了一棵枯树方才停住。 看到那斜握长刀,动作干净利落的身影,洞真握住满是鲜血的手掌,冷冷说道:“范不移……” “我总算知道你们邪惑宫为何要藏在这种人烟罕至的鬼地方了。” 范不移翻转手中的伏魔刀,向前踏步同时道:“在这儿想找个人影,不闹出点大动静还真是难如登天。” 唰! 他来到十丈范围内,陡然举起手中长刀,平静问道:“师素他们入了洞元殿?” “你既已知道他们的下落,又何必非要问这一句?怎么,莫非是不敢踏入我洞元殿?” 洞真搓动着手上的伤口,顿时脱落一层血皮,他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淡淡讥讽道:“听闻你在大离江湖的名号叫作伏魔刀,只可惜,你现在似乎没本事真正驾驭这把有灵之兵啊。” “连我一刀都接不住,也只能讲些俏皮话来找找面子了。”范不移摇了摇头,迈步上前将伏魔刀架在洞真的脖子上:“给你三息时间,说不出一句中听的,你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说罢,范不移竖起三根手指。 洞真面无表情地看着范不移:“你要找的人就在洞元殿,有本事就亲自去找。” 范不移收回了一根手指。 “……” 察觉到他的杀意,洞真略一迟疑,接着道:“洞元殿与诸法殿不同,入了殿中便是吾等同道,往后修行路上相互照料,对你那几位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范不移叹了一声,竖着仅剩的食指,“最后的机会。” 洞真沉默下来,忽然道:“就算你杀了我,咱们也还会再见的。” 范不移似乎是被他的自信给‘惊’到了,笑着道:“那好,咱们就下次再见。”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伏魔刀划出漆黑痕迹,卷起一阵呼啸的刀风! 洞真的头颅被刀风高高抛起,一路滚进林中。 最后停在了一双皂靴之前。 “你看看,我早就说过,若是来晚半步只怕什么都不剩了。” 楚秋抬脚踢开那颗头颅,对身旁的聂渺说道:“这家伙也就看着温和,性子一急,连他师父都要砍,哪会给我们留个活口问话?” “夜主何必出言调侃?论到性子暴烈,谁还能比得过你呢?” 说完这话,范不移看了看那躺倒在地的尸体。 不消片刻工夫,洞真的尸身已经化成满地绿色脓水,死状尤为凄惨。 “邪惑宫若都是这般诡异的东西,那能让他们在大胤江湖存留多年,也可见这帮江湖武夫的有多能忍让了。” 他稍稍皱眉,接着又道:“他该不会是假的吧?” “人都杀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辨真辨假,早干什么去了?” 就当楚秋说完这句话时,一旁的胥紫山便也开口问道:“范盟主可有进入洞元殿的办法?” 范不移顿时沉默住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范兄,既然都到了这种时候,何必还要嘴硬?”聂渺淡笑道:“你根本没有办法。” “我都说了三息以后就要杀他,自然不能失信于人,反正杀都杀了,办法之后再想就是。” 范不移说到这儿,忽然朝面前三人看了过去。 这三人一唱一和,似乎话里有话,立刻就让范不移反应过来。 先是瞥了眼楚秋挂在腰间的黑色线剑,随后问道:“这么说,夜主有办法?” “早知你办事不牢,我怎会不留条后路?” 楚秋说罢,却是将腰间的黑色线剑解了下来,独留那张木制面具在手,把长剑抛给了范不移。 “先别说那些,剑你留下,之后想个办法将里面的真气用掉。” “这又是为何?”范不移接住黑色线剑,眉头微皱,自然没明白楚秋此举有何深意。 然而楚秋却道:“这把剑里有诸法大概三分之一的真气,不过我们都用不得,只有你能用得。” 此话一出,范不移才是松开了眉头,“原来你也怕那扰人心志的手段?” 他下过诸法殿,也了解那诸法的手段。 除了能放大众人各有的特质外,似乎还能勾出人心底暗藏的贪婪。 季知春也曾说过,诸法所代表的正是贪婪。若果真如此,这把剑里的真气,确实只有他能利用。 伏魔刀意诸邪不侵,最是克制此等扰人心志的手段。 虽然没有得到楚秋的回答,范不移还是依样画葫芦地将黑色线剑挂在腰间,“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又是如何解决了那老怪物的?” “我在地宫里与他交过手,那老东西的手段颇多,一招一式变幻莫测。给我种同时与数十上百个高品武夫交手的感觉,要想胜过他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这件事你不该问我,而是该问他。” 楚秋一指聂渺,随后道:“既然人都聚在洞元殿,那就别耽搁时间了,边走边聊吧。” 范不移压下心底的好奇,朝楚秋看了过去,笑呵呵:“我就知道你有法子,所以才一刀斩了那疤脸汉子。” 不过下一秒,他就发现楚秋站在原地没有迈步,瞬间狐疑起来:“怎么不走了?” “少在那儿给自己找补,正如你说的,杀都杀了,现想个办法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楚秋取出从东湖山庄得来的布包,露出其中凹凸不平的锥形木雕,“要走,也不必非得靠自己。” 第639章 影壁 同一时间。 一座唯有几盏灯火以供照亮的殿室之中,四处幽静,好似落针可闻。 而在这殿室的正中央,挖空的地砖以灰石垒砌着几座水池,青色烟气缓缓漂浮在水面,看上去极为诡异。 忽然间,其中一座池子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哗啦一声,涌出几尺高的水花,听到这里的动静,很快就有几个作道袍打扮的身影赶到水池旁,七手八脚地在池子里捞起一具苍白肉身。 那身躯尚未完全长好,左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右边却是长着婴儿一般的手脚。 几人合力将这沉重的身体拖了出来,其中一名男道士赶忙将自己的道袍盖在他身上,随后就道:“怎么会是化主?” “你这不是问了句废话?除了化主还有谁够资格用这‘七返九还池’?也就只有他老人家还剩了一次机会啊。” “确实,换作是其他几位,死了也就死了,无非就是再找一人替代而已。若是化主身死,殿主只怕会大发雷霆了……” “那倒也是……” 几人说到这里,匆匆看了眼那张满是伤疤的脸,没敢继续闲聊,赶忙将这具身躯抱到了几丈之外的石床上。 借由昏黄烛火的照明,仔仔细细替洞真擦去残留的水渍,正当打算退去之时,就见那躺在石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 他揭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道袍,翻身坐起,表情有些木然。 见到他这副模样,几人吓得连忙躬身行礼,“化主!” “不必多礼。” 洞真摇头说罢,眉心紧皱,似是在回忆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问道:“玄真他们几人可有回来么?” 听得这话,几名道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脱下道袍盖给洞真的道士小意说道:“应该是回来了……” 见他有些拿捏不准,洞真也不为难,下意识想要挥动右手。 结果发现自己的右手只有短短一截,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沉声道:“你们先去修行吧。” 发现洞真那难看的表情,几人自然不敢在此久留,急忙躬身告退。 “等等。” 不过就在这几人还没走远时,洞真又是问道:“谢秀如今在何处?” “回化主,那位九皇子还在影壁参悟。” 洞真挑眉问道:“始终如此?” “是。” 那回话的道士点了点头:“一步也未动过。” “知道了,去吧。”洞真这次挥了挥左手,让几人离去。 随后就盘膝坐在石床之上,默默运转功法,使得怪异的身躯逐渐变回了常人模样,心底喃喃道:“我最后只记得邪惑宫出世,推算气数受了反噬,让玄真他们提前回到洞元殿。” “能引得邪惑宫现世的时间大大提前,恐怕是诸法殿出了问题……” 想到此处,洞真的眼神微凛,“是诸法杀了我?还是那位大离夜主下的手?” 可无论他怎样去回想,从邪惑宫的歇山顶现世以后,那段记忆都彻底丢失,根本想不起来半点。 尽管洞真隐隐有种预感,丢失的那段记忆之中包含着相当重要的信息。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掐诀推算。 血肉重生必定不可能全无代价,每一次使用七返九还池,都会有着不同程度的记忆丢失,或是功力下降。 次数越多,这种情况也就越发的严重。 洞真早已习惯如此,也没有多过纠结,抓起那件道袍披在身上,阔步离开此间静室。 穿过幽静的廊道,不多时,便是来到地宫的更深一层。 偌大的一座广场浮现在眼前。 三面影壁矗立在不远处的前方,浮雕着一些模样怪异的图案。 许多身影或是站立,或是盘坐,聚集在那三面影壁附近,目光全都集中在影壁的怪异图案之上。 有些人穿着道袍作道士打扮,也有人穿着一身不作任何点缀的素色白袍。 依人数来看,作道士打扮的身影更多一些,但比起那些白袍身影,在场的道士显得有些痴痴傻傻。 “化主。”不过当洞真走到广场之上,不少人也是回过神来,纷纷朝他打了声招呼。 其中以道士居多,但也有几位白袍人向他点头致意。 说不上恭敬,却也没有太过于疏远。 比起刚刚进入洞元殿时这群人双眼通红喊打喊杀的模样,如今这副态度已经算是温和了不少。 洞真一一回礼,随后举步穿过人群,来到了最左边那面影壁下方。 这面影壁之下,只坐着一个白衣男子。 他的长发随意披散,盘膝而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洞真的到来。 洞真目光低垂望着此人,缓缓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参悟,九皇子可有收获?” 听得这话,那白衣男子才像是终于转醒,俊俏的脸上浮现笑意,淡淡道:“有劳化主费心,可惜谢某天资愚钝,看不出这影壁之上的神妙真意。如今参悟多日,仍是一无所获,实在有些愧对几位的厚望。” 洞真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妨,九皇子想在这里看多久,就在这里看多久,什么时候能参悟了其中玄妙,什么时候便能离开此地。” 两人开口交谈之时,引得四周众人把目光投来。 就连那些痴痴傻傻的道士,也都忍不住看向这二人。 “化主的威胁,谢某早已听了太多,这会儿也是听够了。”谢秀笑着换了个有些懒散的姿势,身体一歪,手掌撑着下巴,眼神朝那影壁上一扫:“就连三位殿主都不能看破这影壁上的秘密,你们凭什么以为谢某就有这份能耐?” “九皇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猜到其中深意。” 洞真淡淡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此次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消息。” 谢秀抬了抬眼皮,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笑着说道:“能让化主亲自跑一趟,定是好消息。” “谈不上好消息,却也不是什么坏消息。” 洞真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语出惊人道:“我已经死过一次,残存的最后记忆里,看到了邪惑宫现世的场景。”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传来阵阵哗然。 就连托着下巴的谢秀也是微微阖眼,笑容变得浅了几分。 第640章 谢秀 听到邪惑宫现世的消息,在场众人当中,当属那些白袍身影的反应尤为激烈。 甚至没等谢秀有何应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道: “敢问化主,倘若邪惑宫真的现世,那我等在此参悟影壁还有何意义?” 这话一出,顿时就让众人醒悟过来,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是啊,洞元殿口口声声说这三面影壁之中就藏着如何进入邪惑宫的秘密,如今邪惑宫已然现世,这秘密还有什么价值?” “邪惑宫出世,届时人人皆可进入其中,咱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那些白袍人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激动,甚至连带着在场的道士也有几分躁动不安。 不过比起没有身穿道袍的外人来说,那群数量更多的道士很快就压住这种不安情绪,甚至有人开口劝说道:“诸位居士莫要心急,先听化主说完再下结论也不迟。” “就算邪惑宫真的现世,我等不得其法,一样入不得其门。” “大道玄妙,不历经磨难,如何能求得真意?” 一众道士的声音,几乎瞬间就盖过了那些白袍人。 然而那些白袍人同样也是不甘示弱。 “你们这帮邪道却是能说会道!” “倘若不是为了家传之学,谁愿入得那邪惑宫的大门?” “口口声声参悟大道,也不看看你们都把自己练成了什么鬼样子!” “大道?你们这帮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也配?” 在场那些道士,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缺。 有些人缺了只眼睛,有人没了鼻子,也有人少了个耳朵。 不管缺失的是哪个部位,都正如其中一道声音所说,洞元殿这帮道士,地位越高,便越是奇形怪状。 反倒那些地位较低的,能勉强凑出个人样来。 眼见双方就要爆发争吵,谢秀的目光环视一周,随即似笑非笑道:“化主当众说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应该不是为了让我们在此自相残杀吧。” 洞真抿住双唇,发出一声冷哼。 顿时就压住了现场所有的声音。 几名身着白袍的武夫脸色微变,最终还是悻悻地坐了回去。 尽管在场武夫不乏四品境界,但在洞元殿内无法撬动天地,仅凭真气修为,万万不是这位洞元殿化主的对手。 甚至别说是洞真这位化主,就算是随便一个其貌不扬的道士,也绝不可小觑。 以前早就有人试图以武力拿下洞元殿内的道士,结果却被一名道童几招拿下,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 更让他们忌惮的不光是这群道士的诡异实力,还有那群人在出手以后的下场。 无论是谁,但凡在这地宫之中无故动手,最终都会换上那身道袍,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有些在这地宫内困了多年的老资格,便是这样看着身穿白袍的同伴一个一个减少,换上道袍的人却是不断在增多。 到如今还能穿着这身白衣的,基本也都见识过洞元殿的手段,自然不会轻易动手。 于是乎,在洞真那一声冷哼威慑下,众人纷纷闭嘴,再也没有争吵。 洞真对此不加理会,仿佛只是做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继而淡声说道:“九皇子何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受邀而来,却放弃了殿主的善意,恐怕也猜到了到底该如何进入邪惑宫吧。” “还是说,你主动进了洞元殿,只是为了引你那位好友前来相助?” 说到这里,洞真看向谢秀,“若被那位大离夜主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怕是要与你割席断交了。” “化主不必拿这些话来试探谢某。” 然而谢秀却仍是面不改色,笑着说道:“你们洞元殿以东湖山庄的武学引我前来,除了想要引我亲眼看到这三面影壁之外,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探听大胤天地异变的底细。” “说起来,我那位玉兄被你们带走以后,也是许久见不着踪影了。如何?可从他口中探到些有用的东西?” 听到谢秀这般揶揄的语气,洞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过后,神色忽而一松,平静道:“九皇子如此胸有成竹,看来确实还是认为邪惑宫难成大事。” “化主误会了。” 谢秀摇头说道:“谢某不是以为邪惑宫难成大事,毕竟那邪惑宫在大胤江湖留下了不少传言。此等见首不见尾的势力,谢某终究哪里敢小看于它?” “所以谢某并非看不上邪惑宫,只是针对你们这打着邪惑宫旗号的三殿而已。” 只听谢秀淡淡道:“趁着天地异变,在江湖上搅风搅雨,连慈悲宗这样不入流的邪道都能成为你们的助力,结果到了最后,你们却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纯粹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洞真的眼角微动,脸上浮现起有些狰狞的笑意,“就算九皇子的口气再硬,如今也要留在洞元殿内,与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整日相对。现在皇室不容你,大胤江湖更是盯着你身上的秘密,仔细想想,离开洞元殿后,你还能去哪儿呢?” 说完这句话,洞真收起笑容,“邪惑宫既已现世,证明宫主的耐性已经不多了,我劝九皇子要想清楚,现在是我来与你问话,一切仍然留有余地,倘若换成殿主亲自前来,他可不会有我这么好的脾气。” 洞真身子俯低,凑到谢秀的耳边,淡淡道:“别忘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拍了拍谢秀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迈步而去。 当洞真走后,影壁之下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那些道士继续保持着痴痴傻傻的表情,盯着三名影壁开始发呆。 余下的白袍人却朝谢秀那边看了一眼,虽然有人想要上前交谈,最后还是被旁边的人给拦住。 摇头劝道:“别给自己惹麻烦。” 待到众人散开,谢秀仍是保持着那副撑着下巴的姿势,抬眼望向前方那面影壁。 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掌轻轻掐算,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轻声自语道:“满则溢,盈则亏,是福是祸,谁可说得准呢?” 第641章 刀光 另一边。 燕北骑着二驴一路急行,途中不作任何停留,一口气赶到了东湖山庄。 二驴蹄下生风,在那座巨大凤湖表面掠过之时,几乎把湖面切开。 待它跨过大湖,惊人的破空声才轰然而至,传到了山庄之中。 倏!倏!倏! 东湖山庄之中的高品武夫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顿时有几道身影破空而来。 领头那人,正是庄主詹元明的师弟,秦鸿轩。 秦鸿轩轰然停在湖畔,震起一层惊涛,怒声道:“来者何人!?” 不过当他定睛看去,发现前方冲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通体纯灰的驴子时,表情亦是变得十分难看。 先是三品闯庄,又是大离夜主前来闹了一番,如今就连一头驴子都敢跑到他们东湖山庄作威作福了? “你们未免太过欺人太甚!”想到此处,秦鸿轩怒意升腾,这股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朝着二驴冲了过去。 呃啊! 二驴看到这家伙像是疯了一样朝自己冲过来,当场转过身,后蹄猛地一踹,当空踢出肉眼可见的震爆! 秦鸿轩既然敢出手,必然也是自忖实力足够应付这等场面。 他的手掌忽地向前一推,托住二驴的后蹄,竟是借力化打,顺着这股力道将二驴向下拽了过来,口中沉喝道:“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到我东湖山庄撒野来了?” “给我下来!” 二驴也没有想到,这家伙的实力如此之强,居然连它攻无不克的后踢腿都能挡下。 它的身体下坠的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庞大身躯旋转起来,连环踢出几十下蹄子。 半空中传来接连不断的震荡巨响,就见二驴翻腾着自己的四蹄,一边出招一边往东湖山庄里冲去,口中传出呃啊呃啊的叫嚷。 秦鸿轩与它拆了数十招,两条手臂都被震得有些发麻,心底不禁暗道:“这头妖物不好对付……需以动真格了!” 心念电闪之间,秦鸿轩意识到二驴的实力,立刻做出决断,运气提掌,一股天地之力环绕在他周身,使得穹顶之上顿时汇聚了大片的乌云。 “前辈且慢!我乃大离监察司之人!” 先前这秦鸿轩上前就打,根本不给她半点开口说话的机会,眼见秦鸿轩开始动用天地之力,摆明拿出了真本事,燕北果断趁机拔出玉鳞刀,亮给秦鸿轩看个清楚。 而秦鸿轩看到燕北手中那把长刀之时,也是认出了监察司标志性的兵器,脸上虽是闪过犹豫之色,却很快就化为漠然。 沉喝道:“监察司?你来得好啊!” “你们那位夜主自视甚高,跑到山庄撒野一番也就罢了,连你这种监察司的小崽子也要跑来作威作福?我正愁没地方找你!” 他抬手一招,宛如风雷汇聚,青色气浪翻腾不止,在燕北自表身份后,仍无罢手的打算。 就在这时,与他一同前来的几名东湖山庄武夫都看出了不对劲。 詹元明的大弟子急忙上前阻拦道:“秦师叔,快快住手!” “子实,莫要劝我,让开!” 秦鸿轩冷冷道:“放心,我只是给她个教训,让她明白东湖山庄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师叔,你若有气,该是去找那位夜主讨回颜面,何必朝一个晚辈撒火?” 詹元明的大弟子曾子实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此非君子所为。” 秦鸿轩没想到能从自己这师侄口中听到如此不客气的话语,脸都气得白了几分,那含而不发的一掌差点就向曾子实脸上拍了过去。 “你给我让开!”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将下来,出手留有几分余地,只为将曾子实逼退。 曾子实与他同为四品武夫,一方面是功力相差,另一方面则是顾及到师门长辈的颜面,没有全力出手抵挡,被这一掌震退百丈! 这短暂的插曲并未影响秦鸿轩,似乎非要要教训面前这一人一驴。 见对方铁了心不愿给监察司面子,燕北面色霜寒,单手提住缰绳,刀尖一指,对二驴道:“早知如此就不与你浪费这些口舌,二驴,揍他!” 呃啊! 二驴发出高亢的叫声,原本就极为夸张的体态瞬间膨胀起来。 天地之力在它周身化成了道道黑色气弧,随即它竟是扭头咬住了玉鳞刀,甩头将长刀抛出。 随即蹄子一翻,刹那间追上,叼住刀柄疯狂甩动头颅! 纵横交错的刀光被它甩出,密集地飞向秦鸿轩。 看到如此夸张的一幕,别说是秦鸿轩微微一怔,就连燕北都完全没有想过,二驴居然还有这种能耐! “碎星?”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霸势九斩中的碎星刀。 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二驴粗暴地甩动脑袋,将天地之力斩了出去,阴差阳错使出了碎星的效果。 “我还道你为何对兵器情有独钟,原来你是真的会用!” 燕北赶忙按住倪千羽,用手臂环住二驴的脖子,语气十分震惊。 比起她来说,秦鸿轩却是更为震惊! 因为他被二驴挥出的刀光逼得节节败退,真气已经完全护持不住自身,两条袖子都完全炸开。 端是狼狈无比! 毕竟二驴挥斩而出的全是完全不掺水分的天地之力! 纵然四品境界的武夫,在掌握神通武道以后都很少会像它这么奢豪浪费。 面对如此完全不按套路出招的大妖,秦鸿轩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机,眼珠都红了。 “你这畜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一头驴子暴打,怒意一时上涌,挥掌破碎了接连不断的刀光,咬牙切齿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上来帮忙!” 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急声呼喊庄内高品联手对敌, 二驴智慧的眼神往他那边一瞥,鼻孔里喷出长长的白雾。 围攻又能如何?大不了打不过就跑,驴大爷根本不怕这个。 正当二驴叼着刀柄打算继续甩头。 就听秦鸿轩身后传来有些冷漠的声音:“秦师弟,东湖山庄何时由你当家做主了?” 第642章 强压 只见詹元明一只手按在了秦鸿轩的肩膀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秦师弟,东湖山庄何时由你当家做主了?” 秦鸿轩原本酝酿好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却还是绷着脸道:“师兄三番五次软弱退让,若是传到江湖上去,叫我东湖山庄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詹元明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莫非出手欺负一个小辈,就是你为我东湖山庄长脸的法子?” 这一句话,就将秦鸿轩问得哑口无言,腮帮鼓起,显然是死死咬着牙关,最后沉声道:“东湖山庄乃是大胤江湖的一流宗派,师兄如此巴结大离监察司,当心最后落个两头不讨好的结局!” 说罢,秦鸿轩拂袖欲走,可在转身之际,却听詹元明平静道:“这一切都是师父的意思,师弟若有何不满,大可向他老人家请示。” 秦鸿轩的动作一顿,转头过看向詹元明,脸上闪过了诧异之色:“你……去见了师父?” “他老人家……”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詹元明已是摆了摆手,随后来到二驴面前,意味深长地望向燕北,笑着道:“霸刀楚燕北?” “晚辈燕北,见过詹庄主。” “不必多礼。” 詹元明笑了笑,语气温和道:“谢秀那臭小子向我提起最多的两人,一个是大离夜主,另一个便是你了。” 说罢,他就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倪千羽,随即吩咐曾子实将人到庄内好生照顾。 曾子实点了点头,对燕北道:“楚姑娘,将弟妹交给我吧。” 燕北闻言,放下双手说道:“多谢詹庄主。” 既然她敢来东湖山庄,心底自是有所考量。 至少对谢秀的师父,燕北还算是放心的。 起码谢秀的师父不会害了倪千羽。 是以,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将倪千羽交给曾子实。 曾子实接过倪千羽,恭恭敬敬地冲着詹元明说道:“师父,弟子去了。” “好。”对于自己这个老实徒弟,詹元明也是微笑说道:“子实稍后也可过来听一听这位楚姑娘要说的事。” 尽管曾子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表情却是半点未变,一板一眼道:“是。” 话音未落,他便是踏步破空,带着倪千羽回了山庄之内。 如今倪家的老少全都躲到山庄避祸,正好可以将倪千羽带给他们。 曾子实虽然做事一板一眼,却也不是完全不懂变通。 倪家人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跟着倪千羽和谢秀一同担惊受怕,就连倪千羽的父亲,倪家那位前任家主都是消瘦了不少。 等曾子实离开之后,二驴便是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秦鸿轩。 仿佛在说,‘还要不要打?’。 驴大爷好不容易有机会使上两招兵器,还没过足瘾头,就被詹元明给打断了。 它多少有点儿技痒,竟还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秦鸿轩被二驴这眼神气得不轻,可惜有詹元明在一旁镇着,不敢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却也怒视着二驴,咬牙说道:“这畜牲……” “师弟。”詹元明忽然瞥了秦鸿轩一眼,淡淡地说道:“这是夜主的坐骑。” 秦鸿轩的脸色顿时一变,原本要骂出口的话硬是被他憋了回去,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像是怕了楚秋,只得找补地冷哼一声:“那就不奇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牲畜!” “前辈这话,我会原封不动转告给夜主。”就在这时,燕北笑着说出这句话,让秦鸿轩露出满脸晦气的表情,干脆不再多说。 说多错多,以免再被这丫头和畜牲抓住什么把柄。 惹上大离夜主会有多大的麻烦,纵然秦鸿轩远在大胤,也已经早有耳闻,甚至如雷贯耳。 “楚姑娘此行是为了邪惑宫而来吧。”詹元明看向燕北,伸手虚引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多谢詹庄主好意,我来得匆忙,连份像样的见面礼也未曾准备,就不到贵庄叨扰了。” 燕北攥着缰绳,淡淡道:“今日我来确是为了邪惑宫,但也是想问东湖山庄要一个态度。” 若说燕北先前还算得上是礼数周全,不失体面,当这句话问出口以后,就显得有些不太客气了。 “要我东湖山庄一个态度?”秦鸿轩眯了眯眼,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以何种立场要东湖山庄给你一个态度?莫不是想用大离监察司来强压东湖山庄一头?” “这里是大胤,不是你们大离,监察司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东湖山庄来!” 说到这里,秦鸿轩沉声道:“若是大离夜主要以惊世武夫的身份到庄内讨教……” 他本还想放两句狠话,可结果话到了嘴边,实在还是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他底气不足,觉得东湖山庄真没有这份底蕴拦下一个四品武夫。 而是他对自己这位师兄十分了解。 倘若再说下去,回头大离夜主真的打上门来,怕是真的只能由他来拦。 “詹庄主,您身边这位前辈的脾气未免太大了点,三两句话就要扯到监察司,若这是东湖山庄的态度,就当晚辈今日从未来过。” 燕北从二驴口中夺回玉鳞刀,顺势收入刀鞘,“既然谢秀的家眷已经送到,晚辈也算对得起当年那份交情,告辞。” 眼看燕北揪着二驴的耳朵似乎催它离去时,詹元明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表情,暗道谢秀这两位朋友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更难缠。 “楚姑娘,且先留步。” 他踏着气旋飘身上前,拦住了这一人一驴的去路,温和道:“谢秀是我山庄弟子,亦是未来的庄主,他的事,东湖山庄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第643章 失踪 “谢秀是我东湖山庄弟子,亦是未来的庄主。” 此时詹元明的语气虽然温和,表情却是格外认真,“他的事,东湖山庄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听得这话,就算是秦鸿轩,都没有再跳出来说些什么。 在这件事上,秦鸿轩或许对谢秀颇有微词,但他仍然认为,谢秀是东湖山庄的一份子,那么有关他的事,东湖山庄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气氛一静下来,“不知詹某这个态度,能否让楚姑娘满意?” 燕北笑了笑:“有庄主这句话,晚辈也就放心了。” 詹元明却是叹息道:“楚姑娘若真的放心,就不会亲自跑这一趟,你与夜主为了谢秀四下奔走,反倒是我这做师父的帮不到他,扪心自问,詹某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不够。” “前辈既知我的来意,那就应该清楚,谢秀现在被卷进的这桩麻烦唯有上三品出手才能解围。” 燕北语气一寒:“楚秋再强,也只是四品,你们这些人难道真就打算作壁上观,不出半点力么?” “楚姑娘怎又知道我们东湖山庄没有出力?” 詹元明叹了口气,接着就道:“若我们真如楚姑娘所说一样作壁上观,在谢秀被皇室除名,倪家人又被大胤首富蔺家穷追猛打时,他们就已经死了。” 然而燕北却是如数家珍道:“詹庄主何必拿这种事来糊弄我一个晚辈?东湖山庄有别与其他宗派,入了庄内,即便是门人弟子的亲族一样也能算作你们山庄之人。 保护倪家,不是看你们看在谢秀的情面上,而是东湖山庄应尽之事。” 她眸光微动,凝视着詹元明道:“晚辈这话可有说错?” 詹元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楚姑娘说得全都是实情。庇护山庄门人的亲族,这也是我东湖山庄从建庄之时就已立下的规矩。只要能通过庄内考验,入了门墙,从此往后便是一家人。倪家的事,我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詹庄主的话说得虽是漂亮,可你们保下倪家,终究也只是为了不让东湖山庄颜面尽失。” “身为大胤一流宗派,护不住少庄主也就罢了,若是连他夫人的亲族都保不下来,往后江湖上还有谁会在乎你们的面子?” 燕北微微摇头,平静说道:“想要建立江湖地位,这个过程千难万难,但要是失去这份威严体面,往后再想找回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东湖山庄确有难处,但楚姑娘的这番话,未免也是把我们看得太轻了。” 此时,詹元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谢秀卷入的麻烦唯有上三品可解,你此行也是为了替夜主搬个救兵,那我若是直接告诉你,东湖山庄的上三品已经出手了呢?” 东湖山庄的上三品已经出手了? 燕北神色一动,紧接着眯眼问道:“詹庄主,此话当真?” 看到燕北这一瞬间的神态变化,詹元明恍惚间有种看到楚秋的感觉。 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眼神,在思考时下意识流露出的那一丝警惕,更是如出一辙。 很显然,这是不信任的表现。 不过,还没等詹元明解释更多,在他身侧的秦鸿轩却是突然变了脸色,转身就冲入了东湖山庄。 直奔那片平日里不许任何庄内弟子靠近的禁地而去。 那里正是东湖山庄三品祖师闭关之地。 其中不单只有上一任的东湖山庄庄主,詹元明与秦鸿轩的师父,更有另一名真正的祖师。 亦是奠定了东湖山庄今日之基的第二任庄主,东湖山庄真正的底蕴! 往日当中,秦鸿轩不敢靠近此地,就算是与那两位探讨一番武道之上的疑难,也只能站在院外远远问上几句。 现如今,他竟是不顾规矩,直接冲进了祖师居所。 “詹元明!!!” 没过多久,整个山庄内外便是回荡起秦鸿轩的怒喝! 詹元明仍然面不改色道:“师弟,我虽年长你几岁,但还没到眼花耳聋的时候,不必叫得这么大声。” 轰! 秦鸿轩破空而来,当场就是绝学上手,凌厉风声呼啸而起,直扑詹元明! “你将师父和祖师怎么了!” 他那张脸上满是愤怒,出手几乎毫不留情。 詹元明反倒十分平静,甚至连躲闪都不屑去做。 因为他是东湖山庄的庄主。 在东湖山庄,任何人对他出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砰! 只听天际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詹元明身上的袍子被劲风吹出了几道褶皱,他却是轻轻挥手,仿佛扫去一片灰尘将之抚平。 詹元明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满面笑意的男子,单手挡住秦鸿轩的掌劲,语气温和道:“秦师弟,火气不要这么大。” 他的眼眸笑得微眯,眼角却是藏着些许冷光,一字一顿道:“对庄主出手,我可是要拿你问罪的。” “邱陵,祖师与师父失踪,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 秦鸿轩催动真气与那满面笑意的男子比拼根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要问罪,应该先拿他詹元明问罪才是!” 话音刚落。 安顿好倪千羽的曾子实也是挺身挡在了詹元明面前,语气严肃道:“秦师叔,莫要叫我们难做。” 见这二人都如此坚定地站在了詹元明的那一边,秦鸿轩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此事你们也都知情?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曾子实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紧张,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又做不到睁眼说瞎话。 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沉默着一言不发。 詹元明淡淡道:“师弟你若真的在意,待此事结束,为兄再给你好好解释解释,现在不是谈论的时候。” “不是谈论的时候?”秦鸿轩眼神冷漠:“祖师年事已高,一身实力能剩几分暂且不论,师父他有伤在身,根本无法与人动手,你敢把他们两人牵扯进来,难道就不怕断送了东湖山庄的多年基业?” 面对这一番质问,詹元明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回答。 而那始终笑呵呵的邱陵却是突然开口说道:“祖师虽已年迈,但他一身本事可没有落下多少。至于师父他老人家想要为了徒子徒孙再做些事,我们这些晚辈总不好上手阻拦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鸿轩气得脸色铁青,很想骂上一句‘歪理’,可一看到不远处的二驴竟是竖起耳朵在那偷听。 甚至就连燕北也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知有外人在场,不能叫人看了自家的笑话。 于是唯有咽下这口闷气,冷声道:“你们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又何必在我面前演这一出戏?莫不是想看我如何当着外人大发雷霆,好叫东湖山庄丢了最后一点脸面?” “师弟此言差矣。”邱陵微笑着摇头道:“这位楚姑娘既能不远千里送回我那师侄的家眷,又为救其性命东奔西走,显然算得上是自己人。” “况且,你的脾气虽是差了点,终究还是讲得通道理。若非如此,今日我等三人直接擒了你,将你关进祖师居所,再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放你离开,难道你又有何办法不成?” 邱陵虽是一脸笑容,语气也称得上温和,但他所说的话,简直就是话糙理不糙的最好诠释。 “自己人?”秦鸿轩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燕北见状,忽而轻笑说道:“若诸位前辈嫌晚辈有些碍眼,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听得这话,詹元明微微摇头:“楚姑娘先别着急,詹某接下来的话,不光与东湖山庄有关,更也与你,与夜主有关。” 燕北闻言,笑容顿时就淡了不少,“这么说来,我还不得不听了?” “楚姑娘最好还是听一听,毕竟事关重大,若我东湖山庄就此于大胤江湖销声匿迹,总要有人知晓此事。” 詹元明依旧是满脸带笑。 而燕北的表情也是没有任何变化,看了看詹元明后,点头淡淡道:“那就依詹庄主之意。” 詹元明闻言,便是给了邱陵一个眼神。 邱陵顿时会意,拍了拍秦鸿轩的肩膀,平静地说道:“秦师弟,你近来为了东湖山庄的事没少费心,不如与为兄到一旁歇息歇息,你我也是很久私下聚过,不如就趁今日吧。” 秦鸿轩虽有不愿,可一看到邱陵的表情,以及一旁紧盯着自己的曾子实,冷冷道:“若我不点头答应下来,今日你们三人怕是要叫我吃不了兜着走啊。” “詹元明,希望你能记住,有东湖山庄在,才会有你这庄主的存在。” “如果没了东湖山庄,你什么都不是。” 秦鸿轩冷冽的目光从詹元明脸上扫过,随后也没有等邱陵来‘请他’,身形一闪便是离开了此处。 与其等到被人赶走,倒不如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邱陵笑着对詹元明点了点头,接着就冲那也想离开的曾子实道:“子实,你留下好好听一听。” 说完,没等曾子实反应过来,就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飘然而去。 …… 与此同时。 洞元殿之内。 几个穿着深色道袍的殿内道士正在沿路点燃灯盏,令得这通向大殿的道路有了光亮。 随即不久,他们来到了那座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的大殿之内。 从侧门走入,绕过了摆放着香炉的一排排石台,又穿过泥塑神像前方的破旧蒲团,其中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道士离开同伴,前去推开了大殿的正门。 大殿之外便是一条铺着发白石板的宽阔台阶,远处隐约能看到昏黄灯火映照出的拱门。 站在门前的道士朝那边打量了几眼,确认没什么异常,点头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几位师兄。” “嗯。” 殿内传来淡淡的回音。 剩下三名道士盘膝坐在那破旧蒲团上,双手几乎同时掐着复杂的手印。 就在三人有所动作的瞬间,摆在前方高台上的泥塑仿佛睁开了双眼,用诡异的目光盯着他们。 半晌后,泥塑的嘴巴裂开,发出铁器摩擦一般的声音:“时辰到了?” 坐在中间的道士点了点头:“回殿主,邪惑宫现世,时辰已经到了。” 泥塑的眼球缓缓转动着,像是在感应着什么,随后又是问道:“本座感受到了希诚的气息,他为何没从七返九还池重生?” 听得这话,三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最后还是中间那名道士回答道:“回殿主……希诚真人自斩一命,应该是找到了替代的肉身,可……” 他说到这里,却是突然说不下去了。 毕竟此时此刻,少了那位希诚真人相助,他们的计划必然会难以推进。 然而,泥塑稍微沉默了半晌,忽而淡淡道:“无妨,即便不以肉身重生,他也逃不过本座的掌控,一切依照计划进行。” “是。” 三人齐齐点头,语气极为凝重。 不过还没等他们散去手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笑声。 那笑声一起,站在门前的道士首当其冲,陡然弓起了身体,随即像是被无形之力猛地提起,悬在门梁发出一声惨叫! “三位师兄!” “救我!” 他的背脊紧紧贴着门梁,惨叫声很快就变了调子。 殿内那三名道士却是反应极快,瞬间腾身而起,坐在中间那块蒲团上的道士抬手就是一掌,将挂在门梁上的‘师弟’凌空打爆! 惨叫声戛然而止,破碎血肉与内脏溅了满处,另外两名道士毫不在意地穿过迎头洒下的血肉碎片,一人一边扶住门板,打算将其关起。 结果他们两人无论如何发力,门板都仿佛重达千钧,竟是纹丝不动! 二人发出一声闷哼,双臂燃起暗青色的气焰,手臂肌肉更是高高鼓起,就连道袍的袖子都被撑得裂开! “都给我让开!” 一掌打死同门师弟的那名道士口出暴喝,立刻就冲到门边,竖起手掌变换着指诀,暗青色真气在他指间流转,很快变作一把剑形。 对着门外无人处的台阶狠狠一斩! 气剑炸裂,铺开满地氤氲! 门外隐约浮现出一道身影,接着就是无比癫狂的大笑:“好好好!多年不见,你们洞元殿的这群废物还真是长了本事!” 第644章 闯殿 这道癫狂的大笑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使得门前的三名道士当场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承托着泥塑的那座石台。 三人几乎被贴在了石台表面,凶猛的力道不光震碎他们的内脏,还在泥塑表面震下一层碎块。 就见那睁着双眼的泥塑突然浮现出道道裂痕,脱落的外壳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有些甚至砸在那三人头上脸上。 三名道士强忍着脏腑碎裂的剧痛,仍是面不改色地站直身体,看起来似乎毫发无伤。 他们挡在那泥塑面前,目光冷漠,紧盯着殿外的那道身影。 就见那逆着昏黄火光的身影迈步跨过门槛。 两只穿着破烂草鞋,满是泥垢的脚掌踩住了大殿地面。 轰隆! 整个大殿像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突然间剧烈地摇晃起来。 三人勉强站稳了身体,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手,却也没有退后半步。 可就在这时。 睁着双眼的泥塑缓缓说道:“你们退下。” 这话一出,原本摇晃不止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那三名道士亦是毫不犹豫,散开退至大殿两侧,站在了那一排排摆着香炉的石台前。 泥塑的双眼望着门前那道身影,良久后方才说道:“许久不见了。” 门前那道身影发出‘嘿嘿’一笑,迈步朝前走来,逐渐踏进了灯火笼罩的范围。 露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 这名老者一身破烂布衣,几乎拖到胸口的灰白胡须极为脏污,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皱纹,从里面搓出拇指大小的泥团污垢,对着泥塑弹了过去。 啪! 污垢泥团精准无比地命中那泥塑的眼球,随即便是直接洞穿了它的眼眶,打在背后的墙面,震落一层浮灰! “少跟老子套近乎!” 那老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接着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知道老子想要什么,交出来吧。” 见这怪人对殿主如此‘不敬’,三名道士脸色阴沉,已经有人暗自掐住指诀,打算通知殿内的‘同道’。 可没等他的指诀变化完成,手腕忽然感到一阵剧痛。 脚下的地面被某种物体给贯穿,打出拇指大小的坑洞,激起一层灰线。 而他的手腕同样也被连根斩断,咚的一声跌落在地。 他表情阴沉,低头看了一眼,确认那正是老者弹出的泥垢。 可是他却根本没看清老者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手。 “让你这几个废物弟子老实一点。”老者连看都没有看那三人,漫不经心地用小拇指掏了掏鼻子,狞声道:“再敢乱动,老子就割了他们的脑袋,换给你这座泥像做个伴儿!” 泥塑沉默了半晌。 随后就道:“都离开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三名道士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听从了泥塑的吩咐。 躬身道:“是,殿主。” 待这三名道士离开,泥塑剩下的那只眼球盯住老者,平静说道:“当年我就与你说过,慎独殿若是不愿出世,根本没人能逼它开启门户。” 话音刚落,泥塑的语气一顿,那宛如刀剑摩擦的声音变得有些高深莫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那段往事?只为一个承诺追了大半辈子,连带着你八险门那些徒子徒孙都为你所累,夜半无人时,你心中可曾有过半点悔意?” “悔意?呵呵,哈哈哈哈哈!” 听到泥塑的话,老者竟是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都挤出了两滴眼泪。 老者用脏污的手指擦掉泪痕,表情狰狞道:“这些年的夜半无人时,老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把你们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废物给宰了!当年老子就该掏空你们的肚子,再把你们的肠子挂在这狗屁邪惑宫的房梁上!” “你倒是说说,老子悔不悔!”他伸长了脖子,好像要与那泥塑齐高,双眼放着幽绿的光,龇牙咧嘴道:“既然你问了一个问题,现在老子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泥塑裂开的嘴角好似微微抽动,仅剩的独眼凝视着老者,“你可以问,但本座不保证会回答,你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本座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杳冥的手段,老子怕是比你更清楚,用不着你在这儿故作高深。” 老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道:“老子也不指望你这自甘堕落的走狗能知道多少真相,你只需要告诉我,七返九还池的九次大限该怎么打破!” 在老者说出这个问题以后,泥塑内部传来咔哒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破裂开来,原本还能保持形态的泥塑顿时就像是达到了极限,轰一声坍塌成满地土渣。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这废物还是只有这点本事?”老者见此一幕,却是不慌不忙地穿过迎面而来的尘灰,鼻子狠狠吸进一口灰烟,旋即放声咆哮道:“像你这种半点长进都没有的废物东西,还活着做什么?干脆死了罢!” 这一声咆哮激起的千重气浪疯狂扩散,席卷肆虐在整座大殿之中。 地面摆放着的破旧蒲团当场被震碎成齑粉,狂暴的气浪却是毫不停歇,当场贯穿巨大石台,一路撕开地砖,掀飞沿途盛满香灰的炉子,直接在对向的墙壁撞出个坍塌巨洞! 整个大殿摇晃半晌,顶上一根横梁突然裂开,无数瓦片如同倾泻一般坠落,大半个殿顶崩塌下来,将老者的身影掩埋进去。 但在转眼过后,老者便是冲出那堆破碎砖瓦,一路狂奔一路大笑:“老子今日便毁了你的狗窝,再去杀光你这一窝的废物徒弟!你若没胆子站出来,就躲在暗处看老子怎么拆了这洞元殿!” 狂笑尚未传远之时,老者的身影已是一路远去,在昏暗的地宫中激起闷雷般的巨响! 此去之上,毫无任何阻碍,遇物毁物,遇墙拆墙,没过多久就惊动了洞元殿内的不少‘弟子’。 一个又一个道士冲了出来试图拦住老者,结果那老者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光是周身卷起的劲风,就已将这群道士撕成了碎片。 死前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化作漫天血雾! 整个过程,唯有老者那近乎癫狂的笑声在不断回荡,并且逐渐远去。 同一时间。 在洞元殿更上层的地宫里,几道身影从各个方向赶来,走出黑暗站到昏黄灯火之下,互相望了望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现场这几人,其中有前不久在外面奔走的玄真,隐真,会真三人。 也有那一脸凝重的瞎子青年。 那名叫洞真的洞元殿化主,以及少了条胳膊的老者并未在场,但却多了另外两个生面孔。 他们头上戴着十分诡异的斗笠,好像是用鲜血染就,赤红一片。 上头还以黑色痕迹绘制了一圈难以理解的文字。 更加古怪的是,这两人身上的道袍有些特殊,特意加了一截高领,双手也藏在袍袖之中,几乎把所有皮肤都给盖住,站在昏黄灯火与黑暗的交界处,安静的仿佛两具尸体。 瞬间的沉默过后,驼着背的玄真先是看了看这二人,最终还是开口道:“真是那老疯子?” “有这种真气修为的,放眼整个大胤也没有几人,若不是他,就只剩下诸法了。” 仍然顶着师素那张脸的会真眯起双眼。 说完以后,她平静地问道:“化主不在,现在谁来拿主意?” “反正不是我。”隐真说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尚未消散的红印。 那正是被化主洞真给勒出来的伤痕。 他显然还在记恨着不久前被洞真一击制服,差点勒得昏死过去的仇。 瞎眼青年左右看了看,覆盖着肉痂的双眼在这昏黄光线之下更显诡异。 他略显迟疑,随后说道:“我只是个瞎子,你们总不能让我来拿主意吧?” 尽管他目不能视,对于外界的感知全凭气机判断,但这种特殊的感官反而能让他‘看到’更多细节。 他在会真身上看到了‘恐惧’,‘犹豫’ 在玄真身上看到了‘震惊’,‘怯懦’。 在隐真身上,看到则是‘愤怒’,‘怀疑’。 这些情绪交织成了古怪的气机,让瞎子青年意识到情况不对,忍不住多问了一嘴:“到底是谁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看你们这反应,好像都认识他?” 隐真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冷笑道:“还能是谁?八险门那个老疯子呗!除了他,还有谁这么不要命,敢跑到洞元殿来撒野?” “要我说,当年殿主也是太过顾念旧情,最终非要从慎独殿那儿留了他一命,为此还搭了个大人情。现在倒好,一时心软惹的祸根,总算是找上门来了!” 会真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对殿主有何不满,大可以当面去说,别在我们这儿嚼舌头。” 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张旧黄符纸,以食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旋即一抖手腕,真气将那张符纸烧成灰烬。 见此一幕,隐真也是立马就闭上嘴,默默等待着。 等到残灰落尽,会真用鞋底蹭了蹭纸灰,“已经通知了化主,如果他没死,估计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凭我们几人决计拦不住那老疯子,先让道兵拦上一拦吧。” 就在这时,玄真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双手,对着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两道身影把手一挥。 两个头戴血红斗笠,微低着头的道士把头抬起,身体诡异地抽搐几下,随即飞速转身,快步冲进黑暗。 隐真的目光往那两个道兵离去方向扫了一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你居然能驱使道兵?藏得够深啊?” 这一次,他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被玄真这隐藏的一手给镇住了。 想起两人的过节,隐真瞬间换了副表情,讨好道:“之前是我不懂事,千错万错全是师弟我的错,玄真道长,您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啊!” 玄真那张有些丑陋的脸庞浮现出嫌恶表情,骂道:“滚远点!看见你这蠢货就倒胃口!” “哎,这就滚,师弟我滚了!” 隐真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随后居然真的顺势一滚,本就矮小的身体像是个球,骨碌着滚进了黑暗。 就连玄真都没想到,隐真竟是这么豁得出脸面。 这时只听瞎眼青年幽幽道:“还是隐真聪明,如果那两个道兵斗不过对方,等那位八险门的老前辈杀到这一层,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玄真与会真齐齐看向瞎眼青年。 会真面无表情道:“我还需要引导那几位新客,先走一步。” 等她脚步飞快地离开之时,玄真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铁青道:“没一个靠得住!” 瞎眼青年却是委屈道:“我也是殿内的一份子,我不是还没逃吗?” 玄真没好气道:“你个瞎子能有什么用处?一起滚!” 瞎眼青年大受打击,‘哦’了一声后,就叹息着离开此地。 …… 当那老者杀到洞元殿更上层时,已经杀了不知多少个道士。 全身上下都被鲜血给打湿,与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脏污混合,散发出臭不可闻的味道。 可他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两条钢铸般的手臂挥舞起来,就像抡着两条重不可挡的钝器,所有前来阻挡的道士全都撑不过一招,就被打成溅射开来的肉泥! 他将这条廊道杀了个对穿,直到残尸铺满地面,再也不见任何能活动的身影,才是一脚踢开身旁的墙壁,大笑道:“好好好!今天杀得痛快!” “人都死到哪儿去了!?洞元殿的狗杂种快出来送死啊!” “再让老子痛快痛快!” 他的脚步不停,一路势如破竹地往着上层杀去。 这洞元殿的地宫不知有几层,从先前供奉着泥塑的大殿里一路杀出,他早已冲上了两层,一路所见的道士也越来越多,其中竟然还混着几个白袍身影。 不过老者根本没有任何留情,但凡敢靠近他十丈之内的活物,都要挨他一记狠的。 至于接了一招以后是死是活,就全看各人造化了。 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在接他一招后能留住性命。 不是被打成了溅射飞散的肉泥,就是被一拳捶爆了脑袋。 孤身面对着各处涌来的洞元殿道士,老者狂笑着跃至人群,所过之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杀!” “杀!” “杀,杀,杀!” 他一拳捅穿了一个道士的胸膛,将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掏出,一巴掌拍在另一个道士的头顶。 头颅与心脏同时炸开,劲力节节贯穿,连着身躯都膨胀起来,砰的一声爆成飞溅碎块。 许多尚还来不及靠近的道士竟是被这阵血雨扫了个跟头,碎肉在老者的劲力下化成暗器,顺着双眼,喉咙,心口这些致命之处钻了进去。 刹那间,他周身陡然清出了一大块无人的区域。 凄厉的惨叫几乎盖过了老者的狂笑! “再来!再来!” “不够痛快!还不够痛快啊!” 他长啸一声,举步冲进剩下的道士当中,双手连摆,宛如撕开薄脆的纸张,撕开了他们的身体。 在这一边倒的杀戮过程中,老者浑浊的两眼渐渐变红,怒发张扬地吼道:“荒雨歇!你这杂种可敢与老子面对一战!” 轰! 话音未落,他便已杀穿了面前这群道士,打破墙壁继续前行。 而在此时,老者闹出来的乱子已经影响到了更多人。 在那三面影壁之前,单手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的谢秀突然睁开双眼。 注意到地面的灰粒被震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慢慢伸手按了过去。 很快,又一次的震动透过地面传入掌心,谢秀快速收手,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会儿也有不少白袍人感受到了地面的震荡,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些许狐疑的表情。 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之后,有人试探地嘀咕道:“这洞元殿不会是要塌了吧?” 听得这话,那些原本不动声色的道士纷纷看了过去。 一众白袍人却也毫不为惧,冷笑着与他们对视。 毕竟这里不能动武的规矩可没有单单约束一方。 身上穿着洞元殿道袍的道士,更要守着这个规矩。 否则那个名叫洞真的化主,可不会有任何手下留情。 针锋相对地互相望了半晌后,一名面相老成的道士缓缓站起身来,手掐子午诀,环顾四方:“诸位不必担忧,只管接着参悟这大道至理便是。” 说完,他放下双手,以眼神暗示一番,顿时又有几名道士站起身来,与他一同离去。 发现走出去的几人皆是在场当中实力较为拔尖的道士,一名白袍人背着手道:“看来有人打进洞元殿了。” “打进洞元殿?谁有这本事?” “咱们这些人当年想进此殿都吃了不少苦头,如果洞元殿说打就能打进来,大胤江湖哪还能容它到今日?” “万一有人找到了洞元殿那座大阵的破绽呢?” 当最后一句话响起,周围顿时就是一静。 所有目光都看向了说话之人,眼神有些诡异。 “洞元殿的大阵怎会有破绽?” 就在气氛陷入诡异安静之时,另一道声音缓缓响起:“你就是说洞元殿的殿主修道修得发了疯,非要拆掉这座地宫,也比洞元殿的大阵变成摆设更中听。” 众人又是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坐在一群道士之中,一身白衣,长发披散。 并且还是一名女子。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 那女子见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便是微微挑眉,诧异道:“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一个道理?这洞元殿只许进不许出,我等的去留全在他们一念之间,不恰好证明了此处阵法的厉害?” “倘若这里的阵法有什么问题,结果我们这些想要逃离洞元殿的人却是半点都没察觉,岂不是说明咱们这些人全都是废物?” 尽管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大多数人也都保持着沉默。 因为女子所说的全是实情。 无论众人为何来到这洞元殿内,在长时间参悟影壁而又不得其法后,心底多少都生出了离去之意。 尤其在亲看见到一个个身穿白衣的‘同伴’在最后选择加入了那群道士之中,意识到继续待在洞元殿要么就只能被囚禁至死,要么就只能加入他们以后,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试图找出殿内阵法的‘破绽’。 可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人能够找出洞元殿那阵法的破绽。 甚至回想起当初他们是如何进入洞元殿时的场景,也只能忆起一些模糊的印象,似乎只是一阵天旋地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此间。 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出入口。 在场也不乏有江湖一流大派的门人弟子,就算是他们,也从未见过似洞元殿这般诡异的阵法手段。 这里的阵法,几乎成为压在他们心底的一块巨石。 所以,他们确实不太相信,有人能够找出这座阵法的破绽。 不过,就在女子一番侃侃而谈,将众人的心思带偏时,却有人回过神来,皱眉望向她:“你是什么时候入的洞元殿?为何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女子闻言,直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道:“我入殿不久,只是观察了你们一会儿,就已经确定了你们这帮人全都是废物。我这人脾气太差,不愿与废物打交道,对我没有印象也是自然。” 说罢。 她迎着一众白袍人或是愤怒,或是审视的目光,迈步走向了坐在左边第一块影壁之前的谢秀。 谢秀的双手自然盖在腿上,抬眼看向这名朝自己走来的女子。 女子停在谢秀两步之外,目光低垂,缓缓问道:“你就是大胤九皇子,谢秀?” “是我。”谢秀坦然承认,正欲开口,就见女子突然探手一提。 谢秀的前襟当场就被她给抓在了手里,表情有些诧异,肩膀微抖,险些就要出手了。 结果女子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停住动作。 “我叫师素,大离夜主叫我来救你。” 她将谢秀往前拉了一步,带到身后,冷眼看向那群道士:“别问任何问题,随我一同杀出去!” 第645章 道兵 “来!再来!还不够!” 地宫之下,那名老者浑身浴血,一拳一个道士,双眼早已杀得通红,“把你们洞元殿这些年养的走狗全都叫来!老子今天一并屠个精光!” 他一口气杀穿了四层地宫,死在他手里的道士不知有几多,然而不论他到了何处,都会有数不清的道士从四周冲来,拼命也要与他纠缠瞬息,只为稍稍阻拦他的脚步。 老者猛地提起气机,掌风卷起地面的一层血肉,五指弹开的瞬间,所有血肉一同炸开,化成点点红光飞速射出。 如同刀割麦子一般,使得站在前排的道士纷纷倒下。 可这时人群之中却是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八险门的武学不擅正面厮杀,他已经累了!” “没有天地之力,三品又能如何?” “将他活活耗死!” 双方交手至今,洞元殿可谓是‘损失惨重’,但这群道士虽会因剧痛而惨叫,也会因对手的强大而胆寒。 但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半句话。 互相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发现老者的出手不再凶猛,没了先前抡起双臂杀人如杀狗的气势,开始频繁施展八险门的手段时,这群道士反而迸发出更凶狠的杀意。 见此一幕,老者却只是大笑起来,瞪着血红的双眼怒声道:“来得好!” 他抬手提起一名道士,将其当作兵器那样抡了起来,扫开试图围困自己的敌人以后,再狠狠朝墙面一砸! 砰! 一面墙壁当场被他砸得坍塌,那被他抓住的道士更是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就凭你们这群废物走狗,也配来取老子的命!?” 老者那穿着破烂草鞋的右脚向前一踏,地面顿时崩裂开来。 无数埋在地砖下方的巨石被这一脚给震了出来,不知多少道士被巨石顶起,全身筋骨尽断! 随着一颗颗巨石再度落下,又有几个来不及躲闪的道士被压在下方,内脏被碾成泥,从断骨撕开的血肉缝隙里喷了出来! 老者举起手掌,被真气裹着的巨石瞬间裂开,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密集如雨点的攻势很快就将剩下的道士全数击杀。 待到眼前再无活人之时,老者吐出胸腹暗藏的半口气机,脑袋一低,“呸!” 他吐出含着血水的唾沫,脸上全是不屑之意,继续朝着更上一层赶去。 不过,当他来到了第五层地宫,这次拦在前方的并不是那一群道士。 而是两名头戴斗笠,全身都藏在宽大道袍下的身影。 “道兵?” 老者的眼神看向那两顶血红斗笠,稍稍一愣过后,便是发出极为畅快的笑声:“荒雨歇!你这个废物中的废物!几十年了,你还在搞这种把戏!难怪,难怪!” “难怪邪惑宫会将那三块影壁放在你这狗窝!那就是邪惑宫给你设下的枷锁!是打在你那张丑脸上的烙印!” “从始至终,邪惑宫就没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你只是他随手养出来的一条狗而已!” 狂笑着说完,老者突然伸手掏向自己的胸口。 手指撕开皮肉,硬生生挖出一块金色碎片,将其扣在指间攥住了拳头,脸色几乎立刻平静下来,深深看了那两具如同尸体般的道兵,“才只有两具,你还是太小看老夫了。”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两具头戴血红斗笠的道兵同时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怪异的脸庞。 他们的五官十分扭曲,就好像从不同人身上取来了不同的部位,最后再缝制到一起,捏合成了如今的模样。 除了扭曲怪异的五官,还有那如同白雪一般的皮肤,似乎印证了这两具道兵的真实身份。 他们都是蛮人。 又或者应该说,他们身上穿着一层属于蛮人的皮。 其中一具道兵摘下了头顶的斗笠,拿在手里轻轻一转,无形的气息顿时跨越这数十丈的距离,直接袭向老者! 老者却是不闪不避,握着金色碎片的拳头狠狠挥出,打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震爆! 一条肉眼可见的气浪旋转冲向那两具道兵,不过那手持斗笠的身影立刻斜跨半步,举起血红的斗笠挡在同伴身前! 嗡! 气浪撞在斗笠表面,直接撞出了一阵金铁交鸣般的刺耳声响。 上面绘制的黑色字符好似活过来了一样扭曲旋转,逐渐连成一体,化为浑圆的黑线。 那道兵手臂扣紧,顶住这股压力后,猛地挥起斗笠! 随之而来的竟是一股堪比四品武夫全力出手撬动的天地之力! 轰然撕开了老者这一拳掀起的气浪! 狂风吹袭而来,令老者那被鲜血染红的双眼微微一眯,旋即狞笑道:“荒雨歇啊荒雨歇,你连邪惑宫的规矩都不愿遵守,搞几具道兵钻了空子,就以为自己能缩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纵横无敌了?” “老子今天既然敢来,那就是有克你这道兵的手段!” 他举起右拳,用力紧握! 金色碎片刺破了他的皮肤,一股微弱的天地之力从中流淌而出,被老者张嘴一吸,尽数吸入肺腑。 吞天地之力入体风险极大,哪怕只有一丝强纳于己身,同样也是极其冒险的行为。 但他为了今天这一战准备多年,几乎与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打了个遍,对这一招早已完全吃透。 一口天地气机吞入腹中,老者的身体仿佛吹气一般鼓胀起来,瞬间就长到了一丈的高度。 两具道兵似乎察觉到危机将至,立刻离开彼此,从两边攻向老者! 结果还没等冲到近前,老者便已迈出一步,大手直接从中截住一具道兵,单手就包住了他的脑袋! 砰! 爆开的头颅顺着老者的拳头两边喷出,那具道兵的身躯几乎瞬间就停止挣扎。 而当老者伸出左手抓向另一名道兵时,对方忽然向后跃去,腾空之时掐出一个印诀。 与此同时,被老者捏爆头颅的道兵也是突然间挥动袍袖,朝着老者脸上扫去! 袍袖遮住视野的刹那,老者两手一合,将这具道兵夹在掌中,将他的身体搓成一团! 第646章 去意 与此同时。 正在静室闭目调息的洞真如有所感,忽然睁开了双眼向前看去。 就见前方悬挂在墙面上的许多木牌之中,有一个已经裂开。 “死了一个道兵?” 洞真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取下那块木牌,可结果刚一站起来,就听到耳边传来玄真的声音。 隐约辨别之后,确认了玄真转告的内容,他来不及再去查看墙上挂着的牌子,迅速离开了这间静室。 可刚一踏出室内,洞真就看到有几名道士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其中一人或因太过恐惧,还不小心撞到了墙上挂着的油灯盏,顿时就点着了自己的道袍! 那件比看起来更为易燃,火光眨眼间就吞噬了那名道士,使得其发出凄厉地惨叫。 旁边几名道士却好像吓傻了一样,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洞真大步上前,挥手扑灭了火焰,一脚将那满身烧伤的道士踢开,冷声道:“何故慌张?” “见,见过化主!” 余下几个道士虽有些惊魂未定,但也赶紧对着洞真行了一礼,接着急忙说道:“影壁那里出事了!有个特别厉害的白衣居士打伤了不少师兄弟,她非要带着九皇子离开!” 洞真才听了一半,就已经一把抓住说话那名道士,大步向前走去:“什么时候的事?” 那道士吓得脸都白了几分,支支吾吾道:“大约有半刻了。” 洞真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庞狠狠一颤,随手将这道士丢开,几乎化成一团烈风急行而去! 他知道‘白衣居士’里不会有这么厉害的角色,如果有,那就是先前那几个被引入殿内的人。 “申屠烈和崔赋没有这个能耐,季知春虽有藏拙,但以他的性子,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来。” “师素?还是厌族那位少主?” “或者是范不移,聂渺,胥紫山也混了进来?” 念头及此,洞真的脚步突然放缓了几分。 因为他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不,如果真的是他,殿主此时也该出手才是。”这刹那的慌乱很快就被洞真压下,当他行步如飞地赶到了那三座影壁前的偌大广场,入眼就看到许多道士横七竖八躺了满地,耳朵里全是他们的痛苦呻吟。 洞真停在原地,目光看到前方那个女子,心底多少松了口气。 “你好像很庆幸看到的人是我?” 师素踩着脚下的白袍人,察觉到洞真那一瞬的态度转变,抬手撕下一条衣袖,将披散的长发系住,淡淡问道:“你是觉得没有遇到大离夜主,自己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洞真闻言,深深看了师素一眼,“洞元殿治好了你的伤,又给了你参悟大道的机会,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 师素跨过了脚底那白袍人的身体,直视洞真望来的眼神:“其他人在哪儿?” 洞真摇了摇头:“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这与你无关。既然你被殿主选中了,就该尽力领悟影壁上的玄机。” 说到这儿,洞真顿了顿,忽然朝着师素身后看去,“九皇子,洞元殿这段时间可有亏待于你?” “若我说,此事与我无关,化主可愿信我?”谢秀无奈一笑:“毕竟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前辈一见面就说要带我离开此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打倒了。” 谢秀环顾一圈,接着叹了口气:“我只是个五品武夫,又被皇室血脉所限,哪里搞得出这样的大场面?” 洞真却是不置可否地挤出一抹笑容,“既然如此,九皇子何不与此人划清界限,正式入我洞元殿?” 如此图穷匕见的态度,也是让谢秀的表情‘微微一变’,似有遗憾道:“化主应该知道,我对你其实并无恶感,甚至可以说是欣赏你。” “巧了,九皇子这句话,也正是我所要说的。”洞真淡淡道:“在这么多白衣居士当中,其实我最欣赏的人就是你。若不是你出身于皇家,受天地气数所限,此生不能再踏入四品境界,否则你的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出身如何,从来都不是你我所能选择的。” 谢秀摇头说道:“或许这句话由谢某口中所说,未免有些占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意思,但化主应当清楚,我对这皇家血脉并不看重,同样也不在乎它给我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停在五品,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自然不敢再奢求更多。” 随着谢秀说完这句话。 站在两人之间的师素有些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聊够了没有?几时开打?” 谢秀闻言,拱手说道:“前辈自便,不必理会我。” 说完又看向了洞真,笑着道:“相信化主也不会介意与前辈切磋一番。” 直到这时,洞真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冷冷地看着谢秀,“这么说来,九皇子的去意已决了?” 谢秀也收起笑容,颔首说道:“原本我的确是想参悟你们这影壁上的玄机妙用,毕竟那邪惑宫的名头太大,谢某若说心中没有半点向往,想来也是自欺欺人了,不过……” 他看了眼已经运起真气的师素,轻声道:“既然我那位楚兄不远万里赶来救我,这份恩情,也是让谢某幡然醒悟,不可浪费了友人一番好意。” “原来如此。” 洞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九皇子既然已有去意,那今日就只能得罪了。” 谢秀闻言,却也丝毫不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化主千万不要搞错了,你的对手是这位前辈,而不是我这小小的五品武夫。” 话音刚落。 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师素直接迈步冲出,一拳朝着洞真打了过去! “啰唆一堆,最后不还是要开打!?” 轰的一声! 只见洞真原本所站的位置升起一柱灰烟。 地面狠狠颤动的同时,也有蛛网状的裂纹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但师素却知道,自己这一拳什么都没打中。 就在她挥出这一拳的瞬间,洞真便已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 甚至就连原本清晰的气机锁定,都在自己出手的同时散去。 “不是躲开了,而是消失了?” 师素从地面拔出拳头,目光扫视周围,见没有洞真的身影,便是随手将一个道士给提了起来,冷冷问道:“人去哪儿了?” 那道士怒视着师素,张嘴就吐出一口混着断齿的血水! 可还没等血水喷到师素脸上,就被一层几乎不可见的气罩隔开。 师素面无表情道:“你想死?”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真正下过死手。 所有躺倒在地的洞元殿道士,以及那些不知为何非要对自己出手的白袍人,师素全都一视同仁,只致残而不致死。 最多截断对方的气脉,废去一身武道修为。 除此之外,她还真没有出过更重的手。 然而面对着师素的威胁,那道士咧嘴一笑,好似嘲讽般说道:“在洞元殿内,化主与殿主就是天下无敌!我辈洞元殿修士,更是无惧生死!” 师素安静听完了他的话,探手掐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扭。 咔嚓! 道士的脖子被师素扭断,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 “找死就直说,不必铺垫这么多。” 随手丢下尸体,师素又抓起一个道士,“说话。” 对方冷笑起来。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就被师素‘故技重施’地扭断了脖子。 直到她抓起第三个道士,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那是洞元殿的阵法!除了化主和少数几个道长,根本没人知道那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你杀多少人也没用!” 师素闻言,转头看去。 发现说话的人竟是个洞真口中的‘白衣居士’,于是放开了这名道士,缓缓道:“你知道他用的是阵法,那就应该知道怎么对付这种手段。” “我怎会知道如何对付这种手段?” “你不知道?” 师素语气不善道:“那就是你想替他死了?” “你这人未免有些不可理喻了!”那白衣居士却是满脸惊慌道:“我只是不忍看你胡乱害人性命!” 他这话刚说完,就感觉眼前一花,喉咙已经被师素单手扼住,直接被提了起来。 在其状态圆满之时都不是师素的对手,更遑论此刻受了伤,一身实力发挥不出几成,根本就不可能挣脱师素的手掌。 在这种天地之力禁绝的地方,师素这样真气修为深厚的四品武夫简直就是被拔高了一个层次。 哪怕以一敌十,也不落丝毫下风。 在场众人当中,能与她交手数合才落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显然,这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并不在此列。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份善心,能不能救你自己的性命?” 师素的手掌不断收紧,令他的脸庞憋得通红。 而且在师素的真气镇压之下,就连体内气脉都像是被霜寒所冻结,运不出半点真气。 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眼看这‘白衣居士’就要被活活掐死,只见师素身旁陡然闪出一道身影。 洞真单手掐诀,变幻之间犹如风雷激荡,一掌拍向师素! 师素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抬掌相迎,恐怖的力道印在洞真掌心,气劲交织碰撞,瞬间就撕碎了洞真的整条衣袖! 旋即,洞真被这一掌震退开来,蹬蹬蹬连退数步,在坚硬地面踩出一串脚印。 他挥转手臂卸掉这股巨力,一步站定,接着缓缓吐出浊气,“不愧是大离四品第十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在这洞元殿内……” 洞真的话才说了半截,抬眼就看到师素已经杀到面前,脚步顿时一转,避开了惊啸的掌风,随即抬手击向师素的肋侧。 旋转的真气尽显锋锐之意,尚未触及就已令师素感觉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但她面色丝毫未变,掌风一扫,再度震开洞真。 紧接着便是化掌为拳,攻势迅如疾风,逼得洞真节节败退。 两者的真气修为虽然近似,可师素的招法霸道绝伦,一招一式皆是舍命相搏,没过几合,就使得洞真疲于招架,只能选择硬接一招,随后将左手藏于背后,掐指成诀。 他的身影再一次凭空消失,就好像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不过这种相同的手段再拿出来用一遍,对于身经百战的高品武夫来说,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师素根本不必回头,斜身踢出一脚。 正中洞真的胸口! 洞真翻滚着向后飞退,化成一道残影撞在了广场尽头的墙壁之上。 轰的一声! 那面墙壁当场被他撞得坍塌,同时掀起震耳欲聋的巨响。 “即便有这种诡异的手段傍身,凭你的实力,也远远不配叫作无敌。” 师素迈步走了过去,云淡风轻道:“你们洞元殿的实力,比起只有一人的诸法来说,还是差了太远。” 哗啦! 待得这句话刚一落地,洞真便从坍塌的墙体废墟中站了起来,扫手掸去身上浮灰,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淡淡说道:“生死相斗,要看是谁活到最后,你这一脚可还踢不死我。” “是么?” 师素忽然笑了一声。 “如果加上他呢?” 洞真闻言,猛地转过头去,就见一道刺目剑光直奔自己而来! 他急忙夹住双掌,不敢再有任何保留,全身真气汹涌升腾,将那道剑光碾碎的同时,自己也被这股巨力逼退了半步。 当他抬眼看到那一袭黑衣的身影,脸色终于变了变。 “‘剑峰’胥紫山!” 洞真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下意识就想要掐诀推算。 但他要算的,并不是胥紫山如何进了洞元殿。 而是要推算另一个人的下落。 可当他的拇指才刚按住指节时,一股莫大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涌而来。 这股有些熟悉的恐惧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在七返九还池里苏醒之前,很可能尝试推算过。 虽然他丢失了那段记忆,但也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 他死在了某人手里。 而洞元殿外那些人,恐怕也早已做好了硬攻的准备。 第647章 残暴 就在此时,楚秋与范不移立身在满是破碎血肉与残肢断臂的通道对面,望着前方几步之外被人以蛮力打破的墙壁,范不移的表情有些古怪,“这洞元殿与我想象中的场景还是有些不同,它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楚秋看到墙壁上那千疮百孔的痕迹,“看来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而且是三品。” “怎么看出来是三品的?” 范不移顿时好奇道:“没有天地之力,三品和四品的差距不算太大,至少对你我来说是如此。” “墙壁上的这些痕迹一看就是暗器所致,你想做到这点应该也不难吧。” 说完,范不移走近了一步,结果看到那些边缘整齐的坑洞深处居然镶嵌着血肉碎片。 这下不用楚秋回答,他就愣了愣,“以血肉为暗器,这就有点儿残暴了。” “不是残暴,而是太过高深了。” 楚秋摇了摇头:“此人的暗器手段已经是世所罕见的程度,除了三品老鬼,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一地步。” 范不移闻言,略一沉吟,下意识按住了那把黑色线剑:“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还有,这把剑到底是要用在什么时候?” “进了洞元殿,还能有什么计划?” 楚秋看了范不移一眼:“谁挡我们的路就杀谁,一路杀过去,把人带走就是。” “至于这把剑,自然是用在该用的地方,你自己决定。”拍了拍范不移的肩膀,楚秋迈步离开,很快就穿过墙壁上的洞口。 “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该用的地方?”范不移叹息一声,却也没再多说,紧握住剑柄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顺着满地的残肢断臂不断前行,很快就穿过了三层地宫。 而路上所见的惨状,对于二人来说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冲击,不过却也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这沿途所过,至少折了数百条人命……这洞元殿到底惹了个什么煞星?” 范不移低声说道:“不过仔细想想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有这种高手顶在前面,反而更方便我们行事。” 眼下来看,洞元殿的大部分精力必然会被这神秘三品武夫给牵引,没有了阻碍的力量,他们想要把谢秀以及其他几个身陷洞元殿的同伴带走,想必是要轻松许多。 楚秋环视着四周,突然取出那张木制面具戴在了脸上,随即道:“你还打算装死装到什么时候?” “从进殿开始便一言不发,莫非到了自己的地盘,心里有底气了?” 听到这话,范不移的目光往楚秋身上一扫。 也是疑惑道:“这葫芦确实太过安静了。” 从他知道楚秋带着一只会说话的干瘪葫芦之后,就追着问了不少问题,令那红袍男子有些不胜其烦,几次破口大骂。 这骤然的沉默,也让范不移生出几分好奇,探手就想要从楚秋怀里把葫芦掏出来。 楚秋一把拍开他的手臂,淡淡道:“说归说,别上手,这东西脾气大,当心它咬你一口。” 范不移却也没再坚持,而是问道:“你说诸法称他为‘希诚真人’,这个称呼确实跟洞元殿很贴合,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是洞元殿的人?” “就算他不是洞元殿的人,又能如何?” 楚秋摇头道:“至少他是邪惑宫的人。” “你小子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是邪惑宫的人!”这句话一出,红袍男子果然受不了刺激,赶紧为自己辩解一句。 随后降低声量,语气凝重道:“真是麻烦,怎么偏偏就碰上这种事?” 说话之时,楚秋与范不移已经通过那些破碎的墙壁,一路来到地宫的第四层。 当看到那神秘三品与洞元殿一方交手所造成的破坏愈发严重,楚秋和范不移同时意识到,他们距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时,范不移压住念头,神色一动道:“碰上什么事了?” “碰上来找洞元殿寻仇的疯子了。” 红袍男子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说什么,而且还嘱咐道:“小子,待会儿若是遇到那家伙,千万别与他打交道,一旦被他给缠上,后果可比得罪诸法严重得多!” “听你这意思,看来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楚秋不置可否道:“咱们也算是养成了默契,知道什么就快点儿说,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像你这种什么都想知道的性子,迟早要吃大亏!” 红袍男子一看糊弄不过去,只能开口说道:“这家伙是八险门的前门主,跟邪惑宫有生死大仇,或者说……是与慎独殿有仇。不过他跟洞元殿的殿主也有些梁子未解,今日闯入这洞元殿,只怕也是为了报仇而来。” “八险门?一流宗派的三品啊。” 范不移恍然大悟道:“若只是这点事,又何必要藏着掖着?这位八险门三品或许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也说不定。” “助力?”红袍男子诧异说完,随后怪声尖笑起来,“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那疯子心里只有报仇这一件事,而且当年他确确实实被邪惑宫给坑了一把,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任何人。 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哪个没被他纠缠过? 就算是天地之限尚未恢复那会儿,他都敢与那帮三品生死相搏!你若是沾上这家伙,就等着倒霉吧!” 范不移闻言,无奈一笑,看向了楚秋。 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意思。 楚秋沉吟一声,直接道:“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你先说清楚,洞元殿把聂隐和胥紫山送到哪儿去了?” 通过那所谓的‘路引’进了洞元殿以后,聂隐与胥紫山两人在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种手段,显然比诸法殿更为诡异。 而红袍男子的沉默也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第648章 缩地 不过,没等红袍男子回答这个问题,楚秋先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此地的阵法与诸法殿一样,都可以混乱天地气机,使武夫不能撬动天地与人交手。但除此之外的效果,就略微有所不同。” “诸法殿的阵法,能够配合他那身诡异的真气修为,隔绝武夫感官,放大本性。这洞元殿的阵法,恐怕就是方才那种能够将人凭空变没的手段了。” 等到楚秋说完,范不移思索半晌,点头说道:“这个推断也有道理,而且就像诸法殿的阵法一样,洞元殿的阵法所能影响的范围,似乎也不只局限于这座地宫。至少,你用那所谓的路引带我们进入洞元殿时,也许在旁人看来,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倘若真是如此,洞元殿的阵法,也许就是能让人缩地挪移?” 可当范不移看到楚秋向自己投来一道难以言明的目光时,他便有些奇怪道:“为何这么看我?” “你真该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楚秋轻叹一声,“缩地挪移?你觉得像话么?” “四品神通就能踏空而行,三品无量甚至可以御风千里,高品武夫所能做到的事,本就不像话。”范不移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后,又仔细想了想,无奈地承认道:“不过,缩地挪移似乎确实有点过分了。” 如果能用阵法做到缩地挪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谓是比驾驭天地之力御空飞行更加恐怖的手段。 对于高品武夫来说,一日万里也丝毫不在话下,这并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但在眨眼之间跨过不知多远的距离,这就有些过于玄妙了。 任何能做到这种事的势力,甚至都有短时间内横扫三座天下的力量。 进退有度,来去自如,简直是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我又不是洞元殿的殿主,哪里会知道这阵法的奥秘?”而红袍男子却是有些不耐道:“洞元不是诸法那种疯子,他也不需要来者的武学,非但不会害死他们,反而还会保着他们。” 楚秋眯眼道:“那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天赋。” 红袍男子冷哼一声,“诸法代表的是贪婪,洞元代表的就是痴愚,所以诸法将万千武学融于一身,洞元却只需要惊才绝艳的天赋,为他看破邪惑的真意。” “就如你要救的人一样,你们剩下的同伴,都是被洞元看中的‘白衣居士’。” “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范不移摇头道:“论天赋,我与夜主难道不是此行之最?为何我们两人没被选中?” 他倒不是真的介意这件事。 只是按照红袍男子的说法,洞元看重来者天赋,那就更应该选中自己或是楚秋。 为何会选中聂渺跟胥紫山? “天赋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红袍男子淡淡说着,一根破旧红线从楚秋的衣领里钻了出来,上头挂着的眼球转向那把伏魔刀,又看了看楚秋,“看看你们两个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洞元为何要选你们?” 范不移似乎没想到答案似乎会是这个,反而更为疑惑道:“洞元殿的殿主难道还不如诸法?” “一殿之主的实力,肯定都是三品。如果正面交手,洞元不会畏惧,但他这里又不是诸法殿,就算他打得过你们,那么多白衣居士和门人弟子又该怎么办?” 红袍男子道:“反正能被洞元选中,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运气好,还能在七返九还那里挂个名,凭空多出一条命来,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听到红袍男子又‘吐露’出一个陌生的词语,范不移正要再问,结果就见楚秋忽然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范不移也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他的脸色一动:“天地之力?”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错判,他朝前方的洞口走去,感受到那股‘天地暗流’,忍不住道:“这里怎么会有人撬动天地之力?” 被阵法所混乱的天地气机几乎一视同仁,不管四品还是三品,都没办法使出半点超出真气修为的本事。 范不移才刚适应这种感受没多久,结果前方就传来天地之力碰撞的气息。 这令他眉头紧皱,刚要与楚秋商讨对策,结果就感觉自己身边卷过了一道烈风。 楚秋已经长驱直入,从那洞口冲上了第五层地宫。 “真是个急性子!”范不移一脸无奈,提起伏魔刀纵身直追。 待两人来到第五层的地宫,混乱的气浪迎面吹来,那些散落的清辉照亮四周,只见此地放眼皆是一片狼藉。 视线尽头,有两道身影飞速闪动着撞向彼此。 每一次交手碰撞,都会激起一股不强不弱的天地之力。 放在外界,范不移随手都能撬起一片远远超过他们的天地巨浪,但在这洞元殿内,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天地之力,都有可能成为逆转战局的关键。 “这两人……” 范不移心下一沉,正在打量那交手的二人时,却听红袍男子忽然有些紧张道:“洞元殿还真是豁出去了,连道兵都敢放出来?” “小子,快趁那老疯子拖住道兵,赶紧去更上一层!” “你慌什么?这道兵是你朋友?” 楚秋冷声说完,抬手掀起剑匣,手掌一抹,无咎剑、百年刀齐齐出鞘! “要帮忙?打哪个?” 范不移也换作反手握刀的姿势,正扭头朝楚秋看去,就发现楚秋的身影已经直接化成一道残影,纵身扑向那正在交手的两人。 百年刀被气机牵引,凌空便是斩出了一道刺目刀光! 还没等刀光落下,一只青筋暴起的巨大手掌呼扇拍来,哗啦一声将刀光按住,那丈高的身躯被这股巨力牵引得踉跄几步。 原本还有几分轻视之心的老者眼神一凛,忍不住瞥了眼楚秋,龇牙咧嘴道:“哪儿来的小崽子,滚一边去!别碍老子的事!” 楚秋手臂一挥,百年刀与无咎剑绕身飞旋,随即分化成两道匹练光华,各自运使着相同的招数。 天刑剑谱的无形剑气陡然爆开,笼罩了对面那手持血红斗笠的道兵! 道兵扬起全无表情的一张脸,将斗笠挥舞起来,密集如雨的剑气尽数被他挡下,手掌一转,竟是回敬出相同的招式。 同样的无形剑气化成洪流,直奔楚秋而来。 这种模仿他人武学的能力,让楚秋想到了魔门的‘空无功’,念头转动之间,一记大雪龙拳冲开剑气浪潮。 霜冷真气形成的白雾自他为中心源源不断地散开,骤然而来的冷意令那身形膨胀得极为庞大的老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刻他身上只挂着几条脏兮兮的破布,脚底的草鞋都被撑裂,几乎算是一丝不挂,当即有些不满道:“你小子动手归动手,别用这种招式,老子可什么都没穿!” 楚秋却是理都不理他,目光不停打量着对面那具道兵,短短片刻,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 “除了被这老东西吞进腹中那一丝,他手里的斗笠就是天地之力的源头。” 楚秋伸手握住无咎剑,头也不回道:“下了那斗笠,我要活口。” 范不移立刻就明白了楚秋的意思,点头道:“我拦住他,动手。”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令老者眉头深锁,暗骂这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崽子还真是碍事! “洞元殿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听老子的,先杀道兵!” 话音未落,他便仗着自己身体庞大,开始在这儿横冲直撞。 手持斗笠的道兵木然的眼神观察着三人,身法犹如鬼魅一般,在三人之间穿梭起来。 老者一心只想搞死这具道兵,楚秋却是另有想法,范不移自然与楚秋站在同一立场,于是乎,三人联起手来的效果,反而更像是互相妨碍。 别说是默契,才过数招就已经快要自行斗起来了。 在这过程当中,道兵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楚秋,哪怕硬接老者与伏魔刀的攻击,都不敢被楚秋沾上。 “他看出我修炼了灭字卷,这是在防着我呢。” “不过,对付天地之力,也未必需要灭字卷。” 楚秋心念一转,戴在脸上的木制面具瞬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那道兵咬去! 虽然双方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木制面具隔空撕咬,同样也影响到了道兵手里的斗笠。 原本飞速旋转的黑色文字竟是淡化了几分,浑圆一体的黑线像是被硬生生咬缺了一块儿,变得没那么自然。 看到这一幕,老者目放精光,陡然大吼道:“小崽子好手段!再来一口!” 他二话不说,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一巴掌就将道兵扣在地面。 道兵试图举起斗笠与之对抗,可失去了部分黑线的影响也在此刻爆发出来。 原本能够随意调用的天地之力,这会儿却是变得极其混乱,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或者说是超出了斗笠的掌控。 原本在这天地气机混乱的地宫当中,有这斗笠相助,道兵完全能够发挥出不输三品武夫的实力。可现在斗笠失去了部分神异,双方的差距一下就被凸显出来。 老者将那道兵抓起来,正要如法炮制,双手给他搓成一个肉球。 结果他的手腕忽地传来一道金铁交鸣声,半边身体都被带动着歪倒,一下子就抓不住道兵,松开了手掌。 呼! 楚秋提着那道兵纵身而去,手起刀落,将他抓着那斗笠的手臂齐根斩断。 鲜血喷涌的瞬间,范不移同样踏步疾行,在那老者赶到之前一掌打出。 与老者那犹如蒲扇般的大手硬碰一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挥手散去附着的残留清辉,范不移看了眼自己掌心的血痕,摇头说道:“老前辈先别急着动手,我们的同伴被洞元殿给带走了,待我问上几句话你再杀他也不迟。” 就在范不移开口之时,只听砰的一声,楚秋用刀背斩在道兵头顶,几乎一刀将他劈进地里。 范不移余光扫过这一幕,眼皮微跳,接着就道:“你也看得出来,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性子有些急躁……” “少他娘的跟老子废话!” 老者打断了范不移,跨步上前道:“这道兵连人都不是,你们还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话来?给老子让开!” 他探手就抓向那具道兵。 可手才伸出一半,就硬是停在了那里。 “老东西,好话说尽,你非是给脸不要?”楚秋擒着老者的手腕,“那就再打一场?” 老者那通红的双眼盯着楚秋,用力拔了两下,结果发现这家伙的力道远比想象中更加恐怖。 不禁狞笑道:“专修外练的四品?还真是稀奇了。” 他只当眼前这戴着面具的家伙专注于外练,将肉身锤炼至极限,倒也没有多过在意,缓缓撤去力道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开口说道:“既然你想找一具尸体问话,那就问吧,老子不拦着。” 楚秋松开手掌,一脚将那几乎嵌在地面的道兵踢飞出去,看到那道兵此刻还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并不急着对他出手,而是捡起那顶血红斗笠。 斗笠的质地坚硬,应该是某种特殊的石头。 上面的纹路用阴刻技巧雕刻而成,入手分量不轻。 真正吸引到楚秋目光的,却是那些停止转动的黑色文字。 “夜主发现了什么?”见楚秋凝视着那些文字,范不移好奇地探过头来,想要仔细看看斗笠上的字符。 可还没等范不移看个真切,那摇晃着站起身的道兵突然诡异地抽搐起来。 他的肢体抖动歪曲,破损的道袍‘撕拉’一声裂开,手臂竟是变成了怪异的肉翼。 关节处脱落出浅红色的薄膜与粘液,巨大肉翼斜向举起,令得道兵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朝着另一边歪去。 砰! 折起的肉翼支出一节如同刀刃般的苍白骨刺,瞬间撑住了他的身体。 随着楚秋与范不移抬起目光望了过去,道兵的另一条断臂也像是失去骨头一般甩动起来! 破碎的血肉四处飞溅,从中坠出一条诡异的触须。 如蛇躯似得盘缩在他的身边。 那道兵一手肉翼,一手触须,不协调的五官再次扭曲起来,头颅颤动半晌,忽然将嘴巴张到极致,对着前方的三人发出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他的嘴巴似乎被某种东西给封住,此刻突然张开,就连双唇都被硬生生撕掉。 鲜血顺着下巴肆意流淌,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脖子。 第649章 妖身 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过后,范不移掏了掏耳朵,凝重地看着那具道兵,“老前辈,你这位朋友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啊。” 眼前那玩意儿一手化为肉翼,一手化为了盘在地面的粘稠触须。 张嘴撕破双唇,嘴角更是彻底裂开,看上去简直没有半点像人的地方。 但凡眼睛没出问题,就能看出这东西不太对劲。 然而,那老者却是冷哼一声,“老子早就跟你们说过,洞元殿的道兵连人都不是,还指望从他嘴里问话?” 说罢,他就冲着道兵张开五指。 五道隐蔽至极的气劲弹出。 道兵立马举起巨大肉翼护住在身前。 笃!笃!笃! 五道气劲撞击在肉翼表面,发出极其沉闷的声响。 肉翼表面的血肉蠕动起来,将气劲的力道全部消解,随后‘腾’的一声舒展开来,朝着三人猛地挥动,横扫出恐怖的劲风! 轰! 那恐怖的劲风袭来之时,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名老者。 他龇牙露出一抹狞笑,抬起巴掌拍了过去,打出震耳欲聋的气爆,瞬间将肉翼挥出的劲风给拍碎。 随后就道:“荒雨歇,老子还真是小瞧你了,这些年你也不是全无长进!还知道再摆弄些新花样!” “不过,你以为让道兵化成妖身就能吓住老子?” “杂种!就是杂种!不管再钻研多少年,道兵这样的杂种,都和你一样,是个废物!” 老者张嘴就是一顿臭骂,紧接着便大步朝那化成怪物的道兵走去,“等老子打死他,下一个就是你!” 眼看着老者又向那道兵冲了过去,沉默许久的红袍男子终于忍不住道:“拿蛮人和武夫做尝试也就罢了,连妖物的主意也敢打……洞元这老东西也终于疯了啊。” “蛮人,武夫,妖物?” 楚秋沉吟一声,看着那实力突飞猛进的道兵,“所以就跟这老东西说的一样,洞元殿搞出了一个‘杂种’?” “你先别管那么多,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红袍男子探出一只眼球,看到正在交手的两个怪物,心有余悸道:“等那疯子回过神来,搞不好就要找你麻烦!” “他为何要找我麻烦?”听到这话,楚秋忽然掐住了那根红线,把眼球转过来,似笑非笑道:“跟他有过节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我!” 红袍男子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跟洞元有仇,和慎独更是生死大仇!我又不是这二人,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小子,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的身份吧?” “每次一说到你在邪惑宫的身份,你就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若不是你稍微还有些用,你当我会留你到现在?” “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不是邪惑宫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 楚秋运劲震碎了那颗眼球,顺便随手扯断那条破旧红线,“你越是害怕这老东西,我就越是想要问问他到底认不认得你。” 说罢,便将斗笠递给范不移,气机牵动刀剑,加入了战局。 这次对于楚秋的加入,老者只是转头扫了一眼,破天荒的没有开口大骂。 显然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 那挥动着肉翼与触须的道兵不断发出尖啸,掀起一股股磅礴天地气机,完全无视了此地阵法的限制。 可楚秋脸上那张木制面具就在这时张开嘴巴胡乱撕咬起来。 这张面具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只要有值得嚼碎吃下的东西,它甚至不需要楚秋动念,就会自己张嘴。 而天地之力对于现在的它来说,显然就是最有价值的食物。 木制面具‘进食’的方式就是用那一排支起来的尖牙去啃食,哪怕隔着几丈距离都能咬中道兵掀起的天地之力,随即就像是撕开一张薄纸般将其撕碎。 道兵化为妖身掀起的天地之力还未发挥出威力,就全都被木制面具一口吃下,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吞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一来,老者所面对的压力骤然减轻,挑眉大笑:“好小子!你这东西够厉害!” 他也不管楚秋那张面具到底为何能够撕碎天地之力,三步并做两步杀进肉翼的攻击范围。 老者一巴掌扣住关节处的薄膜,五根指头如同钩子般在薄膜表面挤压着,怒吼一声,发力将道兵掀翻在地,对着刺向自己面门的触须轰出一拳! “杂种,给老子死!” 那条粗壮的触须被他一拳打爆,末端更是被他捞在手中,手臂一拽,瞬间绷得笔直! 刚被掀倒的道兵就被他拖着触须抡转起来,往楚秋那边甩去! “接着!” 老者暴喝一声。 楚秋眯了眯眼,顿时提刀在手,一招神威劈出漆黑的螺旋气柱,当场将道兵的身躯吞没。 随着刀势远去,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重重落在十几丈外,浑身散发着灰白烟气,但还是没有彻底死透。 断开的触须正在不断挤入伤口,想要修复道兵的身体。 但老者也没有站在一边傻看着,上前一脚踩住触须与道兵身躯的连接点,脚掌转动,将那里的血肉全部碾成肉泥。 旋即就是抬脚踏碎那颗已经没了人样的脑袋。 类似于粘液的物质爆得到处都是,老者脸上却无任何嫌恶之意,只是对着停止挣扎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老子倒要看看,你那七返九还池能还能让道兵重生几次!” 说完这句,老者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楚秋手里的百年刀,点头道:“好刀法。” 随即又看了看范不移手里的伏魔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道:“你这小崽子,就是魏求仙的徒弟?” 再次听到师父的名字,范不移眉头一皱:“你认得家师?” 他敢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师父提起过八险门。 更别说是与八险门的前任门主有什么交情。 第650章 吞食 “倒也谈不上认识,只是打过几次交道。” “你师父那个人太阴,老子虽然不喜欢他,不过他那一手伏魔刀……嘿!” 老者说到这儿,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荒雨歇那个杂种怕极了他,如果不是有诸法相助,凭你师父魏求仙自己就能杀穿洞元殿。” “……” 听到这话,范不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同为三品武夫,可听到眼前这威风八面的‘老疯子’以这样一种语气提起自己的师父,范不移还是有点儿难以想象。 除了三品武夫受天地之限,销声匿迹几十年这个原因以外,更主要的是,从范不移有记忆以来,那老不修的师父就很少出手。 虽说当年那场惊动三座天下的‘灭魔一战’时,伏魔刀魏求仙的名声曾经短暂达到过巅峰,但他具体斩了哪些魔门高手,又在那一战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么多年以来,其实鲜少有人提及。 所以范不移从未想过,自己能从邻国武夫的口中,听到对自己师父的认可。 而且还是能够杀穿洞元殿这样的评价。 想起自己在诸法殿看到了一些九星宗弟子的尸体,范不移的神情一定,问道:“既然老前辈当年与我师父打过交道,那可知道诸法殿内为何会有我九星宗弟子的尸体?” 老者闻言,用诡异的眼神打量起范不移:“你们九星宗的人死在诸法殿,应该去问诸法,问老子做什么?” “老子只是跟魏求仙打过交道,难道还要插手你们九星宗的事不成?” 他没再搭理范不移,而是指着楚秋的胸口:“你小子可是想问他是什么东西?” 杀了两个道兵以后,老者的戾气似乎有所消散,说起话来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满火药味。 精神状态稳定了不少。 “你果真认识他?”楚秋伸手入怀,掏出那只干瘪葫芦。 “当然认识。”老者扫了那安安静静的干瘪葫芦一眼,冷笑道:“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慎独’,‘诸法’,‘洞元’这三个人,你说老子该不该认识他?” 楚秋将葫芦拿近了一些,笑着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干瘪葫芦里的红袍男子依旧沉默着。 “老子看你也是个人才,别跟邪惑宫扯上太多关系,这地方的水,深得很。” 不过,老者也没有解释下去,原本膨胀到一丈高的身体慢慢泄了气似得缩回正常尺寸,“办完你自己的事,就尽快离开吧。” 放下这句话,老者又像是泄愤一样,在道兵那具尸体上踩了一脚。 道兵的胸口顿时被他踩塌,混着血水的粘液四处飞溅。 随后他就头也不回,一拳打塌了前方的墙壁。 不过,就在他迈步进入洞口前,突然回头丢给楚秋一件东西。 楚秋抬手接住,发现那是一颗用细绳穿着的打孔玉珠。 “这是八险门的门主信物,如果你活着出去,替老子把它交给八险门,告诉他们,让季知春来做这个门主。” 老者的声音淡淡传来:“如果你死了,那就当从没有过这件事。” 楚秋挑了挑眉:“你我素不相识,就敢把这种东西交给我?” 老者的脚步一停,转头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你可是大离夜主,看不上八险门这点儿家底,要是交给你身边那个九星宗的小崽子,我反而不放心!” 范不移没想到自己还被嘲讽了一句,只得无奈道:“九星宗对八险门也没有兴趣。” “让你师父魏求仙来说这句话吧!” 老者冷笑一声,身影直接消失在洞口之中。 “这老前辈……对九星宗好像有点误会啊。” 范不移收回目光,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是对你师父魏求仙有意见。”楚秋将那颗打了孔的玉珠收起,淡淡道:“不过也是,你师父一门心思想要找到大玄岐龙山的长生秘法,换作是谁,都会觉得他的脑子不正常。” 对此,范不移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将那顶斗笠递给楚秋,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想不到洞元殿还有道兵这种东西,限制其他武夫撬动天地,暗地里却在培养能够撬动天地的力量,洞元殿的殿主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想也知道,在一个不能使用天地之力的地宫里,洞元殿的道兵显然就是能够镇压一切的力量。 这样一来,不光能保证洞元殿的‘稳定’,更是能够保证殿主的地位永远不会受到威胁。 简直就是把洞元殿当成了一座天下,而殿主,就是这座天下的皇帝。 如此可见,洞元殿的殿主只怕是个既有野心,又不择手段的老怪物。 楚秋接过那顶斗笠,“如果只是维持洞元殿的稳定,根本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麻烦,仅靠混乱天地之力的阵法,再配合那种神出鬼没的手段,就足以保证他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道兵的背后,只怕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说到这儿,楚秋再次看向斗笠上面的黑色文字。 隐约觉得这些文字,看起来有不少熟悉的影子。 其中某些字符像是岐龙山的秘文,又有一部分像是蛮人的文字。 但它偏偏又不完全符合其中一方的全部特征,更像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一种字符。 更准确地说,创造它的人借鉴了岐龙山秘文,以及蛮人的那套文字体系,融合成这种全新的字符。 “杂种……”楚秋沉吟一声,想到了老者一直挂在嘴边的咒骂,以及中间提及到的那个名字。 不过,就在楚秋思考的时候,他戴在脸上那张面具突然自己张开嘴巴,扑过去对着斗笠就是一口! 第651章 复刻 只听咔嚓一声! 斗笠被木制面具咬掉了一大块,尖牙交错,将斗笠的碎片嚼碎吞下,随后又是一口咬了过去! 眨眼之间,斗笠就被它给吃掉了一半。等楚秋伸手将它抓回来时,那顶斗笠只剩下残破的半张,无论是阴刻纹路还是黑色字迹都缺失了不少。 显然是没有了参考的价值。 “这面具……”此等变故,就连范不移都看得傻了眼。 咔嚓,咔嚓! 面具的嘴巴闭合,内部传出一阵诡异的咀嚼声,随后它就自行漂浮起来,转向了某个角落。 楚秋顺着它所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角落里有一具已被搓成肉球,没了脑袋的尸体。 在尸体旁边,有一顶血红斗笠被抛弃在那儿。 看到这顶斗笠,范不移也是一下想起老者先前所说的话,“原来还有一顶,还好……”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木制面具却是突然飞了过去,贴着那顶斗笠就是猛啃两口。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与吞咽声回荡在四周,二人就站在原地看着那张面具‘大快朵颐’,忍不住互相对望一眼。 范不移听着面具里传来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腰间那把黑色线剑,随后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苦涩道:“夜主给我的这把剑,该不会也是这种诡异吧?” “那倒不是。” 楚秋道:“那把剑最多就是比较能跑,基本可以说是无坚不摧罢了。当然,它还能转化虚实,你偶尔会抓不住它。” “……” 范不移沉默地想了想,试探道:“既然是如此贵重的灵兵,要不还是由夜主亲自拿着?” “你连自己师父都敢砍,还会害怕一把剑?”楚秋疑惑地看了看他,摆手说道:“放心,这把剑里全都是诸法的真气,你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它用掉,至于后面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当然,最好还是别把这剑给弄丢了,我还指望靠它来锁定人体秘藏呢。” 说完,楚秋就走到角落那具尸体旁,把木制面具给捡了起来。 连着咬过两顶斗笠,这木制面具居然消停了不少,任凭楚秋怎么拍打,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是把自己吃撑了?”楚秋皱了皱眉,正要将它重新挂在腰间。 结果只见那张木制面具的表面陡然浮上一层血光。 光芒闪烁几下,就浮现出了原本刻在斗笠上的黑色字符。 “这是……”注意到这一幕的范不移走到近前,看见面具上出现的黑色字符,“它把斗笠上的字给复刻了?” 楚秋眼神一闪,没有说话,直接将面具盖在了脸上。 下一秒,他摊开手掌,掌心就浮现出一抹天地清辉。 范不移看着楚秋手中的光芒,“所以那些字符就是道兵可以撬动天地的秘密?” “应该不仅是斗笠上的字符,还有转化为大妖之身以后,天地之力便会如臂挥使,连阵法都不能阻拦他们。”楚秋散去这股天地之力,确认了自己心里的猜想,轻轻敲击脸上那张面具:“想不到你还挺有用的。” 木制面具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它疑似拥有自我意识,却不代表能够正常与人沟通交流。 就好像有灵之兵一样,无咎剑,百年刀,同样具备灵性,能够在战斗时起到简单的配合。 但这不代表它们能够完全与人交流。 目前为止,包括出自天地异变之地的石皮兵器,还没有任何具备灵性的器物能够跳出这一限制。 就连那把最为神秘的祸星剑也是如此。 不过,就在这时,在老者面前装死的红袍男子忍不住道:“小子,算我求你了,别再折腾下去了!难道你真想把‘邪惑’给惹出来不成?” 这还是红袍男子第一次提起‘邪惑’。 此前说起,无不是以宫主来称呼。 但对于诸法殿,洞元殿的两名殿主,却都是直呼对方各自所代表的称号。 像现在这样直接说出‘邪惑’二字来,也能证明他确实急了。 楚秋停下思索,回神说道:“先前那老东西说邪惑宫这三位殿主皆是因你而诞生,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红袍男子语气一滞,讳莫如深道:“别听那疯子瞎说,那三个殿主与我有什么关系?” “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千万不要听信那些外人的挑拨!” 说罢,红袍男子顿了顿,又是说道:“洞元殿的殿主其实是个蛮人,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等等,你说什么?”范不移有些惊讶道:“洞元殿的殿主是个蛮人?” 楚秋却是点头道:“刚才那老东西一口一个荒雨歇,再加上那化身妖物的道兵皮肤雪白,蛮人的特征太过明显,要想猜不到都难。” 范不移闻言,也是想起那具道兵的皮肤苍白如雪,低声道:“用蛮人融合妖物血脉?不对,那东西身上还有气脉,应该也有人族的血统。” 他的目光转向楚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袍男子似乎有意挽回‘信任’,主动说道:“洞元殿殿主荒雨歇,是‘荒族’的族人,当年荒族试图融合全族真血,这种疯子的想法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他们的族首都被大玄做成了兵器,剩下的族人死得死,逃得逃,荒雨歇就是其中一个幸存者。” “或许,他就是荒族最后一个幸存者也说不定。” 范不移皱眉道:“蛮人部族的幸存者,怎么会跟邪惑宫扯上关系,还在你们邪惑宫混到了这种高位?” “是他们邪惑宫。” 红袍男子时刻不忘撇清关系,纠正之后,沉声道:“邪惑宫收人,不看你的出身,不计较你是何种身份,只看你的价值。” “什么价值?”范不移又问。 红袍男子的语气一变:“自然是对于邪惑宫而言的价值,诸法的‘贪’,慎独的‘嗔’,洞元的‘痴’,这便是邪惑最为看重的价值。 诸法你们已经见过,不必我再多说,而这洞元……他可是比天地异变更早发掘出蛮人自身价值的天才。” “你说的蛮人自身价值,该不会就是融合妖蛮与人族的各自长处,搞出方才那种怪物的点子吧。”回想起刚刚那具道兵的模样,范不移只觉得内心厌恶,“搞出这种东西的也算得上是天才?” “为何不能算?”红袍男子却是疑惑道:“既然武学一途存在天才,其他的道路自然也会出现天才。” “荒雨歇,就是把蛮人纯血钻研到极限的顶级天才。” 第652章 破绽 影壁广场上。 洞真独自面对师素与胥紫山二人,久战多时,仍是不落下风。 除了他那能以阵法驱使,近乎神出鬼没的手段外,自身的实力同样也是过硬。 能够稳坐洞元殿化主之位,洞真这一身实力放在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放眼大胤的四品神通之列,能够胜他者不说没有,但也是屈指可数。 尽管师素与胥紫山一个是大离的四品第十,另一个则是妙剑斋‘剑峰’,单拿出来一个,在洞元殿外被洞真碰上都会大感头痛,但在这洞元殿内,洞真反而将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好几次凭借那种凭空消失的手段脱离险境,稍作整顿,再度现身拖住二人的脚步。 眼见久战至此依旧拿不下洞真,师素与胥紫山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顿时明白对方的打算。 于是乎,师素立刻就折身朝谢秀冲去。 胥紫山则是运起妙剑心诀,双臂朝着相反的方向画圈,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剑光拔地而起,随着他口出沉喝,竖着向那三座影壁斩去! “欸?” 这时谢秀只觉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被师素抓住衣襟,脚步如飞般朝广场外冲去,当即道:“前辈慢来!我还有事没办!” “闭嘴!” 师素满脸不耐,猛一挥手,拇指重击谢秀颈侧。 这一下几乎把谢秀打到昏厥,翻着白眼无力软倒。 师素把人往肩上一扛,化成一道残影冲出广场。 胥紫山那道剑光,也终于落到了影壁上方! 千钧一发之际,洞真终于闪身而出,拂动袍袖扫中那道剑光。 他的长袖当场爆开,五指按住散发着凛然剑意的洁白剑光,身形向前一窜,指尖唰一下擦了过去! 竟是勉力将那道剑光推开了丈许,最终轰然劈在三面影壁之间的空隙,斩出不断蔓延开来的裂缝。 轰隆隆的震动声中,有不少被师素打昏过去的道士跟白衣居士相继醒来。 当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衣居士尚还有几分犹豫,而那些个道士却是直接冲了过来。 “化主,我们来助你!” “抵御外敌!” “杀!” 这群道士颇有几分悍不畏死之意,甚至有些争先恐后地围住了胥紫山。 胥紫山心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愿与之周旋,剑指一扬便是放出数道剑气,击倒了拦路的道士,一路且战且退,既是为师素断后,也是借此机会退出广场。 “两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莫非把洞元殿当成自家后院了?” 洞真眼神一冷,手掐印诀,原本都快冲出广场的师素只感到视线前方陡然出现一层遮挡,犹如薄雾般朦胧神秘。 再过一秒,她的脚步就落在了地面,目光一扫四周,发现自己竟是退到了影壁下方的位置。 师素心头一凛,“那种手段不光能作用在自身,还能作用在旁人身上么?” 很明显,这种突然消失随即又出现的情况,正是洞真方才所用的手段。 但师素没有想到,洞真竟能够把这种手段强加在自己身上。 “这下可就麻烦了。” 胥紫山将那群道士全部击倒,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凝重的表情。 洞真散去手诀,淡淡道:“二位既然已被殿主选中,何必还要浪费殿主的一番苦心?不若留在此地一同参悟大道,哪怕悟到其中半点奥妙,往后也是受用无穷。” 师素扶着谢秀的腰,冷冷道:“如果我拒绝呢?” 洞真闻言,眼神也跟着变得冰冷:“那就请两位留下九皇子,自行离去,洞元殿绝不会做任何阻拦。” 留下谢秀? 听到这句话,师素大概懂得了什么,将昏迷不醒的谢秀往地上一摔,“看来我们并不是关键,真正的关键,还是在谢秀身上。” 胥紫山却是紧张道:“切莫冲动行事!” 可师素根本充耳不闻,凝视着洞真,抬起脚掌对准了谢秀的头颅:“如果我把他杀了,你们洞元殿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吧。” 洞真眼神微闪,“你若杀了九皇子,只怕大离夜主也不会放过你。” 师素冷笑一声,脚掌猛地跺了下去! 轰! 可她这一脚却是踩了个空。 只见升起青烟的地面,除了裂纹之外,哪里还有谢秀的身影? 洞真掐着指诀,脸色极为难看道:“你真敢杀他?” 师素朝前望去,看到谢秀躺在洞真的脚下,立刻道:“他的手段有范围限制,不能超出这片广场,若想一次送走两个目标,需要直接的接触。”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胥紫山听的。 胥紫山听到她的话,立马明白了她的打算,纵身冲向谢秀! 而这一次,他果断出手放出数道剑气,直奔谢秀的致命要害而去! 这让原本想要将谢秀带走的洞真暗骂一声,立刻设法将人送到影壁下方,结果就在谢秀凭空消失的瞬间,那几道剑气在半空当中折转,倏地向他飞来! 胥紫山这一变招虽然并未使得洞真有何慌乱,可当他扫开剑气时,便看到师素已经又向谢秀冲了过去。 这两人突然换了目标,不顾一切地袭杀谢秀,反倒令洞真陷入被动。 他又一次送走谢秀,紧接着就被胥紫山贴身缠上,躲闪得稍慢了半分,便让脸颊被剑气擦出一条血痕! 他腾身后跃拉开距离,抬起拇指拭去脸上的血迹,表情阴沉道:“大离武夫果然阴险狡诈,拿自己人的性命试我的手段?” “可我试出来了。” 师素却是坦然道:“谢秀又没死,你的底细也被我看穿,有何不妥?” 洞真站直身体,冷冷道:“如果我不救他呢?” “那就算他倒霉。” 师素说完,与胥紫山交换位置,由他‘追杀’谢秀,自己顶上去对付洞真。 两人抓住了洞真的破绽弱点,一下就让他陷入绝对的劣势。 第653章 错误 上到第六层的地宫。 楚秋领先范不移半步,看见前方铺满一地的残肢断臂,摇头说道:“那老东西吞天地之力入腹,又连战多场,今日怕是难能活着回去了。” 范不移感慨道:“如此烈性的老前辈,若真死在此地,未免有些可惜。” 楚秋瞥了他一眼:“怎么,想拉他一把?” 范不移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微微点头:“毕竟与我那老不死的师父打过交道,多少算是有几分交情,如果能帮他一把那是最好不过。” 接着又有些无奈道:“只可惜,没能问出老不死当年到这邪惑宫来做什么。” 想起诸法殿内的九星宗弟子,以及自己师父曾经‘到访’过邪惑宫,范不移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 如今随着天地异变的加剧,越来越多的上三品选择出世,许多当年的秘密也一同浮出水面。 按理来说,范不移本不应该担心这些,可他终究还是担忧自己那老不死的师父因此受累。 楚秋看出他的想法,开口道:“邪惑宫这三座宫殿,除了慎独殿我们没有亲眼见过,这洞元,诸法两殿,很明显就是在进行某种探索。” “诸法的路子,走得是融万法唯一,身负上千种绝学,又有一身堪称旷古绝今的真气修为。可他自己又是三品无量境的武夫,按说不该有这种追求才是。” “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范不移闻言,沉吟一声道:“诸法的道路,其实让我想起一个传言。” 楚秋朝他看了过去:“什么传言。” 范不移道:“关于上三品的传言。” “武道九境,自踏入上三品开始,就已经渐渐脱离了‘求自身’的道理,更多是向天地索取。当年有一些人认为,上三品的境界违背了武道初衷,这是一条错的路。” “类似这样的说法虽然喧嚣尘上,不过最终也没能引起多少重视,毕竟比起质疑来说,上三品的境界才是实打实的。” 楚秋听到这个说法,摇头道:“曾经有个三品武夫对我解释过上三品的‘求自身’,是以天地为自身的一种表现,但这段传闻恐怕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武夫向自身求超脱,一步一关地走到了上三品境界,最后却被天地气数锁住,卷入蛮人与人族的气数斗争不能出手,到了那种境界还要如此憋屈,这武道练来又有何用?” 范不移没想到楚秋对上三品的境界竟会是这样一种看法,一时也无言以对。 红袍男子突然怪笑一声:“能看懂诸法和洞元在做什么,你就已经超过太多人,甚至还能意识到上三品境界的问题……嘿,你这话若是被邪惑听了去,他怕是要把你引为知己了。” 楚秋将那只干瘪葫芦掏了出来:“你也认为上三品存在弊端?” 对于这个话题,红袍男子倒是没有遮遮掩掩:“武道这条路,本就充满了弊端。 而武夫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木桶,从养纯气入品开始,每一步前行,都是试图把这些缺点修正,这才是武夫求自身的真谛。” “至于上三品境……呵呵,不如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觉得,是先有‘天人’,还是先有了一品境的推论?” 听到这个问题,楚秋与范不移对视一眼,接着,范不移先开口道:“如果一品境界只是猜测,那武道九境就该变成八境才对。所以,是先有人修成了‘一品天人’,才确定了一品境的存在。” 楚秋沉吟道:“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一品只是传说,武道九境就该变成八境。 能够把一品列入其中,而且还是至极的一境,这就代表早前有人达到过这种境界,并且将这种境界的诸多玄妙传了下来。 就如同三品无量,二品杳冥那样。 若这世上无人达到那个境界,它就永远只是一种假说,一种推测。 唯有武夫亲自踏入了其中,才能确定它的存在。 红袍男子默然半晌,才是开口道:“你们两个说错了,这个世上,是先有的一品境,才有了一品天人。” “早在武夫引纯气入品开始,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是对前路的探索。经过多年的摸索,最终确定了‘练力’,‘养气’,‘藏功’,‘破限’,‘非人’,‘神通’这六大境界。” “等到神通一境,武夫进无可进,本该是无有前路的绝境。但在那时,有人提出了一种理论,那就是‘无量’,只不过那时的无量,与现在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第七境……三品无量?” 范不移道:“那时的无量,与现在的武道境界又有何差别?” “差别在,武夫求自身!” 红袍男子语气激动:“现在的无量,求的是天地!他们只是天地的狗!” “你自己也是三品无量。”楚秋平静道:“如果现在的三品无量不对,你为何要突破?” 这句话似乎把红袍男子给问住了。 他支吾半晌,轻叹道:“路走错了,再想回头就太迟了。当年的‘无量’,‘杳冥’,只是基于武夫自身的一种推测,但当‘天人’出现以后,一切就都没办法回头了。” 红袍男子似乎不愿多说这些旧事,而是继续道:“现在的诸法,对应的就是旧无量,而现在的洞元,对应的……就是旧天人。” “他们与邪惑联手,是为了打破天地桎梏,重新探索出一条正确的……” 红袍男子的话刚刚说到这儿,就被四周一阵莫名的震荡给打断。 第654章 齐至 刹那之间。 整个洞元殿的六层地宫都像是在剧烈摇晃,灰尘凝成一线洒在两人眼前,上方的空间不断有巨石滚落。 范不移运转真气形成气罩护住两人周身,侧耳辨认了半晌,确认了这阵巨响的来源,立刻说道:“好像是外面传来的。” 楚秋没有多言,迈步闪掠而去:“先救人。” 两人顿时沿着这条布满尸体的道路前往地宫最深处。 同一时间。 在那片山脉之中,数道身影齐聚在巨大的四根立柱旁。 其中一个犹如铁塔般的壮汉抡起比他更高的重锤,狠狠砸在立柱表面! 咣! 那根支着山体的立柱瞬间颤抖起来,被他一锤砸出个大坑。 背后的山峰亦是震荡不已,崩开几道深深的裂隙。 不过,见自己这一锤并未建功,那壮汉也是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硬?” “让老夫来吧。” 一旁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老者摇了摇头。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背后斜挂着的长剑登时出鞘,在半空中绕行数周,对着四根立柱架着的歇山顶斩去! 刹那间,空中升起一股不可逼视的璀璨剑光! 沿着歇山顶的表面斩过,无数瓦片崩碎,刻下一道蔓延百丈的凹痕! 掉落的瓦砾坠入深山,破碎声响一时不绝于耳。 看到这一幕,壮汉将重锤扛在肩上,狞笑道:“老的剑法也不过如此啊,能比我这晚辈强到哪儿去?” 那气质儒雅的老者眉头一皱,却很快就松了开来,淡淡道:“邪惑宫在大胤屹立多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该被江湖同道一举灭了,何必非要等到今日众人齐心协力?” 听得这话,壮汉只是咧了咧嘴,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来望向余下几人:“诸位都是大胤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一起对付这邪惑宫,总该拿出点儿诚意吧。” 那几人凌空而立,表情满是笑意,听到这话也不还嘴,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这份能耐。 可如今能够到场的,哪个不是一派掌门,亦或是一流宗派的老祖? 放眼望去,这些人每个都是曾经在大胤江湖名盛一时的角色,若非天地之限令得他们沉寂数十年,现在冒头的四品,根本就不够看。 因为……他们都是三品无量。 是真正踏入了上三品境界的武夫。 这样的规格,别说是前来对付一个邪惑宫,就算是想要在妖蛮大泽横扫一圈,恐怕也都绰绰有余! “几位老前辈看来是被天地之限给磨没了胆子,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在这儿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真是不够爽利!” 扛着重锤的壮汉眼见无人理会自己的提议,却是咧嘴笑道:“既然你们都不打算出手,那就别怪我这晚辈拔得头筹了!” “牟掌门若是能够以一己之力扫了这邪惑宫,相信整个大胤都会感谢你。” 一名满头白发的宫装女子淡淡说道:“到时就算是陛下,只怕也会亲自站在城门迎接你,打破祖训,封你做大胤的异姓王。” 壮汉朝那女子瞥了一眼,不屑道:“你当我是为了你们大胤谢家的封赏而来?那未免把我看得太低了!” “牟掌门此言差矣。” 在那宫装女子身旁,身着宽大罩袍,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眯眼笑道:“大胤江湖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不比其他两座天下,整日斗得水深火热,恨不得你死我活。 如今这邪惑宫现世,对于朝廷来说本身就是不可容忍,所以才会主动将九皇子剔除宗室,与其划清关系,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几道目光落在了那男子脸上。 肩扛重锤的壮汉更是咧了咧嘴,语气略带嘲讽:“解骁,你以为做了大胤国师就能自比林听白了?一条皇室走狗,在这场合有你说话的份么?” 如此不留颜面的话,却也并未让那男子动怒。 那位‘大胤国师’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诸位皆是江湖一派掌门宗主,也曾是大胤江湖名盛一时的人物。如今大家齐聚于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争辩谁为江湖正统,谁又是朝廷鹰犬吧?” 而那背着长剑的儒雅老者也是点头赞许:“国师说得不错,吾等此来是为拔除邪惑宫这一荼毒多年的祸害,而不是为了互相辩驳身份。” “朝廷也好,江湖也罢,一如当年魔门作乱,众人齐心协力与之相抗,三座天下高手云集剿灭魔门。今时今日的邪惑宫,比之魔门也不遑多让。如此局势,又何必在乎各自的身份立场?” 说完,老者倒提手中长剑,目光看向了那座歇山顶:“诸位莫要忘了,邪惑宫每次出世,在江湖上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如今大离都做出了蛮人封王的荒唐事,天地异变频出,就连我大胤都被其波及,若真让邪惑宫得了势,到时哪还分什么朝廷和江湖?大胤能不能存在都是后话了。” 壮汉冷笑道:“柳老前辈有话直说便是,讲这一通大道理又给谁听?” 儒雅老者淡声道:“今日到场之人,无有江湖、朝廷之分,皆为铲除邪惑而来,如果待会儿还在这里互相指责争斗,就别怪老夫我不给面子了。” “柳老这话可就瞧不起我们了。” 宫装女子微微一笑,“我们名义上是朝廷的人,究其根本,也只是大胤子民,此时若不齐心协力,到时未免要给大离和大虞看了笑话。” “一切就依柳老所言。” 大胤国师解骁亦是颔首说了一句。 便在这时,一名发须皆白,背上还背着把长枪的老者冷冷道:“废话说完就赶快办正事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位跺跺脚便能在大胤江湖掀起惊涛骇浪的三品武夫互望一眼,随即腾身飞向了四方立柱。 既然以武力强行打破的路子走不通,那就该用另外的办法。 四名三品武夫飘然落在立柱上方,另有四人来到歇山顶的四个角落,呈内外两圈占住了‘东南西北’四方。 解骁驾驭天地之力,来到歇山顶的中央上空,对那宫装女子微微点头。 女子会意,从头顶摘下一根玉钗,手腕轻转,玉钗化作一道流光直接钉在了歇山顶的砖瓦之内。 八名三品武夫见状,同时撬动天地之力。 轰!轰!轰! 一道道清光如注倾泻,形成了八条连通天地的光柱。 飘身在中央的解骁变换着指诀,口中轻吟一声,牵引这八股磅礴天地之力汇于己身,脸色瞬间变得涨红,沉喝道:“解!” 那根钉在歇山顶上的玉钗嗡的一声颤鸣起来,旋转之间,将八名三品武夫强行撬动的天地之力尽数吸入其中,不断朝着‘邪惑宫’的内部钻去! 第655章 逼问 八道清光汇聚而成的天地之力磅礴无匹,甚至就连这片山脉当中所弥漫的阵法力量都无力阻拦。 原本混乱的天地气机为之震荡,阵力撕毁,接着便是‘无量’的天地之力倾泻而来! 当玉钗的尾部彻底没入歇山顶,连带着这股庞大的天地之力也一同钻进其中。 周围的轰动气浪渐渐停歇。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场众人心中明白,变化,已经开始了。 …… 地宫广场之上。 胥紫山与师素交替出手,一人专门盯着谢秀,杀招频出,根本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打算。 另一人就只是盯死了洞真,绝不给他将那种手段施加给自身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一套打法确实让洞真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他既要在这两人手下保护谢秀的安危,又要避免自己再丢掉一条命。 若是正面相对,他的实力不如师素,又与胥紫山相较仿佛,能够抗住这两人的联手攻势,全凭有那一手神出鬼没的手段。 现在这门手段被师素以谢秀的性命相要挟,不光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成了牵扯他心神的累赘。 当洞真再一次因为护着谢秀而硬接了师素一拳后,他向后滑行数十丈,口鼻同时喷出血水,手掌往伤口一搭,就知道自己的肋骨已经全都断了。 内脏更是被师素这一拳给打得裂开。 伤势几乎快到极限。 “再这么斗下去,我迟早要被这二人给磨死……” “若是算上这一次,我已经用过六次七返九还池,距离极限也只剩两次。” 洞真心念电转间,意识到自己真正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关头,于是果断与欺身而至的师素对了一拳。 轰! 气爆轰鸣刚一传开,洞真的身体就打着旋翻滚出去。 在翻滚的途中,他勉强稳住身形,手掌按住地面,滑出一条长长的烟气。 他的另一只手飞速变换着指诀,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随即,洞真发出一声惊啸,两肩下沉,手掌分别在丹田前结成了一个玄妙指诀。 “还想玩这套把戏?”正当师素迈步之时,就看到自己眼前又被那层神秘的迷雾给蒙上,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但当迷雾散去之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出现在了胥紫山面前。 胥紫山刚放出一道剑气,便是被师素给挡了下来。 师素的身体一晃,剑气洞穿了她的左肩,在背后带起一串血雾。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快就想出破解的手段,厉害啊。” 师素面不改色地控制伤口闭合,转头看向远处的洞真:“只可惜,还是太迟了。” “的确太迟了。” 洞真刚刚站直身体,结果就是忍不住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脸色苍白道:“我已经快要死了。” 方才师素那一拳,打断了他的所有肋骨,顺便震裂了他的几处脏腑。 就算没有这种伤势,早先被胥紫山几次剑气穿透气脉,已经令他到了濒死的边缘,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现在这口气只不过是被师素提前打散了而已。 “凭一己之力撑到现在,你的实力也不差。” 师素淡淡道:“临死想到了破局的办法,足够你自傲了。” 洞真没有开口说话,表情晦暗地看了躺在那边的谢秀一眼,嘴唇蠕动半晌,像是在思考措辞。 可当他刚刚张嘴时,就感觉地面猛地一晃! 几颗巨石从头顶坠下,轰然砸在双方面前。 紧接着,整个广场都是陷入天摇地动之中,似乎这一整座山峰都被摇晃起来。 变故突生的瞬间,胥紫山毫不犹豫将谢秀抓起,对师素低喝道:“速速离开!”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极大的变故。 师素向那突然愣在原地的洞真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与胥紫山一同,向着更上层的地宫冲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洞真回过神来,颇为凝重地掐住指节推算起来,“阵法被破?怎么可能?谁能撼动洞元殿的阵法?” 不过,还没等他推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一阵劲风突然从后方袭来。 洞真眼神一凛,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甚至在劲风刚刚传来的瞬间就已向前方扑去。 可结果还是慢了半步。 噗嗤! 他的胸口被一条手臂贯穿,鲜血喷洒之时,身后来者抽出手臂,将洞真踹翻在地! 洞真费力地转过头,余光扫到那老者的脸,瞳孔便是一缩。 “是你……” 砰! 老者冲着他狞笑一声,抬脚就将他踢飞出去。 洞真一路翻滚,直到撞上影壁方才停住。 他捂着被贯穿的胸口,靠坐在影壁之下,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只喷出一大口血。 踏,踏,踏。 随着老者的脚步不断靠近,洞真眼底的神光也是飞速黯淡下去,喃喃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老者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了过去:“你觉得呢?” “你想……报仇?” 洞真仰起头,看到老者那副表情,便是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当年殿主救了你一命……难道你现在还想恩将……” “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者屈指弹出的一道残影击中心口。 洞真被那道残影打中的瞬间,便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好像在承受某种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打出那一道暗器以后,老者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缓缓问道:“荒雨歇的真身在哪儿。” 第656章 木牌 待到楚秋与范不移赶到这片广场时,那波及到整个地宫的摇晃与震荡已经渐渐停歇下来。 但范不移看到广场上的惨状,以及影壁下的那具尸体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还是来迟了。” 说罢。 他迈步走到洞真的尸体前,看到那张极有辨识度的脸,疑惑道:“我记得自己砍了他的脑袋?” “看来他也有某种死而复生的手段。” 楚秋朝洞真的尸体瞥了一眼,随后就抬头看向那块影壁。 范不移则是蹲下身来,打量起洞真那具尸体上的致命伤。 同时喃喃道:“那些难以致死的妖物我倒是见过,死而复生?” 他又看了一眼洞真的脸庞。 洞真那张满是伤疤的脸非常好认,看过一眼绝不会忘。 而且就算没有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范不移也至于忘记前不久才刚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更何况,洞真在临死之前,还曾‘大放厥词’,扬言二人会有再见的时候。 “看来他死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夸口,咱们再见了。” “不过,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再见之时,他又变成了一具尸体。” 看过了洞真那凄惨的死状,范不移站起身道:“他应该是死在那老前辈的手里。” “洞元殿化主没那么容易被杀,毕竟有七返九还池在,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活过来。” 红袍男子的眼球钻了出来,与楚秋一同看向那面影壁,试探着问道:“小子,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楚秋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都是些鬼画符,能有什么端倪?” “这可不是鬼画符,这是邪惑宫的真正秘密,相传为‘杳冥’之法。”听到楚秋的话,红袍男子倒也不觉失望,低声一笑后,接着道:“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诸法,洞元,慎独这三人与邪惑联手,就是为了探索出一条真正的‘上三品’之路。不过,你可知这其中最讽刺的是什么?” 楚秋的目光转向红袍男子那颗眼球。 眼神有些不善。 熟知楚秋脾性的红袍男子干笑一声,赶紧说道:“知道了,不卖关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玩味,“他们认为上三品的道路出错了,想要找出一条正确的路,可真正要靠的,却还是二品杳冥洞彻天地的本事!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二品杳冥洞彻天地的本事?你是指一眼看破武道本质的能力?” 范不移也看向了那颗眼球。 红袍男子淡淡道:“按照你现在的境界,若我向你解释太多,你反而听得云里雾里,就照这么理解吧。” 莫名被一只葫芦看不起,范不移也是挑了挑眉,摇头道:“你的这些话虽然很惊人,但其中还是存在一些漏洞,如果二品杳冥才是关键,这天底下就不应该只有一个邪惑宫。” “达到二品杳冥境的武夫,应该不止‘邪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他看穿了其中的问题?难道其他人都是睁眼瞎不成?” 说到这里,范不移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道:“除非你也认为,三品之上的武夫都已经‘死了’。” “先别争论这些。” 楚秋打断了两人的争辩,看到几步之外的石壁上刻着一道印记,“这地宫总共有几层?” 红袍男子说道:“应该是七层?” “应该?” 楚秋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不善起来:“你确定?” 察觉到他的不悦,红袍男子立刻改口道:“也可能是八层……呃,就是八层!” 他赶在楚秋动手之前急声道:“我只是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算不上有多了解,你能不能听我说话啊!” 他还没把话说完,楚秋就将探出来的眼球打碎,身形如飞般掠入更上层的入口。 方才刻在石壁上的印记,正是胥紫山所留下来的记号。 代表着他们已经得手。 既然如此,谢秀此刻就在他们手中,接下来就是把人带走,远离这座洞元殿了。 尽管洞元殿内存在着不少秘密,但眼下还是先把谢秀带离此地,之后他有得是时间再来探查。 见楚秋离开,范不移倒是没有急着跟上,而是举起伏魔刀,又一次斩断了洞真的脑袋。 当那颗头颅滚落,范不移扫了一眼,叹息道:“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还是别再活过来了吧。” 说罢。 范不移反握伏魔刀,迅速追上楚秋的脚步。 没过多久。 二人就看到第七层的地宫前方,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木门。 在木门两旁,镇着一人来高的石像,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妖物,又或是某种蛮人部族的图腾。 想到先前红袍男子所说的话,这洞元殿的殿主便是荒族幸存者,想来这两尊石像很可能就是他们荒族的象征。 每一个蛮人部族,背后都有一个‘大妖’,那是他们纯血力量的来源,大多的蛮人部族都会选择将其当作图腾象征。 “他们进了那扇门内。”楚秋从石像表面收回目光,看到胥紫山留下的印记一路延伸到门中,平静道:“稍后救到谢秀,我会先一步离开,你行不行?” 听到这句话,范不移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夜主尽管离去便是,实在不行,我还有这个。” 他拍了拍腰间的黑色线剑。 那其中灌输了大量属于诸法的真气。 虽然范不移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该拿来作何用处,但凭着其中那海量的真气,以及楚秋描述的特性,相信就算对上这洞元殿的殿主,他也能让对方好好喝上一壶。 楚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随后两人迈步进了那扇木门,入眼所见的,就是许多摆放整齐的木牌。 那些木牌上,写着一个个人名,而在高处的几块上,还有着一些眼熟的名字。 “聂渺,胥紫山,师素,申屠烈,崔赋,季知春……” 范不移挨个把这些名字念出来,随后又在摆放得更高的木牌上,看到了‘厌黎’二字。 第657章 强斩 “厌黎?厌族的蛮人?” 范不移皱了皱眉,但一想到连洞元殿的殿主都是蛮人,这里会出现蛮人的名字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上面还有你我二人的名字。”楚秋在第二排看到了自己跟范不移的名字,然后目光一抬,眼神微动。 这时范不移也看到了摆在最高位的木牌,喃喃道:“这些牌子到底有什么含义?难道是洞元殿殿主按照天赋为我们做出的排序?” 只见最高一块牌子上,赫然写着‘谢秀’二字。 楚秋垂下目光,向旁边绕行而过。 踩着满地破旧的蒲团,一路穿过这座殿室。 范不移又是看了看自己的名字,随后才是跟了过去。 不过就当两人跨出门槛时,就听到红袍男子小声提醒道:“当心,我感觉到洞元的气息了。” 洞元的气息? 楚秋眉头一皱,气机在周围扫过,却很快就锁定了胥紫山的位置。 “这边。” 他折身前往旁边一条向下的台阶。 很快就在一片凸起的平台看到了胥紫山和师素的身影。 不过,此时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盘膝坐在那平台之上,双眼紧闭着,浑身泛起惊涛骇浪般的真气气焰。 他们正在极力抵抗某种干扰。 一时竟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 “夜主。”就在楚秋打算走向平台的时候,一旁的范不移突然叫住了他。 随后就举起了自己的伏魔刀,以眼神示意楚秋。 楚秋朝伏魔刀看了过去,发现这把通体暗沉的长刀,此刻正在疯狂颤抖。 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就连范不移都有些握持不住之时,一股惊人的力道从伏魔刀之上传来,几乎是拖着范不移飞向了平台! 楚秋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范不移的脚腕! 轰! 他将范不移摔在了台阶上,气机牵引,伏魔刀被他提在了手中。 然而被楚秋握住的瞬间,伏魔刀的颤抖竟是愈发激烈,隐隐还有几分想要与其对抗的意思。 神兵有灵,非其认可者不能把持! 此刻伏魔刀的表现,显然就是不认同楚秋身为它的刀主。 “快放手!”范不移也没想到伏魔刀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急忙道:“伏魔刀能斩心中魔,驾驭不住它的反噬远超寻常有灵之兵!” “能斩心中魔?”楚秋手臂猛地伸直,庞大的力道顺着手掌传向刀身,几乎将伏魔刀的颤抖抵消! 发出刺耳的震鸣! “那就让我看看,它是怎么斩了我的心中魔!” 楚秋硬是握住伏魔刀,摆出了一招神威的架势。 刀脊压在肩膀,踏步挥刀! 惊人的刀风卷过,肆虐在平台表面,仿佛斩中某种肉眼不可视的东西,竟是激发出一阵不似人的尖叫! 在那尖叫响起的瞬间,原本还在运功抵抗的师素、胥紫山二人立刻睁开双眼。 当他们看到面前横贯的刀风,下意识就屏住呼吸,随即急忙起身后退。 未免被那道恐怖的刀风卷进其中! 被楚秋摔在台阶上的范不移见此一幕,亦是张了张嘴,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人会以这种方式运使伏魔刀…… 没有伏魔刀意,也没有得到伏魔刀的认可,而是强行挥出一刀……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范不移看向扫过平台的刀风,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一根破旧红线从前方伸过来,仿佛有只手掌将范不移一把拉起。 “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听到红袍男子的声音,范不移这才看到,被刀风卷过的平台上,忽然出现了许多道士的身影。 他们全都戴着红色斗笠,姿态有些怪异地冲了出来。 突然出现这么多个道兵,范不移的脸色也是一变,来不及要回伏魔刀,只能拔出腰间的黑色线剑,沉声道:“洞元殿这是把家底都给搬出来了?” 缠在他手腕上的红线脱落开来,飞速缩回楚秋的衣领,只听红袍男子急促道:“是洞元出手了!” 楚秋握住颤抖不止的伏魔刀,平静道:“那就宰了他。” 话音未落,便已举步冲下台阶,挥起伏魔刀杀进那群道兵之中。 皮肤苍白如雪,举止怪异的道兵一时间全部转过头来,那扭曲的五官不断蠕动,随后就向楚秋发出尖厉的咆哮! 一张张撕裂的血盆大口爆发出十分难听的声音,形成肉眼可见的音波。 众多道兵齐声嘶吼咆哮,绝非简单相加。 只见那片音波席卷而过,就连原本想要上前出手的师素和胥紫山行动为之一阻,浑身气血翻腾,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范不移更是将黑色线剑举在身前,左掌一托按住剑身,凝重道:“这是蛮人生来就会的音功?怎么感觉变强了?” “你当洞元为何能对标旧天人?他算是把血脉给玩出花来了!” 红袍男子厉声说完,立刻就道:“想杀道兵,动作就要快!不然等你杀完两三个,前面的都要爬出七返九还池了!” 楚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长刀横斩,千百道纵横交错的刀光卷过整个平台,当场就吞没了几个道兵的身影! 沿途卷起一道道漫天飞散的血雾! 当前面的几个同伴爆成血雾,后方的道兵反应也不慢,立刻摘下斗笠挡在身前。 上面的黑色字符转动起来,直到形成一圈浑圆痕迹,无穷的天地之力从中涌出,瞬间化成坚不可摧的气罩。 刀光与之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几名道兵联手扛住了这一波攻势,还没等他们缓过来时,另一道身影便是闯入阵中。 唰! 漆黑的剑光斩过一名道兵的脖颈,几乎将他的脖子切掉大半,脑袋连着层皮耷拉在胸前。 范不移反手又是一剑,劈开了他的身体,随后挥动黑色线剑,凌空转出如同开屏的剑光。 属于诸法的恐怖真气缠绕着剑光,骤然向四面八方爆开! 黑色气旋与剑光相融,反倒让威力提升了一大截。 前有刀意贯入,后有剑芒逼命,这群道兵一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根本来不及躲避,被螺旋状的剑光从背后射穿,身体抽搐般摆动起来。 胸口炸出几个开花般的大洞。 随后便是倒在自己的血肉之中,死得不能再死。 “你还会使剑法?”楚秋向范不移投去意外的眼神,方才这一手剑法虽然算不上多么出众,但也是掌握了真意的级别。 配合诸法那诡异的真气,还真起到不小的作用。 范不移颇为怨念地看了眼伏魔刀,说道:“略懂。” 他的剑法比不上刀法,明显只是无奈的权宜之计。 楚秋也没再刺激范不移,转而对师素跟胥紫山道:“谢九呢?” 师素二话不说,指着平台对面的洞口。 那里正是一众道兵以性命阻拦的方向。 “很好。”楚秋改换双手压住颤抖的伏魔刀,“那就杀过去。” 第658章 闯入 “荒雨歇!给老子滚出来!” 地宫第八层。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骤然响起。 紧接着,闭合的石门瞬间爆开,化成飞散的碎片滚入殿内。 微弱的光芒将老者不断拉长的影子照进其中。 老者缓缓放下拳头,他的喘息无比粗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稍作喘息以后,他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 血污与泥垢填满了他的每一条皱纹,使他看起来无比的狰狞。 他孤身站在宽阔的殿门前,嘴角一勾,露出无比畅快的笑容:“荒雨歇,你这狗东西莫非是怕了?” “你也知道怕?老子以为你这杂种天不怕地不怕啊!” 嘶吼声如同闷雷一般回荡在空旷的殿中,除了回音不绝,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传来。 老者的笑容一收,似乎懒得再说废话,跨步走进殿内,还踏着那双破烂草鞋的脚掌碾碎石块,发出让人不安的声响。 他一步一步走过雕着各种异兽与妖物图腾的长道,冷冷道:“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 “七返九还的九次大限,到底该怎么打破!” 轰! 他体内爆发出一股汹涌的气浪,吹进了大殿深处。 砰砰砰! 与此同时,大殿两旁墙壁上挂着的灯盏突然跳出火光,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也照亮了大殿尽头的景象。 那里,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大约有五至六丈的高度,身穿道袍,负手倒提一把长剑,端是气度威严。 只不过那座石像的面部,却是被人后天挖了下去,好像故意毁掉了那张雕刻着容貌的脸庞。 呃……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看到这座石像,老者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是嘲讽般大笑起来。 “你这废物也知道自己是个杂种?所以故意把脸挖了下去?好,好!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丢人现眼的东西,倒不如毁了他!” 狂笑过后,老者手掌一翻,扣住了那枚金色的金属碎片,极尽狰狞道:“老子今天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只见老者的身形再度膨胀到一丈高度,轰然跃至半空,一拳就砸向那座巨大石像! 石像没有任何神异,在老者这含怒一拳之下,毫无抵抗能力,直接崩塌成满地碎石! 一拳打碎了那座石像,老者仍觉得不够痛快,抬起脚掌将下方的石座都给踩裂,嘴里仍在骂道:“你这蛮不蛮,人不人的杂种!蛮人看不起你,邪惑宫不愿信你,三座天下更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若不是当年他心软救了你一条狗命,哪有会你‘洞元’的今天!” “你和慎独这两条狗,竟还敢害他!” “老子不光要杀慎独!老子还要拆了你这洞元殿,毁了你的七返九还池!!” 老者在殿内大肆破坏一番,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足以给他泄愤,他才举起通红的双眼,看向了原本石像背后的位置。 整个宫殿之中,仅有那一个位置没有挂着灯盏。 尽管光线昏暗,老者却还是看清了那面墙壁上的东西,眼神一闪道: “就凭你们这几个废物,还想重修上三品之路?你们也配?” 正当他准备上前毁了那面石壁时。 整个宫殿忽而一颤。 一束光芒从头顶打了下来,并且随着颤动的加剧逐渐扩大,顷刻间照亮了四周。 老者猛地抬头望去,膨胀的身形突然泄了气一样缩小。 因为他感觉到,四周的天地气机正在恢复。 原本受限于殿内阵法,极其混乱的天地气机,如今又在他眼前化为了应有的模样。 老者沉吟一声,张开手掌凝成一个散发着清光的气团。 随后又握住拳头将其捏碎,冷冷道:“玉皇门?” “玉皇门长孙霞,见过莫老前辈。” 就见一名宫装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老者面前,笑着拱手见礼,露出了半截玉钗。 老者的目光在玉钗上停留半晌,移开眼神,似乎清醒了不少:“朝廷终于容不下邪惑宫了?” “莫前辈说错了。” 另一道声音在旁响起:“朝廷从始至终,都容不下邪惑宫这等邪道势力。若非之前它不敢现世,陛下早就发兵剿了这些祸乱天下的疯子,自然不会等到今天。” 老者转过头,看到那穿着宽大罩袍的男子,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原来是国师大人。” 解骁忙是摇头摆手,“不敢,不敢。” 还没等老者再开口,那气质儒雅的负剑老人飘然落下,语气有些复杂道:“莫观海,当年之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难道戚大哥他……”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脸色忽然一变,急忙祭出长剑护在身前。 一道锋锐气劲打在剑身上,爆发出旋转的天地流光。 “别再让老子听到你们那张臭嘴提起他的名字!” “你……” 气质儒雅的老人脸色剧变,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结果就被一旁的解骁拦下。 “莫前辈,柳前辈,没必要伤了和气。” 解骁笑着打了个圆场,眯眼说道:“今日大家都是为了邪惑宫而来,自当齐心协力才是。” 听到这话,莫观海朝地面吐了口唾沫,露出满是血迹的牙齿:“放你娘的屁!” 说罢。 他直接走上宫殿最尽头的台阶,对着那面墙壁举起拳头,一拳将其打穿! 第659章 乾一 见此一幕。 在场三人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身宫装的长孙霞不着痕迹地看向解骁。 解骁面无表情,微微摇头,示意此刻不宜节外生枝。 尽管宫殿尽头那面墙壁上,刻着不少有价值的东西。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今日此行最有价值的,还要数‘邪惑宫’。 诸法也好,洞元也罢。 就算是那最神秘的慎独,也不足以令他们动心起念。 唯有邪惑宫内,才藏着足以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的秘密。 等到莫观海毁了那面石壁,解骁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莫前辈,您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可否听听我们的计划?” 莫观海侧过头,通红的眼珠扫看几人,突然道:“柳永龄,你跟玉皇门混到一起,那几个老东西可知道么?” 负剑老人闻言,神色坦然道:“老夫既然敢来,就代表已经与几位师兄打过招呼。” “呵呵!” 莫观海不置可否地一笑,“老子不信!” “你们天罡府那帮老东西,最是排斥朝廷,怎会允你和玉皇门有所牵扯?” 他冷眼一扫,随即看向上方投来光芒的大洞,“万里军的人呢?没和你们一起来?” “莫前辈说笑了。”解骁向前一步,语气温和道:“万里军另有要务在身,区区一个邪惑宫,不值得让他们出手。” “区区一个邪惑宫?”莫观海盯着解骁,狞声说道:“就凭你这句话,今日死在这里也不稀奇!” “小瞧邪惑宫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已经死了!” “老子没空与你们浪费时间,全都滚开!” 他一声暴喝,竟是直接冲向了站在最前方的解骁。 那负剑老人柳永龄连忙挑起一剑,长剑化作一道笔直的剑光,刺向莫观海面门。 莫观海粗粝的手掌外翻,一把握住剑身。 “凭你也配拦老子!” 他猛地向前迈步,虎口沿着剑刃擦出刺眼的光芒,势大力沉的一拳重击柳永龄胸口。 柳永龄闷哼一声,换手搭住长剑,却也被这一拳逼得后退数步。 若非解骁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只怕柳永龄就要被莫观海一拳打退百丈。 不过柳永龄的阻拦也并非毫无作用。 一拳将他击退后,莫观海便是理都不理剩下两人,一头撞进宫殿旁的墙壁,怪叫道:“你们这几个废物,自己玩去吧!” 伴随着崩塌的巨响不断远去,柳永龄散去一身气机,再也维持不住那澹然的表情“这疯子……” 看他的意思,显然还想要追杀莫观海。 解骁却是按住柳永龄的肩膀:“柳老,罢了,莫观海这些年疯疯癫癫六亲不认,此时豁出命来也要让邪惑宫付出代价,咱们犯不上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随他去吧。” 听得这话,柳永龄冷静了几分,缓缓垂下握剑的手臂,“就依国师之意,大事要紧,暂先饶过他。” 解骁微微一笑,随即与长孙霞对视一眼。 后者会意,引一股天地之力注入玉钗,看到那闪烁不定的清光,开口说道:“阵法的确被破了,不过……” 她似有几分疑虑,欲言又止起来。 但解骁只是摆手道:“迟则生变,一切都等找到邪惑宫再说。” 长孙霞深深看了一眼玉钗,紧接着道:“国师大人莫要忘了,陛下对此行寄予厚望,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解骁笑容不减道:“放心,我等布下如此大局,自然不会给邪惑宫半点翻身的机会。” 长孙霞打量着解骁的表情,点头道:“国师心里有数就好,那就照计划行事吧。” 说罢,她弹指打出一道气劲。 飞出洞口后仍然仍不止歇,直到贯穿了破晓晨光染黄的云层,在天空轰然爆开。 扛着重锤的壮汉冷笑一声,“终于可以动手了。” 他环顾一圈,“怎么说?” “诸法交给我。” 有人开口说完,身形一动,便已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一名老僧也是合十双手,“贫僧也想与诸法见上一面,诸位,请了。” 他踏出一步,轰然破空离去。 这时,一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子也站了出来,“既然智缘大师和高老爷子都挑中了诸法,我这晚辈也去凑个热闹吧。” 她向众人拱手告辞,飘然离开了歇山顶,速度不快不慢,追着那两人而去。 “你们三个呢?”壮汉挑眉看向剩下的三人。 仅剩的三人,全都以各种手段遮掩了真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慎独交给我。”用一块黑布蒙着脸的男子淡淡道:“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另一个相貌极为丑陋,显然是易容改面的老者笑呵呵道:“慎独殿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蒙面男子不再开口,对壮汉点头示意,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此地。 只剩下最后一个戴着半块金色面具的女子尚未表态。 壮汉却也没再问她的意见,咧嘴笑道:“反正都要拔除三殿,不如先从这洞元殿开始?” 丑陋老人笑着道:“老夫没有意见。” 女子则是看了眼歇山顶的四个边角,流转的清光仍在闪烁。 她淡淡道:“玉皇门的计划破绽百出,大胤国师既然如此自信他们能够成功,手里一定还有底牌,那就洞元殿吧。” 然而壮汉听了这话,眼神忽然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女子:“听你这意思,是觉得玉皇门这次注定会失败?” 没等女子回答,壮汉又道:“方才那黑布蒙脸的家伙,还有这位前辈,我都能猜出身份,倒是你……你真是大胤人?” 那丑陋老人闻言,也朝女子投去了目光,笑呵呵道:“是啊,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生,怎么称呼?” 面对两人的怀疑,女子表现的依旧淡然。 平静地道: “叫我乾一便是。” 第660章 本质 冲过那片平台以后,刚刚闯进山洞,就看到前方仍有数不清的道兵朝这边涌来。 范不移终于忍不住骂道:“就算这些道兵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至于这么不心疼吧?” 说罢便挥动黑色线剑,无穷无尽的真气爆涌而出,将前方一排道兵扫开。 筋断骨折的道兵依旧不减凶性,歪歪扭扭地站起身继续冲向几人。 倏! 几道剑气从后方洞穿了他们的头颅,总算是将这几个道兵给干掉。 范不移知道出手的人是胥紫山,还没等开口,就听身旁传来师素的声音:“怎么,没有伏魔刀你就不行了?” “……” 范不移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却看到师素冲上前去,简单粗暴地挥拳打死了几具道兵,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越向深处,道兵的实力就越弱?” 他试着挥出一剑,凝练的剑光直接将一具道兵劈成两半,简单到不可思议。 “先前出现在平台上的道兵实力虽强,却没有变化成妖物的本事……进了山洞以后,这些道兵的实力更是变弱了几倍。” “如果不给他们使用斗笠的机会,他们甚至不如五品武夫,最多就是破限的水平。” 确认了这群道兵的实力,范不移就知道是自己‘想当然’了,看到师素与胥紫山如风卷残云般杀光了面前的道兵,疑惑道:“你们全都看出问题来了?” “丢了伏魔刀,真有这么大的影响?” “别犯蠢了,跟你没关系。” 师素语气厌烦道:“你也不想想,若这群道士真有那么危险,夜主为何让我们自己处理?” 范不移想了想,一时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角度,只能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不过……夜主到底发现什么了?” 想起突然离开的楚秋,范不移提起黑色线剑,正要继续前行。 结果手里的黑色线剑却是忽地一震。 从实化变成了虚体。 感受到手里一空,范不移急忙看了过去,“又来这一套?” 先是伏魔刀,又是这把黑色线剑,连续两把入了自己手里的兵器都出现各种异状。 正当范不移伸手抓向那把黑色线剑时,只见剑光一闪,对着他们头顶的洞壁斩了一击。 轰! 一条纵向的裂痕陡然出现,范不移立刻撑起气罩,眼神有些凝重地看着上方。 竟是一座绘满了各种图案的拱顶。 “这是……” 胥紫山也看到那里的景象,语气微变:“人体气脉图?” “不光是人体气脉图。” 师素沉声道:“还有蛮人,妖物。” 那些图案,显然就是将人族,蛮人,妖物仔细研究后,一点一点记录下来的结论。 其中有关于妖物的图案最多,几乎占据了巨大拱顶三分之二的位置。 “上去看看。”范不移没有废话,纵身跃了上去。 当三人来到更上一层的殿室之内,却发现早有一道身影等在这里。 “聂渺?” 但当看清对方模样,胥紫山眉头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想上前,就被范不移一把按住:“先等等。” “情况有些不对。” 听到范不移的提醒,胥紫山这才看到,聂渺的手里竟是握着一把暗金色戒刀。 而那把黑色线剑就漂浮在聂渺十丈之外,剑尖对准了戒刀,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应该是被控制了。”师素也看向了那把戒刀,握住拳头沉声道:“要不要动手?” 范不移摇了摇头。 随后主动上前一步,“聂渺,放下那把戒刀。” 直到这时,背对着他们的聂渺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来,双眼变为纯黑的颜色,平举起手中的戒刀,张开五指。 铛啷! 接着,聂渺像是被戒刀落地的声音惊醒,眼底的黑色尽消,看到前方的范不移等人,淡淡道:“你们可以来得再慢一点。” 见他恢复正常,胥紫山便道:“这也是你和夜主的计划?” “先别说这些,范盟主。” 聂渺没有回答胥紫山的问题,而是对范不移道:“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他指着那把漂浮着的黑色线剑,意思很是明显。 范不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无奈道:“这就是楚秋说的‘时机’?” 当楚秋将那把黑色线剑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就曾说过,他要在合适的时机放出剑内的真气。 因为他身负伏魔刀意,不受外邪所侵,诸法的种种手段都无法影响到他。 由他来掌握诸法的真气,便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但范不移想不通的是,这个时机究竟指的是什么。 聂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座诡异的殿室,又得到了这把暗金色的戒刀? 不过,范不移也没有犹豫太久,伸手摘下那把黑色线剑。 “反正最后都有他来兜底,就算把天捅破,也不能算是我的过错。” 说完这句,范不移手臂一震,挥剑斩向那把戒刀! 黑色线剑嗡鸣一声,无穷无尽的黑色真气化成雾状旋转铺开! 而那把布满缺口的戒刀更是被这一剑斩断,隐约有凄厉的惨叫在几人耳边回荡。 下一秒。 黑色雾气旋转着收束,不断涌入断裂的戒刀之中。 就在范不移还凝视着戒刀的变化时,突然发现四周的场景竟是变成了一片深邃黑暗。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脸色微变:“这就是你们的计划,把诸法拖到洞元殿来?” “诸法有实无形,无量无尽,已经真正意义地修成了不死之躯。当时我试图反吞他的真气,却被他拖入了‘诸法’之中。” “随后我与夜主利用这把剑吞去他的大半真气,又斩了他一具幻身,终于明白了诸法的用处。” 聂渺捡起了带着刀柄的那一截戒刀,缓缓道:“说起来,此事还要多谢胥紫山和崔赋。” “感谢我们?” 胥紫山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表情一怔,“与我们有何干系?” “你和崔赋猜测,诸法殿很可能是一座牢笼,虽未切中要害,却也让我在被拖入‘诸法’之时,明白了它的本质。” 聂渺道:“诸法殿,是诸法的牢笼,而诸法本身,只是一个‘无量’的概念。” 第661章 殿主 就当聂渺的话音刚落。 他手中的半截戒刀已经化成了黑色沙砾,从他指缝之中散落。 看到这一幕,胥紫山沉默半晌,忍不住道:“你是说,诸法不是人,而是一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出一个准确的形容。 “我大概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范不移却是将已经恢复成红色的线剑挂在腰间:“你说你被拖入了‘诸法’,也就代表,你曾经有一段时间成为了他。所以,诸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洞元殿内有这么多的道士,而诸法殿里没有一个活人。” “恐怕所有进入诸法殿的活人,最终都变成了诸法。他那夸张的真气修为,数不胜数的武道真意,都非人力所能达到的结果。这也并不代表他天赋异禀,而是他直接融了别人的道。” 范不移思索之时,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可融千人万人之力,未必不能堆出一个真无量。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真是个天才。” “天才也好,疯子也罢,总之,诸法这个怪物,对我们有大用。” 听到聂渺的话,胥紫山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震惊:“你想引两虎相争?” “不是我,而是夜主。” 聂渺摇头道:“邪惑宫或许真有一个活着的二品武夫,如果我们不用些手段,就算大闹一场救得谢秀,最后也未必能安然离开。” “你说得对,谢秀怕是被洞元殿的老东西给看上了。不管他想要利用谢秀做什么,最终应该都与邪惑宫的计划有关。 如果谢秀真的那么重要,邪惑宫不会放我们安然离开。但反过来想想,不管谢秀怎么重要,应该都比不上两殿的殿主。 只要引‘洞元’,‘诸法’相互厮杀,邪惑宫的宫主怕是无暇再来理会这点细枝末节。”范不移想起那些木牌上的名字,以及被摆在最上方的谢秀,也很认同聂渺的话,“看来楚秋早把后路给想好了。” “后路倒也谈不上,只是尽量把水搅浑。”聂渺摇头道:“邪惑宫的水,恐怕比我们想得更深。” 不过就在这时,师素打量着周围的深沉黑暗,忽然道:“你们怎么就确定诸法一定会跟洞元斗起来?” “这两者同属邪惑宫,难道不应该是一边的么?” 她指了指四周:“现在看来,诸法被拖到这里,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我们啊。” 那浓如夜色的黑暗,虽然比诸法殿内逊色不少,想来是因为失去了阵法相助。 但即便如此,这般恐怖的真气聚在周围,就仿佛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 对于他们来说,也绝对称不上是好消息。 “就算同为邪惑宫的一员,这两者也未必是一条心。”范不移道:“如果聂渺真的看到了诸法的本质,那这个计划就没有破绽。诸法代表着贪婪,一旦被他拖入‘诸法’,真气,武道真意,都会为他所有。 比起我们,洞元殿内那些道士,以及至今没有露面的洞元殿殿主,恐怕才是最好的食粮。” 师素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能够吞人真气的功法我见过不少,但这种能直接吞人武道的邪功……只怕连魔门都要甘拜下风吧。” 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聂渺,又看向范不移,“既然现在放出了这个怪物,接下来的许多事,可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你有何想法?” 范不移闻言,略一沉吟,随即道:“先找到申屠烈和崔赋,尽量在情况变坏之前撤出洞元殿。” “那夜主呢?” 师素又问。 楚秋离开以后,至今还未现身。 想到情况变得如此棘手,就算师素心知那位不能当作四品武夫来看待,但也隐隐觉得,此事已经快要超出掌控了。 就算是‘大离夜主’,在此也有陨落之危。 “夜主的目标是救出谢秀,只要他救到了人,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不等范不移回答,聂渺便道:“趁邪惑宫尚未反应过来,我们自求多福吧。” “也好,那就这么办。” 范不移点了点头,握住红线剑左右看了一圈。 以他的目力,倒是不难看破这片黑暗黑暗,“这边。” 他寻了处很像是出口的方向,带着几人穿过真气黑雾。 …… 洞元殿,一间空旷殿室之内。 会真,玄真两人站在昏黄灯火下,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前方那白衣身影。 他臂弯托着一把拂尘,盘膝坐在破旧腐朽的蒲团上,背对着二人,缓缓说道:“洞元,诸法,慎独三阵皆已被破,如今大势已去,难道殿主还不明白?异变虽至,可天时没有落在邪惑宫。” 话音刚落,另一道古怪难听的嗓音则是响了起来。 正是‘洞元’开口说道:“好一个天时不在邪惑宫,九皇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抹杀了吾等多年隐忍之功。” 灯火下。 谢秀抬起脸庞,眼底映照着摇晃的火光,淡淡说道:“殿主隐忍多年,殊不知大胤江湖同样也筹谋多年。既然如今胜负已定,何不留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结局?” “事到如今,九皇子还想凭口舌之利劝住本座?” 洞元那难听的嗓音低声笑了起来,“你真以为玉皇门破得了邪惑宫的阵法?” 谢秀瞥了拂尘一眼,“还请殿主为我解惑。” 洞元缓缓道:“三殿大阵旨在混乱天地气机,那玉皇门以秘法联手八名三品武夫,全力撬动无量气机,以蛮力硬破大阵,此法虽有成效,却也只在一时。” 谢秀疑惑问道:“为何只在一时?” “九皇子难道就未曾想过,八名三品武夫,牵动如此庞大的天地气机,就算撑开了邪惑宫的阵法,那这股天地之力如今又该在何处?” 谢秀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然而洞元仍是继续道:“天地之力犹如大河奔流,八名三品武夫将这一条河流截断,灌入阵法,确是能够破了邪惑宫的大阵。可这湍急河流,难道会就此消散不成?” “不如九皇子来回答本座,大胤江湖的筹谋,与邪惑宫的隐忍,到底谁才是今日的赢家?” 第662章 滚开 “怎么还聊起来了?” 就在这时,会真与玄真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玄真回头望去,看到背后站着的隐真,不由冷笑道:“你还没滚远呢?” 个子矮小如同幼童的隐真看了看谢秀的背影,摇头说道:“都到这节骨眼就别搞内讧了,大胤这次是来真的。国师解骁亲自与玉皇门联手,剩下那些人也都跟咱们有仇,一次来了这么多三品武夫,殿主难道就不担心无法收场?” “你这种蠢货,哪里知道殿主的深谋远虑?” 玄真嘲讽一句,接着就发现只有隐真一个人,立刻皱眉道:“瞎子呢?他又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隐真满不在乎道:“当时你叫我滚,我可是半点废话都没有,现在瞎子不见了问我作什么?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 玄真狠狠剐了隐真一眼,低声道:“不只是瞎子,连妙真也不见了,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生。”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思虑过甚也是正常。”会真安慰一句,看向正在与‘殿主’交谈的谢秀,忽然有意无意道:“你们说殿主为何偏偏选中了九皇子?纯以天赋论之的话,分明还有更多上佳之选。最不济……瞎子也是个很好的选择,难道大胤皇室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话一出,隐真的嘴角忍不住颤了颤,压低声音道:“活腻了?这是你能打听的事儿?” 玄真同样也是讳莫如深道:“殿主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等做好该做的事,不该问的就别去瞎操心。” 见两人这样的态度,会真眼神一闪,笑着说道:“我也只是好奇殿主到底有何谋划,毕竟,洞元殿与另外两殿不同,这些年来,殿主在血脉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就连道兵的实力也是突飞猛进。照这样看来,殿主才是离邪惑宫最近的那个人……” 她的语气陡然一变:“你们说,如果殿主真的打开了邪惑宫,他会如何处置我们?” 面对她这个问题,玄真与隐真的呼吸为之一顿。 隐真马上讪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道理你会不懂么?” “咱们跟了殿主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有那一天……嘿。”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相信殿主。” 玄真也只是冷冷说了一句,没有多言。 不过虽然两人嘴上这么说,心里究竟如何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会真见状,微微一笑,轻声言道:“也不知化主如今在哪儿。” 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玄真心底的恐惧,使得她那张有些丑陋的脸庞变得格外扭曲,狞声反问:“有完没完?你到底想说什么?” 会真故作诧异道:“怎么,你能关心瞎子的下落,我就不能关心化主的安危?” 玄真语气一冷,“你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想趁乱染指七返九还池?届时老身第一个杀你!” 正当会真还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只听隐真尖叫道:“都别吵了!” 他手臂一抬,声音都变了调子,“这鬼东西怎么进来的!?” 玄真、会真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谢秀周身不知何时出现一片如同云雾般的黑色真气。 仿佛水中化开的浓墨,一点点晕染开来,不断吞噬着四周的昏黄灯火。 “诸法!?” 当看到那片突如其来的黑色真气,玄真的脸色猛地一变:“那把戒刀……不好!咱们上当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逃离此地。 结果刚一动作,脚下像是陷进了泥沼般难以迈步。 玄真低垂目光,看到缠在自己腿上的黑色气旋,立刻沉喝一声,体内真气全然爆发,挣脱束缚的瞬间便是纵身向着出口处冲了过去。 会真与隐真也各自施展手段,慌张避开那些缠绕而来的真气。 隐真那矮小的身形在此时反倒成了优势,在那些黑色真气的夹缝中灵活穿梭,偶有避之不及的便提掌拍碎,咬牙切齿道:“难怪妙真那老鬼不见踪影,看来是被人给干掉了!” 会真却是朝谢秀那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犹豫不决。 她似乎想要趁此机会做点什么。 可隐真却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把抓住她的道袍衣袖,尖声骂道:“还想搞事?命不要了?别被诸法的真气影响!” “先离开这儿再说!” 隐真几乎强行拖着她离开了殿室,后者尽管有些不甘,最后还是打消了心底的念头。 但当二人刚刚退出之时,就发现外面的情况还不如里面。 黑色真气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封死了他们每一寸躲闪的空间。 两人联手挣扎片刻,发现这片黑色气浪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察觉到此处有活人,变得更加凶猛,一时间压力倍增。 “退回去!” 会真挥手打碎了一片真气,当机立断准备回到身后的殿室。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听到这声惨叫,隐真脸色微变:“是玄真的声音!” 话音刚落。 只见那片如同云雾般的黑色真气忽然卷动起来。 一只踏着破烂草鞋的脚掌跨出黑暗,闯入两人视线。 “莫,莫观海……” 待看清来人相貌,隐真竟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后退,惊叫道:“你不可能找得到这里!玄真!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看到了被莫沧海拖在身后的那半具身体,身上就穿着与他们相同的道袍。 失去半边身体的玄真,被莫沧海抓着脚腕拖出黑暗,破碎的血肉和内脏在地面留下一道猩红刺眼的痕迹。 她似乎还剩下半口气,却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莫观海忽然停下脚步,抡起手臂,就将半死不活的玄真扔到了二人脚下。 “荒雨歇,在哪儿。” 第663章 碍事 感受到莫观海那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杀意,会真全身绷紧,汗毛竖立,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这就是……当年与殿主他们为敌的老怪物?” 会真心底惊骇,不敢有任何举动。 甚至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刻意放缓,生怕任何一点‘异动’,就招致杀身大祸! 可就在这时候,莫观海的周身腾地窜起惊人气焰。 连同那些黑色真气都被一冲而散,瞬间就清空了这条廊道。 隐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后方道:“在那儿!殿主就在那儿!” 随即就对着莫观海不停磕头,嘴里还道:“当年我只是个跑腿打杂的,我真没害过人啊!莫爷饶命!莫爷饶命!” 会真似乎没想到隐真被吓成这副德行,眼睛有些僵硬地转了转,看向那不停磕头求饶的矮小身影。 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照做之时,莫观海的目光已经越过两人,看向了那条通道,极不耐烦道:“自己滚,别再让老子看到你。” 隐真闻言,喜极而泣道:“多谢莫爷!多谢莫爷!” 说着,他两只手掌往地上一撑,真就滚了起来。 莫观海没有理会他,跨步走到近前,疑惑地扫了会真一眼:“你不滚,想死?” 会真那张与师素相同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随即二话不说,学着隐真的模样,俯身往前滚去。 直到她滚出了自己的视线,莫观海上前一脚踩爆了玄真的脑袋,咧嘴骂道:“废物东西。” 接着,就迈步走进前方那座殿室。 一入殿内,所见皆是如云雾盘旋的黑色真气。 却是隐约能够看到坐在最前方的那道白衣身影。 莫观海似乎并不意外,若无其事地穿过了层层真气,直接停在谢秀背后。 缓缓道:“荒雨歇,落到老子手里,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免得你说老子不顾旧情,没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七返九还池的九次大限如何打破,你交代出来,老子不折磨你。” 谢秀沉默半晌,甩动手中拂尘,开口说道:“七返九还,无法可解,这一点,你当年早已知晓,今时今日,何必又来逼问本座?” 然而,开口的人虽是谢秀。 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极其难听刺耳的嗓音。 若是仔细分辨,确实还能听出其中有谢秀的声音,可那洞元的声音显然已经占据‘上风’。 “你觉得老子信不信你的屁话?”莫观海冷冷说道:“当年你用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大妖遗骨,造出这七返九还池,为就是让自己残喘续命!用在自己身上的法子,你怎会甘心留下这种隐患?你当老子看不出来,那九次大限只是你控制那些废物的手段!” 谢秀目光一低,淡淡说道:“本座纵有千句万句,也抵不过你一句‘不信’。既然你心里早有决断,何必还要浪费口舌?” “进招吧。” 说罢,他将拂尘一甩,那浊黄色的尘扫在半空旋拧成一股,待到莫观海眼前,却是‘啪’的一声炸开! 莫观海仰身躲开,却是慢了半步,脸上骤然浮现几道极细的血线。 然而他对此竟也不怒不恼,狞笑说道:“也好,那就让老子看看,你这些年长进了多少!” 他提起一拳袭向谢秀后心,磅礴巨力几乎牵动了四周的黑色真气,形成一条手臂粗细的气旋。 谢秀却是动也未动,手中拂尘自行散开,无孔不入地穿透真气,往莫观海的手臂上一缠。 旋即狠狠一绞,像是要将莫观海这条手臂给拧下来! 莫观海猛地提起手臂,谢秀握持不住,拂尘顿时脱手! “你连肉身都没有,拿什么跟老子打!?” 莫观海抓住拂尘,撕开缠住自己手臂那一部分,随后就见那拂尘柄上钻出一颗眼球,正在胡乱转动着。 “废物东西!” 莫观海将那颗眼球捏爆,随即大手一抓,就将坐在蒲团上的谢秀提了起来:“老子先断你的后路!” 说着,他就要扭断谢秀的脖子。 可正当他手掌发力之时,一道黑光却从身后斩来! 莫观海如同背后长了眼,挥手就用那把拂尘挡去。 两相碰撞之下,气劲四处翻涌。 这股莫名袭来的巨力逼得他后退半步,一脚就将蒲团踩得四分五裂。 “又是你!” 当莫观海看清眼前之人,顿时咬紧牙关,“你今天非要跟老子过不去?” “我看是你跟我过不去。” 楚秋单臂持刀,与那柄抵在一处,冷声道:“人归我,东西归你。” 说着,楚秋向前压了半步,莫观海唯有退后半步,正要运起真气震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随即惊觉自己体内气脉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余光扫过,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竟不知何时沾到一团气焰。 这股气焰如同附骨之疽,直往气脉深处钻去。 莫观海脸色一沉,立刻转而运起天地之力,轰然打破僵持局面! 当他再度站稳,马上发现自己提在手里的谢秀已是不翼而飞,冷眼看向那黑袍身影,“你可知他是谁,就敢出手救他?”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将表情木讷的谢秀背在身后,抬手丢给莫观海一物:“用这东西换他一命。” 莫观海伸手接住那件东西,看清是何物以后脸色一动:“你从哪儿……” 没等他说完这个问题,抬眼就见楚秋背着谢秀离开了此地。 莫观海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东西,喃喃道:“七返九还池……” 第664章 破坏 “小子,你这次闹得太大了!” 就在楚秋背着谢秀一路向外奔行之时,怀中的红袍男子也是急促道:“放出诸法还不够,你连七返九还池底的东西都敢动!还把东西交给那个疯子!?” “那可是邪惑宫唯一一块大妖遗骨!” “我早就说过,你要救人就救人,没必要卷进这桩麻烦!现在可倒好,你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邪惑绝对不会放过你!” 随着红袍男子的喋喋不休,楚秋已是穿过这条长廊,看到前方如同迷宫般四通八达的洞口,气机稍一外放,就能感觉到诸法那纯粹的贪欲和恶念。 此时诸法的真气几乎占满了整座地宫,多少会干扰到气机的判断。 “疯了……我看你也疯了……” 见楚秋不再理会自己,红袍男子嘀咕一声,随即说道:“现在三殿阵法已破,顺着地宫的墙壁一路劈出去,迟早能找到出路。”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楚秋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挥起一刀劈砍地面。 伏魔刀又在他掌中颤抖起来,结果就被那股蛮横霸道的真气给压了下去,只能传出一声不服的嗡鸣。 不过好在去过一趟七返九还池以后,伏魔刀不知为何就老实了许多,尽管偶尔还会挣扎几下,至少不至于拖后腿。 而且这把刀的威力,确实胜过百年刀,拿它来开山破路倒是轻省不少。 就在楚秋一路斩开地面,打算走来时那条路时,地宫第六层中,扛着重锤的壮汉如同闲庭信步般来到那广场之上。 看到伫立在前方的三面影壁,壮汉咧了咧嘴,“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说罢,他阔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影壁上的纹路,旋即双手握住锤柄,抡起那沾满血肉的重锤狠狠砸在影壁之上! 轰! 一面影壁瞬间被他击破,扬起蔓延数十丈的烟气! 这一击威力巨大,就连影壁背后的地砖都被掀开,划过一条深深的凹痕。 “你就这么把它毁了?” 突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壮汉身边响起。 壮汉的眼神微动,转而望去,才发现乾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侧,他竟是毫无察觉! “这女人……” 壮汉心头一沉,对这个自称乾一的女人更是警惕起来。 对方非但不像是大胤江湖的人,这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的实力,也令人尤为心惊。 毕竟,她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说不定就能悄无声息的宰了自己! 察觉到壮汉的目光,戴着半块金色面具的乾一摇头道:“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们要如何处置洞元殿内的东西。” 壮汉闻言,顿时露出一抹冷笑:“邪惑宫的东西,自然是毁了为妙,怎么,难道你是心疼了?” “洞元殿是洞元殿,它虽是邪惑三殿之一,却不见得能够代表邪惑宫。” 乾一走到另一面影壁之前,看着上面的纹路,轻声说道:“这三面影壁,或许就藏着找到邪惑宫的办法。”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正大光明走进邪惑宫?” 壮汉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屑道:“三殿阵法已破,邪惑宫那装神弄鬼的把戏已经不管用了。它不是在这地宫的更下方,就是藏在山脉深处的某个山腹里!” “你真这么觉得?”乾一看向壮汉。 “不然你真信江湖上那些传言?说邪惑宫藏在云中,藏在水里?”壮汉冷冷说完,举起重锤走向下一面影壁,“你若不想帮忙,就别在这里碍事。” 乾一却是动也未动,依旧望着影壁,缓缓言道:“听说你的锤法传自数百年前盛极一时的‘大衍宗’,不知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你想见识我的锤法?”壮汉目光一凝,有些冷然地打量乾一,“我可以认为,这话是在挑衅了?” 话音刚落。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见影壁背后陡然砸下数块巨石,弥漫的烟气飘到了二人眼前。 壮汉瞬间望了过去,当看到那黑袍身影背着一个木讷男子迈步走出时,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谢秀?” 他一眼就认出了谢秀的身份,砰的一声,将锤头砸在地面。 拖着重锤举步前行。 冷冷道:“戴面具那个,把人放下。” “你是在说我么?”戴着金色面具的乾一疑惑地问道。 “这有你什么事儿?别找不痛快。” 壮汉冷喝一声,单臂举起重锤指着楚秋,“把谢秀交出来!” “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变成香饽饽的一天,这么多人抢着想要你。” 楚秋侧过头看向谢秀那张木讷的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若不给呢?” “不给?” 壮汉表情一敛,嘴角上扬:“那就把命留下!” 轰! 说罢,壮汉脚掌踏地,恐怖的力量含而不发,竟是只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全身真气与劲力都被他压在双臂,抡起重锤如一团烈风般袭向楚秋! 然而这壮汉看似莽直凶狠,出手却藏着几分小心。 这一记势如山崩的重锤非他全力施为。 仅是以真气试探一波,看看对手是何成色。 见这壮汉并未使出无量本事,楚秋把伏魔刀向前一架,单手挡下了重锤的砸击。 刀锤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楚秋手腕一转,反将重锤顶起,架刀劈向了壮汉的肩膀! 壮汉脸色微变,双臂抡起重锤格开刀锋,表情有些惊愕。 像是不曾料到自己会有一天在力道的比拼当中输给旁人。 两次对拼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壮汉赶紧压下那一丝错愕惊疑,冷笑道:“好小子,这一身蛮力够吓人的,试试这招如何?” 他将锤头一翻,在半空中挥出呼啸声响。 天地之力如影随形,化作一柄近乎透明的重锤虚影,迎头砸下! 轰——!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当中,广场地面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呈现出不规则的裂隙。 整个广场都被这一锤砸得摇晃不止,地面崩裂开来,连带着仅存的两块影壁都都是倾斜歪倒,坠落到更下方的那一层地宫。 放眼望去,偌大广场尽在这一锤之下毁于一旦,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位置。 早在壮汉挥出这一锤前就已飘然飞起的乾一则是打量着那片滚滚弥漫的烟尘,开口提醒道:“人还没死,别大意。” 同样漂浮着的壮汉冷冷扫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来提醒。” 结果话还没说完。 就见烟尘深处忽然出现一道向内部涌去的旋窝。 呼的一声,尘烟向着四面八方炸开,宛如被一股巨力所挥散! 第665章 争抢 看到迎面杀来的黑袍身影,壮汉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武夫的生死预感瞬间冲上头顶,他急忙挥动重锤,凌空击出一声爆响。 天地之力竟是被他当成某种兵器,以锤击发,形成了一条长达百丈的匹练清光! 楚秋旋身避开清光,长刀横斩,劈进了光柱之中,随后便沿着这道光柱逆流而上。 将天地气机一刀斩断! “开什么玩笑?” 壮汉目眦欲裂,连动作都慢了半拍,再一转眼就看到那张不断靠近的木制面具。 上面咧开一张血盆大口,错开的尖牙仿佛闪烁着寒光。 木面具朝着壮汉咬了一口,壮汉顿时感觉自己周身的天地气机变得无比混乱,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唯有举起重锤硬扛一刀! 唰! 刀光重重斩在了锤柄上,黑色气焰倏然爆开,全都扑向壮汉面门! 壮汉含住一口气机,浑身浮现出淡金色的真气气焰,怒啸道:“你这是什么邪物!?” 原本即使没了天地之气机的加持,他也不该如此惊慌,可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如同被人偷袭斩去一臂,惊慌大过了愤怒。 楚秋却是没有回答,将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手中伏魔刀猛地压下。 壮汉身上的真气飞速向着楚秋涌去,力道一泄,双臂顿时沉下,锤柄撞在了肩膀,闷哼着飞坠下去。 两人几乎同时落到了下一层,乱石堆成的废墟被震成齑粉四处飘散。 壮汉用肩头抵着锤柄,死死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屈膝下跪,随后突然抽出左臂,一拳朝楚秋脸上打去! 楚秋仿佛早就料到他这一招,松开握刀的手掌,大雪龙拳铺开霜寒冷意,与壮汉拳锋相对,近乎纯白的气环在两人身前爆开! 壮汉的左手几乎被霜冷气劲冻成了冰雕,但他半步未退,肩膀一震,便将冰层破开,张开大手就朝楚秋抓了过去。 但他真正的目标并非楚秋,而是楚秋护在身后的谢秀! 楚秋脚步一动,使得壮汉的手掌抓了个空,随即握住即将落地的伏魔刀,横斩向壮汉的脖颈。 壮汉眼底闪过一丝寒芒,翻起锤柄挡住这一刀,整个人也被劈得止不住地后退。 直到重重撞在墙壁,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将锤柄顿在地面,伸手一抹嘴角,看到指尖的猩红痕迹,眼神变得十分危险:“想不到亲手斩了大虞伪帝的惊世武夫,竟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性子。” 楚秋斜持伏魔刀,趁机调换气机,淡淡道:“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 壮汉张嘴吐出一口血沫,接着道:“刀法不差,以四品境界做到这一步,你足以自傲了。” “只可惜,今天你带不走他。” 说完这句话,壮汉抬头看向上方,冷声问道:“还打算继续看戏到什么时候?莫非真要眼睁睁看他带走‘洞元’不成?” 漂浮在上层静静俯瞰着两人的乾一沉默半晌,摇头道:“那不是洞元。” “别管他是不是洞元,谢秀既然进了洞元殿,他绝对接触了邪惑宫的秘密!” 壮汉低吼一声:“帮我!” 在两人简短对话之时,楚秋打量着乾一脸上那张金色面具,已经猜到了这女人的身份。 他握紧手中的伏魔刀,笑着道:“你们最好快点决定,如果想一起上,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壮汉见乾一没有动作,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但也没再指望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举起重锤狞声道:“武夫玩的可不是嘴皮子!等你到了三品再狂也不迟!” 他挥起重锤再度杀来。 先前突然被混乱的天地气机干扰,失神之下陷入颓势,此时壮汉干脆舍了三品无量的手段,那一手锤法倒是使出了十成的威力。 纯以真气修为去硬碰硬,楚秋绝对远胜于对面的壮汉,但他所使的一柄重锤仿佛专克刀招,完全不给他半点施展的机会。 察觉到对方打算仗着兵器之利拖住自己,楚秋眼神一冷,体内的一气造化功顺行而出,将先前吞下的真气全数释放! 断长生! 刀光化作一道道漆黑光束,无差别地扫过四周,壮汉连忙转动重锤挡下数击。 结果下一秒就感觉胸口传来剧痛,目光一扫,发现自己身上被撕开一条碗口大小的伤口。 他立刻运转真气封住伤势,借由三品武夫的肉身恢复能力控制血肉愈合,冷笑道:“好刀法!可惜你那把刀似乎不服你啊!” 壮汉毫不在乎自己的伤势,抡起重锤又一次扑向楚秋。 在交手的过程当中,他的攻势不光笼罩楚秋,甚至有几次还是奔着楚秋背上的谢秀而去。 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既然得不到谢秀,那就一锤把人砸死! 以谢秀的实力,就算是状态完好,恐怕也很难接住这壮汉的一击,现在这种浑浑噩噩的木讷德行,怕是挨着一下就要被打成肉泥。 所以,楚秋不光要应对壮汉的攻击,还得分心护住谢秀。 想要摆脱壮汉没那么容易,但要杀他,却也并非没有办法。 随着两人的战场不断扩大,这一层的地宫也是变得满地狼藉,数不清的墙壁被撞穿,地面被撕裂。 一路从原先那条廊道打到了某座大殿。 供奉在其中的石像没能撑过几息,就被壮汉扫过的锤风撕成粉碎。 楚秋再次接住一锤,反手就是一刀坠日劈了过去。 壮汉轻描淡写地架住这一刀,火光在他眼前崩散,照亮了他脸上的不屑神态。 “出刀绵软无力,怎么,大离夜主?莫非是累了?” 他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想,狞笑着架起手臂弹开刀锋,将重锤挥舞成一串残影打向楚秋的头颅,“那就死在这儿吧!” 铛! 楚秋身形一闪,伏魔刀再次劈中了锤柄,随即从壮汉身侧掠过的同时又是斩出一记纵横交错的刀芒。 这一刀几乎擦着壮汉的脖颈闪过。 壮汉脑海警铃大作,立刻变招竖起重锤,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这招碎星。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壮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斜跨一步避开了这‘阴险’的刀意笼罩。 第666章 击杀 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壮汉腮帮鼓起,死死咬着牙关。 心底已是怒到极点。 跟一个四品武夫缠斗,已经让他倍感难堪,现在更是被这四品武夫逼到了这种程度。 尤其是一想到其他几人或许已经拿到了好处,他还在这儿浪费时间,那种恼火的感觉更是直冲头顶! “玩也玩够了,该上路了。” 壮汉吐出胸中那一口浊气,脸上的伤口已是彻底闭合,冷声道:“记住了,杀你的人叫陶子斌。” 话刚说完,他刚托起锤柄,就感觉手中的锤子变得一轻,随即只听‘轰’的一声。 重锤竟从中间部分断裂开来,锤头直接坠在地面。 “……” 看到这一幕,陶子斌瞳仁微缩,终于意识到了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他抬眼看向单手扶住背上谢秀的楚秋,冷声道:“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毁了我的兵器?” “难道就许你仗兵器之利?” 楚秋脸上那张木面具咧开大嘴,倒提伏魔刀:“这把刀虽然不服我,但它总不至于劈不过你那把锤子。” 想起自己片刻之前还曾嘲讽过此事,陶子斌攥着断裂锤柄的指节都已泛白,表情难看道:“就算毁了我的兵器……” 没等他说完,楚秋已经转身离去。 “你给我站住!”陶子斌一怔之后,立马就想追过去。 可他刚迈出一步,耳朵里突然钻出嗡鸣声响,摇晃着向前扑去,勉强用手臂撑住身体没有倒下。 一股滚烫的鲜血随即洒在手背,很快就染红了身前这块地面。 当他再次抬起头,半个脑袋都已炸毁,鲜血不断从中涌出。 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住那背着谢秀远去的身影,“天地之力……你把天地之力……打进我的……” 砰!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上再度爆起一片血雾,身子一歪,彻底倒在了破碎的石像脚下。 将天地之力化成‘异种真气’打入武夫肉身,对于绝大多数的武夫而言都是重创。 甚至比自行吞下天地之力的代价更大。 当初楚秋就是用这种手段,逼得曾玄一路逃命,不敢与自己正面交手。 如今故技重施,拿来对付这陶子斌。 区别只在于天地之力的分量要少了很多。 但好处就是,出手更为隐蔽。 有木制面具的帮助,那一丝微弱的天地之力顺着刀伤侵入陶子斌的血肉,结果自然就是炸开了他的脑子。 “小子,那家伙未必死了,趁现在回去砍了他的脑袋!” 就在楚秋步出大殿之时,在战斗过程中从未开口过的红袍男子突然提醒了一句。 然而楚秋的脚步却是没有停下,“先前在他身边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大玄那八人之一吧。” “呃……” 红袍男子没想到楚秋会突然这么问,哑然之后,又是低声道:“我又没见过其他人,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就算你没见过其他人,但那张跟巽五一样的面具,你总不会认不出来。” “一张金色面具而已,谁都能戴,难道戴了面具就是大玄的人?你这小子别是被大玄吓破胆子了吧?” 楚秋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兀自嘴硬的红袍男子,想起那袖手旁观的女子,心下暗道:“先是北荒山那座大阵,又是妖蛮大泽里的巽五,现在就连邪惑宫的事都有大玄插手……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似乎察觉到楚秋的想法,红袍男子伸出一根红线,用眼球对着楚秋:“你现在已经救到了人,就别去考虑那些破事了。” 楚秋瞥了那眼球一眼:“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红袍男子倒也不觉尴尬,笑呵呵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毕竟那三品没死,往后说不定还要找你寻仇,不如趁此机会杀了他。” 尽管红袍男子有所解释。 但楚秋还是选择打碎了它的眼球。 如今再听他的惨叫,已是愈发顺耳,随即就将大玄的事抛到脑后,“你说得也没错,既然救到了人,就先把老九带走再说。” 红袍男子痛哼几声,已是无力回应这句话。 …… 就在楚秋离开后不久。 那一片狼藉的大殿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脑袋被炸掉大半的陶子斌费力睁开独眼,勉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乾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未曾想过的身影。 陶子斌费力想要撑起身体,“你是……蛮……” 砰! 来人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让他重新趴了回去。 “真没想到,居然还能让我碰上这种意外之喜。” 一道有些漠然的嗓音缓缓在上方响起。 随后,来人挪开脚掌,蹲在陶子斌面前,伸手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把头抬了起来。 第667章 挽救 待到彻底看清面前那张脸,陶子斌心底一寒。 那如雪般苍白的皮肤,只有一种可能…… 蛮人! 纯血蛮人! 想到此处,陶子斌猛地探出手掌,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 还不等他发力,就听咔嚓一声! 他的手腕已经被蛮力折断,断裂的骨茬刺破血肉皮肤,支起一大块。 “一个将死的三品……合该是我的食饵。” 厌黎舔了舔嘴唇,伸出手指在陶子斌的伤口处一扫,蘸着鲜血送进嘴里,眼中满是渴望。 自己消耗了太多的真血,若是能吃下一个三品武夫来进补,只怕不光能补回亏空,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然而就在他心里刚刚闪过这一念头的瞬间。 一股冰冷杀意令他瞬间清醒过来,果断放开陶子斌,飞速跃向一旁! 看到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女子,厌黎感觉脖子有些发凉。 “如果这女人刚刚动了手……” “我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厌黎压住自己对于血肉的渴望,谨慎道:“这位……” 乾一抬起有些冷漠的双眼。 只是看了厌黎一眼。 他的手臂便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击中,当场化成溅射的血肉! 厌黎急忙退出大殿,捂着自己的断臂道:“都是误会!我现在就走!” 见女子没有追杀出来,厌黎连一刻都不敢多留,拖着伤势转身就逃。 乾一则是收回目光,似乎没有追杀过去的打算,而是看向了奄奄一息的陶子斌,“你输了?” 听出乾一的声音,陶子斌竟也松了口气,气若游丝道:“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天地之力……” “输了就是输了。” 乾一打断陶子斌的话语,平静道:“你从一开始就中了他的计,那张面具虽然能够混乱天地气机,却不代表它能让你用不出无量的手段。当你被他的节奏牵着走开始,就注定了现在的败局。” 陶子斌趴在地上,嘴唇微微一颤,“你……不像是这么多话的人……” “我只是在告诉你,你虽是三品无量,但论生死搏杀,完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说完这句话,乾一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破碎石像下的石台,接着道:“而且你本就没有必要与他动手,那个人不是洞元。” 再次听到乾一说出这句话,陶子斌的半张脸露出几分自嘲之意,那些破碎的血肉正在缓慢愈合,但他毕竟伤到了最大的要害,即便三品之躯的愈合能力,此时也是凶多吉少。 “意识到自己输在哪儿了么?” 乾一打量着陶子斌的表情,又是淡淡问了一句。 然而这次,陶子斌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喃喃道:“我……输在大意……输在……冲动……” “很好。” 乾一微微点头。 随即就在陶子斌希冀的眼神之中,取出一个瓷瓶。 从中倒出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物质做成的黑色泥膏,塞进陶子斌只剩半张的嘴巴。 真气一涌,就逼着他咽了下去。 陶子斌虽然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乾一在这时拿出来的,一定是能够救他性命的东西。 他低声道:“多……多谢……” 然而乾一却是道:“不用谢我,因为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大玄所有了。” …… 过了没多久。 楚秋就背着谢秀,一路开山破石冲出地宫。 当他斩开最后一面山壁时,终于见到了光亮。 光芒伴随着冷冽的寒风一同涌入。 顺着被劈开的洞口走出地宫,视野豁然开朗,迎面便是一座陡峭山体,缝隙被白雪所填满覆盖。 “看来这里还是大胤北境,并没有离开山脉的范围。” 楚秋打量四周,心里已经确定了‘邪惑宫’的位置,应该就深埋在这座山脉的地下深处。 至于那些装神弄鬼的传言,不过就是以阵法起到的效果。 如今阵法被破,邪惑宫的神秘面纱自然也就随之揭开。 不过就在这时候,楚秋突然皱住眉头,转身朝洞口看去。 只见一股如同飘渺云烟的黑色真气沿地面缓缓铺开,顺着洞口飘散出来。 竟不知从何时开始,背后洞口之中已经充斥着翻涌的真气烟云。 红袍男子注意到这一幕,声音有些干涩道:“诸法的真气都快把洞元殿给吃了……你小子这次真的搞了件大事。” “现在心疼了?不是说自己跟邪惑宫没有关系那时候了?”楚秋收回目光,“都到这种时刻,邪惑宫那位宫主还不肯现身,说不定早就死在地宫某个角落了。” “哎。” 红袍男子叹了口气,“等他真的出现在你面前,到时你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楚秋摇了摇头,没有再与这家伙斗嘴,脚步一迈,直接拔地而起,先带谢秀离开此地再说。 与此同时,洞元殿内每一个角落都被漆黑真气所填满。 阵阵扰人心神的诵经声回荡在四周,许多殿内的道士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诵经声夺去意志,做出种种无法控制的行为。 大部分人就在这阵诵经声的干扰之下变得极为狂躁,突然对着身边的同伴出手,互相之间开始厮杀起来。 纵有小部分意志坚定之人,也只能勉强缩在角落当中运功抵挡诵经声的影响。 但在那些可怕的黑色真气面前,最终也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 “殿主救命啊!” 第五层的地宫当中,隐真陷入无数黑色身影的包围,发出一声惊恐无比的尖叫。 面对如此之多的‘诸法幻身’,就凭他自己的实力,能撑到现在几乎算是个奇迹。 而离他不远处,一同陷入包围的会真紧咬牙关,两眼通红地骂道:“还指望那个废物做什么!?他若想帮我们早就出手了!” “现在玄真死了,搞成这种样子,保管戒刀的妙真肯定也活不了!死了这么多人,他都不曾现身,你还希望这会儿他站出来救咱们么!?” 一边说着,会真掌出如雷,隔空打碎了一具幻身的头颅,旋即提纵身法冲到了隐真背后,探手就把他提了起来。 “现在咱们只能靠自己!” 她一巴掌打在隐真脸上,止住了隐真的怪叫。 挨了这么一下狠的,隐真也总算是冷静几分,眼睛胡乱转动着打量四周,喃喃道:“对,对,你说得对!咱们现在要想活命……就只能靠自己了!” “瞎子!” “去找瞎子!” “现在这种情况,瞎子如果想要保命,一定会躲进七返九还池!” 隐真抱住会真的手臂,放声尖叫道:“快走!” 他那矮小瘦弱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真气。 顺着会真的手臂源源不绝地涌入她气脉。 会真眼神一闪,毫不吝啬地将这股真气全然释放,一掌就在前方浓郁如墨的黑色真气表面撕了道旋转缺口。 随即单手抱着隐真冲入其中。 很快。 她与隐真二人就来到‘七返九还池’,看到此地一片狼藉,显然是遭到了外力的破坏,会真却是面不改色道:“还真叫你说对了。” 七返九还池虽然像是被人犁过几番,但这里的确并未受到黑色真气的侵蚀,仿佛有某种力量残留在此,保护着那几座水池。 第668章 出口 哗啦! 会真走进其中一座水池,伸手捞出一具尸体。 粘液顺着那具尸体滴滴哒哒落进池中,激起更加混乱的涟漪。 会真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这具尸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抱着她手臂的隐真也转过头来,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七返九还池出问题了?不可能啊!” 因为会真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与其说是一具尸体,倒不如说是还没有完全长成的胚胎肉块。 在隐约能辨认出是头颅的位置上,还有模糊的五官轮廓。 “这是化主……” 会真脸色一沉,赶紧丢掉这具尸体,又伸手在水池里摸索一阵,发现池子下方有几条刀痕。 七返九还池的材质极为坚固,能给它留下伤痕的兵器已是十分罕见,更不要说能将池底切开的裂痕,说明出手的人不仅仗着兵器之利,本身也是顶级高手。 结合这两点,会真匆匆瞥了眼隐真,低声道:“是大离夜主来过这儿,看来七返九还池的核心已经被他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了,那东西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 隐真催促道:“赶快找到瞎子!他一定有办法让咱们活命!” 会真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再计较这七返九还池内的‘核心’。 反正那是殿主该操心的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诸法的真气都已经侵入洞元殿各个核心位置,彻底占据洞元殿也只是时间问题。再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像其他倒霉鬼一样,变成‘诸法’的一部分。 为了避免落到那等凄惨的下场,会真动作迅速,立刻就在几座水池搜寻起来。 很快,她就在最角落的水池中找到了装死的瞎眼青年。 “起来!” 会真提着瞎眼青年的衣服将他甩到一旁,见他还是屏住气息假装昏迷,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脚狠狠踏在瞎眼青年的胸腹。 瞎眼青年发出‘唔’的一声,嘴巴和鼻子同时喷出水池里的粘液,翻身跪在地面拼命吐了起来。 直到他把肚子里的粘液全都吐了个干净,却还在那儿不停干呕,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你再敢给我装死,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真的死人。”见他半天爬不起来,会真的语气一冷。 瞎眼青年急忙抬起右手摆了摆,虚弱道:“真不是我装死……我刚才差点就真的死了。” “你是不知道……那个大离夜主有多可怕,若不是闭息装死,你们现在过来也只能给我收尸了。” “少给我们说废话!” 隐真尖叫道:“现在玄真死了,妙真死了,连洞真都死了!我们要活命,就只能指望自己!快点说,咱们要怎么逃出去!” 瞎眼青年擦了擦沾满粘液的下巴,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你在说什么?玄真和妙真也就罢了……化主怎么会死?七返九还池还在,就算杀了他也能活过来啊。” 会真倒是比隐真冷静不少,她观察着瞎眼青年的神态,见其脸上的错愕不似作伪,便冷冷道:“我刚才已经找到了洞真的尸体,他还没来得及重生,七返九还池就被大离夜主给废了。” “现在整个洞元殿里到处都是诸法的真气,如果我们逃不出去,就等着被诸法给炼化吧!” 听得这话,瞎眼青年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似乎被这几个消息吓住了,脑袋变成一团乱麻。 没等他把这些坏消息给消化,会真便已将他拎了起来,沉声道:“等离开洞元殿,你有得是时间慢慢思考!” 说完,就打算硬拖着他离开。 “等等……等一下!” 瞎眼青年抓住会真的手腕,语气惊慌道:“你说诸法入侵了洞元殿,那殿主呢?不……阵法呢?咱们的阵法就没有动静么?” “阵法早就被破了!”隐真伸出手往瞎眼青年脸上扇了一巴掌,“大胤江湖这次掏干家底,准备跟邪惑宫硬干一场!三座大殿的阵法都被破了!现在只有你能带我们离开,你给我清醒一点!” 挨了隐真这一耳光,瞎眼青年果然清醒了许多,两只眼睛上的肉痂颤了颤,低声道:“你们想让我用‘破虚’手段带你们走?” “可我……不会啊!”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隐真气急败坏地抬起手掌,眼看巴掌又要落在瞎眼青年脸上,却被会真拦住。 会真甩开隐真的小手,盯着瞎眼青年认真道:“我们都知道你的身份,若不是殿主最后选择了谢秀,其实你才是最好的人选。都到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和我们装下去了,就算你不能跳出阵法用那手段,也一定有办法带我们离开。” “现在洞元殿内不光有诸法,肯定还有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殿主至今不愿现身,说明他早就做好放弃我们的打算。你要想清楚,是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瞎眼青年终于收起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摇头道:“没了阵法相助,只有殿主才能施展那种手段,我没有骗你们。但是……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有办法带你们离开。” 会真与隐真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浮出喜意。 “那就别耽搁了,有什么办法赶快使啊!” 隐真刚催促一句,结果就看到瞎眼青年又要往七返九还池里跳。 不由愣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瞎眼青年钻进池里,水位没过了他的腰部,转过头用那两块肉痂盯住隐真:“七返九还池下就藏着一条离开洞元殿的暗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隐真的脸庞瞬间变得扭曲,松开会真的手臂冲进池里与瞎眼青年扭打在一起,“你他娘的敢耍老夫!” 瞎眼青年被他按在水池里,呛了几口粘液,嘴里呜呜叫着什么,结果脸上立马就挨了两拳。 不过,没等隐真折腾多久,瞎眼青年突然掐了个指诀,水池底部陡然变得向下倾斜,所有粘液哗啦一声涌入那条深不见底的暗道。 隐真身子一歪,扑倒在暗道入口,双手一撑,愣愣地望着前方。 随后低头看向几乎被自己打得半死的瞎眼青年,“你还真没骗我?” 第669章 长河 会真搀扶着瞎眼青年,隐真则是挂在她的手臂上,三人一同顺着那条暗道离开殿室,一路之上没有遇到任何情况。 诸法的真气并未入侵到此处,那些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显然也没能发现在七返九还池下方还藏着这样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 直到三人无惊无险地离开地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幽僻山洞。 洞口结满了干枯的藤蔓,透过缝隙能够看到外面那片冰天雪地的荒野。 此地显然是山脉最外围的位置,但在群山之间毫不起眼。 若非阵法被人打破,只怕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从外面找到这处隐蔽的入口。 见到出口,隐真便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一掌打碎那些干枯藤蔓,放肆大笑起来! “逃出来了!” “咱们逃出来了!” 笑完以后,隐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仿佛前方有人站在那里一般瞪眼骂道:“狗屁的洞元殿!狗屁的邪惑宫!从今往后,你们谁也别想困住我!老夫自由了!” 隐真的声音在这幽僻山间反复回荡,就连山崖积雪都被轰然震落,洒得他一头一脸。 而他却是丝毫不在乎,反倒大笑着在洞口前方那块突出的山崖打起滚来。 直到浑身沾满了积雪,他才站起身,回头看向洞内的二人,笑容渐渐收敛:“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问出这句话时,隐真悄然给会真递了个眼神。 会真见状,不动声色地瞥了瞎眼青年一眼,随后微微摇了摇头:“自然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本想‘痛下杀手’的隐真见她不愿,倒也没有强求,而是冷笑一声道:“老夫被困在这鬼地方几十年,想来外界也早就忘了有我这么一号人,往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想去海外长长见识。” “海外?”会真表情一动,接着就道:“如今天地异变日益加剧,海外诸国的情况,未必比得上这边。况且我早年听人说过,海外有些地方早就被妖蛮所控制,如今前往那边,只怕是自投罗网。” 隐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若是老夫年轻时听了你这话,或许还能与你附和几句,放到现在……你倒是说说,咱们这些人,与妖蛮又有什么不同?” 他伸出自己娇小的双手,冷冷道:“洞元那个王八蛋,把我们都变成了人不人,妖不妖,蛮不蛮的怪物!你想回到以前的生活?那你从前的脸呢!?” 会真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直到现在,她还顶着师素的那张脸。 而隐真的话也是道破了她的窘境。 并非会真有意维持旁人的相貌,而是她根本没有选择。 “咱们这些进过洞元殿的人,放到外面,就是连妖物和蛮人都不如的怪物。” 这时候,隐真的语气稍有缓和,却是略有几分悲哀道:“躲到海外诸国,也许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会真沉默下来,也被隐真这番话所触动,心底亦是感到几分悲凉。 不过,她很快就惊醒过来,沉声说道:“诸法的影响还在,不要去想那些事。” “我当然知道诸法的影响还在。”隐真淡淡道:“诸法这门扰人心神的手段,堪称邪惑宫的脸面,若是放在往常,我还会畏之如虎,但现在反倒让我直面本心,也是件好事。” 看到隐真似乎真的有所领悟,会真竟也无言以对,好在此刻那半死不活的瞎眼青年终于悠悠醒转过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彻底打断。 “我们出来了?” 瞎眼青年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有没有找到出口。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前方的气机波动,神情猛地一变:“好多的天地之力,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 “你在说什么?” 会真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却也立刻就顺着他那双肉痂眼睛往前方看去。 结果就看到一条如同星河流转般的清光,隔绝了山脉与荒野之间的间隙。 那道清光中,缓慢流淌着如同岩浆般发光的粘稠物质。 而且不光是看起来像是岩浆,其本身也蕴含着相当恐怖的高温。 哪怕隔着数十丈,那股炽热的温度也令几人神色剧变。 隐真身上的积雪几乎瞬间化成水雾升起,脚下这座山崖的积雪更是如同退潮般飞速向后缩去。 咝! 只是多看了两眼,隐真身上就发出被烫伤的声响,他回过神来,急忙退进洞内。 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冒起青烟,体内气脉传来烧灼刺痛。 那股天地之力所散发的高温,似乎只针对武夫肉身,连身外的道袍都没有点燃就已烧伤了他的血肉与气脉。 发现这一点,隐真的表情变得尤为恐慌:“这就是殿主说的天地之力?八个三品武夫撬动的那股力量?” “可是……怎么会?大阵不是已经被破了么?” 会真一时也有些慌了神。 倒不是单纯畏惧这股堪称恐怖的天地之力。 而是发现这片天地之力所化的炽热河流,正在环着整座山脉,形成了一座全新的‘大阵’。 离得这么远,都能够感觉到如此可怕的温度,这就封死了他们离开群山的可能! 第670章 阻挠 “因为……这不是三座大殿的阵法!” 突然间,瞎子青年用颤抖的语气说道:“这是邪惑宫……邪惑宫出手了!” …… 荒野与群山之间的交界处,楚秋背着谢秀踏空而行,抬头便也注意到那条横在前方的无边大河,眉头微皱道:“天地之力?” 这种规模的天地之力,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即便当初靖海王以皇城大阵牵引而来,几乎覆盖半座大虞京城的天地之力,与眼前这条大河相比,也是萤火与皓月一般的差距。 出于谨慎,楚秋轰地一声止住前行,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此时,他距离那条天地长河还有不足百丈,便已感受到那股滚烫灼热的气息向自己袭来。 气脉隐隐有几分烧灼之感,却远远没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不过这种异状,也令楚秋意识到了这条天地长河究竟是作何用处。 这是拿来困住大胤那群三品的手段。 “以天地之力化成牢笼,困杀那些三品武夫,邪惑宫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过现在看来,除了我之外,剩下那些三品武夫好像还没到要离开的程度。” 楚秋摇了摇头,对红袍男子问道:“你可曾见过这种情况?”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你该去问邪惑才对。” 红袍男子的眼球钻了出来,低声说道:“恐怕连邪惑自己都不曾想过,大胤敢掏空家底跟他来硬的。若不是那么多个三品武夫撬动天地,这阵法还真未必能够成形。” 听得这话,楚秋就知道他认得这种阵法,立即问道:“有没有办法绕开它?” “没有。” 红袍男子回答得斩钉截铁,“因为这阵法就是天地之力本身,除非你有二品杳冥的本事,让自己从天地之中‘消失’,以不可知的手段遮蔽自身,才能穿过这条天地长河。” 楚秋闻言,眯眼问道:“这么说,邪惑宫的宫主确实有二品手段?” 红袍男子那只眼球转了过来,盯着楚秋看了半晌,最后轻叹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邪惑从一开始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区区几个三品武夫,就想掀翻邪惑宫?当年不是没有人这么想过,那时候摆出来的阵仗,甚至比今日还要厉害,连你们大离的武夫都有参与……” “可惜,邪惑宫还是邪惑宫,这一点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听我一句劝,带着你这朋友躲起来,等到邪惑与那些三品武夫分出胜负,或许你还有离开的机会。” 红袍男子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随即无奈道:“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洞元会找到你,夺走你身后这小子。” “洞元到底想要谢秀来达成什么目的?”楚秋看了看表情木讷的谢秀,“难道是看中他的天赋?想要换身替代他?” “可皇室一族身受天地限制,就算他真的夺走了谢秀的身体,难道还能冲到二品境界不成?” 听到这个问题,红袍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说是天赋也没错……但跟你想象的天赋,还是有些差别。” “不是武道根骨,也不是悟性这一类玄妙的天赋,那就是他身上的皇族血脉了。” 然而红袍男子没有想到的是,楚秋竟是很快就猜中了他的未尽之言。 这让他的语气一滞,接着就恍然道:“也对,你是大离人,或许已经见识过林听白的手段……” 楚秋看向那只眼球,“这跟林听白又有什么关系?” 红袍男子迟疑一瞬,接着就道:“因为当年林听白就曾进过邪惑宫,向洞元请教过‘血脉之法’。” 血脉之法? 楚秋心里一动。 立刻就想到燕北身上的麻烦。 那麻烦的背后,似乎就与血脉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你也想到那小丫头了?”红袍男子控制着破旧红线,将眼球凑近了几分,“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来,她身上的血脉有问题,而且是有大问题!事后想想,这天底下除了洞元,也就只有林听白那个疯子敢如此行事了。” 楚秋看了谢秀一眼,“洞元想要皇族血脉,莫非也和林听白一样想要重现大玄的血脉之力?” 洞元想要谢秀身上的皇族血脉,此事却也不难推断。但他真正的目标,还是有待商榷。 以大胤皇族来重现大玄血脉之力? 即便这个猜测是楚秋自己说出来,也并不觉得有多少可能。 即便是林听白那头老狐狸,当年与大离先帝密谋血脉之事,一样也要借助真正的大玄血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大玄血脉的力量虽然诱人,但我想也不值得一个蛮人如此大动干戈。”楚秋凝视着前方那片如星河璀璨般的天地清光,缓缓说道:“先前八险门那老鬼一口一个杂种,想来并不只是单纯羞辱他,而是道出了‘洞元’无法反驳的事实。蛮人想要皇族血脉,只怕他真正想要的不是力量,而是一具更加称心的身体。” 听到这话,红袍男子的眼球转动起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后,叹息了一声道:“洞元的确不是纯粹的蛮人,或者说,他为了逃过真血的摆布,主动放弃了属于蛮人的一部分。” “蛮人的真血还能主动放弃?” 楚秋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红袍男子的眼球四处张望,低声道:“当然,拥有真血的纯血蛮人为何喜食武夫?甚至是吞噬妖物?就因为武夫和妖物的血肉,有助于提升他们真血的力量。 既然真血的力量可以通过食人食妖来提升,那就跟武夫苦修而来的真气一样,可以通过某种办法去‘废掉’它。 只不过,就像武夫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真气修为一样,也很少有纯血蛮人会放弃自己的真血。或许洞元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蛮人,不过……他的下场绝对算是最惨的那一个。” 楚秋转头看着那只眼球:“他为何是最惨的那个?” “还是那句话,武夫废了自己的修为,最多不过就是沦为普通人。可蛮人放弃真血,此事背后就有太多牵扯了。” “大妖?” 楚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眸一眯:“蛮人身上的真血,来自于那些古老大妖,放弃这份力量,就一定会招致更大的后果?” 红袍男子牵引着红线上下漂浮,像是在点头附和,接着道:“大妖虽然已经陨落,但它们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依旧存在,蛮人的真血,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正常情况下放弃真血,对于蛮人来说下场无非就是一死,可洞元不同,他抛弃了真血的力量,却没有解决‘食人本能’,结果就是,他依旧还是一个不为三座天下所接纳的蛮人,同时又失去了蛮人的象征,变成真正的异类。” 第671章 附体 说到这里,红袍男子还是停了下来,眼球望向了前方那条天地之力化成的长河,“邪惑宫摆明是要将大胤江湖这群人一网打尽,你也算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这么多的天地之力,可不是靠蛮力就能杀出去的。” 红袍男子像是十分好奇楚秋接下来的应对之法,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过楚秋并未回答,只是背着谢秀又靠近了几丈。 “别离得太近!你不要命了?”红袍男子顿时惊叫一声,急忙说道:“这东西是以真气为薪柴,靠得太近会燃烧你的气脉!” 红袍男子的提醒,却没能让楚秋停下动作。 在他说话之时,楚秋又靠近了一丈范围,仔细体会着那种微妙的烧灼感,体内磅礴的真气几乎同一时间沸腾起来,自行按照一气造化功的行气路线疯狂运转。 “这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点燃真气,更像是强行牵动功体行气,以平日数倍的速度去运转真气。”仔细体会过后,楚秋心里闪过了一丝明悟,再看向那条天地长河时,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越是靠近这条天地之力所化成的长河,自身真气就越是炽烈沸腾,若是突破了肉身所无法承受的上限,也就会被自己的真气点燃血肉活活烧死。” “但我的肉身强度早已通过灭字卷吞服天地之力锤炼到极限,这种程度的真气沸腾,似乎对我没有太大的效果?” “小子,你在想什么?”见楚秋迟迟没有开口,红袍男子却生出一分不妙的预感。 “没什么,只是在想邪惑宫这么做的用意。” “真的?” 红袍男子那只眼球盯住楚秋:“我总觉得你刚才有种特别危险的打算。” 楚秋挥手打开他的眼球,淡淡道:“我能有什么危险的打算?是你想太多了,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的打算再危险,还能比你们邪惑宫更危险?” “眼前这东西难道是我搞出来的?” 楚秋一指那天地长河,随后又看向那片弥漫着漆黑雾气的山脉,“诸法这样的怪物,难道是我培养的?” 接连两个问题,令红袍男子无言以对,甚至都忘了反驳楚秋那句‘你们邪惑宫’。 不过他很快就沉吟了一声,“运转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就算是邪惑出手也不轻松,大胤江湖那群人未必没有算到这一点。大胤国师解骁这个人虽然称不上是老谋深算,却也绝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胜算的前提下,就把这点家底都给押在这一局胜负之上。” 楚秋闻言,目光沿着那条天地长河转动,“用这么多的天地之力封锁整座山脉,若仅仅只是为了让大胤那些武夫逃不出去,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 红袍男子喃喃道:“也许邪惑也已经隐忍够了。” 楚秋不禁朝他那只眼球看了过去,而红袍男子像是有意避开楚秋的眼神,破旧红线重新缩回楚秋的衣领,低声道:“待会儿如果打起来了,想办法替我找一具肉身,我可以帮你。” 楚秋眼神微动,似笑非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他们都叫你‘希诚真人’,证明你就算不是邪惑宫的一员,至少也与洞元殿有脱不开的关系。既然如此,都到了这种时候,就算你不为邪惑宫出手,难道也不考虑一下洞元殿么?” “仅凭诸法,如果有你出手阻拦,配合那蛮人殿主,未必能灭得了你们洞元殿。” 就在此时,楚秋听到背后的谢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便是立刻踏步飞纵而去,远离了那条天地长河。 自己承受得住真气沸腾的后果,谢秀就未必撑得住了。 不过谢秀这会儿有了反应,倒算得一件好事。 “能被天地之力牵引烧灼,证明真气还在,知道喊疼,脑子也没傻。” 楚秋托住谢秀的身体,一道黑色气焰外放而出,如同外衣般吸附在他身体表面,替他挡住那条天地长河的牵引,随即道:“你对这一带更熟悉,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这句话,显然是在问那红袍男子。 先前被楚秋连番逼问而陷入沉默的红袍男子却是开口说道:“在天地面前,就算你能上天入地,也根本逃不出去。除非……你能彻底掌握那块大妖遗骨,才能脱离这片天地的束缚。” 楚秋也是毫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 至于红袍男子的提议,他是半点也没有考虑。 借由器物‘重生’的大妖遗骨都已经诡异到这种程度,倘若像李存一,以及从寿步虚体内脱离的丁若吾那样,以自身承受大妖遗骨,掌握它的力量,搞不好还会有什么弊端存在。 红袍男子见自己的提议被楚秋无视,便是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子又要问我,问了又不听我的,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算我想听你的,现在红线剑也不在我身上。” 楚秋淡淡说完,沿着环绕在山脉外围的天地长河转了半圈。 结果就发现这条长河确实形成完整闭环,彻底封住这片无边广袤的山脉,甚至还将半个荒原也笼罩其中。 如此一来,用常规的办法离开此地怕是行不通了。 “难道只能等那两边分出胜负?”楚秋心下沉吟,接着,那种有些危险的想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突然,红袍男子的语气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小子,先别急着找出口,我感觉到洞元的气息了!” “洞元的气息?” 楚秋一挥伏魔刀,气机登时向八方铺开。 却没有发现任何活物的气息。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红袍男子说的‘洞元’是谁。 当看见那有些眼熟的身影拦在前方,楚秋停了下来,注视着那脸色灰白,神情木讷的老者,稍微回想一番,确定了这就是在东湖山庄被自己打跑的老东西。 瞥了眼对方重新长出的手臂,楚秋笑了笑,“原来你还没死呢?” 听得这话,江洞抬起有些空洞的双眼,向楚秋伸出右臂,发出如同兵刃摩擦的难听声音。 “邪惑宫无意与你为敌,交出九皇子,本座可以放你离开这座大阵。” 可就在江洞刚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楚秋怀中就传来红袍男子有些冷漠的声音:“洞元,为了一个皇族血脉,至于赌得这么大么?强夺三品肉身,你自己的身体呢?不要了?” 江洞那毫无神光的双眼转过来,向着楚秋怀里看去,紧接着便是摇头道:“诸法能为了无量之境抛下肉身皮囊,本座亦有相同的气魄。” “别不要脸了!” 红袍男子骂道:“若你真像诸法那么疯,还非要这大胤九皇子作什么?你可别忘了,诸法此时就在洞元殿内,等他找到你的真身,你就只能变成诸法的食饵!”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声音对楚秋说道:“小子,别与他纠缠,实在不行就按你的想法去试!” “你那法子虽然危险,却也未必不能逃出此地,等他被诸法吞了肉身,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红袍男子却也不知道为何,似乎不想让两人在此交手,极力试图避免冲突爆发。 楚秋一声不吭,只是轻轻敲击木制面具。 只见他戴在脸上的面具突然脱离。 漂浮在半空当中。 那张血盆大口瞬间张开,几乎要占据整张面具。 锋利的尖牙外翻,看起来像是一把把刀子。 ‘江洞’的目光顿时就被那张面具所吸引。 打量半晌后,他像是看出了面具背后暗藏的力量。 神情木然地摇了摇头,尖厉难听的声音再度响起:“仅凭这一块碎片就想撕开邪惑的阵法?” “先别急着下定论。”楚秋一挥伏魔刀,将木制面具打飞。 就见那张面具旋转着飞向了天地长河,对着无边无际的清光就是一口咬下。 咔嚓! 清晰可闻的碎裂声回荡在四周,那条长河之上竟是浮现出一块极其明显的缺口。 被木制面具当场撕下拳头大小的天地之力,吞进了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咀嚼起来。 “看来这一小块碎片,还是不能和那块头盖骨相提并论。” 看到这一幕,楚秋却也没有多少失望。 若是那块头盖骨,必然足以混乱这整片山脉的天地气机。可单单只有一小块继承了这份力量的碎片,面对这条经由邪惑宫阵法运转的庞大长河,想必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木制面具能够撕下一块天地之力,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若是给它足够的时间,它未必不能硬生生将这条天地长河啃咬个对穿。 想到这里,楚秋收回目光,望向了对面的江洞:“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洞元殿主。” 江洞张了张嘴,吐出难听的声音:“夜主现在谈及此事,莫非是想求饶么?” “求饶?” 楚秋看向手中不断震颤的伏魔刀,再抬眼时,脸上已无半点笑意:“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时,江洞那无神的双眼也是向伏魔刀瞥了一眼,“什么问题?” 不知为何,从伏魔刀传出震颤开始,江洞身上那件有些破烂的羽氅竟也飘动起来。 原本木讷的神情,露出一丝凝重。 “谢秀是被你弄成这副德行的?” 楚秋按住兴奋不已的伏魔刀,缓缓问道。 “……” 江洞沉默。 随后,慢慢点头:“正是本座。” 他十分坦然地承认了此事。 楚秋垂下了握刀的右手,“既然如此,咱们还有笔账要算。” 没等江洞再开口,楚秋便将背后的谢秀翻到正面,声音陡然一冷:“人交给你,他出了事,你也不用活了。” 说罢抬手将谢秀丢了出去。 “哎!?你在跟我说话!?” 红袍男子顿时怪叫一声,无数道红线从楚秋领口飞出,拽着那只干瘪葫芦朝谢秀扑了过去! 唰! 几条红线缠住谢秀的身体。 干瘪葫芦钻出只眼球怒视楚秋:“我要是接不住怎么办?” “接不住,你跟他一起死。” 说完这句话,楚秋已是冲向江洞。 干瘪葫芦内的红袍男子顿时哑然,低声骂了几句污言秽语,赶忙带着谢秀往远处躲去。 但他现在藏身在葫芦之中,一身实力根本发挥不出半点,仅剩的手段无非就是葫芦内的血肉剧毒,在这会儿更是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他只能操控着葫芦一点点挪动,尽力远离两人交手的范围。 葫芦上的眼球转到底部看了眼木讷的谢秀,红袍男子不禁感慨道:“有这么个朋友,也算你小子运气好。否则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换了旁人谁会管你死活?” 也不知是他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谢秀原本就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那张木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表情,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朝江洞那边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自那边传来。 江洞抬起手掌硬接一刀,身形爆退数十丈,空洞无神的双眼紧盯着前方那手持两把长刀的身影:“夜主这句话却是让本座有些糊涂了,你我之间又有什么账要算?” “九皇子是自愿进了洞元殿,本座从未逼迫过他。” “现在他还活着,本座从始至终也未曾想过害他性命,夜主这份迁怒,本座着实有些冤枉。” 说着话的工夫,江洞手掌一翻,掌心的刀伤正在飞速愈合。 一股股天地之力旋转着向他身后汇聚。 那件羽氅却忽地静止不动,随着气劲盘旋上手,如同风平浪静的水面,再无半点动静。 便在这时,楚秋感受到伏魔刀传来更加剧烈的震颤,就连缠住刀柄的布条都隐隐发烫。 比起先前几次不服气的反抗来说,这次伏魔刀更像是遇到了让它兴奋的东西,主动向自己传递情绪。 嗡! 伏魔刀陡然发出一声颤鸣,随即就开始主动接纳楚秋的真气,镀上一层漆黑的气焰。 楚秋见此一幕,恍然大悟道:“看来这把刀也有账要找你算啊。” 江洞闻言,面无表情地虚握手掌。 天地之力凝成一束,在他掌心爆发而出! 楚秋举起伏魔刀顺势一斩,丈长刀芒硬是劈开这道天地之力,旋即腾身飞冲,刀光化作混沌莫名的气浪。 霸势九斩,其八。 乱鸿蒙! 极招起手,将残留的天地之力一并绞碎,刀意冲霄而起,延出近乎贯通天穹的浩光。 因为洞元殿主现身,伏魔刀第一次真正‘认可’了楚秋的为刀主,无需再以蛮力强行压制刀中之灵,使得这招乱鸿蒙爆发出了远胜以往的可怖威力。 随着刀光一扫,晨光渲染成金色的云层尽数破碎。 江洞也未曾想过,面前这位大离夜主能够斩出如此惊人一刀,无神双眼终于闪过冷意。 他竖起手掌,飞速变幻指诀,背后的天地之力犹如开屏般化成一排蔚蓝剑光。 天地入微之法徐徐展开,剑光破空飞纵,旋转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剑网,与那刀意碰撞,迸发出令人睁不开眼的刺目强光! 一瞬寂静过后,惊人的气环从中爆开,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涌去。 还来不及走远的干瘪葫芦首当其冲,被这股力量远远推开。 挂在红线上的谢秀更是宛如牵风筝一样被它拖着飞远。 葫芦上的眼球往那边看去,发现两股力量碰撞出一个不断交融的气团,便是忍不住高声提醒道:“你小子当心一点!别先把你这朋友弄死了!” 话音未落,气团之上浮现出一条横裂,道道清光冲天而起,旋即整个气团便是如同破碎琉璃向四方飞射而去! 两道身影从那些碎片中先后飞出。 江洞翻滚着稳住身形,那件破烂羽氅已是在方才交手时彻底炸开。 他的双手向身后一按,气爆声陡然散开,迎上前方纵横交错的刀光。 双重碎星密集遍布,一瞬间就在他身上斩出许多伤口。 鲜血飙起的同时,江洞两掌贴合,运起雄浑功体,密密麻麻的伤痕眨眼间便是愈合如初。 旋即探手穿过碎星刀芒握住百年刀。 “玉京!” 他托起刀锋,左手叩指击向楚秋。 天地之力几乎化成实质,尚未靠近就已撕开黑袍。 楚秋眼神一转,毫不犹豫运起灭字卷,硬受这一指击穴,磅礴巨力透体而出,却是在他背后散成氤氲气雾。 随后旋转着涌入他体内。 “生灭武经?”认出这门功法的来头,江洞也是临危不乱,右臂猛地压下,按住百年刀的同时,横肘击中斜斩而来的伏魔刀。 铛——! 伏魔刀与他手臂碰撞出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贴身缠斗,江洞的实力已是发挥到极致。 拳掌切换,出招凌厉干脆,不给楚秋再出一刀的机会!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大离夜主的一身本事极为驳杂,但要说最强悍的,还是那一手霸道绝伦的刀法。 能强破三品入微之法的刀意,仅凭这一击,就已经跨过了‘天境’门槛。 不过,就在江洞使出浑身解数缠住楚秋时,背后那副剑匣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剑鸣! 无咎剑自行冲出剑匣,斩向江洞的头顶! 江洞抬起无神的双眼,一拳中剑尖,拳锋爆出一蓬血雾,顿时被逼退数丈。 随即有些意外道:“名剑护主?” 他张开手掌又再次合住,用极其难听的声音感慨道:“夜主真是好运气。” 楚秋不着痕迹地看向他那完好如初的手掌。 “这家伙的恢复速度比其他三品武夫更快,是蛮人的力量么?” 不过一想到这位洞元殿殿主已经放弃了蛮人真血,按理来说,他应该无法像纯血蛮人那样消耗真血来恢复肉身。 但是很快,楚秋就猜到了江洞的问题所在。 “他在压榨这具肉身的潜力,完全把那老东西的身体当成消耗品在使用。” “那就难怪了。” 由‘洞元’所控制的这具肉身,远远超过了江洞本人的实力。 除了洞元比身体的原主更强之外,更关键在于,这不是他的肉身,他用起来根本不需要心疼。 就算最后把这具肉身用到崩溃,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 邪惑宫的这群人,果然全都不循常理。 即便洞元没有像诸法那样完全舍了肉身,但也根本不在乎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 楚秋平复着翻腾的内息,淡淡道:“把肉身当成消耗品,你还能用多久?” “夜主无需担心。”江洞面无表情道:“如今这片山脉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三品武夫。就算这具肉身崩坏,本座也能再换一具身体陪你斗下去。” 楚秋嘴角翘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架起双刀,无咎剑自行漂浮在身侧,“等我找出你的真身,砍了你的脑袋,你再说这句话也不迟。” 说罢,楚秋纵身而上,双刀各自运起互不干扰的刀意。 百年刀化身大日陨落的火光,伏魔刀则是升起如焰的黑光。 霸势九斩其四,坠日! 霸势九斩其一,天怒! 两道刀光融合为一,升腾气焰覆盖百丈方圆,使得空气扭曲,化为熔炉般炽热难耐。 江洞瞬间瞪大双眼,脚下也是铺开一片纵横交错的天地清光。 可还未等交手,他心底便是一沉:“挡不住!” 这一刀,他挡不住! 电光石火间,江洞立刻就改换招式,双掌一撑,分别抵住了迎头劈来的两把长刀! 咔嚓! 他脚下的清光登时炸开,肩膀与肘部分别涌出泥浆般的血肉。 鲜血飞溅之间,他的两条手臂血肉剥离,骨骼暴露出来,甚至还有道道裂痕正在飞速扩张蔓延。 江洞那张木然的脸上直到此刻终于浮现出狰狞之色,肩膀一沉,无穷天地之力自他身后翻涌而起,快速在手臂上凝聚血肉。 几乎眨眼之间,就让伤势彻底愈合。 他握住那两把长刀,嘶哑难听的声音长啸着道: “凭这一刀……你就想杀本座!?” “还不够!!” 可当他话音未落之时,一条破旧红线从远处弹射而来,速度不快不慢,但却极为精准地刺穿了江洞的脖子。 江洞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张了张嘴,却只吐出更多红线。 这种程度的‘毒’虽然完全不至于毒杀一具三品的肉身,但却让他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迟缓。 就在这时,伺机而动的无咎剑倏然斩下。 沿着江洞的面门直到胸腹整个切开。 哗啦! 腐臭的内脏从那伤口之中疯狂涌出,江洞整个人更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气势顿时一泄。 未等他头颅低垂。 燃烧着气焰的伏魔刀便将那一颗头颅完整斩下,自高空旋转坠落! 第672章 虚实 就在江洞人头落地的瞬间。 空气仿佛为之一凝。 无形无色的天地气机如有所感,像是平静无比的水面,被丢进了一颗石子。 先是散开微弱无比的涟漪,不消片刻,便化成了不断推进的惊涛骇浪! 三品陨落,天地有感! 而这股混乱的天地气机,竟是比当时巽五身陨来得更为惊人! 感受到陡然爆开的乱流袭来,楚秋竖起伏魔刀挡在身前,被这股力量推得后退。 待得放下长刀,就看到江洞那被剖开胸腹的无头尸身竟是开始扭曲膨胀,鼓起一个又一个畸形的肉包。 最后‘砰’一声化成漫天血雾。 楚秋撑起气罩挡住了溅到身前的碎肉,眉头不禁一皱:“杀一具尸体会这么大的反应?难道那老东西是活着被夺舍的?” “这就是洞元的本事了。” 干瘪葫芦拖着谢秀飘了过来,红袍男子低声说道:“洞元跟我可不一样,他想要占据谁的肉身,不需要杀人。” 说到这里,干瘪葫芦屁股上的眼球看着谢秀,“你这朋友也是一样的情况,若非洞元不想粗暴占据他的肉身,他早就完蛋了。” 楚秋瞥了葫芦一眼,“你刚才出手倒是果断,真想背叛邪惑宫?” 红袍男子无奈道:“我最后说一次,我只是住在邪惑宫,不代表我属于邪惑宫。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咱们两个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一路上我帮了你多少?有关邪惑宫的秘密,但凡我知道,也没有过任何隐瞒吧?” “难道你真要我去杀了邪惑,才肯信我?” “那你去吧。” “……” 红袍男子没想到楚秋会这么说,半晌后忍不住道:“你让我去杀邪惑,还不如一把捏碎葫芦给我个痛快。” “既然你做不到,那就别随便开口。”楚秋说完,一指天地长河的方向,“还真叫它咬出缺口来了。” 就见那张木制面具拼命撕咬着长河,经过这么久的努力,竟然真的咬出了大约三尺见方的缺口。 不过,这点损伤对于整个天地长河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木制面具在这儿吃上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咬出足够通过的缺口。 更何况,在它撕咬之时,那条天地之力化成的长河同样也在自我修复。 若是单纯的天地之力,或许扛不住面具持之以恒的啃食。 但这条长河背后还有阵法支撑,这种程度的损失,还远远达不到它的上限。 红袍男子也观察了两眼,随即眼球就转了过来,“那毕竟是大妖遗骨,就算只有很小一部分大妖的力量,天地之力在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不过你要是指望它替你咬出一条退路,那还是太过为难它了。” “如果是原本那块头盖骨,只需往那里一砸,整个阵法必然会当场崩溃。” 说到这儿,那只眼球又有些不安地转动起来:“等等,你该不会真的打算……” 当它看到楚秋的表情时,顿时怪叫道:“不行!这绝对不可能!从来没有人试过这种办法!” “既然从来没人试过,为何不可能?” 楚秋淡淡道:“上三品借力天地,说不定能撬动比这更加庞大的天地之力。” “你也说了那是借力!” 葫芦上那只眼球布满血丝,几乎快要完全凸出来,“掌控天地之力,和完全吞掉天地之力,根本不是一个路子!你想走魔门那帮疯子的路不成?” “这跟魔门有什么关系?” 楚秋摇头道:“八险门那老东西在混乱天地气机的阵法中,用魔门杀器的一块碎片强行激起一股天地之力吞入腹中提升实力,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 “他那样吞下天地之力,根本就是提前断送自己的寿命。”红袍男子忍不住道:“他能给你什么启发?” “……” 葫芦上的眼球瞳孔突然一缩:“你找到人体秘藏了?” 他这句话的语气当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以及深深的震撼。 而他所说的人体秘藏,自然不可能是如今三品无量身化天地的‘秘藏’。 红袍男子问的,是真正存在于人体的秘藏。 就如同眉心那道精神秘藏被武夫发现并且打开一样,有关人体秘藏的猜测,早在多年之前有人踏入四品神通境时,就被一起提出。 “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人体秘藏?”楚秋闻言,却是不答反问。 红袍男子有些急切道:“还能是什么?当然就是人体深处的秘藏啊。” 不过就在下一秒,他便开口道:“当年大多数武夫都认为,人体秘藏应该存在于‘中丹田’。 也就是胸前藏气之穴,人身气脉的中心点。 可在无量境真正被发现之后,也没有人找到这道人体秘藏。 后来者认为,当年那些武夫确实走错了路。 武夫到了上三品的境界,就该以天地为自身,踏上‘入天地’的道路。 这样一来,所谓人体秘藏就逐渐演变成了千家千言的玄妙之法,再没人会浪费时间去找什么真正的人体秘藏。” 说到此处,红袍男子顿了顿,有些凝重道:“若你没有找到真正的人体秘藏……那就是疯了。” 楚秋并未在意红袍男子的语调,淡淡道:“你说得大部分都是对的,不过唯独说错了一点。旧无量跟新无量,其实都是无量,两者之间为何一定非此即彼?难道不能求同存异?” “求同存异?你说得倒是轻松。” 红袍男子无奈道:“旧三品的理论,是打开真正的人体秘藏,而现在的三品只是借天地之力,成为天地的走狗!这两者从本质上就是背道而驰,如何求同存异?” “要是你能成功,邪惑都要出来给你磕两个响头!” 他这话虽然有些气愤之意,但也不全都是气话。 如果能够找到这两条路的融合之法,或许连邪惑宫的宫主都坐不住了。 “你觉得邪惑宫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是为了什么?”楚秋却是指着那条天地长河道:“这么多的天地之力,拿来困住几个三品武夫?换作是你,你会如此大费周折么?” 红袍男子被问得语气一滞。 接着就听楚秋说道:“现在这条三品之路,要向虚中求实,从天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人体秘藏’。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武夫反过来向实中求虚,将天地纳入自身,借此塑造真正的人体秘藏?” “那该要多少天地之力……”红袍男子的话还没说完,那只眼球猛地看向了天地长河,喃喃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吗?” 第673章 惊动 洞元殿内。 随处可见的黑色真气几乎充斥了每一条廊道,每一座殿室,直到连先前被某种力量保护着的七返九还池都被黑暗笼罩,这多层叠加的地宫终于彻底被‘诸法’所占据。 黑暗深处,偶尔还会传来莫名的诵经声,仔细看去,便能看到一个个穿着道袍的身影盘膝而坐,合十双手念诵经文。 就在这众人当中,偶尔也会有修为深厚者突然睁开双眼,瞪着漆黑的眸子想要挣脱这种影响。 最终也在无穷无尽的黑色真气的侵蚀之下,绝望地把头低垂,便再也没有抬起。 到了此时。 洞元殿几乎‘全军覆没’,所有道士都是化为了诸法的一部分,成为他无量境界的养分。 但那些黑色真气并未停止翻腾,仍是沿着地宫内外的所有缝隙四处涌动。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 原本翻腾不止的黑色真气全部凝住了一瞬,随后就被吹拂而来的天地乱流卷起大范围的波澜。 数不清的黑色真气被这剧烈泛动的天地之力吹散,令得洞元殿内恢复了片刻的安宁。 这种安宁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卷土重来的黑色真气重新夺走。 可刚刚的波澜,也并非毫无影响。 就在地宫第五层,楚秋与陶子斌交过手的那片废墟旁。 解骁站在两块从上层跌落的影壁面前,原本还在凝神观察着影壁上的纹路,但当他感觉到天地气机横扫而过,眉头忽然为之一皱:“有三品陨落?” 等他仔细感受半晌,便是与一旁的长孙霞互望了一眼。 长孙霞摇了摇头,“不是与我们同行之人,是‘寒江主’江洞。” 解骁自然也分辨出了陨落三品的气息,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不是关键。”长孙霞道:“江洞的实力在三品之中虽不算顶尖,可他那个胆量,若发现不是对手,必定会转身逃命,绝不可能与人死战。能杀了江洞,说明对方的实力很强,这是个极大的变数。” 解骁闻言,略微沉吟道:“洞元应该没有出手,诸法也在此地,那就只能是慎独了。” 说罢,他伸手抚摸着影壁上的纹路,冷冷道:“事不宜迟,先逼邪惑现身再说。” 长孙霞没有多言,倒是环顾着周围那些不敢靠近的黑色真气,缓缓道:“诸法和洞元,你想怎么处置?” “诸法对我们造成不了威胁,现在他想要吞了洞元,对我们而言也是个好机会。” 解骁淡淡道:“不必理会这两人,一切以原本的计划为主。” 长孙霞眸光微闪,点头道:“那就依国师之意。” 说罢。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击碎了废墟中的影壁。 随后便是闪身离开了这一层地宫。 然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 戴着半张金色面具的乾一从黑暗中走出,朝影壁的碎片看去,不知是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转过头道:“你去找到洞元,想办法助他一臂之力,至少,不能让他被诸法同化。” 话音刚落。 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陶子斌走了出来,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是。” 应声说罢,陶子斌有些迟缓地迈动脚步。 但当他尚未走进黑暗之时,原本完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块溃烂伤疤,大半张脸随之炸开,一大股粘稠血肉混着骨头的碎片洒在脚底。 陶子斌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庞转过来看向乾一。 乾一缓缓走到陶子斌面前,取出先前给他服下的膏状物质贴到伤口处,观察着破碎血肉骨骼的愈合速度。 在整个过程当中,陶子斌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那突然爆开的伤口彻底恢复,他才在乾一的注视之下僵硬地转动起脖子。 “伤势的恢复很慢,这具肉身几乎已经算是死了。” 乾一心底思考着,随即说道:“找到洞元之后不要轻举妄动,去吧。” 陶子斌无声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次,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乾一望着他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的身影,呢喃道:“用一具将死的三品肉身制成人傀,还是太过勉强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除他之外,这次到场的三品武夫,各自都有些难缠的手段。” “只是解一时之急的手段,倒也没必要强求。” 乾一微微摇头,走到破碎的影壁废墟之中,从里面捡起一块拳头大小,较为完整的碎片。 将这块碎片拿在手里轻轻一掂,待它落回掌心时,乾一随手将它向后一抛。 倏! 就见那块拳头大小的碎片疾速飞出,咚的一声,击穿了她背后的墙壁。 乾一朝那边看了一眼,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淡淡收回目光:“原来是智缘大师。” “阿弥陀佛。” 轰塌的墙壁背后传来一声佛号,那衣着朴素的老僧缓步走出,合十双手,客客气气道:“老僧智缘,见过大玄武侯。” 听到大玄武侯这个称呼,乾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大玄灭了近两百年,大师何必还要提起武侯这称呼,叫我乾一便是。” 智缘闻言,点头说道:“既如此,就依乾一施主之意。” 紧接着,智缘便是开门见山道:“若老僧没有看错,方才离开之人就是陶子斌,陶施主吧。” 他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表情,盯着乾一缓缓问道:“乾一施主对他做了什么?” “看来大师误会了。” 乾一唇角微翘,露出僵硬的笑意:“陶子斌与人交手不敌,命悬一线,我只是出手救下了他的性命。” “制成人傀,也算是救他性命?” 智缘叹了口气:“老僧本不该插手此事,奈何施主此举,实在做得过火了。” “过火?”乾一收起笑容,“大师可知,如果没有我出手将他救下,此时他已经进了蛮人的肚子?” “无论如何,将活人炼成人傀,终究还是有伤天和。老僧奉劝施主一句,莫要再使这阴险手段吧。” 老和尚智缘放下双手,那双极为有神的眼眸微微一闪:“否则将事情闹大了,只怕施主也过不去离三那一关。” 从这老僧口中听到‘离三’的名字,倒是令乾一有些意外。 但她的语气仍是平静道:“大师认得离三?” 智缘并未否认,点头说道:“天地气数尚未归正之时,老僧与离三施主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 这句话虽然说得含糊不清,不过乾一却是清楚,以离三那个性格,如果不是有所图谋,绝不会轻易与人打交道。 更别说,这智缘和尚还是大胤武夫。 想到这里,乾一的脸色稍有缓和:“既然大师与离三相识,那就算是自己人了。” “不敢,不敢。” 智缘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摆手说道:“老僧何德何能,敢与大玄武侯相提并论?” 说罢,他又合十双手,默念几句经文,叹息后道:“老僧只希望乾一施主莫要枉造杀孽,到时业力缠身,恐要自食恶果。” 对于这老和尚的‘劝告’,乾一倒是不以为然,轻声道:“大师这句劝告,不如留待说给自己听吧。” “毕竟,若大师不想枉造杀孽,又何必亲自到此走一趟呢?” 她冲智缘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今日众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大师还是仔细想想该如何应对这诸法吧。” “告辞了。” 乾一没再与智缘继续纠缠,踩过影壁那些碎片,纵身一跃便去到更上一层的地宫。 直到她走后,智缘都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抬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地宫上层,口中低声道:“乾一……看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离三派她来,应该也只是一次试探。”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之意:“难道邪惑宫真与天地异变有所牵扯?” 智缘思索半晌,也没有继续留在这一层地宫,而是继续向更下层赶去。 比起其他的事,他更想要找到诸法,找到那个吞了无数生人的‘妖僧’。 …… “这些就够了?你确定么?” 红袍男子那只眼球盯着天地长河,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楚秋说道:“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若还不够,你也未免太贪心了一点儿。”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红袍男子的眼球转了过来:“按你的说法,这可是邪惑为他自己准备的力量,只有这点?” “他们想要打破天地的束缚,找到真正的上三品之路,闭门钻研了这么多年,最后就只有这点动静?” 红袍男子的声音颤抖道:“你觉得这可能么?” 楚秋闻言眼神一闪,“如果是按照这个角度去思考,那确实不太够看。” 多名三品武夫撬动的天地之力,再借由邪惑宫的阵法运转,形成一条生生不息,甚至足以点燃四品武夫气脉血肉,活活将其烧死的天地长河。换作任何一个三品无量境的武夫面对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只怕都会为之感到惊叹。 可要是拿给‘邪惑’,就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且不说‘邪惑’本身疑似二品杳冥境的武夫,就算抛开这一点,能够创立邪惑宫,又培养出‘诸法’,‘洞元’这种存在的老怪物,他要达成什么目标,不会只有这一点动静。 红袍男子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楚秋很快就道:“邪惑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的天地之力,绝对足够创造出一个真正的人体秘藏了。” 红袍男子终于从那种震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沉声道:“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强吞天地之力,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死无全尸。” 说到这儿,那只眼球又看向那张趴在长河上不断啃食的木制面具,“除非你愿意借它的力量,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不过这一次,没有等到楚秋的回答,令红袍男子的语气一慌:“你真是这么想的?” 楚秋没有理会红袍男子,而是盯着那张木制面具看了半晌,脑海里却不知为何回响着寿步虚的那句话。 ‘大妖打乱的被他们颠倒,他们颠倒的,又被大玄篡写。’ ‘不是不可知,而是全都乱了。’ 当时听来,这些话更像是寿步虚在发疯之时的胡言乱语。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恐怕他这番话不仅是指那些被二品不可知手段遮蔽的‘秘密’,或许还有武夫的根本。 也就是‘武道九境’。 打乱了什么,颠倒了什么,篡写了什么,才是问题的核心。 “小子,别再想了!不管你打算做什么,现在都是最好的机会!” 红袍男子见楚秋沉默不语,立刻就催促道:“洞元占据的肉身被你斩了,现在他一定忙着摆脱诸法,其他人有大胤武夫替你牵制着,你若不赶快趁着此刻动手,等慎独跟邪惑腾出手来那就晚了!” “迟则生变,要不在此赌一把大的,凝聚人体秘藏,要不就趁现在想办法逃出去!” 他的眼球不停转动着,看起来竟是比楚秋还要着急。 但他的焦急,也并非毫无缘由。 此时此刻,确实就是最好的机会。 无论是设法逃出这片山脉,还是借此机会尝试凝聚人体秘藏,现在都没有人会来阻碍。 “你说得没错。”楚秋认同地点了点头,目光还在望着那条天地长河,“可你就不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么?” “太顺利了?” 红袍男子惊愕道:“这难道不是好事?” 第674章 慎独 “太过顺利了,难道不是好事?” 红袍男子似乎实在无法理解楚秋的想法。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既然一切都很顺利,为何还会迟疑? 难道非要横生波折才是正常? 可楚秋下一句话,就让红袍男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你不是邪惑宫的人,也应该知道他们的手段。” 就听楚秋说道:“能在大胤江湖兴风作浪这么多年,直到如今趁着天地异变的关头,大胤江湖的忍受才终于达到了极限,选择与邪惑宫清算这些年的旧账,你觉得邪惑宫靠得是什么?”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红袍男子低声道:“我早就警告过你,邪惑宫不好招惹,邪惑可是比魔门之主更危险的疯子。” “再者说,邪惑宫能屹立多年,靠得当然是实力。” 干瘪葫芦上分出条红线,拴着那颗眼球漂浮在楚秋面前,“你现在认识到邪惑宫不好招惹,还算是为时不晚。” 楚秋用手背推开那只眼球,“大胤江湖要与邪惑宫见个生死,邪惑宫却只以这阵法回击,应该没那么简单。” “你这不是废话……” 红袍男子话还没说完。 一道沉闷如雷鸣的巨响便是由远至近,逐渐传到这边。 就连那条天地之力所化的长河也泛起一丝不起眼的涟漪。 楚秋与红袍男子同时举目望去,只见山脉深处,一股冲天而起的烟尘呈环状散开,伴随着阵阵雷鸣般的声响,笼罩方圆数十里。 “山塌了?” 楚秋的目力洞穿那片尘浪,看清了山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座高耸的山峰轰然倒塌,造成了极大的连锁反应。 相邻叠嶂群山摇晃不止,烟尘与雪尘被劲风混到一处,疯狂袭向四面八方。 很快,楚秋就在扑面而来的尘烟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血气。 那不是鲜血的味道,反而更像他当年在大虞皇城地下见到的那座庞大肉山。 血气之中掺杂着腐烂的味道。 楚秋一把抓住漂浮在面前的红线,把红袍男子的眼球扯到面前,问道:“你们邪惑宫还会魔门的把戏?” 察觉到楚秋话里的冷意,红袍男子顿时慌神,“什么魔门把戏?这是慎独殿塌了!” 慎独殿? 听得这话,楚秋立刻向那边瞥了一眼。 就见坍塌的山峰深处,忽然有数道身影破开尘雾,直冲天穹! 其中一道身影双臂奇长,脸色煞白,穿着件绿色的宽大长袍,在半空腾转身形看向那几张追杀自己的面孔,“莫观海,都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死心?当年我便说过,慎独殿来去自由,他不肯离去,并不是我们的错。”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杀了你!” 一脸凶相的莫观海怒骂出声,旋即拢起双掌向前拍击,成百上千道夺目寒芒自他掌心涌出,从四面八方飞向那双臂奇长的男人。 “冥顽不灵!” 男人沉喝一声,陡然加快速度脱离这片寒光笼罩。 可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越过寒光,几乎瞬间来到他的身侧。 正是那脸上蒙着块黑布的男子。 他拔出交叉挂在腰间的双刀,直接在那手臂奇长的男人胸口切出两条相叠的血痕。 十字形的刀伤喷出大量血雾,那男人在半空翻滚了几周,强行稳住身形,手掌在胸前一抹,伤口如同凭空消失般愈合如初。 那张煞白的脸上,也是闪过一丝不耐之色,却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 他望向那黑布蒙脸的男子,冷冷道:“你也与我有仇?” 男子一言不发,反倒对莫观海道:“你气息不稳,伤势过重,别逞能,交给我。” “一个小辈,少在老子面前充大个儿。” 莫观海咧开嘴,露出满是血渍的牙齿,“老子对付慎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然而,那双臂奇长的慎独听得这话,眉头顿时皱紧:“莫观海,当年若非洞元要我放过了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有命在此大放厥词?” 莫观海闻言,笑容一收。 轰! 他陡然爆发出十分可怕的速度,飞速逼近慎独。 慎独仿佛早有预料,立马掉头就逃。 而那手持双刀的蒙面男子见状,也是赶紧追上这二人。 三道身影划过长空,眨眼之间便已飞越群山。 莫观海在慎独背后放声大笑,肆意嘲讽道:“慎独!你个狗杂碎,嘴上吹得这么厉害!你他娘倒是别跑啊!?” 他一挥手掌,无数锋锐气劲破空而去,形成一道道笔直的流光遍布在慎独身周。 慎独稍有不慎被其中一道擦中肩膀,肩骨便是整个炸开! 这些气劲之中暗藏着极为诡异的入微手段,虽然撬动的天地之力并不雄厚,但却能够轻易撕开慎独的肉身。 一旦正面挨上,怕是当场被打成碎肉,拼都拼不起来。 慎独瞥了眼碎掉的肩部,仅剩一点皮肉连着手臂挂在身侧。 当发现微弱的天地之力缠在伤口处阻止他的血肉重生,慎独心中了然:“这是专门拿来克制我的入微手段。” 意识到这一点,慎独更加不愿与其纠缠,速度顿时暴涨一截,朝着远处那条天地长河飞去。 “他想借阵法之力!” “拦住他!” 蒙面男子沉声大喝,立刻越过莫观海身侧。 手中两把长刀交叠挥击,劈出极为夸张的十字刀芒。 刀光跨过百丈距离斩中慎独,狂暴的气浪当场淹没他的身影。 但蒙面男子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 他很清楚,想干掉慎独,不可能这么容易。 果不其然。 就在翻涌气浪停歇之时,慎独那血肉模糊的身躯快速冲到天地长河旁,仅剩一层皮肉连着的手臂扭曲抽动,咔嚓一声接回肩膀,伸手就按在了犹如岩浆般粘稠流淌的天地长河表面。 邪惑宫布下的阵法自然一视同仁,任何武夫靠近都会导致体内真气呈几倍的速度运转沸腾,燃烧气脉和血肉,就连慎独也毫不例外。 他那只手掌上登时窜起升腾的气焰,刚刚长好的皮肤浮现出一个个隆起的血泡,啪的炸开,滚烫的血水四溅。 可他脸上没有任何痛楚之意,五指透过长河表面,探手在里面一捞。 也不知他捞出了什么东西,莫观海与蒙面男子顿时感觉如芒在背,武夫的生死预感瞬间敲响警钟!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交流,分别从左右两边扑向慎独! “你们这些蠢货,要报仇也不找准目标!” 慎独见状,当即冷喝一声。 他的手臂还插在长河之内,缓慢向外拔出。 手掌中,居然握着一团粘稠的天地之力。 就见慎独将那团天地之力拍在胸口,顿时化成散发着清光的文字,在他周身盘旋不定。 与此同时,蒙面男子的双刀也已劈在他头顶。 刀锋与散发着清光的文字相互碰撞,掀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环状波纹。 “没有斩破?”蒙面男子心头一凛。 这足以劈开山岳的刀势,竟被几枚旋转的发光字符给挡住了? 还没等他看清楚盘旋在慎独身周的文字到底是何模样,慎独猛地打出一拳,蒙面男子急忙架起双刀挡在身前。 硬接这一拳,使得两把长刀发出悲鸣,随后蒙面男子便是化成一束流光被远远击飞。 打退蒙面男子后,慎独握了握拳,原本被烧尽的血肉眨眼间恢复如初,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他余光一扫,看到仍在朝自己冲过来的莫观海,心底大骂晦气,随即便沿着天地长河向远处飞去。 “想走!?” 莫观海怒目圆睁,翻出那枚金色碎片,以入微手段抛向慎独! 正如方才那蒙面男子所说,他现在受伤不轻,要想追上慎独可谓是千难万难。 但他为了报仇筹谋多年,必然也不是只有这点手段。 这枚金色碎片,就是他拿来对付慎独的手段之一。 碎片脱手后,化成一道金色细线,速度快到只闻一声尖利爆鸣,就已经钉在慎独周身的发光字符之上。 听到那一声脆响,慎独转头看去,才发现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发光字符竟被打出了裂痕。 “魔门杀器?”盯着那枚飞速旋转的金色碎片,慎独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之色:“你这条老狗还真是难缠!” “你怕了!?”莫观海轰然破空而至,满脸狰狞之意,一掌拍中慎独头顶的字符。 螺旋状的气劲在他掌下爆开,令得那些发光字符出现一瞬紊乱。 慎独的身体也摇晃着坠落下去,透过发光字符打进来的震荡气劲已然伤到脏腑,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水。 待他强行稳住坠落的身体,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破空唳鸣! 两道刀光交叉而过,顺着被金色碎片打出的裂痕刺透发光字符,倏地斩过慎独的脖子。 慎独的瞳孔瞬间放大,头颅被刀光卷起,升上高空! “干得好!”莫观海见此一幕,发出近乎癫狂的怒吼,“打碎他的脑袋!别给他复原的机会!” 蒙面男子旋臂出刀,一条匹练般的刀光扫中那颗高高抛起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慎独那具无头尸体却还在行动。 他抓住一道发光字符捏起拳头,指缝里钻出耀眼的光华,一拳砸向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另一把刀却是自半空折转而下。 长刀劈在了无头尸身发光的拳头上,结果却像是鸡蛋撞石头一般,刀身当场崩裂开来,化成四处飞溅的碎片! 那势不可挡的一拳几乎来到蒙面男子眼前,却陡然停了下来。 只见莫观海环住了尸身的手臂,翻手一折,将整条胳膊拧得血肉绽裂,旋即提起那具尸体向后一拽,“别愣着,动手!” 无需他来提醒,蒙面男子就已挥出那未完的一刀。 匹练刀光凌空分裂,化成纵横交错的光芒,完全吞没了慎独的那颗头颅。 莫观海撤身拉住慎独那剧烈挣扎的尸身,双臂从其腋下穿过,扣住他的肩膀,冷笑道:“老子知道斩下头颅也杀不掉你,但是没脑袋,你现在还能使出多少手段?” 慎独的尸体停下挣扎,布满鲜血的脖子裂开,钻出一只嘴巴。 “莫观海,你真要把命留在这儿才肯罢休?” 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蒙面男子皱紧眉头,下意识就举起长刀,“砍头都杀不了他?这慎独到底是什么怪物?” 到此之前,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慎独的手段。 却没想到这家伙能做到砍了脑袋还活着。 “邪惑宫的三个殿主,哪个不是怪物?砍头不死又算得了什么?”莫观海束缚着慎独的无头尸身,冷冷道:“慎独的实力比起另外两个差了一点儿,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份能耐了。” 蒙面男子沉默了下来,看了眼自己被打碎的那把断刀,开口说道:“他方才那一拳……” 莫观海打断了他的话:“那一拳只是借邪惑宫的阵法之力,他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至于像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 说罢,莫观海双臂一收,让慎独的无头尸身扬起那长着一张嘴巴的脖子,狞笑道:“你这老王八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慎独淡淡道:“你若拿我和洞元、诸法相比,自然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但比起你们大胤江湖的三品?” “呵。”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紧接着,就见他身周那些黯淡的字符正在飞速转动。 几乎与他贴在一起的莫观海感觉到那些字符隐隐有些发烫,顿时不屑道:“怎么,还想跟老子玩同归于尽这一招?现在不是当年了,你不怕死,老子也不怕!” 莫观海冲蒙面男子道:“你小子滚远一点儿,等我们死了,记得过来收尸!” 蒙面男子紧皱的眉头仍未松开,直截了当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他。” 言下之意,就是慎独还不能死。 至少他现在不能死。 没等莫观海说话,只听慎独忍不住大笑起来,满是嘲讽道:“莫观海,这就是你们大胤的三品武夫!仇敌当前,还惦记着自己心中那点算计! 你想让我死,他却想让我活!要不你们两个先斗上一场,分出个胜负再说!?” 如此嘲讽的语气,却只是让莫观海咧嘴一笑,“慎独,老子了解你,你他娘的就是个老王八!但凡有一点活命的机会,你都绝不会放过。现在倒是装出一副洒脱嘴脸了,莫非是忘了当年怎么跪在他面前,求他饶你一命了?” 慎独的笑声戛然而止。 脖子上的嘴巴瞬间闭紧,好像被莫观海这句话给激怒了一样,全身颤抖起来。 他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的回忆,冷冷说道:“你说得没错,当年我确实跪在他面前,求他饶我一命。但是现在呢?他在哪呢?既然他那么强,那他为何还要入慎独殿,向我求各个宗派传承?” 听得这话,蒙面男子立即道:“那些传承果然在你手里?” 他正要上前询问。 却被莫观海那通红的双眼给瞪了回去。 “小子,别被他的话给唬住了。”莫观海道:“纵然邪惑宫真的有大胤江湖各个宗派的传承,也不是他这种废物能够染指的!” 蒙面男子眯了眯眼。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莫观海却是喷出一口鲜血,皮肤已经浮现出大范围的烧伤。 那些旋转的字符紧贴着两人身体,接触它们,就像是直接触碰那条天地长河,使得莫观海与慎独两人体内的气脉疯狂燃烧。 连带着血肉都快要烧起来了。 若是状态完好之时,莫观海或许还能多撑片刻。 可他在洞元殿内一路杀了过去,还强行服下天地之力,几乎是做好拼尽这条性命的打算。 现在体内的伤势堆积在一起爆发,伴随着气脉的烧灼,已经撑不了太久。 但慎独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失去了头颅的慎独虽然没有死透,但那些字符的烧灼同样也让他的身体燃烧起来。 两人像是被一团烈火笼罩,散发出极其可怕的高温。 就连近处的空气都随之扭曲起来。 蒙面男子忍不住道:“如果那些传承不在慎独殿,就只剩下邪惑宫这一个可能了。” “莫老前辈,不若先将慎独留下,或许还能当成要挟邪惑宫的筹码。” 可他刚一说出这个提议,就迎来慎独更大声的嘲笑:“你想用我威胁宫主?哈哈,哈哈哈哈!” 轰! 一股冲天而起的气浪将两人同时震开。 莫观海全身爆出数百道血口,眨眼间就成了一个血人。 而那蒙面男子也被推开数十丈,举起长刀挡在身前,看到那具浑身燃烧着气焰的无头尸身,眼神立刻变冷了几分。 “这家伙还有余力?” 话音未落。 莫观海便是再度扑了上来,手掌如刀一般从背后刺穿慎独的胸膛,“你都要死了,还在这儿鬼叫个屁!” 然而慎独并未停下大笑。 嘴里仍是嘲讽道:“莫观海,你真以为自己能杀了我?” “怎么,你这老王八难道还有起死回生之法?” 莫观海咧嘴一笑,紧接着就‘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七返九还池?你要不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现在洞元都已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的七返九还池能救你一命?” 慎独笑声一止,“诸法再怎么疯狂,也不敢对七返九还池出手,莫观海,你根本不了解邪惑宫的规矩,当然,这也并不怪你。” “你笑我当年在他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他饶我一命。可最后若非洞元求情,你这条老狗甚至到死都不知道邪惑宫在哪儿!” 哗啦! 他的脖子拧转过来,那张嘴巴对着莫观海,讥讽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找他么?那我就告诉你,他不在洞元殿,也不在慎独殿!你苦苦追求打破七返九还九次大限的办法,根本救不了他!” 莫观海的血肉都已被自身真气烧得溃烂,但一听到慎独的话,就好像凭空冒出一股力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似得转动手腕,抓住慎独胸腔里的心脏。 “那他在哪儿?你和洞元到底把他藏在哪儿!?” 他的手臂慢慢拽出,握着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狞声道:“告诉老子,他在哪儿!” 慎独长在喉咙的嘴巴也喷出鲜血,双手怪异地折到背后,一齐抓住了莫观海的手臂。 就在蒙面男子见势不对准备过来帮忙之时,莫观海却是挥动另一只手,“别过来!” “这是老子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听到这句话,蒙面男子默然一瞬,却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刀的姿势,目光死死盯着慎独的无头尸身。 而在这时,慎独面对莫观海的连声质问,稍一停顿后,便是怜悯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莫观海,你实在是太可悲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以为自己能够救他?你还以为,当年他来寻找邪惑宫,是受了旁人的蛊惑?” 莫观海眼神一厉,五根手指都已经穿过那颗心脏,几乎要一把将其捏爆,“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老子对你没有那么多耐心!” “呵……” 慎独冷冷一笑,没有丝毫畏惧道:“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意志,不论是选择进入慎独殿,还是选择进入邪惑宫,全程都没有任何人逼迫过他!” 蒙面男子闻言,立即道:“如果进入邪惑宫全凭自愿,你们这些年在大胤江湖上闹的动静又该怎么解释?” “邪惑宫本就是大胤江湖的一份子!”慎独猛地转过脖子,对着蒙面男子道:“若不是历代宫主都对你们这些人留手三分,你以为凭你们大胤江湖这群废物,真能找到邪惑宫的所在,逼得宫主亲自出手?” “历代宫主?你什么意思!?”莫观海听到这话,心里却是猛地一沉,厉声道:“邪惑宫的宫主从来就只有那一个老怪物,哪里来的历代宫主!?你给老子说清楚!” 蒙面男子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危险。 因为慎独这句话背后透出的意思,实在太过惊人。 如果邪惑宫的宫主不止一个…… 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想想,都令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第675章 无我 然而慎独只是冷笑了一声,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纵使莫观海再怎么心急如焚,哪怕将那颗心脏握得变形,慎独都不再开口。 俨然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不过,莫观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骨片,露出一口沾满血渍的牙齿,狞声说道:“老子差点忘了告诉你,七返九还池已经不复存在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这群怪物再也没了重生的手段。” “如何?这个消息,可有让你想起什么?” “……” 慎独沉默半晌,嘴巴旁边的皮肤钻出一颗眼球,盯着莫观海手中的骨片,“你动了七返九还池下的大妖遗骨?你怎么敢?” 说完这句话,他竟突然放弃了挣扎,旋转不停的字符全部钻入体内,随后就硬生生撑爆了这具躯体! 滚烫的血肉向四周喷洒。 距离最近的莫观海更是浑身都挂满了慎独的血肉碎片。 慎独的身体突然爆开,也令莫观海为之一怔。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拿出这块骨片,会让慎独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 印象当中,这个老王八极为怕死,在得知无法通过七返九还池重生以后,应该会跪下来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 而不是如此决绝地放弃挣扎,甚至利用邪惑宫的阵法之力自爆而亡。 “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大妖遗骨?” 这时,蒙面男子的声音唤醒了莫观海。 莫观海抬起通红的双眼看了过去,“怎么,你也想要这块骨片?” 蒙面男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过有关这东西的传闻,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大妖’。” 关于大妖的传言,在世间一直有所流传。 毕竟三座天下的人族历史仅能追溯到千年之前。 甚至就连千年前那段岁月,也只是留下只字片语,以及一些算不上详细记载的文字描述保留至今。 至于更久远的历史,几乎可以说是空白一片。 有这段‘空白’的历史存在,自然也令许多离谱的传言喧嚣尘上。 然而,即便在那些不可证的传言当中,大妖也算得上是最为离谱的一种存在。 “生而一品,能得天地青睐的生灵,即使死后也会保持相当可怕的实力……”蒙面男子想起自己听闻的那些传言,同时看向了莫观海掌心那块骨片:“这就是大妖遗骨么?” 莫观海将手一合,隔绝了蒙面男子的视线,淡淡道:“老子只知道,这玩意儿是七返九还池的核心。至于什么大妖遗骨,听都没听说过!” 见他否认这一点,蒙面男子倒也没有深究下去。 他也只是好奇这传说之中的大妖,并不是真的对大妖遗骨有什么想法。 收回目光后,蒙面男子拱手道:“皇甫策见过莫老前辈。” 听到他报上姓名,莫观海却是冷哼一声:“就凭你小子那两手刀法,老子早就看穿你的身份了,能把‘无我刀’练到这种境界,除了你师父那老鬼之外,算上他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也只有寥寥几人。” “这里面能混到三品境界的,只有你一个。” 说罢,莫观海吐出一口血沫,冷冷道:“可惜,你们师门那本无我刀境的古谱,根本不在慎独手上。” “那依前辈之意……东西在邪惑宫的宫主手上?” 皇甫策摘掉那块染血的黑布,露出一张还算年轻的脸庞。 看起来最多不到三十岁,容貌清隽,尤其是那一双冷冽眼眸,与之对视就像是在望着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刀。 他神情收敛,虚心说道:“前辈追了邪惑宫这么多年,对它必然有着极深的了解,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若能寻回失传绝学,刀宗定会记住这份恩情。” 皇甫策倒提长刀,正要对着莫观海躬身拜下。 怎料莫观海却是侧身躲开他这一礼。 随后冷冷道:“别跟老子来这套,你们刀宗上下……还他娘的有几个活人?” 皇甫策面不改色道:“有我一人足矣。” 莫观海气息一滞,驱赶晦气般摆手道:“不就是一本破刀谱,值得这般大动干戈?以你现在的天赋,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刀法推演到那些老鬼都达不到的高度,何必还要趟这浑水?赶紧滚,别缠着老夫!” 他不愿再和皇甫策浪费口舌。 眼神隐晦地朝后方瞥了一眼,接着就打算离开此地。 可皇甫策却是将长刀收回挂在后腰的鞘中,腾身追赶而去,“前辈真觉得慎独死了?晚辈可不这么认为。” 莫观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头是你砍的,身子就在你我眼前炸开,他不死难道我死?” 皇甫策摇头道:“邪惑宫的三殿之主没那么好杀,这一点,莫老前辈心知肚明。若非如此,这次玉皇门何必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除我刀宗之外,玉皇门还请来‘妙音寺’的智缘大师,‘大衍宗’传人陶子斌,‘秋水府’的江冉……” “给老子闭嘴!” 莫观海怒喝道:“不过就是几个一流宗派的三品,那又能如何?对付邪惑宫,本就该有这样的阵仗!邪惑那老东西可是二品,就算大胤江湖一流宗派齐至于此,也未必能跟他过上几招!邪惑有这个实力,慎独那老王八哪有这个资格?” “老子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你觉得他没死,尽管去寻他便是,别在老子耳边聒噪!” 皇甫策充耳不闻,冷峻面容挤出一抹笑容:“倘若前辈瞧我不顺眼,你我分道而行就是了。” 说罢,象征性地让开几尺。 莫观海瞟了他一眼,好悬当场开骂。 最终还是生生忍住,阴阳怪气道:“刀宗门人果真都是一个德行。” 皇甫策笑而不语,依旧跟在莫观海身后。 似乎打定主意,这老东西去哪儿,他就要去哪儿。 因为皇甫策深知,八险门这老疯子追了邪惑宫几十年,光是手里头握着的情报,说不定就比玉皇门和大胤国师来得更多。 何况适才老家伙那过于激动的反应,更是证明他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论辈分,莫观海在大胤江湖已经算是现存资格最老的武夫之一,也是邪惑宫最后一次在江湖上现世时的亲历者……” 皇甫策心底沉吟,挑眉看向前方莫观海的背影:“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不肯说出来,应该不只是因为信任问题,恐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想起方才慎独所说的那一番话。 “若是邪惑宫真的存在所谓的‘历代宫主’,玉皇门此番谋划,想必要落空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就算最后玉皇门得手,这次一同前来的三品又能活下来几人?” 皇甫策摇了摇头,随后收起所有表情,对莫观海道:“莫老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解惑。” 莫观海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语气不耐道:“你到底想问什么?趁早一起问了,问完赶紧滚!” 尽管他态度恶劣,皇甫策却还是恭敬地说道:“前辈找了邪惑宫数十年,在此期间,还曾与不少一流宗派的祖师交过手,晚辈那时听人说起,前辈您四处找人挑战,似乎是要印证一门武学,而且与天地之力有关,不知可有此事?” 莫观海表情一冷道:“小子,但凡你在三品境界多钻研一段时间,再出来装大个儿,你都不会问出这么没脑子的问题。” “三品无量最重要的手段便是天地之力,不管是无量气机,还是天地入微之法,哪一样脱离得了天地之力?老子我当年与人印证武学,不与天地之力有关,还能与什么有关?” 他不耐烦地说完,盯着皇甫策反问道:“你问老子这个做什么?” 皇甫策的神态平静道:“您老以吞服天地之力的法子破解邪惑三殿的阵法,这一招虽是冒险行事,却也证明前辈您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了这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顿了顿后,缓缓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吞服天地之力的?” 这个问题,令莫观海露出一丝冷笑:“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想套老子的话?想知道老子是从哪儿得来的办法?你自己猜吧!” “前辈。” 皇甫策却是加重了语气,“你应该仔细想想,邪惑宫为何要将这办法告诉你。” 他直接拆穿了莫观海的老底,断言此法定是从邪惑宫所得。 吞服天地之力极为危险,非穷途末路者不会轻易尝试。 放眼三座天下,也就只有一小部分人误打误撞走上了这条路。 其中还有许多是突破无望,选择闭死关的三品武夫。 但莫观海与他们不同。 他这法子虽然粗糙了些,对身体的损害也是极为惊人,但从他当年四处找人挑战试手来看,证明此法在他心底早有腹稿,而非被逼无奈之下的剑走偏锋。 想也知道,像这种路数,没有哪家一流宗派敢于尝试,莫观海身为八险门的前任门主,他又能从哪里得到启发? 除却自己钻研之外,那就只有受人指点了。 “当年前辈您到底有没有进过邪惑宫?” 直到这时,皇甫策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问题。 莫观海可以说是今日这么多三品武夫之中,唯一一个真正接近过邪惑宫的人。 玉皇门也好,大胤国师解骁也罢。 他们对邪惑宫的觊觎和图谋,都只建立在某些猜测之上。 只有莫观海亲眼见识过邪惑宫,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听到皇甫策的话,莫观海的脸色微动,盯着他那张清隽脸庞看了半晌,忽而笑道:“你小子还想躲着听多久?听够了就出来聊几句。” 此话一出,皇甫策也是转过头,看向了远处。 他早就发现有人在暗处偷听,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 如今莫观海主动挑破这一点,他才向那一袭黑袍的楚秋点了点头。 楚秋踏着气旋来到近处,对莫观海笑道:“你们接着聊,不必理会我。” 在他身后,慢吞吞飘过来的干瘪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那埋怨的声音:“我早就说过不要离得太近,话才刚说到关键处,现在可好,这疯子绝对不会再说实话了。” 莫观海瞥它一眼,语气嘲讽道:“你这老怪物到现在连具肉身都寻不到?” 红袍男子却是不以为意道:“一具肉身皮囊而已,于我无益,不要也罢。” 莫观海倒没有拆穿他这句话,冷笑一声后,对楚秋道:“你这小子方才就在远处看着我们跟慎独拼命,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我只是个四品,你指望我来帮忙?” 楚秋摇头道:“那你还来报什么仇,趁早回去吧,免得白白丢了小命,到时徒惹旁人笑话。” 两人也算是打过交道,莫观海不以为忤,挥手道:“老子与旁人无话可说,倒是你这小子对我胃口,如何?愿不愿意跟老子一起找邪惑宫的晦气?” 见莫观海突然这么说,皇甫策也知道这老家伙是在针对自己。 他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楚秋手里那把伏魔刀,随即叹了口气,“既然莫老前辈如此不待见晚辈,那晚辈也就不碍前辈的眼了。” “那你就快点滚,废什么话?” 莫观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放起狠话来更是没有半点余地。 不过就在这时,楚秋分别朝二人看了一眼,开口道:“你们两个有时间在这里做戏,不如仔细想想,邪惑宫下一步会对谁出手。” 一听这话,皇甫策立马就朝楚秋看去:“夜主此话何解?” “你也认得他?”莫观海语气怪异,随即就反应过来,怪声怪气道:“也是,天下三品能出来行走,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这小子。 皇甫策淡淡道:“如今江湖上,没听过大离夜主的人应该也不多了。” 两人突然之间的一唱一和,令红袍男子冷笑着道:“莫观海,少说那些没用的,你这疯子难道还看不出来?洞元出手,诸法失控,慎独宁愿自尽也不想落到你手里,这一切全都表明,邪惑宫内出大事了!” 莫观海亦是冷声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少在这儿危言耸听,邪惑宫出大事了又能如何?老子巴不得它被玉皇门给推平了!” “你这疯子也就是嘴硬。” 红袍男子不屑道:“适才慎独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邪惑宫历代宫主都对大胤手下留情,才会纵容你们到今日,你能活到今天,也全托邪惑放你一马。都到了这种时候,难道你还想不通?” “住口!” 莫观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暴怒道:“你这老鬼休要污蔑他!” 咕噜! 葫芦上的眼球移动到更高的位置,定定望着莫观海,语气微嘲道:“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是这一代的邪惑而已。” 这句话像是击穿了莫观海的心防,使得他那双本就通红的眼睛变得更加骇人。 他怒吼一声,突然对那只干瘪葫芦探出手。 几乎就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 皇甫策立刻出手按住了莫观海的肩膀。 而莫观海指间放出的几道气旋却是飞向了干瘪葫芦。 楚秋闪身挡在干瘪葫芦面前,挥刀连斩,将那几道气旋全数击碎。 随即垂手挥下伏魔刀,侧头问道:“你又在这儿添什么乱?” 红袍男子缓缓道:“我看这疯子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干脆帮他一把而已。” 楚秋眼神一闪,接着转过头来看向被皇甫策按住的莫观海。 “如果这家伙说得没错,邪惑宫下一步的目标,应该就是他。” 楚秋一指皇甫策,随后又指了指浑浑噩噩的谢秀,“或者是他。” “夜主此言有理。”皇甫策沉吟一声,“邪惑宫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摆下如此大的阵仗,就说明我们这些人之中一定有他的目标。” 他又看向了莫观海:“莫老前辈,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无法接受,但你找了这么多年,心里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我清楚什么?” 莫观海逐渐冷静下来,咧嘴笑道:“清楚邪惑宫那老东西是靠着换身的手段活到今天?” 皇甫策一怔。 “前辈既然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莫观海摆了摆手。 只一瞬间,莫观海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更加深刻起来,仿佛苍老了不少。 但比起之前那种接近疯狂的模样,此刻的莫观海反倒极其冷静。 淡淡说道: “我当然知道此事,甚至知道的比你们更多。” “诸法,洞元,慎独这三人只是邪惑的走狗,既然他们各自都掌握着如此特殊的手段,那这些手段的源头,必定出自邪惑。” 说着,莫观海看向被红线缠住的谢秀:“不过你小子说错了,如果邪惑到了该换身夺舍的时候,他要选择的不会是一个区区五品。” 楚秋眉头微皱,复而松开,“所以谢秀身上的皇族血脉并不是关键。” 先前他通过慎独那一番话,猜测‘邪惑’很可能就是集‘洞元’,‘诸法’,‘慎独’三者特异于一身的老鬼。那洞元会盯上谢秀,很大概率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邪惑的意思。 “你这疯子又在发疯,胡言乱语什么?”不过,红袍男子对莫观海的话却是不屑一顾:“洞元换身还会在乎受者修为,邪惑若是连这点限制都打不破,那他就不叫邪惑了。” 红袍男子道:“你们这帮人传授武学还知道藏一手关键,先观察观察弟子的品性天赋再说。像洞元诸法他们得到的手段,邪惑怎会全无保留?他收下这三人,是想要借这三人来印证上三品境的可能,不是收来当衣钵传人的!” 听完他这一番话,楚秋一把抓住干瘪葫芦,似笑非笑道:“你总算肯说实话了,听你这意思,肚子里还藏着不少秘密啊。” 突然被楚秋给擒住,红袍男子语气一慌,不等再说些什么,葫芦就被楚秋翻过来抖了抖:“再多说几句,我听着呢。” “别抖,别抖!你那朋友要掉下去了!” 红袍男子赶紧求饶。 而莫观海更是忍不住冷笑起来:“你‘希诚真人’也有被人制住的一天?真他娘是报应!” “他就是希诚真人?” 皇甫策神色一变,目光望向楚秋手里那只葫芦,“我听师父说,希诚真人久居邪惑宫内,几乎从不外出,夜主又是如何抓到他的?” “不是我抓到的这家伙,是这家伙自己落到我手里的。” 楚秋翻过葫芦,随即松开手,“看来你们都认识这希诚真人,他在大胤很有名?” 其实这红袍男子的实力说强不强,说弱也绝对不弱。 若没有大玄和魔门掺和进来,以他这身本事,还真就不一定会落到现在这种下场。 先前楚秋几次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落到自己手上,背地里另有图谋。 不过现在看来,这‘希诚真人’在邪惑宫内也算得上是一位老资格了。 诸法,洞元,莫观海都与他相识不说,就连皇甫策似乎也听过他的名号。 能有这么大‘名气’,证明他绝非嘴上所说的,只是住在邪惑宫而已。 “他在大胤算不上有名,但在邪惑宫内,名头可是大得很。” 莫观海冷冷道:“邪惑宫三殿,最早出现的是诸法,那老秃驴与邪惑宫息息相关,历经几代都未曾更换。可洞元,慎独,却是后来才设下的两殿。” “在洞元和慎独尚未加入邪惑宫之前,这位‘希诚真人’,就已经是邪惑的麾下走狗了。” “你说他有没有名气?” 听到莫观海的话,楚秋看向干瘪葫芦,“原来你有这么大的来头?” 早在洞元和慎独之前,红袍男子就已经待在邪惑宫内,这是比那两殿之主更早一步跟随邪惑的老人啊。 红袍男子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道:“我早就在邪惑宫待够了,要不是你小子横插一杠,我本可以借着这次寻找大妖遗骨的机会远走高飞!现在这种局面,都怪你没有早点儿听我的!” 第676章 助力 “事到如今,希诚真人何必还要指责夜主?” 直到确定莫观海真的冷静下来,皇甫策松开按着他的手掌,拱手说道:“家师曾言,邪惑宫这些疯子之中,唯有希诚真人算是能够沟通的正常人,晚辈有一事不解,还请希诚真人解惑。” 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变了味道。 红袍男子顿时不善:“你把我当成这疯子了?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 “晚辈绝无此意。” 皇甫策摇头道:“只是想请希诚真人告知我刀宗古谱所在何处。” 这个问题,先前他就与莫观海讨论过。 今日皇甫策以身入局,为得就是刀宗丢失的传承。 尽管莫观海此前不屑一顾,认为那些老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以皇甫策这种绝顶天资,未来必定能超越前人的成就。 根本就没必要再去求什么刀宗失传的绝学古谱。 不过,皇甫策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刀宗?” 红袍男子怪声道:“你是说那部无我刀谱?” 皇甫策闻言,冷冽双眼顿时一亮:“莫非希诚真人见过?” 他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打算,并未对‘希诚真人’寄托太多希望。 但没想到这邪惑宫的老古董,竟然真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 “没见过。”可红袍男子那突然冷淡下来的语气,就像是给皇甫策浇了一盆冷水,原本升起那点热情瞬间冷却。 沉声道:“希诚真人是在耍我?” 这时,就连楚秋都有点听不下去,一巴掌抽在那干瘪葫芦上,“好好说话。” 干瘪葫芦被这一巴掌抽得颤了颤。 就听红袍男子冷哼一声,道:“邪惑宫里的传承数以万计,难道我每个都要看过不成?” “你这老鬼如此行事,也难怪到今天还混不上个殿主。”莫观海哂笑着道:“若你没见过他那本无我刀谱,如何能叫得出它的名字?” 皇甫策也是反应过来,眼神有些凝重地看向干瘪葫芦。 红袍男子却道:“曾经名震大胤的刀宗绝学,谁没听说过?当年简九华就仗着这一招无我刀……” 话说到这儿,红袍男子立即闭口不言,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下去。 “我听你们这意思,当年除了魔门的乱子之外,邪惑宫在暗地里也闹出不少事啊。” 楚秋却是扬了扬手里那把伏魔刀:“这把刀的主人,当年来过邪惑宫,大离国师林听白,也曾到过邪惑宫。照这么下去,大虞是不是也该来几个?” 大离,大胤的三品武夫,似乎都与邪惑宫有些说不清的牵扯。 只不过比起大胤来说,大离的牵扯倒是没那么深。 目前已知的,只有九星宗伏魔刀主魏求仙,以及林听白那老东西来过此处。 剩下的,就都是当年大胤名震一方的人物。 “大虞……”皇甫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莫观海倒是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意。 大胤江湖或许被大离压了一头,但提起大虞,那是半点也瞧不上眼的。 楚秋打量着两人的神色,摇了摇头 :“我不管你们跟邪惑宫到底有什么瓜葛,寻物也好,报仇也罢,如今这阵法困住了我们所有人,却也是事实。” “你以为老子会在乎这个?”莫观海轻蔑地看向那条天地长河,抬起伤势至今还未彻底愈合的手臂:“邪惑宫这东西困得住玉皇门找来的废物,可困不住老子。” “莫老前辈看淡了生死,自非常人能比。”皇甫策则是认真道:“其他人就未必有前辈这份舍生忘死的决心,等到他们见了这条长河,届时怕是会横生事端。” 莫观海眉头倒竖:“那帮废物若是敢倒戈邪惑宫,就算老子不出手,大胤国师那卑鄙小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眼见莫观海又有些气血上头,楚秋摆手说道: “邪惑宫的宫主如果想要换身夺舍,无论他选中了谁,在他出手之前,我们都必须想出一个法子来应对。” “你有什么法子?” 莫观海狞色地看向楚秋。 就连皇甫策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过,下一秒莫观海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仔细盯着楚秋的脸,“你那张面具呢?” “面具?”皇甫策有些不解。 他没见过那张木制面具,可莫观海却是领教过那东西的厉害。 当时两人联手斩了一具道兵,木制面具可谓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现在发现楚秋没再戴着那张面具,莫观海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压低声音道:“你想对这阵法动手脚?” 楚秋没有说话,而是运转灭字卷,四周天地之气忽然一震。 开始呈旋窝状围绕在他周身,并随着气机置换之间,缓缓被纳入体内。 “强吞天地之力?” 皇甫策表情一震。 “生灭武经!?”比起皇甫策那不明所以的震惊,莫观海显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还真有人能练成这玩意儿?” 皇甫策也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忍不住道:“何为生灭武经?” 许是限于年岁,他并未听说过‘生灭武经’的名头。 毕竟那是大虞玄月宗的传承,而且本质上也是一部尚未完成的功法。 不过他也从楚秋身周环绕的天地之力中看出一丝端倪,“这门功法是在强吞天地之力磨练自身?” “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莫观海注视着楚秋,冷笑道:“可惜你口中的天才,最后的下场极为凄惨。” 随即,他就又问道:“你把灭字卷练到这种程度,看来是有把握真正吞服天地之力了。但你要想清楚,这可不是一股天地之力那么简单。那阵法之中蕴含着八名三品武夫极力撬动的天地之力,哪怕你吞下一口,都足够把你撑爆!” “道理是这个道理。”楚秋使得体内灭字卷的行气停息,“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既然你们都对邪惑宫别有企图,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还有另一条路。” 莫观海闻言一默。 试探道:“助你踏入三品,就是另一条路?” 皇甫策同样也望向楚秋。 眼神当中满是疑惑。 踏入三品? 在这种时候? “夜主……”正当皇甫策迟疑着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莫观海的怪笑给打断。 “好小子!” “你这野心真是够大的,邪惑宫这些年的隐忍最后反倒把你给成就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意思。” 莫观海的眼底闪烁着某种光芒,“你有几成把握?” “不,用不着聊把握,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结果无非就是把邪惑宫吃干抹净,一步跨入三品,或者你失败身死!” 他盯着楚秋,近似疯狂道:“你真的敢干?” “有何不敢?”楚秋笑了一声,“既然我提出来,那就一定做好了准备,倒是你,有没有胆量赌这一把?” “赢了,你或许能看到邪惑宫栽个大跟头,输了,说不定你也要死。” 面对楚秋的问题。 莫观海面皮微颤,但那不是迟疑退缩,而是有些兴奋的反应。 他磨了磨牙,狰狞道:“老子自然不怕死,只要你能让邪惑宫栽个大跟头,和你赌这一把又如何?” “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帮你可以,但你也要拿出诚意来。邪惑宫这阵法没那么好碰,若是老子帮你得了好处,你转过头就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楚秋眯眼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简单。”莫观海一指谢秀,又指了指皇甫策,“把他交给这小子。” “交给我?” 皇甫策愣了愣。 随后道:“莫老前辈,按照夜主的意思,你我二人都应该出手相助才能成事,您这是打算自己来?” 楚秋也道:“一个三品来帮忙,未必不能成事,但终归还是两个三品更稳妥。” 尽管莫观海提出,要把谢秀交给皇甫策。 但楚秋明白,更主要的是将谢秀交给皇甫策,能最大程度保证谢秀的安全。 同时也能让皇甫策远离此事。 代价就是,风险全都由莫观海自己担下。 楚秋的目光落在莫观海脸上,“你确定要这么做?” “老子当然确定,你小子怎地突然变得这么啰嗦?” 莫观海语气不耐,随即手掌一握,隔空就将谢秀抓了过来。 从葫芦中延伸而出的几根红线顿时绷得笔直。 就见莫观海一挥手,掌风如刀,将那些红线斩断,惹得红袍男子不满道:“你这疯子想卖人情就不能好好说?动手做什么?” 莫观海冷笑起来,“你不服可以找一具身体,跟老子比划比划!” 说罢,他提着谢秀递到皇甫策面前,“把这小子带远一点儿,刀宗能有你这么个传人不容易,别再跟着掺和了。” 听到这话,皇甫策哪里还能不明白莫观海的用意? 他迟疑着接过谢秀,看了眼这位神色木讷的大胤九皇子,“前辈,这是我刀宗的家务事。” 莫观海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简九华与老子也算有些交情,那老东西能捡到你这种弟子,算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若还活着……” 眼见皇甫策因这句话脸色一变,莫观海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看向楚秋:“说吧,要老子怎么做。” …… 洞元殿内,那法号智缘的老和尚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个女子,正是那出身秋水府的三品,江冉。 只见江冉指着疯狂涌动的真气问道:“大师,这就是诸法?” “阿弥陀佛。” 智缘合十双手,平静说道:“诸法无形,所见之处皆有痕迹,江施主莫要执着,免得着了他的道。” 江冉轻笑一声,眼神当中仍有几分好奇:“我听说邪惑三殿分别代表着‘贪’,‘嗔’,‘痴’,又各自代表着‘佛’,‘道’,‘儒’,不知大师对此有何见解?” 智缘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江冉一眼。 江冉露出微笑,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大师?” 智缘转过头,脚步依旧坚定地向前走去,温和道:“江施主所言极是,邪惑宫所选择的三殿之主,背后自有深意。抛开‘佛,道,儒’三家之言,也的确逃不开贪嗔痴三毒。 所谓贪者无厌,嗔者生怨,痴者无明,然而个中纯粹者,却偏得邪惑看重。” “这诸法,便是贪者之最,当年他也曾是我佛门大德,有道高僧,可惜如今……” 智缘轻轻摇头,神色逐渐坚定下来,“江施主莫要再问了。” 江冉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结果见这老和尚突然不肯接着往下说了,便是换了个话题:“大师为何要找这诸法?难道你与他有仇不成?” 她笑盈盈道:“据我所知,诸法可是邪惑宫资格最老的一位殿主,算算年纪,他还在江湖上走动时,大师您说不定还没出生呢。” 智缘却也微微一笑,道:“江施主这个问题,恰好也是老僧想要问的。以你的年纪,难道也与诸法有些过节?” 他将江冉的问题抛了回去:“江施主又是为何要来见诸法一面呢?” “我听说诸法的真气修为旷古烁今,乃是当世第一。” 江冉坦然回答道:“要说仇恨,倒是谈不上,只是单纯来长长见识而已。” 这个回答,却令智缘的眉头轻皱。 长见识要来邪惑宫这么危险的地方? 智缘深深看了江冉一眼。 秋水府在大胤一流宗派之中名声不显,多年前倒是出过一位比较强势的副府主,在灭魔一战时也曾立下不小的战功。 不过自那以后,那位副府主重伤闭关,江冉接过副府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宣布秋水府封山。 几十年过去,除了江冉突破三品闹出过一点动静,秋水府就再也没在众人视线之中出现过。 今日秋水府选择掺和到此事当中,就已经让智缘察觉到了古怪。 现在这个来长见识的说法,更是让智缘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但就当智缘打算开口继续询问时。 江冉却突然抬起手臂向前一指,“大师,前方好像有动静。” 智缘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合十的双手缓缓放下,面色微动:“江施主在说什么?老僧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前方那片被黑色真气忽然扭曲起来。 随即就见一道身影破开雾气重重地摔了出来。 落在他们前方大约一丈之外。 那道身影撑着双臂站起身来,伸手将完全扭转到背后的脑袋扶正。 咔嚓一声,用蛮力把脑袋给扭了回去。 “陶子斌?” 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江冉眸光微亮,“他这是怎么了?” 先前智缘与乾一对话之时,江冉尚未赶到洞元殿内,自然不知晓陶子斌已经被做成‘人傀’一事。 而此刻智缘也不好解释太多,竖起单掌,拦住有些跃跃欲试的江冉,凝重道: “当心,这已经不是陶施主了。” 江冉也不是毫无见识的‘愣头青’,透过陶子斌灰白的皮肤看出了几分端倪,“人傀?这次有大玄的人混进来了?” “蒙着脸那个应该是刀宗传人皇甫策,易容改面的老前辈,我猜可能是‘东湖山庄’,又或者‘万里军’的人,不知身份的只有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人。” 她很快就锁定了‘乾一’的身份,嘴角微翘:“连大玄都对邪惑宫感兴趣?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啊。” 智缘忍不住瞥了江冉一眼,瞬间的默然后,立刻道:“此地能伤到人傀的,只有诸法和洞元,江施主小心了。” 说完这话,智缘竖起的手掌在身前一挥,散发着金光的气焰附在掌上,划出一条刺眼的痕迹。 就见智缘将手掌一推,偌大的金色掌印迎着那片黑色真气击去。 当场就在翻腾不止的黑色真气表面轰出一个手掌形的缺口。 无数黑色真气被他的掌力扫开,露出背后的通道。 方才陶子斌就是从那里飞了出来。 金色掌印沿着通道一路向前,轰隆隆的巨响不断远去,不知推进了多远,最后却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凭空消失。 “诸法,还是洞元?”见此一幕,智缘的心中微凛,暗自猜测这次遭遇的对手是谁。 然而,那扶着脑袋愣在原地的‘陶子斌’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木着脸朝黑雾里冲去。 注意到‘陶子斌’的动作,智缘瞬间回过神来,“不好!” 他纵身而去,化成一串残影,抬手按住陶子斌的肩膀。 轰! 陶子斌脚下的地面顿时塌陷,像是根木桩般被智缘这一掌拍进地里,没过了腰间的位置。 他木然地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智缘,似乎有些不解。 可智缘却是劈掌落下,将一道金光打进陶子斌的头顶。 陶子斌当即发出一声诡异的惨叫!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涌出黑色的膏状物质,恶臭气息弥漫四周。 陶子斌更是剧烈挣扎起来。 “大玄这手段也真是令人作呕。”江冉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随即问道:“大师为何要拦下这人傀?” “他应该是受了命令,要与诸法相斗到底,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是诸法的对手。” 智缘按着陶子斌的头顶,金光笼罩了他的身体,沉声道: “如果诸法将一具三品人傀吞下,实力必定会暴涨一截,到时可就麻烦了。” “还有这种说法?”江冉点了点头:“看来诸法能强行吞下他人功体和记忆的事,也是真的了。” 听到这句话,智缘饶有深意地看向江冉:“江施主对诸法如此感兴趣,难道是想要他那门邪功?” 江冉怔了怔。 随即抿唇一笑:“大师误会了,我对诸法的兴趣,也就限于他那旷古烁今的真气修为。习武一场,如果不知道把真气练到顶峰到底有多厉害,这心里终究还是有个疙瘩。” 说罢,江冉走到智缘身侧,“既然大师信不过我,不如让我来废了这人傀吧。” 她提起一掌,运起功体,就要接替智缘去压制陶子斌。 智缘虽说还在怀疑江冉来此的真正用意,但想到自己的掌劲莫名被前方黑暗所吞噬,便也移开了手掌,缓缓道:“人傀以大玄秘法驱动,只要拔除他体内的药种,就可断绝生机。” “多谢大师提醒。” 江冉笑了笑,一掌就按在陶子斌的头顶。 只不过,比起智缘那相对温和的手段,她却是粗暴得多。 这一掌盖下,就将陶子斌的头颅打得瘪了一块。 陶子斌顿时发出惨叫,拧转腰身,拼着骨头都断开的伤势,转过来对着江冉打出一拳! 现在他没了那把重锤在手,一身力道依旧恐怖。 拳风吹动江冉的衣袍,却没能让她退后半步,轻描淡写地接住了这一拳。 她缓慢而又稳定地移开陶子斌的拳头,眯着眼轻笑道:“大玄制成人傀的三品,实力都这么差?那要这人傀又有何用?” 说完,她手腕一翻,就将陶子斌的手骨掰断。 这时深陷地面的陶子斌腾的一声窜了起来,硬生生将自己的手臂扯断,动作如同野兽般跃进黑雾,单手撑地,保持着趴伏的姿势,眼神木然地瞪着两人。 而他那完全扯断的手臂,也在飞速生长出来。 就连断开的腰部,这会儿也在渐渐归正。 断骨重生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断臂,随手将其丢开,很是敷衍道:“抱歉了大师,看来是我功力不济。” “……” 智缘默默合十双手,看向那姿态怪异的陶子斌。 陶子斌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站直身体,面色灰白如鬼一般。 他盯着两人,隐隐有些敌意,却又记得乾一的命令是让他找到洞元。 身为‘陶子斌’的意志,与乾一的命令在此时发生了冲突,竟是令他僵在原地没了动作。 不过就在这时。 智缘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不祥的震动。 一种生死攸关的预感瞬间窜上头顶。 “快走!”他下意识想要提醒江冉。 结果就见江冉比他的反应更快半分,脚步一踏,身形如飞般向后窜去! 智缘来不及思考太多,想要隔空将陶子斌拉过来,一同退出这条通道。 怎料陶子斌却突然像是发疯一般转过身,对着那片黑暗发出一声怒吼! “诸法!” 他吐出有些生涩的音节,大步冲了过去。 第677章 同证 看到陶子斌发疯般地冲进黑暗,智缘一把抓了个空。 已经退出数十丈的江冉脸上竟是闪过遗憾之意。 “可惜了……” 她心下轻喃,接着便面不改色道:“大师,此地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可智缘却是满脸凝重,口中重复着陶子斌那声怒吼:“诸法……” “大师?” 江冉眼眸一闪,又呼唤了一声。 智缘回过神,发现江冉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便是摇头说道:“江施主先行离去,老僧还要与那诸法见上一面。” 说着,他步下如飞,同样也冲进了黑暗。 “这老和尚……”见他跑得这么快,江冉连阻拦都来不及,只得暗骂一声,赶紧跟了过去。 黑暗深处,陶子斌状若疯癫,对着那些飘荡在四周的黑色真气不断出拳:“诸法!住手!诸法!” 他每打出一拳,都会使黑色真气剧烈摇晃。 沿途所有的黑色真气,都被他以蛮力扫荡一遍,但这些‘无形无定’非但没有任何损耗,反而愈发快速地流动起来。 所有的黑色真气,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甚至主动避开了陶子斌。 完全没有把这具人傀放在眼里。 陶子斌望着黑色真气流走,那木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生动无比的焦急之意。 “别逃!别逃!” 他高声怒吼,扑过去想要抓住真气。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的雾气从他指缝中流走。 怒不可遏下,陶子斌一拳打穿了地面。 前方数十丈的地砖同时翘起,裂痕疯狂向前蔓延。 可惜就算他将整个地宫都拆了,也阻止不了真气的离去。 陶子斌拔出拳头怒啸一声,只能继续往前冲。 就在这时,追赶过来的智缘看到陶子斌的背影,同时也留意到那些真气如同活过来一般涌动着,脸色顿时就是一沉。 “大师,出什么事了?” 落后半晌的江冉亦是追到智缘背后。 智缘摇头道:“诸法有了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找到洞元的真身所在了。” “找到洞元的真身所在,那又能如何?”江冉故作不解道:“这是邪惑宫的内斗,难道大师还打算出手相帮不成?” 智缘不愿多作解释,“江施主若不愿跟随,尽早离去便是。” 说完,他提纵身法直追而上。 甚至还运起一丝天地之力,几乎是凌空而起,速度快到极限。 直到他离去之时,原地才是掀动狂暴的气流。 劲风拂过,江冉眯了眯眼,嘴角微翘,将鬓边一缕飞舞的长发压住,随即也迈动脚步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 智缘感觉到那种不祥的震荡变得愈发激烈,意识到洞元的真身很可能就在前方。 “就算诸法找到了洞元,也不可能一口就将他吞下,还来得及!” 心念电闪之间,智缘瞥见前方有一丝光亮。 就在那儿! 越到这种时候,他越是冷静谨慎,胸前燃起一缕纯净气焰,旋即布满全身,整个人的气息顿时变得无比圣洁庄严。 当他纵身冲进光亮传来之处。 便是闻到一股混合着鲜血气味的恶臭。 而在视野尽头处。 一座凸起不足两尺的圆台上方,到处都布满了黑色的真气,呈旋窝状围着圆台的正中央转动。 隐约能够看到,圆台上坐着一个身影,只是被那些几乎形成实质的黑色真气挡住,看不清真正的面容。 而在那道身影四周,还摆放着许多烛台。 每个烛台上,都燃烧着微弱的火光,聚集起来,倒也形成了不弱的光芒。 也正是这些光芒,阻止了诸法真气的进一步行动。 不过看现在这种势头,烛台火光熄灭也是迟早的事。 用不了多久,那道身影就要被诸法的真气彻底吞噬。 “诸法!住手!” 在浓郁到化不开的真气之外,陶子斌正发疯一样挥动拳头,试图打破困住那道身影的真气。 “那就是洞元真身!” ‘宝相庄严’智缘见状,二话不说结法界定印,隔空拍出一掌。 金色掌印破空而去! 轰然落在那旋转的黑色真气之上。 他的攻击比起陶子斌那毫无章法的挥拳更为有效。 一击就将圆台上的真气撕开条口子。 裂口一现,就见端坐在圆台正中央的身影微微颤抖,那些摇晃不止的烛火陡然升起一寸。 火光照亮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将黑色真气蚕食的领地重新抢了回来。 智缘拍出一掌后,并未停下动作,而是一步冲上圆台,双掌顺着黑色真气的裂缝撑了进去,“诸法!你可还记得老僧!” 听到这话。 浓稠如实质的黑色真气出现了刹那凝固。 下一秒,四周便是响起莫名梵唱。 智缘顿时生出许多杂念,两条手臂险些撑不住黑色真气的流动。 但身上的气焰立刻鼓胀几分,宛如煅烧般将那些丛生的杂念驱逐。 “妙音寺的功法?” 与此同时,一道宛如千百人同时开口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你。” “智缘小和尚。” 哗! 随着这句话落地,智缘两条袖子被真气撕开,隆起的肌肉却也将剩下的残破僧袍撑破! 他的庄严之相化作怒容,沉声道:“看来你还记得老僧!好,那就好!” “今日,老僧便再与你辩一辩‘佛法’!” 智缘沉喝一声。 身躯一沉,成降魔印。 无比浩大的真气自他体内爆涌而出,与黑色真气交织之时,发出烧灼的声音! 黑色真气受这气劲相冲,再也维持不住旋窝状的形态,在圆台上轰然散开。 而那重叠的嗓音也是有些感慨道:“一别多年,连你都有了这份本事,可真是……” “好得很啊!” 那声音骤然一厉,“既然你来了,那就与老僧化为一体,同证果位吧!” 话音刚落,无穷黑色真气从四面八方爆涌而来,几乎瞬间压倒了智缘周身那片庄严圣洁的气焰。 智缘面色不变,抬起双手结无畏印,沉喝道:“既然你深陷冥顽不知悔改,老僧今日便除了你这大魔!” 就见智缘两掌一推,原本被压制的气焰顷刻间反扑而去,与那片黑色真气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抗。 四周的烧灼声响愈发刺耳,但只见属于诸法的黑色真气源源不绝地翻涌而至。 尽管如此,智缘仍是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几分压住了诸法的势头。 妙音寺的纯正功法,似乎对诸法有所克制。 他那千变万化的手段对于面前这坚如磐石的智缘和尚,更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眼看围绕在圆台上方的黑色真气尽数被智缘逼退,连带着那些摇晃的烛火都渐渐汹涌燃烧时,落后几步赶到的江冉见此一幕,高声说道:“大师别慌,我来帮你!” 她三步并做两步,直接闯进了两股对抗的气劲之中。 掌风一扫,拍向了漫天翻腾的黑色真气! 智缘却是神情剧变,连忙喝道:“不可!” 可惜当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江冉已经一掌逼退了黑色真气。 而她汹涌的掌劲,更是在黑色真气表面开出一道旋窝。 没等她挥出第二掌,就被智缘给抓了回来。 江冉看向智缘,面露不解之意:“大师,我只是想要帮忙,有何不妥?” 智缘脸上浮着的那一层圣洁光芒此刻变得黯淡了不少,单手撑着自己的气焰,沉声道:“若无佛门修为,你对诸法出手,只会被他所影响。” 他简短地说完,眼神注视着被江冉一掌打开的旋窝,心底闪过几分不妙的念头。 “这位江施主……应该不可能是邪惑宫的人,那她此番行事又是为何?” “身为三品武夫,怎会看不出诸法真气的问题?” 此时此刻,那道被江冉掌力打开的旋窝正在飞速愈合,先前那股磅礴真气,竟也化成了诸法的资粮。 使得漫天腾动的黑色真气变得更加凶猛。 “怎会如此?”江冉的语气微变。 智缘的目光飞速扫过江冉。 发现她果然是一脸凝重,似乎没有料到自己出手会造成这种后果。 智缘沉默半晌,终是开口说道:“江施主,若你想帮忙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出手了。诸法不同于你从前所见过的一切对手。与他交手,绝不能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你的招式就会成为他的食饵。” 江冉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小瞧诸法了。” 她的目光看向了那些黑色真气,缓缓说道:“大师觉得,这些真气便是诸法的真身?” 智缘摇头道:“老僧早就说过,诸法无形无定,他放弃了自己的真身,想要找到他,没有那么容易。” 听得这话,江冉眯了眯眼,接着就道:“既然如此,大师想要如何战胜诸法?蒸发他这些真气么?” “这么多的真气,就算智缘大师燃尽全部功体,只怕也难以撼动丝毫吧。” “老僧自然另有打算,江施主不必担心。” 智缘倒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过解释,平静说完,手掌向前一压,汹涌的气焰顿时将黑色真气顶了回去,口中说道:“诸法,你方才还说想让老僧与你同证果位,如何?莫非现在怕了么?” 几乎很快,半空中就传来了诸法的声音,“智缘小和尚,当年见你之时,你还只是躲在寺内师父背后的小沙弥,如今不光长了本事,也还长了胆子。” “这样很好,老僧也很好奇,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黑色真气陡然凝成一股,疯狂朝着智缘涌来! “就让老僧亲眼看看吧!妙音寺的佛法,到底有多高深!” 轰! 那凝练无比的黑色真气突然落下,令得智缘的身形被逼退半步,一脚就踏碎了圆台的边缘。 不过,智缘身上的圣洁气焰并未被这一击驱散,反倒借助着黑色真气的力量不断膨胀升起。 而江冉显然就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又或者说,二人同为三品,在面对诸法之时,她那一身本事似乎全无用武之地,当场就被两股气劲对撞的余威推开。 江冉飘身飞下高台,眼神却还在紧紧盯着交手中的二人,骤然变得面无表情,旋即就盯住了圆台之上那道身影。 直到此时此刻,那疑似洞元真身的男子,都没有任何动静。 除了摇曳的烛火还在不断燃烧着,整个圆台上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念头及此,江冉立刻就开口对着智缘提醒道:“大师,洞元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已经死了?” 可惜,智缘现在已经无法再回答她的问题。 逐渐演变成对拼根基的双方,几乎达到了极限。 无论是如同龙卷般的黑色真气,还是那升腾而起的圣洁气焰,都已经到了寻常武夫难以想象的程度。 而在这场对拼之中,显然还是智缘占据了上风。 便在这时,那犹如无数人同时开口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和尚,看来你这功法是专为克制老僧才去学的?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妙音寺当年若是能拿出这门功法,老僧必会十分欢喜!” “现在送到我的面前……倒也不迟!” 诸法那诡异的声音当中,满是无法言明的贪婪情绪。 智缘面色沉稳,举起手掌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平静说道:“你早已走错了路,却仍不自知,泡影易碎,转瞬即逝,今日便叫你这一身强夺而来的修为尽化虚无!” 说罢,他的手掌骤然穿过圣洁气焰,抓住了一缕黑色真气。 与此同时。 虚空当中,仿佛有一道黑影闪过,隐约看得出来,那竟是一道人形的身影。 若非江冉始终关注着战局,否则都根本看不清那道稍纵即逝的影子。 “诸法现身了……” 江冉沉吟一声,随即又微不可察地皱住眉头,暗道:“诸法没有形体,不可能现身,那应该是‘诸法之念’。” “他想将这老和尚拖入念头,再将其炼了?” 意识到诸法的打算,江冉脚步微动,从侧边向着圆台靠近。 只不过,这一次她选择靠近的目标,却并不是智缘。 而是端坐在圆台正中央的那道身影。 看到了江冉的动作,黑色真气之中翻腾的那道影子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怪笑:“智缘小和尚,凭你这具肉体凡胎,还想要接纳老僧这数百年的修为?你未免也太过高看自己了。” “不过,我佛门讲究缘法,今日你能出现在老僧面前,便是证明你我有缘!” “这份修为你想要,那就拿去吧!” 几乎同一时间,无穷真气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其中就包括被智缘握在手中的那一道真气。 看到自己手中散开的气雾,智缘当机立断,口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诵经声。 以佛门音功稳固心神,毫不为外物所动。 然而那些四散飞舞的真气,却是围着他的身体盘旋起来,瞬间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黑色龙卷。 无数黑雾顺着智缘的口鼻钻入,令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痛苦。 庞大真气刹那间涌入体内,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他的气脉快要承受不住,被这股力量给撑得刺痛。 紧接着,便是丹田气海传来胀痛之感,两种真气无端混合,形成的气劲极为狂暴。 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不过,智缘似乎早有预想,当即合十双手盘膝而坐,诵经声愈发急促,原本扩张在外的圣洁气焰全数收敛,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宝相庄严。 涌入他体内的黑色真气,就在眨眼之间被炼化干净,若非有诸法的磅礴根基支撑,只消片刻,便要被他彻底镇住。 “好手段!好手段!” 诸法却是丝毫不在乎自己损失的那点儿真气,称赞两声后,一道长着六条手臂的黑影浮现在半空当中,静静地注视着江冉。 踏上圆台的江冉已经来到那正中央的身影背后。 看着紧闭双眼的男人,江冉的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玉钗,直接从男人的头顶刺入! 噗嗤! 玉钗刺破男人的头骨,但发出的声音却不像是穿透了骨头,反而像是穿透了一层血肉粘膜。 当整个玉钗都被江冉送入男人的头颅,她便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撤离圆台,翻掌打向半空中的黑影。 长着六条手臂的影子合起所有手臂护在身前,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这一记掌劲。 随即,黑影裂开,有血肉凭空而生,化成了一具不着寸缕的僧人身体。 那僧人凌空踏出一步,身上便是瞬间出现了白色长袍,闪身拦住江冉的去路,和蔼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砰! 江冉二话不说,一拳砸向白袍僧人的面门。 白袍僧人的整张脸当场爆开,整个脑袋都被打得后仰折断。 不过就在下一秒,他的身体诡异抽动,头颅立刻挺直。 就连血肉模糊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微笑道:“不必费力,老僧这身皮囊随时都可以舍弃,就算你杀了它,也根本伤不到老僧。” “回答老僧的问题。” 白袍僧人的语气温和。 双眸之中,却是暗藏着一丝疯狂。 江冉飘身后撤,看到白袍僧人的身体被丝丝缕缕的黑色真气与智缘连接在一处,眼神微闪,笑着反问道:“诸法大师,你这一身修为当真不要了么?再这么拖下去,智缘大师怕是要将你的真气彻底吞光了。” “无妨。” 白袍僧人竟也合十双手,宝相庄严道:“一切皆为虚妄,唯有老僧的意志,才是真实。” 看到他这诡异的表情,江冉心知这老怪物也被智缘给影响了。 智缘那身气焰,便是专门克制诸法的功法。 甚至他还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给考虑了进去。 就比如现在。 诸法的真气强行灌入智缘体内,按理来说,智缘必定会被诸法给污染,或是被那庞大的真气给撑爆肉身。 可智缘现在全神贯注地炼化着那些真气,让两者融合为一,反过来影响了诸法。 不过,诸法也意识到了这一影响,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望着江冉,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施主究竟对洞元做了什么?” 江冉闻言,目光忽然越过了面前的白袍僧人,朝那圆台上看了一眼。 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接着就笑道:“诸法大师既然如此好奇,何不亲自问问他呢?” 听得这话。 白袍僧人缓缓转过头去。 就看到那端坐在圆台正中央的男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他身上那件宽大道袍被肆虐的气劲吹动,已是布满了褶皱。 而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你打进他体内的东西,能够隔绝老僧的‘诸法’?” 见此一幕,诸法明白了江冉的深意,松开合十的双手,淡淡道:“但你应该知道,就算洞元苏醒过来,论实力,他也绝不是老僧的对手。” “邪惑三殿,论武,老僧不输邪惑宫主。” “是么?” 一道如同铁器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 语气之中,满是戏谑:“险些被一个四品武夫夺走多年根基,又被另一个四品武夫斩了幻身,毁去你那尊血肉法相,如此丢人,也配称自己不输宫主?” 就见圆台上的男人睁开了双眼。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散在背后的如瀑长发,转眼间变得雪白。 展现出了蛮人应有的特征。 不过他的肤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血脉不纯,没了蛮人那高大的身躯,以及如雪一般的皮肤。 白袍僧人瞥了眼他的白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怨毒之意:“你不该醒过来,乖乖被老僧吞下,反倒能少吃些苦头。” 洞元一言不发,看向仍在不断吞噬诸法真气的智缘,又看了眼白袍僧人背后的江冉。 他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了几笔。 天地之力顿时泛起剧烈的波澜! 轰! 一股无法想象的重压,猛地压在了白袍僧人身上。 将他这具身躯当场压成一滩烂泥。 如此可怕的威力,却没有丝毫扩散,完全让诸法一人所承受。 就连站在一旁的江冉都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只这一招,就展现出了洞元对于天地入微的控制力。 第678章 时代 看到白袍僧人在自己面前化成了一地的血肉烂泥,江冉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 二话不说,就对着圆台上的洞元屈膝下跪,连直视都不敢。 洞元看向了江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问道:“你是荒族?” 江冉浑身一颤,低声道:“是。” 轰! 话音刚落。 一阵劲风袭到面前。 江冉只感觉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不受控制地与面前的洞元对视。 洞元注视着她的双眼。 随后伸出食指,一道锋锐气劲擦过了江冉的脸颊。 瞬间就切出一道血痕。 就连三品武夫的恢复能力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洞元从她脸上取了一滴血,在指间磋磨着,淡淡道: “你的真血呢?” 蛮人没有真血,下场只有一种。 那就是死亡。 似他这种放弃了真血还能活下来的,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江冉脸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你当年留下了放弃真血的办法,虽然不被其他同族所接受,但也有人沿着你的路走了下去。” 洞元看着她,不置可否道:“就算你们学会了放弃真血的法门,也不可能做到像你这种程度。” “放弃真血,不代表完全摆脱了蛮人的血脉。而你,已经彻底变成了人。” 说着,洞元的手指再次对准江冉的眉心:“从你现身开始,每一步都是在把水搅浑,平衡各方的力量。如果你真的是荒族血脉,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邪惑宫手里得到利用天地异变的法门。” 江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年魔门创造的那些妖物,现如今已经脱离了大泽的掌控,它们想要利用天地异变再寻一处栖息之地。” 听到江冉的话,洞元毫不意外,淡淡道:“妖蛮总要为自己寻条出路,当年是我,如今也会有旁人,这不值得奇怪。” “可你不明白,现在的天地异变到底有什么力量!” 江冉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如果你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就绝不会继续躲起来钻研那所谓的血脉之法!” “从天地异变出现开始,血脉的隔阂已经失去意义了!” “我曾亲眼看到,有蛮人被天地异变提纯了血脉,一跃成为纯血贵族。也曾见过有吞噬族人的蛮人,逐渐进化出人身气脉,开始掌控天地之力!” “你应该知道,蛮人无法掌控天地,这是早从大妖消失开始,就已经注定的!” “你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有些事并不绝对。” 只见洞玄伸出的食指指尖,突然浮现出一抹清光。 天地之力极为乖顺地吸附在他指尖,任他心念一动,就化成了丝线,接着又变化成一把漂浮在江冉表面的小剑。 清光照亮了江冉的脸庞。 但却无法驱散她脸上的‘阴霾’。 她沉声说道:“你为了掌控天地之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换了多少具躯体?又让这具真身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我也放弃过真血,我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蛮人能够通过吞噬同族,进化出完整的气脉,能像人一样修炼真气,踏入武道,甚至掌控天地之力!” “这一切,根本没有任何代价!” “时代已经变了,荒雨歇!” 吼出最后一句话,江冉抬掌击碎了面前的小剑,任那些天地之力化成光斑散落,双眼死死盯着洞元,说道:“你若是继续固步自封下去,迟早会被这天地大局抛弃!” 看着神情激动的江冉,洞元的表情毫无变化,眼神之中更是没有一丝波澜。 “老僧倒是觉得,这位施主所言极是!” 然而就在这时。 地面那一滩烂泥般的血肉中,传出了诸法重叠的嗓音。 他怪笑道:“凭你那血脉之法,也想找到真正破境天人的道路?宫主当年也是被你蒙骗,才会封你做这‘洞元’!” 诸法的话刚说完,就见洞元抵在江冉眉心的食指对准了地面一滩烂肉。 指尖轻轻向下一点。 砰! 那一滩烂肉顿时被天地之力击中,四溅爆开! 飞溅的血肉凝固在半空,化成一颗颗拇指大小的旋转球体,随即飞速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而去。 重新拼凑出了白袍僧人的肉身。 诸法合十双手,温和道:“阿弥陀佛,怒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洞元,你毒火炽盛,此乃修行大忌,已是入了邪道而不自知。何不放下执着,与老僧共参佛法?” 说话之时,诸法的双眸变得无比漆黑,定定望向洞元与江冉二人。 就在视线交错的刹那! 江冉只感到一股莫大吸力从前方传来。 自己体内的真气如同开闸放水一般,透过每道毛孔钻出体内,形成一道道匹练光华涌向诸法。 除此之外,就连通过黑色真气与诸法相连的智缘都如有所感,发出一声闷哼。 他身上的圣洁光芒忽然暗淡几分,原本能够轻易炼化诸法的真气,此时竟也变得无比艰难。 这股可怕的吸力笼罩四周,就连洞元都被牵住,脚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但他脸上仍然不见任何惊慌之色,手指在虚空比划,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符箓,旋即提起一掌按在那无形无相的符上。 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顺着他这一掌袭向诸法! 诸法立刻停住吸收几人真气的动作,闪身避开了那些天地之力,同时笑道:“到了此时你仍然跳不出上三品的束缚,与人交手只会向天地借力。老僧倒是想要问问你,这些年的闭门苦修,究竟修出了什么道理?” 洞元声音冷硬道:“本座修出了什么道理,难道还要向你阐明?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说罢,他手臂一抖,广袖卷起风雷炸响。 在二人之间顿时形成了一条旋转的天地之力。 诸法那漆黑的双眸盯住这条天地之力,黑色真气瞬间从四周涌来。 尽管真气与天地之力的质量差了不止一等,但诸法的真气就是胜在数量。 足以占据一整座地宫的海量真气,一旦被全部撬动,能够发挥出的威力也足以与天地抗衡! 两股力量对撞的瞬间。 在这恐怖气劲反向袭来之前,洞元便是一把抓住江冉,手指一勾,使得那坐在圆台上的智缘和尚也倒飞过来。 他一手提着一个,借反震之力冲天而起,直接撞开了殿室上方的天花板。 整个天花板都彻底崩塌下来,将所有东西掩埋。 诸法也被几块巨石压住,很快就又托着石板站起身来,微笑道:“老僧的无量近在眼前,还请几位助我一臂之力!” 轰隆! 他运劲震碎身周所有巨石,化成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气柱紧追不舍。 …… 很快。 一阵令得地动山摇的巨震,便是惊动了还在各处探索的众人。 当看到那片染黑一块天空的黑色气雾弥漫开来,长孙霞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解骁:“是诸法。” 此时,解骁正站在四根巨大立柱的一角,盯着上面的纹路,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一个诸法,还影响不到我们的计划,随他去吧。” 长孙霞听到他这句话,却是有些不悦道:“国师大人,若是找不到邪惑,你我全都难辞其咎。眼下还有洞元这一个备选,如果他也被诸法给吞了,我们这次很可能会一无所获。” 还没等解骁回答。 一道破空声便是由远至近,迅速来到他们这边。 长孙霞见状,立刻收起表情,笑着道:“柳老可有收获?” 背着把长剑的柳永龄落地以后,径直走向解骁,抬手将一块玉石递了过去。 解骁看到那块玉石,眼睛顿时一亮。 正当他要伸手接过那块玉石之时。 柳永龄的手臂却是一缩。 解骁的手停在半空,面露不解之色:“柳老这是何意?莫非到了这种时候才想要反悔么?” 柳永龄握着那块玉石,淡淡说道:“老夫已经做到了应尽之事,不知国师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 “我还道是什么事。”解骁闻言,也是笑着收回了手,“从现在开始,天罡府的一切罪责,朝廷都会既往不咎。” 听得这话,柳永龄的语气却有些不善:“解骁,你当老夫是黄口小儿不成?拿这种话就想蒙混过去,莫不是在戏弄老夫?” 他冷冷道:“想要这东西,你就得拿出诚意。” 解骁的笑容也变淡了不少,“你想要什么诚意?难道要我现在就请陛下过来,拟旨赦免你们天罡府?” “你要想清楚,犯下那等大事,陛下没有让万里军灭了你们天罡府,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你不感激陛下的仁慈,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柳永龄摇了摇头,“天罡府有没有做那件事,国师大人心里清楚得很。更何况,老夫真正想要的,也不是所谓的赦免。” “那你想要什么?”解骁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已经见了杀气。 就在两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时。 “国师,柳老,两位稍安勿躁,莫要伤了和气。”长孙霞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接着就微笑道:“既然东西已经到手,在我们手里,还是在柳老手里,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说这句话时,长孙霞就这么看着解骁。 显然是在暗示解骁,不要在此时跟柳永龄起了冲突。 这天罡府的老东西实力虽然不算多强,可他真要拼起命来坏了大事,到时倒霉的还是他们两人。 解骁也看懂了长孙霞的意思,默默后退半步,嘴角微翘道:“没错,既然最关键的东西已经到手,不管是在我手里,还是在柳老手里,都没有什么差别。” “毕竟咱们是一边的,万里军才不会对天罡府出手,柳老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就这么看着柳永龄。 柳永龄沉声道:“你以为靠一个万里军就能吓住老夫?如果非要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我天罡府未必就怕了万里军!” “大不了,就效仿大虞,掀起江湖与朝堂的两极之争,看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柳老,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就在这时,长孙霞也向柳永龄投去了一道目光,开口说道:“而且柳老您不要忘了,就算没有万里军,也有我们玉皇门。如果谁想动摇大胤的根基,玉皇门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听得这话,柳永龄的脸色一沉。 玉皇门的实力或许不如万里军。 在大胤江湖,也称得上是‘声名狼藉’。 但他们真正的底蕴,就是那些‘闭死关’的老怪物。 而且,比起其他一流宗派来说。 玉皇门的老怪物,更愿意为了大胤而战,消灭一切不安稳的因素。 想到这里,柳永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游走,似乎在思考利弊。 最后他还是冷着脸道:“如果你们敢言而无信,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说罢,他就抬手将那块玉石抛给了解骁。 啪! 解骁抬手接住玉石,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温度,又仔细辨认了几眼,不动声色地向长孙霞点了点头。 长孙霞脸上也有了笑容,语气缓和了几分:“柳老放心,这次我们玉皇门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要能从邪惑手中得到那样东西……天罡府想要的,我们一定会满足。” 解骁也是将那块玉石揣进怀里,淡笑道:“就算你不相信我和玉皇门,也该对陛下有些信心。咱们这位陛下,与大离,大虞不同,他是真正心怀天下的名主。” 这句话,也让柳永龄一时无法反驳,只得沉声道:“但愿如此吧。” 随即,他抬头看向那片将天空都染黑的真气,“闹到这种程度,你们还不打算出手干预?难道非要等到那些三品全都死光了再说?” “这次与我们一同前来的三品,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算计。否则柳老觉得,凭玉皇门在江湖上的名声,真能召集到这么多三品武夫?” 长孙霞轻笑了一声。 柳永龄瞥她一眼,冷冷道:“玉皇门的名声,就是从你们那一代开始败坏的。” 说完,他再无半点交谈之意,转过身便是破空离去。 看那样子,竟是打算前往黑色真气外泄的方向。 “这老东西太过迂腐,如果让他知道我们的真正目的,很可能会横生事端。”长孙霞注视着柳永龄离开的方向,嗓音也是冷了下来。 解骁只是拍了拍怀里的玉石,笑着道:“东西都已经到了我们手里,就算这老家伙再闹起来,他还有什么威胁我们的手段?” 长孙霞朝解骁胸前一扫,“动作快一点,邪惑宫的阵法还未启动,说明邪惑现在的状态一定很虚弱。” “放心。” 解骁笑了笑,随即突然一掌打向前方那根立柱! 磅礴的天地之力被被他压缩在掌心,直接将那坚不可摧的立柱打出裂纹。 紧接着,这条裂纹不断蔓延扩散。 直到贯穿了如山岳般高大的立柱,终是承受不住,瞬间轰塌。 巨石滚落在两人身边,但二人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而是各自撑起气罩,盯着尘烟滚滚的前方。 就见破碎的立柱下方,只剩一个巨大的圆坑。 圆坑当中,平放着一块布满奇特花纹的石板,盖在了坑中。 若是那块玉石到手之前,解骁还会多打量几眼石板上的纹路。 不过现在他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走上前去,一脚就将石板踏碎,露出了下方的台阶。 “走吧。” 他对长孙霞说了一句,就直接步入了其中。 长孙霞倒是略有几分迟疑。 她凝视着那条通往地下的台阶,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回想起有关邪惑宫的所有情报,其中大部分,都是玉皇门收集而来。 但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国师解骁口中得知。 其中就包括最关键的一件事。 ‘邪惑’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刻。 如果他不能顺利完成换身,很可能会就此陨落。 一旦邪惑死了,很多秘密都会随他一起消失,这也是玉皇门为何会如此着急的原因。 可如果,邪惑的状态完好…… 想到这个可能,长孙霞的神色微动,心下暗道: “一个二品杳冥,这么多年却要通过换身来维持寿命……那他的状态或许真的出了问题。” “更何况,解骁没有理由欺骗我们。如果得不到那件关键的东西,万里军绝不会放过他。” 念头及此,长孙霞迅速压下了那一丝不安的预感,迈步走进其中。 …… 而在那片黑色气雾深处。 时而亮起如同雷鸣电闪般的强光。 翻腾不止的气雾滚滚涌动,随着极深处的交手而不断爆开。 诸法的狂笑声不停响起。 那如同无数人叠加的声音放肆大笑,“洞元!你逃不掉!速来与老僧同证果位!” 轰的一声! 那白袍身影穿过气雾,身形有些扭曲,不知是断了多少根骨头。 但他的四肢很快就扭曲抽动,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脆响恢复原状,“这一招不错!你的天地入微确实练到了真意!” “可惜老僧早已跳出天地束缚,非生非死,涅盘得道!” “再来!” 话音刚落,诸法的背后哗啦一声钻出四条手臂,头颅整个裂开,变成怒目之相。 他背后的四只手上,各自握着不同的法器,随意挥舞,都如同山岳倾塌,势不可挡! 一把法剑瞬间切开气雾,使得洞元的身影暴露。 随之而来的剑气更是直逼洞元身前。 洞元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躲闪的打算。 便在这时,一道金光升起,陡然挡住了洞元! 铛! 剑气劈在那金光表面,击打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见金光散去后,双手合十的智缘护在了洞元面前。 挥舞着四条黑色手臂的诸法为之一怔,随即道:“智缘小和尚,你可知那人是谁,也敢出手护他?” “无论他是谁,今日老僧眼中,只有你这邪魔!” 智缘的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目光坚定道:“你休想得逞!” 洞元那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转向智缘,淡淡道:“蠢货。” 说完,他双手凌空虚画,各自施展出一种不同的入微法。 密布的雷光顿时从各处钻出,将智缘与诸法的身影都笼罩其中。 诸法瞬间就被一道雷光洞穿了怒目之相,整个脑袋都被撕掉大块,散发出焦糊的臭味。 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势,自然不可能杀了这无形无相的怪物。 他的头颅啪的一声黏合,焦糊伤口眨眼之间恢复如初,笑着说道:“你连大玄的入微法也要学?岂不知,天地囚徒,唯有大玄最是可笑!?” 话音未落,数十道雷光从周围缠上,几乎将诸法的身体彻底吞没。 但当雷光散去后,一具血肉焦糊的身体冲上高空,很快就变得极为巨大。 那六条手臂的怒相再现,发出惊雷般的怒吼:“你已经走错了路,不如让老僧引你前行!” 就见那六臂怪物俯身冲下,一记降魔杵砸向了洞元。 不过,洞元合于右手的符箓却在这时绽放出光芒。 一片赤红火光席卷长空,令那些黑色气雾都被烧得滋滋作响。 被火光卷过的刹那,诸法握着法剑的手臂向下一挥。 展现出极其高妙的剑道真意。 赤红流火当场就被洞穿,旋转的火焰深处,洞元却是默念着口诀,竖掌变换指诀。 哗! 诸法直接穿过那片火光,怒相狰狞地说道:“无用!无用矣!” “天地无用!” “回头是岸!” 他将那只降魔杵砸向洞元的头顶。 洞元抬起双眼,指尖精准无比地按住了降魔杵。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衡量的天地之力,将降魔杵的彻底粉碎! 那黑色真气所化的降魔杵,在质量上必然不如天地之力。 稍微触碰,就像鸡蛋砸在了石头表面,结果唯有粉身碎骨。 但是诸法所仰仗的,从来就不是质量! 降魔杵破碎的同时,连半个呼吸都不到,他的背后忽然又钻出一条手臂。 没有任何武器的大手猛地按在洞元的头顶,五指包合,正好将他整个脑袋给拿在手中! 第679章 入内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从诸法撕开赤红火光,到他背后又多出第七条手臂,握住了洞元头颅,前后不过刹那而已。 “拦住他!” 就在这时,江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用她提醒,智缘也已经冲进了那片赤红流火,手作降魔印,一掌拍在诸法的背脊! 黑色气环在他背后爆开,连接着那几条手臂的位置破碎剥离。 庞大的天地之力透过这一掌撕开诸法的‘真气外壳’,露出其中的血肉之躯。 这时,江冉也赶到此处,探手抓住诸法的面门。 恐怖的光华在她掌心迸发。 形成一束光流,彻底打爆了诸法那怒目狰狞的头颅。 就在诸法头颅消失的刹那,智缘与江冉都看到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看形状,有点像是半把刀锋。 见此一幕,两人飞速交换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智缘沉喝一声,手掌穿过诸法的血肉之躯,整条手臂逐渐深入,摸到了那把藏在他体内的刀锋。 另一边,江冉也在用尽全力,撬动一股天地洪流,疯狂绞碎诸法那飞速生长出来的头颅血肉。 面对这个‘毫无弱点’的怪物,即便两名三品联手,也都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因为他不是强在实力,而是强在那无形无相的本质。 直到目前为止,诸法都没有撬动半点天地之力,完全在以真气修为与二人交手。 即便他们的无量手段能给他造成各种致命伤势,但只要那些黑色真气一时不除,诸法就永远不会死去。 除非…… 他们能够找到邪惑宫之人都有的本体。 江冉在撬动天地之力,撕碎诸法头颅的同时,稍微留意着那头颅被捏瘪的洞元,飞速问道:“有没有杀了这怪物的办法?” 身为邪惑三殿的洞元殿主,洞元或许能够知道诸法的致命弱点。 然而,洞元睁开有些外凸的眼睛,难听的声音缓缓道:“想要杀了诸法,不可以外物为力。只有灭杀他的意志,入‘诸法’深处与他交手。” “……” 江冉的瞳仁一缩,忍不住道:“那你怎么不去?” 入诸法深处。 简单来说,就是被诸法拖入他的‘精神’,与他真正融合为一。 即便这种办法真的能够干掉诸法,背后的风险也太大了。 江冉不觉得,自己能够与这种吞了不知多少武夫的老怪物比拼精神力量。 可这时候,诸法那具漆黑身躯之中,传来了一声怪笑:“你们想要老僧的戒刀?既然如此,尽管拿去便是!何必要费力来抢!?” 话刚说完,他背后就爆发出一股黑色气浪,连同那把断刀与智缘,一起被震退数十丈。 智缘稳住身形,刚要看向手里那把断刀,结果就感觉到手心传来刺痛。 断刀竟是化成流沙,顺着他的皮肤钻进血肉,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的脑海深处,忽然传来阵阵清晰可闻的梵唱。 眼前更是浮现出一道道僧人身影,全都用憎恨仇视的目光瞪着他。 看到这些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僧人,智缘知道这是诸法带来的影响,立刻默念心经,沉声说道:“若只有这一个办法,那老僧愿往!” 他手掌一翻,体内真气化做白炽气焰,覆上周身,将那些僧人的身影全数点燃。 江冉没忍住道:“你真信他说的话?” 可惜,她这句提醒还是晚了半步。 智缘本就炼化了大量诸法的真气,此刻又被那把戒刀侵入体内,几乎瞬间就被拖入‘诸法’深处。 “本座早就说过,他是个蠢货。” 洞元那被捏到变形的头颅此刻也恢复过来,冷声道:“想杀诸法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但凭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战胜诸法的精神。” 江冉闻言,瞥了眼那具生有七条手臂的怪异身躯,见他停下不动,就知道是智缘已经在不可见之处与他展开了厮杀。 于是就道:“难道要更多人进去才行?” 洞元面无表情地看向江冉,“你想要杀了诸法?为什么?” “像这样的怪物本就不该存在,有机会灭了他,对于我们荒族而言也是件好事。” 江冉嘴上虽是这么说,却很老实地退开一段距离,似乎对洞元的态度有些忌惮。 洞元冰冷的目光从她那边扫过,随即就将手掌平伸,指尖从掌心勾勒几笔,抬掌便是按在诸法的胸口! 见此一幕,江冉露出‘疑惑’的眼神,开口就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也不知怎的,洞元此时竟也变得极其耐心,语气平和道:“稳住那和尚的精神,以免他被诸法所惑,成了其中一部分。” 开口说话之时,洞元的手掌抽丝剥茧般剔除了诸法胸前那部分真气外壳,手指切开血肉,看到那空无一物的胸腔,眼眸顿时一眯。 “空的?”江冉也是一怔。 随后,她表情凝重地说道:“诸法的本体到底是那把戒刀,还是这片真气?” 洞元没有说话。 反手一掌将诸法的庞大身躯震退,就见一道纯粹由天地之力组成的符箓印在了诸法胸口,融入那些蠕动重生的血肉,瞬间就令诸法披在身上的真气外壳支离破碎。 “戒刀只是载体,真气也非他本质,除了这些表象,诸法真正的核心,是他的精神。” 洞元缓缓说完,瞥了眼垂首不动的智缘,“如果诸法吞了这和尚,到时谁都拦不住他,带他走。” 江冉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迎上了洞元那双冷漠的眸子,心中一震,点头道:“那你怎么办?” 她可是还记得,诸法真正想要吞下的人,正是面前的洞元。 不过,洞元自己却没有过多在意,“离开。” 留下这两个字,他纵身从诸法头顶飞过,直奔那条天地长河而去。 江冉沉吟了一声,倒也没有犹豫太久,抓起气息封闭的智缘和尚,反向山中飞去。 另一边。 洞元殿上方,那被撞塌大半的山岳废墟之中,突然冲出一道身影。 正是面如死灰的陶子斌。 “诸法!” 他飞上半空,一头冲进了黑色气雾,朝着诸法挥拳打了去! 轰! 诸法的上半身被他这一拳打爆,血肉飞溅,下半身却是如同活过来了一般,两条腿诡异地迈动着,竟开始躲避陶子斌的追杀。 随着洞元殿的天空传来各种乱象,那背了把长枪的老者亦是飞出群山,目光锁定那片黑色气雾。 “诸法的真气……” 他沉吟一声,眼神却是扫过那条天地之力化成的长河。 遥遥看到了洞元的身影。 而被洞元追杀的,显然就是皇甫策。 “洞元殿的殿主?” 老者眼中闪过凶光,二话不说,驾驭天地之力飞冲而至。 虎口贴住枪身向上一抹,那把长枪登时破空而去,几乎眨眼间就来到洞元背后。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破空轰鸣,洞元立刻转过身来,掌根托住那把长枪,轻描淡写地挡住了这一击! 长枪被他拍得旋转飞出,呼呼作响,却被那老者一把握住,凌空砸了下来! “高庭?” 洞元看到老者的长相,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手臂一挥,袍袖卷起轰鸣的天地之力,与那长枪对撞,掀起一声惊天巨响! 气劲爆涌的同时,两人分别朝着相反方向退去。 名为高庭的老者即刻稳住身形,手中长枪挥舞转动,又是一枪刺出! 杀机临身,洞元的动作丝毫不慢,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头颅要害。 轰——! 长枪挑起的天地气机贯穿百丈,登时带走了洞元的半边身躯! 洞元那一头雪白长发肆意飞舞着,手指按住剩下半边胸膛的几处要穴,看到伤口正在缓缓愈合,随即冷冷地扫了高庭一眼,转身继续追杀皇甫策。 然而他真正的目标,却是被皇甫策护着的谢秀。 “休走!”高庭沉喝一声,长枪挥动,在半空中抖出如同开屏的虚影。 洞元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一众枪影当中左闪右避,速度快到极点。 他的速度暴涨一截,迅速拉近了与皇甫策的距离。 皇甫策因为分心保护谢秀,此刻全无战意,旋身横刀一斩,挥出半弧刀芒,稍微阻挡住洞元的势头,随即顺势后撤。 待得靠近天地长河之时,皇甫策听到谢秀闷哼一声。 低头看见他身上燃起透明气焰,皮肤在眨眼之间变得通红滚烫,立刻纵身远离长河周围。 “这位九皇子只是五品非人,不能靠得太近……” “现在难办了。” 原本皇甫策还想着借天地长河阻拦洞元,再顺势与那位大离夜主和莫观海两人会合。 但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 以谢秀的实力,如果太过靠近那天地长河的话,只怕还没等拦下洞元,他就要被自身真气给活活烧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皇甫策唯有选择另外的一条路,朝着山脉飞去,口中同时说道:“高前辈!此人绝不能落到洞元手中,你我联手拦住他!” 话虽如此,皇甫策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几乎化作一道笔直遁去的流光,根本没有半点停下来联手对敌的意思。 高庭见状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提起长枪缠住了洞元。 今日能够到场之人,若不是与邪惑宫有些过节,就是对邪惑宫另有所图。无论哪一种,这些人对于邪惑宫都是十分了解。 邪惑三殿的殿主,其中就以诸法最难对付,但要说威胁最大的,必然还是洞元。 掌握着换身夺舍以及七返九还池这种重生之法,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现在见他还盯着那大胤九皇子不放,高庭自然知道他肯定对其有所图谋。 两人交手的过程当中,洞元那被一枪解体的半边身躯也早已恢复如初,猛地一把攥住枪身,天地之力盘旋而上,当场震开了高庭的双手。 长枪被夺,高庭毫不惊慌,只是冷笑一声,挥拳击中枪尾! 那把长枪嗡鸣一声,竟是自行旋转起来,钻进洞元的胸膛,在他背后开出一个螺旋状的血洞! 即便受到这种重创,洞元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陡然改换双手握住枪身,感受到长枪的颤鸣,冷冷道:“有灵之兵?” “废话!” 高庭暴喝一声,抓住枪尾用力上挑,将洞元的身体整个挑起至高空,一记凶猛无比的枪招贯穿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道穿空破云的光束。 而洞元那具无头身躯则是失去了全部支撑的力气,转而向地面坠去。 可还没坠至半途,那具身体陡然挺直,双手在无头的脖颈处一按。 蠕动的血肉正在快速生长出来,组成新的头颅。 结果高庭再度飞冲而至,长枪横扫,将洞元的身躯抽成一颗飞速爆退的炮弹,沿途掀起数道气环。 震耳欲聋的巨响远远传开。 高庭单手挥动长枪,冷笑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这鬼东西没那么好杀,不过,你这身实力又是怎么回事?比起当年可弱了太多!” 被打飞不知多远的洞元稳住身形,努力扶正自己的头颅,随之漠然道:“你的实力较比当年,也没有多少进步。” “也是。” 他垂下手臂,如同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毕竟当年连江洞那样的货色,都能得到宫主的考验,而你却连邪惑宫的大门都进不去。想必这些年来,你心中对邪惑宫的怨恨也是与日俱增,快要把自己吞噬了吧。” 高庭眯了眯眼,杀气腾腾道:“逞口舌之利,老夫的确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但老夫也知道你这鬼东西与‘邪惑’一样,若是不能换身夺舍,没命也是迟早的事。” “你这具肉身,已经渐渐承受不住了吧?” 就见高庭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七返九还池的大限将至,如果不能尽快换上一具适配的肉身,你最后只会变成一地烂肉,老夫说得可对?” 洞元面无表情道:“所以呢?就凭你的本事,还想拖到本座大限到来?你也配?” “他不配的话,算上我这把老骨头呢?” 突然之间。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洞元身后响起。 洞元虽然毫不惊慌,可他这具肉身却是传来‘毛骨悚然’之感。 生死预感! 他果断回身出掌。 结果那递出去的一掌就在半路化成破碎血肉,连同小臂一起消失了。 而当他看到对面站着的丑陋老者,眉峰微微一颤,活动着肩膀道:“你又是谁?” “老头子我谁也不是。” 那丑陋老者笑了笑,一伸手,将掌心的碎骨丢掉,“只是见不惯你们邪惑宫行事,想来凑个热闹。” 洞元瞥了眼老者掌中的血水,意识到方才那一瞬间,这老家伙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捏碎了自己的手掌和小臂。 “这老家伙的实力,非同小可……” 洞元心下沉吟,接着控制血肉重生,再次长出一条手臂,开口说道:“像你这种实力的武夫,不去参悟二品奥妙,跑来凑什么热闹?” 丑陋老者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旁人说这话也就算了,你们邪惑宫的人怎么也说这种话?当初你们骗走戚剑清时,可是口口声声说上三品的路走错了。” 听到‘戚剑清’这个名字,洞元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妙变化。 随即漠然道:“上三品的路的确走错了,但你们这些人积重难返,已是没了回头的机会。” “或许吧。” 丑陋老者微微摇头,“老头子今天来,也不是为了与你们辩论一场。” 就见他抬起手掌,轻轻一按。 原本想要从后方偷袭洞元的高庭当场僵住不动,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周身缠绕的天地之力。 “你……” “高庭,给我这把老骨头几分薄面,让我把话说完,如何?” 丑陋老者对高庭投去一个眼神。 高庭却是察觉到这老家伙眼中藏着一丝冷意,缓缓散去架势。 然而他的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眼前这老东西到底是谁? “放眼大胤江湖,能一招制住我的三品武夫根本没有几人,像这样不露根底的,更是屈指可数……难道是万里军那老鬼?” “不对,如今万里军重心更多放在对付那些妖蛮上,就算他们想要出手掺和邪惑宫的事,也不可能出动那个老鬼。” “东湖山庄?天罡府?玉皇门?” 高庭心底猜测着其他的可能。 除了各个一流势力闭死关的老鬼,江湖上有这种实力的,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 同辈之人,高庭自认不算顶尖,也能算在前列。 至于皇甫策,江冉那种年纪的小辈,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丑陋老者突然无奈道:“你这家伙的念头太吵了,把恶意藏一藏吧。” 高庭还未开口,洞元便已说道:“像你这种老鬼,整个大胤也找不出几个,玉皇门不可能请得动你出手,别说是高庭,连本座也很好奇你到底是谁。” 那丑陋老者手掌一挥,洞元的身躯顿时从中间裂开,鲜血喷洒而出。 “老头子只是想死前做点好事,拔了你们邪惑宫这一祸害,至于我的身份……” 他笑着握住手掌:“不重要。” 轰! 洞元那裂开的身躯立刻就被一股无形巨力箍住,不断向内坍缩,被老者单手握成了一个难以辨认的肉球。 丑陋老者握着拳头,另一只手向下方按去,迎着高庭那惊愕莫名的眼神,缓缓道:“看好了,对付这种怪物,不可一味用蛮力,要用巧思。” 话音未落。 一座高耸的山头突然倾斜轰塌,仿佛被利器斜斩一记,高有数十丈,宽逾百丈的巨石拔地而起,被一股数量恐怖的天地之力包裹着升上高空。 高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那丑陋老者将两手合起,轻轻转动手腕,就见那颗肉球被打进山体,随后那些包裹着巨石的天地之力猛然收缩,把那山头不断压实。 崩裂的碎石被天地之力反复压缩,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半晌过后,就被压成了不超拳头大小的浑圆黑石。 丑陋老者以无量气机托着这块黑石,自身气息仿佛被斩落一大截,变得极为晦涩。 显然,将一座山头变成这般模样,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损耗。 但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已经看呆了高庭。 他似乎从未想过,天地之力还能这样运用,这简直不能用入微法来解释了。 这简直就是彻底把天地炼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你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高庭盯着那老者,忍不住问道:“二品境的门槛如何打破?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能踏入杳冥?” 丑陋老者勾动手指,将那颗拳头大小的黑石牵引到面前,随即低低咳嗽了两声,又一伸手,百丈之下的地面陡然传来轰鸣巨震。 一颗体积相差不多的浑圆黑石破空而来,停在了老者面前。 望着这两颗石头,丑陋老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高庭那急切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道:“无量不可测,杳冥不可知,我们这一代人走错了,你也不必再强求。”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了那条天地长河,目光几乎洞穿了岩浆般流淌的天地之力,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而笑道:“老头子没办法告诉你杳冥的秘密,但,无量的秘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大可以亲眼看看。” “无量的秘密?” 高庭顺着他的目光所向望了过去,隐约间,看到了有一道身影已经挤进了天地长河,手中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当他仔细看清那道身影是谁之时,表情又是一变:“莫观海?他在做什么?” 丑陋老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以气机牵引着那两颗重如山岳的黑石,直接看向那片盖顶的黑色气雾:“还剩一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轰鸣巨响,老者就带着那两颗巨石直奔诸法而去。 “等……” 高庭才刚开口,突然感觉束缚着自己的天地之力尽数消散,接着,他的‘天地观’便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周围的天地之力,全都化成一道道激流,朝着天地长河那边汇聚而去。 第680章 激流 就在那面容丑陋的老者离去不久,高庭感觉束缚自己的天地之力消散,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神情剧变。 “天地激流?谁在撬动天地?” “莫观海?” 高庭看向远处,粘稠的天地长河上,莫观海还在拼命挤进其中。 尽管距离极为遥远,高庭无法确认这股天地激流到底因何而起,但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此事只怕与莫观海无关。 因为现在莫观海的模样,实在是凄惨到了极点。 邪惑宫借磅礴巨力布下的阵法,能够做到生生不息,长久运转,其中蕴含的天地之力不可估量。 即便是三品无量境,过于靠近都会被引动真气自燃。 莫观海现在离得这么近,全身血肉早已燃烧起来,若非他根基深厚,肉身受损与恢复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此刻怕是早就被一把‘真火’烧了个干净。 匆匆打量一眼后,高庭一时竟也犹豫起来。 脑海当中不停回荡着方才那丑陋老者所说的话。 “二品杳冥不可知,三品无量的秘密却在我眼前……那老东西所说,是真还是假?” 他有心想要追上老者,看看对方到底有何打算,又不甘心错过老者所说的‘秘密’。 “高庭!” 不过就在这时,柳永龄亦是飞身至此,看到愣在那里的高庭,不由道:“方才那震动是怎么回事?” 他竟是被丑陋老者单手拔起山峰的巨响声吸引了过来。 高庭回过神,看到来人是柳永龄,开口就道:“你们天罡府的老东西,这次真的没有一起跟过来?” 柳永龄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高庭居然反过来质问自己,心头也是升起几分火气:“府内的师兄自然不会掺和这种破事!若非解骁设法冤枉天罡府,你以为老夫愿意与玉皇门合作不成?” 听到这话,高庭深深看了柳永龄一眼,“如果不是你们天罡府的老鬼,那这件事就麻烦了。” 他简单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柳永龄听后,同样也露出惊骇表情,“你说那人一只手就制住了洞元,随后拔起山头,将一座山给炼成了拳头大小的石块?” “若非老夫亲眼所见,也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三品做到这一地步。”高庭也是沉声说道:“所以老夫才猜测,那人有可能是某个闭死关的老鬼。除了从大玄鼎盛时期,活到今日还未死的老东西,还有谁能像这样接近杳冥境界?” 顿了顿后,高庭想起那丑陋老者从地下拽出的第二颗黑球,“这老东西和我们不一样,玉皇门不可能请得动他出手,他也不是为了邪惑宫那点儿东西而来。现在洞元被他拿下,另外一个……恐怕是慎独了。” “现在只差一个诸法,邪惑三殿的殿主就全都落在他手里,这老鬼的动作太快,应该是早有打算,他才是真正为了诛灭邪惑宫而来!” “……” 柳永龄眼神一闪,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这天地激流又是怎么一回事?” 察觉到柳永龄有意回避,高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声问道:“解骁和长孙霞呢?” “那二人代表朝廷,他们要做什么,老夫哪里管得着?”柳永龄的回答面不改色。 “那你呢?” 高庭攥住枪身,默默与柳永龄拉开了距离,“你先前又去了何处?” 见他突然变得如此戒备,柳永龄的脸色也是冷了下来:“你在怀疑老夫?姓高的,你莫不是糊涂了!?如果老夫想要害你们这些人,早有数次机会可以动手!何必要等到现在?” 说完这话,看到高庭的戒备神色丝毫不减,柳永龄立刻抬手拔出长剑,冷冷问道:“你想内斗?” 高庭打量着柳永龄的表情,半晌后说道:“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就证明老夫说对了。解骁和长孙霞带着朝廷的任务而来,目标不是邪惑宫内的功法,就是那换身延寿之法。虽然老夫不知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你应该清楚,这些年来,与大胤朝廷合作的江湖势力,又有几个落了善终?” 柳永龄嘴唇微颤,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高庭所言皆是事实。 而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若无意外,现在解骁和长孙霞二人,已经进入了真正的邪惑宫,说不定也拿到了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至于剩下的人? 此番过后,还有能几个活下来? 柳永龄握着长剑的手臂微微垂下,开口道:“老夫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也应该明白,解骁的威胁不是空话,万里军一旦出手,没人能够承受那种后果。” 高庭却是冷冷道:“老夫孤家寡人,万里军又能拿我如何?” “身为大胤朝的唯一底蕴,万里军如今早就变成了玉皇门的走狗,连大离都不如!也就只有你们天罡府还会瞻前顾后!” “你好自为之吧。” 留下这句话,高庭没有再与柳永龄多言,直接朝着莫观海那边飞去。 就在这时,柳永龄握紧剑柄,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出手的冲动。 现在四下无人,如果他拼着重伤的代价出手偷袭,未必不能将高庭拿下。 可直到高庭的身影渐渐远去,柳永龄也没能下定决心。 最终他沉着脸将长剑收回剑鞘,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转头看向那片翻腾不止的黑色气雾,“一个近似二品的老鬼?解骁这混账到底是从哪儿招惹来的麻烦?” …… 此时此刻,莫观海几乎进到天地长河十丈的深度,全身血肉被燃烧的气焰反复煅烧,散发出赤红色的雾气。 他死死抓着那张龇牙咧嘴的木制面具,几次被烧到脱骨的脸上满是狞色,爆吼道:“你这废物东西,能不能起点作用!?” 木制面具‘咔嚓’一声合起嘴巴,尖牙碰撞,又撕下一大块的天地之力。 不过这种程度的损耗,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莫观海的看到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将面具戴在脸上,“指望你,老子还不如指望自己!” 正当他拼命催动真气,想要撬动四周粘稠如实质的天地之力时,便是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从后方涌来。 他转过血肉模糊的脸,眼球早已烧毁的他只能用天地观来判断外界情况。 当他察觉到那股清凉之意的源头时,也是有些诧异道:“哪儿来的天地激流?” 莫观海戴起那张木制面具转过身去,抬手就抓住了一道天地之力,尝试着‘争夺’,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不是旁人撬动的?” 他的双眼顿时一眯。 如果是其他武夫撬动的天地之力,二者相互争夺,总会有一丝影响。尤其在无量境界,与天地相合的程度越深,对于这片天地气机的掌控也就越强,甚至可能会让其他武夫无法动用天地之力。 掌控起来毫无阻力,只能代表这天地激流是被阵法吸引而来。 “疯子,怎么突然停下了?” 突然,干瘪葫芦沿着莫观海硬生生挤出来的缝隙飞进天地长河,几条破旧红线对着莫观海抽了过去,“你想偷懒不成?赶紧做事!” 莫观海一把攥住那几条飞来的红线,猛地发力将干瘪葫芦拽到面前,诡异地盯着它:“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跟在你后面进来的,少说废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干瘪葫芦表面钻出一颗眼球胡乱转动着,很快就又受不住天地长河的炽热高温,果断缩了回去。 虽然他能跟在莫观海背后进到内部,却不代表他能在这里面畅行无阻。 莫观海打量了葫芦几眼,随即松开手:“也是,老子差点忘了,你这鬼东西现在没有肉身,除了天地之力本身,这东西伤不到你。” 邪惑宫的阵法能牵动武夫真气自燃,但红袍男子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吃这套。 就算阵法想要燃烧它的气脉,首先得先找到它的气脉在哪儿才是。 说罢,莫观海就伸出满是烫伤的手指敲了敲木制面具:“你问老子有什么用,关键还要看这东西有没有用。” “想要混乱如此庞大的天地气机,靠一块大妖遗骨的碎片?嘿。” 莫观海笑了一声。 只是那笑声当中满是不屑之意。 红袍男子却是道:“你最好希望它有用,不然你这条命可就要折在这儿了。” 说话之间,干瘪葫芦飞过莫观海的头顶,继续道:“免得你最后死不瞑目,我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慎独已经栽了。” “你说什么?” 莫观海瞪大双眼,身形一闪,便是冲上去抓住葫芦。 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他死了?” 他与慎独是真的有着深仇大恨,不过,现在听到慎独的‘死讯’,莫观海的激动并不全是欣喜,而是掺杂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愤怒。 “他怎么能死?他怎么敢死!?是谁杀了他!?” 激愤之下,莫观海将干瘪葫芦捏得都有些变形了。 红袍男子顿时惊呼道:“我又没说他死了!我只是说他栽了!” 莫观海闻言,手劲一收,冷冷道:“给老子说清楚!” 待他松手,干瘪葫芦立刻就飞远了几丈,“这次到场的武夫,混进来一个不得了的家伙,他把洞元和慎独都给收拾了,这家伙的实力,只怕是不输邪惑了。” “有这种高手?”莫观海听罢,瞬间就冷静下来,“洞元也败给他了?” 红袍男子顿了顿,接着道:“用败给他这种形容,都算是给洞元留了几分颜面。确切地说,洞元连交手一招都没能做到,就被那老东西给擒住了,你若是亲眼见了那场面,只怕要吓得湿了裤裆。” 方才那丑陋老者制服洞元之时,天地气机出现了极为夸张的震荡。 莫观海在天地长河内部,感知并不敏锐,可红袍男子在外面‘看’得是一清二楚。 一座山头拔地而起,被天地之力压实成拳头大小的浑圆石球,牢牢封死了洞元的肉身。 对方这手段用得太过残暴,根本就是要铲了邪惑宫的架势。 等红袍男子把适才所发生的一切说完,莫观海藏在面具之下的眉头皱紧,“能有这种手段的三品武夫,整个大胤绝不超过五人。按照你所描述的实力,最大可能就是万里军那个老鬼。” 莫观海对于大胤江湖的上三品也可谓是如数家珍,自然清楚哪些人有这样的实力。 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洞元,足以证明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太多。 即便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恐怕也已经望见门扉了。 “玉皇门绝对没本事请动万里军那老鬼出手,若是其他人……老子倒有点儿好奇他的动机了。”说到这儿,莫观海看了眼自己不断被烧灼剥离的皮肤血肉,冷笑一声道:“看来天地异变确实让那些老家伙坐不住了。”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在这儿偷着笑的。”红袍男子催促道:“万里军也好,其他一流宗派的老东西也罢,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做事了!” 一声催促之下,就见那干瘪葫芦之中钻出无数的破旧红线,顺着莫沧海来时那条‘缝隙’铺开,硬是支起了一条道路。 以他如今的状态,一口气放出这么多红线,可以说是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底牌。 他显然是想要赌上一把。 莫观海见状,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说话客气点,现在洞元跟诸法都已经栽了,老子完全可以撂挑子!” “他们两个栽了,邪惑可还没栽呢。你想救走那人,就等于想要邪惑的命!” 红袍男子的声音一沉,“况且,你就不想亲眼看看,真正的三品到底是何模样?” 这两句话像是直击莫观海内心所想,立刻就让他闭上了嘴。 随后不久,莫观海暗骂一声,戴着那张木制面具继续向前冲去,“那小子如果承受不住这么多天地之力,到时又该如何?你亲自来?” “我连具肉身都没有,你指望我?” 红袍男子语气讥讽,随后就道:“不过你可别小看那小子,他身上的秘密不比邪惑少,大玄那帮神神秘秘的家伙在他身上都吃了大亏。” 突然听到大玄二字,莫观海顿时沉默下来。 他没有细问大玄与那位大离夜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把按住脸上的木制面具,发现这鬼东西开始变得滚烫,不禁道:“这东西不会先一步被撑炸了吧?” 从方才直到现在,木制面具就一直在啃咬吞噬天地之力,已不知吃下了多大的分量。 莫观海嘴上骂骂咧咧,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没有这张面具相助的话,凭他自己的本事,还真未必能活着冲进这条天地长河。 不过随着愈发深入长河,木制面具的咀嚼频率也逐渐减少下来,就好像容量达到了极限,整张面具甚至还在升温,让莫观海怀疑它还能坚持多久。 “慌什么?就算那张面具坏了,大妖遗骨的本质也不会被破坏,到时你用身体承受大妖遗骨的力量便是了。” 红袍男子却比莫观海自信得多。 大妖遗骨坚不可摧,就算是大玄的秘法,至多只能镇压、分割大妖遗骨。 这世上就算真的有能够破坏大妖遗骨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是天地之力。 莫观海闻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掏出那块骨片,“要是这玩意儿坚持不下去,用同类的骨头给它补一补怎么样?” 他手上这块,正是七返九还池下的力量源头,也是邪惑宫之人能够重生的秘密。 “你觉得呢?”红袍男子语气嘲讽:“大妖遗骨的力量来自于那些生而一品的大妖,就算它们现在死了,你就能把两个不同大妖的力量混在一起?那你的本事比一品还厉害啊。” 莫观海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干脆就将那块骨片塞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这个举动却是惊到了红袍男子:“你疯了?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说,让老子用身体承受大妖遗骨的力量?”莫观海声音狰狞道:“事情还没办完,老子先用这块骨头顶一顶!” “七返九还池的核心就是它,说不定老子吃了它也能重生呢?” 他怪笑一声,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 红袍男子似乎被他这疯疯癫癫的行为给吓到了。 “拿身体承受大妖遗骨的力量,不是让你把它吃下去!你这疯子!” 他大骂一声,也急忙追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块骨片起到了作用,吃下它之后,莫观海发现自己的恢复能力确实变快了不少,尽管还是与气脉自燃的速度保持着平衡,但在逐渐深入天地长河,靠近这座阵法的核心时,他的肉身所承受的压力也在逐步提升。 如今还能保证肉身不至于崩溃,那就代表着他的恢复速度已经远超三品极限。 莫观海藏在面具下的嘴巴咧开,随即看了眼顺着自己身后铺路的干瘪葫芦,开口说道:“老子觉得这里就是个好位置,若要给那小子开辟‘修行地’,既不能选择天地之力稀薄的外围,更不能太过靠近核心,否则他以生灭武经牵动这条长河,当场就得被撑爆。” 干瘪葫芦拖着一团厚重的红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你有天地观,你说了算。” …… 另一边。 好不容易趁着诸法真气暴动,恢复行动能力的范不移等人总算找到了崔赋和申屠烈。 最后又在一群发疯的道士手里救下季知春,一行人终于彻底会合,一路联手杀出了洞元殿,从那布满黑色气雾的破碎山口冲了出来。 放眼所及之处,尽是翻涌的黑色真气,甚至连头顶的天空都被染成黑色,众人见状不敢逗留,顺着山脊一路向下,尽量避开诸法真气所笼罩的范围。 当他们好不容易深入山脉,范不移正打算纵身而起,眉头忽然一皱:“天地气机怎么变得如此混乱?” 只见他脚下的气旋才刚刚生成,就像是被一股莫名吸力带走,根本就无法凝聚成形。 连众人之中实力最强的范不移都是如此,余下几人稍微尝试了一番,果然发现撬动天地之力变得极为困难。 但这与先前天地气机被阵法混乱时的感觉不同,更像是所有的天地之力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以他们这些四品武夫的实力,根本没办法与之争夺。 除了范不移之外,也就只有聂渺和师素还能勉强掌控一丝天地清光。 “好像是阵法的原因。”这时,聂渺抬起头,透过黑色的真气气雾,隐约看到天边横着一条极为夸张的长河,开口说道:“天地之力都在向那边汇聚。” “又是阵法?” 申屠烈咳嗽了两声,身上也穿着件白袍,面色却比那件袍子更白几分,无奈道:“今日这一趟,咱们都遇到几次阵法了?这邪惑宫莫非是专研阵法的势力?” 见他脸色不对,一旁的师素不禁道:“对付一群发疯的道士而已,你这老家伙难道还受伤了?” 这句话一出,没等申屠烈开口,先前被那些发疯道士围攻导致无法脱身的季知春却有些尴尬起来。 随即,季知春叹了口气,说道:“他应该是被诸法的真气伤到了脏腑。” “现在这片山脉都被诸法的真气笼罩,远处还有阵法封锁去路,咱们要想离开,只怕没那么容易。” 季知春说完,看向同样穿着白袍的师素和崔赋:“我们先前被洞元殿俘虏,或多或少都会残留一些影响,接下来最好还是不要与人交手为妙。” 众人之中,范不移,聂渺,胥紫山三人并未身着白袍。 而季知春和申屠烈,师素,崔赋四人,却是被洞元殿那些人给引入其中,直接摇身一变成了‘白衣居士’。 以邪惑三殿那些诡异的手段来判断,他们身上或许都被动过手脚。 听到季知春的话,崔赋最先说道:“你还是看看现在的情况吧,就算咱们想跟人交手,也找不出一个相等的对手了。” 第681章 提醒 几乎就在崔赋话音刚落的瞬间。 一道破空声从他们头顶掠过。 范不移提起那把红线剑,表情一沉,“三品!” 其他几人也是露出凝重的神色。 不用范不移提醒,他们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实力。 范不移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红线剑,忍不住磨了磨牙。 没有伏魔刀在手,对付这些三品武夫,他还真没太多底气。 毕竟他自认不是楚秋那种‘怪物’,仅凭一身浑厚真气都能与三品交手。 念头一闪之时,范不移直接道:“现在出现的三品武夫,肯定是大胤之人,暂时不知敌友,最好别与他们发生冲突。” 聂渺则是轻声道:“此事也非你我说了算。” “我们这些人联起手来,还能挡不下一个三品?”师素却向前迈了一步,脸上毫无惧意。 范不移的目光扫过几人,除了季知春有些犹豫之外,剩下皆是未有惧色。 就在下一秒,从他们头顶掠过的身影果然折转回来。 只见一名容貌清隽的男子浮在半空,肩上还扛着个人。 “谢秀?” 见到那道白衣身影,师素与胥紫山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洞元殿那座广场当中已经见过谢秀,这会儿自然立刻认了出来。 倒是扛着谢秀的三品,暂时不知是何底细。 “几位可是来自大离?” 察觉到众人的警惕,皇甫策尽量放缓语气问了一句。 “正是。” 范不移倒提红线剑,抱拳拱手,目光在皇甫策别在后腰的两把刀鞘看了一眼,直截了当道:“阁下带着九皇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如你所见,我要带着他逃命。” 皇甫策看了眼天顶的漆黑气雾,语气温和道:“诸位不必紧张,我也是受大离夜主所托,见几位在此便来提醒一句,千万不要靠近那条天地长河。” 说完,皇甫策也没有多言,朝众人点了点头,扛着谢秀离开此地。 就在他破空离去的同时。 天空中那片黑色气雾突然翻腾起来,里面似乎爆发了相当激烈的战斗。 范不移的目光才刚从皇甫策离去的方向收回,就被气雾深处的异动吸引过去。 当他看到覆盖山脉的黑色气雾之中有两道身影一追一逃,其中一个竟还只有半具躯体,就剩下两条腿,整个上半身早已不翼而飞时,忍不住咂舌道:“这回我也算是开了眼界,咱们跟妖蛮斗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种场景。邪惑宫这些人,全都是不死的怪物啊。” 胥紫山亦是凝重道:“比起妖蛮来说,确实还是这邪惑宫更为诡异。” 范不移放下红线剑,看向季知春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季知春倒是没有迟疑,直接道:“那是刀宗传人,皇甫策,大胤江湖唯一一个在天地之限存在时破境三品的天骄。” “刀宗?” 范不移想了想,方才确实留意到那三品武夫带着两把刀鞘,不过,只有其中一把插着长刀。 季知春以为范不移疑惑刀宗的来历,便解释道:“刀宗已经衰落多年,门人弟子死得死,废得废,如今只剩下皇甫策还以刀宗传人的身份行走在外,名声自然传不到大离那么远。” “仅剩一个传人的宗派,确实不会有多大的名气。不过,这唯一的传人还是个三品,证明它可没你描述的那么简单。”范不移摇了摇头,却没在刀宗的话题上深究,“方才他提醒我们不要靠近那条长河,还说自己是受夜主所托,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季知春考虑了半晌,随即道:“皇甫策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差,唯一值得诟病的,或许就是他对刀宗那部失传的‘无我刀谱’太过执着,恐怕这次被卷进此事,也是为了刀谱而来,不大可能会是你们的敌人。” “至于那条长河……” 说到这里,季知春微微一顿,继续道:“我认为他说得没错,此地的天地之力都被吸引过去,足以证明那阵法十分危险。” 范不移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看来咱们算是被困死在这片山脉了。” 那条长河可见的范围,几乎就已经占据了山脉的最外层。 估计整个阵法已经将山脉包围起来,虽说应该是为了困住那些三品武夫,但他们身处其中,也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夜主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聂渺说道:“既然方才那位三品直言受了夜主所托,保护大胤九皇子不被卷入风波,那就代表夜主已经涉入其中了。” 他这句话令得崔赋和胥紫山的眉头微微一皱。 “如果夜主选择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胥紫山沉声道:“他打算借此机会迈入三品,以力破局。” 几人闻言,对此倒是并未有过多的意外。 从前段时间开始,楚秋便已放下许多事务,游历大离河山,显然是着手准备突破。 而今日到场的众人,除了季知春以外,即便不是监察司的人,也与监察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众人虽然并不对此事感到意外,可胥紫山的话还是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突破三品境界?怎么做?” 申屠烈咧了咧嘴道:“顶着邪惑宫的压力,还有这么多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聚在一起,难不成夜主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下强行破境?” “三品破境,向来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想藏都藏不住,这未免太过冒险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夜主的想法向来与常人不同。” 胥紫山摇头道:“前段时间夜主自大离从南到北游历一番,就是为了寻找突破三品的契机,或许他的契机,就在此地。” 申屠烈眼神怪异地看向胥紫山,很想问问这鬼地方到底能有什么契机。 是笼罩在头顶的黑色气雾,还是那条环住整个山脉的天地长河? 亦或是,邪惑宫那几个杀也杀不死的三品怪物? 察觉到申屠烈的目光,胥紫山便道:“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听得这话,几人顿时为之一默。 不过,还没等他们迟疑太久。 深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听起来距离他们至少十余里开外。 在这种时候,山里突然传来这样一声惨叫,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崔赋和胥紫山立刻看向聂渺。 而师素、申屠烈则是把目光投向了范不移。 范不移与聂渺对视一眼。 紧接着,范不移就道:“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说。” 聂渺也并无反对之意,颔首道:“就依范盟主之意。” 见这两人都已做下决定,一行人便是快速奔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好在与邪惑宫纠缠至今,他们或多或少都已习惯了无法撬动天地之力的情况,各自运转身法加速急行,倒也不比踏空急奔慢了多少。 过了没多久。 一行七人便已赶到先前传来那道凄厉长啸的范围。 范不移外放气机感受了一番,眼神微动:“有活人的气息,在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枯林。 就在众人把目光望向那边时,一团近乎无色的气浪越过树木,陡然在半空爆开。 重叠的气环层层扩散,不知将多少树木推翻,以其为中心的地带,更是卷起了漫天的雪尘。 范不移举起红线剑挡在几人身前,一剑劈开了迎面而来的滚滚雪尘,随即沉声道:“聂渺先随我去看看情况,其余人在此压阵,别被人一锅端了。” 他没有等几人的回答,顿时化成一道远远掠去的残影。 聂渺见状,转过脸对胥紫山和崔赋点了点头,示意二人留在此地,便也提纵身法直追而上。 两人先后步入那狼藉一片的枯木林,到处滚落的断木枯枝很快又被雪尘掩埋。 来到那气环爆开的中心点,抬眼就看到一个矮小的家伙把自己团成团,在那儿不停的滚来滚去。 “别杀我!我滚了!我滚了!” “会真快点打死他!” 那团成一团的矮子大声惨叫着,等他发现范不移跟聂渺二人时,立刻就朝这边滚了过来:“帮个忙!拦住那瞎子!不能让他再疯下去了!” 范不移一脚将这家伙踢开,皱眉道:“瞎子?” 他看向那片不剩半点积雪的空地,只见两道残影闪掠不停,真气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其中一人,竟还顶着师素的脸。 至于另外一个,两只眼睛都被厚厚的肉痂所覆盖,想来就是那矮子所说的瞎子。 范不移瞥了眼被自己踢开的矮子,发现他趴在远处正在装死,于是就对聂渺道:“你看住他。” 说完就一个闪身冲向那个瞎眼青年,从后方掐住他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拖! 瞎眼青年被当场被拽得两脚离地,旋即张开嘴巴,再次发出那凄厉的长啸! 宛如爆鸣的长啸声震人耳膜,肉眼可见的气环层层炸开,范不移当场就感觉气血翻腾,有些惊讶地压住了喉头的腥甜。 “这是什么音功……” 念头一闪之间,他赶忙将那瞎眼青年摔在地面。 砰的一声,脚底的地面被砸出龟裂,然而瞎眼青年却没受半点伤,身体一翻就在地面滚动起来,躲开了范不移随之落下的脚掌。 一脚踩空,范不移果断提起红线剑,剑光一闪,几乎贴着那瞎眼青年的脸颊掠过,在数十丈外的陡峭山壁表面留下一道洞穿的伤痕。 落空了? 范不移狐疑地看了看红线剑,第一反应是这把剑有问题。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瞎眼青年那怪异的姿势。 很显然,这一剑并不是落空了,而是瞎眼青年提前用极其微小的动作幅度避开了。 注意到这一点,范不移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这家伙能预判旁人的招式?” 瞎眼青年站直身体,那双被肉痂覆盖的眼睛好像在打量着范不移。 语调怪异道:“不要挡我,让开。” 话音刚落,瞎眼青年就转身想往林子外冲去。 可他才刚冲出一段距离,就突然停下脚步,抬掌朝前方打去! 轰! 两股真气凌空对撞,气浪肆虐之间,聂渺欺身而至,没有动用任何真气的一掌按在瞎眼青年的面门。 原本如有神助的瞎眼青年这下就像是真的瞎了,被聂渺这一掌打得翻身后退,重重砸在地面。 “看来他只能感知气机,只要你不用真气,他就没办法判断你的出招。” 拦下瞎眼青年后,聂渺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胸膛,问道:“你这么急着去哪儿?” “他要去救洞元!不能放他走!快点杀了他!” 趴在一旁装死的隐真这会儿急忙跳了起来,指着瞎眼青年道:“这家伙就是备选,洞元会启用他,绝对是出了大事!别放他离开!” “洞元的备选?”范不移沉吟一声,看了眼默默扶着手臂一声不吭的会真。 这女人虽然与师素有着相同的脸,但两者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看我做什么?” 会真将断掉的骨头归正,冷冷问道。 范不移笑了一声,移开目光,“只是看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朋友。” 会真有些‘理亏’地闭上嘴,迈步走向被聂渺制住的瞎眼青年,垂下目光盯着他:“你确定要为了洞元做到这一步?他只是拿你当成备用的躯体而已。” 瞎眼青年闻言,竟也不再挣扎,语气有些困惑道:“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会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张与师素相同的脸上,竟是闪过一丝不忍。 发现她的情绪,隐真连忙叫道:“不能心软啊!这瞎子再怎么可怜,难道还能有我们可怜?” 他疯狂抓挠着自己的手臂皮肤,撕出一道道血痕,狰狞道:“洞元把我们变成这种怪物,现在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会真收起那一丝不忍,轻声道:“你说得对。” “但我们杀不了他。” “什么意思?” 隐真顿时愣住了。 他像是没有听懂会真的话一样,怔怔道:“什么叫我们杀不了他?你说清楚。” “先前你暗示我,要杀了瞎子以绝后患,我已经暗示过你。”会真面无表情道:“可你还是想要动手,现在闹到这种地步,难道你还不明白洞元为何敢让瞎子与我们一起行动么?” “像洞元那种性格,怎么会把后手堂而皇之地放在我们这些恨他入骨的人身边?” “不管是谁杀了瞎子,那份血脉的力量,都会转移到对方体内,这才是洞元的后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备选。” 会真说完,抬眼看向聂渺。 还没等她开口,聂渺就抬手放出一道气劲。 洞穿了瞎眼青年的眉心。 瞎眼青年的脑袋整个爆开,身躯一颤,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你就这么把他杀了?”范不移被聂渺的雷厉风行给震住了,不禁摇头道:“这两人的话可未必是真,应该留他一命再说。” 聂渺出手的速度太快,快到连近在咫尺的会真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向瞎子青年彻底爆开的头颅,表情有些复杂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死了也是解脱,你不妨再送我们一程吧。” “你疯了!你这家伙终于像玄真,妙真那样疯了!” 原本因为瞎子青年的死而冷静下来的隐真满脸惊恐。 当他看到聂渺已经转过头来望向自己,毫不犹豫地转头就逃! 唰! 聂渺抬手打出一道气劲,几乎眨眼间就来到隐真背后。 先前狼狈到满地打滚的隐真却是猛一转身,那张形似幼童的脸上满是狰狞,张嘴就将聂渺放出的气劲吞了下去。 腹内还传出了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 吞下这道气劲后,隐真的身体硬生生拔高一尺,从五六岁的幼童模样,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 “不要逼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大了,隐真目眦欲裂,眼角都流下了血水,厉声道:“我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走!放我一马!咱们只当从未见过,如何!?” 聂渺挪开踩着瞎眼青年尸体的脚掌,面朝着隐真道:“如果我放了你,你一样也会变成洞元的身躯。” 隐真脸色一变:“你真信了那女人的鬼话!?她连自己的脸都找不回了,已经彻底不想活了!她只想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死!” 他瞪大双眼看向一言不发的会真,怒声问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就不能饶我一命?你自己想死,就要让我跟你陪葬?” “他说得没错。” 会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说道:“我们这些人活下来,也只是洞元的替身。只要洞元没死,我们就永远没有自由,而你应该也清楚,洞元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聂渺,到底怎么回事?”这时,范不移也注意到聂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走到他身边问道:“这两人你也要杀?” “不是我要杀他们,而是他们必须死。” 聂渺摇了摇头,“我曾被拖入‘诸法’,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这女人所说的不假,恐怕我们都低估了邪惑三殿的重要性。” 随着他话音刚落,他们头上那片盖顶的黑色气雾,骤然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收缩而去。 这一变故,瞬间就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稍微分神的刹那,隐真怪叫着往地面扑去,手上指诀变幻,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这时,聂渺和范不移都没了理会他的心思。 注视着天上的变化,范不移的瞳仁微缩,“那是……武夫?” 就见天空之上。 一名丑陋老者手上托着两颗漂浮的黑球,漫天气雾疯狂向他汇聚而去,涌入旋转的黑球之中。 直到这时。 始终被陶子斌追杀的诸法下半身也迈动双腿,朝着边飞奔而来。 望见这一幕,丑陋老者轻笑起来,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感慨道:“你这老家伙,还是如此急躁。” 说完,他看向那脸色灰白的陶子斌,轻描淡写地挥出一掌。 哪怕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陶子斌的身形都是为之一停,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去。 发现自己的胸口印着一个凹陷的掌印。 这隔空一掌,直接打碎了他的胸骨,将里面的内脏全部拍成泥浆。 尽管陶子斌已经化为‘人傀’,受到这样的重创仍然不至于当场失去战力,但他的行动还是变慢了不少。 稍一耽搁,就让诸法的下半身逃之夭夭。 丑陋老者拦下陶子斌后,便凝视着诸法的肉身,摇头说道:“事已至此,你这老东西还是乖乖合眼吧。” 他举起那两颗漂浮在手心上的黑球,气机一催,加速了黑球的旋转。 无穷无尽的黑色真气疯狂涌了过来,全部都被那两颗黑球吞下。 “你找死!” 终于,诸法的下半身赶到此处,无数血肉从空荡荡的身躯之中挤出,组成了一尊鲜血淋漓的怒目法相。 那六条粗壮的手臂瞬间环住丑陋老者,不等箍紧,便被无形之力撕碎,化作溅射的血肉!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只有这点本事?” 丑陋老者轻叹一声:“若真是如此,老头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呼! 就见那些破碎的血肉竟也被一股莫名吸力摄住,开始向那两颗黑球里挤去。 诸法鲜血淋漓的怒目之相露出更加狰狞的表情,但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老者的打算,重叠的嗓音冷声问道:“你想要直面宫主?” “是啊。” 丑陋老者笑着道:“老头子我趁着还能动弹,直接与你们宫主聊一聊。如果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自此也算是了却心结,可以合眼了。” “不自量力。”诸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后,却也放弃挣扎,任凭这丑陋老者将漫天气雾一扫而空,连同自己这具血肉之躯都被吸进了两颗黑球。 直到这时,那两颗黑球表面环绕着一丝血色的纹路,内底变成了最为深沉的漆黑色泽。 邪惑三殿的殿主,如今都已到了他的掌中。 丑陋老者的气机却也愈发晦涩,低声道:“戚剑清,你若还有一丝神志,何不与老头子见上一见?” 第682章 会见 楚秋身处于天地长河的另一端,自然也注意到了极远处发生的变故。 却是一刻不停地将灭字卷运转到极限,不断让身体承受更多的‘锻打’。 “灭字卷唯一的效果,就是以天地之力淬炼身体,吞天地气机壮大自身。这部功法没有境界,唯有熬过了‘死关’,才算是练成。” “当初我自斩气机,反复淬炼肉身与气脉,到如今这一阶段,早已超过世上三品武夫,可即便如此,想要承受那条天地长河的灌注,也是极其冒险的。” 念头及此,楚秋张开五指,手心浮现出一团凝练到极限的清光。 这团清光,是他以‘一年’代价,随手从这天地间取来的气机。 “如今我的实力越强,付出寿命代价去撬动天地,得到的反馈也就越多。” 注视着手上的清光,楚秋心下沉吟:“现在耗费一年寿命,所撬动的天地之力,几乎比得上初入四品时五十年的重量,仅仅是因为我的实力变强了么?” 单纯的实力进境,不管是真气修为,还是肉身的强度,单一来看,都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改变。 必然是两者相结合,才能承受更庞大的天地重压。 但直到此刻,楚秋决心吞下那条天地长河,以灭字卷强吞天地再次锻打身躯时,却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武夫以身入天地的程度深浅。” “三品武夫身入天地,更像是得到了这片天地的允许,可以使用无量之力。如果我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或许也会自然地迈出那一步。” “虚中求实,求的不是人体秘藏,而是天地之允。” “所以,这就是希诚说上三品是‘天地走狗’的原因。” 察觉到天地之间有种‘冥冥感应’在回应自己,楚秋呢喃一声,将那团清光握碎,天地之力化成丝丝雾气,随着他呼吸之间钻进体内。 随即,灭字卷行气牵引,令得那些狂暴的天地之力在气脉之中横冲直撞。 与此同时,体内的‘一气造化功’自行运转起来,开始与天地之力相斗。 尽管一气造化功沉如后土的特性,足以镇压所有外来真气。 但比起天地之力来说,仍然是逊色了不止一筹。 在两种气劲相互消磨的过程当中,真气的损耗极为夸张。 不过这样的损耗,并非毫无用处。 被灭字卷隐入气脉的天地之力犹如一把烈火,不光在煅烧身躯,同样也在煅烧真气。 随着真气的损耗加剧,重新生出的新力反而愈发凝练,更为凶猛地向着那些天地之力发动冲击。 如今,楚秋体内就已变成了一个战场,天地之力与一气造化功的海量真气相互对抗,拼杀得极为激烈。 这般凶险行事,楚秋也是初次尝试。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并未让他多么欣喜。 “这种程度……还不够。” 感受到真气质量的提升,楚秋眉头微皱,比起近乎达到极限的肉身,真气方面虽有微弱提升,但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仍是有些不足。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以这样的程度深入天地长河,就算有把握保住一命,最终结果恐怕也是功亏一篑。 但随着体内真气的‘煅烧’,那种冥冥中的感应却变得真切了不少。 “到了这种时候,开始向我抛出橄榄枝了?”知道那种感应来自于天地间的某种意志,楚秋唇角微翘,却是露出一丝冷笑,“越是这样,不就越证明上三品的境界确实有鬼?” 先前他苦求‘人体秘藏’而不得,如今打算向实中求虚,吞天地之力自行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人体秘藏,那始终无动于衷的感应却突然开始搔首弄姿了。 仿佛他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踏入真正的无量境界。 越是如此,岂不是越能证明三品无量真的是个囚笼? 楚秋并未理会那种莫名的感应,继续思索着该如何完整吞下那条天地长河时,眉头忽而一皱,向旁边望了过去。 当看到那戴着张金色面具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十几丈外,楚秋背后的剑匣发出一道清晰可闻的‘撞击’声。 被藏进暗格的伏魔刀拼命挣扎,欲要破剑匣而出。 楚秋没有安抚这把刀,而是挑眉看着女子脸上的面具:“你这张面具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好像杀过两个戴着相同面具的人。” 对于这句话,女子却不以为意,轻声说道:“大玄乾一,见过夜主。” “你就是乾一。” 楚秋笑了笑,“我倒是听希诚几次提起离三,来的人为何不是他?” 乾一放下双手,依旧用那清冷语调缓缓说道:“离三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让夜主失望了,我替他说声抱歉。” 顿了顿后,她接着说道:“不过,离三的确有话托我转达给夜主。” 对于乾一这句话,楚秋却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 甚至有些意兴阑珊道:“我已经听厌了你们大玄那套装神弄鬼的说辞,没有新鲜的就滚远点。” 即便开口交谈之时,楚秋周身仍有天地之力隐隐震荡,随着他的呼吸不断起伏,被震碎成飘散的烟雾。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乾一能够清晰感受到这位大离夜主体内那恐怖的力量。 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她神情未变,语气却是一肃:“这一次,大玄是要帮你。” 楚秋像是被这句话给逗笑了,瞥了乾一一眼,抬手指向远处那条天地长河:“大玄要帮我夺下这片天地之力?” “还是帮我抢走那老家伙手里的东西?” 说着,楚秋又指着身处于一片黑色气雾中央的丑陋老者。 乾一的双眼望了过去,“如果这二者之一就是夜主提出的条件,大玄自然愿意帮忙。” 她就像是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极为随意道:“邪惑宫的阵法的确很厉害,但也并不是没有破绽。如今这条天地长河已经运行到极限,就算无人出手干预,它至多也只能存在半个时辰。” 乾一转过头来,看向楚秋:“半个时辰内,无论最后的赢家是大胤江湖,还是邪惑宫,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任何波折。此时夜主手里握着的,就是左右这场斗争走势的权力。” “哦?这话又是怎么说得?” “因为大玄。” 乾一平静地道:“大玄拥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无论夜主想要帮哪一边,大玄都会与你站在同一立场,这也是离三的意思。” 听她再次提起离三,楚秋不置可否,收起笑意:“离三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正当乾一还想解释之时,却被楚秋抬手打断。 他眸光暗敛,周身天地之力的震荡愈发惊人。 缓缓说道:“大玄挑在这种时刻与我合作,想必那离三认定能开出我拒绝不了的条件,既然如此,就先说说你们的要求。” 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何况还是大玄这帮余孽给出的好处。 自己三番五次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不提,还亲手宰了巽五,让大玄折损一名三品武夫。 双方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算得上是相看两厌。 楚秋心知肚明,这样的‘深仇大恨’,若非足够的利益驱使,大玄余孽没有道理跑过来主动示好。 便在这时。 远处传来那丑陋老者带着几分复杂语气的声音。 “戚剑清,你若还有一丝神志,何不现身与老头子见上一面?” 他的声音传得极远。 仿佛令得天地之间安静了一瞬。 就连那条长河深处的莫观海,都在这时停下了动作。 “戚剑清……”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攥住血肉模糊的拳头,脸上那张木制面具不停颤抖。 见他忽然停了下来,跟在他背后的干瘪葫芦也是疯狂旋转起来,传出红袍男子的声音:“别为外面的事分心,就算你现在杀出去也做不了什么,那老鬼的实力远超你们所有人,不管他想做什么,根本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尽管他所说的是事实。 但在莫观海听来却极为刺耳。 莫观海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开口道:“我会尽力帮那小子开辟出一块足够容身的地方,但我有一个额外的条件。” 红袍男子闻言,顿时就警醒起来:“都这种时候了还加什么条件?你这疯子该不会是想要坐地起价吧?” 莫观海微微摇头:“不冲突。” 随即他就道:“如果邪惑真的是戚剑清,叫那小子给他个痛快,如何?” 然而红袍男子听到这话,却是无语半晌,开口问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让那小子去杀邪惑?” “邪惑可是二品武夫……” “你真的相信他是二品?” 莫观海猛地转过头来盯住那只干瘪葫芦。 一下子就让红袍男子没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就算他的境界有所折损,二品手段也是远超你们想象的。普天之下,没人敢答应你这个条件,就算是那老鬼,也不敢夸下这等海口。” 红袍男子所说的,自然就是那以一己之力制服三名殿主的丑陋老者。 那老怪物明显已经踏入了最后一步,距离二品杳冥近在咫尺,说不定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踏入那‘不可知’的领域。 可即便如此,红袍男子仍不认为他能够战胜邪惑。 且不说三品跟二品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差距,就算邪惑经过这么多年的苟延残喘,境界跌落下来,一身实力也绝非三品武夫所能战胜的。 “你这家伙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莫观海眼神一冷,忽然盯住了干瘪葫芦:“你会不会是邪惑的备选之一?” 他刚一问出这个问题。 红袍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疯到这种地步了,就别逼着自己思考问题了。” “我是邪惑的备选?你倒是看看我哪里有身体给他做备选?” “难道邪惑最后要选择夺舍一只葫芦?那恐怕疯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听到这话,莫观海上下打量着干瘪葫芦,暂且放下了这个疑问,随即环视四周,指着脸上那张面具道:“这面具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如今这种程度,应该足够那小子以肉身横渡天地长河了吧?” 话音未落。 干瘪葫芦的表面便是钻出一只眼球,往周围看了看,沉吟道:“你先撑着,我去去就来。” 他没等莫观海回答,直接切断了葫芦尾部与那一大片红线的连接处,将数不清的红线留在这里,形成一条贯通百丈的通道。 随后就快速沿着这条通道飞了出去。 待它走后,莫观海收回目光,心里还在思考方才那老者的话。 …… 同一时间。 乾一也把目光收回,缓缓言道:“如今时间所剩无几,夜主考虑得如何?” “可需要借用大玄的力量扭转眼前局势?” 面对乾一的问题。 楚秋则淡淡说道:“按照大玄的行事风格,既然给了我这个选择,就说明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 “夜主对我大玄的误解实在太深了。” 乾一却轻叹着道:“大玄并非不讲道理,一切合作的前提,也是双方皆有利可图。倘若占尽好处,终究会把其他人得罪个精光,最后落得当年玄朝一样的下场。” “玄朝行事太过偏激,我们这些后继者,自然要吸取教训,不能走前人失败的老路。” 说到这里,乾一再次看向楚秋:“倘若夜主实在信不过我们,不妨听听离三许出的条件?” 见她终于进入正题,楚秋面不改色道:“什么条件?” 乾一说道:“听闻夜主这些年来,始终在寻找一个名叫‘紫极观’的地方,是也不是?” 她的话才刚说完,便发现眼前那道黑袍身影骤然一闪,紧接着就听到耳边传来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 生死预警甚至都慢了半步,直到全身都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意所覆盖时,乾一才察觉到杀机临身,被一拳逼退百丈! 那阵琉璃破碎一般的声音,竟是将她全身包裹住的冰层不停破碎的声响。 乾一立刻停住退势,身体停在半空,周身的冰层哗啦一声破碎开来,升起冷白的雾气。 她神色平静,挥手扫去那一层雾气,淡淡道:“离三令我将那‘紫极观’的位置带给夜主,事先就已料到夜主会有如此反应。” 迎着楚秋那冰冷的目光,乾一顿了顿,接着道:“紫极观如今就在妖蛮大泽,不过,夜主想要找的人,未必在那里。” “继续说。” 楚秋放下散发着霜冷气劲的右拳,“下一句话的内容,决定你是死还是活。” “你要找的玄净道人,就是大玄武院的初代院长。” 乾一‘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大玄覆灭后,离太祖沈道纯追杀了他数十年,甚至还派人前往海外诸国,寻找他的踪迹。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躲到海外,而是藏在大离,就藏在沈道纯的眼皮底下,活活熬死了他。” “所以呢?”楚秋冷声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乾一微笑道:“夜主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愿与大玄合作?” 她的语气十分自信。 显然认为凭着这个消息,便能够十拿九稳地拿下楚秋。 只可惜。 楚秋的反应,却让她始料未及。 就见楚秋缓缓收起冰冷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接着就听到:“如果是数月之前,你拿出这个消息,我或许还会选择跟你们大玄联手。至于现在,我倒是没有那么想要知道答案了。” “你来的时机不对,可惜了。” 说完,楚秋不再理会乾一,转而看向天地长河那边飞来的黑影。 以他的目力,一眼就看出是那干瘪的葫芦。 乾一没有想到会从楚秋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但也只是颇为遗憾地说道:“这么看来,夜主与大玄之间是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她叹了口气,随即道:“既然如此,咱们下次再见,或许就只能是敌人了。” 楚秋淡淡道:“滚回去告诉离三,不管他有什么算盘,最好别再往我头上打主意。我是个莽夫,遇事只会用刀剑说话,如果不小心坏了你们的好事,那就算你们倒霉了。” 乾一沉默了半晌,竟也认认真真地点头道:“我会把这句话转达给离三。” 说完。 她看了眼那只飞速靠近的葫芦,似是有意提醒道:“如今三殿之主被人强行拿住,邪惑想要翻身,必然会动用意想不到的手段。还请夜主当心,莫要牵扯过深,反受其害。” 留下这句话,乾一转过身,轰然破空离去。 就在她离开的同时,干瘪葫芦飞到楚秋面前,表面钻出一颗眼球朝那边看了过去:“那是乾一?她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当然是代表大玄而来。”楚秋说完,看了葫芦一眼:“不知希诚真人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别叫我希诚真人……” 红袍男子语气怪异道:“这称号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不像好话了。” 楚秋没理会他的‘抗议’,淡淡问道:“你为何会与大玄联手争夺大妖遗骨?” 这并不是楚秋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但红袍男子却听得出来其中的差别,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仿佛他这次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搪塞过去,只怕双方就真的要撕破脸了。 于是乎,红袍男子想了想,试探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摆脱邪惑宫,你信不信?” “这个理由倒是合理。” 楚秋微微点头,“那你现在这种状态,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算是成功了吧。”红袍男子叹息道:“连你也怀疑我是邪惑的备选?你们这些人,未免把邪惑想得太弱了。” “如果邪惑亲自出手,靠那老鬼一个人根本就顶不住多久。” “他故意抓住三殿之主,逼邪惑现身,也只是为了趁此机会废掉邪惑那具肉身而已,你以为凭大胤江湖摆出的这点阵仗,就能解决邪惑宫?” 红袍男子讳莫如深道:“如果这么简单,我早就动手了。” 说完。 葫芦里伸出一根红线,拴着眼球飘到楚秋面前:“现在时机虽然还未成熟,但也没有更多时间让你等下去了,要不要冒险,你来决定。” 楚秋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那颗眼球,在掌心里捏碎。 听着红袍男子那顺耳的惨叫,他淡淡道:“不试试怎知行不行?” 随即他将干瘪葫芦握在手里,瞬间踏步而去! 而那静立在高空的丑陋老者如有所感,转头看来。 竟还对楚秋点头笑了笑。 哪怕隔着如此距离,楚秋都能从那老者身上感受到极其强大的气息。 即便是当初那能以天地入微之法覆盖数十里方圆的九星宗老鬼,比起此人都要逊色了一筹。 “这老东西的实力,绝对接近二品杳冥了,他还没有破境,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楚秋心里就已经确定这丑陋老者到底是什么实力。 不过楚秋并没有过多留意这老者。 将灭字卷运转至极,隐隐把握住了当初破境四品时,被天地所排斥的那种感觉,随后一头冲进了早已被红线撑起的通道。 直接进入天地长河。 便在这时,丑陋老者笑着向那边看了一眼,淡淡道:“戚剑清,若你不肯现身,那老头子我只能把这三个家伙宰了。” “到时你再想培养如此适合的‘三毒’,恐怕还要等上百年光阴。以你的情况,还有几个百年可活?” 他扬声说完,举起缠绕着血色纹路的两颗黑球,“老头子我虽无余力与你一战,但还是有底气灭了你这贪嗔痴三毒的。” 随着老者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 大山深处,一道身影陡然冲天而起,竟是一身狼藉的解骁! 此时解骁身上那件宽大袍子早已支离破碎,手臂更是少了半截,血肉蠕动生长的速度极为缓慢。 但他却发出近似癫狂的大笑。 “得手了!” 第683章 核心 “得手了!” 解骁长啸一声,举起完好左臂。 在他手中,竟是握着一颗不停跳动的金色心脏。 一道道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缠在那颗心脏表面,令它看起来无比诡异。 而解骁却用贪婪无比的眼神看了眼这颗心脏,强忍着将其吞下的冲动,高声道:“诸位速来助我!” 他的声音刚一传开。 群山之中,便是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见连绵不绝的山脉不断坍塌,宛如地龙翻身,浮现出一条无尽蔓延的裂口。 解骁脸色剧变,不敢作任何停留,连忙驾驭着天地之力远远逃窜。 轰! 一道耀眼金光从地底钻出,沿着那条贯穿群山的裂缝冲天而起,仿佛正是它撕碎了大地。 那些金色光芒冲向半空,向着解骁直追而去。 解骁转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朝着地面急坠,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金光的袭杀。 那道金光虽然落空,却也在天顶爆开,化成惊人的金色气浪。 就连实力最强的丑陋老者也都抬起一只手掌,催生无穷天地之力挡在身前,却被这股汹涌巨浪推动着不停后退。 感受到这股从地下升起的金光中充满了精纯的天地之力,丑陋老者眉头深锁,心底暗骂一声,立刻沉喝道:“还不快放下!” 如同无头苍蝇般慌忙逃窜的解骁听到这话,神态癫狂道:“入了我手,那便是我的东西!” “这可是邪惑的真正核心!比什么换身之法,重生之法更加珍贵!” “只要有了它,我便能直入二品!打破天地气数,成为大胤新君!” 解骁厉声说罢,就将那颗跳动的金色心脏高高举起,“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来助我!” 同一时间。 还在场的三品武夫,皆是被那撕裂山脉的巨响所惊动,此刻又都听到了解骁的话,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他想要当皇帝?” 手持长枪的高庭第一个飞上半空,听到如此荒谬的话,当即露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世上所有高品武夫,对于天下皇位都是敬而远之。 身系万民生息,掌生杀大权,那个位置看似光鲜,可光是冥冥之中对于‘皇族血脉’的限制,就足够断了绝大多数武夫的念想。 有天赋攀登高峰的武夫瞧不上眼,没这份心气的碌碌者,却也没有实力挑翻天下,行那谋逆之举。 这话从一个三品武夫口中说出,就更是令人难以想象了。 另一边,带着智缘和尚远离山脉的江冉也是眼神微变,还不等她有所反应,背后传来的破空声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看到来人是皇甫策,江冉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朝他扛在肩上的谢秀看去。 此时皇甫策同样也看向了被江冉提在手中,气息似闭的智缘和尚。 两人都带着一个‘累赘’,彼此投去了警惕的目光。 接着,皇甫策便主动打破沉默:“既然江府主也有要事在身,不如咱们各走各路,如何?” “好啊。” 江冉明艳一笑。 随即却是突然暴起发难,一掌袭向皇甫策。 锵——! 皇甫策拔出腰间长刀,寒芒横斩,与江冉硬拼一招。 轰然气爆令两人各自飞向了相反的方向,无声地互望之后,旋即又同时扑向彼此! 交手数合,也不过是试探对方的本领。 见江冉一心只想拖住自己,完全没有生死相斗的打算,皇甫策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方才我还疑惑,平日里与江府主无甚交集,更谈不上有何私怨,何故非要对我出手?” 皇甫策劈出震荡不止的气浪,乘势而退,轻叹道:“原来江府主也是为了这位九皇子而来。” 江冉举起智缘和尚挡在身前,自己没受到半点影响。 闻言笑道:“刀宗还能剩下你这一个传人实属不易,劝阁下不要为了一个皇子赔上自己的性命,把他交给我,尽快从这漩涡中脱身岂不更好?” 说话之时,她放下了智缘,发现这老和尚的气息更为晦涩,似乎已经没多久可活了,不由说道:“你看,就因为一个谢秀,现在不光要搭上你这条命,就连智缘大师的性命都赔进去了。” 许是从未听过如此无耻的话,皇甫策眉头轻扬,强压住心头升起的那一丝杀意,淡淡说道:“江府主不必拿这种话来激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了别人,要保下九皇子的性命,今日就没人能够动他。” 皇甫策抬起手臂,长刀在面前竖起。 顿时生出一条盘旋的天地之力。 江冉的笑容一收,立马就将智缘和尚往前推去,轻描淡写道:“我听过你们刀宗传承的名声,曾经在大胤江湖被誉为最重杀伐的武学,捉对厮杀,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 “但你出刀之前,最好仔细想想,这一刀下去,智缘大师可还会有命在?” 此时的江冉面无表情,语气却是冷到极点。 然而下一秒。 回应她的,却是一道仿佛要将天地斩开的刀光! 江冉的脸色骤变,完全没有料到皇甫策竟然毫不在乎智缘的性命,仓促间提起一掌,庞大天地之力随她掌力翻涌,却被那道刀光瞬间绞碎! 原本被她挡在身前的智缘和尚更是被这股磅礴巨力冲碎了胸骨,传出清晰可闻的破裂声。 随后猛地向后撞去,狠狠撞在了江冉的身上。 江冉喷出一片血雾,翻身后退。 目露震怒之色! 皇甫策旋转刀锋,轻轻一挥。 斜握着长刀,冷冷道:“智缘大师乃是有道高僧,舍己为人,也是合该之事。相信他就算清醒着,会理解我的选择。” 江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好一个舍己为人,想不到你这刀宗余孽厚起脸皮来,也能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 皇甫策面露微笑,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杀意:“刀宗余孽?” 他能为了师门传承孤身涉险,对于刀宗的感情自是极深的。 从江冉口中听到了‘刀宗余孽’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无异于最极端的挑衅! “你们还在等什么!” “等邪惑出手夺回这核心吗!?” 然而就当皇甫策握住长刀,打算把江冉斩杀于此的时候,远处又是传来了解骁那声嘶力竭的怒吼。 只见山脉地下钻出的金光完全化成了一道道朦胧不清的人影,各自施展出驾驭天地之力的本事,正在疯狂追杀解骁。 看到这一幕,江冉的瞳仁微缩,低声自语道:“这是诸法的手段?” 诸法能以真气化形,变幻出那些堪比武夫的幻身,这一点,今日到场的三品武夫尽是心知肚明。 毕竟如果不了解邪惑宫三位殿主的手段,冒然跑到此处,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在找死。 但,看到那些从地下钻出的金光竟然能够施展诸法的手段,江冉的表情还是变得十分难看。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居然果断放弃与皇甫策纠缠,飞速朝着解骁那边冲去。 临走之前,还将奄奄一息的智缘和尚丢向皇甫策。 皇甫策外放气劲,托住了智缘的身体,随后用臂弯将他托起,表情有些迟疑。 “这女人突然间发什么疯?” 他眉头微皱,没明白江冉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当他看到了那些朦胧的金色身影,也意识到那就是‘诸法’的手段。 而且,出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邪惑宫的宫主。 想到此处,皇甫策气机牵引长刀飞进刀鞘,抬手一指就按住了智缘的眉心。 试图以真气刺激智缘的‘精神秘藏’。 这一招确实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只见眉头深锁,陷入某种迷蒙困境的智缘和尚浑身一颤,被皇甫策按住的眉心散发出柔和清光。 显然是意识逐渐被唤醒。 皇甫策放下手,开口唤道:“智缘大师可还能行动?” 就见智缘和尚睁开双眼,第一时间便是运转功体,破碎的胸骨很快就恢复起来。 尽管速度缓慢,但这样的伤势对于三品之躯来说并不算重创。 然而当他看到面前的皇甫策,神情却是稍有恍惚,“原来是皇甫施主……是你救了老僧?” “更准确说,是我伤了你。” 皇甫策简单扼要地将先前所发生的经过告知智缘和尚。 智缘和尚听后,神色渐缓,轻叹着道:“江施主与老僧一同进入洞元殿,全程形迹可疑,如今想来,她应该也是另有打算。” 尽管知道了江冉拿自己当成挡箭牌,甚至用他的命来威胁皇甫策,智缘和尚却也生不出多少怨怼,而是再度说道:“依皇甫施主所说,如今邪惑三殿的殿主皆已伏诛,那现在可是要联手对付邪惑了?” 皇甫策摇了摇头,“我从未说过那三位殿主已经伏诛,只是说他们被人制服而已。” 说罢,他转头看向那一道道化为人形的金光,“如果这种程度就算是邪惑出手,那目前来看,邪惑宫的实力,还远远配不上它在江湖的积威。” 智缘同样转头望去,“邪惑三殿的一切妙法,皆是来自于一个源头,那就是邪惑宫的宫主。现在邪惑能以诸法的手段出手,想必只是做出一番试探……” 按照常理来说,江湖盛传‘邪惑’乃是二品境界的武夫,那他一出手,不说惊世骇俗,至少也不会只有这种小打小闹般的场面,甚至就连智缘的推测,也根本站不住脚。 二品杳冥对付三品无量,哪有什么试探的必要? 正当皇甫策想要说些什么时,只听一道轰然震爆自远处传来! 那些追杀解骁的金色人影,竟不知为何纷纷调转方向,朝着天地长河冲了过去! 轰——!轰——! 数以百计的金色人影全都撞向了那条环绕山脉的天地长河,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人震爆。 紧接着,就见天地长河的表面浮现出一圈圈金色涟漪,虽然硬扛住了那些金色人影的冲击,但在其表面涟漪深处,同样也被撞出了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大洞。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 原本藏身于群山之中,却被那裂地而出的金光逼退的柳永龄飞身而起,却也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当即就想要远离那条被金色人影冲击的天地长河。 可就在这时,一把长枪自他头上破空掠过,旋转着停在了他的面前。 “高庭?” 柳永龄沉声道:“为何要拦下老夫?” “解骁现在已经发疯了,你就不准备给我们一个解释?” 高庭缓缓落在长枪一侧,随即指着那条天地长河说道:“这阵法将我们困在此地,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解骁到底拿了邪惑宫的什么东西,能惹得邪惑亲自出手?” 柳永龄闻言,摇头说道:“老夫什么也不知道。” 话刚说完,他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冷声道:“你与其在这里问老夫,倒不如问问长孙霞那个女人。” “长孙霞?”高庭眉头一皱。 这时他才意识到,长孙霞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 解骁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颗金色的心脏,就开始发疯说要做皇帝,这大胤国师疯了也就疯了,可长孙霞与其背后的玉皇门,却是大胤皇室的守护者。 如果她听到了解骁的话,两人之间的合作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那女人在哪儿?怎地不见了?” 高庭挑起长枪,指着柳永龄喝道:“你们三人一同而来,你敢说自己不知情?” 面对高庭的逼问,柳永龄的余光朝着天地长河那个方向扫去,见天地长河被撞出来的洞口已经在缓慢愈合,脸上也闪过一丝焦急之色,果断道:“老夫只知道,玉皇门想要邪惑宫的换身夺舍之法,以及七返九还池的秘密。” 听到这话,高庭闻弦知意道:“他们想要给人续命?” “难道是皇帝快死了?” 说完以后,高庭自己就否认了这个推测:“谢家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发生,就算这一任的皇帝突然贪生怕死,想要再坐百年皇位,玉皇门也不可能点头答应。” “更何况,有大虞的前车之鉴,若是再闹出一次这种大事,没人能承担那种后果。” “你怎知没人能承担后果?” 柳永龄冷冷道:“做皇帝,终其一生也只是肉体凡胎,不能通过武道延寿,迟早都是要死的。 就算从前的皇帝能够坦然走向终结,谁能保证这一任皇帝不会改变想法? 玉皇门身为皇家护卫,他们唯一听从的只有皇帝的意志!一应后果,自然有他们来承担!” 高庭眼神一冷:“为帝者追求长生必遭天谴!难道这一任皇帝就不怕皇族共伐之?” 柳永龄却是笑了起来:“皇族共伐之?哪个皇族?被宗室除名的谢秀?还是那些皇子,亲王?” 他的语气满是讽刺:“大胤皇室说来强过大离和大虞,但他们掌握天下大权多年,难免心里不会有些其他的想法。靖海王的下场,可吓不住他们心里的鬼胎。” 高庭闻言,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问道:“玉皇门想要为人续命延寿,那解骁呢?他到底要干什么?” “老夫说过,不知道!” 柳永龄厉声一喝,背后的长剑更是传出颤鸣。 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咬牙切齿道:“没有时间了!让开!” 没有时间了? 高庭看到柳永龄那焦急的脸色,最终还是缓缓放下手中的长枪,“邪惑宫的大阵困住了我们所有人,就算你想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柳永龄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了眼那些冲天而起的金色人影,纵身破空离去。 这时高庭也看懂了他的打算。 柳永龄不是为了逃出山脉,他只是单纯在躲避那些金光。 冲天而起的金光不断化成人形,一部分冲过去追杀解骁,还有一部分与那丑陋老者展开厮杀。 剩下的金色人影,便是发疯一般撞向了天地长河。 掀起一声又一声惊天动地的震爆。 天地长河被撞出了越来越多的洞口,逐渐也暴露出了里面的情况。 只见一条由破旧红线铺就的通道延伸至长河深处,不知最终通往哪里。 但注意到这一幕的几名三品武夫,也都反应过来。 “有人在那些天地之力的内部?” 智缘和尚有些惊讶道:“好大的气魄……” 等他看到皇甫策脸上并无震惊之意,立刻就明白了什么,“皇甫施主知道那天地之力中的人是谁?” 皇甫策摇了摇头,“大师还是莫要问了,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吧。” 智缘和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有几道金色人影不知为何开始转向,竟然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 他脸色微沉:“施主先走,老僧拦住它们。” 说罢,智缘和尚便是飞身上前,一掌就将迎面飞来的金色人影打退。 不过那金色人影却有着远超诸法幻身的坚固,一掌之下,反震的巨力令得智缘和尚稍稍退后数丈,当看到金色人影毫发无伤时,立刻疑惑道:“不是真气,也不是天地之力?这是什么力量化成的幻身?” 诸法的幻身是以真气所化,虽然威力不俗,但自身也可谓是不堪一击。 就算是四品武夫,不动用天地之力的情况下,也能轻易撕碎那些幻身。 而眼前的金色人影,显然并没有那么脆弱。 诸法这一掌撬动了天地之力,足以打崩一座山头的掌力,落在金色人影身上居然没能将其打散。 短暂的交触,也让智缘意识到这些金光并非真气或是天地之力,而是某种更诡异的力量。 一种他从未见过力量! 那被逼退的金色人影晃动起来,介于虚实相间的身躯蠕动起来,背后钻出了四条手臂。 与此同时,其余几道金色人影也飞冲而来,背后哗啦一声钻出相同数量的手臂。 各自握着一把法器,看起来与诸法的幻身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那些金色人影却并没有理会智缘和尚,反倒越过他冲向了皇甫策! “皇甫施主当心!” 智缘和尚高声提醒一句,接着就摆出降魔印,圣洁气焰升腾而起,两手分别向金色人影抓去! 两个金色人影被他隔空摄住,一股形同实质的天地之力禁锢着它们。 但当那两个生有六条手臂的人影挣扎起来时,智缘和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对……这东西能克制天地之力!” 他的心里才刚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秒,就见束缚着两道金色人影的天地之力轰然爆开,智缘和尚首当其冲,受到了天地之力的反噬,覆盖周身的气焰顿时摇晃起来。 不过他却是怒吼一声,冲过去按住了两个金色人影的头颅,肌肉高高隆起,手臂一合! 砰! 两颗头颅撞到一处,迸发出金色的气环! 有他拦住两道金色身影,皇甫策那边倒是没有多大的压力,拔刀将追杀过来的金色身影斩落,随即嘴角却是泛起一丝苦笑。 “这些幻身,又是冲着九皇子而来的。” “九皇子到底沾上了多大的麻烦?先是洞元,而后又是江府主,现在就连邪惑都要对他出手?” 皇甫策轻喃一声,忍不住看向扛在肩上的谢秀。 此刻,始终浑浑噩噩的谢秀就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表情开始变得生动,嘴里甚至开始念叨着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你在说什么?”皇甫策一边躲避那坚不可摧的金色人影,一边凝神倾听谢秀的话。 “逃……快……逃……” 谢秀的声音虽然微弱,落在皇甫策耳中,却是极其清晰。 忽略掉大部分没有意义的音节,完整拼凑出的,只有一声‘快逃’。 皇甫策心头微凛,生死预兆骤然出现! 他果断挥动长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明亮光痕。 哗啦! 那刀光才刚形成,便是瞬间支离破碎。 连同他手中的长刀,都崩开了一道缺口,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向后飞退! 看到那远处那金色人影保持着出手的姿势,皇甫策咽下喉头的腥甜,看了眼被打破的长刀,冷声道:“魔门杀器?” 第684章 大限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金色人影抬起的其中一条胳膊,击发了某种暗器。 同时袭来的,还有被凝练到极点的天地之力。 这一切都十分符合传说中专为对付高品武夫而打造的兵器。 曾经在灭魔一战中,甚至有过斩杀三品战绩的‘魔门杀器’。 “它手中什么都没有,暗器是从何处击发的?”然而皇甫策的目光掠过了金色人影那空荡的手掌,心底再度升起一丝疑问。 魔门杀器的形体虽然并不固定,其中有刀,有剑,也有各式各样的兵器。 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一定有实体。 前方这道金色人影虽然手握各种法器,可那毕竟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某种特殊力量的具象化。 就如同诸法的怒相,六条手臂都握着用真气化成的兵器,同样可以用来对敌交手,却不代表那些兵器是真的。 皇甫策只一沉吟,就立刻旋动长刀,以单刀使出了一记双刀招式。 十字刀光在天地之中卷起惊涛骇浪! 令那金色人影交叠六条手臂,被顶着坠向下方。 此时它的实力倒是恢复了正常的水平,与方才令皇甫策感受到‘生死危机’的实力完全不符。 皇甫策瞥了一眼后,立刻选择出手替智缘和尚解围。 二人联手逼退了另外两道金色人影后,皇甫策也没有从这两道人影的手里看出什么端倪。 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一分:“难道不是实体?而是模仿魔门杀器的暗器手法?” “这世上能有模仿魔门杀器的手段?” 正当他思忖之时,智缘和尚平复着喘息,开口说道:“皇甫施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行离去吧。” 皇甫策回过神来,往天边看了一眼。 此时那丑陋老者以一己之力,独对数十道金色人影的围攻,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举手投足间,天地之力乖顺无比,全部向他靠拢而去。 坚不可摧的金色人影在他面前脆弱得仿佛纸张,随手就能撕碎。 这种实力表现,实在夸张到有些惊人。 皇甫策心下微定,立刻做出决断,“走,去与那位老前辈会合。” 智缘和尚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种选择,一时愣道:“那位身边的幻身才是最多……” 话刚说完,智缘和尚看到那丑陋老者已经将所有的金色人影‘杀’了个干净,不由得抿住嘴唇,默念阿弥陀佛。 皇甫策也是笑道:“现在只有那位老前辈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次智缘没有再反驳,点了点头,两人立刻飞向了那丑陋老者。 此时,丑陋老者单手托着那两颗黑球,晦涩的气息完全没有复原,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模样。 但他却轻而易举的撕碎了那些金色人影,仍有余力调侃道:“戚剑清,你攒下这些大妖之力也不容易,难道要一次挥霍个精光?” 更多的金色人影向他杀来,却无人回答这句话。 丑陋老者摇了摇头,也不见有任何动作,靠近他一丈之内的金色人影便是突兀爆开,化成漫天飞散的碎片。 正如当时洞元对他出手时,连他的招式都看不真切,一条手臂就被当场废了。 不过,在他这里折损的金色人影,比起那些主动撞向天地长河的数量来说,基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除却那些追杀解骁的之外。 那些从山脉地下钻出的金色人影大部分都冲向天地长河,仿佛铁了心要将那条长河炸碎。 惊天动地的震爆声此起彼伏,那处由红线铺成道路的长河早已被炸得千疮百孔,自我修复的速度,逐渐快要跟不上金色人影破坏的速度。 再这么下去,这条围着山脉的天地长河,只怕是要被炸穿一截。 “咱们老头子之间叙叙旧,你非要为难一个晚辈作甚?”丑陋老者见状,笑着挥手卷走面前那些金色人影,随即身影一闪,就拦在那处长河面前,淡淡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年你要借邪惑宫的力量打破天地桎梏,结果却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现在看到一个好苗子想走你的老路,却没尝到你吃过的苦头,你这心里头难免有些不平衡。” 说着,丑陋老者一抬掌,便在前方竖起一面长宽超过百丈的‘墙壁’。 甚至就连天地长河之中的力量都被牵引而出,朝那里涌去。 一连串的闷响声,在那墙壁外围传来。 许多金色人影撞在上面,虽然撞出了条条裂痕,却并没有当场爆开。 它们汇聚在墙壁外,抬起没有五官的脸庞,与丑陋老者对视着。 丑陋老者浑然不惧,微微摇头道:“一把年纪了,别这么小气,若你不想现身聊一聊,不如听听老头子的提议?” 他举起那两颗黑球:“你这三毒炼了一半,不算完全成功,但要让你就这么放弃,你肯定不会愿意,老头子将‘贪、嗔’留给你,让你延命一世。” “至于‘痴’毒,他身上还有一桩麻烦,就先押在老头子手里。” “等你七返九还的大限再次到来,老头子就将它还给你,如何?” 老者隔着墙壁探出手,笑容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戏谑。 仿佛想要看看那些金色人影到底会有何反应。 然而随着他的话音落地。 汇聚在外的金色人影忽然动了起来。 它们纷纷散开,开始试图绕过丑陋老者立下的障碍。 老者眼神一转,脸上的笑意不减,挥手说道:“这面墙,可不是你说绕就能绕开的。” 就见他手臂挥动,整面由天地之力形成的墙壁也在不断延展,速度竟是快过那些金色人影几倍。 唰! 几道金色人影立刻脱离队伍,开始试着从上方翻阅。 丑陋老者微微摇头,食指一勾。 墙壁瞬间变得更高。 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在他手中如臂挥使,不光影响到了背后那条天地长河,更是令山脉之中的大胤三品心生感应,远比先前天地长河吸纳激流更为凶猛。 尚未靠近的皇甫策与智缘和尚都受到了影响,立刻停了下来。 皇甫策眉峰轻扬,“天地之力全都被他吸走了,这是不想让我们卷进去?” “阿弥陀佛。” 智缘和尚轻声道:“看来这位前辈与邪惑确是旧识。” 皇甫策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当年邪惑宫的确与江湖有些往来,我曾听师父提过,那时邪惑三殿尚未确立,许多年前,在江湖上最为频繁现身的就是如今的诸法。仔细想来,邪惑说不定早就与当年那些武夫打过交道了。” 智缘和尚的嘴唇动了动,随即叹了口气:“皇甫施主不必试探老僧,当年诸法来妙音寺交流佛法时,老僧尚且年幼,甚至都未踏入武道。” 他觉得皇甫策在这种节骨眼提起此事,明里暗里指出诸法当年曾在江湖上频繁走动,无非就是想要试探妙音寺与诸法的关系。 所以,他也没有任何隐瞒,直截了当道:“老僧与诸法确实有些过节,这一点,皇甫施主可以放心。” “大师不要误会,晚辈并不是那个意思。”皇甫策笑了笑,随即道:“毕竟现在这局势逐渐明朗,今日除了玉皇门与大胤国师,余下之人都是来找邪惑宫麻烦的。”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 一众金色人影终于放弃了翻越‘高墙’,其中一道人影冲出队伍,背后突然钻出了四条手臂。 看到这一幕,皇甫策脸色微变,“就是这招!” 他的话刚说完,那道金色人影就抬起一条手臂,凭空打出细如发丝的金色流光。 金色流光刺在天地之力所化的高墙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穿透那些凝练的天地之力,瞬间来到丑陋老者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丑陋老者竖起手掌,用手背挡住了这逼命一击。 轰! 那道金色流光掀起震天巨响。 丑陋老者的手掌连同小臂,全都被炸得粉碎。 点点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可他却是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看着自己被炸碎的手臂,笑着道:“好特别的手法,一具幻身……可没有这份本事。” 话音刚落! 就见老者悍然冲出高墙,碎裂的手臂瞬间生长出来,抓住了那无面的金色人影。 透过那张散发着微弱金光的‘脸庞’,丑陋老者仿佛看到藏在背后的意志,恍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这家伙可真是谨慎!放出一群幻身掩人耳目,自己则藏在这些幻身之中伺机出手,换了旁人,稍有不慎还真会着了你的道。” “邪惑的意志在这些幻身之中?”听到丑陋老者的话,皇甫策也明白过来。 难怪方才那一瞬间,他会出现生死预感。 原来那并不单单只是‘魔门杀器’的威力。 还有邪惑亲自出手的原因。 “可惜,你这诸多手段,在老头子面前尚不够火候。” 丑陋老者手掌一握,粉碎了那道金色人影,淡淡道:“看来我先前的提议被你拒绝了,既然如此,这三毒祸害,老头子只能亲自送他们一程。” 他托着两颗黑球的手掌缓缓握住,清晰可闻的破裂声从那两颗黑球之上传来。 就在这时。 所有的金色人影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疯狂向老者冲了过来。 待到靠近老者身前十丈的范围,就果断选择自爆。 轰!轰!轰! 一道道金色气环重叠炸开,当场淹没了老者的身影。 散开的气环横扫八方,眨眼间就波及到了皇甫策与智缘和尚。 智缘和尚急忙挡在皇甫策身前,洁白气焰升腾而起,与这股余威相抗。 皇甫策亦是一掌按在智缘和尚的背上,真气汹涌注入。 合二人之力,总算是挡下了这阵扩散开来的震荡气环。 再向那掀起气浪的中心地带望去,就见丑陋老者毫发无损地立在高空,所有金色人影的自爆,甚至没能伤到他的衣角。 “这……”智缘和尚也不由有些语塞。 方才那种程度的威力,换作任何一个三品武夫身处其中,至少都要被炸成重伤,绝不可能毫发无损。 但皇甫策注意到,方才挡在天地长河前的‘高墙’不知何时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丑陋老者身体表面形成的清光。 “一瞬间就把那么多天地之力炼化了?”看出其中的门道,皇甫策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老前辈在金色人影自爆的瞬间,就把天地之力所化的高墙炼化,覆盖在周身形成一层坚不可摧防护。 如此可怕的掌控力,已经超过他所知的一切入微法。 “戚剑清,老头子说过,你这点伎俩还不够看。” 丑陋老者不断粉碎那两颗黑球,眼神转向那不停逃窜的解骁,“还不现身?” 终于。 正在躲避仅剩几个金色人影追杀的解骁发出一声惨叫。 他握着金色心脏的手掌突然也散发着刺眼金光,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令他下意识想要抛开心脏。 可在电光石火间,贪婪终究战胜了不多的理智,就听解骁厉声道:“这是我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随即,解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色心脏吞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丑陋老者流露出一丝有些可惜的表情。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阻拦,而是淡淡道:“你把他骗成这种痴傻的模样,难道是打算占据这具肉身?戚剑清,你可要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当年的你,绝对做不出这等恶事。” 丑陋老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罢,就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话音未落。 他瞬间跨越极长的距离,宛如挪移般出现在解骁面前,一掌按住了解骁的胸腹。 “不知死的东西,还不醒来?” 老者一声沉喝,宛如惊雷,令解骁浑身巨震,张嘴就呕出一团金光。 那金光飞出,直接撞在丑陋老者身前的清光之上。 老者抛开解骁,果断对着金光劈出一掌! 金光中却也延伸出一条手臂状的光芒。 碰撞出惊天动地的气啸声! 那团金光翻滚着飞了出去,在半路便是生出了血肉,快速凝聚成型,化成一具身躯。 这也是诸法曾经施展过的手段。 但那团金光生成血肉的速度,远远胜过诸法。 若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待那具肉身形成时,光秃秃的脸上也钻出五官,变成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男子睁开双眼,第一件事就是张嘴吐出血水。 随后看了看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眉头微皱,似乎认为有些不成体统。 于是皮肤表面就形成了渔网状的裂纹。 每一寸皮肤都翻了过来,血肉钻出,化成了一件玄色长袍。 就这么凭空让皮肤血肉变成衣袍以后,男子终于看向了对面的丑陋老者,“孔愚,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孔愚?” 智缘和尚重复着这个名字,脸色微动,低声向皇甫策道:“皇甫施主可有听过这个名字?” 皇甫策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回答,但看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孔愚’这个名字,对二人来说都相当陌生。 皇甫策年岁不大,或许没有听说过此人。 可智缘和尚在妙音寺已经算是祖师辈分的人物,他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只能证明这要么就是假名,要么就根本不是大胤的武夫。 “老头子我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你还不是邪惑。”名叫孔愚的老者也有些感慨地笑了起来,“戚剑清,数十年不见,动手之前,老头子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男子此时还在有些僵硬地活动着肩膀。 他好像无法适应现在这具身躯,动作迟缓无比。 听到这句话,他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尽管问吧,再过一会儿,你也没有机会问了。” “你自愿成了邪惑,他可有替你解决七返九还的大限?” 孔愚颔首一笑,缓缓问道。 这个问题,令男子停住了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老头子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孔愚笑着道:“咱们也算是多少年的老交情,难道到了见生死的时候,你也不愿向我说一句实话?” ‘戚剑清’面无表情道:“没有,七返九还池的大限,就算是邪惑也无法解决。动用大妖遗骨的代价,本就没人逃得过,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而他眼底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冷意,此刻又浮现出来:“你能有这身实力,不也得益于自海外寻到的那根遗骨?” “是啊,所以,老头子我很后悔,当年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孔愚的语气复杂地说道:“若非当年我一念之差,怎么会让你走上这条路?” 戚剑清闻言,冷笑道:“所以你是来挽回自己当年之错了?” “算是吧。” 孔愚并不否认,回答得却也模棱两可,“若因我之过错,真的让邪惑得了超脱,就算我死后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咔嚓! 他握紧手掌,两颗黑球再度传来破碎声响。 戚剑清见状,眼皮微微一跳。 显然对那被擒下的三人极为在意。 否则,他绝对不会亲自现身,面对孔愚这个老东西。 望着那张丑陋的脸庞,戚剑清收敛语气,缓缓问道:“你混在这群人之中,跑来邪惑宫大闹一通,到底是想要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要杀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我大限将至,本就活不了太久。” 他张开双臂,目光直视着孔愚,语气坦然道:“或者你想要邪惑宫这多年珍藏的传承?虽说对你无用,但今日到场之人,可有几个还惦记着那些武学。” 听到他这句话,远处还有些震惊之意的皇甫策顿时收起表情,默默握住刀柄。 皇甫策,正是戚剑清所说的几人之一。 更远处,手持长枪的高庭也在关注着那一边的局势。 听到戚剑清的话,他脸色微变,低声道:“此人真的是戚剑清?” 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熟悉’来。 除了那张脸之外,此人与当年名震江湖的戚剑清似乎没有半点关系。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种无法言明的气质,都是截然不同。 而躲在山脉之中的柳永龄也生出同样的疑惑。 “这不可能是戚大哥……” 柳永龄几次握住拳头,最后却颓然松开。 事到如今,凭他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什么。 可他一想到解骁的计划,心底又不禁有些侥幸。 “或许还有机会……” “长孙霞,那个女人才是关键!” 柳永龄压住那一丝不安,决定进入山脉地下,哪怕只是找到长孙霞的尸体,此事也一定还有转圜之机。 否则,等真的邪惑苏醒,他们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 在那片枯木林中,原本一心求死的会真此刻正跪在地上痛苦呻吟。 而方才仿佛钻进地下,挪移离去的隐真,这会儿也是躺在不远处拼命翻滚着,口中惨叫道:“诸法来了!是诸法来了!” 他状若癫狂,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看起来已经彻底疯了。 目睹这一切变化的聂渺与范不移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范不移只是伸出手,试探着接近会真,指尖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烫伤。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道:“所有变化,都是从那人出现时开始的。” 聂渺也看向那边,“那就是邪惑?” “不确定,但不管他是谁,这两人肯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 范不移略一沉吟,缓缓举起了红线剑:“你是对的,我们该提前斩去后患。” 说着,他对着会真刺了一剑。 这一剑并没有动用任何真气,仅以红线剑本身的‘虚实转换’,透过会真体表那层无形之力,刺破了她的后颈。 然而剑锋到此就已经进无可进,仅仅刺破一点皮肉,根本不足以杀死会真。 若非红线剑本身足够特殊,恐怕他连这种程度的伤势都无法造成。 范不移收回长剑,皱眉道:“这股力量在蚕食他们,同时也在保护他们,现在咱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聂渺却没有关注会真和隐真两人。 他看向瞎眼青年那具尸体,突然道:“我有一个想法,就不知你敢不敢做。” 第685章 畸变 “老头子我要你的命作甚?” 高空之中,孔愚摇头一笑:“今日我只想与你叙叙旧,顺便拿了这三毒,为江湖除掉一大祸害。” 他手中托着的两颗黑球此刻已经布满裂痕,其上环绕的赤红纹路,这会儿亦是在不停变幻着。 其中关押着‘诸法’,‘洞元’,‘慎独’三名殿主,同样也与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只要孔愚握住手掌,令黑球破裂,就能让邪惑三殿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他至今没有动手,或许是有另外的打算。 最主要还是在于,杀了三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邪惑宫真正的核心,一切诡谲手段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 “我可不记得自己与你是能够叙旧的交情。”戚剑清冷冷地注视着孔愚,眼神时而扫向远处。 他的目光每落在一个方向。 对应之处的三品武夫都会感到背后发寒。 包括藏在暗中的乾一,都被戚剑清的目光扫过。 戚剑清虽未展露出任何气机,但这一片千里山脉的所有动静,似乎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光是这份恐怖的‘天地观’,就让那些三品武夫暗暗吃惊,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就是‘邪惑’的分量?未免有些过于夸张了。” 乾一似乎也没有料到‘邪惑’竟会如此恐怖,只是被其目光扫到,就险些激出了自己的生死预感。 她方才差点就要动用手段彻底逃离此地。 但想到来时离三的吩咐,终究还是压住了心底的冲动,“如今局势还没到离三所说的那一步,现在出现的人,应该还是戚剑清,并不是真正的‘邪惑’。” 念头及此,乾一注意到另一个身影正在向戚剑清靠近,藏在半张金色面具下的脸色一动,决定再观望片刻。 “把核心还给我!” 就在此时,那一身狼藉的解骁突然从后方冲向戚剑清,单手将他环住,神色狰狞道:“你都已经有了炼三毒之法,还服了不死骨!为何不肯将那核心交给我!” “你不需要二品的力量!就把它交出来!” 解骁说罢,手指如刀般切开了戚剑清以血肉塑造的长袍,手掌想要伸进其中,剖出戚剑清的心脏。 戚剑清却是低头看向那只手掌,眼神有些疑惑,“到底是谁告诉你,服了我的心脏就能踏入二品杳冥?” “什么……” 就在解骁那狰狞脸庞微微一怔之时。 他的眼前陡然飞起血光。 若非他躲得够快,险些就被戚剑清背后钻出的手臂击杀! 即便如此,他的喉咙也被瞬间切开,胸口更是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眼前染上的血光,正是他喉咙里飞出的血水。 就见戚剑清背后的四条手臂弯折,各自握着法剑,降魔杵,宝瓶,以及一张精巧的长弓。 “既然你想要我的力量,送你又能如何?”戚剑清淡淡说罢,背后的手臂动了起来。 只见剑身滚落一滴血珠,被那宝瓶接住,嗞嗞冒出血雾。 解骁闷哼一声。 浑身微颤,背后高高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钻出来。 就在这时,孔愚突然出现在解骁身后,手掌按住了他背上那团隆起的肉球,瞬间将其压了回去。 自己的肉身被这么反复折腾,使得解骁惨叫出声,原本的狰狞脸庞此刻都已流下了冷汗。 孔愚松开手掌,抬眼看向戚剑清背后生出的四条手臂,轻描淡写道:“肉身畸变?” 他说的这句话,并非是指戚剑清的身躯,而是戚剑清滴血入宝瓶,引动解骁肉身变化的手段。 肉身畸变,这原本是魔门手段。 只有将魔门功法的某些魔功练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才会伴生这种诡异变化。可很少有人清楚肉身畸变的第二种情况,那就是大妖之力。 “戚剑清,你这又是何苦?一条路走错了,大不了将错就错。以你的天赋,就算成了假天人一样能够逍遥千年,何必非要选择另一条更加难走的死路?” 孔愚挥手将解骁震飞,惋惜说道:“如此利用大妖之力,对你肉身的伤害将是不可逆转,洞元这个蛮人难道就没有告诉你么?” “你这老东西的见识确实不凡。”听到孔愚这番话,戚剑清嘴角微翘,两条手臂自然垂在身侧,淡淡言道:“所谓大妖之力,不过也是天地间存在的一种力量,与真气,天地之力又有何区别?既然他想要,我便给了,又有何不妥?” “倒是你,多年以来,私下吞服了多少大妖之力才有这一身进境?你有何立场指责旁人?” 戚剑清微微摇头:“现在早不是你和邪惑那个年代,当初你们远渡‘万灵海’而来,将这门手段传到了大胤,多少人将你们当作仙神一般供奉? 你们也不过仗着最先发现了大妖遗骨的用法而已。 现如今天地异变卷土重来,那一套老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就见戚剑清背后的四条手臂分别举起,周身散发出令人呼吸一滞的可怕气息,冷冷道: “天地之精,有能者皆可夺之,你若不服,尽可来阻我试试。” “这样么……” 孔愚眼睑低垂,发出一声轻叹。 缓缓抬起手掌,那无形的诡异力量第一次显出真身。 竟是在他掌心烙印着的诡异纹路,如同时刻张开的血盆大口。 “看来老头子只能将你打服了,再慢慢与你聊了。” …… “你小子到底行不行?” 天地长河内,莫观海语气焦急地说道:“外面都快打翻天了,没时间给你慢慢修炼,能吞就吞,不能吞就尽快撤走,别在这儿犹豫!” 他看向戴着木制面具的楚秋,见他一言不发,立刻就伸手抓了过去。 结果还没等触碰到楚秋的身体,手掌就被环绕在楚秋身边的天地之力给弹开。 “嗯?” 莫观海脸色一动,这才注意到楚秋周身环绕着的天地之力有些不对劲。 正常的天地之力无形无色,就算被武夫撬动,大多也只是以清光化形,为各自施展的手段不同,而化作不同的形态。 若要改变天地之力的性质,则需要更高深的入微法。 天地入微的手段越是精深,天地之力的形态越是多变。 像是火焰,雷电,等等天地自然的伟力,都需要入微手段来改变。 但如今环绕在楚秋周身的这种天地之力,却不同于莫观海所知的一切入微手段。 莫观海凝视着楚秋看了半晌,忽而疑惑道:“只是震荡?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直漂浮在旁边的干瘪葫芦也是凑近了数尺。 “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红袍男子缓缓说了一句。 莫观海转过头,盯着它道:“其实你也看不懂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对不对?” 红袍男子并不否认,反倒十分坦然道:“你这不是废话?如果我能看懂他在搞什么,早就自己创造人体秘藏了!” “呵,你这老鬼倒是实在,也是,如果被你找到了真正的三品道路,你也没必要跟邪惑宫这些人虚与委蛇。”莫观海冷笑一声,话锋忽然一转:“你现在把这搞成这副模样,是不是为了避开邪惑的关注?” 干瘪葫芦转动几圈,语气不耐道:“不该你知道的事,你就少打听。” 莫观海咧了咧嘴,狰狞的笑容一闪而逝,“就算你不说,老子也能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身为邪惑宫仅剩的老资格,你原本可以混个殿主的位置当当,最后却没有选这条路,说到底,还是你不信任邪惑。” “你也知道,那三毒之法并非一条正路,就算三殿之主走捷径找到了真实的上三品,最后都是在给邪惑作嫁衣裳罢了。” 说到这儿,莫观海摇头道:“你这老鬼也算是聪明,跟邪惑宫牵扯如此之深,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对你而言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全身而退?” 干瘪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有些诡异的声音,就见上面钻出一只眼球,却很快就被天地之力焚烧殆尽。 而这一次,他没有发出惨叫,沙哑地说道:“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算得上全身而退么?” 莫观海深深看了葫芦一眼,接着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路。” “不错,你这话说得完全没错。” “路是人选的,那戚剑清有现在的下场,难道就是谁逼着他选择的?” 红袍男子冷声道:“你追了他数十年,难道不知他就是当代邪惑?” 莫观海的眼神微变,表情已经极为不善。 可红袍男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说道:“其实你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他对你有大恩,或者说,戚剑清对你们这些人都有大恩,但只有你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坚持到今天。” “闭嘴。” 莫观海沉声说道。 “当年戚剑清救了多少人?帮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口口声声说要报答他?” 红袍男子语气微嘲:“就连洞元和慎独这二人,当初也不是没有受过戚剑清的恩惠,到最后却只有你这疯子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结果呢?洞元连七返九还池的秘密都不愿告诉你,慎独更是不肯直言戚剑清已经成了邪惑最为适配的一具肉身!” “老子叫你闭嘴!”莫观海神色狰狞,一拳朝干瘪葫芦打了过去。 干瘪葫芦极其灵巧地上下飞动,躲开莫观海的攻击,仍在嘲讽道:“其实你也不是为了戚剑清,你只是为了过得去心里那一关。你的命都是戚剑清给的,若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你这懦夫都不敢活着!” “你找死!” 莫观海盛怒之下,一头脏污的长发猛地散开,四周原本趋近于安稳的天地之力都是产生了更加激烈的震荡。 这一下就引动了天地长河内部的连锁反应。 楚秋周身那些不断震动的天地之力也是陡然化成散开的云烟。 下一秒,楚秋睁开双眼,长吸一口气。 将那些烟气状的天地之力全部吸入胸腹。 体内瞬间传出了某种诡异的声音。 仿佛他的血肉骨骼都在这股力量的刺激之下开始生长。 不过眨眼间,楚秋的身上那件黑袍被撑得裂开,身体膨胀到了近一丈的高度。 就连木制面具都被震落。 莫观海与红袍男子见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红袍男子急忙惊呼道:“练错了!不是这么练的,快点散去天地之力!” 莫观海的反应却比他更快,迅速冲向楚秋,手指连点他胸腹几处要穴,试图截断气脉运转。 不过他的真气才刚放出,就如同泥牛入海,没了半点动静。 随后,莫观海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恐怖的反震之力,将他的食指都给震得裂开。 “这小子的根基也太扎实了点儿!他这是练了多少内功?” 莫观海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声,马上吼道:“你这么吞天地之力没有用!路走岔了!” 现在楚秋的状态,就与他吞服天地之力时一模一样。 让天地之力充盈在体内,赌上性命,以折损寿元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力量,这种办法虽然有用,但也并不长久。 若是稍微行岔了气,整个人就会当场爆开。 莫观海自己就多次尝试过这样的手段,自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答案。 这时候,干瘪葫芦里也放出几条红线,试图缠住楚秋的身体。 红袍男子沉声道:“抱元守一!” 听到这四个字,楚秋好像‘清醒’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捏住那几条红线,又一把接住了木制面具。 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状态,脸上闪过一丝明悟:“看来还是太重了。” 话音未落。 他将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令体内充盈的天地之力全然被吸收镇压,灭字卷一转,就把这部分力量炼了。 原本充气一样膨胀起来的身躯,瞬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这么快?”红袍男子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楚秋能用自身恐怖的根基配合功法炼化天地之力,却没想到炼化的速度能快到这种程度。 “生灭武经吞天地以补其身,按那疯子的理论,确实能做到这种程度。”莫观海显然对生灭武经更为了解,死死盯着楚秋道:“可你吞下这么多天地之力,肉身却没有什么进境,这是为何?” 楚秋抖了抖被撕裂的破烂袍子,淡淡说道:“肉身进境和武道一样,都存在瓶颈上限。若是论肉身强度,我早就到了升无可升的极限,这点天地之力能带来的提升微乎其微。” 莫观海闻言,沉吟了一声,“那你要怎么向实中求虚?你的肉身已经到了极限,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干瘪葫芦也微微一颤:“结果你是想要肉身破境?那你在这儿折腾什么?这条路早就被证明走不通了!” 楚秋挑起眉眼,“谁证明的?” 红袍男子被问得一怔,但马上就道:“你都练到这个境界了,难道不知越到高品,肉身强度就越是无用?那些在六品选择肉身破限的武夫,在四品之前还能逞一时之凶,等到打开精神秘藏,借天地为己用开始,仗着肉身之威的武夫无不是泯然众人!” “现在你也证实了这一点,就算是吞天地之力补养自身,一样走不到对岸!” 此时他的语气倒是比莫观海更为焦急。 反而是莫观海脸色微动,摆手打开了干瘪葫芦:“如果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那就尽管去试,反正都到这时候了,不试上一试如何能甘心?” “你这疯子少开方子!你连吞天地之力的邪门手段都敢用,自然不懂什么叫死路!” 红袍男子嗓门拔高,果断道:“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把天地之力汇聚在中丹田,不断压缩,重塑一套气脉!一套完全由天地之力组成的气脉!” 此话一出。 莫观海和楚秋都望向了干瘪葫芦。 楚秋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说出个具体的办法,看来自己私下里也没少研究。” “重塑一套由天地之力组成的气脉,这跟三品无量身入天地有什么区别?” 莫观海却是皱眉道:“太危险了,这比肉身破境危险百倍,稍有不慎就容易尸骨无存。” “危险倒是谈不上。”然而,令莫观海没有想到的是,楚秋居然否定了他的说辞,平静道:“三品武夫身入天地,借天地无量伟力,若是寻常之时倒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真正到了生死相斗的时刻,这身入天地的手段,就成了一道催命符。” “你曾经见过这样的三品武夫?”莫观海听出楚秋的言外之意,颇有些意外,但很快也就反应过来,“看来曾玄就是这么死的。” 当初曾玄陨落,天地惊动,就连大胤的三品也有所感应。 只是未必能有大离三品所感知的那样真切。 不过楚秋既然提起了此事,就证明他亲眼见过三品身入天地的场景。 “身入天地是三品武夫最后的手段,一旦动用,几乎不可逆转,死前也要承受莫大的痛苦。除非局势真的到了那一步,否则没有三品会选择用这种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 莫观海看向楚秋:“既然你是亲眼所见,那就应该清楚,身化天地的三品无量短时间会变得非常强大,而他们会死,也是因为肉身无法承受天地之力。” “连三品都承受不住,你又如何能打造一副天地之力所化的气脉?” “我的话还没说完。” 然而这时,楚秋打断了莫观海,“当时曾玄虽然承受不住身入天地的力量,但他的血肉,骨骼,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变化?” 莫观海眯了眯眼:“你是说散尽功体融入天地时,肉身趋近天地的那种变化?” “血肉重塑,化为玉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摇头道:“那不是变化,而是彻底融入天地的特征。走到这一步的三品武夫,最终都会回归天地,这也是当初曾玄的死能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原因。” 三品武夫被斩杀,虽说也会回归天地,引起天惊地动。 但唯有曾玄的死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除了他是这数十年来第一个陨落的三品无量之外,也跟他的死法有关。 在临死之前,他必定已经最大程度与天地融合。 这样一来,他的死就会闹出极大的声势。 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落下一滴水,或许会有淡淡的涟漪。 但若是一条瀑布落下,便会激起大范围的水花。 要把自身化成瀑布,可不是那般轻易的事。 “话虽如此,曾玄的血肉变化也是事实,他死前的那种状态,或许就是武夫肉身的下一阶段。” 楚秋缓缓道:“此事我已想了很久,直到方才,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见他似乎已有腹稿,就连红袍男子都忍不住好奇道:“什么结论?” 尽管‘以天地之力重塑一套气脉’的办法是他提出的,却也不代表他就一定知道这套理论该如何实施。 “想要成为真正的三品,需得破而后立。” “重塑气脉,不算真正的人体秘藏。或许将肉身完全重塑,才是真正的办法。” “……” 楚秋这话一出,莫观海的面皮便是狠狠颤了颤。 就连红袍男子都被楚秋的‘疯狂’吓到了,“重塑肉身?你又没有邪惑宫的秘法……” 可他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了下来。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楚秋瞥了葫芦一眼:“邪惑宫那些秘法虽然诡谲,也有极大的后患,但万事万物都有其根由,邪惑费尽心思钻研这些秘法,难道只是为了把自己变成一个不死的怪物?” “他早已是二品杳冥,无论实力还是寿命,都已是此世顶尖。”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 楚秋的语气平静下来:“除非,他是在用这些方式,寻找正确的道路。或许邪惑三殿的种种表现,本就是真正的上三品应有的模样。” “那这条天地长河……”红袍男子语气一肃,“这是邪惑为自己准备的破境之法?他想要重走上三品的道路?那……戚剑清怎么办?他那身杳冥的修为怎么办?” 第686章 轻重 说完这番话,红袍男子更是直指核心道:“不管是他自身,还是戚剑清都无法满足重走上三品之路的条件。七返九还大限将至,他已经没办法再通过那大妖遗骨的力量重生了,必须要有一具更加适配的身躯……” “大胤九皇子?” 莫观海双眼一眯,语气有些危险道:“那小子不是给洞元准备的肉身?” 就在两人交谈时,楚秋已经开始运转灭字卷吸纳四周的天地之力,不断向‘中丹田’压缩,这个进度虽然缓慢,但却极其稳定。 原本存在于其中的真气,被挤压到了气脉之中,哪怕强如一气造化功,都要为那逐渐缩成一点的天地之力让路。 与此同时,楚秋开口道:“先前我就在想,如果洞元把谢秀引来,只是为了拿他换身夺舍,那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做到。甚至在我把谢秀救出来之前,他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 莫观海闻言,目光扫向楚秋的胸口,脸色有些凝重地点头道:“当时那小子手持洞元的拂尘,若洞元想要与他换身,只需动念便能做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现在想来,似乎是有意放过了那大胤九皇子。” 楚秋淡淡道:“所以说,打从一开始,洞元都并没有拿谢秀当成自己的肉身。他反而在培养谢秀,甚至保护谢秀。” “因为需要谢秀的人,不是他,而是邪惑宫的宫主。” “是了,这样就能解释洞元为何非要染指皇族血脉了。”红袍男子亦是颤声说道:“皇族受天地所限,却也受天地保护,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九皇子只是五品武夫,若是邪惑找他换身夺舍,瞬间就能打开精神秘藏步入四品。 到时借大胤皇族的血脉,炼化这条天地长河,就能破茧重生!” “到时他便是真正的三品无量,然后吞下三毒,重掌杳冥之力……” 红袍男子说到这里,已经不敢再继续猜测了。 一个近乎半废的邪惑,都能棘手到这种程度。 如果让他完成了这个计划,到时他们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比‘二品杳冥’更强大的存在。 “那还等什么?” 莫观海沉声道:“若真是如此,刀宗那小子根本护不住他!” 见他作势欲走,楚秋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带上这张面具,跟三品交手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 没等莫观海发问,楚秋就把面具递了过去。 莫观海看了看那张面具上的血盆大口,倒也没有多言,接过来就戴在脸上:“放心,就算没这玩意儿,老子也还有一战之力。” 说完。 莫观海便顺着红线铺就的道路冲了出去。 “他一个人未必能挡住戚剑清。”干瘪葫芦有些不安地晃动着,“如果他下不了手……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救不了那小子,也不能将这条天地长河留下。” 轰! 四周的天地之力猛地一震。 随即便是以更加恐怖的速度涌向楚秋。 楚秋用实际行动回答了红袍男子。 海量天地之力涌入中丹田,他运转灭字卷,死死压制着这股力量,不断尝试压缩凝练。 同一时间。 楚秋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寿命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着。 似乎每过一个呼吸,都会减少一天乃至数天的寿元。 这种感知极为真切,虽然不会体现到面板上,但他清楚地知道,知道正在不断燃烧寿命,协助灭字卷行气来压制天地之力。 “还是太‘重’了。” 楚秋心底沉吟着,“吞入体内的天地之力,哪怕只有一丝,都重如山岳。如果我想真正掌控它,就要把它变得更轻才行。” 正当他思考如何把天地之力的分量变轻,以减缓肉身所承受的负担时,胸腹中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原本缓慢折损的寿元,此时竟也猛地下降一截。 至少十几年的寿命随着剧痛而消失,令楚秋心中一沉:“压制不住了?” 稍一感知,就发现体内那团被压缩至拳头大小的天地之力正在不断散逸,灭字卷行气紊乱,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察觉到楚秋的气息不稳,红袍男子顿时焦急地问道:“小子,还能不能扛得住?” 他甚至要比楚秋自己更加焦心。 “没什么大碍,只是压制不住天地之力了而已。” 楚秋的语气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可他这句话就让红袍男子差点绷不住了:“这还叫没什么大碍?你吸了这么多天地之力,如果在体内爆开,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你!” “快,趁现在按我说得去做,先从中丹田开始重塑气脉!” “你若是信我的,只要重塑一套以天地之力打造的气脉,到时就算不成三品,你也能够脱胎换骨了!” 耳边不断响起红袍男子那急促的声音,楚秋却是充耳不闻,仿佛陷入了沉思当中,暗暗思考:“以天地之力打造一套全新的气脉,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要气脉重塑,届时自然能够以肉身承受天地的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进入了无量的领域。” “只不过……” 楚秋回想起曾玄临死前的模样。 那种以肉身融入天地的状态,确确实实也将他的肉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换句话说,三品武夫决心赴死,以身入天地的手段,便是在那一瞬间跳出了‘天地之限’。虽然那样的状态并不长久,但也足以证明另一条路的可行性。 “这么多年以来,曾玄绝不是第一个以自己融入天地的三品武夫,这条道路也绝对不可能只有我注意到了。”楚秋心中暗忖道:“他们不敢走,只能说明这条路的代价太大,寻常四品武夫走不通,三品武夫又没有这样的魄力拿性命作赌注。就算我有八千年的寿命支撑,底气也不见得比他们足多少。” 感受着自身寿命的下降速度,楚秋只犹豫了一瞬,就继续将四周的天地之力吞入体内。 灭字卷压不住,就换一气造化功来压制。 若是连多年积累的浑厚真气都起不到作用,再拿寿命去拼一把。 今日无论如何,这三品境他都非破不可! “你小子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见楚秋迟迟没有开口,甚至还加速吸纳天地之力,红袍男子不由得慌了几分,“你不会想要一口气破境吧?真三品也不是这么练的啊!”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倒是说说,何为真正的三品?” 楚秋双眼微阖,冷声反问:“难道像邪惑那样,缩在不见天日的地宫深处,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只为等一个十足的把握?若果真如此,还练个什么劲?” “这……”红袍男子一时语塞,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自己,也是楚秋所说的‘不人不鬼’。 被这句话揭穿心中怯懦,红袍男子迟疑半晌,低声道:“仅凭一腔血勇行事的武夫,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往往只有邪惑这种足够隐忍的家伙,才能活到最后,不是么?” “大家都只有一条命,又有几人敢为了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豁出命去尝试?” 只见那干瘪葫芦漂浮在楚秋头顶,语重心长道:“小子,我知道你想改变这个诡异的世道,但你应该知道,许多事都要活着才能去做。人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楚秋没有理他,体内骤然响起山崩海啸般的惊人震荡。 中丹田内积蓄了太多天地之力,已经完全超过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丝丝带着血色的气雾从他全身毛孔钻出,随后又被逆行运转的一气造化功强行吸收回去。 此时此刻,楚秋全当自身是一座牢笼,哪怕无法当场炼化压缩,也要将这些天地之力关在体内。 这样带来的后果,便是他的脏腑开始不断撕裂,又在天地之力与真气的双重作用下反复愈合。 如此非人的折磨,换作没有练成灭字武经之前,自己绝对撑不住太久。 但现在却已能做到面不改色,缓缓张口吐出一尺长的血雾,“我这人最是怕死,若要赔上性命,自然不会去做。” “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离死也不远了!”红袍男子突然语气激动,干瘪葫芦的下方更是钻出一只眼球盯住了楚秋:“想要掌控天地之力,绝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我说的法子,就已经是最接近成功的一种了! 先从气脉开始重塑,半只脚踏进三品境,剩下的你完全可以徐徐图之,没必要拿命去赌啊!” 结果他的话刚说完。 楚秋周身气机再次震荡,而这一次掀起的气浪当场把干瘪葫芦吹飞,差点就脱离木制面具撕咬出的混乱地带,跌入那如同岩浆般粘稠的长河当中。 好在它在最后关头放出几条红线,死死缠住了楚秋的手腕,这才避免了灰飞烟灭的下场。 不过在被劲风气浪吹得疯狂旋转之时,干瘪葫芦上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全都朝着楚秋那边望了过去。 只听一道清晰可闻的断裂声响,从楚秋体内传了出来。 红袍男子不可置信道:“你的气脉……” “断了!?” “死不了。”楚秋本想拭去嘴角的鲜血,才发现血水早已被蒸发干净,化成绕身的血雾,干脆放下手,凝视着不断朝自己涌来的天地之力:“气脉截断,天地之力不再流动,反而会让它变轻一点。” 然而红袍男子根本听不懂楚秋在说什么,沉声道:“气脉一断,浑身修为就等于废了大半。你再想接回来便是千难万难!若果说先前你还有六成希望迈进无量,现在就只有不足三成了!” “三成也不低了。”楚秋却是笑了起来,不断有鲜血被蒸发成血雾,几乎像是在他身上披了一层赤红流光,“何况按你所说,气脉断裂,到时候再重塑一套不就是了?” “……” 这下子,红袍男子已是彻底无话可说。 他终于意识到,藏在楚秋骨子里的疯狂,完全不输给邪惑宫的任何一人。 “还不够,还不够轻。” 楚秋极力控制着已经无法自行运转的真气,将那些入体的天地之力挤进中丹田,每次感受到自身血肉快要膨胀起来时,便稍微放开几分,让天地之力在体内散逸。 如此循环往复,中丹田内那被压缩成拳头大小的天地之力基本不再增长,却也没有减少。 而原本应该流转在气脉之中的天地之力,此时因为气脉断裂,便只有不断撕裂内脏与血骨,渐渐充盈周身,保持着相当微妙的平衡。 一旦打破这种平衡,自己的肉身就会再度膨胀,最终彻底爆开。 将两处天地之力都达到这种平衡,楚秋终于开始观察自己的寿命究竟损失了多少。 “才这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少了百年寿元,八千年的寿命看起来很多,其实也折腾不了太久。” 想到此处,楚秋看向几乎没有实质性减少的天地长河。 “照这么下去,吞下十分之一的天地长河,就是我的极限了。” 这条天地长河,由那群大胤三品撬动,打破了邪惑三殿用以混乱天地的大阵,最终却又为邪惑宫所用,变成封死退路的天堑。其中不单只蕴含了那群三品撬动的天地之力,还有阵法自行运转时吸纳的天地激流。 过了这么久,长河之中积攒的天地之力早已是极其夸张的分量。 想以一己之力吞下如此庞大的气机,如果按照寻常手段,就算把自己八千年的寿命全部烧光也未必做得到。 所以从一开始,楚秋就没有打算用正常的办法。 直到这时,红袍男子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连忙说道: “想改变天地之力的性质,就必须要用入微法!哪有用肉身炼化的?” “等等……你这是要用功法锤炼一遍,再用肉身吞噬一遍?你不是想炼化它,你是要把它变成另一种力量?” 红袍男子终于看懂了楚秋在做什么,“你要把天地之力逆练成真气?” 他开始不断思考此事的可能性。 最后喃喃道:“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武夫入品,便是借天地养纯气,真气从本质上,是武夫自身原有的一种力量,虽然名义上是借天地之力温养而出,但却无法改变其本质。 这也是为何真气在面对天地之力时,几乎不堪一击。 因为真气从根本上,还是人力。 想要对抗天地,唯有天地自身的力量。 但在此刻,楚秋要的不是对抗天地,而是把天地炼化。 这样一来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天地之力转为真气。 一道天地之力足以把武夫压死,但一道天地之力化成的真气呢? “还不够,还是不够。” 楚秋虽然没有回答红袍男子,却也沉吟一声,陡然开始加速吞噬天地之力。 四周的天地激流源源不绝,分别涌向了中丹田,以及他血肉骨骼当中维持着相对平衡的运转。 这时候,寿命燃烧的另一种作用,也开始直接体现在楚秋的身上。 原本不断喷出血雾的毛孔,此时正在逐渐闭合,散发出盈盈清光。 在天地之力反复‘煅烧’的过程当中,寿命的下降,更多体现在肉身的恢复当中。 被这种不足以致死的外来之力反复折磨,颇有种当年服毒练功时的感受。 只要反复的刺激,寿命在下降过程中,同样也会修复他的身体。 而如今这种修复,更是显现出了它的强大之处。 随着天地之力与自身寿元的拉锯,楚秋的肉身强度终于打破了某种界限,超过灭字卷所能提升的上限! 那温润光芒向外一照,顿时就将四周盘旋着的血雾冲散! 就连红袍男子都被晃得‘睁不开眼’,密密麻麻的眼球同时收起,仅留下一只望着楚秋,显然有些惊讶。 心中暗道:“这肉身强度,怕是已经超越所有顶级硬功所能达到的上限了吧?” 他想到大空寺传闻当中,不灭金身功能达到‘阿罗汉’的层次,肉身坚不可摧,连天地之力都极难撼动。 可那样的横练硬功所能达到的境界,比起楚秋此刻迈出的这一步,都显得逊色不少。 就见数不清的天地激流仍在源源不绝涌向他身周,却在皮肤表面撞得溃散。 那层清光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天地之力的脚步。 而楚秋此时也从肉身进境的感受中清醒过来,注意到这一幕,心念微动,令得完全封闭的毛孔再度张开。 天地之力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向他体内涌来。 不过这一次,意料当中的痛苦已经最大程度减弱,远远没有先前那种难以承受的剧痛。 “肉身达到了新的层次,确实能够真正容纳天地之力。” 这一发现,让楚秋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无误,但随后就收敛心神,“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中丹田内被压缩成团的天地之力仍在散逸。 充盈在血骨当中的力量更是加速奔腾着。 如果不能把天地之力逆练转化,只是容纳更多肆虐的力量,完全称不上是真正的掌控。 只是容纳,还不够。 “无量境界,应该是掌握,而不是借用,既然如此,根源就只能在武夫自身。” “人体秘藏的关键,从一开始就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人体’二字。” 楚秋深吸一口气,如同长鲸吸水,吞进了海量的天地之力:“吞天地以补自身……玄月宗那位天骄,早就发现了最正确的一条路,这条路,才是对的!” 随着他一呼一吸,大量的天地之力被‘夺走’,天地长河内部瞬间就像被挖空了一圈,如岩浆般缓缓流淌的天地之力当场出现极其明显的缺口。 但如此粗暴的吞噬也并非全无代价。 越来越多的天地之力灌输到体内,为了维持肉身稳定,寿命当场便下降一截。 匆匆从面板上一瞥,大概少了百年寿命,证明方才那一口下去,至少比得上自己先前苦熬许久的工夫。 “慢着点!慢着点啊!” 红袍男子被他这鲸吞的一口给吓到了,生怕下一秒楚秋就在自己眼前炸碎成漫天血雾。 楚秋摇了摇头,细细感受自己这具‘全新’的肉身,“燃烧寿命的速度虽然变快了,但恢复起来也比之前更快。现在大概只需要三百年,就足够我吞掉这周围所有的天地之力。” “十分之一的长河,应该够了。” 念头及此,楚秋没再犹豫,猛地吸了口气。 清光如注地朝他涌来,令得这长河的纵向深度完全被吞噬一空,几乎快要看到边界那薄薄一层光膜! 无可量度的天地之力尽数被他吞进体内,皮肤表面原本消散的清光又一次浮现出来。 而这一次的光芒远胜当初。 眨眼间令楚秋变成了一个光团。 到了这种时刻,红袍男子反而安静下来,用仅存的那只眼球定定看向那团光芒。 轻喃道:“肉身无量……这就是肉身无量!” …… 轰! 远处天空之上,忽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戚剑清的身体从那层混沌莫名的气浪之中翻滚坠落,血肉所化的长袍早已炸开,却是变成一块块碎裂的血肉围绕着他一同飞落。 并在半途之中重新聚拢,化成了完好无损的长袍。 待到戚剑清腾转身体,重新稳立在半空,抬眼就看到那张丑陋的老脸已经近在眼前。 他背后的手臂果断击出,轰然扫向孔愚。 孔愚却是将手一搭,轻描淡写地按住握着降魔杵的那条手臂,掌心如同血盆大口的纹路中喷涌出诡异力道! 唰! 戚剑清那条手臂当场消失碎裂,仅一接触,就被彻底拔掉。 “你这大妖之力,用得丝毫不输邪惑啊。”戚剑清露出略带嘲讽之意的笑容,另一条握着法剑的手臂也是迎头斩去。 结果就被孔愚伸出二指夹住剑锋,手腕一转,便将那法剑折断! 随即轻笑道:“老头子我到底用得是什么本事,你到这会儿还看不清楚么?” “若是如此,今日你败局已定,一切都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孔愚握住那半截剑锋,对着戚剑清的面门刺出一剑! 无穷剑气爆发而出,将戚剑清的身体彻底淹没! 第687章 轻敌 两人交手至今。 戚剑清使出的百般手段,在孔愚面前都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这面貌丑陋的老者似乎早将诸法那千般武学牢记于心,无论怎样精妙的真意,都会被他以最为简单的方法破去。 一直到现在为止,戚剑清都没有在孔愚手上讨到任何便宜,全程都在被压制。 而这一剑,更是将戚剑清的身体洞穿,变得千疮百孔,带走了大片的血肉。 戚剑清被无数剑气推飞出去,张嘴就吐出一口血。 他的左眼都被剑气贯穿,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 即便如此,他仍未显露出任何异状,平静说道:“你以为自己手握三毒,就拿住了我的弱点?这种想法只会让你丢了性命。” “呵呵,这句话老头子还给你。”孔愚淡笑一声:“老头子让你一只手,你都没办法还我一招半式,最后丢了性命的人会是谁?老头子我不好说啊。” 他一只手压制着两颗黑球,仅用单手对敌,都能把戚剑清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实力差距,确实太过悬殊了。 就连那些观战的三品武夫,也都品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你这家伙不可能是戚剑清!” 高庭的腮帮高高鼓起,不知为何满面怒意:“就算没有邪惑的加持,戚剑清也绝不会如此不堪!” 他的声音远远传开,落在戚剑清的耳中,却只换来他极其冰冷的眼神。 下一秒。 戚剑清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微微一颤,正在蠕动恢复的血肉中分裂出一块指甲大小的肉痂。 唰! 那块肉痂在空中一顿,立刻向高庭飞了过去! 高庭似乎早就料到这家伙会对自己出手,当即托起长枪,极其精准的刺中了那块肉痂! 然而被枪尖气劲绞碎的肉痂并未散落,反而发出十分诡异的‘咕隆’声。 旋即。 就见那块肉痂迅速膨胀变大,在高庭面前化成了另一具肉身! 与戚剑清一模一样,披着黑色长袍的身躯! “幻身?”看到这一幕,高庭脸色微怔,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 这不是幻身! 而是实打实的肉身! 第二个戚剑清猛地拍出一掌,击在了枪身之上,庞大的力道令高庭飞退数十丈,强行旋动枪身卸掉了这股力道,随即就看到那个‘戚剑清’面无表情地朝自己飞了过来。 “来得好!” 高庭却没有半点惧意,沉声怒喝道:“你这家伙连戚剑清的三成本事都没有,老夫今日便斩了你这冒名之辈!” 他再次使出当时用以对付洞元的招式,一枪刺出,气贯百丈! 第二个戚剑清的头颅瞬间爆开! 然而那无头的身体仍在朝他飞来,背后猛地钻出四条手臂。 铛! 四种兵器齐齐劈下,高庭架起长枪挡住这一击,枪身发出刺耳的嗡鸣。 随他气机一转,爆发出弧形的震荡气流! 两道身影同时朝着反方向飞去。 这一击倒是没有分出胜负,可也让高庭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这具身体正在慢慢提升实力?”他的脸色一沉,往‘真正’的戚剑清那边看去。 就见那个本体还在与孔愚对峙,丝毫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况。 仿佛只是随意出了一招,完全不在乎会有什么结果。 “仅仅一块血肉重塑成肉身,就能拥有这种实力,看来你对邪惑的手段钻研得不错。” 孔愚见高庭能够应付那具‘分身’,便也没有过多关注那边的情况,只是道:“可你到现在也不用邪惑最厉害的手段,若不是轻敌,那就是……用不出来?” 戚剑清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单手结出手印,旋即一挥手,便是卷起炽热火浪! “天地入微。”孔愚轻笑一声,不见任何动作,扑向他的火浪瞬间向两边分散,避开了中央的孔愚。 待到孔愚手掌一翻,所有火焰飞速聚集而来,与那半截断剑一同在他掌心凝聚成橘红清光。 随即他握手成拳,将清光捏成碎片。 轻描淡写破去了戚剑清的入微之法以后,孔愚缓缓问道:“先是诸法,而后又是洞元,接下来就该用慎独的手段了?” 戚剑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背后的断臂蠕动起来,重新生成一把法剑,对着孔愚斩出密集交叠的剑气。 与此同时,他身上所有伤口都已恢复过来,背后却是突然钻出几颗拇指大小的肉块,倏地飞散开来! 每一颗肉块在飞行途中都化成了一具肉身,各自找准目标,直奔山脉之中那些三品武夫而去。 其中扛着谢秀的皇甫策,更是受到了重点的关照,原本应该飞向智缘和尚的肉块竟也变成戚剑清的模样向他飞来。 都到了这种时候,皇甫策自然知道这位九皇子就是真正的关键,于是转头就跑,没有半点与之交手的打算。 那两个‘戚剑清’见状,果断加快速度,如同两道笔直的乌光冲向皇甫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从远处飞来。 轰隆一声,炸碎了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分身。 另外那个戚剑清转过头去,看到从天地长河之中钻出来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莫老前辈!”皇甫策瞬间与其会合,眼神微动:“成功了?” 脸上戴着木制面具的莫观海微微摇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道:“带这小子躲远点,千万不能让他落到邪惑手里。” 皇甫策虽然看不到莫观海的表情,也能听出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复杂情绪。 于是转过头看了眼戚剑清的分身,点头道:“前辈多加小心。” 他没有非要留下来帮忙的意思,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待皇甫策破空离去,莫观海对赶过来的智缘和尚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老秃驴别来碍事,去帮其他人,这个交给老子对付。” 智缘和尚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了下来,目光在莫观海与戚剑清之间游走,最终只得合十双手:“阿弥陀佛。” 便也赶去支援其他人了。 莫观海‘啧’了一声,随即道:“戚大哥,看来你这几十年过得还算不错。” 立在不远处的戚剑清面无表情道:“你是莫观海?” “你怎么老成这副德行了?”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谈不上熟稔,却也并没有太过冷漠。 就好像只是单纯疑惑。 如今的莫观海,与他记忆之中那道身影根本就对不上号。 几十年的岁月对于三品武夫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除非出了极大的变故,否则一旦迈进无量境界,气血不衰,肉身再也不会衰败苍老。 “也没什么,这些年闲来无事,自己研究了一些名堂,不小心练岔了。” 莫观海淡淡说罢,望着戚剑清道:“倒是你现在的模样,可没比我强了多少,邪惑到底许给你什么好处,能让你甘心做他的容器?” “即便我告诉了你,难道你就会信我?”戚剑清反问一句。 但是隔着那张面具,他根本看不到莫观海的神态表情,最后冷笑一声:“当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邪惑宫不除,必定会成为一大祸害。 可惜你们都只顾着自己心里那点算盘,甚至妄图通过邪惑的考验,得到里面那些所谓的宝藏。 到了如今,你又有何脸面来质疑我的决定?” 莫观海听着这话,藏在背后的左手握成拳头。 随后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低声道:“当年之事,我已无心分辩,今日既然见着了,我只想问你一句。” “若是能有回头的机会,你可愿脱离邪惑宫?” 莫观海就这么看着戚剑清。 哪怕眼前这具,仅仅只是戚剑清用手段变化的分身,莫观海仍是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然而,他只在戚剑清脸上看到了极其冷漠的神情,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屑。 那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神’,俯瞰着凡世的轻蔑之意。 尽管戚剑清什么都没说。 莫观海也在他这个表情当中得到了答案,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 “看来希诚那个老王八说得没错。” “老子这些年,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而已。” 说着,莫观海抬起左手,食指如刀般剖开了胸腹,从中取出一块骨片。 看到那块骨片,戚剑清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那是七返九还池下的大妖遗骨。 同样也是邪惑宫真正掌握的唯一一块遗骨。 虽说它已经不太重要,但那却是七返九还池的核心,戚剑清几乎下意识就向前漂浮了一段距离,试图看清莫观海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品。 不过就在这时,莫观海捏起了那块染血的骨片,淡淡地说道:“原本老子还想找洞元问出打破九次大限的法子,帮你脱离邪惑的控制。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注意到莫观海语气之中的变化,戚剑清这道分身立刻停了下来,凝视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莫观海一言不发,看了骨片一眼后,就将其送向面具的血盆大口。 这张木制面具有多厉害,他也曾亲眼见过。 不管是什么玩意儿,只要送到它嘴边,这鬼东西都是来者不拒地吃下去。 想来它更不会拒绝大妖遗骨。 果不其然的是。 木制面具对于送到嘴边的骨片,毫不犹豫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一声,骨片像是薄脆的纸张,被木制面具的尖牙撕碎吞进其中。 而戚剑清的脸色却是瞬间冷了下来:“你敢让两种不同的大妖遗骨融合,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 莫观海藏在面具下的嘴巴咧开,有些狰狞道:“你觉得老子还会在乎什么狗屁后果?” 他将剩下的骨片全都塞进面具那张嘴里,听着其中传出诡异的咀嚼声,冷冷道:“老子听说大妖遗骨坚不可摧,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其破坏,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戚剑清沉默不语。 背后骤然钻出四条手臂,伸到了身前,对准莫观海。 莫观海见状,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既然老子救不了你,那就在这里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掌,在半空中一转,天地之力被他的五指摄住,拧转成螺旋状的气劲。 戚剑清立刻就挥动四条手臂,卷起滔天巨浪! 结果他这一招尚未出手,就见那张木制面具朝着他隔空咬了一口。 才刚凝聚起来的天地之力当场化成混乱气机。 “这是……”戚剑清神情剧变。 结果莫观海掌中含而不发的气劲骤然出手,瞬间将戚剑清的身体笼罩在其中,仿佛置身血肉磨盘,当场被细细磨碎! 一击,便将戚剑清这具分身绞杀! 就连莫观海都稍显意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忍不住摸了摸脸上那张面具,迟疑道:“真这么好用?” 咔嚓! 若非他缩得快,差点就被木制面具一口咬掉手指。 但莫观海也没有在意,反而大笑起来:“很好,老子倒是小看你这鬼东西了!早知有你这等奇物,老子还练个屁的天地入体!” 他嘴上虽是在笑,却瞪着那通红的双眼,飞速扫视大山,锁定了每一个分身的位置,语气狰狞地道:“陪老子杀光这些怪物!” 木制面具支出尖牙,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与此同时。 察觉到自己折损了两具分身的戚剑清脸色微变,眼神刚刚转开,就被孔愚一拳击中胸口。 打出了一个前后贯穿的血洞。 他背后的四条手臂握着兵器朝孔愚砸了过去,却被孔愚周身那层清光挡下。 “那是莫观海吧,你应该还记得他。”孔愚抬眼看向被清光架在头顶的法剑与降魔杵,淡笑着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想办法救你脱离邪惑宫,现在被他知道了你的真实想法,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戚剑清眯起双眼,不着痕迹地扫过孔愚的另一只手。 始终被孔愚托在掌心的两颗黑球布满裂痕,显然到了一碰就碎的阶段。 似乎碍于这一点,戚剑清始终没有动用过于强大的手段,从始至终都是在与孔愚缠斗。 此时听到孔愚还在意味深长地讽刺自己,戚剑清便冷冷回应道:“若是你放下三毒,我会让你见识见识邪惑的真正手段。” “你看,你就是喜欢这样自欺欺人。” 孔愚将托着两颗黑球的手掌往后一缩,微笑道:“如果邪惑真的在意这三毒,又怎会让你来对付老头子我?他早该吞下核心,以二品实力夺回三殿之主。” “现在只有你在这儿拼命,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在邪惑眼中,不管是诸法,洞元,慎独这三人,还是你戚剑清,全都是可以被替换的东西。若是坏了,死了,到时再换掉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孔愚笑着道:“可你们这些人总以为自己是邪惑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正因这种错觉,让你们死心塌地追随那个老而不死的家伙,被榨干了所有价值还不自知。” 戚剑清听得有些不耐,主动提起一掌,落在孔愚身前那片清光表面。 这一掌将孔愚震飞出去,虽然没有受伤,却还是戚剑清第一次反击。 “被老头子我说中了心里的痛处,恼羞成怒了?”孔愚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老东西,别以为我不杀你,就是杀不了你。” 戚剑清的一部分心神正被分身所牵制,仿佛把意识分割成了几份,便也没了方才那种‘耐性’。 孔愚似乎抓住了这一弱点,不断用言语刺激着戚剑清。 像是主动在激怒戚剑清一般。 “你若能杀了老头子,倒也是件好事。”孔愚主动举起那两颗黑球,眸光一闪道:“今日老头子来见你,除了叙旧,便是为了主动寻死。” “是么?” 听到这句话,戚剑清反而冷静了下来。 盯着孔愚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把持三毒却不肯毁了它,是怀疑邪惑在里面留了后手。始终用言语激怒我,也是想要逼真正的邪惑现身吧。” “七返九还的大限,不光能够磨灭肉身,还能磨灭他的意志。如今这具肉身大限将至,正是你斩杀邪惑的大好时机。” “老东西,你的想法很好,可惜漏算了一点。” 说到这里,戚剑清胸口的血洞飞速愈合如初,发出如同成百上千道声音叠加的冷喝:“我早已炼化邪惑!” 就在孔愚眼神稍动之时,戚剑清的六条手臂全都合掌,“诸法即我!” 一大片金色烟云轰然扩散。 迅速蔓延在整座山脉的上空。 还在与那具分身交手的高庭动作一滞,心底忽然升起无穷杀念,两眼通红,怒吼道:“戚剑清!” 他的出招变得更为迅猛,却失了变化,很快就被分身的法剑所伤。 那种无法控制的怒火与杀意,让高庭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一丝理智很快就被愤怒压过,变得愈发疯狂。 另一边。 在深山之中被一具分身缠住的江冉也是变得极为愤怒,就好像面对生死仇敌一般,与戚剑清的那具分身陷入苦战。 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喉头发出一声闷哼,口鼻同时喷出血水,急忙向后飞退躲避分身的攻击。 随即抬头看向那片金色气雾,脸色极其难看道:“牵动七情?这是‘怒’!” 发现自己不断生出愤怒的情绪,江冉连忙抬手封住自己几处气脉运转,压住那源源不绝的杀意,瞥了戚剑清的分身一眼后,便果断向山脉深处逃去。 没过多久。 她就听到前方一座山顶传来惊人的气爆声。 就见一道贯通天地的剑光降在那山巅之上,随后有道身影冲天而起,竟是始终不肯出手的柳永龄。 柳永龄沿着剑光飞上高空,手中还提着一颗人头,怒发冲冠道:“解骁,受死!” “这家伙藏得好深……”仅仅被气息掠过,江冉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早知柳永龄这老家伙藏了些实力,却没想到竟然藏得这么深。 恐怕在场众人当中,除了那不知底细的‘孔愚’,就只有莫观海能与他一战了。 好在柳永龄的目标是解骁,并未关注到下方的江冉。 待他离去后,江冉感觉到后方那具分身又追了过来,一边压制着翻腾的‘怒意’,一边狼狈逃窜,心念电闪道:“这是诸法的手段,或者说,这就是‘诸法’真正的模样。看来戚剑清已经被那老家伙激怒了……下一步,就是要换身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冉知道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 虽然有些波折和变数,但总体来说,并没有超出掌控。 但就在此时。 江冉感觉到暗中有一道窥探的目光,心里顿时一紧,抬掌就向那边击去。 掌劲炸开山体,击落无数的巨石。 只见一名戴着半张金色面具的女子飘然落在破碎巨石上方,遥遥看着她。 江冉掠过之时,朝她看了一眼,冷声道:“大玄莫要多管闲事!” 说完,便带着那名分身不断远去。 乾一的目光则是追着她看去,冷淡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海外之人?” 此时江冉不再隐藏一身气机,暴露出了许多东西。 但即便乾一以‘天地观’扫过,也只能看到极其混乱的气机纠缠在一起。 其中混杂着蛮人的气息,又有武夫的修为。 更主要的是,江冉身上还有一丝独属于‘万灵海’的气韵。 如此复杂的情况,令乾一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于是轻轻抖开袍袖,掐指推算一番,得出的结果却毫无意义。 “若是巽五还活着就好了。”直到这时,乾一难免开始怀念巽五。 不过,她很快就放下了心头的疑惑,抬眼看向自己身前出现的‘戚剑清’。 这一具分身并未出手,而是缓缓问道:“大玄遗民掺和大胤之事,莫非是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乾一闻言,轻声说道:“大玄只为求存,并没有与你们为敌的打算。” 戚剑清那具分身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知大玄可愿与邪惑宫联手合作?” 第688章 半步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群山之中,范不移左手提着隐真,右手提着会真,对那扛着瞎眼青年尸体的聂渺吼道:“带着他们三个逃命算是什么办法?” 聂渺的脚步不停,示意范不移抬头看天。 范不移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抬起头,看到那片不断扩散开的金色气雾,表情一怔。 还没等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师素压抑着愤怒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这好像是诸法的手段!” 当范不移转头看去,就见几人的脚步全都停了下来,脸庞都因愤怒而扭曲起来。 就在这时,聂渺二话不说,掉头冲向几人,“把手放上来!” 众人闻言,立刻伸手摸向他扛在肩上的尸体。 瞎眼青年的尸身似乎也有那种特殊的力量,稍一触碰,就让众人被牵出的‘怒意’消散。 只消片刻,几人恢复如常,却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曾经体会过诸法殿内那种诡异力量的申屠烈抹了把冷汗:“这可比在诸法殿时厉害多了,刚才我差点就要对身边的人出手……那根本就不是放大情绪那么简单。” 胥紫山赞同地点了点头,“更像是凭空在我心中注入了一种怒意,没有任何缘由。” 随后,他看向聂渺,“你早知这具尸体能够挡住邪惑宫的手段?” 聂渺道:“碰巧而已,主要还是我与范盟主都没受到任何影响,此事显而易见。” 范不移听到这话,亦是恍然道:“这股力量不光保护着他们,也能保护咱们了?” “照这么说,这二人应该对邪惑宫很重要。” 他沉吟道:“所以你的法子,就是制住这二人,让邪惑宫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对邪惑宫是否重要,倒是不好判断,但他们对于洞元来说一定很重要。” 聂渺却道:“我被拖入‘诸法’时,看到了诸法的本质。他虽然没有肉身,却拥有无数个意识,其中就包括了‘洞元’,‘慎独’的意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云山雾罩那一套?” 崔赋有些不耐道:“说清楚一点!” 聂渺微微摇头,指着自己的眉心道:“简单来说,诸法的本质就是一团无数个精神秘藏叠加的怪物,若非夜主及时赶到,或许我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无数个精神秘藏叠加?”范不移沉吟道:“那也就难怪诸法不光可以吞噬旁人功力,还可以得到对方一身所学。这家伙是直接吞了武夫的精神秘藏,连同记忆也继承了。” 听到这话,几人为之一默。 单单吞人功力就已经足够诡异,甚至连精神秘藏都能一同吞噬,这种诡异手段,哪怕想想都有些毛骨悚然。 这时候,范不移却是问道:“可这与洞元,慎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能自愿被诸法吞了?若真是如此,你和楚秋的计划岂不是白费工夫?” 楚秋和聂渺计划利用诸法攻破洞元殿,就是赌诸法一定会贪图洞元的全部。 倘若诸法早就吞掉了洞元,这个计划岂不是多此一举? “彻底的吞噬,与精神秘藏之间的连接,还是有些差别。” 聂渺摇头说道:“个中区别,此时我也没有猜透,但我猜测这三殿之主恐怕早就暗中勾结,就是为了抗衡邪惑,布下了某些后手。” “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并没有错。”聂渺抬起头注视着那片金色气雾:“诸法的手段被邪惑使出,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可见邪惑早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这三人,而这三人,应该也早就想好了要背叛邪惑。” 崔赋看向聂渺:“所以呢?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都是自己人,难道还会不帮你?” 发现聂渺虽然是在解释诸法的本质,却有几分保留,崔赋自然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紧接着,胥紫山亦是点头说道:“若你真有办法,不妨说出来一试,毕竟局势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这……老夫觉得,还是三思而后行吧。此时莽撞行事,说不定要弄巧成拙。” 申屠烈却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不是老夫我胆怯,而是现在这种局势,就凭咱们这些人到底能做些什么?” “诸位可都亲眼见着了,那些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都无能为力,我们几个四品,难道还想对付邪惑不成?” 他的话虽然有几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此时就连向来最为莽撞的师素都难得认同了申屠烈。 “如果是正面交手,凭我们这些人,对付一个三品或许不成问题。但别忘了那邪惑可不止三品,传闻他有二品的实力,现在看来的确有些夸大,但也绝对不远了。” 师素说完,看向一言不发的聂渺:“你说你曾经被拖入诸法,见过他的本质,还在其中见到了洞元与慎独,依你之见,这三个殿主早已私下勾结,意图背叛邪惑?” 聂渺面不改色,颔首说道:“正是。” 师素道:“既然如此,这三人如今身陷险境,也是有问题了?” 而这一次,聂渺并未给出确切的答复,只是将扛在肩上的尸体放了下来。 这会儿,范不移手中提着的会真、隐真二人也逐渐停止了惨叫,不约而同地看向瞎眼青年那具尸体。 注意到这两人的神态,师素的目光一扫,很快就又收回,盯着聂渺脚下的尸体道:“从方才我就想问你,留着这具尸体到底做什么?” 带着隐真与会真二人,师素还能理解是要拿住这两个活口以防后患。 可聂渺一定要带上早已死透的瞎眼青年,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范不移来到聂渺身边,也垂下目光看向那具尸体:“你不会觉得这人还能活过来吧?” “人是我亲手所杀,按照常理,他绝对活不过来。”聂渺却是淡淡说道:“可现在的情况,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聂渺脸上。 季知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凝重道:“你认为洞元会在这具尸体上重生?” “老聂,你不会被什么脏东西给控制了吧?”崔赋更是语气夸张地说道:“人死了还能活过来?” 杀不死的怪物,他倒是有所耳闻,可死了还能活过来的玩意儿,崔赋的确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范不移开口说道:“洞元殿确实有一套能够死而复生的法子,不过现在还有没有用就不一定了。” 他的话音刚落。 众人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待季知春望了过去,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时惊道:“老爷子?” 莫观海从他们头顶的上空飞掠而过,身后还追着三道黑袍身影。 正是戚剑清的分身。 有木制面具相助,莫观海的实力被拔高到极其夸张的程度,配合那一手无往不利的螺旋气劲,短短片刻便已斩了数具分身。 甚至逼得戚剑清不得不放出更多分身来对付他。 飞过几人头顶的莫观海耳朵一动,朝下方看去,不由大笑道:“你小子还没死呢?正好,等老子死了,你就是八险门之主!” 季知春没想到这就是莫观海的第一句话,表情立刻就是一变。 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 莫观海陡然掉头朝那三具分身杀去! 螺旋气劲破空尖啸,当场就打爆了一具分身。 余下两个‘戚剑清’深知那张面具的厉害,不敢再动用天地之力,反而借漫天金色气雾出手。 一左一右杀向莫观海! 莫观海长啸一声,伸出两条手臂,轰然冲向左边那具分身,一拳就击穿了他的胸膛。 随后两手分开,活活将那具分身撕成两半! 大股鲜血从高空落下,连同那分成两半的尸体一同落在众人数十丈外。 “这老前辈怎么越打越猛了?”范不移见状,也有些咂舌。 他跟莫观海打过交道,不过在那洞元殿内,有阵法限制,莫观海的一身实力也无法完全发挥。 现在放开了手脚,这老家伙的恐怖才真正体现。 虽然莫观海的招式朴实无华,来来回回就是那两招,却是极其管用。 等他杀了第三具分身,便是折返而回,两脚猛地踏碎了地面冻土。 只一打量几人,又看到瞎眼青年的尸体,他立刻就明白现在的情况,语气有些不善道:“你们还留着洞元的肉身作甚?” 见他作势提掌,准备一掌拍碎瞎眼青年的身体,聂渺跨出半步挡住了莫观海,“前辈既知这是洞元的肉身,难道不知邪惑与这三殿之主的关联?” 莫观海的手掌停在半空,仔细看了聂渺几眼,似乎在确定什么。 随即就似笑非笑道:“你身上有诸法的气息,怎么,开过眼界?” 聂渺并不否认,“侥幸见过他们的真正模样。” 莫观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的武夫,当年不知有多少。以为自己能从诸法的掌控中活着离开,就等于看穿了他的真实面目,你可知那些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面对这个问题,聂渺相对平静道:“晚辈只知,诸法便是一张大网,而这张网还会不断扩张,它的贪婪永无止境,若不解决这桩麻烦,邪惑迟早还会从诸法之中诞生。” “你说得没错,诸法就是一张网,它代表着‘贪’,也代表着‘无量’。” 莫观海放下手掌,迈步走向聂渺。 除了季知春以外,其他人都在这瞬间警惕起来。 范不移更是抛下洞元殿那两个活口,伸手握住红线剑,“老前辈,咱们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不至于在这里内斗吧。” “老子跟你们斗个屁!”莫观海没好气地说完,直接越过了聂渺,抬起一脚就踢向瞎眼青年那具尸体。 覆盖在那具尸体表面的力量顿时发挥作用,挡住莫观海这一脚,也让瞎眼青年的尸体免于被踢成一地碎肉的结局。 但即便如此,瞎眼青年的尸体仍是翻滚着飞了出去。 直到撞在一面山壁,这才停了下来。 见那尸体深陷其中,被某种莫名力量保护着没有破碎,莫观海面具下的嘴角翘起一丝冷笑:“荒雨歇,老子知道你这狗杂种一定没这么容易死,但没想到你居然敢把‘念头’藏在诸法之内,很好,这样才有意思!” 他推开了上前想要说些什么的季知春,大步朝那面山壁走去,“这几个小辈想要跟你聊聊,老子给你三息时间,没死就说话!” 范不移见状,不禁与聂渺对视起来。 低声道:“还真让你赌对了?” 聂渺却不知为何,讳莫如深道:“咱们把邪惑宫想得太简单了,倘若诸法真有那种本事,邪惑想要的,怕是比魔门更可怕。” 范不移眼神微变,似乎也猜到了什么,“难道……” 这时,莫观海漂浮起来,伸手从那山壁上的洞口中一掏。 硬是将瞎眼青年的尸体给掏了出来。 他单手掐着瞎眼青年的脖子,脸上那张面具发出‘咔嚓’一声,护持着尸体的力量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 “装神弄鬼一大通,不还是指望天地之力?”莫观海冷笑道:“荒雨歇,三息已过,老子这就亲自送你一程。” 瞎眼青年突然抬起手,一拳打在了那木制面具上。 莫观海的头连晃都没晃一下,收紧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掌,语气狰狞道:“晚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覆盖在瞎眼青年双眼之上的肉痂缓缓裂开,露出一双白色的眸子。 与这双眼对视,莫观海只觉脑海之中响起阵阵诡异的声音,原本被压制的‘怒火’几乎全然爆发,抬手就将瞎眼青年按在了山壁上! 砰! 瞎眼青年的后背撞碎了山壁,喷出一口鲜血。 随后,就在莫观海松开手掌后,缓缓滑落下去。 莫观海冷眼望向那具坠落的身躯,再度将怒意压制回去,“想问什么尽管问,若这家伙不老实,就把他宰了。” 留下这句话,莫观海直接破空离去。 很快,就又几道黑袍身影追杀上来,正是戚剑清的分身。 如今山脉之中这些三品武夫,便只有莫观海对他最有威胁,除了派出追杀皇甫策的那些分身之外,就是莫观海这边被死死盯着。 等他走后,瞎眼青年坐了起来,那双发白的眸子扫过在场几人,最后定格在聂渺身上,淡淡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还是你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吧。”范不移握着红线剑,“现在你是洞元,还是诸法?亦或是慎独?” 瞎眼青年盘起腿,双手自然盖在膝盖上,露出一个笑容:“三者皆可。” …… “联手合作?” 乾一看着眼前的分身,唇角微翘,冷笑道:“大玄怎会与你们邪惑宫合作?” “为何不可?”戚剑清的有些不解道:“大玄亡国多年,却还有你们这些不甘心的遗民,意图为大玄复国。既然如此,邪惑宫应当是你们拉拢的目标才对。” “宫主这句话,若是换在往日,乾一也无可反驳。” “只可惜现在的邪惑宫,已经没有资格与大玄联手合作了。” 乾一摇头说道:“你的野心太大,比起当年的魔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叫你侥幸踏出那一步,当年三座天下合力灭魔的旧事,只怕要在今日重演。” 戚剑清的眉头一沉:“如今二品不出,就算三座天下再度联手,又有谁是我的对手?何况此事大玄也有参与,难道你们打算反悔?” “血脉之法,或许是大玄独有,但你的计划与大玄并无任何关系。” 乾一纠正了戚剑清的说法,随即道:“以‘诸法’之法吞噬天地,这种疯子一般的想法,就连魔门都未必会认同。就算二品不出,那些三品武夫也不会坐等你功成的那天,到时候就连妖蛮都容不下你。” 戚剑清面色冷峻:“想不到就连玄朝之人,也对我邪惑宫有如此之深的误解。” “你以为邪惑是要吞噬那些念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冷冷说道:“我以皇族血脉,吞天地造化,的确能功成三品,踏入真正的无量境界。邪惑宫多年的积累,也将成为我的食饵,但是归根结底,邪惑宫真正想要的是众生同证。 当年大妖留下的余毒,为你们大玄所用,天地气数彻底化成困住众生的牢笼,那些二品以为藏起来就能躲过灾劫,殊不知这场天地异变,谁都逃不过!” “阁下口口声声称我邪惑宫尽是疯子,倒不如告诉我,倘若大妖卷土重来,谁能抵挡?” 乾一目光微闪,“若大妖卷土重来,自然有天人去挡。” “天人?” 戚剑清笑了一声。 笑容当中满是不屑:“若这世上真有天人,他们也不可能理会蝼蚁众生。 当年邪惑便已悟到了这个道理! 一人之力总有穷尽,就算无敌一世,终究不可能撼动天地。 但合众人之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他示意乾一抬头看向那条天地长河,“仅仅是八名三品武夫合力就能撬动如此规模的天地洪流,若是合百人之力,千人之力,万人之力,又该是何等壮观!?” “你说的,不过是军阵之法而已。”乾一摇了摇头:“前人早已料想过这一种办法,也早就证明过,这条路并不好走。” 军阵之法,能够合万人之力形成整体,甚至可与三品武夫抗衡。 那不光是‘凡人’对抗高品的利器,更是三座天下的皇家根基。 “即便军阵之法,也不可逆天而行,万里军便是最好的例子。”戚剑清的语气平复下来,竟也认同乾一的话。 随即他就抛出一个惊人的问题:“但若我能合上万‘无量’之力,又当如何?” 见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乾一淡淡道:“以诸法网罗众生,能称无量么?” “既然大玄不认可邪惑宫,接下来的事,你们最好不要插手。”戚剑清的神情彻底变得冷淡下来,颇有几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 但他也只是给出警告,并未真正与大玄撕破脸。 毕竟,大玄曾为此世之巅,连分割大妖遗骨这种事都做得到,他们手里不知握着多少底牌。 就算不能拉拢,戚剑清也不想与大玄成为敌人。 不过就在这时,乾一忽然笑道:“在你计划之中,皇族血脉算是比较重要的一环,但我比较好奇,为何你会选中九皇子,而不是其他的皇族?” “大胤不光有谢秀这一位皇子,若你放眼大离,大虞,说不定还能找出几位不得志的亲王愿意主动请命,可你偏偏选中了最麻烦的那个。” 乾一望向了戚剑清,“就算大玄不插手,此事也早已为你埋下了败因。” “除非你一直以来的目标,就不光只有谢秀,还想将那位大离夜主一同收下。” 听到这话。 戚剑清却是淡淡道:“也只有你们大玄遗民会把大离气数看得如此之重,在我眼里,那大离夜主根本一文不值。 至于我为何选中谢秀,理由很简单,他是如今唯一一个身负五品修为的纯正皇族。以他的血脉来吞噬天地,会最大程度削弱天地之限。” “原来如此。” 乾一微微一笑:“那我没有问题了,大玄这次不会插手。” 戚剑清闻言,脸色稍有缓和。 不过乾一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神情剧变! “不过你要面对的麻烦,从来都不是大玄。 而是你口中那位‘一文不值’的大离夜主。” 乾一说罢,抬头看向天空。 就见那条环绕在山脉外围的天地长河,竟不知为何缺了一截。 仿佛被人硬生生截断般,出现了近百丈的缺口! 注意到乾一的目光,戚剑清也看到了天地长河出现的变故。 与此同时,每一具分身都停住了动作,用诡异的眼神盯着长河浮现那条缺口。 岩浆般流淌的天地之力缺少了这么多,带来的影响十分恐怖,环绕在山脉四周的长河几乎瞬间凝固,开始疯狂向那缺口处涌去! 而在那道百丈缺口之中。 一道真正形成实质的目光洞穿天地激流,锁定了戚剑清的本体! 第689章 背叛 处于金色气雾中央的戚剑清眉峰一沉,被那道目光‘打中’眉心,全身都冒出一股寒意! 这时他也得到了分身的记忆,通过乾一的话,推测出那道目光的主人,竟有些恼怒道:“他怎么可能吞得下如此之多?” 戚剑清的声音才刚响起,孔愚便是发出畅快大笑:“你以为这天底下就只有你敢对天地之力下手,这算不算是一叶障目?” “滚!” 孔愚的嘲讽让戚剑清更为恼火,背后那握着法剑的手臂陡然变招,使出凌厉的剑意,瞬间撕碎了漫天金色气雾。 孔愚果断抬起手掌,用那两颗黑球挡住了这道剑光。 原本还有几分忌惮的戚剑清,此时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一剑刺出以后就召集所有分身向那道缺口冲去。 自己也想要前去阻止。 结果孔愚身形一闪,便是挡住了戚剑清的去路,笑呵呵道:“咱们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就别去凑小辈的热闹了。” “看来你是真的想死了!”戚剑清眼神一冷,身后握着长弓的手臂突然松开兵器,隔空对着孔愚一抹。 就好像扫去一片尘埃,当场就令孔愚的身形凭空消失。 使出这一招,对于戚剑清的身体似乎有着极大负担,他那条手臂当场干枯碎裂,再也没有重生。 而他的心跳声更是如同擂鼓一般响彻四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开。 轰! 抹去了孔愚的存在后,戚剑清没有任何犹豫,与那些分身一同飞向缺口。 与此同时。 被‘消失’的孔愚忽然在原处出现,凝重道:“‘不可知’?”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中了什么手段,脸上也浮出怒意:“你这是在扰乱天地,找死不成!?” 随即便也直追而去。 可戚剑清头也不回,背后钻出更多的肉块沿途洒落,迅速变成了一具具分身,试图阻拦孔愚的脚步。 只可惜,这些分身拿来缠住其余的三品无量或许够用,但在孔愚面前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孔愚张开手掌,手心的纹路散发出妖异紫光,一个照面就将那些分身尽数撕碎。 数十个分身都没能阻拦他一瞬,很快就追赶而至。 不过,仅仅那不足一瞬的拖延,也足够戚剑清冲进天地长河的缺口,沿途撕碎了铺开的红线,怒声道:“给我滚出来!” 他循着方才感受到的目光杀进长河,心底盛怒,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背后的法剑直接劈开浪涌,源源不绝地涌进长河当中! 原本飞速向这边倾泻而来的长河,都在他这一剑下凝固住。 紧接着便疯狂向四周爆开! 那道藏在长河深处的身影,终于暴露在戚剑清的面前。 戚剑清看到人影的瞬间就加快速度飞了过去,背后的宝瓶迎头罩下! 便在这时。 一只干瘪的葫芦冲出来与那宝瓶撞到一起。 发出沉闷的巨响! “希诚!” 戚剑清看到那只葫芦,更是目眦欲裂,怒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背叛你?” 红袍男子怪笑道:“我本就不是邪惑宫的人,这背叛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话刚说完,干瘪葫芦就被宝瓶撞飞出去,表面浮现一道裂痕。 很显然,此时的红袍男子与戚剑清硬碰一招还是过于托大了。 不过他本就没有想着拦下戚剑清,只要能挡住他一瞬间就算是成功。 只见干瘪葫芦在被震飞出去以后便如同喝醉般摇晃起来,整个葫芦身子调转,晃晃悠悠地飘向长河深处。 戚剑清眼神一厉,丝毫没打算放过他。 举起宝瓶在半空罩住葫芦。 原本只有半尺长的宝瓶顿时膨胀起来,眼看就要把干瘪葫芦完全罩进其中。 就在这时,红袍男子急忙道:“小子救我!” 他的声音还没传出多远,便被宝瓶完全盖住,戛然而止! “谁也救不了你这叛徒!”戚剑清沉喝一声,握住手掌将宝瓶摘了下来,功体一催,瓶内竟是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无数天地之力倒灌而入,像是要把干瘪葫芦生生湮灭。 戚剑清一挥手,没再与这家伙浪费时间,一头扎进了长河深处。 结果下一秒,他的身体陡然倒飞而出,胸口完全塌陷下去,翻滚着坠出长河! 紧接着。 一只手掌按在了足有几丈高的宝瓶上方。 勾起五指,在上头捏出了五道指印。 宛如握皱一团薄纸,稍微发力便将整个宝瓶震碎! 长河之外,戚剑清艰难地稳住了身体,低头扫过自己胸口的伤势,还没等开口说话,嘴里便是涌出了乌黑的血水。 这时,追赶而至的孔愚也停了下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竟是长笑道:“老头子早就说过,你非要为难一个小辈,现在可倒好,在人家手里吃个闷亏,丢尽了老脸吧?” 戚剑清冷冷看向孔愚,一瞥之后,便转头凝视着那道踏出长河的身影。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也是皇族血脉?” 他的语气中满是深深的困惑。 比起自己的谋划被人打乱,戚剑清更在意的显然是对方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够逃过吞噬天地的代价? 除了受天地护持的皇族血脉,凡俗众生,根本没有资格吞下天地之力。 就算三品武夫强夺气机,最终也会给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区区一个四品,凭什么能够做到这点? 楚秋将掌中的干瘪葫芦轻轻抛起,又伸手接住,没有理会戚剑清的话,打量起葫芦表面的裂痕,不由笑道:“真这么卖力气?” 干瘪葫芦震了震,里面很快就传出了红袍男子有些颤抖的声音:“我早就说过咱们两个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样……我可没有骗过你吧?” 此时,他的语气里藏着一抹说不出的畏惧。 距离楚秋如此之近,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极为恐怖的气息,简直不输大妖遗骨带给他的压迫。 仿佛眼前这俊美少年虽然还保持着人形,却早已彻底变成了一个怪物。 “可以,记你一功。”楚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松手放开葫芦,吩咐道:“去找谢秀。” 红袍男子似乎怔了怔,“你成了?可还有这么多天地之力……” 他的话还没说完,才是注意到楚秋的后背仿佛与整条天地长河连接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庞大气机的锤炼。 正是因为天地气机近乎无止尽的涌入,令楚秋如今这具肉身散发出极其恐怖的气息。 楚秋轻轻扬起手,手背打开了葫芦,“暂时还差半步,目前也算够用了。” 红袍男子还想再劝,结果就听戚剑清冷声道:“承受了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你的身体居然没有炸开?你这门功法,我好像有所耳闻。” 他那双眼睛扫过楚秋,似乎洞悉了所有秘密,如数家珍道:“这种行气……大虞玄月宗的生灭武经?” “原来如此,难怪你敢行此险举,原来也是个赌命的疯子。” 戚剑清的眼神一闪,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也失了对楚秋的兴趣。 他本以为面前这名大离夜主,同样身负皇族血脉,若是在他全盘计划中出现了另一个不受控制的皇族,那就只可能是大玄的皇室之人。 若果真如此,此人的价值对他而言倒是大大提升。 大玄的血脉终究有其独到之处,是比大胤九皇子更好的选择。 “可惜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底蕴,不然兴许还能留下性命。”戚剑清说完,手掌扫过完好无损的胸口,淡淡道:“靠着一时运道,你又能在这条天地长河之中撑到几时?” 随着天地长河愈发凶猛地奔来,眼前之人的肉身崩溃也是迟早之事。 “戚剑清,老头子我也想问问你,究竟还要丢人现眼到几时?” 孔愚身形一闪,从另一边堵住了戚剑清的退路,叹息说道:“你不如听我一句劝,服下贪嗔,再等一世。” 听得这话,戚剑清的脸庞骤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盯住孔愚道:“再等一世?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大限将至,你有什么资格劝我再等一世?” 说罢,他的气机全然收敛在体内,宛如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沉声道:“不过也无妨,前行路上总会有些阻碍,你们这些人,却连阻碍都算不上,只是随手就可扫去的尘埃而已。” “既然非要阻我成事,那就死吧。” 随着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长河之外,漫天金色气雾忽然卷动起来,不济眨眼的瞬间便是涌向戚剑清的掌心。 他举起手掌,向前一推! 无数道斩击密集交叠,如同雨点飞出,当场就朝二人笼罩而去! 孔愚脸色一肃,立刻撑起天地清光,想要挡在楚秋身前。 可他刚刚撑起的清光居然连一个呼吸都没能撑住便溃散了。 这个变故令孔愚始料未及,稍稍一怔,随即就感觉自己被人给拎到了后方。 “你这气机倒是有点力道。” 楚秋说完,吐出一口汹涌的气浪。 原本被孔愚撬动的天地之力全部涌出,化成一道凝练的白烟,将那漫天斩光全部吹散! 冲开了斩光,余威更是丝毫不减,将尚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戚剑清卷走。 不知被吹到了何处去。 “……” 孔愚看到如此离谱的场景,一时有些语塞。 下意识就要以‘天地观’看上一看。 不过当他的念头刚起,就被楚秋察觉到了。 只见楚秋摇头道:“别用天地观看我,上一个这么做的人不光瞎了双眼,估计还伤到了脑子,变得疯疯癫癫。” 听到这话,孔愚半点没有心思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奇异道:“你这种吞噬不受控制?那的确有几分大妖的意思了。”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此时的楚秋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底洞’,但凡靠近他身周的天地之力,都会受到莫名牵引,直接吞进体内。 这看似是极其厉害的手段,实则就是在刀尖起舞,如果不能顺利炼化如此庞大的气机,一旦达到肉身所能承受的上限就会彻底炸开。 但孔愚很快也发现了楚秋的打算,目光在他胸腹扫过: “你的中丹田盈如满月,已经快到极限了,看来你是想把天地之力逆炼为真气。” “这个办法没有错,可惜,人身血肉,未必能撑到那一步。” 孔愚摇了摇头,接着道:“虽然老头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让肉身保持如此微妙的平衡,但这样的平衡也有极限。一旦你的办法失了效用,那时就是你的死期。” “要不……” 他迟疑了一瞬,正要将手里那两颗黑球递过去。 结果就见楚秋摆了摆手,身影一闪,直接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好快!’ 这下就连孔愚都有些被惊到了。 尽管他没有看清楚秋离去的轨迹,但却能够看出他是用何种方式离开的。 “仅凭肉身之力,凌空挪移千丈?这份力量……这就是肉身无量?” 孔愚立刻转过了目光,试图找到楚秋的身影。 轰隆——! 千丈之外,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有一座山头当场爆开,一条尘灰翻腾的灰线正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向山下延伸。 像是将整座山岳劈开一般! 当那道灰线落地,升腾而起的尘柱四处弥漫。 戚剑清深陷地面,口鼻同时喷出如注鲜血。 他的身体更是从中间断开,从腹部开始,整个下半身早已不翼而飞! 就在戚剑清的断躯处延伸出全新血肉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轰! 整个地面都被踏出延伸百丈的裂痕。 戚剑清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被踏碎成飘进尘烟的血雾。 随即,一道金光‘唰’地破空而去。 正是那颗金色心脏! 楚秋伸手推开头顶的废墟,缓缓飘身而起,环顾四周的狼藉场景,眉头不禁一沉:“有点不好控制力道。” 如今这具身体‘气机充盈’,不光是中丹田内充斥着恐怖的天地之力,就连断裂的气脉都被游走于周身的天地之力强行接续。 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庞大气机的洗练,寿命也在以极为夸张的速度跌落。 “原本八千年左右的寿命,现在已经快要跌破七千年了。” 审视着自己的寿元下降速度,从接纳天地之力入体开始,他的寿命折损了上千年,才换来如今这身可怕的力道。 无需撬动任何天地之力,就连雄浑真气在此刻都如同萤火比之皓月,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没有任何的花哨,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就是纯粹的力量。 “肉身虽然扛得住这种力量,但我的寿元就未必扛得住。” “看来得速战速决。” 楚秋心念一动,稍微收敛几分,一步迈出,拔地而起! 直冲天穹! 原本那高高飞起的金色心脏才刚重塑肉身,戚剑清就听到了那逼命一般的巨响。 回过头去,目眦欲裂:“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颅瞬间炸开! 随即楚秋旋身踢出一腿,将刚刚重塑的肉身凌空抽爆。 一股溅射的血肉散开,精准地击中了那颗身为核心的金色心脏! 金色心脏承受如此可怕的力量,也在半空划出一道极其显眼的痕迹,旋转着飞向天地长河。 楚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不断涌来的天地之力疯狂被他吞进中丹田,旋即隔空打出一拳! 竟是打出肉眼可见的波纹气浪! 那颗金色心脏直接被拳劲打成几块碎肉,发出清晰可闻的破碎声响! 直到这时,天地之间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那颗金色心脏破碎的声响,清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 而早在气雾消散之时,所有受到干扰的三品武夫也都清醒过来,胸中酝酿的怒意消散,正巧看到如此惊人的场景。 柳永龄被吓得拿剑的手都颤了颤,“邪惑亲自出手了?” 能打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拳,他只能想到二品的邪惑。 除此之外,还有谁强到这种程度? “睁开你的瞎眼看清楚,那能是邪惑?” 高庭扶着长枪,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了柳永龄一眼,“如果他是邪惑,你觉得自己能挨几拳?” 柳永龄沉默下来,低声道:“你愿意相信那是个四品武夫?” 其实他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意相信。 高庭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复杂之意。 他们这些人习武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当年谁又不是惊艳江湖的天才? 但凡庸碌者,都不可能踏入三品无量的境界。 可天上那一拳,不光打碎了那颗金色心脏,同样打碎的,还有他们的‘傲骨’。 因为扪心自问,他们任何一个人上前接拳,下场都只会比戚剑清更惨。 不是戚剑清太弱,而是那出招的人实在强得有些可怕。 “仅仅只是一拳,就能把戚剑清打死,这种实力,根本不可能是四品……” 高庭说完,随即脸色又是一动。 因为他看到莫观海正在快速朝着那边靠近。 似乎还在大声吼着什么。 当他听清莫观海的话,手掌急忙握紧长枪,表情急变。 此时,楚秋也听到了莫观海的声音,慢慢放下手臂:“还没死?” “也是,如果这么简单就死了,那就不配称之为二品了。” 他垂下双手,气机一震。 还没靠近过来的莫观海瞬间就被逼退! “你小子没听到老子说什么?那家伙还没死!他可是邪惑,诸法,洞元,慎独三人的手段,俱是以他为源头!” 莫观海以为楚秋没有听懂自己的提醒,怒喝一声。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楚秋如同长鲸吸水般地吞噬那条天地长河,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 “行,你小子够狠!” 莫观海也不废话,此时他戴着那张木制面具,凑过去也是添乱。 于是扭头就去寻找皇甫策的藏身之处。 除了他以外,那只干瘪葫芦也早就离开了楚秋身边,两人都有着相同的打算,就是尽快找到谢秀。 邪惑的计划早已被三人看穿,除了那条天地长河之外,另一个关键就是大胤九皇子。 只要保证这两处不出差池,纵然邪惑有再多的手段也是徒劳。 “面对一个隐忍多年的老怪物,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毁了他的所有计划。” 楚秋心念电转,又是一口吞下十分之一的天地长河,体内气机已有几分‘盈满转亏’的势头。 但迄今为止,他所吞噬的天地之力已经接近半数。 长河再也封锁不住山脉,呈现出崩溃的迹象。 越来越多的天地之力向他这边涌来,除了寿命折损的加剧,楚秋甚至感觉到那股‘冥冥预感’更为强烈。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让我走‘正道’进三品?” 楚秋抬眼看向无边天穹,伸手扯掉早已破烂不堪的黑袍,赤着上身道:“你若真是天意,就亲自下来拦我。” 那冥冥之中的预感,显然正是天地气数的某种体现。 五品时所感受到的‘天地排斥’,在此时更是无比清晰地反馈到自身,除了天地之力以外,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像是诞生了意志,开始拒绝自己的存在。 就在此刻,唯一能靠近的孔愚来到近前,平静地开口说道:“你这样的无量,乃是天地不允,只怕后患无穷。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他举起那两颗黑球:“你来代替邪惑,服下三毒,转修诸法网罗。” 楚秋瞥了他一眼,“滚远点。” 孔愚面皮微颤,似乎没想到楚秋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无奈道:“你们这些小辈,就是想法太多,总以为自己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若这条路真这么好走,前人难道全都是蠢货,不肯走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 楚秋的背后已经与天地长河建立了极其清晰的‘连接’。 每时每刻,都有海量的天地之力涌入他体内。 那种不断膨胀的力量,逐渐超出边界,达到一个连他都有些模糊不清的程度。 换而言之,方才他能一拳打碎山峰,现在则根本没有准确的判断。 或许全力出手,能将整片山脉都给破坏掉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楚秋目光一转,看向了山脉之中那条裂隙。 第690章 遮蔽 只见那条裂隙之中,突然涌出了大片的金色气雾。 同时间,一道诡异的气息骤然锁定了两人。 孔愚的目光也朝那边看去,低声叹道:“你若是现在后悔,便开口说一声,老头子我助你炼化这贪嗔二毒,以你现在的充盈气机,自然不难转向诸法网罗。” “先前你杀的,只是邪惑的一具肉身而已。戚剑清再怎么惊才绝艳,也没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邪惑。” 说完这句话,孔愚对着楚秋道:“真正的邪惑,实力远超你所想象的极限,二品不可知的力量,也根本不是你这身蛮力所能对抗的。” 楚秋闻言,立刻就想起前不久时,戚剑清挥手抹去了孔愚的身体。 那种手段看起来像是把孔愚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现在听到孔愚这句话,楚秋便是明白了戚剑清到底动用了何种手段。 “先前他用不可知的手段对付过你?” “不错。” 孔愚点了点头,随即道:“你亲眼看到了不可知的力量,若是他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你,你又能有几成把握逃离?” “所谓的不可知,可不光是蒙蔽众人的记忆,最关键的是,它能从根本上抹去某种真实。那已经不再是武道的手段,而是接近‘天人’层次的力量。” 孔愚解释一句,继续道:“邪惑的大限将至,所以他才会如此谨慎。现在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计划,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计划为你作嫁衣裳,所以他一旦出手,就一定会直接抹去你的存在。” 楚秋默默吞噬着天地之力,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地说道:“如果‘不可知’的手段这么厉害,天底下早就没有武道了。任何手段,都不可能完美无缺,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懂?” “呵。” 孔愚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楚秋,随即就笑道:“你这小辈倒是有趣,正如你所说的,一切手段不可能完美无缺,但这句话背后,应该还有一句。” 他看着楚秋道:“在你没有实力解决之前,那对你而言,就是‘完美’的手段。” 楚秋眯了眯眼,不置可否道:“其实就算你云山雾罩地不肯交底,我也能猜到那所谓不可知的手段到底有何神妙。” 听得这话,孔愚的眉头稍微一挑,笑着道:“你只是看过一次,就敢夸下这等海口?” ‘二品’的力量,对于如今的天下而言,其实是相当陌生的。 三品武夫毕竟还在江湖上留有一定的名声。 可是三品之上,那就仅剩猜测了。 除却一部分曾经亲眼见过二品武夫的老东西之外,没人能够了解杳冥到底都有什么手段,而这其中最为神秘的,显然就是‘不可知’。 楚秋没有看孔愚一眼,只是望向那片从地下涌出的金色气雾,缓缓道:“用不可知的手段遮蔽越重要的事物,自身所承受的代价也就越大。这一点,我不是通过你得知,而是通过消失在这世间的‘大玄’。” 孔愚那张过于丑陋的老脸此时依旧带笑,缓缓说道:“看来你的确接触到了一些隐秘,但可惜接触得还不够多。若你真正体会到了那些人的深意,就该清楚,消失在这世上的并不是大玄,而是岐龙山才对。” “岐龙山也好,大玄也罢,二品以不可知的手段遮蔽一切,在这世间留下了许多秘密才是事实。” 楚秋道:“问题真正的关键,在于被他们藏起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让这些本已站在世间顶点的杳冥武夫,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 说到这儿,楚秋看向孔愚:“世间没了二品的踪迹,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孔愚脸上的笑容一僵,摆手道:“不能再往下聊了,接着说下去,你我全都要遭重。” 顿了顿后,他不再劝说楚秋服下那两颗黑球,语气坦诚了几分:“老头子多年没见过邪惑真身,不知他如今到底还能保留几分实力,先前那番话,确实有吓唬你的意思。 不过,他那二品境作不了假,与之交手,需得十分小心才是。” 说到这里,孔愚正色问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此时的楚秋已经成了这片天地的绝对中心,仿佛在其身边形成了一道旋窝,所有天地之力都在向这边汇聚。 能站在他身边,都是孔愚底气够足了。 在如此狂暴的天地之力面前,其余三品只怕都承受不了这样的重压。 旁人尚且如此,以肉身承受这些天地之力的楚秋,必定承担了更大的压力。 楚秋闻言,默默算了算自己寿命下跌的速度,“至少能撑到打死他。” 孔愚面皮微颤,无奈道:“既然如此,老头子便给你打打下手,能不能干掉邪惑,就看你的了。” 就在两人停下交谈的同时。 那些不断蔓延而出的金色气雾也恰好止住。 就见翻腾的气雾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张怪异的人脸,并且不断向内坍缩,化成极其凝实的模样。 随着气雾的不断压缩,开始朝着人形凝聚,只听半空中陡然传来惊雷一般的巨响。 楚秋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气雾前方,挥拳将尚未凝聚成形的人身击碎! 翻涌的气劲接连贯穿几座山岳,金色气雾被这股力量卷起的烈风吹散,根本就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孔愚没想到这小辈出手如此干脆,目光顿时一转,出声道:“那只是障眼法,随我来!” 他二话不说,俯身冲向了钻出气雾的那条裂缝当中。 轰! 楚秋动如雷霆,同样飞身进入其中。 掀起的气浪甚至将裂缝撕开,变得更为扩大。 远远观望的几人见状,亦是隔空看向彼此。 智缘和尚想了想,还是来到那状若疯魔的解骁身边,合十双手道:“阿弥陀佛,国师大人莫再执迷不悟,此刻回头,为时不晚。” “你这老和尚,又在说什么鬼话?”解骁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表情有些激动地道:“你难道没有看到那种力量?戚剑清在他面前连一拳都挡不下!正是因为他夺走了原本属于邪惑的机缘才会如此厉害!” “解骁!” 突然间,一道剑光随着远处响起的怒喝同时飞来。 智缘和尚立刻挺身而出,圣洁气焰升腾而起,翻开双掌挡住了这道剑光! 自己却也被震得五脏如焚,长出一口气。 倒是解骁没有任何反应,双眼死死盯着山脉之间那条裂缝,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根本不在乎智缘是为救他而受了伤。 “柳施主,剑下留人!”智缘和尚却也并非为了解骁的感谢才挺身拦阻。 他看着柳永龄那张杀气腾腾的老脸,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水,劝说道:“玉皇门的长孙施主恐怕已遭逢不测,现在唯有国师能够释清此事,万不可意气用事。” “你这秃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跟着瞎掺和。” 让人意外的是,柳永龄尚未开口,被智缘和尚护在身后的解骁反倒冷笑起来。 他对智缘的‘出手相助’非但没有半点感谢之意,反而嘲讽道:“今日之事,你们只是引子,完全占不到什么分量,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 紧随而至的高庭当即挑起长枪,指着解骁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这重要之人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先前他们被戚剑清的分身追杀,就算意识到了问题,也没空理会解骁这‘罪魁祸首’。 如今脱身开来,自然要先把矛头对准这大胤国师。 解骁听到高庭的话,面露讥讽之意,看向柳永龄道:“你难道没有与这些人说过,自己在此事当中出了多大的力气?” “如果没有你,我们也打不开邪惑宫的大门,今日功成,你柳永龄当记一笔大功劳!” 柳永龄的脸色微变:“休得胡言!” 他正欲出剑斩了解骁,智缘和尚却又挡在了他的剑锋之下,沉声道:“柳施主,还是让他把话说完吧。” 就在这时,高庭也冷冷地看向柳永龄。 察觉到这二人的态度,柳永龄表情微沉,握着剑柄的指节都有些泛白,“即便老夫做了什么,那也是被他蒙骗!你二人何不问个仔细,让他说清长孙霞去了何处?” “长孙霞?” 解骁的表情稍一恍惚,随即竟是自顾自道:“是了,长孙霞那女人也有自己的打算,若非我上了她的当,又怎会错失大好良机。” “少说那些废话!大胤朝廷到底派你们来想要做什么?”高庭隔着智缘和尚,一枪就架在了解骁的肩上,冷声说道:“若只是图谋换身夺舍,为大胤皇帝续命,根本不需要找到邪惑!还有,你这蠢货先前说要造反夺位,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解骁那几句话,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要吞下邪惑的核心,夺走二品之力,甚至还想要造反称帝。 简直就是疯了。 果不其然,解骁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淡淡道:“大胤朝廷派我们来,自然是为了拔除邪惑宫这一隐患。眼下天地异变不断加剧,放着邪惑宫不管,早晚要酿成大祸,江湖武夫不管这种闲事,难道朝廷还能置之不理?” “放你娘的屁!” 突然。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几人循声望去,见是戴着面具的莫观海,不由都有些吃惊。 柳永龄更是往后躲了躲。 比起其他人,他更忌惮这个疯子。 高庭也是看向那张木制面具,略一犹豫,立刻就收了长枪退到一旁。 因为莫观海与戚剑清的分身交手时,他亲眼见过那张木制面具的厉害。 配合着莫观海的实力,一个照面就能斩了戚剑清的分身,简直强到不讲道理的程度。 “你们还与他废什么话?天地长河都被打开了,趁现在拿住他,换个地方慢慢问!” 不过,让几人没有想到的是,莫观海并不是要动手。 反而是来提醒他们尽快离去。 听得这话,高庭皱眉看向原本被封锁的山脉外围。 天地长河确实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而且直到现在,仍有大量天地之力向着山脉深处涌去。 显然是追着那位大离夜主而去了。 “别怪老子没提醒过你们,邪惑可是抱着把你们这群人吃干抹净的打算,若不想变成他的食饵,趁现在离开吧。” 莫观海丢下这一句话,没再多言,顺着天地之力流动的方向飞去。 独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 这时,智缘和尚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国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高庭转头过来盯着他:“你这秃驴莫非是忘了,玉皇门是如何在江湖之上搅风搅雨的?妙音寺难道就没吃过他们的苦头?” 智缘和尚摇头道:“玉皇门是玉皇门,朝廷是朝廷,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老僧赞同的,也只是国师那句‘江湖不理闲事’。邪惑宫存在了多少年,大胤江湖就与其纠缠了多少年。” “如果我们早能像今日这般,在天地之限打破时便齐聚江湖三品,未必不能提前拔掉这根毒刺。” 说到这里,智缘和尚看着两人:“现在长河打开了缺口,老僧有一个想法,不知两位可愿一听?” “你该不会是想要找人来帮忙吧。” 高庭眉头微皱,“老夫独来独往,可没有什么帮手。” “况且今天能到邪惑宫来的,不说是与它有仇,至少也算是各有所求。十个三品武夫,这几乎就是大胤江湖的半壁江山了,你除非请得动那些闭死关的老鬼……” 话还没说完,高庭就微微一怔,看向柳永龄。 柳永龄意识到他的打算,语气坚决道:“天罡府不可能卷进来,这是老夫的底线。” 高庭却道:“你若是真有底线,又怎会帮玉皇门成事?” 柳永龄一时哑然,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冷着脸不发一言。 “除了天罡府,还有东湖山庄,万里军这种一流势力。” 智缘和尚道:“妙音寺也可出一份力。” 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高庭便不再出言相驳,而是问道:“那你就说说看,到底想怎么办?” “东湖山庄不必指望,连他们未来的庄主出了事,至今都没有派人出面,就算你以最快速度赶去求援,恐怕也只会吃个闭门羹。” 柳永龄也开口说了一句。 “万里军?”这时,解骁竟也开口道:“你们若想求援,不考虑东湖山庄,那就只有万里军这一选择了。” 高庭与柳永龄都没有理会他的话。 倒是智缘和尚点了点头:“想要插手此事,至少得有名叫孔愚的那位老前辈一般强大。放眼大胤江湖,或许只有东湖山庄跟万里军那两位,能够与之比肩了。” “但诸位莫非是忘了,咱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高庭问道。 就见智缘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双手道:“大离。” “……” 高庭脸色剧变,柳永龄更是默然不语。 唯有解骁一怔之后,放肆地笑道:“好好好!你这办法倒是妙得很!大离武夫能人辈出,让他们出手不就是了!?” “可你要怎么传信大离?纵然我等急行,来回至少也要耽搁数个时辰,时间上也来不及。” 高庭仔细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们大胤江湖拼了命,也就凑出这种不尴不尬的阵势。 这么多三品武夫说出去厉害,其实除了那藏在其中的孔愚,剩下没一个能与邪惑交手。 但大离不同。 尽管比不得当年的大玄,可活过玄朝时代的老鬼,多数都委身于大离,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了大离人。 若是大离出手,还真能找出几个不输孔愚那种实力的武夫。 至少,每个大离顶尖的一流宗派,都藏了不止一个这样的老鬼。 不过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该怎么通知到大离。 “两位不要忘了,先前‘寒江主’江洞陨落,导致天地气机震荡,大离那边必然有所感应。何况事关邪惑宫,当年曾经前来闹过一场的大离武夫,可不止一两人。” 智缘和尚缓缓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想办法拖住一时,待大离援手赶至邪惑宫,此地危机,自可迎刃而解。” “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不等高庭和柳永龄两人开口,解骁便是‘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随即冷冷道:“那就看你们妙音寺,舍得搭进去多少条人命吧。” “阿弥陀佛。” 智缘面不改色,朝高庭与柳永龄二人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成了第一个顺着那缺口离开山脉的三品武夫。 注意到这一幕。 深山当中,江冉收回目光,口中咕哝着什么,随即转头道:“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 就见一道身影从她身后那片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是厌黎。 江冉看到厌黎胸口挂着的骨片,淡淡道:“蛮人?” 厌黎那如雪的皮肤比之前更白了几分。 真血的损耗让他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 不过,从江冉身上感知到那一丝微弱的同类气息,让他不得不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比起就这么死去,他宁愿赌这一把。 听到江冉的问题,厌黎的眼神有些炽热道:“你也是?你是荒族?” 江冉眼眸微闪,“算是吧。” 这个回答虽然令厌黎心中有些不安,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默然了半晌后,他低下了头,“救救我。” “你的真血亏空到这种程度了?”江冉凝视着厌黎,随即道:“即便想要我救你的命,你也不肯拿出恳求的态度,看来厌族人的骨头,就是比其他三族更硬。” 厌黎低着头,脸庞微微一颤。 随后就在江冉的注视当中屈膝跪下,双手撑住雪地,把头低埋,近乎哀求道:“只需要一点三品血肉,就能补回我的真血,求你救我。” 砰! 他狠狠朝着江冉磕了个头。 震起一层雪尘。 江冉动也不动,受了他这一记‘大礼’,脸上终于见了笑意:“这样才是求人的态度。” 没等厌黎露出激动的表情,就听江冉道:“不过,吞服我的血肉对你有害无益,也补不了你的真血。” “你能找我赌这一把,证明感觉到了我身上的蛮人气息。那你就没有想过,既然我都已经修成了三品无量,又怎会有属于蛮人的气息?” 听到江冉的问题,厌黎撑在地面的五指扣紧,几乎把冻土抓裂,“我知道你们荒族流传着放弃真血的手段,虽然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在放弃真血以后还能活下来,但只要没有了这份诅咒……” “你说错了。” 江冉打断厌黎的话,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放弃真血,你在我身上怎么会感受到蛮人的气息?” 厌黎一怔,突然抬起头:“你没有放弃真血?” “当然没有。”江冉微笑道:“真血可是大妖的力量,如果我像荒雨歇那样放弃了它,又怎么可能成为三品武夫?” “荒雨歇为了成为洞元,付出了多少代价?我可没有吃过他那种苦头。” “那你怎么……”厌黎满是不解。 结果只听江冉道:“因为我炼化了真血,所以我现在既不是人族,也不是蛮人,但又能同时兼有二者的强大之处。” 说罢,江冉的眸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清光,注视着厌黎:“既然你向我叩了头,按照人族的规矩,你可愿拜我为师,学这炼化真血的法门?” 厌黎望向江冉眼中的清光,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但这种不安的预感,很快就被求生的本能压制下去。 他二话不说,埋头叩首:“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江冉的笑容更为灿烂,抬手隔空将厌黎扶起,迎着他那有些不安的眼神,缓缓说道:“今日你叫我这一声师父,来日厌族上下,皆会奉你为主。” 厌黎略有些迟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结果就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震荡。 江冉的笑容一收,立刻抓住厌黎,“当然,前提是你我二人能够活着离开此地。” 第691章 念头 山脉地下忽然传来的剧烈震荡很快就扩散开来。 原本‘地动山摇’本应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但在此刻,却是变成了真切发生的场景。 随着震动激荡,几乎分开整座山脉的裂缝不断扩大,逐渐将几座山峰都吞进其中。 仿佛山底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正在激烈游走,连那扎根地下的山体都被打断。 一座座山峰沉入大地,激起浓浓烟幕。 很快,几道身影便是从烟幕最下方冲了出来。 正是范不移,聂渺几人。 此刻范不移仍是一手提着一个,冲出烟幕后,便将隐真、会真两人甩向一旁,有些狼狈道:“他们这是要把整个山脉都给拆了?” 聂渺同样也变得灰头土脸,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就对一行人中多出来的那个随行者看去:“你本体尽毁,如今凭这具备用的身躯也发挥不出多少实力,倒不如让我们进入‘诸法’,从根本灭却他的念头。” 那不再瞎眼的瞎眼青年用散发着光芒的眸子扫视一周。 接着摇头道:“就凭你们这些人,即便进了诸法网罗,也只是他的食饵。” “也就只有你。” “还有你。” 他伸手指着聂渺,又指了指范不移。 最后稍一犹豫,指向了胥紫山跟季知春:“你们两个虽然差了些,却勉强堪用。” 至于崔赋,师素,还有申屠烈,他连提都没有提起。 尽管如此,崔赋还是疑惑道:“这已经有四个了,难道还不够用?那要几个人才能进去杀邪惑?” 自从聂渺说出了他的真正打算以后,崔赋就已经有几分跃跃欲试了。 毕竟从始至终,他感觉自己太过憋屈,先是被诸法所擒获,成了他的傀儡,随后又在洞元殿内到处躲避那群穿着道袍的疯子。 如今更是演变成无法插手的三品争斗。 若再算上现在地底交手的真正怪物,别说他是四品,就算给他三品无量的实力,他也没资格掺和进去。 所以一听到聂渺提议,进入‘诸法’之中,找出诸法真正的念头,从根本灭去这怪物,就一定能够重创邪惑的计划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进去开开眼界。 虽说‘瞎眼青年’否定了他,但崔赋还是觉得这个计划是有可行性的。 可就当崔赋提出这个问题以后,那烟幕笼罩的深山当中,再度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只见孔愚的身影破开重重烟幕飞上高空,看上去竟是有几分狼狈。 他的两条手臂,此刻更是不翼而飞。 并非被人斩去的伤口,而是完完全全消失,仿佛他天生就没有那两条胳膊。 范不移抬头看去,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手里那两颗黑球……好像关着三殿之主?” 现在孔愚的手臂都消失了,岂不是证明‘三毒’已失? 不过,就在这时,孔愚毫不停留,又是一头冲进了烟尘深处。 在俯身下落的瞬间,他的两条手臂长了出来,手里还握着那两颗黑球。 看到这一幕,范不移赶紧闭上嘴。 这种级别的交手,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干脆就不再多嘴,对那‘瞎眼青年’道:“你就直接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聂渺也是说道:“仅四人如何潜入诸法的念头将其斩灭,你一定知晓。” “办法的确是有,只怕你们不敢去试,回过头来还要迁怒于我。” 瞎眼青年摇了摇头:“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顺着那条裂缝扔进去?”崔赋上前一把揪住了瞎眼青年的袍子。 却被聂渺按住手臂拦了回去。 “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要讲规矩。”聂渺说着,伸手替那瞎眼青年理了理前襟,语气平静道:“无论你现在是洞元,是诸法,还是慎独,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归根结底都只是想要求活。从前有邪惑压在你们头上,使你们不得反抗,唯有暗中搞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默默图谋。现如今机会已经摆在面前,再不动手,难道要等待邪惑寿元耗尽自然陨落?” “你应该仔细想清楚,抓不住这次机会,一旦被邪惑知道了你们在诸法念头中动得手脚,他会不会留你们的命?” 聂渺这番话虽说称不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也是直切要害,阐明利弊。 仿佛三种念头融汇而成的‘瞎眼青年’略一沉默,纯白的双眼扫过聂渺与范不移二人,缓缓说道:“既然想要合作,那就拿出诚意来。” “你想要什么?”范不移问道。 瞎眼青年向他腰间一指,“这把剑。” 范不移顺着他那道目光看向自己挂在腰间的红线剑,伸手取下,随即道:“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大妖遗骨不属于任何人。”瞎眼青年的声音放轻,紧接着道:“更何况,凭你们几人的念头,就算进了诸法网罗,无非只是给诸法再添一股力量。” 他凝视着范不移腰间的红线剑,缓缓说道:“此剑能贯通‘虚实’,抵达诸法彼岸,要斩诸法念头,还需有它相助。” 听得这话,范不移与聂渺再次对视一眼。 随后范不移便是将红线剑抛向了瞎眼青年,点头说道:“那就动手。” …… 山脉地下。 宽阔的溶洞中,到处布满了浓郁的金色气雾,但每当它将要凝聚成人形之时,便被一股无可抵挡的刚猛巨力撕碎。 伴随而来的轰鸣声响,令得整座地底溶洞都在震颤摇晃。 楚秋放下拳头,朝那些金色气雾的来源处望去,只见在溶洞的最下方,隐约显现出一片楼宇筑群。 像是纯金打造的宫殿。 “那便是邪惑宫。” 就在这时,孔愚来到楚秋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边,语气颇为感慨道:“当年邪惑耗费极大心血,穷尽毕生所学,打造出这一座收纳天下武学的宫宇,光是其中所篆刻的阵法,大多都已失传。” 说罢,孔愚叹了口气,“可惜却被几个不知死的小辈给强行开启了。” “邪惑宫既然就在此地,说明邪惑也不远了。”楚秋收回目光,正要有所行动,半边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随即他的左臂就如同吹了气一般膨胀起来。 眼看身形又要无限拔高,楚秋暗运灭字卷,强行将其压制回去,胀大的手臂瞬间复原。 孔愚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开口说道:“你的肉身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就算有‘玉骨’支撑,也绝对容不下那一整条天地长河。” “拖着这样的肉身去与邪惑交手实属不智,你还是再想想吧。” 劝说一句后,孔愚主动飞身上前,“让老头子我先替你探探路。” 他正要飞往那散发着金光的筑群,还没等靠近,一股金色气雾便是纠缠过来,眼看着就要包裹孔愚的身体。 只见孔愚如同背后长眼一般动了起来。 他将那两颗黑球高高抛起,手掌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清光,当场抓碎那片气雾。 “早知你在暗处盯着,老头子会不防你这一招?”说完这句话,孔愚就发现自己手掌上的清光同样难逃被吸走的命运,散如云烟飘向了楚秋,脸色顿时一垮,“你现在连这点天地之力都不放过?” 正是因为靠近楚秋的天地之力都会被吸走,孔愚才特意压制实力,只以微弱的天地入微法来出手。 却没成想连这点力量都逃不过身边这个无底洞。 照这样下去,还没等跟邪惑交上手,他就等同于自废双臂,浑身本事使不出半点。 同时也会加剧楚秋肉身所承受的负担。 天地长河牵动的力量如影随形追到了地下,每时每刻都让他的肉身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压,在这种时候,但凡再多一丝一毫的天地之力,都有可能会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孔愚这话听起来有些‘埋怨’,实则是在提醒楚秋,该早做决断。 “这条路走到现在,已经不是想回头就能回头的了。” 楚秋瞥了眼那些藏着微弱恶意的气雾,缓缓飘身落向筑群。 等到踏在那宛如黄金铺就的殿前地砖表面,楚秋收敛力量,在地面轻轻踩了一脚。 结果只是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 见此一幕,楚秋摇了摇头道:“二品武夫果然财大气粗,连地砖都用了金精。” 跟着一同落下的孔愚闻言,竟是解释道:“若是纯以金精铺地,别说是邪惑宫,就算是当年的大玄朝也没有这么奢侈。” “里面只是混入了部分金精,拿来唬人而已。” 说完,孔愚‘端着’那两颗黑球,轻车熟路地走在前方,越过了金光刺目的台阶。 与此同时,弥漫在四周的气雾竟也纷纷涌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直到露出尽头那座宏伟宫殿的全貌,方才停住了翻腾。 不过,孔愚并没有丝毫意外,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甚至还转过头来道:“你最好跟上老头子,否则落入外围的某座幻阵,很容易就能把你困死。” 楚秋心里一动,开口问道:“看你对这里很熟悉,不是第一次来吧?” 孔愚倒是没有反驳,笑了笑:“算是吧。” “毕竟,这里尚未建起邪惑宫时,也曾是老头子的居所。” “说起来,我与邪惑,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他拾级而上,逐渐靠近那座宏伟的金色宫殿,脸上似有追忆之色:“当年……这里还不是大胤的国土,许多远渡万灵海而来的族人在此安居,邪惑,其实还算是个后来者。” “万灵海?” “你们是海外诸国的人?” 楚秋望着孔愚的背影,随即道:“那就难怪没人认得你了。” 孔愚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老头子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算祖地在海外,也不代表我从未在大胤江湖行走过。他们认不得的,是‘孔愚’这个身份,而非老头子我在大胤江湖的名字。” 听这话的意思,老东西似乎还有一个假身份。 当然,对于大胤来说,他的假身份,反而才是真正有过存在痕迹的人。 倒是‘孔愚’这个名字,从那些大胤三品的反应来看,应当只有戚剑清,或者是邪惑才认得。 楚秋对他以何身份行走在大胤并不关心,而是道:“我曾听闻,海外还有妖蛮统治的王朝,无尽海域深处,也有比妖蛮大泽更强的大妖?” 孔愚微微摇头,道:“所谓妖蛮统治的王朝,不过就是几座破海岛而已。老头子知道你的意思,但天下气数的正统不在海外,蛮人要想立国,只有窃夺三座天下的气运,亦或是效仿那位牧族宁王,成为大离属国,共享气数。” “至于你说的无尽海域,那便是万灵海了。里头有没有比妖蛮大泽更强的大妖,老头子我倒是说不好。 但你们大离国师当年曾亲自前往万灵海,出手捕了条‘孽蛟’。 那东西厉害得很,生来便有不输四品武夫的实力,一旦长成,恐怕连三品无量都很难得手。” 一听到‘林听白’的事,楚秋的眉头稍皱,复而松开,淡淡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万灵海似乎也没比妖蛮大泽棘手太多。” “各有不同吧。”孔愚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解释太多,随即说道:“你好奇老头子我与邪惑是什么关系,那我就直接告诉你。邪惑乃是海外‘天苦’一族的后裔,他们这一族,虽不似蛮人那样,受了大妖之血的诅咒,但却拥有另一种能力。” “什么能力?” “天地观。” 孔愚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从他们出生开始,便能开启天地观,洞悉此世的真实面目。往往天苦一族的人,最终都会因为太早直面天地,被折磨到发疯,甚至是自尽。所以,他们就需要另外一种力量的帮助。” 原本说到这里,孔愚想要召来一团天地之力用以演示。 可结果刚一抬手,才想起背后跟着个无底洞,便有些尴尬地放了下去,若无其事道:“你可以理解为那张木头面具,所蕴含的扰乱天地之力。” “大妖遗骨。”楚秋点了点头,不需要他再多解释,已经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孔愚也是继续道:“在你们这里,大妖遗骨被‘天人’斩落,封存于各处,但在你们口中的海外诸国,这种力量反而不算多么罕见。 不过要想解决天苦族人的问题,那些再寻常不过的遗骨力量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毕竟真正强大的‘妖’,还是在妖蛮大泽之中。” 直到这时,楚秋向孔愚的手上看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手上也有大妖遗骨的力量。” “当然。” 孔愚极为坦然地张开手掌,把那形似一张血盆大口的纹路给楚秋看了看:“我对大妖遗骨的力量,还算是颇有心得。早年也得到一块蕴含着极强生机的骨片,最后将其种在了体内,真正掌握了它的力量。” 听得这话,楚秋想到‘希诚真人’说过,使用大妖遗骨之力,结果都是不得善终。 尤其像这样以肉身承受遗骨力量的武夫,怕是死得比谁都要早。 但眼前这老家伙既然与邪惑算是同辈,那他应当是除了玄净老道以外,自己见过活得最长的老鬼。 邪惑宫的传闻一直流传了数百年,倘若没有任何弄虚作假,孔愚至少也是几百岁的老家伙了。 “你是不是在想,大妖生而不祥,若是随意动用遗骨之力,最终都会死于非命?”孔愚似乎猜中了楚秋心里所想,笑着摇头道:“那些人使用大妖遗骨的手段过于粗暴,确实会反伤自身。但只要找到了办法,就算是大妖之力,也未必不能像天地之力那样为人所用。” “邪惑正是知晓了我的事,所以才会远渡万灵海,前来此处寻我。” “看来这桩大麻烦,是你引来的。”楚秋唇角微翘,“难怪你隐姓埋名,不愿让大胤武夫知道你的身份。若被他们得知这桩旧事,怕是第一个就要找你清算。” 不过,孔愚这些话,看似是在解释自己与邪惑的因缘,实则是站在另一个角度,诠释一切力量的本质。 既然大妖之力能为人掌控,天地之力吞入体内,本不该惹来如此大的麻烦。 “这么多年过去,是非对错早已无人能够说得清楚。老头子我今日前来,也是想要了却心头这桩憾事。”说到这儿,孔愚笑着道:“倒是你,应该也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吧?” 迎上他那藏着笑意的双眼,楚秋沉吟道:“天地之力太重了,但要把它化为更轻的真气,就只能与之硬碰硬,我的结论不会错,那就是错在过程了。” 回想从方才开始,一直围绕在心头的某种预感,楚秋逐渐有了一丝明悟,“所以你的意思是,应该有更简单的办法来掌控天地之力。” 说着,楚秋往那两颗黑球看去:“服下三毒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是,也不是。” 孔愚摇头道:“邪惑炼就的这三毒,本质上只是对应了上三品境界的部分妙用,以三毒来压制天地之力,确实能够分担压力,但这种办法,终究还是取巧了。” “真正的关键,在于那皇族血脉。受气数所限的皇室,本身也受天地保护,这是唯一绕开‘天地不允’的正路。” “但你似乎与那位九皇子交情匪浅,此法你自然不愿去用。” 说到这里,孔愚停在了那座雄伟宫殿的前方,望向高有数丈,微微敞开的金色殿门,缓缓言道:“盈满则亏,亏满则盈,你既能撑到此时,证明气数的限制对你已然形同虚设,熬过这一劫,前方便是真正的坦途。”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废话。” 楚秋摇了摇头,越过了孔愚的身侧,迈步走向殿门。 心底却是反复念着‘盈满则亏,亏满则盈’,又看向自己即将跌至六千年的寿命,淡淡道:“还是先宰了邪惑再说。” 话落。 他抬起一脚,踢向那高大的殿门。 轰! 庞大如高墙的金色殿门狠狠一震,两侧墙壁被巨力撕扯变形。 紧接着,数丈高的门板轰然向着殿内飞去。 孔愚见状,脸色都是一变,忍不住道:“这门不是开着呢?” 但当他的目光望向那狼藉一片的殿内,以及早已镶在尽头处的金色殿门,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又是咽了回去,沉声道:“那大胤国师看来不止是动过邪惑的核心,他还动过这里的阵法。” “能混上国师的,看来都有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 楚秋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拖着背后那条清澈流光,大步走进殿内。 被门板撕裂的地面旁,散落着不少翻开的书卷。 在这座偌大宫殿内,四周环立着一座座直达头顶天花板的书架。 里面放满了许多书籍,甚至还以不同的符号做好了分类。 这些,都是邪惑宫这许多年来收藏的秘传武学,放眼望去,数目不下万卷。 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大胤江湖这些年来都对‘邪惑宫’念念不忘。 即便是三品武夫,到了此地只怕也会大开一番眼界。 孔愚却没有过多关注这些功法典籍,缓缓道:“你现在看到的只是邪惑宫收藏的一部分传承,真正有价值的,都在邪惑的脑海当中,保存在‘诸法网罗’。” 见楚秋的目光突然投来,孔愚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解释道:“诸法网罗,其实也是一部功法,而且是邪惑真正修炼的传承。 它能够‘网罗’武夫的精神秘藏,从根本上夺走一个武夫的全部。 精神,记忆,修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拖入诸法网罗,成为他的食饵。 至于如今的诸法,他不过就是一个载体,也是第一个主动进入诸法网罗的武夫。” 孔愚感叹道:“不得不说,论发起疯来,还是这些佛门武夫更胜一筹。” 楚秋听罢,眉头一皱:“连这种功法都能创得出来,当年灭魔一战怎么没把他也给打死?” 第692章 排斥 至少目前为止,楚秋接触过的魔门功法,大多以‘残害’自身为主。 像崔赋修炼的弱水功,亦或是那部自在天地妙法,种种诡异都是先体现在自身。 即便有‘损人利己’的法子,也没听说哪部魔功能够完整吞下一名武夫的全部。 精神记忆,乃至功体修为,全部为‘诸法’所夺。 这样的功法,怕是连魔门之主寿步虚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孔愚却没有解释下去,而是径直走向了宫殿中央,看向地面空荡荡的凹槽,叹息道:“邪惑,你就算把自己化为无形无定的诸法,今日也难逃这一劫,再躲下去,无非也是浪费你自己的寿命。” “你想拖死这小辈,但也别忘了,七返九还池的大限不光限制戚剑清,同样也在限制你。” 听到这句话,楚秋抬眼看向被自己一脚踹飞的金色门板。 早已镶嵌在宫殿尽头的门板倒是没有任何异状。 不过,在那门板一路撕裂开来的凹痕当中,突然涌现出无数的金色气雾。 这一次,气雾没有凝聚成人形,而是化成一团极其朦胧的金色气团,漂浮在二人眼前。 只见那气团表面不停钻出一张张脸庞,最后定格成了戚剑清那张脸。 待到戚剑清的脸庞浮现出来,凭空而生的血肉沿着轮廓延展,很快就变成了真实存在的头颅。 不断钻出脸孔的气团表面,就这样顶着一颗头颅,看起来无比诡异。 但楚秋与孔愚二人脸上都没有丝毫变化,孔愚是早有所料,楚秋则是见过比这更诡异的东西。 三道目光汇聚的同时,属于戚剑清的那颗头颅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才肯罢休?天地长河失守,大胤九皇子也被人所救,今日这一着,确实是我输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楚秋身影一晃,原本安静的大殿内像是卷起风暴,无数的功法典籍被噼里啪啦地震落下来。 紧接着,一只手掌按在戚剑清的脸上,劲力催动,连同气团都捏得粉碎! 轰隆! 这道掌力余威不绝,竟是直接打爆了远处的金色门板,将宫殿墙壁轰出一个对穿的大洞。 放下手掌以后,楚秋看着飞落在面前的‘灰烬’,转头道:“这样就死了?” 这句话,显然是在问孔愚。 “……” 孔愚张了张嘴,接着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核心都被你打碎,若是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正当孔愚再度开口时。 楚秋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冰冷杀机锁定自己。 随后眼前的场景便是‘天旋地转’,那种被天地排斥的感觉变得无比清晰! 他就像是被挤进了一个气泡。 前方蒙上一层薄纱,泛着朦胧的光影。 “不可知?” 仅仅一瞬讶异过后,楚秋就明白对方用了什么手段。 邪惑用二品杳冥的‘不可知’,遮蔽了自己的存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硬生生挤出世间,身处一片莫名夹缝当中。 与此同时,那些狂躁的天地之力却仿佛陷入沉寂,不再有任何反应。 “天地之力也被隔绝了?”透过那片朦胧光影,楚秋看到天地清光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仿佛失去了目标。 除此之外,孔愚那张老脸上的凝重表情也被放慢了数倍。 连眉头皱紧的过程都放慢到极点。 仅仅隔着一层朦胧的光影,对面的一切就几乎陷入定格。 “不可知的影响,就是把事物遮蔽,隔绝在世间之外?” 楚秋沉吟一声,伸手触碰前方的光影,手掌却径直穿过倒映在薄纱表面的孔愚。 “不是对面被放慢了,而是我被定格了。”这一幕令楚秋意识到,自己受到不可知的影响,被隔绝在真实世界之外。 天地之力停滞的原因想来也是如此。 尝试数次,发现的确无法跨过那层朦胧光影,楚秋开始审视自身目前的状态。 虽然外界的天地之力进不来,但早先就被吞入体内的天地之力也并未被夺走。 相反的是,那部分天地之力完全陷入停滞,就连寿命的折损也一并停了下来。 “邪惑用‘不可知’的手段把我遮蔽起来,应该是为了隔绝我与天地之力的联系,他想保住那条长河。”楚秋瞬间明白了邪惑的打算,“但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保住了天地长河,已经被我夺走的那一部分不可能再抢回去。” “这是打算孤注一掷,赌谁的动作更快了。” 楚秋眼神一动,开始逆运一气造化功,加速炼化中丹田内积蓄的天地之力。 以功体炼化天地之力,这种想法在外界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真气与天地之力的‘质量’差了太多,用真气撼动天地之力,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就算熬得住这种水磨工夫,那飞速下降的寿命也绝不可能支撑到成功之时。 在被‘不可知’遮蔽以后,无法运转的天地之力,反而变成一个笨拙的巨人,站在那里任人宰割。 但当楚秋逆行一气造化功时,体内陡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眉头微皱。 “差点忘了,断掉的气脉还没接回来。”停下功法的运行,稍微审视自身的状态,楚秋不禁摇了摇头:“没有气脉搭建的行气路线,只会变成在体内横冲直撞,很难去控制。” “除非,再重构一套全新的气脉出来。” 念头及此,楚秋想起‘希诚真人’的提议。 用天地之力重塑一套全新的气脉。 几乎就在这个想法冒出的同时,楚秋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岐龙山那套‘人身气脉图’,开始下意识地按照那幅气脉图标注出的行气路线,强行控制真气游走在体内。 随着真气的运转,盘踞在中丹田内的天地之力竟也被强行撼动。 尽管只有一丝微弱的力量与真气同时运行,可对于楚秋而言,也是好的开始。 而且,岐龙山那幅气脉图用处,也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料。 “难道岐龙山的气脉图,本来就是锁定另一种上三品的法门?” 那幅气脉图分别标注了‘上丹田’精神秘藏,‘中丹田’人体秘藏,以及‘下丹田’天地通。 分别对照着四品,三品,二品。 当初与大空寺的行难和尚一番交流,对方就曾阐述过有关于三品和二品的理念。 不过,现在看来行难和尚也是偏向于后世三品,对于岐龙山的气脉图虽有几分研究,却并没有太过深入的钻研过。 “一切理论,最终都要回归实践。或许当年绘制这幅气脉图的武夫,也只是试图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曾走过这条路。” 楚秋心念电转,双掌上下翻合,将一气造化功运转至极,几乎在数息之间便能运转周天,强行把散逸在体内的天地之力逐渐归拢。 同时暗道:“武夫练力养气,随后将气力入髓,这其中每一步都是捶打肉身的过程,但世间选择肉身破限的武夫还是少数,这条路没人走,却不代表它是错的。” “也许从以前开始,就没有人真正把它走完。” “重塑气脉,实中求虚……” 楚秋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了一片半虚半实的周天气脉。 那正是他自身的气脉显化。 原本的气脉早已断裂,就连消耗寿命都无法将其复原。 若是拿道路来比喻,早先四通八达的官道,现在就变成了断裂扭曲的小路,甚至每条小路还延伸出数不清的分叉,看上去极为杂乱。 但在真气加速运转的过程中牵动的天地之力,正在强行修正这种错误。 一遍又一遍的行气,导致多余的气脉分叉渐渐消散,仅剩‘主干’保留。 并且在那丝丝缕缕的清光映照下,断裂处正在向前延伸。 开始以十分缓慢,却极为扎实的速度互相连接。 “这个方向对了,下一步就是将中丹田内的天地之力化为真气。” 不知不觉,楚秋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推进自身朝着‘无量’蜕变的过程。 而在此刻。 那座宫殿内,孔愚亲眼看到楚秋消失,表情变得极为凝重。 但他这份凝重并不是因为楚秋被‘不可知’的手段遮蔽,而是看到楚秋消失的位置,仍然有恐怖的天地之力正在叠加。 失去了目标以后,这片天地之力反而变得更加狂暴,若是稍稍打破平衡,爆发的威力怕是能将整个宫殿都掀上天。 “你敢对他施加不可知?光是他身上那份天地之力的分量,都足够让你丢了半条命!” 孔愚转头看向那被楚秋打散的金色气雾,冷冷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话音刚落。 宫殿深处忽然传来一道笑声。 听起来,竟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与其评价旁人,倒不如想想自己。” 只见一袭宫装长裙的女子从那洞穿的墙面迈步而来。 一双眸子散发着金色光辉,双手自然地背在身后,正笑吟吟地望着孔愚。 见到这名女子,孔愚的脸色微变:“长孙霞?” 但在下一秒,他就认出了对方的气息,“你早就在玉皇门布下了后手?” ‘长孙霞’闻言轻笑道:“人与妖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会在失败中吸取教训,既然这世上武夫知道在我邪惑宫内潜伏,为何我不能反过来渗透他们?” 说完这句话。 她跃下了破碎的台阶,缓步走向孔愚,目光在他托着的两颗黑球上一扫而过,随即突然挥手。 一股微风拂面的力道袭过,孔愚的表情冷了下来,看向那两颗黑球不断浮现出裂痕,最终碎裂开来。 每一道碎片落地,都如有千钧之重,在孔愚脚下周围砸出轰然巨响。 “你这点伎俩,拿来骗骗戚剑清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是别用这一套吧。” ‘长孙霞’语气平静地说道:“三毒本体虽被你压制,但他们的念头不在体内,而是在这儿。”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随后重新把手背到身后,“这不正是你当年为他们提供的思路,怎么,你自己都给忘了?” 孔愚面不改色道:“那三人受你驱使,却得不到应有的好处,自然要生叛心。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这人虽有天赋,可惜不懂人心诡谲,御下的能力更是差到极点。” “那又如何?诸法网罗在我手中,他们的性命就该为我所用。” ‘长孙霞’说完,摇头道:“我亲自现身,不是为了与你争辩这些无用之事。” “让路,今日我就当你从未来过。” 她的脚步继续向前,语气冷到极点:“否则,就别怪我不念多年交情,灭了你这神方一族最后的血脉。” “……” 孔愚嘴唇轻颤,看着脚下那些碎片道:“你就没有想过,老头子我躲了这么多年,如今敢来找你,便是有了绝对的把握?” ‘长孙霞’眼眸一眯,金光几乎凝聚成束。 结果下一秒。 她的步伐突兀止住,抬手捂着口鼻,有鲜血顺着指缝喷了出来。 当‘长孙霞’摊开掌心,看到那些刺眼的血红,表情顿时为之一沉:“你在搞什么鬼把戏?” 嘴上虽是这么问,但她的动作丝毫不慢,立刻就要迈步冲向孔愚。 可她的脚步刚刚迈出,就好像有另外一道意志在与她争夺身躯的控制权,原本该是冲向孔愚,却在半路换了方向。 轰! 她冲到了环立在大殿内的书架,一头撞了进去。 直达天花板的书架被当场撞塌,不知多少武学典籍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当‘长孙霞’再次出现,已是有几分灰头土脸,狼狈地抓着左手的手腕,怒声道:“是洞元,还是慎独?你跟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控制的三人,其实都想让你去死?”面对那道散发着金光,又充满恨意的眼神,孔愚毫无所惧,缓缓说道:“荒雨歇本是蛮人,他投靠你,是为了解决真血带来的诅咒。可你只把他当成一个好用的材料,他想杀你,无需任何人来挑拨。” “至于慎独,这家伙就是一棵墙头草,你若永远都能压住天下武夫,他自然不敢背叛你。” “可你当年不光被戚剑清逼得不敢现身,只能用手段骗他深入邪惑宫。甚至就连大离那几个武夫都能让你畏之如虎,在慎独看来,你这几百年早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随着孔愚的话音落地,‘长孙霞’表情一冷,咔嚓一声折断了自己的手腕! 连着皮肉,一同撕扯下来。 随意抛到脚下,不屑道:“你以为凭他们两个的念头,能够掌握诸法?” “自然不能。”孔愚坦然承认:“所以,我本想留下洞元,不打算把他用在此处。可惜你自作聪明,毁了我的手段,你以为现在这二人该在何处?” 这句话一出,‘长孙霞’眼底的金光闪了闪。 她很快就意识到孔愚的打算,也明白了洞元到底留下什么后手。 不过接下来孔愚所说的话,才是真正打破她内心防线的重击。 “即便洞元合三人念头,从那具肉身内重生,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也绝对不可能撼动你与戚剑清的联合。只可惜,戚剑清被你变成了一个偏激的疯子,连同核心一起被打碎,洞元怎会错过这样的大好良机?” 孔愚直直盯着‘长孙霞’,“何况你现在还用不可知的手段遮蔽了那个小辈,被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长孙霞’抹去下巴处的血水,原本被扭断的手掌也重新生长出来,冷冷道:“你说得都没错,现在的确是我有生以来最脆弱的时刻,但你不要忘了,若我得到皇族血脉,今日这一局,就还是我胜了。” “直到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有机会?” 孔愚‘遗憾’地感叹道:“你这份韧性,确实叫人艳羡。” ‘长孙霞’眼神冷漠地瞥了孔愚那张丑陋老脸一眼,指诀飞速变化,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孔愚却没有任何阻拦的打算,看向那团不断汇聚的天地之力,摇头道:“多年盈满,你也到了转亏之时。” …… 当‘长孙霞’再次出现,已是来到山脉的外围。 她的目光扫过一望无际的雪原,很快就锁定了远处那道如同针尖大小的黑影。 同一时间。 挂在皇甫策肩膀的干瘪葫芦如有所感,猛地颤抖起来,“快逃!那家伙来了!” 皇甫策一手扶着扛在肩膀的谢秀,一手握住长刀,正感疑惑时,便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到头顶。 唰! 他果断拔出佩刀,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斩去! 刀锋化成一道雪亮寒芒,还未彻底落下,便是被两根白嫩手指轻而易举地夹住。 “长孙霞……怎会是你?” 待得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皇甫策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人的气息怎会变得如此恐怖? ‘长孙霞’夹住刀锋,不见任何发力,浩荡刀光便在她身前破碎! 皇甫策当即变招,将刀柄一推,顿时就挣开‘长孙霞’的两指。 尺长刀气直扑面门,震碎了长孙霞的束发。 “无我刀意。”‘长孙霞’长发飞舞,散发着金光的眼眸满是冷意,语气极为不屑! 她反手按住迎面而来的刀气,势如破竹的一掌印在皇甫策胸口。 砰! 皇甫策被这一掌打得倒退,强行缓住气机,旋臂斩出两道交叠的刀光! 还没等刀光成型,便被‘长孙霞’一拳击碎! 哗啦! 破碎的刀芒背后,就见她以手成刀,迎头劈来:“你练得还不够火候!” 同样的无我刀出自对方之手,却发挥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皇甫策的刀意沉稳,而‘长孙霞’则是疯狂! 她以手挥出的一刀落下,皇甫策避无可避,只得尽力保护谢秀的同时举起兵刃架在身前。 结果就看到长刀在眼前碎成数段,虎口更是当场崩裂,被这股磅礴巨力击向地面。 “打不了!这根本打不了!” “她不是戚剑清,也不是什么长孙霞,这就是真正的邪惑本人!” 干瘪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焦急的声音:“先逃!去找莫观海会合!” “来不及了。”皇甫策看了眼颤抖的手臂,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此人的实力远超三品,但也不算二品。” “再拖一时,智缘大师他们……” 皇甫策的话还没说完,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因为‘长孙霞’就在他眼前极其突兀地消失了。 接着就听到背后传来她的声音,“接着说,那些废物能做什么?” 噗嗤! 皇甫策的胸口被一只手臂贯穿,骨头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时,挂在他肩膀的干瘪葫芦也是放出数条红线。 但却并不是要对‘长孙霞’动手,而是抢走谢秀,拼了命往回逃去。 比起逃向雪原外,还是山脉内更加安全。 ‘长孙霞’抽回手臂,挥手拍在皇甫策头顶! 皇甫策当场化成一枚飞速落地的炮弹,砸在雪地里生死不知。 随即她转过头去,看向拖着谢秀逃走的干瘪葫芦,冷冷道:“希诚,你莫非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早就杀过我了!”红袍男子长啸一声,速度更快了几分。 ‘长孙霞’不紧不慢地凌空踏步,每落下一步,身形都会突兀地闪烁消失。 再出现时,便已缩短了双方的距离。 口中还道:“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今日?你这不知感恩的废物!” 话音刚落,她已出现在干瘪葫芦的后方,抬手就握住了那只葫芦。 几道红线直接从葫芦里涌出,刺穿了她的手背。 那种能够污染三品肉身的奇毒,对于‘长孙霞’这具身体同样适用,越来越多的红线从她身上钻了出来,瞬间就让这肉身变得千疮百孔。 但‘长孙霞’浑不在意,甚至还主动扯断了那些从血肉里长出来的红线,“这只葫芦还是我为你炼制的,你以为凭它就能对付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谁说我要对付你?” “我只需要拖住你就够了!” 红袍男子冷笑一声。 下一秒,一道破空声便是从那山脉深处袭来! 第693章 不允 “邪惑!” 莫观海长啸一声,戴着那张如同厉鬼的木制面具飞冲而来,抬手就是一道螺旋气劲打爆了‘长孙霞’的手臂! ‘长孙霞’的身体一晃,没等催动血肉重生,背后又是袭来一道凌厉劲风! 她立刻抬手挡了过去。 刀光被击碎的同时,藏在背后的第二道寒芒竟直接斩开了她的手臂。 看到那嘴角溢血的皇甫策还敢出手,接连受创的‘长孙霞’像是失去了全部耐心,被完全切开的手臂诡异扭动,‘啪嗒’一声合住。 抬手就掐住了皇甫策的脖子。 “不知死的东西……” 她的语气满是冷意,正要催动‘诸法网罗’,完全夺走皇甫策的功体与念头。 结果突然出现的第三道气机,令她眼神一凛。 因为这道气机虽然有缺,却是远比莫观海和皇甫策来得强大。 当她转目看去,见到那手持一把鎏金长剑的青袍老者,顿时怒不可遏道:“姬丹书!你该死!” 莫观海也感受到那股恐怖升腾的气息,立刻凭着木制面具的特性冲开‘长孙霞’身周的天地之力,抓住皇甫策远遁而去。 皇甫策来不及道谢,亦是被那青袍老者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中那把鎏金色的长剑,“大胤护国之兵?那位就是东湖山庄的老祖?” “姬丹书这老东西可不光是东湖山庄老祖,这家伙当年行走江湖时,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如果邪惑不以二品杳冥的手段去压制,硬碰硬恐怕讨着什么好处!” “而且这老鬼还真有本事,连大胤压箱底的宝贝都能借来!” 莫观海同样被惊了一着,“那可是真东西,他是怎么说服大胤皇室点头的?” “或许是九皇子的关系……”皇甫策刚说完话,便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他胸口被开出的大洞尚未愈合,又强行调动气机,伤势愈发严重。 莫观海赏了他一巴掌,“闭嘴疗伤,别死在老子这儿。” 皇甫策闻言不再开口,目光却还盯着那突然出现的老者。 ‘天下第一剑’? 听到这个称号,皇甫策心底也是暗暗吃惊。 虽说他知道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应该只是单指大胤江湖,而且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一句美誉。 江湖名号,可不是靠自己吹出来的,而是要靠实力打出来的。 但能在一众江湖武夫中打出这等名头,足以证明东湖山庄这位老祖有多强。 “东湖山庄有这种底蕴,为何到今日才肯出手?” 不过这时,皇甫策也是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听到他的问题,莫观海略一迟疑,接着就道:“因为这老……” 他本要说句‘老鬼’,结果就看到那青袍老者的目光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莫观海尴尬地换了个称呼:“这家伙年事已高,不知还剩几剑之力,自然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 “而且,不光是他,东湖山庄上一任庄主,也是有伤在身。两个三品一老一残,行事自然要低调些。” “这次他亲自出手……应该是要动真格了。” 说到这儿,莫观海的语气一沉,带着皇甫策拉开一段距离,完全不敢靠近过去。 “我道你们一老一小为何至今不肯现身。”‘长孙霞’对那把鎏金长剑确有几分忌惮,却还是冷声说道:“原来是去借这把剑了。” 顿了顿后,‘长孙霞’沉声道:“就算你有护国之兵在手又能如何?不被大胤气数承认,你凭此剑就想斩我?” 说话之时,她暗自转运功体,藏在背后的手掌猛地击出。 一道惊天动地的掌劲爆发,瞬间就吞没了那青袍老者的身影。 结果只见一道刺目的剑光仿佛划分天地,直接将‘长孙霞’的掌劲劈开。 “你死期将至还不自知,便让你逞些口舌之利。” 姬丹书说着,竖起鎏金色长剑,轻轻一转,便在半空中挥出开屏般的剑光! 旋转不定的剑光随着他手臂挥落,铺天盖地涌向‘长孙霞’。 ‘长孙霞’长啸一声,身前有金色气雾爆涌,但却完全挡不住那毫无死角的剑光。 很快就被洞穿了胸腹,喉咙,甚至是眉心。 她的整个头颅当场爆开,红白之物沿着金色气雾转动,最后收缩回来化成了新的一颗头颅。 见此一幕,姬丹书面不改色,长剑朝前一递。 飞纵的剑光凌厉无比,再次削下她的脑袋。 ‘长孙霞’高高飞起的头颅满是怒容,无头的身体却在此时自行动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身体的控制权被人所夺,虽然远远称不上是致命,但也让她无比愤怒。 “洞元!” 那颗头颅张开嘴,传出无比愤怒地尖啸。 远远逃走的身体陡然一僵,演变成左右互搏的情况。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你的殿主都想让你死,真是可笑。”姬丹书语气淡漠,手中的护国之兵倏然斩下。 漫天气机化为崩天裂地的一剑,劈向那颗头颅! ‘长孙霞’终于露出了一丝惊容,半截脖子中的血肉飞速蔓延,临时化成没有皮肤的肉身,竟是二话不说逃往山脉。 显然是想要追上干瘪葫芦,直接夺舍谢秀的身体。 与此同时,她念起莫名口诀,背后钻出几颗肉芽,当场一具具分身,意图以‘性命’拦住这一剑。 可那些分身在姬丹书这一道剑光面前却是脆弱无比,如同遇阳春雪,瞬间消融! ‘长孙霞’头也不回,继续操控着分身去消磨那道锁定着她的剑光。 虽说硬接这一剑,她也绝不会陨落。 但念头受创,很可能就会被洞元趁机而入。 亦或是出现更糟糕的后果! “诸法网罗被荒雨歇动了手脚,外界还有姬丹书……这是早就料定的结果?他们怎会联手合作?” “不,不可能是提前安排好的计划!如果荒雨歇早就知情,瞒不过诸法,也瞒不过我!” “这一切都是巧合?” ‘长孙霞’眼神隐蔽地看向天穹。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 “天地气数不允许有人打破桎梏,连我也受到了影响么?”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定,立刻就掐住指诀,随即只见原本坍塌的洞元殿废墟,忽然传出一阵莫名震荡。 紧接着,一具具身穿道袍,头戴斗笠的诡异道士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这群深埋在洞元殿下的道兵离开地底,立刻取下头顶的斗笠。 露出那一张张极不协调的脸庞。 “拦住他们!” ‘长孙霞’沉喝一声。 下一秒,那些道兵的后背便是高高隆起,哗的一声钻出两只膜翼。 旋即振翅飞上高空,毫无犹豫地拦向那道剑光。 原本死死锁定长孙霞的剑光势如破竹,迎面就将数名道兵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漫天横洒,一股刺鼻的腥臭气息顺风散开。 “叫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来替你送死?那可保不下你的性命!” 就见姬丹书微微摇头,祭起那把鎏金色长剑。 两指搭住剑脊,顺着纹路抹开柔和光晕。 锋锐剑意冲天而起,荡开一层环状的虚影。 万千剑光席卷而去,眨眼间便将那些道兵的身躯洞穿,余下剑光更是化成一股洪流,继续追杀远远逃窜的‘长孙霞’。 “这老东西真是够凶,幸亏当年老子没上东湖山庄找事!”看到如此凶狠的打法,莫观海不禁暗暗磨牙,由衷地感到一丝后怕。 当初他为了习得吞天地入腹的法门,四处找人挑战,不少一流大派都被他上门踢馆,在江湖上几乎成了人嫌狗厌的名声,人人都称他是疯子。 不过,疯子又不是傻子。 像东湖山庄,万里军,乃至天罡府这种藏着老怪物的地方,莫观海还是掂量了一手,没有前去寻衅。 看看姬丹书这老鬼猛成什么德行了? 莫观海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当年戴着现在这张面具,都要被姬丹书毒打一顿。 “这位前辈的气机确实有些不稳,但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只有几剑之力吧。” 皇甫策收回有些震惊的目光,转而看向莫观海。 莫观海老脸一垮,虽说隔着面具看不真切,但他的语气却暴露了态度:“老子才刚救了你的命,少说两句话,别给老子添堵!” 说罢。 他根本不问皇甫策的意见,拎着皇甫策就追向那片剑光。 此时,‘长孙霞’被追杀得无比狼狈。 尽管放出了数道分身,又唤来深埋在地下的洞元殿道兵,但这些阻拦根本就于事无补。 很快,她就被不知多少剑光贯穿身体,其中暗藏的天地之力透着几分诡异,那股力量能够最大程度灭杀她肉身的生机。 “是那把剑的力量……”‘长孙霞’心中知晓大胤护国之兵的厉害,更是不敢被剑光击中。 尤其此刻这具肉身,本就是利用‘诸法’临时塑造,真正适配的那具身体,已经被诸法网罗中的念头所夺,竭尽全力远离她的头颅。 ‘长孙霞’的眼神死死锁定带着谢秀逃窜的干瘪葫芦,越是这种绝境,她反而愈发冷静下来,“这就是你们隐忍多年,为我准备的杀招么……” “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 她的眼神一厉,随即只见被剑光斩碎的道兵竟是全都变成了蠕动的肉块。 所有肉块相互吸引着,拼凑成一具极其古怪的身躯。 胸前生出一排手臂,头颅与那些手掌连接在一起,背后更是钻出一对极其巨大的肉翼。 那对几乎能够透光的肉翼薄膜泛着血色,延展开来足有十几丈。 奋不顾身地挡住了如雨的剑光。 原本势如破竹的剑光就好像钝刀劈在木桩表面,发出沉闷声响。 “斗笠?”看到连接着头颅的手臂下方藏着不少斗笠,姬丹书凌空踏步,原地掀起惊雷般的爆鸣。 手中那把鎏金长剑精准无误地刺穿斗笠,手腕一转,横斩出刺目寒芒! 刹那间,千百道纵横交错的剑痕布满长空,将无数个道兵拼凑成的怪物撕碎! “用妖物血脉培养出这种怪物,邪惑宫……该杀!” 杀声一起,姬丹书再度腾身直追,将‘长孙霞’逼得退无可退,只能转过身来,对着他伸手一抹! 仿佛擦掉了一层灰尘,将姬丹书整个人凭空抹去。 但那把鎏金长剑却仍在半空漂浮,失去了主人的掌控,这把护国之兵居然自行飞向了‘长孙霞’。 “无主之兵,也敢放肆!” ‘长孙霞’沉喝一声,抬掌就将长剑击飞。 结果只是与剑身接触,她那血肉模糊的手掌便是被整个切开,眼神顿时变得更为愤怒。 便在此时,倒飞出去的长剑被莫观海伸手握住,又险些被剑身拽得控制不住动作,半是惊讶道:“这把剑好大的脾气!拿着!” 他将长剑塞到皇甫策怀里,一个人冲了过去。 还没等皇甫策反应过来,莫观海已是张开五指,放出五道飞纵的流光。 结果就被‘长孙霞’随意击落。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暗器手段,也敢拿到我面前?” ‘长孙霞’弹指射出一道金光。 莫观海的脑袋往前一撞,用木制面具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金色气劲。 木制面具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起来,两口将把金光嚼碎,彻底吞了进去。 “有点力道啊。”莫观海晃了晃头,随即冷笑道:“你这老怪物确实练得一身通天本事,可惜运气太差,遇上了克星。” “克星?” “就凭你那一块碎片?” ‘长孙霞’冷冷道:“以为得了块大妖遗骨就能无往不利,你这蠢货难怪会落到今天这等下场。” “老子跟你很熟么?狗东西!”莫观海懒得与她废话,飞速欺身而至,掌心含着一团螺旋气劲,连环出掌朝她打去。 不过,莫观海的所有招式,都早已被‘长孙霞’所看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几记杀招,也不见如何动作,便是将莫观海整个人翻转过来,一脚踢向皇甫策! 轰! 莫观海的身体节节爆退,喉头涌上一口腥甜,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这时皇甫策的伤势也已复原,抬手按住莫观海的后背,又看向手中那把颤鸣不止的长剑,有些凝重地说道:“东湖山庄那位老前辈被送到何处了?” “你小子师父死得太早,自己摸索到今天也真是难为你了。”莫观海吐出口闷气,“那是二品的‘不可知’,姬丹书那老东西被遮蔽了。” “被遮蔽了?”皇甫策皱了皱眉:“二品有如此逆天的手段?那岂不是没有对手了?” “如果是真正的二品打三品,根本用不着这种手段。拿不可知遮蔽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杀不了人,只能把人困住。” 莫观海则是摇了摇头:“被遮蔽的存在分量越重,对于二品武夫自身的亏损也就越大。要不是邪惑这鬼东西没那么容易死,他用这种手段遮蔽姬丹书,自己都得搭进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远远遁去的‘长孙霞’突然爆成了一片漫天飘散的血雾。 只剩下那颗头颅还保持完好。 “这就是代价。”莫观海冷笑一声,“他用这种法子规避滥用不可知的后果,但也不敢随便使用,估计会伤到根本。” “放心便是,姬丹书也没那么好杀,最多就是被困住一会儿,咱们撑到他逃出来便是。” 这句话令皇甫策心下稍安,强行抓住那把鎏金色长剑:“自当如此。” 待到‘长孙霞’重新凝聚一具身体,就看到那二人又向自己飞了过来,脸上终于浮现出不耐的表情:“你们这群令人恼火的蝼蚁!” “荒雨歇,把我的肉身还回来!” “否则等我杀光这群废物,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她对着那极力远离自己的无头身体怒喝一声。 而她的话似乎起到了效果。 那具无头身体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正当‘长孙霞’微微一怔时。 她就感觉到头颅深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脑海当中像是有一个极其清晰的声音正在说着什么。 “这就是诸法网罗?”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很快,就又多了另一道声音。 这两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令‘长孙霞’目眦欲裂,“你敢!” 她立刻就掐住指诀,在眉心一点。 随即立刻就闭上双眼,整个人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 但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依旧朝着干瘪葫芦追杀过去。 另一边。 范不移,聂渺,胥紫山三人围坐在那瞎眼青年身边。 季知春站在几步外,神色有些凝重。 而在另一边,崔赋以弱水功形成一片‘牢笼’,将隐真和会真二人困在其中,低声道:“进入诸法的念头……这办法真的有用?我听着怎么有点玄呼呢?” 师素抱着双臂,一样盯着那瞎眼青年,“如果是到这邪惑宫走一趟之前,我也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诡异的功法。但诸法的本事,我们已经亲眼所见,就算不信这家伙的话,也该相信他们二人的判断。” 崔赋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是觉得太过冒险,就算诸法网罗之中不比拼实力,那老怪物都不知活了多少年,他的念头难道会输给咱们?” 不得不说,崔赋的担忧,正中几人心里的猜测。 倘若诸法网罗内比拼的不是实力,而是各自的念头,那一个活了不知几百年的老怪物,他的念头难道会输给这三人? 就在这时,极少开口的申屠烈沉声说道:“如果真如洞元所说,诸法网罗比拼的是念头,范盟主在其中恐怕会非常强。” “伏魔刀意?” 师素沉吟一声,点头说道:“伏魔刀意能斩心中魔,确实克制这种邪门功法,但现在伏魔刀不在他手上,那刀意还能剩下几分,也是未知之数。”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 盘坐在瞎眼青年背后的胥紫山身体一晃,眉头陡然皱紧,像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 ‘诸法网罗’之中,胥紫山伸出双手,看向自己的掌心,随即又抬眼看向对面那提着把长剑的黑影。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胥紫山的目光。 缓缓举起那把仿佛云烟凝聚而成的长剑,对胥紫山行了一礼。 “请。” 那道黑影的声音极其空灵,如同直接在脑海当中响起。 胥紫山的‘精神’一震,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剑意,无需多言,便已知晓黑影来意。 于是就竖起剑指,凝重道:“请!” 第一道黑影的实力不高,虽有一手极其精妙的剑术,但胥紫山只用两招便击断了对方那把长剑。 等到黑影散去,第二个走出来的影子就比方才那黑影强出一大截。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胥紫山连败六道黑影,气息翻腾不止,嘴角也流下一丝鲜血。 “若这是幻境,未免也太过真切,诸法网罗……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剑道宗师?”擦去嘴角的鲜血,胥紫山看到第七个黑影从前方走出,不禁感到了有些棘手。 暂且还不知在此地受伤或是死去会有什么代价,稍微衡量一番后,胥紫山果断选择弃战,离开了第七道黑影的剑意笼罩范围。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道黑影并没有追上来,仍然站在那里,等待着胥紫山的‘挑战’。 “难道这些念头不能追出太远?” 正当胥紫山思索其中有何规律时,眼前的场景突然破碎,化成一团扭曲的烟云。 紧接着,他隐约看到了范不移的身影,心头微动,立刻向那片云烟追去。 …… 另一边。 身中不可知的姬丹书环视周围,随后又伸手触摸着前方那片朦胧光影,喃喃道:“不可知?” 虽然认出了这门手段,但他并没有多少惊讶。 ‘邪惑’是二品武夫,此事在江湖上早有流传。似他这种老古董,早年间更是与邪惑打过交道。 不过这也是姬丹书第一次亲自体会二品的‘不可知’,一时也不得脱困之法。 “那老鬼又送进来一个?” 突然间,姬丹书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瞬间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团浑身散发着浩光的东西。 奇怪的是,他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若非对方开口打破沉默,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背后还有人! 第694章 剑意 姬丹书似乎没有想到,在自己之前竟还有人被邪惑用不可知的手段送到此处,眉头紧皱道:“你这是在练什么邪门功法?” 以他的眼力,都看不出对面那人的根底,甚至完全不能确定那是否真的是个人。 然而姬丹书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光团迅速黯淡下来。 楚秋从中迈步而出,透过姬丹书背后的朦胧光影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尽管在此处向外看去,一切都是极其缓慢,仿佛全部定格住了。但只是看到那把漂浮在半空中的鎏金色长剑,以及长剑远处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就已经足够判断局势。 所以楚秋没有回答姬丹书的话,而是问道:“邪惑的实力如何?” 姬丹书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在楚秋的脸上扫过,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随即说道:“三品之上,二品之下。不过,他那强占的肉身出了问题,现如今只剩一颗脑袋,实力大打折扣,若无‘不可知’的手段傍身,我一剑便可斩了他血肉之躯。” 楚秋闻言,若有所思道:“只是斩了血肉之躯,未必杀得了他。” 姬丹书顿时颔首,“想杀邪惑,诸法网罗才是关键。”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 接着姬丹书就道:“你在此地尝试破境?如何,可有进展?” “马马虎虎。”楚秋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下巴微抬,向着姬丹书示意:“你能离开了。” 姬丹书转过头,自己面前那片朦胧光影正在不断破碎,‘不可知’对自己的遮蔽正在逐渐失效。 “邪惑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维持对老夫的遮蔽,看来比起老夫,他更畏惧的人是你。” 说完这句话,姬丹书竖起剑指,竟是强行从楚秋身周抢走一丝天地之力,凝聚出三寸长短的剑光,散发出一股煌煌剑意。 随即他将这把小剑留在此地,直接迈步跨过了朦胧光影。 连一句交代解释都没有留下。 看着那道浮在半空的小剑,楚秋也是露出一丝狐疑表情:“真意?” 三品凝聚真意的手段,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但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鬼突然将自身剑意留在此处,未免显得有些古怪。 不过楚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道剑意,眉心的精神秘藏瞬间有所感应,受剑意所激,绽放出柔和的光芒。 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秘藏壮大了不少,楚秋再看向掌心漂浮着的三寸小剑,眼底便是闪过一丝惊讶。 “这道剑意在锤炼我的精神秘藏。”明白了这一点,楚秋立刻凝神体会剑意带来的感悟。 锤炼精神秘藏的机会可不算多,以自己接触到的众多武学来说,仅有一部‘后天灵修法’具备这样的效果。 可是比起这道剑意,后天灵修法的锤炼太过缓慢,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而当楚秋从剑意之中体会到某种熟悉的气息时,终于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 “东湖山庄的老祖?” 喃喃一声后,楚秋逐渐将这道剑意完全炼化。 眉心的精神秘藏光华消散,彻底封闭。 看似毫无变化,但内里早已脱胎换骨,仿佛被补上了最后一块短板,就连浮现在眼前的内视气脉都变得更为清晰。 对于岐龙山那幅气脉图的理解,也随之加深了不少。 先前许多晦涩难懂之处,更在此刻豁然开朗。 楚秋的双眸清光内敛,扫过几处尚未重塑的气脉,低声道:“原来如此。” …… 跨出那‘不可知’的夹缝,姬丹书伸手一召,被皇甫策死死抓在掌中的那把鎏金长剑顿时颤鸣起来,挣开皇甫策的手掌,化为流光飞回到姬丹书面前。 “能顶事的人回来了,撤!” 莫观海见此一幕,当机立断抽身而去。 皇甫策虽有些迟疑,但也只能选择听信莫观海的判断。 随着两人甩开‘长孙霞’,继续向山脉当中飞去,那浑身血肉模糊的‘长孙霞’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双眼紧闭,手掌一握,方圆数百丈内的天地之力汹涌翻腾。 似乎想要将那二人拦下。 结果她如此大范围地撬动天地,却是起了反效果。 一股股翻涌的天地之力突然不受她所控制,顺着地下那条裂缝钻了过去,速度快到不及眨眼。 莫观海都被这一幕给搞得愣住了。 旋即便是肆无忌惮地嘲讽大笑:“哈哈哈哈!你这怪物怕是老糊涂了吧?你自己布下的天地长河都被人撬走了,还敢大范围撬动天地?” “怎么?为他人做嫁衣反倒是上瘾了?” 听到莫观海的嘲笑语气,‘长孙霞’面色不改,似乎顾不得搭理这个混账东西。 她那紧闭的眼皮下方,两只眼珠不停转动,不知是念头之中遭遇了何种情况。 姬丹书见状,当即道:“有人在诸法网罗中与他相斗,别让他凝神!” 这话一出,莫观海抬手就是拍出刚猛无匹的掌力。 一团烈风般的螺旋气劲冲向‘长孙霞’。 正保持闭目凝神的‘长孙霞’微微侧头,挺掌相击,隔空就将那气劲打爆。 接着竟也不再与这三人再做纠缠。 “想走!?” 莫观海脸色一厉,哪里能错失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只见他不要命地压榨着体内的真气,双臂连挥,无数道细如毫毛的气针纷纷散开。 即便‘长孙霞’的肉身不灭,但在先前几次交手的过程当中,也暴露出了头颅仍是弱点。 一旦失了头颅,那所谓的‘诸法’之中怕是要出大事! 第695章 相斗 与此同时。 姬丹书递出一剑,破空剑气仿佛将‘长孙霞’钉在原地,身体反曲,立刻就被莫观海放出的无数气针追上。 她急忙架住双臂,仓促之间撑起护体罡气。 但在那无穷无尽的气针面前仍然无济于事,仅仅支撑不到一息就已破碎。 紧要关头,‘长孙霞’终于做出取舍,不再试图追上谢秀。 口中发出一声尖厉长啸! 肉眼可见的音波扩散开来,令得莫观海与皇甫策同时变了脸色。 “又是这种扰人心智的手段……”正当莫观海暗骂一声,打算运功抵抗时,却见远处那具无头身体如遭雷殛,猛地一颤! 其中相斗的念头当场就被震散,不再做出左右互搏的诡异举动,腾身朝这边赶来。 “不好!他是想要那具肉身!” 莫观海连忙想要出手拦阻,结果只见姬丹书丝毫不受影响,一剑就将那赶来的无头身躯劈成两截!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觉稳妥,挥手之间斩出密集寒光,漫卷而过,把那肉身彻底斩成无可复原的血雾! “姬丹书!你该死!” ‘长孙霞’睁开双眼,用极其怨毒的眼神看向姬丹书,最终干脆舍了这具肉身,只剩一颗头颅脱离,直奔姬丹书而去,“既然如此,我就占了你这家伙的残躯!” “就凭你?” 姬丹书横起护国之兵,语气淡漠,一剑便是从那颗头颅的眉心刺入,破开后脑,整个挂在了剑身之上。 “你这废物……你……” 就算头颅被贯穿,‘长孙霞’依旧瞪着双眼,冷声想要说些什么时,却突然发现姬丹书的气息比之方才莫名跌落了一大截。 随后眼神微变,似有讥讽道:“你还真是舍得!” “不过也对,似你这种废物,自知杀不了我,就该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我便要成功了!” 砰的一声! 那颗头颅便是当场爆开, 震荡的余威将姬丹书震退,待他飘身而立,压下胸腹混乱的气机,立即沉声道:“他现在只剩下回归诸法网罗这一条路,顾好小九的肉身!不可再有差池!” 这句话显然是在交代莫观海与皇甫策二人。 说完以后,姬丹书纵身飞向山脉深处,天地观铺开的一瞬,就已锁定那几道气息所在的位置。 “这老家伙好大的杀心!” 莫观海的目光直追而去,不禁咂舌道:“东湖山庄这次算是豁出去了。” 连姬丹书这位老祖都如此拼命,可见东湖山庄是下了何种决心。 谢秀一事,或许只是引子。 邪惑宫重现,才是最大的问题。 大胤江湖受邪惑宫荼毒多年,有人鬼胎暗结,自然也有人想要彻底拔除这根毒刺。 “莫老前辈。” 就在这时,皇甫策在一旁出声提醒,随后示意他看向山脉之中。 只见洞元殿那片废墟当中,还有不少道兵挣扎着爬了出来,这些能转化为妖物的鬼东西似乎依然受着邪惑的影响。 “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余下是敌非友,你可要做好准备。” 莫观海松开手指,似笑非笑道:“一个不小心,你们刀宗从此就要断根了。” 皇甫策神色一正,缓缓道:“晚辈自会留心。” 莫观海知道他还是想要进邪惑宫一探,缓缓点头,便也没再阻拦。 …… 噗! 就在‘长孙霞’发出尖啸之时,坐在那里的瞎眼青年突然喷出一片血雾,气息瞬间萎靡下来。 若非季知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只怕这家伙当场就要栽倒在地。 但季知春自己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尖啸入耳,心中杂念顿生,身形也是微微一晃动。 “那声尖啸!是邪惑的音功么?” “恐怕是诸法的手段……” 余下几人亦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但好在他们距离较远,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可这时候,师素注意到那瞎眼青年隐隐有些苏醒之意,立刻说道:“如果让这家伙醒过来会怎么样?” 听到她这句话,崔赋与申屠烈也同时看向那瞎眼青年。 崔赋皱眉道:“先前这家伙可没说过,如果他半路醒过来应该如何。” 在他带着范不移,聂渺,胥紫山进入所谓‘诸法网罗’时,虽然事先交代过几句,却根本没有提过若是他半路苏醒会有什么结果。 可他的异状早不来晚不来,就在那声尖啸响起的瞬间发生,几人深知这绝非什么好事。 “让我来吧。”季知春略一沉吟后,果断在瞎眼青年身旁坐定,凝重道:“按照他的说法,除了这三位,我也有资格进入其中。如果真是他们在里面遇到了什么情况,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丝转机。” 事到如今,季知春自然也不再犹豫,以瞎眼青年留下的法门将心念收敛,凝神于秘藏当中,很快就进入了与范不移等人相同的状态。 确定他真的进入其中,崔赋却是有些焦急道:“大家都是四品,精神秘藏的差距真有这么大?” 原本在瞎眼青年提出这一方法时,申屠烈,师素,崔赋三人都跟着进行过尝试。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就如瞎眼青年所说,他们几人的‘念头’太差,就算有他相助,也不足以强行进入诸法网罗。 哪怕真的进去了,最终也只是给诸法送去一份食饵而已。 听到崔赋的话,师素的表情同样不太好看。 她的实力仅次于范不移与聂渺二人,但在这种时候,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过,师素突然抬起头,看到前方那条狭窄山道出现了一道诡异身影。 “道袍?” 看清来人的装束,师素语气一沉:“是洞元殿那群道士?” “这帮家伙可不像洞元殿的道士。”崔赋的手掌渗出液化真气,看到那群五官诡异扭曲的道士全都望向瞎眼青年,凝重说道:“是冲着他来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师素已是飞身而上,抬掌便将一名道兵击飞出去。 “管他是什么,来一个杀一个!” 师素冷眼看去,随即又是一拳将冲在最前方的道兵逼退。 这群道兵不知疲倦,更不惧生死,哪怕受到重创也能很快恢复过来,以师素一人之力自然难以抵挡太久。 崔赋和申屠烈见状也立刻加入战局,三人联手将这群爬上山道的道兵挡了回去。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道兵涌上来,只靠他们三人阻拦已经逐渐有些吃力。 便在这时!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又在半空分裂成数百道,极其精准地钉在了那群道兵的胸口。 刹那之间,三人前方被扫出一片空地,所有道兵皆被这一剑之威清退。 就见姬丹书飘然落下,直接举掌按在了瞎眼青年的头顶。 都没等三人反应过来,便已强行进入诸法网罗。 下一秒。 姬丹书睁开双眼,举步穿过前方那片朦胧雾气,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条向上的台阶面前。 台阶前方,数道身影盘膝坐定,仿佛分庭相抗。 居中者,正是那瞎眼青年的模样。 “又有挑战者?” “今日这诸法之间还真是热闹。” “不怕死的又来了一个,看他能撑多久。” 就在姬丹书出现的瞬间,四周传来莫名声音,甚至还有一道道扭曲的身影试图走出薄雾,看看这新来的又是何人。 然而,姬丹书仅仅只是投去一道冷然目光,沉声喝道:“滚。” 霎时间,一股锋锐难当的剑意以他为中心扩散,将那些扭曲身影尽数绞碎! 雾气深处立刻响起惊恐尖叫! “快逃!是那老鬼!” “怎会是他?” “姬丹书!是姬丹书杀进来了!” 当那些惨叫声回响起来,弥漫四周的薄雾迅速退去。 暴露出来的,竟是满地浅埋一层的腐朽骸骨。 “诸法网罗……” 姬丹书冷哼一声,迈步越过了盘膝而坐的几人,刚要登上第一层台阶,结果就见那通向未知之地的台阶陡然向后缩去。 似乎有某种意志在背后操控,躲避他的脚步。 姬丹书见状,缓缓抬眼,开口说道:“你们三人到了如今还有分歧?看来你还真是邪惑最好的一条狗。” 话音刚落。 一名白袍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合十双手,轻念一声佛号。 随即便是柔声细语道:“老僧见过姬施主。” 唰! 他的头颅被一道剑气洞穿,化为了旋转的雾气。 姬丹书缓缓放下手掌,“诸法网罗乃是你的根基,如今被邪惑所夺,你还肯为他卖命,倒也难怪你这和尚能够修成贪毒,成为他计划当中最关键的一环。” 白袍僧人的头颅慢慢复原,一脸平静地说道:“姬施主,‘诸法’间自有规矩,你若想要上前挑战,便要依循规矩行事。” 他伸手虚引,指向了范不移身侧的位置,“就如同这几位施主一样。” “规矩?”姬丹书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冷眼看向那白袍僧人:“邪惑现在何处。” 白袍僧人抿住双唇,不发一言。 俨是一副不愿再与姬丹书交流的模样。 不过,姬丹书此番前来,也根本不想与这些人浪费口舌。 “即便你不说,老夫也能找到他。”说罢,姬丹书举步走向前方,将这白袍僧人视若无物,径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白袍僧人的身躯散如云烟,转眼又恢复完好,转过头来看向姬丹书的背影,轻声说道:“阿弥陀佛,姬施主若想强闯,只会害死这几位施主。” “他们的死活,与老夫有何干系。” 姬丹书抬脚迈步,踩住了第一道台阶。 感受‘身体’陡然变沉,如同肩上施加了某种压力,不过这种程度的压力,还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当姬丹书迈上第二道台阶时,便是漠然言道:“既然敢来这诸法网罗,他们事先已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若老夫杀了邪惑,他们也不算是白白牺牲。” 听到这话,白袍僧人为之一默,然后开口道:“姬施主这番话,老僧并不认同,不过,你既然想要挑战邪惑宫,为何连气机都有如此之大的亏损?” 他抬起眸子,双眼当中仿佛散发着诡异的黑气,定定望向了姬丹书:“你早知自己时日无多,想要临死前拼上一把,为何又将希望赌在旁人身上?” 姬丹书淡淡道:“你这老和尚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说罢,他看向居中的瞎眼青年,“你若再让这和尚聒噪下去,老夫便先斩了你的念头祭剑。” 只见那瞎眼青年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随即便是缓缓睁开双眼,对着白袍僧人道:“放他过去吧。” “为何?” 白袍僧人不解道:“就算你想杀死邪惑,诸法网罗的规矩也不该被打破。” 听到这话,瞎眼青年背后竟也浮现出一名模样相同的白袍僧人,语调怪异道:“整天念叨着那些规矩,邪惑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瞎眼青年背后出现的白袍僧人说完,站直身体,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白色僧衣,有些厌恶地挥了挥手。 一片黑雾旋转而起,将白色僧衣彻底染成了黑色。 旋即冷声说道:“我等三人的念头都存在于诸法网罗,倒是你这家伙,有些太过古板。让他过去,他若真能杀了邪惑,这诸法网罗自然也就没了后患。 都到这种时候,你还守着所谓的规矩作甚?” 白袍僧人沉默不语,转而看向那瞎眼青年。 瞎眼青年迎向他的目光,微微点头:“这正是我们三人的意思。” “阿弥陀佛。” 白袍僧人亦是不再劝阻,默默向旁边迈了一步,接着说道:“姬施主可要当心,邪惑今日……很生气。” 姬丹书似乎笑了一声,望着通向上方的台阶,淡淡说道:“无妨,待老夫送他一程,一死皆休。” 说罢,他便是踏上第三道台阶。 脚步越来越快。 很快就消失在台阶尽头的浓雾深处。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白袍僧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他的气机不全,越过规矩,怕是有去无回。” 化为黑袍的僧人没有开口,只是坐在了瞎眼青年身边,“有魏求仙的传人在此,你怕个什么?” 白袍僧人默然半晌,提醒道:“就连魏求仙本人都不一定能够战胜‘诸法’之中的邪惑。” 说着,他又看向瞎眼青年:“按照你们的计划,邪惑应该先占据九皇子的肉身,再吞天地长河,引来气数之变。那时将是他最强大,亦是最脆弱的时候,现在天地长河为人所夺,九皇子的肉身也迟迟无法得手,若等邪惑自觉无望再去隐忍一世,你们再想杀他,难如登天。” 第696章 破障 与此同时。 范不移,聂渺,胥紫山三人正身处一片无法形容的玄妙之地,四周不断出现与他们所修武道有共同相似处的‘高品武夫’,每现身一人,都会与三人当中的某一个进行‘切磋’。 当然这种切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而是以各自所修得的真意,对拆数十上百招,整个过程完完全全没有动手,消耗的却是三人的心力。 “这诸法网罗中的武夫,恐怕都是被诸法所吞噬的念头所化。” 季知春眼含倦意,脸色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疲惫,“照这样下去,仅靠真意比拼,就能将我们三人活活拖垮。” 至今为止,他已经与数十名用剑的武夫切磋过,虽说各有输赢,但每赢下一场,心力的损耗照样不会补回。 若是输给对方,则会大大亏损自身的念头。 如此一来,无论他们怎样尝试,似乎都只有被诸法拖垮这一条结局。 “放心,诸法之中的念头数量有限,况且以刀剑成名的武夫虽然众多,但能与你二人相提并论者,并没有多少。”曾经被拖入诸法的聂渺倒是显得淡然许多。 他看向面不改色的范不移:“更何况,范盟主有伏魔刀意定住心念,不受外物影响,天生便是克制诸法网罗的不二人选。” “伏魔刀意虽不为外物所动,但我这门功法还没练到家。” 范不移摇头说道:“如果是老不死的话,倒是能够杀穿这诸法网罗,凭我这点本事,差远了。” 话刚说完。 前方又出现一名腰挎长刀的身影。 范不移见状叹了口气,冲对方拱了拱手。 不过数合,就让那暗影心服口服地退去。 直到目前为止,范不移尚未输过一场,又有伏魔刀意加持,心念凝实,无可动摇,状态几乎完好无损。 但即便如此,面对这种没有尽头的挑战,心底难免会生出几分焦急。 “先前这诸法网罗曾出现过一次激烈的震荡,恐怕是外界出了什么事。”范不移转身走回,说道:“而且,根据那些武夫的实力程度来判断,损耗心力的绝对不只有我们。” “的确,如果这单纯只是一场试练考验,现身的武夫应该越来越强,而不是越来越弱。”胥紫山略一沉吟,“让这些武夫与我们论道,对诸法也有不小的损耗。” 话刚说完。 前方又浮现出一名背着长剑的身影。 见胥紫山瞬间说不出话来,范不移倒是有些‘苦中作乐’道:“轮到你了。” 胥紫山摇了摇头,挺身迎上。 不出所料地拿下了这场胜利。 当那道身影消散的同时。 前方翻涌不止的雾气深处,却是突然被一抹刺目金光撕裂! 那金光来得极快,快到不及反应,胥紫山便已被击中了胸口,弓着身体倒飞回来! 聂渺顿时把他接住,看到他胸口散逸而出的白色烟雾,立马沉声道:“守住念头!” 胥紫山已是没了余力开口,稳住气息,不断将那快要消散的念头收束。 他的身影也开始时而变得模糊,仿佛随时有可能崩散。 范不移的目光往那被开出一道大洞的雾气看去,咧嘴冷道:“正面手段拼不过,开始玩阴的了?” 只见那洞开的浓雾后方,‘长孙霞’踏步而出,语气更是冷到了极点:“现在滚出去,我留你们一命,否则,你们全都要死。” “这是诸法还是邪惑?”范不移却没理会她的威胁,转而冲聂渺问了一句。 聂渺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诸法多以白袍僧人的模样示人,这女子……你不觉得眼熟么?” 听到他这句提醒,范不移打量了对面的女子几眼,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玉皇门的三品?” 天下三品虽不列入武评画像,亦不作排名,但只要到了一定的层次,自然能够知晓其中某些人的相貌。 玉皇门长孙霞身为大胤皇室三品,也算是极有名气的那一类,出身监察司的聂渺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看来这个是邪惑。” 范不移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随即就道:“试试?” 聂渺闻言,放开胥紫山,“正巧咱们的援手也到了,那就试试。”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间。 一道隐蔽的气劲陡然袭向了‘长孙霞’。 ‘长孙霞’眼神微冷,挥手将那道气劲击散! “找死!” 她手掌虚握,凭空而生的莫大吸力,顿时就将远处的季知春给抓了出来。 季知春丝毫不慌,气机一转,周身瞬间形成数百道气针,铺天盖地飞向‘长孙霞’。 看到他使出与莫观海相同的招式,‘长孙霞’恨火翻涌,依旧是挥手挡住了密密麻麻的气针,咬牙怒道:“又是八险门!你们这些该死的蝼蚁!” 吼出‘蝼蚁’二字之时,她的脸庞变得扭曲起来,竟然逐渐变成了戚剑清的模样。 注意到那张脸,季知春心中一动,连忙说道:“他不敢让戚前辈的意识苏醒!” 有他这句提醒,范不移和聂渺二话不说,同时朝着‘长孙霞’出手。 如果是在外界,就凭他们两人的实力,恐怕难以接住邪惑一招。 但在这诸法网罗当中,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全凭各自的‘精神秘藏’有多强大。 范不移和聂渺,显然就是几人当中的佼佼者。 二人一出手,闹出的动静远远超过季知春。 聂渺以一招‘神威’斩出惊天动地的刀芒,几乎推着‘长孙霞’的身体飞入雾气。 而范不移更是凭空变化出一把‘伏魔刀’,刀光纵横间,意图将邪惑的念头斩落! “伏魔刀!” ‘长孙霞’双臂交叠挡住神威刀势,看到范不移手中那把伏魔刀,竟是露出忌惮的表情。 退至雾气深处的刹那,她便抬掌架住长刀,旋即匆忙向后退去。 丝毫不敢与伏魔刀过多接触。 即便那不是真正的伏魔刀,可是有范不移的刀意加持,仍然具备斩去心魔的效果。 所谓‘斩心魔’的刀意对于心力而言简直就是最大的杀器! “她很怕你这把刀,看来有用,继续!” 聂渺往范不移手上的长刀一瞥,身形腾转,又是一记神威斩出。 疾速靠近‘长孙霞’。 丝毫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与此同时,季知春找准机会,再次挥手打出成百上千道气针。 远比方才所施展的威力大上几倍。 身在‘诸法网罗’的交手,与外界截然不同。 四品武夫起手出招,仍要受修为所限。 但在此地,比拼的除了气机,更是心力念头。 眼看这三人都逐渐掌握了‘心力’的真正用法,‘长孙霞’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一股前所未有的耻辱感直冲头顶。 她竟被这几个四品武夫给拖住了! “都给我滚!” 只见她抬手撕碎神威刀光,一拳将聂渺击退,随后口出尖啸,使得四面雾海激烈翻涌,爆出一层环状气浪! 季知春的攻击尽数被那气浪卷走,待得劲力扫过周身,原本清晰可见的身形顿时开始闪烁,显然与胥紫山所经历的处境相同。 被其一拳击退聂渺也变得模糊闪烁。 但当他停住后退之势,气机一屏,身形瞬间变得凝实。 三人之中,唯有范不移架起伏魔刀,撑住了这股诡异的气浪攻击。 等到气劲一散,他便是片刻不停,提刀杀向‘长孙霞’! 此时‘长孙霞’的脸庞还在不停变幻着模样,在她的脸皮下方,仿佛有另外一张脸极力想要钻出来。 两张面孔逐渐重叠起来,似乎影响了她的行动。 就在她动作一滞的瞬间,范不移的刀都已劈到了她头顶。 ‘长孙霞’的头颅一下就被分开,两张重叠在一起的面孔分别占据着半边脸庞。 属于‘长孙霞’的那面眼珠转动,厉声说道:“再忍耐一下!你现在出来,只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另外一边,戚剑清冷冷道:“计划早就已经被打乱,如今该听我的!” ‘长孙霞’顿时气急败坏道:“我已经为此等了数百年,滚开,不要碍事!” 范不移的目光随着这两张面孔的争吵而转动,最后听得有些不耐,横刀一斩,将整个头颅都给砍了下来。 但那飞起的头颅却在落下之时合而为一,长出新的躯体。 原本立在原地的无头尸身当场崩溃,化为雾气钻进那具男身,取而代之的,就是长在男身胸前的一张面孔。 戚剑清的意识再度占据上风,冷眼看向范不移,挥动一掌,爆发出极其凶猛的掌力。 哪怕范不移及时举起了伏魔刀,也被这一掌打得刀身崩裂,身形飞速后退。 “要遭!”看到伏魔刀上的裂痕,范不移心中陡然一紧, 这家伙的实力,提升了太多! 即便是心力念头的比拼,双方的差距也骤然拉开一大截! 然而,戚剑清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做出一个令范不移倍感迟疑的举动。 他抬起右手按住胸前那张脸,硬生生将其剥了下来。 直到连着血肉的脸皮被他完整撕下拿在手里时,那张脸竟是喋喋不休地说道:“你难道想靠自己的力量逆转局势?戚剑清,你不能没有我!” “闭嘴!” 戚剑清沉喝一声,“如果没有你插手,我早就已经成功了!你口口声声骂别人是废物,到头来你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根本不明白!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就算没有那具皇族血脉的肉身,我们也能……” 话音至此,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落在戚剑清头顶上方,宛如一条通连天地的光束。 戚剑清果断举起手中那张脸皮,将它推出去挡住这一剑。 脸皮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被剑光裹住的瞬间便是化为灰烬。 连半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紧接着,姬丹书从剑光背后飞身而出,抬手便幻化出那把鎏金色长剑。 护国之兵一现,整个诸法网罗都有些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那其中蕴含着大胤朝的气数,远远超出‘心力’的范畴。 戚剑清眼神一凛,随后就发现姬丹书的身影变淡了不少,原本的忌惮变为一瞬错愕。 当他随手接住那把鎏金长剑,更是不由惊讶道: “你的心力怎么变得如此之弱?” 姬丹书面无表情,虚化的身形慢慢凝实,将那长剑压向了戚剑清的肩膀,“杀你,还需要气机圆满不成?” 戚剑清一改错愕表情,竟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把自己的心念送给旁人了,让我猜猜看……是那位大离夜主?” 不等姬丹书回答,戚剑清微微摇头道:“如果你们一直安静下去,就算我夺了那皇子的肉身,也不会拿你们东湖山庄开刀。你这老东西,下错赌注了。” 他的话语之中充满惋惜,不知是在可怜姬丹书这一身惊人修为正在随时间而流逝,还是可怜东湖山庄落不得善终。 当那鎏金长剑逐渐割开手掌,戚剑清冷笑起来,缓缓说道:“你这老东西还算是聪明,知道逼邪惑进入诸法,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削弱我的实力。” “可惜就算没有二品手段,在诸法之中,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绝不可能杀得了我。” 说话之时,他的手臂逐渐撑起,缓慢而又稳定地举起了那把鎏金长剑。 在姬丹书冷冽的眼神之下,推着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范不移用布满裂纹的伏魔刀撑住身体,见此一幕,立即回头望去。 只见聂渺冲他微微摇头,表情并不乐观。 再看那强行稳住身形没有消散的季知春,怕也没剩多少心力了。 戚剑清似乎欣赏着三人的神态,最后转过目光,打量起姬丹书的表情,嘲弄言道:“你费尽心思做到如今这一步,却倒在最后的关头,心中是何种滋味?”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一厉,“这样的滋味,我早已尝过无数次了!” 姬丹书的身体微微震荡,几乎快要化为云烟消散,嘴角更是流出了一丝血痕。 不过,他仍然紧握着那把鎏金长剑,即便心力受创也没有任何松手的打算。 就在这时,范不移重振旗鼓,再次对着戚剑清斩出一刀。 可戚剑清连躲都不屑去躲,直接用身体扛住那把破破烂烂的伏魔刀。 哗啦一声! 早已布满裂痕的伏魔刀当场破碎。 这把由范不移心力所化的兵刃折损之时,他的身影也第一次开始模糊闪动。 “一个四品武夫,也敢向我出刀?”戚剑清没有任何讽刺之意,语气平静无比,仿佛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实。 身形模糊的范不移却是咧嘴一笑,“四品向你出刀确实有些勉强,不过那把刀……也只是幌子。” 说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戚剑清见状,立刻低下头,看到范不移的手臂已经穿过了他的腹部。 伤口处没有任何鲜血,唯有丝丝缕缕的雾气散逸。 “伏魔刀意!?”戚剑清勃然大怒,一拳击向范不移。 可就在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姬丹书突然动了起来。 他递出左手剑指,点中戚剑清的臂窝。 一道剑气透过其手肘刺出。 戚剑清的手臂顿时反曲,神色变得极为愤怒:“该死的伏魔刀……该死的魏求仙!” “你们既然想要阻我,为何不敢亲身前来,是怕我杀了你们吗!?” 盛怒之下,他猛然从姬丹书手中夺走了那把鎏金长剑,旋即一掌拍中姬丹书的胸口。 姬丹书身上那件青袍抖动不止,身体却没有退后半步。 就见他长吸一口气,对着戚剑清的面门吐出一记‘剑罡’! 戚剑清提起鎏金长剑挡在身前,刺耳的交击声迸发,被这股力量逼退数步。 正待缓下这口气时,他只感到手中长剑隐隐发烫,立刻将其抛下。 看着自己手心被烫出的伤痕,戚剑清脸色一沉,冷冷说道:“都是无用功罢了。” “有用无用,只有你自己知晓。” 姬丹书召回长剑,身形明灭不定,淡声言道:“在这诸法之中,你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但要是你心力消耗过大,到时又会发生什么?” 戚剑清闻言,下意识向周围那片雾海看去,沉声道:“你在等洞元他们出手么?放心吧,只要我还没有输,他们绝对不敢真正的背叛我。” “因为他们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说罢,戚剑清胸腹的贯穿伤口眨眼间愈合如初,气息丝毫没有跌落,反而更上一个台阶。 正如他所说,在诸法之中,他几乎算得上是真正的无人能敌。 即使被伏魔刀消耗了大量的心力,也很快就能补全回来。 始终观察交手过程的聂渺注意到,戚剑清的背后,有大量雾气向来涌去。 “他在吞噬诸法中的其他念头?” 被聂渺这句话所提醒,范不移也察觉到了戚剑清的特殊之处,忍不住咧了咧嘴:“我们的念头消耗无处可补,这家伙倒是能吞下诸法中积累的念头供给自身……” 不过,姬丹书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握着把那逐渐发烫的鎏金长剑道:“诸法网罗吞噬的这些精神秘藏就算能够补足你的亏损,但这份心力念头也不是无穷无尽。邪惑,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这条路也是错的?” 听到‘邪惑’这一称呼。 戚剑清居然没有反驳,先是看向姬丹书手里那把鎏金长剑,眼底掠过一丝狐疑之色,接着平静说道:“我自幼开始,便能看到这片天地的本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被武夫称之为‘天地观’的本领,而我们这一类人,也有自己的名字。” “‘天苦’。” “这就是旁人为我这一族所取的名字,就因我们能够看到世上的真相,所以生来便要受苦。” 说到这里,戚剑清略一停顿,没有继续下去,反过来道:“你说我的路是错的?那你如何解释当年会有数不清的三品武夫试图进入邪惑宫,想要参破我诸法网罗的秘密?又为何会有人心甘情愿成为我诸法网罗的食饵?” “你们拦我,不是因为我错,恰好是因为我是对的。只有进入诸法网罗,我便可以真正逆天而行,打破这凡俗枷锁,让天下武夫得其自由!” 他摊开手掌,浮现出一团如云的黑气。 其中有不知多少面孔正在翻腾。 那全部都是曾经被诸法网罗吞噬的念头。 看到那些无声嚎叫的面孔,范不移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底终于明白当年老不死的为何要到这邪惑宫走这一趟。 只怕那些面孔当中,还有一部分就是诸法殿内的九星宗弟子。 想到此处,范不移吐出一口闷气,“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把天下所有武夫都拖入这诸法网罗,成为你逆天的垫脚石?” “你错了。” 戚剑清托着那团黑雾,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进我诸法网罗者,皆有自己的意志,待我打破桎梏成为真正的上三品,你们一样也能悟得个中玄妙,同证永恒。” 说到这里,戚剑清看向了姬丹书:“不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加入邪惑宫。” “老夫还没有疯。”姬丹书淡淡说着,紧了紧握剑的手掌。 那把不断发烫的鎏金长剑,已经出现了不可忽视的异状。 起初只是有些发烫。 如今竟开始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方才戚剑清便已注意到这把长剑的古怪。 但起初只以为幻化出承载大胤气数的护国之兵应该有此异状。 可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天地之力?” 注意到那把长剑散发而出的光芒,戚剑清无比愤怒道:“你在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他便是出手想要夺下那把长剑。 然而就在这时。 姬丹书将长剑向上一抛,立马拉住范不移向后退去。 只见鎏金长剑在半空当中化作刺眼光团,瞬间铺开无比恐怖的天地之力。 而那光团亦是不断增长,逐渐化为人形。 四周的雾海开始承受不住,出现大范围的撕裂! 整片天地都在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起初戚剑清还以为诸法网罗的震荡是因为承受不住大胤气数,现在看来,他还是把姬丹书想得太简单了! 第697章 入侵 “这老东西自损气机……是为了让那人进入诸法网罗!?” 戚剑清终于明白了姬丹书的想法,眼瞳深处倒映出半空中不断化为人形的光团。 在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天地之力‘硬塞’进诸法网罗,从而带来的剧烈震荡时,他立刻就做出了决断。 只见他手诀一握,四周的雾海顿时翻腾起来。 胥紫山与季知春首当其冲,被雾气所包裹,身形一闪而没。 范不移见状,急忙想要开口,却听姬丹书淡淡道:“别慌,是这家伙撑不住了,要把诸法网罗暂先关闭,那两个小东西只是被赶走了而已。” 听到姬丹书称那二人为‘小东西’,范不移表情略显古怪,接着也看向半空那道光团,“老前辈这是搞了什么东西进来,能把他吓到关闭诸法网罗?” 姬丹书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随后他的身形就消失在原地。 范不移微微一怔。 但也反应过来,姬丹书虽然看似没有出多大的力,可他的损耗全都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处。 最后关头,更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看到这片雾海的剧烈震荡,以及戚剑清那疯了一般的模样,就知道那光团绝不是什么能轻易解决的玩意儿。 就当范不移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可能被这诸法网罗驱逐出去的瞬间。 头顶上的光团之中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那老东西把我送哪儿来了?” “夜主?” “楚秋!?” 聂渺与范不移同时愣住。 下一秒。 就见那团光芒渐渐收敛起来,露出了楚秋的身影。 但当楚秋落下之时,雾海瞬间承受不住那股庞大的重压,开始呈现出破碎镜面一般的蛛网裂痕。 而戚剑清的手诀更是险些握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还没死?”见到戚剑清的同时,楚秋表情微怔,随后就迈出一步。 “别动!” 戚剑清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怒声吼道:“不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就给我站在那里别动!” “姬丹书……你好毒的心计啊!” “放天地之力进入诸法网罗,很好,很好!” 他咬紧牙关,冷冷望着楚秋:“你已经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如果诸法网罗崩溃,你的心力念头也会随之消散!” “心力念头?” 楚秋听到这话,也是听懂了戚剑清的意思,“你是想说精神秘藏吧,那我明白了。” 说罢。 楚秋吐出一口气。 那翻腾不止的雾海瞬间就被吹散,露出满地的尸骸。 直到这时,范不移与聂渺终于看清了雾海深处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正是由尸骨堆成的一片‘汪洋大海’。 “你……” 见楚秋吐气吹散了雾海,戚剑清的脸色剧变,握住的手诀颤抖起来,眼神一闪道:“你想夺走诸法网罗?” “何必那么麻烦?” 楚秋环顾四周,接着就淡淡道:“我毁了这里,再重塑一个不就是了?” “……” 听到这话,戚剑清立刻散去手诀,身形开始变淡。 可还没等他逃走,楚秋伸出右手,瞬间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几乎就在喉咙被抓住的刹那,戚剑清亦是抬起左掌,朝楚秋面门打去! 二人不分先后,同时出手,对撞的气劲引动惊人声啸。 早已退开数百丈的雾海再度被震得翻滚。 整个诸法网罗仿佛都在被两人的‘心力’碰撞所撼动,逐渐走向毁灭。 一阵天摇地动之下,范不移站稳身体观察四周,看到数不清的骸骨被震出表层地面,随即就缓慢地爬了起来,立刻道:“他在召集诸法网罗的念头!” “拦住他!” 聂渺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玉鳞刀,出手便是纵横交错的碎星刀芒。 当一轮刀光席卷而过,如同潮水冲刷般卷走了那群尸骸,聂渺的动作忽然一停。 身形瞬间变得黯淡消散。 铛啷一声,无主的玉鳞刀坠落在地。 范不移见此一幕,不禁咬了咬牙,看到戚剑清刚刚放下的手掌,就知道是这家伙把聂渺送走了。 便在此刻,戚剑清摸着印着指痕的喉咙,冲楚秋冷笑道:“待我送走这两个碍事的废物再说?” 楚秋不置可否,抬手放出一道天地之力,‘地面’顿时承受不住崩裂开来。 逼得戚剑清忍不住退后几步,看到裂开的地面眼皮直跳,显然是有些肉痛。 诸法网罗内的一切,都是他多年积攒的心力所化。被天地之力这种东西挤进来,造成的一切破坏都是不可逆的。 见其满脸怒意,楚秋对范不移说道:“先离开,出去拿伏魔刀。” 听到这话,范不移心里微微一动,立刻虚握右掌,凭空幻化出一把红线剑抛向楚秋:“这把剑你留着。” 他没有解释太多,主动放弃了抵抗,被驱逐出诸法网罗。 原本也该一起消散的红线剑,反而变得愈发凝实,如同真品。 楚秋把剑握在手中打量两眼,恍然道:“看来你这转换虚实的能力,在此地也能够适用。” 说罢,楚秋举起红线剑,对那脸色阴沉无比的戚剑清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碍事的废物?” 话音刚落,红线剑上剑光一闪。 戚剑清立刻偏头躲开,脸颊却仍是被擦出一道血痕。 他凝视着红线剑,缓缓道:“如你这般滥用大妖遗骨的力量,早晚会引来更大的祸端。” 稍稍一顿之后,他又是观察着楚秋的心力念头,“你以天地之力重塑气脉,逆练化为真气,可知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就是你今天必然要死了?” 楚秋抬起握剑的右臂,“江湖武夫生死相斗,没必要再撂几句狠话,进招。” 戚剑清闻言,眼神顿时一沉。 因为他从楚秋身上感受到了无比庞大的气机。 那不光是心力念头,更是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顺势而来,不断堆砌的恐怖威压。 ‘诸法撑不住这样的压力,我必须要带他到外界去交手……’ ‘可他现在到底有没有踏出那一步?’ 戚剑清的心中闪过了如今最好的应对之法,却因无法判断楚秋是否真的迈出那关键一步而踌躇不决。 继续把战斗留在诸法网罗,双方以念头相斗,胜负尚还无法预料,但越来越多的天地之力涌入此间,必是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倘若诸法网罗就此崩溃,多年积累一朝散尽,他决计无法承受那样的损失。 数百年的苦功,成千上万人的念头,方才塑造出如此完美的计划。 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 “你的心念很吵。” “在想我的事?” 楚秋笑了笑,打断戚剑清的思考:“赌我没有迈出那一步,还是赌你这鬼地方能撑住天地重压,这确实是一个很难下定决心的选择。” “不如我来替你选。” 说着,楚秋向前迈出一步。 如影随形的天地之力在他脚下扩散。 清光层层叠叠,席卷八方,将那些缓慢爬行的尸骸震碎成齑粉。 刹那之间,诸法网罗天崩地裂! 一条接连外界的天地长河汹涌而至,以楚秋的心念为终点,彻底投放到诸法网罗当中! 横在空中的长河瞬间化为流光四处横冲直撞,一部分朝着楚秋涌来,更多的却是散到四周,令得雾海大量蒸发。 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心念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迅速浮上心头,彻底击溃戚剑清最后一丝侥幸。 他脸色铁青,随之立马怒声道:“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还不快点出手!” 这话一出。 那盘膝而坐的瞎眼青年突然睁开双眼。 “阿弥陀佛。” 白袍僧人如有所感,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双眸低垂,抬脚走向了瞎眼青年。 坐在瞎眼青年身旁的黑袍僧人却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开口说道:“想要用这具肉身承受‘邪惑’,就算合我们三人之力,也未必能够办成。” “不过……” 他缓缓站起身来,冲瞎眼青年咧嘴笑道:“一旦邪惑入了这肉身,你的谋划就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蛮人这种肮脏的血脉,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了。” 说完,他也如那白袍僧人一般,向瞎眼青年靠近。 三道身影瞬间重叠,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之中,瞎眼青年未曾说过半句话,直到诸法彻底融入自身念头,这才缓声问道:“你有何打算?” 只见在那台阶下方。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落魄中年人。 他哂笑一声,反问道:“现在我的想法还重要么?你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何况你布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说着说着,他伸手从腰间一摸,竟然摸出一只酒壶来。 慢慢饮了几口,摇头道:“我若早知你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当初就不该将念头寄在这诸法网罗。” “那时我曾问过你的打算,对于邪惑,我们三人的想法都是相同的。”瞎眼青年淡淡说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掌握诸法网罗这种力量。” 中年人闻言,举起酒壶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又凑到嘴边灌了一口,摇头说道:“人家天赋绝顶,自创了这种绝学,你又有什么资格替老天爷收回去?” “别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荒雨歇。” 他站起身来步下台阶,平静说道:“你是蛮人出身,邪惑则是海外天苦一族,仔细算起,你们全都背负着此方天地的恶意诞生,本该算是同类。当年荒族首领意图融全族真血,与邪惑集众生念头又有何不同?” 中年人直视着盘坐在地的瞎眼青年,字字如刀:“那时你可有站出来阻拦?” 瞎眼青年神色坦然,抬起头与之对视。 纯白双眸之中映出了中年人的身影。 沉默半晌后,淡淡道:“没有。” “哈哈。” 中年人似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随即道:“我就是学不来你这般厚颜无耻的态度,也罢……蛮人的血脉如果真能困住邪惑,就算你是另有目的,对我来说也已经够了。” 他迈动脚步靠近瞎眼青年。 突然又停了下来,“能不能再回答我两个问题?” “可以。” 瞎眼青年点头道:“你我在此间即便再聊上百年,对于外界也毫无影响。” “不用拿这种鬼话糊弄我。”中年人摆了摆手,“既然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邪惑,当初又为何要害戚剑清染上了七返九还?” “你应当知晓,七返九还是大妖的力量,那是凌驾在你们蛮人真血之上的存在。就算是你与邪惑,这些年都没有任何逃过大限的办法。 你二人最后的结局早已注定,你又何必害得戚剑清自我牺牲,为邪惑重延一世?” 面对这个问题,瞎眼青年的脸色一样毫无波澜,“戚剑清虽然被我所害,但那并不是我的计划。” 中年人深深看了瞎眼青年一眼,随后说道:“这件事,一直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天赋才情,即便走了错路,迟早也能达到二品杳冥的境界。到时再来斩杀邪惑,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处境。” “他自有他的打算。”瞎眼青年微微摇头,不愿再提及此事。 中年人也没再多问,接着道:“第二个问题,你这计划是如何瞒过邪惑的?” “早从一开始,你就着手塑造这具肉身,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专为对付邪惑,谋划多年的陷阱。” “可我们三人的念头被留在诸法网罗之中那天起,心底所思所想的一切,在邪惑面前就根本没有任何秘密。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若说第一个问题,是单纯为了自己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 那这第二个问题便是他真正好奇的地方了。 中年人注视着瞎眼青年的神态,“九皇子的皇族血脉,应该只是个幌子。就算他真的夺了那具肉身吞下天地之力,结果只会招致气数灭却,为天地不允。这是你一开始想到的计划,让天地灭杀邪惑,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是。” 瞎眼青年回答的干脆利落。 中年人依旧盯着他,继续说道:“可你和邪惑一样,低估了大胤江湖的决心,更没有料到,孔愚这老东西居然还有这样的实力。” “海外神方一族,能够以肉身炼化大妖之力,如今世上不知还剩下几人……他没有死于寿元将尽,这件事,是第一个变数。” “你虽然将计就计,启用了这具为诸法准备的肉身,还将心力分散到那两个傀儡身上以防万一。但孔愚的出现,确实打乱了你原本的计划。” 瞎眼青年那纯白的双眸微微一闪:“是。” 中年人笑了笑,“第二个变数,便是姬丹书。你错估了东湖山庄这位老祖的本事,更小看了这经年不倒的一流宗派,肯为延续传承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一次,瞎眼青年却没有承认,反而说道:“姬丹书的现身,早在我意料当中,甚至就连万里军那老怪,我也提前做好了安排。” “真正让我没能想到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孔愚似乎看破了我的计划,他认为‘天地不允’杀不了邪惑,所以执意想要邪惑吞下你与诸法再延一世,带我离开徐徐图之。” “第二件呢?大离夜主?”中年人问道。 瞎眼青年摇头道:“大离夜主虽不在局中,但在谢秀被牵扯进来之时,便注定会亲自前来。 原本为邪惑准备的计划,如今应在了他的身上,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没有提前想到的第二件事,是希诚真人的背叛。 最没有理由背叛邪惑的人,反倒为了杀死邪惑如此卖力,我实在想不通他的动机。” 说到这儿,瞎眼青年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或许,早在他与七返九还断去联系那时开始,就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孤身前往妖蛮大泽,只是他的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假死脱身,借那邪物远离是非。” “倒是有几分道理。”说话之间,中年人已经走到了瞎眼青年一步之外,喃喃道:“莫说是我们,连他也忍受不了邪惑的想法,如今看来,的确足够讽刺。” 他摇了摇头,直接跨出这一步,与瞎眼青年融合为一。 …… 同一时间。 范不移猛地站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姬丹书,确定这老家伙没死,他马上就道:“诸法网罗怕是要毁了,先离开此地!” 虽然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出于对他的信任,几人都没有任何反对之意,立刻抛下了瞎眼青年的肉身离开山脉。 姬丹书倒是没有选择离去,他观察着天空当中的气机变化,注意到那源源不断涌向地下的天地长河凭空消失了一截,便已猜到诸法网罗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他的天地观还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冥冥之中有一道无法形容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此地。 “天地气数有变……那小子看来是真的要成了。” 意识到这一点,姬丹书竖起剑指,运起最后余力,使那鎏金长剑劈向端坐在原地的瞎眼青年! 轰! 远远逃开的几人听到那一声惊爆,回头就见一道刺目剑光直冲天穹,扑面而来的气浪令得他们不禁加快脚步,暗自有些心惊。 范不移却没有回头看去,而是思考着楚秋最后那句话。 “找到伏魔刀……”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那把红线剑早已不翼而飞。 想来是破开虚实,去到了楚秋的手中。 他相信楚秋不会无的放矢,当即做出决定,“你们寻一处地方躲一躲,我去去就来!” 说罢,身形一动,便是离开了众人。 师素脸色微变,正要追上去时,却被聂渺伸手拦下。 “让他去吧,你帮不上忙。” 冲师素摇了摇头后,聂渺目光一扫,“跟我来。” 崔赋与胥紫山自然毫无迟疑。 脸色苍白的季知春也紧跟其后。 这时申屠烈拉住师素,叹息道:“别想那么多了,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师素的表情一阵变幻,最后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说得没错。 为今之计,只有保命要紧。 待那道直冲云霄的剑光散去,地下邪惑宫中,始终守在那团天地之力旁的孔愚忽然抬起头。 看向了凭空出现的楚秋。 当注意到楚秋提着那把红线剑时,孔愚的眼神有些变化,随即便对楚秋问道:“功成几分?” 楚秋闻言,背手将红线剑竖在身后,看向已经停止下跌的寿元,略一思忖后,开口道:“五分。” 孔愚却是没有失望,轻叹道:“这已经远远超过老头子的意料了。” “余下五分,你还需要跨过真正的关隘。” 他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脚下:“天地不允的三品,自会招至天地灭杀。你夺了邪惑的机缘,如今也是替他承了这一劫。” “天劫?” 楚秋笑了笑,“我不信这个。” “信与不信,都由得你去,但你想要破而后立,这一关也必是要过的。” 说着,孔愚道:“你要应的第一劫,便是人劫。” 此言一出。 就听邪惑宫上方传来无比剧烈的震荡。 许多碎石震落,成串的烟线铺满四周。 一个洞开的缺口浮现在两人头顶。 透过那处洞口可以看到,天空之上,隐约有道身影正在低头俯瞰着他们。 楚秋同样抬头看去,倒提红线剑,缓缓飘身而起。 下一秒,便是轰然飞上天空。 无尽的天地之力在他身后卷起巨浪,排山倒海般盖向那道身影。 “无量气机?” 双眼纯白的青年透过‘天地观’看到了滔天巨浪,只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头。 抬起双手对着浪涌按去。 天地巨浪表面,几乎瞬间就浮现出两道掌印! 感受到那股有如直面天地的重压,楚秋肩膀一动,伸手穿过浪潮,掀起一股纵向的气劲! 接连不断的炸响迅速逼近青年。 但他仍然不慌不忙,手掌扫过前方,轻描淡写地荡开了这片气劲。 随即说道:“你的无量就只有这点分量?” 第698章 人劫 “你的无量,就只有这点分量?” 青年澹然开口,语气之中唯有浓浓的失望。 楚秋悬立高空,语气同样疑惑:“这就是杳冥境界?” 二人似乎都有些大失所望。 “二品杳冥,并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境界。” 青年却是淡淡道:“我吞服三毒,融诸法网罗万千念头,以此达到的境界,应当称之为……” “邪惑!”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影在半空一闪。 旋即分化出数十道相同的身影。 这种分身手段,楚秋先前便已经见识过,只不过那时他还需要利用血肉塑造出分身。 如今却只是一闪而出,便可化出几十道分身。 看到那群分身向自己围攻过来,楚秋便知道这是邪惑在试量自己的本事。 “你还是不敢确定我到底有没有迈入那个境界?” “那又何必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试探,你想看,我让你看个清楚便是!” 说罢,楚秋挥动红线剑。 一团紫炁光芒散发开来,瞬间就蔓延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云雾,将邪惑的所有分身尽数包裹进去。 血肉撕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眨眼之间,就只剩那原本的邪惑一人。 然而,他看向楚秋施展的招式,表情仍是失望透顶:“四余剑法?这种层次的武学……未免太叫人失望。” “不如你来教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 话音未落,就见他勾起食指,一道身影顿时破空飞来。 正是脸色沉重的姬丹书! 他手握那把鎏金长剑,隔空对着楚秋递出一剑,口中急道:“当心……” 可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楚秋伸出左手,以一根手指抵住了鎏金长剑。 叮! 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高天之上。 楚秋的食指似乎被刺出一道极不显眼的伤口。 连鲜血都没有流出,便瞬间愈合如初。 而鎏金长剑只被他用一根手指挡在那里,就算是姬丹书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想让他再跟我打一场?” 楚秋摇头轻叹,“看来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江湖诨号。邪惑二字放在你头上,确实足够配得上你这般畜生行径。” 邪惑眯了眯眼,正想勾动食指,控制姬丹书有所行动。 就见楚秋劈手夺走那把鎏金长剑,随即一指点在姬丹书的眉心。 天地之力源源不绝地涌向这东湖山庄老祖。 并在进入他体内的瞬间,化为了极其庞大的真气! 一份天地之力,几乎就能压垮四品武夫毕生所修成的真气。 而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逆转为真气,几乎就让姬丹书干涸的经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胀滞! “够了!再来就要断了!” 他沉喝一声,恢复行动以后便赶紧脱离这二人的交手范围。 随即用震撼莫名的眼神望向楚秋。 “真有人能把天地之力逆练为真气?这小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姬丹书原本对楚秋虽然抱有一定的期望。 最多就是指望他能够斩了邪惑,而且还是在诸法网罗当中。 所以他才会留下一道真意,替楚秋打磨精神秘藏,同时也使得双方建立联系,将楚秋送进诸法网罗。 带着那般庞大的天地之力进入诸法网罗,就算杀不死邪惑,至少也有几分将其毁去的把握。 这才是姬丹书最初的打算。 因为如果跳出心力念头的交手,到时邪惑重回二品杳冥境界,谁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姬丹书没曾想,楚秋竟然真的能将天地之力逆练化为真气。 以无可匹敌的庞大真气灌入姬丹书体内,解开了邪惑对他的控制以后,楚秋便是微微扬眉,“你那招不可知呢?不灵了?” “对付你,无需动用那种手段。”邪惑缓缓道:“以天地之力化为真气,如此惹人发笑之举,也配称作是三品无量?” 他冲楚秋一招手:“来,让我看看,你的无量够不够资格逆天而行。” “那你可要看清楚了。” 楚秋抬起手掌轻轻一握。 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朝他涌来,在掌心上方旋转成一团冷白真气。 “大雪龙拳气劲,不错。”邪惑注视着那团真气,颔首说罢,接着就道:“然后呢?你要凭这种可笑的招式杀了我?” 就在他开口之时,冷白真气凝成拳头大小的气旋,看上去体积不大,其中却是蕴含着相当恐怖的真气。 一缕天地之力便可转化出海量真气,而这看似不起眼的气旋之中,便是有成千上万个‘一缕’。 “你先接下再说!”楚秋出手将那气旋抛向邪惑,冷白真气在半空划出一条令人侧目的光华。 脱手刹那,变成一堵散发着白光的气墙。 尽管邪惑嘴上说得轻蔑,看到迎面而来的气劲,还是选择闪身避开。 体内气机一沉,抬掌向前按去。 冷白气墙顿时爆开,千万道白光飞散游动,旋转着包围在邪惑的四周! 邪惑的双眼随着这些白光转动,陡然下降的温度使他衣袍都覆上霜白。 轰! 一道白光气劲忽然朝他冲来。 邪惑如同早有预感,挥拳将其打散。 结果当他击溃那一道真气之后,右手便是如同折断一般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邪惑目光转动,看到自己的手臂完全被冻结,刺骨寒意迅速蔓延开来,他当机立断按住肩膀,将整条右臂都给扯了下来。 被霜冷气劲冻住的右臂被他扯断的瞬间,便是彻底破碎。 “仅仅一道气劲就有这等威力么……” 邪惑心中微沉,抬眼看向那围绕着自己飞转的无数白光,“你这一招倒是有趣,可惜,这已经超出了武学的范畴。” 楚秋没有开口,撑开五指对着邪惑,手腕微微一转。 那无数道散发着白光的气劲随着这一动作向内收缩,不断蚕食邪惑的躲闪空间。 “能成么?” 见此一幕,姬丹书心底竟也生出一丝希冀。 虽然他知道邪惑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但这招的厉害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当自己的闪躲空间完全被白光封住,邪惑的眼神虽有些凝重,但在下一秒,却忽然笑了出来。 “你想要靠大雪龙拳的气劲封住我这具肉身?” “有趣。” “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不过是谁告诉你,我只有这一具肉身?” 就见邪惑说完这句话,竟然主动撞向了一道飞纵的白光! 楚秋眯了眯眼,在那道白光炸开的同时握住手掌。 所有气劲顿时全部飞向了邪惑,一道接着一道,掀起惊人的轰鸣! 当白光散尽,就见邪惑的身躯已经彻底被冻结,那股刺骨的冷意绝非在体表结成一层冰霜,而是连同他的血液,内脏,甚至是气脉都能冻住。 如今的邪惑已经彻底变成一座冰雕,全无半点气息。 “不是只有一具肉身,难道他还有备用的躯体?” 确定这具身体的生机尽灭,楚秋隔空一指将其击碎,疑惑地自语道。 “他说的,恐怕不是换身夺舍那种伎俩。” 姬丹书沉声道:“关于二品杳冥的手段,你知道多少?” “都说杳冥不可知,那自然是一无所知了。” 楚秋坦然说道。 姬丹书微微一愣,随即就道:“无量的不可测,与杳冥的不可知,其实都是一种抬高的说法。二品杳冥这一身气机早已与天地相连,所以他们才能做到遮蔽已知的事物,但他们真正厉害的手段,在于‘逆乱’。” “逆乱?”楚秋心里一动,还不等开口,就看到风中飘散的冰晶碎片忽然凝固住。 随即就朝一个方向飞速汇聚。 几乎眨眼之间,就化成了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 甚至连衣袍都没有破损。 “这就是逆乱。” 姬丹书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传闻当中,真正的二品武夫能够做到‘滴血重生’,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可一旦踏入二品杳冥,便能做到逆乱生死,天地气机不绝,他这具肉身就不会被人斩杀。” 不需要姬丹书继续解释,楚秋已经看明白了这种手段的厉害。 “三品武夫气血不衰便能称其为神仙中人,到了二品就能逆转生死,这跨度未免太大了点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楚秋也只是摇了摇头,“可我还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 “当然能杀。” 姬丹书说完这句话,捂住嘴咳了一声,看到掌心的血水,神色平静道:“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区别只是要付出何种代价。” 这时,完好无损的邪惑突然睁开双眼,淡淡说道:“姬丹书,就算你借得来大胤护国之兵,也没有资格谈论斩杀二品的代价,哪怕你知道如何杀我,凭你,付得起代价么?” 姬丹书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那把鎏金长剑递向楚秋。 “想杀二品,需以动用一国气数。这把护国之兵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楚秋把剑推了回来,表情一愣。 “别急,再让我跟他试几招。”楚秋没有接剑,缓缓迈步,凌空走向了邪惑。 一条天地长河在他脚下铺开,这种驾驭天地之力的方式,让姬丹书眼皮直跳。 这不就是四品踏空的另一种表现么? 他不禁开始怀疑楚秋到底有没有迈出那一步了。 邪惑自然也注意到这不正常的场景,不禁笑着道:“连驾驭天地都做不到,原来你只是在强撑气势。” 三品无量便可驾驭天地之力自由飞行,无需再借四品踏空的手段保持滞空。 现在楚秋这一举动,在邪惑眼里,就是暴露了底细。 然而,楚秋却反问道:“你说的驾驭天地,只是其他三品的手段,我虽然不会那些,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三品?” “别忘了,我这三品,古往今来只此一个。” 邪惑脸色一沉。 不知是被哪句话给刺激到,语气瞬间冷了下来:“那就出招!” “好啊。”楚秋点了点头。 随即脚下一震,铺开的天地清光四散炸开,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就算是姬丹书也只看到楚秋的身影一闪,就带着邪惑远远飞离此地。 “不对,那不是飞,他那是凭肉身之力做到的……”姬丹书想了想,也没想到一个准确的形容。 跳跃? 都到了三品,还要借天地之力在空中跳跃? 姬丹书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也没有耽搁,立刻就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在山脉外围,靠近雪原的高空上,楚秋按住邪惑的脸庞,像是将他挤进了天地之力当中,一条清光沿着两人所过之处延伸开来,接连撞穿几座山峰。 邪惑也完全没想到,楚秋的肉身力量强悍到这种程度,透过盖在脸上的指缝怒目而视。 注意到他的眼神,楚秋松开手,一拳砸了过去。 散发着寒霜的拳劲穿透邪惑的背脊,令他如同炮弹般落向雪原! 轰——! 一束尘烟随之激起! 楚秋倾身落下,手掌朝那巨坑里一抓,无形气劲将邪惑摄起,旋即一拳打在他胸口。 邪惑的身体顿时向后翻滚出上千丈。 下一秒,他从雪雾中飞冲而起,只感觉全身都快要散架,张嘴就喷出一口黑血。 方才那一拳几乎打断了他浑身的骨头。 剧痛与刺骨的冷意不断袭来,邪惑却是连眉头都没皱,居高临下地望着楚秋道:“这就是你的无量?” 嗤! 楚秋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浑身气血旺盛如同熊熊燃烧的炉火。 在他周围几百丈内,不断升起的高温将积雪都融化,冻土变为泥地,仿佛瞬间回暖如春。 “你这身气血倒是比蛮人更旺盛。”邪惑飘身飞落,仍是点评道:“你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三品无量么?” 将外泄的高温慢慢降下,楚秋淡淡道:“武夫求证自身,三品本就该是肉身的一重进境。” 听到这话,邪惑露出不知如何评价的表情,摇头说道:“你这条路算是走错了。” “不将天地纳入自身,你这肉身进境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纵使你逆练真气,成就一身旷古绝今的修为,终究也只是凡夫俗子。” 第699章 逆乱 然而,回应邪惑的却只是一道震耳欲聋的破空声。 他眼前一黑,身体再度翻倒。 地面承受不住如此可怕的力量,直接崩裂出道道裂痕。 楚秋拔起拳头,“我这人只问有没有用。” “现在看来,确实有用!” 轰! 盘旋着黑色气焰的拳头落下,将邪惑的身体完全打进地底。 这具‘二品肉身’尽管比之前强大了不少,但在如此惊人的蛮力面前,依旧撑不住几拳。 当筋断骨折的邪惑又一次被楚秋气机锁定时,他终于忍不住怒啸一声。 无数剑光透过雪原的裂缝冲出。 竟是与姬丹书完全相同的剑意招式! 二品武夫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早已看穿了姬丹书的武道真意,如今依样画葫,完全不输姬丹书本人使出的威力。 甚至还犹有过之。 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凌厉剑光,楚秋双掌一合,体内气脉传出浪涌般的巨响。 一道生灭不定的漆黑气环在周身旋起,将往来剑光尽数吞没,反而壮大了体内存蓄的真气。 “一气造化功!” 邪惑旋身落地,将断裂的骨头接回原处,冷眼向楚秋:“四品绝学,你不觉得寒酸?” “杀你足矣!”楚秋竖起剑指,黑色气环化为一记雄浑指力。 迸发出无数道混沌莫名的气劲! 断长生! 邪惑眼神一凛,身形在这无数道光华之中闪转腾挪,展现出极其绝妙的身法。 但即便如此,他的肩膀还是被一道气劲擦过,血肉当场爆开! “这行气脉络……”瞥过自己缺失的血肉,邪惑立刻想要看清楚秋这一指的行气路线。 结果却在他体内看到乱作一团的逆行真气。 “你还想偷师?”见他盯着自己,楚秋笑问一声,逆行运转的一气造化功吞纳八荒,凭空形成莫大吸力。 连同邪惑也被笼罩在其中! 发觉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楚秋,邪惑立刻沉下一口气机,双脚踏地,竟也仿照同样的行气之法。 两股吸力对抗一瞬,接着就形成相斥的气浪,轰然爆开! 邪惑后退数步,缓缓平息翻腾的气机,望向那身形如山岳般矗立不动的楚秋,淡声道: “大离夜主创造的这部功法虽可称得上是一部奇功,但比起我这诸法网罗,还是逊色了不止一筹。” 楚秋则是看了眼自己脚下的裂痕。 方才那种根基比拼,还算是自己胜了。 毕竟如今的一气造化功已是今非昔比。 或者说,现在他这身功力,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 就连方老头在创下一气造化功时,都未曾想过,还有人能够不修真气,直接从天地之中逆练真气。 但,这种程度的比拼,确实杀不死邪惑。 心念电转间,楚秋再度逆转一气造化功,将周围的天地之力尽数吸入体内,开口道:“二品杳冥偷学招式的速度确实不差,那这招如何?学得会么?” 话音刚落。 他便将这股天地之力逆练的真气全然爆发,形成肉眼可见的翻腾气浪! 瞬间便是升起百丈气焰,不断向外扩散! 同一时间,那把红线剑从气浪之中不断变换着虚实,宛如海浪当中埋下的一根红刺,借势助力,直接飞向了邪惑的眉心! 唰! 剑光一闪,虚实变换。 红线剑竟是长在了邪惑的头颅之内! 恐怖气浪更是紧随而至,将邪惑的身躯远远震飞出去。 邪惑抬手抓住剑柄,发现这把长剑居然固定在自己的头颅之中,稍一发力竟没能完全拔出,仅仅只是抽出不到两寸就纹丝不动。 “区区遗骨碎片……”他语气冷冽,直接把自己的脑袋扭断,连同半截颈骨一起拔了出来。 随即手臂发力,将头颅整个搓碎。 如此粗鄙的手法,连红线剑都被恶心到了,剑光一闪,脱离了邪惑的身边。 就见邪惑那具无头身躯依旧屹立不倒,骨茬混合着血肉在他指缝流下,尚未落地便重新朝着脖子上方聚集成一颗完好无损的头颅。 二品杳冥逆乱生死,完全不讲任何道理。 先前被大雪龙拳气劲冻结,整个肉身都彻底粉碎,都能在刹那之间恢复原状,更别说是区区断头之伤。 遥遥看到这一幕的楚秋心念微动,将红线剑召回,疾如奔雷般杀到邪惑面前! 气爆声尚未来得及扩散,邪惑就已经被楚秋翻转剑身拍中头顶,身体当场陷进地下。 砰! 下一秒他便破土而出,张口吐出一道深紫火团。 那团火焰迎风就长,化成一条盘旋匹练,瞬间吞没楚秋的身躯,沿着雪原不断推进,贯穿千丈,余威丝毫不减。 迅速升起的炽热高温也使得整片雪原化出大范围的漆黑土壤。 “那是天罡门的招式?” 与此同时,将半边天穹染成紫色的火光同样吸引了莫观海的注意。 他与皇甫策将目光投向那边,旋即对视一眼。 看出皇甫策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莫观海主动说道:“咱们的首要任务,是先顾好这小子,要命的热闹就别去凑了。” “这种层次的交手可是难能一见,莫老前辈难道就不好奇么?” 皇甫策不禁问了一句。 莫观海却是冷笑道:“好奇?若真叫你看到了邪惑是如何与人交手的,怕是会直接让你小子对武道彻底失望!” “二品的邪惑……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武夫。” 他摇了摇头,身形闪掠,飞进了深山当中。 皇甫策虽有些遗憾之意,却还是紧跟过去。 待二人找到干瘪葫芦时,就发现这只葫芦早已失了最后一丝灵光,几条红线挂在树杈,将那神志不清的谢秀吊了起来。 见此一幕,皇甫策正待前去帮忙,只听葫芦里传出红袍男子凝重的声音:“别去动他!” 皇甫策停下动作,顺势望了过去,发现谢秀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 莫观海却没有那么多顾忌,挥手斩开连着葫芦的几条红线,自己抓着红线没使谢秀坠落,扭头冲那只干瘪葫芦道:“老子说你怎么不跑了,看你这半死不活的德行,油尽灯枯了?” 红袍男子反唇相讥道:“放心,你这疯子没死之前,我绝对不会先你一步。” 莫观海摇了摇头,懒得与他争这口舌之利,抬眼看向谢秀:“这小子身上被洞元种了某种东西,现在邪惑彻底苏醒,只怕是要启用他的躯体了,你还藏着什么招,赶紧使出来,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红袍男子道:“这具肉身只是一个诱饵,洞元就从未想过让邪惑得到他。现在这家伙身上的情况,与你想的恰好相反。” “洞元想要毁了他。” “毁了他?”莫观海表情一沉:“那他不是死定了?” “洞元的换身夺舍仅次于邪惑,一个五品被他盯上,哪会有什么好下场?” 红袍男子的声音有些疲倦地说完,随后却是问道:“外边闹出的动静不小,他成功了?” 听到这个问题,莫观海讳莫如深,摇头不语。 见他沉默不语,干瘪葫芦上瞬间钻出一只眼球,盯着他道:“难道失败了?” “连他都失败了?莫非这条路真的走不通?” “老子什么时候说他失败了?”莫观海的语气有些不耐道:“只是他现在那种境界,跟想象当中的真无量还有些差距。” “什么差距?” “说不好,只是有点奇怪。” 莫观海摇头道:“没有亲自体会,谁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但是可以肯定一点,这小子的肉身绝对达到无人能及的地步了。” “肉身破境到底算不算是三品,这种事前所未有,你叫老子怎么跟你说?” “那就是没走错。” 红袍男子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武夫求证自身,跳出天地牢笼,虽然跟我预想的有些差别,不过既然他的肉身真正突破到了从未有人达到的程度,那就代表路是对的。”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漂浮起来,朝谢秀飞了过去。 被挂在树上的谢秀抬起头,原本痴傻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灵动了几分。 “邪惑得不到这具备皇族血脉的肉身,那他岂不是逃过了天地灭杀?” “现在他用得是谁的肉身?” 葫芦转了过来,眼球上下滚动,诡异地盯着二人。 莫观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皇甫策则沉吟一声,猜测道:“也许是邪惑宫早已准备好的肉身?” “早已准备好的肉身……” 红袍男子喃喃道:“除了洞元,谁还会拿肉身来坑他?如果是洞元的话,他到底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 痴傻的谢秀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反复念着两个字,好像想要告诉他们什么。 换了旁人,或许还真听不清他的话。 不过,在场两个三品武夫对他吐出那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蛮人?” 莫观海眯了眯眼:“是了,荒雨歇那杂种想要搞什么手段,肯定跳不出蛮人血脉!” “那具肉身,是蛮人的!?” 皇甫策亦是大吃一惊,“用来承载二品的肉身,怎么可能会是蛮人?” “放在从前,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天地异变,蛮人的纯血也早就跟着蜕变了,荒雨歇在血脉上钻研了这么多年,这像是他能搞出来的事。” 莫观海冷冷道:“不过,拿一具蛮人的肉身给邪惑,岂不是在背后坑他?” 红袍男子道:“洞元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蛮人血脉与二品境界结合,说不定就是杀了邪惑的办法。” 说完,葫芦上的眼球转到谢秀那边,“这小子跟洞元接触了那么久,看来探出了不少秘密。” 谢秀垂下头,咳嗽了几声。 居然吐出了一口燃烧着紫火的血水。 那团火焰落地便迅速扩张,眨眼间就把这片林子点燃。 好在莫观海伸手抓住葫芦,又攥着那串红线飞到半空,这才让谢秀免于被吐出的紫火给活活烧死。 “这是天罡门的入微之法,合天地气机为紫火,方才邪惑用得就是这一招。” 莫观海凛然道:“这小子也吐出一团火来……他和邪惑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联系?” 葫芦上的眼球望着那片火光,默然半晌后道:“以蛮人肉身困住邪惑,这是杀他的办法,但洞元不可能只是单纯杀了邪惑,那可是实打实的二品修为……” 顿了顿后。 他突然道:“快带我去寻那小子!” …… 姬丹书冲到火光冲天的雪原上时,亦是被那滚滚而来的热浪逼得停了下来,脸色凝重道:“天罡门……” 他自然认得这种入微手段。 而且从邪惑手中使出,远比他记忆里来得更为恐怖。 这种猛火,只要天地气机尚未断绝,便会永无止尽地燃烧下去。 就在姬丹书以为,楚秋已经葬身于这片火海之时。 远处忽闻一声雷鸣般的炸响。 就只见邪惑被一股巨力掀至半空,全身筋断骨折,显得无比的狼狈。 当他再次坠落到火海当中时,一道身影飞速冲过那熊熊燃烧的紫火。 楚秋一拳击出,才刚稳住身形的邪惑顿时弓起身体,胸口当场就被贯穿,内脏与血液凝成一束从背后喷出。 邪惑红着双眼抓住了楚秋的手腕,刚要开口,便被楚秋伸手掐住了下巴。 “除了杀不死,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话刚说完,楚秋微微发力,拧断了邪惑的脖子,旋即拔出贯穿他胸口的手臂,以手成刀,挥动漫天刀光! 倏然斩开重重火海! 看到那纵横交错的刀光将紫火尽数向上卷起,姬丹书连忙后退百丈,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真气撕开了天地之力?” 一瞬错愕以后,姬丹书立马回过神来,高举手中那把鎏金长剑,沉声道:“接剑!” 鎏金长剑顿时化为一道金光,直奔楚秋而去。 然而,楚秋却是挥手一扫,将那道金光弹开。 长剑旋转着落到远处,没入地面二尺。 “你……” 姬丹书气息一滞,险些被气死过去。 那可是大胤的护国之兵! 第一次拒绝也就罢了。 第二次干脆直接挥手打飞? 第700章 神兵 “没有那把剑,你根本杀不了邪惑!” 姬丹书忍不住大喝一声。 他知道,楚秋一定听到了自己那声‘接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现在这种时候,你莫非是想要逞能?” 眼看击杀邪惑的机会近在咫尺,姬丹书怎会甘心棋差一着? 正当他要去召回鎏金长剑,亲自动手的时候。 楚秋却道:“大胤的护国之兵,杀得了二品蛮人么?” 这话一出,姬丹书顿时定在原地。 脸色阴晴不定道:“二品蛮人?” 旋即,他的目光仿佛洞穿了龙卷般冲天而起的紫焰,朝邪惑看了过去。 “这具肉身是蛮人?” 他还有些不信。 毕竟,一具蛮人的肉身,如何能承受邪惑完全苏醒? 这时楚秋松开了邪惑的下巴,见他胸口处的贯穿伤正在飞速愈合,便是望着邪惑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哂笑道:“若不是我对蛮人还算有些心得,还真让你混过去了。” “就算你这二品名不副实,也不该连三品无量的实力都拿不出几成。” “从始至终,你都不敢真正出手,怕是把大部分心力都拿去抵抗蛮人真血对你的影响了吧。” 听到楚秋的话,邪惑站直身体,伸手将断裂的脖子掰正,面无表情道:“洞元为我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为你埋下了必死的结局。我本不想与你们这些蝼蚁为敌,只可惜,你们偏要踏入他的陷阱,由他所算计。” 便在这时,姬丹书飞身落下,举手将那鎏金长剑召来,凝重说道:“三毒合一才能稳住你的心念,不使诸法网罗崩溃,所以你不得不进入这具他为你准备好的肉身。邪惑,从你创造诸法网罗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该有此一劫!” “如今成了蛮人,那更是合该伏诛!” 说罢,姬丹书祭起长剑,磅礴剑意升腾而起,化成一道数十丈的剑芒斩向邪惑! 邪惑只是抬起眼皮,不屑道:“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挥手一扫,血肉绽裂,却是直接穿过了剑芒,用手骨挡住鎏金长剑的斩击。 二者相撞,发出金铁交鸣。 地面爆开纵横交错的撕裂痕迹! 姬丹书眉头一皱,抽回长剑,锋刃便在那异样苍白的手骨表面摩擦出一道刺目火花。 这一剑虽是起到了作用,但比起他预想当中,逊色了不止一筹! 无往不利的护国之兵,在此刻竟是失去了所有特殊,变成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兵刃。 邪惑看了眼自己的手骨,冷冷道:“你连这位新任的大离夜主都不如,以为拿一把护国之兵就能对付蛮人了?如今天地异变,蛮人才是天命所选择的宠儿,人族气数能压得一时已是极限,你还想用大胤的护国之兵斩我?” “……” 姬丹书万万没有想到。 邪惑摇身一变,成了蛮人血脉,却也使得他手中这把长剑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不过就在这时候,楚秋突然淡淡道:“你那把剑虽然没用了,不代表其他的兵器没用。” 其他兵器? 姬丹书表情微凛,鎏金长剑在其手中化为一道轮转剑光,横扫而出。 “似这般无用功,你们究竟还要坚持到何时?” 邪惑抬起苍白手骨将剑光按住,虽被那股巨大力量推行出一段距离,却仍是神色冷冽地望向楚秋:“就此罢手,你度你的天灾人劫,我走我的万世大道。” 说完这话,他手骨一握,便是将那剑光抓得粉碎,翻掌凌空打向姬丹书! 姬丹书顿时将鎏金长剑竖在身前,轰鸣气劲爆开同时,使他整个人化成一道残影向后飞去。 更是喷出一口血雾,五脏六腑剧烈震荡! 若无楚秋方才灌输的磅礴真气吊住了他这一口气,恐怕仅凭邪惑这凶猛掌力便足以把他彻底废掉。 而这一掌,显然是邪惑给予的警告。 证明自己绝非没有一战之力,只是不想出手罢了。 “果然与我猜想的一样,这具蛮人身躯对他来说不光是二品修为的容器,本身也是困住他的牢笼。” 楚秋眸光一闪,确认了心中所想。 紧随而来的,就是另一个疑问。 “如此精心安排的困境,若只为限制他的实力发挥,根本就是大材小用。如果仅仅想要邪惑死,方才在那念头相抗的特殊环境置之不理,他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将其困在一具蛮人肉身当中,除了是杀死他的必要条件之外,对方一定还有其他打算。” “邪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算计?” 正当楚秋心念闪烁的刹那。 邪惑见他半晌不语,便知他心中打算,于是冷冷道:“路是你自己选的。” 话音刚落。 他陡然释放出一丝完全不属于三品应有的气机。 瞬息之间,天地气机变得如有万钧之重,姬丹书首当其冲,闷哼着倾身向前,急忙用剑撑住身体不再下坠。 否则,险些半跪在地! “二品威压……”姬丹书费力地抬头望了过去,只见此时邪惑浑身如同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朦胧难明,竟是无法看得真切。 随之而升起的汹涌气焰化为金色华光,直冲天穹,聚拢成一片前所未见的厚重阴云! 如此恐怖的威压当面,楚秋自然也感受到了周身传来不同寻常的压力。 虽说没有像姬丹书那样被威压逼到身体倾倒,站立不稳,但皮肤隐隐传来的刺痛以及背脊窜起的寒意已经无限接近‘生死预感’。 楚秋抬头一望,看着那片金色的盖顶积云,心底忽有一丝说不清的奇妙预感。 “天灾人劫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轻喃一声。 话音刚落。 一团无形无状的烈风瞬间席卷而来! 早已是一片狼藉的雪原大地被层层撕碎,掀起尘暴般的风浪! 邪惑见状,立马收起自身气息,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仿佛那阵暴风中藏着什么恐怖,生怕沾上半点! 他这一逃,原本勉强支撑身体不倒的姬丹书顿时恢复行动,急忙道:“此风不祥,快躲!” 然而,他的话还是慢了半步。 那滚滚而来的风暴顷刻间把楚秋淹没,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仍在不断扩散。 姬丹书咬紧牙关,脸上闪过迟疑与犹豫的表情。 旋即狠下心来,身形一掠冲到风暴当中,吼出一句几乎被暴风吞没的话,“待得此间事了,东湖山庄若是遭难,替老夫照拂一二!” 他迎头闯进风暴,全身各处都传来撕裂的痛苦。 仔细一看,身体却是没有任何伤痕。 仿佛所有的痛楚都是幻觉。 但姬丹书显然知道这股‘妖风’的来历。 “风灾夺魂……这痛苦来自精神秘藏!” 念头及此,姬丹书抬起剑指按在眉心,清光一闪,瞬间稳住心神,逆着劲风直奔楚秋而去。 这无形无状的‘妖风’洗练精神秘藏,能让人同时感受万刀加身的痛苦。 即便是心性再如何坚毅之人,也要被打个猝不及防。 可当他看到楚秋时,却不禁愣了愣。 “你怎会……” “怎会什么?”楚秋挥拳击散迎面而来的一团烈风,转头疑惑道:“你进来做什么?” 姬丹书张了张嘴,复而紧闭,只是摇头沉默。 总不能说,他是进来救人的。 人还没救到,自己先挨了一顿风灾,还自封精神秘藏,使得本就所剩无多的战力又下降一截。 不过楚秋却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姬丹书那句‘遗言’他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轰! 说话的工夫,楚秋瞥见卷起飞沙走石的风暴再度袭来,挥拳将其击碎,有些惊讶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天劫,就是跟我想的有些不同。” 他以为的天劫,应该是一道道迎头降下的雷光。 劈足九道,就算是成了仙。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仙,就连所谓的‘天劫’,也只是一团风暴。 “老夫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姬丹书缓了口气,站到楚秋身后躲避风暴,亦是满脸凝重地道:“根据大胤古籍记载,唯有天地不允的存在现世,才会招致这种天灾。” “天地不允,就要招来劫难灭掉,那这天地确实霸道了些。” 楚秋不置可否,心底忽然一动:“早先的大妖,当年的大玄,难道都是被这种天灾人劫给灭了?” 他想起当初与寂慈、牧沧二人讨论先天地而生的大妖时,曾说到人族历史仅有千年这回事。 而这千年的历史,除却清隐李家之外,就只有大胤保存得相当完好。 别看大胤朝仅仅存在了数百年,但他们多年以来远避战火,暗中积蓄实力,既不与邻国交恶,也少与妖蛮厮杀。 除了当初那一场灭魔之战以外,可以说大胤避开了所有纷乱,从未有过断层的时候。 对于历史脉络,自然保存得相当完好。 但是听到楚秋这个问题,姬丹书却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表情,“事关大妖与大玄,有些话,老夫不能告诉你。” 楚秋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哂笑道:“又是不可知。” 二品不可知的手段,他自己也算是亲自领略过,现在基本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种能力。 能将一个活人遮蔽到彻底消失,尽管比起直接动手杀人来说麻烦了不少,但凭这样的本事,让天下人遗忘、或是不能开口直言某些秘密,倒也算不得离谱。 不过姬丹书话锋一转,便是说道:“虽然老夫不能解答你的疑惑,但你如今经历的天地灭杀,老夫倒是有几分了解。” “风灾夺魂,水灾夺魄,这两劫皆是针对精神秘藏,受灾者如万刀加身,苦不堪言。”他看了楚秋一眼:“你这肉身三品,必定会引动天地灭杀,但邪惑以二品气机提前引来了天地气数的注视,他这是不打算给你喘息的机会,因为风灾以后,便是水灾。” 似乎是印证了姬丹书的话。 当那狂乱的风暴几次三番被楚秋挥拳击散,久无所获,就已经开始自行消散了。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仿佛天漏一般的大雨倾盆降下! 楚秋下意识撑起真气挡住雨水。 却发现连成一片的雨滴能够穿透真气防护,直接打在他的身上。 随雨而来的一丝丝清凉之感令楚秋略微皱眉,下一秒就感受到皮肤血肉如同被腐蚀般剧痛难忍。 “这就是水灾。” 姬丹书的表情也有些痛苦,身体微微一晃,勉强道:“第三道应该就是火灾。” “地水火风?”楚秋神色微变,“这跟我以为的天劫果然不是一码事。” 随即他一把拎起姬丹书,夺走他手中长剑。 挥剑一斩,剑光斜着切开雨幕,旋即便带着姬丹书冲了出去。 然而,那些雨水却仿佛长了眼一般,纷纷在空中调转方向,化成洪流追向楚秋。 若说方才只是大雨洗刷,那这会儿就变成一条要把人活活淹死的奔腾大江了。 楚秋脚踏天地长河,一路奔出雪原,又调转方向绕回山脉。 “回去作甚?”姬丹书却是没看懂他的打算。 “去找邪惑。” 楚秋回答一句,举起那把鎏金长剑,将方圆数十里内的天地之力全数撬动,不等形成天幕盛景,便是逆转一气造化功,疯狂纳入体内。 面对如此粗暴的无量手段,姬丹书几乎看不下去地道:“你难道就没学过天境入微之法?” 换作任何一个三品武夫,若能瞬间撬动像他这么多的天地之力,都能发挥出无可想象的力量。 但楚秋只是单纯将其吞下,再逆练为真气施展出去。 且不说个中损耗。 光是这种转化的手段,也未免太糙了点儿。 “入微法?你倒是提醒我了,现在这种效率确实有点不够看。” 楚秋听到他的话,却也是沉吟一声,开始回想自己所接触过的入微手段。 除了巽五那一手引天地之力化雷的雷局以外,自己见过最为精妙的入微法,应该要属杨垂皇了。 一边回想杨垂皇是如何利用天地之力,楚秋的动作思考不停,将吞下的天地之力尽数逆练,化成一道惊雷电闪般的剑光劈背后水灾! 第701章 风水 听雷剑出,轰如雷鸣震荡,蕴含着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磅礴真气劈开了水灾形成的那条大江。 这一剑也使得姬丹书紧紧闭上了嘴。 以他的剑法造诣,哪里看不出这只是刚刚入了绝学门槛的剑招? 可即便如此,不同的剑招在不同的人手中施展出来,同样也是天差地别。 放在此时,楚秋用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逆练真气,哪怕就只是简单地挥剑,那也能斩出远胜天功的威力。 “怎么不继续说了?我才刚有些头绪。” 姬丹书这一闭嘴,楚秋却是道:“神印山杨垂皇,你认不认得?” 听到这话,姬丹书本想说‘你现在可以随便出招’,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随后就道:“魔门谋士杨垂皇,老夫自然认得。” “认得就行,他那以手诀撬动天地的入微法,我有几处想不通的地方。” “现在我说你听,给我解释。” 说罢,楚秋提着姬丹书,轰然纵上高处。 背后那条被劈开的水灾也是化成两道滔天巨浪,疯狂向天空涌去。 远处山脉当中,莫观海站在陡峭山崖的尽头看到了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毕竟不是谁都能亲眼看到逆行而上的巨浪,前方还有个踏天地长河奔行的‘三品武夫’。 “这小子的灾劫来了?不该这么快啊。” 不过,在看到那两片滔天巨浪的瞬间,红袍男子却是急声说道:“莫疯子,你快想想办法!” “我他娘的想什么办法?”莫观海都被这句话给吓到了,指着那边的场景道:“你想让老子死,还有比这痛快的法子,别在那儿乱出招!” “我不是让你去那儿想办法!” 红袍男子道:“我是让你想办法找到伏魔刀!” 听到这话。 莫观海顿时冷静下来。 先前他们对谢秀一事思考半天,觉得事情的解决办法还是落在那把伏魔刀之上。 伏魔刀能斩自身心魔,同时也是所有干扰心智手段的最大天敌。 当年的魏求仙就是仗着这一把伏魔刀,和那一身几乎登峰造极的伏魔刀意,在邪惑三殿大闹了一场。 差点就把诸法都给拉出来干掉了。 甚至直到现在,诸法对魏求仙和伏魔刀还有些阴影,原因无它,单纯只是当年被打怕了。 而谢秀身上的问题所在,归根结底便是被洞元留下的某种手段影响了神志,如果有伏魔刀在,或许他们就能在不害了谢秀性命的前提之下,将此事解决。 “伏魔刀被那小子装在剑匣里,至于放在哪儿了……” 莫观海沉吟半晌后,摇头说道:“老子不记得。” “……” 红袍男子沉默了一瞬以后,怒声说道:“你这三品到底是怎么练上去的?让你找个东西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倒是用天地观啊!” 这句话一出,莫观海便是冷声道:“老子还用你提醒?如果天地观能找到那些有灵之兵,你倒是找一个给我看看!” 说罢,莫观海一把将葫芦打飞,随即道:“放心,在那小子死之前,我一定找到伏魔刀!” “莫老前辈。” 就在这时,只见皇甫策从远处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还没等他说话。 一看到他,莫观海便是伸手将他按住,脸色不虞道:“有人嫌咱们在这儿碍眼了,走吧,去找那把破刀!” “刀?找什么刀?” 皇甫策愣了愣后,立刻反应过来:“伏魔刀?” “不然还能找什么刀?” 莫观海冷着脸说道:“这小子与邪惑的联系只有伏魔刀才能斩掉。” 皇甫策闻言,看了眼一脸痴傻的谢秀,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不过咱们不用找了,刀已经找到了。” 莫观海眉头一挑,下一秒便是道:“被谁找到了?” “该不会是邪惑的人找到了吧?” 红袍男子也问了一句。 不过他很快又道:“不对,邪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哪还有手下?” 皇甫策笑了笑,“伏魔刀被那位大离夜主藏于剑匣,除了担心自身出了什么变故,只怕早就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两位不妨想想,此时能找到那把刀的还有谁?” 莫观海眯了眯眼,“是那家伙?” 他想起在诸法殿内见过一面的范不移。 虽然魏求仙这个弟子的火候还差了几成,但在这种时候,有伏魔刀意的指引,他自然能比其他人更快地找到伏魔刀。 皇甫策没再开口,转而看向那条奔腾的水流,有些凝重道:“就是不知这位还能撑上多久。” 莫观海也是往那边看了一眼,摇头道:“我看那小子就是个福厚长寿的面相,他死不了。” 这时,干瘪葫芦围着莫观海转了一圈,红袍男子发出有些嘲讽的语气:“你还懂这个?” 莫观海只是挥手将它拍开,抓起谢秀就跃下山崖,口中道:“带路!” …… 当范不移将那深埋地下的剑匣拔出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启剑匣暗格,看到里面两把长刀,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没让人捷足先登。” 他抽出伏魔刀,又将剑匣合起,直接背在身后,抬眼看向头顶那厚重无比的金色积云,“楚秋特意让我去找伏魔刀,不可能是为了物归原主。他提前把刀抛开,是为了让我做什么?” 范不移的心念转动,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如同飞掠般穿过这片山林,“这场战斗我帮不上忙,其他的事又有什么需要伏魔刀?” 这两个疑问仅仅在心底盘旋半晌,就变成一个无可置疑的答案。 “谢秀!” “那位九皇子应该还没有脱离危险,伏魔刀能斩心中魔,正是邪惑宫许多手段的天敌!” 想到此处,范不移立刻外放气机,沉声道:“去找那位九皇子!” 他知道,聂渺等人一定能听到自己的话。 尽管这种法子,有可能会引来邪惑的关注。 但在这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倘若邪惑要出手,至少还有那些三品去阻拦。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楚秋呢? 连范不移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对楚秋的‘信任’已经达到巅峰。 另一边。 聂渺几人确实听到了范不移的提醒。 “找到九皇子?” 崔赋略显意外:“这就是夜主留给他的任务?” “盟主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去找吧。”申屠烈摇了摇头,正准备动身之时,就听到天上传来一道破空的巨响! 几人连忙抬头望去,只见数道金光如同陨石般落向了范不移声音传来之处。 轰的一声!掀起惊人的震荡! 聂渺脸色微沉,瞬间提纵身法冲了过去。 崔赋没有半点犹豫地紧随其后。 申屠烈与师素虽然落后了半步,很快也赶向那边。 唯有季知春停在原地,表情变了变。 倒不是他怯战,而是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正在不断靠近。 “是老爷子?” 他转头看去,能够感受到莫观海的气息也在朝此地靠拢。 而莫观海和皇甫策两人驾驭着天地之力,几乎眨眼间就赶到金光落地的位置。 此时范不移正在与一个浑身笼罩在金光中的古怪人影交手。 那古怪人影看起来实力不强,但那身金光却是极为坚固,硬是接了范不移数刀,金光只是微微晃动,丝毫没有破裂之意。 “又是诸法那种真气化身?” 隔着老远看到这一幕,莫观海抬掌拍出一道螺旋气劲便是打向那道金色人影! 只见那金色人影如有所感,立刻抛弃范不移,转过身来用胸口硬接下这一击。 原本无往不利的螺旋气劲竟是被它所吞噬。 金光顿时壮大起来,变得更加刺眼夺目。 莫观海眼神一动,立刻摘下木制面具扔了过去。 张开血盆大口的木制面具一下掉在金色人影的头顶,对着它便是一阵撕咬,尖牙与坚不可摧的金光发出让人耳膜震荡的摩擦声。 咔嚓一声,金光的头颅被啃咬得缺了大块,身体也变得绵软无力地躺倒下去。 “还是这玩意儿好使。”莫观海飞落下来,一脚踩碎了金光,将那张面具摄起又戴到脸上。 这时范不移也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谢秀,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神色忽然一紧:“当心!” 不用他提醒,莫观海已经看到了前方冲来的那两道散发着金光的身影,于是将谢秀往旁边一丢,抬起双掌同时接下那两道身影的攻击! 轰! 四掌相对,恐怖的气浪汹涌散开! 莫观海以一敌二,仍是半步不退,但还是感到掌心传来阵阵酥麻,意识到这鬼东西没那么简单,于是就扬起脑袋撞了过去! 其中一道人影直接被木制面具撞得翻身栽倒,又被莫观海抬脚踏住胸口挣扎不止。 另一道则是突然缠了上来,张开双臂想要环住莫观海。 莫观海自然不可能让它近身,五指按住它的脑袋,爆发出一股相斥的真气,当场将这道散发着金光的人影打进地底! 下一秒,只听地下传来轰鸣震爆! 纵横交错的裂痕与炸翻的泥土碎石布满四周。 莫观海不禁冷笑道:“这种舍身手段,老子在八险门早就玩腻了。” 他一脚将踩着的金色人影踢开,就见其在飞出数十丈后,陡然化成耀眼的金光,连同一块山体都被炸得破碎。 这种威力,大概等同于四品神通境的武夫出手。 即便真的不躲,也伤不到在场几人。 除了一个人。 范不移平息着震荡的气机,提着刀走向谢秀:“这些鬼东西是冲着他来的。” “等等。” 见他举起伏魔刀,皇甫策突然道:“你要怎么做?” 范不移盯着谢秀,头也不抬道:“当然是斩了他的心中之魔。” “老子看你这架势,不像是要斩他心魔,更像要斩他肉身。” 莫观海迈步而来,“既然你也看得出来那些鬼东西是为了找这小子,那就应该明白是谁想让他死。” “先前是邪惑想要这具肉身,我们或许还要考虑弄死他以绝后患。可现在邪惑反过来想让他死了,那就轮到我们保护他了。” 皇甫策也是说道:“你这一刀落下去,如果把人斩了,说不定就遂了邪惑的意思。” 范不移终于抬眼看向了这二人,颇为无奈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我把这九皇子给杀了,别说什么邪惑,就算是楚秋那边我也没办法交代。” “放心,我这一刀有分寸,绝不会害死他。” 说完,范不移就在二人的注视之下挥下伏魔刀。 刀锋瞬间就斩开谢秀身上那件白衣,在他胸口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这道血线才刚浮现出来,就很快‘钻’进了皮肉之下。 皇甫策与莫观海也都感受到那古怪的刀意一闪而逝。 “伏魔刀是这么用的?”莫观海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老子怎么记得……魏求仙的用法跟你不太一样呢?” 皇甫策却是注视着谢秀的神态,然后就对肩上的干瘪葫芦道:“如何,有用么?” “再等等看。” “有没有用,你我说了不算,还要看邪惑到底有没有反应。” 红袍男子沉声说道:“如果邪惑跟这小子真的存在着某种联系,用这把刀斩去洞元留下的后手,就一定会直接体现在邪惑身上。” 皇甫策点了点头。 这句话倒是没有错。 无论他们作何推测,最终还是要看能不能对邪惑起到作用。 …… “这水灾未免也持续了太久。” “难道它是不死不休的类型?” 在楚秋不知第几次斩开那滔天水浪之后,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姬丹书,“按你的说法,火灾要在水灾之后,那这灾劫不停的话,岂不是永远不会到来?” 听到这话,姬丹书也有些凝重道:“老夫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天地灭杀的大劫,四道天灾的顺序未必就是固定的,或许也会同时到来。” 楚秋瞥他一眼,没再为难这东湖山庄的老祖,而是单手结成一个手诀,尝试般调动‘神印诀’。 天地之力瞬间汇聚在他身边,如同形成风暴! 第702章 吞补 虽然是初次使用神印诀这种入微法,其中许多关隘尚还不能想通。 但有姬丹书在旁‘知无不言’地解释,哪怕是触类旁通,也让楚秋逐渐掌握了部分天地入微的手段。 将海量天地之力汇聚起来,刹那逆练为真气,又以一气造化功的行气路线爆发出去,瞬间就将那紧追而来的‘水灾’炸出一个巨洞。 可这完全不循常理的‘无源之水’根本没有丝毫亏损,反而弥散出一部分水雾笼罩而来。 若是真正的水浪,挨了这一下也会彻底蒸发,这水灾非但没有损耗,甚至还能还击。 被水雾笼罩的同时,那种熟悉的撕裂痛苦再度袭来,楚秋的眉峰微沉,抬手将姬丹书推出雾气的范围,双手一撑,复而上下虚合,神色发狠道:“没完没了的东西,斩不了你,我炼了你!” 他将功体催动至极,漫天卷起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所有水雾在眨眼不及的瞬间就被他吞入体内。 旋即就连那一条水灾组成的大江都被迫向他靠拢而来。 被推开老远的姬丹书见状,一时情急,差点就飞冲过去。 但他很快就想到,在那水灾当中,他还真不一定能保得住命。 于是只能停了下来,急声提醒道:“这东西跟天地之力可不一样,那是天地气数的显相!” “天地气数?那不正好!” 楚秋将奔腾大江全部压缩在双掌之间,凝聚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漆黑水球,“我早就想会一会这所谓的天地气数,看它到底有什么本事操弄天下大局!” 姬丹书嘴唇微颤,很想说一句‘天地气数不可敌’,可看着楚秋双掌之间那团水球,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风灾被楚秋以肉身之力撞散,水灾又被那夸张到无法形容的功体镇压,即便那黑色水球还在左冲右撞,试图撞开楚秋的束缚。 但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那只是徒劳而已。 楚秋将恐怖的真气凝练成丝,织成了一张大网,死死困住那团水球不让它离开。 同时运转岐龙山那幅气脉图,缓缓将其炼化。 “天地气数就这点本事?”楚秋按着那团水球强行掠夺其中气机,皱眉道:“这还不如天地之力有用。” 起码天地之力还能逆练为真气。 这水灾形成的力量,吞入体内竟是没有任何感受。 “在你之前,只怕也没人考虑过把这天地灭杀之劫给炼化了。”姬丹书忍不住看向那颗水球,想了想后,说道:“何况这灾劫是针对精神秘藏的锤炼,或许你要以精神秘藏将它吞噬?” “精神秘藏么?” 楚秋闻言,就在姬丹书震惊的眼神之下,将那水球贴近眉心。 没有经过任何‘淬炼’,就这么直接塞进了眉心的秘藏。 “你……” 姬丹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楚秋的‘粗鄙’给吓到了。 而这一次更是远胜先前所有! “你就不怕把精神秘藏给炸了?” 他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楚秋则是摇了摇头:“我连你的剑意都能接,为何不能接这水灾?” 听到楚秋拿他的剑意与这天地灾劫相比,姬丹书竟也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二者之间的差别。 前者只是三品武夫凝练的真意,后者却是天地气数最纯粹的恶意显化。 无论怎么想,这两者都不可能放在同一层次去比较。 当然,楚秋也只是随口说说。 看到自身寿命凭空下降了数十年,就知道这水灾化形没那么好对付。 除去寿元的损失,就连眉心的精神秘藏亦是震荡不止,隐约之间,那股要将自己从此地抽离的排斥感愈发强烈。 仿佛真的有一只大手在暗中要将他推离出去。 “天地不允?” 楚秋深吸一口气,食指按住眉心,燃起一道漆黑气焰。 逐渐模糊的身影瞬间稳定下来,而那熊熊燃烧的气焰,正在透过精神秘藏与水灾进行你死我活的较量。 如今火灾未至,水灾虽被暂时压制,楚秋仍未松懈,抓起姬丹书便是架起一条天地洪流远遁而去! “邪惑以二品气机提前引动了你的灾劫,此时一定不敢轻易再现身。” 姬丹书知道楚秋在寻找邪惑的踪迹,当即说道:“不过,老夫推测,他应该不会放弃脱离那具蛮人肉身。” 楚秋看他一眼,神色微凝道:“他想换身夺舍,除了谢秀,应该不会有其他选择。” 姬丹书微微颔首:“谢秀虽然也是针对他布下的一记杀招,但那具皇族肉身,确实也是承载他心力念头的最佳容器。” 听到这话,楚秋不置可否,开口问道:“皇族血脉能够躲避天地灭杀之劫?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早些动手?三座天下不是只有谢氏皇族这一家,谢氏也不单只有谢秀一人。他若是私下里悄悄绑了几个皇族旁支,岂不是早已成事了。” “还有你们这些老东西,一个两个都已经提前知道了他的手段,谢秀在江湖上被人追杀的时候,你们难道全都躲在暗处看戏?” 面对楚秋的问题。 姬丹书略一沉吟,随后叹息说道:“大胤江湖,与大离、大虞,皆有不同之处。有些时候,吾等也是身不由己。” “你们一个个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不到紧要关头不肯出手,练了一辈子的武,最后把心气都给练没了,还不如早点死了来得痛快。” 说罢,楚秋摇摇头,“接着说入微法。” 姬丹书心底轻叹,却没有反驳。 开始为楚秋讲解他所知的许多入微手段。 其实以楚秋现在的特殊境界来说,天地入微的手段,更像是一种容器。 面对天地这片汪洋,纯粹以自身气机牵引撬动,效率实在太慢。 入微手段的诸多变化于他而言没有多大用处,可那引动天地激流的效果,却远胜过凭自己气机牵引。 除此之外,到了这肉身三品的境界,往日想来觉得过于高深晦涩的武道关隘,在此刻却是变得脉络清晰。 加上有姬丹书这见多识广的三品在旁指点,甚至就连沉积多年,尚未完全消化的‘经验’都在这时尽数化为养料。 姬丹书自然也能看出楚秋这是在临阵磨枪,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是临阵磨枪,他这进境同样也是突飞猛进。 甚至刚在他这里得到几句解答,便立刻着手开始施展天地入微之法。 撬动起无边无际的天地之力汇聚而来,连天空那片厚重的金色云层都被搅得颤抖不止。 姬丹书虽有些暗自心惊,却并没有停下。 一边为楚秋讲解天地入微之法,心中亦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重塑肉身气脉,逆练天地之力,的确是武夫上三品真正该走的那条路……可惜老夫明白得太晚了。” 然而正当他略有感慨之时,楚秋也是来到自己放下剑鞘的那片山脉上空。 气机一扫,便已感知到范不移等人的位置。 不过,范不移的气息,却是显得有些怪异。 一瞬间,楚秋就确定范不移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如约找到伏魔刀,并且对谢秀用出了能斩心中之魔的伏魔刀意。 可这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顺利。 尽管没有其他三品武夫那样特殊的‘天地观’,但楚秋凭借着过人目力,仍然跨过遥远距离,清楚地看到了下方所发生的那一幕。 范不移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双目紧闭,眉头深皱,似乎正在与某种东西做抗争。 当楚秋落下之时,那只干瘪葫芦立刻就飞了过来,急声问道:“你成了?” 看到它那只眼球,楚秋下意识就要放出一道气劲将其打碎。 但在出手刹那,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以自己现在的力道,一出手就能把葫芦打成粉碎。 “气脉重塑,肉身突破,怎么看都算是成了。” 稍一点头后,楚秋走到范不移身前观察两眼,随后问道:“他这是又进了那处比拼精神的地方?” “应该不是。” 莫观海环抱着胳膊,面具下传出他的声音:“如果是进了诸法那鬼地方,他现在应该有所反应,不会这么安静。” 说到这儿,莫观海微微一顿,接着就问道:“诸法呢?你把他给打死了?” “要真有这么好杀,你们还用得着等到今天?”说完,楚秋伸出食指抵在了范不移的眉心。 ‘腾’的一声! 熊熊燃烧的气焰猛地包裹住二人,虽无炽热高温,却也将几人惊得下意识退后。 “好小子!你这真气完全能顶几个诸法了!” 惊讶过后,莫观海却是陡然一喜:“肉身入了三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你现在是何感受?” 楚秋虽未回答,但却指了指姬丹书。 莫观海顿时会意,“老东西,借一步说话。” 两人显然早先有过交情,姬丹书虽然看了看莫观海戴在脸上那张诡异的面具,但还是应允点头,二人去到旁边交流。 而皇甫策则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过去,反倒冲楚秋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夜主此前与那位名叫孔愚的老前辈去过邪惑宫?” 楚秋转过头,隔着气焰看向皇甫策:“你想问师门传承?” 皇甫策没有拐弯抹角,坦然点头承认:“我刀宗丢失的这部分传承十分重要,若有机会的话,自然应当寻回来。” “还请夜主成全。” 说完,他神情郑重地躬身拜下。 楚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顺手指向某个方向:“沿着那条裂缝深入地下,很快就能找到邪惑宫。若你恰好遇到那老家伙,说不定还能由他引路,找到你们刀宗丢失的传承。” “不过,那个老东西自称出身海外,此行是为与邪惑了结因果,但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打算是什么,如果你死在他手里,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多谢夜主。” 皇甫策没有多言,再次拱手道谢,果断顺着楚秋手指的方向飞去。 既然此间已有足够分量的人物,他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等皇甫策走后。 楚秋放下手指,眼神从范不移脸上移开,看向那痴痴傻傻的谢秀。 此时谢秀躺在地上,白衣被刀锋斩开,暴露出来的皮肤却没有半点伤痕。 呆滞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生气。 只不过当他察觉到楚秋的目光,竟是缓慢地转过头来与其对视。 空洞呆滞的眼神当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见此一幕,楚秋转过身来,对着谢秀道:“老九,听得见我说话,就眨眨眼睛。” 谢秀动也未动。 但他右手的食指却轻轻弹动了一下。 很显然,谢秀此刻听得到外界的声音,只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范不移在帮你?是就再动一动。” 楚秋又问道。 这一次,谢秀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回答。 却只发出几个无法理解的音节。 不过有这种程度的反应对楚秋而言已经足够。 他从范不移手中夺过了伏魔刀,感受到刀身之中传出的某种意志,手掌顿时握紧,一股无比庞大的真气涌入其中。 伏魔刀像是被瞬间撑饱了一般颤鸣几声,最后陷入了安静。 “你要做什么?” 见到这一幕,漂浮在楚秋身边的干瘪葫芦中发出红袍男子疑惑的声音。 楚秋举起伏魔刀:“替他斩去心中魔。” 说完这句话。 楚秋手中刀光一闪。 目标却并不是谢秀,反而是站在那里的范不移! 一道极其夸张的刀气化为数十丈高墙,沿途所过之处景物全然粉碎! 而范不移的身影自然也被吞没到其中。 不过就在刀气远远飞去之时,大约几丈外,范不移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站立在那儿,表情凝重地睁开了双眼,对着楚秋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铛! 楚秋屈指一弹刀身,淡淡道:“这可是把有灵之兵,它连我都不服,自然也不会服你这废物。” ‘范不移’脸色不变,目光扫过那把长刀,语气平静道:“你的灾劫还未结束,想保下这几人,难如登天。” 第703章 吞毒 就在‘范不移’话音落地的瞬间。 一道刺目剑光从他身后袭来! 他却好似背后长眼般挥手扫过,当场击碎了那道剑光,余光看向出手的姬丹书,冷冷道:“现在我不是蛮人的肉身,你大可上前试试那把护国之兵尚还利否。” 如此明显的一句威胁,却没能让姬丹书有所忌惮,“只要能杀了你,些许牺牲算不得什么。” ‘范不移’闻言却是笑道:“好一个大义凛然的东湖山庄剑神,那不知你为何不牺牲山庄之人的性命,反倒要让魏求仙断了传承?” 姬丹书脚步一顿,盯着范不移的那张脸,没再向前走去。 而从另一边出现的莫观海则是狞笑道:“老东西若是怕了魏求仙,不如让老子来做这恶人?” “你?” ‘范不移’连头都没有转过去,淡淡道:“莫观海,你这匹夫装疯卖傻了半辈子,难道还认不清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么?” “即便我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凭你的本事,能杀得了我?” 他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楚秋脸上:“你们三人齐上,最多就是打死这具肉身,对我毫无威胁。” “不如来听听我的提议。” 就见‘范不移’张开手掌,浮现出三团不同颜色的气团。 分别是深黑色,暗金色,以及赤红如血的气团。 “这便是洞元,慎独,诸法三人所化的三毒,分别为我镇压上丹田,中丹田,以及下丹田。” 他缓缓道:“我将这三毒分与你们,到时你们便可瓜分我的二品修为。” 听得这话,姬丹书脸色剧变,正要开口之时,却见‘范不移’抬手打断了他:“先别忙着拒绝,不如听我说完再做决断。” 可就在这时,躲在楚秋背后的葫芦中,忽然传出了红袍男子的冷笑:“你让他们服下三毒,瓜分你的修为?倒不如干脆些,直接强占了他们的肉身!” “你以为没人知道诸法网罗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得了你的修为,这辈子只会为你所驱使!” “洞元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你?就是因为他放弃了蛮人真血,在最落魄的时候选择听信了你的鬼话,从你这里得到进入三品境的力量!” 就见那只葫芦落到楚秋肩膀上,钻出密密麻麻的眼球,全然盯着那‘范不移’:“你也不用在这儿装腔作势,洞元以蛮人血脉困住了你,现在的你真身已现,这小子只是着了你的道,暂时被你以心念控制。等他反应过来,光是伏魔刀意便能斩去你这道心念!” ‘范不移’安静地等待红袍男子把话说完,随即就略有几分遗憾道:“希诚,正如洞元所说的那般,当年我的确骗了他。但你又为何如此气愤?要知道,从始至终,我对你都没有半点亏欠。” “毕竟,你虽不是我真正的传人,却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念头’。” 说完这句话,‘范不移’叹了口气,“选择,已经摆在了你们面前,该怎么决定,你们考虑清楚再回答。” 他言尽于此,抬手将那三颗气团抛起,分别飞向了莫观海,姬丹书,以及楚秋的面前。 平分他二品境的修为? 三人神情不同,却在下一秒露出相似的冷笑。 姬丹书绕开自己面前的暗金色气团,举起掌中剑锋,“若这就是你的遗言,还真叫老夫有些失望。” 莫观海怪笑一声道:“老东西说得对,这家伙怕是被逼到穷途末路,想要拿自己一身修为换几个帮手,岂不知挑错了对象。” “你这话若是对大胤国师,亦或者柳永龄那废物说,他们或许真就被你给说动了。现在还剩下的,谁不是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揭开脸上的面具,满脸狰狞之色:“你说老子是个废物,这是实话不假,如果没有戚剑清,老子当年早就死在你这邪惑宫里了。” ‘范不移’转过头,眼神闪过一丝冷意:“所以你想要为戚剑清报仇?那你应当知晓,他与我融为一体,早就不分彼此。你该怎样分得清楚现在与你对话之人,到底是邪惑,还是戚剑清?” 话音未落,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放轻,甚至有几分洒脱之感。 “莫疯子,你说呢?” 莫观海眼神一厉:“你他娘的找死!” 倏! 他抬手一掌劈向‘范不移’,螺旋气劲瞬间盖下。 可邪惑却是不闪不躲,一脸笑意。 因为他现在控制的,是范不移的肉身。 即便真的死了,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莫观海那一掌却是停在了‘范不移’头顶半尺不到的位置,没有真正落下。 只见姬丹书早已迈步上前,横起一剑挡住了莫观海的掌劲,提剑的手臂微微一震,便将莫观海逼退数步。 “别着了他的道。” 姬丹书瞥了莫观海一眼。 莫观海却是有些心烦意乱,抓起面具盖在脸上,藏好自己的表情,转而冲那一言不发的楚秋问道:“小子,这是你的人,你想怎么办?” 见这老鬼把问题丢给自己,楚秋的目光从面前气团之上移开,缓缓道:“范不移可不是我的人,我们之间只能算是合作关系。” “那就是能杀了?”莫观海急不可耐道:“你可要想清楚,现在他放出三毒,就是赌我们不敢轻易动手!倘若这三毒当中果真有他那一身修为,如今便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为此就算牺牲一个四品武夫,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魏求仙那老不死若想要报仇,老子一肩担了,不会让麻烦落到你们头上!” 透过木制面具的孔洞,莫观海的双眼死死盯着‘范不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 姬丹书有些欲言又止,随即道:“杀了此人,对邪惑不可能有任何影响。” “你如何确定?” 莫观海问道。 姬丹书微微摇头:“老夫不能确定,但你也一样无法断言这三毒为真。” “邪惑宫在大胤江湖兴风起浪,真正为人所忌惮的,从来都是他那玩弄人心的手段。当年的诸法,洞元,慎独三人便是如此,甘为容器的戚剑清,一样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姬丹书将剑锋抵在了‘范不移’的脖颈,看着他那一脸笑意的模样,淡淡道:“要想与邪惑交手,就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而是要思考他此番行径背后的意义。” 虽然莫观海的杀心仍未减缓,但不管怎么说,姬丹书的话还是让他冷静下来,开口说道:“洞元拿蛮人血脉困死了你的念头,所以你干脆就想把修为散去也不肯便宜了他?你倒是够狠,隐忍了数百年,如今功亏一篑,临死还不忘恶心你的对手?” ‘范不移’眼神一闪,笑着说道:“你总算开窍了。” 随即就听他道:“洞元处心积虑为我安排了两道陷阱,第一道,被他抢了去,如今天地灭杀的灾劫我已躲过,自然不必再提。” “而这蛮人血脉的肉身,或许能困我一时,使我真身现世,再不能躲入诸法网罗。可洞元此举也不单纯是为了杀我,他更想要的,还是我这身二品杳冥的修为。” 说话之间,‘范不移’踱步来到楚秋身侧,伸手托住了那黑色气团:“你现在打散风灾,强行炼化水灾,确实足以证明这具三品肉身的强悍。但是莫要忘了,天地不允绝非等闲,既然风、水二劫奈何不得你,接下来的火灾,地灾,便会更加汹涌。” 楚秋眉头一扬,注视着眼前那张脸庞:“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指着谢秀,“这笔账怎么算?” ‘范不移’的表情微怔。 随楚秋手指看向了躺倒在地的谢秀。 眉头稍稍一皱,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了此事与我为敌?” 此话一出,竟是连他自己都笑了起来,颇感荒诞道:“原来你和莫观海一样,都是这种不可理喻之人。” 不过,‘范不移’还是解释道:“皇族血脉确实是我计划当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也不是无可替代,否则我早就该对这三座天下的皇室出手了,不是么?” “既然不是不可替代,为何要选中谢秀?” 楚秋垂下了握刀的手臂,缓缓问道。 ‘范不移’的表情逐渐舒开,笑言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洞元选择了他?” “又或者,我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他咧嘴笑道:“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一个答案,大离夜主。” “你只是觉得有趣,就要把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那若是哪一天觉得无趣了,岂不是要搞出更大的乱子?” 楚秋也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还真是留不得你了。范不移!” 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楚秋突然抬起伏魔刀,一刀就刺穿了范不移的胸膛! 刀尖从背后透出,‘范不移’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正要抬掌反击。 结果就见自己的双手之上出现了模糊的重影,仿佛凭空生出另外一对手掌! 更准确来说,是有另一个身影正在从他身上长出来! “中计了?” 邪惑的脑海当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就感受到胸口传来钻心剧痛! 那却不是伏魔刀带来的痛苦,而是从五脏六腑之中钻出来的疼痛! 刹那之间,邪惑只觉五脏如焚,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就要将念头抽离。可当他刚刚产生这种念头的瞬间,那股剧痛竟是反向脑海冲去,像是早已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 当楚秋转动长刀,在范不移的身体上开出一个碗口大小的贯穿伤之后,一双手掌穿过了双臂,翻扣住范不移的手腕。 哗啦一声! 另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从中钻出,如同破茧而出。 而那坠落在地的血肉皮肤上,‘范不移’的脸庞虽有些扭曲,却还是保持着活性,冷声道:“魔门蜃影功?你们早就……”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身是血的范不移便抬脚踩在了那张脸上,满是嫌恶道:“晦气东西,还轮不到你开口!” 他从那一滩血肉里捡起伏魔刀,长出了口气后,终于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一招还真有用得上的机会。” “等等,你们早就设好套了?这是为了抓住邪惑的局?”莫观海也看呆了,回过神来以后,立刻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魔门蜃影功怎么会有这种效果?” 没等楚秋开口,范不移便是解释道:“蜃影功是将自身残影留在原地,真身躲在远处的虚招,单纯只靠蜃影功,自然达不到这种水平。这还要感谢邪惑那些招式,给了我一点小小的启发。” “既然蜃影功能近似创造出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那为何不能在我的真身外套一层假影?” 说着,他一指楚秋挂在身上的红线剑:“就如同这把剑一样,虚实转换,真假莫测。” “你说得倒是容易,真正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莫观海龇牙咧嘴道:“不过你小子也确实够狠的,连自己的肉身都能抛出去当鱼饵,邪惑还真就咬你这钩了!” 他回想起先前所看到的那一幕,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从自己的肉身里钻出来,这魏求仙的弟子还真是有点疯劲在身上。 不过范不移也只是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有九皇子在,邪惑未必会上我们的当。” “什么意思?”莫观海又问了一句。 可这一次,楚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的火灾将近,少说废话,带上这身皮离开,别被真正的邪惑给抓住。” 范不移闻言,直接把那还在眨眼的血肉皮肤给拎了起来,点头道:“然后呢?” “洞元既然想要邪惑的那一身修为,就不会善罢甘休,你带着这身皮,跟他一起行动。”楚秋一指姬丹书,然后对莫观海道:“谢秀交给你,不要让他落在洞元手上。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不管最后是洞元胜了,还是邪惑胜了,他们都不可能放过谢秀。” 第704章 剥夺 虽然莫观海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他还是点头道:“你放心,只要老子没死,这小子就绝对不会有半点差池。” 他将谢秀抓起来,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谢秀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只不过,他的眼底已经开始恢复生气,也不知是他的意识正在苏醒过来,还是方才伏魔刀那一斩真的起到了作用。 但见谢秀没有多少反应,莫观海干脆将他背在身后,“先走一步!” 他直接纵上高空,远远飞走,主打一个听从安排。 倒是姬丹书沉吟了一声,看向范不移提在手里的血肉皮肤,“你们用这种法子困住了邪惑的一道念头,难道是想……” 不等他说完,楚秋身边就‘腾’地冒出一股诡异的烈焰! 凶猛的热浪迅速扩散,若非姬丹书反应迅速,抢先一步挡在了范不移身前,只怕他都要被这股热浪灼伤。 “不是真气气焰……这是火灾!”姬丹书的表情有些难看:“可火灾怎会是这种模样?” 那股烈焰仿佛从楚秋体内自行生出,挥之不散,也无法以真气隔绝。 更奇怪的是,虽然熊熊燃烧的烈火散发出恐怖热浪,但却没有烧灼楚秋身上残破的衣物,仿佛内部没有任何温度。 就连楚秋自己,都是慢了半拍才感受到火灾的降临。 “这股火焰非但不热,反而有点清凉的感觉。” 稍稍体会了半晌,楚秋抬眼看向了姬丹书:“这和你在那本书里看到的记载不同?” 姬丹书的脸色凝重,“这世上没有人完全经历过天地灭杀之劫,就算是那本古籍里的记载也未必能全信。你这种情况……或许是邪惑所说的,气数开始增强火灾的威力了。” 话虽如此。 但无论是楚秋,还是姬丹书,都没能从这股火焰当中感受到任何‘威力’。 对外界倒是有些影响,但对楚秋自身来说,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反而让他逐渐冷静下来,脑海一片清明。 便在这时,楚秋的肩膀后方,钻出了那只干瘪葫芦。 葫芦上的眼球转了转,终于看出了端倪,惊讶道:“这股火焰不是在灼烧你的肉身,它是在剥夺你的七情!” “剥夺七情?” 楚秋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自己并没有意料当中的那么‘惊讶’。 似乎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的情绪正在这股火焰的煅烧之下开始被剥夺了。 “若是没了七情,就算你有三品肉身,一样也是具行尸走肉!” 红袍男子急声说道:“这天地气数开始偏帮邪惑了!如果炼了你的七情,你就等于死了,到时邪惑再占据你这具肉身,既能解决你这打破限制之人,又能让邪惑那‘天苦’得到一具真正的三品肉身,简直是一举两得!” “希诚,你若是再说下去,只怕连你也要被天数注视。” 突然,被范不移拎在手里的血肉皮肤竟是开口提醒道:“难道你想打破‘不可知’的规矩?你可要想清楚才是。” 范不移直接将那张脸皮翻过去,顺手就给卷成一团,冷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邪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响起,范不移则是冲楚秋道:“自己当心点,你这什么火灾,看着可有点邪性。” 楚秋微微点头:“照计划办事。” 范不移脚步一停,本想问句‘咱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碍于姬丹书这位老前辈还在场,他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还是换了个话题:“他这三毒你打算怎么处理?” 邪惑先前以念头控制他的肉身时,剥离出的‘三毒’仍在原地,并没有消散。 只不过对于邪惑开出的条件,三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拒绝。 “总不能放在这儿不管,交给老夫解决吧。” 姬丹书正要出手之时。 “老东西别找死!” 姬丹书转头看去。 就见那只干瘪葫芦立在楚秋肩膀,一只眼球死死盯着他,“对付邪惑,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你什么都不做或许会错失良机,但如果踩中了他给你设下的圈套,你再想爬出来可就难了。” 姬丹书闻言,立刻想到先前自己一时大意,就被邪惑抓住机会以心念控制的场景。 不得不说,邪惑此人虽是二品杳冥境的武夫,可他那一身武道修为,却远不如诸多诡异手段来得让人忌惮。 “那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楚秋这时也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无比冷静,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火灾带来的影响已经逐渐体现。 红袍男子微微一顿,接着道:“若我是邪惑,提早就已经料到你们会拒绝我开出的条件,所以真正的陷阱一定藏在你们打破三毒之时。” 听到这话,范不移却是问道:“可要是他们接受了呢?” “邪惑之行事,不可完全按照常理度之。常人眼中的好处与坏处,对他而言没有多少意义。” 干瘪葫芦跳下楚秋的肩头,漂到那团暗金色气团前方,“虽然他的每一步都被洞元算到,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处境,但你们要是小看这个老怪物的话,很可能会被他找到翻身的那一丝机会。” “老夫赞同他的话。” 就在这时,姬丹书却是放下手中那把长剑,认同道:“此刻邪惑已无胜算,只要我等稳住局势,待援兵赶至,即便他有再大的本事也难逃罗网。” “援兵?” 范不移诧异道:“你们大胤江湖还有援兵?这不是已经倾巢出动了?” 一次出动如此之多的三品武夫,放在大离也算是多年不见的盛况。 何况还是大胤这犹如一潭死水的江湖? 可眼下大胤江湖这些各怀算计的三品无量死得死,残得残,就只靠几个老骨头撑着。 如果非要说邪惑此刻身陷困境与他们无关,倒是有些牵强。但若说这帮三品武夫占了多少功劳,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会感到亏心。 邪惑陷入被动,最大的原因,就是身边人的背叛。 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姬丹书居然还在期待大胤江湖的援兵,范不移真是想破头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大胤江湖虽然不如大离,但也不至于对这样的局势视若无睹。况且,今日出手的势力之中,还少了万里军。” 姬丹书说到此处,接着就看向楚秋:“邪惑与玉皇门的勾结,也许万里军早就有所察觉,智缘和尚先前也带人离去,想来是抱着搬救兵的打算。” 见他特意向自己解释,楚秋的内心却毫无半点波澜,“此事与我无关,等杀了邪惑,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那也是你们大胤的事。” “老夫明白,你只是为了谢秀那孩子而来。不过现在你已经引动天地灭杀之劫,扛着这种压力对付邪惑绝非明智之举。” 他稍一犹豫地停顿过后,缓缓道:“即便你不相信大胤的势力,也该知晓大离的三品武夫会如何选择。” 一提起大离武夫,不等楚秋开口,范不移便是恍然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老不死当年就来闹过一场,现在他怎么可能不跑来凑一凑热闹?” “大离的武夫,你们未必指望得上。” 葫芦中的红袍男子却是突然说道:“连玉皇门这种皇室背景的势力都能被邪惑渗透,大离那种地方,难保没有邪惑的人。” “邪惑的手,伸不到大离去。”姬丹书的语气笃定,“你以为当年沈道纯灭了大玄之后,各方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没有考虑过大离?除了天地气数,余者无不铩羽而归。大离就算与妖蛮联手,也一样能反噬那些天地宠儿,邪惑若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也藏不到今天,早就被抓出来斩了。” 红袍男子沉吟半晌,最后说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姬丹书瞥了干瘪葫芦一眼,倒是没在这个时候点出他身份上的问题,开口说道:“有邪惑这道心力念头在,主动权也就在我们手中,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到他真身所在,而是替楚小友解决这天地灭杀之劫。” 此时此刻,姬丹书不再以‘夜主’相称,无形之中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楚秋对此全无感受,目光却已聚焦在了自身寿命的数字上。 “火灾煅烧是在剥夺我的七情,对寿元为何全无影响?” 一丝疑惑自心头升起,随即楚秋便暗自运转真气,除了这由内而生的火焰以外,体内气息顺畅自如,全无半点阻滞。 亦不比方才经历风劫水灾时感受到的剧烈痛楚。 这团烈火对自身所造成的影响,甚至不如对外界的十之一二。 炽热高温向外扩散,内部却是清凉舒适。 如此怪异,令楚秋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测,“引动天地灭杀的原因在于我跳过气数既定的三品路径,没有按照向虚中求实的法子开启人体秘藏。 而天地气数不允许武夫肉身破境三品,恐怕与这二者对于天地之力的运用方式有关。既然如此,风灾水灾都杀不了我,那这火灾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剥夺我的七情。” “它是想要助我迈进身入天地的三品境界?” 念头及此,楚秋突然一跃而起,脚下浮现出一条天地之力汇聚的长河,化为流光远遁而去。 他这突然离去,却是让范不移微微一愣。 旋即道:“怎么突然又走了?” 姬丹书眼神微动,果断道:“也许他找到了解决火灾的办法,不必忧心,先顾好此物。” 见其指向自己手里被卷起的血肉皮肤,范不移收起疑问,正待点头,就看到姬丹书朝着山脉深处而去。 “你也要走?” 想到楚秋先前的嘱咐,范不移便抓住那只干瘪葫芦,快步跟在姬丹书身后:“虽然楚秋说了要让我跟着你,但我也得先听听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邪惑宫。” 姬丹书道:“老夫要见一见孔愚。” 没等范不移说什么,干瘪葫芦里便是传来红袍男子的冷笑:“你们两个老东西凑到一起,难道能找出什么好办法?” “希诚真人莫非是反悔了?”姬丹书脚步不停,语气平静道:“难道说,邪惑方才那两句话,让你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不想接着与他为敌?” “倘若真是如此,老夫也只能先送你一程了。” “用不着吓唬我,若我贪生怕死,早就和邪惑融为一体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红袍男子自然也懒得继续隐瞒下去:“他将我剥离出来,不外乎防着荒雨歇那蛮人反噬。荒雨歇他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些年来,他从未将洞元殿真正的秘密暴露给我。” “甚至就连诸法,慎独,都对我多有隐瞒。我在邪惑三殿落不得半点好处,难道还要守着这道念头不放?” 听着他的话,范不移逐渐品出一丝味道来:“这么说来,其实你也是邪惑?” “如果站在念头这一角度去看,其实我才是邪惑。” 红袍男子冷笑道:“但可惜,邪惑并不是一道念头,更不是记忆,人格,这种靠诸法网罗就能吞噬习得的东西,邪惑,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戚剑清是邪惑,玉皇宫那女人也是邪惑。诸法网罗中万千道念头,都可以是邪惑。” “现在,轮到荒雨歇想要成为邪惑,如果他赢了……” 说到这儿,红袍男子忽然闭口不言。 “为何不继续说下去?”姬丹书看向那只葫芦:“如果他赢了,一样不会放过你,此事你怎么闭口不谈?” “谁赢了都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才要脱离邪惑宫。”红袍男子冷冷道:“我本来可以走,要不是那小子搅局,谁会回来趟浑水?”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无必要。你虽是邪惑剥离的念头,但这些年来,显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姬丹书淡淡道:“只要邪惑死了,或许你就能真正获得自由之身。” 葫芦上的眼球转向了姬丹书,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孔愚和邪惑都是海外之人,他未必愿意与你联手。” 对此,姬丹书只是微微颔首,“老夫省得。” 第705章 破劫 邪惑宫内。 孔愚盘膝闭目,坐在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依旧守着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天地气团。 这股磅礴天地之力,原本是从那天地长河分流而出,又被楚秋牵引到此处,最终因他身陷不可知,失去了目标后汇聚在此。 尽管其中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但在此时,这气团却是无比温和,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前辈。”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唤醒了如同陷入沉睡的孔愚。 “如何,可有找到你要的东西?”孔愚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那张丑陋的老脸满是笑意,望向了皇甫策。 皇甫策却是微微摇头,丝毫不掩失望神情,“此处并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他遍寻一番,几乎将周围散落的书册秘籍统统看过,连带那与宫宇齐高的书架也没有放过。 可最终仍是没有寻到他想要找的刀宗传承。 孔愚笑容不减,宽慰道:“既然找不到,那就证明它本就不属于你,何况只是些旧时传承,丢了也就丢了,不必挂怀。” 同样的一番话,从莫观海口中说来,与面前这位老者说出来,听上去则完全不同。 皇甫策想了想,最终叹道:“老前辈说得有理,也许这刀谱本就与我无缘,但刀宗前人留下的传承,对我而言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如今刀宗无人,只我一人支撑,终究称不上是一流宗派,若能寻回刀谱……” 不等他说完,孔愚便摆手打断,反问一句:“你都已经是三品无量境,若要开宗立派,重建刀宗,只需振臂一呼,到时江湖上必是从者如云。如能成为你门下的亲传,许多四品天骄亦会为此争斗一番。 三品武夫的分量,便已是江湖绝顶,即便是你师父也高不过你太多,你又何须妄自菲薄?” 听得这话,皇甫策略显犹豫,接着说道:“晚辈习武天赋尚且,但论传授他人,远不如家师一二。” “天底下又不是仅你一个三品武夫只会练不会教,到时将刀宗山门撑起,谁能学得会,便可代师教徒,岂不全都解决了?” 孔愚笑笑之后,缓声说道:“老头子我也只是劝你几句,绝无鄙夷你刀宗传承之意,不过以你的天资,未来必定会超越前人。想要重建师门,无需执着于那一本刀谱,再好的武学,若没人练成,那也只是一本破烂,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最后这句话,孔愚似乎意有所指,言语中颇有几分感慨。 但见皇甫策不解其意,摇头笑罢,一指角落书群:“既然找不到你们刀宗的东西,不如看看其他用刀流派的高手有何真意。” 皇甫策面色微动,不得不说,他心中确实有些好奇难耐。 只不过碍于心关,先前并未主动翻阅其他传承。 现在被孔愚指出,他稍一犹豫,最终坚定了神色:“晚辈还是……” 话没说完。 他感受到了姬丹书的气息,顿时转身望去。 孔愚也是抬起眼皮,忍不住叹息道:“老头子我待在这里,就是为了躲你,结果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姬丹书带着范不移穿过宫殿碎裂的门户,看向孔愚说道:“都是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了,有什么梁子解不开?一并说清就是。” “都到了如今这个份上,你也不想让邪惑再缩起头来躲过一世吧。” 听到这话,孔愚终于抬起头正视前方的姬丹书,语气微变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跟老朋友何必藏着掖着?难道是怕老头子我不同意?” 姬丹书道:“你们神方一族的妖骨,应该也能取下来吧。” 如此语出惊人的一句话,令得皇甫策都的心底都是一震,忍不住看向这位盘膝而坐的老人,“妖骨?大妖遗骨?” 就连范不移的注意力也从这散落满地的秘籍书册上移开,抬眼看向了孔愚。 孔愚面不改色,只是笑了笑,张开自己的手掌。 露出那特殊的印记。 随即缓缓道:“老头子早就料到你会来取这东西,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来得这么早。” “不早不行,事情已经到了关键的一步,如果再拖下去,等到大离和万里军那老军痞出手,此事如何收场犹不可知。” 姬丹书略一停顿,接着道:“至少到了那时,邪惑的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孔愚面色一沉,“难道你觉得老头子我会偏帮邪惑?” 姬丹书神色澹然:“也许不会偏帮,但你们神方一族与天苦族人的勾结,老夫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让老夫猜猜,你一定对楚小友说过,你们两人远渡万灵海而来的那段故事吧?” “是又如何?” 孔愚淡淡道:“老头子没有一句假话,当年之事,即便你未曾亲历,也该知晓那些海外之民在此处定居,最后被邪惑宫一网打尽。若非大胤江湖袖手旁观,邪惑又怎会有今日的气候?” “难道到了现在,你们还觉得老头子我与邪惑暗地里勾结?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孔愚,先别忙着否认,老夫没有向你问责之意,至于当年那些海外遗民的祸事,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尺量。”姬丹书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紧接着道:“今日邪惑身陷困局,虽然背后有你出手推动,但你真正想要的,其实还是洞元的心力念头。” 说到此处。 皇甫策顿时就想起孔愚先前以一己之力拿下邪惑三殿殿主时,曾与‘戚剑清’的意识做过一场交易。 将诸法,慎独二者交还,留下洞元在手,似乎另有一番打算。 不过当时看来,这位老者像是想要针对洞元的蛮人身份作文章,并非单纯有所图谋。 可经过姬丹书这一提醒,此刻再去思考,皇甫策也察觉到一丝不对。 但他稍一思忖,还是开口说道:“姬前辈,虽说孔老前辈先前确实想要截留洞元,但这也不能代表他想要偏帮邪惑。” “您若只是根据二人同为海外之民推断此事,晚辈觉得失之偏颇。” 姬丹书却是连看都没看皇甫策一眼。 直截了当道:“孔愚,老夫知道你们神方和天苦相互依靠,如今就剩下邪惑这一个天苦族人,你不愿多年工夫白白浪费,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也属自然。” “不过现在邪惑被困在蛮人肉身之中,要不了多久,这一身修为就会成了洞元的囊中之物。如果老夫是你,便该早做决断,趁此机会一了百了。” 孔愚闻言,则是抬手拦住还想说话的皇甫策,随即慢慢站起身来。 笑着道:“那位小友的人劫被引动了?” 姬丹书面不改色道:“他与此事无关。” 可孔愚却还是笑了笑:“人劫引动,天地灭杀袭来,随后便是地水火风四灾。如果他能扛下气数反噬,从此踏开前路,天高海阔,更是为后来者开辟一条再也不必受制于天地的煌煌大道,倒也难怪你会如此心焦。” 姬丹书虽是一言不发。 可范不移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微微一动,看了眼手里卷着的血肉皮肤。 与此同时,被反卷的皮肤表面,突然钻出一颗眼球,正在诡异地盯着他。 与这颗眼球对视,范不移眉头微皱,立刻提醒道:“邪惑这道念头好像有点儿不安分。” 这时,皇甫策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东西,顿时迈步走来。 没等他靠近,一把鎏金长剑横在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前辈这是何意?” 皇甫策看向姬丹书,面露不解之意。 姬丹书淡淡道:“老夫还没与他聊完,你想作甚?” 察觉到姬丹书周身散发出的凛然剑意,皇甫策只得主动退后。 接着道:“两位前辈各有一番说辞,但无论如何,彼此都是想要对付邪惑。既然如此,何不各退一步?” “如何各退一步?”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却是范不移。 就见他按住了伏魔刀,缓缓问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明朗,邪惑的力量被困在蛮人肉身当中,那个洞元反噬其主,想要吞了邪惑这身二品修为,姑且算他是为了斩杀邪惑,但等他真的达成了目的,会不会变成下一个邪惑宫宫主?” 皇甫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洞元的谋划确实有其风险,不能轻信于他,更不可能让邪惑的修为落在他手里。” “那事情不就简单了?”范不移道:“目前来看,咱们姑且算是大离,大胤,还有这位……” 他看了眼孔愚,稍一犹豫道:“海外之民,那这就是三方势力。而洞元跟邪惑此刻属于敌对,互相使着绊子,谁都见不得谁落着好处,若我们三方联手,目标统一,提前将邪惑斩了,一切不就迎刃而解?” “话虽如此……” 皇甫策沉吟了一声,接着看向孔愚,又看向姬丹书:“你如何能够确定,谁才是真心想要联手杀了邪惑的人?” “所以我说,此事十分简单。” 范不移提起手中的血肉皮肤,“虽然我不知你们口中的天地灭杀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楚秋正在历劫,他腾不出手来对付这道念头,就由我们来。” 只见他一手握刀,一手抓着那卷人皮血肉,“哪位愿意尝试?” 孔愚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后苦笑道:“你小子,倒是出了个难题给我们。伏魔刀最是霸道,除了你们这种练了伏魔刀意之人,它不会认同任何武夫成为刀主,更别说是借它神妙斩杀这道念头,能够不反伤自身便是幸运了。” 这句话倒也是事实。 伏魔刀的倔强之处,不在于神兵有灵,更在于它那特殊的刀意。 能斩心中魔的刀意,其根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动摇人心之力。 “楚秋先前用过这把刀,我看他也没有被反伤的样子。”范不移笑了笑,“两位前辈该不会连他一个晚辈都不如吧。” 孔愚的笑容一收,摇了摇头,却是不再开口。 倒是姬丹书眉头紧皱,说道:“留这道念头在手,是为了抓住邪惑的真身所在。现在斩了它有什么用?” 不过,话虽如此,姬丹书还是从范不移手中接过了那把通体暗沉的长刀,轻轻一掂,感受刀身之中传来的不服之意,接着就道:“你小子想用这种法子来替我二人‘问心’,大可直言,不必说那些弯弯绕绕。” 很显然,范不移这点小伎俩,瞒不过姬丹书这位老江湖。 “伏魔刀能斩心中魔,自然也能照显心里的鬼。孔愚,你我都已经老了,到老还要被后生晚辈怀疑,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 说到这里,姬丹书抬眼看向了孔愚:“把你那块妖骨交出来,老夫可以向你保证,杀了邪惑,至少为你留下一半好处。” 孔愚深深看了一眼姬丹书手中的伏魔刀,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叹道:“你想要我这块妖骨替那小友渡过天地灭杀之劫?” “他以那蛮横肉身硬破风灾,吞了水灾,这般成长速度,远远超过天地不允的极限。”姬丹书没有否认,坦然说道:“如果可能的话,他手中那两块妖骨,加上莫观海肚子里那块,应该足以应付火劫。但最后一道地劫会有何等变数,这是谁也无法断言的。” “所以,你身上这块,便是关键。” 他注视着孔愚的手掌,随即说道:“而且你要想清楚,千年以来从未有人做到的事,现在叫他做到了,如此一来,应劫之人就不单是他,而是天下武夫。” 孔愚稍有动容,接着哂笑道:“别拿这种大义来压老头子,我们海外之人,本就没有什么武夫傲骨。” 顿了顿后。 在姬丹书的凝视之下,他还是张开了手掌,一道紫光闪过。 就见他掌心上方,浮现出一道只有弹丸大小的紫色棱晶,被孔愚轻轻一推,直接朝着姬丹书飞去。 姬丹书见状,将伏魔刀递回给范不移,伸手接下这块大妖遗骨,点头道:“多谢。”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离开此地。 第706章 抗天 雪原穹顶之上。 厚重的金色积云覆盖千里,遮蔽天光。 但在那云层深处,忽现一道刺目浩光,如同架起桥梁,几乎贯穿了整座雪原的上空。 楚秋脚踏天地长河,如同化光远遁,身周掀起惊人的气浪。 无数天地之力源源不绝地涌入体内,逆练为真气,使得本就充盈无比的中丹田气海更加明亮。 随着这磅礴之力的灌输,原本散发出莹莹玉光的皮肤逐渐恢复如常,神光尽敛,呈现出一丝返璞归真的气息。 “天地气数降下的火灾,主要还是为了让我踏入真正的三品境界,或者说,是它认定的‘真正’三品。” “既然如此,那它就一定会在我的中丹田处动手脚。” 楚秋进入内视状态,眼前浮现出那灿若星河的气脉图。 此刻自身真气正在按照一气造化功的行气路线缓缓运转,但很快,他就发现在真气之中,混杂着一丝几乎不易察觉到的天地之力。 原本在肉身彻底蜕变,断裂的气脉重塑时,体内的天地之力便已被逆练为无可想象的庞大真气,再也找不到一丝。 但现在多出来的天地之力,显然与先前自己吞入体内的天地长河没有任何关联。 “是这股火焰带来的变化。”看到这多出来的一道天地之力,楚秋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此刻再观察自己身上燃烧着的烈火,便肯定这是自中丹田里燃烧而出的火焰。 “只不过,我目前还不能确定,天地气数强行帮我破境,到底要以怎样的手段进行。” 将体内多出来的天地之力重新逆练,变化为真气之后,楚秋思考的同时,亦是反复观察自己体内的情况。 目前看来,自己被天地气数锁定已成事实。风灾水灾都奈何不得自己,天地气数直接改换了手段,干脆就用剥夺七情的烈火来降低自己的感知力。 这样一来,便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完成转化,替他开启人体秘藏。 一旦人体秘藏打开,身化天地便是不可改变的过程。 等到那时,就算空有一副打破了天地气数之限的三品肉身,恐怕也不能再走那条不受控制的上三品之路了。 “不愧是压在武夫头顶上千年的气数,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厉害,若是换个人来接招,只怕早就不知不觉上了你的当。” “可惜,你早该把事情做得更绝,一点寿命都不折损,这也叫灾劫?” 远远离开雪原之后,楚秋猛地停了下来,背后卷起千重气浪。旋即将手一挥,天地之力尽数涌入掌心,化为一道凝练的清光。 随着灭字卷一运,这部分清光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就被肉身吸收干净。 原本内敛的光泽此刻再度浮现出来,竟然差点就压制不住。 不过楚秋念头一动,皮肤的光泽立刻就压了下去,随后将这部分天地之力全都吞了个干净,让肉身保持在最为巅峰的状态,接着便开始不断吞补四周的力量,逆练为真气,充盈在中丹田。 此时中丹田内,庞大真气浑圆一体,早已不存在任何功法的特性。 当真气的总量达到一定程度,即便其质不变,却是跳出了内功心法的束缚。 无论是自己多年所修被一气造化功镇压的驳杂真气,还是那围绕麒麟劲,自行转化的长春真气,龟息真气,如今全部融进一炉,化为全无性质变化,但极为纯粹的真气。 原本应是黑色的气劲,此时更是转为散发出银色光泽,如同一团水银组成的球体。 处在内视状态当中,楚秋心下沉吟:“我都把真气练到这种程度了,理论上来说,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这气数想要送我身入天地,应该只剩下一个办法。” 失去的部分七情,并未影响楚秋的判断。 他很快就意识到天地气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于是手臂一伸,握住了那把凭空出现的红线剑,“再用你那贯通虚实的本事送我一程。” 也不知红线剑是否听懂了这句话。 但在楚秋话音落下之时,原本稳定的剑身竟传来剧烈颤抖。 很快便由实化虚,瞬间来到楚秋面前。 红线缠绕的剑尖更是对准楚秋眉心,狠狠刺了过去! 然而,能以虚化破开邪惑头颅的剑光,却在楚秋这里失去了效果。 只听一声极其刺耳的巨响在双方碰撞之时回荡开来。 楚秋纹丝不动,眉心绽出一丝清光。 扩散的余威形成混乱气浪,吹动红线剑倒飞出去。 宛如喝醉了一般摇晃起来。 很显然,方才那一次碰撞,也给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最主要是,楚秋自己也大大低估了自身现今的强度,原本以为红线剑能直达精神秘藏,送他自己的念头进入其中。 不成想,竟然倒在了第一步。 这身‘冰肌玉骨’,可不是样子货,而是实打实的蜕变。 红线剑摇晃着飞了回来,没等楚秋开口,就用剑身拍打着他的肩膀,显然有了几分怨气。 楚秋下意识搓了搓手指,“既然你进不来,那能不能把我的心力念头带出来?” “就像邪惑那样,他能分出一道念头,重塑血肉化为分身,甚至用自身念头控制旁人。我不需要做到那一步,只要将精神秘藏拖出来即可。” 红线剑远离了几尺,极为灵性地绕着楚秋转了转。 最后停在他眼前,剑身倒竖,缓慢自转起来。 虚化的剑身之上,陡然传来一股莫名吸力,可那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力量。 而是作用在某个介乎于虚实之间的位置。 ‘这是精神秘藏的感知?’ 楚秋表情微动,立刻放开心神,催动真气行周天循环。 中丹田那颗银色球体顿时开始移动起来。 缓慢朝着所谓上丹田而去。 也就是四品需打破的精神秘藏。 刹那之间,楚秋眉心再放浩光,席卷身周的火焰都为之动摇起来,旋即燃烧得更加凶猛,加速剥离楚秋主导的七情感受。 尽管这样会被极大程度削弱思考的能力,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楚秋干脆毫不设防,任凭火如何折腾,全副心神皆放在红线剑引导的那股吸力之上。 很快。 一条拇指粗细的光丝,就从他眉心钻出,被旋转着的红线剑缠在剑柄。 与此同时,楚秋也有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除了自己与红线剑之间的感应变得清晰了许多,甚至还出现了第二种视角。 而那视角,正是从红线剑上传来的。 楚秋再次伸手握住了剑柄,缠绕在上面的光丝微微闪烁,瞬间就令他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就连吸附在身上的火焰,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天地观?” 楚秋看向那片燃烧的火幕,能够清楚看到,这些火焰的源头,并不是中丹田。 而是从他眉心不断涌出的灾劫。 每散发出一缕火焰,都会带走他的一丝情绪。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精神秘藏。 “肉身三品虽然摆脱了天地束缚,但四品的精神秘藏仍与天地存在联系?” 若不是利用红线剑将念头剥离,楚秋还真无法看清这一幕。 说罢,他挥动着手中缠绕光丝的红线剑向前一斩。 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幕瞬间就被一分为二。 既然知道了这东西的本质,再对付起来也就没有先前那么棘手了。 几剑下去,周身燃烧的烈火尽数被缠绕剑柄的光丝吸收,被剥离而出的这道念头反而愈发壮大起来。 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缕火光以后,红线剑的剑柄已经彻底被刺眼光芒包裹着。 那道始终注视着自己的‘意志’,似乎也变淡了不少。 因为那道冥冥之中的目光,彻底被红线剑吸引而去。 或者说,是被那发光的剑柄所吸引。 见此一幕,萦绕在楚秋心头那丝极淡的不安终于散去,被剥夺的七情渐渐恢复。 端起红线剑笑了一声:“先前听希诚说天地气数偏帮邪惑,我还道你真有意志,原来也是个死物。” 随着那道意志的‘特别关照’被红线剑转移,楚秋无比确定,所谓的天地气数,其实没有自己的意志。 它只是按照某种固定的逻辑在运转。 大妖,大玄,如今的人族,包括自己肉身突破三品。 这些触及到‘天地不允’的存在,就会引来天地气数的关注。 再通过种种手段,达成它所要的平衡。 “大妖生而一品,天生就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它们触及到天地不允,倒也不难理解。大玄一世鼎盛,强压妖蛮气数,最终招致天地灭杀,被大离与妖蛮联手侵吞,确实合乎你所谓的天数。” 楚秋轻轻转了个剑花,挑眉望天,“那我这三品又是犯了哪个天条?值得你亲自下场?” 天地气数自然不会作答。 直到火灾全部被楚秋用李代桃僵之法转移到红线剑上,再也没有钻出来后,不知那道冥冥之中的意志是否发现自己被耍了,竟也跟着一同消散。 如此一来,天地灭杀的四灾已过其三,仅剩的地灾还不知是以何种形式出现,楚秋也没有掉以轻心,将红线剑重新挂起,伸手拍了拍:“若是地灾也是这种手段,说不定你就要成为世上第一把拥有三品境界的兵器了。” 红线剑微微一颤回应楚秋的话。 楚秋则是将呼吸放缓,通过它的视角,开始观察天地之力的流向。 意外开启的‘天地观’虽然与其他三品截然不同,但这种能力,确实比四品精神秘藏所能看到的天地更为广阔。 此时此刻,天地之力在楚秋眼底变成了一股奔腾不止的洪流,其中几条支脉分出,盘旋在自己的头顶,还有一小部分正在向另一边汇聚而去。 显然是还有其他的三品武夫在撬动天地。 楚秋朝那边看去,很快就认出了那道气机:“是八险门那个老头。” “另外三道,稍显逊色的,应该是那个用刀的。” “嗯?” 就在楚秋以天地观看向邪惑宫时,却发现其中一人的气机稍显古怪。 似乎剥离了极大一部分的力量,如同迅速膨胀的烛火,升起几寸,最后又猛地燃烧殆尽。 凭空消失了一大截。 “是那个海外来的老家伙?”虽然楚秋对天地观的运用还不太熟练,但也认出了孔愚的气机。 虽然孔愚先前大战一场,气机有损,却仍比皇甫策这种三品武夫强大太多。 可是现在,他的气机跌落至连皇甫策都不如的程度,仅差半步就要跌破三品。 这种程度的亏损,显然不太正常。 不过,楚秋仅是打量了几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毕竟姬丹书的气机也在那里。 就算是这两个加起来可能接近一千岁的老鬼斗了起来,也不会是非要见个生死的地步。 随后,楚秋的目光分别停在山脉的几处,看到了一道旺盛的血气,看到了一个极为混杂的气机。 “一个是蛮人,另一个是武夫?” 蛮人的血气倒是好认。 可在那蛮人身边的,就有些复杂了。 然而正当楚秋的目光落下之时。 带着厌黎躲在山脉深处的江冉脸色一白,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发现我们了!” 江冉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立刻将自己的全部气息收敛起来,然后看向那不明所以的厌黎:“把你这身血气藏起来!” 厌黎嘴唇微动。 但看到江冉那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多问什么,默默收敛自己的气息。 当然,身为蛮人,除非动用秘法隐去全部特征,否则无论再怎么压制,这一身血气都是如同烈火,是根本藏不住的。 察觉到厌黎的血气依旧十分显眼,江冉情急之下,一掌按在他头顶! 厌黎下意识就想避开。 但他本就有伤在身,真血亏空,哪里能躲开江冉这一掌? 当江冉的掌劲透过炉顶传遍全身,厌黎的每一个毛孔都喷出血雾,发出了一声闷哼。 整个人都如同缩水般矮了一截。 江冉收回手,冷冷说道:“别怪我,他是在找邪惑,不是在找我们,这时候如果引起他的注意,咱们都要栽在这儿。” 第707章 追逃 “师……师父说的是那位大离夜主?” 厌黎艰难站稳了身体,随后就有些生硬地叫了声师父,语气里满是不解之意:“他怎会变得这么强?” 确认了那道目光的主人没有追杀过来,江冉稍稍松了口气,拉上厌黎继续往山脉背面而去。 答非所问道:“穿过这片山脉,从另一边离开大胤,这是你我唯一的活路。” 说罢。 江冉见厌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虞:“先前的动静你也听到了,那大离夜主与邪惑相斗,仅仅是余威都能让你我不敢动弹。你还问这种问题有何意义?” “先前的动静……”厌黎语气一顿,接着道:“难道真如师父所说,他走通了那条路?” “我也不知道。” 江冉的回答,却让厌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意。 先前,厌黎听到江冉提起过‘肉身三品’这个关键词。 对此不禁生出一丝憧憬。 毕竟肉身的强大,从来都是蛮人专属。 每个蛮人从生下来便拥有武夫所不及的神力,若是纯血蛮人,更是能在年幼时搏杀入品武夫。 凭借的就是那一身可怕的力量。 可蛮人的实力进境,也算是与这纯血绑定在了一起。 很多时候,无论怎样刻苦修炼,最终能够兑现的天赋在生来便是已经注定的。 像厌黎这样的纯血蛮人,都算得上是蛮人部族当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比他更强大的,无不是各族族首,大司祭一类的存在。 但今日这些遭遇,也让厌黎意识到了蛮人血脉的局限性。 值此天地异变之时,有关于蛮人修炼武道的传闻喧嚣尘上,厌黎也难免动了一些心思。 若非如此,即便是为了求生,他也不会选择向江冉下跪拜师。 注意到厌黎的失望,江冉语气一缓,“你羡慕他的实力?” 厌黎闻言,并没有否认,“肉身突破三品境界,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人物……如果蛮人能够效仿他的道路,岂不是能走出一条更强的路?” “毕竟我们蛮人生来就拥有神力,若是能像师父一样炼化真血,之后再走他的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蛮人起势?” 厌黎的双眼之中,宛如有团火光在跳跃。 江冉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只要你炼化了真血,能够踏入武道,早晚可以变得比他更强。” 尽管这只是一句宽慰。 但以江冉的性子来说,若不是极为看重厌黎,她连这句宽慰都不屑开口。 可这种敷衍的话,显然不能让厌黎满意。 不过眼下形势,厌黎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切全凭师父做主。” 江冉脚步微停,似笑非笑道:“你这套言行举止,倒是与我认识的厌族蛮人截然不同。” 厌族身为妖蛮大泽最强大的四族之一,其中的族人很多都是纯粹的蛮人。 像厌黎这样精通大胤官话,而且还对人族习俗颇为了解的,真是少之又少。 “弟子曾与一位人族老师学习过几年。” 厌黎对此也没有解释太多,似乎不愿提及此事。 “你不愿说,其实也无妨。只要你能顺利炼化真血,到时不管你想要成为厌族之首,还是在这三座天下争得一番地位,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江冉对于厌黎隐藏的秘密没有什么兴趣,随口说罢,便是加快脚步道:“莫要再耽搁了,既然那家伙已经注意到我们,就别赌他会不会一时兴起前来杀人。” 话虽如此,江冉却只是运起身法赶路,甚至不敢动用一点天地之力。 那道激发她生死预感的目光才刚移开不久,若在此刻以三品御空的手段飞行,恐怕立刻就要引来杀身之祸。 厌黎自是有样学样,将血气收敛至极限,不敢外泄一丝,迈开步子追赶而上。 好在他这蛮人的肉身足够强悍,纵是被江冉一掌打散了血气,身形缩水成普通人的模样,发足狂奔起来依然毫不逊色。 就在赶路途中,厌黎忽然开口道:“师父既要培养蛮人炼化真血,为何不提前布局?” 背对着厌黎的江冉眉头微皱,沉声说道:“自然是时机不对——你问这么多作甚?” “弟子只是好奇而已。” 厌黎看不到江冉的表情,却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 眼神微闪道:“若是炼化真血与天地异变有关,那师父您是何时功成的?” 这句直切要害的问题,令江冉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厌黎一眼:“怎么,吞下血肉恢复了一点气力,便生出异心了?是我让你吃得太饱了?” 厌黎连忙避开江冉的目光,“弟子不敢。” 江冉也转过眼神,语气冷冽道:“若非看在你是厌族的份上,这等好事怎么可能落到你的头上?炼化真血这样的机缘,你以为是谁都有资格接受的?” “当年荒雨歇创此先河,便为荒族所不容,最终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这法门远胜于他,要是早就泄露出去,你觉得妖蛮大泽那边会作何反应?” 她冷笑一声:“大泽里的老顽固早就已经被驯化了,荒祸羽厌四族,也就你们厌族还算是有几分培养的价值,要是荒族……” 说到这里,江冉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停住动作,有些惊恐道:“是你!?” 话还没说完。 一道笔直飞来的金光便贯穿了她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江冉避开头颅要害,胸前却是被撕开碗口大的贯穿伤。 “逃!” 她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随即便化为一抹残影,驾驭着天地之力想要越过前方那道身影。 只见那身穿朴素道袍的青年手掌一压,江冉如同撞在一面无形的墙壁之上,身体狠狠一颤。 接着就被那股力量强行拖了下来,按在地面动弹不得。 背上宛如压着一座山峰! 她用手臂撑着身体,勉强抬起头,咬牙看向那神色淡漠的青年:“邪惑……不,荒雨歇?” 一旁的厌黎已经被彻底震慑,双腿如灌铅,连半步都挪动不了。 惊恐地望着那道袍青年。 “仅一丝外放的气机就能让我动弹不得……这就是二品杳冥?” 真正直面邪惑,厌黎才明白这老怪物的可怕之处。 也终于明白为何族首会对‘诸法网罗’有些心动。 然而就在这时,邪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转向厌黎:“你在想诸法网罗的事?” 厌黎心里咯噔一声。 连忙收束念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最后闪过的心念,几乎令他惊骇欲死。 二品武夫,能窥探人心!? 见厌黎拼了命地压制念头,厌黎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笑容玩味道:“厌族确实与我打过交道,比起荒族来说,我更喜欢你们这些蛮人。毕竟你们知礼节,手段没有那么野蛮,只是没想到,现在连你们厌族蛮人也要效仿洞元。” 说到这里,邪惑微微一顿,手掌逐渐握紧。 被巨力压在地面的江冉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全身皮肤龟裂,随着身体的蜷缩,涌出的鲜血瞬间将地面染红。 邪惑微笑道:“你是受了她的蛊惑?对么?” 看到一个三品武夫,在邪惑面前卑微至此,厌黎的喉头滚动,迟疑道:“前辈这是何意……若是有需要我做的,您大可直接吩咐差使,不必……” 砰! 话音刚落。 江冉的一条胳膊当场爆开,溅射的血肉飞在厌黎脸上,尚有一丝余温。 他瞳孔微缩,却不敢伸手擦拭。 邪惑也‘见好就收’地放开手掌,给江冉一丝喘息的余地,旋即道:“你能帮我做什么?就凭你这点实力,连做我容器的资格都没有。” “我现在这具肉身,一样也是蛮人血脉,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 厌黎闻言,终于壮着胆子观察眼前的邪惑。 虽然看起来是与常人无异的青年道士,可蛮人之间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脉感知,还是让厌黎捕捉到了同类的气息。 也就是说,眼前的邪惑,确确实实是个再纯正不过的蛮人。 真血之纯粹,甚至远胜厌黎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蛮人。 直到厌黎点头,邪惑脸上的笑容更甚,接着道:“所以,我对你们所说的炼化真血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江冉身上,轻轻翻转手掌,便把江冉托起,如同摆弄一片落叶般浮在面前:“我很好奇,出身万灵海的你,到底是怎么炼化蛮人血脉的?” 出身万灵海? 厌黎忍不住朝江冉看去,“师……你是海外蛮人?” 江冉的脸色难看,仅仅一个照面就被邪惑折磨得凄惨无比。 可她还是对着邪惑冷笑道:“是荒雨歇用蛮人血脉困住了你,你为何不去找他?此事与我何干?” 虽然嘴上硬气,但江冉还是在拼命挣扎,疯狂运转功体试图撬动天地。 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眼下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撬动天地之力,吸引那大离夜主的注意。 不过,她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邪惑的双眼。 “不必白费力气,他被天地灾劫缠身,尚不知如何渡过,此刻没有多余的心力理会旁人。” 邪惑笑了笑,随即勾动手指,使得江冉靠近了几分,伸手就掐住她的脸,强行板着她左右转了转。 仔细观察过后,他放开了手,淡笑道:“你不是荒族,也不是真正的蛮人,看来是海外之民了。” “身上全无特征,你是哪一族的族人?莫非万灵海已经有了对付这些的法子?” 也许是从江冉这里看到了脱困的希望,又或是许久没有见过海外之民,邪惑的手段虽然粗暴,态度却极其温和。 江冉略微沉默半晌,才发现自己在邪惑面前完全没有办法撬动任何天地之力,语气一沉:“你这些年就是靠这种手段躲过追杀的?” “躲过追杀?”邪惑一怔,随即竟是失笑道:“我建立这邪惑宫,不是为了躲避任何人,普天之下再无杳冥,我又需要躲避谁的追杀?” 他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散去气劲。 江冉坠落下来,站稳的瞬间便开始恢复自己的伤势。 “荒雨歇对我有所隐瞒,早年间便主动遗忘了如何洗练一身真血的记忆,如今看来,他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对付我,只可惜,此法也是一柄双刃剑。” 邪惑缓缓迈步走近江冉。 那双散发着光芒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望了过去,“如果不是他主动遗忘,又如何会放过你这个真正炼化了蛮人血脉的异类呢?” 江冉的神情丝毫不变,“自然因为我是荒族,就算荒雨歇再怎么疯,也不会对自己的同族下手。” 这句话一出,就连厌黎都低下了头。 邪惑更是大笑起来,指着江冉道:“若你真的是荒族,就该知道这些蛮人是如何钟情于自相残杀,当年更是闹出合全族真血供养一人的闹剧。” “那又如何?当年是当年,如今荒族势微,若不求变,怎能在这天地大势中谋到一席之地?” 江冉冷声说完,藏在背后的独臂突然对着天空打了一掌! 轰的一声! 只见头顶数丈的高度,浮现出一道淡不可见的金光,拦住了她的真气。 如同倒扣的圆罩,将周围全部笼罩在其中。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邪惑笑吟吟地看着江冉,像是想要欣赏她脸上绝望的表情。 随即,他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胡闹够了,就把你炼化真血的秘法说出来。” “你应该不想尝尝,荒雨歇当年所经历过的痛苦。” 见他慢慢抬起手掌靠近自己。 江冉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 可正当那只手逐渐靠近的时候。 一道剑光骤然闪现,横在了邪惑的手掌与江冉之间。 缠绕着光丝的红线剑自行挥动,瞬间在邪惑的手背斩出一道血痕! 若非他迅速后退,怕是连半个手掌都要被斩落! 看到这把令人恶心的长剑,邪惑脸上闪过一丝薄怒:“又是你这孽畜!” 第708章 归西 “又是你这孽畜!” 邪惑眉宇间闪过怒意,似乎回想起这把长剑插在自己头颅里拔也拔不出的感受,随即一挥手卷起凶猛气浪,连同江冉和厌黎都被推得倒飞出去。 但在出手之后,邪惑却没有丝毫停留,腾身就要离开此地。 因为他很清楚,红线剑既然到了,证明那个人也发现了他! “肉身破境三品,竟也能有天地观么?” 飞身而起的瞬间,邪惑向那把追击自己的红线剑冷冷一瞥,已经猜到楚秋是用什么手段看穿了自己的‘不可知’。 虽然这种程度的不可知只能算是暂时遮蔽的手段,但能看破这种力量的人,只怕也是屈指可数。 三品无量的天地观,不光受限于天地,更受限于精神秘藏。 “难道他吞了水灾,真的让精神秘藏有所提升?” 邪惑心中闪过了一个可能,但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 “天地灭杀之劫不会让这种异类有机可乘,就算他连破三劫,最后一道的威力,也绝对会让他当场饮恨。” “此子的成长速度过于惊人,天地不会容得下他。” 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邪惑更是打定主意退避,绝不与楚秋正面争斗。 就算二品杳冥逆乱生死的力量再怎样逆天,他现在也是被困在一具蛮人的肉身当中,很可能会徒增许多变数。 万一蛮人的肉身承受不住二品杳冥之力,到时真的被杀,那就一切皆休。 况且,在邪惑看来,被天地灭杀之劫盯住的楚秋本就是个死人。 跟一个死人浪费力气,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飞越山脉之后,邪惑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冷笑。 可还没等他这一抹得意神情停留太久。 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红线剑却又一次追了上来。 “这畜生……”邪惑眉头皱紧,刚要离去,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道连连闪动的剑光仿佛在他身上留了某种标记,不论他如何逃窜,都能无比准确地追杀而来。 邪想到这里,邪惑连忙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道血痕之中,似乎被种下了发光的丝线。 看见那深种在血肉中的光丝,邪惑二话不说,直接将整个手掌都给斩去,面无表情道:“你学得倒是很快,现在就已经掌握了心力念头的用法,再让你成长下去,还真是会出大事。” 话音刚落。 楚秋握住剑柄,轰然落在邪惑面前,“这又成你的功劳了?” “你的天地灭杀之劫是由我引动,这样算来,我便是你的‘人劫’。” 邪惑抬起眼眸,似笑非笑道:“风灾与水灾,都壮大了你的精神秘藏,那道火灾更是让你学会了心力念头的掌控之法,难道这不是我的功劳?” 听得这话,楚秋也笑了起来,颔首说道:“你说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也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什么大礼?” 邪惑眯了眯眼。 楚秋笑道:“送你归西。” 话音刚落,红线剑骤然出现在邪惑身后,对准他的脖子斩去! 邪惑却是轻描淡写地伸出手,虚握的手掌中转动着粘稠金光,稳稳挡下这一记斩击。 红线剑嗡鸣一声,由实化虚,瞬间穿过了邪惑的手掌。 前不久便在它这里吃过大亏,邪惑自然早有防备,就在剑身转变虚实的刹那仰起头。 长剑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近到能够看清楚红线交织的纹路,以及缠绕在剑柄之上的光丝。 邪惑身体一旋,转身握住剑柄。 掌心与光丝接触,心底升起不同寻常的感受。 “这是你的念头?”一抹金光自邪惑肘部延伸到掌心,牢牢禁锢住了剑身,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楚秋的身影逐渐淡化,下一秒,他便看到一连串的血光飙起。 整个肩膀连根断开,手臂落在脚下的雪地当中,染红一片积雪。 红线剑顿时跳跃而起,再次朝邪惑斩去! 与此同时。 楚秋甩去手掌边缘的血水,左掌向下一劈,肉眼可见的气浪卷起千层雪尘,整座山崖都随之震荡起来。 邪惑的断臂处‘哗’地钻出一条全新手臂,隔空与楚秋对了一掌! 扑面而来的血煞凶气使他眉头微扬,旋即大笑起来。 “如此粗糙的武学,你也拿来对付我?” 他抬掌运劲,将那凶煞气息尽数撕碎。 接着屈指一弹,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斜着斩向自己的红线剑。 来不及进行虚实转化,红线剑险些被这一指抖散,缠绕在剑柄的光丝更是胡乱飞舞,颤抖着坠在了邪惑脚下。 不过就在此时,楚秋已是欺身而上,脚步一迈跨过这微不足道的距离。 一出手,劲力爆涌,霜白冷意沿山崖滚滚而去,方圆数千丈之内彻底冻结,刹那之间冷若瑶宫。 邪惑首当其冲,身体被冰霜覆满,眉睫凝结白霜,又一次被大雪龙拳冻成冰雕。 可这次,他没有被楚秋一拳击碎。 身周升腾起炽目金光,直接迈步而出,长笑道:“你这几招,我早已看腻了,可还有什么新的招数?” 通体被金光覆盖的邪惑仿佛‘出窍’一般,迈步走出的光影与肉身分离,携着恐怖热浪逼近楚秋。 沿途所过,冰雪瞬间消融,深埋雪下的草木枯叶更是被这炽热高温所点燃。 眼前遍布扭曲的热浪,宛如升起一轮新日。 就连萦绕在楚秋四周的霜白气劲都受到了一丝影响,不断被融化成浓郁的白雾。 “你以天地之力逆练真气,这便是弊端。” 邪惑所化的金光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缓缓走向楚秋。 在他背后,落下的脚印都燃起金色烈焰。 语气平静地说道:“天地之力凌驾于真气,此乃天地初立便已存在的规矩。肉身破境纵然难得,可你放弃了最强大的攻伐手段,就注定今日难成正果。” 楚秋似笑非笑,散去一身大雪龙拳气劲,平视如同烈阳般的金色身影,淡淡道:“你说得全都没错,天地之力的确可以压我这真气一头,但我的攻伐手段也不全都是真气所化。” 听得这话,金色身影动作微顿。 随后只见楚秋身形一闪,无比凶猛的力量在脚下爆开,山崖顷刻之间被他这一步震成粉碎! 那道金色身影立刻举起双手,天地之力凝聚成灼热火浪,旋转着覆盖四周,形成偌大火圈! 轰的一声! 火圈刚一形成,就被楚秋迎面撞破,张开的五指穿过天地之力,如同撕开一层脆弱纸张般按住了金色人影的脸庞。 “你……” 邪惑那带有怒意的沉喝才刚刚响起,旋即就见楚秋双臂发力,硬生生将他从撕裂! 带有高温金色血水横洒开来,落在残破的山崖之上,竟烫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咔嚓! 被冻在冰层中的邪惑睁开双眼,嘴角流下一缕血痕,挣碎冰雕飞身而起,看着那道浑身浴血的身影,缓慢抬手拭去血水,冷声道:“莽夫。” 楚秋双手一握,将那两条残破金光捏碎,笑言道:“武夫不正是莽夫?” 邪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就逃。 楚秋却早就料到他会逃走,一条天地清光飞速延伸追去,将这架设起的‘桥梁’当成兵器撞在邪惑背后。 邪惑的身躯一晃,落下数十丈便稳住了身体。 虽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但他却被这种方式给激怒了,“连御空都做不到,简直是个笑话!” 楚秋踏上这道天地清光,疾步追赶,“那你跑什么?” “不想与你这将死之人浪费时间而已!” 邪惑收回目光,念头微动,不可知之力再度覆盖周身。 使他瞬间就从原地消失。 楚秋抬手召来红线剑,不紧不慢地将那些光丝重新缠了上去,“二品混到你这种份上,倒不如直接死了。” 说完,楚秋突然感觉这句话有些耳熟,不过随即就摇了摇头,将这古怪的想法驱赶出脑海,以红线剑的视角开启天地观。 在天地观之下,邪惑的不可知虽不至于立刻原形毕露,却也还是有迹可循的。 当看到天地洪流之中出现的那一丝涟漪,楚秋扯下一道光丝缠在手腕,猛地挥剑向那边斩去! 密集的剑光瞬间飞出,如同横在天空的一条剑光河流。 楚秋以微不足道的真气损耗,随手放出‘天刑剑杀’的创造者都不敢想象的威力,数以万计的剑光不停在他剑下迸发,又分化出几条支流,密密麻麻地飞旋在天顶。 尽管邪惑在那不可知的遮蔽下近乎无影无踪,但天地洪流中的微弱涟漪还是暴露了他的行迹。 漫如天雨的剑光席卷肆虐,疯狂绞杀着那些涟漪。 很快就连那片金色积云都被冲出一个又一个巨洞。 天光如瀑倾泻,重新驱散了山脉之中的阴影。 捂着断臂勉强站稳的江冉抬头看去,就见一道道光束不断从剑光捅穿的洞口落下,一时竟也有些看呆了。 “师父。”这时,厌黎上前想要搀扶江冉,却被江冉摇头拒绝。 江冉的目光从天顶收回,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两人的交手,随即屏住呼吸,运足一股真气,令断臂缓缓重生。 厌黎见此一幕,便也没有再上前打扰。 直到江冉的手臂恢复了八成,她也如同虚脱般吐出闷气,抬眼看向厌黎:“你先前……为何不逃?” 此时,她对待厌黎的态度,倒是温和了许多。 不知是因为厌黎没有转身逃走,还是面对邪惑时,依旧敢开口替她求饶。 但厌黎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十分坦然道:“那可是二品武夫,仅仅只是一道气机就能让我全身僵直无法动弹。所以……非是弟子不想逃,而是实在没有办法逃。” “你倒是老实。” 江冉伸手在血肉模糊的手臂上一抹,沿着她手掌所过,很快就生出新的皮肤。 厌黎安静地站在一旁,既没有再开口,也没有一直盯着江冉。 尽管他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如果太过急切,只会让江冉失了耐心。 “先前邪惑所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恢复了手臂的伤势后,江冉便开始控制胸前的伤口自行愈合,同时淡淡道:“邪惑本身就擅长蛊惑人心,他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他故意想要给你看的。” “师父说得是。”厌黎点了点头:“弟子自然不会听信那种魔头的话。” “魔头……?” 江冉一怔。 接着便意味深长道:“比起蛮人来说,邪惑这种程度,在江湖上只能称之为邪道。” 随即她话锋一转,“看来教你大胤习俗的人有些迂腐,竟连魔头这种称呼都挂在嘴边。” 江湖上不入流的武夫,倒是会用魔头,朝廷鹰犬等字眼彼此辱骂。 只有真正入了门槛才会明白,除了魔门之外,余下邪道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之为魔头。 “你只需要记住,我们蛮人想要在这天下大势之中谋到一席之地,只有两条路。” 此时,江冉也开始对厌黎说起‘真话’,淡淡道:“第一条路,你们也很清楚,就是借一国气数,使蛮人立国。” 厌黎默默点头,“此事已被牧族拔得头筹,那我们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江冉瞥了厌黎一眼,稍稍迟疑了一瞬,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借天地异变寻求突破,甚至还与那些魔门余留下来的妖物联手。不过,就算有第三条路,也与天地异变没有太大的干系。” “也许邪惑此前要走的,就是第三条路……可惜他走不完了。诸法网罗,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尝试,唯有炼化真血才是蛮人的出路。” 说到这里,江冉突然抬手拍了拍厌黎的肩膀:“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的话,但没关系,过不了多久,等到妖蛮当中出现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你和厌族都会感谢今日遇见了我。” 厌黎眼神一闪,却也没有反驳江冉的话。 毕竟蛮人食人,放在哪一座天下都是人人喊打,这根本的矛盾无法解决,就注定双方没有坐下来谈和的可能。 想要谋得一条出路,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他低下头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第709章 分化 在漫天席卷的剑光将积云冲刷干净的瞬间,一道身影自无人处闪现而出,旋即就被剑光淹没。 浑身瞬间出现数十个血洞! 邪惑双臂交叠,撑起一片护体金光,却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飞身追赶而来的楚秋一拳击碎! 可怕的力道透过护体金光落在邪惑身上,使得他飞速坠落,随后身体一颤,陡然定在半空! 一截染着金色血液的剑身透过胸膛,正是那把红线剑。 “滚!” 邪惑怒喝一声,体内涌出无穷无尽的真气,瞬间将红线剑弹飞。 旋即便利用这部分真气结成一张大网,连同楚秋脚下的天地清光都笼罩在其中,全然拉到自己身旁! 楚秋眼神微动,看出邪惑这是打算动真格了,立刻握了一个手诀。 这神印诀他虽不得其法,但在经过姬丹书的言传身教后,哪怕依样画葫也能学得五分神髓。 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入微之法顿时开始对抗起来。 互相抢夺着彼此身边的天地之力。 一道道天地清光呈相反的方向形成气旋,很快就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惊人的爆响! 二人同时被这股反震之力推开。 耀眼的环光一扫而过,楚秋双掌向后一推,稳住身体丝毫不动,抬眼朝邪惑看了过去。 邪惑倒是显得狼狈许多。 他身上那件染血的道袍已经被从中切开,暴露出来的皮肤燃起多处火光。 已经被那爆开的天地之力所点燃。 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就没有触及到他这具肉身的恢复上限。 更不要说逼他用出逆乱生死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邪惑的脸庞也是一颤,咬牙道:“你一个肉身破境的三品,也要学这种入微手段?真是贻笑大方。” “废什么话!” 回答他的,只是楚秋那张开的手诀。 一个若隐若现的杀字凝聚在身前,随后便卷起无边巨浪,迎头盖向邪惑! 邪惑挥拳打散那铺天盖地的天地巨浪,喉头发出一声闷哼,鼻孔当中也是流出两股金色血流。 倒不是他被这股力量所伤。 而是这具蛮人肉身所能承受的‘杳冥’之力终究不够圆满。 随着两人的交手越来越激烈,邪惑不得不动用更多二品的力量,这样一来,除了肉身带来的负担加重,就连他的心神都有些承受不住。 先前在诸法网罗当中受到的震荡,终于在此刻反馈在了他的身上。 心力的亏空,不光体现在诸法网罗内,更是体现在肉身之上。 邪惑死死咬着牙关,首先稳定住自己的心神,随后就冷冷道:“洞元,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一出。 他的眼神就变了变,接着笑道:“自然是等到你死。” 邪惑怒声道:“如果我死了,你的所有谋划都会落空!你想要我这身修为,那就现在接手,拿去便是!” “可我想要的,不是你的修为。” 另一个同样的声音,却用不同的语气缓缓道:“杳冥境的修为,对我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邪惑的眉头皱紧,身体腾空停滞,旋即在半空划出一道笔直流光,瞬间远遁而去。 然而天地清光如影随形,速度毫不逊色。 楚秋踏在天地巨浪的浪头,一拳打向邪惑背后。 邪惑猛地转过头来,与他对了一拳。 两人的力量掀起更大范围的惊涛骇浪,层叠的天地之力席卷四方,同时响起一声无比刺耳的尖啸。 如此可怕的余威,就连那一座座雪山都震颤起来,犹如天崩地裂的架势。 纯以肉身力量相较,邪惑逊色不止一筹,光是维持这片刻的势均力敌都已耗尽他全部心神。 他扫了一眼手臂处裂开的血肉,咬牙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洞元’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可他这句话一语双关,同样也在向楚秋提问。 楚秋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要你的命!” 邪惑的目光一凝,随即就在楚秋背后看到了那把红线剑。 正当他想抽身而退时,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有另一道意志在阻拦他的行动。 “荒雨歇!”邪惑终于怒极,腾出左手连续点在自己三处丹田,随后剖开皮肤伸进脏腑摸索,“给我滚出来!” 当他掏出一块深紫色的血肉之时,红线剑亦是劈在了他的面门。 邪惑撑起气罩堪堪挡住这一剑,下一秒就看到楚秋的拳头挥来,当场就将那层气罩打破。 “去!” 他毫不犹豫地把手里那块血肉丢向红线剑。 红线剑顿时由实化虚,剑光一闪便躲过邪惑丢出来的血肉碎块。 紫色肉块从剑身穿过,随即竟是直奔楚秋而去。 楚秋眉峰微沉,侧身规避的同时,张开手掌朝那块血肉罩去。 庞大的真气化为旋转刀芒将肉块绞碎。 眼见毫无异状发生,楚秋再看向已经逃出很远的邪惑,“装腔作势?” 但转念一想,邪惑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做无用功。 那块血肉,应该有其他的用途。 正当楚秋打算继续追杀邪惑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地灾。” 意识到天地灭杀的最后一劫将至,楚秋立刻驾驭天地清光准备离去。 但当他的脚步刚刚迈出,原本应该承托自身的天地清光却没有出现。 眼前的场景骤然转变,如同跨过了一层迷雾,来到另一片天地。 雪原山脉全都消失不见。 前方唯有一条藏于树荫之下的山林小道,两旁沿陡坡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这是……” 楚秋微微一怔,低头看去,就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件蓝色道袍。 不光如此。 就连视野都变得有些微妙。 似乎矮小了几分。 伸出那双缩小了不少的手掌凑到眼前,楚秋终于意识到此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太微山,我回到了年少之时?” 楚秋放下双手,忍不住呢喃一声。 发出的嗓音,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嫩。 他下意识想要调动‘天地观’,却发现自己与红线剑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复存在。 体内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修为。 乍一看,他的确被送回了年幼之时,也许是刚被玄净老道捡回去的那一年。 “地灾是以这种形式开始的?”确认自己真的变回那个瘦弱年幼的模样,楚秋沉吟一声,“那就是幻境……或者不可知的另一种用法。” “如果是精神念头进入幻境历劫,我的肉身应该还在外界。” 想到这里,楚秋下意识看向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面板。 密密麻麻的武学仍然存在。 寿命一行却是标注着刺眼的‘四十年’。 “只剩四十年?”看到这行数字,楚秋心里莫名发紧,但却很快就冷静下来,“最初得到这面板时是从零开始计算的,也就是说它并没有一个初始的数值。” “那这四十年,很可能是我现在这具肉身应有的寿命。所以这里不是幻境?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了解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后,楚秋立刻意识到所谓的地灾是什么。 风火水地,便是世界。 前三道灾劫虽有形体,却都作用在精神秘藏,完全放弃了抹杀自己那具三品肉身。 那这地灾便是四者合一,真正塑造了一个难分真假的世界。 “天地气数这是憋了个狠招啊。”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楚秋环顾四周,逐渐与模糊的记忆相互印证,“前三灾拷打我的精神和七情,最后一灾干脆就给我塑造了一个世界。若是寻不到离开的办法,只怕要在此地空耗寿元,真正死去。” “不过……” “小师弟?” 就在这时。 楚秋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 先前因为不可知的影响,导致自己逐渐模糊了有关紫极观那些师兄弟的记忆。 可现在真正听到了那道声音,他立刻就回想起声音的主人。 转过头去,看到那胖成球般的道人,顿时迟疑道:“田师兄?” 就见那胖道人笑了起来,五官都快要看不见了,“别愣着,帮师兄一把。” 说罢,他将挂在胸前的小背篓塞给楚秋。 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蒙着一块油布。 楚秋掀开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着几张粗面饼子,十几颗鸡蛋,还有两块都已经几乎熏到发黑的腊肉。 见他盯着小背篓里看个不停,田师兄挥起五指短粗的胖手拍在他背上,险些就把楚秋拍了个跟头。 “放心,有你小子一口,快走吧。” 说完,他有些吃力地迈动脚步,沿着山路而上。 这时楚秋才注意到,田师兄背后扛着一捆干柴,腰间还拴着只野山鸡。 不禁脱口而出道:“你这是把附近的穷村子给洗劫了?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听到这稚嫩嗓音说出如此不堪的话,田师兄脖子边那一圈肉褶颤了颤,不悦道:“瞎说什么,这都是村里善信送的。” “村里人疯了?日子不过了?”楚秋抬脚跟上田师兄,伸手拨了拨那只野山鸡:“还没冷呢,刚杀了放血?你可别是饿急了跑去做绿林买卖吧。” 田师兄翻了个几乎看不清的白眼,似乎懒得与楚秋计较。 随即声音低沉下来,解释道:“最近大离闹灾,除了你碰上那伙,有得是落草为寇的饥民盯上咱太微山附近那些村子。师兄我出手打发了几个,救下了几条人命,他们才把东西给了我。” 说罢,他抬手在楚秋头顶敲了一记,笑呵呵道:“再者说,咱们修行中人餐风饮露也是常事,师兄我还能差这一口吃的?” 楚秋上下看了看田师兄,“换了旁人来说这话我还能信上几分,田师兄你这身肥膘,可不像餐风饮露的修行中人。” 这位田师兄身量中等,不算高也不算矮,却有三百来斤重,每走一步都能累个半死,丝毫看不出半点‘修行中人’的苦处来。 即便放在道观当中,也是相当特别的一位了。 怎料田师兄却不着恼,揉了揉楚秋的头发,笑呵呵道:“你懂个甚?吃饭喝水也是修行,为兄只是在此道修得比较精深而已。” 随即他就加快步伐,轻飘飘道:“跟上,今晚切二两腊肉给你尝尝滋味。” 眼见这位如同肉球一般的师兄逐渐远去,楚秋没有急着跟上,而是盯着他的背影打量。 “如今再看田师兄的身形步伐……” “还是个普通人没错。” 尽管此时自己修为尽失,但那份眼力并没有跟着一同消失。 即便拥有特殊敛气之法的上三品,行动坐卧间也会有一股独特的韵味。 不是说藏就能藏住的。 “也可能是地灾塑造的田师兄有所偏差,所以看起来是个普通人。” 楚秋心念一转,就快步跟了过去:“师……老道长呢?” 将脱口而出的那句师父咽了回去,楚秋改口称其为老道长,主要还是为了维持记忆里的稳定。 以免横生事端。 毕竟这地灾看起来只是为了困住自己,可谁知深在幻境当中会不会有其他的改变。 果不其然,先前那句差点说出来的师父,就让田师兄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 仔细看了楚秋两眼后,摇头说道:“师父还在观内洒扫,应该是没有外出。” 顿了顿后,田师兄冷不丁道:“小师弟,为兄觉得你今日有点不同。” “不同?”楚秋看向这位田师兄,反问道:“不同在何处?” “为兄也说不上来。” 田师兄挠了挠头,胖脸上颤出肉浪,“以往你虽喜欢说些俏皮话,但还是比较谨慎的。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他那几乎成了一条缝的双眼里闪烁着精芒,笑着望向楚秋:“你先前对我们虽然恭敬,但还是有些防备,现在倒是亲近了不少,看来是熟悉了咱们紫极观的环境?” 听到田师兄的话,楚秋不禁沉默下来。 回想起当年初入紫极观时,自己确实对周围的一切多有防范。 毕竟差点被饥民下锅当了两脚羊,若说没有半点疙瘩,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想来,造成自己转变态度的,或许就是紫极观中的那几年。 第710章 地灾 就在楚秋思考的时候。 田师兄的胖手落到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随即道:“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小师弟,少年人就该这样意气风发才是,先前那模样虽然机灵乖巧,就是看着太过老成了。” 他笑笑之后,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开始沿着山道登山。 接下来这段路上,楚秋也没有开口。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沉默地穿过山路,颇为艰难地爬上了这座太微山。 当然,楚秋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重回这里时,除了紫极观消失不见,就连山名都变成了‘云雾山’。 因为山顶之上常年萦绕着不散的云雾,故而才有此名。 周围的山民叫这名字已经叫了上百年,谁也没有听说过太微山的名号。 对此,楚秋至今耿耿于怀,但在此时也问不出口来。 毕竟眼前这位田师兄很可能只是地灾显化的幻象。 向一道幻象询问当年之事,未免显得有些愚蠢。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回到了山间那一座道观的门前。 田师兄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道观的大门就是一脚,虽然没能把门踢开,却还是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有没有喘气儿的,开个门,我带小师弟回来了!” 随着田师兄的声音远远传开。 道观内,很快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过了没多久。 大门从里面敞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那儿,表情有些不耐道:“你回来就回来,为何要踹门?还有没有礼数了?” “都是自家人,说那些作甚?” 田师兄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将背后的干柴卸下,直接递给那瘦高道人:“去把人叫来,今晚有肉吃。” 瘦高道人听到这话,双手接过了那一捆干柴,目光却是在田师兄的腰间扫过。 看到那只野山鸡,他脸上也见了笑容,随即就对楚秋点了点头,叫了声小师弟后,赶忙跑进道观里去叫人了。 “小师弟,别愣着啊,快进来。” 不过就在这时,正准备迈步进门的田师兄见到楚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由得招手道:“你的鬼点子多,上次说的那‘炸鸡’就不错,可惜咱们观内没有那么多油,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正当楚秋下意识想要应声时,脚底却像是扎根在地面,一步都挪不动。 他抬头看着道观上方的牌匾,紫极观三个字极为有力,看起来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这么多年以来,楚秋无数次想过自己若是重回紫极观,应当是什么样的场景,该对这些人说什么话。 尽管现在身处于地灾幻境,这种感受仍然十分真切地涌现出来,让他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见楚秋迟迟没有动作,田师兄正要迈下台阶把他拎进去。 结果就听道观里传出一个带着笑意的苍老嗓音。 “回来了?”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便让楚秋的身体微颤,目光越过田师兄,看到了那笑眯眯的老道人。 玄净老道越过门槛,先是拍了拍田师兄:“进去吧。” 接着就看向楚秋,似笑非笑道:“老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又被山间猛兽给叼走了呢。” 听到如此惹人厌烦的语气,以及那张挂着欠揍微笑的老脸,楚秋竟有些恍惚,“能做到如此相像?” 原本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之人毋庸置疑,绝对就是玄净老道没跑了。 哪怕是地灾幻境塑造出来的假象,面前这个玄净老道都与自己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形象没有任何区别。 不光是样貌,语气,甚至连细微处的神态都做到毫无区别,无论楚秋再怎样提醒自己这是幻境,还是忍不住道:“老道长,您别来无恙?” 站在门口的玄净老道稍稍一愣。 面露狐疑之色:“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了?你才出门不到两个时辰,从哪儿来的别来无恙?” 站在一旁没走的田师兄笑道:“这不显得师父学问高深吗,小师弟才在观里住了不久,您教他识文解字已经初有成效了。” 玄净老道听得这话,不由瞥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言,背着手道:“去把心印妙经誊抄百遍。” “啊?” 田师兄的胖脸一颤,双手都哆嗦起来,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玄净老道继续道:“你擅离道观,跟他一起抄。” 他一指楚秋,说完便把手背回身后,慢悠悠地步下台阶。 “……” 楚秋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玄净老道,身体不禁绷紧,藏在袖子里的双拳悄然握住。 “晚饭前抄不完,你就跟他一起饿着肚子吧。” 但玄净老道却只留下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随后便沿山路远去。 瞧那方向,是往山上去的。 这时楚秋也回想起当年在紫极观时的种种细节。 “老道长好像的确每天都要上山一趟,几年来风雨无阻……那时还不知他究竟为何上山。” “现在想想,也许是为了加固这太微山中的阵法?” 楚秋回过头去,从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身上看出了一些练过武的痕迹。 玄净老道虽然早已一把年纪,但却气色极佳,看起来养生有术。 而且身形轻盈,步下有力,显然也是有几分武艺在身。 光凭这外在判断,至少也是入了品的武夫。 但这种种念头仅在心间一闪,就被楚秋压了下去。 “地灾幻境塑造的紫极观虽然没有破绽,但玄净老道的真实修为,它未必能够摸得清楚。” “能以不可知的手段遮蔽太微山,抹去紫极观,这样的武夫至少是二品。哪怕不是玄净老道本人出手,也足以证明背后还有二品武夫相助…… 天地气数化四灾为一,创造幻境困我在此,就算力求真实不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毫无破绽。” 便在这时,田师兄丧着眉眼,耷拉脸道:“小师弟,莫要再装深沉了,今晚抄不完经书,这些好东西可就平白便宜那帮兔崽子了。” 说完,他两步跳下台阶,将臂一环,抱起楚秋就冲进观内。 楚秋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奈何双方力气差距太大,干脆也就听之任之。 进了紫极观。 再见到熟悉的一草一木,楚秋略一沉默,旋即又朝四周打量,却没见到那曾经满院乱窜的身影,便是问道:“田师兄,二驴呢?” “二驴?”田师兄步下一停,满是疑问道:“什么二驴?咱们观里不曾养过驴子啊?” 二驴不在? 楚秋也是一怔。 随后就开始细细回想,自己是在进了道观不久后,于一群饥民手里救下了二驴。 但几十年过去,这所谓的不久,现在想来也有些偏差。 入观数日是不久,数月也算得不久。 楚秋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师兄就当我说胡话吧。” 田师兄奇怪地看了看楚秋,迈着有些笨拙的步子,来到每日做早课讲经的小院,很快取来纸笔塞给楚秋,“师父说一不二,你可别不当回事。” 见他面露严肃之意,楚秋轻轻颔首,开始回想心印妙经的内容,蘸了点口水化开笔尖干墨,飞速下笔默写。 速度之快,令正打算取来道经原本的田师兄睁大双眼,“小师弟你这是……从前学过?” “偷偷看过原本,已经背下来了。” 楚秋逐渐适应了地灾的节奏,不与此界幻象解释太多,开始用这种极其微小的‘反常’试探起来。 “这幻境当中没有二驴,说明与我记忆当中的整个经历毫无差别。那在这个时间,我不应该学过这部道经,更不可能默写出来。” 此时此刻,楚秋一心二用,将本就不长的经文写了两遍。 心念闪动的同时,也在留意观察田师兄的神态。 不过田师兄的表情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小师弟落笔飞快,急忙铺开纸张闷头写了起来。 楚秋眉头微皱:“这种程度的反常不足以试出地灾本质么?” 地灾特意创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绝对不是为了让自己重新体会这段经历。 灭杀不了自己的肉身,反过来磨灭自己的七情,乃至心力念头,这才是天地气数真正想要做的。 既然如此,在紫极观这宁静的表象之下,就该藏着某种杀机。 楚秋一边思考着,手里的动作也丝毫不慢。 正巧在入夜之前抄完经文。 甚至还腾出手来,替田师兄写了几遍。 无视千恩万谢的田师兄,楚秋板着脸离开此地,径直走去灶房。 几个正在忙碌的身影看到他突然跑过来,便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最开始迎门那瘦高道人奇怪道:“小师弟怎地跑到灶房来了?” 楚秋仔细打量着这瘦高道人,很快就回想起他的姓名,“袁师兄。” 道人名叫袁奇,听闻是青州本地人,家中还算殷实,不知为何会躲进这太微山里成了个道士。 “小师弟莫不是饿了?”又一个身材中等,握着菜刀的道人笑了笑:“来,接着。” 他一抬手,将切成薄片的腊肉丢给楚秋。 楚秋接过那片黑中透粉的腊肉,倒也没有犹豫,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高师兄这切肉的刀工,好像有点像是刀法。” “你小子说得什么胡话?”高师兄切肉的动作一停,摇头失笑:“你懂什么叫刀法?” 余下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袁师兄撕开半张杂粮饼子递给楚秋:“等锅里的山鸡炖好了便能开饭了,先吃块饼子垫垫。” 这时,楚秋仔细看向袁师兄的手掌。 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 看那形状,显然是常年握持兵器造成的。 武夫到了八品,气力入髓,这些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便会淡化。 若是进了七品,逐步迈向六品破限,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如此看来,袁师兄应该是九品或八品武夫。” 楚秋接过饼子,看向剩下几人。 高师兄的切肉手法有几分刀法的韵味,站在角落淘米的矮小青年是‘赵师兄’,看不出有何特殊。 倒是守在灶锅旁添柴的‘叶师兄’,在鼓风时下意识吹出绵长气息。 显现出不俗的内家修为。 当下来看,紫极观似乎有些东西。 但比起想象之中的‘藏龙卧虎’,还是差距颇大。 最后深深看了几人一眼,楚秋咬了口饼子,表情一变,笑着道:“那我就出去等着了。” 晚饭时分。 观内所有人都围坐在一张长桌前,等到玄净老道姗姗来迟,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等到吃得八分饱,所有人都默契地放下碗筷。 稍事休息后,那位气息绵长的叶师兄突然道:“近来入山的饥民已经越来越多,再这么折腾几次,附近的村户和山民都要待不下去了,诸位师兄弟可有什么好办法?” “这可是天灾,非人力所能左右。”赵师兄摇了摇头,“我们能做得不多。” 他这句话虽是事实。 却也让众人有些皱眉。 “大离近来几年粮食欠收虽是事实,但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一场饥荒。” 田师兄立刻搭茬道:“搞不好是妖蛮……” 没等他说完,玄净老道就轻咳一声,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田师兄自知失言,悻悻道:“弟子的意思是,这不光是天灾,也有人祸。” “天灾也好,人祸也罢。” 高师兄却是道:“咱们救不了那么多人,顾好眼前便是。” 而那挑起话题的叶师兄同样叹息道:“顺其自然吧。” 从始至终,玄净老道都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直到话题变得轻松起来,玄净老道的目光看向楚秋,突然说道:“楚秋,陪老道出去走走。”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略有不解地看向玄净老道。 唯有楚秋默默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玄净老道反而落后半步,见状不禁笑了起来,挥手道:“都把屁股坐稳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其他人莫要前来打扰。 待他走后。 田师兄眨巴着不大的眼睛,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弟和师父今日都有些奇怪?” 几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互相望了一眼后,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困惑。 很显然,田师兄的感受,他们也有所察觉了。 第711章 习武 “楚秋,如今算算,你到紫极观也有一段时间了。” 玄净老道背着手跟在楚秋身后,笑着说道:“这段时间,老道我一直在观察你。” “老道长为何要观察我?” 楚秋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故作不解道:“难道觉得我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毛头小子有何问题?” 玄净老道微微摇头:“倒也不是,只不过,你这皮相的孩子会流落到饥民手中,本就有些奇怪。老道我几次下山,与那些富户聊了聊,也没听说周围这一带可有哪个富庶之家丢了娃娃。” 见他突然聊起自己身世,楚秋顿了顿,说道:“老道长如何确定我一定就是出身富庶人家?说不定我是哪一户饥民的孩子?” “呵呵。” 玄净老道笑而不语,倒也没有解释什么,随即说道:“你今日确实与往常有些不同,方才田某将你誊抄的经书拿了过来,老道观其字便能看出,你这娃娃不太对劲。” 楚秋眼神一闪,追问道:“哪里不对劲?” 玄净老道却像是没有看到楚秋脸上的表情,淡淡道:“观其字如观其人,先前你大字不识几个,对观内经书更是不屑一顾。如今才过去两个月……” 说到这里,玄净老道突然换了个说法:“应该说,短短一夜过去,你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字迹苍劲,看起来不像是个孩童所书,反而像是某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老道长。” 楚秋摇头说道:“别吹牛了,你见过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玄净老道微微一怔,随后便是大笑道:“也对,老道我哪里见过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随口一提,随口一说。” 说罢,他藏在身后的手掌握了握,看起来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仿佛方才差点就说漏了嘴。 楚秋却打量着玄净老道的表情神态,继而问道:“老道长接着说啊?我还有哪里与往日不同?” 面对楚秋这个问题,玄净老道略一沉吟,总感觉这谈话的节奏像是被眼前的楚秋给牵着走了。 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唇红齿白的孩子,玄净老道只当自己是想得太多,便接着说道:“老道并不是在苛责你,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从前是何身份,来日又要做些什么大事,今日进了紫极观,你都不需要再担惊受怕,过于苛待自己。” “……” 楚秋万万没有想到,玄净老道特意叫自己出来,竟然只是为了说这些话。 他想了想,叹息着道:“老道长莫非以为,我是从前有过家学,但在道观里不愿意展露,生怕你们知道我以前是出身富贵人家?” 玄净老道微微一笑:“是不是这样,其实你心里有数,老道我不便多问,只是见你今日有所不同,便稍微提点几句,免得你小子心里有了心结,来日倒成了祸端。” “好吧。” 楚秋点了点头,随即道:“老道长,能否教我练武?” 这话一出,玄净老道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就见他沉吟一声,目光上下打量楚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要练武?” 楚秋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缓缓答道:“如今这世道太乱,有些武艺傍身不是什么坏事。” 一提起现如今的世道,玄净老道亦作愁苦之相,叹息连连:“天灾人祸赶到了一处,可谓是百年难遇。天时如此……苦得还是那群百姓。” 稍一停顿过后,玄净老道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楚秋身侧,目光低垂道:“习武要吃的苦头,你能受得住么?若是挨不住这份罪,你走上武道这条路,未必成得了什么气候。” 楚秋满不在乎道:“我又没有想要练成什么大高手,最不济,就像田师兄那样,遇到饥民为祸,有能力稍微出手打发了即可。” “练到田某那个程度,也不是说说而已。” 玄净老道顺手捋了把自己的胡子,不小心揪下来几根,面皮微颤道:“你别看他那一身肥肉,行动都有些困难,真要打起来,等闲几个入品的好手可近不了他身。” 楚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 玄净老道则满是奇怪表情,似乎没明白这娃娃在弄什么玄虚。 不过,他略微思索半晌后,仍是说道:“既然你这小子都开了口,如果什么都不传你,却显得老道吝啬了。我这紫极观不是江湖宗派,也没有什么高深传承,非要说拿得出手的,无非只有几部内家养生功。” “老道我拳脚平平,亦无轻身提纵之法,如果你想学些傍身的功夫,我这倒是……” 没等他说完。 楚秋就直截了当道:“松鹤剑法就不错,传我吧。” “呃……” 玄净老道不禁愣了愣。 他原本都快要把‘松鹤剑法’这四个字说出来了,现在被楚秋截胡,倒是把他憋得够呛。 这时,玄净老道再看楚秋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变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凝重问道:“武学之事先不忙,楚秋,老道我有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楚秋停了下来,夜风吹动那两条宽大的袍袖,摇晃起来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 玄净老道默然一瞬,继而道:“你从前,是不是来过紫极观?” 这个问题一出。 观内如同卷起一阵‘妖风’,有那么瞬间,楚秋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熟悉的排斥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好像要将他排出此地。 直到耳边传来‘啵’的一声。 如同水滴落地,由远至近,温如春风的舒适感替代了方才那瞬间的不和谐。 笼罩在眼前场景的朦胧薄纱飞速退去。 当所有的景物都恢复如常,楚秋这才笑着道:“老道长,你刚刚问我什么?” 玄净老道如梦初醒,恍然道:“我问了你什么?不是你这小子想要习武么?” “我紫极观非是江湖宗派,没有什么过人武学,如果你想要傍身的功夫,老道我这却有一路松鹤剑法……” “好,就它了,明天开始,教我这套松鹤剑法。” 楚秋一挥袍袖,只留给玄净老道一个背影,踱步远去。 玄净老道话都还没说完,人就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气得又捋了几把胡子,随后表情略与几分迟疑:“先前……我要问他什么?” 喃喃一句后,玄净老道下意识朝四周看了过去。 紫极观内的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建起,按理来说,应是无比熟悉才对。 可是现在,这熟悉无比的环境,却突然给了他一种难以说清的陌生之感。 他的左手拇指下意识掐住指节,变换几次,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大梦一场?怎会如此?” 还未等玄净老道细想清楚。 那阵‘妖风’再度袭来,近乎无声地吹过小院。 玄净老道的表情出现刹那茫然,接着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哼着无名调子,背手离开。 …… 翌日。 楚秋从入定之中悠悠转醒。 体内生成的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转了转,便将这盘膝一夜带来的僵硬感消解。 直到身体温热,气血逐渐沸腾,楚秋这才睁开双眼,动作利落地下了床。 通铺之上,田师兄鼾声如雷,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余下几位观内师兄同样也是沉沉睡去。 楚秋的目光扫过这几位师兄,转而离开房间。 推开门,天色蒙蒙见亮,日头尚未升起。 楚秋便坐在门前,开始压制体内的气息。 “一夜之间养出纯气,真气自生,直接踏入九品境界,若我当年有这份悟性,只怕是……” 想到这里,楚秋摇了摇头,看着微微有些鼓胀的掌心,便握紧拳头,将其压制回去。 如今自己这股真气虽然微弱,却是无比凝练,隐隐有几分钻出气脉,自行外放的架势。 九品做到真气外放,应当不算什么好事。 等把躁动不安的气息稳定下来,楚秋再看向眼前浮现出的面板。 密密麻麻的武学一栏,‘一气造化功’已经亮了起来。 并且在那一行文字后方,还出现了久违的加号。 没有理会武学加点这一功能,楚秋直接往寿命那边看去。 当看到自己的寿命变化,他便眯了眯眼,“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见寿命一栏当中,已经从‘四十年’,变成了‘四十一年’ “一天过后,增加了一年的寿命。看来面板的基本能力还在,并没有受到这幻境的影响,也就是说,我昨日的预感没有错,地灾的本质,是让我在此地耗尽寿命。” 楚秋将双手摆在膝上,心中念头闪动:“如果此处是地灾创造的真界,我这具肉身,便是真实存在的,一旦寿元耗尽,很可能会导致我念头消散,那具三品肉身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此法确实比剥夺七情更为厉害,如果换作其他人到此历劫,空耗一生,最后也只能绝望地死在此处。” “天地气数也没有算到,我的寿元不会耗尽,反而会越来越多。” “至于那些暂时变成灰色的武学,应该肉身不再适配有关。但面板录入的武学一证永证,我很快就能把它们重新找回。” 经过一夜的总结,楚秋几乎完全摸清了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两手在膝盖上一拍,撑身而起。 之后这段时间。 每日做完早课,楚秋便与玄净老道一同登山,在那云雾缭绕的山顶练剑。 午后回到观中,开始誊抄经书,帮师兄们做些杂活儿。 晚上再将自己曾经练成的内功一部一部找回。 不过五天,他便凭着庞大真气硬生生迈过了八品门槛,又在一个时辰后迈进了七品藏功境界。 第六天,完成真气破限。 第十天,将真气与肉身都打磨到破限极致,凭借霸势九斩的非人练法迈进五品境。 到了五品,楚秋的活动范围再次扩大,开始在山中寻找二驴的踪迹。 不过,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有遇到当年绑走二驴的那一群饥民。 楚秋倒也没有着急。 地灾幻境如果是为了把自己困在此地,就一定会让那些自己在意、熟悉的事物不断出现。 真真假假,方是最为迷惑人心的手段。 此后半年期间,楚秋没有继续尝试在武道之上突破。 虽然早已感受到精神秘藏的所在,随时都能打开秘藏进入四品,但他还是生生忍下,一直在太微山内兜兜转转。 偶尔出手打发那些落草为寇的饥民,或是替山脚村民做些小事。 久而久之,倒是博出了不小的名声。 第二年,大离灾祸渐止,朝廷虽未出手镇压饥民,各州郡与江湖中人却自行将饥民安顿下来。 边城与妖蛮的斗争却仍是如火如荼,蛮人军队几次险些踏破东关,消息传到了大离境内,一时间人心惶惶,几乎令安稳下来的局势再度变得混乱。 在此期间,楚秋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青州境内,也曾去过太平镇,但没有见到方老头。 那里确实有一间客栈,可掌柜的并不是瘸腿老头,小二也并不姓余。 等到第三年时。 楚秋再也无法压制精神秘藏,潜于青州某处不知名的寒泉当中破境四品。 随后数年,大离风起云涌,边境战火逐渐止歇。 天灾人祸终要度过。 江湖上却是传出了一个消息。 老皇帝,快要撑不住了。 废太子起兵逼宫,先是斩了背后有监察司撑腰的三皇子,又逼得六皇子逃出宫门,流落江湖不见踪迹。 甚至直接入主朝堂,直接宣布辅国监政。 除此之外,太子辅国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扶持监察司,成为大离最为强大的官署衙门。 就连各个州郡原本的权力,都要被监察司所掌。 原本还在隔岸观火的各州见状,自是不能坐以待毙,纷纷联名上书,弹劾监察司夜主方独舟的多种罪状。 结果却被那曾经的废太子下令连斩数人,将人头挂在了各地监察司衙门之前。 一时间,天下不知有多少反对这‘暴君’之人。 各地反声渐起。 大离近乎分崩离析。 第712章 神仙 “听说了吗,那方老魔亲自出手杀了宁州州牧,连同家里几十口人都被悬于梁上,个个死不瞑目。那惨状……就连郡衙的人去看了都吓得没敢睁开眼!” “这么大的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 “而且我告诉你,除了宁州,还有青州,余州,连杀三州州牧……啧啧,这方老魔到底想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 “如今外患未除,废太子起兵把持朝政,又有这等魔头与其狼狈为奸……我看这大离的气数也是要尽了。” 青州城一间客栈当中,坐着许多江湖中人,谈起最近大离发生的几桩灭门惨案,一时竟有些唏嘘。 近几年来,大离与妖蛮之间多有摩擦。 大小战役不断,将边城打成了一片狼藉。 就连余州一带也动荡不安,时有妖蛮滋扰,百姓苦不堪言。 再加上数年天灾,几乎让大离上下元气大伤。 如今此时,更是闹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一时间可谓是人心惶惶。 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攥着酒杯,叹息言道:“闹来闹去,最后还不是百姓遭殃?也不知朝廷上那些大人物到底在想些什么。” “嘿……大人物?” “大人物何时在乎过底下人的死活?朝堂上这些破事,说到底不过是换个人来当皇帝。老皇帝一死,继位的究竟是废太子,还是那几位皇子,又有何分别?能混到朝廷中枢的,哪个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换一任皇帝,他们还是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要是插手皇权更迭……” 说到这儿,那道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一名戴着斗笠的食客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始四处打量。 生怕周围有监察司的探子。 见他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在场众人也是立刻跟着张望起来。 若是放在从前,这些江湖武夫虽然忌惮监察司的狗腿子,可若是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哪怕真个见到了监察司黑衣,也会张嘴骂上一句朝廷鹰犬。 毕竟从前的监察司虽然对江湖武夫有监管之职,令人闻风丧胆。 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只要抓到一点把柄便当街杀人,甚至动辄屠人满门。 前不久时,有个江湖三流宗派的掌门人在路上与监察司黑衣有了几句口角。结果当天夜里就被两名青衣上门,在所有门人弟子的面前被砍了脑袋。 几个忍不住动手的亲传也被废了一身修为,挂在那宗派的门前活活饿死。 如此残忍霸道的行径,使得不少江湖宗派有些胆寒。 除了真正的一流宗派,余下者更不敢与监察司发生任何冲突。 更不要说是这群跑江湖的不入流武夫。 仔细打量几眼,发现此地并没有疑似监察司之人,那先前开口第一个说出‘方老魔’这三个字的汉子咽了咽口水,接着道:“你们说这监察司会不会是与蛮人有些勾结啊?他们杀的所有州牧,好像都是与边城那边……” “这话可不敢乱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戴着斗笠的江湖人给打断。 那斗笠客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长刀,语气有些迟疑道:“监察司虽然行事残忍,不过,这段时间都是在替那位太子铲除异己,与妖蛮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说罢,他稍稍抬头,露出藏在斗笠下的一双眼睛。 飞速往堂中的某个角落扫去。 那里坐着三名身着道袍的道士,安静地用着面前的饭菜,与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斗笠客只是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有所察觉。 一名中等身材的道士转过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随即便是颔首一笑,像是在与他打招呼。 斗笠客却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赔起笑脸,又举起酒杯遥敬过去。 这举动吸引了其他几人的目光。 当另外几个江湖行客望了过去,看到三名道人身上的蓝色道袍,表情微微一变。 “紫极观的人?” 那挑起话头的汉子连忙坐直身体,不敢再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更有甚者,满脸激动地站了起来,想要上前攀谈结交。 结果还没等迈步,那斗笠客急忙把人按住,往角落那桌点头哈腰,“几位勿怪,我这朋友喝醉了!” 说完,他将那人按坐回去,低声道:“这么不长眼?紫极观的人也敢招惹?” 就在这时。 那中等身材的道人已是站起身来,掏出一把都快要包浆的铜钱:“掌柜的,会账。” 随即就看向背对着堂间众人的少年道:“小师弟?” “走吧。” 少年抓起桌上的长剑,转身之时,露出一张仍有几分青涩稚气的俊美脸庞。 当这三名道人离开后。 一众江湖行客总算松了口气。 被斗笠客按下的男子却是有些激动道:“那位便是紫极观的小神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近几年来,青州一带出了个身手不俗的小道长,常在那云雾山四周现身,几次行侠除恶,逐渐为人所熟知。 一来二去,就连云雾山中那座道观的名声也渐渐传遍了青州江湖。 但真正让那位小神仙名声大噪的,却是数月之前,一伙举杆子谋逆的江湖武夫想要强占云雾山。 其中领头者,正是江湖盛名已久的五品宗师,迟向安。 此人早已年过五十,虽无太多过人战绩,却也是实打实的高品武夫。 有他率领,不过半年光阴就拉起一支由邪道武夫组成的势力,自称勤王军,要为大离拨乱反正。 而且这迟向安极有分寸,绝不去招惹那些在榜武夫,又或是坐镇一方的宗派势力,如此一来,倒真让他搞出了几分名堂。 结果还没等他得意多久,便在青州踢到了铁板,于云雾山山脚下被一道剑光枭首,到死都没有看清楚出剑之人。 斗笠客沉默半晌后,轻声道:“当初迟向安没长眼,当场被斩了脑袋。他带去的几百个武夫更是死得死,逃得逃,没过多久便一窝蜂散了。 若那群据侥幸活下来的勤王军残党所说非虚,当时那位小道长一人一剑引动紫气天降……能做到这一步的武夫,只有四品的陆地神仙了。” 他这话一出。 在场众人也是不由神往。 第713章 脉络 三名道人行走在青州城的长街上。 除了走在前面那小道士生得过于俊俏,偶尔会吸引行人注目,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 就在转过一条长街,路边行人开始变得稀少之时,左后侧那中等身材的道人不禁说道:“小师弟,咱们真要趟这浑水?” “如今州牧的头七刚过……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拐弯抹角地找了个理由。 然而这话一出,旁边那瘦高道人却是道:“小师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况州牧乃是遭人毒手,想来怨气未散。我等登门做上一场法事,也不会落人口舌。” “咱们紫极观何时还教过法事?” 中等身材的道人嘀咕一声,随即叹道:“要我说,这节骨眼上,咱们还是勿要节外生枝了。监察司那帮黑衣,杀起人可不眨眼……” 这话还没落下。 走在前边的楚秋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转向一旁。 就见数十步外,一个卖泥人的摊位里,那毫不起眼的摊主猛地低下了头。 脸上虽闪过一瞬的慌乱,但却很快恢复如常。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手里的泥人点色。 “小师弟?” 袁奇循着楚秋的目光看去,见他盯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泥人摊主,便是问道:“这位摊主有何不妥?” 楚秋没有回答他的话,提着长剑走向泥人摊位。 摊主见躲不过,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小道长……” “你是青州监察司的人?” 楚秋一开口,就让摊主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可看着面前这少年的眼神,他原本准备搪塞的话语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监察司早就入档了这位小道士的情报,知道此人年纪不大,杀起人来却没有任何犹豫。 横空出世一般的几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折在这位‘小神仙’手中。 如今江湖所知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落草为寇,为祸一方的山匪,死在他手里的起码有数百人。 监察司内部早已得出不要主动招惹此人的结论。 见他踌躇难安,楚秋笑了笑:“你的胆量不差。” 摊主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在下一介黑衣巡事……当不得小神仙如此谬赞。” 楚秋摇了摇头,伸手从摊子上拿了一只泥人,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青衣,让方独舟做好准备,几日后我便去见他。” 说完,楚秋就提着那只竹签串起的泥人转身离开。 袁奇则是往那摊主脸上看了几眼,微微摇头,迈步跟了过去。 而那位中等身材的高师兄,却有些好奇道:“小师弟怎知那是监察司的人?” “他脸上有易容的痕迹,而且在这里摆个泥人摊,位置正好可以盯住三个方向,又不会被人察觉。” 不等楚秋开口,袁奇已经解释起来。 高师兄愣了愣,用陌生的眼神看向袁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袁奇却笑道:“家学。” 他入山之前,家底颇为殷实,这一点在观内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袁奇看了眼楚秋手中的泥人,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只当是小师弟‘童心未泯’,随即就将这念头抛之脑后。 很快。 三人来到青州城郡衙门前。 楚秋瞥了眼挂白的屋檐,迈步而上,守在门前的差役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任凭三人跨过门槛。 直到人都已经进了衙门,一名差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进去了?” 另一人被他的话吓了个哆嗦,小声道:“州牧的尸体可还停在里面,你别乱说话!” 起初开口的差役闻言,也是脸色发白,念叨几句有怪勿怪。 不再多言。 …… 如若无人般穿过郡衙前庭,来到那停放着棺椁的灵堂。 楚秋没有理会默念经文的两个师兄,轻轻抬手将棺材推开,一股腐臭气味顿时钻了出来。 躺在里面的老者早已死去多时,脖子处用线缝住了皮肉,勉强将脑袋连在身子上。 很显然,他是被人一刀枭首,死得极为干脆。 凝视着他脖颈处的刀伤,楚秋的手指敲打在棺材边缘,轻喃着道:“这么大的官,死后还要停尸于此,头七过了也不下葬,你就不觉得不合理么?” “还是说,你知道我会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 但在这安静的灵堂当中,还是显得十分刺耳。 正在默念经文的两人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 袁奇忍不住道:“小师弟在与谁说话?” 尽管他知道这世上的神鬼之说属于无稽之谈,可此时此刻还是有些背脊发凉。 毕竟这位州牧算得上冤死,连同全家几十口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难保没有几分怨气残留。 一旁的高师兄倒是胆子很大,沉声道:“莫非有埋伏?” 他立刻伸手摸向后腰。 那里别着一把菜刀。 随身佩着菜刀实在太过招摇,他还特意将刀身藏在袍子下,显得那里鼓鼓囊囊。 “先等等。”袁奇抬手把他拦住,“若是有埋伏,哪里瞒得过小师弟?” 听得这话,高师兄也放开了手,抬脚走到楚秋身侧,小心问道:“小师弟,你非来要看这州牧的尸体,到底是为什么?” 楚秋收回目光,重新合起棺椁,缓缓说道:“看一看他是死于哪种刀法。” 高师兄怔道:“这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话刚说完,他转念一想,自己这点微末本事,确实难以理解小师弟的眼力。 面前站着的,可是习武数年就直接打开精神秘藏迈进四品的绝顶天才。 即便放在百余年前,与大玄一众天骄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让,哪是他能够明白的。 但见楚秋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两人同时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奇问道:“小师弟真就是只为了看一看这具尸体?” “看也看过了,走吧。” 楚秋并未解释太多。 刚刚步出灵堂,却听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多腰间挎刀的差役很快就将此地包围。 七品藏功的隐匿之效在此刻全无半点作用,迎着那些差役的目光,楚秋抬起眼眸看向天空,似笑非笑道:“想要修正我?” 第714章 修正 不多时。 楚秋跨过郡衙的门槛,转头看向两位脸色惨白的师兄:“我接下来要办的事,你们不能继续跟着了,先回去吧。” 高师兄有些畏惧地看了楚秋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袁奇却抢着点了点头,道:“我们跟着左右也是累赘,倒不如先回观里等你消息,小师弟自己多加小心……” 说罢,他赶紧拉着高师兄,匆忙离去。 楚秋的目光追着他们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二人的身影,这才步下台阶,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大约片刻后。 郡衙之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没过多久,便有许多身着黑衣,腰挎玉鳞刀的监察司巡事封锁了此地。 直到一名青衣掌事姗姗来迟,看到郡衙内的惨状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片:“那凶徒在何处?” 身旁的黑衣巡事立马答道:“回大人……一刻钟之前有伙计见到他从南城口离开了。” 那青衣掌事面露不虞之色,本想说些什么,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却让他有些张不开嘴,眼神扫过横七竖八的尸体,颇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全都是一击毙命……看手法,像是血雁阁的剑招。” 顿了顿后,他转身吩咐道:“传令张贴告示通缉此人,若是找到他的行迹,赏银百两,有确切消息者赏银千两。” “是……”那黑衣巡事拱手应诺,接着略有些犹豫道:“大人,若有人抓到他呢?” 青衣掌事拿起左手以袍袖挡住口鼻,脚步却是一停。 仿佛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谁有本事活捉一个四品武夫?难道这点小事,还要让夜主亲自出手么?” “对付这种危险人物,监察司只管盯着对方,如无必要,尽可能别与其交恶。” 他继续走出了衙门,直到闻不见那刺鼻的血腥气息,这才放下手臂道:“不过就是死了几十个差役,算不了什么大事,如今新皇登基在即,稳住局势才是紧要。”“呃……” 黑衣巡事语气一滞,立马垂下头去:“属下明白了。” 而那青衣掌事却在这时突然回头看去,有些意味深长道:“紫极观小神仙……不知所谓。” 说罢,便拂袖离去。 …… 离开青州城后,楚秋便是朝着帝京方向行去,步幅不快也不慢。 心中却在思索:“地灾所化的幻境虽然逼真,但想要维系这样庞大的幻境,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些不合理之处,恐怕就是地灾用来对付我的手段。” 从一年多之前,楚秋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仍然稳坐夜主之位的方老头,消失的二驴,甚至还有一些自己曾经所熟知的人与事物偏离记忆之中的轨迹。 种种不和谐之处不胜枚举。 起初楚秋只当是自己的轨迹偏移,导致了这一连串的变化。 原本应该有所交际的人,失去了这份关联,最终使得他们走向另外的一条道路。如果按照一个真实世界的演变,这确实经得起推敲。 可当他多次探访这些‘不和谐’的所在,渐渐发现其中缺失的并不是自己的参与,而是某些天经地义的常理。 “地灾幻境的运行无法做到事无巨细,可每当我发现其中的漏洞,那种怪异的排斥感就会袭来,修正我所接触到的‘异常’。 如此看来,这些破绽正是脱离此处的方法,但天地气数不想让我离开,就亲自出手创造更多的异常,想要将我永远留在这里。” “这一切脱离正轨的变化,最终都会变成阻止我的力量。” 想到此处,楚秋将手中长剑拔出一截,看着染血的剑身,喃喃道:“这是要我亲手把那些熟人都杀个精光?” 轰! 就在这时。 十几丈之外,突然升起一层遮蔽视野的尘烟。 原本完好无损的官道居然坍塌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刹那间传出的震荡令得整条路上人仰马翻,有不少倒霉鬼直接惨叫着跌入坑中,很快就没了声息。 楚秋收起长剑,看着扩散到脚下的裂痕,丝毫没有躲闪之意,纵身冲入尘烟当中,卷起一层远去的尘浪。 …… 皇宫当中。 坐在书桌之后的‘废太子’沈敬眉头一皱,抬眼看向那跪伏在地的红衣宦官:“一个四品境界的少年?你确定?” “回殿下,确是如此……” 那红衣宦官低声道:“监察司夜使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 沈敬闻言,放下毫笔,冷冷说道:“那又如何,难道他还敢杀进皇城?一个四品而已,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话音刚落,他立刻道:“来人,传令下去,叫皇庭卫拨出一营,给我把那凶徒的人头带回来!” “殿下!” 红衣宦官急忙抬起头,“此时调动皇庭卫,只怕会让国师一党……”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沈敬那冰冷的眼神:“高仕,不要忘了你是谁的人!” “奴婢不敢!” 高仕脸色苍白,却还是坚持道:“殿下不日将要真正执掌皇权,此刻节外生枝,只会让旁人抓住把柄,还请殿下三思!” 就见高仕一头磕在地上,连地砖都被砸出几条裂缝。 “你就这么害怕林听白?”沈敬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狞色,“我若先将他杀了,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 “殿下三思!”高仕仍然重复着这四个字。 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却比先前更为激动。 杀国师? 这种事,连监察司那位夜主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得手! “如今天地之限还在,林听白他也不敢出手,若要杀他,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沈敬却是无比冷静道:“那四品武夫不足为惧,四方禁军随便就能将他打发,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林听白和赵相!” 第715章 出战 沈敬的手指轻敲桌案,语气无比冷冽地说道:“高仕,如果我让你去杀赵相,你有几分把握?” 听到这话,高仕的冷汗都流了下来,“回殿下……如果是奴婢一人,应当不足三成。” 沈敬双眼一眯,接着就道:“如果我让他帮你呢?” “这……” 高仕想了想,笃定地说道:“若是夜主出手协助,奴婢有八成把握能够杀了赵相……但是……”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被沈敬不耐烦地打断:“没有但是!” “赵相一党,危害比林听白更大!” “一个三品武夫,只要天地之限还在,他就闹不出什么风浪来。毕竟连朕的夜主都斗不过,等朕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他还能翻天不成?” 说到这里,沈敬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上了‘朕’来自称。 毕竟眼下来看,他已经把持了大离兵权,就连宫内那位老祖都对他的行为默许,等于认同他直接篡位夺权。 如此一来,除了赵相一党和林听白的残留党羽还在顽抗,他眼前根本就没有任何阻碍的力量。 只要杀他们…… 沈敬心下喃喃。 高仕这时也不敢再开口劝说,只得跪在那里安静等候。 不多时,沈敬回过神来,开口道:“那就传令下去,叫方……” 话音未落。 原本安静的御书房内,突然卷起一阵诡异的冷风。 沈敬只觉眼前一花。 好似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过多久,好像只是一瞬间的晃神,沈敬眨了眨眼,看向跪在那里的高仕,开口说道:“消息准确么?” 跪在地面的高仕同样立刻回答道:“回殿下,那紫极观的‘小神仙’确实正在朝帝京赶来,看样子,应该与那群谋逆狂徒一样,仗着自身实力想要进宫行刺。” “嗯……” 沈敬略一沉吟,随后便道:“既如此,就派出皇庭卫斩了此人吧。” “是。” 高仕二话不说,叩首领旨,旋即爬了起来,躬身退出御书房。 待他离开后,沈敬看了眼不知何时被丢在桌上的毫笔,表情有些古怪,“这笔是什么时候……” 等沈敬抓起毫笔,脸色忽然一变,随后表情就无比木然地低下头去,继续开始批阅奏折。 …… 大约三日后。 楚秋来到帝京郊外。 身上不沾半点风尘,一如离开青州那般干干净净。 但当他看到前方早已列队等候的那一片骑兵时,嘴角便是翘起一丝弧度,迈步迎了上去。 骑兵阵前,一名将领也在注视那道不断靠近的身影,冷冷开口问道:“可是小神仙当面?” 这话一出。 四周的皇庭卫全都做出一副警惕表情。 虽然他们不知为何,但在听到小神仙这三个字时,心底总是莫名钻出一丝恐惧来。 就好像这个名字来自江湖盛名多年的魔头。 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人去思考这种感受的由来,更没有人思考为什么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会是让他们如此忌惮的邪道武夫。 他们只知道,他们领了命令,就要在此将其斩杀。 楚秋停下脚步,目光环视,看到穿插站位于骑兵间隙之中的佩刀武夫,轻声反问:“皇庭卫?” “既知我等身份,小神仙应该清楚我们的来意。” 那将领一夹马腹,打头越出队列,强忍心头惊惧,沉声言道:“此时离开,可免一死。” “否则……” “否则如何?”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楚秋淡淡道:“燕王就派你们这点人来杀我?” 离他约有二十丈远的将领眉头微皱,像是没有听懂楚秋的话。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楚秋恍然一笑:“也对,现在他是太子,不是燕王。” 不过就在此时。 一阵微风拂过,四周景物变得模糊扭曲。 刹那间恢复如常。 而那坐在战马之上的皇庭卫将领的脸上却是出现一瞬恍惚,紧接着回过神来,怒声道:“众将士听令!” 哗! 骑兵整备,举起长枪。 藏于军阵间隙的武夫更是拔出佩刀,动作整齐如一,杀气冲霄! “诛杀魔头!” 皇庭卫将领亦是拔出兵刃,手臂一挥,声如惊雷:“杀!” 上千名皇庭卫结起军阵,真气奔腾翻涌,瞬间化成一张肉眼可见的大网罩向楚秋。 先前出现的一瞬异常,显然就是天地气数的修正。 或者说,地灾之本质,便是随意调动这幻境当中的现实。 一阵微风拂过,就消除了皇庭卫心中仅存的忌惮,让他们心中只剩下杀死自己这一个目标。 “看来你是连装都不愿再装了。” 楚秋轻叹一声,抬手拔出长剑。 一道剑光横跨数十丈,迎头撕开军阵之力,旋即便落到人群当中,将一众皇庭卫骑兵冲得人仰马翻,当场扫出一片弥散的血雾! 战马嘶鸣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只一眨眼,皇庭卫骑兵就已折损大半。 若是换做真正的战场,这般起手便被斩杀半数骑兵的情况,哪怕是大离皇庭卫,只怕也会士气大跌。 可眼前这些遭到地灾干预的皇庭卫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全然不把伤亡放在眼里,踩过满地泥浆般的血肉,嘶吼着冲向楚秋。 与此同时。 那名将领也携军阵之力杀到楚秋面前! 只见他斜举战刃一刀劈下! 凌厉的破空声瞬间降至头顶。 刺目刀芒化为凝实匹练,如同将虚空撕开一条裂口。 楚秋手臂一震,长剑顿时被漆黑气焰缠绕,抬手架击,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这一刀。 轰! 两人脚下的地面瞬间凹陷数尺,磅礴气劲不停肆虐,将这深坑扩散成十丈方圆。 “死!” 那将领被反震之力震得七孔流血,身下战马更是当场爆开。 可他却仍是一脸狞色,借助下坠之力改换双臂压住战刃,似乎拼了命也要将楚秋斩杀在此。 楚秋单手提着长剑,真气向外爆发,形成浑圆气浪。 当场把那将领震飞出去,落进人群当中不知生死。 但见余下数百皇庭卫毫无退意,楚秋眯了眯眼,缓缓迈开脚步。 随后步伐越来越快,宛如一道笔直的刀光冲进人群。 掀起漫天腥风! …… 皇城花苑。 一道白衣身影静立湖畔,随手洒下一把鱼食,旋即忽然垂下眼眸,看着水面中的倒影,“真是稀客。” 说罢,他侧过头,语气温和道:“方大人今日怎有闲暇来见我这个废人?” 第716章 发现 “国师大人说笑了。” 一道有些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若是连你都自称废人,可叫我大离天下武夫如何自处?” 林听白的笑容不减,在手心捏起一撮鱼食,随意抛在了湖面。 就见一群鱼儿争先恐后涌向那处,眨眼间就把浮在水面的鱼食吃了个精光。 随即,他便轻声说道:“如今监察司大权在握,只等新皇登基,一切便将尘埃落定,难道方大人还想要赶尽杀绝不成?” 说罢,林听白将剩下的鱼食全部洒进湖面,不去看那些异常活泼的红白锦鲤,迈步踏在水面,向那湖心亭走去。 一身玄色官袍,满头白发的方独舟盯着那道身影,漠然道:“国师应该知晓,今日太子殿下有令,命皇庭卫出城铲除紫极观那魔头。” “有所耳闻。” 林听白缓缓道:“上千名皇庭卫,对付一个四品武夫,基本十拿九稳,不会有任何差池。” 说话之时,他走进亭内,笑着说道:“若是方大人不相信那些皇庭卫,何不亲自出手?又为何特此来见我一面?” 方独舟双眼一眯,忽然飞身而起,在湖面划出一条凹痕,直接落到亭中。 淡淡说道:“你是我大离国师,这些事,也是你的职责。” “方大人难道不知,天地之限所在,我这样的三品,其实与废人也没什么两样?” 林听白面露无奈之意:“非是我这臣子不肯替殿下分忧,实乃无能为力。” 方独舟盯着林听白看了半晌,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呵。” “国师大人这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这老头子。” 只见方独舟微微摇头,轻描淡写道:“天地之限虽能让三品不得出手,但也并非绝对。更何况,似国师这等高人,想来必定掌握着绕开限制的办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此时不肯出力,莫非国师是想要留作后手,关键时刻重创我监察司不成?” “在方大人眼中看来,林某不论做些什么,都是阴谋诡计。” 林听白叹息一声,也不反驳辩驳,而是摇头说道:“皇庭卫本是我大离精锐,若连他们都拿不下那紫极观的魔头,就算林某出手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方大人有空在这里怀疑我,倒不如趁此时机调动帝京禁军,以备不时之需。” 方独舟闻言,不置可否道:“禁军与龙威营早已备齐兵马,如果皇庭卫拦不住,自然会由他们出手将其挡回去。” “只不过。” 说到这里,方独舟话锋一转,“高品武夫有何种能耐,国师比任何人都清楚,除非他真的蠢到一心冲阵,否则绕开军阵阻拦对一个四品而言,还不算太难。” 林听白却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 一阵微风突兀而来,在湖面吹起淡淡的涟漪。 很快便拂过二人。 方独舟眉头一沉,突然道:“如果请出离祖枪,你可愿出手?” 然而,林听白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目光竟是朝那阵微风吹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似有疑惑道:“怎会如此?” “你说什么?” 方独舟的目光盯着林听白。 可还没等他继续追问下去,林听白却已站起身来,抬手道:“方大人,今日就聊到这里吧,林某有些要事需得面见殿下。” 说完,林听白歉意地一拱手,旋即踏出湖心亭,驾驭着天地之力,化成一道虹光离去。 方独舟起身走到亭外,抬头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虹光,冷冷道:“派人去内库通知一声,以防林听白狗急跳墙。” “是。” 在他身侧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随后湖面便是泛起阵阵涟漪,逐渐远去。 然而,自称要见太子沈敬的林听白在离开花苑后,却并未动身前往东宫或御书房,反而来到了如今被视为禁地的宫内寝殿。 门前的皇庭卫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听白的身影,直到他推门而入,都没有任何反应。 进到殿中,林听白径直走向蒙着纱帐的床榻,两条朦胧纱帐便自行掀开,露出那形容枯槁的老人。 望着这位几乎没有任何生气的老人,林听白沉默一瞬,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入手冰凉一片,除了微弱的脉搏证明老人尚未死去,除此之外,眼前这位大离皇帝就与一具尸体没有什么两样。 放出一道真气探查半晌后,林听白缓缓松开手,盯着那张几乎没有人相的脸庞,“如真如幻,莫非是我中了圈套?” 但下一秒,他便皱住眉头,稍一迟疑后,还是探出手指,按在了老人的眉心。 一道清光瞬间在他指尖闪过。 原本昏迷不醒的老人更是微微一颤,随后睁开了浑浊双眼,经过短暂的茫然过后,这名老人便有气无力道:“国……师……?是……国师吗?” “朕……看不清了……” “陛下,是我。” 林听白语气平静。 一句话便让老人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接着就连语速都顺畅了许多,“国师为何唤醒朕?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一切都还算是顺利,虽然出现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变故,不过,我有办法解决。”说着,林听白轻轻替老人合上双眼,“此番唤醒陛下,是为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老人闭着双眼,循声‘望’向林听白。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林听白的意思,沉声道:“莫非是气数有变?” 看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林听白将其按住,缓缓道:“气数虽然没有变化,但我方才突然有种奇怪的感受,为求心安,只能委屈陛下了。” 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微一颤,随即惨笑道:“国师觉得,朕现在这副模样,还有什么委屈受不得?” 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舒了口气道:“若能就此阖眼,也算得上解脱……国师请便吧。” 林听白深深看了老人一眼,语气复杂道:“得罪了。” 他扣起中指与无名指,点住老人的双眼,整个人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第717章 勘破 然而就当林听白消失的同时。 卧床不起的老人也是发出极为诡异的声音,原本就满是病态苍白的皮肤逐渐向雪白转变。 下一秒,他的身体便四分五裂,仿佛从内部撑开一般,鲜血瞬间喷溅,染红了那两条纱帐。 砰的一声! 凭空消失的林听白又突兀地出现在了原地,肩上如有万钧重担,身体猛地一晃,随即低头喷出一口鲜血。 “……” 林听白抬手抹去唇上血痕,看着涂满一地的脏器与血肉,脸色已经冷到极点:“龙脉不见了?” 他环视四周,眼底清光一闪,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不,这里根本就没有龙脉,我这是被拖入旁人的念头之中了。” “邪惑?” 林听白叩指掐诀,变换数次,却没能锁定自己认为的那道气息。 “不是诸法网罗……” 他最后看了一眼布满血肉碎块的床榻,随即转身就走。 出了寝宫的第一时间,便朝御书房飞去。 可还没等他赶到御书房,一道气机忽然将他锁定。 林听白眉头微皱,身形止在半空,看向了那盘膝坐在御书房门前的身影。 那老者身穿一套玄色长袍,皮肤苍白无比,两颊更是深深塌陷,浑身都散发出将死之人的暮气。 此时他正仰起头,用漠然眼神盯着林听白。 “是你……” 见到这镇守内库的老鬼,林听白语气不变,“让开,我要见太子。” 老者闻言,却是用迟缓的语调说道:“在大离皇城,由不得你肆意妄为,退下。” 嗡! 几乎就在老者话音刚落的瞬间。 一把鎏金色长枪自远处破空而来,直直没入他身前的地砖。 枪身毫无颤动,那些玄妙文字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林听白看向这把离祖枪,手掌虚握,结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更加确定自己身处幻境,轻声说道:“你勘不破此间玄妙,与死人何异?” 说罢,他竖起剑指,指尖迸发出三尺长的清光。 对着那老者隔空一斩,铺天盖地的剑气漫如雨点般落下。 老者双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抬手握住离祖枪,顿时撑起一道笼罩整个御书房的浑浊气罩! 剑光打在气罩之上,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清光。 持续十息左右,剑光才渐渐止歇。 但当老者抬眼望去,天空之中哪里还有林听白的身影? “不好!”他心底微动。 腾转身体撞碎了御书房的大门。 果不其然。 此时林听白赫然站在沈敬背后,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顶,只要气劲一催,便能将沈敬打成肉糜! “小辈,你当真找死!”手持离祖枪的老者怒喝一声,正要踏步向前,却见林听白的五指微微发力,沈敬当场就惨叫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脸庞流下,他急忙道:“老祖!慢!且慢!” 老者停住脚步,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林听白,“你动手杀他,天地气数定会让你反噬而死!” “你真这么认为?” 林听白的手掌依旧按在沈敬头顶,闻言不禁叹道:“真假不辨,你这一身本事,还真是练杂了。” “竖子……” 老者勃然大怒。 但看到沈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便强行咽下了这口气,“开出你的条件!” 林听白垂下目光看了沈敬一眼,摇头道:“沈道真,你就没有想过,如今这般怒火,到底是为了沈敬,还是为了其他东西?” 久违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老者那浑浊的双眼之中似乎闪过一丝厉芒,“你到底想说什么?” “仔细想想,你受沈道纯之命,守卫大离皇室多年,如今为何却要协助这大逆之人谋权篡位?” 林听白不疾不徐道:“你本不是这样的性格,那是什么改变了你?” “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沈敬,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否则……” 老者抓起离祖枪,厉声道:“今日定要让你死无全尸!” 直到这时。 林听白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力之感。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后,他便开口说道:“沈敬,你现在的要事是稳固地位,尽早登基,而不是大动干戈,去斩杀什么魔头。” “你是为了那魔头而来?” 沈敬似乎醒悟过来,脸色顿时一变:“原来你也是那魔头的帮手!” “你如何知道那人真是魔头?”林听白淡淡道:“他是做了什么恶事,亦或是想要将你赶下如今的位置?” “自然是……” 沈敬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 可当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说不出确切的理由。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对他说,要将那紫极观的魔头斩杀,一定要不惜代价将他斩杀! “朕……我……”错乱的瞬间,沈敬想要转过头。 结果,一股‘妖风’忽然吹进了御书房内。 直接将三人包裹在其中! …… 大离,帝京。 皇城内库,那扇铜金色大门之前,两颊塌陷的枯瘦老者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谁在牵动老夫的念头?” 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皇室宝库外。 守卫对他的出现毫无察觉。 老者以‘天地观’注视着此时的气机变化,却发现除了自身周围的天地之力略有几分紊乱,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象。 而先前那种诡异的感觉也是飞速退去。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方才那一丝‘心有所感’绝对不是错觉,一定有什么东西触及到了老夫的念头。” 老者枯瘦的脸上全是冷意:“找死!” 他眉心放出一抹清光,念头不断收束,想要找到先前引起自己心血来潮的源头。 同一时间。 地灾幻境当中,林听白竖起手掌挡在身前,将迎面袭来的‘妖风’隔绝开来,整个人却也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 “此地没有大离气数,却有如此恐怖的天地压制?” “难道……” 林听白眼神微动,脑海里几乎闪过了答案。 可就在他意识到问题所在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将那道念头剥离,如同蒙上一层雾气,根本看不真切。 “不可知!”林听白脸色一变,立刻抛开沈敬,身形化成流光,推着那一脸茫然的老者冲了出去。 第718章 目的 与此同时。 邪惑悬立天穹,遥遥看到楚秋突然之间停止了动作,立刻趁此机会恢复伤势。 被他自己剖开的伤口立刻蠕动起来,眨眼间恢复如初。 “此人杀心炽盛,绝不会轻易罢手,是地灾?” 此时邪惑虽已猜到了楚秋正在经历地灾,可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操弄人心是他最擅使的手段,下意识就会比旁人多想一层,“虽然不知地灾是何种表现,但不应该如此安静才是。” “莫非他想诱我上当?” 邪惑的表情不变,却已升起一丝疑心。 毕竟从楚秋斩碎那肉块,再到此时静立不动,前后不过瞬息而已。 倘若真是地灾袭来,此刻就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但如果是他故意诱自己出手呢? 邪惑的念头闪动之间,突然抬指放出一道金色气劲。 结果只见那道气劲撞在楚秋胸口,让他身体微晃,一寸都没有后退。 反倒是那道气劲被震碎成金色薄雾,在楚秋身周缓缓飘散。 邪惑放下手臂,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这就是三品肉身,难怪会为天地所不容。” “既然如此……”一声感慨过后,邪惑也确定楚秋是被地灾所困,心底顿时升起杀意。 “既然如此,你就该夺舍了这具三品肉身。” 就在这时,邪惑的胸膛中传出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随即,就见他的胸口皮肤凸起,逐渐化成一张面目清晰的人脸。 “荒雨歇!?” 邪惑目光扫过,脸上立刻露出沉凝表情:“你怎会……” “你以为将我的核心剖出,就能将我摆脱?” 那张人脸笑着道:“三毒合一,镇压你的上中下丹田,这可是你亲自钻研的法门,怎会如此轻易就被破去?” “你对自己的手段,未免太过低估了。” 它的话虽然是在夸赞邪惑,可是落在邪惑耳中却无比讽刺。 “荒雨歇,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邪惑冷冷道:“血脉之法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就算你赢下这一局,以这具继承了我二品修为的蛮人肉身就想走下去又能如何。” 他一字一顿道:“这是死路,你走不通!” 邪惑胸口的人脸笑容不变,“正如我方才所说,你太过低估你自己的手段了。” “无论是集至纯三毒镇压自身,成为此世唯一能展现杳冥之力的二品武夫,亦或是诸法网罗、换身夺舍,全都是足以流传万世的惊艳之法。” “你想说什么?”邪惑冷声道。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猜中我的计划,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人脸笑道:“你以为我只是想要杀了你?确实,不论是我,还是慎独,都想让这世上再无‘邪惑’。可若只要杀了你,其实我当年就可以动手。” “你……”邪惑语气微变。 可那人脸仍然继续说道: “二品修为在当下确实无敌,但这世上还有大妖,还有那不公的天地气数。 武夫再怎么打磨修为,终究还是跳不出这座牢笼。除非像他一样,殊死一搏,在生死间磨练出这具三品肉身,你看到这样的肉身,难道不觉得艳羡?” 邪惑闻言,忍不住看向静立不动的楚秋。 不得不说,‘洞元’这句话的确击中了他内心所想。 “但你不敢与他换身,因为你也畏惧这天地的灭杀。”不等他回答这句话,人脸便是笑道:“这具三品肉身真正的特殊之处,他根本没有发挥出十之一二,可你心里清楚,天地为何不允许这样的武夫出现。” 人脸稍稍一顿,突然狞声道:“肉身三品不借天地之力,他是在强取豪夺,折损天地吞补自身,这才是武夫要走的路!古往今来,多少人族武夫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们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可你们不敢尝试,更不敢忤逆天意!” “三品武夫死后重返天地,引发天地激浪?这个笑话你们还要说多少年?” “什么重返天地,不过就是一身气机为天地所夺而已!” 说完这句话,那张人脸扭曲起来,竟是变成了戚剑清的模样:“现在你唯一破局之法,便是夺走这具三品肉身,可你不敢!你有换身夺舍之法,完全可以重活一世,继续等待诸法网罗成熟的那一天,自然不必如此冒险!” 只见那张面容不断变幻,时而变成慎独,时而变为诸法。 期间还变成许多邪惑早已淡忘的脸孔。 那都是曾经被他选中,成为‘邪惑’的容器。 能够承载他的念头,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你们……你们给我住口!” 邪惑一掌盖在那张人脸之上,将胸膛打得血肉模糊! 然而,那张人脸却从他背后钻出,继续道:“你以为是你创造了这一切?” “是我们!” “是我们创造了‘邪惑’!” 那道声音骤然尖厉起来,犹如数百上千人同时开口。 邪惑被这股庞大的念头冲击,顿时捂住头颅放声惨叫! 但在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道:“住口!” 轰! 只见邪惑的背脊高高隆起,无数道半虚半实的金色人影不断涌出,瞬间遍布他头顶的天空。 那些被排出体外的人影没有五官,只是静静地盯着邪惑。 邪惑的脸庞一颤,眼神冷厉地扫过那些人影,逐渐认出了每一道所代表的念头。 他炼化了这些人的念头,继承了他们的一切天赋,自以为操弄了这些人的心念,却也在漫长的光阴当中被其同化。 如今排出了这些念头,他却如同卸下重担般,许久未曾感到过如此轻松。 “你们这些……” 正当他挺直身体,刚刚开口的瞬间。 就听背后再一次传来了洞元的声音,“若你不想要这份天赋,不如将它让给我。” 邪惑神色剧变,立刻张开五指向那漫天人影抓去! 哗啦! 他的背后却也同时钻出一条足有数尺长的脊骨,尖端连着一颗血肉组成的圆球,上面粘连的人脸立刻对着漫天人影张嘴一吸! 一道道金色人影全然化成流光向它涌去! 第719章 退位 铛啷一声。 皇城长街之上,最后一名披甲军士倒在汇聚成洼的血水当中,再无一人能够站在楚秋面前。 从城郊一路杀到此地,楚秋的气机也有所折损,微微平复着体内的气息,随即将手中断裂的长剑收进剑鞘。 此时他身上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又随着血水风干化成墨青色。 这样一个凶徒闯入皇城,杀穿了禁军,皇庭卫,甚至是龙威营组成的数道防线,如今根本没有人敢拦在他身前。 待到气息平稳下来,楚秋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上沾染的血水,抬头望天:“就这些了?” 骤然安静下来的长街唯有他的声音回荡。 楚秋摇了摇头,踩着这遍地尸山血海,继续向皇城中走去。 他的步幅虽然不快,但每落下一步,都会出现在数十丈之外。 扩散开来的气机更是将整座皇城笼罩在其中。 没过多久,两股极为庞大的气息同时爆发,瞬息之后,一道流光冲天而起,以极为夸张的速度远去。 楚秋的目光投向那边,稍有疑惑:“林听白?” 从气息来判断,那确实是林听白不假。 但这里是地灾幻境,所见的一切皆是气数结合自身记忆所投射的幻象。既然如此,这个林听白应该也只是个假货。 不过楚秋这时也想起玄净老道的种种异常。 当初他就推测,现世越强的幻象,对地灾的修正就越是敏锐。 否则的话,地灾最应该操控的,就应该是玄净老道。 毕竟无论真假,让自己对玄净老道出手,本身就是极其困难的选择。 “如果林听白和老道长的情况相同,那他应该也察觉到了地灾的小手段。” “至于另外一人,估计是大离皇室的老祖了。” 楚秋早就知道此人的存在,如今在地灾中碰上他,倒是不觉得奇怪。 唯一值得奇怪的,就是地灾当中的大离老祖竟然没能‘醒悟’。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地灾的本质比自己所推测的更为厉害,除了极为特殊之人,没办法通过这道幻象感受到它的存在。 第二则是林听白的实力,也许比那位大离老祖更强。 动念思考之时,楚秋的脚步丝毫不停,步入内廷,直奔御书房而去。 当他来到御书房门前。 正巧看到沈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此刻沈敬满脸是血,看起来无比狼狈,可他抬头见到台阶下那浑身染血的少年道人,原本惊恐的表情瞬间化为怒容:“是你!?”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他立刻高喊道:“来人!给朕杀了这狂徒!朕要他死!” 楚秋静静看着沈敬。 眼前这个发疯的废太子,与真正的燕王比起来虽然年轻几分,但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表现出来的气质都相差甚远。 “这才是被彻底控制的幻象。” 楚秋轻声说罢,拔出断裂一截的剑刃,迈步拾级而上。 见这‘狂徒’还敢靠近自己,沈敬的表情都扭曲成一团,厉声道:“站住!” “朕叫你站住啊!” 直到楚秋走上台阶,沈敬终于维持不住威严,吓得跌坐在地,表情渐渐木然道:“杀了这狂徒,给朕杀了这狂徒。” 他的语气毫无半点情感波动。 只知道重复着这句话。 楚秋见状,眉头微微一皱。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皇权并不是地灾最厉害的手段? 沈敬如此不堪的模样,显然就是一个‘傀儡’,只是承担着替地灾发号施令的作用。 现在他彻底崩溃,地灾幻境却没有消散。 这令楚秋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大离皇权不是地灾真正的手段,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正当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即使你杀了太子,大离仍然能找出另一个皇室宗族继位。”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楚秋猛地回过头。 只见那一身官袍的方独舟笑着拱手道:“老夫方独舟,见过紫极观小神仙。” 楚秋紧了紧握着断剑的手掌。 刹那恍惚后,同样笑着道:“方老头……还真是你。” ‘方老头’这个称呼,让方独舟的眉头一沉,复而淡淡道:“小神仙一人一剑杀入皇城,如此惊世之能,难道只是为了诛杀一个太子?” “正如老夫所说,即便你杀了太子,大离也能找到他的替代者。” 方独舟放下双手,缓缓走向楚秋:“如果小神仙愿意就此罢手,老夫有一个提议,不知……” “方大人!” 就在这时,那只会重复着一句话的沈敬突然回过神来,惊叫道:“快!快去请夜主!只有夜主能杀了这狂徒!” 方独舟脸色一变。 而听到这句话,楚秋也显得有些惊讶,看向方独舟道:“你不是夜主?” “呵。”方独舟淡笑道:“老夫早在数年之前退位让贤了,如今的夜主,早不是我这把老骨头。” “方大人莫要与他废话!” 沈敬却是怒道:“速请夜主出手斩了此……”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剑光便是从他眼前闪过。 沈敬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向前一低,直接滚到他自己怀中。 “……”方独舟脸色剧变,脚下发力,台阶都被他踏得裂开! 可他刚刚迈出一步。 那断裂的剑锋就已经搭在他的颈侧。 楚秋斜身站在方独舟背后,反握着断剑向前一贴,逼得他的头颅向后躲去,“现在的夜主是谁?” 方独舟颇有些忌惮地看了眼楚秋。 他方才根本没有看清这少年是如何出手斩了太子,又是如何来到自己背后的。 这只能代表,这紫极观小神仙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 方独舟略一沉吟,平静道:“夜主自然是老夫最优秀的那位弟子,除他之外……旁人不配接任老夫的位置。” “你最优秀的弟子。” 楚秋盯着方独舟看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方独舟就感觉颈侧的冰冷剑锋被挪开。 旋即,他看到楚秋坐在台阶上,随手将那把断剑放在一旁。 淡淡道:“既然如此,将他请来,让我见识见识这一任夜主有何本事。” 第720章 残影 望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年,方独舟眉头深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动手? 此人凭一己之力杀穿了皇城军阵,又当着自己的面斩了太子沈敬,若非方才他手下留情,自己也未必留有命在。 方独舟很清楚,自己与这少年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除了让此地多出一条尸体,再无其他作用。 更何况沈敬已死,再与此人纠缠下去,实非理智之举…… 可就当方独舟冷静思考利弊时。 一阵微风不着痕迹地拂过周身,瞬间就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当那阵微风吹过的刹那,楚秋也抬眼向方独舟看了过去,“考虑得如何?” 方独舟盯着楚秋,轻笑道:“既然小神仙想与夜主切磋切磋,老夫亦可成全。” 说罢,他抬手一挥。 原本在远处锁定着楚秋的几道气机当场散去。 显然是监察司的人。 得到了方独舟的命令,撤去暗中警备的人手。 同时,这也是令他们前去报信的意思。 待得藏在暗处的人手离去,方独舟似笑非笑道:“小神仙要动武,监察司奉陪到底。” …… 那道自皇城而出的流光一路飞到帝京郊外,直到此时,沈道真终于回过神来,一掌朝林听白面门拍去! “你找死!” 他含怒出手,力道凶猛,暗含天地入微之法,当场令周围的天地之力变得无比紊乱。 林听白却是不躲不避,呼出一口气息。 直接就把沈道真运起的天地之力吹散! 沈道真脸色剧变,匆忙变招,换手出拳打向林听白! 林听白架起手臂挡下这一拳,身上那件白衣顿时被烈风席卷,袍袖几乎被吹得笔直,身体飞速坠落下去! 一拳打退林听白,沈道真却并没有乘势追杀,反倒有些烦躁地皱住双眉,大喝道:“休要聒噪!” 霎时间,缠绕在他周身的天地之力‘嘣’一声散开。 紧跟着却有一股微风席卷而来。 形容枯槁的沈道真再现怒容,如同发疯一样向空处挥拳,“滚!” 拳风呼啸,掀起漫天狂暴的气浪。 飞坠而下的林听白这会儿也稳住身体,凝重地看着沈道真:“他也察觉到了?” 此时的沈道真像是在与无形敌手厮杀交战,完全无视了林听白,对着前方不断出拳,打出一层层肉眼可见的天地波纹。 口中更是道:“谁也休想暗害老夫!” “杀!” 话音刚落,他猛地打出一条贯穿数百丈的天地清光,随后竟是转身朝皇城方向飞去。 林听白眉峰一沉,果断出手将其拦下。 “滚开!” 沈道真双眼发红,一拳打向林听白。 却见林听白探出双臂,不见如何动作,顷刻间便将沈道真的拳力化消。 旋即两手一转,沈道纯的身体竟是轻如棉絮一般,被林听白旋转起来。 林听白对着沈道真的几处要穴连出数指,清光一闪,天地之力深入体内,瞬间给沈道真的肉身打开数道贯穿的伤口。 然而,这位坐镇皇城内库的沈氏老祖也并非易与之辈,如此重创也未能让他停下动作,身体陡然一拧,手掌扣在林听白的面门! “你也想要害老夫!?” 他厉声发问,掌劲催发,直接把林听白的头颅震碎! 可那爆开的头颅之中并无血肉,唯有淡淡烟雾扩散开来,连同林听白整个人的身体都逐渐淡化消散。 见此一幕,沈道真眼神微冷,逐渐恢复了神志,“蜃影功……雕虫小技。” 说罢,沈道真纵身飞往皇城,脸色却是极其难看。 因为他的脑海里逐渐浮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当中,大离现任皇帝老死病榻,皇位空悬多年。 几名皇子为之明争暗斗,最后是那个叫沈仪的小子赢了。 可在真实的大离,沈仪一败涂地,最后逃出皇城,最后的胜者是沈敬。 尽管沈敬用手段夺到了兵权,四方禁卫全都在背后支持他,就连皇庭卫之中,也早有半数将领成为了他的党羽,完全是靠武力胜了沈仪。 但在沈道真看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身为沈氏一脉的老祖,他不会计较这些子孙后代用何种手段争夺皇权,只要大离天下还属于沈氏,其他的都与他无关,这也是他默许沈敬种种行径的真正原因。 然而当另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沈道真心中忽然生出无数疑问。 “为何老夫会放任沈敬逼宫夺权?沈敬又是如何说服四方禁军与皇庭卫不惜代价支持他篡位?” “还有……方独舟……大离夜主……” 沈道真想到这些,忽然感觉头痛欲裂,另一段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像是有某种力量在将其剥离。 “不可知!”他顿时停在半空,脸色难看到极点。 “现在才醒悟,倒也不算太晚。” 这时,林听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沈道真转过头去,枯瘦面容形同厉鬼,恶狠狠道:“你早就知道了?” 林听白神色如常,摇头言道:“也算是恰逢其会,偶有所感,这才识破了此间虚幻。” “虚幻……” 沈道真重复着林听白的话,忽而冷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夫是假的?” “真也好,假也罢,林某只知道,你我都成了天地气数的傀儡,那道意志正在逼迫我们按照它的安排前进。” “你怎能确定一定是天地气数?” 沈道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天地气数虽然真的存在,但它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直接将我们拖入一个虚幻的幻境,还用不可知手段遮蔽我们的记忆?这更像是武夫手段!” “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这一切是二品武夫出手布局,确实更为合理。” “但,假使天地气数针对的并不是你我二人,甚至,我们本就是天地气数创造而出的残影呢?” 第721章 清寒 林听白的这一番话,并没有解答沈道真的疑惑。 尽管他察觉到了许多不合理之处,但还是不认为自己是虚假的存在。 这种认知极为困难。 尤其是到了他这种境界的武夫,对于真假的认定更多是依赖天地观。 许多影响神志的手段,在他面前都是无用功,因为一切虚假,在天地观面前都很难遁形。 充斥此方天地的天地之力,就是辨真辨假的最好手段。 哪怕四周的一切都不符常理,天地观所洞察到的天地流向却不会撒谎。 况且,就算真的身处于幻境,又凭什么说他是假的? 看到沈道真的脸色,林听白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但好在沈道真不再发狂,能够交流,林听白便是淡声解释道:“你可知大离龙脉?” 沈道真闻言,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林听白,你这小辈真当老夫不知你在做什么?那根本就不是大离龙脉。” “你养的那怪物,迟早会酿成大祸!” “是是非非,林某不与你争论,但龙脉之说确实存在。否则当年大玄又是如何独占天地气数,使其玄朝多年昌盛,力压妖蛮一头?” 林听白道:“世人都知大玄血脉天赋无与伦比,却不知它真正的力量由来。若不是离太祖发现了这个秘密,联手妖蛮夺走了大玄龙脉,大离又怎有今日之盛?” “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沈道真沉声说道:“龙脉之说,本就是个笑话。” 见他始终不愿承认这一点,林听白也不与他争论,“离太祖夺走的龙脉只有三分之一,余下一份在岐龙山手中,而你不愿承认的那部分,便是林某苦寻多年才找到的最后龙脉。” 沈道真虽然不肯承认所谓龙脉的存在,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听白微微一顿,“此地没有龙脉,大离亦无气数。天地之力能够欺瞒天地观,但龙脉与气数绝无可能凭空而生,即便是天地气数亲自出手,也伪造不了这二者。” “所以你我二人,不过只是一道残影幻象,为天地所操控。” “就算你所言非虚,你又是如何意识到这点?难道你也有另一段记忆?” 沈道真沉声问道。 “林某的真身应该并未有所动作,否则不至于等到天地气数出手之时我才有所感应。” 林听白笑了一声:“不过,林某行事全凭心意,若与心意不合,自然能感应一二。 天地气数幻我残影,反倒是它的失策。” 听到如此敷衍的说法,沈道真的目光从林听白脸上扫过,浑浊双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接着道:“就算你说得没错,那这幻境……究竟是为何而存在?” 林听白沉吟一声。 随即道:“天地气数行事古板,但在此地,却有一个不同之处。” “什么不同?” 反问过后,沈道真便是一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先前被林听白以指劲打穿的伤口早已愈合。 “天地之限消失了?”方才他的神志不清,如今自然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原本因灭魔一战,强行打压妖蛮起势,压在他们这些上三品武夫头顶的天地之限不见了。 若是他早些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也能像林听白一样察觉到不同。 “天地之限,只限制我们出手,数十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自然难以察觉。” 说到这儿,林听白忽然自嘲笑道:“不过,这些也是真身的记忆,或许这里本就没有所谓的天地之限。” “幻境当中没有天地之限,说明创造它的天地气数,想要让我们全力出手。” 这时,沈道真已经明白了林听白的意思。 “若是如此,那就证明有人引动了天地灭杀。在真实那一面,他走通了武夫原本该走的道路。” 林听白说完这句话,目光远眺,看向了皇城那边:“不知真实的我,与此人可有交际。” 沈道真也向皇城那边望了一眼,“以你的行事手段,即便与你有所交际,那也是有仇。” “嘿。”沈道真突然冷笑道:“招惹了一个能引动天地灭杀的武夫,难怪你的真身念头无法感知此处,说不定早就被打死了。” 林听白笑而不语,眼神却是微微一闪。 他被沈道真的话提醒了。 如果自己真与此人有仇,或许能够借此机会作些文章。 …… 此时。 楚秋坐在台阶上闭目调息,体内真气往复循环,传出如同海浪滔滔的巨响。 方独舟静立在不远处,听到如此恐怖的行气之声,眼皮微微一颤,心底暗道:“这紫极观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养出如此厉害的小魔头?” 但下一秒,他便有些可惜地叹口气。 不论如何。 今日这少年必须要死。 否则,被人杀穿了皇城,一剑斩去储君的脑袋,最后还没能让这凶徒伏诛,往后大离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监察司也会因此颜面尽失。 他们没有拦下这凭空杀出来的小神仙,那就必须让其死在皇城。 事已至此,这便是唯一的补救之法。 不过,楚秋似乎感应到了方独舟的想法,缓缓睁开双眼道:“老头,你的心思太重了。” 方独舟闻言一笑,“是么?小神仙勿怪。” “毕竟我这把老骨头活到今天,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四品武夫,心思难免重了些。” 楚秋不置可否地抓起台阶上的断剑,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倘若大离夜主还是你,这天下会不会有所不同?” 方独舟止住笑意,迟疑地看着楚秋。 “你留下的遗泽,确实帮了我很多。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恼火。” “方独舟这三个字,便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就算我的实力早已超过你,可我还是做不好这个夜主。” “你……” 方独舟脸色一变。 但楚秋却在这时屈指轻弹断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 就连方独舟都为之一滞,忍不住运起一气造化功,浑身腾起漆黑气焰。 楚秋倒握断剑,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越过方独舟,近似呢喃道:“老头,你这一死,可是累苦了我。”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处。 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人影正在缓步走来。 略小的皂靴踏在宫前广场的地砖上,每一步都仿若‘撼天动地’,空气都为之震颤起来。 排山倒海般的天地之力疯狂涌动,漫过视野能及的尽头。 全部汇聚在那道身影的背后。 如同一片漆黑的火海。 一道清冷嗓音缓缓传来: “大离夜主沈清寒。” “特来领教阁下高招。” 第722章 命绝 “荒雨歇!”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回荡在雪原上空。 就连自远处赶往此地的姬丹书,孔愚二人也都脸色微变。 “那是……” 孔愚遥遥看去,就见那漫天金色人影化成一股流光,全部涌入邪惑背后钻出的脊骨之内。 不过,当看清那条脊骨上挂着的肉球,孔愚当即沉声道:“应该是三毒之一……” “洞元!” 姬丹书手掌一握,鎏金长剑迸发出刺目光华,瞬间斩出一道跨越千丈的剑光! 脊骨受此一击,瞬间变得弯折起来,拉扯出极其夸张的弧度。 但姬丹书这一剑却并未将其完全斩断,反倒让脊骨之上相连的血肉圆球蠕动起来。 如同挂着层皮肤的人脸转过来对朝姬丹书,露出一个无法形容的怪异表情:“你们想要救邪惑?” 轰!轰! 两道破空声自远处传来。 一个是皇甫策。 另一个,便是拎着范不移飞来的莫观海。 “那是什么鬼东西?” 看到背后连着一条弯折脊骨的邪惑,范不移下意识就捏住了手里那块被卷起的血肉人皮。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这儿还有一道邪惑的念头。 “荒雨歇?” 然而莫观海一眼就认出了那肉球上的人脸,微微一怔后,便是发出无比畅快的笑声,“你这狗杂种也有今天!?” 那张人脸收起表情,没有理会赶到此地的几人,张嘴一吸,将残余的金色人影全部吞入口中。 随即合住‘嘴巴’,肉球内传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它将那些被邪惑排出体外的念头吞下,延伸在外的脊骨顿时开始颤动起来。 很快就绷得笔直,骨缝间不停生出全新的血肉,渐渐组成了一具身体。 更准确地说。 那仅仅只是半具身体。 凭着脊骨与邪惑之间的相连,在邪惑背后重新生长成上半身。 除了那颗诡异的肉球之外,几乎与一具完好无损的肉身没有任何区别。 紧接着,就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之下举起双臂勒住邪惑的脖子。 看起来就像是邪惑背着一具尸体。 可在此时,邪惑的表情几次变幻,周身的天地之力剧烈震荡。 似乎要将这半具身体与自己的联系斩断。 但不管他如何尝试,那双手臂都没有任何松动。 很快,邪惑甚至发现那具突然出现的半具肉身还在与自己融合,速度非常之快,眨眼间便有大半融进了身躯。 察觉到洞元的真正想法,邪惑的眼神一冷:“你以为凭那些念头就能束缚我?” 肉球上的人脸笑了笑:“为何不可?” 随着那半具肉身不断融入其中,邪惑的脸庞已经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双眼中的光辉更是飞速黯淡。 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多年积累的心力念头,居然会变成反过来刺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诸法网罗是他数百年来最为得意的‘作品’,其中融汇了无数武夫毕生所学,包括他们的记忆,经历,只要能够让它真正圆满,邪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开辟出一条旷古绝今的道路。 先前不管洞元到底暗中谋划着什么,邪惑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诸法网罗,即便念头湮灭,无非就像当年那样,切割出一部分念头承受这份后果。 自己仍然可以重活一世。 可是现在洞元把手伸向了诸法网罗。 这就是触及了邪惑的底线。 眼看那半具肉身就要彻底融入邪惑的体内,他突然抬起手掌,竟是对着自己的头颅拍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邪惑的身体当场炸成漫天血雾! 血肉四处飞溅,距离最近的莫观海被溅了满脸,但他根本顾不得这些,果断把范不移往后一抛。 随之而来的混乱气浪,让范不移难以撬动天地之力,但他还是迈出一步,踏出圆形气环,尽可能地远离。 毕竟能让莫观海如此忌惮的情况,他知道自己绝对没办法应付。 这时候,孔愚却看穿了邪惑的打算,飞速瞥了姬丹书一眼。 姬丹书沉声道:“逆乱生死……不能让他摆脱洞元!”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那片被天地乱流卷走的血雾冲去。 不过,就在他们才刚行动起来的一瞬间,被天地乱流卷动的血雾忽然凝住不动,又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聚拢成人形。 重生的邪惑睁开双眼,背后已无那诡异的半具肉身。 他挥动手掌,卷起一阵惊人的烈风。 姬丹书、孔愚二人顿时就被这阵风暴推开。 再一次使用逆乱生死重生的邪惑表情冷冽,出手震退二人后,嘴角便是流下一丝血水。 如今三毒失衡,他的念头更是遭到重创,这具蛮人的肉身也隐隐有几分支撑不住的势头。 但是,本应趁此机会转身逃走的邪惑却呼出一口带着红意的气雾,目光扫过在场的四个三品武夫,“废物聚在一起,也还是废物!” 话音刚落,邪惑便翻手召来四面八方的天地之力,汇聚成一团旋转不止的气劲。 不过没等他出招,一只苍白的手掌便是从他皮肤之下钻出,反扣住他的手腕。 那张人脸从他胸口上浮现出来,似笑非笑道:“你在急什么?” 邪惑瞳仁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确定自己先前那一掌已经连同洞元一起打成了血雾,就算洞元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杀死,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才是! “阿弥陀佛。” 突然! 一声佛号从那张人脸背后传出。 邪惑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冷声道:“诸法……” 就见浮现在他胸口的人脸变成了两层,属于洞元的那层似乎陷入沉睡。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张温和的面孔。 诸法一脸悲悯,缓缓说道:“宫主何必冥顽至此?你气数已尽,今日自该命绝。” “自该命绝?” 邪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抬手按住诸法那张人脸,轻而易举将其揭下,在胸口撕开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提着那张面皮,环顾四周,又看向被那只血肉里钻出的苍白手掌所握住的手腕,“就凭你们……也配让我命绝于此?” 第723章 逆转 眼下似乎注定的必死之局,对于邪惑而言却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他提起诸法那张还在滴血的人脸,环顾四周,冷冷说道:“就凭你们,也配让我命绝于此?” 与此同时。 被那股恐怖掌力推开的姬丹书与孔愚二人稳住身形,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姬丹书面色如常,却是有些意动。 然而孔愚仅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似乎知道姬丹书想要做什么。 毕竟,他已经将自身的‘根基’交了出去,那块几乎伴他而生的大妖遗骨,已经作为合作的诚意落到姬丹书手中,若是将它用在此刻,他们就提前用了最关键的后手。 若是这后手起了作用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如果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那他们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作甚?趁他们窝里斗,一齐出手杀了他!” 就在此时,莫观海冷喝一声,竟真的率先出手朝邪惑杀去。 连自斩肉身,逆乱生死的手段都奈何不得洞元,在他看来,邪惑的招数也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不趁此机会将其斩杀,更待何时? 可当邪惑转过目光看朝杀向自己的莫观海,脸上不见半点表情,讥讽说道:“就凭你和你那手暗器之法?不入流的东西。” 邪惑淡淡作出‘定论’,只一弹指,金色锐芒破空而去,瞬间击中莫观海的右肩。 螺旋气劲撕开血肉,连同骨头都打成粉碎,当即留下一道残缺伤口! 如此熟悉的入微手段,令莫观海咬牙切齿,毫不在乎身上传来剧痛,张开五指就向邪惑抓去:“你不配用我八险门的武学!” “八险门……” “笑话而已。” 邪惑隔空挥出一掌,气浪汹涌排开。 宛如生来克制莫观海所使的八险门武学一般,当场将那螺旋气劲化消。 莫观海胸口发闷,只觉自身行气犹如受到干扰,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 先前被他取下的木制面具却是突然跃起,张开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将那迎头袭来的气浪撕咬成混沌气流。 木制面具的发挥依旧十分稳定。 哪怕是邪惑亲自出手,天地之力在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解围的刹那,莫观海连忙伸手将面具接过,重新戴在脸上。 心底同时也有几分余悸,“还好有这宝贝,二品武夫……果然邪性。” 仅是过了一招,莫观海就看出邪惑根本没有动用全力,甚至还比先前更加收敛了几分。 想来那具蛮人血脉的肉身已经达到极限,无法再承载更多的二品杳冥之力。 但现在的邪惑,反倒变得更加难缠。 见莫观海被轻而易举地击退,姬丹书立刻挺身而上,手持大胤护国之剑,一剑递出,万千剑光如影随形,瞬间淹没邪惑的身影。 可邪惑立于远处动也未动,只是轻描淡写地竖起剑指,同样以剑法出招,漫天剑雨笼罩而来,却无一道剑光能够近身。 被他全数击碎! “这家伙在观察我们的武学破绽!”莫观海冷喝一声,不再使用八险门的武学,疯狂冲向邪惑,想要用那张木制面具对其撕咬。 这样的一幕,好像让邪惑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眉头微皱,陡然重重出手,一掌拍在那张木制面具之上! 可怕的力量穿透面具,把莫观海的脑袋打得向后扬起,身体翻转着倒飞出去。 若没有木制面具稍作阻挡,这一掌差点就把他的脑袋打爆。 即便如此,莫观海还是感到一阵晕眩,咬牙说道:“别再用宗门武学,直接用天地之力跟他搏命!” 尽管这是初次与真正的二品武夫交手,但莫观海还是立刻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这话一出,却让本想出手的皇甫策有些犹豫。 他只精通刀宗武学,哪怕是天地入微之法,也是建立在刀宗绝学的基础上加以改良,纯粹以无量天地之力交手,这并不是他的强项。 但二品杳冥能够洞悉武夫行气,看穿一切武学的脉络。 无论是东湖山庄,八险门,还是刀宗的传承,在邪惑眼中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行气路线,真意,亦或者破解之法,他都能够在顷刻间信手拈来。 “他这肉身快要支撑不住,如今也只是强撑气势,不必畏他。” 孔愚却是手掌虚握,语气复杂道:“以真气攻之。” 姬丹书闻言,领会了他的意思,“听他的。” 见这二人有所决断,莫观海也不再重提自己的打算。 他们这里有四名无量境,若是互相撬动天地之力,必然会出现你争我抢的局面。 在二品面前,入微法都废了大半,四人同时以无量境界撬动天地围攻邪惑,反倒会削弱彼此。 但以真气出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几乎就在姬丹书说完那句话的同时,皇甫策已经飞身冲向前去,整个人都仿佛化成一道笔直刀光,一往无前地斩向邪惑! 莫观海狞笑出声,浑身爆发出惊人的血色气焰。 战至此刻,他气机损耗最为夸张,还能参与这场围攻,无非就是豁出性命的殊死一搏! “杀!” 两人一前一后,攻向邪惑。 纯粹的真气爆涌,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在此刻反倒成了应对邪惑的唯一方法。 “不自量力。” 邪惑却只是抬起双手,左手抓破了刀光,右手与莫观海的掌劲相撞,以一敌二,身体丝毫没有摇晃! 就见一股升腾而起的天地清光化成了邪惑体外的屏障。 连带着扣住他手腕的苍白手掌,都被染成金色。 “你们这点微末本事……”他冷冷看向二人:“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呼! 凶猛无比的金色气焰顿时从那屏障反面燃起,迸发出无可抵挡的吸力,将二人的真气源源不绝吸入体内。 而在此刻,先前逃到远处去的范不移见此一幕,惊疑不定地低声道:“一气造化功?” 邪惑这一招,显然是楚秋最擅使的手段。 气机逆转,吞尽外力镇于体内。 以邪惑的修为施展出来,更是惊天动地! “看来这帮老家伙还是靠不住。” 眼见局势倾颓,范不移眼神一闪,转而看向那立在远处动也不动的楚秋,立刻就做出决断,运起伏魔刀意连连踏步疾速掠去! 第724章 自觉 四名三品武夫联手攻向邪惑,范不移虽不能插手,却也并未愣在远处。 他运起伏魔刀意,第一时间选择冲往楚秋所在之处。 比起孔愚和姬丹书来说,范不移自然更信任楚秋。 然而,范不移在此处难以撬动天地之力,身法一转,就差点被那几人交手时引发的风暴卷走。 范不移稳住身形的同时,目光匆忙向着几人交手处一瞥,心中暗道:“这些老家伙看着打得热闹,真要对付这邪惑,肯定指望不上他们。” 最稳妥的办法,自然还是将楚秋给唤醒过来。 先前楚秋始终压制着邪惑,如今不过‘昏迷’片刻,局势眼见陷入倾颓,这前后之差,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而如今邪惑以一敌四,瞬间洞悉几人的行气脉络,更是直接效仿楚秋逆运一起造化功,便将几人释放的真气全部镇于体内。 比起楚秋亲自施展来说,更是多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气魄。 “他连那小子的招数都学会了?” 莫观海周身的血色气焰当场摇晃起来,”入微手段会被他识破,现在连真气硬攻也没用了,你还有什么办法?最好快点说,继续等下去,他怕是连我们几人的一身本事都给学去了!“ 孔愚听到这话,倒也不慌不忙:“他能学得几分,就让他学去。” “老东西,你还挺大方。” 莫观海抬手与邪惑对了一掌,感受自身真气的流失速度,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邪惑似乎有意在控制,他不敢如那小子一样放开手脚吞炼真气。” 当他发现自身真气的流失速度根本称不上‘损失’,随即便意识到,这是邪惑有意留手。 或者说。 邪惑这具蛮人肉身也许不光无法承受他那二品修为,此时就连承受他们几人的真气都显得无比吃力。 虽然莫观海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立刻声张。 此时与邪惑交手,真正感受到的压力并非他那二品修为,反倒是他那突然沉默下来的态度。 谁不知现在的邪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当莫观海又顶着压力与邪惑过了几招之后,他才真正确定,邪惑确是在有意放慢逆行气机,镇压他们真气的速度。 莫观海目光一闪,忍不住看向全然不动声色的孔愚,心道:“莫非这老鬼一开始就想到了对付邪惑的办法……” 可在这时,始终没有开口的姬丹书却突然道:“别去思考那些,你想的越多,在邪惑面前就越是没有秘密。” “用不着你教,老子当然知道二品有什么能耐。” 莫观海说完,突然之间看向了还在往楚秋那边赶去的范不移。 这小子踏空而行闹出的动静在这会儿自然是不值一提。 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对付邪惑,还是得让真正的三品武夫来出手。 所以,他们极为默契地轮流出手吸引住邪惑的注意,为得便是将他拖在此地。 否则一旦邪惑想要逃,在场谁能拦得下来? “你们想要等他苏醒?”邪惑见到几人的表情,忽然道:“若是如此,你们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地灾已经将其拖入其中,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逃出地灾的可能。” “你们所仰仗的真正三品,现在也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邪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望向了范不移。 似乎穿透了范不移的身体,看到他体内运转的特殊真意。 伏魔刀意。 邪惑冷笑一声,指望伏魔刀意就能唤醒被拖入地灾之人? 简直是痴心妄想。 除此之外,那伏魔刀传人的实力也实在太弱,就算邪惑想要高看他一眼,一个四品武夫,又能做到什么? 在他们几人交手的余威之下,他甚至连撬动天地之力都做不到。 想到此处,邪惑直接挡下了几人的攻击,将镇于体内的真气全部释放而出,对准范不移的背影抬起食指,放出一道速度极快的金色光芒。 姬丹书同时举起了手中鎏金长剑,对着飞出的金色光芒斩去。 那道金色光芒瞬间便被一分为二,其中一道被姬丹书的剑光当场斩落,可另外一道却是以更快的朝着范不移飞去。 “二品对四品出手,我看你是脸都不要了!”莫观海亦是对其破口大骂,随即赶紧将那张木质面具给丢了过去。 木质面具破空而去,速度丝毫不慢,才刚追上前方那道金光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对其咬去。 这张面具不光能混乱天地气机,甚至还能够将一切它能够吞下的力量给吞食。 而这并不是大妖遗骨带来的变化。 这本就是它拥有的能力。 不过,木质面具才刚追上了金光,一口咬下去就发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它那无往不利的尖牙像是碰上了对手,居然没有一口将之咬穿。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范不移却是连头都没敢回。 根本没心思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若是那四人挡不住的情况,现在自己肯定已经死了。 如果是那四人挡得住的情况,他自然不需要转身。 抱着这样的想法,范不移脚步连踏,离楚秋已是越来越近,直到靠近一丈范围之内,范不移立刻就伸出手,想要触碰楚秋的眉心。 “不管这天地灭杀之劫到底是什么东西,伏魔刀能斩的,就不需要认清它的本质。 如果是伏魔刀不能斩的,至少可以通过这一击,尝试唤醒楚秋的意识。 可就当范不移的指尖将要触碰到楚秋眉心之时。 被木质面具一口咬住的金光竟突然挣开了面具的尖牙撕咬,从它口中冲出,瞬间就来到范不移到背后! 速度之快,连范不移到生死预感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脸色瞬间一变。 “糟了……” 正当他闪过这一念头,却见前方从始至终一动不动的楚秋突然抬起右手,如同挥刀一般,向前挥去。 刹那间。 范不移只感到眼前一花。 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脸颊飞过。 随即,只听背后传来震耳欲聋巨响! 那巨响声回荡开来,瞬间就让范不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被推向前去。 不过他也意识到背后追来的那道金光,应当是被楚秋出手击散了。 正当他迟疑之时,便看到楚秋保持着挥手的姿势,方才斩出的如刀气浪直接将那金光震成粉碎。 不过范不移很快就发现,楚秋的双眼紧闭,并未睁眼。 仿佛刚才那一击仅仅只是肉身察觉到危险,自己做出的行动反应。 远处几人见此一幕,同样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其中更是以邪惑最为震惊。 几乎做看到楚秋抬手的瞬间,邪惑就差点转身逃走。 生怕自己中了楚秋的计谋。 若非楚秋挥手之后并未再有其他动作,邪惑怕是连一秒都不敢多留。 但见楚秋仍然停在那里,邪惑眯了眯眼,暗道还好。 地灾仍然困着此人。 方才的变故,很有可能只是伏魔刀意逼近之时刺激到了他的意识,使得身躯自行产生了反应。 “三品肉身果然不可小觑……”邪惑心底才刚刚闪过这一念头,结果就在下一秒,看到楚秋突然睁开了双眼。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竟是让邪惑吓得加快速度转身逃窜,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而这此刻,睁开双眼的楚秋却并没有选择追杀邪惑。 反倒是转头看向范不移。 只是迎上了楚秋的目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便是如同排山倒海般朝他袭来。 范不移一阵毛骨悚然,只觉比面对邪惑的追杀更为惊悚,不禁说道:“楚秋,你不会要连我一起打吧?” 楚秋并未回答他的问题,毫无神光的双目转过,依次朝着姬丹书,孔愚,皇甫策,以及莫观海看了过去。 四人先后被他的目光所注视,各自都体会到了范不移的感受。 莫观海甚至忍不住嘬了下牙花子,压低声音道:“这小子到底着经历什么灾劫?这气势未免有点儿吓人了吧?” 姬丹书则沉声说道:“风火水地,前三灾他已然渡过,现在正是天地灭杀的关键一劫。都小心些,熬过天地灭杀之人前所未有,天地气数定会将这地灾难度提升,不知他如今正在经历何种灾劫,莫要与他靠得太近!” 经姬丹书这一提醒,范不移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踏步远离楚秋。 轰隆一声! 他这一动,楚秋的身躯竟也跟着动了起来。 那具三品肉身动如轰雷电闪,在半空中掀起炽热的气流。 几乎一瞬间出现在范不移逃窜的方向尽头,只一抬手,便将范不移给拎在手里。 尽管范不移还想挣扎挣扎,结果楚秋的手臂轻轻一抖,范不移的身体就如遭雷殛,全身骨头都被这股力道抖散,使不出半点本事来。 就连他握在手里,卷起的血肉人人皮,也随楚秋手臂一动,瞬间就从范不移手里消失。 落到了楚秋的手上。 楚秋夺走那张人皮,却并未放开范不移,而是盯着那张人皮看了半晌,掌心陡然升起一团形同实质的黑色气焰。 原本藏在人皮之中的邪惑念头顿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感受近在咫尺的炽热高温,范不移的冷汗都流了下来,急急忙忙道:“楚秋,你看清了再动手,我不是邪惑!可别把我一起炼了!” 就在这时,邪惑那道念头的惨叫竟也吸引了伏魔刀发出一声刺耳颤鸣。 漆黑刀身颤抖不止,倏然从范不移背后飞起,原本缠绕在刀柄之上的布带居然自行揭开,露出了‘血迹斑斑’的刀柄部分。 范不移眼神一变,“这是……”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伏魔刀变成这般模样。 甚至,自打他有印象以来,伏魔刀的刀柄上,便是被那条浸满鲜血有些发黑的布带缠着。 哪怕他几次试图问过魏求仙,可那老不死却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欠揍模样,开口闭口皆是天缘未至,不能泄露天机。 有无数次,范不移都对魏求仙的敷衍话语失了耐性,心底想着未来等他继承了伏魔刀,定要将那布带揭开亲眼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可如今真正看到了布带揭开后,藏在那下面的“秘密”之时,范不移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一时因为震惊,都忘了自己被楚秋所擒。 很快,伏魔刀上缠绕的布带彻底脱落,犹如彩穗悬挂在刀柄末端,于四周狂暴气流之中不住摇晃。 楚秋的目光顿时投向那把长刀,随手抛开了范不移,一把将其握住。 刀身一颤,随后便陷入安静。 而那被气焰煅烧的人皮之中,更是钻出一缕黑气,逐渐形成一张扭曲人脸。 那张脸上的五官不停变幻,最后定格之时,被远处的莫观海瞥见那脸孔长相,“戚剑清……” 还不等他作何反应,楚秋手臂一挥,刀锋划过那张人脸,瞬间就将那一缕黑气斩碎。 长刀宛如生出一股莫大吸力,残余黑气全然旋转起来,被刀身尽数吸收。 便在这时,楚秋口中忽然轻声道:“抓到你了。” …… 皇城之中。 两道身影轰然对撞,将四周震成一片狼藉废墟。 刀光飞纵之间,恐怖的天地之力弥漫开来,摧枯拉朽般撕碎了一切挡在前方的建筑。 就连方独舟都被这股力量逼得不断远退,直到退出数百丈外,仍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凌厉刀气,以及那充满刺骨寒意的拳劲。 此刻他的表情极为难看。 望着那交手的两道身影,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 因为,正在生死搏杀的二人,武学路数如出一辙,仿佛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霸势九斩……大雪龙拳……还有……一气造化功?” 那紫极观小神仙所使的几门武学,除却剑法之中藏着血雁阁的路数,身法之中又有盗天门的影子,真正拿手的功夫,显然正是他所创的三部绝学。 而且在刀法之上,隐隐比夜主更为精深,几近天境入微。 换句话说,方独舟清楚看到,楚秋所使的刀法,已经比他本人更为精妙高深。 俨然走出了更远的距离。 第725章 醒悟 刀风肆虐过后,御书房外的台阶轰然倒塌。 分开的两道身影各自飘然落下。 刷! 玉鳞刀划出一道凌厉弧度,寒光闪过,在地面斩出深达数丈的裂痕。 沈清寒缓缓转动手腕,似乎在掩盖着手上的血迹。 她瞥了眼楚秋,语气平静地说道:“霸势九斩,大雪龙拳,你是从哪学来的?” 当啷。 楚秋抛开手中只剩半截的断剑,缓缓说道:“这天底下还有其他人会这几门绝学?” “……” 沈清寒为之一默。 随即就看向远处。 察觉到她的眼神,方独舟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 毕竟霸势九斩与大雪龙拳皆是他所创的绝学。 不过,沈清寒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魔门空无功亦可看破武学脉络。” 沈清寒举起玉鳞刀,“原来你是魔门的人。” 楚秋顿时笑了:“真不愧是大离夜主,这手扣帽子的本事,比你的武学更胜一筹。” “看来就算是在地灾幻境,监察司的行事作风也没有什么改变。” “你很了解监察司?”沈清寒眼神一冷,“如果你了解监察司,今日便不该杀进皇城,斩了沈敬。” “沈敬死了,你们再换个皇帝不就是了?这就是你与我死战一场的理由?”楚秋似笑非笑道:“你身为大离夜主,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出手将我拦下?” 沈清寒黛眉微蹙,但还没等她开口。 楚秋又是问道:“如今皇庭卫,四方禁军,龙威营一个都没有现身,你可有想过,凭我一己之力,难道就能将大离皇室多年积累的强军杀个精光?” 面对楚秋接连的问题,沈清寒的眉头越皱越紧,确实感受到了种种不合理。 可是她却从未思考过这些。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清寒冷声说道。 楚秋摇了摇头,“林听白和那老鬼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你还得再练练。” 说完,楚秋没有再与沈清寒聊下去,抬头看向半空,忽然道:“抓到你了。” 几乎就在话音落地的同时。 楚秋身影一闪,已是飞上半空,如同化成一道笔直流光。 “三品御空?”方独舟表情一怔,旋即却是看出了不同的细节:“这小子……将天地之力化成道路了?这是什么用法?” “想走?” 然而,沈清寒却是冷哼一声,直接拔地而起,速度飞快地追了过去。 先前一番交手,她自以为已经摸清了楚秋的实力,此时胜券在握,自然不肯放过这杀进皇城大闹一番的狂徒。 两道流光先后飞起,在天空中交织碰撞,迸发出一层层环状气浪。 与此同时。 帝京郊外,林听白叩指推算,眼神望向了冲天而起的两道流光,随即便对一旁的沈道真说道:“你说夜主要多久才能醒悟?” 沈道真冷冷道:“沈清寒不过是个野种,即便她有一番际遇,也不可能如你我一般醒悟自身处境。” “她的事暂且不提,那小道士究竟是什么人?肉身破境的实力在此地也能施展出来?” 沈道真看向不断飞往天顶的那道流光,“天地气数不允许这样的武夫出现,若以灭杀之劫针对于他,最重要的就应该是限制此人实力。” “否则等他回过神来,以三品肉身的特性强取豪夺,此地幻境还能存在多久?” 林听白却是微笑道:“幻境一破,你我不复存在,何必还要考虑这些。” 沈道真道枯瘦脸庞微微一颤,眯眼看向林听白:“若老夫的记忆不假,此人才是真正的大离夜主。幻境当中许多事都与外界截然不同,在真正的大离,你赢下了朝堂之局,将方独舟赶出帝京,此后多年,他一人回京,显然是要找你报仇。” “以你的行事作风,既然赢了方独舟,必然会给他一条活路,可他最后仍然死于你手,可见现世出现了一些出乎你意料的问题。” 他打量着林听白的表情,却并未在那张脸上看到半点情绪变化。 “看来你根本就不在乎现世之事。”沈道真深深看了林听白一眼,随后冷笑道:“不过也是,既然知道此身为假,那些事自然有真实的林听白去考虑。” “林某与你的想法,倒是截然相反。”不过就在这时,林听白忽然笑了起来:“在我看来,‘林听白’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真正的林听白有他的谋划,而我也有我的打算。” “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沈道真眼神一凛,“难道你还能离开这里不成?” 林听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肉身破境三品的武夫掠夺天地,气数想要灭杀这样的人,除非它亲自下场,否则成功的可能不足三成。依我看来,此事背后,必定有二品武夫布谋。” 想起先前那不可知的影响,沈道真眯了眯眼,道:“二品武夫确实能够引动天地气数,但你也别忘了,现在天下间的二品武夫,没有一个敢露面。” “当年那些二品,确实不敢露面,但你似乎忘了 沈道真语气冷冽道:“那又如何?等他破去此中幻境,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林某从来都只相信,事在人为,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是无用功。” 说完这话,林听白散了指诀,随即说道:“吉凶莫测,尽人事,听天命吧。” 沈道真默然半晌,接着就道:“你想要在幻境之中与那大离夜主缓和仇恨?” 这一次,林听白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看到他那张脸上的笑容。 沈道真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那两道冲天而起的流光直接将天顶击穿,浮现出一片绚烂光华。 第726章 入阵 林听白与沈道真抬头望去,下一秒,就见其中一道流光垂直落下。 看方向,应该是落在了皇城脚下。 “是沈清寒。” 沈道真语气一冷:“她就是天地气数安排的后手?” “事到如今,谁是后手已经不重要了。” 林听白所关注的,却是那天空上浮现出的华光,“他找到了气数所在,若是叫他夺去,这三品境界才算真正稳固。” “你有何打算?” 沈道真问了一句。 林听白笑了笑:“自然是找机会帮他一把。” 话音刚落。 皇城脚下那片废墟当中,沈清寒挺起身来,脚下腾空,瞬间冲上天穹。 “休想离开!” 瞬息之间,天上华光泛起剧烈波动。 一道横跨天穹的刀芒骤然出现,向着皇城劈去! “不好!” 方独舟脸色一变,翻手向后伸去。 一把出鞘的玉鳞刀瞬间向他飞了过来。 嗡! 方独舟将长刀架在身前,腾身而起,顶住那道劈下道刀光,两条袍袖顷刻破碎,玉鳞刀表面更是现出几条细微裂痕! 他的身体被刀芒推着后退,一下砸穿了背后坍塌大半的宫殿废墟。 随后又接连贯穿了内廷几座宫殿,划出一条深深的凹痕。 肆虐的刀风翻涌不止,震得方独舟全身摇晃,一口鲜血喷在刀上,染红了刀身鳞纹。 刹那之间。 整座皇城仿佛被这一刀劈斩开来,延出一条从中贯穿的痕迹。 天空之上。 楚秋保持着浮空不动的姿态,目光看向贯穿了皇城的那道刀痕,轻叹说道:“你这丫头要不要睁眼看看四周?你就是这么为皇家当差的?” 沈清寒一挥手中长刀,冷声道:“你若不躲,这一刀伤不到旁人。” 楚秋摇了摇头,“没空与你贫嘴,让开。” 见他真就无视了自己,沈清寒眸中掠过一丝冷意:“你找死!” 她挥起长刀斩向楚秋,纵横交错的刀光化成一张大网,卷起风暴般的天地之力。 然而,楚秋却是屈指轻弹,凭空打出一道指力,在那密集刀风表面打出拳头大小的洞口。 天地之力轰然消散,旋即被楚秋张口一吸,尽数吞入腹中。 沈清寒似乎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对手竟是在短短时间之内变得如此可怕,生吞天地之力的武夫,更是让她闻所未闻。 将体内的天地之力尽数镇于中丹田,楚秋感受着那似真似假的撕裂痛苦,摇头说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若是现实的燕北,此时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而眼前的燕北,却已经年过双十,生得窈窕玉立。 可见地灾幻象也并非绝对。 沈清寒眼神一冷,正要再次挥刀。 却忽然听到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从头顶的天空之上传来。 这声惨叫来得极其突然,就算沈清寒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敌手身上,注意力也不禁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竟是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张巨大人脸。 如虚如实,倒映在天穹之上。 此刻那张人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成一团,虚幻的边缘隐隐还有一缕漆黑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很显然,那一缕火焰,正是造成它如此痛苦的源头。 “总算逮住你了。”楚秋冷笑一声,旋即突然伸出手掌。 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生。 沈清寒只感到自己的玉鳞刀猛地向前飞去,若非她立刻紧握刀柄,险些就被这股吸力夺走长刀。 “你想做什么!?”意识到楚秋打算夺走自己的兵器,沈清寒顿时怒了。 “自然是破去虚妄。” 楚秋含笑答完,双手在身前一转。 四面八方的天地之力顺势而来,在他身边化成磅礴无匹的恐怖气浪。 一条肉眼可见的天地长河环身旋转,呈螺旋状飞向天顶那张巨大人脸。 “此地种种既是我的地灾幻象,怎能少了你这大敌?” 说罢,只见楚秋再次将手一招,沈清寒那把玉鳞刀终究握持不住,脱手而出。 到了楚秋手中,竟直接化成一把更为漆黑深邃的刀身。 刀柄散开的布带随风摇动,掌心与之交触,感受到了表面凸出的字痕。 看到这把突然出现的伏魔刀,楚秋笑了笑,似乎也明白了外界到底究竟了什么。 不过当他转过刀身,看见上面刻着的文字,还是有些无语道:“仙?” 就见那刀柄表面,只有一个凸出的字痕。 并且还是大离文字。 往常来说,这种来历不明的顶级灵兵,多多少少都与岐龙山有些瓜葛。 要么便是刻着岐龙山的文字,要么便是流传着与岐龙山有关的传闻。 像九星宗这把灵兵,想也应当知道,定与岐龙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可谁成想,被那染血布带包裹缠绕的刀柄之上,竟然藏着一个‘仙’字。 而且,还是大离的文字。 大离前后近两百年的历史,归总,形成一套独有的文字也不过百余光阴。 这把刀上的大离文字,摆明就是后来者弄上去的东西。 至于是谁弄上去的,答案显而易见。 楚秋翻过刀身,将那个仙字藏起,微叹道:“难怪范不移的师父名叫魏求仙,我看他对武仙的执念已经有些疯魔了。” 一旁的沈清寒亲眼看到自己的玉鳞刀变成这副模样,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手段?” 楚秋没有回答,掂量着手中的伏魔刀,手感毫无差距,基本与真正的伏魔刀相同。 但他清楚,这并不是真的伏魔刀,而是一道刀意。 “伏魔刀能斩心中魔,看来是这个意思。”说罢,楚秋抬眼看向那扭曲的巨大人脸,二话不说,挥起一刀斩了过去。 刹那间,人脸表面被刀芒劈出一条清晰可见的伤痕。 由上至下,完全裂开。 浓郁的黑气从那裂痕当中涌了出来,伴随着愈发凄厉的惨叫声,整个天空都被黑云遮蔽。 正当沈清寒准备有所动作之时,一只手掌悄然落在了她的肩头。 沈清寒立刻回身打出一拳。 大雪龙拳爆发出无穷白霜,瞬间将身后那道身影冻结。 不过,当沈清寒看到冻结冰雕之中逐渐淡化的虚影,便是冷笑道:“国师大人何时变得如此鬼祟?莫不是想要趁乱除掉本官?” “夜主,稍安勿躁。” 只见那冰雕之后,林听白飘然飞出,笑着说道:“如今正是关键之时,勿要坏了真正的大事。” 第727章 内斗 “关键之时?” 沈清寒看了眼林听白,忽然道:“国师大人的话,本官连一分都信不得。如今你阻拦本官斩这狂徒,难道此事也有你林听白在背后出谋划策?” 说到最后,沈清寒的语气陡然一厉,甚至连那语带讥讽的“国师大人”都改成了直呼其名。 林听白却早已习惯这大离夜主对自己的态度。 笑着说道:“监察司想要给林某断罪,罗列其他罪名即可,倒不必扣上这种帽子。” 说罢,林听白一指天空,“待他进了此界,夜主自会知晓。” 沈清寒闻言,下意识顺着林听白所指的方向看去。 天空之上,那张被刀芒劈开的人脸散发出无穷尽的黑气,刺耳的尖嚎回荡四周,无比惨厉。 照比先前反而多了几分生动,并且随着散发出的黑气,正在逐渐缩小。 方才覆盖了整个帝京上空的人脸,如今缩水至皇城皇城上空,五官越来越清晰。 “他到底是谁?” 注意到那张渐渐清晰起来的人脸,沈清寒下意识就想要拿起玉鳞刀,结果才想起来自己的刀被那小道士给夺走了。 不过沈清寒才发现,那小道士不知去哪儿了。 …… 楚秋手持伏魔刀,一刀将掌中的扭曲人脸斩碎,恐怖的刀气蔓延百丈,沿途所过,荡开一片肉眼可见的波纹。 姬丹书与孔愚望向这一幕,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他这是想要把邪惑的念头炼化,快阻止他!” 孔愚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出手了。 姬丹书却是皱住眉头,长剑一横挡在了孔愚面前。 “让开!” 孔愚沉声说道:“一旦他被邪惑的念头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他一定处在历劫的关键时刻,尚不知地灾本质,轻易出手有所不妥。” 姬丹书挡在孔愚身前,“退下。” 言语之中,满是不容置疑。 孔愚却是挥开长剑,目光死死盯着姬丹书:“你并不清楚邪惑的手段,如果这道念头也是他故意留下的该当如何?若是他的肉身被邪惑占据,你能承担这个后果?” “三品肉身,只此一具,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话音刚落,孔愚已是一拳打向姬丹书。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拳劲,姬丹书心底微叹,抬起手掌,掌心绽放出一道紫色光华。 砰! 孔愚的拳头如同砸中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瞬间皮开肉绽,手骨开裂。 “你果然也藏着一块大妖遗骨。”孔愚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旋即抬起凝重的目光,越过姬丹书看向了楚秋。 当他发现那张破碎人面化为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了楚秋体内,心底愈发焦急,手掌穿过了紫色光华,势大力沉地打向姬丹书。 姬丹书倒转长剑,以剑柄击向孔愚手掌。 下一秒。 两人瞬间分开,天空当中掀起一场惊人的天地激流。 似这种层次的三品武夫,一交手便能撬动无可想象的天地巨浪。 尽管二人并非一定要见个生死,可对上彼此亦不敢有丝毫留手,否则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两个老东西怎么还打起来了?” 莫观海看到这两人突然开始交手,气得脸色铁青,朝皇甫策一招手:“小子别愣着,帮忙!” 皇甫策下意识向着莫观海靠拢,正待动手之时,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帮谁?” 两边都算得上是自己人,好像帮谁都不太对劲。 “你傻了?”莫观海瞪了皇甫策一眼,一指楚秋:“自然是帮那小子!” 听到这话,皇甫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掌中刀光一闪,直奔孔愚而去。 毕竟从目前来看,孔愚想要对楚秋动手,而姬丹书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很坚定。 对于皇甫策而言,此行真正目的是为了他刀宗失传绝学。其余之事,与他本没什么关联,但眼下诛杀邪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若能尽上一份力,他自然也不会退缩。 皇甫策挥出的刀光顷刻间飞到孔愚面前,虽说这种程度的攻击还不至于让孔愚受创,但他还是被逼退数十丈的距离,摆手散去眼前残留刀意,忍不住苦笑道:“你这小子……” “前辈,得罪了。” 皇甫策语气一沉,出手没有任何犹豫,以掌代刀,横着劈出刺目刀芒。 孔愚微微摇头,抬掌向前一按,刀芒撞在他的掌心,当场支离破碎。 “你们以为老头子是想害他不成?” 他微叹过后,直接说道:“邪惑已经被他打散了胆气,如今望风而逃,显然不敢再与他正面交手。设身处地思考一下,如果你们是邪惑,应该如何对付这样可怕的武夫?” “别跟这些废话,今日谁敢动这小子,谁就是邪惑的人!”莫观海冷笑着道:“何况你跟邪惑之间的关系都还没说清楚,谁敢让你接近这小子?” 这时,皇甫策亦是道:“莫前辈说得没错,如今大离夜主正在关键之时,最好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比起这二人,姬丹书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孔愚背后,“只是邪惑的一道念头,奈何不了楚小友。” “……” 孔愚沉默下来,看到已经被楚秋炼化的黑气,只得说道:“守住他这具肉身,绝不能为邪惑所夺,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邪惑本就拥有二品杳冥境界的修为,若叫他得到了楚秋的肉身,只怕天下间再无人是他对手。 “天地灭杀之劫唯有靠他自己渡过,此事你本就帮不上忙,难不成你还想要替天地出手灭了楚小友的肉身?” 姬丹书提起长剑,语气逐渐冷了下来:“你们海外之民到底有何规矩,老夫不想了解,但在这里,你要守大胤的规矩。” 第728章 引灾 就在四人相互对峙之时。 手中黑烟散尽的楚秋眼神转动,似乎锁定了某道气息。 旋即脚步一动,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临走之前,却还一把抓住了范不移。 引来范不移惊呼出声,表情满是不解。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楚秋非要盯着自己,而且还是在这种意识全无的情况之下,稍有动作都要把他给带上。 “莫非这家伙早就醒了?” 范不移勉强转头看了楚秋一眼,但看到楚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的疑惑却没有打消。 此时楚秋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全凭本能活动的尸体,没人能够预料到他的下一步行动。 范不移自然也猜不到楚秋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是看到楚秋紧握在手的伏魔刀,范不移心中暗道:“刀柄上的刻字显然是那老不死的手笔,他把这个仙字藏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等待此刻?” 一时间,范不移也无法确定自己那老不死的师父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后手。 当年他一人一刀在邪惑宫大闹了一场,甚至直至今日,邪惑宫的人都记得“魏求仙”这个名字。 很难说他这些年到底有没有针对邪惑宫做些安排。 可倘若不是楚秋突然拿走了伏魔刀,就凭他的伏魔刀意,绝对不可能唤醒这把刀如今的形态。 但要说,魏求仙提前知晓楚秋今日能够破境三品,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肉身三品境,范不移那是一百个不信。 “老不死若真有这种能耐,怕是早就已经成仙了。”范不移沉吟一声,“看来此事跟老不死没什么关系,应该是伏魔刀本身就有的特性,只是不知楚秋为何能够将它唤醒。” 想到这里,范不移屏住呼吸,尝试以伏魔刀意与伏魔刀沟通。 结果却是发现,伏魔刀非但没有理会他,反而将他试探性放出的刀意直接吞下。 范不移的脸色一白,“你突然闹什么脾气?” 如今他虽然还不是伏魔刀主,但也从未见过伏魔刀会拒绝自己的情况。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随着自己的刀意被伏魔刀给吞噬,楚秋的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神光。 范不移微微一怔,随即又尝试着运起刀意。 伏魔刀轻轻颤鸣,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而随着这一变化,楚秋的眼神变得愈发生动起来。 原本在他脚下笔直铺开的天地清光忽然转了个弯,朝着山脉深处飞去。 这一变故,令范不移瞬间反应过来,“想要伏魔刀意的不是伏魔刀,而是楚秋?”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楚秋举起手臂,气劲一吐,伏魔刀上顿时布满了熊熊燃烧的气焰! 他将燃烧着漆黑气焰的长刀举过头顶,猛地朝前斩去! 轰! 一座山峰当场倾塌,引起接连不断的巨响。 正当范不移震惊于楚秋这随手一击造成的威力时,那浓浓尘烟之中飞起的一道身影,却是让他表情剧变。“邪惑?” 意识到楚秋抓到了邪惑的真身所在,范不移赶忙运起伏魔刀意,咬牙道:“原来你真需要刀意辅助?早说啊!” “别的忙帮不上,一点刀意而已,只管拿去!” 在这种层次的交手当中,四品武夫本就发挥不出多少作用。现在楚秋能借伏魔刀的力量冲破那所谓的天地灭杀,范不移巴不得卖些力气。 “他在追杀邪惑?” 就在这时,莫观海也向那边望了过去,“那就难怪他要炼化邪惑的念头了。” “没那么简单,你看清楚再说。”孔愚的语气却是有些凝重:“邪惑不是在逃,他是在引那小子入局。” 听得这话,莫观海注意到那身影飞去的方向,“邪惑宫?难道他在那儿还藏了什么东西?” “不对,他不是在引小友入局,而是要摆脱其他的东西!”姬丹书眼神一凛,留下这句话,直接提起长剑冲了过去。 “管他那么多做甚?既然邪惑现身了,就先干掉他!” 莫观海亦是二话不说,身形一动暴冲而去。 途中还将那到处乱飞的木质面具给捡了回来。 这东西他用的十分顺手,突然离了它还真有些不习惯。 轰的一声。 姬丹书第一个冲到了邪惑身后。 可还没等他出剑,楚秋突然闪身而至,一脚就将他踹飞出去。 这一脚的力道如同山岳倾塌,令姬丹书喷出一口鲜血,可当他转头看去,便是看到了邪惑身周忽然浮现出一团肉眼可见的风暴。 “风灾?” 直到这时,姬丹书终于意识到邪惑究竟在躲避什么东西。 风火水地四灾竟不知为何缠上了邪惑。 如今风灾降临,邪惑的肉身不断裂开,鲜血四处飙洒。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向山脉深处飞去,一身本事被风灾消去数成,自然不敢在此时与楚秋交手。 可没等他熬过风灾。 一道自天顶倾洒而下的浊浪暴涌而至,瞬间将邪惑的身影卷走。 随后,楚秋便提着惊叫不止的范不移冲进那片水灾浊浪,继续追杀而去。 “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紧随而至的莫观海戴好那张木质面具,停在了姬丹书身侧,语气有些疑惑:“这玩意儿怎么缠上邪惑了?” 他虽然对天地灭杀之劫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这是楚秋正在经历的劫难。 如今这劫难怎又找上了邪惑? 姬丹书凝神观察半晌,摇头道:“老夫也不确定,但可以猜测,楚小友的地灾遇到了变数。他要凭邪惑的念头,将之拖入地灾。” “拖入地灾?”莫观海迟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好理解,但那小子呢?” 知道莫观海问的是范不移,姬丹书便道:“伏魔刀意的神妙之处,非所习者无法洞悉。就算是邪惑,也未必敢小瞧这门伴灵兵而生的特殊刀术。” 莫观海闻言,亦是艳羡道:“大离这底蕴……还真他娘的让人眼红。” 姬丹书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道:“毕竟是承了大玄的部分气数,旁人自然只能羡慕。” 就这二人交谈之时,就见那片翻天浊浪陡然一收,尽数坍缩,全部都钻进了邪惑的体内。 比起楚秋以精神秘藏强行炼化水灾的从容,邪惑就显得凄惨太多。 那水灾之力沾上皮肤就让他血肉脱离,全身几乎只剩下一具骨头,就连暴露在外的内脏都残破不堪,艰难蠕动。 没等他缓过气来,动用逆乱生死的手段恢复伤势。 一股金色火焰自他内脏中源源不断地燃烧而起,眨眼间点燃了他所剩不多的血肉! 第729章 拖入 金色火焰自邪惑内脏深处喷涌而出,将他残留的血肉尽数点燃。 犹如一具燃烧着烈火的骷髅骨架。 “风,水,火,三灾同至?” 姬丹书眉峰一沉。 如此诡异的场景,却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心底的想法。 楚秋一定找到了将邪惑拖入地灾的办法。 但现在他并不清楚地灾到底是怎么回事,邪惑引动风水火三灾又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不过就在姬丹书皱眉思考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掠去。 “你他娘的不会是怂了吧!?” “那就都给老子滚远一点,别碍老子的事!” 就见莫观海疾速飞向了浑身布满金色烈焰的邪惑,速度甚至比楚秋还快了半分。 也许是察觉到了莫观海的到来,此刻眼底渐渐有了几分生气的楚秋竟是刻意落后,让莫观海先自己一步冲了过去。 旋即他转过头,用诡异的眼神盯住范不移。 “还不够?” 范不移的脸都白了。 先前他几乎把伏魔刀意榨了个精光。 现在脑袋如同针扎,剧痛难耐。 这种压榨刀意的方式,可比他与人交手更为激烈。 但是看到莫观海已经冲了过去,他知道现在的关键就在自己身上。 或者说,就是在楚秋身上。 于是乎,范不移咬了咬牙,又强行运使伏魔刀意,不断注入楚秋手握着的那把伏魔刀。 “再多的也没有了,你可要把握机会啊。” …… 皇城上空。 当那张不断缩小的人脸逐渐消散,林听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来了。” “来了?” 沈清寒眉头微皱,顺着林听白的目光看了过去。 此时他们头顶的上空已经没半点异状。 那张消散的人脸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紫极观的小道士。 “夜主!” 突然间。 几乎坍塌大半的皇城之中传来了方独舟的声音。 旋即,只见方独舟腾身而来,气息晦涩,显然是强压伤势。 先前他硬接沈清寒一击,体内真气逆走,差点就要交代在皇城废墟当中。 “什么事?”沈清寒压住心底的疑惑,看向方独舟。 方独舟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清寒的问题,而是眯眼望朝林听白:“国师大人能否回避?” 很显然,即便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这番话瞒不过林听白,却也要让林听白离开再说。 林听白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不管两位有什么话,最好还是等到此间事了。否则,天地气数稍有波动,你们的话可就白说了。” “国师大人果然还是这一套老掉牙的说辞。”方独舟澹然道:“天地气数若果真有你所说那般无所不能,为何你不向其借力三分,斗倒我监察司?” “方大人,监察司的夜主还在,怎又成了你的监察司?” 林听白看向一旁的沈清寒,“夜主若是信不过林某,不如稍待片刻,一切自有分晓。” 沈清寒此时却是有些烦躁。 今日超出掌控之事接踵而至,根本没有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更何况,先前那小道士的一番话犹然在耳。 往日那些不符常理之事,现在想来,也没有答案。 除此之外,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脑海当中也逐渐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自己竟然与那小道士一同远走大虞,多年以来相依为命。 这段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令她作呕。 “既然国师大人不愿回避,那就一起听着吧。”方独舟瞥了眼林听白,随即便是直接开口道:“现在皇城之中空无一人,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沈清寒瞬间正色道:“可有叫人探过?” 方独舟默然一瞬,重复道:“空无一人。” 听到这句话,沈清寒明白了方独舟想要表达的意思。 眼神扫向林听白。 林听白笑着道:“林某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沈清寒懒得与他废话,“皇城之事,是皇庭卫的职责。既然现在连皇庭卫都消失了,那就与我们没关系了。” 方独舟看向沈清寒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她的打算,点头说道:“是。” 与此同时。 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一道诡异的咀嚼声。 随即,那身穿道袍的‘小道士’再次出现在几人眼前。 看到这道身影的瞬间,沈清寒抬手向方独舟一抓。 方独舟手中的玉鳞刀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她飞去。 虽然那把玉鳞刀早已布满裂痕,但随着沈清寒真气一震,黑色气焰瞬间覆上刀身,将那近乎支离破碎的长刀重新炼了一遍,使得刀身遍布丑陋疤痕。 她提着长刀飞上高空,对着楚秋的背后斩去! 然而就在这时,楚秋的背脊突然高高隆起,一条灰白的手臂撕开皮肉,一把就握住了沈清寒斩下的玉鳞刀。 “……?” 沈清寒没有想到,这小道士还有这样的手段,一时没有设防,被那只手臂远远甩开。 当她稳住身形,抬眼就看到楚秋的背后钻出两条手臂,向反面扣住血肉,慢慢钻出一具残破不堪的身躯。 “大……离……夜……主!” 那面部血肉糜烂的怪物扬起满是烧伤痕迹的头颅,语气之中,恨火滔天! 沈清寒闻言微怔。 这怪物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她却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种东西打过交道。 更何况,这东西还是从那小道士体内钻出来的。 “对了,那小道士……”想到此处,沈清寒心里一紧,急忙看向那残破怪物身后的楚秋。 但当全身布满烧痕的怪物钻出之后,楚秋的身体便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一层透明皮肤挂在那怪物身上。 看到这一幕,沈清寒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怒情绪。 仿佛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而去。 她握着玉鳞刀的指节微微泛白,冷声道:“你要找大离夜主?” 那道诡异身影转过头来,空无一物的眼窝紧盯着沈清寒。 沈清寒举起手中长刀指向那怪物:“本官……”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掌从背后伸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在找大离夜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上一边玩去。” 第730章 幻真 沈清寒根本没有发现楚秋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一股寒意顿时冲上头顶。 当她转过头去,看到完好无损的楚秋,表情亦是一变:“你怎么……” 楚秋摇了摇头,示意沈清寒靠边站。 随即便掂了掂手中的伏魔刀,笑着道:“天地灭杀之劫的滋味如何?看你这副模样,火灾是给你来了个狠的啊。” 那浑身苍白,布满烧伤疤痕的怪物站直身体,黑洞洞的眼窝中钻出肉芽,很快就组成了两只眼球。 瞬息间,一具全新的身体浮现而出,正是困住邪惑那具蛮人肉身的模样。 恢复血肉后,邪惑长出一口气,随意打量着四周,“这里便是你的地灾?” “算是吧。”楚秋淡淡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地灾会如何降临?” 邪惑并未言声,而是极为谨慎地审视着自身的状态。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肉身当中蕴含的蛮人血脉,也能够感知此处天地的流向。 自己的二品修为,并未出现任何问题。 甚至就连先前在外界强行出手所造成的暗伤,此刻都已经全部恢复。 这具濒临崩溃的蛮人肉身,如今重新恢复到了巅峰的状态,足以支撑他再与眼前的大离夜主战上一场。 可即便如此,邪惑眼底依旧闪过一丝凝重。 “修为还在,天地之力也能如臂挥使,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但……” 邪惑眯了眯眼,心中暗道:“我无法感知到诸法网罗,难道因为我只是一道心力念头?” 正当邪惑思考之时,沈清寒忽然道:“林听白,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听到林听白的名字,邪惑竟是有所反应,目光越过了沈清寒,“林听白?” 当他看清楚那张脸庞后,便是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这地灾幻境是你的记忆所化?” “原来你一直在等的人就是邪惑?” 这时,沈道真突然出现在林听白的身侧,冷笑道:“老夫还以为会是什么有分量的对手,结果竟是这个蠢货。” “沈道真?” 而当邪惑看到沈道真的瞬间,身体便是直接做出了反应。 一片汹涌的紫火忽然窜出,直接朝着沈道真扑去。 “过去这么多年,你这蠢货还是只会偷他人的传承?” 沈道真多手掌向前按去,微微旋转,所有的紫火都被他的掌力化消,破碎散去。 与此同时。 林听白则是略有些好奇道:“邪惑好像很怕你?” 沈道真握碎了掌心残留的紫火,冷冷道:“他的确应该害怕老夫,毕竟,当年大玄还在时,这蠢货也曾想要到大玄传道,最后被大玄武侯打断了骨头,像条死狗一样逃去了大胤。” 尽管沈道真没有把话说尽,但他的意思也已经再明显不过。 当年打断邪惑骨头的大玄武侯,不是他沈道真,恐怕就是离太祖沈道纯。 除此之外,也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出手之后,邪惑冷着脸道:“你也只是一道幻象,当年的事,还能记得几分?” “若非老夫的念头被不可知遮蔽,现在就能打死你这蠢货。”沈道真盯着邪惑看了半晌后,转而对林听白道:“你确定这个邪惑是真的?” “伏魔刀所引,自然是真货无疑。” 林听白笑着说完,目光从楚秋身上扫过,接着就道:“不过,此地毕竟不是属于我们的幻境,邪惑并不是真正的关键。” 沈道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直接冲楚秋道:“小子,用不用帮忙?” 楚秋瞥了眼沈道真,颔首道:“你这老东西有点作用,可以留下。” 沈道真表情一僵,枯瘦的脸庞之上掠过怒意。 表情有些不自在。 但当他想起这里是楚秋的幻境,而且通过真身那段记忆来看,这小子确实是真正的大离夜主。 只要对大离有用,受他几句折辱也算不得什么。 紧接着,楚秋看向了林听白:“你也算是有点用处,留下吧。” 林听白微笑道:“对付邪惑,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过楚秋也没有与林听白多说废话,直接冲沈清寒道:“你跟方老头先躲远点儿。” 沈清寒皱眉道:“为何国师可以留下?” 楚秋摇了摇头,“让他当炮灰送死,你也要跟他争上一争?” 沈清寒闻言,略有古怪地看向林听白,随即道:“我要带方老头去哪。” 刚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便是愣了愣。 因为她绝对不会以‘方老头’去称呼方独舟。 楚秋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细节,翻转手中的伏魔刀,望向前方的邪惑:“有什么本事就用什么本事,如果今日能杀了邪惑,出去以后,我可以饶你们一次。” 沈道真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听白:“这个承诺的分量,可不算轻了。” 林听白好像没有听懂沈道真的讥讽,笑着说道:“肉身破境的三品武夫,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既然如此,林某便为真身赚下这个人情了。” 话音落地。 林听白单手掐诀,天地之力顿时一震。 旋即一个肉眼可见的‘杀’字飞向邪惑。 邪惑架起双臂,两条手臂之上瞬间被这个杀字打碎血肉! “神印诀?” 邪惑冷笑起来。 可这道笑容还未持续多久,他顿时就喷出一口鲜血。 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 “打中了?” 莫观海一拳落在邪惑的背后,看到那翻动坠落的骨架,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都是颤了颤,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击竟然这么顺利就击中了邪惑。 不过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沉声说道:“联手围杀他!这家伙的念头出问题了!” 即便是二品武夫,念头一旦出了问题,也无法使出二品杳冥逆乱生死的手段。 虽说莫观海心里也有些不安的想法,总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但他并未放过如此良机,立刻俯身冲向邪惑那具残躯。 “杀!” 缠绕着螺旋气劲的一拳,狠狠击中了邪惑的头颅! …… 天空之上,邪惑的头颅忽然向后仰去,脸庞扭曲到极点,终于意识到了楚秋为何会将自己拖入这地灾幻境! 第731章 同灾 “将我的念头和肉身分离,想要逐个击破?” 皇城上空,邪惑挥散气浪,身上的伤势眨眼间愈合如初,拭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有趣,但是过于天真了。” “你以为凭现世那几人,能够斩灭我的肉身?” “即便那具蛮人肉身不如你的三品之躯,想要杀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错愕,邪惑很快就冷静下来,目光扫视全场,着重打量林听白,沈道真这两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林听白微微一笑,“邪惑的大名如雷贯耳,可惜这些年无缘得见,今日倒是解了我一桩心结。” “大离国师。” 邪惑眯眼看向林听白,“当年你拜访过邪惑宫,与洞元请教血脉之法,此事,给我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顿了顿后,他忽然似笑非笑道:“虽然你现在只是天地气数所化的一道幻象念头,但只要你愿与我联手,洞元的血脉之法,我可以全部教给你。” “哦?” 林听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转瞬又微微摇头:“听闻邪惑宫宫主最擅长的便是操弄人心,林某如何敢信你的话?” “你不需要信我,只要信得过洞元就够了。”邪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洞元的一切,都在这里。” 林听白眼神一闪。 随即笑道:“早听闻宫主有一门独步天下的武学,看来这就是‘诸法网罗’了?” 说罢,他看向楚秋,缓缓道:“夜主以为如何?” 听到林听白称这小道士为夜主,沈清寒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此事她已经逐渐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况。 尽管她心里仍然留有疑问,但,根据这几人的对话,她也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有些问题。 但就在下一秒,楚秋淡淡道:“如果你想跟邪惑联手,那就站到他身边,正好可以连你一起收拾了。” “虽然你不是真货,拿你消恨也够用了。” 林听白的笑容不变,摇头说道:“夜主说笑了,邪惑的名声狼籍,林某自然不可能与他联手。” “与他闲聊几句,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林听白的话音刚一落地,邪惑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强大的气息锁定,念头承受着如同山岳般的重压,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大离的气数?怎有可能?” 沈道真也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息,枯瘦脸庞狠狠一颤,怒视着林听白道:“你做了什么?” 林听白淡然自若道:“对付二品武夫,自然要竭尽全力。” “你明知道老夫在问什么!” “此处何来大离气数?这份力量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沈道真恨不得出手毙了林听白! 在这虚幻之地,根本就不存在大离的气数,这也是林听白先前亲口承认之事。 沈道真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林听白利用某种手段强行从现世大离撬动了一丝气数。 谁也不清楚,这会不会影响到现世之中的大离。 然而,林听白并没有回答沈道真的问题,而是捏住一道指诀,对准邪惑轻轻一点。 哗! 一条介乎于虚实之间的锁链从皇城废墟之下飞出,贯穿了邪惑的胸口。 邪惑的身体都被这股庞大力量带动着微微摇晃。 他垂下目光,看着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链条,伸手将其握住,捏出了‘咔咔’的声响。 “皇城大阵?天地气数还真是面面俱到。” 只见邪惑轻笑一声,随手将那条锁链扯断,“但这一切虚幻的力量,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想要灭去我这道心力念头,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是么?”林听白也是笑道:“先前这里只是夜主的幻境,如今也变成了你的囚笼。要灭你心力的,不是我们,而是这片天地。” 邪惑逐渐收起了笑容。 随即,他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动起来。 与压在肩头的大离气数对抗。 与此同时,原本澄澈的天空,此刻像是滴入了一滴墨迹,一缕黑色痕迹不断扩散开来。 隐约之间,一道冰冷视线投了下来,死死盯着邪惑。 邪惑脸色凝重地抬起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冲楚秋道:“如果我的地灾显化,凭你一人之力,未必能够收尾。” “正如林听白,沈道真这些人的念头会选择帮助你,我的地灾幻象……” 说到这里,邪惑突然看到楚秋脸上那讥讽的笑容,这番话没等说完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血肉之中,正在钻出一条条红线。 那些红线迅速缠住他的四肢,很快就麻痹了他的身体。 邪惑顿时怒不可遏道:“希诚!” “叫你爷爷做甚?” 就见一只干瘪葫芦从邪惑的背后飞起,凸出的眼球骨碌碌乱转。 许多破旧红线在葫芦底部涌出,不停地穿透邪惑的肉身。 邪惑的身体眨眼间就被红线裹得严严实实,口鼻全都被封死,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是彻底没了声息。 …… “这老王八的肉身还真够硬!” 莫观海几拳砸了下去,螺旋气劲只能撕开邪惑肉身的表层,看上去血肉模糊,其实根本没有受到多重的伤势。 不过此时的邪惑失去意志,甚至都不能像楚秋那样全凭本能行动。 那具肉身不停下坠,跌在一座山崖之上,瞬间激起大范围的尘烟。 莫观海迅速落下。 正准备冲进去赶尽杀绝。 结果就感觉有一只手掌落在肩头。 将他按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 “你小子……”莫观海扭过头,看到表情木然的楚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结果就见范不移正在冲他摇头。 莫观海眉头一皱,看懂了他的意思,默默向旁边跨出半步。 让开了身位后。 楚秋果然没有阻拦,放开手掌,带着范不移,迈步走进尘烟之中。 邪惑的肉身躺在一个深坑当中,已是气息全无。 可楚秋却是将伏魔刀插在地面,随即手掌虚握,一股真气涌出,摄住邪惑的肉身漂浮而起。 第732章 苏醒 “他想做什么?” 莫观海凑到了范不移身侧,没有看懂楚秋这么做的深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范不移‘面如菜色’,甚至还在不停运转伏魔刀意,一刻都不敢停歇。 他马上反应过来:“你在用伏魔刀意帮这小子渡过地灾?” 范不移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根本无力开口说话。 能撑到现在,他都几近力竭,更关键的是,伏魔刀意对心力的损耗极为严重,如今他为了强行跟上楚秋的节奏,不得不逼着自己使出浑身解数,被刀意损耗的反噬折磨得头痛欲裂。 看到范不移这凄惨的模样,莫观海也没有再打扰他。 不过就在这时,孔愚和姬丹书几乎同时落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皇甫策从另一方向出现,与姬丹书二人一同戒备着孔愚。 先前孔愚表露出的态度,证明他并不一定是自己人。 更何况,莫观海之前也说中了事情的真正关键。 孔愚和邪惑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谁也不知道孔愚会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手偏帮邪惑。 “你们不必如此防着老头子,我连那块遗骨都交了出去,一身本事废了大半,如果想要与你们为敌,又何必让自己处在如此不利的局面?” 孔愚摇头说完,凝重地看向邪惑与楚秋两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这位小友从地灾之中脱离出来。否则,一旦邪惑占据了主动权,他很可能会借地灾之力,夺走他的肉身。” 很显然,孔愚真正的担忧,就是楚秋这具肉身会被邪惑所夺。 毕竟,如果让邪惑拥有了这样强大的肉身,普天之下再也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说了那么多,你倒是给一个解决的办法?”莫观海斜眼看向孔愚,语气极为不善。 配合着他脸上张开血盆大口的木质面具,看起来格外狰狞。 这时,就连沉默不语的姬丹书也是说道:“楚小友将邪惑拖入地灾,应该是打算从念头入手,彻底磨灭邪惑的精神。而外面这具肉身,就是留给我们的难题。” “现在的问题便是,到底该如何灭去一具拥有二品境界的肉身?” 姬丹书看向几人。 莫观海立刻说道:“我还道你能说出什么来!这老鬼的心力念头已经消失,空有二品境界却用不出半点来,只要没有逆乱生死的本事,我们就围在这里,活活把他的肉身打爆不就是了?” “如果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邪惑这数百年只怕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孔愚摇头说完,一指邪惑:“这具肉身仅仅只是洞元为他设下的牢笼,虽能承载他二品杳冥的修为,但其本质,也是准备为邪惑准备的枷锁。即便我们将其磨灭,对于邪惑而言充其量只是损失了一具无关轻重的肉身,那样一来,他的念头便会彻底脱困,再无束缚。” 皇甫策略一沉吟:“照这样说来,我们若是动手,反倒等于帮了邪惑?” “姬老鬼,你怎么说?”莫观海却是不愿听信孔愚的话,想要问问姬丹书的意见。 姬丹书则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毫无反应的鎏金长剑,微微一叹道:“他说得没错,这具蛮人肉身,本就是困住邪惑的牢笼,如果没有了它,邪惑很可能会……” 这句话还没说完。 只听远方天际忽然传来一道破空锐鸣。 几人定睛看去,却见一只干瘪葫芦拖着谢秀,飞速朝着这边靠近。 见此一幕,就连莫观海的声音都不禁压低了几分,“这鬼东西是什么时候……” 砰! 干瘪葫芦挂着的红线猛地散开,将谢秀直接丢到了几人面前。 谢秀翻滚几圈,最终停到楚秋脚下。 高举右手控制着邪惑肉身的楚秋如有所感,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了谢秀那浑浑噩噩的双眼。 …… “嗯?” 谢秀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男子,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想不起从哪儿见过。 “这位兄台……”他拱了拱手,目光又在此人胸前的伤口扫过。 一道贯穿前后的大洞,此时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收缩。 这肉身恢复能力,让谢秀颇感意外,随即就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怕是高品武夫。 不过此时周围的气氛却有几分古怪。 除了眼前那男子的伤势正在缓慢恢复外,视野能及的一切全都像是放慢了成千上万倍,甚至就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如此诡异的环境,让谢秀提起几分小心,放弃与之交流的打算。 当他想要退后之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浮在半空。 随着他的动作,脚下泛起一圈涟漪。 下一秒。 眼前的男子忽然怒吼出声。 “希诚!” 随即就被密密麻麻的红线贯穿肉身,彻底包裹起来。 此等变故,更是让谢秀始料未及。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那男子身后飞起的干瘪葫芦,微微一怔,心底再次升起莫名的熟悉感。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只干瘪葫芦上凸出的眼球忽然一转,诡异地朝他看了过来。 “这……” 谢秀表情一凛,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沉,在脚下支撑的涟漪如同泡沫散去,几乎凝固的一切也在这瞬间恢复如常。 就当谢秀将要坠落之时,干瘪葫芦分出一条红线环在他腰间,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谢秀的下坠。 而在旁人眼中看来,谢秀就仿佛突然出现的一样,在半空中荡了半圈,最后被干瘪葫芦挂在半空摇晃不止。 “老九?” 听到这带有疑惑的声音,谢秀急忙看了过去。 当他看到那张俊美脸庞,立刻脱口而出道:“楚兄!” 尽管楚秋现在看起来要比武评画像更显几分青涩,但谢秀还是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 语气十分激动道:“这到底是……” 不过,当他看到了另一边的沈清寒,脸上更显喜悦:“燕北?” 他没想到,一晃神的工夫,竟能见到两位故人。 沈清寒颇为嫌恶地看了谢秀一眼,却也说不清到底因为‘燕北’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另一段记忆当中对这家伙本就不太喜欢的缘故。 第733章 缘由 谢秀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察觉到沈清寒的不同之处。 毕竟,他数年前就见过燕北一面,知道她如今的相貌模样。 眼前的沈清寒,除了比燕北的气质更加冷冽,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有楚秋在此,谢秀自然不会思考这细微的差别。 “楚兄……” 谢秀脸上难掩激动神色,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楚秋说。 没等开口,就见楚秋稍稍抬手,打断了谢秀。 “先别忙着叙旧。”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 谢秀闻言一怔,随即看向四周。 当他看到下方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城池,凭着一点模糊印象,勉强认出那似乎是大离皇城。 随即便有些不太确定道:“我是何时到的大离?” 前不久时,他还身处于洞元殿中,与那位殿主虚与委蛇。结果再一转眼,竟然来到远在万里之外的大离皇城? 且不说两国之间的距离,那位洞元殿殿主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谢秀苦思冥想,也想不起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就好像记忆凭空缺失了一段,感觉无比诡异。 不过,这时林听白却突然开口说道:“看来这位九皇子也是被邪惑所利用了。” 就当几人的目光全部看向他,林听白仍是不疾不徐道:“能够进到这幻境当中,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为夜主心念所化,由天地气数亲自出力塑造的残影念头,或者,就是身为邪惑的一部分,与他一同入此局中。” “邪惑?你是说邪惑宫宫主?”谢秀晃了晃头,丢失的一大段记忆令他有些混乱,但林听白的这一番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是如此。”林听白笑着一指那被红线包裹的身影,“那便是邪惑,想必九皇子被引入此间,与他脱不了干系。” 谢秀抬头看去。 环住自己的红线暂且不提,可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确实给他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胸口的贯穿伤都不足以致死,血肉重生,气血不衰,显然是一名入了上三品境界的高品武夫。 但谢秀所不理解的是,为何自己能跟邪惑扯上关系。 “等等,你认得我?” 谢秀突然看向了林听白,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他就是林听白。” 楚秋淡淡道:“不用理会他,现在他只是一道幻象,什么时候天地气数决定撤去这份力量,他什么时候也就跟着一同消失了。” 谢秀闻言,心下一定,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林听白两眼。 他虽贵为大胤皇子,但也未曾接触过大离国师这种层次的大人物。 当然,楚秋的话,同样让他留了个心眼,暗自分析着当前的局势,接着开口道:“不管我是被谁拖进此处,想来一定有些深意。楚兄,眼下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尽管二人多年不见,此时并无半点生疏。 何况谢秀知道,楚秋会现身在此,定是看到了自己的传信。 他在身陷洞元殿之前,曾放出消息,其中只有极为简单的四个字。 ‘楚兄救我。’ 一如当年两人分别之时所约定的那般。 所以,事到如今,谢秀自然不会矫情。 “一个五品武夫,帮得上什么忙?”突然,沈清寒冷声讥讽一句,目光扫过谢秀,眼神之中满是嫌弃。 此时,她对谢秀的敌意,竟是比对楚秋更大几分。 “……” 谢秀这会儿终于看出了沈清寒的不同之处,尤其是她身上那件玄色官袍,更是让谢秀面露迟疑:“这是夜主的官服?在这里,燕北才是夜主?” 忽! 话刚说完,谢秀便感觉一道气劲擦着自己的脸颊飞过,瞬间斩下几缕发丝。 “再叫那个名字,我杀了你!” 沈清寒满脸寒意,杀气毫不作伪。 “你杀了他,也改变不了外界的一切。”林听白语气缓和道:“甚至还会让现有的局势变坏。“ “看来国师大人又有高见?” 沈清寒语带讥讽:“那为何不见你出手呢?” 林听白微微一笑:“林某早就已经出过手了。” “若非林某从夜主身上借了一道大离气数,邪惑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制住?”只见他摇头说道:“放眼三座天下,能知道邪惑弱点的人屈指可数,恰好林某正是其中之一。” “邪惑的弱点?” 只见楚秋转过眼神,看向林听白道:“这鬼东西里里外外折腾了十几个三品武夫,就连经年不出的老鬼都为此现身,这都奈何不得他,你也敢说自己知道他的弱点?” “夜主怕是忘了自己?” 林听白道:“此世唯一的肉身三品境,前所未有,旷古绝今。就连你都无法斩杀邪惑,旁人也只是徒劳而已。” 不等楚秋再度发问,林听白直接飞身来到谢秀面前,手掌在其胸口扫过,似乎是在确认些什么。 随后,他颔首言道:“果然,九皇子身上留有一道奇特念头,即便不是邪惑,应该也是那三位殿主之一。” “若林某猜得不错,邪惑会被逼到这个份上,背后应该有荒雨歇出了一份力。” “血脉一道,他比林某走得更远,假使皇室血脉落在他的手里,怕是能发挥出极大的效果。” 说到这里,林听白眸光一闪:“借皇室气数,躲过天地灭杀,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惜荒雨歇留了一手,导致此事功败垂成……不,应该说,邪惑的立身根基,如今也出了极大的问题。” 他转过头来,迎向楚秋的目光,缓缓说道:“夜主可知,邪惑乃事海外之民,天苦族人?似他这种异类,生来便有天地观,能够洞悉世上一切,承其恩泽,也要吞其苦果。所以天苦一族多有早夭,邪惑那换身夺舍之法,也是为了逃避如蛮人纯血一般与生俱来的诅咒。” “所以,他最畏惧的弱点,本身就是他最为强大的天赋。” 林听白的手指在眼前挥过,“天苦之眼,便是邪惑最大的弱点。” 随着林听白那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将邪惑的来历说完,沈清寒却是抬起眸子看向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邪惑’,道:“这只葫芦又是什么来历?为何它能制住邪惑?” “这我就不清楚了。” 林听白眼含深意,看了看那只干瘪葫芦,随即便道:“毕竟林某也并非事事皆知。” 沈清寒皱了皱眉,但也没有戳破林听白的话。 “邪惑原本想要夺了这大胤皇子的肉身,现在看来,应该要从念头下手了。” 沈道真沉声说罢,突然就对谢秀道:“这样看来,你这家伙还是个天大的累赘。” 谢秀也没有想到,这把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沈姑娘这话虽有些武断,但也并非没有道理。九皇子现在出现,确实不是个合适的时机。至少,在邪惑的心力念头没有完全被我等控制住以前,你只会成为他的资粮养分,帮不到什么忙。” 林听白难得附和了沈清寒一句,缓缓说道:“如果不是有这只葫芦在,现在九皇子怕是已经被邪惑给吞入腹中了。” 此话一出,谢秀即便再怎么搞不清楚情况,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随即不禁道:“听国师的意思,似乎知道破解的办法?” “算是吧。” 林听白的笑容一收,旋即就道:“林某暂时以一道大离气数压住了邪惑,但此法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葫芦费劲心思将你送到此地,应当只为了一件事。” 不等谢秀再次发问,林听白便是道:“它想让你来做下一任邪惑。” “林听白。” 就在林听白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楚秋已经将伏魔刀架上了他的肩膀,笑着问道:“虽然你现在只是一道残念幻象,也不代表你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不会真觉得,我找不到你的真身所在吧?” 林听白看向了肩上的伏魔刀,能够感受到刀身之上传来的丝丝冷意,顿时正色道:“夜主不要误会,在此地之中,林某与你所知的林听白全然不同,更确切地说,现在你所看到的所有人,其实都只是天地气数借你心念所化的延伸。” “此境众生,大多无法苏醒,但他们与你本就没有太深的交集,自然也就无法影响这幻境的运转。” “你这话倒是有趣。” 沈道真忽然冷笑一声,说道:“老夫怎么不知这天地气数所化的幻境还能这般解释?如果按你所说,与大离夜主交集越深之人的残念幻象便能造成更深的影响,那你该如何解释老夫与方独舟?” “若论交集,方独舟便是他传道授业的师父,为何方独舟没有苏醒?老夫与他连面都未曾见过,又为何会被天地气数拖入此地?” “这天地幻境不过就是将我等一道念头困在此地,能否苏醒过来,全凭真身的实力。” 说着,他看向林听白:“更何况,你自己都深陷迷雾无法苏醒,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让他说完。” 楚秋却是瞥了沈道真一眼:“老东西,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道真摇头道:“比起蛊惑人心的手段,林听白可不比邪惑弱了多少。他知道你与他的真身有仇,若不趁着此时做些文章,反倒不是他的性格。“ 对于沈道真的话,楚秋心知肚明。 林听白绝不会是好心相助。 就算这其中存在着一部分‘善意’,最终也是在操弄手段。 不过,楚秋也知道,现在的林听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或者应该说,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步,导致他在幻境中的‘轨迹’变得完全不同。 现在的林听白,确实与外界的大离国师全然不同。 “这番话,林某并不否认,但我们现在谈的不是‘林听白’,而是邪惑。”即便被沈道真揭破了心底的想法,林听白依旧淡然自若,缓缓道:“归根结底,这里只是幻境,林某这一道心力念头能起到的作用有限,真正的麻烦,还是他。” “你说希诚想让谢秀来做新一任的邪惑,说清楚一点。” 楚秋将伏魔刀的刀锋贴近林听白的脖子,“为什么是他?” “因为皇族血脉。” 林听白没有躲闪,任凭刀锋切开皮肤,鲜血染红了前襟,仍然面不改色道:“伏魔刀引邪惑入局,这一计虽然超出了邪惑的预料,但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一定会找到破局之法。除了‘诸法网罗’外,他真正的底气,仍是天苦一族的天赋。” ”但你先前说过,天苦之眸才是他最大的弱点。“沈清寒忽然皱眉道:“如果这所谓的天苦一族果真如此厉害,皇族血脉又有何用?” 林听白澹然一笑,似乎早就猜到沈清寒会这么问,开口说道:“林某先前所说的是,天苦一族承气数恩泽,自然也要吞下苦果。所以邪惑真正畏惧的,并不是天苦一族的天赋,而是天赋背后与生俱来的诅咒。” “天地气数,才是他真正忌惮的东西。” “你如何证明?” 沈清寒问道:“就算你能证明,我们又该如何信你?” 林听白语气平静地说道:“就算在这幻境当中,你我确实斗了些年,但这本就是天地气数强加给你的记忆,无论你信或不信,假的也不会变成真的。” 沈清寒眯了眯眼,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了眼被挂在干瘪葫芦下方的谢秀,缓缓说道:“所以这个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邪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就在这时,只听楚秋淡淡道:“我大概明白希诚想要做什么了,这个想法的确不错。以小博大,如果成了,不论是洞元还是邪惑,最后都要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林听白亦是颔首说道:“不错,虽然这些年来,邪惑经历过多次换身夺舍,最后仍然能够保持意志不移,可真正的邪惑宫宫主,其实早在这经年累月之中数次易主。要想灭杀邪惑,首先就要灭其精神。” 林听白轻点眉心,旋即指向胸腹:“第二步,引天地灭其肉身,倒是提前叫夜主办成了。” 第734章 聚力 此时,山崖之上的几人沉默许久,目光全都集中在那浑浑噩噩的谢秀身上。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这鬼东西……怎么突然把这小子带来了?” 莫观海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冲那干瘪葫芦道:“你一个半残,带着个全残的五品跑过来凑个什么热闹?” 干瘪葫芦之中没有传出声音,只是静静地悬停在楚秋头顶上方,时而上下漂浮晃动,看上去就跟其他有灵之兵无甚区别。 姬丹书打量了几眼,确定地说道:“看来希诚的念头也进了地灾。” 孔愚道:“希诚毕竟也是邪惑分出的一道念头,此时邪惑入局渡灾,怕是连洞元,邪惑,诸法这三人都难逃罗网。这样看来,真正的决战之处,不在我们这边,而是他们那一边。” “什么这边那边的?”莫观海有些不耐道:“把话说清楚一点是会要了你们的命?” 皇甫策虽说一言不发,但很显然,他也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孔愚叹了一声,随即说道:“若是按照大胤江湖原本的打算,最终与邪惑的交手,应该就在这雪域荒原。所以,那几个小辈才会离开此地,想要去天罡门,妙音寺搬救兵。 甚至再过不久,连大离那边也会有所反应,到时两座江湖高品齐聚……” “高手齐聚,也杀不了邪惑。” 姬丹书微微摇头:“老夫原本以为,这把蕴含大胤气数的护国之兵能够斩了邪惑,可那具蛮人肉身恰好补足了他的弱点。你我都清楚,邪惑最大的本事不是他那二品杳冥境的修为,而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 孔愚沉吟了一声,随即便道:“诸法网罗,换身夺舍之法,确实都与他天苦一族的天赋脱不了关系。他花费了数百年的光阴,就是为了让自己逃过气数的诅咒,所以……要想杀他,比杀其他二品更加困难。” 就在这时,莫观海看了眼姬丹书手中的鎏金色长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姬老鬼,你的意思是一国之气数,就是克制邪惑的办法?” 姬丹说颔首道:“若无这具蛮人肉身,仅凭护国之兵,就可镇住邪惑。更确切地说,天地气数,就是邪惑的弱点。” “二品武夫逆乱生死终究有其局限性,承泽天地,也一定会受限于天地。所以他才会以换身夺舍法不停地更换身躯,一旦他被天地气数所限,多年苦功必会一朝散尽。” “至于现在……” 姬丹书抬眼看向那只飘浮在楚秋头顶的干瘪葫芦。 尽管头上悬着这么个东西。 楚秋的肉身也并未有任何反应。 对于突然出现的希诚与谢秀,只是看了一眼后,就没再继续关注。‘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控制邪惑那具肉身,真气源源不断地从手掌当中涌出,宛如一把把锁链环住了邪惑的肉身。 直到这会儿,立在旁边的伏魔刀终于停止了震颤。 似乎陷入了安静。 范不移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周身气机瞬间跌入谷底,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般软瘫在地,匆忙鼓荡真气恢复气力。 皇甫策上前探查片刻,转头朝几人道:“气息亏空,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这小子也是够拼命的,如此强行施展伏魔刀意,稍有不慎,精神秘藏受到重创,往后这半辈子就只能做个傻子了。” 莫观海说完,便又上前伸手触碰邪惑的肉身。 结果才伸出手,就被环绕着邪惑周身的真气弹开。 “他的真气还真是在保护邪惑。”对于这一点,莫观海早有预料,旋即说道:“看来你们两个说得没错,他们的主战场就在那所谓的地灾当中,这具肉身不能被斩。” “不是这具肉身不能被斩,而是不能被我们所斩。” 孔愚说道:“谁也不知道地灾之中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这具蛮人肉身出了意外,只会变成邪惑的助力。” 说完,孔愚垂下目光,盯着谢秀看了半晌,随即突然向莫观海伸出手来。 莫观海没看懂他要做什么。 “面具。” 孔愚说道:“将你那张面具戴给他。” “面具?”莫观海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摘下木质面具,强行扣在谢秀的脸上。 木质面具将谢秀那浑浑噩噩的表情完全遮住,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看起来格外诡异。 不过,虽然孔愚没有解释这么做的原因,但在谢秀戴上面具的瞬间,他的身体就突然震了震,接着便在几人的注视之下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大妖遗骨?你想做什么?”看出谢秀此时的情况有些奇怪,姬丹书立刻皱住眉头:“让大妖的意志控制他的肉身,若是闹出什么乱子该当如何?” 孔愚却是面色平静道:“现在我们必须要尝试所有的办法,既然伏魔刀能够影响地灾,大妖遗骨一定也可以。就算天地灭杀之劫再怎么厉害,最后也是要比拼双方的实力。如果能够让他们在地灾之中变强一分,他们的胜算自然也就多出一分。” 姬丹书闻言,倒是没有反驳这句话。 随即看了莫观海一眼。 莫观海面庞微颤,颇为不情愿道:“你不是也有一块儿?” 姬丹书淡淡道:“大妖遗骨在你手里根本发挥不出用处,不如交出来。” 莫观海一阵龇牙咧嘴,最后只能伸手剖开胸腹,把自己藏起来的那块大妖遗骨翻了出来。 他并非不愿意交出这块遗骨,而是觉得这种方式实在太过丢脸。 拿出那染血的骨片,莫观海稍微一想,还是走到谢秀身旁,直接塞进他手里。 “那小子的三品肉身现在全凭本能行动,如果贸然靠近,说不定就要挨上一顿狠的,老子可没有两条命给他杀。” 摇了摇头后,莫观海捏住了自己胸腹上的伤口,看了眼姬丹书的右手:“都这个关头了,你还留着大妖遗骨,是想防备谁?” 第735章 珍贵 “嗯?” 就在谢秀还在认真听着这位大离国师讲解邪惑弱点时,他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异样,像是伤口愈合一般隐隐发痒。 当他抬手摸到脸上时,却摸到了木头的触感。 “木头?”谢秀还没反应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摩挲着自己的脸,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的脸上又长出一张木头做的脸皮,不光严丝合缝,甚至还有触觉。 摸上去就跟自己的脸庞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脸变成木头了?”正当谢秀有些不解之时,结果就摸到了嘴巴的位置支出了一排尖牙。 极其锋利的尖牙险些割破了他的手指,谢秀急忙放下手臂,抬起头道:“楚兄,我的脸……” “这面具……” 林听白也看到了谢秀脸上的变化,可当他看到那张面具时,眼神顿时为之一变。 很显然,他认出了那张面具的来历。 “看来外面现在也很着急,连这东西都送进来了。”楚秋摇头道:“不用担心,这玩意儿害不了你。” 虽说在这地灾幻境当中,大妖遗骨还能发挥出几分作用仍是未知数,但谢秀的念头与邪惑纠缠,被迫进了幻境,总要有些自保的能力。 听到楚秋这么说,谢秀顿时就安心了不少,接着颇为好奇地触碰面具上的尖牙。 凭着指尖触碰到的触感,逐渐形成了模糊的印象,低声道:“这张面具……有点狰狞啊。” 沈清寒打量着谢秀,嗤笑道:“这张面具与你正好相衬,戴着吧。” 说完,沈清寒就对楚秋道:“既然林听白说我们都只是你的心念延伸,那不如由你来拿主意。” “要不要让这个废物成为新的邪惑。” 沈清寒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就见楚秋笑了起来:“我是要斩了邪惑,不是培养一个新的邪惑,你这问题等于白问。”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要怎么斩了他。”沈清寒有些怨念地看向楚秋手中那把伏魔刀。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楚秋夺了自己的兵器,然后就变成着把奇怪的黑刀。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再说一次,带方老头离开。” 楚秋转动手腕,将刀锋向下压去,凌空迈步走向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邪惑,口中轻道:“如果实在不知去哪儿,就去紫极观吧。” 紫极观? 沈清寒心下一沉。 身为’大离夜主‘,她自然早就派人调查过这个突然出现在青州一带的紫极观。 只不过,除了’小神仙‘的名声在外,紫极观其他人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 尤其是那个名叫玄净的老道士,除了一些不入流的功夫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沈清寒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对于‘太微山’,‘紫极观’总有些说不出的忌惮。 就好像武夫的生死预感,但却比生死预感来得更加强烈。 就在这时,楚秋已经迈步来到邪惑面前。 隔着密密麻麻的红线,仍然能够听到宛如心跳般的’砰砰‘声。 邪惑虽然被大离气数压制,又被希诚狠狠摆了一道,但他的念头并没有放弃挣扎,依旧想要突破这两重束缚。 “夜主,现在动手,可不是最好的时机。” 林听白亦是飘然来到邪惑面前,缓缓说道:“邪惑的念头与肉身分离,如今就连诸法网罗都被隔绝在外,若是错过此番良机,以后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所以你想劝我准备万全?”楚秋没有转头。 语气平静道:“林听白,你知道我为何会留着你这一道念头残影么?” 林听白笑着道:“因为夜主清楚,就算杀了我,对林听白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的林某,不是与夜主有仇的大离国师,甚至还会成为夜主的助力。” “你说对了三分。” 楚秋道:“现在的你为天地气数所化,除了轨迹与林听白不同,大体的走势并没有多少区别,所以你的脑子里确实有很多值得一听的东西。不过,这也不是我放过你的理由。” 林听白的笑容不减,“虽然林某此前并未与夜主打过交道,但林某知道,‘大离夜主’这份重任在肩,真实的林听白,一定是你的敌人。” “你不杀我,只是因为即使杀了我,也不会让你心中痛快。” 楚秋瞥了林听白一眼,随即忽然笑着道:“难怪方老头如此重视你,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即使是为敌,也一定很有乐趣。” 顿了顿后,楚秋直接道:“还是说正事吧。” “地灾幻境因我而生,这个世界就是我的记忆延伸。现在历劫的人多了一个邪惑,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 林听白微微颔首,“天地气数行事古板,既然历劫者多了一人,它就会把邪惑心念延伸的一切强行加入到此处。” “林某从你身上借来的一丝大离气数,压不住他太久,或许他马上就要脱困而出了。” “他能否脱困,不是关键。” 楚秋道:“关键在于,天地气数认为,到底是什么能够困住邪惑。” 林听白听到这句话,也是沉吟一声,“你认为,邪惑的心力延伸,很可能会像我们一样帮助他?” “你觉得呢?”楚秋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听白一眼。 林听白明白了楚秋的意思。 地灾幻境的本质,他已经通过此前的三言两语洞悉,既然楚秋的心力延伸,皆是他所熟悉,或者在乎的一切。 那么邪惑的地灾本质,一定相差无多。 “邪惑熟悉,在乎的一切……” 直到此时,林听白终于明白了楚秋所想的是什么。 “邪惑耗费了数百年的光阴,究其本质,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打破天地之限的存在。既然如此,那么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从来都只有一个。” 林听白凝重道:“那就是他自己。” 话音刚落。 远处的天空,忽然被一片厚重的金色积云遮蔽。 携着极其恐怖的气息,正在不断向此处弥漫而来。 而在盖顶的金色积云之下,帝京的每一条长街,都被密密麻麻的身影所填满。 第736章 解答 大离帝京,四通八达的街道当中,到处都挤满那些诡异的人影。 这群人当中,有些一副道士打扮,有些披着白衣。 也有人身着僧袍,或是持刀持剑,如同寻常江湖人的打扮。 尽管这么多人的装扮不同,但他们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坚定地前行。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帝京四方汇聚而来,逐渐在下方的区域形成一片密集无比人潮,全部仰起头来,死死盯着他们。 直到这时,林听白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邪惑的心念所化,与我们猜测的有所不同,这样的场面虽然也很棘手,但还不至于无法对付。” “你猜测的是何种场面?” 楚秋反问道。 林听白道:“夜主莫要忘了,此刻林某的想法,或多或少也能代表你心底所思。既然邪惑最在乎他自身,天地气数未必不会帮他一把。 等到那时放眼望去皆是二品杳冥的场面真正出现,这灾劫还有何法可解?” 邪惑的二品杳冥境或许存在一定的水分,但只要数量足够,就绝对能够引发质变。 况且所谓的水分也只是相对而言。 二品该有的手段他都有,如果地灾幻境真的偏帮邪惑到这种程度,这一战的确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还好,情况也没有坏到那个程度。”林听白说完,拇指在指节之间缓缓推动,“地灾之中,天地气数能做的不多,夜主的胜机仍然不小。” “你怎知天地气数一定会偏帮邪惑?” 楚秋看向林听白:“姬丹书那把年纪,对天地灭杀之劫也不敢说绝对了解,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林听白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各自的道不同而已,姬丹书一身本事全在剑法之上,对于这些‘旁门左道’,自然不如林某更为精深。” “况且,天地不允许武夫肉身三品,也是显而易见之事。” “夜主可知,天下间的三品武夫死后皆要以身入天地,惊起不小的涟漪?” 林听白打量着楚秋的表情,见其毫无意外之色,就知道他一定已经亲眼见过三品武夫陨落的场景。 说不定,还亲手杀过几个。 林听白倒也没有深问,直接解释道:“打开‘人体秘藏’的三品无量,就等同于欠了这天地一笔巨债。无穷尽的天地之力,便是天地赊借给武夫的力量,一旦无量死后,自然就到了还债的时候。” “三品无量身入天地,倒也并非什么秘密。多年以来,许多武夫都意识到这一点,或多或少,都尝试过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即使这样,能够跳出天地樊笼者,至今也没有一人。” 他伸出手指,冲着楚秋虚点一记:“夜主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打破囚笼,不向天地气数借无量之力,便能拥有三品实力的武夫。” 楚秋听到这里,明白了自己尝试撬动天地时的诡异感受,眯了眯眼,说道:“所以肉身三品不靠借,而是靠抢?” “正是如此。” 林听白说完,目光扫过下方越聚越多的身影,“如果将天地比喻成一座池塘,它想要武夫成为的,就是池塘中的鱼虾。不论怎么去折腾,泛起再多的水花,最终也还是要沉于池底,根本跳不出池子里的平衡。 古往今来,所有试图打破这一平衡者,无不是下场凄惨。 先天地而生的大妖是如此,窃夺气数,强占惠泽的大玄也是如此。 但他们最多是想要打破平衡,重立规矩,还远远不及你所带来的改变。” “你在天地气数眼中看来,就像是爬出池塘的庞然大物,先是用手捧起池水,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牛饮,鲸吞。” “所以天地气数必须要亲自出手偏帮邪惑,保证在你没有挖掘出‘三品’全部实力以前,将你这异数永远抹去。” “明白了。” 楚秋微微点头说道:“合着就是天地气数把这天下武夫都当成了自己圈养的小鱼小虾,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苦练一辈子的修为,等到死的那天还要回馈此方天地。 我肉身三品打破桎梏,跳出它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池子,所以它就急了,必须要干掉我?” 林听白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即道:“不是干掉你,而是抹除你。” “即使杀了你,三品这条路也已经被证真。既如此,世上就不会缺少敢于攀登这座高峰的武夫,等到了那时,天地气数有再大的本领,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这第一个跳出池子的异数,遭受比死亡更加凄惨的下场。” 说到这里。 下方那群不断汇聚的身影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开始一同发出极为整齐的声音。 着僧袍者诵经,着道衣者念咒。 余下之人,浑身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辉。 他们的肉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蜕变。 气势节节攀升,眨眼之间拔高到极为夸张的程度。 所有一副武夫打扮的身影,皆在此时踏入五品非人境界。 庞大的气息交织成冲天而起的光影,背后如有佛光照耀,亦或是高玄飘渺的青烟环绕。 两层叠加的光芒一直延伸到了天空,距离两人无比接近。 但楚秋只是一挥手。 就好像打散一片尘埃雾霾,轰然响起的风声瞬间回荡开来,卷起那道光芒飞速远去。 见此一幕,林听白的眼神也有几分变化。 缓缓说道:“看来夜主已经借助伏魔刀之力,恢复了实力。” 楚秋看了眼手中由伏魔刀意所幻化的长刀形体,“若是肉身三品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天地气数凭什么在一个幻象里压我的境界?” “这……” 林听白竟一时被他给问住了。 不过就在下一秒。 只见楚秋身体一沉,如同陨石坠落,轰然砸在了帝京街道之上。 震起的滚滚尘烟飞速扬去,填满了四通八达的道路。 那些看不清真实面容的身影全都朝那方向看去。 随即就看到楚秋将伏魔刀扛在肩上,迈步穿过遮眼烟雾,冲那群诡异的身影招了招手:“一起上。” 刹那之间。 席卷四方的梵唱安静下来,翻滚的青烟更是凝住不动,那群身披光华的江湖武夫则是齐刷刷地走出人群,传出整齐如一的脚步声。 还没等他们加快步伐飞冲过来。 楚秋已将伏魔刀从肩上放下,长刀刃口浮现出浓如墨色的漆黑气焰。 旋即,一道焰光随他挥手扬刀陡然升起。 约有六尺高度,边缘微微扭曲,竟不知是温度过高所致,还是地灾环境难以承受这样的磅礴真气,开始出现濒临崩溃的迹象。 楚秋旋动长刀,抵在那道焰光之上,望向前方一群身影。 口中轻道:“似真似幻,斩破便是。” 话音未落! 那道焰光突然开始向两旁延伸。 很快便横跨半座帝京。 如同蒙上了一层黑色幕布。 “他这是要……做什么?” 看到如此可怕的场面,沈清寒只觉通体发冷,望着那道黑色气焰,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危险气息,当场就变了颜色。 “他要毁了帝京。” 沈道真的枯瘦脸庞也是微微颤动,完全没有想到,楚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不留余地。 哪怕这里是幻境,这毁城灭地的一刀斩了下去,半个帝京都不会再有活人。 正当他们被眼前所出现的刀势所惊动之时。 提挂着谢秀的干瘪葫芦突然动了几下。 只不过,除了还在研究脸上那张木制面具的谢秀之外,并未有其他人察觉到这一点。 谢秀颇为诧异地抬头看去。 发现干瘪葫芦表面凸出的那一只眼球正在胡乱转动,随即‘啪’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出来,伴随着粘液飞溅,被一条红线挂着耷拉下来,垂在谢秀的面前。 谢秀倒是没被这东西给吓住,反而皱了皱眉,正要伸手时,耳边却传来了林听白的声音:“别动。” 谢秀转头看去,才看到林听白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正一脸凝重地看向干瘪葫芦。 于是就道:“国师知道此物为何有这变化?” 林听白摇了摇头,说道:“林某也没有九皇子想得那般神通广大。” “但是此物与邪惑有关,此时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触动。” 说完这话,林听白藏在袍袖之下的右手仍在不停推算。 此地没有大离气数,‘天机’混沌,他也无法得到准确的结果。 但到目前为止,他几番推演,得到的答案也并不相同。 “看来还有其他东西进了地灾。” 林听白转过头去,对沈道真道:“借你离祖枪一用。” “你说什么?” 沈道真顿时皱眉。 可林听白却根本没有与他废话,通知一声后,就立刻伸出手掌。 离祖枪顿时不受控制地飞向林听白。 沈道真气得脸色铁青,但也不敢强行握持,就算在这地灾幻境,离祖枪上仍有许多他不能轻易触碰的隐秘,生怕露了底细,只得让林听白轻易将其夺走。 口中怒道:“你又发现了什么东西?” “一些不速之客。” 林听白单手持枪,随意朝前方刺去。 呼啸之间,激起层层波纹,如同刺中了一面无形无色的水幕,呈现出向后扭曲拉伸的状态。 林听白手臂一伸,离祖枪不断向前推去,直到那扭曲水幕达到极限,骤然撕裂开来,竟有一个身影随之飞出。 “果然是你。” 看到此人,林听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身着道袍的洞元单手握住枪头,无视了掌心被割破流出的鲜血,笑着说道:“林听白,你这份洞若观火的眼力若是用到正处,当年也不必跑来向我请教血脉之法了。” 林听白也是微微一笑,说道:“闻道有先后,在血脉之法上,你们荒族确实远超林某。” 荒族当年合一族真血,最终导致死伤惨重,连首领尸身都被大玄拿去铸了兵器。 此事对于所有荒族蛮人而言,都是极大的耻辱。 林听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在嘲讽洞元。 洞元眯了眯眼,“还要逞口舌之利?不如较量两招!” 他猛然发力扳动长枪,手臂一抖,力道瞬间透过枪身而去。 林听白的袖口当场裂开,身形微晃,扬起左手按住离祖枪! 嗡! 硬受两人较力,使得离祖枪发出一声嗡鸣,枪身字符逐个亮起,散发刺眼光华。 一旁的沈道真看得眼皮直跳,生怕离祖枪闹出什么动静,口出沉喝:“老夫来助你!” 当他腾身飞往二人之处。 半途却是突然闪出一股浓郁黑气,瞬间将他卷到远处。 沈道真眼神一厉,看到那团黑气当中缓缓走出一名白袍僧人,便是冷冷说道:“你们这帮早该入土的老鬼,今日倒是一起爬了出来。” “阿弥陀佛。” 诸法合十双手,面带笑意:“沈兄,今日故人重逢,何必妄动刀兵?不若与老僧到旁叙叙旧?” 沈道真没有说话,而是给沈清寒递了个眼神。 沈清寒握着手中那把以真气重铸的破刀,冷起一张脸,正要赶去支援林听白。 然而。 就在这时。 第三道身影凭空而现,守在邪惑的身边,淡淡道:“小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你叫我什么?”沈清寒满是不耐地问道。 慎独上下打量着她,重复道:“你这丫头,空有一身三品境界,实则根本不知用法,别给自己找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突然出现的一道竖直刀光迎头劈下,化成滔天火浪,将慎独硬是劈落百丈,浑身焦糊,看起来凄惨无比。 “找死!” 慎独瞪起完好的独眼,怒不可遏地张嘴一吞。 仿佛从虚无之中撕下一块天地之力吞进腹内,身上伤势瞬间愈合如初。 “本官乃是大离夜主,敢到大离撒野……我看找死的是你们!” 沈清寒扛起刀脊,抬手便是一记神威砸下! 二人交手,顿时掀起漫天气爆。 “……” 沈道真默默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一身白色僧袍的诸法,“你们这三个老鬼,也为邪惑心力所化?” 诸法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沈兄不必多问,今日过后,邪惑必死无疑,你若信得过老僧,尽可交给我们。” 此时。 一声轰鸣巨响自下方传到天空。 几人的对峙瞬间就被打破。 包括谢秀在内,七道目光匆匆一扫,就见那横跨半座帝京的黑色气焰已然向前推去。 一路摧枯拉朽,将那些诡异的身影一同蒸发。 连带着摧毁了大半座繁华帝京。 放眼望去,只有散发出惊人煞气的黑焰在熊熊燃烧着。 洞元飞速收回目光,“他马上就要醒了,动作快。” 说完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枪身,猛地向前推去! 蛮人恐怖的肉身之力,在这地灾幻境当中非但没有半点折损,反而变得愈发蛮横。 林听白险些控制不住长枪,掌心虎口都被擦出血痕,枪尾指向半空,长枪顿时挪移数尺。 他连忙改换双手,抡起长枪横劈一记。 洞元撒开手掌,折起手臂挡住离祖枪,无视了耳旁惊人的巨响,淡淡说道:“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林听白,别做蠢事。” “三毒齐聚,需要一点时间来吞下邪惑的念头?”林听白笑了笑,随即抬掌一拍枪尾,长枪旋转着砸向洞元! 看到枪身逐个闪烁着的岐龙山文字,洞元似乎也有几分忌惮,竟选择闪身躲避,没有硬接这一招。 他这一动,顿时就被林听白抓住了破绽,抬手一指放出笔直气劲,贯穿了他的胸口! 洞元呕出鲜血,立刻封闭伤口,控制血肉重生,旋即双手一合,背后浮现起密密麻麻如同雨点般的天地之力。 每一个都有弹丸大小,随他心念一动,劈头盖脸飞向林听白! 林听白袍袖一卷,身前形成了旋转不止的旋窝。 所有飞来的天地之力全部像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水波。 洞元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根本不与林听白多作纠缠,口中沉喝道:“拦住他们!” 随即就闪身冲向邪惑。 此时的邪惑被红线完全裹住,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但是对于洞元的到来,邪惑并非全无反应。 只见红线内部流出了血液一般的金色液体,立刻化成如刀剑般的形体,试图阻拦洞元。 被林听白以一丝大离气数镇压,又被希诚用葫芦里的毒线缠住,邪惑能够做出的反击在洞元面前看来简直如同小儿胡闹一般可笑。 哗啦一声! 洞元打碎了迎面而来的金色刀剑,摇头说道:“真是可怜。” 他抬手按住邪惑被红线包裹的头颅,“你这一身天赋,今日归我所有了。” 话音刚落。 洞元的背后忽然裂开,从中钻出那连接着脊骨的狰狞头颅,与外界依附在邪惑体内的那颗完全相同! 就见那颗头颅张开嘴巴,朝着邪惑吸了口气。 渗出红线的金色液体全部被牵引,不停钻进它的口中。 但他的动作还未持续多久,就被赶过来的林听白一枪刺穿脊骨,串葫芦一样挑起那颗头颅。 “想吞下邪惑的整个心力念头,你可有这么好的胃口?” 林听白一转长枪,把头颅拧碎,化为漫天血雨! 洞元冷眼看向他:“你以为在这地灾幻境当中,我就奈何不得你?” “动手!” 他沉喝一声。 在与沈道真对峙的诸法顿时无奈一笑,“沈兄,老僧得罪了。” 只见诸法捏指呈印,宝相庄严,四条握持法器的手臂钻破皮肉,无端挥舞着沾满血水的器具。 一阵恶风迎面袭来,沈道真却是面不改色,举臂擎住降魔杵,身上那件黑袍受劲力吹鼓,向后猛烈地摆动。 “修罗恶相,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死!” 沈道真叩指如刀,刺入降魔杵中,竟是硬生生握碎了那把法器! 旋即一掌扫出,诸法所幻化的四条手臂全部崩裂,飞身退后刹那,手臂血流如注! “嗡!” 但是诸法却仍然稳住手印,口中吐出一字真言。 沈道真眼前一花,精神与肉身仿佛被剥离开来,有种头重脚轻,无法控制自身的感觉。 如此一来,他攻势受阻,动作立刻就慢了下来。 诸法则竖起手掌,翻过掌心对准自己,“吽!” …… 皇城之上,沈道真悬空立足,表情愈发凝重。 他看向眼前浮现出的光晕,心中疑惑:“佛门真言?” 就在那片光晕浮现的同时。 沈道真脑海当中亦是出现了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段记忆停留在与诸法交手之前,就瞬间消散。 隐隐残留的印象,还有那不可知的影响,都让沈道真感到怒意升腾,“邪惑……诸法……又是这些老鬼!”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沈道真二话不说,手掌向下伸去。 不消片刻。 离祖枪破空而来,却是绕过了他的手掌,悬停在面前。 “……” 沈道真眉头一沉,回想起方才那段记忆当中,林听白能强行夺走自己手持的离祖枪,便是冷哼一声,伸手握住长枪,旋即飞身离去。 而他所去的,正是大胤方向。 另一边。 骑着二驴的燕北也突然怔了一下,感觉自己眼前有一道人影晃来晃去。 她稍稍眨了眨眼,那道人影忽又消失不见。 “错觉?” 燕北略一沉吟。 就在这时,前方却又浮现出一片祥和金光。 二驴的耳朵微微摇动,瞬间龇牙咧嘴,四蹄一踏腾转离开。 远远避开了那道金光笼罩的范围。 燕北没有惊慌,稳住心神观察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光芒,眼眸微动,拍了拍二驴的脖子:“依计划行事,别乱了阵脚。” 听到燕北的话,二驴的鼻孔之中喷出两道白烟,最后忌惮地看了一眼拦路金光,随后就踩着天地气旋不断远去。 而在那片荒芜雪原之中。 乾一静静看着远处,观察片刻,确定了那几人如今所在的大约方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旋即轻声道:“连你也被卷进来了?” 说完这句话,乾一摘掉自己脸上的面具。 露出真容时,脸庞上却仿佛蒙着一层迷雾,明明五官俱全,却是无法看得真切。 第737章 修法 “这样真能行?” 莫观海看着被强塞两块大妖遗骨的谢秀,心里完全不相信这小子能够解决地灾的问题。 一个五品,就算有再多特殊之处,终究也还是五品而已。 进了地灾,难道能让他脱胎换骨不成? “如今你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姬丹书反问一句。 莫观海被堵了一句,却也不甘示弱道:“老子要是有办法,还至于跟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那就把嘴闭上,安静等着他们在地灾里斗出个结果。” 姬丹书冷声说罢,看向静立不动的楚秋,心底却有几分疑惑。 因为此时的楚秋与方才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之处。 只是他也说不清楚,这种微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倘若换了其他人,姬丹书自然大胆上前探查,有什么问题一观便知。可楚秋这具三品肉身实在太过霸道,哪怕意识已被拖入地灾幻境,仅凭身体残留的本能依然能够发挥出强悍实力。 就凭他们几个,真要与其交手,还未必能是对手。 “他的真气在沸腾。” 突然,孔愚的目光也落到楚秋身上,语气凝重道:“要出事了。” 楚秋体内的真气,时刻都保持着无比炽烈的沸腾状态,但值得孔愚特意提醒一句,很明显就不是自行运转那么简单。 姬丹书受他这句话的提醒,立刻运起天地观,果然就看到以楚秋为中心的天地之力正在被排斥出去,无法靠近三丈范围。 一股肉眼不可视的真气气焰,正在不断向外扩张。 隐隐约约,凝聚成某种熟悉的形状。 “那是……伏魔刀?” 姬丹书心中一紧,认出了真气所化的形体正是立在楚秋身侧的伏魔刀。 不过,孔愚却摇头说道:“不是伏魔刀,那只是一道刀意所化的气形。这位小友在地灾之中,应是有了一番际遇……” “刀意化形,他在悟道?” 姬丹书下意识捏住了剑柄。“在地灾之中顿悟刀意,难道他要劈开天地灾劫?” 这话刚刚脱口而出,姬丹书马上就回想起前面的风灾,水灾,楚秋都是毫不取巧,以蛮力破之。 除了火灾稍微费去一番手脚之外,余者对他并未造成什么威胁。 以他的性格来说,若地灾真的困他太久,或许楚秋还真会选择一刀斩破。 “那邪惑的心力念头……” 听着二人的话,莫观海还惦记着该怎么干掉邪惑。 可就在这时,始终缄默无声的皇甫策忽然道:“晚辈倒是有一个想法。” 刹那间,除了范不移之外,三道目光同时落在皇甫策脸上。 被三人如此盯住,皇甫策依旧面不改色,“希诚费力将谢九皇子送入地灾,一定有他的用意。晚辈猜测,应当跟邪惑的心力念头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目光环视三人,问道:“几位可还记得,先前邪惑身上出现的异状?” 孔愚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诸法网罗中积攒的那些武夫念头,被洞元所夺之事?” “不错。” 皇甫策点头说道:“方才的异象,我们都是亲眼所见,依附于邪惑肉身之中的头颅,应该就是洞元,诸法,慎独这三人。他们被邪惑所利用,拿来镇压体内丹田,好来维系二品杳冥的境界,那反过来说,这三人就一定会想办法去利用邪惑。” 莫观海听得有些不耐:“道理我们都懂,你直接说你的办法。” “晚辈的办法,可能有些冒险。” 皇甫策道:“若是稍有不慎,轻则没命,重则会被邪惑同化,成为他的资粮。” 听到皇甫策的话,孔愚却是回过味来,苦笑着摇头道:“老头子还道你是个老实人,结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姬丹书的目光也是一沉:“你在那邪惑宫中,看了‘诸法网罗’?” 之前皇甫策前往邪惑宫,为的是寻找刀宗传承。 虽然他没有翻阅太多旁人的传承武学,但在那群散落的书籍当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书写着诸法网罗奥秘的手札。 “诸法网罗既然是邪惑最大的立身之基,晚辈觉得,若能知己知彼,也不算坏事。”皇甫策并不否认,“当然,我也没有完全看懂那部传承,对于里面很多法门,依旧一知半解。” 他虽是实话实说,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诸法网罗,终究还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如今好不容易才将邪惑的肉身控制住,又把念头分离至地灾,等于同时限制了他的二品手段,与最为棘手的诸法网罗。 若是按照皇甫策的想法,他们几人需得动用诸法网罗的手段才能对付得了邪惑,未必有些舍本求末。 眼看两人不为所动,莫观海倒是有些急了:“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那诸法网罗难道不是武学?邪惑用得,我们就用不得?” “现在咱们在这儿除了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就只有这小子的伏魔刀意能够触及地灾,倘若真有其他办法,老子愿意第一个试!” “你先冷静一点。” 姬丹书皱眉道:“没有人说不愿尝试,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邪惑宫内搜罗天下武学,但那都是别人的东西,不管怎么去用,邪惑都不会有半点心疼。 可诸法网罗却是他穷极一生创造出的真正绝学,这样的东西他藏还来不及,为何会堂而皇之摆在邪惑宫?而且还是如此容易就能找到的位置?” 莫观海想了想,咧嘴道:“说不定邪惑也想开宗立派?”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就知道,根本没有这种可能。 世上所有宗派,都会念着传承二字。 唯独邪惑宫,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邪惑那个疯子,自私利己到了极致,甚至想要将全天下武夫都拖入诸法网罗,以供他一人成为永世长存的怪物。 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想把自己的东西传承下去。 “邪惑留下的诸法网罗,未必是假的,但也绝不可能是真的。”皇甫策道:“但我们不需要辨别它的真假,只看它是否有用即可。” 第738章 无明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也都明白了皇甫策的打算。 孔愚沉吟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几人也通过诸法网罗,进到地灾?” 不得不说。 这个办法确实有几分道理。 与其在外面干瞪眼,倒不如直接进入其中拼上一把。 姬丹书则是看向自己手中的鎏金长剑,缓缓道:“若此计可行,老夫愿往。” 莫观海同样点头:“老子早就活够了,死前若是能拖邪惑宫这帮疯子下去,倒也算没白忙一场。” 不过,说到这里,莫观海忽然又看朝孔愚:“连他都能找到诸法网罗,你在邪惑宫内待了那么久,到底在忙活什么?” 孔愚嘴唇微动,倒是没有出言反驳。 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有些事,即便此刻立场相同,也不能尽与人言。 “莫前辈,诸法网罗过于深奥,我们还是尽快着手吧。” 好在这时,皇甫策出言替孔愚解了围。 莫观海也懒得刨根问底,直接道:“现在练它就太迟了,你既然能够想到这个办法,想必已经有了腹稿,直说吧。” 皇甫策闻言,缓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他的打算也并不复杂。 邪惑宫中匆匆一瞥的手札,不可能记载了诸法网罗的全部精髓。 其中只有一部分原理,以及笔者留下的些许感悟。 而这一部分的感悟,正好能够在此刻用上。 谢秀与希诚的出现,让皇甫策意识到地灾并非绝对封闭,楚秋将邪惑引入其中,而希诚真人又借着邪惑,连同自己和谢秀一起闯了进去。 这就代表邪惑已经成为了两处的桥梁。 只要他们能够进到诸法网罗。 自然也能进入地灾。 既然如此,那他们只需要了解到,如何通过精神秘藏,闯进那诸法网罗的地盘。 等这几人开始着手习练之时,范不移抬起疲惫的眼神朝那边看去。 对此,他倒不觉得陌生。 当时占据瞎眼青年肉身的洞元,也用这种方式将他们送入了诸法网罗。 尽管这几人仓促之下,未必能够完全达到洞元的程度,可只要掌握其中奥秘,想来也不难成功。 想到这里,范不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心下暗道自己这次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跟楚秋问清到底如何肉身破境。 不捞些好处,实在对不起他如此卖力拼命。 正当范不移打算伸手去触碰伏魔刀时。 前方被真气摄住的邪惑肉身却也突然有了动静。 “嗯?” 范不移略有几分疑惑地看了过去。 就见邪惑的肉身之上,骤然浮出一股柔和金光。 隐约之间,还有莫名梵唱从中传来。 范不移的脸色瞬间变了:“是诸法!” 他先前就与诸法交过手。 自然认得出来这是谁的手段。 不必他来提醒,那正在钻研诸法网罗的四人也看到了邪惑肉身出现的变化。 姬丹书的动作最快,瞬间闪身来到邪惑面前,抬掌按去。 结果他的手掌触及到金光表面,当场就被一股反震的力量给弹了回来。 “佛门硬功!” 姬丹书喝了一声,似是在给几人提醒。 莫观海毫不犹豫运起八险门功法,双臂猛抖,发出震人耳膜的爆响。 旋即,他两只手掌同时盖下,拍在那突然出现的金光表面。 螺旋气劲硬是金光之上印出几寸凹痕,气爆横扫四方! 范不移首当其冲,被这股气劲吹得双脚离地,差点就要卷飞出去。 这时候,始终不曾动作的楚秋忽然伸手提住他的衣领,手臂回旋,让范不移立地扎根,两条腿都陷进了山崖之中。 “我真谢谢你啊!” 尽管范不移知道楚秋听不到,还是龇牙咧嘴地说了一句。 楚秋这具肉身行动全凭本能,即使有意控制力道,但那种力量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范不移仿佛全身都被冲刷了一遍,几欲呕血,急忙拔出伏魔刀挡在身前! 长刀颤鸣一声,斩浪分海般劈开了汹涌劲风。 勉强使他站稳了身形。 “这不是佛门硬功,这是诸法在操控邪惑的二品修为!”而在这时,莫观海的双掌也被弹了回来,匆匆看向手心皴裂的血痕。 如果只是佛门硬功,他这一掌打下去即使不能打破,也不至于受到这种程度的反噬。 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 眼前从邪惑身上泄露出来的金光,是诸法控制了他的肉身,在运使佛门手段。 没有得来孔愚和姬丹书的回应,莫观海的眼神几次变化,朝皇甫策扫了一眼:“小子,你那办法快点使!先进去再说!” 皇甫策自然也知道轻重缓急,微微点头,立刻掐了个手印。 尽管他的动作有些生疏。 但他的天赋悟性却也是当世一流。 短短片刻就已经悟透了诸法网罗的一丝奥秘。 “靠近我!” 皇甫策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 眉间清光一闪,精神秘藏已经彻底封闭。 莫观海二话不说,举步冲向皇甫策,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姬丹书和孔愚并未动身。 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孔愚率先打破了沉默,“姬兄还是信不过我这把老骨头?” 不苟言笑的姬丹书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笑意:“论起年纪,你我二人还不知谁更老一些,这句姬兄,老夫可受不起。” “至于老夫信不信你?” 姬丹书缓缓道:“你这老东西也未见得信过老夫。” “哎。” 孔愚轻叹一声,“老头子连那大妖遗骨都交到了你手中,如何不能证得自己的清白?姬兄莫要欺人太甚才是。” 两个加起来年纪可能比大胤王朝存在时间还要长的老家伙互相盯着彼此,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进入地灾,确实是个好办法。 可一旦念头离体,留在外面的肉身可就变成了靶子。 谁也不会白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上。 更何况,姬丹书对孔愚本就存着几分戒备,而孔愚也从未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二人互有防范,一时竟僵在这里。 眼看这两个最强的老东西撂挑子了,范不移当场气得两眼通红,“你们两个老不死要是不愿帮忙,就把修为借给我!整天在那儿算计来算计去,火都烧到屁股了还要计较那些狗屁倒灶?楚秋如果败了,邪惑醒过来,大家一起玩完!你们去算计鬼吧!” “……” 姬丹书面皮一颤,被范不移的话给骂得有些挂不住脸,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找补道:“你这脾气,倒是与魏求仙年轻时如出一辙。” 范不移没好气道:“别跟我套近乎,那老不死的如果在这儿撂挑子,我一样骂他!” 姬丹书闻言,彻底没了脾气。 仔细想想,魏求仙那老货当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在九星宗也没几人能够治得住他。 现在他的徒弟这般不尊重他,想来也是自食恶果。 随即姬丹书沉吟一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办法确实有几分可行。” 范不移怔了怔,接着立刻道:“什么办法?” 他方才说的根本就是气话。 现在姬丹书的口吻如此认真,反而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孔愚却是明白了姬丹书的意思,看向范不移道:“你是伏魔刀的继承者,既然伏魔刀意能够渗透到地灾当中,若是借我二人之力,或许能让你的念头也成为三品。” “前提是,地灾真如我们所想,是一处困住楚小友的幻境。” 姬丹书道:“若是其他的东西,仅凭壮大心力,未必能给他提升实力。” 孔愚摇了摇头:“现在诸法已经在操控邪惑的肉身,足以证明他们所陷的地灾,确实是一处心力交战的幻境。而且……” 他稍稍一顿。 像是有些犹豫。 “罢了。” 孔愚又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再去思考三毒已经没了意义,不管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将邪惑的念头斩去。” 说着,他的手指按住眉心。 很快就抽出一缕如同光丝般的物质。 姬丹书也不甘示弱,竖起剑指,磅礴剑意化作一把三寸小剑。 “等等……你们真要送我进去?” 范不移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这两个老东西居然顺水推舟,真要把这担子压在他的身上。 “小友莫要推辞,眼下唯你一人能担此大任。”孔愚笑了笑,伸手一指,那光丝瞬间飞向范不移的眉心。 “去!” 姬丹书更是利落,剑指递出,小剑迅如雷光,直奔范不移而去。 范不移下意识想要躲闪,结果才刚抬脚迈步,才拔出一条陷入山崖的左腿,便被两道念头击中眉心。 脑袋顿时向后仰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 就发现自己置身于高空当中,前方呼啸的气爆顿时让他醒过神来。 “邪惑?” 当他定睛望去,发现被红线成粽子的邪惑悬浮在半空,干瘪葫芦高高飞起,下边还挂着戴了张狰狞面具的谢秀。 不等范不移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又是一声轰鸣巨响自远处传来。 只见林听白挥舞长枪,挑飞洞元,手指连击自身几处大穴,拇指又在眉心一抹,强行稳住了即将崩散的肉身。 旋即他长出一口气,道:“不愧是佛门大德,轻易便能晃动我等心神,你这是想要通过此处幻境,影响我们的现世之身?” 这番话,自然是冲向诸法。 而在诸法对面的沈道真,此刻也是满脸凝重,身形时而模糊,时而凝练。 显然受到了不轻的影响。 除此之外。 更远处与慎独交手的沈清寒倒是没有多少异状,仿佛根本就不吃诸法这一套。 诸法也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女子,微微摇头道:“阿弥陀佛,国师谬赞,老僧也只是送诸位到该去之处。几位现世皆是人中俊才,何必在此空耗心力?” 话虽如此,诸法那翻向自己的手掌又近了几分。 沈道真瞬间听到耳边传来无比清晰的梵唱。 一身念头几乎把持不住,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他不比林听白,提前苏醒了真身记忆,两边建立了足够的联系,所以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 但林听白仅仅是一道残影,真身在何处尚不可知,更别说是感知这地灾幻境。 看到沈道真俨是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林听白立刻出手贴上他的后心,助他稳住念头,重聚形体。 没了对手纠缠的洞元瞬间从背后挤出脊骨,拴着头颅的骨头延伸而出,继续对准邪惑吞其念头。 林听白只是向那边看了一眼,面带无奈道:“几位处心积虑,看来今日是有非胜不可的理由了?” 诸法眼含笑意,颔首不语。 沈道真好不容易稳定了自身,随即亦是忌惮道:“佛门手段果真能做到这一地步?” “这不全是佛门手段。”林听白摇头说道:“当年林某也曾有缘得见邪惑一面,窥探到了诸法网罗的三分奥秘。那门功法不修自身,不通天地,唯有‘幻真’二字,可诠释一二。 诸法得其传承,吞噬了不知多少大胤武夫,只怕早已精通其中三昧,能以幻中求真,影响你我现世真身亦不在话下。” 沈道真眯了眯眼:“一门想要吞噬天下的邪功,竟还真让他练出了几分名堂……老夫的真身,此刻应该已经察觉到是谁在搞鬼了。” 说罢,他冷冷盯着诸法,“你们三人依附于邪惑肉身,那也就代表,老夫的真身赶到,一样能斩了你们!” 这话一出。 诸法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但那并不是忌惮或者畏惧。 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悲悯。 只见他突然合起双手,轻声言道:“一念嗔起,便有无明烦恼。沈兄深陷血脉余毒,如今再牵扯到如此事端,只怕丛生痴愚妄念,不得超脱。” 沈道真眉峰一沉。 脖子上浮现出几条如同血管般的纹路。 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迅速变得雪白。 林听白目光扫过,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沈道真面前,突然开口道:“诸位既是前来助拳,便请出手拦下洞元。” “绝不可让邪惑念头落入他手,否则,只怕后患无穷!” 听到林听白的话。 立于邪惑身前的洞元才刚转过头,一道刀光已是架在了他的眼前! 第739章 除魔 皇甫策的刀光如同雷光乍现,沿着洞元的脖子转了一圈,连同背后钻出的脊骨也一同斩开。 两颗头颅高高飞起,瞬间喷出如泉涌般的血柱! 但在那血柱深处,一节节骨头快速窜起,连接两颗翻滚坠落的头颅,好像长鞭一甩就飞了回来。 “是你们?” 洞元歪斜的头颅转动着,立刻抬起一掌,将皇甫策震飞! “没用的,在这地灾幻境,邪惑不灭,我们的心力念头也不会消散。” 他伸手将自己的头颅扶正,缓缓说道:“我们因邪惑的心力延伸而生,从本质上,就是他的地灾劫难。” 皇甫策向后滑行百丈,立稳身形后,就朝洞元看去。 注意到他的眼神,洞元连忙转过身去。 轰! 两股无匹巨力对撞,掀起一阵荡尽层云的惊啸。 “痛快!老子这念头果然够强!” 莫观海全身翻腾着血色气焰,掌力一压,居然将洞元推动,不断远离了邪惑。 在这地灾幻境,莫观海的实力不光恢复到全盛时期,甚至犹有过之。 “小子,别愣着!去砍了邪惑!” 莫观海一身凶悍气焰,将洞元逼退的瞬间就大吼了一声。 皇甫策微微点头,手掌竖起,竟是幻出两把长刀。 他沉住气机,刀锋一转,“天地分明。” 恐怖的天地巨浪奔涌而来,在刀锋之下化成两道横跨数十丈的刀芒! 他也不知二人能够留在此地多久,一出手自然就是刀宗极招,直向邪惑斩去! 可当刀光落下,激起呼啸翻腾的气浪之后。 诸法连忙舍下林听白与沈道真,身形一闪,挡在邪惑前方。 嗡! 他浑身散发出升腾的黑色气焰,六条手臂同时探出,硬接皇甫策斩下的两道刀光! 皇甫策在这地灾幻境当中虽然没有莫观海那么强横霸道,但一身气机也已恢复到巅峰,如此毫不留手的一击,绝不是诸法仓促之下就能硬接的。 只见诸法的六条手臂顷刻间被撕成粉碎,鲜血横流,被逼无奈只得用肉身顶上。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邪惑的念头不受损。 “那邪惑才是他们的弱点?” 沈清寒挥刀劈开慎独,目光一转,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旋即寒声道:“联手!”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已经直奔诸法而去。 用得同样是刀法,但比起皇甫策的堂皇大气,这人的刀意就透着几分诡异。 “伏魔刀……!” 看到迎面而来的刀锋,诸法脸色轻变,脑袋立刻向后折转,以十分怪异的姿态躲开这一刀。 范不移一刀劈空,却是巧妙变招,翻手将长刀在胸前转了半圈,重叠的刀影越过诸法,斩向被红线包裹的邪惑! 长刀落下,发出一声洪钟大吕般的悠扬巨响。 诸法当场惨叫起来,用失去了手掌的肢节堵住耳朵,全身都像是在高频颤动,虚实不定。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慎独与洞元的身上。 沈清寒立马抓住机会,一记碎星斩出纵横交错的密集刀光,直接卷走慎独的身躯,随即根本不去确认他的死活,脆声道:“思路没错,继续砍!” 她脚步一踏,以神威赶路,化成笔直旋转的漆黑光柱,狠狠斩中了邪惑的‘肉身’。 可尽管如此。 她这一刀,却并未造成预想当中的效果。 至少,比起范不移闹出的动静差了太远。 “只有这把刀能伤到邪惑?” 沈清寒看向范不移手中的长刀,顿时认出这就是那小道士强抢自己的玉鳞刀之后变出的那把。 此时场上出现了两把同样的兵器,沈清寒却懒得去思考其中缘由,将手一伸:“交出来!” 她竟想夺走范不移的伏魔刀。 若是现世真身,范不移只怕来不及反应她的动作。 可在这地灾幻境,范不移同样也拥有三品实力,脚步一转就避开了沈清寒,“一边玩去!” 他立刻出刀,劈向邪惑的头顶! 那悠扬的巨响再次传来。 诸法当场就被震成一片黑雾,翻滚着逃向远处。 洞元虽然还没沦落到这般下场,但有莫观海在,他也根本腾不出手,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冷冷道:“莫观海,你看清楚一些,我到底是谁!”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只见他脸上的五官像是蜡烛一般融化,慢慢重聚成莫观海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庞。 看到那一张脸,莫观海的眼睛当场红了起来,“凭你这杂种,也敢冒充戚剑清!?” “冒充?” ‘戚剑清’淡笑道:“莫兄弟,你还是不明白么?我即是洞元,亦是邪惑,同样也是……戚剑清!” 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猛地挥出手臂。 千万把天地之力所化的长剑自他背后涌现,齐刷刷地扑向了莫观海! 而在此时。 范不移连劈两刀,虽然未能真正伤到邪惑的念头,但心底也有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邪惑是被楚秋借伏魔刀意拉进这里,现在还能被伏魔刀意所伤……那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心中魔’?” 念头及此,范不移脸色一肃,立刻低头看向被红线拴着的谢秀。 “九皇子,可会使刀法?” “啊?” 谢秀扬起戴着面具的脸,“这……谢某倒是不算精通。” “无妨,你很快就会了。” 范不移说完,直接将伏魔刀抛向谢秀! 谢秀没想到范不移竟会突然把兵器丢过来,急忙伸手接住,下意识就向手中的长刀看了一眼。 伏魔刀中之灵桀骜不驯,连楚秋都要费一番手脚才能将其降服,更不要说连念头也才五品境界的谢秀。 长刀刚一入手,谢秀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传来刺痛。 刀柄上的‘仙’字开始散发光芒,变得无比滚烫,谢秀的手掌瞬间就被烫得血肉模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被狰狞的木制面具藏住表情,否则这一下就要让他失态。 “好厉害的刀意……” 还来不及感慨,伏魔刀突然拖着他的手臂动了起来。 唰! 一道寒光挥过头顶,斩断干瘪葫芦垂下的红线。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谢秀慌忙道:“这刀怎么回事?” 范不移往那边看了一眼,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邪惑在你体内留了一道念头,所以你才能进入地灾,但你不受伏魔刀影响,说明你们两个才是一个整体。” 尽管谢秀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还是勉强理解了范不移的意思。 “阁下方才以此刀斩向邪惑,震散了其余三人,代表他们是邪惑的心力延伸。而谢某不受影响……因为我与他同出一源?” 谢秀不知自己理解的是否正确,可伏魔刀却也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反应时间,刀身一颤,便拖着他飞向高处。 直到这时,谢秀终于明白范不移为何要说自己很快就会使刀法了。 “这把刀反过来在驾驭我?” 从来只有武夫驾驭兵器,哪有兵器驾驭武夫的道理? 如此倒反天罡的邪门长刀,谢秀还是第一次碰上。 伏魔刀拖着他在半空转了一圈,随即就控制着他的手臂斩出一刀! 这一刀看似平平无奇,落在缠满红线的邪惑身上,却是轻易将其劈成两半。 简单的仿佛切开了一块豆腐。 “这么轻松?” 范不移也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他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打算,哪怕谢秀一刀砍下去什么效果都没有,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他没有料到,将伏魔刀交给谢秀,不仅有效果,而且还是如此显着的效果。 邪惑裂开的肉身正在不断蠕动。 被切断的红线更是疯狂摆动,看起来无比惊悚。 “不要愣着!再来一刀!”沈清寒见状,眼底也闪过一抹讶异,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大声提醒谢秀继续出刀。 “这也由不得我做主啊!” 谢秀用力拖动伏魔刀,发现它纹丝不动,立刻改换成双手,几乎拼尽全力都没能撼动半分,“这把刀不听我的!” 沈清寒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废物!” 这个小白脸果然是中看不中用,难怪自己没来由地讨厌他。 好在下一秒,范不移,皇甫策同时出手。 一左一右,将邪惑的两半身躯分开,没让蠕动的血肉重新愈合。 范不移拉住飞舞的红线快速一缠,抓着半具身体看向皇甫策。 此时正巧皇甫策也投来了一道目光。 两人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远离彼此。 “这里是幻境,就算斩开了他的肉身也不是‘真实’,邪惑的身体只是念头的显化,不管如何,既然将其分开,就不能再让它重聚!” 范不移心念电转,极力远离着邪惑的另外一半身体。 对付这种前所未见的二品武夫,且不论其他人是如何打算,范不移完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有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 而突然失去了目标的谢秀则是伸手拉向刀脊,有些焦急道:“这位刀兄,你究竟想做什么?人已经跑了!” 伏魔刀自然不会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唯以刀身震颤做为回应,一下就震开了谢秀的手臂,随后就驾驭着他的身体动了起来。 可它并没有选择追杀邪惑的两半残躯,目标盯准了半空中左摇右摆的干瘪葫芦。 谢秀藏在面具下的‘脸色’一变。 “不可!” 他还记得是这只葫芦把自己带进了此地。 尽管双方没有打过交道,可是想也知道,这只葫芦一定是‘自己人’。 然而伏魔刀根本不受他的控制,重重一刀劈在干瘪葫芦之上。 直接就把那只葫芦斩飞出去。 连同葫芦表面凸出的眼球都爆成血浆。 还不等谢秀暗道糟糕。 远远飞出去的干瘪葫芦之中,骤然传出一声惊人刺耳的怒啸! 如此刺耳的声啸,瞬间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就连被戚剑清以千万剑光打下天穹的莫观海都勉强抬起头,擦去眼角的血水,咧嘴狞笑道:“难怪希诚那老鬼如此安静,原来这也藏了一道!” 他瞬间提纵速度冲破剑光重围,身周卷起一股飓风般的螺旋气劲,与那些剑光对撞,传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化为戚剑清的洞元将目光收回,平伸的手掌轻轻一拢,五指旋动,漫天剑光受他心念牵引,极为灵活的化成一股飞旋的剑丛,直追莫观海而去。 口中同时轻道:“莫兄弟,你我多年不见,这么急着离去是为何?留下与为兄多聊几句罢!” “老子聊你娘个腿!” 莫观海双臂一撑,顿时震开环状气爆,荡尽袭身剑光! “别说戚剑清早就死了,就算他还活着,老子也要亲手送他一程!免得落到你们这群杂种手中,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 他双眼发红,懒得再与洞元废话,整个人化成一道暴冲而起的光华。 眨眼间,就已经来到那干瘪葫芦对面,伸手将其握住! “总算逮到你这老王八了!” 莫观海一脸狞色,手指透过葫芦上的裂痕穿入其中,当场将破旧褪色的外壳捏了个稀巴烂。 一股腥臭的汁液喷出,看起来像是血水和某种粘液的混合物,但莫观海根本不在乎这些,双手拍合,将残破的葫芦完全握碎! 随后就冲那控制不住身体的谢秀吼道:“小子,斩一刀!” 即便他不开口,伏魔刀也早已蓄势待发,直接拖着谢秀劈出一道璀璨刀光!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道刀光前端。 ‘戚剑清’眼神发冷,张口一吐,天地之力凝聚成拳头大小的气团,直奔谢秀而去! 对付伏魔刀这种上乘有灵之兵,他还没有十足把握,可谢秀不过一道五品念头,在这一群三品的混战当中薄脆如纸,吐一口气就能将其斩杀! 可他吐出的气团才刚飞至一半。 就被鎏金色的长枪捅碎,散逸成肉眼可见的烟气。 “林听白……” ‘戚剑清’腮帮鼓起,突然伸手在脸上一抹,五官恢复成那自有几分道韵的中年样貌,冷冷说道:“你铁了心要阻我成事?莫要忘了,你能坏我的大事,我也不是找不到你的真身所在。”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林听白旋动长枪,斜提在侧,笑着说道:“林某所行所为,一切只为大离,从未有过半点谋私,你这句威胁,选错了对象。” 洞元深深看了林听白一眼,又看到那压制了自身异状的沈道真。 心底纵有再大的怒意,也知道今日大事难成。 至少,想借地灾之力夺走邪惑的念头,怕是没有多少可能了。 光是这两人就已经足够棘手,更别说还有那不知何时会‘苏醒’的大离夜主。 洞元衡量利弊,面庞松和,淡漠道:“现世之中,你我还会有再见之时。” 林听白闻言,只是回以微笑,并不接话。 洞元最后看了一眼被刀光吞噬的莫观海,顿时散去念头,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沈道真见状,也是皱眉道:“这蛮人的野心太大,恐怕会酿成大患。” 林听白则是抬起目光,朝那道耀眼的刀光瞥了一眼,紧接着道:“他们三人只是邪惑的心力延伸,比起你我,空有一份意识而已。就算耗费力气将其强行留下,也伤不到他们的根本。” “邪惑被拖入此处只是意外,若能顺势而为,吞下邪惑的念头,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件好事。若是不成,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继续在现世着手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沈道真皱紧的眉头忽然一松,冷笑道:“到了外边,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也许吧。” 林听白不置可否。 随后就飞向那化成一片废墟的帝京残骸。 “做什么?”沈道真看向他的背影。 林听白头也不回道:“临别之前,与那位大离夜主再聊几句。” 沈道真枯瘦的脸庞骤然绷紧。 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 ‘大离夜主’毕竟牵扯了大离的气数,他自然不想让林听白与其过多接触。 但,沈道真最终还是忍下了杀心,意味深长道:“你想要改变他对你的看法,可没那么轻松。” 这次,林听白什么都没说,只是飘然飞进升腾而起的重烟深处。 另一边。 谢秀握着伏魔刀转过身来,看到那浑身飙血的莫观海,不禁歉意道:“这位前辈……” 怎料莫观海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啸。 旋即挥动着全无血肉的两条手臂,似哭似笑道:“你这老王八,终于是死了!” 谢秀闻言一怔。 接着就看到了莫观海那只剩骨头的手臂上,好像还残留着几块葫芦碎片。 先前那一刀,虽然是由他斩出,实则全是伏魔刀所控制。 谢秀根本没看清伏魔刀究竟做了什么,现在总算猜到了几分。 “那葫芦才是邪惑真正的念头?” 他沉吟一声,正要开口发问,这时范不移却是抱着那半具残躯飞了过来:“邪惑死了?” 谢秀转头看去,就看到他手里的半具残躯正不断化成灰烬,很快就被风给吹散。 这一情况,同样也出现在了皇甫策那边。 皇甫策看着指间如同流沙般消失的灰烬,忽然道:“邪惑的念头就这么被斩了?会不会有点太轻易了?” 其实不光是他。 就连范不移也有几分不太真实的感觉。 虽然他没有参与前面的战斗,但也知道邪惑有多么棘手。 楚秋肉身破境三品,与其缠斗许久,都没能找到斩杀他的办法。 现在仅凭伏魔刀一击就灭了他的念头? 尽管范不移推测,谢秀与邪惑的纠缠,进到此地很可能就是‘心中魔’的关联。 伏魔刀的力量,正好可以克制此时邪惑的念头。 更准确地说。 是在谢秀手中,能够克制他自己的心魔。 邪惑的念头,便是他的一道心魔,因此而被伏魔刀斩去,倒也不算太过离谱。 可这仅仅是循常理推测的结论。 范不移知道,邪惑这种存在,根本就不能用常理论之,于是就道:“如果邪惑的念头已经消散,我们离开此地应该就能知晓结果。” 说着,他就看向了皇甫策。 怎料皇甫策却突然面露难色。 “怎么?”范不移道:“出不去了?” 皇甫策很快就冷静下来,沉声道:“我们是通过诸法网罗进到此地,按理来说,邪惑的念头一散,我们也会被排斥离去。” “可是现在……” 他掐住一道指诀,却没有任何反应。 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一变故,就连满脸狂喜之意的莫观海都安静了,瞪着眼睛道:“你别告诉老子,这鬼东西还是没有死!” 莫观海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尝试着诸法网罗的几种手段。 但不管他怎样去尝试,几人的念头都像是困在了此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这时范不移开口道:“你们二人是通过诸法网罗的手段进入,我却是被那两个老不死强行送进来的,或许这中间出了些差池,先不要着急,再等等。” 听到范不移的话,莫观海则是皱了下眉,“等等,荒雨歇那杂种呢?” 他刚刚被伏魔刀的刀意包裹全身,自然没有注意到林听白与洞元之间的对峙。 但当他环顾四周,发现消失的不光只有洞元,就连化成黑烟逃走的诸法,还有被沈清寒劈落的慎独都已经消失不见。 皇甫策摇头道:“那三人,应该是提前一步逃了。” “逃了?怎么可能?” 莫观海满脸不信道:“荒雨歇那杂种何其阴险,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皇甫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三位……” 突然。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秀迟疑道:“那里是不是有一只葫芦?” 三人闻言,立刻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在他们来时的方向,一只干瘪葫芦正在缓缓摇晃着。 表面凸出的眼球骨碌碌转个不停,随即忽然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 “夜主。” 林听白落下之后,先是看了一眼遍地尸骸,随后就向那道坐在破碎门柱之上的身影打了个招呼,“此番可有所获?” 楚秋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那一身几乎形成实质的杀气,令林听白的脚步微停。 但随即还是迈出了最后一步。 近到楚秋十步之内。 第740章 自我 “到这种时候还敢来见我。” 楚秋拔起插在手边的伏魔刀,缓缓说道:“你的胆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大。” “夜主谬赞了。” 林听白笑了笑,像是看不到楚秋身边环绕的杀意,随手摄来一块巨石,正好停在身后。 随即他就在楚秋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见他一副闲聊家常的架势,楚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将伏魔刀搁在膝上,“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说吧。看在你今日足够卖力的份上,我可以耐心听你说完。” 听得这话,林听白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夜主了。” 不过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楚秋眯了眯眼。 “林某此来,并非为了其他事,而是为了夜主的灾劫。” 只见林听白笑了笑后,淡淡道:“夜主于这地灾当中大杀四方,从青州深山,一路杀到了大离皇城,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按理来说,这小小的幻境,根本就承受不住你这一番折腾。” “所以,夜主从最开始,就是抱着以力破去地灾幻境的想法,林某说得可对?” 楚秋看了看这满地的尸体。 尽管大多都是邪惑的心力催化,其中一部分是洞元殿,慎独殿的人。 还有一部分,干脆就是诸法殿那些壁画上的诡异僧人。 但里面还是有一些‘帝京百姓’。 他方才一番放手出招,几乎是毁城灭地的后果。 半座帝京被扫荡一空,四周再无一个活人。 “你问了句废话。”楚秋环顾一圈后,淡淡道:“这里只是幻境,就算眼前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你该不会指望我会心软留手吧。” 林听白立刻正色道:“林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夜主这一番杀戮,虽然的确能够起到些许效果,可是对于天地气数来说,你杀得越多,它就要将你拖得越深。” 楚秋眉头一皱,“不要说废话。” “夜主可有想过,为何天地气数要创造这样一个幻境来困住你?”林听白说道:“如果只是想让你因为那些熟悉的人而深陷其中,它其实完全可以换一种手段。比如说,给你一段真正求而不得的虚假,就算你知道那是假的,也不忍动手打破它。” “又或者,干脆让你的念头陷入更深的‘真实’。” 林听白望着楚秋道:“风火水地四灾,只有这地灾最为难解。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真实,而是因为,任何经历地灾之人,都会陷入深深的迷茫。” “地灾真正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天地气数创造的残念幻象,而是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在我之前还有人进过地灾?” 楚秋深深看了林听白一眼,忽然就笑了起哦来:“如果在我之前真的有人进过地灾,那这地灾的强度,还真是让我有点失望。我本以为天地气数是因为没有多少经验,现在看来,它就是真的太弱了。” 尽管楚秋这么说,林听白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道:“夜主如果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应该清楚,你正在与自己对抗。” 林听白话锋一转,道:“不过天地气数也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一味提升强度,它终归不是活着的意识,只是循着某种刻板规律在行事的死物而已。” “你对天地气数的理解确实很深。” 楚秋收起笑容,盯着林听白道:“天下武夫从前都认为这气数之说是个笑话,直到三品受限,世上高品销声匿迹,你以一己之力戏耍了整个江湖,独占名声为己谋私,布了如此大的局,全是靠着对气数的理解吧。” 当年灭魔之战,要说三座江湖的高品武夫真正损失了什么?其实也不尽然。 那一战当中,只有魔门是真正的输家,余下者无非就是赢得多与少而已。 但要说谁才是获益最大之人,恐怕所有高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林听白的名字。 楚秋说他独占名声为己谋私,还真的不算冤枉他。 因为他以四品之身,置于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中,最终还能占尽好处,让‘大离国师’的名声传遍天下。 说林听白才是最大的赢家,绝对没有说错。 然而,林听白听到这话,也只是笑了笑,既不辩解,也没有多言的打算,而是缓缓道:“夜主这番话对外面那个林听白说,没有任何问题,但在这里,林某只是个失败者。朝堂斗争,在监察司面前输得一败涂地,当年那点谋划也早就付诸东流,不必再提了。” “也是。” 楚秋难得认同了一次林听白的话,上下扫看他一眼:“在这种幻境之中,就算你有一肚子的算计,天地气数只要随便修改一个人的轨迹,就能塑造出比方老头更让你头痛的对手。” “这样说来,你与真正的林听白,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真正的林听白,就算遇到这样的死局,想必也会找到破解的办法。” “想不到夜主对他如此推崇?”林听白眼眸一闪,“看来你与他之间,的确有不小的仇怨。” “有仇是真,有怨,倒是谈不上。” 楚秋摆了摆手,随后就对上林听白的目光眼神,“你只是他的一道残念幻身,还不如沈氏皇族的老鬼,能与真身呼应,但你似乎比他醒悟得更早,想必是与气数有关。” “说吧,你到底要卖什么人情与我。” 言尽于此,林听白知道若是再闲叙下去,眼前这位大离夜主的耐心就要消失殆尽了。 就见他轻轻颔首,“不错,林某确实想要卖一个人情给夜主。” 顿了顿后,林听白接着道:“夜主可有听说过‘龙脉’?” 楚秋闻言,双眼一眯,露出有些危险的表情:“你想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扯上几句,就别怪我劈散了你的心念。” “夜主先别急。”林听白正色道:“龙脉之说,与气数不同,它是真正存在的。” 楚秋盯着林听白看了半晌,淡淡道:“气数同样也是真正存在的东西,但是看不见,摸不着,杀不死,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句话,让林听白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他没想到,这少年模样的夜主,连天地气数都想杀来试试。 直到此时此刻,林听白逐渐开始明白为何自己会与此人结仇了。 或者说,自己的现世真身,为何绕不开眼前的大离夜主。 这样的人,除了在其弱小之时就扼杀在萌芽当中,否则一旦等他成长起来,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更不知何为利益交换的退让,只会用实力来说话的武夫,从来都是最让人头痛的存在。 林听白略一沉吟后,开口道:“其实龙脉,也是大玄的产物。如今此处并无龙脉,林某能够感知到幻境非真,同样归功于此。” “所以呢?” 楚秋垂下眼睑,搁在膝上的长刀颤了颤,浮起半尺高。 那股如同实质的杀意,此刻变得更为惊人。 换作心性不坚者,哪怕站在这里,被杀气一冲,都有可能被活活吓死。 纵然是林听白,这会儿也露出一副‘吃力’的表情,脸色惨白道:“林某知道如何对抗天地灭杀,可助夜主一臂之力。做为交换,希望夜主能答应林某一个条件。” 楚秋没有说话,右手已然伸向了伏魔刀。 “林某想请夜主,斩断大离龙脉!” 但林听白的话,却让楚秋握向刀柄的手掌停在半空。 像是没有听清林听白的话,诧异地瞥他一眼。 “你想让我斩断大离龙脉?” “正是。” “为什么。” 林听白双唇一抿,继而道:“林某了解自己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能做出何种离谱之事。大离龙脉,乃是玄朝残留的一小部分所化,林某将其截留,只是想要为大离在天地剧变之中留下一线生机。” “但……”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大离气数将尽,这道龙脉,很可能会养出妖物,到时只怕又是一场苍生浩劫。” 楚秋的表情从漠然,到诧异,再到如今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经历了几种不同的转变,但心情也是极为复杂。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话,竟然能从林听白的口中说出来。 无论是天下灭魔,还是蛮人立国,乃至今日天地异变,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林听白的影子。 直接或是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早已能堆起一座望不到边的尸山。 可是现在,堂堂大离国师的幻象,竟会说出如此忧心天下的话来。 楚秋的嘴角翘起,随即又恢复平静,“可以,成交了。” 林听白微微一怔。 似乎没想到楚秋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按照他的想法,楚秋至少要提出更多的条件,再经过一番劝说,最终才能点头答应。 毕竟这处地灾幻境,能困他的时间也不剩太久了。 三品肉身能够做到的事,远超如今世上这些高品武夫的想象。 等楚秋真正反应过来,天地气数也只能老老实实放他离去。 这也是林听白如此冒险,急于与他谈上一谈的原因。 “夜主难道不想听一听,斩断龙脉到底有什么后果?” 林听白说出这句话时,试图从楚秋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端倪。 但楚秋却握住伏魔刀站起身来,摇头道:“既然你跑来与我交易,就代表这龙脉有些凶险,但不论如何,它能被斩断,不是么?” “这……”林听白一时语塞,随即便是苦笑道:“夜主真是打开了林某的眼界。” “至于这幻境,真正破去它的办法,还在于夜主的……” “不必说了。” 楚秋打断了林听白:“我愿意耐着性子跟你聊几句,也只想要了解了解林听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气数所塑造的,终究不是真正的大离国师。” “林某惭愧。”林听白叹道:“轨迹有变,如今心气也与当年截然不同,天地气数的手段,足以完全改变任何一个人。” “但是,夜主也莫要忘了,我们这些幻象,其根本也是你的心力延伸。或许在你眼中看来,林某就是这副模样呢?” 他笑了一声后,没再挡着楚秋的路,默默让开了身位,“天地灭杀不了你的肉身,便要消磨你的精神。一旦你的怀疑越深,它对你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强,夜主,请吧。” 说完这句话,林听白彻底闭上嘴。 “我的怀疑越深,它的影响也就越强?”楚秋却是在心里重复着林听白的这句话,旋即就看向自己的面板。 这些年来,他积攒了不少点数,但是并没有花出去半点。 毕竟那些武学早已烙下,其中包括自行领悟的一些绝学,天地气数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洗去这些印记。 面板武学一证永证,再一次得到了证明。 所以这部分的点数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此时,楚秋的眼神飞速一扫,大部分自己所学的功法武学,都有一个加号。 唯有一气造化功,大雪龙拳,以及霸势九斩是灰色的。 因为这三部功法,他的境界非常精深,其中霸势九斩更是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 眼下看来,自己几年积累的点数,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林听白的话,终究还是点醒了他。 “既然此地是幻境,我的功法和实力却作不了假。面板就是我的锚点,为我区分真实和虚假,既然如此……” 楚秋的目光定格在霸势九斩之上,开始忆起先前毁城灭地的那一刀。 当那股恐怖的意境再次升腾。 林听白的脸色登时剧变,眼前仿佛有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光将要吞噬自己。 他的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向后方急掠而去。 当他退出百丈开外,再次定神看去,才发现方才那片火光只是被刀意所震慑产生的幻觉。 “他果然是要在此悟到那一步……” 林听白压住心底翻腾的想法,立刻抬起头看去。 目光洞穿了重重烟幕,看到那几人僵住的表情。 以及已经完全重聚的一只干瘪葫芦。 林听白轻声道:“邪惑这次要遭重了。” 而在楚秋逐渐把握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感悟时,面板之上的点数更是飞速变化起来。 从来无比吝啬的点数,如今就好像不要钱一般疯狂增长。 直到已经超出了所能显示的极限。 霸势九斩,一气造化功,大雪龙拳的背后分别浮现出加号。 “原来这就是三品肉身的潜力……”楚秋吐出一口长有数丈的气浪,脸上彻底干涸的血痕化成痂壳脱落粉化,露出散发如玉光泽的皮肤。 “三品无量借天地之力,而三品肉身,就要掠夺天地,反借自身之力。” “同为无量,还真是天差地别。” 楚秋笑了一声,念头在霸势九斩后方的加号轻轻一触。 霸势九斩的字迹瞬间变得模糊起来,逐渐在面板上隐去。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暖流,从四肢百骸当中生出,沿着体内气脉转了一圈,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隐约间,他产生了一种更为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十分脆弱。 只要他轻轻抬手,就能像是击碎朽木一样,撕开整个幻境。 “看来到时候了。”楚秋转头看向躲开百丈之外的林听白,朝他摆了摆手:“龙脉之事,本官记下了。” 林听白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时,楚秋早已腾身而起,化为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光柱。 直接刺穿了高高在上的天穹! …… “怎么会……伏魔刀也不能斩了邪惑的念头?” 范不移看到那只葫芦重新聚起形体,心中已经产生了一股无法控制的绝望情绪。 “邪惑这老王八!太他娘的难杀!” 莫观海也是有些气恼,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冲着谢秀道:“你,再去砍一刀!” “我?” 谢秀指了指自己,木制面具上的大嘴也跟着一同裂开。 像是露出一个无比夸张的表情。 “当然是你,不然还是老子不成?” 莫观海道:“现在只有你能伤到邪惑的念头,快去斩了他!” “莫前辈。”皇甫策无奈道:“九皇子也已经尽力了。” “什么尽力了?今天就算是拼死我们所有人,也要把邪惑留下!” 莫观海却是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红着双眼道:“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为了对付邪惑……我们付出太多了!” 皇甫策闻言,嘴唇微微一颤,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是无法开口。 因为莫观海说的,的确是实情。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武夫,跟邪惑宫之间的纠缠最深,仇恨也最大。 为了对付邪惑宫,不知牺牲了多少人。 这些年来,邪惑宫躲藏在暗中不露踪迹。如今终于有了一次机会,能够解决这为祸多年的心头大患,莫观海不肯放弃也属自然。 “先不要急,或许是我们想错了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范不移也是长出一口气,道:“毕竟我们现在跟邪惑同处于一个幻境,说不定也受到了幻境的影响。” 说完,他朝谢秀看去:“而且九皇子身上确实有邪惑的念头,伏魔刀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在此地,他与邪惑互为心魔,只要手持伏魔刀,一定能够斩去邪惑的心念,这一点不会有错。” 谢秀闻言,也是心乱如麻。 但他却比其他几人更为冷静,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握在手里的伏魔刀,上面发烫的‘仙’字此时已经冷却下来,而他掌心也被烙下一个相反的字痕。 盯着打量了几秒后,谢秀忽然抬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把伏魔刀的问题?” 此言一出,几道目光‘唰’地落在他脸上。 范不移第一个开口道:“伏魔刀的问题?你有什么感受?” 谢秀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但你们先前说过,这里只是一处幻境,既然如此,这种神兵幻化而出,未必能够尽到全功才是正常之事吧。” “……” 范不移完全没想到,谢秀这句话,竟然真的指向了核心。 自己虽然带着一把伏魔刀进来。 可这却是自己的‘刀意’所化。 而他的刀意先前损耗太多,几乎全都给了楚秋! “真正的伏魔刀……” 莫观海也忍不住呢喃一声,正要往下方看去。 结果就在他低头的刹那。 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光柱直直刺向穹顶! 轰的一声! 几人惊讶发现,天空竟是被这道黑色光柱捅出一个肉眼可见的窟窿! 破碎的天空宛如镜面般布满裂纹,边缘坠下的碎片很快就化成流风气旋,消散不见。 没过几个呼吸,几人头顶就已经出现了一个扩散开来的漆黑巨洞! 与此同时,一道道扩散开来的裂痕,还在不断向着他们这边蔓延。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的边缘。 “幻境要破了!” 震惊的情绪只持续了半晌,莫观海立刻就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刻怒吼道:“快躲开那些裂痕!” 几人连忙做出反应,生怕被裂痕卷入其中。 可就在下一秒,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怕什么,这里只是幻境,难道还能让你们真的死了?” “楚兄!” 谢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第一个朝那边看了过去,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变得无比激动。 范不移则是看向楚秋手里握着的长刀,赶忙道:“你这把才是真的伏魔刀,快点交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 楚秋已经伸出左手,隔空一抓。 那只葫芦只是一闪,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邪惑,你是想要在这儿跟我斗一场,还是出去接着打?”楚秋掂了掂那只干瘪葫芦,笑问了一句。 干瘪葫芦表面不断转动的眼球定了下来,与楚秋对视半晌,最后就见下方慢慢裂开,露出一张嘴巴,“没想到你真的能悟到三品境界……” 啪! 楚秋手掌一握。 葫芦当场碎裂,汁液四处飞溅! “跟你客套一句,你还当真了?”掌心涌出的黑火将那些碎片煅烧成灰烬后,楚秋抬眼看向不断崩塌的天空,倒握长刀,直接向天顶再斩一刀! 第741章 死战 正在安静等待的姬丹书和孔愚二人,此时也突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可怕的气息。 两人几乎同时向楚秋的肉身望去。 正当他们的目光落下之时。 悬在楚秋上方的干瘪葫芦却突然颤抖起来,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 孔愚的脸色一变,立刻出手朝那葫芦抓去! “是邪惑!” 姬丹书二话不说,也跟着出剑斩向了那只干瘪葫芦。 然而他们两人的动作虽快,却没有被楚秋以真气束缚的那具‘蛮人肉身’更快。 哗! 就见那具被红线缠住的肉身猛地挣扎起来,随即就绷断了真气与红线的束缚。 邪惑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只不过这一次,他也像是那只干瘪葫芦一样,发出了无比凄厉的惨叫。 两颗眼球瞬间爆开,金色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化成了一条条蠕动的肉芽散落在他脚下! “楚……秋!” “大离夜主!” “你该死!” 那具蛮人肉身咆哮着,背后又一次裂开,脊骨如同蛇行,沿着他的头颅缠绕一圈。 上面悬挂着的畸形脑袋睁开双眼,不停对着那具肉身张口吸气。 丝丝缕缕的金色念头正在飞速钻入那脑袋当中。 但邪惑的肉身对此毫无反应,周身爆发出惊人的气浪,瞬间就将除了楚秋之外的所有人都震退出去。 孔愚跟姬丹书首当其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轰隆一声! 方才几人所在的山崖更是当场崩塌,变成散落的碎石,沿山体滚落下去。 姬丹书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从风暴中飞出来的范不移接住,伸手托在他背后稳住身形,旋即看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伏魔刀,皱眉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另一边的孔愚则是按住了莫观海和皇甫策。 一手一个,提住二人,之后就看向那浓烟滚滚的位置:“应该是幻境当中出现了什么变化,邪惑会如此愤怒,恐怕他的心力念头受损不轻。” 随后,他忽然往四周一看,疑惑道:“大胤九皇子呢?” 这话一出,姬丹书也才想起,自家那个小弟子竟然没有飞出来。 一想到他的修为才只有五品,姬丹书心里顿时生出不妙之感:“难道被邪惑的力量给震碎了?” 好在他的话才刚刚说完。 那片浓烟深处,忽然炸出圆形的气浪,将所有尘烟一扫而空。 就见楚秋脚下踏着一块浮空的巨石,而谢秀正坐在石头上方盘膝运气,似乎正在压制着什么。 楚秋看了谢秀一眼,伸手按在他头顶。 一股黑色气焰瞬间点燃了谢秀的身体。 但这气焰并没有任何温度,而且如同一个永不知满足的怪物,疯狂在吞噬四面八方的天地之力壮大自身。 被谢秀戴在脸上的木制面具也无比雀跃,张开那血盆大口跟黑色气焰争夺周围涌来的天地之力,吃得不亦乐乎。 有这两股外力相助,谢秀很快就睁开眼,长出一口气道:“多谢楚兄,那道念头已经被压下了。” 楚秋闻言,缓缓点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目光直接看向那变得奇形怪状的邪惑肉身,淡淡道:“那就先杀了他的肉身再说。” 那具蛮人肉身在发觉楚秋苏醒的一瞬间,同样做出了反应。 早已畸变的手臂平伸而出,满是金色血管纹路的皮肤骤然裂开,鲜血如瀑般坠下,对着天空怪声尖啸:“行云!” 忽地,一大片密布阴云凭空而生,遮天蔽日,盖在众人头顶上空。 邪惑张开了失去双唇的怪异大嘴,暴露在外的牙床逐渐撕裂,支出来的尖牙看上去竟是比那张木制面具更为惊悚可怖。 “布雨!”就见他张口一喝,握住比例极不协调的手掌,好像要从天空拖下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倾盆大雨忽然落下。 每一滴雨水,都像是蕴含了天地之力的杀招,打在几人身上滋滋作响。 “行云布雨?” 姬丹书撑起一道重叠剑光挡住雨水,看到近在咫尺的剑光正在被雨滴侵蚀,砸出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破洞,脸庞紧绷地说道:“这家伙还练了大玄的秘传绝学……” “岐龙山就岐龙山,何必连名字都不敢直言。” 孔愚躲在姬丹书撑起的剑光之下,语气亦是十分凝重道:“这次只怕要动真格了。” 如今的邪惑,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怪物。 头颅仿佛充气一般鼓胀起来,双臂一大一小,看起来极为怪异扭曲,胸腹之上,甚至还裂开了一张好似嘴巴般的伤口,跳动的内脏全都暴露在外。 甚至于,那缠在他脖子上的脊骨,都算是最为顺眼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楚秋只是化出气焰覆盖周身,没等雨点落下靠近,便是迅速蒸发干净。 那些蕴含天地之力的雨水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变成了黑色气焰的资粮,不断助其燃烧。 谢秀身上那一层火焰,同样也有这种效果。 他略有几分惊奇地伸出手掌,看到覆盖在手臂上的气焰如影随形,心底也稍微定了定神,问道:“楚兄打算如何斩了这……” 说到这里,谢秀微微一顿,打量着前方的邪惑。 对于现在这位邪惑宫的宫主,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贴切的形容。 纵是妖物,也没有如此畸形的存在。 不过就在这时,邪惑的两只头颅,连同胸腹的裂口一同开合,用不似人的尖啸怒声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废物!” 砰的一声,邪惑膨胀起来的左臂陡然爆开,金色血液瞬间就被大雨冲刷干净,连同一块墨绿色的肉团一起跌落下去。 那肉团表面还长着一张脸,双眼神光已散。 看模样,似乎是慎独。 此时此刻,邪惑的念头似乎重新占据上风,用满是血管纹路的右手捞住那肉团,语气诡异道:“林听白……” “林听白?” 谢秀闻言一怔,转头看向楚秋:“这跟大离国师又有什么关系?” 楚秋此刻浑身浴火,瞥了邪惑一眼,随后就翻手拿起那只干瘪葫芦,轻轻一捏。 葫芦表面顿时钻出一只眼球。 “你小子下手够狠的!” 希诚真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虽然有些激动之意,但语气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疲惫。 方才在地灾幻境,他并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可从本质上来说,他依然是与邪惑大战了一场。 心念之争,凶险不在明处,倘若他先前输给邪惑,此时的结果恐怕会变得更加糟糕。 “你藏得也是够深的。”楚秋并没有回答谢秀的问题,而是举起了葫芦:“如果我斩去邪惑的肉身,你有几分把握能战胜他的念头?” 此话一出。 葫芦里的‘希诚真人’顿时默然。 紧接着,他就叹了口气,“我只是邪惑分出的一道念头,你不能指望我帮上太多。” 不过下一秒,希诚真人就道:“三成把握。” “我最多只有三成把握,前提是,你真的能够解决邪惑这具肉身。” “洞元创造的蛮人肉身,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葫芦上的眼球转到另一边,盯着已经变成怪物的邪惑,缓缓说道:“如果洞元最开始就想要占据邪惑的心力念头,这具肉身之中,很可能蕴含了荒族的纯血。” “荒族可是妖蛮大泽最强的四族之一,被逼到绝境,这些家伙甚至能做出你想象不到的事。” 楚秋闻言,轻轻一抖手掌。 葫芦里顿时飞出一条红线,自行延伸到腰间挂好。 “无非就是从纯血中唤醒大妖的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楚秋松开手,任凭葫芦落下,“配合我。” 希诚真人没有开口,眼球疯狂转动,最后盯住了谢秀。 谢秀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摇头道:“我可不想成为邪惑。” “那可由不得你来决定。” 希诚真人怪笑一声。 但随着楚秋左臂一伸,破空而来的红线剑被握在掌中,直接带着它冲向邪惑。 轰! 漫天雨幕如同被无形大手撕得破烂,蕴含天地之力的雨水倒卷逆流,反向天穹冲去! 刹那之间,雨歇云散,天光倾斜! 原本还在盯着手中肉团的邪惑猛地抬起两颗头颅。 只见他爆掉的眼球并未恢复,黑洞洞的眼窝里面不停钻出蠕动着的肉芽,对着楚秋放声道:“来!” 两道身影瞬间碰撞。 旋即,邪惑的肉身就被当场撞碎,化成漫天飞溅的肉块! 不过那些肉块在散开的瞬间便凝住不动,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归,重聚成那完好无损的畸形身躯! “还不够!” 邪惑的两颗头颅同时传出咆哮,独臂一转,卷起凌厉无比的天地巨浪! 楚秋身体一转,刀剑相叠,顶住巨浪奔涌,张口一吸。 所有天地之力当场被他吞入腹中。 速度远比方才快了数倍。 风浪一止,楚秋抬手出刀。 漆黑刀芒如同横栏,眨眼间淹没了视野能及的范围。 邪惑抬起的手臂还未来得及发力出招,便被这股可怕的刀意寸寸撕碎,如同身陷磨盘,整个肉身当场湮灭! “退!” 望见如此恐怖的场景,孔愚连一秒都不敢逗留,连忙抽身飞退。 姬丹书落后半步,就被一丝外散的余威扫过,急忙运起自身真气想要拦阻。 结果才发现那一丝荡开的余威竟如春风拂面,根本没有任何力道。 注意到这异常情况,姬丹书眼神微动,“这是……入微手段?” 他的语气还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楚秋这一刀斩出,显然动用了极为庞大的天地之力。 但仔细看去,又与三品无量撬动天地时的迹象有些不同。 回想方才拂过身体的微风,姬丹书迟疑道:“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天地入微手段?” 通常来说,武夫到了三品,以天境功法施展天地入微,只是改变天地之力的无形本质,从而提升招式的威力。 但楚秋刚刚吞天地入腹,所施展的并非改变天地之力性质的刀法。 那单纯只是将力量控制到极致,毫无半点外泄的挥刀! 便在此时。 被刀光湮灭的邪惑再次重聚肉身,以逆乱生死之法恢复行动能力,抬起那张狰狞脸庞冷冷道:“掠夺天地,便为天地所不容,你这条路也是走错了!” “武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要受天地限制,这个道理,你打不破!” 话音刚落,缠住邪惑脖子的那条脊骨张开骨节,复而锁紧绷直,被邪惑伸手一摘,化成了一杆短枪。 从交手以来,邪惑鲜少真正动手,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处于被动。 更不要说是使用什么兵刃。 如今他变成了这副畸形的模样,反倒像是解开了某种限制。 单手转动那把骨枪,尖声说道:“一人功成,不如众生入境!诸法网罗才是真正的出路,唯有我……才是正道!” 说罢。 他单臂抡起骨枪,惊起天地变色的巨啸! 大片阴云才刚聚起,就被那恐怖枪风劈开一条望不到边的裂缝! 楚秋将红线剑朝前一架,剑锋与那骨枪碰撞之时,当场震碎漫天云层! 天地之力形成惊人飓风随处肆虐,而一同被震飞出去的,还有邪惑那怪模怪样的肉身! 楚秋的身形纹丝不动,反手将红线剑提在背后,举起伏魔刀指着勉强稳住身体的邪惑,笑着道:“原来你这么弱。” 邪惑闻言,黑洞洞的眼窝之中涌出更多肉芽,还趴在他肩膀上的巨大头颅却睁开了双眼,“他说得没错。” “你的实力太弱了。” “住口!” 邪惑抬手就将脊骨短枪捅进了那只头颅,“若是我死在这里,你们的谋划该如何推进?笑话!” “就算你死了,那些念头也不会消散,不是么?” 比他更加畸形的头颅尽管被骨枪贯穿,但还是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数百年来,无数道念头汇聚而成的心力,不可能随你一死而消散。邪惑宫的传承,自有后来人。” “滚!” 邪惑冷喝一声,挥手将那颗头颅从肩膀甩了出去。 血肉黏连之处被硬生生撕开,瞬间就缺了一大块。 但被甩飞出去的巨大头颅并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半空,眉心的血洞里还在流出鲜血。 它仍然在笑,“你知道我说得都是事实,所以你才会如此愤怒。就如同你当年抛弃了希诚真人那样,如果你的念头消散,新的邪惑一样也会抛弃你。” 这句话一出。 楚秋明显感觉到自己腰间的干瘪葫芦颤了颤。 低头看了一眼,楚秋微微摇头,直接一剑斩向那颗头颅! 那颗头颅猛地转过来,对着楚秋开口吐出一股腥风。 然而尚未近身,就已被升腾的漆黑气焰烧尽。 剑光一落,那颗巨大头颅就像是注满了鲜血的口袋爆开,喷出巨量的血水。 血雨飞散,落在邪惑的脸上,却激起他一丝狰狞笑意:“如今大敌当前,还想要跟我内斗,荒雨歇,难怪你这失败者穷尽一生都无法参悟蛮人血脉的奥秘。” 他提起骨枪,冷声说道:“看清楚了,蛮人的血脉,是这么用的!” 话音刚落,骨枪表面就如同蒙上了一层血光,脊骨末端喷出一束快到不及反应的光芒,隐约间,似有异兽惊啸,天地之力如同陷入混沌,瞬间胡乱飞舞起来。 那道血光从击发,再到命中楚秋,甚至快过了念头的闪动。 楚秋的身体微晃,立刻朝肩膀瞥了一眼。 只见自己散发着玉光的皮肤,此刻正在迅速暗淡,就好像被夺走了活性,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 这一变化,令楚秋笑了起来:“这就是大妖的力量?” 邪惑端着骨枪,竭尽全力才能将其压制,淡淡道:“蛮人本就是大妖血脉遗留在世间的最后证明,这些蠢货只想着如何摆脱它,却从未想过该怎样利用这份力量。” “荒雨歇这个自愿放弃纯血的家伙,更是其中最大的蠢货。” “看样子,你说得的确没错。” 楚秋的笑容一收,肩膀老化的皮肤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四周混乱的天地之力突然一凝。 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涌去。 到了此时,楚秋不再需要运转任何功法,仅凭心念一动,就能强行掠夺天地气机壮大自身。 这才是‘三品之躯’真正的奥秘。 到了这样的境界,才算是真正的三品武夫。 然而,邪惑对此却并不意外,黑洞洞的眼窝紧盯着楚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具肉身的潜力的确让人惊讶,但你可有想过,三品都已如此艰难,二品杳冥之时,天地可还能容你半分?” “这一次的天地灭杀,确实叫你躲了过去,往后每一次进境,你都要面对天地气数的反噬。只要有半点疏忽,便会叫你失去这辛苦修来的一切!” 说到这里时,邪惑眼窝里的金色肉芽逐渐停止了向外蠕动,却极为怪异地向身后飘去。 “小子当心,这家伙的手段多得是,别上了他的当!” 希诚真人连忙提醒一句。 其实不用他提示,楚秋也已经注意到了邪惑的小动作。 “从开始到现在,他看上去是倾尽全力,其实跟先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非要说的话,他的实力反而还有一些退步。” 楚秋的目光扫过,发现那些肉芽似乎吸附在邪惑的背后,而在此时,邪惑胸腹上的伤口也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愈合着。 见此一幕,楚秋逐渐明白了邪惑的打算。 “心力受损,给他带来的影响仍然存在,他想借逆乱生死的手段拖延时间,恢复那部分受损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楚秋直接道:“他的肉身已经超出了承受的极限,此刻心力受损,更拖延了他的恢复速度。二品杳冥大概能重生几次?” 听到这个问题,希诚真人不由道:“我又不是二品,哪知道他能重生几次?” “那你有什么用?” 楚秋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希诚真人,直接一记神威斩出,瞬间劈到了邪惑面前! 邪惑不敢硬碰楚秋的刀法,以骨枪架住一击,身体就像是陨石般坠向地面! 连连撞穿了几座山峰。 终于才稳住了身体,继续尖啸道:“诸法!” 刹那间,他背后聚集的肉芽哗啦一声,化成四条手臂。 邪惑的气息瞬间拔高到极限,胸腹伤口骤然合住,畸变的肉身虽然没有复原,但他那黑洞洞的眼窝之中,终于重新生出了眼球。 “诸法怎么会帮他?”这时,希诚真人却有些疑惑起来,随即就道:“你刚才真不该斩了洞元!慎独被邪惑挖出,洞元受了重创,现在连诸法都倒戈了……搞不好会横生变故。” “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有什么分别?”楚秋摇头道:“这世上没有杀不死的活物,无非就是多杀两次而已。” 他从来不信所谓的‘不死’。 就算二品能够逆乱生死,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更何况,彻底掌握如今这三品肉身潜力之后,楚秋就算不借助红线剑上缠绕的念头,也能洞察天地真实。 虽然与‘天地观’有些区别,不过在他眼中看来,现在的邪惑就像是一个被粘合起来的陶罐。 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内中早就满是裂痕。 而且,在那些裂痕的深处,似乎有些更特别的东西,但那一部分隐秘像是蒙着一层迷雾,阻挡了他的视线。 显然正是不可知的力量。 楚秋甚至怀疑,那就是为何邪惑能够保留二品实力的隐秘。 放眼天下,就只剩这一个二品武夫,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背后一定牵扯了天大的秘密。 但就在这时,背后生出四条手臂的邪惑逐渐冷静下来,迎着楚秋的目光看去,“你既要打破天地之限,那就来试试,能不能敌得过曾经的‘天地之威’。” 邪惑说完,背后的四条手臂如同镀上一层金光,旋转的天地之力鼓荡呼啸,化成无边无沿的巨大旋窝! 看到这一幕,楚秋也张口一吸,吞纳方圆气机。 摆动红线剑,淡淡道:“出招!” 第742章 继位 “这就是邪惑的实力……” 姬丹书望着交手愈发激烈的两道身影,直到此时,以他的眼力,竟也有些快要跟不上那二人的速度。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回荡四周,但凡那两人所过之处,便是山峰也会瞬间倾塌。 尽管早就知道邪惑藏了一手,但如今真正亲眼看到了这老怪物的力量,姬丹书心中还是有些震惊。 同时,转而看向那脸色凝重的孔愚,“事到如今,你若还不肯说出自己的真正打算,恐怕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听到这话,孔愚正要开口。 结果远处交手的二人再次坠入山脉,不知震塌了多大的范围。 那巨响声,也让陷入昏迷状态的三人同时醒转。 莫观海第一时间就被前方的惨状所吸引,忍不住道:“这是已经打起来了?谁赢了?” 结果还没等他看得分明。 就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背生四条手臂的邪惑正在放声咆哮,疯狂撬动天地之力试图压住逼近胸口的那一刀。 然而,任凭他撬动再多的天地之力,最后都只能反被楚秋所用,全部成为那道上升刀芒的力量。 转瞬过后,在邪惑满是怒意的尖啸声中,他的肉身再一次被打得粉碎。 而这一次,逆乱生死的手段仿佛出了差池。 原本能在一瞬间恢复重聚的肉身,竟是耽搁了半晌,才重新在空中聚集。 唰! 楚秋甩动伏魔刀,上下打量着邪惑,“看来你的二品手段开始不灵了。” 邪惑那张怪异狰狞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掌一握,骨枪重新出现,低声道:“逆乱生死,并非绝对,但你那吞噬天地的手段,难道用起来就毫无代价?” 两人同时道出对方的弱点与破绽,旋即对视了一眼,再无任何交流之意,毫不停顿地扑向彼此! 当那震荡的气爆回扫四方,孔愚立刻挺身而出,替几人挡住了这股余威。 紧接着侧过头道:“先带九皇子离开。” 姬丹书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孔愚,随即就道:“谢秀的问题,自有东湖山庄来解决,你的问题,又要找谁来帮忙?” 面对山庄辈分最高的祖师,谢秀自然没有开口插话的余地。 但他稍一犹豫后,还是说道:“师祖,弟子觉得,此事不能牵连东湖山庄。”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姬丹书道:“从你被卷进这件事开始,东湖山庄就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更何况,你那师父,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如今应该已经在皇宫里见到了你父亲。” “父皇他……未必跟此事有关。” 提起自己的父亲,谢秀的表情微变,摇头说道:“何况他已将我逐出皇室,从此以后,大胤皇族再也没有谢秀这个人了。” “老夫还是那句话,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 姬丹书表情平静,看向了那激烈交手的两道身影:“今日不论如何,都会分出一个胜负,不管最后的赢家是大离夜主,还是邪惑宫,那空悬的邪惑之位,总要有一个说法。” 对于此事,谢秀虽有不同看法,不过他也知道,此刻并非争论的好时机。 如今楚兄与邪惑的交手范围已经开始扩散,若不尽快离开这里,他们迟早也要被卷进去。 谢秀微微定了定神,道:“祖师,几位前辈,你们还是先离开再说吧。接下来的事,已非三品所能插手了。” 看着那不停坍塌倾倒的山脉,谢秀顿了顿后,说道:“如果晚辈死在这里,还请山庄替我照拂倪家一二。” 姬丹书闻言,深深看了谢秀一眼,“你不想离开?” 按理说,谢秀才是这几人当中,最应该离开的那一个。 五品非人境,在这种层次的交手之中,哪怕只是被余波卷进去,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弟子还有些事没有了结。” 谢秀拱了拱手,“劳烦祖师送我一程。” 便在这时,范不移也道:“老前辈,顺便把我也送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莫观海当场就拉住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一个五品下去是找死,你以为你这个四品下去就不是找死了?” 范不移摇头道:“这山脉广袤,就算楚秋跟邪惑再能折腾,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塌。我还有几位同伴陷在山里,若不去看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 眼见这二人都有回去的理由,莫观海满是皱纹的老脸颤了颤,冷声道:“现在倒是只有我们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了?” “既然你们两个小子都不走,那老子也不走,我倒要看看,邪惑今天是怎么死的!” 说完,他大手一抓,竟然是将谢秀和范不移都捞在手里,脚步飞纵,贴着混沌气浪的边缘飞向深山。 “如此冲动,实为不智。”孔愚看着莫观海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道:“姬兄,你可莫要做那血气上头的蠢事。” 姬丹书瞥了孔愚一眼,淡淡道:“老夫是走是留,也要看你到底还藏了什么东西。” 孔愚闻言,摇头说道:“事到如今,大家自然是有什么手段就使什么手段,老头子再有藏私,别说姬兄,那位楚小友也饶不过我。” 说话之时,就见他手掌一翻,竟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根三寸长的暗金色长针。 姬丹书只是看了一眼,便是道:“如此完整的魔门杀器,你倒是舍得。” 皇甫策的目光也同样看向了那根暗金色长针,“这就是当年魔门造来专门对付高品武夫的兵器?” 虽然他也知道魔门杀器的厉害,但直到此刻才算真正见到了实物。 短暂的惊讶过后,皇甫策就疑惑道:“虽然魔门杀器能对付高品武夫,但在魔门鼎盛之时,世间也早就没了二品武夫的踪迹。前辈想要用此物来对付邪惑?会不会有些勉强?” 高品武夫之间,同样也有巨大的差距。 五品开始,武夫便能称之为高品。 但真正意义上的高品,还是从四品开始算起。 而到了上三品境界的‘神仙中人’,就更是另一个层次。 当年魔门之人手持杀器,确实有过击伤,甚至斩杀三品无量的战绩。但对于二品武夫能否起到效果,这就是未知之数了。 毕竟魔门为祸一方的时代,二品早已绝迹江湖,没有过实际的战绩,谁也不能说此物是否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然而面对皇甫策的问题,孔愚只是笑了笑,捏住那根长针道:“方才邪惑化为戚剑清所使的手段,其实就是对这根长针的模仿。此物看似不起眼,其实大有来头。” “大有来头?” 正当皇甫策皱眉沉吟之时。 山脉上空,陡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只见那道冲天而起的刀光一转,将重聚肉身的邪惑再度劈散。 随之落下的余威,更是将一座山峰从上至下,彻底分开两半。 轰隆隆的巨响声回荡不止,尘烟如环,迅速推至几人身前,忽地横扫而过。 姬丹书抬手挡住迎面袭来的劲力,面色微凝,直接说道:“不就是魔门门主遗留下来的几件兵器?有何玄虚之处?废话少说,赶快动手。” 孔愚无奈一笑,举起那根长针轻轻一抖,道:“老头子若是失手,姬兄可要将此物拾回,否则落到邪惑手中,恐会给楚小友添些麻烦。” 他没等姬丹书回答,就已经挥臂将那长针击出。 眨眼之间,一道笔直金光斜贯而去。 几乎就在他出手的同时,重聚肉身的邪惑猛地转过头来,眉心当场就浮现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 邪惑的双眼胡乱转动起来,一时竟无法压制身体各处的畸变,身体变得扭曲无比,胸口,肩膀,手臂上都浮出不同的人面。 密密麻麻的人脸在他皮肤下方挤出,瞬间占据了他身体。 “你们这些废物想做什么?给我滚回去!” 邪惑伸手从脑袋里拔出那根金针,强行压住了手臂的颤抖,怒声道:“这是我和他的死战,谁敢插手,休怪我翻脸无情!” 随着他这一声怒啸,那些人脸很快就停止向外挤出,慢慢恢复成完好的苍白皮肤。 不过这一瞬的变故,却还是让楚秋抓住了机会,伏魔刀在掌中转动起来,抡起胳膊斩出一道匹练般的刀芒! 邪惑二话不说,骨枪直刺而出,精准无比地格住了刀尖! 铛! 巨大的力量透过兵器传递到肉身之上,他的手臂直接爆开,身体摇晃着向后滚去。 一口血雾喷出,邪惑急忙撬动一片天地之力裹住自身。 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楚秋眼前。 “同样的把戏,你还想再用一遍?” 看到邪惑再次以不可知的手段隐去自身,楚秋眼底清光一闪,红线剑脱手飞出,顿时截断了一处天地支流,钉着邪惑的胸口将他打出原形! 与此同时。 被邪惑攥在掌心的金针忽然颤动起来,挣开他的手掌化成肉眼无法捕捉的流光反复飞旋,瞬间就在邪惑身上刺出百余道血洞。 这些不足以致死的伤口,反倒比楚秋一刀劈碎他的肉身,更让他心惊胆战。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于这具肉身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低。 如果在自己念头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根金针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 可是进入地灾幻境,完整体验了一遍天地灭杀之劫后,自己的心力受创,又费了一番手脚拔掉慎独。 现在还能够稳住肉身不崩溃,就已是最好的结果,再想对付这根魔门杀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那老东西……” 邪惑的目光匆匆一闪,看向了极远处的孔愚,几乎能够看到他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在关键时刻勾出那些废物的念头?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是一道魔门杀器……” 他吐出一口金色的气息,那根金针顺着气机置换飞出体内,但还没等他恢复身上的伤势,楚秋的攻击再度落下! 邪惑匆忙举起骨枪,结果就看到眼前的刀光骤然散开,化成一张大网将他笼罩在其中。 纵横交错的刀芒当场冲开枪围,砸出一片火光。 邪惑根本挡不住这一刀,被形同龙卷的刀风掀动身体,直直坠落在山脉当中。 这一次,他吐出的不再是鲜血,甚至还有一块长着眼睛的人皮。 邪惑似乎从那人皮之上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嘲笑。 “荒雨歇,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就被从天而降的一脚踩回深坑! 轰! 楚秋踩住邪惑的胸口,刀尖压在他喉咙上,手掌一按刀柄,直接将那颗头颅完整地切了下来。 这次,楚秋没有直接打碎邪惑的整具肉身,而是斩去他的头颅,最大程度延缓他肉身恢复的速度。 “还不快动手?” 楚秋用伏魔刀将那颗双眼还在转动的头颅挑起,朝腰间的葫芦道。 那只干瘪葫芦轻轻跳动几下,红线从中探出,直接顺着邪惑的无头肉身钻了进去。 这是二人商量的第一种办法。 先夺走邪惑这具肉身的控制权,到时二品逆乱生死的手段没了作用,自然就能杀了他的‘身体’。 肉身消亡,接下来就是心力之争。 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需要等到下一步。 那突然飞来的金针最大程度削弱了邪惑对于肉身的控制力,他几乎快要压制不住体内那些散乱的念头,距离崩溃也不远了。 “希诚!你这叛徒为何非要帮助外人!?” 就在这时,被伏魔刀挑起的头颅竟然还能开口说话,极为愤怒道:“难道你忘了?你也是邪惑!” 随着越来越多的红线涌入那具无头肉身,两道声音同时从肉身之中,与楚秋腰间的干瘪葫芦内传来。 “我可不是邪惑,我有自己的名字。” 只见那具无头肉身缓缓爬了起来,一把掐住头颅的嘴,从伏魔刀上取下就往脖子上放。 当头颅跟身体重新连接,他晃了晃头,笑着道:“这世上最后一个天苦的名字,叫晏继山。” “……” 那头颅的半边脸庞扭曲无比,喉咙里传出嘶哑的声音:“你这个蠢货。” 希诚真人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对楚秋道:“小子,出刀。” “现在就是斩了他肉身的最好机会。” “只需一刀,从此就再也没有邪惑,更不会有邪惑宫了。” 听到希诚真人的话,楚秋却是朝葫芦看了一眼,随后将伏魔刀插在地面,伸手拿起那只干瘪葫芦晃了晃。 原本入手沉甸甸的干瘪葫芦,此时却是变轻了很多。 楚秋抬起双眼道:“邪惑,我早就说过,同样的招数,别在我面前使第二次。” “你说什……”希诚真人微微一怔。 一片白雾突然就在楚秋脚底铺开。 很快就延伸到邪惑的身上,将他的双腿完全封进冰中。 楚秋迈步趟开雾气,伸手按住邪惑的头颅,“那家伙就算能占据你的肉身,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压你的心力念头。有些时候演得太过了,只会起到反效果。” 邪惑的脸色恢复如常,看了眼自己双腿,淡淡道:“所以呢?你最后的手段也没起到作用,希诚已经为他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价,你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在如今这样的气数之下,想要杀一个二品武夫,对于你们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难道你们还没有认清这一点?” 邪惑说完,一抬脚,直接震碎冰封,与楚秋四目相对,“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知道为何洞元一定想要夺走我的念头么?” 他笑了笑:“不是因为我的二品修为,也不是因为那些念头带来的天赋。他真正想要的,是我‘不死’的秘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 楚秋的手掌发力,将邪惑按在原地,体内涌出无穷尽的真气,瞬间就将邪惑的身体点燃:“自称不死之人,我也杀过不少了。” “你是指大虞那些废物?” 让楚秋没有想到的是,邪惑好像对大虞有些了解,竟是有些失望道:“邪蛊种身这样的手段,我数百年前就已经看到了它的尽头。借由外力的不死,终究只是小道,你若把我当成那样的废物,未免太过看轻‘诸法网罗’这四个字的分量。” “这些年来,如你一般的惊世武夫,我见过许多,也吞了不少。” “但像你这样,除了杀我之外别无所求者,却是从未遇到过。” “可惜了。” 说到这里,邪惑的脸皮已经被气焰消融,如蜡一般滴落下来,同时发出怪异难听的笑声:“往后你还活着,我自不会再踏足世间一步,待你死后,三座天下也再无人能够阻我。” 当他的血肉彻底融化,只剩下一具骨架站在原地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好像邪惑主动放弃了求生的念头,自愿被楚秋这股气焰炼化一般。 不过,就在那具骨骼也开始融化时。 楚秋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想熬到我死时再现身?” “那你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而且。” 说到这里,楚秋稍稍一顿,按着邪惑头顶的手掌虚握,体内的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掀起极为惊人的呼啸声。 邪惑的骨头顿时发出‘咔嚓’声,一丝丝金色的真气从中拔出,不断向楚秋的掌心涌去,尽数化消于体内。 眨眼间,便已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洪流,连接着二人。 源源不绝的真气从邪惑的骨头之中钻出,似乎没有尽头,但两人心知肚明,只要是武夫自身所修的真气,终究还是有限之物。 咔嚓一声脆响陡然从楚秋掌下迸发。 邪惑的头骨竟是浮现出几道裂痕,就好像被吸干了一般,布满了风化的痕迹。 “那个蛮人不要你的修为,是因为他没有驾驭的底气。” “但你这一身修为,正可为我所用。” 说到这里,楚秋双掌同出,击碎了邪惑的肋骨,一把握住里面还在跳动的心脏! 与此同时,邪惑的手骨竟也抬了起来,死死抓住楚秋的手腕。 嗡! 伏魔刀如有所感,自行升起,一刀劈断了他的骨头! 断截面喷出一股金色液体,却在下一秒就化为雾气,围绕着二人盘旋飞动。 “你……想要……吞噬我的……修为?” 邪惑那裂开的头骨上,竟是恢复了一点血肉,发出有些震惊的声音。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身被洞元弃如敝履的修为,竟要被眼前之人夺走! 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瞬间就升上心头。 邪惑竟是疯狂挣扎起来,断裂的骨头重新生出,被融化的血肉也丝丝咬合,重新铺满身躯。 当他恢复如常,一指点出,穿过漆黑气焰,击中了楚秋的眉心! 原本被夺走的真气,此刻如同倾泻一般倒流而归。 邪惑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冷笑:“看来你还是不太擅长这种邪功手段,夺人修为?只怕你的功法没这份本事!” “功法没有,我有不就是了?” 楚秋一掌托起邪惑的下巴,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举起半尺高。 原本倒卷的金色气浪,此时全数向他倾注而来! 三品武夫的‘掠夺’本质,如今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地之力夺得,这二品修为,又有何不可? “该死!”发觉楚秋的气势正在迅速拔升,邪惑的双眼之中闪过一丝金光,攥住他的手腕拼命想要夺回自己的修为。 可是对于天地气数都为之忌惮的肉身三品境来说,这种程度的抵抗,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楚秋不断掠夺着邪惑的气机,并且举着他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去,手指几乎陷入血肉之中! “等,等等!” “你杀不了我!我的念头还在那大胤皇子体内……” 咔嚓! 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楚秋已经握碎了他的喉咙,形同实质的杀气汹涌无比,直向邪惑扑去! “一次杀不了你,我就杀你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楚秋将他的身体压进山壁,冷冷道:“我有得是时间,慢慢陪你玩!” 第743章 代替 莫观海带着范不移和谢秀冲到山脉深处,立刻就以天地观锁定了那二人所在的方位,随即看向谢秀道:“你这小子非要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能说了?” 这时,范不移也道:“九皇子连你们东湖山庄的祖师都信不过?” 先前二人早就看出,谢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连当着姬丹书的面都不愿直言。 而他的异状,自然也瞒不过那两个人老成精的老鬼。 只不过借着莫观海装疯卖傻的由头,任他们出去折腾而已。 但到了无人之处,他们还是希望从谢秀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谢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体内的邪惑念头,其实并不是唯一。” 此话一出。 莫观海与范不移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叫你体内的邪惑念头不是唯一?你小子说清楚了,这可不能乱开玩笑!” 莫观海一把按住谢秀,表情焦急道:“眼看着都要把邪惑杀了,你在这种时候胡言乱语?” “莫前辈,先等他说完。” 范不移似乎猜到了什么,将莫观海拦住之后,看向谢秀:“九皇子,这件事不能开玩笑。你可知,若是你体内的念头并不是唯一,那就代表我们今日纵然杀了邪惑,他仍然能在某个角落重活一世。” “三座天下,妖蛮大泽,海外诸国,天知道他到底会在哪里苏醒?” 说着说着,范不移的语气也渐渐沉重下来,“如果这老怪物逃出生天,继续暗中谋划他那疯子一样的打算,再过几百年……” “几百年后的事,老子不关心,老子只想知道,今天到底能不能干掉他!” 莫观海打断了范不移的话,双眼通红道:“那小子已经快要成功了,邪惑放弃生路,只差最后一点……为何会有这么多变数?” 他原本还以为,今天就是邪惑宫的覆灭之日。 邪惑一死,他心中的阴影总算能够消散。 这一切眼看就要尘埃落定,谢秀的话,不亚于一道惊雷。 莫观海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前辈,先听我说完。” 好在此时,谢秀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邪惑在我体内留下的那道念头,确实不是唯一一道,但这也不代表,他能够毫无限制的分出念头。” “满则溢,盈则缺,两位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邪惑这些年来,将诸法网罗铺得过于庞大,几乎达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而这一次,他自愿身陷死局,其实就是为了重活一世。” “等等。” 范不移抬手示意谢秀,“照你这样说来,洞元,诸法,慎独这三人,都是被他所利用了?那他这是用自己的性命在布局,稍有不慎,可就真的死了。” “邪惑不会死,因为他的念头早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个人。” 谢秀摇头道:“这也是楚兄出手替我压住那道心力念头之时,我才终于明白的真相。如果邪惑死了,就会有一个新的邪惑诞生,哪怕他一无所有,仍然能够藏在暗中,继续完善‘诸法网罗’。” 莫观海的表情一沉,“照这么说,今日绝对杀不了邪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用天地观注视着楚秋与邪惑二人的交手。 此时,那两道极为恐怖的气息,其中有一道正在急速衰败,如同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火种。 反观另外一道,却是颇有几分冲天而起的势头。 很显然,如今邪惑正处在绝对的劣势,一身气机快速跌落,哪怕下一刻暴毙而亡也不奇怪。 莫观海深知机会难得,有些按捺不住道:“此前从未有人把邪惑逼到这一步,你小子的推断,未必就是真相。” 谢秀闻言,竟也认同地颔首说道:“晚辈所说的,确实只是推测,并不一定是真相。不过,邪惑不死的关键秘密,就在于诸法网罗之中。谁也不知他这些年来,到底通过诸法网罗分出多少道念头,而这些念头,又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助他重活一世。” 这一番话,虽然没能让莫观海改变想法,但还是给他稍稍提了个醒。 他顿时就想到玉皇门的长孙霞。 那女人在玉皇门的地位不低,本身又与皇室有些瓜葛。 甚至,这一次撺掇大胤江湖,凑齐如此之多的三品武夫对付邪惑,背后就有她出了不小的力气。 可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倒戈相向,变成了邪惑的帮手。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此事的确暴露出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邪惑宫这些年来销声匿迹,看似没有涉足江湖,可邪惑那种老怪物,又怎么可能不在大胤多准备一些后手? 除了玉皇门,还有谁是他的备选? 正当莫观海思索此事之时,就听范不移道:“若是这么琢磨下去,怕是到死也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们不能顺着对手的思路去看待问题,或许邪惑这么做,正是想让旁人以为他留下了无法解决的手段,如此一来,自然投鼠忌器,落入他的圈套。” 莫观海表情微动,直接道:“你有什么想法?” “不知此刻夜主与邪惑的交手,胜负如何?”范不移不答反问。 因为现在只有莫观海这个三品武夫,能够从如此混乱的气息当中判断出那二人的战况。 四品神通的精神秘藏,望不穿这片混沌风暴。 而谢秀这个五品,就更不必指望。 莫观海时刻都在用天地观注视着那边,现在听到范不移这个问题,眉头顿时为之一松,“那小子胜了。” 他没有说得太仔细。 毕竟,从天地观望见的气机变化来看,楚秋估计是直接吞了邪惑的气机。 肉身三品境太过霸道,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范不移自然也能听得出来莫观海有所隐瞒,但他并不在乎,“既然明面上的交锋,夜主已经胜了,那剩下的斗争,就需要我们来想办法。” “九皇子既然愿意留下来,就说明你有办法利用邪惑的那一道心力念头,我说得可对?” 谢秀微微点头:“谈不上利用,但我知道,邪惑想要占据我的肉身,就一定准备了足够份额的念头。” “你这皇室血脉的肉身,不是荒雨歇那杂种给邪惑留的陷阱么?” 莫观海瞥了谢秀一眼。 “这虽是陷阱,但对于邪惑来说,就算是一碗有毒的清水,在他快要渴死的时候,也没有办法选择。”范不移道:“穷途末路之人,必然没办法顾及太多。更何况,那个名叫荒雨歇的蛮人虽然看似坑了邪惑,谁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互相利用?” “而且这些都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范不移说到这里,下意识就想要往腰间摸去。 随着手掌抓了个空,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之意,摇头道:“眼下自然是有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最关键的是,我们不能让邪惑跑了。” “如果他自知不敌,干脆抛弃这多年积攒的家底,直接藏身到暗处再等数百年,那时再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让他主动启用九皇子体内的念头。” “我想,九皇子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才肯留下来吧。” 说到这里,范不移看向了谢秀,虽是询问,却充满了笃定。 谢秀略一沉默,随即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呵。” 见他一脸凝重,莫观海却是嗤笑道:“你小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有你,照样也有邪惑,今日这一局,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你真觉得,自己重要到能够左右一个二品老怪的决定?” “别犯蠢了,你充其量只是个引子,要是邪惑早知招惹了你,还会招惹来这样的煞星,他早就一掌把荒雨歇那杂种拍死了!” 莫观海磨了磨牙,转而看向范不移:“你这小子有些头脑,接下来怎么做,听你的!” 范不移闻言,先是看了看远处那道不断升起的火光。 黑色气焰几乎要烧遍大山,四周的温度完全不像是深冬,仿佛有些灼热之意。 “在胜负分明之前,想办法将九皇子送到那边去。” 范不移几乎只思考了一瞬,就给出了答案。 “把人送过去?”莫观海脸庞一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靠近那边,光是他二人交手留下的余威,都能把你们两个震成肉糜!” 范不移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他只是指了指谢秀脸上的木制面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张面具,好像也能混乱天地之力。” 此言一出。 莫观海这才反应过来。 皱眉道:“靠这张面具,倒是能够穿过那片天地气机的阻隔。但是,那小子的一身真气反而成了大麻烦……” 木制面具确实可以穿过天地之力形成的阻碍,所有天地气机在大妖遗骨面前都是形同虚设。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却并不是天地气机。 而是楚秋释放的庞大真气。 要想穿过那熊熊燃烧的气焰,仅靠木制面具可不够。 “除了面具,这个东西应该也能起到作用吧。” 突然,谢秀抬起手,露出掌心的一道紫色纹路。 范不移和莫观海同时看了过去。 这时莫观海才想起来,先前姬丹书似乎使过大妖遗骨的力量。 那老东西私藏的手段,最后因为被孔愚点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将其交出来。 可现在莫观海终于明白了那老鬼的用意。 难怪姬丹书不肯交。 而是他没得交。 东西早就已经转移到谢秀身上了。 “这块大妖遗骨是你那祖师的护身符,原来他也早就算计到你头上了。” 莫观海强忍住没有往天上看。 随即问道:“你用得了此物?” 谢秀稍显犹豫,接着就挥了挥手,那道紫色纹路一闪,似乎在周身形成了看不见的气墙。 范不移见状,立刻就竖起手掌朝谢秀劈去! 他以六成真气斩出一刀,落在谢秀周身的无形气墙表面,竟是连半点涟漪都没能掀起。 “楚秋的真气比我这一击强出百倍不止,你靠着这样的护体之力,未必能完好地走到那边。” “无妨,这小子身上可不止两块大妖遗骨。” 莫观海却是道:“洞元殿中有个邪门玩意儿,名叫七返九还池,那就是邪惑留给荒雨歇那杂种的重生之法。” 范不移眼神一动,“所以,那也是一块大妖的骨头?” 莫观海点了点头:“你们那位大离夜主早就把东西给抢了,先前这小子被拖入地灾时,老子就把东西送出去了。” 他一指谢秀,说完之后又道:“不过,老子可不保证,那玩意儿一定能重塑肉身。毕竟没有邪惑的手段,七返九还到底还管不管用就只有天知道了。” 谢秀这会儿也是沉吟道:“如果那块遗骨真有重塑肉身的力量,现在我就已经集齐了所有对付邪惑的手段。” “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成为邪惑,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这时,莫观海盯着谢秀道:“成为邪惑,对你来说也许是好处大于坏处,但前提是,你能保证自己的念头不被侵蚀。”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这么多年以来,无数比谢秀更加出色的武夫,都倒在了诸法网罗的面前。 邪惑的手段可见一斑。 连戚剑清都没能做到的事,莫观海自然不觉得谢秀能够做到。 “大不了命丧于此,晚辈已有决断。” 谢秀的语气却是极为坚定,“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莫观海上下打量了谢秀两眼。 最后也是点了点头:“行,只要你小子站得住脚,老子以后给你当牛做马都无妨。” 他捏住谢秀的肩膀,随即又朝范不移看去。 范不移道:“我自己来就好。” 莫观海倒也没有勉强,一个四品武夫,去了也是白费。 他提起谢秀,“抓紧了。” 随即便是破空离去。 待二人走后,范不移收回目光,喃喃道:“到底该怎么让邪惑选择跳进这个陷阱呢?” “除非……” 范不移眯了眯眼,决定先去与聂渺等人会合。 …… 当楚秋将手掌从山壁之中拔出,眼前的人形坑洞之中已经满是高温灼烧过后的痕迹。 邪惑的肉身已经看不出半点人形,但他还在不停挣扎。 拇指大小的金色肉块从中滚落出来,还未落地便已化成了灰烬。 此时此刻。 他这一身修为只剩两成不到。 修为被夺走八成,对于邪惑而言,并不是最难以接受的下场。 真正棘手的是,他再也无法压制诸法网罗中沸腾的念头。 那布满漆黑焦碳的肉球表面浮现出一道道裂口,暴露出来的金色血肉凝聚成许多人脸。 每一张脸的表情都极为生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那肉球中跳出。 “救……我!” “救救……我!” 有一些人脸,甚至还向楚秋嘶声呼救着。 这些被诸法网罗所吞噬的武夫,虽然早在念头被吸收的刹那就已经死了。 但他们的一身所学,也与记忆,情感,一同被保留了下来。 当邪惑再也压制不住他们的时候,对他们而言,就像是猛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比噩梦更为可怕的地狱。 “我救不了你们。” 楚秋的声音震荡着,缓缓举起伏魔刀,“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着,他用伏魔刀刺穿了一张人脸。 刀身与血肉相触,顿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浓郁的血气与一股腥臭扑鼻的味道混合着升起,与此同时,那些钻出血肉的脸孔都发出了惨叫。 邪惑的念头却像是陷入沉睡,不再有任何反应。 楚秋并不理会这一点,刀出如电,眨眼间就将所有人脸切了下来。 落下的脸皮扭曲着干枯缩小,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片刻后。 那颗肉球表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楚秋终于放下伏魔刀,这才感到唇上温热,伸手抹去,看到了指头的鲜血。 “还是小看这老鬼的修为了。” 他长出一口气,将伏魔刀插在山壁上,随即席地而坐,开始梳理体内过于庞大的真气。 这部分真气的总量,甚至远超他吞噬天地之力得来的那部分。 “如果单纯只是二品修为,恐怕也完全做不到这种程度。邪惑这些真气,应该来自于诸法网罗的积累。” 消化这部分真气的过程中,楚秋感受到了无比杂乱的‘真意’。 内功修为,即便不同的武夫,修炼相同的功法,修成的真气也绝不是完全相同。 因为真气本质就是人体一口纯气自生的根源。 而邪惑拥有的真气实在过于驳杂,也过于庞大,谁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多少个武夫汇聚而成的总量。 甚至能够伤到自己。 不过,若是掠夺天地气机,还远不至于震伤自身。毕竟这部分真气,若用天地气机来换算,怕是将这千里山脉附近的天地之力都给抽干也不能及。 而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楚秋也大抵摸清了自己这三品境的极限在哪儿。 完全吞下一个二品的气机,还是有些托大。 “小子,邪惑可还没死呢!” 这时候,楚秋腰间的葫芦跳动起来,传出希诚真人的声音。 听到他的话,楚秋睁开双眼望了过去,似笑非笑道:“他死没死还不好说,不过我只当你是死了。” “想干掉我,可没那么容易。” 希诚真人化出一只眼球,看着满地的灰烬,忽然叹道:“虽然这些家伙都是因为贪念中了邪惑的计,你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解脱。” 他的话刚说完,楚秋就捉住那只葫芦,手掌稍微发力,就捏出一道明显的裂痕。 希诚真人急忙叫道:“慢来,慢来!再捏真的死了!” “刚才不是我不想帮忙,是我实在斗不过那老鬼!” 楚秋的手掌一松,翻过葫芦,让那眼球正对着自己,“都是邪惑的一道念头,你为何斗不过他?” 听到这句话,干瘪葫芦表面上的眼球瞬间就胡乱转了起来,有些惊讶道:“你猜到了?” “都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你们就差直接告诉我了。” 楚秋放下葫芦,望着镶嵌在山壁之中的肉球:“邪惑这些年早就把自己的念头拆分,留下来的,也只是一道拖住三殿殿主的诱饵罢了。” “不过,他确实比其他人更加舍得,不光用诸法网罗中的念头做饵,连自己多年积攒的修为都能放弃,这样钓鱼,自然不愁没有鱼上钩了。” “……” 希诚真人略微沉默,接着道:“他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了法子,才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脱身。如果不是你这个变数,他绝对不会舍弃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而荒雨歇那家伙的手段,最后也会成为邪惑的助力。” 说到这儿,希诚真人感慨道:“或许今日真正突破三品的人,就是他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还有点遗憾。” 楚秋将葫芦抛起,以一道真气定住它,冷声道:“邪惑在哪。” 希诚真人道:“小子,听我一句劝,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再追杀下去,很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虽说邪惑一开始就想要放弃二品修为,重新踏入三品境。但他绝对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丢掉自己一身苦功……” “现在你得了他的修为,大胤谢氏那小子说不定还能得到邪惑的天赋,你二人已经瓜分了他的遗产,至于他的念头……你难道真想在旁人的地盘大闹一场?” 虽然希诚真人并没有直言。 可楚秋也听懂了他的暗示,眯眼道:“邪惑的念头分给了大胤权贵?” 葫芦上的眼球转了转,叹道:“我可没说过。” 楚秋手指一晃,葫芦顿时被真气拖回腰间挂好。 心底暗道:“邪惑的念头就算分给了大胤权贵,应该也不会是皇室之人。否则的话,他没必要跟老九折腾这一通。” “除了皇室,还剩下大胤的当朝百官,以及一流宗派的人。” “这个目标可就太大了。” 楚秋搓动手指,仿佛下意识道:“难道都杀了?” 第744章 转移 与此同时。 大胤,蔺家。 一间满是浓郁药味的暖房内。 许多衣着贵气的蔺家族人聚在床前,看着那随时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老人。 而在床边,一名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正在替他诊脉。 半晌过后她松开了手,摇头道:“为爷爷准备后事吧。” 话音刚落。 在场众人满脸震惊。 一个中年人皱眉道:“近云,以你的医术……难道就不能再为老爷子拖上一些时日?” 蔺近云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不是我不想给爷爷用药,而是现在爷爷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一次仙药了。” “为何不能?”中年人又是一问。 随即,他稍稍迟疑了半晌,然后道:“莫非是那些人不肯赐药?” 蔺近云闻言,直接看了过去。 直到中年人被她这道目光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之时,蔺近云才是笑道:“父亲,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大胤蔺家,谁敢在这种事上为难我们?” 看到她露出笑容,中年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不敢抹去自己额头和鬓角的汗水,只能赔笑道:“近云你说得对,咱们蔺家……” 没等这句话说完。 蔺近云已经将那块擦过手的帕子丢了过去。 而那中年人急忙伸手接过,露出不解之意。 可这时候蔺近云已经迈步穿过人群,沿途所过,没有一人敢挡在她身前,全都急忙让开了道路。 当蔺近云走到门口,伸手推开大门时,背对着一众蔺家族人道:“现在开始,将蔺家的生意都转移出去,现银换成物资,等我的安排。” “……” 几名族中负责各项生意的管事顿时看向了那中年人。 表情无比的震惊。 毕竟蔺近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蔺家伤筋动骨! 把生意全都转移,还要把现银换成物资? 换成什么物资? 这又是要做什么? 在场众人都有些不解其意,就连那中年人也是脸色一僵,紧接着道:“近云,虽然老爷子说蔺家诸事都可以由你做主,但你这个要求……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原本已经走过门槛的蔺近云忽然站下,侧转过头来,“你在找我要理由?”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蔺近云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诡异。 而在众人望不见的角度,她的双眼之中竟也闪过一抹金色光芒。 中年人感受到蔺近云的不悦,想起自己女儿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背脊都有些发寒,急忙道:“我明白了。” 待他答应下来,蔺近云脸色稍霁,眼底的金光消散,淡淡道:“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最迟两天,要把所有的现银换成物资。” “留下些族人处理后事,剩下的人,今日就随我离开。” “离开?” 中年人下意识道:“离开去哪儿?” 蔺近云迈步穿过门外石路,头也不回道:“万灵海。” “万灵海……” 中年人的脸色剧变,看了看身边的众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蔺近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带着蔺家远走海外? 难道是蔺家得罪谁了? 而等到确认了蔺近云已经离去之时,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低声道:“非伯,此事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那中年人。 如今这位蔺家家主,此刻却是满脸汗水,如梦初醒般睁大双眼,脚底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敢面对众人的眼神,微微偏开了头:“现在除了听她的,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大兄,照你这么说,咱们蔺家的家业难道就不要了?” “就算老爷子娇惯近云,有些事也不能任她胡闹!” 几名蔺家颇有地位的族人此刻却是嚷开了。 毕竟蔺近云用一句话就想让蔺家舍弃偌大家业远走海外,有太多人不肯放弃这享受多年的荣华富贵。 在大胤,蔺家是首富不假。 有权有势,手眼通天,哪怕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流宗派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可离开了大胤,他们蔺家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花重金攀上交情的一流大派,此后全都断了关系不说,就算是自家培养出来的武夫,在这件事上也未必与他们是同一条心的。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谁愿意抛家舍业,跟他们跑到混乱的海外去? 蔺非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那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见他动怒,有人沉吟道:“要不就去请几位名医联手为老爷子诊治?” 听得这话,众人就如同找到了方向,急忙道:“对,先把老爷子的病给医好,没了老爷子,咱们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做什么决定也没用啊!” “大兄,老爷子的病耽搁不起,先把人救活过来再说啊!” “住口!” 当他们再次七嘴八舌嚷了起来,蔺非伯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匆匆冲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几眼。 确认蔺近云并没有折返回来,他才用力合上房门,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老爷子的情况,难道你们没有亲眼看到?” “没有近云拿来的仙药压制……什么名医治得好这病?” 只见蔺非伯颇为忌惮地往病榻上看了一眼。 接着就摇头道:“既然近云已经说了,那就给老爷子准备后事吧,莫要再折腾他老人家了。” “否则……再闹出一次那种乱子,你们要如何处理?难道还要用下人的命填进去不成?如果不够,莫非拿你们自己填进去?” 原本叫得最凶的几人一听这话,当场就闭上了嘴。 即便还存在几分侥幸心理,这会儿也绝不敢再站出来当什么出头鸟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蔺非伯微微一叹,语气有些复杂道:“老爷子若能就这么合眼,倒也算是解脱。” 众人想起前不久,老爷子‘犯病’时闹出的动静,一个两个也都不再提将人治好的事了。 几十个下人填进去,连点残渣都没剩,好像活活把人吃光了一样。 那种诡异的‘病症’,绝对不是什么真正的疾病。 蔺近云拿回来的仙药,恐怕也有些古怪。 他们对此全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胆量真的把事情挑破。 至少,在蔺近云面前,他们还要装成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蔺非伯稍稍一顿后,腮帮微鼓,咬着牙关思考半晌,随即就如同泄气一般道:“至于近云,我们招惹不起,只能听她的吩咐。” 这一次,没等众人再出言反对,他就抬起双眼,冷声道:“至少她还是蔺家的人。” “那咱们这些年的家底……” “家底没了,再赚便是。当年蔺家先祖能在大胤站稳脚跟,我们这些的后人难道就没本事东山再起?” 蔺非伯不耐地打断道:“就依近云之意,留一部分族人处理善后,剩下的,今日就带上东西与她离开。”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病榻上好似有些模糊的身影,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竟像是看到了一头张牙舞爪的怪物。 蔺非伯心底一寒,根本不敢在此多待,匆匆推门离去。 …… 回到房间后。 蔺近云便吩咐侍女为自己收拾些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随即就坐在桌边,看着一道道身影忙前忙后,动作利落地翻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可还没等沾唇,就见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迈步而入。 脚步落地无声地来到她身后,动作极为熟练地为她捏着肩膀,柔声道:“云儿,怎么突然想要走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能替你分担一二。” 他的语气很轻,满是宠溺之意。 但蔺近云却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砰’一声将茶杯砸在桌上,挥手打开了男子的手掌。 男子一脸错愕,像是没想到蔺近云为何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他刚想说话,就被牵动了旧伤,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你这副要死的德行,真是晦气。” 蔺近云起身避开,冷冷看向他:“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再跑过来说这些废话,我会直接杀了你。” “邓繁,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对你下手?” “云儿,我……” 邓繁才刚顺过这一口气,结果就见蔺近云眼底闪过了金色光芒,赶忙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惹你不开心。” 说完,他立刻避开了蔺近云的眼神,生怕再与其目光交触。 见他低头认错,蔺近云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微微一搓手指,语气缓和道:“叫你的人也去帮忙,日落之前,我们要离开大胤。” 邓繁闻言,丝毫不敢再多问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随即他就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向外走去。 “等等。” 就在这时,蔺近云突然把他叫住。 想了想后,淡淡道:“你的伤还没治好,如果跟着我们一起走,到最后也是个累赘。” 邓繁眉眼间顿时闪过一丝屈辱不甘,但在转身以后,所有表情都化为笑意,低声道:“云儿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们,虽然我这一身修为被谢九给废了,身子骨也还没弱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他这一解释,反倒让蔺近云有些不耐:“我只看你有没有价值,其他的话,不必向我解释。” “过来。” 她冲着邓繁一招手,语气有些不容置疑之意。 邓繁怔了怔,不知蔺近云这是何意。 然而,看到她眼底愈发浓郁的金色光华,邓繁的喉头滚动,稍微掩盖了紧张的心绪后,便犹豫着走向了蔺近云。 没等他靠近几步。 蔺近云手掌虚握,一股庞大吸力将邓繁直接拖到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几乎硬生生捏开了他的嘴,将一物塞进其中。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快到邓繁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蔺近云松手之后,他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后,“呃……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 蔺近云眯着眼,盖住那有些刺目的金光,似笑非笑道:“这可是得益于爷爷才能炼出的‘人丹’,几十条性命,就这么被你吃下去了,感受如何?” 邓繁瞳仁微缩,想起蔺家老爷子的某些传闻,瞬间就有种作呕的感觉。 干呕了几声之后,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把脸憋得通红,不可置信道:“你要害我?” 蔺近云不屑地看了邓繁一眼,淡淡道:“如果我要害你,方才一掌就能结果你的性命,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那一颗人丹足够你恢复实力,关键时刻,还能让你拥有远超从前的修为。” “若不是你还有点利用的价值,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吃这种秘药?” 随着蔺近云的话音刚落。 邓繁果然感觉到体内断裂的气脉正在隐隐发热。 原本散去的真气,又在丹田中重新汇聚。 他的惊恐微怒,很快就变成了喜出望外。 等到那股热流在四肢百骸转了一遍,邓繁的脸色也迅速变得红润起来,又惊又喜道:“云儿,我……” “既然恢复了,就抓紧去办事。” 蔺近云冷声打断了他:“离开大胤后,我们要借大离国境沿江入海,时间紧迫,耽搁不起半分。” 邓繁把喜意一收,立刻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大离那边,我也有些人脉,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 “去吧。” 蔺近云微微颔首。 等到邓繁走后,她漠然地看向那边,露出一丝冷笑:“蠢货。” …… 蔺家的动作很快。 按照蔺近云的吩咐,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备好十几辆马车的物资,甚至都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运出城门。 有蔺家的徽记,这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 除非不想继续在大胤混下去,否则根本没有人敢找他们的麻烦。 一支队伍就这样畅通无阻,直奔边城赶去。 蔺近云一身黑色罩袍,坐在末尾的马车之中,宽敞的车厢中,还有一具用锦缎缠起的尸体。 正是蔺家老爷子的尸身。 他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一劫,在一行人出发之前,便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过蔺近云仍然力排众议,决定带上这具尸体。 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将老爷子草草下葬,等离开了大胤,再找地方为其操办后事。 她如今在蔺家的地位‘一言九鼎’,根本没人敢出言反对。 毕竟那些真正敢反对她的同辈之人,早就已经人间蒸发了。 蔺家的马车极为平稳,走在官道上更是几乎没有半点摇晃。 蔺近云守着尸体,闭目养神,突然间睁开了双眼。 “云儿。” 与此同时,车厢外传来了邓繁的声音。 “说。” 蔺近云的语气很冷。 邓繁则有些小意道:“前面有人拦路,好像是玉皇门的人。” “玉皇门?” 蔺近云呢喃一声,念头微动,真气鼓荡而出,顿时震开了前方的车门。 此刻,蔺家的队伍都已停了下来。 再往前看去,就能看到许多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将整条官路都给堵住。 领头之人身着藏青长袍,踏着马镫的脚上穿了双官靴。 看上去并不是江湖中人。 但那群身骑骏马的武夫,确实一副玉皇门的打扮。 蔺近云只是瞥了一眼,就对邓繁说道:“无妨,让他们随行。” 随后就不再过问此事。 等到车门重新闭合,邓繁却是心生疑惑,有些不解。 可他还是迟疑着将蔺近云的命令传递下去。 很快,蔺家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前方拦路的一众武夫竟也真的让开了道路。 接着就如同蔺近云所说的一般,骑马护在两旁,既不靠得太近,也没有任何攀谈的打算。 原先还有些提心吊胆的蔺家众人,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玉皇门在江湖上虽然声名狼藉,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个一流宗派的实力。 此刻蔺家轻装上阵,就凭几个随行护卫,真要跟这样的大派斗起来,说不好就成了人家盘中的一道菜。 但是眼下来看。 玉皇门非但没有敌意,反而还在拱卫着车队前行。 显然是自己人。 坐在前方那架马车当中的蔺非伯却有些提心吊胆,几次挑起窗帘,但看到几乎与官道下方那一片冰雪景色融为一体的玉皇门人,就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瞧。 生怕再看到什么诡异的场面。 待到众人渐渐行去,愈发远离京中方向,那身穿藏青长袍的男人忽然夹紧马腹,策马靠近了蔺近云的车架。 淡淡说道:“此行要往何处?” 注意到玉皇门的领头之人突然靠近载着蔺近云的车架,邓繁稍微留了几分心眼,时而往那边看去。 “从大离走江道,绕行入海。” 蔺近云的声音好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有些听不真切,“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男人闻言,微微点头道:“他们应该也想不到,我们敢往大离去。” “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根本不清楚我们的存在。” 蔺近云平静说道:“等到大胤江湖回过神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玉皇门。” 男人往马车看了一眼,随后道:“长孙霞的暴露,还是因为你太心急了。如果你能再忍耐片刻,就算没有那具肉身,也妨碍不到你的计划。”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多少意义。玉皇门只是一个空壳,借此地藏身几年,就算丢了也算不得可惜。” 男人的话,令车厢内部陷入一阵沉默。 蔺近云许久都没有开口,倒是让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盯着车帘道:“以防万一,我再确认一遍,东西的确在你身上,对么?”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 蔺近云淡淡道:“没有人知道东西到底在谁身上,更没人能确定,东西只有一份。就凭那人的谨慎,你觉得他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么?” 男人眸光微动,“我们的确不会把希望都押在一个人身上,但是,诸法网罗尚未圆满,就算提前分出的念头,也有它的极限。” 就在他说话之时,一只手挑开帘子,蔺近云隔着车窗看向男人,冷声说道:“你在试探我?” 男人面不改色道:“我总要确定,如果邪惑宫真的输了,我们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呵。” 蔺近云不屑一笑,道:“怎么,难道你还想效仿希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这一次,男人没有开口。 他轻轻勒住缰绳,控制速度与马车持平,目不斜视道:“除了你我,应该还有三人。” “大胤九皇子算得上是一人,但他几乎可以排除在外。” “有大离夜主在,诸法网罗不可能投到他的身上。” “余下二人,你可有头绪?” 见男人朝自己望了过来。 蔺近云只是冷冷一笑,“你我都不知道剩下两道在谁身上,那就代表他们绝对安全。既然如此,还是莫要再猜下去了。” “有些事情,还是无人知晓,才最为安全。” “是么?” 男人不以为然,“至少你我二人,藏得不算太深。万里军那老东西,早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至于你。” 他转过头来,像是透过蔺近云的双眼,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 随即他轻笑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有藏过,毕竟蔺家大小姐的名声,从来都是烂到了极点。不管你做出什么离谱夸张之事,最后都能被这名声盖下去。” 蔺近云冷哼着放下帘子,直接道:“你若是为了与我一同逃命,那就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如果你有别的想法,那就尽早滚开,莫要连累了我这一处。” 男人笑着道:“如果没有我,你以为凭那蠢货,就能把你安全送到大离?” 他朝那始终关注着这边的邓繁看了一眼,摇头道:“别忘了,大离的武夫,远比大胤更为难缠。直到现在为止,那几个最棘手的家伙都未曾露面,地灾当中,你不是也见过他们么?” 车厢内,蔺近云的眉峰一沉。 但她没有回答这句话。 而是转移了话题:“皇城中可能藏了一个,你若有办法帮他一把,动作就要快些。否则,他也藏不了太久。” “皇城?” 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一挥手,玉皇门的队伍当中立刻分出数骑,直接沿路返回。 第745章 辨认 大胤皇城之外。 燕北骑着二驴落了下来,看向城门严阵以待的将士,立刻举起一块令牌:“还请行个方便。” 见她莫名其妙掏出一块令牌,城上的弓箭手早已弯弓搭箭,随时有可能放手击发。 “等等!不要放箭!” 就在这时,城墙上的将领沉喝一声,仔细盯着燕北手上的令牌看了半晌,稍一思考,便直接挥手道:“放行!” 待到城门开启,燕北摸了摸二驴的脖子,稍微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诸位。” 她骑着二驴快速穿过城门。 而那将领则是略有几分疑惑地回过头去,皱眉道:“东湖山庄的人?” 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他便对副将吩咐道:“盯紧点,今天可能会出大事。” 随即便亲自跃下城头,反向皇城冲去。 …… 进入皇城以后,燕北很快就看到了一名表情严肃的老人,正站在宽阔大路的尽头。 “来了。” 老人向她点了点头,接着就道:“准备得如何?” 燕北知道他在说什么,开口道:“老前辈只管吩咐,若能帮得上忙,我不会推辞。” 老人深深看了燕北一眼,像是有点儿想要咳嗽,最后还是强行忍了回去,淡淡说道:“你一个五品能帮得上什么忙?主要是借你这头驴子一用。” 听到这话。 燕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二驴。 二驴也如同有所感应,耳朵微微晃动,冲那老人咧嘴一笑。 老人好像对二驴有些忌惮,“后天而成的大妖最是敏锐,若这皇城之中真有诡异,它会比天地观更加好用。” “跟上吧。” 留下这句话,老人转身迈步,竟是直接腾空而起,瞬间展露出三品境界的修为。 按理来说,在这皇城当中,一名三品武夫展露气机,只怕当场闹出极大的动静。 可今日这大胤皇城却好像全都‘装聋作哑’一般,非但没人现身阻拦,甚至就连一些侍卫看到天空飞过的身影,也默默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似乎早有人提前吩咐过,知道会有高品武夫进入皇城一般。 二驴驮着燕北,跟在那老人身后,一路进了内廷,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哪里有宝物的踪迹。 若是先前,燕北说不定还要让二驴别去东张西望。 不过现在她反倒拍了拍二驴的颈侧,说道:“看得仔细一些,如果真有可疑,提前与那位前辈打声招呼。” 想了想后,燕北生怕二驴无法理解,于是又换了种说法:“没有把握,不要出手,出手就别留余地。” 二驴的耳朵一晃,表示自己听懂了。 斩草除根嘛。 这件事它熟得很! 而在前方引路的老人从一众筑群上方飞过之后,骤然落到了那巨大广场上。 待他立稳身形,就见一个宦官匆忙跑了过来,低眉顺眼道:“房先生,人正在带过来,您到时可要帮忙看看清楚。” 老人淡淡道:“分内之事,不必多言。” 那宦官闻言,亦是不敢多说什么,弯腰行礼过后,就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候着。 过了没多久,皇城内的护卫便押着一群人赶到此处。 “跪下!” 将人推到近前,一名护卫直接拔出了佩刀,声音满是寒意。 众人浑浑噩噩地跪了下来,动作非常磨蹭。 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大约三四十人。 大部分人都是浑身狼藉,看得出来有被严刑逼供的痕迹。 只有一小部分没有伤痕,但也是形容憔悴,明显吃过不少苦头。 当这群人慢腾腾地跪了下去,原本候在一旁的宦官立刻道:“房先生,都在这儿了。” 老人冷冽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忽然道:“只有这些?” 那宦官微微一怔,赶忙答道:“只有这些……都是按您吩咐去找来的可疑之人,甚至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您要找的,上到朝中大臣,下到宫里的太监,光是筛出来的名单都涉及多方势力,这背后的阻力……”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有些话不必说尽,彻底揭破老底,对谁都没有好处。 更何况,能被选出来的这几十人,背后其实也有各方博弈的后果。 某些程度上,更能代表那位陛下的态度。 房辅卿没有搭理他,而是仔细打量着面前这群人。 口中淡淡道:“确实有几个熟面孔,但这些还不够。” 这话一出。 跪在地上一名老者突然仰起头,对着他吐了口唾沫! “房辅卿,你这老贼!亡我大胤之心不死!” 那口唾沫并未落得太远,但却足以表达那老者的怒意! 他的双眼几近跳出眼眶,面目狰狞地咆哮道:“老夫只恨当年……没能说服万里军荡平你东湖山庄!” 老者的这一番话,令得人群之中也有些躁动。 不少人面如死灰,但也有人一脸愤慨。 望着房辅卿的眼神,好似在看杀父仇人。 他们大多都是当朝要员,隶属各部,皆有官职在身。 有一些甚至还出身大胤望族,亦或是有着不浅的江湖背景。 林林总总,约有十几人。 地位不说是举足轻重,至少也在大胤中枢占了个位置。 而如今他们不光莫名其妙沦为了阶下囚,甚至还被拉到这内廷的广场,大庭广众之下被逼着向一个江湖武夫下跪。 哪怕这武夫是东湖山庄的前任庄主,上三品境的神仙中人,却也不代表能够这般折辱他们。 比起那些被抓起的女官,或是才进宫不久的小太监,这群‘王公大臣’,自然是有满肚子的怒火。 而那敢向房辅卿吐唾沫的老者,就是大胤当朝的户部尚书。 也是在朝中迅速反应过来之后,唯一被推出来的牺牲品。 “老夫与你们这些人没有什么过节,今日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刻意针对。” 房辅卿看也不看那位老尚书,目光转向身边的宦官:“此事,老夫早就与你们说清,如果有所疏忽,后果谁来承担?” “房先生莫要为难奴婢了……” 那名宦官赔着小心道:“这都是那些大人物的决定,奴婢只能照做,哪儿敢随便置喙呀?” 房辅卿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就道:“也罢,如果这次失手,就算大胤命该如此。” 说罢,他一指那老尚书,“就从他先开始。” 听到这话,始终未曾开口的燕北拍了拍二驴,凑到它耳边道:“看得仔细一点。” 二驴会意,直接拔起蹄子凑近过去。 看到这头灰驴贴近自己,跪在地上的老尚书怒不可遏,刚要破口大骂,结果就对上了那双满是智慧的眼神。 他的呼吸顿时一滞,从未见过眼神蠢到这种程度的驴子,旋即便挣扎着道:“让这畜牲离老夫远些!让它滚开!” 没等房辅卿开口,那名宦官已经向护卫递了个眼神。 握着佩刀的护卫立刻翻转刀身,用刀背狠狠砸在了老者肩膀。 本就被折腾得够呛的老尚书直接扑倒在地,嘴里所剩不多的牙齿都摔断了几颗,发出一阵凄厉惨叫。 “老实点!”护卫用刀架在他身后,呵斥完这一句,就也有些忌惮地看向了二驴。 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 毕竟这头驴子的眼神实在太过古怪,连他对上都有些心惊胆战。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二驴。 它低下头对着那老者嗅了嗅,又围着转了两圈。 随即扭过头看向燕北,‘呃啊’叫了一声。 “它在说什么?” 房辅卿见状,皱眉问道。 “它觉得有问题,但还不能确定。”燕北说完,干脆迈步走上前去,示意二驴先去辨别其他人,随即将那老者搀扶起来,笑着道:“老人家不必担心,如果你没有问题的话,今天过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这声‘老人家’,让老尚书的脸庞猛地一颤。 冷哼道:“如果你们冤枉了老夫,老夫定要向陛下进言,灭了你们东湖山庄!” 燕北的笑容不改,“自然可以。” 反正她又不是东湖山庄的人。 随后,她就跟着二驴在四周转了一圈。 但见二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轻轻拍打它的颈侧,“不要偷懒,再看得仔细一点。” “呃啊!” 二驴有些不满地叫了起来。 它驴大爷办事,向来最是牢靠。 怎么可能偷懒?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二驴身周忽然升起一股由天地之力化成的黑色气焰。 那火光一照,立刻就有几名小太监发出惊恐大叫,顾不得身后的护卫,连滚带爬地想要避开。 护卫见状,马上就拔刀斩向那几个小太监! 但他们的长刀才落到一半,就见一抹雪亮刀光迅速划过,当场将那几柄长刀从中斩断。 “还没找出真正的目标之前,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 燕北倒握玉鳞刀,瞥了几人一眼之后,就继续跟在二驴身后,等它用‘黑火’铺开,再重新看一遍。 二驴闹出来的动静,除了激起几个小太监的恐惧之外,其他人倒是镇定如常。 就算心里害怕,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 那些天地之力所化的黑火,很快就沾在了每个人身上。 就连几名护卫以及那名宦官都没能幸免。 起初他们还有些惊恐之意,但发现了火焰本身并没有温度,吸附在身上除了有些骇人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以后,就全都冷静下来。 “房先生……” 但那名宦官却是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火焰,苦笑道:“这……这位到底是在弄什么手段?难道要把这些人烧死不成?” 房辅卿面无表情道:“你只管等结果就是了。” 那名宦官想了想,低声道:“奴婢得提醒您一句,这次对东湖山庄不满的人有很多,就连陛下都颇有微词。如果您找不到那所谓的邪惑,恐怕那点情分,也就彻底耗尽了。” 房辅卿眯了眯眼,接着道:“老夫省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 见他不愿多聊,那宦官也只得点了点头,没有再劝。 东湖山庄虽是江湖大派,但与皇室之间,也有一些私交。 若非如此,姬丹书又怎能借走大胤护国之兵? 谢秀这位皇子,又如何非要拜入东湖山庄? 不过,交情归交情。东湖山庄毕竟不是玉皇门,跟皇室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密。 这些情分只会越用越薄,直到用尽了,也就再也不作数了。 此次东湖山庄与那位陛下提出了两个要求,全都得到了满足。 如果真的查不出什么来,往后东湖山庄的日子,只怕是没那么好过。 “这驴子是后天而生的大妖,远比三品武夫更加了解这片天地,如果连它都找不出邪惑藏起的念头……” 房辅卿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也升起一丝不安的念头。 直到此时,大胤皇宫里的高品都未露面,但已经有几道气机在暗中锁定了他。 其中甚至还有三品的气息。 这些高品武夫,自然就是用来对付邪惑的一道保险。 如果邪惑的念头没有现身,那他们要对付谁? 想到此处,房辅卿看向了二驴和燕北,淡淡道:“可有什么发现?” 二驴踏了踏蹄子,表现得有些急躁,像是在说‘老东西催什么催?’。 燕北则是道:“前辈,二驴虽然有些灵性,但也不是无所不能,何况那可是邪惑,如果他藏得太深,二驴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他。” “动作快一些。” 房辅卿摇头道:“若是邪惑已经决定分化念头离开大胤,早有几手准备,我们这里若是慢了一步,另一边只怕是逃之夭夭了。” 燕北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大胤江湖,也不是只有东湖山庄一家,其他人总要出一份力吧。” 房辅卿闻言,脸色虽无变化,心中的急躁却是稍有缓和,颔首道:“也是这个道理。” 大胤江湖又不是只有他们东湖山庄一家。 想要对付邪惑,光是作壁上观?哪有这样的好事? “呃啊!” 就在这时。 二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露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随即,它突然一蹄子踏破地面,激起惊人的气浪,身形迅速膨胀起来,对着燕北一甩头。 燕北看懂了它的意思,连忙翻身坐在它背上。 但看到它所面朝的方向,颇为疑惑道:“人不在这儿?” 噗噜噜! 二驴吹响嘴唇,很是不屑地瞥了那宦官一眼。 注意到这个眼神,房辅卿也是沉声道:“成事不足。” 那名宦官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结果就见二驴一闪身,突然举起蹄子往那老尚书身上踹去! 那老尚书原本还是一副狂喜的表情,“你们果然抓错了人!房辅卿,你给老夫等着,老夫定要参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眼前飞来一只硕大的驴蹄子,脸色都吓白了几分! 但就在下一秒。 他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金芒,脑袋以极不合理的角度向后折转,旋即就往后仰身,背脊哗啦一声钻出四条手臂,托着他的身体飞速向远处爬行! 如此诡异的一幕,顿时就惊起众人的惨叫! “全尚书……” “妖物!他是妖物!” “救命啊!” 那宦官也同时高声尖叫道:“快抓住他!” 一众护卫这时如梦初醒,赶紧想要追上去。 可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灰影已经直扑过去,当场就将那飞速爬行的老尚书给踩住。 “畜牲!你这畜牲!” 老尚书怒声咆哮起来,伸手就要往二驴的腿上抓去。 呼! 二驴对着他喷出一口黑色气焰,化成一片铺满广场的火浪,几乎瞬间就将面目狰狞的老尚书给烧成了焦炭。 然而他背后的四条手臂却是完好无损,竟还反折过来,挥动法剑斩向二驴! 铛的一声! 燕北扬刀架住这一击,只觉半边身体都有些发麻,暗道这手臂好重的力道。 随即急忙道:“前辈!莫要让它逃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房辅卿已是弹指打出一道笔直的气劲,隔空将那条手臂击断。 鲜血喷洒出来的刹那,原本已经化成焦炭的老尚书竟是又活了过来,厉声道:“大慈悲就要降世了,你们全都逃不掉!全都逃不掉!” 那布满碳壳的肉块直接裂开,无比耀眼的金光当场迸发,如同一道道利剑向四面八方飞去! 房辅卿身形一闪,挡在众人前方,撑起一片青色气罩,将大部分的金光都挡了下来。 却也有几个倒霉的护卫被洞穿身躯,倒下的同时,身体也发生某种未知畸变,居然全都长出了四条金色手臂。 就在这时,二驴冲了过去,一蹄一个踩碎他们的脑袋,没等变化完成,就把所有被金光沾上的护卫给踩死。 房辅卿的目光匆匆一扫,就看到那老尚书早已彻底爆开,根本没有留下半点残骸。 全身血肉尽数化为飞出的金光,甚至还有类似将人转化为妖物的力量…… 直到金光散去,房辅卿也收回气息,轻咳了几声,压住体内翻腾不止的真气,皱眉沉声道:“大慈悲降世……他是慈悲宗的人?” 大慈大悲宗只不过是一个没成多大气候的邪道宗派,虽有些算得上特别的教义,但还没等彻底在大胤闹出动静就被谢秀给荡平了。 虽然后来也有一些残余的势力躲在暗中,但那些人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现在却连户部尚书都与这邪教扯上了关系…… “这慈悲宗应该投靠了邪惑宫。”燕北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随即道:“这老人家不是真正的邪惑,二驴发现的气息,在我们来时的方向。” “来时的方向?” 房辅卿沉吟一声,似是在思考什么。 不过这时,二驴已经又叫了一声,开始催促起来。 房辅卿抬起双眼,道:“你们来时的方向,遇到的人应该不多。” 那名惊魂未定的宦官却是回过神来,有些想要将功补过道:“知道两位要来,宫内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那条路上除了一些护卫,应该就只剩下几个宫中侍女和太监。” “宫女和太监,应该不太可能。” 燕北眼眸微闪,脑海之中迅速浮起先前遇到的所有人,口中道:“如果我是邪惑,选择一个地位太低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宫女跟太监本就不能随意离开,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反而会成为最大的目标。” “不过,地位太高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除了这位老人家似乎中了某些手段外,朝堂上的大臣应该没有其他人与邪惑有关联。” 说到这里,燕北下意识摸着二驴的耳朵,“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地位不高不低,却有实权在手,并且能随时发现宫内异动的人。” “这……哪有这样的人?”那宦官当场愣住了。 地位不能高,也不能低,又要有实权在手,而且随时都能发现宫内的异动。 这不就是宦官么? 房辅卿也想到了这一点,向他投去一道有些冷意的目光。 那宦官被房辅卿的眼神看得通体生寒,急忙解释道:“房先生,奴婢可不是那什么邪惑啊!” “老夫也没说是你!”房辅卿没好气道:“除你之外,皇城内还有多少大宦官!?” 一想到他们从开始就找错了方向,而那头驴子感受到的气息,竟是在皇城大门那边传来,足以证明对方已经跑了。 房辅卿恨不得一掌把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全都打死! 若非修养足够,让他忍住了没有失态,此刻他怕是要破口大骂几句! 大胤这些权贵,真是该杀! 可就在这时,燕北忽然道:“或许不是宦官。” 听到这句话,那宦官如同找到了救星,恨不得当场给燕北跪下来磕头。 “若是有品级的宦官,稍有异动,也逃不过这宫中高品的眼睛。” 燕北抬眼望向皇城出口的方向,“禁军!” 她这两个字才刚脱口而出。 房辅卿便已拔地而起,直奔城门飞去! 与此同时。 皇城深处亦是升起几股磅礴气机。 一道流光同样飞向城门,速度竟比房辅卿还快了一线! 第746章 帮手 “怎么突然安静了?” 就在莫观海带着谢秀一路顺着气机冲过去时,却没有预想当中的那么麻烦。 虽然还残留一些天地之力,但有木制面具一顿撕咬,根本就拦不住他。 而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黑色火柱也逐渐消散,莫观海都不需要再利用天地观,就能看得出来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楚兄已经赢了。” 谢秀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道:“还请前辈送我过去。” “老子当然得送你过去。” 莫观海没好气道:“如果邪惑已经被那小子给杀了,谁知你什么时候会变成另一个邪惑?” 说到这里,莫观海微微一顿,接着道:“就不知那小子能不能下得了这个狠手,如果他不忍心动手杀你,你可别怪老子。” “……” 谢秀沉默了一瞬,平静道:“晚辈既然选择留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这句话一出,倒是引来莫观海诧异的眼神。 看了谢秀一眼以后,莫观海也收起了那凶煞的表情,摇头道:“那小子的三品境界远比我们更厉害,你在他面前,怕是想死都难。”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老子有种预感,今日邪惑气数将尽,就该是他陨命之时。” 说完,莫观海拉着谢秀一步迈出,速度快了一大截。 没过多久,就在那片狼藉无比的深坑之中,看到了盘膝而坐的楚秋。 不过此时楚秋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对二人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楚兄。” 落地的刹那,谢秀就急忙向前走了两步。 结果看到那镶嵌在山壁之中的肉球,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他已经死了。” 楚秋回过神来,指了指身边:“坐。” 谢秀闻言,倒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到楚秋身侧坐下。 他相信楚秋的话。 既然楚兄说邪惑已经死了,那就决计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不过就在这时,莫观海却皱眉道:“你把邪惑的这具肉身打死了?那他的念头呢?姬丹书那老鬼可是说过,邪惑的位置总要有人来坐。” “现在只有这小子身上还有邪惑的念头,如果让他来当下一个邪惑……” “肉身死了,念头自然也活不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希诚真人以嘲讽的语气打断:“你这老疯子难道以为邪惑真能起死回生不成?” 莫观海脸色一变,看向了那只干瘪葫芦:“你怎么还没死?” 希诚真人似乎懒得搭理他,话锋一转道:“现在他失去了二品修为,又丢失了两道心力,如今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要想彻底杀了邪惑,你的动作必须要快。” “以我对他的了解,当此处败局已定的时候,他就已经启用后路了。” “说不定,这会儿就在赶往海外。真让他逃到了海外,再想抓住他可没那么简单。” 希诚真人说到这儿,声音突然一厉:“该狠的时候就要狠一点,任何可能是邪惑的人,直接全都干掉!保证不会出任何差池!” 听到希诚真人的话,莫观海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前方山壁之中镶嵌的肉球,“邪惑的念头逃了?怎么会这样?” 就见他冲上前去,踩碎了满地的灰烬,伸手就抓进山壁当中,将那肉球给掏了出来。 砰! 早已死去的肉球重重砸落在地,莫观海再三确认,这鬼东西之中绝对没有半点生机,随即就转过头去盯住了楚秋腰间的干瘪葫芦:“邪惑的念头究竟分散了几道出去?散给谁了?” “这种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提前出手把他们干掉了。” 希诚真人却是转动眼球迎上莫观海的目光:“你这老疯子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莫观海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老子胡搅蛮缠?”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向前迈了一步。 似乎想要对那干瘪葫芦出手。 可当楚秋抬起头时,莫观海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全身暴露在外的肌肉开始细微颤抖,身躯像是变得无比沉重。 “你小子要保他?” 莫观海瞬间冷静下来,语气都变了许多,“他可是邪惑分出的第一道心力念头,谁知这鬼东西会不会藏了什么秘密没有告诉咱们?”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楚秋微微颔首,随后手指一点,“坐。” 几乎就在楚秋指尖落下的同时,莫观海猛地坐了下去,满脸都是错愕的表情。 “前辈,先听听楚兄的想法。” 谢秀也看向了莫观海,声音温和道:“如果邪惑现在开始逃命了,就只能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手段,既然连二品的邪惑都死在这里,毫无保命手段的邪惑又有何可惧?” 莫观海还在惊讶楚秋展现出来的实力,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 但当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发现那股压在自己肩上的力量已经消散,便是正色道:“你们两个小辈不知道邪惑到底有多少能耐,虽然现在斩了他的二品境界,但只要没把他彻底干掉,再过些年,他还是能恢复到今日的实力。” “实力,修为,对于邪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他想,随时都能通过诸法网罗重聚一份足以与你对抗的力量。” 说到这里,莫观海看了眼楚秋,改口道:“当然,那老怪物肯定打不过你了。” 不得不说。 莫观海还是承认自己小看了‘肉身三品’的厉害。 能够掠夺天地气机壮大自身的武夫,进境之快,确实让人咂舌。 从他破境到现在,实力已经肉眼可见地迈上了几个台阶。 如今又吞了邪惑那一身气机,等到彻底消化,不知还会达到何种夸张的程度。 种种念头在莫观海心里一转,他的态度忽然就软了下来,低声道:“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放了邪惑的念头?”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他的念头?” 楚秋却是有些奇怪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莫观海微微一怔。 小心翼翼道:“为什么?” “坐在这里歇一会儿。” 楚秋笑着答道。 “……” 莫观海那满是皱纹的脸庞狠狠一颤,接着就道:“你小子还有心思开玩笑?” 楚秋摇头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吞了邪惑的修为,负担不小,如果不歇一会儿,难道要靠你们去对付他?” 说完这句话。 楚秋缓缓站起身来,脚步一迈,落地之时便将地面踩裂。 莫观海见状,眼皮都跳了起来。 他自然能看出,楚秋半点力气也没使,只是随意落下一步。 “你这肉身,现在怕是比一座山头还要重了。”他长出一口气,半是惊疑半是佩服道:“真不愧是三品肉身,能承得下这么庞大的气机……那你想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又是问道。 “人肯定是要杀的。” 楚秋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可还没等莫观海松了这口气,就听楚秋接着道:“只是现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邪惑在大胤藏了这么多年,天知道他到底把念头分给了谁。” “你们两个都是大胤的人,不如仔细想想,谁最有可能成为邪惑的目标?” 楚秋先是看向谢秀,旋即又看向了莫观海。 意思已经很明显。 现在邪惑败逃,肯定是打算离开大胤,如果错过这次彻底干掉他的机会,以后再想找到他都等同于大海捞针。 可是,要杀邪惑,总不能这样毫无目标去杀。 除非把大胤所有可疑之人都杀个精光,那样一来,纵然邪惑逃不掉,大胤王朝也就算是毁了。 “邪惑的目标……”谢秀沉吟了一声,也深知此事棘手,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至于莫观海则是干脆利落道:“若是动手,老子没有二话,动脑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楚秋扫视两人,摇头道:“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先从望族,权贵开始杀起,然后是各个一流宗派,最后再灭了皇室。宁杀错,不放过,你们觉得呢?” “这……”谢秀苦笑道:“楚兄莫要说笑了。” 真这么杀一通,就算干掉了邪惑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楚秋若是真的亲手屠了这么多人,往后怕是再难立足于天下。 “乱杀一通,肯定是不行的。” 就在这时,希诚真人道:“此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邪惑想要分出心力念头,也并不是全无限制。” “现在已知的,只有四道。” 希诚真人的眼球转向了谢秀:“这小子有一道,玉皇门那个叫长孙霞的女人藏了一道,被你干掉的二品邪惑算是一道,最后剩下就是我了。”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两道,最多不超三道。” “将自身念头分离,对于邪惑来说,是一种减轻诸法网罗重负的办法,同样也是逃过七返九还之限的手段。但如果无限制地分离念头,只会把自己搞成寿步虚那样的疯子。” “寿步虚?” 莫观海原本还因为希诚真人提起了七返九还而皱起眉头,可是听到寿步虚这个名字,他顿时问道:“魔门之主与此事有何关联?” “他那一气化三清的魔功,本质就是将自己的念头斩断分离,寄生在旁人的肉身当中。”希诚真人语出惊人道:“虽然一气化三清这魔功未必比诸法网罗逊色,但仅仅三道念头就能逼疯魔门之主这样的人物,你以为邪惑敢分出多少道念头?” 莫观海皱起的眉头并未松开:“那七返九还的大限……” 直到现在这一刻,七返九还仍是莫观海的心结。 即便他知道,哪怕他问出了七返九还的秘密也没办法救回戚剑清,但他就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希诚真人猜到了莫观海的想法,轻叹道:“七返九还只是邪惑用来拴住那些人的法子,利用大妖遗骨创造的回生之法,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邪惑虽然能够破解七返九还,可代价又是什么呢?” “用分离出的念头不断占据全新的肉身,直到‘自己’越来越少,除了邪惑这一印记,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人了。” 莫观海闻言,默然了半晌,摇头道:“你知道如何找到邪惑。” 他并非疑问。 而是肯定希诚真人知道邪惑的念头所在。 希诚真人没有反驳,“他想要分出念头,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小子身上的念头,很可能只是用来蒙蔽我们的障眼法,向前逆推一段时间,想想在这大胤有何异常,也就能知道他到底将念头藏在了谁身上。” 莫观海耐着性子听完,冷声道:“大胤每天发生多少事?照你这么找,不一样还是大海捞针?” 可就当莫观海的话音刚落,谢秀却道:“如果是最近这半年以来,确实有几件事值得注意。” “伍国公的墓被天地异变沾染,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此事前辈可有耳闻?” “伍国公……老子不认得。” 莫观海道:“但他那座墓室,不是你给搞塌了?” 当初谢秀探访大胤各地的异变,不小心将伍国公的墓室破坏,伍国公的后人为此大发雷霆,确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而谢秀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也闪过一丝尴尬表情。 好在无人看得到,便也迅速道:“毁了伍国公的墓只是个意外,其根本原因,还是那里的天地异变,似乎有些人为的痕迹。” “人为的异变?”莫观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楚秋却道:“人为创造天地异变,需要依赖阵法之力。目前来说,江湖上有这份能耐的,除了大玄遗民,应该就只有这邪惑宫了。” 想到邪惑宫那些厉害的阵法,莫观海闭上嘴,以眼神示意谢秀继续说下去。 谢秀道:“伍家本就是大胤望族,如果邪惑挑上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不过……” 他略一停顿,“除了伍家,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更加可疑。” “什么事?” 莫观海急不可耐地问道。 “大胤首富,蔺家。” 谢秀一字一顿道。 然而,听到了蔺家这二字,莫观海则道:“商贾世家?邪惑怎会选择这样的目标?” 倒不是他瞧不起商贾。 蔺家可是大胤首富,与他们八险门也有几分交情。 毕竟宗派培养武夫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但凡有些规模的宗派,本身也是商人。 若不能做到自给自足,难道还要整日出去‘劫富济贫’? 那都不够丢脸的。 所以莫观海自然不会对商贾有何鄙夷,他只是怀疑,邪惑若要挑选目标,自然要挑选那种既有权势,又不会太过显眼的才对。 蔺家身为大胤首富,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极为惹眼。 这样的目标,实在太大了。 “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件事,但仔细想想,蔺家又有钱财,又与大胤各大宗派交好,甚至在皇家也不是没有人脉。如果到了不得不离开大胤的时候,蔺家自然能够最快打通所有的关节,速度远超其他人。” 谢秀道:“而且,蔺家那位大小姐,近来确实有些古怪。” “原本的蔺近云,虽有些娇生惯养,行事多有锋芒,却并未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可是近段时间以来,她与不少人有过冲突,就连蔺家内部都多有传闻,说这位大小姐如同变了个人。” 谢秀才刚说到这。 楚秋就笑道:“听你这意思,怕是吃过她的苦头?” 谢秀叹道:“我与她的相好有些冲突,连累千羽与我遭了不少罪。” “你小子该不会是借机报仇吧?”莫观海狐疑道:“老子听你这话,像是要借刀杀人呐。” 谢秀摇了摇头:“蔺家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外稍微打听几句,都有人能说出一二来。” 希诚真人道:“这么看来,伍家后人,还有这个蔺家的丫头,应该都有问题。” “老子还是那句话,除非邪惑疯了,否则他为何非要选择大胤首富这么显眼的目标?”莫观海皱眉道:“何况还只是个小丫头,若真如你所说一般,不少人都知道她像是变了个人,那岂不是早就暴露了?” “除了这两家,你还有什么想法。” 楚秋抬手打断了莫观海,没让他继续问下去,“如果只是伍家,蔺家,倒是好办。但假使邪惑能分出三道,甚至四道念头,光这两个目标,还远远不够。” 谢秀想了想,开口说道:“除了这两家,再就是大慈大悲宗。这邪教起势极快,虽然被我铲除,但他们的人之中,一定有些与邪惑宫脱不了干系。” 楚秋微微颔首道:“这个就交给他们。” 说着,楚秋往天顶一望。 一股黑色气焰瞬间弥漫开来。 无论谢秀还是莫观海,都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真气,不由得大惊失色。 但比他们更加震惊的,却是那被强行拖到此处的三人。 皇甫策倒是很快回过神来,看到周身散去的气焰,拱手道:“见过夜主。” 而孔愚跟姬丹书就没有他那样淡定了。 “小友这是何意?”孔愚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缠绕的黑色气焰,满是无奈道:“可是我这把老骨头让小友碍眼了?” “那倒不是。”楚秋笑道:“我现在气满自溢,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拿两位前辈试试手,顺便请两位帮个小忙。” 这句‘气满自溢’,让孔愚都有些流汗了。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是楚秋给的警告。 吞了邪惑那一身恐怖的修为,楚秋现在确实空有力气无处去使,若是有必要的话,自然不妨将他打成肉糜。 “小友既有所求,只管直言,何必用得上个请字?” 所以孔愚干脆一口应下,没有任何犹豫,更不需要听完楚秋到底要说什么。 毕竟在场这些人之中,就只有他与邪惑同为海外之民,尚未洗刷自身嫌疑。 若真的被打死在这儿,怕是连冤都没处喊。 尤其当他看到姬丹书一言不发,就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如果小友要对付邪惑,老头子我绝无二话。” “你这老东西也别装了,这一路下来,只有你藏着掖着不肯交底,真让你对付邪惑,你怕是转头就跑去帮他!” 莫观海冷笑道:“老子觉得你也有几分可疑,说不定也是邪惑的一道心力念头呢?” 终于,沉默不语的姬丹书忽然道:“他不是。” 莫观海望向姬丹书,“姬老鬼,你可要想清楚,这家伙不知藏了多少秘密,你还要为他作保?” 不过,楚秋却是看向了姬丹书:“看前辈如此胸有成竹,应该是早有准备了。” “不错。” 姬丹书点头道:“老夫确实做了两手打算,若是此事不成,皇城那边,应当已经动手了。” 听到这话,谢秀急忙道:“祖师,这与皇室……” “与皇室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能左右的。”姬丹书打断了谢秀,“即便除你之外,没有其他皇室中招,你就能保证邪惑不盯上皇城中的其他人么?” “当朝百官,以及其背后的望族势力,这些都是邪惑有可能下手的目标。” “老夫借剑之时,就已命房辅卿前去拔除一切可疑之人,有杀错,也不放过!” 他的表情无比凝重:“谢秀,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大胤与邪惑宫多年相斗,水到渠成的一战。” “可是……这么做的话,父皇他如何能够点头?那些望族联合起来,东湖山庄又该如何自处?”谢秀颤声道:“祖师,做不成的!” 他意识到姬丹书真的孤注一掷,甚至有可能把整个东湖山庄都葬送其中,以此打破大胤多年的两极平衡,掀动一场难以想象的大战,心头已是无比震惊。 “就算东湖山庄做不成,也还有万里军托底。” 姬丹书的脸色稍霁,淡淡道:“此事已成定局,皇城一着,必要有个结果。剩下的,就是朝堂之外的可能性了。” 他看向楚秋,“楚小友,大慈大悲宗不足为惧,交给莫观海来应付便可。老夫来解决大胤江湖上的鬼祟,至于孔愚,就与老夫同行。” “而邪惑那道念头,唯有交给小友出手,方可万无一失!” 第747章 诛邪 大胤皇城。 数道强横气息冲天而起,随即便有一道流光飞出,速度竟是比房辅卿更快一线。 “是你?” 房辅卿没有理会那道紧随而至的流光,目光死死盯住了下方那身披全甲的身影。 此时那名将领也抬头望了过来,对他一笑之后,猛地屈膝蓄力,轰然拔地而起!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震颤不止,周围的宫墙与院落瞬间倾塌。 环状的烟尘滚滚荡开,却见那名将领飞起的同时,一身甲胄全部炸开,碎片如同利箭般打向了房辅卿。 房辅卿沉喝一声,挥手卷起青色气旋,大手罩向那堆密集的碎片。 两相碰撞,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 其中几道碎片甚至还穿过了他的气劲,贴着脸颊擦过。 留下极为显眼的血痕。 房辅卿眉峰一沉,看到那身影正在逐渐远去,冷冷道:“你逃不掉!” 正当他作势出招之时。 那道比他先落下的流光陡然散开。 “想逃,可有问过老夫?” 只听一声冷喝回荡开来,无尽天地气浪倒卷而归,把那将领硬生生困在了原地。 “皇室老祖?” 那将领转过头来,发出意味不明的长笑,“就凭你们二人,还不够格!” 他一拳打出,漫天气浪当场破碎。 而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整条手臂都被混乱的气劲撕碎,身体一歪,便向地面坠去。 看到这一幕,那名衣着华贵的老者立即吼道:“房辅卿,助老夫一臂之力!” 房辅卿并不言声,伸手在脸颊一抹,那道没能愈合的伤口终于止住鲜血,旋即便是腾身扑向了坠落的将领。 那老者目眦欲裂道:“你想作甚?” 房辅卿根本不理会他,一拳落下,地面骤然出现了一个极深的拳坑。 那将领被可怕的力量砸进坑底,身体几乎扭曲得不成样子。 但他却并未因此丧命,眼中闪烁着金色光华,大笑着道:“你这实力,照比你师父可差得太远了!” 听到这句话,房辅卿确定他就是邪惑的念头,冷声道:“看来你的真身出了极大变数?你的二品境界呢?” 缓缓爬起的将领闻言,眼中金光竟如烛火般摇晃起来,露出一个不知是喜是怒的怪异表情,“对付你们,何必要靠二品杳冥的手段?” “房辅卿!” 这时。 那衣着华贵的老者飞到房辅卿身旁,“对付这老鬼,你还想要自己逞能?” 房辅卿瞥了他一眼,“你难道就不是老鬼?” 老者闻言,脸色微变,随即也懒得与他争论,居高临下看向了那名将领,“居然附身了皇城禁军,你这老鬼倒是有些手段。” 那名将领将扭曲的手臂抖直,又把脑袋扭了过来,淡笑道:“你们大胤皇城不就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老者眼神一厉,“找死!” 随即就见他伸手向后,忽闻一道破空声传来。 一把看起来极为古怪的巨剑直接飞到他面前。 老者屈指在那巨剑之上一弹。 轰鸣之声卷起天地巨浪,当头压向了那名将领! 后者身躯一沉,半跪在地,几乎无法直起身来。 可他脸上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待那一柄巨剑劈下的瞬间,整个人忽然裂开,鲜血与内脏洒落满地,在深坑当中铺就成极为血腥的画幅。 肉眼看上去,就好像是被老者一剑斩成两半,当场砍死了。 然而,老者和房辅卿都看得清清楚楚,早在巨剑落下之前,他的身体已经从中裂开。 那把巨剑只是沿着他肉身的裂缝落下,并未真正造成任何伤害。 而当那具肉身裂成两半之后,竟又重新蠕动起来,变为了两个相同的人。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道:“想要杀死邪惑,你们也要有那份本事才行。” 说罢,两人直接朝着不同的方向逃去。 “分身?” 老者目光一闪,对房辅卿道:“这老鬼活了数百年,论保命的本事确实无人可及,你我分头追杀!绝不能让他逃出皇城!” 没等房辅卿回答,老者便提着巨剑,选择其中一道身影追了过去。 房辅卿落后半步,皱眉沉思,并没有急着追杀那名将领。 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轻易了。 比起他们找到邪惑,此时这个场景,更像是邪惑主动暴露在他们面前。 “难道此人只是诱饵?皇城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他要掩护的人?” 房辅卿心念电转,却也没有耽搁太久,立刻朝着另一道分身飞去。 “不论还有几个邪惑,眼前这个绝不会是假的!” “先将这个除掉,再谈其他!” 轰! 他驾驭着天地之力,身影如虹,转瞬便赶上了那向城内逃去的将领。 那分身虽有完整形体,但显然影响了实力。 速度比先前慢去太多,眨眼就叫房辅卿一掌拍落,翻滚着撞碎了几面院墙,犁出一条长有百丈的沟渠。 弥漫的灰烟中,他挣扎着站起身,笑着说道:“选错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在房辅卿眼前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房辅卿运起真气隔绝血水,望着凝聚在半空的点点血红,转头看向另一处。 那皇室三品也已截住邪惑的另一道分身,挥动巨剑将其打成破碎的血肉,随即犹不放松,掌劲如火喷涌,天地之力向前席卷而去。 连同血肉残渣也都炼去。 一丝一毫复生的可能都没给对手留下。 但即便老者如此谨慎,垂下手臂后,也是感到有几分古怪。 “如此轻松就斩了?” 他沉吟一声,转抬眼时,就看到房辅卿已经来到近前,立刻问道:“你那边如何?” “自尽了。” 房辅卿简明扼要,直接说道:“这就是邪惑的一道心念,绝对没错。但他似乎没有求生的打算,暴露在我们眼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老者眉头一沉:“他想替另外的念头拖延时间?这老鬼到底藏了多少道化身?” 邪惑的手段,多年以前大胤江湖便已领教过。 那时的江湖,远不是如今这一潭死水。 可自邪惑宫一役,折损了不少惊才绝艳的武夫,让大胤江湖元气大伤,至今都没缓过这口气来,同样也让邪惑的本事深深刻在众人心头。 老者自认已经极为高估邪惑的厉害,却不曾想,这竟也是障眼法。 房辅卿想起自己与师父的推测,摇头说道:“皇城之中,绝不止有一道心力念头,老夫先前便已提醒过你们,可你们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给办砸了。” “你们东湖山庄只出一张嘴皮,就想让朝廷彻查皇城,连同当朝百官也一起抓起来,动动脑子想想,这背后要有多大的阻力?” 老者冷声道:“抓到了,确实皆大欢喜,若是抓不到,到时那些世家大阀就要把这笔账算到你们头上了。” 房辅卿见他如此避重就轻,却没有直接揭破,开口说道:“如今还有挽救的机会,速速命人封锁皇城周围三十里。” “谁敢离开这个范围,就地斩之。” 留下这句话,房辅卿没有继续与老者交谈,转身就走。 老者望向他的背影,表情极其难看。 封锁皇城周围三十里? 说得倒是轻巧! 且不说皇城脚下住得都是什么人,难道那些百姓要走,他们也要直接斩了? 那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但,虽然老者深知此事阻力巨大,却也明白,放跑了邪惑,那就不是一点小乱子能够盖过的。 让那老鬼带着恨意蛰伏几年,再度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 老者根本没有犹豫太久,直接落向内廷,将重剑往身旁一立,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封锁皇城!” 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接着道:“让万里军来办这件事!” 他的声音回荡开来,四下虽无人回应,但有他这皇室老祖的一句话,自然会有人去办事。 过了没多久。 房辅卿找到燕北,开口就道:“速速离开皇城。” “前辈,可是出了什么差池?”燕北察觉到房辅卿的情绪有异,缓声问了一句。 “这里不是邪惑的重心,他把真正要保护的目标藏住了。” 房辅卿简单解释完,又看了二驴一眼:“你这头驴子颇有神异,能否抓到邪惑,还得靠它来辨别。” “万里军就要封锁四周,在此之前,你先离开。” 燕北闻言,听出房辅卿的言外之意,“前辈打算留下?” 房辅卿道:“皇城这边还需有人盯着,皇室……” 他略一迟疑,没有把话说完,摆手道:“走吧。” 事已至此,燕北知道自己和二驴留在这里恐成累赘,不如提前离开再作打算,于是就道:“那前辈多加小心。” 说着,她轻拍二驴的颈侧。 二驴瞥了房辅卿一眼,轻轻吹响嘴唇,算是与这老头告辞。 正当它要腾空而起时,房辅卿突然伸手按住了它。 “等等。” “老夫忽然想起一件事。” 只见房辅卿叩住剑指,在眉间轻点,一道微光陡然闪过。 从那之中,拔出三寸长的剑形光芒。 “留着这道剑意,若遇到邪惑,将其放出便可。” 他将剑光送向二驴的头顶。 二驴本能地察觉到那三寸剑光有些危险,顿时怪叫起来。 但它的反应根本快不过房辅卿的动作,四蹄一翻,刚要撤走,那道剑光便是如影随形,直接没入它的脑袋。 砰! 二驴的蹄子踏碎地砖,猛地晃了晃头,脑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感觉非常古怪。 燕北也有些急切地低声道:“二驴?” “呃啊!” 二驴叫了一声,表示自己没事,随即才用智慧的眼神看向房辅卿。 把这老东西的模样记在心中。 以后有机会,肯定要在背后阴他一蹄。 房辅卿假装没有看到这驴妖的眼神,淡淡道:“这道剑意是老夫师父所赠,留之无用,交给你们拿去防身,走吧。” 燕北再三确认了一番,发现二驴确实没有什么异状,这才点了点头,“就依前辈之意。” 话音刚落。 二驴早已急不可耐地腾空而起,化成一道残影迅速远去。 待燕北和二驴走后,房辅卿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忽然笑了起来:“老夫早就说过,此事与你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可惜,你们藏得还是不够深,暴露的太早了。” “房先生这句话,实在叫我等汗颜。”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随即,几道身影竟不知何时包围了房辅卿。 领头之人一身绿袍,绣着代表官品的花纹,缓步走向房辅卿,微笑道:“不过房先生说错了一点,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隐藏过。” “哦?” 房辅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们这些玉皇门之人,说话倒是有趣,既然没作隐藏,为何还要做朝廷的走狗?” 那绿袍男人的笑意不减,眼底闪过一丝金芒,“玉皇门虽是朝廷豢养的一流宗派,可我们自始至终,都是邪惑宫的人。” 说到这里,就见他拱了拱手:“慎独殿,白鼎,见过房先生。” 房辅卿双眼一眯,“慎独殿……原来如此,你们这些人根本不在邪惑身边。” 白鼎并不言声,而是看向突然出现在房辅卿身后的老者,“如今只有两位在此,只怕要伤筋动骨了。” “可惜了。” “你们这些人狼子野心,以为能瞒得过老夫?” 而那老者却是冷冷道:“今日入了这皇城,到底是谁要伤筋动骨还未可知。” “就凭你们几个四品……” 老者环视几人,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修为。 包括白鼎在内,全部都是四品神通境的武夫。 虽说其中有一些,曾经负责保护皇城,如今倒戈相向,的确能引来一些麻烦。 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这点麻烦,根本不值一提。 “老东西可别小看他们。” 房辅卿提醒道:“慎独殿从未显露过真正的实力,比起诸法,洞元两殿,他们手里还藏着什么,你我尚不可知,当心阴沟里翻船。” “不必你来提醒。” 老者说完,将巨剑往地面一砸,沉喝道:“启阵!” 话音刚落。 皇城各个角落升起一道道弧光,不断汇向中央,在半空各种交织成一张大网。 近乎无穷尽的天地之力倾洒而下,化成一场大雨淋在几人身上。 房辅卿自然也感受到了不同之处。 语气轻变道:“这就是你们谢氏的底气?” 置身于大阵当中,天地之力浓稠无比,几乎形同实质。三品武夫在此地,等同于立足于一大片‘入微法’之内。 但房辅卿也明白,皇城藏着这座阵法,绝不会平等对待所有三品武夫。 老者没有回答房辅卿,拔起巨剑迈步走向几人,冷冷道:“玉皇门欲要谋逆,今日便全都留下吧!” 面对如此庞大的天地之力,若是只有四品境界,根本就不可能行动。 可包括白鼎在内,每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白鼎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即就在老者与房辅卿的注视之下,伸手剖开了自己胸口,从中掏出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其他几人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握着自己的心脏念念有词。 刹那间。 本来极为稳定的阵法浩光,竟在此时摇晃起来。 四周流淌的天地之力更是飞速向几人涌去。 更准确地说。 是涌向了他们手中的心脏。 房辅卿见此一幕,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匆忙拉住那老者:“快躲!” 还没等两人后撤。 一名捧着心脏的武夫突然冲了上去。 他手中那颗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轰的一声! 顿时掀起惊人的震爆! …… 才刚离开皇城不远的燕北也被那升起的阵光所吸引,回头看去一眼,紧接着就看见一道冲天而起的光柱,仿佛要将那笼罩皇城的大阵刺破! “出事了!” 燕北心中一紧,立刻拍了拍二驴的颈侧。 二驴会意,四只蹄子翻腾得愈发卖力,几乎眨眼间就跨越半个京城。 与此同时。 如同黑潮一般涌上京城街头的披甲锐士很快就封锁了皇城以外所有出入口。 甚至有人抬眼望去,打算将那向外急奔的残影击落。 却被身边同袍拦下。 只听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月首有令,放行。” 本要动手的黑甲兵士点了点头。 封锁所有的出入口后,他们便是背对着皇城,似乎对那边传来的动静丝毫不关心。 然而,许多听到巨响开始向皇城看去的京中百姓却是无比震惊。 不光因为那冲天而起的光柱,更是因为这群身披黑甲的兵士。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远处交头接耳。 “连万里军都出动了,难道有人进宫谋逆?” “好好的日子不过,谁要做那掉脑袋的事?” “那可说不好,前段时间大离不就差点死了皇帝?” 围观百姓盯着那道光柱,全在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一个个把守所有出入口的披甲兵士却是毫无反应,如同立在原地的雕塑。 另一边。 一支身负银甲的万里军策马冲进皇城。 沿途所过,无论是禁军还是护卫都不敢阻拦。 领头一骑抬头看去,沉声道:“搜查皇城,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头盔下传来的,竟是女子的声音。 “得令!” 一众骑兵领命瞬间,便是策马分成三股,沿着皇城大道分散开来。 而那女子却是腾空飞起,脚踏气旋,直接舍了战马冲向那道光柱。 “能击破皇城大阵的力量,玉皇门……” 前行途中,她已猜到到底是谁出手,双臂顿时一抖,两把散发寒光的短刃从臂甲内部弹出。 轰然爆鸣回荡在皇城上空,如同一道银光闯入那片光幕! 还来不及看清四周情况。 她已察觉到有杀气临身,右臂猛然向前一斩,当场将混沌的天地之力撕碎,形成一股无匹巨力激荡涌去! 那朝她扑来的东西也是瞬间被击碎,只剩一下半条诡异的手臂滚动几圈。 看到那手臂上的利爪,头盔之下传出女子有些发闷的声音,“几头妖物,也敢到大胤皇城作祟。” “死!” 只听她长啸一声,天地之力涌动激流,毫无任何技巧可言,疯狂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当遮住视野的天地气机全部散去,四周的场景终于显露出来。 一个个身体畸变的护卫与太监聚在她周围,全部被这股气劲掀飞出去。 然而,看到这些人的身体变化,女子却是没有半点诧异,挥手劈出一道竖长的剑光,轰隆隆的巨响随剑光远去,所过之处,所有‘妖物’都被剑光撕碎,铺开一条血迹斑斑的道路。 可就在这时。 一道无比刺眼的光芒充斥视野。 女子急忙架起双臂,短刃交叠护住头颅,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当场退出百丈! 第二道冲天而起的光柱当场刺穿天顶阵光。 破碎的光斑如雨散落。 当女子立稳身形后,抬头就看到光柱深处似乎有几道身影正在闪动。 她一眼就认出其中有皇室老祖,另外一人,便是东湖山庄前一任的庄主。 至于第三人,她也很快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白鼎!” 正在光柱之上以一敌二的白鼎听到这个声音,竟是做出生死之斗中最忌讳的动作。 分神看去,恍然道:“原来是月首。” 唰! 就在下一秒。 一道白光自地面升起,直奔他面门袭来! 白鼎立刻抬起手掌护住头颅,可他刚抬起手掌,一股血光便是闪过眼前。 那老者挥动巨剑,直接斩碎了他的手臂! 随即白鼎的头颅猛地向后仰去,眉心竟是钉着一把断刃,透过后脑刺出,直接扎了个对穿! 可他却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断刃,缓缓将它拔出,淡笑着道:“真不愧是万里军,一人就能动用军阵的力量,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杀我。” “若来的人是东湖山庄老剑神,又或是日首……”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就突然一变,张口吐出金色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怎么会……” 白鼎心中一沉,随即看向手里的断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毒?” 第748章 生路 蔺家那一支队伍动作极快,因为有着蔺家徽记,加上一名玉皇门人随行保护,直到抵达下一座城池,都没有碰上任何麻烦。 守城军稍作检查,很快也就放他们借路离去。 若是保持这样的速度,两天后,他们就会赶到边城,从那边前往大离国境。 不过,坐在马车之中的蔺近云却没有半点放松,每隔片刻,都会挑起帘子向外张望。 每当她看到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依旧跟在附近,都会冷冷地瞥一眼,随即吩咐邓繁纵马赶去前方探查。 虽然这样来回折腾了十几次,邓繁却没有半点不满。 毕竟现在他的修为已经恢复,得益于那颗‘人丹’,甚至还有几分进境。 这样的造化,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所以邓繁知道,自己这个‘相好’虽然变得喜怒无常,但她手里的好东西可是有不少。 只要好好为她办事,未来一定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云儿。” 就在蔺近云再次挑起帘子之时,邓繁已经骑马赶回,“前面除了一支商队,没有其他人。” 然而。 听到邓繁这句话,蔺近云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变,问道:“什么商队?” 邓繁没想到蔺近云要问得这么仔细,怔了怔后,有些尴尬道:“只是个小商队,我没有仔细盘问,而且他们与我们也并不同路……” 可当他看到蔺近云那冰冷的眼神,立刻就把辩解的话给收了回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做得干净一点。” 蔺近云吩咐完,就直接放下帘子。 邓繁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直接骑马冲了回去。 又过不久后,等他再次回到蔺家的队伍,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随行的蔺家族人对上他那双满是杀气的眼神,纷纷避开道路,根本不敢与他待在一起。 这一路之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蔺近云就会让邓繁前去处理。 一开始还只是驱赶同行之人。 再到后来,若是稍有可疑,蔺近云就会让邓繁前去把人杀光。 但这一次邓繁浑身满是鲜血,显然是杀了不少人。 一支商队,少则十余人,多则数十。 想到那些‘倒霉鬼’的下场,蔺家众人虽有些不忍,却没有谁敢开口劝说。 唯有避开最后那一架马车。 也不敢与邓繁有任何交流。 就在这时。 始终未曾开口的男人突然道:“你这一路上疑神疑鬼,杀了这么多人,就不怕闹出更大的动静?” “若是引来郡衙,或是江湖武夫到此探查,你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说到这里,男人转过头来,看向那架马车,“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马车的车轮快速滚动着,车厢内却是一片安静。 许久之后,蔺近云才是答道:“你如果不信我是自己人,现在可以出手了。” 听到这句话,男人面不改色道:“对你出手,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知道,若是那道心力念头不在你身上,又会在谁的身上。” 马车车厢里安静半晌,忽然传来蔺近云的笑声。 “你如此急着想要确定其他几道念头所在,莫非是打算斩草除根?” “我若要斩草除根,现在动起手来,就凭你拿人丹催出的废物,未必是我的对手。” “是么?” 蔺近云淡淡道:“那你可以试试,人丹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炼的。” 男人也笑了起来,“你是邪惑,我也是邪惑,有些事,不必说得太过直白。” “既然你知我是邪惑,这一路上为何不断试探我?” 蔺近云道:“你还是在怀疑我。” “有希诚真人这个前车之鉴,由不得我多加一份小心。”男人收起笑脸:“何况你也清楚,失去了二品杳冥境的修为,对我们虽然造成不了多少威胁,可若失去了诸法网罗,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这几道念头,无论谁能逃出去,都可以成为新的邪惑。但诸法网罗只有一个,这才是最重要之事。” 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耐心:“诸法网罗,到底在哪儿。” 蔺近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看向那抖动的帘子,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你想独吞?” 正当他要策马靠近时。 车队的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护卫的马匹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嘶叫起来,甚至发疯乱跑,无论怎样安抚,都不能让它们镇定下来。 紧接着,就连驮马也跟着变得无比惊慌,将前头的几架马车拉下官道。 砰! 板车顿时翻倒在地,上头拴好的箱子被震开了盖,里面的东西全都洒了出来。 男人的目光被这动静吸引过去,随后淡淡道:“等过了这一关,交出诸法网罗,你我各走各的路。” 车厢之中静如死寂。 没有得到蔺近云的回答,男人也毫不理会,轻夹马腹冲上前去。 他身下这匹马儿在靠近前方之时,也有几分躁动不安。 随着男人手掌按下,马匹浑身燃起金色气焰,瞬间就变得无比亢奋,完全抵挡了那无形的影响。 “诸位高僧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男人策马来到车队前方,不去看那群已经人仰马翻的蔺家之人,冷冷说道:“何时连妙音寺都学会了如此见不得光的手段?” “阿弥陀佛。” 忽然,一道声音响彻四周,前方无人的官道之上卷起层层土灰。 烟尘背后,两名身穿朴素僧袍的老僧迈步走来。 男人看向这两个老和尚,不禁笑道:“原来是智法,智慧两位大师。” 两道白眉垂到下巴的智慧轻叹一声,“姚施主,许久不见了。” “师弟,这可不是姚龙泉,他现在已是邪惑了。” 那更为苍老的智法和尚竖起手掌,周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智缘师弟说过,诸法之道,远超吾等想象,切勿掉以轻心。” “师兄教训得是。” 智慧轻轻颔首,向前迈步而去,眼神越过了男人,朝最后一架马车看去,“不过,这里可不止有一个邪惑。” 话音刚落! 他那两条眉毛陡然飘起,化怒目之态,口中绽出如同雷鸣般的声音! 轰! 蔺近云所在的那架马车瞬间碎裂。 随即就见一道身影无比轻盈地踏住车架碎片,飘然落在了官道之上。 蔺近云眼底金光闪烁,随手扫去肩上灰尘,淡笑道:“老和尚好不懂礼数,一上来就要见蔺家女眷,你便是如此修得佛法?” “阿弥陀佛。” 智法口宣佛号,“事已至此,宫主何必还要伪装?不如引颈受戮,还能少吃些苦头。” “好个引颈受戮。” 蔺近云笑容一收,“你们妙音寺的和尚,杀性还真是不小。” “邓繁。” 说完这句话,蔺近云转头看向了一脸震惊的邓繁,声音缓缓传开:“你不是说愿意为了我去死么?现在就是时候了。” “什么?” 邓繁满脸都是错愕。 他自然认得出那两个老和尚的身份。 妙音寺智字辈的高僧,传闻中除智缘之外,都已死绝的三品武夫! 面对这样的武夫,邓繁没有转身就逃,都是因为被吓住了。 可是蔺近云竟让他去与那两个和尚交手? “云儿……我……”邓繁的表情有些难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蔺近云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轻轻挥手,“将他们留下,便是你这条命仅剩的价值。” 邓繁浑身一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他就迈动有些僵硬的步伐,向那两个老和尚走去。 姚龙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竟笑着道:“两位大师可要当心了。” “人傀?” 智慧的语气也有些凝重。 不过,智法却放下手掌,“人傀是大玄的手段,邪惑宫再怎么厉害,也偷不到这种东西。” 智慧眉峰一沉,随即毫不犹豫道:“降魔!” 嗡! 官道四周瞬间震颤起来,四面八方皆有嗡嗡不止的诵经声响起。 原本还满面笑意的姚龙泉立刻向远处看去,目光望穿数十里,看到一座山峰之上布满了僧人,随即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密林,同样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的妙音寺僧众。 无数道气息升腾而起,交织成层层叠叠的佛光,如同倒扣的金碗,覆盖在整条官道之上! 姚龙泉眼神微冷,“凭一个降魔阵,就想要困住我?” “若是再加上老夫呢?” 另一道声音闯入这佛光弥漫的阵仗,姚龙泉转眼看去,顿时更为不屑:“你这废物也配?” 高庭抬起长枪,指着姚龙泉道:“那就来试试,老夫到底是不是废物。” 轰! 话音未落,他便是托枪一挑,纵向劲力节节贯穿,顿时逼近了姚龙泉! 姚龙泉手掌一拍,身下燃烧着金色气焰的马匹直接嘶叫起来,一头就撞了过去! 金色气焰与枪风互相撕扯,形成冲天而起的龙卷。 却在那层佛光的阻拦之下,硬是给压了回去。 随即,姚龙泉冲过风暴,一掌就将高庭的长枪拍出刺耳嗡鸣,向后形成极为夸张的弧度。 高庭双臂一撑,抬脚踢向姚龙泉的胸口。 旋即借力出枪,枪身于半空劈出残影,直接砸在姚龙泉的肩膀。 这一枪的力道沉如山岳,姚龙泉的身体轰然砸落,又被高庭那一脚踢中,当场倒飞出去。 沿途所过,被抛弃在官道上的车马尽数粉碎,几乎擦着蔺近云的身侧飞远。 极为狂暴的劲风吹动蔺近云的发丝,她转头了一眼,此时姚龙泉已经撞在那佛光的边沿,宛如撞在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表面,又如烂泥般滑落下来。 如此悬殊的实力,让蔺近云眼底的金光为之一晃,立刻道:“邓繁,还不动手?” 那步伐僵硬的邓繁终于无法对抗自己体内那种诡异的力量,四肢突然反向折断,整个人扑倒在地。 随即他的后背猛地撕裂开来,从中钻出一颗颗金色的肉瘤。 那些肉瘤表面,都覆着一张人脸。 见此一幕,姚龙泉爬起身来,脸色难看道: “你把诸法网罗的力量分给了这个人丹?” 蔺近云面不改色道:“若不这样,难道我要靠你来破解这一局?” 姚龙泉简直快要被这女人给气疯了。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实力为何会跌落! 原来是诸法网罗出了问题!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再思考那么多,因为邓繁那挤满肉瘤的身体正在迅速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串无法形容的可怕妖物。 密密麻麻的人脸顶在肉瘤表面,形成一个既臃肿,又丑陋的怪物。 而这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躯,竟是全靠邓繁那断裂的双腿支撑着,两相对比起来,邓繁的双腿简直就像是稻草,根本无法撑得起这样的庞然大物。 可它偏偏站了起来,那一串金色肉瘤摇晃着,随即所有人脸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肉眼可见的波纹爆开。 高庭首当其冲,被逼退十余丈,若非智法及时出手拦住了他,只怕他也要像姚龙泉那样被震退数百丈。 “多谢。” 高庭低声道谢以后,抬眼看向那尖啸的怪物,沉声道:“这就是邪惑的‘诸法网罗’?” 然而就在这时,智慧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佛经。 雄浑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出,在他双手腕部化成如同一串佛珠般的浑圆金光,绕着手掌旋转不止。 只见他猛地睁开双眼,撑起双臂:“去!” 那金光所化的佛珠脱手而出,飞到邓繁头顶向下一缩,好似枷锁般套住了那肉瘤组成的身体。 嗷! 数百张人脸同时咆哮起来,被那佛珠锁住的肉瘤逐渐挤压变形,从中钻出苍白且巨大的手脚! 那些手脚一出现,就对着周围胡乱攻击,每次落下,原地都只剩一个巨大的深坑。 有部分来不及躲闪的蔺家族人,更是当场就被砸成肉泥。 “高僧!两位高僧!放我们出去吧!”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躲在官道之下的蔺非伯声嘶力竭地道:“蔺家何辜!我蔺家族人何辜啊!” 轰的一声! 有一条巨大手臂如同重锤般落在了官道边缘,蔺非伯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破碎的石块一同飞了出去。 重重摔下官道生死不知。 “……” 智慧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可一旁的智法却摇头道:“放开伏魔阵,这两个邪惑立刻就会逃走。” “哎。” 智慧闻言,也不再多说,眼神冷冽地盯着那发狂的怪物,合掌道:“收!” 那串金光佛珠不停收紧,旋转之时,更是吞纳方圆天地气机,变得愈发凝练真实。 这正是智慧的入微之法,用来困住这怪物正好得当。 可随着佛珠收紧,邓繁身上的手脚反而变得更加巨大,连带着那肉瘤组成的身体也在膨胀。 智慧眼神一变,随即立刻往地面看去。 就见那些被打成肉泥的尸体竟像有生命一般流淌着,顺着邓繁的双腿攀沿爬上,钻进了肉瘤之中。 “它在吸收那些尸体!”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智慧正要运劲荡开满地残破的尸身。 而就在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爆响。 智慧闷哼一声,连连退后数步,再抬眼看去,高庭已与那姚龙泉斗了起来。 “师兄!” 智慧连忙沉喝起来。 智法立刻闪身而去,目标正是蔺近云! 面对一名三品武夫的近身袭击,蔺近云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眼神反而有些戏谑。 就当智法将要伸手擒下蔺近云时,一条足有近六丈的手臂横扫而来,直接将他拍飞出去! 只见邓繁那串肉瘤的正中央钻出这条巨臂,将他拍飞以后,又一掌将智法压住! 轰! 原本就已狼藉一片的官道之上,此刻更是彻底被砸得塌陷。 就连层层叠叠的佛光都晃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尸身血肉涌入邓繁体内,那一串肉瘤已经长到与降魔阵光一同的高度,许多人脸挤在了佛光内层,不断尖啸着扰乱那些僧人的诵经。 “这妖物……”智慧看出它的打算,也顾不得太多,步下如飞般冲上前去,抬掌印在了肉瘤的表面。 然而他这一掌所发的掌劲,居然全都被那诡异肉瘤所化解。 肉瘤表面更是如同棉絮,不断向内塌陷,要将他的手臂都给吞进其中。 直到这时,智慧终于意识到‘诸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机立断斩去了自己的右臂,飞速退后,怒声道:“绝不能让这妖物离开!否则它会把整个大胤都拖入诸法!” 被压在那只巨掌之下的智法也是破开血肉重获自由,随即广袖一卷,竟是罩住了肉瘤的部分人脸。 袍袖扫过之后,就见那些人脸已经安静下来,甚至露出了祥和的表情。 与一旁在狰狞尖啸的人脸形成鲜明对比。 “此法可制这妖物!”智慧单掌一伸,那串佛珠不断磋磨着邓繁的血肉,沉声说道:“师兄,动手!” 可当他发现智法没有任何动静时,立刻就看了过去。 随即惊骇的发现,智法的脸上竟也覆了一张怪异人脸。 “师兄!” 智慧目眦欲裂,刚要前去援手。 结果,一双手臂忽然从后方绕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柔嫩的手掌托住他的下巴,令智慧根本动弹不得。 “大师想要救他?” 蔺近云朝着智慧的耳朵吹了口气,轻声道:“被诸法所擒之人,至今可没有一个能逃出来啊。” “你这……妖物!” 智慧的身体颤抖,一阵佛光忽明忽暗,逐渐转化为圣洁光芒。 蔺近云的双臂被这光华一照,瞬间就传来滋啦一声! 她飞速收回手臂,看了眼被烫伤的位置,面无表情道:“你们这两个老和尚难道就没想过,我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大胤,为何还要正大光明走这条路?” 智慧双臂一转,别无二念,合住手掌开始以‘音功’替智法抵抗那张人脸的影响。 看了这和尚一眼后,蔺近云自顾自道:“你们以为抓到了我,却不知,我也在找你们。” “如今邪惑念头也在此,还有三个大胤江湖赫赫有名的无量境自甘为食饵,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叫我做成了。” 说完,她走向了自己那架马车的残骸。 手掌一扫,所有碎片被她的掌劲震开,露出那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 她抬手摄住蔺家老爷子的尸身,回头看向那早已化成巨大肉瘤的邓繁,淡淡道:“破开此阵,一个都不要留。” “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肉瘤上的所有人脸瞬间做出反应。 有的发出哭嚎,也有在放声大笑。 然而,所有的动静,都通过这降魔阵光传递开来。 与此同时,远处山峰上的僧众口吐鲜血,整齐的诵经声当场消散。 虽说他们很快就置换气机,继续维持降魔阵的稳定, 但方才那一瞬的破绽,已经令倒扣在官道上方的佛光微微摇晃,被顶在佛光内壁人脸撕开一条口子。 下一秒。 那道裂口已然愈合。 可蔺近云却是早已消失在原地。 察觉到蔺近云的离去,姚龙泉几次想要摆脱高庭的纠缠,可是随着那肉瘤怪物的膨胀,他的气息也是一跌再跌,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三品境界。 “那女人……” 姚龙泉像是想要说什么,然而高庭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趁他分神,一枪捅穿他的胸口! 后背更是爆开巨大的血洞。 姚龙泉闭上嘴巴,眼神冷漠地抓住枪身,一片金色气焰瞬间沿着枪身蔓延过去。 高庭自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当即放手松开长枪,隔空一拳将姚龙泉击飞,随即就迅速落到智法身前,想要替他揭开那张脸皮。 “高施主,别动那张脸!” 智慧突然睁开双眼,“这就是诸法网罗造就的妖物,若连你也被拖入其中,凭老僧一人就再也压不住它了!” 高庭的手停在智法前方,指尖几乎触碰到那张人脸,听到这句话,他立刻将手收回,看向那一串仍在不断膨胀的肉瘤,道:“邪惑留下这怪物到底是想做什么?” 智慧闻言,默然一瞬,接着道:“若放这怪物出去,不消半日,大胤只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第749章 掀翻 大胤皇城。 房辅卿看到白鼎的表情,立刻就意识到情况有变,“他的实力变弱了,速斩之!” 老者这一次没有与房辅卿斗气,满脸凝重地挥舞着巨剑,势如分海开浪的一剑劈向白鼎! 陡然呕血的白鼎眼神一厉,抬掌撑住剑锋。 铛! 白鼎的掌中迸发出金铁交鸣,虽未受伤,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坠向地面! 与此同时,万里军月首脚步一踏,四周坍塌的废墟当场掀起环扫尘浪。 她化身一道银光冲天,在半路拦住了白鼎,手掌如利刃般划过他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白鼎勉强避开这逼命的一击,喉咙飞出血线,整个喉管都被斩断。 这点伤势,对于三品武夫而言本该瞬间愈合。 可白鼎却是捂着自己的喉咙,表情无比凝重,连跟月首再对一招的打算都没有,转身就朝天顶冲去! “想跑?” 月首抬起那被头盔覆盖的脸庞,陡然伸手向后一拉! 无比恐怖的天地之力倾泻而下,将白鼎的身躯硬生生冲了下来! 旋即,月首便是伸出左手,从背后刺穿了白鼎的胸口! 白鼎的身体颤抖几下,眼底的神光愈发黯淡。 似乎想要转头看向月首。 结果就在这时。 那老者追赶而来,一剑就斩下了他的脑袋! “狗东西,还想在大胤皇城撒野!” 老者如同泄愤一般,直接将那颗头颅接在手中,真气一催便震成粉碎。 似乎为了确定白鼎真的已经死了,他刚要将那具尸体夺走。 可月首却是退后一丈,避开了老者的动作。 老者见状,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这时,房辅卿也飞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被月首提着的尸体,随即道:“邪惑的手段远比你我想象得更多,莫要随意接触他的尸体。” “你觉得那是邪惑?”老者转过头盯着房辅卿:“他明显就是邪惑养的棋子!” “棋子也好,邪惑的念头也好,只要与邪惑宫有所牵扯,不管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房辅卿摇了摇头,随即道:“如果他有将念头转移到旁人身上的本事,月首中招,也好过你这老东西被占据了肉身,再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 说完这句话,房辅卿瞥了月首一眼,对这能以一己之力施展军阵的女子颇为忌惮,紧接着道:“除了白鼎,玉皇门的其他人,也必须尽快拿下。” 老者像是被这句话给提醒了,环视周围,忽然道:“为何不见姚龙泉?” 玉皇门中的高品,除了长孙霞,还有一个姚龙泉。 两人都是三品武夫。 若非玉皇门坐拥两名三品无量,也绝对不可能在大胤江湖上有如此之高的地位。 毕竟其他一流宗派的三品武夫,要么就是受了重伤,要么就是为了跻身二品境界,选择了闭死关。 真正还能打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在邪惑宫出动了十人,已经算是大胤江湖除灭魔之战外,最为齐心协力的一次。 可是,玉皇门却只派出长孙霞一人,那姚龙泉却自始至终未曾现身。 老者心底顿时就产生一丝狐疑。 “如果邪惑不止一个……剩下的会藏在哪里?” 他沉吟一声,随即就发现房辅卿已经走向了先前那些剖心而亡的尸体。 这些玉皇门人……或者应该说是慎独殿养出来的怪物,在挖出自己的心脏以后,就立刻炸成碎片。 大胤皇城的阵法也被其扰乱,甚至将白鼎的实力硬是拔高一大截。 很明显,邪惑宫早就做好了对付大胤的准备,蛰伏多年只为今日,险些就把他这皇室老祖给斩于阵中。 回想起方才的凶险,老者脸庞微动,上前向房辅卿问道:“姬丹书派你来肯定有些别的指示,你们到底知道什么?” 面带沉思之意的房辅卿回过神来,看了老者一眼,随即道:“先前白鼎的实力已经与你相差无多,除了借力皇城大阵,应当是用了诸法网罗的力量。” “诸法网罗?” 老者眉头一沉:“那疯子还没有放弃这门邪功?” 诸法网罗的名头,在大胤高品之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只不过,并没有几个人认为邪惑宫真能做成这件事。 想集众生之力,说来轻巧,真的做起来,绝没有动动嘴巴那样简单。 当年荒族的下场,就算是前车之鉴了。 房辅卿见他一脸凝重,就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摇头道:“诸法网罗到底能否成事,这不是你我应该关心的。即便它不能吞下众生心念,光是吞并大胤一国,想来也不算多么困难。” “所以你的意思是,诸法真正要保护的不是自己的念头,而是这诸法网罗?” 老者毕竟也是大胤皇室的一员,立马明白了房辅卿的意思。 房辅卿道:“想想白鼎为何的气息为何会突然跌落?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听到这句话,老者眼眸一闪,“既然如此,这诸法网罗难道就藏在皇城里?” 若非如此,他想不出邪惑为何要在大胤皇城闹出这么大动静的理由。 或者。 这里只是转移注意力的弃子? 房辅卿像是料定了他的想法,淡淡道:“用一道心力念头,一名藏了多年的暗棋,还有整个玉皇门做饵,邪惑真正要引来的人不是你我。” “原来如此。”老者了然道:“他想要把日首引到此地。” “不过,就这样一点阵仗,想引日首前来?真是不知死。” 老者摇了摇头。 随即看向那一身银甲的月首。 此时,月首将白鼎的尸身抛下,用脚踢翻过来,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白鼎的无头尸体如今看起来无比凄惨。 胸口的贯穿伤,依稀还能看到空荡荡的胸腔。 他的心脏也早就被他自己亲手剖出,用来扰乱这座皇城大阵。 现在这具尸体已经变成了空壳。 “想要对付日首,这样的阵仗自然不够看,所以,老夫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说完,房辅卿突然捂住嘴巴轻咳了两声。 顺着指缝和下巴流出的乌黑血水,让老者忍不住道:“姬丹书也是够狠的,你这样的伤势,还敢让你来主持大局?” 按照年纪来说,他虽然比那位曾经镇压大胤的天下第一剑年轻不少,两人也不算是同辈,不过老者自恃身份,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客气。 房辅卿当年在灭魔一战时受的伤,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论战力,肯定不能当成完整的三品看待。 不过老者也没有多说什么,“事情也已解决,万里军会负责收尾,你还是……” 然而,他那句‘回去歇着’还没说完,一道清晰可闻的骨裂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老者与房辅卿同时看了过去。 就见月首突然向后飞跃,一道残影却是飞速追着她打了过去。 轰! 一座尚还完好的殿室当场就被那道残影劈开。 直到这时,两人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竟是一条细长的手臂,尾部与白鼎的尸体相连,布满粘液的肉须甩动起来,一击落空随即就向二人转来! 老者提起巨剑挡住那条肉须,接着看到侧方荡来的手臂,立刻伸手去拦! 结果就在这时,房辅卿举起染血的手掌,隔空一击打开了那条苍白手臂,“不要动它!” 老者挥剑斩断肉须,亦是怒道:“这鬼东西又是从哪来的?” 而他这个问题,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只见白鼎的尸体颤抖几下,胸口的贯穿伤正在不断裂开,方才那一道无比清晰的骨裂声,显然正是从其中传出。 源头既已找到,老者抡起巨剑,就要把那具尸体挫骨扬灰! 不过白鼎尸身裂开的伤口却是突然钻出几颗拳头大小的肉瘤。 那些肉瘤长着五官,发出极其怪异的嬉笑。 层层波纹扩散而出,居然挡住了老者这一剑! 此等异状也让老者面露怒意,但就在下一秒,他心中竟也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喜意,险些就跟着一同放声大笑。 “调动七情,这是佛门手段!” “是诸法!” 房辅卿和老者的声音不分先后,意识到那些肉瘤正在以音功影响他们,各自手段尽出,抵挡住这诡异的影响。 嗖!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自那坍塌的楼宇废墟之中飞射而来,当场带走了一颗肉瘤。 金色的汁液四处溅射,落在地面还发出腐蚀的声音,无比恶臭的气味弥漫开来,几乎能把人熏得作呕。 房辅卿自降五感,转头看到被银光带走的肉瘤还长出了一寸长短的手脚,正在拼命挣扎着。 结果没过多久,便因为离开了尸体而迅速干瘪,变成薄薄一层皮状。 “拔掉这些东西!” 月首冲出废墟,双手连动,击出一道道银光飞向那具尸体。 不断钻出的肉瘤意识到危险,全都长出短短的手脚,跳离白鼎的尸体。 一时间,拳头大小的肉瘤如同虫子般满地乱窜,很快就遍布四周。 三人立刻出手,瞬间就打碎了不知多少肉瘤。 老者见到白鼎尸体上的裂口之中还在钻出更多瘤子,顿时骂道:“这畜牲,死了都不叫人安宁,先毁了他的尸体!” 有那具尸身在,不管他们杀死多少肉瘤,尸体里一样也会成倍诞生出更多这种怪物。 月首最先反应过来,浑身燃起汹涌气焰,一步落下,直接将周身的肉瘤全部震飞,旋即挥拳砸向白鼎的尸体! 轰! 拳劲撕裂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不知多少肉瘤被这一拳粉碎。 然而白鼎那具尸体却并没有在坑底,月首意识到自己这一拳落空,猛地抬起头。 “在那!” 她沉喝一声,纵身跃起。 直扑天空的尸体。 就见白鼎的无头尸体张开双臂,主动撕开了胸前的裂口。 无数肉瘤如同井喷一般洒落,噼里啪啦砸在地面。 还有许多长着手脚的肉瘤扒在月首的铠甲上面,不断用牙齿撕咬,想要钻进其中。 而更多的肉瘤,却是开始向皇城内部冲去。 沿途之中,还躺着许多畸变的护卫、太监。 而这放眼望不到边的肉瘤冲过之后,就将所有的血肉都吞下,连半点残渣都不剩。 吃下这些尸体,它们的体积肉眼可见地增长了起来。 同一时间,月首已经冲上半空,一拳将白鼎的尸体击碎,只剩两条断腿飞速坠落。 还没等掉到地面。 数百上千的肉瘤就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 将那两条腿吞得干干净净。 “这些鬼东西以人为食?”老者挥剑劈碎了一片肉瘤,“这是蛮人还是邪惑宫?” “以人为食,不一定是蛮人,但这些怪物,应当有蛮人血脉的影响。” 房辅卿沉声说罢,立刻飞身而出:“拦住,如果让它们吞尽了皇城中的人,到时就无法收场了。” 老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动作同样很快,与房辅卿心照不宣地选择相反方向。 虽然这些肉瘤的数量很多,不过本质还是‘血肉之躯’,气劲稍微一震,就能打死一大片。 两人放手施为,很快就能杀完所有长着手脚和人脸的肉瘤。 而打碎了白鼎尸身的月首自然也没有停留,她脚踏气旋冲向外廷,发令道:“不要让这些妖物离开皇城!” 那些她带进皇城的万里军骑兵当即策马急行,拼了命地挡住宛如潮水般涌来的肉瘤。 除了他们之外。 皇城禁军、护卫也全部出动,一道道强横气机从各处传来。 这里毕竟是大胤皇城,邪惑宫如此大闹一番,总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 不过,虽然肉瘤的势头被挡了下来。 可它们的数量毕竟太多,宫内又有太多毫无修为的下人,这一路上造成的死伤亦是不少。 吞噬过血肉的肉瘤可以不断壮大自身,原本还只有拳头大小,现在几乎与成人头颅相差无多。 数量变少,但它们的实力却在飞速增长。 过了没多久,皇城禁卫就出现了死伤,武夫的血肉对于这些肉瘤而言也有相当的效果,就好像引发了连锁反应,不停膨胀的肉瘤在吃了一些禁卫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该死!” 挥着巨剑的老者斩碎了几颗快有半人高的肉瘤,结果还是慢了半步,眼睁睁看着几个皇家护卫在他面前倒下。 他双眼血红,一路杀穿了前方的百余颗肉瘤仍不解恨,倒提巨剑就要接着追击。 可那些不知畏惧的肉瘤就好像突然怯战了一样,开始疯狂向后逃去。 老者怒不可遏,“休走!” 他腾身追上,一剑斩落,整条长街都被肆虐的剑风摧毁。 许多肉瘤在这一剑之下被撕成血雾,但也有小部分逃了出去。 这时老者才是注意到,那些肉瘤看似是在躲避自己,实则是在朝同一个方向汇聚。 “难道……” 他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妙的预感,急忙追了过去。 房辅卿自然也察觉到这一异动,而且他这边的肉瘤反应更加激烈,甚至出现了互相吞噬的情况。 这让他想起一个传闻。 大离那边,曾经出现过以蛮人为食的蛮人。 他们吞噬同族的血脉,将纯血集于一身,甚至能够诞生出走通武道的怪物。 这些肉瘤的相互吞噬,显然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房辅卿挑了几个比较大的肉瘤击杀,结果就发现其他肉瘤极为兴奋地冲了过去开始吞吃那些肉瘤的血肉,这令他更加确定了心底的猜测。 “邪惑那老疯子,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表情沉重,同时又生出另一个疑问,“除了皇城,外面还有没有这样的怪物?” “邪惑到底留下一个多大的烂摊子?” 正当他念头闪动之时,那些肉瘤已如退潮般散去,全部往同一方向逃窜。 很快,房辅卿抬头就看到皇城中央的方向,有一座‘小山’正在缓缓升起。 那正是由无数肉瘤组成的肉山。 轰! 就在这时。 老者持剑冲来,从那肉山之上穿过,当场就把还未搭起的肉山冲垮。 数不清的肉瘤一下散落满地,那些嬉笑的人脸逐渐变得痛苦狰狞,无比扭曲,并且锲而不舍地尝试着继续汇聚。 老者自然不可能让这些肉瘤聚在一处,挥剑斩下无数道剑光,将此处打得满目疮痍。 发现没办法聚集在一起,那些肉瘤顿时就改变了策略,开始疯狂撕咬身边的同伴。 只要吞下了血肉,它们的体积就会膨胀一圈。 哪怕吞噬的是同类,一样也能够壮大自身。 若是持续下去,最终必然会从中诞生一个极其强大的肉瘤。 老者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将巨剑高高举起,沉喝一声,就要连这片筑群和那些肉瘤一同摧毁。 宫内的建筑被毁了还能重建。 让这些肉瘤养出那最厉害的‘毒蛊’,谁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然而,就当老者欲要斩下这一剑时,只见下方有一大群肉瘤猛地爆开。 其他肉瘤也发出凄厉的嘶叫,好像感受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不过,它们这一次已经无处可逃,没跑几步便是炸成破碎的血肉。 看到这一幕,老者表情微凛,知道是有高品武夫出手了。 可当他回头看去,发现更高的天空之上,唯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是你?” 孔愚手掌虚握,无穷气机弥漫开来,眨眼间覆盖整座皇城。 听到了老者的话,他的手指轻轻张开,又旋转半圈。 覆盖皇城的天地气浪顿时泛起涟漪,那些肉瘤接二连三地爆开,根本无处躲避。 随后,孔愚好似提起一块石子般捏住手指,所有肉瘤的碎片,连同血肉一起被他摄到半空,汇聚成一个庞大的肉球。 见到这样的场景,房辅卿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向孔愚那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哎。” 孔愚盯着那颗漂浮着的肉球,不禁轻叹了一声,接着就握住手掌,天地之力不断压缩,直到把那颗肉球变成弹丸大小,他才弹指打出一道气劲。 那颗弹丸顿时碎开,化成极细的粉尘,迅速随风散去。 老者见孔愚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这场灾劫,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随即拂袖而去。 孔愚往那老者离开的方向看去,摇头失笑道:“谢少臣,见了老头子,却是连声招呼都不肯打?” “老夫没有杀你,已是给你留了脸!” “办完事,就给老夫滚出去!皇城不是你能造次的地方!” 老者的声音回荡开来,显然是有极大的怨气。 “此事可还没有办完。”然而,孔愚竟是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大胤若是熬不过这一劫,只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前辈。” 这时,房辅卿赶了过来,向孔愚拱手行礼,随后道:“不知家师现在何处?” 他本以为赶到皇城这边施以援手的人会是自家师父。 却没想到,竟是这位老前辈。 虽然对方是海外之民,但当年也曾化名游历大胤,在江湖上留下了不少传言。 “你师父那张脸,比我这把老骨头的面子更管用,既然我来了皇城,他自然是去荡平江湖上的麻烦。” 孔愚说完,察觉有几道气机锁定了自己,目光一垂,就与月首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这位女子将领的气息,孔愚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是万里军月首当面,老头子有一事相求,不知月首能否行个方便?” 月首冷声道:“似你这种三品,进入皇城已是死罪。” 孔愚道:“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法。眼下邪惑欲要与大胤鱼死网破,若还循着往日的规矩,怕是事事都要慢他一步了。” 月首倒是没有反驳这句话,语气稍缓道:“你想要求见日首?” “不必相见,老朽只要知道,日首他是否安好即可。” 孔愚笑了笑,“他若出了事,我们的胜机可就又少了一分。” “前辈这是何意?”房辅卿听到这话,都不禁皱住了眉头:“日首怎会出事?” “邪惑宫多年底蕴,如今一朝散尽,一个二品临死前的反扑,你们觉得会是何种场面?” 孔愚指了指这满地狼藉的皇城: “毕竟,像这样的东西,邪惑准备了不止一个。他若不是想逃,而是想要掀翻大胤为自己陪葬,到时毁的,可就不仅是一座皇城了。” 第750章 善后 大胤。 娄州。 几名穿着厚袄,头戴斗笠,一副江湖行客打扮的身影飞速穿过长街。 过了没多久,他们来到一座宅院。 领头之人伸手叩门,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 吱呀一声。 院门被人打开,一张挂满警惕的脸伸了出来,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有没有尾巴?” “放心,很干净。” 站在门前的斗笠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庞,语气木讷道:“我们办事,你难道还不放心?” “现在风头太紧,要是惹来了万里军,咱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门房沉声说罢,却还是将院门打开一半,“动作快些,今晚撤不出去,之后可就走不掉了。” 几名斗笠客没有多言,鱼贯而入。 随着院门关闭,那门房盯着几人的背影,突然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听到这话,几人的脚步一停。 全都转头看向那门房。 他们的眼神十分冷漠,不过门房也并非第一次与这些人打交道,非但丝毫不怵,反而冷笑道:“小国公有交代过,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合作,规矩得要变一变了。” “合作了这么多次,规矩说变就要变,伍国公的后人就是如此办事的?” 领头的斗笠客木讷说完,伸手往腰间摸去。 他这动作让门房吓了一跳,急忙道:“你若杀了我,小国公绝不会放过你!” 然而,斗笠客并没有理会他,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根竹筒,随手丢给了门房。 门房赶紧接住,稍微拔开塞子,闻到里面浓郁的香气,就急忙把塞子塞回去,喜笑颜开道:“行,东西没错,走吧。” “等等。” 斗笠客却是伸手拦住了门房,冷冷道:“我们这次要走暗道。” 门房闻言,脸色微变道:“密道可不是给你们走的,如果位置暴露,以后就不能再用了。” 斗笠客神态不变,直接道:“仙药已经拿了,你若是不想替我们办事,我们自会向你家主子要个说法。”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威胁有了作用。 门房忌惮地看了看他们,思量再三后,似乎把心一横,点头道:“行吧,反正都是最后一次合作了,就当看在这段时间的交情,帮你们一次。” 随后,他就换了个方向,带着几名斗笠客前往伍家的暗道。 暗道就藏在后院水井下方,里面极为潮湿,却是四通八达,路径极为诡异。 如果没人在前方带路,就算偶然寻到了一处入口,最后也会被困死在其中。 不过,有门房在前方带路,几人自然没有这个担忧。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 他们从一处斜坡爬了上去,周围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门房推开头顶的石板,几人钻出密道,发现这里竟是一座破庙,台上摆着早就被人砸碎的泥塑。 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用四处漏风来形容这里,都算是比较夸赞的说法了。 领头的斗笠客抬眼看了看完全被掀掉的屋顶,点头道:“这里确实足够隐蔽,多谢了。”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门房已经慌张跑开,出去就大喊道:“大爷!人带到了,别杀我啊!” “你敢出卖我们!?” 一名斗笠客抬起头来,杀人般的目光盯住那门房的背影,旋即抬手一挥,袖底发出道破空残影。 可还未等那道暗器击中门房,就像是撞到了一堵墙壁,弹出十分明显的脆响。 “有埋伏,先离开此地!” 话音刚落,另外两名斗笠客便是纵身一跃,从那几如露天的破庙房顶窜了出去。 这几人似乎早就已经商量过,一旦遇到埋伏截杀,就分散逃命。 绝不能全部落到敌人手上。 逃出破庙的两名斗笠客各自奔向不同方向,一南一北,毫不理会自己的同伴。 而此时仍留在破庙当中的两人,一个是领头者,正满脸木然地看向庙门之外。 另一人,就是先前击发暗器的那名斗笠客。 后者无比忌惮地瞥了眼庙门之外,低声说道:“你先护着东西走。” 那首领摇了摇头,“走不了。” 话音未落,就听庙外传来一道尖啸。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只见两颗头颅滚进破庙,在雪地压出一条鲜红痕迹。 “是三品。” 这时,那首领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将那张木然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外,盯着庙门道:“洞元殿华真,见过莫老前辈。” “少跟老子套近乎,滚出来说话。” 莫观海那不耐烦的声音才刚响起,只剩个门框的庙门直接轰塌,一股莫大吸力将两人硬生生拖了出来! 破碎的木屑铺满雪面,二人颇为狼狈的在地面滚了几圈,勉强站稳后,这才看到一身破烂的莫观海背着手站在那里。 而那门房此刻就跌坐在一旁,嘴唇发青,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吓的。 “大,大爷,此事与小的无关,小的能走了吗?” 他鼓足勇气,哆哆嗦嗦地开口问了一句。 莫观海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滚。” 门房顿时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地跑进林子深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想不到,连伍国公的后人也被扯进此事。” 突然,另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口称华真的木讷男人循声望去,语气毫无波动道:“我更想不到,这次竟然会有两个三品无量来截杀我们。” 皇甫策迈步走来,脚底在雪地踩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手里还握着半截挂着冰霜的干枯木枝。 他随手扔掉了枯枝,落地之时便已散碎成尘。 方才他借这根枯枝出手,那两颗脑袋正是被他所斩。 面对皇甫策的问题,华真毫无隐瞒,点头道:“正是。” “那就稀奇了。”皇甫策平静道:“我们得到的消息,这里会出现大慈大悲宗的人,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华真道:“洞元殿是真,大慈大悲宗也是真。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冲突。” “小子,你废话太多了。” 正当皇甫策还要再问时,莫观海抬手拦住他,一脸狞笑道:“这种脏活儿,你做不来,交给老子吧。” 皇甫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拷打逼供’的手段,于是就往旁边站了一步,“莫前辈请自便。” 莫观海没有啰嗦,跨步上前,一指头就戳在另外那名斗笠客的头顶! 指劲贯体而入,连那顶笠帽都被震成粉碎! 刹那间,那人便是发出不似人的惨叫,在雪地里拼命打滚,疯狂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很快就抓得溃烂一片,好像正在承受万虫噬咬,不断嘶吼道:“你这老鬼……有种……杀了我!” 莫观海脸上的狞笑不减半分,指了指那满地打滚的家伙,对华真道:“老子只使了两分力,叫你看一看他的下场。” “东西呢?” “我不知道。” 华真目不斜视,对于同伴的惨叫充耳不闻。 莫观海点了点头,又是一道指劲落在那倒霉鬼身上,这一次,他的惨叫声愈发凄厉,很快就把衣服都给撕烂,拼命想要让皮肤接触雪面试图麻痹那又痛又痒的感觉。 没过多久,他的嗓子都已嘶哑,两眼一翻,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可莫观海只是勾了勾手指,只见他溃烂的皮肤表面鼓起,那气劲犹如小蛇一般游走起来,原本昏过去的斗笠客顿时瞪大双眼,眼球迅速充血,变得极其亢奋。 “八险门的手段,果然厉害。” 华真瞥了一眼后,却还是没有任何动容,“不过,这样的手段,对我没有用。” 莫观海目光扫过华真的脸庞,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原来你是荒雨歇那杂种搞出来的道兵?” 虽然华真的肤色也有些苍白,不过还没有达到蛮人肤色的程度,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家伙也如道兵一样不知畏惧,更没有痛感。 想到这里,莫观海手掌一握,痛到满地打滚的斗笠客瞬间被一道螺旋气劲打碎身体,惨叫声戛然而止。 “如何,现在可有回想起来了?”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尽管同伴死在一旁,华真还是重复着那句话,微微摇头道:“你们来得已经太迟了。” 莫观海眯了眯眼,缓缓举起手掌。 “莫前辈,且慢。” 皇甫策赶紧挡住莫观海,无奈道:“你这手段未免也太暴烈了。” 他是真没想到,莫观海逼问不成,抬手就要杀人了。 把这家伙打死,邪惑念头的下落要找谁去问? 莫观海眼底的凶意渐敛,冷声道:“那就先搜。” 说完,便放下手掌盯着华真。 那意思也很明显,搜身这事,就交给皇甫策了。 皇甫策自然没有意见,天地观一展,稍微打量几眼后,便直接开始动手搜身。 整个过程当中,华真都表现得十分镇定。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什么叫畏惧。 从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半点端倪。 而皇甫策搜身之后,对莫观海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实物。” “难道那小子猜错了?”莫观海露出狐疑的表情。 这个猜测,还是他们出发之前,楚秋特意嘱咐的。 邪惑的心力念头虽然可以占据旁人肉身,但凡事并无绝对。 谁也不知,那老怪物会不会依附在某件物品之上。 就像希诚一样,舍弃肉身,将意识寄于葫芦里。 “不对,那小子说得很有道理,依附在活人身上的目标,远比寄于物品之中来得更大。邪惑那样狡猾的老鬼,不可能把希望全都放在明面上。” 这份怀疑只存在了没多久,莫观海顿时就坚定下来,一抬手掐住华真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冷声道:“邪惑宫的人各有诡异,这家伙被炼成了道兵,不能光看表面。” 说着,莫观海居然用手掌穿过了华真的胸腹,就好像在口袋里翻找一样,将华真的脏器活活掏了出来。 如此‘残忍’的手段,令皇甫策也不禁侧目,随即道:“他的肉身如何挡得住天地观……” 这话还没说完。 莫观海似乎摸到了什么,手掌发力,直接掰断了华真的一截肋骨。 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拔出,同时抽出来那约有四寸长短的骨头。 “玉骨?”皇甫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到那一截骨头如同玉质,表面还刻着看不懂的字符。 莫观海正是摸到了这些字痕,才确认了这根骨头有些古怪。 他看了眼面色苍白,仍然没有死去的华真,掂了掂手里的骨头:“这就是你要藏的东西?” 华真深深看了莫观海一眼,那张木然的脸庞竟是挤出一丝笑容,“你们来得太迟了。” 他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句话,其他的,半点都不愿多言。 可是东西已经到手,莫观海自然不会再留着这怪物。 撒手将他丢到雪地,一脚踏下,直接将华真的脑袋踩得稀巴烂,又以螺旋气劲将尸体完全破坏,握着那半截玉骨道:“那小子说得还真没错,邪惑这种老鬼比谁都谨慎,若是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根本不会现身。” 直到这时,莫观海才发现皇甫策正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 不由道:“看老子作甚?” 皇甫策收回目光,摇头道:“只是觉得莫前辈的杀性比先前更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莫观海不屑一笑,道:“是好是坏又能如何?老子这条命早就舍出去了,掐指头算一算,也他娘没几年好活,倒不如最后拼这一把!” 他攥着那半截玉骨道:“只要能干掉邪惑,老子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皇甫策知道莫观海对邪惑的恨意早已超过生死。 其实莫观海现在也只是凭借这一口气吊着,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 “别耽搁时间,扫了这几个玩意儿,再去把伍家清理干净。” 莫观海没再多说什么,示意皇甫策将这些人的尸体再处理一遍。 皇甫策知道他的意思。 对付邪惑宫的人,无论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一番堪比挫骨扬灰的收尾后,莫观海临行之前,顺手一掌将那座破庙给打塌。 埋了伍家的暗道后,二人直接向伍家赶去。 既然扯上了邪惑宫,不管伍国公生前是何等声名显赫,他的后人今日也难辞其咎。 至于到时要杀多少人,是否给伍家留下一脉香火,那就要看这位小国公与邪惑宫牵扯得多深了。 …… 轰! 官道之上,突然窜起一串蔓延数百丈的烟尘。 烟尘当中,高庭勉强用长枪撑住身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结果只喷出一口血雾。 一阵脚步声从前方晃动的烟尘里响起。 全身是血的姚龙泉走了出来,身体微晃,用手背抹过自己身上的狰狞伤口,盯着高庭道:“还有什么后手,一并使出来。” 高庭脸庞微颤,用长枪撑住身体站了起来,看向姚龙泉那毫无愈合迹象的伤势,“以你这气机跌落的速度,怕是看不到老夫的后手了。” 姚龙泉现在也不好过。 失去了‘诸法网罗’,他的肉身就像是破漏的木桶,体内的修为和气机不断跌落,就连三品应有的肉身都变得宛如破布口袋。 他身上大小伤痕不下百道,无论怎么看,他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可姚龙泉仍然撑到了此刻,甚至还让高庭受了无法立刻恢复的伤势。 这份能耐,终于让高庭意识到,眼前的人确实就是邪惑的一道心力念头。 只是不知为何,邪惑狠起来竟连自己都要出卖。 姚龙泉显然是被丢出来的弃子,连同那肉瘤组成的妖物一起扔给了大胤。 只要吸引了大胤的高品前来插手,邪惑真正想要送走的目标才会安然无恙。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意识不到自己早就被邪惑放弃了?” 想到这里,高庭运起真气,周身环绕着天地之力,不断恢复伤势,同时冷笑着道:“邪惑更看重的,显然是那个蔺家的丫头。” 姚龙泉此时也在暗运真气,口中缓缓道:“你搞错了一件事,在邪惑分出第一道心力念头的时候,‘邪惑’这个人就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就是真正的邪惑,所以,倒也称不上是被他给放弃。” “至多不过是他的计划对我有所隐瞒,但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姚龙泉说完,一身气机忽然又跌落下去。 这一变故令高庭面露凝重之色,果断选择拔枪后撤! 但当他身体卷起的气浪吹开烟尘后,方才看到那庞大如山的邓繁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姚龙泉背后。 随后,一颗肉瘤缓缓探出,在姚龙泉头顶停住。 上面的人脸露出笑容,哪怕高庭远远一望,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张脸上的笑意,实在太过诡异。 “他想要的,是毁了大胤。” 姚龙泉似乎毫不在意头顶上的肉瘤,摇头说道:“太迟了。” 话音未落。 那颗肉瘤就像是重锤般砸下,轰的一声,将姚龙泉的身体砸成肉泥! 随即,所有的血肉都被那颗肉瘤吸收吞噬,原本散发着金色光泽的表面,此时又浮上几条血管般的纹路。 而上面的人脸,也很快就变成了姚龙泉的模样。 它紧闭着双眼,用怪异的声音道:“诸法网罗,一定能打破气数之限,这才是天下武夫的未来。” 旋即。 它陡然咆哮道:“入阵!入阵!入阵!” 这一声怒吼瞬间引发连锁反应。 邓繁身上的所有肉瘤都变作怒容。 “入阵!” “入阵!” “入阵!!” 由无数肉瘤组成的庞大怪物没有理会高庭,衬托之下如同竹竿般的双腿迈动起来,竟然转身就走。 而那些从肉瘤内部钻出的巨大手脚就这么垂下,被它拖在地面,好似挂着一条条苍白的尾巴。 眼看那怪物居然要离开,高庭瞳仁微缩,注意到那个方向正是一座郡城,立刻往远处看去。 早在降魔阵被破去之时,智法、智慧二人就已经没了半点声息。 此刻高庭看向那边,才发现智法脸上的人皮已经脱落,合十双手默默诵经。 在他身旁,智慧盘膝而坐,头上还环绕着那串由天地之力聚成的佛珠。 金色佛珠几乎嵌进他的头骨,将整个头颅都挤压变形。 看到这一幕,高庭沉默半晌,迈步走到了智法身前:“智法大师,节哀顺变。” 智法口中的诵经声顿时停住,睁开双眼道:“师弟功德圆满,已证涅盘,老僧心中唯有欢喜。” 高庭紧握住手中长枪,自然不明白这些和尚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妖物若是进了城内大肆屠杀一番,待它吞够了血肉,就不知还有谁能拦得住它。” “大师若还有一战之力,便随老夫将它灭了!” “阿弥陀佛。” 智法最后看了智慧一眼,还没等说些什么,智慧头上的佛珠便是突然碎裂。 一股混乱的天地之力瞬间扩散开来,不断向远处弥漫而去。 三品陨落,天地自然有感。 意识到智慧真的已经死了,智法的眼神终究还是有些波动,缓慢地站起身来,垂首行礼。 高庭虽然心中焦急,不过他并未催促。 毕竟,智慧战到了最后一刻,称得上是力竭而亡。 直到死前,他都拖住了那妖物,同时还替智法解开了那张人皮脸孔的束缚。 正如智法所说。 智慧确实已经‘功德圆满’了。 虽说高庭不知道这些佛门之人到底在想什么,可同为武夫,他知道智慧尽了全力,并没有辱没这一身修为。 “高施主。” 这时,智法直起身来,缓缓道:“老僧若是拖住那头妖物,不知你有几分把握能够杀它?” “老夫没有半点把握。” 高庭坦言道:“可如果没有把握便畏缩不进,老夫还不如死在那姚龙泉手中。” “好。” 智法点了点头,随即竖起手掌,呈降魔印。 一股洁白的气焰飞速点燃他的肉身,几乎让这本就有些枯瘦的老和尚变得更为瘦弱。 但他的气息却疯狂上涌,就连高庭都被迎面而来的气浪逼得退后几步,脸色微变,“你……” “老僧这一门功法,练得不如智缘师弟那般精深,唯有以自身作引,高施主勿要多言,动手施为便是。” 说完,智法腾身而起,如一道划破天空的长虹,轰然远去! 第751章 烽火 天罡府。 柳永龄看向早已变得浑浑噩噩的解骁,心中虽然对这大胤国师多有鄙夷,但他还是没有出言讥讽,转而道:“诸位,天罡府这些年虽然已经避世潜修,不问江湖风雨,但今日之事,非是吾等能够逃避的大祸。一旦邪惑功成,到时可会放过咱们这些大胤的武夫?” 此时此刻。 他正站在一座巨大坟冢前方,四周立着不少墓碑,大多都没有刻字。 这里便是天罡府的禁地,亦是府内那些闭死关的师兄弟潜修之地。 没有刻字的墓碑,都代表着早已陨落的前辈。 仅剩几座还刻着名字的墓碑,天罡府的真正底蕴,就藏在其中。 不过,柳永龄这一番话,并未得到回应。 他安静地等待了片刻,眉头微皱,正要换种手段唤醒‘沉睡’的几名师兄弟。 一旁的解骁却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目光扫视四周,“这里是天罡府?” 他在这时清醒,让柳永龄颇为意外,却还是伸手召来剑锋,冷冷道:“你是解骁,还是邪惑?” 解骁看了眼架在自己面前的长剑,丢失的意识逐渐被他找了回来,用一根手指推开剑锋:“如果我是邪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怎会带我到天罡府来?仔细说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解骁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了一句。 柳永龄表情微变,道:“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长孙霞那女人的下场,难道你忘了?”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时解骁还是能够保持清醒的。 没有道理才过去这一会儿,就已经把之前所经历的所有事都给忘了。 除非,解骁从始至终都是在装疯。 毕竟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接触过刚刚开启的邪惑宫,更无人触碰过邪惑的核心。 那颗金色心脏之中到底有什么奥秘,只有解骁才清楚。 这家伙若是装疯卖傻,躲过了一劫…… 正当柳永龄沉思之时,解骁却已经自顾自地在天罡府的禁地中踱步绕了一圈。 看到那些没有名字的墓碑,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起了,是我叫你们离开邪惑宫,到大胤来找援手。” “万里军那老东西呢?他可有出手?” “大离的武夫又在何处?” 解骁接连提出几个问题。 让柳永龄脸色一沉,“现在是老夫在问你。” “你的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解骁却是摇头道:“我确实中了邪惑的计,但既然我现在能清醒过来,那就只能说明,邪惑已经败了。” 柳永龄怔了怔,接着就道:“你想说……那几人真的杀了邪惑?” “那不是我能确定的。”解骁淡淡道:“不过,邪惑的败局早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他是败了,却不代表他一定死了。” “所以,回答我的问题,万里军的老家伙有没有出手?” “你为何如此在意万里军日首?”柳永龄皱眉道:“难道有他出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一个妄图谋逆的疯子,万里军真的出手,只怕第一个就要灭了你!” “我乃大胤国师,你说我谋逆?可有证据啊?” 解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了柳永龄。 柳永龄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当时你在邪惑宫外,口口声声说要做大胤皇帝,掀翻他们谢氏的王朝,可不是只有老夫一人听到了。” “妙音寺的智缘和尚,那刀宗的小辈,还有高庭,莫观海……谁没听见你那句话?” 说罢,柳永龄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你要找日首,总不可能是为了找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似我这样的人,怎会主动找死。” 蓬头垢面的解骁高深莫测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就不必再问了。就算我告诉了你,凭你的脑子未必能听懂几分,说出来也是在浪费口舌。” 柳永龄一言不发,长剑却是镀上了一层光华。 死死盯着解骁,仿佛下一秒就会用这把剑斩下他的头颅。 解骁面不改色道:“先别急着动手,我还有用。” “是么?” 柳永龄冷冷道:“在老夫看来,你这废物似乎没什么用处。” 解骁轻叹一声,也不辩解,而是走到了几步之外,某座刻着名字的墓碑前方,“你们天罡府的高品还剩几个?” “我是说,能动手的,而不是这种半死不活的。” 柳永龄紧握长剑,眼神稍有变化,接着道:“只要将这几人唤醒,到时自然能与邪惑一战。” 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自信。 似乎认定将这几位师兄弟唤醒,就有了与邪惑宫交手的底气。 却不成想,解骁面露不屑之意,忽然一掌拍下! 那座墓碑瞬间被他这一掌拍成粉碎,连带着周围几座无名墓碑都被震得歪倒。 “你想做什么!?” 柳永龄没想到这家伙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当着自己的面破坏天罡府禁地,动作稍慢一瞬,就见解骁已经将那座墓碑之下的棺椁‘抓’了出来。 砰! 沉重的棺椁落下,随着解骁真气一催,棺盖顿时旋转着飞开。 “这就是你们天罡府的底气?” 解骁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椁,冷笑着问道:“连棺材里有没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把你留下来,真是最错误的决定!” “这……” 看到空无一物的棺椁,柳永龄也愣住了,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他急忙来到棺椁之前仔细翻找,里面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是于师兄的闭关之地……” 柳永龄失魂落魄,转而看向其他几座刻着名字的墓碑,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口棺材是空的,那另外几人呢? 李师兄,闻人师兄,陈师弟呢? 天罡府蛰伏了这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 柳永龄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可能,回过神后,两眼通红地看向了解骁:“在你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你这混账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解骁的眼神有些怜悯地看向了柳永龄。 “我若有本事让你们天罡府的四名无量销声匿迹,现在早就一掌将你毙了。” “住口!” 柳永龄一剑斩下,狂暴的天地之力扫荡四方,将一座座墓碑吹得拔地而起。 如此盛怒出手,自然是奔着杀了解骁! 解骁这会儿也不敢再触他霉头,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闪转腾挪,躲避着那锁定自己的一剑。 眼看那一剑越来越近,解骁的眉心都感到了一阵刺痛,终于怒道:“你仔细想想,放眼大胤,有几人能让你们天罡府的无量消失!” 嗡! 剑光骤然一震,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解骁的面前。 解骁的额头与剑尖只差一丝距离,温热的鲜血已经顺着眉毛流到了下巴。 他目不斜视,瞪着柳永龄道:“你心里清楚,只有两个人!” “一个邪惑,另一个呢?” 面对解骁的问题,柳永龄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沉声道:“日首不会做这种事。” “别犯蠢了。” 柳永龄道:“万里军名义上是在对付那些蠢蠢欲动的妖物跟蛮人,但那群食人妖物当初在边城铩羽而归,往后再也没有举兵来犯。朝廷对此事都不算多么在乎,怎么可能让万里军一门心思扑在上面?” “动动你的脑子!” “就算妖蛮真有异动,顶在前面的是大离,而不是大胤,用得着牵住万里军的全部心神?” 柳永龄的表情一变再变:“可……”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解骁的问题,正好都是他心里曾经出现过的疑问。 万里军不同于大虞的照夜司,更不同于大离的监察司。 他们是真正的护国之军,亦是大胤真正的底气。 日首更是辅佐过数任大胤皇帝,历经几朝,仍然存活于世的老鬼。 柳永龄怀疑任何人,都不可能怀疑他。 若是连日首都出了问题,大胤怕是离亡国灭种也不远了。 “我知你在想什么。” 不过他的想法却没有瞒过解骁的双眼,“不敢置信?当然,称日首那老东西是大胤立国的根基也半点不为过。你们天罡府,或是其他一流宗派闭死关的老鬼不成二品,是因为他们的天赋跟寿元都快要耗尽,不得不行此险着。 但日首不破境,完全只是他不想而已。 似他这样的三品武夫,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人?倘若连他都是邪惑的后手,我们这一局早就应该彻底输了。” 柳永龄忍不住看向解骁:“你的意思是,日首并没有背叛大胤,他只是故意不出手,甚至还在暗中削弱天罡府的实力……” “不仅是天罡府。” 解骁摇了摇头:“你以为妙音寺为何盛极而衰?难道一个诸法,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还有东湖山庄,虽然姬丹书那老鬼他动不得,可是房辅卿呢?灭魔一战,三座天下联手为之,怎地只有一个房辅卿半死不活?” “八险门,静泉谷,刀宗,还有戚剑清。” “这些年来,始终有人在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难道你们全都毫无察觉?” “戚剑清是被邪惑所擒,与日首有何干系?” 柳永龄好似瞬间清醒过来,不禁反驳道。 “戚剑清若不去找邪惑,难道邪惑敢出来招惹他?” 解骁反问道。 柳永龄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道:“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对万里军有什么好处?” “这你就要问问林听白了。”解骁面无表情道。 “林听白?大离国师?”柳永龄皱眉道:“为何会扯上此人?而且林听白不是已经逃了?” 林听白这个名字,就像是所有三品武夫心中的一根刺。 每次提起,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四品武夫逼到丢掉自己多年经营的局面?”解骁道:“他会藏身于暗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妖蛮立国?” 柳永龄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道:“所以,这与妖蛮立国也有关系?” “是气数。” 解骁眼神一闪道:“林听白当年的一些行径,在气数之说被证明以后,便全都有了解释。 这天下三品吃了个暗亏,回过神后,谁敢不去关注冥冥之中的这份‘天意’? 像姬丹书,日首这样的老鬼,必然看得比我们更远。” “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说不定就是与气数有关的一场博弈。” “日首已经辅佐过几任皇帝,经历了几代兴衰,他之行事,绝不是我们能猜到的。” 说到这里,解骁看向柳永龄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邪惑甚至都被那老鬼给利用了,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邪惑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成分……不过现在,要想解决邪惑,日首就是最大的一道难关。” 柳永龄听完,不由一阵沉默。 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他完全没有料到,就连大胤真正的柱石,都在背后行这等勾当。 虽然这一切都是解骁的猜测。 可柳永龄的确想不通,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日首却始终都未曾现身。 就连没多久可活的姬丹书都敢孤注一掷,借来皇室护国之兵,尝试拼死邪惑。 日首怎么可能躲在暗中看戏? 柳永龄沉默半晌,接着道:“或许日首也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见他还是不信。 解骁也不勉强,淡笑道:“比起我这妖言惑众的‘国师’,你自然更相信日首,这倒也无错。不过你可要想仔细想想,大胤的两极多年平衡,无风无波,但这么多年以来,江湖可曾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武夫?” “大虞也好,大离也罢,每隔一代,皆有无数英才。反观大胤,新一代的武夫,除了刀宗的皇甫策勉强够看,再就只剩下一个戚剑清。” “戚剑清的下场自然不必我多言,至于皇甫策?” 说到这儿,解骁摇了摇头:“大胤两极的平衡早已被人打破,只是老家伙们保持着相对的默契,再加上天地之限被意外破除,有人镇在头顶,这才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柳永龄沉默地回想这些年几如一潭死水的江湖。 发现解骁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有道理。 朝廷与江湖的平衡,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打破。 大胤江湖后继无人,若是等他们这些老东西逐渐死绝,往后的大胤,还有几个能看的武夫? 除此之外。 真正让柳永龄没办法开口反驳的,还是这一番话背后的深意。 “所以,日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这个计划,他要让大胤江湖……彻底断了根子?” 柳永龄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看起来红得可怕,“他要灭了江湖武夫,为什么?” “就因为气数?” “难道天地气数不给我们活路,日首这等武夫,竟连反抗都不敢了么?” 解骁深深看了柳永龄一眼,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柳永龄见状,立刻举步跟上,厉声道:“回答老夫的问题!” 解骁将自己满是血污的头发扫下肩头,语气平淡道:“我不是日首,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只不过……” 他稍一停顿,继续道:“我认为,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正如皇室那位不甘离世,想要再续一世,不惜要主动招惹邪惑宫一样,为了某些目的,有时就是要做出与自己内心截然不同的选择。” “那狗皇帝……”柳永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最后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沉声道:“为保大胤传承不断,所以江湖武夫就成了牺牲品?” “你若有问题,不如留着力气,等到见了日首之时再去问吧。” 话音未落。 柳永龄一抬眼就看到禁地入口处,许多身着全甲的军士站在那里。 “万里军……” 他喃喃一声,随即就意识到不对。 这些万里军的铠甲上,并没有任何徽记。 除了那身近乎标志性的甲胄以外,再无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无论在哪一座天下,私养全甲军士都是重罪,更何况还是万里军的盔甲? “早就听闻日首手里有一支真正的精兵,就算是万里军其他将领都从未见过,现在看来,这世上果然没有毫无根源的传闻。” 解骁倒是比柳永龄更加坦然,笑着说完,就看向柳永龄:“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一,束手就擒,兴许能在死前见上日首一面。” 柳永龄冷冷道:“第二个选择。” 解骁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望着那群黑甲军士道:“硬扛万里军的军阵,杀出重围,去找姬丹书。” 柳永龄手臂一振,刺目剑光骤然破空飞出。 “结阵!” 一声断喝从前方传来,恐怖的真气瞬间撑起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 上千名万里军同时运转真气,脚步整齐如一,迎着两人冲了过去。 …… 八险门。 陡然一声巨响惊动了许多门中武夫。 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一群身着黑甲的军士便是杀气腾腾地踏破山门,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势如破竹,冲开了八险门弟子勉强组成的防线。 有几个抵抗较为激烈的,更是当场被折断手脚,废去一身修为! “万里军!” 轰! 一名中年人脚踏气旋,飞身而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简直被气得发疯,“你们欺人太甚!” 然而,那一众军士却没有理会此人。 任凭狂风骤雨般的细针从天而降,却全被真气撑起的气罩所挡下。 军阵之力? 那中年人目眦欲裂,随即就看到那气罩的根源,竟是一名同样着甲的军士。 “不是军阵……队伍里有四品武夫!”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就与那名四品对上了目光。 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完全没有看清对方到底是怎么出招,就被从半空击落下来。 而那名藏在万里军队伍之中的四品武夫则沉声道:“把人都控制住,尽量不要伤及性命。” “若有人顽抗,废去修为。” 听到他的命令,余下军士二话不说,继续朝着八险门内推进。 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大胤各个一流宗派当中。 若有三品坐镇,便是上千人同时出手,结军阵强留无量。 如果似八险门这样,三品不在门中坐镇的,就只派出了数百人。 譬如妙音寺。 仅仅两百名万里军,就将这座寺庙完全控制住,因为智法,智慧带走了寺内大半武僧的缘故,导致整个过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诸位大师莫要挣扎,免得血染净土,白白丢了性命。” 同样一名四品军士站在宝殿之前,望着那群被集中在广场上的僧人,声音沙哑道:“待此事结束,某愿斋戒十年,向诸位赔罪。” 场上僧众盘膝而坐,全部闭目默默念诵佛经,竟无一人抬头看他。 对此,那四品军士也不以为忤,交代道:“别苛待了这些师傅。” “是。” …… 此时。 赶往伍家的莫观海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眉头顿时皱紧:“又是哪里出事了?” 他看向跟在身后的皇甫策,“你小子有没有什么感觉?” 皇甫策略有些疑惑,随即摇头道:“晚辈并未察觉。” 莫观海闻言,眉头却是皱得更深,暗道:“莫非是老子快要死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绝非凭空而生。 三品武夫身入天地,若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无论大小,都会有所察觉。 只是,莫观海此刻却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根玉骨仔细打量起来。 这才看到,玉骨上的字符竟然全都亮了起来。 这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得,但这会儿亮起的字符却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正在有节奏地闪烁着。 “这根骨头一定与邪惑有关,那就是邪惑在搞鬼了。” 莫观海心下稍安,随即就连他都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从何时开始,涉及到邪惑的事,他竟觉得算不得什么大麻烦了。 正当这一念头刚刚升起。 莫观海感觉到手中的玉骨变得越来越烫。 远处更是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咆哮! “入阵!” “入阵!!” 听到这刺耳尖啸,两人如临大敌,脸色瞬间有所变化! 第752章 灭国 与此同时。 楚秋拎着谢秀,以一口真气护住他周身,行动之时如同雷鸣,瞬间跨过长天,直奔边城而去。 即便有楚秋的真气护着,谢秀依旧感觉气血翻涌,想要摘下木制面具,结果又险些被面具上的尖牙咬住手指。 他不禁有些无奈道:“这次是谢某搞砸了,倒是累及楚兄为我操劳。” “有心说这些,倒不如仔细感受一下,邪惑的念头到底在哪儿。” 楚秋缓缓道:“能不能找到他,还得看你的本事了,老九。”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也只是累赘,想要找到邪惑,有我帮你就够了。” 被他挂在腰间的葫芦却是突然晃动起来,希诚有些不满道:“以邪惑的谨慎,至少留了几种手段对付可能出现的追杀,这小子只能感应到其中一道,你若让我借他的身躯……” 他的话刚说完,楚秋就瞥了那葫芦一眼。 只一个眼神,便将希诚吓得不敢再提此事,随即讪笑道:“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住在葫芦里也挺好的。” 话虽如此,希诚还是暗暗腹诽,这小子现在的气势太足了。 肉身三品境掠夺天地气机的本事,放眼世间已是无人能及,他还吞了邪惑那一身气机,目前来说,希诚根本想不出任何一个能与其交手的武夫。 “一品不出,二品绝迹,剩下那些三品武夫,哪个够这小子一刀劈的?” 想到此处,希诚那点小心思自然也就全都收了起来,不敢再打谢秀的主意。 虽然他觉得,让谢秀继承邪惑这个名号未免有些浪费。 可是,现在邪惑没了修为,除却诸法网罗以外,基本就只是一个空架子。 再三衡量以后,希诚干脆道:“以我对邪惑的了解,在知道逃生无望的时候,他一定会拉整个大胤陪葬。” “拉整个大胤陪葬?”谢秀听到这句话,立刻有些紧张道:“这位前辈莫要说笑,邪惑没了修为,难道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希诚冷笑道:“邪惑的本事从来就不在修为上,这家伙自海外开始,便是到处偷学旁人的功法,年纪轻轻就已闯出一番声名。有那份天赋在身,集诸家绝学所长,他创造的诸法网罗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你到底是在替邪惑吹嘘,还是替自己吹嘘?” 这时,楚秋平静地问了一句,立刻就让希诚停住了喋喋不休,“我这也是实话,你看荒雨歇那家伙不就是盯上了邪惑的天赋?诸法网罗便是邪惑寄予厚望的传承,如果他连诸法网罗都能舍弃,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 楚秋忽然停了下来,朝某个方向望去。 原本还在忧心的谢秀顿时愣了愣,接着道:“楚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好说。” 楚秋的眼底闪烁着光芒,伸手向腰间握去。 红线剑突然出现,被他握在了掌中。 有红线剑上缠绕的念头相助,楚秋的‘天地观’变得极为夸张,瞬间就看到了那边发生的场景。 顺着楚秋的目光看去,谢秀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也知道能让楚秋突然停住动作,那边必然出了大事。 而就在这时候,希诚也感受到一丝诡异气息,干瘪葫芦轻轻颤抖,震惊地说道:“诸法网罗!” 听到他这一声沉喝,楚秋垂眸看去。 “那鬼东西是诸法网罗?” “绝对错不了!” 希诚说道:“那就是诸法网罗,邪惑这个疯子,还真让他做成了!” “做成了什么?” 谢秀不禁急切道:“前辈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干瘪葫芦上的眼球焦急旋转,赶忙说道:“没时间废话了,控制不住那东西,足够灭了整个大胤!” “邪惑已经彻底疯了,他敢把诸法网罗种入肉身……那鬼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只要吞噬的血肉和念头越多,就能不停膨胀下去,到最后你们大胤国境都不知能否装得下它!” 听到这话,即便谢秀不敢置信,仍是说道:“既然如此,趁它尚未成长,应该能够将其斩杀吧?” 希诚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杀一个邪惑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杀诸法网罗?你当是在开玩笑?” “小子,现在邪惑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他连这鬼东西都能放出来,证明他压根就没想活着离开大胤!” “他要拖着大胤入黄泉!” 希诚恨不能跳到楚秋面前,向他阐明利害。 不过。 楚秋却是思索半晌,捏住干瘪葫芦口沿边上的红线用力一扯,拉出一尺多长,套在谢秀的脖子上。 随后就把红线剑塞进他手里,“既然如此,那就分头行动。我去追杀邪惑,你来解决这东西。” “我?” 谢秀闻言一怔。 希诚更是叫道:“你小子昏头了?让一个五品去扛事?他这点修为,没等靠近诸法网罗,就得被打成肉泥!” 虽然希诚不知现在诸法网罗究竟成长到哪一步,但那东西绝对不是一个五品能够对付的。 让谢秀去解决它,等同于派他去送死,顺便还能给诸法网罗送上一份武夫血肉。 “放心,我当然不会叫你送死。” “真害死了你,倪千羽那女人怕是要放火烧了监察司的衙门。” 玩笑一句过后,楚秋抬手在红线剑上一抹。 磅礴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入剑身,使得组成剑形的红线逐渐染黑,彻底变成了墨线。 “就算这块大妖遗骨能承受你的真气,让一个五品动手,他能发挥出几成威力?”希诚见此一幕,意识到楚秋的打算,但还是有些不信谢秀能够办成此事。 红线剑内的大妖遗骨,确实能承载极为庞大的真气。 而且被它容纳的真气,还可交与旁人使用。 当时对付诸法,就已经证明过这一点。 可即使是这样,这也仅仅只是一把兵器,绝对不可能代替武夫本身的作用。 同样吞下了庞大真气的红线剑,交给楚秋来用,和交给谢秀去使用,其威力必然是天差地别。 “邪惑想用这一计来拖住追兵,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能费工夫留下这种程度的准备,我不信他放弃了逃命。” “斩草若不除根,后患必然无穷。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闭嘴,老老实实跟上去,替他掠阵。” 楚秋一开口,就让希诚无法反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敢。 但就在此时,谢秀举起那把分量明显变沉的红线剑,点头道:“那几位前辈在我身上留了不止一块遗骨,加上面具和这把剑,我确实有把握与之交手。” 挂在谢秀胸前的干瘪葫芦转了过来,眼球向上望去。 很显然的是,希诚对此是有不同意见。 但他最终也没敢说出来,干脆省了这份口舌,有气无力道:“没了我们,你要怎么找到邪惑?” 现在来说,只有谢秀能够最快找到邪惑的念头。 就算是最早被剥离的希诚,都已经失去了这份能力。 “我方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楚秋松开谢秀,笑着道:“我不必找他,他自然会来找我。” “……” 希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叹道:“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随即,就带着谢秀,向那道诡异气息的源头飞去。 途中谢秀急忙将那根缠住脖子的红线解开,抓着红线尾端,被拖着离开。 待他们走后,楚秋缓缓转过头,平静道:“你跟了这一路,莫非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 说罢。 就在楚秋目光所落之处,一个身影由淡至深,仿佛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凭那身装束看得出来,此人正是乾一。 只不过,楚秋瞥了眼乾一的面容,发现她摘下了那张金色面具。 那张脸上犹如蒙着一层迷雾,就算真切地看到她的面容,也无法在脑海当中形成具体的形象。 同样的情况,楚秋在寿步虚身上也曾见过。 那是来自不可知的影响。 没想到,这出身大玄的女子,竟也被相同的手段抹去了真容。 “夜主这一路上都不曾对我出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我是否可以认为,夜主现在愿意与大玄合作?” 乾一似乎并不在乎楚秋盯着自己的脸,展颜笑了起来。 楚秋淡淡道:“邪惑没死的时候你不出手,现在他只剩一副空架子,你又跑来分一杯羹。 这天底下的好事,你们大玄都想尝尝滋味?就不知你有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言语间毫无威胁之意,但乾一还是收住笑容,意识到楚秋不是在说场面话。 现在他的肉身已经达到三品层次,甚至吞了邪惑的一身修为,远不是当时所能比较的。 “我明白夜主的意思,既然要联手,总该拿出合适的好处。” 乾一心念微动,颔首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想说动夜主,代价应该也不同了。” 但见楚秋转身欲走,乾一立刻道:“林听白的下落。” “我知道林听白的下落。” 这句话一出,楚秋停住动作,转头看向她。 似笑非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乾一缓缓道:“林听白惹上了大麻烦,要找他的人不只有夜主,可他至今都没有被人找到,夜主难道还不明白?” “天底下,除了我们这些大玄遗民,还有谁更擅长隐匿行藏?” 她的话刚说完。 便感觉喉咙一紧。 楚秋隔着几丈距离抬起手掌,极其缓慢的收紧。 一圈黑色的真气环住乾一的脖子,随着楚秋手掌握紧不断收缩。 乾一却也不反抗,真气震荡开来,传声道:“夜主成为三品的消息暂时还未传开,如果你想抓到林听白,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旦被他得到风声,再次潜逃,到时就连大玄也没把握找到他。” 楚秋眯眼道:“所以,是大玄帮他藏起了行踪?” “是。” 乾一勉强点头,果断承认了这一点。 因为她知道,继续故弄玄虚,很可能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在她承认之后,楚秋很快就放开手掌。 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乾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说道:“邪惑可以死,但他是最后一个天苦族人,我要他的双眼。” “他的双眼?”楚秋不由笑了起来:“他的肉身都不知换了几轮,你怎么确定那双眼睛是你想要的?” “此事我自有办法,夜主只需要在杀他之前高抬贵手,让我带走他的天苦之眸。” 乾一道:“夜主若是愿意应下,到时我不光会把林听白的消息拿来交换,大玄也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 “看来那双眼睛确实很重要,你们想要用它做什么?” 楚秋心里一动。 这女人的实力虽然中规中矩,但她既然得名‘乾一’,想来是那群大玄遗民之中的重要人物。 除了被自己所杀的巽五,其余七个人,应该也都有相当高的身份地位。 既然乾一敢开出这种条件,说明邪惑的眼睛确实非常重要。 “天苦族人生来便有天地观,随着年龄增长,自然而然能够看破世间虚妄。” 乾一的回答极为干脆,虽然没有说清用途,不过这种暗示,也足够让楚秋领会深意。 看了她的脸庞一眼,楚秋点了点头,“林听白在何处。” 原本还算是处变不惊的乾一,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夜主难道想要强取豪夺?” “告知林听白下落的前提,是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否则……” “否则你就算死在我手里,也会把这个秘密带走?” 楚秋没让乾一把话说完,轻叹一声后道:“我倒是不怀疑这一点,你们大玄的人,骨头确实够硬。不过,你怎知我一定想要林听白的下落?” 乾一的脸色微变。 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知道楚秋是在诈唬自己。 于是就道:“世人皆知夜主与大离国师之间的过节,而夜主的性格,不说睚眦必报,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仇人,比起其他的好处来说,唯有林听白的下落,才是最能吸引你的东西。” “我的名声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 楚秋看了乾一一眼。 乾一笑而不答。 意思却是极为明显。 接着,她略一思忖,还是道:“如果夜主觉得这个条件不够,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林听白的秘密。” …… “你怎知大胤会对江湖武夫动手?还是在这种时候?” 看到远处升起的那道烽烟,季知春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难看,强忍着怒意道:“在这种时候……他们还想要内斗?” “我可没说过是大胤朝廷出手。” 范不移摇了摇头,随即按住剑匣,脸上闪过一丝不是滋味的表情,接着道:“你们大胤最强的势力,不就是那万里军?那你可曾想过一个问题,十个三品武夫,其中还有玉皇门,大胤国师这种代表了朝廷的人物,双方打生打死,牵扯出如此多的事来,万里军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露面,他们是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季知春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可他还是道:“万里军没有对江湖各派出手的理由,更何况如今天地异变,日首派兵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妖蛮,自然无暇理会其他。”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因为妖蛮作祟,就把邪惑宫的事放到一边?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他还怎么统领万里军?” 范不移说完,转头看向聂渺:“如果是监察司该怎么选?” 聂渺淡淡道:“邪惑要死,妖蛮也一样要死。” 范不移:“……” 他险些忘了,如今的监察司尽是些莽夫,尤其是楚秋这个新任夜主,更是能用武力解决,就绝对不会动脑子权衡利弊,这话问聂渺算是问错人了。 没等范不移试着征询其他几人的意见,聂渺便又开口说道:“话虽如此,万里军对抗妖蛮一事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 世所皆知,妖蛮大泽与大离接壤,即便如今天地异变导致各地都有妖物为乱,但妖蛮想要成为战力,绝对少不了有智蛮人的指挥。 除却前不久妖蛮率兵叩关大胤之外,三座天下受其滋扰最深者,唯有大离。” 聂渺望向了脸色难看的季知春,“如果妖蛮想要举兵来犯,动静小了,形不成任何威胁,动静大了,它就必须要越过大离这一关。”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季知春也再无反驳角度,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万里军要灭了大胤江湖,无异于自断大胤一臂,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紧赶慢赶,最后竟是亲眼看到八险门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更是升起难以形容的悲哀之意。 甚至季知春都顾不得愤怒,迈动脚步,就朝八险门的方向冲去。 范不移身形一闪,直接拦住季知春的去路,“你就打算这么冲过去送死?” “师门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季知春神情紧绷,“万里军不会派出太多人手,此事还有转圜之机。” “这里离你们八险门还有段距离,等你赶到了,怕是只来得及替他们收尸。” 说完,范不移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情况或许还没到最糟的那一步。想要解决八险门的麻烦不难,难点在于,万里军如此行径,背后必定有人为其撑腰。” “除了万里军那位日首,还能有谁?” “皇帝?” 季知春眼神一凛,道:“万里军为大胤柱石,不可轻动,就算是日首培养私兵,也只是自欺欺人,藏不住他们的身份,除非……” “听闻大胤皇帝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聂渺忽然道:“帝王寿尽,很容易会剑走偏锋。虽然大胤皇帝素来有些好名声,但只要是人,都难逃这一结局。” 季知春沉吟半晌,随即朝几人拱手言道:“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几人互相望了一眼。 “好说。”崔赋率先开口,漫不经心道:“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能逃出那鬼地方,白捡了条性命,替你办些小事倒也无妨。” “老夫没有意见。” 申屠烈也点头道,“但师素受伤不轻,此事她恐怕力有不逮。” 季知春看了看师素,正要说话,只听师素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范不移,你来安排。” 见她连盟主都不愿再叫一声,范不移叹了口气,说道:“为今之计,还是先与万里军搭上线再说吧。” “见不到那位日首,任凭我们如何猜测,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想见万里军的统帅,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崔赋摇头道:“依我看,直接冲进八险门,先解决此事再说。” “想见日首,我倒是有个办法。” 这时,聂渺笑了笑,指着范不移道:“九星宗刀主的弟子,武盟盟主。” 随即又指向自己:“算上我这个监察司紫衣司事,未必见不到他一面。” 师素眉头一皱:“你想把大离也拖下水?” 如果是以江湖人的身份,想求见日首,就凭他们几人,确实没有这份资格。 但若是摆出监察司,九星宗,武盟这些背景,或许能够避开许多麻烦,可那样一来,就等于将话柄交到了别人手中。 胡乱插手其他王朝之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大忌。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让师素未曾想到的是,范不移的眼睛微亮,竟十分认同聂渺的办法,“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夜主现在面子最大,拿监察司压万里军一头,或许还真能起到作用。” “这是否太过草率?” 季知春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没等他把话说完,范不移的手掌已经落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现在遭殃的不止一个八险门,想要解决这件事,不借势,纯靠拳头说话?那你至少也得是三品吧。” 只此一句,就将季知春给堵了回去。 范不移又看了眼聂渺,颇有几分惋惜道:“可惜你没穿那一身官衣,否则咱们还能省去几分力气。” 聂渺闻言,伸手拍了拍范不移背着的剑匣:“有这一对刀剑在手,比那身衣服更管用。” 范不移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特意把这剑匣带走。 这会儿还真就用上了。 第753章 网罗 “入阵!” “入阵!” “入阵!” 几乎膨胀到十五六丈高的金色肉瘤大声咆哮,都快要看不清楚的双腿却是飞快迈步,承着山峰般的身躯不断朝着郡城冲去。 挂在最上方属于姚龙泉的那张脸庞却是格外安静,不与其他人脸一样高声尖啸。 可他的眼角却是不停流出如血般的金色液体,双眼紧闭,表情似悲似喜。 正当庞大如山的肉瘤准备跃下官道,前去走近路之时。 一道炽目白光从天而降,轰然砸在它身前,将四周地面尽数撕裂,形成一个偌大深坑。 随即,瘦骨嶙峋的智法从那白光当中冲了出来,狠狠撞中那庞大的肉瘤! 恐怖的力量令得邓繁所化的肉瘤瞬间停在原地,无数张人面转动眼球,对智法怒目而视! “入!阵!” 所有的人面同时咆哮,拖在背后的巨大手脚再次有了动作,从四面八方打向智法。 智法面不改色,只是周身燃起洁白气焰,如同化成坚不可摧的屏障,任那些手脚呼啸落下,打得气焰摇晃不止,身体都没有退后半分! 他以左肩抵住肉瘤,抬起右手按在上方,倾身向前,口中发出一声沉喝! “退下!” 庞大如山的肉瘤竟是被推着向后移去。 邓繁的两条腿宛如钉子般扎根于地面,结果还是无法阻止这老和尚的动作。 只见智法一步一步朝前迈进,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身上的洁白气焰愈发炽烈,顺着身体接触的位置,向着肉瘤延伸过去。 很快就把那山峰般的肉瘤表面全都点燃! 这种圣洁的气焰似乎对肉瘤有着相当的克制作用,燃烧之时,竟然发出热油里滴入冷水的‘噼啪’声。 有几颗肉瘤当场就被烧得融化变形,从五官当中流出金色泥浆状的物质。 洒落在地,散发出刺鼻的臭气。 智法对此毫无所觉,口中爆喝一声:“高施主!” 随即,他那枯瘦的双臂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双臂一撑,将那肉瘤直接掀翻在地! 轰! 肉瘤倒地,如同地龙翻身,周围都是为之一震! 与此同时,始终等候时机的高庭二话不说,提起长枪从半空杀来。 一道笔直的浩光绽放,直奔肉瘤上方的姚龙泉! 两人虽没有事先沟通,却都认定,这代表着姚龙泉的肉瘤,一定就是真正的核心! 毕竟里面藏着的,正是邪惑的心力念头! 想要驱动如此可怕的妖物,仅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自然不可能做到!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邪惑自己! “杀!” 高庭怒吼一声,长枪直接刺在了姚龙泉的额头。 始终闭目不语的姚龙泉,在此刻也是睁开了双眼,用极为诡异的眼神看向高庭。 叮! 就当他睁眼刹那。 高庭就感觉自己的手臂发麻,那肉瘤仿佛变得无比坚硬,一枪刺下居然没能扎个对穿,而且随着他的力量贯穿,枪身正在不断变得弯曲,已经有些承受不住的迹象。 发现自己的长枪几乎达到极限,高庭目眦欲裂,丝丝缕缕的天地之力顺着他的口鼻钻入体内,旋即就喷出浓郁血雾,完全使出了搏命的打法。 崩的一声! 长枪陡然绷直,无可抵挡的磅礴巨力将那如山岳般的肉瘤身躯顶得滑行出去,沿路撕开极深的沟渠。 “再来!” 高庭的双手满是鲜血,一掌拍在枪尾,长枪直接钉在姚龙泉的眉心之间深入数尺。 那张没有表情的人脸上,瞬间浮现出皴裂痕迹,紧接着姚龙泉张口一吐,如沙尘般的金风席卷四周,遮住高庭的视野。 高庭伸手向前一抓,手掌穿过其中,血肉如被利刃层层剥离,仍是面不改色。 他凭感觉抓到了枪身,撕裂的血肉重组,肌肉高高隆起,怒声道:“休想离开!” 被他钉住的肉瘤此刻就成了唯一支点,硬是把那庞大的身躯拖在原地无法逃离。 与此同时,智法沉喝一声,骨瘦如柴的身躯却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力量,轰然冲进那片迷雾,单手按住了一颗肉瘤。 轰隆! 刹那间,庞大的肉瘤沉入地面数尺,崩碎的乱石四处纷飞。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智法的手掌都是纹丝不动,洁白气焰继续蔓延,几乎是在以自身寿命为代价撬动天地巨浪,压得它动弹不得。 “高施主!迟则生变,先斩恶首!” 智法高呼一声,全身已出现细小裂痕。 高庭匆匆朝他一瞥,注意到智法的身体近乎达到极限,二话不说拔出长枪,飞身落在那密集堆叠的肉瘤之中,双手握住长枪猛地向下砸去! 顶着姚龙泉那张脸的肉瘤当场就被抽出一条凹痕,两眼爆开,引起了连锁反应。 所有人脸同时厉声尖啸,巨大的手脚挥舞着打向二人。 智法依旧凭那坚不可摧的洁白气焰挡住所有攻击,高庭则以吞纳天地之力的搏命手段强行站稳,冲拳打碎迎面而来的苍白巨手。 右臂挥枪下劈,连续两招势大力沉,彻底将那颗肉瘤打成泥浆。 刺耳的尖啸声戛然而止,所有的肉瘤保持着张大嘴巴的状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得手了么?” 高庭看到停在半空的巨大手脚,抹去流进眼里的血水,表情却是没有半点放松。 邪惑能够起死回生,这份力量是他亲眼所见。 在真正确定这妖物死透之前,他自然不敢放下戒备,提起长枪刺向脚底的肉瘤。 金色汁液溅开,整座庞大的肉山都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智法见此一幕,身上的洁白气焰逐渐摇晃起来,已近油尽灯枯的他向后跃去。 “阿弥陀佛。” 立定之后,智法合十双手,口宣一声佛号。 瞬间垂眸闭目,气息全无。 微弱的天地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高庭为之触动,盯着那具干瘦的尸身,沉默了半晌,催动真气奔腾,挥枪挑断了那些停在半空的巨大手脚。 砰!砰!砰! 所有的手脚落地,砸出沉闷的声响。 肉瘤聚成的肉山气息全无,没有半点反抗,可高庭还是没有停手,表情反而愈发狰狞:“若是没有你这疯子,大胤江湖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你即便死上千百次,也不足以还清欠下的债!” 击碎了放眼所见的肉瘤,高庭终于停住动作,一口鲜血喷在枪身。 吞纳天地之力入体的反噬来如山倒,直接让他体内的气脉断开,就连手头的长枪都变得过于沉重。 高庭将长枪刺入一片狼藉的肉山,吐出口血沫。 不过就当血沫落下时,脚底的肉山竟是颤动起来。 “还没死?”高庭心下一惊,立刻拔出长枪,结果只见那些破碎的肉瘤全部向肉山内部陷去,表面变得无比光滑平整。 下一秒,高庭就感觉到脚下微颤,竟是无法保持站立,被颤动的肉山给掀翻下去。 当看到肉山翻身,朝着智法的尸体压去时,高庭的脸色顿时一变:“不好!” 这鬼东西能够吞噬血肉壮大自身。 尽管智法已经彻底死透,肉身潜力也被他压榨到极限,可那依然是一具三品肉身! 如果被这妖物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电闪之间,高庭果断出手,拼着伤势加重,猛地将长枪掷出! 他要一击粉碎智法的遗体,绝不能留给这鬼东西! 然而,那表面光滑的金色肉山像是提前预判了高庭的打算,平整的身躯表面突然裂开,仿佛一张完全展开的布卷,将那如同流星飞坠的长枪拦下。 枪身刺在肉山表面,其势不减,一路向深处钻去,结果却被一层极有韧性的金色薄膜彻底拦下。 距离智法的遗体已不足半尺! 高庭目眦欲裂,气血上涌,一张脸已是红得可怕。 “畜牲,给老夫滚开!” 他的双手抓住肉山,十指压进那表面的金色薄膜当中,怒啸着想要阻止这妖物吞噬智法遗体。 尽管伤势极重,高庭也爆发出极为惊人的气势,竟然真的将那肉山给拦了下来。 然而,那展开的肉山只是向前一合,就将智法的身躯吞了进去。 连同高庭的长枪都一同卷走,内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高庭双眼通红,挥拳打在肉山底部,在其表面泛起惊人的波浪。 而这一拳的力量,却并未让其有丝毫晃动,力量全然化消。 当一颗颗肉瘤在它表面重生的时候,高庭忽然停了下来,露出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 “邪惑……当真杀不死吗。” 他惨笑一声,转即就伸手按住了眼前钻出的肉瘤。 那颗肉瘤上的人脸,看起来有些像是某个蔺家之人。 高庭面无表情道:“那就一起死吧。” 他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清光,一身气息迅速向外膨胀。 三品武夫到事不可为之时,还能身化天地,彻底与这片天地相连,燃尽性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尽管高庭知道这样做可能也是徒劳,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散开功体,吞四方气机入腹。 做临死前的一搏。 …… “三品陨落……有点过于频繁了。” 正与皇甫策一同朝那尖啸声赶去的莫观海沉声道:“第一个是智慧,第二个是智法,妙音寺这次是死绝了。” “那尖啸声很可能就是邪惑,两名三品武夫折了进去,除了他,恐怕没其他人有这份本事。” 皇甫策也是神色凝重道。 而他话音未落。 一股迎面袭来的可怕气息,让他浑身如同针扎,低呼道:“有三品在拼命了!” 这种气息,显然是三品武夫做临死反扑,彻底以身入天地的特征。 对于这种招数,莫观海比皇甫策更为了解,看了眼手中发烫的玉骨,咬牙道:“动作再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 皇甫策也不多言,速度顿时暴涨一大截。 两人如同虹光般划过天空,距离那道气息已是越来越近。 直到遥遥看见那庞大如山的怪物,莫观海都忍不住骂道:“什么鬼东西?” “那是高庭前辈!” 不过皇甫策更为关注的,还是正在与那座肉山交手的身影。 就见高庭赤手空拳,全身都笼罩着天地清光,将那座肉山逼得节节败退。 “不对劲。” 莫观海道:“高庭看起来是占了上风,但那怪物压根就没受什么伤,照这么打下去,他把自己耗死也没用!” “帮忙!” 沉喝一声后,莫观海便已俯冲过去,掌心浮出一团螺旋气劲照着最上方的肉瘤打去。 虽然他不知前因后果,但也知道先打最显眼的那一个。 呼! 就在他这一掌落下的瞬间,一条巨大的手臂从其中延伸出来,挡住了莫观海这一招。 螺旋气劲将那条手臂撕碎,化作漫天血雨,噼里啪啦落到地面,激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见这鬼东西好似背后长了眼,莫观海急忙吼道:“高庭,到底怎么回事?” 浑身笼罩在天地清光之中的高庭依旧压制着肉山,冷声道:“这是诸法网罗!” 他只用一句话,就让莫观海明白了利害。 “他娘的,诸法网罗?” 莫观海有些震惊地看向那座肉山,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难怪邪惑到死前都是有恃无恐,他还真打算拖着大胤一起死!” 想到这里,莫观海二话不说,对着那颗最显眼的肉瘤接连出手,一团团螺旋气劲飞旋直下,瞬间就在肉山表面打出无数血坑。 金色的泥浆不停涌出,几乎填满了地面所有的沟渠,化成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 肉山庞大的身躯就是最显眼的目标,不管它如何躲闪,都避不开莫观海的攻势。 半晌后,它竟有些吃痛地颤抖起来,每一张人脸都发出尖啸,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部看向莫观海,盯上了这个威胁最大的对手。 莫观海全然不惧,反而狞笑道:“对,你这丑东西,来跟老子过几招!” “入阵!!” 所有肉瘤顿时咆哮起来,体内钻出十几只巨大手脚,挥舞着砸向莫观海。 然而,半空当中闪过一道十字刀芒,将那些手脚齐根斩断。 皇甫策飘然落在肉山头顶,手掌一挥,交叠的刀光重重劈落,令得那肉山承受不住,身体当场向前倾倒。 眼见机会到来,高庭立刻化成流光,撕开肉山表面冲入其中。 “这家伙也是疯了。”莫观海没想到高庭居然这么不要命,旋即眉头一皱,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半截玉骨不停跳动,变得越来越烫。 莫观海还来不及思索其中的关联,高庭便已从肉山胸前冲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他的长枪。 “老夫的时间不多,尽快杀了它!” 高庭侧头对莫观海说完,就提枪杀了过去。 他与皇甫策联手,瞬间就对那座肉山形成了压制。 不过,尽管身躯之上血肉横飞,看起来受了极大的重创,可那座由肉瘤组成的庞大身躯仍然没有倒下。 甚至还在不停使得肉瘤重生。 几乎快过二人斩落的速度。 莫观海心下一定,合住左手,道:“这么打有个屁用,邪惑可能会把弱点暴露给你们?那些肉瘤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核心还在其他地方!” 在肉山头顶的皇甫策道:“在哪儿!?” 他也发现了这座肉山的诡异,自然知道这么打下去是不可能干掉它的。 “邪惑留下这东西,总要有个载体,这是什么东西变的?” 莫观海冲上去一掌将肉山拍得晃动不止,语速飞快地问道。 高庭不假思索道:“是一个武夫,蔺家的武夫。” “蔺家的武夫?那就对了,老子早知道这蔺家有问题!” 莫观海说了句马后炮,紧接着就注意到肉山最下方的两条腿。 对比这庞大的身躯来说,那两条腿实在太过突兀。 难以想象它是如何撑住这样一座如山般巨大的身躯。 发现他在看邓繁的双腿,高庭连问都不问,轰然落下,一枪横扫而出。 当场将邓繁的双腿打得粉碎! 整座肉山稍微一晃,下方很快就出现更为巨大的双腿,硬是撑住了身躯不倒。 “看来也不是这玩意儿。” 莫观海道:“邪惑不可能提前把这份力量留给蔺家的武夫,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高庭冷冷道:“老夫现在没空与你猜谜!” 他飞身冲向那座肉山,打算再一次进入其中,从内部找到突破口。 可这次,那座长满肉瘤的肉山似乎吃够了教训,身上浮现出金色薄膜,将高庭给挡了回去! 但是高庭身化天地,这一撞之力也不可小觑。 肉山维持了许久的平衡终于被他打破,咆哮着向后栽倒。 轰然拍在地面! 皇甫策飞身而起,对着那倒下的肉山连斩数刀,随后看向突然罢手的莫观海道:“莫前辈,为何不动手?” 莫观海攥着那发烫的玉骨,摇头道:“都让开!” 随即,他忽然撬动一片极其惊人的天地之力。 就连高庭都不由侧目,看到莫观海将那股天地之力聚拢在掌心,就知道这老东西打算来一发狠的。 赶忙向一旁避开。 皇甫策见状也二话不说,躲开了这片气机锁定的范围。 “既然一下一下打不死,那就直接打碎试试。” 莫观海声音低沉地说完,手掌一挥,天地之力分散开来,化成繁如牛毛的细针,全无半点死角地覆盖那座肉山。 唰! 细密的‘毫针’全部落下,刺入血肉之后瞬间炸开,顷刻间就让那庞大的肉山矮了一层! 高庭死死盯着那座肉山,没想到莫观海还真的藏了一手。 原本以为莫观海在邪惑宫久战一场,现在气机不全,所以才不敢出手,现在看来,这老东西当年到处挑衅还没被人打死,确实是有他的底气。 庞大肉山挨了如此‘狠毒’的一击,终于承受不住,体内好似开花般生出无数的手脚护住表面。 但那些巨大的苍白手脚却连一息都撑不住,全都被打得粉碎。 这时,莫观海注意到那些巨大手脚爆开后,血肉却是半点没有落下,全都被肉山给吞了回去。 心里当即一动:“这东西在回收自己的血肉!” 皇甫策和高庭顿时看了过去。 “原来如此!”高庭死死咬着牙关,“它吞噬的血肉还不够,这些招式也不是全无代价!” 说罢,他抡圆了长枪,如同挥出一道龙卷,沿着填满地面沟渠的金色泥浆吹去。 那些血肉瞬间被劲风卷走,阻止肉山自我吞噬,回收血肉。 这下子,几乎缩水一圈的肉山无法再恢复伤势,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但它自然不甘就此死去,开始极为剧烈地挣扎起来。 血肉模糊的表面生出一颗颗全新的肉瘤,正要开口尖啸,就见莫观海伸手虚握,天地之力所化的毫针尽数涌去,连一个音节都没让它发出。 “邪惑的手段老子早就吃够了,还能再让你开口不成?” 莫观海冷笑一声。 就连最后的手段都被破解,那座肉山如同发狂一般,猛地翻了个身,任凭落下的毫针刮去血肉,拼了命想要逃走。 可是有高庭和皇甫策在,哪儿能让它就这么离开? 一道刀光横拦在肉山逃去的方向,留下一道深达数丈的血痕。 险些就将它拦腰斩断! 旋即高庭一枪刺出,贯穿百丈的气劲打碎了它背面的薄膜,留下细密的皴裂。 三人联手之下,竟真的将这座肉山逼到了绝路! 已无计可施的肉山却是一头撞向皇甫策,大吼道:“入!阵!” 皇甫策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就被高庭拖走。 “当心些,被这妖物吞下,你就会变成它的一部分。”高庭沉声说完,就纵身离去。 皇甫策都来不及道谢,但想起方才那古怪的感觉,又一次看向了莫观海。 “莫前辈,你那块……” 他才刚开口。 肉山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无比愤怒,长着姚龙泉那张脸的肉瘤盯着某个方向,“邪惑!” 与此同时。 三人也向那边看去。 就见戴着木制面具,手握红线剑,抓着一条红线的谢秀骤然闯入他们的视线。 干瘪葫芦速度飞快,没有任何停留地飞了过来。 直奔那肉山而去! 第754章 合入 当那干瘪葫芦带着谢秀落下之时,庞大的肉山就已经生出一条巨大手臂打了过去。 “你小子来添什么乱!” 莫观海简直快要被吓死,隔空一掌将那手臂击断,随即骂道:“还有你这老鬼,也陪他一起胡闹?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那座发狂的肉山却是没有放弃攻击谢秀,每个肉瘤上的人脸都在放声咆哮道:“入阵!” 漫天挥舞的手脚全部砸下,很快就将谢秀所在的位置打得烟尘弥漫,轰隆巨响不绝于耳。 莫观海脸色一沉,心说这怪物能有如此反应,必然是被谢秀体内的邪惑念头所激。 它想吞噬邪惑的念头? 想到这里,莫观海拦住了想要上前的皇甫策,迎着后者有些不解的目光摇头道:“姓楚的小子敢放他来,一定给了他防身的手段。” 皇甫策闻言,这才点了点头,看向了莫观海的左手,“莫前辈,这根骨头?” “暂时看不出端倪。”莫观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似是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总不能是大妖遗骨吧?” 他也见过大妖遗骨,绝对不是这种模样。 而且,这半截肋骨表面还刻着字迹,倘若是大妖遗骨的话,能在上面刻字的得是什么怪物? 难道这是一品留下来的东西? 莫观海胡思乱想之时,就看到高庭又朝那座肉山冲了过去。 不由道:“你这家伙也是真不要命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阻拦高庭。 尽管高庭身化天地也未必会死,可他既然不肯惜身保命,那便是心存死志,决心要把这怪物斩在此。 莫观海自然不会劝阻他。 有高庭出手,那座肉山的注意力顿时就被牵扯,没办法再针对谢秀。 当那阵烟尘散开,谢秀脸前挥了挥手,顶着那张木制面具走了出来,抬头道:“这就是诸法网罗种入肉身的效果?” 坐在他头顶的干瘪葫芦钻出一只眼球,盯着那肉山看了几眼,随即就听希诚道:“这才只是个开始,别废话,赶紧干掉它。” 听得这话,谢秀稳住心神,才刚举起手里的红线剑,可那把长剑却是忽然一闪而没。 等红线剑再出现时,已经来到肉山前方,剑尖对准它。 汹涌的黑色气焰遍布剑身,一剑横扫,环状的黑焰荡开,直接将那肉山的头顶削平! 嗷! 肉山上的肉瘤发出刺耳难听的惨叫,两只巨大手臂从胸前伸出,对着红线剑拍了过去。 红线剑稍一闪动,便出现在它侧方,简单粗暴地挥出剑气,好像切开一块豆腐般将那肉山的半边身体斩落! “这是那小子的真气!” 莫观海瞪大双眼,旋即大笑起来,“老子就说他不可能毫无准备!” 高庭稍微远离那把长剑,惊疑不定道:“这是大离夜主的真气?他也来了?” “他要是来了,打这东西都用不着第二刀。” 莫观海不屑道:“这只是他的剑。” “……” 高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只是将佩剑交给一名五品武夫,就能解决邪惑留下的诸法网罗? 你当他是一品天人? “愣着干什么?上去咬他!” 就在谢秀被那把红线剑表现出的威力所震撼时,干瘪葫芦却是飘到他身后,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脑袋。 谢秀这才回过神来,“上去咬它?” 说完以后,他自己就反应过来,希诚的意思是利用面具对付这怪物。 虽然他心里还有些疑问,但看到笼罩在那座肉山上方的一层天地之力,以及如雨飞落的毫针,便已看清局势紧急,毫不犹豫地运起身法靠近肉山。 “真是不要命了!” 莫观海没想到,谢秀的胆子竟能大到这种程度,连忙给皇甫策使了个眼神。 皇甫策顿时会意,高声提醒道:“九皇子,我来助你!” “老子不是这个意思!”见他挥出刀光替谢秀开路,莫观海简直快被气疯了,怒骂道:“你跟老子装傻是还是真傻?赶紧带他离开!”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这小子救下,让他折在这儿,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谢秀身上还藏着一道邪惑的心力念头。 如果这道念头被诸法网罗所化的妖物吞噬,天知道会不会让邪惑重新活过来。 皇甫策的刀光势如破竹,将那肉山伸出的手脚斩断,“九皇子,跟紧我。” “多谢。” 谢秀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抬头便看到高庭一枪横扫,将肉山抽得双脚离地数丈,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砸落在地。 呼! 高庭吐出一口带着血雾的气息,呼吸早已紊乱,眼神一扫,厉声说道:“不管你有什么招数,趁现在赶紧使出来!” 他自觉时候无多,很可能随时会化入天地,再这样拖下去,少了个三品坐镇,结果还真不好说。 不过此时那座肉山已被莫观海狠毒的招式活活削掉了一层血肉,比之方才弱了太多,旁边又有那把不讲道理的红线剑掠阵,两剑将其砍成个残废,此刻再对付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棘手。 谢秀藏于面具之下的脸色微沉,身形闪掠而去,跟着皇甫策杀出来的一条道路冲向那倒地不起的肉山。 同时心中也在暗暗思索,楚兄叫自己来解决这妖物,想必是有他的道理。 谢秀自问,就凭自己这五品境界的实力,要对付这种东西根本就和找死没有区别。 若要说有何特别之处,就只剩下自己体内被真气压制不起的邪惑念头。 “成为全新的邪惑,除了拥有念头以外,还要有诸法网罗?” “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邪惑。” “但以我的本事,强行夺走‘邪惑’,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占据肉身,夺舍重生。” 念头及此,谢秀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肉山,突然伸手拍了拍木制面具,“如此庞然大物,你可吃得下去?” 咔嚓! 木制面具的尖牙咬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表达不屑。 谢秀心下一定,点头说道:“那就试试。” 说罢,他脚步飞踏,陡然高高跃起,口中还道:“前辈助我!” 皇甫策余光扫过,挥手打出一道气劲。 精准地落在谢秀脚底,宛如台阶般托着着他的身体节节升空。 便在此时。 已然倒地的肉山之上,逐渐裂开一道清晰可见的口子,里面流出大股金色泥浆,并且在落下以前就凝聚成一颗颗圆滚滚的肉瘤。 无数个肉瘤长出非常短的手脚,争先恐后地从那座肉山身上跑了下来,看上颇为滑稽。 可当几人看到每个肉瘤的表面都长着一张人脸时,便又感到有些诡异。 莫观海眉头一皱,立刻操使天地之力,密如雨下的毫针劈头盖脸照着那群肉瘤射去,眨眼之间便清理大片。 但当越来越多的肉瘤从那道裂口里跳出之时,莫观海就停下了无用功,将手一抬,崩裂的地面当即疯狂颤动,随即竟有几颗巨大石块翘了起来,将那些诡异的小肉瘤全部围在其中。 旋即,莫观海手掌一握,如同山壁竖起的巨大石块轰然破碎,直接把那些肉瘤埋了进去,形成一座高高隆起的碎石山。 而那始终跟着谢秀的干瘪葫芦则是瞬间加速,放出数道红线,好似提前预判一般,刺穿了几颗从石缝里爬出来的肉瘤。 接着不屑骂道:“莫疯子,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手段还是别使了,来点厉害的!” “老子要是有更厉害的,第一个先把你杀了!” 莫观海冷笑一声,然后道:“对付这鬼东西,光是厉害可没用,你还把这小子带来送死?” 希诚压根不理会莫观海这句话,直接嚷道:“小子,你那几块骨头又不是拿来看的,怕它作甚?直接上!” 谢秀默不作声,掌中纹路一闪,身前顿时撑起无形无色的气罩。 正是那块姬丹书所赠的大妖遗骨。 除此之外,木制面具本就是魔门之主寿步虚所持有的邪物,又融了一块大妖遗骨,能够混乱天地之力,吞噬八方气机。 再加上七返九还池底那块疑似能够重塑肉身,起死回生的骨片。 此时谢秀手握着三块大妖遗骨。 若把红线剑也算进去,那就是足足四块。 但凡沾上大妖的东西,其所有者尽皆横死,此物虽有通天之力,却极为不祥,也从未有人搜集过这么多的大妖遗骨。 凑齐四块大妖遗骨在一人之手,会发生何种情况? 谢秀很快就叫几人开了眼界。 挤出石缝的小肉瘤如同发疯一般向着谢秀这边冲了过来,皇甫策竖掌成刀,几道刀光横扫四周,将迎面而来的肉瘤尽数斩落,随即便看到前头仍有数不清的肉瘤源源不断地涌向这边,眉峰登时一沉:“数量太多了,照这么杀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高庭一枪就在那群潮水般的肉瘤当中激起漫天血雾,几块碎肉扑在他身前,瞬间就被汹涌的天地之力汽化。 他则冷声说道:“那妖物非是穷途末路,不会行此下策,分散自身血肉就等于分散了力量,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留意四周,别叫它浑水摸鱼逃了出去,保护好那……” 结果下一秒,高庭就看到谢秀已经‘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脸色难看无比道:“拦住他!” 原本在前方为谢秀开路的皇甫策眼神一闪。 他先前也见识过大妖遗骨的厉害,现在谢秀如此有恃无恐,自然让他联想到了这方面。 “前辈稍安勿躁,九皇子不会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他便高呼一声,也跟着冲向了潮水般涌来的肉瘤之中。 刹那间刀光飞纵,数百丈内所有肉瘤瞬间粉碎,化成一地血水。 正如高庭所说,分散血肉,对于那座肉山而言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手段,将自身血肉化成这么多的肉瘤,看起来惊人,其实单一实力削弱了太多。 原本还能与他们有来有往地交手,现在就只能被一招击碎。 杀进肉瘤群中,皇甫策一眼就看到谢秀身周泛着微弱的涟漪,硬生生扛住了无数肉瘤的撞击和撕咬,却没有任何一只能够近身。 就连干瘪葫芦都躲在了谢秀肩上,被那无形气罩笼罩着,溜溜转动的眼球打量周围,提醒道:“它们想要你的血肉和念头,不达目的势必不会罢休,撑住了,千万别被咬着!” 谢秀沉默地颔首示意,随即一敲面具。 木制面具张开血盆大口,隔空向前咬去! 几个躲闪不及的肉瘤当场就被吞掉了大块血肉,近乎半个‘身体’都消失不见,残破不堪的伤口边缘还留着狰狞齿痕。 木制面具之内,很快就传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根本不知它到底将那些血肉吞到了何处去。 希诚不由控制着眼球看向木制面具,暗道:“魔门的东西就是把双刃剑,真给它喂养起来,麻烦未必比诸法网罗更小……” 要知道,当时他可是亲眼看着寿步虚用这张面具撕咬大妖遗骨。 连大妖的骨头它都敢啃,诸法网罗自然也不在话下。 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张面具还能这么使?” 半空当中,莫观海也被吓了一大跳。 除了楚秋以外,这张木制面具在他这儿留的时间最长,莫观海本以为自己早就搞清楚了这张面具的用法,却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能跟那肉山一样吞噬血肉。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高庭,打碎那怪物的身体!” 说完这句话,莫观海立刻狂吼一声,搅动天地之力,汇成一股,随他手臂挥落,直接砸向那平躺在地的庞大肉山。 轰! 肉山表面的裂口颤动起来,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马上想要闭合身躯,可高庭的攻势却紧随其后,一枪挑在裂口延展的金色薄膜之上。 他倒提长枪,脚步飞踏,几乎化成一道流光! 尚未愈合的薄膜被枪尖划过,再也包不住里面的血肉,被莫观海降下的天地之力彻底打碎,化成一大滩粘稠物质喷涌出来。 哗啦啦! 腥臭的泥浆向四方推进,如山崩之势,很快就淹没了方圆数里。 而那座肉山更是迅速干瘪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张巨大金色纸皮。 铺向周围的泥浆突然出现一个旋窝,把那张金皮拖了下去,随后就有更多的肉瘤从中爬出,疯狂四散奔逃。 “快吃!” 见此一幕,希诚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不知是否听懂了他这句话,木制面具竟然从谢秀脸上脱离,自行飞动,张开血盆大口吞吃那些肉瘤。 与此同时。 漂浮在上空的红线剑也突然落下,主动将剑柄递到谢秀手中。 谢秀顿时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那‘幻境’当中,自己握住伏魔刀时,也是这种感觉。 “又要来一次?” 话刚说完,红线剑就控制着他举起手臂,一剑朝前方劈去! 漫及视野的金色泥浆被这一剑切开,暴露出最深处的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肉球。 恐怖的剑气荡开泥浆,又远去千丈,威力相当惊人。 却差之毫厘,险些就把那肉球给劈开。 金色肉球刚一暴露,周围的泥浆就像是有意识一样疯狂回灌,重新将红线剑斩出的裂口填充。 然而红线剑却是闪了闪,来去自如地深入泥浆,将那肉球削下一层! 几人耳边瞬间就响起极为真切的惨叫! “那就是诸法网罗的核心?”莫观海听着耳边的凄厉惨叫,脸色顿为一变。 高庭却比他更加果决,对准那个位置挥出一枪,将金色泥浆再度打得爆开! 可那颗肉球早已不翼而飞。 谢秀见状,伸手握住飞回的红线剑,刚想看一看沾在剑身上的东西。 结果就看到木制面具大嘴一张,把红线剑上的碎肉全部吞了个干净。 谢秀倒是没有过于在意这一点,“看来那确实是这妖物的核心,已经被转移了。” 稍稍一顿后,谢秀就看向立在肩膀上的干瘪葫芦。“前辈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人丹。” 希诚道:“这原本是传给诸法的手段,以生人血肉炼制成人丹,方便他随时重塑肉身。用在诸法网罗上……倒是刚刚好。” 谢秀的眼神一凛,已经明白了希诚的意思。 以活人血肉成丹,对放弃了人身的诸法而言,确实是可以随时重塑肉身的储备。 比起洞元殿的七返九还,以及换身夺舍之法,这手段的残忍程度,显然也更胜一筹。 “所以只要击破人丹,就能彻底杀了这妖物?” 便在这时,皇甫策突然问了一句。 而听到他的话,希诚却冷笑道:“击破人丹?你要怎么击破它?” 皇甫策眯了眯眼。 下一秒,他就明白希诚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四周的金色泥浆竟是在此时流转起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将几人圈在其中,形成了一道不停收缩的旋窝。 “诸法网罗配合人丹,简直就是疯子一样的想法,天知道邪惑为了这颗人丹,到底喂进去多少人命,这东西趋利避害,都快有自己意志了。” 希诚说完,眼球一转,“如果你能把那颗人丹炼化……” 谢秀闻言,果断拒绝道:“还是先除掉这妖物再说吧。” 见他有些抗拒,希诚也没再多说。 毕竟以生人血肉炼制的东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而在这时,吃掉红线剑上残留血肉的木制面具又一次飞出,突然在半空之中化成一顶斗笠,顶部裂开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旋转着没入金色泥浆当中。 尝到了‘诸法网罗’的味道以后,木制面具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好东西,沿着旋窝转动的反方向飞动,几乎不用费力就吞噬了大量金色泥浆。 看起来好像那些金色泥浆是主动送进它嘴里一样。 才过去不到一个呼吸,旋转的金色泥浆就被啃出一条缺口来,甚至随着它的飞速转动,这条缺口还在不停扩大。 它立马停止旋转,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转动。 并且从中伸出一条条巨大的手脚,试图拦住化成斗笠的木制面具。 谢秀见状,连忙想要挥动红线剑。 可红线剑却有自己的想法,剑光一闪,便从他手中消失不见,主动刺进了金色泥浆的内壁。 黑色气焰‘呼’的一声燃起,瞬间乘着泥浆的旋转之势扩散开来。 楚秋留下的真气是由天地之力炼化而来,其势无穷尽,点燃以后甚至还能自行吞纳天地气机补足自身。 但这片气焰一烧起来,变成斗笠的木制面具就像是被烫到了,急忙合住巨口,疯狂摩擦牙齿,向红线剑表达自己的不满。 红线剑转动两圈,压根不理会它,剑光一闪便钻进泥浆之中。 它转换虚实,便是要找到那颗藏起来的人丹,比起让木制面具将这些血肉全都吞掉,自然还是由它斩落人丹来得更快。 木制面具见红线剑不理会自己,也赌气一般冲过气焰,从那金色泥浆表面撕下一块巨大的血肉。 处于旋窝中央之上的高庭低头观察到这一幕,忍不住道:“这两个东西还会内斗?” 莫观海的目光转了过来,摇头道:“大妖遗骨本就是世上最诡异的玩意儿,能闹出什么乱子都不奇怪。” “与其关心这个,你这身化天地也快要到尽头了,还不打算停手?” 听到莫观海的问题,高庭默然一瞬,接着道:“莫老鬼,靠这谢家的小子,当真能赢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莫观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就看到高庭那木然的脸庞,像是猜到些什么,淡淡道:“智慧和智法的死,怪不到你头上。” 高庭嘴唇微颤,什么都没说。 不过,莫观海下一秒就道:“邪惑抛弃了诸法网罗,肯定在为其他的地方作掩护。老子追杀他这么多年,太清楚他会使什么手段了。” “干掉这鬼东西,不算困难,否则大离……” 莫观海说到这儿,临时改口道:“否则那小子怎么可能只借一口真气?他早就亲自出手了。” 第755章 出关 大胤边城。 蔺近云背着用绸布裹住的尸体,丝毫不在乎周围投来的异样眼光,反倒是朝那几个手持兵刃的军士看去。 注意到这个女子,那几名军士也已经靠近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闹过一次妖蛮叩关的乱子,边城早就被封锁起来,对于来往之人严加盘查。 稍微有些异状,就会引来此地守军。 像蔺近云这种,堂而皇之背着一具用绸布缠住的尸体,自然也会引来守军的注意。 “你背的是什么?” 当几名守军走近之后,其中一人想要伸手去接蔺近云背着的尸体。 却被蔺近云闪身避开。 “我爷爷。” 她环视四周,语气平静道:“这是他的尸体。” 身为上阵厮杀过的边城守军,他们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一具尸体。 那伸手被躲开的军士眉头微皱,但见蔺近云神色坦然,脸色稍霁:“你要把老人家的尸体背去何处?” “大离。” 蔺近云淡淡道。 大离?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背着一具尸体本就有些可疑,要把尸体带到大离去,那就更加可疑了。 于是,一名军士摇头道:“按照规矩,此时天将入夜,想要由此出关怕是不成了。你可以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去过关。” 蔺近云抬眼看向他,随即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刻着蔺家徽记的令牌。 “我叫蔺近云,你们如果听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是谁,如果几位愿意行个方便,自然会有你们的好处。” 将令牌在几名军士眼前一晃后,蔺近云露出了微笑,“大胤蔺家的名头,你们总不至于没听说过,也该知道,我这句承诺有多大的分量。” 若是寻常商贾,纵然有些家财,在边城也绝对不敢抖什么威风。 可蔺家毕竟不同于其他富商。 大胤首富这个名头,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遇见了总要给几分薄面。 几名军士全都认识蔺家的徽记,稍一迟疑后,还是那先前想要伸手查看尸体的军士拱手道:“不知蔺姑娘为何如此急着离开大胤?” 直到这时。 蔺近云的眉宇间终于闪过一丝不耐之意。 她不想惊动边城的守军,也不想引来边军的四品武夫。 否则的话,就这几个拦路的守军,她随便动动手指便能打发了,又何必与他们浪费口舌? 可这些人接二连三地阻挠,蔺近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眼底闪过了金色光芒,冷冷说道:“我要去哪儿,还需与你们边军报备?” 如此嚣张的一句话。 顿时让几人沉下脸色。 不过,想到蔺家在大胤的势力,那守军还是耐着性子道:“蔺姑娘,最近边城有妖蛮为祸,你一个人离开,恐怕会有些危险。不如等到明日,边军派人护送你一程,待你办完了事……” “不必了。” 蔺近云道:“我替爷爷下葬之后,自会回来,他老人家生前最不喜欢大搞排场,你们这些人跟着我,恐怕会惹老爷子动怒。” 言尽于此,蔺近云的目光突然看向远处城楼,隐隐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 从气息判断,应当不是边军将领,至少没到四品境界。 边军为大胤守关,除了四品将领以外,更棘手的自然是那合万人之力的军阵。 以自己目前的状态,硬闯军阵并非明智之举。 何况自己行至边城,目的便已达到,若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大胤自然是好,即便走不出去,也没必要与这帮人起了冲突。 念头及此,蔺近云忽然明媚一笑:“多谢诸位的好意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几名军士不好继续强求。 哪怕看在蔺家的面子,此刻他也不可能将人拿下,到时若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只会白白得罪了蔺家。 跟大胤首富发生冲突,对边军同样没什么好处。 “蔺姑娘请便。” 几名军士略一思忖过后,便是让开了道路。 蔺近云微微颔首示意,背着尸体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去。 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方才想要查看尸身的军士却突然低声道:“派人去查一查蔺近云的相貌,看与这女子能否对得上号。” “你怀疑她有问题?”一旁同僚沉吟道:“有胆量敢冒充蔺家大小姐的人,应该不多吧?” “有胆量冒充蔺家大小姐的人,确实不多。但你别忘了,前些时候,那群叩关的蛮人都穿着大胤服饰,一口大胤官话说得比你我更加流利。 这说明什么?说明蛮人早就已经渗透了大胤,暗底里学习我们的一言一行。” “这……倒也不假。” “我还听说,早先在大离那边,冒出一群与我们没有区别的蛮人,就藏身于江湖,暗中兴风作浪。” “凡事多几分小心,总好过出事了再后悔。” 那名军士摇了摇头,眼神闪烁:“况且,蔺家大小姐背着一具尸体跑到边城来,却无护卫随行,身边连个陪同之人都没有,你说她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几人闻言,脸色也逐渐凝重下来。 “我先去禀报一声。”说完这话之后,他便快步绕近路往城关营寨赶去。 …… 越是靠近边城关隘,蔺近云的表情就愈发平静,甚至还侧过脸来,对自己背着的那具尸体道:“爷爷常说我这一生只要别像那几位兄弟姐妹一样,非得闯出几分名堂,便可保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生在蔺家,这话倒是不假,可惜的是,老爷子看错了我,也看错了那些废物。 现在他们死了,而我才是要做大事的人。” 蔺近云轻笑一声,眼底闪烁着金光,缓缓说道:“若这世上真有黄泉,待您老得知此事,想必也会倍感欣慰吧。” 说话之时,她已经走到了边关城门,此时进出的队伍并不算长,不多时,负责盘查的军士正要上前询问。 结果却被一名穿着轻甲的男子给拦了下来。 “这位不必搜查,放行。” 那男子言简意赅地说完,还瞥了蔺近云一眼。 注意到他眼神当中的警惕,蔺近云唇角微翘,似有几分轻蔑。 旋即背着尸体,堂而皇之地走出城门。 朝蔺近云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男子淡淡道:“都别愣着,继续。” “是。” 几名负责守关的军士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待那轻甲男子折身回到城墙之上,便快步来到望台,对那握着烟杆的男人道:“隗统领,真要放了那女人?” “不然呢?” 隗章端起烟杆想抽上一口,但到了嘴边不知为何突然停住。 犹豫再三,还是放了下去。 旋即,他那锋锐如刀的双眼轻轻眯起,反问:“你还打算管这闲事不成?” 轻甲男子稍一迟疑,紧接着道:“万一那蔺近云是蛮人假扮……” “蛮人如今自顾不暇,没空掺和这烂糟的破事。” 隗章微微摇头,淡淡道:“此事不是咱们能插得上手的,听吩咐就是了。” 一听这话,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才刚张嘴吐出个‘万’字。 就被隗章用眼神逼了回去。 仿佛在说,不想死就管住自己的嘴。 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赶紧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隗章的双眼。 隗章倒也没有为难他,目光向城外看去。 从望台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蔺近云正背着那具尸体渐行渐远。 他把烟锅在楼台栏杆上磕打了几下,心底暗道:“这个大麻烦,可不能落到我们边军头上。” 而在这时。 身着轻甲的男子也抬眼往关外望去。 旋即低声道:“还真有人接应她?” 只见几乎快要看不清身影的蔺近云忽然停了下来。 在她前方,隐约站着几道人影,身披宽大的罩袍,藏匿身形,不以真面目示人。 以男子的眼力,不难看出,那几人的罩袍有些过于臃肿,衬得那几人看上去极为高大。 “行了,这份热闹咱们凑不起,再看几眼,当心丢了小命。” 隗章横起烟杆挡住男子的视线,随即在他头顶敲了一下,直接跨步跃下望台。 不久后。 城楼之上,所有守军尽皆撤离,回归营帐,不留一人。 蔺近云打量着前方几个衣着怪异的身影,将手向后一抓,便把背着的尸体丢在脚下。 砰的一声。 蔺家老爷子那具尸体重重坠地,如有千钧之重,把坚硬的冻土都给砸裂。 几个身披罩袍的怪人垂下目光看了过去。 接着,有人站出一步,想要将那具尸体带走。 可他才刚刚迈步,前方的地面便是窜起一道烟气,被炸出碗口大的坑洞。 蔺近云淡淡收回手指,笑着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伸手?” 那人盯着地面的坑洞看了半晌,抬起头道:“毕竟是第一次合作,总要确认一下,你没有欺骗我们。” 说完,他挥了挥手。 身后那几名蓄势待发的身影立刻放下手臂。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随即那约有九尺来高的男人伸手入怀,在蔺近云的注视下,掏出一块奇怪的牌子丢了回去。 蔺近云抬手接住那块牌子,仔细看了几眼。 尤其是刻在牌子表面的古怪兽纹,她再三确认以后,点头说道:“想不到你们真有本事把这东西搞到手。” “既然答应了你,我们自然会把事办妥。” 高大男人淡淡说完,就准备将那具尸体带走。 “等一下。” 可蔺近云却再次迈步,把尸体挡在身后,似笑非笑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按照约定,把我安全送到万灵海,这桩交易才算彻底完成。” “东西交到你手,交易就已经结束了。” 男人的声音陡然一冷:“难道你想反悔?” 话音一落,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各自拔出兵刃,掀开罩袍的刹那,仿佛不经意间暴露了下方的甲胄。 蔺近云勾起唇角莞尔道:“跟万里军做交易,我当然不敢食言。不过,这是日首早从一开始便已应诺的条件,将我护送到万灵海,交易才算是完成。否则的话,这具尸体你们拿不走,即便强抢过去,没有我的指点也不知用法。” 男人闻言,拦住身后那几人,盯着蔺近云的脸庞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蔺近云收起笑意,一字一顿道:“替我挡住追兵,护送我安全前往万灵海,或者,让我见日首一面。” “日首不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男人冷冷说完,竟然不再理会蔺近云,带着人转身就走。 不过,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 蔺近云的下一句话,便让几人停住了脚步。 “分身化物,夺舍重生,这是邪惑的手段,其后患理应只有邪惑才能解决。” 那高大男人猛地转过头,用杀人的眼神看向蔺近云。 可蔺近云全无半点惧意,反而慢悠悠道:“我知道日首早在多年以前便得到了邪惑的传承,分身化物的手段虽有诸多妙用,可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今日你若从中阻挠,耽误了时机,把你这条命赔进去也不足弥补。” 高大男人眼底杀气一敛。 沉吟半晌后,冷声说道:“带上那具尸体,跟我来。” 未等蔺近云露出得逞般的笑意。 男人警告道:“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你那点伎俩,日首早已料到。若是见了日首,还敢卖弄你这些手段,后果你自己清楚。” 蔺近云抓起那具沉重的尸身,笑着颔首道:“不敢。” 高大男人深深看了蔺近云一眼,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身后那几人也立马跟上。 他们步幅不大,速度却是快到极点,仿佛有意要给蔺近云一点教训。 蔺近云微微一笑,把尸体背在身后,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跟在他们后方。 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 八险门内。 上百名弟子被聚在空旷之地,个个都是沾青挂红,满脸愤愤,盯着那些站在远处的万里军,恨不能直接过去与他们搏命。 然而,他们的气脉却都被万里军以特殊手法截断,浑身绵软无力,真气更是使不出半点。 万里军突然杀进门中,控制了所有人,除了下重手打废几个过于顽抗的弟子之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杀,只把他们聚在一起方便控制,除此之外,就连半句话都不肯交代。 逐渐意识到这帮煞星不是为了灭门而来,众人倒也没有方才那般激烈的反应。 此时曹腾安顿好几位受伤的同辈,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强忍怒意地看向那群万里军道:“扣了我等一个时辰,难道还不打算给个说法?万里军便是如此行事的?” 远处的那群万里军表情漠然,丝毫没有理会曹腾的意思。 曹腾紧咬牙关,冷声说道:“趁着老爷子不在,你们就敢如此行事,莫不是忘了八险门的手段!” “八险门有何手段?” 突然。 人群当中,传出一道淡淡的声音。 就见那群万里军向两旁散去,让出一条道路。 那摘下了头盔的四品武夫大步走来,停在曹腾面前。 他比曹腾高了不止一个头,垂下目光,居高临下地问道:“难道莫观海有本事刺杀日首?” 听得这话,曹腾面皮微颤,也不敢轻易接话。 但他还是反唇相讥道:“你们总算承认自己是万里军了?” 面前这群人,身上的盔甲并无半点徽记,显然就是日首的私兵。 江湖上始终都有传言,日首在暗地里培养了一支兵马,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能以雷霆之势瞬间攻破八险门,又是完全没见过的生面孔,除了这支传闻当中的人首私兵,也再无其他可能。 “我等从未隐藏过身份。” 那名四品统领声音冷硬,说完之后,目光扫过此地的八险门弟子,“你们只要安静等着,此事结束后,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八险门。” 这句话,看似是给在场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曹腾却从其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们不止对我八险门一家动手?” “万里军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打算与江湖开战不成!?” 他说出这句话时,却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想起万里军这些年来表现出的实力,若是真与大胤江湖开战……就凭现在这一潭死水的江湖,拿什么与万里军为敌? 果不其然。 那四品统领意味深长地看了曹腾一眼,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放心便是,八险门在一流宗派当中不算是拔尖,有些事,还轮不到你们头上。” 正当曹腾脸色剧变之时。 一名万里军突然来到近前,在那四品统领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原本面无表情的四品统领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随即沉吟道:“放他们进来。” 那名万里军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很快。 一行人便被带了过来。 迎向这些人的目光,背着剑匣的范不移拱手道:“九星宗范不移,见过将军。” 在他身旁落后半步的聂渺也微微一笑,“监察司紫衣司事,聂渺。” 光是一个九星宗的名头,或许还算不得什么。 但听到监察司这三个字,那统领的目光就在聂渺身上停住,随即道:“大离神通境第七,聂渺?” “正是在下。” 见聂渺点头认下,那四品统领又看向了范不移:“神通境第三,伏魔刀,范不移?” 范不移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这时,那统领又看向了压抑着怒意的季知春,冷笑一声,接着望向师素:“你是师素?” 师素似乎懒得理会此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 至于申屠烈与崔赋,就直接被他给忽略过去。 “想不到,在这小小的八险门,还能一次聚齐大离三位武评四品。” 那统领的表情松和几分,似笑非笑道:“你们是为了见日首而来?” 见他一句话道破自己等人的来意。 范不移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会儿倒是用不上了。 就听他缓缓道:“还请阁下行个方便,让我们与日首当面谈谈。” 说着。 范不移解开了剑匣,手掌轻拂,剑匣当场弹开,露出其中的百年刀,无咎剑。 这两把天下名兵,自然早已为人所熟知。 除了兵器本身之外,更主要的是,它背后代表的人是谁。 直接放出这一对刀剑,意思就再明显不过。 果不其然。 那统领看着无咎剑,百年刀,沉默半晌以后,这才开口道:“想见日首,不必搬出大离夜主。” “随我来。” 他放下这句话,居然转头走向八险门的内院。 季知春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日首怎会在我八险门中?” 走在前方的统领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几人,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日首为何不能在你八险门中?” 范不移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与聂渺交换了一个眼神。 聂渺微微点头,从剑匣之中拔出无咎剑。 而范不移则是握住百年刀,轻叹道:“我们带着诚意而来,若是将军不愿以诚待之,那就只能得罪了。” 说完,他体内真气一震,伏魔刀意瞬间锁定了那名四品统领。 尽管如此。 那统领仍是面不改色,淡淡说道:“看来几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你们想要求见日首,我没有阻拦的理由。” “何况,我方才那句话,也只是回答他的问题。” “日首不光在这八险门中。” 他微微一顿,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他无处不在。” 说罢,他毫不拖泥带水,继续转身为几人领路。 范不移则是眉头微皱,“无处不在?” 尽管心底仍有疑问。 他还是拿起剑匣,示意众人跟上去。 季知春的动作最快,甚至抢先一步,跟着那名统领进了八险门内院。 直到几人穿过廊亭,来到一座独院当中。 抬眼便看见一名身着铠甲的高大身影坐在前方,此时正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是何样貌。 但仅仅看到那个背影,几人瞬间如临大敌,同时感受到了极其可怕的压力。 虽然他并未有一丝气机外泄,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显然来自三品无量。 第756章 日首 经过一场厮杀后,柳永龄与解骁几乎是各自负伤,拼了命地逃出后山禁地。 但看到天罡府内到处都是万里军的身影,柳永龄语气一沉,“逃不出去了!” 披头散发的解骁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一幕丝毫不感到意外,淡淡言道:“万里军的动作虽然急了些,但他们一旦出手就不会留有余地,既知有你坐镇,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听得这话,柳永龄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咬牙道:“如果老夫那几位师兄弟还在……何至于此!” 天罡府除他之外,还有四人闭了死关。 若是他们还在的话,万里军如何敢以这种方式冲进府内? 可惜,柳永龄也很清楚,若是自己那几位师兄弟的失踪,背后真有日首推动,那今日之局,就是早已注定。 万里军不是今天才开始打天罡府的主意。 就如同解骁那句风凉话一样,他们敢来动手,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要不还是束手就擒吧。” 这时,解骁突然在一旁劝道:“万里军至今都没有下死手,反倒被你斩了不少人,可见他们只为困住你我二人,并不是领命灭门而来。” “与其死斗下去,不如束手就擒,听听他们到底有何打算。” “你劝老夫降了?” 柳永龄怒目而视道:“方才的天地波澜,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妙音寺的两个老和尚都死了,谁知是不是他们下的手!?” 说话之间。 柳永龄挥起一剑,无数道剑光飞纵,当场将前方拦路的万里军掀飞出去。 尽管有军阵护体,但对上三品武夫仍然不可能做到完全压制。 纵使万里军的军阵更为强大,可就算合千人之力于一身,也做不到立刻就能与三品交手。 最多就是形成天罗地网般的压制,阻止三品武夫御空而去,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的气力。 可三品无量境,又怎是如此轻易就能被耗尽的? 至少眼下来看,柳永龄尚有一战之力,远远没到被逼入绝境的程度。 身上的那点伤势,这会儿也几乎复原如初,久战下去,说不定还能将此地的万里军完全杀光。 发现柳永龄越打越凶,根本没有半点疲态,解骁不由面露无奈之意:“妙音寺的那两人,应当不是死在万里军手上。” “你怎么知道?” 柳永龄转过头来,冷声道:“一次死了两个三品,恰好又在万里军动手的节骨眼?难道你还想让邪惑背锅不成?那老疯子现在只怕早就被杀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以后,柳永龄察觉到解骁的表情有异。 再加上这一路以来,解骁始终不愿与万里军爆发冲突,宁可自己受些轻伤,也要避战让行,种种迹象,令他的脑海当中‘轰’的一声。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你不是皇帝的人,而是日首的人?方才那一番话,只是为了降低老夫的戒心?” “柳永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到这话,解骁皱眉道:“我若想害你,何必还要等到现在?” “那你为何不对这些万里军动手?你到底在怕什么?” 柳永龄瞬间就与解骁拉开距离,沉声喝问。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再想将其拔除就没那么容易了。 解骁身为大胤国师,本就是大胤皇帝的心腹,虽然之前这家伙口口声声说要谋朝篡位,可事实上,谁不知道解骁深受皇恩,此番针对邪惑宫的举措,背后必然也有那位寿命将尽的老皇帝为之授意? 他这样的人,与江湖武夫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先前柳永龄愿意信他,不过是被几位师兄弟突然消失一事打乱了阵脚。 现在反应过来,自然不会听信解骁之言。 见其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解骁此时也是有苦难言,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大敌当前,你还打算与我内斗?不如仔细想想,倘若我是日首的人,我为何不与万里军配合出手将你拿下?”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清楚,那你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你看这些万里军身上没有任何徽记,便该知道这是属于日首的私兵,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难道只为了将你我困在此地?你也不想想,但凡我们真的杀了太多日首私兵,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谁?” 解骁语速飞快地说完这番话。 却也令柳永龄逐渐意识到了问题之所在。 他的目光向人群之中看去,嗓音干涩道:“日首?” 话音未落。 就见数以千计的军士之中,陡然升起一道极为暴烈的气息。 煌煌气劲冲开军阵布下的一张大网,直接在两人头顶上空形成了无比明亮的光晕。 柳永龄瞬间感觉身上如同背负一座大山,四周天地之力骤然混乱,当场坠向地面。 轰的一声! 他砸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周围的万里军便一拥而上,强行以军阵之力将他镇住! 就当柳永龄被人群淹没之时,他猛地爆发出磅礴真气,怒声道:“都给老夫……滚开!” 冲得最快的万里军当场就被掀飞出去,胸甲都塌了一大块,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柳永龄这口气机也如昙花一现,眨眼就被笼罩天顶的光晕压碎,双膝一沉跪倒在地! 不过,飞身于半空的解骁却毫无半点异状,似乎被那出手之人有意放过。 解骁抬眼望向覆盖天顶的光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即道:“三品之间亦有差距,柳永龄,放弃吧。” 说罢,他便飘然落入人群,真气一震,替柳永龄逼退那些打算将其制服的万里军。 接着眼神一动,拱手道:“我们服了。” “你……”柳永龄仰起头,目眦欲裂。 结果余光瞥见一道凶威莫测的身影,将他本来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日首? 他盯住那道人影,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解骁也向那边看了过去。 那道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赤红血气之中,即便是天地观也无法洞穿那层血气,无法看到他的真实样貌。 就在解骁望着对方之时。 那层血光深处,有一道形同实质的目光瞬间落在解骁脸上。 只是一道目光就让解骁‘心惊肉跳’,暗呼糟糕。 三品之间,确实存在着差距。 但眼前之人,可不能以寻常眼光去看待。 有些武夫停留在三品境界,那是因为三品无量就是他的极限,另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当今天下,武夫最高只能达到三品境。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日首……”解骁略一斟酌后,带着几分谨慎地张开了嘴。 结果只见那道身影忽然做出一个动作。 他抬起手掌,如同拂去灰尘般,对着两人轻轻一扫。 柳永龄顿时怒啸一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这一掌压倒在地。 解骁也是身躯一沉,勉强支撑不倒,但在回过神时已经跪在了地上。 日首缓缓放下手臂,苍老的声音缓慢地道: “在老夫面前,你们没有站着说话的资格。” “……” 解骁心中一紧。 一边惊叹日首的实力,同时也发觉,眼前之人,与自己印象里的万里军统帅有些细微差别。 从前的日首,同样也是如此狂傲霸道,但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或许会一个照面杀掉自己二人,也不会用这般手段来折辱他们。 念头及此,解骁眼神闪烁,低声道:“日首率兵离京,陛下应该不知情吧。” 那笼罩在血气之中的人影听得这话,头颅微微转动,再次盯住了解骁。 半晌后。 他漠然道:“陛下命你铲除邪惑,你是如何做的?” 解骁没想到日首竟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立刻道:“臣……联手江湖三品,布下大阵,破去邪惑宫阵法。” “然后呢?” 日首依旧是那副极其冷漠的语气。 解骁自知无法辩解,低头道:“臣输了。” “辜负陛下的期望,你可知罪?”日首冷冷道。 解骁没有回答,却是无奈地笑了笑:“倘若是陛下想要臣死,臣自然毫无怨言。还请日首转告陛下,邪惑之事已尘埃落定,往后大胤,再不必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说完这句话,解骁便是一脸沉重,欲要身化天地,当场自尽。 可结果当他催动功体,却发现体内的真气纹丝不动时,这才看向日首那虚握着的手掌。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在日首面前,他竟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你的死活,当由陛下决断。” 说罢,日首又看向了趴伏在地无法起身的柳永龄,冷声道:“拿下。” 一群万里军立刻上前,将柳永龄擒住。 体内行气完全被镇住,此刻的柳永龄除了一身蛮力,再也使不出半点本事。 稍作抵抗后,就被那群有军阵之力在身的万里军强行控制起来。 解骁见状,面色‘大惊’,“日首这是要做什么?柳永龄这次对抗邪惑,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功劳?” 日首那苍老的声音之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你们这些人加起来,也奈何不得邪惑分毫。若不是有大离夜主这个变数,邪惑此刻甚至还是毫发无伤!” “你以为老夫不知,你们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不愿与解骁多言,稍稍挥手,就让那些万里军将柳永龄带走。 解骁正想再劝。 就听日首的声音陡然一沉,“你如此为他考虑,那就由你来替他?” 这话一出,解骁当即沉默下来。 直到柳永龄的叫骂声逐渐远去。 围在四周的万里军也是缓缓退开,像是有意给二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跪在地面的解骁眼眸低垂,一言不发。 日首的目光穿透血气,落在他的身上,许久过后才是说道:“只是一个三品,你若于心不忍,大可直言。” “天罡府早已没了剩余价值,留他一命,亦无不可。” 这句话,看似是把选择权交到了解骁的手中。 但解骁心里清楚,此事绝无转圜。 可他终究还是难以压制疑问,忍不住道:“就算你削去属于江湖的那一份力量,以此避祸又能如何?两极失衡,没有武夫的大胤,还有什么自保之力?” 日首听到这话,竟是笑了一声:“你以为老夫没有想到这一点?” 解骁面色凝重,没有回答。 日首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大胤这些年来的宁静,是谁在维系?暗中剪除各个一流宗派的羽翼,虽让这江湖如一潭死水,却换来了大胤能够度过未来灾劫的机会。” “况且,江湖高品武夫的数量,被老夫把控在股掌之间,这样更能稳定局势。” “所以你才与邪惑合作?” 解骁沉声道:“万里军迟迟不肯出手,就是因为邪惑是你手中的刀?” “你又错了。” 日首语气冷然:“邪惑确实是大胤的脓疮,老夫恨不能亲手斩了他。但在有些时候,一个半死不活的邪惑,要比死去的邪惑更有用。” “难怪如此……” 解骁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关节,低声道:“这些年来,大胤江湖的高品因邪惑宫而不得安宁,将这些人的仇恨转嫁出去,坐看双方斗个你死我活,这样你才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他抬起眼眸,问道:“所以现在就是你认为的收网之机?” 日首毫不隐瞒,直接回答道:“邪惑的修为尽散,诸法网罗也被他所舍弃。仅剩一道最关键的念头逃离,他想要东山再起,已是难如登天。” 尽管万里军从始至终都没有介入这一场斗争。 但身为其统帅的日首,却对整个局势了如指掌。 解骁无从反驳,还是反问道:“那姬丹书呢?还有化名孔愚的……” “那两人,早已不足为惧。”日首打断解骁的话,接着就冷笑道:“如不出意外,孔愚现在已经快要死了。” 解骁心下凛然,脸上却不露声色,“既然他当年能逃过你们的追踪,如今自然也能察觉到你的算计。 别忘了,他终究是海外之民,与这三座天下的武夫截然不同。一旦事有蹊跷,孔愚就会像邪惑那般藏于暗中,叫你余生不得安宁。” 然而,解骁这句警告,倒是令日首笑了起来。 他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略带讥讽地说道:“所以你是想让老夫亲自出手伏击孔愚,以免让他逃出生天留下后患?” “解骁啊解骁,枉你自诩是个聪明人,竟看不出来万里军的真正打算?” “就凭你这样浅薄的眼力,也配把自己与林听白相提并论?” 面对日首如此不留颜面的嘲讽。 解骁却是无动于衷,缓声说道:“你不亲自出手,谁能拿得下孔愚那老鬼?况且,姬丹书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深知日首真正忌惮的人是谁。 姬丹书纵然年事已高,但也没人敢认定,他临死前的一剑之力,到底会带走多少心怀不轨之人。 日首没有选择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反而出现在天罡府里,似乎就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他怕撞上姬丹书,更怕等来的不是胜果,而是姬丹书与孔愚联手,拼死换了他这条命。 “你不惜隐忍多年,暗中削弱江湖势力,怕是还有更大的计划未成。在此之前,你不愿冒上身死的风险,正面与那二人交手,唯恐自己出了什么差池,再无人能够镇得住大胤江湖。” 解骁唇角露出一抹有些讽刺的弧度,盯着那道全身被血气笼罩的身影:“时至今日,你胆气尽失,已成了一条贪生怕死的老狗!” 轰! 他话音刚落。 便听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荡开。 包裹着血气的大手悬停在他头顶,一阵无比狂暴的气浪节节炸响,将这片雪林撕成粉碎! 以二人为中心,横扫出一片狼藉空地。 恐怖的高温自那手掌四周升腾而起,令解骁有种几乎无法呼吸的错觉。 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手,解骁强行镇定下来,与武夫的生死预感相互对抗,讥笑问道:“日首为何停手?” 面容隐藏在血气之中的日首默然半晌,缓慢地收回手臂,“你故意激怒老夫,就是为了探清老夫的虚实?” 解骁笑了笑,“日首误会了,罪臣辜负皇恩,唯恐面见陛下,如今只想一死了之。” “呵。” 日首也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声,随即道:“你敢用性命试探老夫,就凭这份胆量,也值得老夫留你一命,好叫你看清楚,万里军是如何再为大胤延续几代气数。” 言尽于此,他只是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几名万里军冲了过来,直接以秘法封锁解骁周身气脉。 解骁并未反抗,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待得被人强行从地上架了起来,他才是说道:“罪臣听凭吩咐。” “不必在老夫面前惺惺作态。” 日首背过身去,语气淡漠:“老夫留着你,不是因为你这国师的身份,而是因为,玉皇门一倒,还需要有人平衡往后的大胤江湖。” “你这条听话的狗,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老夫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迈开步伐,边走边道:“你以为老夫出现在此,就代表京城无人镇守?” 这话一出。 解骁脸上笑意全无,盯着日首的背影,满脸都是惊疑不定。 直到他隐约猜出某种可能,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如今这大胤各地,早就在老夫的掌控之中。” 日首冷冷丢下这句话,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解骁眼前。 …… 皇城当中。 房辅卿稍稍落后孔愚半步,开口说道:“前辈非要求见日首,莫非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 “老头子我能得到什么消息?” 孔愚见他仍有疑虑,不禁无奈道:“如今你师父他也身负重伤,光靠我们二人四下奔走,想要对付邪惑留下来的手段难免有些吃力。若能与日首联手,此事方能算得上是万无一失。” 先前孔愚就已解释过这一点。 邪惑在皇城之中留下的手段,已经险些闹出天大的乱子。 倘若这相同的招数,同时出现在大胤各地,就算孔愚与姬丹书活活累死,怕也是分身乏术。 房辅卿看了看孔愚,点头说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这个解释,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种微妙的预感。 孔愚应该没有与自己说实话。 他要见日首,并非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先前孔愚解决那些肉瘤时,手段干净利落,看不出是有伤在身,似这种程度的乱子,也不至于急着要与日首求助。 “比起向日首寻求帮助,他更像是要亲眼确认什么……” 房辅卿心中暗忖,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在前方替他二人领路的月首,此刻忽然停下脚步,淡淡说道:“日首就在前方等着你们,接下来这段路,两位可要做好打算。” 透过盔甲传出的女声,丝毫没有半点起伏,语气十分冷漠,“你们确定要见日首?” 面对这看似询问,实则别有深意的提醒,房辅卿眉头微皱,正要开口。 不料孔愚已经笑着说道:“烦请带路。” 房辅卿闻言,默默把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忍了回去。 月首也是看了孔愚几眼,最终点头道:“那就随我来吧。” 她加快脚步,带着两人穿过一座宫苑。 才刚走出内廷范围。 周围便是突然杀出许多手持兵刃的身影。 一众万里军从四周涌出,刹那间将两人包围。 真气流转在众人之间,已然结成军阵,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月首这是何意?”房辅卿目光扫看四周,沉着嗓音道:“难道万里军要造反么?” “留下他们。” 月首却是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随意挥了挥手,直接穿过那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去。 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万里军,房辅卿终于忍不住道:“看来咱们中计了。” 孔愚轻叹一声,“不是我们中计了,而是大胤江湖都中了日首的计。” “趁着江湖与邪惑斗过一场,现在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这老东西,好狠的手段。” 第757章 光阴 在那片金色泥浆形成的旋窝之中,谢秀竖起手掌,撑着无形气罩护住周身,眼睛时刻盯着木制面具的动向。 时而有巨大手脚向他拍来,不是被皇甫策挡下,就是被莫观海一拳击碎。 另一边的高庭虽已油尽灯枯,但也在配合红线剑寻找人丹核心。 一番厮杀下来,他的气力难以为继,身化天地已到最后阶段,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不过,念及死在眼前的智法、智慧二人,他终究还是撑住这口气,一枪将金色旋窝挑开刹那,露出了外面的景象。 眼见天色暗沉,四周尽是一片狼藉,高庭沉声道:“老夫时候不多,你这把剑若是寻不到那核心,就尽快离去吧。” 谢秀听出他的打算,却果断摇头拒绝道:“前辈就算想与其同归于尽,也要找准了要害才行。” 这话一出,高庭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倒不是因为被谢秀道破心中所想。 而是因为,他确实看不到这妖物究竟把人丹藏在何处。 无论是肉眼去判断,还是以天地观去搜寻,那颗人丹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你小子倒是有办法,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这鬼东西?单靠你那张面具?” 高庭思前想后也没有解决之法,便是冷声问了一句。 可在这时,莫观海却开口帮腔道:“你急个什么劲?怕自己白死了?” “老夫……” 高庭瞪向莫观海,气得脸庞都有些扭曲。 但莫观海只是摆了摆手,“老子早就劝你停手,就算散去一身修为,也比白白丢了性命来得划算。” “现在这鬼东西早就已经穷途末路,区别就在于早死还是晚死,放心吧,你肯定比它活得更久。”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大离夜主?”高庭却是听出莫观海的言外之意,不禁冷冷道:“他终究不是大胤之人。” “你管他是哪儿的人。” 莫观海道:“老子只信实力,他能把邪惑打成肉糜,吞了邪惑苦练一辈子的修为,你要是能做到,老子给你磕头,认你做亲爹也无妨。” “……” 高庭面庞一颤,似是觉得这话不堪入耳,干脆转过头去不再与他辩驳。 当然。 莫观海的这一番话,终究还是说动了他。 他略一沉吟后,干脆催动真气,加速散去功体。 而他的气息也在此时一落千丈,摇晃着飘到谢秀身侧,迎向莫观海诧异的目光,盘膝坐下,颤抖着扶住长枪:“你说得没错,老夫至少要活着看到它消失。” 见他还在嘴硬,莫观海也懒得继续讽刺,随后就看向那张‘大快朵颐’的木制面具,突然道:“你们说,如果让这张面具把诸法网罗给吞噬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怪物?” 坐在谢秀肩膀上的干瘪葫芦跳了跳,随即就听希诚道:“魔门的东西,本身就是邪物,融合了大妖遗骨之后,这玩意儿就已经超出掌控了。多一个诸法网罗,那也是债多了不怕愁,虱子多了不怕痒。” “这话倒也没错。” 莫观海颔首说罢,瞥了谢秀一眼:“到时候让这小子成了新一任邪惑,你又有什么打算?” 见他竟然全无半点紧张之意,开始闲谈起来,几乎散尽了功力的高庭不禁睁开双眼,怒声说道:“这妖物还未解决,你真当我们赢定了不成?” 听到他的话,莫观海却没开口,只是指了指那片旋转的金色泥浆。 示意高庭自己看。 高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本要骂出口的话当场就咽了回去。 “怎会如此?”当他看清楚那旋转不止的金色泥浆正在逐渐脱落,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表情有些不解道:“不是还没找到那颗人丹?” 此时,红线剑仍在闪转腾挪,时而钻进泥浆深处刺上一剑。 那木制面具也在沿泥浆旋转相反的方向,大口大口吞掉它的血肉。 这两个邪性的玩意儿,虽然十分厉害,但高庭也知道这妖物有多棘手。 他从未想过,没等找到身为核心的人丹,这东西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人丹虽是核心,可它还没来得及吞下足够的血肉,就被你们几个不要命的给拦住了。” 希诚淡淡道:“智法,智慧,那两个老和尚算不上白死。” 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智法与智慧,高庭面庞微颤,一股怒意冲上头顶,喝道:“你这鬼东西有何资格……” 干瘪葫芦上的眼球瞬间转动起来,盯住了高庭:“不然呢?那两个和尚用命留给你的机会,你难道抓住了?” 高庭听得这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那无明怒火更是彻底散去,失魂落魄道:“代价太大了。” “你以为只有你们付出了代价?” 希诚冷笑一声,“这小子身负邪惑念头,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让邪惑卷土重来。他家的皇位现在眼看都要坐不稳了,如果除不掉邪惑,大胤甚至会亡国灭种,这份代价难道不大?” “还有,莫老鬼追了邪惑这么多年,连天地之力都敢吞,谁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莫观海听到这里,看了眼表情如常的谢秀,接着就道:“说话就说话,别往老子身上扯。” 希诚控制着眼球看向皇甫策,“你小子倒是没付出什么代价。” 皇甫策略有些尴尬,只得装作没有听到。 “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干掉邪惑付出了全部?” “江湖武夫,早将生死视作寻常。那两个老和尚又不是死得毫无价值,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 说完以后,干瘪葫芦跳下谢秀的肩头,“只要我们得到诸法网罗,邪惑就再也没招可使了。” 他的这句话,也让几人心头一凛。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诸法网罗就在他们眼前,只要解决了这东西,邪惑最后的手段也被破去,即便还有一道潜入暗中的心力念头,其实也无伤大雅。 能得一时安宁的小胜,也总比大败而归更容易让人接受。 “那小子留下的真气还真是霸道,吞天地之力补足亏空,老子怀疑这玩意儿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莫观海倒是不太在意希诚的话,他始终关注着那把红线剑的动作,每次出剑之后,金色泥浆表面都会被炸出一个大洞。 起初,红线剑还在寻找那颗人丹。 到了后来,完全就是凭着蛮不讲理的霸道真气,硬是把金色泥浆给打成了死物。 就当莫观海话音未之时,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金色旋窝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腐烂。 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弥散开来,连木制面具都颇为嫌弃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吞噬它的血肉。 红线剑更是悬于半空,如同失去目标一般停住动作。 随着旋窝消散,几人的视野顿时明朗起来。 莫观海毫不在意那铺满四周的腐烂血肉,迈步上前,无视了令人作呕的臭气,伸手在已经变为腐烂粘液的泥浆中摸索片刻。 一把从中抓出了缩水成不足拳头大小的人丹。 此刻,这颗人丹仍然保留着活性,宛如心脏一般跳动着。 木制面具似乎对人丹有着不同寻常的兴趣,立刻飞到莫观海手边,张嘴就要咬下去。 “滚一边儿去。”莫观海挥手将它挡开,接着道:“你们想如何处置这东西?” 他虽然是在问几人的意见。 目光却只盯着谢秀一人。 “那还用问?这可是诸法网罗,谁不想要?” 希诚怪叫了一声,干瘪葫芦在粘液表面跳动着。 高庭本欲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改口道:“你们决定吧,老夫已经是个废人,没有开口的资格。” 其实就算他不说,几人也都知道他的心思。 让他来做主,高庭绝对是要毁掉这颗人丹,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皇甫策则是看向了谢秀,“能够解决这妖物,全靠九皇子带来的两件奇物,此事还是由九皇子做主吧。” 言尽于此。 包括希诚在内,所有人都看向了谢秀。 莫观海也点头道:“小子,你要不要成为邪惑?” 他直接把话挑明,将选择权交给谢秀。 毕竟,如果站在大局来看,让谢秀成为新一任邪惑,彻底夺走邪惑的一切,这自然是永绝后患的办法。 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谢秀败给了邪惑的念头,邪惑就会从他的肉身上重生。 但若是赌赢了,从今往后,他们皆可高枕无忧。 集诸法网罗,邪惑念头于一身,又由另一个意识为主导,这自然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此事究竟该怎么做,终究还是要听一听谢秀自己的意见。 很显然,谢秀也在衡量利弊,一时没有回答。 莫观海并未催促,只是挡住跃跃欲试的木制面具,将那颗人丹握在手里,安静等待谢秀考虑清楚。 这不是一件小事。 无论成败,都要谢秀拿命去赌。 莫观海虽然更倾向于一劳永逸,却不会逼迫谢秀做出违背本意的选择。 当然,莫观海确实很想这么做。 他只是没有这个胆子。 大离夜主为了救这个九皇子,连邪惑宫都给端了,如果人死在他手里,莫观海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但见谢秀迟迟拿不定主意,莫观海就缓缓放下手臂,“无妨,此事不急在一时,你可以回去慢慢想。” “慢慢想?” 他不急,希诚却是急了起来:“就算你能等,人丹可等不了那么久!” “等不了,就让这东西毁了。” 莫观海不以为意道:“反正没了诸法网罗,邪惑就没了最后的手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希诚顿时哑然。 这的确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他自然无法反驳。 不过,就在这时候。 谢秀突然抬起眸子,长出一口气道:“前辈,我考虑清楚了,还是将此物毁了吧。” “你……”希诚急忙跳了起来。 但莫观海却是一把掐住干瘪葫芦,将它往木制面具嘴里塞去。 木制面具一口咬下,当场就在葫芦表面啃出无比清晰的齿痕。 旋即就在希诚的惨叫声中,嫌弃无比地将其吐出,慢悠悠飞到一旁。 它虽然什么都能吃得下,却也不是什么都要吃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 莫观海没有理会不停叫骂的希诚,对谢秀道:“毁了这东西,你体内的念头就未必能够解决了。这是你决定自己命运的最后机会,如果你选择放弃,未来可就要活得提心吊胆,终日不得安宁。” 此时此刻,莫观海竟是比任何人都冷静地道出利弊。 他虽不愿动脑子解决问题,可在向邪惑复仇的最后一步,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 面对如此反常的莫观海,就连希诚都不再叫骂,“你这老疯子是不是快死了?” “是。” 莫观海神情坦然道:“老子从吞下天地气机开始,就注定死路一条,所以,在老子闭眼之前,此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谢九,你确定要毁了它?” 莫观海的声音陡然一沉,举起那颗人丹问道。 听得这话,谢秀的表情逐渐坚定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莫观海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不知该说是欣慰还是遗憾的表情,五指猛地发力,将那颗人丹捏得变形,表面瞬间出现崩裂的痕迹。 可就在莫观海将要毁掉人丹之时,他的眼神忽然一变,闪身向前挡住了谢秀。 抬掌迎向前方,与一道极为恐怖的气劲相互碰撞! 轰! 莫观海的身体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谢秀撑起的无形气罩之上,激起一道道涟漪。 “前辈!” 谢秀脸色剧变,刚要控制掌中遗骨,将莫观海笼罩进去。 却听莫观海厉声道:“退后!” 他盯着远处那道若隐若现的冲天血气,与对方的目光相对,便有一股毛骨悚然之感,咬牙道:“这下来了个厉害的……皇甫策!” 皇甫策瞬间会意,伸手拉住谢秀,“走!” 没等他带走谢秀,远处那道笼罩在血气之中的身影忽然动了起来。 速度快到连莫观海都来不及反应,耳边只剩轰鸣巨响,当场就被掀飞出去! 皇甫策也是闷哼一声,伸出的手臂被巨力粉碎,之后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大手扼住,稍一发力,瞬间捏碎了他的喉咙! 三品武夫除却头颅被斩皆无要害,所以即便喉咙被人捏碎,皇甫策仍是运起雄浑真气撬动天地之力,断臂飞速重生愈合,一拳向眼前来人打去! 浑身笼罩在血色气息之下的高大身影不闪不躲,以面门硬接皇甫策一拳。 皇甫策的拳头如同砸在一座大山表面,余劲全然扫向四周,连同被那无形气罩护在背后的谢秀都被震退出去,强大的力量透过气罩作用在谢秀身上,使得他内息翻腾,五脏如焚,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日首!” 就在这时,莫观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猛地穿过那片迷蒙血气,掌力汹涌地按在那高大身影后心。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震人耳膜,散尽功力的高庭首当其冲,身体仰倒翻滚,根本挡不住这可怕的气浪。 皇甫策与莫观海一前一后,同时对上这高大身影,二人隔着血气互望一眼,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意。 “这家伙的实力也变得太强了!” 莫观海忍住掌心剧痛,无视了体内气脉传出近乎崩溃的警兆,强催功体,五指如钩般扫过前方的身影。 天地之力化成细密的毫针,透过那高大身影的甲胄缝隙钻了进去。 刹那间,肉体被击穿的闷响,与毫针和盔甲相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甫策和莫观海多次联手,早已养成了默契,就在他出手的瞬间直接缩在高大身影的前方,以他的身体挡住自己。 同时双掌一翻,将那锁在自己喉咙上的手臂拍开,竖手成刀,一刀斩了过去! 二人出手毫无留情,纵然先前莫观海一声怒吼已经道破了来人的身份,但对于皇甫策而言,只要挡在面前的,那就是敌人。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一刀斩下,劈在对方的头盔表面竟是连道痕迹都没有留下时,眼神瞬间有所变化。 “他这身铠甲也不是凡物,别来硬的!” 莫观海却好像猜到了皇甫策心里所想,手指一动,所有毫针如同洪流般卷起风暴,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道高大身影当场就被吞没在其中。 旋即,莫观海突然出手抓住了皇甫策,又对那干瘪葫芦道:“走!” 皇甫策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干瘪葫芦已经探出两条红线,捆住谢秀和高庭,轰然破空飞起! 与此同时,莫观海咬着牙关,手掌猛地发力,握碎了那颗人丹。 汁水四溅,几乎喷了他和皇甫策一身。 他望向被无数毫针包围的身影,冷笑道:“想要人丹,你等下辈子吧!” 轰! 他带上皇甫策,瞬间就飞离此地。 直到这时,皇甫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我们要逃?” “当然,你以为呢?” 莫观海面无表情道:“你想跟日首拼命?你有那个实力么?” 皇甫策闻言一默。 仔细想想,方才交手之时,对方仅仅出了一招,就能在自己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瞬间击碎自己的手臂。 倘若当时他的目标不是手臂,而是头颅,这会儿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皇甫策不由道:“日首为何要对我们出手?难道万里军也和邪惑宫有所勾结?” 虽然他知道,万里军跟邪惑宫勾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大胤的国之柱石都与邪惑站到了一边,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老子怎么知道?”莫观海也有些烦躁道:“日首这些年行踪不定,没人知道这老鬼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 莫观海稍稍一顿,继续道:“他如果想和邪惑联手的话,不必等到现在。” 这句话才刚说完。 两人只听到一声轰鸣巨响从背后传来。 几乎就在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一身狰狞黑甲的高大身影已是破空飞过他们头顶。 直奔谢秀而去! “他的目标是那小子!” 莫观海脸色一变,赶忙放开皇甫策,就要出手拦截。 可当他才运起真气时,前头的日首突然转过身来,说出了从动手直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老夫没空杀你,滚!” 一个‘滚’字吐出,犹如雷霆天降,莫观海被气浪冲了个跟头,全身像是散了架,急忙压住喉头的腥甜,沙哑道:“不能让那小子死了!” 皇甫策自然知道轻重缓急,更是毫不犹豫地飞身冲去,双手连斩,劈出数道十字刀芒。 然而他的招式在日首眼中看来,简直就与小儿打闹没有区别。 只是轻轻一摆手,漫天云层尽碎,皎白月光与破碎的刀芒同时洒在皇甫策脸上,令他出现刹那失神。 看到那悬于高空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不过这一瞬失神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去,口出一声惊啸,身化虹光,冲向了上方的日首。 日首身上血气尽散,一张如同恶鬼的面甲覆在脸上,只是瞥了皇甫策一眼,五指微旋,四方天地之力全数汇聚在他掌心。 如此熟悉的手段,令莫观海心头巨震,“躲开,这是孔愚的招式!” 皇甫策同样为之一惊。 日首为何会用孔愚的招式? 念头电闪之间,他急忙侧身躲避。 可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从右臂开始,直到整个胸口,都被那诡异的气劲撕得粉碎。 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日首飞去,被对方随意提了起来。 “刀宗传人?” 日首看了眼皇甫策残缺的身体,语气冷漠道:“不堪一击。” 他掌中爆发一股磅礴气劲,直接将皇甫策击飞出去。 随即就转身向那只拖着二人飞速逃遁的干瘪葫芦追了过去。 就在几人近乎无计可施之时。 一道剑光在日首头顶闪现。 红线剑忽然出现,漆黑气焰熊熊燃烧,一剑将日首从半空中劈落! 第758章 寻迹 与那几名万里军离开大胤边境,一路向深山中行去,四周几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这种天色,对于蔺近云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 她眼底的金光一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神色如常道:“日首居然会选择这样一处远避人烟的地方,看来他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前方领路的高大身影忽然一停,接着就继续朝前走去,冷声说道:“如果你不想死,最好收起那点心思。” 蔺近云闻言轻笑了一声:“虽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理应互相成全,但你也不要忘了,真正需要帮忙的人,是日首才对。” 顿了顿后,蔺近云仿佛无意中问道:“日首究竟分化了几次?” 当她问出这句话,那高大身影猛地转了过来,伸手抓住蔺近云的脖子,胳膊一举,就把她给举了起来。 透过盔甲缝隙,隐约能看到他那凶恶的眼神,“你想死,我可以成全!” 蔺近云毫不惊慌,指尖轻轻一触他的手腕。 而那高大男人的身体却是突然颤抖起来,急忙松开手向后退去。 低下目光一扫,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竟然钻出了一些细小的金色丝线。 “毒?” 他的语气有些不屑,直接挥手斩去自己的手掌。 肌肉蠕动闭合,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哎呀。” 蔺近云却是惊呼一声,“你这人可真是个急性子,我又没说要你的命,现在好了,没成三品以前,你这只手怕是长不出来了。” 男人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她,冷声道:“你如果想要见日首,就不要搞这些小动作。” 说完,他将断手捡起,还没等递给同伴,就看到整个手掌都变成了金色,像是点燃的蜡烛一般融化。 他急忙将手掌丢开,眼睁睁看着它化成一滩金色泥浆,旋即便盯着蔺近云看了半晌。 蔺近云一脸笑意,“看我作什么?这毒是有解药的,可惜你没等到我拿出来,就自己斩了手腕,你们这些万里军,简直就是没脑子的莽夫。” 她摇头叹了口气,“跟你们合作,或许是邪惑最大的败笔。” “走。” 那高大男人忍下了这口气,将手臂断面藏进袍袖,大步流星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蔺近云眼神一动,背着尸体迈步跟上,缓缓道:“还要多久?你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如果甩不掉追兵,就连日首也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快了。” 高大男人言简意赅,似乎不愿与她多过交流。 不过蔺近云这句话,也是给他提了个醒。 如今大胤江湖想要追杀这女子的人应该有很多,但知道她身份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但那些江湖武夫,还算不了天大的麻烦。 真正能给日首带来麻烦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想到日首的吩咐,高大男人又开口道:“大离夜主如果追杀到此,我们会立刻放弃你,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当然清楚。” 蔺近云的笑容如常道:“你们惹不起那个世间唯一的真三品,当然,我也惹不起。” 高大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继续朝前走去。 余下几名万里军却是忍不住向她看了一眼。 很显然,他们对于蔺近云这句话有些不满。 但是,见那高大男人并不接话,蔺近云便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日首不愿与他交手,恐怕他也很难得偿所愿了。”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高大男人头也不回道:“把东西带到日首面前,万里军送你离开大胤,这笔交易就算是结束了。至于其他的事,不劳你替我们费心。” 言尽于此,蔺近云也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 一行人来到雪林深处,前方竟是有一股炊烟升起,似乎有人生了火。 蔺近云往那边看去,“日首难道就不怕暴露自身?” “跟上。”高大男人什么都没解释,留下这两个字,便带着其余几人加快了步伐。 片刻后,他们彻底走出雪林,来到一片空旷地带。 唰! 在他们出现之时,瞬间就有几道目光望了过来。 在看到领头的几人之后,那些目光很快收回。 蔺近云还在打量这一处临时营地,看到那些一副山民打扮的万里军,似乎觉得有趣,微笑着道:“你们这些日首私兵,平时过得还真是清苦,难道就没有怨言?” 高大男人懒得与她浪费口舌,淡淡道:“把尸体放下,随我去见日首。” 蔺近云闻言,缓缓摇头说道:“这尸体可不能放下,老爷子生前最是疼我,我怎能不明不白地把他交给你们?” 说着,蔺近云便寻了处石头垒起的位置,将那绸布缠住的尸体放在脚下,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我已经乏了,叫你们日首来见我吧。” 见她如此‘嚣张’,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停住了动作,看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此时蔺近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但她非但毫不在乎,反而挑了挑手指,轻描淡写道:“你知道我是谁,那就知道我有什么本事。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就凭你们这些人的军阵之力,未必降得住我。” “等到那时,这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就全看我的心情了。” 说罢,蔺近云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我不会再说一次,叫日首来见我。” 刹那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当越来越多作山民打扮的万里军靠近过来,整个营地的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股如同实质的杀意朝着蔺近云逼近。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好整以暇地闭上了双眼。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丝毫没把这些人的威胁放在心上。 终于,那名高大男人深深看了蔺近云一眼,沉声道:“全都住手。” 喝令过后。 他深吸了口气,“你想要见日首,就必须亲自前去拜见,否则,就带上这具尸体离开,我们的交易也就此作废。” 蔺近云睁开双眼向他看去。 见他态度坚决,稍一思索后,竟也笑着伸手抓向那具尸体:“既然日首毫无诚意,那这桩交易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高大男人眼神一冷,伸出失去了手腕的右臂。 在场的万里军也全都拔出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蔺近云。 “全都住手。” 就在这时。 一道苍老声音响起。 所有万里军都停住了动作。 蔺近云循声望去,就见人群分开,一名精神抖擞的老人站在那里,如枯树皮般的脸庞挂着笑意,淡淡说道:“贵客远道而来,老夫若不亲自出来见上一面,那才叫失礼。” “你便是日首?”蔺近云的语气有些玩味。 眼神更是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这名老者。 老者身材中等,腰背挺直,灰白的头发随意散开,发梢甚至还有些焦糊痕迹。 比起其他一副山民打扮,还要穿着厚袄的万里军,老者似乎对这凛冬毫无敬畏,身上只穿了件不足以御寒的单衣。 除却不畏严寒这一点以外,老者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如果你要找的日首,就是万里军的统帅,那老夫便是日首没错了。” 老者笑着说完,挥手让众人散开。 在场所有万里军令行禁止,当即收起兵器,不再围着蔺近云。 “想不到,镇守大胤王朝几代的日首,竟会是这副模样。” 蔺近云眯了眯眼,“你的修为呢?” 她眼中的金光闪烁,几乎看穿了老者的底细。 眉心神藏暗淡无光,体内丹田更是空空荡荡。这老者虽然面色红润,气度非同寻常,但实际上就只是个毫无修为在身的凡夫俗子。 “看到日首是老夫这般模样,你心里自然会有些失望。不过,也从未有人说过,日首不能是个毫无修为在身的糟老头子。” 老者笑着说完,目光看向了蔺近云带来的那具尸体,脸上似有几分思索之意,随即说道:“如果你早个几年将这具尸体带到老夫面前,或许老夫会答应你的所有条件,可惜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日首难道想要毁约?” 蔺近云故作不解道:“按照约定,我把东西带来给你,至于你能否用得上,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 “老夫也只是有几分感慨,并无其他意思。” 老者说完,就向那高大男人投去一个眼神。 后者顿时会意,上前准备接手那具尸体。 甚至还扬了扬自己的断腕,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蔺近云不以为忤,任凭他将尸体扛走,却是微微一叹道:“日首打算何时兑现自己的承诺?” 按理来说,在对方拿出足够的诚意以前,她本不该把东西交出去。 可是,面对眼前的老者,蔺近云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 万里军的分量,尚不能让她退缩,但日首这个名号,值得她打起精神来应对。 想到自己肩上的任务,蔺近云便是道:“尽管万里军拿到了凶海令,但是,光凭这一块令牌,还不足够让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东西交给你。” 此时,高大男人已将那具尸体扛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解开了缠在尸体上的绸布,只是露出一角,周围便是弥漫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臭气。 但老者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诸法网罗果真就藏在这具尸体上?” 蔺近云点头说道:“当然。” “与万里军打交道,我不会动什么手脚。” “呵。” 老者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老夫还会信他三分,你邪惑说出来的话,老夫却是半点都信不得。” 话音刚落。 那高大男人立刻就将绸布扯碎,将一具完整的尸体暴露出来。 蔺家老爷子身上不着寸缕,已经完全化作干尸,风化的血肉呈黑褐色,根本就不像是才死去不久的模样。 奇怪的是,当这具尸体彻底暴露出来,那股令人无法忍受的臭味却忽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奇特馨香。 如同能够夺人心志一般,刚刚飘散开来,就让不少万里军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老者却好像早有预料,手掌在那尸体上方一抹,香气瞬间被吹散。 虽然他没有修为在身,但这份奇特的手段,还是让蔺近云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就笑道:“日首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要亲自现身相见?” “因为老夫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邪惑。” 老者按住那具尸体的胸口,语气平静道:“老夫以真身相见,你却藏头露尾,这未免不合规矩。” 蔺近云笑了笑,道:“我若不是真正的邪惑,又怎会跨越大胤国境,将诸法网罗送来给你?” 老者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坦然相见,那就不必谈了。” 他轻轻在那具尸体上拍了拍,随后就背过双手转身离去。 蔺近云的眼神一闪,盯着他的背影,像是在判断他到底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打算放弃合作。 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直到老者的身影将要消失之时,蔺近云终于道:“等一等。” 老者的脚步并未停下,而是头也不回道:“你这样的小卒子,不配与老夫谈条件。如果邪惑想谈,就让他亲自来谈。” 蔺近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道:“我怎知你不是另有打算?”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邪惑。 可即便如此,老者依旧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再看那具尸体。 自己手里的底牌被人看穿,蔺近云大感不妙,眼神扫过四周,心里盘算着自己有多少胜算。 万里军的军阵举世闻名,仅凭自己一人想要杀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她在这里把真正的邪惑唤醒。 此时此刻,蔺近云回想起脑海里那若有似无的声音最后一句交代,神色一定,开口道:“如果日首真的想与邪惑见上一面,也并非不可。” “只是到时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听得这话,老者终于停了下来,笑呵呵道:“邪惑的换身夺舍之法确实厉害,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夺了老夫的肉身,也是痴人说梦而已。” “况且,老夫现在修为全无,这具躯壳留来无用,他若想要,拿去便是。” 老者微微摇头后,转过身道:“叫他出来便是。” 蔺近云的目光四下打量,最后长出一口气,“那就如你所愿。” 只见她抬起左手,指诀飞速变化,那具被高大男人抓着的尸体很快就抽搐起来。 这一变故,也令那高大男人微微一惊,赶忙将那具尸体按住。 可蔺家老爷子的那具干尸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手臂猛地一挥,就将他打退出去! 高大男人双臂交叠挡在身前,颇有些吃痛地咧了咧嘴,正要抽出兵刃时,老者却是将他拦了下来。 眼神莫名地看向那具尸体。 半晌过后。 尸体停住了动作,黑洞洞的眼眶之中,跳起两团金色焰光。 蔺近云的表情凝重道:“这是邪惑最后一道念头,日首若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就趁现在……” “你都听清楚了?”突然,老者露出一抹笑容,脸上的五官开始蠕动起来,吐出的声音,更是变成了女子的嗓音,“这可是邪惑最后一道念头,看来他确实穷途末路了。” “日首!?” 高大男人猛地回过头,但看到那张如同藏在雾里的脸庞时,已是怒吼出声,一拳打了过去! 乾一挡住他这一拳,淡淡道:“如果她没有说谎,也是时候出手了。” “先不急,我还有一件比较好奇的事。” 当第二道声音响起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如坠冰窟,全身汗毛倒竖,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你是说凶海令?” 乾一笑了笑:“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必问她。” 她的话才刚说完。 那具尸体前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一脚就将尚未爬起的干尸踩了回去,地面传来惊人的震动! “我没叫你站起来。” 楚秋与干尸的双眼对视,随即抬起眸子,盯上了蔺近云。 蔺近云只觉手脚发凉,“你们……把日首怎么了?” 从现场这些万里军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毫不知情。 难道日首已经被杀了? 想到这个可能,蔺近云更是心惊胆战,仓惶间想要转身逃走,但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竟是恍然看到了自己的死状。 回过神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视野矮了一截,低头看去,两条腿早已不翼而飞,鲜血染红了松散的雪地。 楚秋放下伏魔刀,朝她招了招手:“交出来。” 蔺近云微微一怔。 随后才明白楚秋在指什么。 “你想跟凶海会打交道?万灵海可不是……”蔺近云强使自己镇定,试图拖延几句。 结果就见楚秋叹了口气。 蔺近云的耳边如同响起一声惊雷,身体当场爆开,化作一股向后溅射的血肉碎片。 然而身躯爆裂开来,她的头颅却是完好无损,滚动几下后,便是停在了远处。 “嗯?”乾一疑惑地看了过去。 她知晓这位大离夜主的脾气,一旦出手绝不会留任何余地。 一招之下,竟然没打碎这蔺家大小姐的头颅,实在怪事。 不过下一秒,乾一就望向被楚秋踩在脚底的那具干尸,忽然笑道:“世人皆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楚秋也看向了干尸:“你还真是舍得,从哪儿藏了一份修为留给她?” 蔺近云的肉身碎裂,唯独头颅完好,显然是有外力介入护住了她。 当然,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三品武夫来说都是致命伤,蔺近云能够活下来,也足以证明她跟邪惑宫的牵扯极深。 这时候,蔺近云的那颗头颅上,表情从惊恐畏惧,变成了怨毒暗藏。 极为忌惮地看了楚秋一眼,却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很显然,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力量不足以再挡一次楚秋的攻击。 如果再挨一下,她必死无疑。 终于,在蔺近云彻底老实以后,被楚秋踩在脚下的干尸缓缓张开嘴,吐出沙哑难听的声音:“她拥有我的部分记忆,留她一命,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原来你不是哑巴。” 楚秋笑了一声,“聊聊?” 干尸沉默半晌,随即道:“你赢了,动手吧。” “在我打死你那具二品的蛮人肉身时,我就已经赢了。” 楚秋不置可否地说完,手掌一挥,那具干尸腾空浮起。 眼眶当中的金色焰光跳了跳,“杀了我,世上再无邪惑宫,你还在等什么?” 楚秋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万里军那高大男人,“有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高大男人对乾一出了一招后,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倒不是他不想动作,而是被楚秋散发出的可怕气息惊得全身僵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按理来说,适应武夫的生死预感,这是万里军都有的基本功。 但这种基本功,也要视情况而定,就比如现在,他想要动一动手指都极为费力的情况下,根本不必谈及压制生死预感。 当楚秋问出这个问题时,高大男人也觉得浑身一松,几乎脱力般晃了晃,随即就低声道:“日首在哪?” 他最关心的,显然还是日首的安危。 眼前二人有实力压制邪惑,又能暗中偷梁换柱,如果日首落在他们手中,现在说不定已经遭难了。 想到这种可能,高大男人的脸色就极为难看。 “我们既然能出现在这儿,就说明日首早已知情。”不过,乾一这时却淡淡解释了一句,“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们与日首之间没有矛盾。” “这可说不好。” 楚秋笑道:“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做那个得利的渔翁,就不知他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乾一忍不住看了看楚秋,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那高大男人却是瞬间明白过来,略一沉吟后,点头说道:“随我来吧。” 说着,他便走在前方,为两人带路。 楚秋则是以真气托着那具沉默不语的干尸,对乾一道:“既然邪惑说她有用,把那女人也带上。” 乾一似乎有些无奈,抬手虚握,将远处那颗头颅摄来,抓着蔺近云的头发提在手中,然后跟在楚秋身后。 丝毫不敢多言。 第759章 割让 “九星宗,范不移,见过日首。” 顶着那恐怖的气息,范不移有些艰难地倒握百年刀,拱手行了一礼。 随即,他望着坐在那里的老者,一时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甚至就连手中的百年刀都传出细微震颤。 名刀有灵,显然也能察觉到对面之人的可怕。 此时此刻,就连向来最为暴躁的师素都难得安静下来。 毕竟,她只是性子火爆,而不是脑子有问题。 眼前这名老人带来的压迫感,远超她所想象的极限,这时若是再出言不逊,被当场打死了都是有可能的。 除她之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季知春。 原本八仙门遭了这等大难,季知春心中的怒火早已控制不住。 却在见到日首的瞬间,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当场就熄灭了大半。 然而,就在范不移见礼之时,坐在那里的高大老人突然开口道:“你就是魏求仙的弟子?” 突然听到老不死的名字,令范不移的心里一紧,但还是镇定道:“正是晚辈。” “很好。” 日首背对着几人,微微点头,“除了八险门那小子之外,你们都是大离的武夫,为何非要卷入此事?” “……” 范不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唯有苦笑道:“也算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听到这个回答,日首竟笑了一声,“不见得吧。” “这世上从无虽未的巧合,你们这几人会被卷入此事,归根结底只因一个人。” 他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大离夜主已经除掉了邪惑,那就不该继续插手大胤的家务事。” 说完。 日首站起身来,语气愈发冷漠:“老夫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你们一命,但老夫也有一个条件。” 范不移打起精神,和声问道:“不知日首有何条件?只要晚辈做得到,自是绝无二话。” 他最担心的问题,不是日首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而是他不肯谈。 或者说,是不肯给大离,给楚秋这份面子。 如果真到了那种程度,只能代表这个守护了大胤几代的老人彻底疯了,那时再说其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这时,日首转过头来,仿佛看穿了范不移心中所想,淡淡地道:“就凭你们这几块料,还没资格替老夫做什么。” 在场这几个四品武夫,放到任何一座江湖都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在日首口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这些晚辈在日首面前确实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不过,日首应该清楚,我们今日不是代表自己而来。” 突然。 聂渺也同样平静地开口说道:“大胤不会向人低头,如果日首想要开战,杀了我们几人,葬送大胤的未来,这笔买卖未免不太划算。” 日首的目光瞬间就落在聂渺脸上,“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能代表大离?”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暗司紫衣……” “我不能代表大离,但这把剑的主人可以。” 聂渺举起手中的无咎剑,“如果换作是他来与你谈,恐怕就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了。” “聂兄,对日首还是要客气一些。” 范不移却在一旁严肃说道:“否则他老人家一声令下,万里军一拥而上,怕是要将咱们几个剁成臊子。” 聂渺瞥了范不移一眼,摇头不语。 这家伙虽是在‘劝说’,可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刺耳。 仿佛是在嘲讽日首只能凭万里军之势逞凶。 “魏求仙稳当了一辈子,倒是收了你这么个能惹祸的弟子。”果不其然,日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想替八仙门说和,老夫总要问一句凭什么。” 范不移不以为意地笑道:“日首这句话,我会原原本本传达给那老不死。” “拿魏求仙来压老夫?” 日首冷冷道:“等他敢站到老夫面前再说吧。” 顿了顿后,他又看向聂渺:“至于大离夜主。” 说到这里,日首并没有继续开口,随即突然一挥手。 十几名八险门人就被万里军押了进来。 其中赫然就有曹腾。 看见曹腾还算是全须全尾,其他几个门人弟子也并未受到什么苛待,季知春便是低声问道:“日首这是何意?难道想用我八险门的门人来要挟这几位?” “老夫还不屑以旁人性命来要挟你们。”日首淡淡说道:“你们想要与老夫谈条件,老夫就给你们这个机会谈。” “除了躺在外面那个,你们八仙门的四品,五品,都在这里。” “让老夫放过八仙门,可以。” “但是高品武夫,必须要留下一半。” 日首的目光扫过几人:“莫说老夫不给大离夜主这个面子,留下的一半高品武夫,其中必须要有四品。外面那半残的,就算是半个,他和你,还要留下一个。” 他指了指曹腾,又指着季知春道:“剩下的五品武夫,要把谁留下,就由你来做决定。” “欺人太甚!” 曹腾听到这话,瞬间就怒目而视,沉声说道:“你敢这么做,老爷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说莫观海那废物?” 日首轻描淡写道:“连魏求仙都不如的家伙,他此刻连自身都难保,恐怕没有工夫赶来替你们做主了。” 曹腾面色微变,厉声道:“你敢对老爷子出手?” 日首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你们想与老夫谈条件,老夫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该怎么选,做个决定吧。” “日首这样做,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范不移却是轻叹道:“让八险门放弃自己门内的高品武夫,不就是逼他们自断一臂?即便有三品坐镇,没了四品和五品,八险门往后在这江湖上怕是寸步难行了。” 曹腾闻言,忍不住朝范不移看了一眼。 他这句话才是切中了问题的关键。 八仙门之所以能在一流宗派中排的上号,除了有莫观海这个三品坐镇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有四品、五品镇得住场面。 若是遇上点什么事,就要请动三品出手,大胤江湖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没有其余高品武夫负责处理宗派的大小事务,往后但凡被人欺上门来难道都要让莫观海亲自打发? 那他这个三品,只怕要变成笑柄了。 更何况,莫观海的寿命本就不多,说不定何时就会死去,如今这种时候,八险门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倘若真依照日首之意,将八险门的高品武夫留下一半,那倒不如从今日开始宣布八险门已被灭门来得痛快。 然而,对于范不移的说和,日首也只是道:“跑来找老夫谈条件的人是你们,现在老夫的条件已经给出,做不到的人,也是你们。怎么,觉得老夫今日必须要给你九星宗,亦或是大离夜主这个面子?” “晚辈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范不移叹了口气,道:“只是晚辈有些不明白,为何日首一定要针对江湖出手?难不成,你想削弱大胤的气数?”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心中都是一动。 尤其是师素,崔赋,申屠烈这些大离武夫,更是明白范不移在暗指什么。 要论掌控气数,大离国师才是真正的行家,而大离如今支持蛮人立国,造就了眼下的天地异变,同样也是林听白一手在背后推动才导致的结果。 可以说,这三座天下,唯有大离人才明白,对气数动手,到底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你为何这么想?”但,日首却并未动怒,反倒饶有兴趣道:“老夫针对江湖出手,怎会是在削弱大胤的气数?” 范不移面色不改,淡淡说道: “大胤两极的平衡来之不易,若日首想要强行干预,打破这份平衡,晚辈只能认为,你是在削弱大胤的气数。” “毕竟,有大虞这个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朝堂强行出手干预江湖,得来的必是江湖的反抗。两极失衡,这个后果最终只会由大胤这座天下承担。” 说罢,范不移拱手道:“晚辈虽不知日首到底有何计划,不过,晚辈还是希望日首能够三思而后行。大胤接壤大离,两国往来无需几日,倘若大胤这边闹出了什么动静,大军开拔,三日内便可直达大胤边关。” “你在威胁老夫?” 日首身上顿时涌现出翻腾不止的血气,沉声说道:“大离若敢与大胤开战,老夫第一个灭你们九星宗!” 范不移笑了笑,摇头道:“九星宗的底蕴,可不是八仙门能比的。” “你九星宗不过就是多几个闭死关的三品,惹恼了老夫,万里军铁蹄之下,定叫你九星宗寸草不生!” “若真有那一天,就看看到底是万里军的铁蹄无往不利,还是大离的兵马更胜一筹了。” 日首闻言,身躯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不移:“你这小辈,想与老夫逞口舌之利?” 面对如此庞大的压力,范不移的眼皮狂跳,险些忍不住被激发了真气,一刀就斩向前方的日首。 当然,这股冲动最后还是被他忍了下来,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日首不必如此吓唬我一个小辈,是您老先开的玩笑。” “万里军胆敢踏进大离国境半步,我想届时你不光要面对大离的怒火,想必连大虞也不会坐视不理。” 范不移沉声道:“大胤地势得天独厚,大虞对此可是眼馋了很多年。” 日首深深看了范不移一眼。 那骇人的气势却是瞬间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仅仅只是幻觉。 下一秒,便听那苍老威严的声音笑着说道:“胆识过人,不错。” 正当范不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时。 日首又道:“监察司的暗司,也确实名不虚传。” 聂渺装作什么都没听懂一样,淡笑道:“当不起日首谬赞。” 日首摆了摆手,道:“从进了八险门开始,你就留下了数道记号,以几种手法向外传递消息。除了你们监察司的童子功,应该还有大虞李家的虫子。” 范不移闻言,讶异地看了聂渺一眼。 很显然,日尊所言之事,就连他都没有察觉。 但看聂渺的表情,就知道日尊说的是实情。 暗暗感慨这些监察司之人还真是改不了小心谨慎的性子,但明面上还是说道:“来见日首,若不做足了准备,未免显得我等晚辈不够郑重。至于聂兄,身为监察司紫衣司事,职责所在,也是不得不为。” “不必在老夫面前卖弄你这点口才。”日首不耐道:“这点小动作,老夫既然没有阻止,那就是不在乎你们的打算。就算用李家的虫子叫来援手,想要动武,老夫奉陪到底。” “从开始到现在,老夫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该怎么选择,你的答案呢?” 当他重新将这个问题抛回给季知春。 季知春终于皱住了眉头,说道:“让季某放弃同门,恕难从命。” 日首背着双手,视线缓缓转到了季知春的脸上:“所以你的选择,是自己留下?也好,两个四品,倒是足够换回那些五品非人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一群万里军便是从外面冲了进来,将将此地团团围住。 师素瞬间迈步而出,“再向前一步,死!” 崔赋的双手指缝流淌出黑色液体,咧嘴道:“听闻万里军的军阵天下无双,我倒想看看,有何不同之处。” 这两人各自占据东西方位,挡住那些身着全甲的军士,虽是‘口出狂言’,但实际上却极为警惕。 且不说万里军到底有没有本事留下他们。 真的动起手来,光一个日首,就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这是大胤的家务事,与你们这些大离武夫无关,不想死的,现在退去。” 果不其然,对于他们的反应,日首表现的极为平静,“老夫可以给你们背后之人几分薄面,但若继续得寸进尺,就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范不移语气微变,道:“日首非要这么做?就不能给八险门一条活路?” 咔嚓一声。 日首脚下的石板骤然碎裂,一身气势不断升腾,血气几乎冲起数丈,冷然道:“老夫本就没打算要他们的命,又何谈给他们一条活路?” “况且,即便老夫今日退了这一步,往后又有谁来给大胤一条活路?” 说完这句话,他轻描淡写地挥动手掌,“拿下他们。” 一群万里军顿时迈步迎上。 这时,范不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偏头问道:“要不要打?” 聂渺面无表情道:“你打得赢他?” 范不移闻言,竟然认真思考起来。 聂渺叹道:“这个问题没有那么难以回答。”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真等楚秋来救我们?”范不移咧了咧嘴,感觉此事的棘手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判断。 按理来说,只要日首没有发疯,绝对不可能同时得罪大胤江湖和大离。 江湖与朝堂的两极之争,还可以说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事。 但凡扯上大离,那就绝对会演变成两座天下的冲突。 谁也没想到,日首竟然真的疯到这种程度了。 “此事暂且不论,我怀疑这个日首有问题。” 聂渺瞥了那气势惊人的高大身影一眼,“他的气息虽然很强,但言行举止都不像是独掌万里军的统帅。” “你什么意思?”范不移眼神微动,“难道还有人敢冒充日首?就算真有人胆子大到这种程度,日首的修为他是如何冒充的?” 聂渺摇了摇头。 “我也只是感觉不太对劲。” 他能察觉到日首言行之中的怪异,但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三品武夫,不是谁都能够冒充的。 何况还是这种站在一国顶点的三品。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四周的万里军已经冲了过来。 “那就打!” 范不移见状,吐出胸中郁气,一刀劈下,浑圆刀光如同匹练般落进人群,当场就掀飞了几名万里军。 他这一刀毫不留手,全力施为,但那几个被震飞出去的万里军却是稳稳落地,流转的真气护住他们周身,身体只是摇晃了几下,便再度朝他们围来。 “这军阵的流转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申屠烈眼皮狂跳,身为几人当中的‘老江湖’,他自然见过大离几支强军的表现。 以龙威营来举例,合数千人之力,便能伏杀四品,甚至与三品进行一番斡旋。 若是鼎盛时期的皇庭卫,亦能做到以千人军阵困住三品。 但眼前这不过百余名万里军,竟然能硬挡范不移一刀,连半点伤势都没有? “万里军的名声可不是靠自己吹出来的,他们压制大胤江湖多年,凭的是本事!” 季知春低吼着提醒了一句,抬手就是铺天盖地的毫针笼向自己前方的军士。 但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后,即便能够突破军阵防御的毫针,也都被他们身上那套甲胄给挡了下来。 几人见状,丝毫不敢大意,各自施展手段试图突破重围。 可除了崔赋的‘弱水功’稍有几分微弱成效,其余几人的手段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万里军这套军阵,显然专以针对四品武夫,就连天地之力都能被他们化消。 弱水功虽能透过军阵转换的空隙穿入其中,在那套不知是什么材料铸造而成的甲胄表面腐蚀出一层白烟,但看那些万里军毫不在意的样子,显然也没起到太多的效果。 眼看着包围圈不断缩小,聂渺道:“看来这位日首没有说错,他确实不想杀人,只是想把我们困住。” 季知春也道:“门内弟子也都活着,难道他还有别的打算?” 八险门的弟子多数只是受伤,最惨的几个被打断手脚,或是被废去了修为,但归根结底,他们还能活着,一定是万里军手下留情了。 这时,聂渺眼神微转,忽然向日首递出一剑! 他的动作很快,出手更是极为狠辣,无咎剑直指日首的头盔,仿佛要将他一击毙命。 但日首却只是抬起左手,不偏不倚地握住了剑身,便将聂渺这一剑彻底挡下。 任凭聂渺如何催动真气,无咎剑都是纹丝不动,连前方那层血气都没能刺破。 “身份可以作伪,实力却很难伪装。” 聂渺心下沉吟,果断挥出一掌,在那层血气表面激起了剧烈的波动。 借着反震之力飞身后退,连无咎剑都弃之不顾。 待他看了眼自己裂开的掌心皮肤,点头道:“这确实是日首该有的实力。” 范不移却没看明白聂渺的打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称量一下日首的本事?” 聂渺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日首的言行举止有异,那他表现出来的实力,会不会也是一种伪装。” 说着,他攥了攥拳,掌心的裂口慢慢闭合,留下一层血痂,“看来是我猜错了。” 范不移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聂渺只是为了一个猜测,居然还敢对日首出剑。 “疯子。”他低骂一声,旋即却也转动百年刀,劈出一道轮转不止的刀光。 目标同样也是日首! “你们找死!”日首似乎没想到,在聂渺之后,连范不移也敢对自己动手,手掌顿时横拍无咎剑,换手握住剑柄,硬生生控制住颤鸣不止的无咎剑,一剑撕碎了面前的刀光。 有灵之兵虽有自我意识,但遇到这种过于强大的武夫,也只能被其强行掌控。 看到日首强使无咎剑破去自己的招式,范不移眉峰微扬,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楚秋强把伏魔刀抓在手中的场景,不由冷笑道:“敢动这把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日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但当无咎剑再次传出颤鸣,将他的手臂都拖动了一点,当即怒道:“不过是把兵器而已,给老夫安分点!” 他手臂微抖,将无咎剑的嗡鸣震散,随即迈动脚步走向几人:“老夫说过,此事与你们大离武夫无关,速速离去,否则就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既然日首认为大离武夫与此事无关,那不知大胤武夫有没有资格插手?”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从天空响起。 日首倏然抬起头,待他看清来人,便是宛如嘶吼道:“姬!丹!书!” 轰! 他直接抛下几人,带着无咎剑破空而去。 第760章 应劫 楚秋坐在火堆旁,手中把玩着那块令牌,目光却是望着火堆对面的干尸,“所以这才是你最后的退路?万灵海,凶海会,什么来头?” 干尸眼眶里的金色焰光闪了闪,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你已经赢了,何必还要自找麻烦。跨过万灵海的海外诸国,尽是些未开化的妖蛮同类,即便你找到他们,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是我在问你。” 楚秋放下令牌,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听得这话,干尸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狰狞僵硬的笑容,“你想知道我给大胤留下了什么?还是想知道万灵海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其实不论你想知道的是什么,这一局都是你赢了。” “当然。” “你只是战胜了邪惑,而不是战胜了这片天地。” 干尸哑声说罢,撑住地面坐直了身体。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好像耗尽它全部的力气。 就连眼眶当中跳动着的金色焰光都黯淡了几分。 稍微缓和半晌,它继续道:“先说你最关心的问题吧,那位九皇子体内,确实藏了一道我的念头。但是,现在那道念头应该被荒雨歇所占据,若他没有对付你的把握,便不会强夺肉身。” “有那道念头为凭,他与九皇子都有资格成为诸法网罗的新主人。” 顿了顿后,干尸道:“虽然那九皇子不会接纳诸法网罗,但你最好不要让它落到荒雨歇的手上。” 楚秋单手翻动着令牌,“所以,你留在谢秀体内的念头,其实是为了进一步割舍三毒所留的后手。” “而那个诸法网罗所化的妖物,便是你给洞元准备的诱饵。” “没错。” 如今邪惑像是已经想通了一切,语气反而轻松了不少,“我早知他们不可信,若没有你的存在,就凭荒雨歇,根本没有资格算计我。 即便这关他迈过了,日首那一关他也跨不过去。 前来围攻我的大胤武夫,也都会为此付出相当的代价。” “不管我是如何的下场,大胤江湖的气数都将被日首削去数成,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最终也会死在大劫当中。” 说到这里,干尸隔着火光,望向了楚秋:“像你这样打破常规的三品武夫……呵呵。”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但话中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日首为了度过大劫,斩落江湖气数,强行干预大胤两极,可见那所谓的大劫该是如何棘手。 而楚秋这样,以肉身铸就三品,吞天地气机补全自身的异类,必然是要被重点关照的。 这时,始终没有开口的乾一突然问道:“大劫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们这些老家伙全都不敢提及?” “二品不可知的限制,很难限制你开口,所以你不必用此事当作借口。” 乾一对‘不可知’显然有着相当的了解,提前猜到邪惑会以此来作借口。 “天地大劫,自然是气数改换,天下易主。” 然而,干尸淡淡道:“如今妖蛮起势,不就已是大劫到来的先兆?” 他的话却让乾一笑了起来:“妖蛮起势,乃天意难违,若不顺从气数钦定,最终只会引发更大的劫难。” “当初大玄便是自信能够违背气数的选择,所以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大玄国灭,确实是因为你们太过自信。” 邪惑看向乾一:“就连你这大玄皇族血脉,也被蒙上了不可知的阴影,如今苦寻破解之法,我倒想问问,你的感受如何?” 乾一眯了眯眼,“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应该清楚我的手段。” “皇族血脉?”楚秋这时却多打量了乾一几眼,没成想,这女人竟是燕北的亲戚。 当然,燕北那份大玄血脉到底来自于皇室还是岐龙山,至今仍未有一个准确的定论,这份血脉的源头,应该只有当年带燕北离开的云骨方才知情。 收回目光后,楚秋将那块令牌抛了起来,以真气定在半空,“这上面的兽纹,应该是某一头大妖的吧。” “是。” 邪惑此时颇有几分知无不言的意思,“凶海令的由来,本质就是一群信奉大妖的蛮人所创立的势力,在万灵海耕耘多年,吞并数座岛屿,最终才有了今日的规模。我命那女人携凶海令前往万灵海,为的就是与他们合作。” “你想用活人祭祀恢复实力?”乾一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诸法网罗需要吞人念头,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邪惑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问题,用沙哑的嗓音笑着道:“大玄当年以蛮人铸兵,又炼制人傀,这种行径又比我好上多少?” “大玄所为,终究还是在针对妖蛮。纵然后世对大玄的评价多为贪婪无度,可当年大玄尚存之时,妖蛮哪有资格像如今这样肆意妄为?” 乾一摇了摇头,道:“蛮人非我族类,又以人为食,难道就许他们食我族人血肉壮大自身,不许我们反过来利用蛮人铸兵?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至于人傀,此法虽残忍诡谲,却也是从铸兵法之中脱胎而成,当年对付妖蛮大泽那四大部族联手屡建奇功,甚至能够把蛮人化为战力,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罪大恶极的邪法?” 见她如此‘能言善道’,干尸那几乎只剩一层皮肉的嘴巴咧开,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道:“论口才,我自然不及你们这些大玄之人。毕竟能把独霸气数,妄图延续不落王朝的野心如此粉饰,天下间再无人比你们大玄更加虚伪。” 乾一不以为意,淡笑着道:“你口口声声指责大玄,却不提自己以诸法网罗害了多少人命?邪惑三殿之下,又埋了多少具早已腐朽的尸体?若非你极擅隐忍,当年大玄武侯早就将你这种邪道武夫斩了,怎能留你到今日与我辩驳?” 干尸闻言,眼眶当中的金色焰光骤然膨胀几分,如同跳动的火苗,发出‘噗’的一声。 他的情绪波动极为明显,却很快就恢复如常,声音嘶哑道:“你说得没错,若是当年我死在大玄武侯的手里,或许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此言一出,乾一倒是不再乘势讥讽,而是提起蔺近云的那颗头颅问道:“以你的性格,不会白白将好处让与旁人。这蔺家大小姐得了你的部分修为传功,又要代你前往万里海,最终得利者只会是她。”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事到如今,还是直言吧。”干尸淡淡说完,看向了楚秋,“听我们在这里争论,想必你也听得厌烦。临行之前,我只求一个体面,这点要求应当称不上过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楚秋并不认为,邪惑这种老鬼会在死前‘幡然悔悟’,于是便道:“江湖之中,赢者通吃,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现在想求体面,为时已晚。” 干尸像是早就猜到了楚秋这个回答,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大玄之人,不值得信任。和他们合作的下场,相信你也能够料到了。” 楚秋闻言一笑,意味深长道:“放心,大离也是如此。” 说完,他一指递出,击中干尸的眉心。 体内真气逆行,以他为中心,形成无比恐怖的气旋。 就连乾一都变了变脸色,急忙拉开距离,否则怕是要被卷进其中,吞了一身真气。 “对付将死的邪惑,夜主这手段未免有些过激了些?”随即她就发现楚秋好像有意将自己隔开,于是连忙道:“夜主若是毁了他的双眼,那我们的交易便只能作废!” 话音未落。 气旋瞬间坍缩,尽归楚秋体内。 楚秋眯了眯眼,撤开手指,对那具干尸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乾一眉头微沉,忍不住看向那近乎没了气息的干尸,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被大离夜主给摆了一道。 无论他方才与邪惑之间说了什么,自己都不可能再从他口中问出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乾一调整表情,缓声问道:“夜主既然问完了话,不知能否让我动手取走天苦……” 她才说完半句,就见楚秋的目光转了过来。 这个眼神令乾一心头微惊,本以为楚秋是打算撕毁约定,在此把她灭口,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楚秋真正在看的,是蔺近云的头颅。 “你方才说,邪惑将好处全都让给了这女人,不符合邪惑的行事作风。” 乾一颔首道:“不错。” “邪惑为人狡诈,绝不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蔺家大小姐身上。” “那这颗脑袋说不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楚秋道:“你将她带走,我们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乾一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夜主想要反悔?” 她沉声道:“难道你不想要林听白的下落了?” “林听白的下落我自然想要,不过,邪惑那句话也并没有说错。你们大玄之人立场摇摆不定,即使我帮你,你也未见得会履行承诺。” 楚秋提起那具干尸,心平气和道:“所以这件东西还是押在我手里更为稳妥。” 乾一没想到事到临头,楚秋竟会突然反悔。 但她稍稍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是把动手的念头压了回去。 现在这位大离夜主的气势正盛,吞下的二品修为尚无处释放,放眼天下三品,恐怕没有一人敢在这时与他交手。 于是,乾一强压怒火道:“如果夜主信不过我,早在一开始就可以拒绝我的提议,而不是在我给出诚意后反悔。” “你给出了什么诚意?”楚秋却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凭你口称林听白也是个老鬼?若是如此,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指着乾一:“你们大玄还藏了个一品天人,这够不够与你交换?” “夜主非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乾一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为了得到林听白的消息,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果没有天苦之眸,我绝不会把他的下落告诉你。” 现在她手里只剩下这一点筹码,自然要摆出坚决的态度。 如果被威胁两句,就主动放弃自己仅存的价值,那才是彻底陷入了被动。 虽说现在的局势,只要楚秋不肯松口,她最终也是一无所获,但只要楚秋仍想得到林听白的下落,那就不是不能谈。 念头转动之间,乾一的态度又有所缓和,“我知道,巽五的事,以及北荒山发生的事,都让夜主对大玄心怀芥蒂。但是,大玄遗民的内部也并非只有一个声音。” 她突然柔声道:“更何况,夜主应该清楚,沈清寒的身份特殊,这些年若不是我们护住了她……” 她还没把话说完,就听‘腾’的一声,身体猛地向后飞去。 撞穿了山洞,化成远去的一线烟尘。 这声巨响,立刻惊动了镇守在此的万里军。 “打起来了?” 高大男人本就守在附近,见状立刻召集人手。 而当万里军围住此地的同时,就见楚秋拖着那具干尸踏出了山洞。 乾一也飞身来到半空,伸手抹去唇角的血水,叹息道:“是我说错了话。” 砰! 楚秋将那具干尸丢在雪地上,“再敢拿燕北威胁,我就屠了你们大玄遗民。” 说完,楚秋转头看向山坡下方的一众万里军,随即道:“给你一刻钟,取了他的眼睛,把林听白的下落交出来。” “等等,这具尸体……”高大男人急忙向前踏出一步,但他很快就想起面前的人自己招惹不起,脚步落下以后又默默收了回去,“此物的归属,是否该由日首来定夺?” 虽然眼前这两人似乎与日首有些交易,但他可还记得,这具尸体是他们用‘凶海令’换回来的。 名义上,这其实是属于日首的东西。 “这是邪惑的尸体,你觉得日首真想把它占为己有?” 乾一飘落下来,淡淡道:“如果真让日首接触到这具尸体,现在邪惑就已经占据了他的肉身。” 邪惑这个名字的威力,就算是万里军也不敢等闲视之。 高大男人犹豫了一秒,“这是日首与邪惑之间的事,如果两位想要独占这具尸体,就恕我不能同意了。” 随着他的态度明确。 四周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身影。 这一处营地,大约有不到千人的军阵规模。 而且身上并未着甲,战斗力明显弱了几成。 如果真的硬拼起来,都未必是乾一的对手,更不要说还有大离夜主这样的变数。 可高大男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表态。 “东西已经给了你,能不能拿走,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过就在这时,楚秋站在山洞缺口处,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显然是不打算出手。 这让高大男人稍微松了口气。 乾一则有些无奈道:“夜主今日是非要为难我么?真的动手杀了万里军,这可是洗不去的大麻烦。”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 楚秋说完,又指着乾一手里的头颅:“记得把那颗脑袋放下,既然你不想要,这东西就归我了。” 听到这话,蔺近云的眼神又变得有些怨毒。 她虽然一言不发,却还保留着相当的意识。 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状态。 被楚秋当成一件物品,让蔺近云极为愤怒,可她终究还是不敢吭声。 毕竟连邪惑都死在此人手中,现在装聋作哑或许还可苟活一命。 “也好。”乾一对于蔺近云的头颅倒是没有任何兴趣,巴不得拿来交换。 当她随手抛下那颗头颅,正准备把手伸向那具干尸之时,楚秋突然抬手,一掌将她和干尸震飞出去。 旋即,一道恐怖的气爆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乾一方才站立的位置。 惊人的血气层层荡开,许多万里军站立不稳,当场被这股劲风吹开。 而那血气深处,闪出一道如同铁塔般的高大身影,轰然出拳打向楚秋。 楚秋微微侧身避开这一拳,反握伏魔刀,以刀柄击在对方胸口。 两人同时向后退去。 只不过,那高大身影退后的步幅更为巨大,险些没有稳住身体。 但他还是强行站稳,垂下目光看着胸甲的凹陷,随即就往楚秋怀中看去。 注意到他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楚秋掏出凶海令,举起来问道:“冲它来的?” 就在这时,那些被掀飞出去的万里军终于回过神来。 “日首!”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所有目光都集中那道高大身影之上。 …… “姬!丹!书!” 八险门上空,回荡着惊雷一般的怒吼。 那道高大身影腾空而起,提起一拳向姬丹书打去。 姬丹书面不改色,只以剑身挡住拳劲,瞬间压制了日首:“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题。” “大胤武夫,能否插手此事?” “死!” 然而,日首却丝毫没有与姬丹书废话的意思。 全身血气翻腾,瞬间荡开鎏金长剑,无数道拳影重叠,全数轰在姬丹书身上。 姬丹书硬接数拳,斜着举起长剑,手臂旋动,荡开一层银盘般的剑网。 哗啦! 剑光炸碎的同时,姬丹书藏在袍袖下的左手猛地叩住了剑指,一击命中日首眉心。 他将剑意注入日首的眉心神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日首闷哼一声,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 但他很快就撑起双臂,体内传出山崩海啸般的巨响,一下就清散了姬丹书的剑意,厉声道:“你这种剑意,也想降服老夫?” “看来这具的修为更深厚。”姬丹书低声言罢,叹道:“棘手了。” 轰! 日首却是如同发狂一般,全身升起无穷的血气,几乎将整片夜空照亮,“你这老贼,罪不容诛!” 也不知为何,在看到姬丹书的瞬间,日首就好像失去了全部理智,招招皆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尽管姬丹书手握大胤护国之兵,却也只能将将与他战平。 经过邪惑宫一役,他的气机折损大半,就连精神秘藏都有损耗,自然难以全功。 但日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却是与他相当,瞬间就让姬丹书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一剑将其逼退后,姬丹书朗声道:“你们几个尽快退去,莫要引火烧身。” 此话一出。 范不移就赶紧收回目光,“走!” “怎么走?” 师素咬着牙道:“就算没有那老家伙拦着,这万里军的军阵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冲破的!” 申屠烈也是皱着眉头道:“对方的四品将领盯死了我们,确实不好逃出去。” “那是盯死了我!”崔赋忍不住骂了一声,他胸前有一道刀伤,便是方才大意之下,被那四品将领抓到弱水功转换形体的破绽。 几人当中,唯有崔赋的弱水功对这军阵有些效果,所以自然成了重点盯死的目标。 听到崔赋的话,范不移眼神闪烁,思索着对策。 若是全盛时期,几人联手倒是有些把握冲开这军阵。 然而现在他们各自负伤,气机不全,想要冲开万里军的军阵简直难如登天。 如今这一番交手,双方都已摸清对方的底细,万里军除了军阵之力,还有一名四品武夫坐镇。 那家伙看似粗犷,实则极为谨慎,明明能借军阵的力量短暂达到与三品比肩的程度,却还是躲在暗中,丝毫不给对面任何机会。 六个四品神通境,就算有伤在身,又被困在阵中,可一旦将他们逼到穷途末路,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军中武夫与江湖武夫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此。 只要能得胜,根本不会理会什么武夫傲骨。 “那家伙确实难缠,” 就在这时,季知春低声道:“我知道有条密道可以离开这里,但前提是能够冲开这军阵。” “你这办法跟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范不移忍不住看向季知春。 可季知春却是犹豫了一瞬,道:“密道里有老爷子的‘天机筒’。” 范不移怔了怔,略一思索,接着就道:“你怎么不早说?” 虽然他没想到自己还有仰仗天机筒的一天,但此时若有三品气机助力,那他们能做成的事就更多了。 第761章 空壳 望着那浑身笼罩在血气之下的高大身影,楚秋笑了起来,“你就是日首?” “老夫不会再说一遍。” 那高大身影缓缓迈步而来,冷声道:“将凶海令和邪惑交出来。” “我若是不给呢?” “那就死!” 日首沉喝一声,步伐瞬间加快,化成一道不断延长的红光冲向楚秋。 楚秋接住凶海令,手掌握住,身前铺开一层霜寒气息,抬起拳头挥向日首。 轰如雷鸣的巨响过后! 日首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朝后方飞去,翻滚百丈,最终猛地踏住地面,余势仍然不减,硬生生划出长长的沟渠。 当他抬起头时,便看到楚秋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冒充他人,算不上什么稀奇。” “但像你这么弱,还来冒充万里军日首,甚至敢找到我面前,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哪来的胆子?” 楚秋左手向一旁伸去。 伏魔刀竟破空而来,瞬间切开风雪,被他握在掌中。 日首浑身微震,铠甲间隙碰撞出哗啦啦的声音,急忙向后方跃去。 但当他跃起的一刹那,视野就被一道无比夸张的漆黑刀光所填满。 他顿时发出沉喝,双臂在胸前虚抱,无穷天地之力尽揽入怀,旋即双手一环,试图挡住那道刀光。 可惜他终究还是错估了对手的实力。 当他刚架起双臂,身前的天地之力就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撕碎,紧接着就是两块臂甲被震成粉碎,胸膛与刀光贴合,一股血雾顺着头盔缝隙涌出! 砰的一声! 他的胸甲也在顷刻间四分五裂,整个人无力地滑行出去。 “连我一刀都接不住,日首若只有这点本事,合该大胤气数将尽。” 寒风狂乱地卷起雪雾,将楚秋披在身上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他稍一摇头,看也不再看那半残的日首,转身一个起落,轰然踏碎山洞上壁,挥手将围住乾一的万里军清退。 又看向那具几乎没了气息的干尸,问道:“死了?” “还活着,不过,他的天苦之眸若是取出,定然无法活命。” 乾一那像是蒙着雾气的脸庞似乎露出几分凝重,“日首不会是毁约之人,他会突然出手,应该出了什么问题。” “那根本不是日首,最多就是徒有修为的空壳。”楚秋道:“万里军可以跟邪惑,跟大玄都建立合作,那就不排除他们还有第三个合作对象。” “你是说海外诸国?” 乾一瞬间会意,明白楚秋是指万灵海,亦或是那块凶海令背后的势力。 楚秋颔首道:“这块令牌,本该由邪惑所得,现在落到我手里,就超出了他的计划。” 说到这儿,楚秋又问道:“日首为何会选择与你合作?” 乾一叹道:“日首想要斩落大胤气数,让天地气数无法影响到这座天下,大玄为此提供了一些帮助。” 虽然她说得简单,但楚秋还是从中嗅到了极大的危险。 操弄天地气数之人,至今哪有一个得了善终? 就算是林听白,现在不也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暗中不敢现身? “那就难怪他要与多方周旋了。” 说完这句话,楚秋将那块令牌揣进怀中,“不过我没有兴趣插手大胤的家务事,尽快取走邪惑的眼睛,把林听白的下落告诉我。” 乾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那些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万里军。 亲眼看到楚秋‘打死’了日首,对于这些人而言,冲击力简直不亚于天崩地裂。 可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再度涌上的便是悲愤。 楚秋自然察觉到了他们那敌视的目光。 但他并不在意。 “取了眼睛,离开这里。”楚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 乾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在那具干尸的脸上一抹。 干尸黑洞洞的眼窝之中,最后残余的焰光也消失不见。 当那道金色焰光散尽,它的眉心处骤然浮现了两寸长的裂痕。 发出犹如枯木开裂的脆响。 一颗弹丸大小的珠子从中滚出,被乾一伸手接住。 “这就是‘天苦之眸’?” 楚秋向她掌心的珠子看去。 仅从外表来看,并无特别之处,看起来就是一颗纯度极高的玻璃珠。 但乾一那张让人无法记住的脸上却是闪过松了口气的表情,点头言道:“这正是天苦之眸。” “天苦一族生来便能看清世间真实,原因就在于神藏之中的眼眸。邪惑能够创造诸法网罗这种邪功,也是因为这份天赋,使得他的精神秘藏远比任何后天开启的武夫都要强大。” 她攥住掌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多谢夜主相助。” 如今这东西终于到了她手里,事情也已尘埃落定,此刻乾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谢就不必了。”楚秋道:“我只需要知道林听白在哪儿。” 事到如今,乾一自然没了推诿的理由。 如今天苦之眸就在她的掌中,那她也该如约交出林听白的下落。 “夜主放心,既然你如约替我取到了天苦之眸,关于林听白的下落,我一定会告诉你。” 乾一微微颔首,极其慎重地将那颗眼球收起。 楚秋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淡淡道:“你应该清楚,我既然能帮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夜主不要误会,我并无反悔之意。”乾一立刻解释道:“只不过,在此之前,我另外有一件事想要告知夜主。” 她没有继续挑战楚秋的耐性,简明扼要道: “不知夜主是否愿意加入大玄?” “加入大玄?” 然而,楚秋却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你既然叫我夜主,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邀请大离夜主加入大玄,就算是想要策反,这种提议也过于离谱,甚至让楚秋怀疑乾一的脑子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夜主先别急着拒绝,不如听听我能给的条件再做决定。” 乾一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胸有成竹道:“相信我的条件,一定能让夜主满意。而且,无论你是否点头,我都会把林听白的消息告诉你。” “你们大玄之人,脸皮的确厚得厉害。”楚秋深深看了乾一一眼,“能把本就应该做到的事,当成好处再卖第二遍,这份本事,我自叹不如。” “说吧,你要拿什么好处,让我这个夜主投向大玄。” 话虽如此,楚秋还是给了乾一说话的机会。 不光因为她笃定的态度,还因为邪惑一语道破她大玄皇族的身份。 能在离太祖的追杀中存活下来,甚至还培养出一名三品武夫的皇室血脉,绝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或许,自己真能从乾一这里得到一些惊喜。 “夜主放心,我并非说服你背叛大离,而且,你也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大玄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事实,谁都没有能力改变。如今剩下的不再是大玄国,只是一个名叫‘大玄’的势力罢了。” 乾一道:“若是夜主愿意,大可把我们当作江湖宗派,不必将我们看成大玄国人。” “这还真是稀奇。”楚秋稍稍一顿,随即意味深长道:“你身为大玄皇族血脉,却不支持复国一脉?” 乾一倒也坦然, “所谓复国,长生,不过只是各有所求,正如他们一样,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她饶有深意道:“我们都是如此。” 楚秋闻言,心中微动。 乾一这话的意思,几乎可以说是明示。 先前通过巽五、希诚,楚秋知道了大玄真正的底气,就来自‘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这八人。 他们各取一卦为名,在暗中行事,天下间知其存在者寥寥无几。 若非巽五暴露,就连楚秋都不知大玄还有这样一群人。 长生一脉、复国一脉,才是大玄遗民给人留下的印象,但现在乾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表明,取字八卦的这几人,并不完全属于这两派之间的任何一方。 这背后透露出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楚秋便道:“你们八人不只是有三品武夫,应该还有人负责另外一些任务吧。比如说,类似李家那样,专以收集情报的特殊之人?” “果然瞒不过夜主。” 乾一道:“此事,原本是巽五和艮七负责,而巽五,你也已经见过。” “确实,已经见过了。” 楚秋没有多言。 毕竟,巽五虽然死在自己手上,但真正出了力气的人,还是希诚,寿步虚,以及李存一。 他只是斩了巽五,这笔账,自然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 当然乾一也完全没有要找楚秋算这笔账的打算。 她看出楚秋对于大玄确实有些兴趣,而且也能明确猜到,楚秋真正感兴趣的,在于大玄曾经的武极之巅岐龙山,于是就道:“素闻夜主有搜罗天下武学的喜好,正巧艮七手上有几部大玄皇室的传承,改日我派人送往监察司,全当是给夜主的见面礼。” “罢了,这种来日方长的话,还是不必再提,若你接下来都是这种废话,那也没必要继续说下去。”楚秋摇了摇头,“我对你们大玄皇室的武学不感兴趣,非要说的话,就连岐龙山的功法传承我也不是很在意。非要说的话,只有岐龙山文字的破解之法,算是你能拿出来打动我的唯一条件。” 岐龙山的‘长生之法’遍布天下,但都以密文书写,根本无法判断原意。 就连魏求仙那样的老鬼,空耗百余年的时间尝试破解,最终仍然一无所获,多少人怀疑过岐龙山的密文也许本就是用来戏耍大离的笑话,但更多人还是相信,或许岐龙山隐藏在密文当中的并不是长生之法,却一定与武道极境,一品天人脱不了干系。 无论它藏得到底是什么。 迄今为止,无人能够把它破解也是事实。 倘若乾一真有本事做到这一点,楚秋的确愿意与其合作。 但,乾一只是苦笑道:“夜主莫要为难于我了。” “连这点条件你都满足不了,我很难相信你的诚意。” 楚秋也笑了起来,随即迈步走下这片废墟。 在他前方,那群万里军依旧握着手中兵刃,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除却恨意之外,更多的则是控制不住的恐惧。 “叫他们散了吧。”楚秋来到那高大男人身前,目光一扫,“方才那人根本就不是日首,身为他的心腹,你总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高大男人全身绷紧,说不出是紧张畏惧,亦或是其他缘由。 可听到楚秋的话,他还是沉声说道:“无论那是不是日首,你都不应该当众杀他。” 楚秋这时才将目光转到男人脸上,笑问道:“不如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带到僻静无人之地再解决他?还是站着不动,等他动手来杀我?” “何况,就算被你们这些人看到了,我也可以把你们全都杀了,以绝后患。” 高大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因为楚秋并非夸口,而是真有实力能够做到这一点。 况且,大离夜主的‘嗜杀’之名,在三座天下早有流传,听闻当年在大虞皇城,凭一己之力就杀得靖海军人头滚滚,尸横遍地。 尽管这传闻多有夸大成分,但也足以证明,楚秋绝非心慈手软之人。 他说要把在场所有万里军全都干掉,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就当男人张开嘴,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之时,楚秋笑了笑,“开个玩笑而已。” 高大男人的冷汗都流了出来,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附和。 但没等他开口,楚秋就收起笑意,“告诉日首,大胤是他的地盘,无论他想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因为与我无关。可如果他闹得太大,那就怪不得我了。” “夜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男人连冷汗都不敢去擦。 “把我的话转达给他。” 楚秋抬手拍在他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令其脸色剧变,急忙运起真气审视自身,生怕被留了什么暗手横死当场。 好在当楚秋放下手臂,他也没有爆体而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我会如实转达给日首。” 楚秋点了点头,不再搭理他,而是向乾一招手道: “你的条件暂且放下,现在该你替我办件事了。” …… 当红线剑斩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之时,日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全副心神都被那道剑意所夺,发出一声怒啸,血色气息犹如怒涛翻涌,瞬间与那剑气对撞。 半空当中,霎时荡开强横无匹的气浪,连皇甫策、莫观海两人都不敢小觑,急忙运气护住周身。 莫观海气机不全,竟是被这股余威震飞出去,不禁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这到底是他的真气厉害,还是大妖遗骨的力量?” 皇甫策满面凝重,但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大妖遗骨了解不多,对那位大离夜主的三品实力,更是毫无头绪。 不过莫观海的心情,他多多少少能够体会。 仅凭一把注入了真气的兵器,就能与日首战到如此程度,无论背后的原因究竟是那位大离夜主的真气,还是大妖遗骨生来就具备的力量,都足以让天下武夫感到绝望。 不过皇甫策也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想法,冲上前去,一把托住莫观海道:“莫前辈,先离开这里再说!” 此时日首状若疯魔,不断挥拳砸向那把红线剑,但是红线剑那转换虚实的手段实在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一时之间竟缠住了这实力恐怖的万里军统帅。 莫观海往皇甫策的背后拍了一把,欣慰道:“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皇甫策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带着莫观海逃离那片横扫的气浪。 他并未选择干瘪葫芦逃跑的方向,而是刻意绕了一圈,同时在远处出手,试图偷袭日首。 可惜他的攻击全被日首随意挡下,根本就起不到多少作用。 但这一手还是让莫观海有些刮目相看道:“你跟老子说实话,打邪惑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留手了?” 皇甫策这才明白莫观海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道:“莫前辈误会了,我并不是留手,而是真的插不上手。” 莫观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也对,那种场面,除了姬丹书跟海外来的那个老鬼,其他人确实插不了手。” “不过,咱们现在对付的是日首,跟邪惑比起来,这老东西就不够看了。” 说罢,莫观海调整气息,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法,又一次压住了自己体内的伤势,接着道:“楚小子送来的剑虽是大妖遗骨,但无人握持,终究还是一块死物。就凭它那转化虚实的法子,困得住日首一时,却拦不住他太久。” 皇甫策也注意到那把红线剑逐渐落入下风,闪烁的轨迹被日首摸清,几次险些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要是真的落到日首掌中,只怕任那红线剑有再大的本事,到时候也使不出半点来。 “兵器终究只是兵器,做不到那么灵活。”皇甫策沉吟一声,说道:“但是,仅凭你我二人,想要战胜日首也绝无可能。” 莫观海的眼角微动,皮笑肉不笑道:“那可不见得。” 话虽如此,他还是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不服归不服,莫观海也知道,光靠他和皇甫策两人,能跟日首过几招已经是极限。 真到了生死厮杀的时候,他若气机圆满,还有三分悬念。 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毫无得胜的可能。 皇甫策神情微肃,吐出一个字:“拖。”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结果跟老子想的也没有区别。”莫观海冷笑一声,转即就道:“但你说得对,现在只能跟他拖!” 两个三品无量,真拉下老脸来玩命拖延日首,难道还能被他杀了不成? 三品之战,除非有决死之意,否则一方想逃,另一方本就没有太好的办法。 即便是当年的灭魔之战,几乎打到尸横遍野,硬是把声势浩大的魔门给打灭了,不也放走了许多漏网之鱼? 若是三品不想死,除非实力差距大到夸张,否则很难被杀。 就在两人确定了以拖字诀为主,尽量拖住日首的动作时,那把红线剑终究还是落在了日首的掌中! 嗡! 剑身猛地颤抖起来,不断在虚实之间转换,却根本逃不出日首的手掌心。 “大妖遗骨……真是令老夫作呕!” 日首紧握着那把红线剑,语气冷漠到极点,一掌拍中剑身,瞬间就令震颤不止的红线剑安分下来。 连同被真气染成黑色的红线都断开不少。 这把剑形本就是希诚那只葫芦里的毒线所聚成,若非吞了一块大妖遗骨,根本挡不住日首这一掌。 可即便如此,断开的红线却还是被丝丝缕缕的紫色光华重新连起,迅速绞成一股,恢复完好无损的模样。 日首身上的血气稍有晃动,突然转过头去,对着迎面袭来的螺旋气劲轰出一拳! “老夫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谁活腻了还不一定!”莫观海冷笑道:“老东西,招惹谁不好,你偏要来招惹那个皇子?怎么,为了贪求邪惑的破烂玩意儿,你连命都不要了?” 日首似乎被他这句话所提醒,一把抛开红线剑,随即腾身向干瘪葫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红线剑在飞出去的瞬间闪动着消失。 莫观海见状,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就在下一瞬,日首前方便是出现了密布的刀网,无数道刀光交织,将日首的身影倒扣在其中。 却连半个呼吸都没能维系,便被那凶焰滔天的高大身影一拳击碎! “都给老夫滚开!” 日首沉喝一声,气机节节攀升,像是没有止境一般。 皇甫策顿感压力倍增,手掌挥落,“退!” 这一刀劈出,他便是头也不回地向远处逃去。 莫观海的动作甚至比他更快几分,早在刀光出现之前,就已怪笑着向另一边破空离开。 哗啦! 日首举臂撞碎刀光,默然半晌,直接驾驭天地之力朝那干瘪葫芦追去。 第762章 收网 干瘪葫芦带着高庭、谢秀二人,简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命想要甩开那疯子的追杀。 但它的御空速度毕竟有限,若非有莫观海和皇甫策出手阻拦,它早就被跟着一起撕碎了。 “前辈,若是不行,就把我放下去吧。” 谢秀眉头紧皱,看向远处艰难压制着日首的两道身影,“再这么下去,大家谁也走不掉。” “闭嘴!” 希诚有些不耐道:“我若把你丢了,下场怕是比死还要惨!” 谢秀闻言,沉思半晌后才道:“我有那块能够重生的遗骨,应该死不了。而且,那把剑不是还在么?” 就当他话音刚落之时。 红线剑找准了机会,再次闪动起来,一剑就将日首劈退,替莫观海和皇甫策解围。 它显然有自己的想法跟打算,每次出剑,都是选在二人快要被日首活活打死的时机,一剑逼退日首后便转入虚体。 日首早已被这把剑搞得不胜其烦,五指穿过伤痕累累的甲胄,随手就将黑甲扯碎,怒声道:“再来!” 然而莫观海和皇甫策却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转身就逃。 丝毫没有久战的打算。 “……” 日首顿时沉默下来,往他们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住追杀的冲动,掉头继续追击谢秀。 但就当他才刚追上半截,就被莫观海从后方偷袭一招,后背爆起一蓬血雾。 那螺旋气劲并未穿过他的肉身,就被一层浅浅的真气隔绝,完全挡了下来。 “想要用这种办法拖住老夫?” 他转过头去,看到莫观海只是在旁出手干扰,就已猜中了对方的打算,冷冷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时间耗在这!” 莫观海闻言,心里突然一动,随即就破口大骂道:“难怪老子有些心神不宁,你敢派兵对八险门出手?” 从方才开始,他便始终有种‘心血来潮’之感,却又不是武夫的生死预感。 三品无量对于切身相关之事能够隐约有所感应,但做不到极为精准地预知。 而且,莫观海的确没有料到日首竟然敢派兵对江湖一流宗派出手。 “区区一个八险门,老夫灭就灭了,谈何敢不敢?” 日首瞥了莫观海一眼,讥讽道:“你这三品窝囊了一辈子,临死连自己的宗派都保不住,真是个废物。” “老子杀了你!”莫观海的眼睛瞬间红了。 “前辈,不要中了他的计!”皇甫策急忙拦住莫观海,沉声道:“万里军师出无名,若真的覆灭八险门,必然会引起整座江湖的反抗。” “滚开!” 莫观海一掌逼退皇甫策,咬牙道:“你小子还没想明白?大胤江湖这些年为何会是这副鬼样子?老家伙也就算了,年轻一代又有几个能看的?与你同辈之人,可有谁达到三品无量境!?” “他娘的,本来老子还有些不敢信,没想到真是你在背后搞鬼!” 他指着日首骂道:“你这狗贼,连荒雨歇那杂种都比你更像个人!” 日首毫不在意莫观海的咒骂,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冷冷道:“老夫是不是人,你没有资格评断。现在退开,还能留得一命,否则就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你有种就来打死老子!” 这句威胁非但吓不住莫观海,反倒令他狞笑道:“你以为老子为何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敢动那小子,你就死定了!” 日首语气微沉,“原来大离夜主就是你的底气所在?” 随即便又略带讥讽道:“老夫还当你有何妙计,原来也不过是仰仗他人之力的废物。难怪当年邪惑对你瞧不上眼,莫观海,你还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你说什么?”莫观海的表情瞬间杀气腾腾,当即冲上前去,“你这狗东西还有脸教老夫做人?你配吗!” 面对莫观海的攻势,日首表现出闲庭信步一般的架势,互拆数招后,一拳将莫观海击飞出去! 若不是皇甫策眼疾手快,及时地挡下紧随而来的杀招,只怕莫观海即使不死,这一下也要受到重创。 对于皇甫策,日首显然就没有那么多耐心,眼神冷冽扫过,旋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血气向他拍去。 皇甫策呼吸一滞,斩出的刀光哗啦粉碎,整个人如同被怒涛吞没的孤舟,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正面击溃这两人,日首的气息也出现了极其微弱的衰落。 他赶忙按住胸口,像是在感应什么,低声自语道:“那里怎么会出问题?” 说出这句话,日首飞速朝莫观海瞥了一眼。 此时莫观海全无所觉,仍是摆出搏命的架势,撕开血气向他冲来。 日首沉吟一瞬,故意刺激道:“你在拖延老夫,老夫又何尝不是在拖延你?待万里军屠光了八险门,你便是真正一无所有的废物!” “正如你当年救不了戚剑清,如今,你也救不了八险门!” 莫观海的气机顿时剧烈翻腾,“找死!” 轰! 日首飞快递出一掌,与莫观海掌心相对,两股强横真气迸发出刺目浩光,引得四周血气都为之一震。 但,莫观海与日首之间的差距始终存在,哪怕他有决死之意却仍然不敌,很快就被这一掌掀起的气浪震得口鼻同时涌出血水。 “废物就是废物,哪怕你不要这条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日首冷冷道:“老夫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戚剑清为何会与邪惑宫扯上关系?你可有想过背后的缘由?” 听到这个问题,莫观海眼瞳一缩,“是你?”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这背后的缘由? 戚剑清明明有机会再为大胤江湖再延百年安稳,成为各派老祖,亦或是日首这般的存在。 可他最终却还是踏上了那一步,陨落在邪惑宫中。 要说这其中没有任何蹊跷,莫观海是决计不肯信的。 这些年来,他同样也在调查当初之事,却无论怎么找寻,都无法揪出那个幕后的人。 直到日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莫观海终于想通了一些事,面目狰狞道:“当年是你在暗中向戚剑清传递消息,引他前往邪惑宫!?” “正是老夫!” 日首回答得斩钉截铁。 毫无半点隐瞒之意! “是老夫暗中引导戚剑清,前往邪惑宫,挑战邪惑的诸法网罗。也是老夫告诉他,诸法网罗若是不除,其威胁必然远超魔门,后患无穷!” 他的声音从那顶头盔之下轰然传开,闷如雷鸣,“这一切,全都是老夫告诉他的,但是那又如何?难道老夫说错了? 你们这些废物,与邪惑宫纠缠多年,可有一人真正动摇他的根基?如果老夫不出手干预,你们还要等多少年才肯动那邪惑宫?” 莫观海怒声道:“这就是你加害他的理由?看来老子说错了,你何止是个畜牲,你根本就是比魔门更该死的贱种!” “老夫从未加害过他。” 日首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从始至终,老夫都只是将邪惑的危险告诉了他而已。是他不自量力,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可惜这江湖,只有一个戚剑清。” 说到最后,日首竟也有些惋惜之意,淡淡道:“如果大胤江湖能像大离那般能人辈出,老夫又何必出此下策?” 莫观海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憋了半晌,只憋出来三个字。 “去你娘!” …… 八险门上空。 姬丹书手作剑诀,挥动大胤护国之兵,看似毫无杀伤力的剑招,却给那杀气腾腾的日首造成极大的麻烦。 那身玄色重甲,此刻早已是伤痕累累。 环绕全身的血气,更是消散了大半。 实力照比方才,弱了至少三成。 不过即便如此,姬丹书仍不敢轻试其锋,毕竟,眼前的日首是‘假的’,就算拼却性命斩了他也无济于事。 反观自己,若是死在此地,那就是真的死了。 所以姬丹书还是以牵制为主,引日首远离八险门,一边寻找着他的弱点,一边也是给范不移等人创造机会突破军阵。 当他注意到那几个小辈似乎有意向八险门的更深处转移,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动手腕,将一轮圆盘般的剑光挥向那座庭院。 霎时间。 剑气繁如雨点,罩在那群万里军的头顶上空。 就连范不移几人都被笼罩在攻击范围之内。 见此一幕,藏于阵内的四品将领终于按捺不住,沉喝道:“变阵!” 庞大真气瞬间就撑起一片气罩。 当无数的剑气落下之时,气罩表面便被撕开了一条裂口,剑风横扫一周,许多万里军当场就被吹得东倒西歪。 一些人的脖颈,手臂,胸腹之处,更是浮现出了深有几寸的剑痕。 好在这些位置都有甲胄保护,而且姬丹书也只是随手递出一剑,并未真的起了杀心,才会让他们有惊无险。 但即使是‘有惊无险’,对于一众万里军来说,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可是与日首齐名的大胤剑神!莫要轻敌!稳住阵势!” 挺身而出的四品将领,同样被吓得脸色微白,急忙出声喝令,随即匆忙看了眼自己的胸口。 那里也留着一道剑痕。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剑痕是何时刻下的。 随手一剑撕开万里军的军阵,有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身上留下一道剑痕,这等实力的确太过惊人。 “当心!” 就在这时,军阵中传来一声高呼。 那四品将领下意识看了过去。 才发现出声的人竟然是那使用魔功的大离武夫。 崔赋从一滩漆黑真气里钻了出来,朝那四品将领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四品将领心头一紧,暗呼不好。 待他再转头时,就看到一道刀光骤然落下。 他怒目圆睁,架起双臂想要挡住百年刀,结果臂甲连一瞬都没能撑住,当场就被斩碎。 砰! 还没等他稳住颤抖的双手,墨绿色的刀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 范不移身形一转来到他背后,手指穿透甲胄,一把按住他的脊柱。 “不想死就别动。” 四品将领正要回身,结果就听身侧传来另一道声音。 就见聂渺将无咎剑也搭在了他的肩头,淡淡道:“刀剑无眼,将军千万不要吓到我们二人。” “你们杀了我,更出不去这座军阵。”然而,那四品将领的表现却是极为冷静,沉声说道:“万里军也不会被你们威胁。” “你们身上并无徽记,谁知道你们是万里军?” 这时,季知春越过那群不敢轻举妄动的军士,往他身上那毫无徽记的甲胄看了一眼,“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你堕了万里军的威名。” 他若不说这句话倒还好,等他一开口,就连周围的万里军都变得有些躁动。 很显然,季知春这话是犯了众怒。 申屠烈一巴掌拍在他背后,无奈道:“季爷,不会说话还是少说两句,让老夫来吧。” 说着,他咳嗽了一声,靠近那被制住的四品将领,腆着脸拱手道:“这位将军……” “滚!” 然而那四品将领只是冷眼一扫,根本懒得搭理申屠烈。 申屠烈脸上的笑容微僵,旋即皮笑肉不笑道:“年纪轻轻,火气倒是不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硬骨头,那也无妨,咱们大离武夫不兴那种折磨人的手段,就算真的谈不拢,大不了一刀给你个痛快。” 那四品将领的眼角微跳,不动声色道:“没有日首的命令,你们出不去。” 很明显,申屠烈虽然没说什么威胁的话,但他这句话透露出的意思,已经足够让这名四品将领稍微冷静了几分。 虽然万里军的确不畏死,却也不代表他们是没脑子的死士。 按理来说,将领被擒,其余军士不该停住动作,除非把敌人全部斩杀,否则他们的任务就远远没有结束。 可这些毕竟不是真正的万里军。 他们只是日首的私兵。 而且这一次,也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在八险门弟子反抗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们都能够做到只伤不杀,此刻见将领被擒,便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进攻。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姬丹书那一剑的威慑,此刻也不好断言。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申屠烈见他的态度缓和几分,脸上才又露出笑意:“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本身就没有生死仇怨,何必非要搞到不死不休。” 那四品将领的嘴唇微动。 冷冷地看了眼架在自己肩上的一对刀剑,“这就你们大离与人谈判的态度?” “阁下把持着军阵,如果我们不动些手段,待你将阵法之力转入体内,那时我们可没有本事将你擒住。” 站在他背后的范不移笑着道:“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大离与人谈判,确实就是这样的态度。” “呵。” 那四品将领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就算是现在,本将想要杀你二人,亦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 他稍稍一顿,抬眼看向那气焰凶恶的日首,“你这老头说得没错,我们本就不是生死仇敌,没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说罢,他将目光转向申屠烈,颔首道:“本将钟鸿。” “原来是钟鸿将军,久仰大名。” 申屠烈随口客套了一句,旋即道:“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自然可以。” 让申屠烈没有料到的是,钟鸿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他的话锋很快一转,“你们这些大离武夫,从来就不在日首的考虑当中,要想离开,我们随时可以放行。但,这些八险门的弟子不能走。” 申屠烈眉头一皱,未等他开口,季知春已是冷声道:“那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钟鸿瞥他一眼:“八险门难道不是大胤江湖的一份子?” “是又如何?” “那就是不能放。” 季知春表情一沉,“所以你们万里军真正想要针对的,是整个大胤江湖?你们难道疯了不成?” “大胤江湖的一流宗派全部联起手来,到时双方大战一场,搞到两败俱伤又是何必?”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钟鸿道:“不会有大战一场,大胤江湖,也绝对不可能联起手来。” 季知春盯着他的表情,“这是何意?” 可钟鸿却只是冷冷一笑,什么都没有回答。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再说下去,未免会泄露日首的计划。 这里还有大离武夫,他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猜到几分。” 但在这时,聂渺忽然笑道:“似日首这样的居高位者,想要办一件事,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更何况,想要针对江湖,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若无邪惑宫这一次的契机,只怕日首还会再等些时候,进一步削弱大胤江湖的力量再说其他。” 钟鸿斜眼看向聂渺,却还是一言不发。 范不移见状,冲聂渺摇了摇头。 随即道:“钟将军,咱们也不必再彼此试探了,叫你的人让开路,放我们几个离开,之后的事,就随你们怎么折腾。” “你们可以走,八险门的人,不行。” 钟鸿还是那个态度,甚至盯着季知春道:“尤其是他,八险门的四品神通,绝不能离开。” 季知春也冷着一张脸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你们想去八险门的密道,取莫观海留下来的天机筒,这个计划只能说是愚蠢至极,本将可以当作未曾听过。”钟鸿冷笑道:“但八险门的四品神通,是日首点名要留下来的人,你想离开,先问过日首。” “那我便亲自去问他!”季知春沉喝道:“让路!” 钟鸿面无表情,根本不予理会。 而在这时。 几人头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当他们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时,才看到那全身覆盖着血气的日首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不停出拳,将体内的真气源源不绝地释放出去。 “日首!” 钟鸿的脸色剧变,也不知从哪爆发出来的力量,一下就挣脱了聂渺与范不移的束缚。 他竟是瞬间抽空了军阵当中流转的真气,全部加持在自己身上,轰然破空离去。 范不移见状,眼神一动,低声道:“先去取莫老爷子的天机筒。”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 季知春更是二话不说,赶紧在前方带路。 很显然,日首身上一定是出了某些问题。 至于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那就不是他们现在该关心的事了。 待钟鸿冲上半空时,立刻就朝日首那边靠拢过去,急声道:“日首,你的伤……” “别靠近老夫!” 日首却是怒吼一声,周身爆发出环状气浪。 此刻姬丹书也在他前方百丈的位置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凝重道:“日首,你这具身躯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趁现在收手,还能挽回部分损失。” “损失?老夫有何损失?”日首强行运功,稳住了体内的气息,冷冷道:“不过是些修为罢了,就算全部散去,对老夫而言也算不上损失。” 姬丹书闻言一叹,举起手中的长剑,“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斩去你这一道念头了。” 日首闻言,朝姬丹书招了招手,“来!”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向彼此撞了过去。 交手至今,姬丹书还是第一次使出全力,周身汇聚的天地之力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型剑光。 日首却是没有太多花哨,完全凭着雄浑惊人的功体,撬起如同滔天巨浪的天地之力,一拳迎向那道剑光:“开!” 剑光瞬间就被绷断一截。 但随着姬丹书双手一合,鎏金长剑顺势飞出,直接穿过重重气浪,也刺穿了日首的胸膛! 巨型剑光收束成一线,越过了日首的拳势,与鎏金长剑一同从背后飞出,带起一蓬刺眼的血雾! 日首的身形微晃,气息不断跌落,口中仍道:“仅凭这点本事,杀不死老夫!” 姬丹书则是用怜悯的眼神看了过去,“你的功力出了问题,恐怕是其他化身已被人所斩。事到如今,你的胜算已经不大,到此为止吧。” 第763章 衰败 大胤皇城。 身陷包围的孔愚和房辅卿二人心思各异,却都没有选择冒然行事。 毕竟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月首虽有拦路之意,但她表现出来的敌意并不算强。 四周的万里军人数虽众,却也只是为了困住他们两人,完全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 很显然,他们不为杀人,只为留下两人,拖住他们的脚步。 “日首这是把整个江湖都给算计了啊。” 孔愚叹息着道:“想要斩去江湖气数,以此法欺天避祸,与当年独占天地气数的大玄又有何分别?” 当月首叫来万里军拦住他们的瞬间,孔愚就已经猜到了日首的打算。 倒不是他智谋了得,而是当前的局势早就彻底明晰。 从解骁、玉皇门率人前往邪惑宫开始,万里军与日首便作壁上观,暗中等待结果。 邪惑才刚刚战败,万里军立刻就有了动作,而且行动得如此迅速,其目标实在太过明显。 “斩去江湖气数?”房辅卿沉声道:“江湖谈何气数之说?日首难道是疯了不成?” “两位不必再猜了,日首早有吩咐,请你二人在皇城多留些时候,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前来与两位说明情况。” 月首站在军阵之外,语气冷淡无比。 而她也深知这两人的厉害,利用军阵将自己和他们完全隔开,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差池。 倘若孔愚强闯军阵,撕开这第一道防线,她便要施展一人成军的秘法,作为第二道防线,留住这两人。 “日首现在何处?”房辅卿皱眉问道:“不如让他当面与我们说清,倘若真是无计可施非要出此下策,只要他一句话,以他在大胤的威信难道还有办不成之事么?” 日首在大胤的地位自然不必赘述。 就算是江湖武夫,不服他者,同样寥寥无几。 “不必再问了。”孔愚摇头道:“若老头子猜得没错,现在大胤江湖的一流宗派,怕是已经遭了万里军的围剿。至于死伤如何,只在日首一念之间。” “邪惑宫这一仗,打残了大胤的高品,你师父他气机不全,此刻想要周旋江湖各派,想必也已受到伏击……” 说到这儿,孔愚稍稍一顿,那张丑陋的老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不过,老头子我倒是十分好奇,大胤又没有林听白,为何会畏惧那场不一定会到来的天地灾劫?” “你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月首闻言冷笑道:“天地异变,就是应劫的开端,林听白只顾着防备大妖卷土重来,哪知真正恐怖的是什么?” “当年大离遭逢兵灾,旱灾,天灾人祸一齐降至,十几年都没有缓过这口气。如果大胤也面临那样的局面,又该当如何?” “天灾人祸,不可趋避,与天意何干?”房辅卿沉声道:“难道日首也像大虞那些权贵,认定武夫便是祸世根源?他莫非是忘了,自己亦是高品之一?” “我本以为自斩一臂的蠢事,只有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权贵才会去做,日首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老头子我哪知道日首这是发什么疯?”孔愚也有些无奈道:“或许是天地异变来得太快,终究还是触动了一些人。” 房辅卿没再开口,而是看向了月首:“所以日首命你把我们困在此地,就是为了拖延我等的脚步,好给他机会覆灭大胤江湖?” 既然现在知道了日首的真正打算,房辅卿也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毕竟,东湖山庄本身也是大胤江湖的一部分。 如果日首要率领万里军踏平江湖各大宗派,东湖山庄绝对没有幸免的可能。 甚至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屹立在大胤多年的东湖山庄。 “日首从未说过要覆灭大胤江湖。” 就在这时,月首淡淡说道:“江湖与朝堂同为一国两极,若是没了武夫,大胤就会变成没了牙齿和利爪的野兽,到时无论大离还是大虞,都会扑上来吞了这块肥肉。” 房辅卿皱紧眉头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一点,为何又要这么做?” 月首默然半晌,随即就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银色头盔。 露出一张极为英气的面容。 房辅卿倒是第一次看见‘月首’的真容。 尽管她身为万里军的将领之一,平日里也少不了与江湖打交道,但她鲜少会以真面目示人,向来都是一副全甲在身的装扮。 或许除了万里军少数几人外,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然而,如今她取下了头盔面甲,露出真正的样貌,却是让孔愚的表情稍稍一怔。 “是你?”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不解。 “前辈认得月首?” 房辅卿也不禁看向孔愚。 不过转念一想。 孔愚活了这么多年,想必接触过许多秘密,其中有几件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倒也算不上稀奇。 而孔愚也并未隐瞒,微微点头道:“老头子确实认得她,或者说,是认得她家中的长辈。” 说到这里,孔愚望着月首多看了两眼,叹息道:“确实很像,可惜,你终究不是她。” 月首似乎毫不在意孔愚的话,淡淡说道:“我们万里军行事,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不过日首此前有过交代,如果二位不愿配合的话,可以将他的打算向二位透露几分。” 这句话顿时就将房辅卿的注意力从孔愚身上吸引过去,皱着眉头道:“所以日首到底有什么打算?若是江湖上的宗派能够提前知情,就算稍有几分为难,也都不是不能配合。 毕竟他有这样的威望,只要开口,没人会不卖他这个面子,何必要把事情闹到现在这种程度?” 日首在大胤的威望自然不必多言。 而房辅卿这一番话,也绝不是事后找补。 倘若在日首行事之前,提前向江湖各派打上一声招呼,相信只要不涉及到宗派存亡的大事,没有人会拒绝卖个人情给万里军的统帅。 更何况,即便真有为难之处,各家哪怕是为了止息干戈,也并非不能想想办法。 除非日首的要求实在太过离谱,甚至触及到了众人的底线,否则根本就没有必要走到如今这一步。 所以,哪怕月首尚未出言解惑,房辅卿多多少少已经能够猜到了几分。 再结合孔愚先前的那一番话,要斩大胤气数,通过江湖来入手,无非就是极大程度削弱江湖武夫的力量。 这份打算,又该通过何种法子来实现? 其实无需月首多言,但凡是个武夫,这会儿都应该品出滋味了。 果不其然的是。 月首瞥了房辅卿一眼,颔首说道:“你说得确实没错,倘若日首真的开了这个口,就算再怎样为难,大胤江湖各派也都会想尽办法,卖这份人情给他。 只不过,这样一来,即便真的能够斩去大胤气数,终究也不如日首亲自出手更加稳妥。 毕竟有大离的前车之鉴,日首不可能让大胤步其后尘。” “大离?” 孔愚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日首担心大胤也冒出来个林听白,亦或是大离夜主那样特别的武夫?” “那他未免思虑过甚了。” “数百年来,敢操弄气数者,除却大玄,也就只有一个林听白。像他那样的人,别说是放眼三座天下,即便放到最鼎盛时的大玄,或许仅有几人可堪与他并肩。” “至于大离夜主,打破天地之限,以肉身强行踏破三品关隘的武夫,古往今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日首竟然担忧大胤会出现这样的人物?” 他摇头叹道:“若真如此,他都没有机会布下今日的计划。” “日首的确有这样的顾虑,但归根结底,还是不信任大胤江湖的各派武夫。” 月首并不反驳孔愚的话,而是看向了房辅卿道:“若日首叫东湖山庄舍弃至少半数高品,你身为前任庄主,应当如何决断?” 面对这个问题,房辅卿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可能。” “高品武夫是各派根基,别说东湖山庄,就算是玉皇门……” 尽管他刚刚说出玉皇门这三个字时,便意识到这亲近皇室的一流宗派早已被邪惑一手把控。 但他稍作停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玉皇门,面对这样的要求,也绝对不可能同意。想让各派舍弃一半高品,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极开战,爆发冲突,情况甚至要比大虞更为惨烈。” 月首淡淡道:“既然你说得如此头头是道,那就应该明白,日首没把此事抛给你们,已经算是他的仁慈。否则,江湖群起抗之,万里军自当出手平叛,届时铁蹄之下,还有几个活人?” “你这话说得对,但也不对。” 孔愚却是笑了笑,“万里军的军阵固然厉害,可你莫不是把那些军士当作日首的私兵了?不管他们实力如何,都是大胤的军队,而不是日首的兵马。” “况且万里军中,也不是你与日首两人独揽大权,其他将士又怎能接受这般离谱的军令?” “万里军不是日首的私兵,但日首的私兵,却是万里军。” 说完这句话,月首摆了摆手,“我知道,二位对日首的计划仍有顾虑,不如安静下来,听我仔细解释,或许你们就会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在为大胤而战。” 孔愚与房辅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房辅卿开口说道:“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 “去你娘!” 莫观海怒骂一声,不再与日首废话,体内每一条气脉都震荡起来,形同匹练的真气光华汇聚在他背后,化成极为可怕的景象。 那仿佛是能够映照人心最为恐惧的真意,刚一出现便将四周漂浮的血气全部冲散。 日首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凝神盯着莫观海的动作,旋即冷笑道:“现在才想起来要动真格的?” “也好。”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极为不屑道:“就让老夫我见识见识,你这废物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莫观海的眼底怒意全消,身体骤然如同吹气一般膨胀了起来! 嗡声道:“那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竖起手掌,对着日首猛地握住。 背后真气顷刻间奔涌而去,变成密密麻麻的细针! 日首两掌向下一按,身前顿时撑起血气,盯着被细针打出的涟漪波动道:“还是只有这点手段?” 话音刚落。 他的喉头便是发出一声闷响。 杀机临身的瞬间,日首当即做出反应,伸手在颈侧一拍,另一边的血肉竟是破碎开来,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坑! “天地之力?” 几乎就在拔除那道怪异气劲的同时,日首就意识到这是什么手段。 眼前密密麻麻的真气毫针看似是与先前相差无多,但此时莫观海明显藏了一手。 他没有以入微法出招,而是将天地之力藏在这些真气当中,并以极为特殊的方式,钉入日首的体内! 纵然是日首这种程度的三品武夫,一旦被天地之力强行入体,造成的伤势也足以让他喝上一壶。 日首心知莫观海的打算,竟立刻飞身避开那遍布视野的毫针。 可莫观海哪里肯就这样放过他? 随着他手指一叩,全身每个毛孔都喷出血雾,几乎以燃尽寿命的代价控使那些毫针飞速追去。 数以万计的细密真气,几乎如同他的手足延伸,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灵活性。 能把真气控制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日首都不敢小觑,一边恢复着颈侧的伤势,一边催动真气运转,冷冷道:“不愧是八险门,你这阴险手段,着实让老夫开了眼界!” “可惜,还不够!” 就见他大手一挥,血色气息漫卷如云,瞬间就将他的身影藏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毫针失了目标,汇聚如蝗,盘旋在那片血云之外。 莫观海的眉头微皱,感受着体内各处传来的刺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顾不得许多,高声道:“皇甫策,没死就赶紧砍他!” 听得这话,藏身于血云深处的日首猛地转过头。 却只看到一张狰狞的木制面具! “是那块大妖遗骨!” 日首全身绷紧,一拳就向那张近在眼前的面具打去! 然而,张开血盆大口的木制面具却根本不躲不避,用那无坚不摧的尖牙挡住日首的拳头,随后就开始撕咬日首的皮肤! 它竟连日首都想要吃下去! “滚!”日首掀开那张面具,远远抛开,再一抬眼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十字刀光,此刻却已来不及躲闪,只能用身躯硬扛一招! 砰! 下一秒。 日首便是翻滚着坠出血云。 紧随而至的,则是抓起那张木制面具的皇甫策。 他向莫观海扬了扬手里的面具。 莫观海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先前皇甫策被日首一招卷走,第一时间就是去找这张木制面具。 对付日首这种强敌,肯定是能用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 木制面具混乱天地的能力,对付三品本身就是极其好用的杀器,拿来对付日首,或许稍显逊色,但却能让皇甫策无声无息地穿过那片血气,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皇甫策看向那道坠落的身影,略有几分疑惑道:“日首的实力是不是变弱了?” 若是前不久时,就凭自己这一刀,最多能将日首逼退,而不至于将他直接击落。 莫观海也有着相同的感受。 不过他就没有皇甫策那么犹豫,立刻控制着漫天毫针,就要趁此机会把日首干掉! 刹那间,日首的身体就爆出一朵朵血花,勉强撑起双臂想要护住要害,结果就在转眼之间,隐藏在其中的天地之力很快就炸断了他的手臂。 日首怒啸一声,却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手段。 因为他身周的血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一身气息更是几乎跌落到底,与寻常三品再无区别。 这样的表现,令莫观海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冷声道:“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日首,咱们被骗了!” 正当皇甫策不解之时。 日首已是稳住下坠的势头,很快就腾身而起,仿佛方才的气息跌落只是错觉。 “邪惑?”看到如此诡异的场面,皇甫策也立刻想到了邪惑宫那个老怪物。 “不是邪惑还能是谁?”莫观海咬牙道:“老子就说日首为何会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原来他是着了邪惑的道!现在怕是早就被换身夺舍了!” 尽管莫观海这么说,皇甫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连日首都能被邪惑夺舍,那这大胤到底还有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了? 日首被夺舍的后果,比大胤皇帝被邪惑夺舍来得更加可怕! 毕竟一个垂垂老矣的皇帝,最多就是昏庸无道,只要有万里军和江湖镇在那里,他就闹不出什么乱子。 甚至,二品武夫直接夺舍皇帝,恐怕还会迎来更可怕的后果。 那就是天地气数的限制。 谢秀一个皇子身上的‘气数’,都足以被邪惑拿来利用,但他为何不敢把主意打到皇帝身上? 答案很简单。 他承载不了那种气数。 可是,万里军的统帅,守护了大胤几代的日首与皇帝不同。这种高品武夫,还手握着大胤的兵权,如果邪惑将他夺舍,造成的后果,很可能真的会颠覆这座天下!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联手杀了他!” 莫观海勉强利用毫针围住了日首,怒声冲着皇甫策喊了一句。 随即又骂骂咧咧道:“楚小子那把剑怎地又不见了?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病,那大妖遗骨真他娘是个废物!” 消失的红线剑至今没有出现,等于他们少了一大助力,但莫观海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痛骂一声以后,立刻就握住手掌,将旋转的毫针收紧,进一步压缩日首的活动范围。 皇甫策见状,手掌微颤,立刻就向日首冲了过去。 他虽然不知眼前的到底是邪惑还是日首,但他至少知道,若让这家伙跑了出来,再想创造这么好的机会也就难了。 皇甫策深吸一口气,对着日首一连斩出数道刀光。 天地之力剧烈震荡,竟连那些飞舞的毫针都为之让路。 刀光照亮了日首那有些残破的头盔,但他却是毫无畏惧,“就凭你!?” 当他身上的血气升腾到了一个极为夸张的程度之时,皇甫策斩出的刀光尚未靠近,就已被彻底消解。 看起来就好像是木制面具的混乱天地被日首学了过去。 这一幕让莫观海心头巨震,“当心,这家伙如果是邪惑……他能学会旁人的招式!” 皇甫策自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可他还是有些震惊。 “二品武夫能够学会旁人的招式,可这好像也不是武夫的招式吧?” 他瞥了眼手中的木制面具。 旋即只能咬牙再斩出一刀! 而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任何保留,将自行领悟的‘刀宗’秘传之招使了出来。 一股混沌莫名的刀意升起,全部化为皇甫策手中的刀光。 但还没等他出手之时。 只见日首猛地转过身去,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更加愤怒的声音:“又是你们……又是你们!” 皇甫策却是毫不犹豫,对着日首的背影斩下这一刀! 日首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当场就被这蓄势已久的刀意吞没,隐约间还能看到他的身体正在撕裂重聚,却是完全跟不上被撕碎的速度。 三品武夫的肉身重生绝非毫无极限,一旦超出了这个极限,就算是三品也会被斩杀。 不过,皇甫策却是注意到一个非常奇怪的细节。 残留在日首身上的盔甲,似乎也在随他的肉身重聚而不断重生。 “难道……” 正当他冒出这一想法时。 一名女子忽然闪身冲入了那刀光深处,一指击穿了日首的头盔,按在他的眉心神藏。 “神藏全无,果然只是一具衰败的空壳。” 说完这话,女子挥掌将那具身体击落,又卷起袍袖,在皇甫策的注视下,挥散了周围的刀光。 “邪惑!老子杀了你!” 可在这时。 莫观海的身体突然缩小,飞速向下冲去。 不过还没等他追上日首的身躯,就突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同样向地面坠去。 乾一见状,身形微动,以真气托住了莫观海。 但莫观海仍是不依不饶,怒声道:“邪惑!” (跟大家说一下最近的更新问题,如果单章字数不足6000的,后面是会补齐的。因为有些时候不是发出来就立刻刷新,所以有点延迟,显示还是1000字,所以剧情不连贯。 抱歉给大家造成困扰,这个月遇到点特殊情况,更新不太稳定,后面会恢复正常。) 第764章 无谋 “冷静点,这不是日首,但也不可能是邪惑。” 乾一看向了气息萎靡的莫观海,说道:“你的伤势……” “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莫观海倒是满脸无所谓,接着道:“既然他不是日首,也不邪惑,那会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把就把目光投向那具气息全无的尸体。 与其说那是一具尸体,倒不如说是一具与那身盔甲相连的躯壳。 皇甫策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除却‘日首’亲自撕开的部分,他身上的铠甲都与肉身相连,好像从血肉当中生长而出的一样。 若是在从前,碰上这样诡异的情况,皇甫策说不定还要沉思片刻,但在经过邪惑宫一役,这种程度的‘诡异’,已经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伸手摘下了一块碎片,说道:“这身甲胄似乎是活物,只有被‘杀死’之时,才会从身上脱落。” “邪惑宫似乎没有展现过类似的手段?” 说着,他就看向了莫观海。 莫观海也沉默了一瞬,接着就道:“如果不是邪惑,那难道是这老疯子靠自己搞出来的?” 虽然日首的行径有些过激,可莫观海还是不愿相信,这守护大胤几代的万里军统帅,竟在背后搞出了跟邪惑宫相差不多的邪功。 不过就在这时,乾一却是语出惊人道:“他不可能是邪惑,因为邪惑已经死了。” “……” 莫观海微微一怔,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皇甫策却是松了口气:“看来邪惑终究还是被夜主斩了。” “他……真的死了?” 莫观海回过神来,突然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般跌坐在地,失心疯一样怪笑了起来:“死了好……死了好啊!” 这话刚刚说完,莫观海又是厉声道:“你亲自确定过?那疯子的手段层出不穷,楚小子虽然实力够强,却未必能看破他的障眼法!若他是假死脱身……” “他的尸体在哪?老子必须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不对,光靠尸体也不能确定他真的死了!他能分出心力念头,说不定还藏在何处!” “莫前辈。” 皇甫策察觉到莫观海的情绪有些失控,正要说些什么。 却被乾一摇头阻止。 等到莫观海发泄得差不多时,乾一说道:“邪惑的确是死了,我已亲自确认过,这一点毋庸置疑。” 连天苦之眸都被她拿到了手,邪惑绝不可能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更何况,都到了那种地步,对于邪惑而言,或许就此了结,也算得上是体面的结局。 莫观海瞪着通红的双眼看了看乾一,紧接着就道:“你如何断定,现在的日首不是邪惑?” “邪惑如果有夺舍日首的本事,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乾一淡淡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我的话,但夜主只派我一人前来支援,显然能够证明,局势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且,日首真正想要的,你到现在还没看清么?” 听得这话。 莫观海也渐渐冷静下来,冷声道:“那老狗想要斩去江湖气数,怕是没他想得那般容易。” 想要斩去大胤的气数,却非要从江湖入手,这种想法,如果换作是旁人提起,莫观海只会冷笑两声,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但是,日首确实有这份实力。 又或者说,万里军的确有这份实力。 如果日首从一开始就选择命令万里军踏平江湖,现在莫观海或许还会有几分担忧。 不过,日首选择的却是靠自己的实力来对付大胤江湖。 这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三品武夫就算再强,他能打几个同为无量的老鬼?” 莫观海吐出一口气,强撑精神道:“不是老子看不起他,光是姬丹书那老东西就足够让他喝上一壶,更别说还有那些闭死关的老怪物。” “如果日首把事情闹到那一地步,惹出了大胤各派的老鬼,就算他们一拥而上,光靠人数都能把他埋了!” 乾一闻言,不禁看了莫观海一眼,对他的‘乐观’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想法确实没错,可你却忘了,闭死关的三品,大多都是寿元无多,觉得无望二品,决定赌上一把的老前辈。” “即便他们还活着,又能剩下几分实力?” 说到这儿,乾一道:“更何况,是谁告诉你,日首只有一个人?” 莫观海眉头一皱,看向乾一道:“你这大玄的疯婆娘又在说什么鬼话?日首不是一个人,难道还能是一群人不成?” “其实她说得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皇甫策道:“邪惑当时就使出了分身的手段,如果日首与邪惑合作,学到了类似的手段呢?” 莫观海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了皇甫策,“邪惑当时分化的分身是什么实力?日首又是什么实力?” 这话问得皇甫策为之一默,却也没办法反驳。 因为他说得没错。 当时邪惑确实展现出了分身的能力,但那个时候,他的分身实力并不算强。 虽然也有三品无量的修为,不过从根源上,也只是一部分血肉而已。 倘若日首也利用这种手段去分化出几具分身,恐怕很难保证实力的均等。 哪怕他将自己的修为平分出去,也很难造成这样的压迫感。 “夜主就亲手杀了一个日首。” 不过,乾一却在这时淡淡道:“而且我认为,不光是夜主那一边,恐怕在大胤的其他地方,也有‘日首’被杀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你们遇到的这一个日首,实力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莫观海险些被这句话给气死,“你若是早点来,就能看到你口中不过如此的日首到底有多厉害了。” 他跟皇甫策两个人联手,再加上木制面具,以及注入了楚秋真气的那把红线剑,才勉强将这家伙拖住。 但凡有半点轻敌大意的想法,他们现在可能都已经成了雪地里的一具尸体。 躺在远处的,更不可能会是日首。 “我自然知道日首的实力,只不过,你们遇到的,确实不是真正的日首。” 乾一道:“夜主叫我来帮你们,估计也是有这部分的考虑,尽管那不是真正的日首,就凭你们的实力,恐怕也很难应付。” 见她搬出了楚秋,莫观海也不再与她继续斗嘴,干脆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为何不亲自来?” 乾一想了想,说道:“原本夜主的确想要亲自前来替你们解围,不过,他临时遇到了一些别的事,暂且不能脱身。” “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 莫观海道:“如果日首真的发疯,除了姬丹书,也就是他能降得住了。” 甚至在莫观海看来,姬丹书能不能斗得过日首,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毕竟,姬丹书在邪惑宫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连自己的神藏剑意都送出去大半。 若是日首真的气机完好,姬丹书拿着大胤护国之兵或许还能跟其斡旋一二,倘若日首动了杀心,姬丹书那老东西搞不好都要交代进去。 想到这里,莫观海忽然道:“他该不会是去……找真正的日首了吧?” 仔细想想,能让楚秋暂时无法脱身的事,只有这一件最有说服力。 “当然不是。” 乾一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看了莫观海一眼后,说道:“你的伤势耽误不得,尽快接回九皇子,我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这句话顿时让莫观海升起几分警惕,“你要用你们大玄的手段?那还是免了。” “老子怕你给我炼成了人傀,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他摇头拒绝了乾一的提议。 大玄的手段,比起魔门,邪惑宫,也未必好到哪儿去。 真被炼成人傀,他宁愿直接死了,倒也干脆。 乾一却没给莫观海拒绝的机会,以真气强行托住他,说道:“你现在还不能死,而且,我也不会把你做成人傀。” “毕竟,一个几乎快废了的三品,做成人傀又有什么用?” 她笑了笑后,根本不顾莫观海那骂骂咧咧的态度,直接飞身而起,循着谢秀的‘气息’追了过去。 皇甫策却是看了看那具正在迅速衰败的身体,心道此事还真是愈发复杂了。 日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分化出同样实力的几具分身? 邪惑若是真有这样的法子,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沉吟一声,还是挥手在地面震出一个深坑,将日首给埋了进去。 无论这是不是真正的日首,对于这种程度的对手,皇甫策还是抱有一丝敬意。 …… 而在大胤的边城数百里外。 楚秋站在一座冰湖的岸边,看着那蹲在冰面上的身影,“你也想掺和这件事?” 那蹲在冰面上的身影闻言,缓缓站了起来,无奈道:“如果知道你入了三品,我自然不会来。” 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满是苦笑的脸庞。 “杨垂皇,我记得我说过,再让我遇见你,就劈死你这老东西。” 楚秋拍了拍腰间的伏魔刀,笑着道:“虽然咱们不久前就见过一次,但此一时彼一时,你总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未免有些碍眼了。” 杨垂皇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扫过楚秋腰间那把刀,似乎有意提醒道:“其实偷偷摸到大胤来的人不止有我,只是我的手段太过拙劣,第一个被你发现了而已。” “哦?” 楚秋笑问道:“除了你,还有谁?” “夜主何必要明知故问?”杨垂皇指了指那把伏魔刀:“这把刀的主人当年就与邪惑宫有过一段渊源,你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会不到场么?” “魏求仙。”楚秋点了点头,“还有呢?” 他虽然肉身破境,成就了三品境界。 但比起这些无量境来说,却是多了一块短板。 那就是‘天地观’。 虽然如今他不借红线剑,也能施展天地观,不过也许是天地气数的反制,亦或是他目前还不熟练的缘由。 他的天地观别说是与当初那几乎能够未卜先知的巽五相提并论,就算是与眼前的杨垂皇比起来,那都能算得上是天地之别。 根据楚秋自己的估计,也就是与当初自称不精通天地观的姜虓相等。 至于这杨垂皇,楚秋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暴露气息,引自己来此相见。 果不其然,听到楚秋的问题,杨垂皇叹息道:“夜主这话问得,实在是让杨某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知如何回答,那就去死?”楚秋握住了刀柄。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杨垂皇的眼皮狂跳,立刻就被‘生死预感’吓住了。 他急忙道:“先别动手,我这次来可是有要事要找你相商!” “你先前不还说,知道我入了三品,你就不来了?” 楚秋似笑非笑道:“你这魔门之人嘴里还真是没半句实话。” 杨垂皇略有几分尴尬道:“习惯了,习惯了。” “在大离被人追杀,在大虞也不受人待见,若是踏入大胤,搞不好还要被万里军追杀。像杨某这种处境,实在由不得我不小心一些啊。” 说完,杨垂皇稍稍正色道:“夜主能否听杨某一言?” 楚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也没有松开刀柄,淡淡道:“你每次与我相见,都没有什么好事,说说吧,这次又是惹了什么麻烦?” 两人每次见面,结果都是大打出手。 虽然最后并未分出个生死胜负,不过总得来说,二人之间确实有些‘矛盾’在其中。 但杨垂皇却丝毫不觉尴尬,笑呵呵道:“夜主,能否不要再管大胤之事了?” 楚秋闻言,眯着眼道:“你特意跑这一趟,就是想说这句话?” 杨垂皇摇头道:“严格来说,我不是特意跑的这一趟,只是顺路到此,想劝一劝夜主。” 他看向楚秋,说道:“肉身三品,前所未有,如果你继续卷入大胤的国事,很快就会被天地气数锁定。到时麻烦缠身,只怕要酿成大祸。” 但当他说完以后,发现楚秋没有任何反应,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怎么,发现我不吃你这套了,有点难以接受?”楚秋这时总算松开了刀柄,那股笼罩着杨垂皇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杨垂皇虽然稍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说道:“杨某绝不是在说笑,如果夜主还要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把大离也卷入其中……” “等真到了那时,你可就中了林听白的计啊。” 杨垂皇显然知道,该怎样挑起楚秋的兴趣。 但这一次,他还是失算了。 尽管他把林听白都搬了出来,楚秋仍是摇头道:“我说过,你这一套已经没用了。” 杨垂皇见状,面上虽然挂着讪笑,心底却是犯了嘀咕。 这才多久不见,这小子不光破境三品,而且连林听白的事都挑不起他的兴趣了? 他稍加思索,试探道:“莫非夜主接触过大玄的人?”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垂皇一直在观察着楚秋的表情。 见楚秋没有任何反应,他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感懊恼道:“这些大玄遗民,怎么到处都要插上一手?” 说完,他连忙劝道:“夜主,你若是信杨某,就不要听那些大玄遗民的话。那帮亡国遗民,为了办成自己的事,什么话都敢说!” 可就当他的话才刚说完。 就见楚秋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丢了过来。 杨垂皇立刻伸手接过,投去疑惑的目光:“这是……” 下一秒,他的眼神便是一变,“凶海令?” 看到他这个表情,楚秋毫不意外道:“你果然认得这东西。” “不认得。” 杨垂皇果断摇头道:“从来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夜主快快收好,千万不要把此物弄丢了。” 这前后矛盾的话,令楚秋笑了笑,“你既然知道它叫凶海令,那就一定认得它背后的势力,不如与我说说,也许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杨垂皇闻言,伸出的手顿时就僵住,露出一丝纠结的表情。 最后他还是缩回手,反复打量那块凶海令,叹息道:“那大玄遗民难道就没有跟你解释过?” 楚秋道:“说过一些,但不算太多。” 说到这里,楚秋忽然笑道:“毕竟比起那大玄遗民,我还是更相信你这个魔门谋士。” 杨垂皇头也不抬道:“杨某最后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魔门谋士,跟魔门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与寿步虚又是什么关系?” 楚秋这句话一出,杨垂皇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得,翻来覆去仔细看过凶海令之后,这才点头道:“的确是凶海令,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出现在咱们这一边。” 他指着上面的兽纹道:“夜主可知这是什么?” 见他对寿步虚之事避而不谈,楚秋却也没再追问,说道:“大妖。” “是,但也不是。” 杨垂皇道:“这兽纹确实代表着大妖,但却不是真正存在过的大妖,而是那帮人认定的‘天人’。” 虽然杨垂皇这句话说得不算清晰,但楚秋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上面的兽纹不是真正的大妖,而是某些人认为,武夫的最后一境,很可能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错。”杨垂皇捧着那块凶海令,就好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万灵海外,本就妖蛮横行,虽然也有一些人族的国度,不过本质上就是一片混乱之地。据说有一群人族和妖蛮组成了势力,掌握了海外近三分之一的岛屿,尊这兽纹上的‘天人’为仙神传道,就与我们这边的邪道差不多。” 顿了顿后,杨垂皇虽有几分不愿,可还是道:“或者说,与魔门差不多。” “魔门那种能把武夫练成妖物的魔功,难道与这些人有关系?” 楚秋心里一动。 杨垂皇摇头道:“魔门那些魔功到底从何而来,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有人认为是天地自生的武道,也有人认为,那是当年大玄的一部分传承。” “不过,魔功归根结底,还是一种需要修炼的功法。可这凶海令背后的势力,却不需要功法修炼。” 楚秋会意道:“因为他们本就是妖蛮。” 杨垂皇没再多说,将凶海令抛回给楚秋,随即道:“既然你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那就应该清楚,有能力在海外诸国建立起如此势力的妖蛮,与你平日所见的截然不同。” “如今天地异变,海外许多势力都遭了大难,唯有这凶海令背后的势力屹立不倒,可见他们的本事。” “就算是妖蛮大泽那些所谓的纯血,贵族,论起手段来说,与他们也是相去甚远。” 说完以后,杨垂皇像是有些头痛道:“为何你总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楚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凶海令重新收起,说道:“你对日首了解多少?” 这一次,杨垂皇回答的相当果断:“就如同你了解邪惑那样。” 楚秋眉头微皱:“我对邪惑能有什么了解?” “这就对了。”杨垂皇笑道:“我对日首也没有了解。” 楚秋闻言,顿时伸手握向伏魔刀。 杨垂皇赶紧道:“慢来!我虽然不了解日首,但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次,杨垂皇没有废话,直接道:“日首要斩了大胤的气数,然后把自己当成‘龙脉’填进去,这样一来,无论能不能养出真正的龙脉,大胤都有极大的可能,躲过这次灾劫。” 这是楚秋第二次听到龙脉这个词。 第一次,还是在地灾幻境当中,从林听白的口中得知。 只不过那时候,幻境里的林听白希望他能斩了大离龙脉。 而在杨垂皇这边,却说日首是要自己成为大胤的龙脉。 见楚秋沉默下来,杨垂皇微微一笑,趁热打铁道:“看来夜主并不知龙脉的存在,不如这样,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听杨某仔细与你解释如何?” 楚秋深深看了杨垂皇一眼,也是笑道:“我也有一个提议。” 他握住刀柄,慢慢抽出伏魔刀:“大离有谁来了,不如你一个一个带我去找,然后在路上仔细与我说说,什么是龙脉?” 杨垂皇的脸色瞬间变得为难,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喃喃道:“有勇无谋,有勇无谋……” 第765章 反攻 万里军的突然行动,确实打了整座江湖一个措手不及。 譬如天罡府,八险门,妙音寺,乃至东湖山庄在内,许多一流宗派接连被万里军攻陷。 但也有些宗派,并未让自己陷入防守空虚的窘境。 秋水府,便是其中之一。 一名肤如鹤皮的老妪站在山门之前,手里提着一把四尺长的细刀,面无表情道:“敢闯秋水府山门,你们这些人的胆子还真是不小。” 而在前方那条长长的山道上,几乎站满了身披黑甲的万里军。 此刻,这些万里军却是一步不动,完全没有攻上前去的意思。 倒不是他们怯战。 而是因为前面几番攻势,都被这老妪以一己之力给挡了下来,哪怕面对万里军的军阵,她也未曾退后半步。 手中一把长刀几乎变成了阻拦前行的天堑。 可就在双方陷入僵持之时,万里军的军阵当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早就听闻秋水府藏着一位厉害的副府主,当年在灭魔一战当中大放异彩,世人皆以为你重伤不治,死在了府里,现在看来,这传言也当不得真。” “许久不见了,岳前辈。” 一道身影自那人群当中踏步而出,抬起一张带笑的脸庞。 老妪闻言循声望去,顿时冷冷道:“万里军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号人,我可从未见过你。” “我这样的小角色,您老自然不可能放在眼里。” 对方笑着道:“毕竟您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之时,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就算加入了万里军,那也是在日首麾下办些琐事,哪能有幸与您一见?” “是么?” 老妪将刀尖对准了那名年纪不算太大的将领,“如此自轻自贱,那就干脆滚出秋水府,莫要脏了我的地方。” 年轻男子笑容不减,摇头说道:“其他宗派都已被攻破,若我拿不下秋水府,只怕回去无法交代,还请岳前辈不要让我难做才是。” “所以,这就是日首的意思了?”老妪眯了眯眼,冷笑道:“他没有胆量自己出手么?派你们个千人军阵,就想硬闯我秋水府?” “若是日首早知您还活着,自然不可能只派千人前来。” 男子说完,伸手向后。 立刻就有人递上一把造型奇特的手弩。 散发着淡金光泽。 纵然夜色已深,也难掩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寒意。 当看到那把手弩的瞬间,老妪的背脊便已绷直,瞬时横刀在前护住面门。 只听铛的一声! 刺眼的火光在刀身上跳跃,那庞大的力量几乎令她手臂发麻,猛地向后踩了一脚,连同整座山门都震颤起来! 她看了眼刀身之上的缺口,面色微寒:“你们敢私造魔门杀器?” 这种威力的暗器,普天之下,只有魔门曾经拥有过。 但随着魔门的覆灭,这种杀器逐渐消失无踪,却也有极少一部分人收集了其中的碎片,暗自钻研魔门的铸兵手法。 能自行吞噬天地之力的兵器,对于任何一个高品武夫来说,都有着不小的诱惑。 不过,也有些人对这种‘杀器’无比忌惮,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老妪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但那年轻男子的手弩似乎在短时间内只能击发一次,看到老妪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住之后,表情有些失望道:“果然,借外力想要杀了岳前辈,还真是有些托大。” 他将手弩递还给身边的万里军,接着就笑道:“早听闻岳前辈的刀法无双,不如今日让晚辈见识见识,如何?” 话音刚落。 站在山道上的万里军陡然运起军阵,所有的力量瞬间转入男子体内,将他的气息不断拔高! 直到连老妪的脸色都微微有了一丝变化时,男子已是猛地攻了上来! …… 东湖山庄。 万里军守在门前,完全没有冲入其中的打算。 但,若有任何人想要离开山庄,也会受到他们的阻拦。 这种程度的‘以礼相待’,并不能让东湖山庄内的弟子有一丝轻松,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毕竟现在山庄之内,根本就没有能够与外面那群万里军相抗衡的力量,一旦他们决定冲入山庄,就凭眼下的东湖山庄,根本无法抵挡太久。 就在这时。 秦鸿轩走出山庄,冷冷道:“让路。” 那些堵住大门的万里军向他投去目光,却根本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已经是秦鸿轩不知第几次叫他们让路了。 能被派到东湖山庄来的万里军,本身也都收到命令,若非必要,尽量不要与东湖山庄之人发生冲突。 就算不给东湖山庄面子,他们也要给皇室一个面子。 毕竟东湖山庄与皇室的渊源颇深,在一定程度之内,还是要行个方便。 但,想要离开山庄,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见这群军士毫无让路之意,秦鸿轩强忍动手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就凭你们这些人,未必拦得住我,让开!” 直到他真的运起了真气。 山庄之外的万里军才结起阵势,冷眼盯着他。 以秦鸿轩一个四品,想要强闯军阵,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这东湖山庄绝对不止秦鸿轩一个四品神通。 能被日首亲自吩咐要‘善待’的一流宗派,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当双方眼看着要爆发冲突之时。 一名有些微胖的男人从万里军中挤了出来,迎面就赔笑道:“秦兄,先别动手,可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小弟一声,若是小弟能办的,立马就帮你办妥!” 此人虽然没有穿着铠甲,但看他身上那套与万里军相差不多的黑衣,就知道他也是万里军的人。 秦鸿轩并不认得此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沉声说道:“我要去做什么,难道还要与你们万里军报备一声不成?” “让开!” 他的身形猛地动了起来,几乎是‘飞’下台阶,一掌就朝那微胖的男人拍去! 男人脸庞上的肉浪微颤,立刻运起真气与秦鸿轩对了一招。 砰! 两人几乎同时向后退去。 秦鸿轩在台阶上倒退,连续踩碎了几块地砖才稳住身体。 而那微胖的男人则是被身后的军阵护住,长出一口气,无奈地道:“秦兄莫要随意出手,如果真的打了起来,到时吃亏的还是你们东湖山庄,那又是何必呢?” 听得这话,秦鸿轩眼神隐蔽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随即将手背到身后,冷哼道:“我倒是想要看看,你们万里军究竟打算如何收场!” 说完,他就转身入了山庄。 微胖男人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等到彻底不见了秦鸿轩的身影,他才叹息道:“这最棘手的差事,怎么就落到我的头上了?” 摇了摇头后,便是冲身后问道:“现在除了咱们这边,还有哪里没拿下来?” “秋水府,以及,大衍宗。” “大衍宗?” 听到这个答案,他有些惊讶道:“那宗门不是早就灭了?”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他便是伸手在脑门上一拍,苦笑道:“险些忘了,陶子斌那蠢货练了大衍宗的功法。” 随后,他却又狐疑道:“除他之外,大衍宗还有哪个拿得出手的传人?” 但见回答问题那名军士沉默不语,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咬牙切齿道:“那蠢货难道把大衍宗的传承全都散出去了?” 若真是如此,那这大胤江湖,可少不了‘大衍宗’传人! 想到此处,男人的脸色骤变,说道:“都在这儿盯着!别让任何人离开!我得把此事告知月首!” 待他匆匆走后。 东湖山庄之内,秦鸿轩脸色难看至极,冲那老神在在的邱陵道:“詹元明那家伙莫不是逃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莫急,庄主他自有打算。”邱陵微微一笑,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见在他这儿问不出什么来,秦鸿轩就看向了更加沉默的曾子实。 察觉到他的目光,曾子实干脆把眼神躲到别处,根本就不与他对视。 这一幕简直快要把秦鸿轩气死,“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师父和祖师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现在东湖山庄内连一个坐镇的三品都没有,如果万里军真要冲进来,他们要靠什么去挡? 万里军的军阵有多厉害,身为大胤之人,秦鸿轩早就如雷贯耳,先前在外面放那一句狂言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打突。 嘴上说说可以,真让他闯万里军的军阵,他也没那个本事。 邱陵却是淡淡道:“如果遇到什么事就要请师父与祖师出手,那我看这东湖山庄还是趁早散了吧,免得以后变成江湖人口中的笑话。” 秦鸿轩脸色微变,接着就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论你是什么意思,现在东湖山庄有难,身为庄内弟子,无非就是血战一场,与山庄共存亡罢了。” 邱陵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才是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秦鸿轩顿时沉默下来,旋即就道:“除了我们东湖山庄,还有多少宗派受到如此待遇?” 这才是他最想不通的事。 为何万里军会突然对东湖山庄动手? 且不说双方从前就没结下过任何梁子。 就算真的有旧怨,也不至于派这么多人前来堵住山庄的大门,而且还摆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的架势。 “如果我说,很可能是整个江湖所有宗派,你又要如何?”邱陵放下茶杯,望向了秦鸿轩。 秦鸿轩道:“那除非万里军已经疯了,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可说不好啊。” 邱陵淡淡一笑,接着就对曾子实道:“子实,送你师叔回去休息休息,庄主对他的责罚可还没结束呢。” 曾子实一板一眼道:“是。” 接着看向秦鸿轩,“师叔,请。” 秦鸿轩的目光先是看向了邱陵,又看了一眼曾子实,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最后只得道:“我看这东湖山庄迟早要毁在你们手上!” 说完,也没用曾子实‘陪同’,当场拂袖而去。 但这一次,曾子实并没有固执地陪着他一起离开,确定秦鸿轩真的离开,他才露出一丝担忧道:“师父至今未归,两位祖师也没有下落,再这么下去,秦师叔的担忧怕是要成真了。” “你秦师叔这个人虽然莽撞,不过他的预感也是对的。” 邱陵仍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淡淡道:“若真有死战到底的那一刻,他也会与山庄共存亡。” 曾子实不知邱师伯为何会突然说起这句话,稍一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就在这时,邱陵道:“子实,你先下去吧。” 曾子实不疑有他,点头道:“是。” 等他也离开后,此处就只剩下邱陵一人,沉默半晌后,转头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坐在旁边的老人,叹息道:“前辈不请自来,实在有失礼数。” “礼数?” 那老人笑着道:“我在这儿坐了半天,你们东湖山庄却连一杯茶都没给我倒上,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起礼数?” 邱陵闻言,起身说道:“这的确是我山庄失礼了。” 说完,他亲自替老人倒上了一杯茶,面不改色道:“不知九星宗当代伏魔刀主,到我们这小小的山庄来是有何贵干?” “难怪你这家伙没能当上庄主,连试探几句都不会,当场点破我的身份?” 魏求仙接过那杯茶,也不顾烫嘴,一口饮尽,咧嘴笑道:“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邱陵看向魏求仙端着茶杯的双手,又左右打量了一番,随即道:“前辈既没有带上那把伏魔刀,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想来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才特意跑这一趟。” 提起伏魔刀,魏求仙的眉头微扬,似乎有些不满,当场撂下了茶杯。 接着便意兴阑珊道:“跟你们东湖山庄的人打交道,还真是无趣得很。那还是少说废话,直接说正事吧。” 他抬眼对着邱陵一瞥,然后指了指门外:“外头那些万里军,我可以替你解决,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不必。” 然而,当魏求仙说完这句话,邱陵竟是直接拒绝道:“此乃我山庄之事,怎能假外人之手?前辈若是为此事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魏求仙似乎没想到邱陵拒绝得这么干脆,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笑道:“房辅卿那家伙怎么就收了你这个徒弟?” “罢了,我总不能白跑这一趟,此事你答应最好,不答应,那我就只能来硬的了。” 就见魏求仙站起身来,邱陵眼前一花,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始终云淡风轻的邱陵终于变了脸色,急忙运起身法冲向庄外。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步。 一股冲天而起的刀意瞬间笼罩整个东湖山庄。 邱陵的脚步当场受阻,身体晃了晃后,耳边便听到魏求仙的大笑:“你们这帮小毛头,堵着人家的大门作甚?散了!” 当他吐出最后那两个字时。 邱陵只觉胸口发闷,几欲吐血,心头更是凛然无比。 脑海浮现出四个字。 ‘伏魔刀意’! “这就是九星宗刀主……” 他咬了咬牙,强行稳住身体,快步冲到门外。 结果就看到原本黑压压一大片的万里军此刻全都躺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无刀在手,也能有这种实力么?”邱陵震惊过后,表情却是有些难看。 魏求仙这一出手,就等于把东湖山庄给架了起来。 原本还可以等待师父与祖师的消息,现在就只能率先与万里军撕破脸了。 这让他们原本的计划彻底被打乱,很可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小子,这就算是我送你们东湖山庄的见面礼。” 而在此时,魏求仙的声音却是从他身后响起,“你们大胤的武夫就是喜欢婆婆妈妈,都被人打上家门口了还要守着那点面子,要我说,现在就拉上那两个四品,带着庄内弟子,直接跟万里军拼个你死我活岂不痛快?” 邱陵脸色难看,头也不回道:“然后呢?真让整个东湖山庄为此陪葬?” 他虽然对秦鸿轩说,真到万不得已时,只能与东湖山庄共存亡。 但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会想要走到那一步。 邱陵也并非是惜身,而是东湖山庄绝不能断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 魏求仙摇了摇头,“就算是姬丹书在此,也只会感谢我及时出手。你至今不成三品,就是因为心性这一关过不去啊。” 邱陵转过目光看向他,“我不成三品,是因为天赋不够。” “狗屁的天赋,要是天赋有用,这天底下早就是一品遍地了。” 魏求仙不屑一笑,接着道:“记住了,你和姬丹书欠我一个人情,若是不想跟万里军拼杀一场,那最好还是趁现在带着人离开吧。” 他没再给邱陵开口的机会,踩着满地的万里军,如同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离开。 邱陵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腮帮微鼓,显然是咬住了牙关。 饶是他这么好的脾气,都被魏求仙给激怒了。 “邱陵!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秦鸿轩与曾子实终于赶了过来。 一看到这满地的万里军,秦鸿轩的脸色都变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邱陵。 曾子实却是道:“方才我听到了有人在大笑,那不是师伯的声音。” 秦鸿轩狐疑地看向曾子实,他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魏求仙以伏魔刀意大喝一声,除了被他有意针对之人,就只有邱陵听了个真切。 不过,邱陵也没有与他们解释太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昏了满地的万里军,立刻沉声道:“计划有变,吩咐下去,叫庄内的弟子做好准备,把家眷送走,愿意留下的……” 邱陵微微一顿,接着道:“随我前往妙音寺。” “去妙音寺?”秦鸿轩也意识到了什么,难得没有与邱陵做对,点头道:“子实,快去安排。” 曾子实也看向那满地的万里军,随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鸿轩则是盯着邱陵道:“现在这个时候,你要去妙音寺?难道是要跟万里军开战了?詹元明若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现在庄主不在,庄内一切以我为主。”邱陵道:“而且,你看看现在的场景,可还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秦鸿轩立刻就不说话了。 这满地的万里军,虽然一个人都没死,但等他们醒过来,绝对不会认为此事与东湖山庄无关。 “这些人你要怎么处理?”他沉默半晌,还是问了一句。 邱陵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果断道:“全都废了。” 这下,倒是换成秦鸿轩迟疑了。 “废了这么多万里军,那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秦鸿轩道:“你确定?” “不废了他们,等他们醒过来,必然要血洗山庄,到时可没有人再来帮我们一次。” 听到邱陵这句话,秦鸿轩也不再多言,“这些都是日首的私兵,就算对他们出手,与万里军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走下台阶,随即忽然道:“我还是认为,当年应该让你来做庄主。” 邱陵淡淡道:“我只是让你废了他们,如果是詹元明在此,也许会让你杀了他们。” 秦鸿轩闻言,不再开口。 只是身上燃起了汹涌气焰,跨步走向那群万里军。 …… 离开东湖山庄不久,魏求仙便感觉自己被一道气息锁定,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家伙不躲去大虞,怎地跑来大胤凑热闹?” 说着,他侧过头,看向了那一脸无奈的杨垂皇,“怎么,想找老朋友叙旧?” “那倒也不是。” 杨垂皇叹息一声,目光越过了魏求仙。 魏求仙被他这道目光弄得一愣。 随即就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嗡鸣,猛地转过头,就见伏魔刀从上而下,照着他的脑袋劈了过来! 魏求仙抬起一根手指便抵住刀锋,脚下的地面却是骤然裂开,身体几乎沉入其中,但还是笑着道:“夜主,用我的刀来斩我,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第766章 环伺 “你不在九星宗守着你那块玉璧,跑到大胤来凑什么热闹?” 楚秋笑着问了一句,在此期间,手头力量仍在不断施加。 伏魔刀与魏求仙的指尖摩擦出极为尖锐刺耳的声音,也使得魏求仙的眼神微微一动。 尽管伏魔刀这等神兵不会反噬其主,纵然他用一根手指挡住刀锋也依旧伤不到他,可那股不停压下来的力量却无法豁免。 只见他脚下的地面逐渐裂开,身体下沉,几乎没过双膝,终于腾出另一只手,在伏魔刀的侧面屈指一弹。 嗡! 长刀一震,楚秋向后退了半步。 而魏求仙则是趁此机会拔出双腿,立刻与其拉开距离,笑呵呵道:“这才几日未见,夜主的本事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不过,夜主何必与我这老头子为难?” 他微微摇头道:“咱们才是自己人。” “魏求仙,你这老家伙跑到大胤来,是不是为了争夺邪惑留下来的东西?”可在这时,杨垂皇无声无息地来到魏求仙身后,“有好处的时候不见你提起自己人这三个字,惹上麻烦了,倒能记起夜主是自己人?” 魏求仙笑容一僵,头也不回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你一个魔门之人,老夫若不是看在夜主的面子上,早就动手擒了你,送去神印山讨份好处了。” “看看,这就是九星宗刀主,你是真的无利不起早啊。”杨垂皇叹道:“在大离江湖给我泼脏水的明明是你们九星宗,怎么,不把我押回去,难道是怕剑主给不出你什么好处?” 魏求仙眯眼道:“听你这意思,你是觉得很冤枉了?” “我为何不冤枉?”杨垂皇说完,看向楚秋道:“正好夜主也在这儿,不如给杨某评评理,我像是会夺祸星剑的人?” 让杨垂皇没有想到的是,楚秋反手将伏魔刀挂回腰间,竟是点头说道:“像。” 杨垂皇一时无言以对,而魏求仙却是大笑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这魔门余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以为夜主会上你的当?”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秋瞥了魏求仙一眼,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开口问道:“剩下还有谁。” 杨垂皇知道楚秋在问什么,略是沉吟道:“除了魏求仙这老东西,应该还有三人。” 楚秋颔首道:“算你在内,那就是五个大离无量跑来凑热闹了。” 顿了顿后,楚秋有些遗憾道:“大胤都能挑出十个无量对付邪惑宫,你们这些捡便宜的,就来这么些人,还有脸吹嘘大离江湖是三座天下之最?” “应该是六人。”魏求仙纠正道:“你这大离夜主,难道不算大离的无量境?” 虽然被他抓住了言语当中的漏洞,楚秋却只一笑道:“我不是无量。” 魏求仙呼吸一滞,也不知是被噎住了,还是被气到了。 有些怪声怪气道:“那倒也是,打破天地之限的三品,跟咱们这些无量自然不同。不过夜主这番话,不该与我们说,该是问问大胤的人到底怎么看待你这身份的问题。” “邪惑宫这一倒,非但没能让大胤江湖缓上一口气,反倒把刀子递到了日首面前。等那些武夫回过神来,他们究竟会怎么看待你的出现,我猜应该不是感激。” 说到这里,魏求仙摇了摇头,目光在伏魔刀上停留一瞬,“既然咱们三个已经提前会合,不如谈谈要紧的正事。” “那是你对来说要紧的正事,杨某可不想要邪惑的东西。” 杨垂皇像是生怕沾惹上什么晦气一般撇清了关系:“我只是路过大胤,顺便与夜主见上一面,与你这老东西不是一路人。” 魏求仙斜眼看向杨垂皇,“你要往哪儿走,能顺路顺到大胤来?” 杨垂皇笑呵呵道:“与你无关。” 端看这态度,摆明是要与魏求仙划清界限,绝不惹麻烦上身。 魏求仙倒也不与杨垂皇多作纠缠,淡淡道:“邪惑这数百年来收集了不少好东西,光是那些武学,都足以让天下武夫打破头,夜主难道就不动心?” “老前辈,你这就有点不要脸了。”楚秋疑惑道:“邪惑宫里的东西,本就该归我所有,你现在拿我的东西与我谈条件?” 魏求仙笑了笑,道:“武学传承,我倒不看重,如果夜主想要,自然归你所有。” 楚秋不置可否地道:“那你想要什么?诸法网罗,还是邪惑那不死的换身夺舍之法?” 邪惑身上有价值的东西的确很多。 哪怕抛开邪惑宫多年收集的武学、珍藏不谈,诸法网罗这部诡异功法,就比许多天境武学更有价值。 即便魔门号称传世三千绝学,各种特殊的功法层出不穷,但以当前流传的魔功拿来与诸法网罗相互比较,全都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 像魏求仙这样的老家伙不远万里赶到大胤,所求的极大概率就是诸法网罗。 “诸法网罗这东西过于邪性,我这把老骨头可没有本事降服它。不过,邪惑宫的好东西,也不止你说的这两个玩意儿。” 说到这里,魏求仙神神秘秘道:“邪惑这老鬼当年自海外而来,游历世间,最后却选择在大胤藏身,你们猜猜,这是为什么?” 虽然他压低了语气,想要营造出某种气氛,但杨垂皇听完以后顿时不屑一笑:“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因为他不敢去大玄。” 往前推个数百年,那时正是大玄的鼎盛时期。 说一句三品遍地走都毫不为过。 如果邪惑当年选择了大玄,只怕他根本活不到今日,早早就被大玄那些三品武侯给斩了。 “邪惑生性谨慎多疑,他选择在大胤藏身,自然有他的考虑,但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大玄,倒也不能把话说死了。”魏求仙摇了摇头,“不过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没有胆量迈进大玄,而且,我能肯定一点,当年他尝试过,只是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你该不会想说,此事也与岐龙山有关?” 楚秋眯了眯眼,一瞬间就想到了这堪称最‘神秘’的宗门,“以邪惑当初的实力,岐龙山没有必要针对他出手。他想跟岐龙山扯上关系的办法,只有拜入其中这一条路。” 魏求仙笑道:“夜主果然是个聪明人,比这姓杨的强了太多。” 杨垂皇瞥他一眼,毫不在意这句话,淡淡道:“就算邪惑曾经拜入岐龙山,你觉得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东西?” “长生之法?”楚秋看向魏求仙。 杨垂皇也跟着沉默下来,摇头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之法,除了这老东西,没有几个三品会把岐龙山的传闻当真。” 事关自己的毕生追求,魏求仙倒是严肃了几分,“长生之法一定存在,只不过,它的模样或许跟我们所想的不太一样。” 杨垂皇看也不看他,继续道:“江湖上盛传的说法,无非只有两种。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密文,也许藏着连离太祖都没能找到的岐龙山秘藏,又或者,它本身就是通往武仙的修炼之法。” 楚秋笑问道:“记得这么清楚,那你到底认为,岐龙山的秘密会是哪一种?” “哪种也不会是。”杨垂皇斩钉截铁:“自离灭大玄,已过去将近两百年,到底有谁得到了岐龙山的秘密?” “神印山的‘血图’,你藏着的那块玉璧,类似的东西多年来几经转手,却无一人勘破密文,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杨垂皇摇了摇头,说道:“岐龙山的秘密,早就随离太祖沈道纯那一把大火断了根,只有你这样的老顽固,才会相信它真的存在。” 魏求仙也不与之争论,而是看向楚秋道:“我的目的就只有这一件东西,夜主如何,夜主可愿与我联手?” “以你的能耐,大胤没几人是你的对手,你却偏要与我联手,看来这次一同来的人当中,有你的对头?” 楚秋却是闻弦知意,看穿了魏求仙的真正打算。 魏求仙‘呵呵’一笑,道:“如果没碰上夜主,自然要靠我自己去跟他们斗,不过既然有更省力的法子,让些好处给你,总好过最后被人捡了便宜。” 说到‘被人捡了便宜’的时候,他用余光扫向杨垂皇。 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杨垂皇叹了口气,说道:“总之我对邪惑宫没有兴趣,如果夜主想与这老东西联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他也摆出了态度。 无论邪惑宫里到底有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兴趣。 “我可没说过,你可以离开。”就在杨垂皇打算离去之时,楚秋目光一转,盯着他道:“日首要把自己化作大胤龙脉,这件事,你认为是利还是弊?” 这话一出,就连魏求仙都忍不住瞥了杨垂皇一眼,语气怪异道:“姓杨的,满口胡诌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龙脉之说……怎有可能会是真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有点讽刺了。”楚秋的手掌压住刀柄,缓缓道:“连长生之法你都愿意相信,却不肯相信龙脉是真的。看来在你眼中,龙脉之说,比长生武仙的传言更加荒诞。” 魏求仙痴迷于岐龙山的长生之法,在大离许多高品武夫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这也是导致他一直以来为人所‘不耻’的根本原因。 堂堂九星宗刀主,整日只想着如何成仙,但凡了解内情者,对他无不是鄙夷之至。 但就连魏求仙在提起龙脉时,态度都如此明确,可见龙脉二字,在他看来比长生更加虚无缥缈。 只见魏求仙摇了摇头,说道:“龙脉之说,同样也是起源于大玄,听闻当年离太祖便是与妖蛮联手,借气数反噬之力,击碎了大玄的龙脉,才将日渐衰败的大玄彻底覆灭。不过,这个传闻的真假,从来无人证实过,这许多年来,也根本没人见识过所谓的‘龙脉’到底是什么。” “倘若没人见过,就代表龙脉不存在,那试问有谁见过长生武仙?又有谁真的破解了岐龙山的长生之法?” 杨垂皇自然不甘示弱,当场反唇相讥。 只此一句话,直切魏求仙的要害,令他脸色转红,支支吾吾了半晌,便像是恼怒一般摆手道:“你这魔门余孽岂知天道奥妙?” 杨垂皇仍是冷笑:“天道奥妙,杨某的确不清楚,但杨某可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空耗半辈子。” “你……” “我什么?” 两人互相瞪了半晌。 最后还是魏求仙先败下阵来。 沉声说道:“老夫说了不与你一般见识。” 杨垂皇也懒得与他争吵,直接说道:“日首想要以自身铸成龙脉,必定不是临时起意,他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准备根本无人得知,所以,杨某也不好说这到底是利还是弊。” “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如果日首真的化身龙脉,从此大胤的兴亡,就全部都系在他一人之身了。” 杨垂皇抬眼看向楚秋,语气无比凝重地说道:“想以一己之力掌握王朝命运,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相信夜主早已深有体会,死在你手中的靖海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杨垂皇提起靖海王,楚秋面无表情道:“靖海王有日首这样的实力?” “那倒是没有。”杨垂皇老老实实道:“虽然他献祭了近乎九成皇室族人,又以万人血肉制造三品武躯,但他那点实力,与日首相比,不亚于云泥之别。” 把靖海王跟日首放在一起比较,甚至算得上是贬低大胤万里军的统帅。 不过,杨垂皇也明白楚秋想要说什么。 就算两人拥有相近的目标,却不代表日首最终一定功败垂成。 他的实力,远非靖海王所能比较,万里军也比靖海军强出不止一线。 倘若真给他办成此事,到底是利还是弊,恐怕就连日首自己都说不清楚。 杨垂皇更是没有这份本事,提前断定诞生龙脉对于大胤究竟有何影响。 而在此时。 魏求仙却是故作高深地笑了一声。 “看来夜主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呐。” 楚秋也笑了起来,“这毕竟不是件小事,如果龙脉的影响不单只是大胤,而是如这天地异变一般,扩散到三座天下,到时再想出手阻止,未免太迟了。” 虽说地灾幻境当中,林听白的念头并未如沈氏老祖那样被牵动,但他也拥有与林听白相同的记忆乃至人格。 他会着重提及龙脉,甚至不惜卖个人情给自己,以换来自己出手斩断大离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龙脉,就说明此事背后定有更深的牵扯。 哪怕这是地灾林听白的一次试探,亦或是提前留下的陷阱,那也证明了龙脉之说必然是真,而且,这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至少能够对三品武夫造成致命的威胁,才有资格被林听白拿来布局。 楚秋的想法很简单。 日首想成为龙脉,无论是利还是弊,都不能让他真正办成此事。 “夜主不要忘了,到了三品境界,你就等于一脚迈过进了天人之变的门槛。从此往后,三品之下的事再与你无关。就算大胤龙脉一成,死得也不过是些凡人,对你我来说,凡人的生死,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已。” 魏求仙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身毫不相关的事。 只是与此同时,他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异色,打量着楚秋的表情。 杨垂皇则是面露古怪之意,欲言又止。 “老东西,用这种拙劣的话术试探我,我看你也是活腻了。” 可楚秋却是一眼看穿了魏求仙的心中打算,淡淡说道:“不管日首到底有何打算,如今这三座天下,容不得任何变数。” “夜主当真要掺和到其中?”杨垂皇脸色一变,道:“这一次跟大虞可不同,继续下去,恐怕会死很多人。” “老夫倒觉得,如果真能多死几个藏头露尾的老家伙,也算不上是坏事。” 魏求仙笑了笑,然后看着楚秋道:“想找日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奔皇城。若我助夜主一臂之力,不知夜主可否愿意帮我拿到邪惑藏起来的东西?” 大胤皇城? 楚秋心中一动。 仔细思考半晌,颔首道:“好说。” 魏求仙闻言,笑容更是‘真诚’了几分。 然而杨垂皇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开口说道:“你这老家伙添什么乱?直闯大胤皇城,到时别说是日首,就怕连皇室都要转过头来对付咱们。” “那又如何?老夫连大离皇室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还怕他大胤谢氏?” 魏求仙斜睨杨垂皇,嚣张道:“就算谢氏有什么不满,也等见过日首再说。” 杨垂皇忍不住道:“夜主,你别听这老家伙狠话放得厉害,如果到时候真的惹来大胤举兵过境,他只会比谁跑得都快。得罪人的后果让你我去扛,他拿了好处躲进九星宗,事后谁能找到他?” 其实就算杨垂皇不提醒,对于魏求仙在打的算盘,楚秋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只不过,魏求仙方才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 就见楚秋敛眸思索,缓声道:“倘若日首放弃了自己的修为,那他会藏在哪呢?” “……” 杨垂皇无言以对,半晌过后勉强说道:“皇城确实是他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毕竟,想要化身龙脉,他就离不开大胤的气运。” “一国之都,风云汇聚,日首的化龙之路,最终必须要走向皇城。” 楚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就对了。”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走。 杨垂皇忍不住道:“这浑水你非趟不可?” 虽说之前魏求仙那一番话,更多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但他终究还是说对了一句话,就算日首功成,死的也是一些‘凡人’。 或者说,死的只不过是一些大胤人。 “你不想去,那就试试离开。”楚秋却没有与他多说什么,握住伏魔刀:“别忘了,你还欠我个大人情。” 见状,魏求仙也笑着往前迈了一步。 很显然,他想要与楚秋合作,现在就要坚定地站到楚秋那一边。 杨垂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魏求仙,知道这老家伙有多难缠,表情一时有些阴晴不定。 稍作纠结后,还是决定退让一步,低声道:“如非必要,最好别对皇室成员出手,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别去杀皇帝。” 他的语气无比严肃道:“武夫干涉皇权本就是大忌,如果你们动了大胤皇帝,气数反噬的后果,相信不用杨某多言了。” “好端端的,杀皇帝做什么?”楚秋却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道:“我非是嗜杀之人,如果日首愿意配合,说不定连他都不用死。” 杨垂皇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心想你这句话,还是对大虞说吧。 死在靖海王之乱当中的武夫可未必会同意这句话。 尤其是那几个成就楚秋惊世之名的四品神通,不光丢了性命,连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于一旦,这么多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楚秋嘴里说的每一个字,杨垂皇都信不过。 但,他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便也不复再言,默默跟了上去。 …… “月首与其说服我们二人,倒不如想想办法说服日首。” 孔愚微叹道:“行此险着,若是掌控不住局面,最终只会让大胤陷入万劫不复。” 房辅卿则是面无表情道:“就算日首成竹在胸,也要想想整个江湖会是怎样的反应。他想以一己之力掀翻这座存在了数百年的江湖?老夫且不论他是否有这个本事,就算他真的做到了,让大胤变得一片混乱,难道就是度过灾劫的法子?” 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定。 丝毫不认同日首的做法。 自斩气数,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结果都是让大胤原本安稳的局势彻底崩塌。 他们大胤又没有大离那样雄厚的底子,这样的危机,一次便足以伤筋动骨,再也缓不过来。 第767章 破空 正当双方还在皇城之内相互僵持时。 忽然有一名军士匆忙赶来,在月首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尽管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却根本瞒不过孔愚和房辅卿的耳力。 “知道了,下去吧。” 月首面无表情地颔首说完,便看向前方二人,坦然道:“两位应该听得很清楚了,现在整个江湖,只有个别一流宗派仍在负隅顽抗,余者皆已被万里军攻破。” 她稍加停顿,目光落在房辅卿脸上:“其中就包括东湖山庄。” 房辅卿淡淡道:“老夫早已不是庄主,就算你们灭了东湖山庄,也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该去忧心之事。” “房先生好度量,佩服。”月首唇角微翘,眼底更是闪过一丝冷意,接着就道:“整个大胤宗派,竟连一点能入眼的反抗都没有,江湖糜烂至此,唯有将其推倒重来,两位现在可能体会到日首的用心良苦?” “你这丫头看似坦诚,嘴里也没一句实话。”这时,孔愚开口说道:“日首若是想要让大胤江湖浴火重生,总该挑些好苗子培养培养,没有后继者,又何谈重来二字?” “老头子我眼力浅薄,实在看不出日首到底想要带大胤往哪儿走,倒是看出了斩草除根的狠劲。” 月首淡淡道:“像你这种丧家之犬,无法领会日首的深意,也不值得奇怪。至于后继者,谁说日首没有挑选一个后继者?” “一个?” 房辅卿语气微沉:“日首想靠一个人撑住大胤,谁能担此重任,你么?” “当然不是我。”月首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摆了摆手道:“言尽于此,两位并不在日首的目标之内,若不想惹祸上身,就安心在此等待一切尘埃落定便是。” “如果老夫非要惹祸上身呢?”房辅卿向前踏出一步,背后升起丈高的华光,眯眼问道。 月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摇了摇头,“我的回答,应该不会让你感到满意。” 倏!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远处袭来。 一名处于阵中的军士像是被重锤击中胸腹,被打得腾空而起,化成残影撞进几十丈外的院墙之上! 轰隆! 那座院墙节节坍塌,激起浓郁的尘烟。 月首向那边飞速一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做了个手势。 原本还呈松散阵势围住孔愚、房辅卿两人的万里军瞬间变为方阵,真气流转贯通,化作一面无比巨大的圆盾。 几乎就在这瞬间,那破空声再度响起,在真气凝成的圆盾表面敲击出剧烈的涟漪! 直到这时,月首才看到引发破空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竟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羽箭。 僵持不到一个呼吸后,羽箭余力尽消,彻底粉碎。 但月首却是冷声道:“有胆量到大胤皇城来闹事,难道没胆子现身么?” “现身又能如何?”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大笑,紧接着,就见数百丈外,一道身影站房顶,张开巨大的长弓,搭上羽箭对准圆盾:“你有本事走出军阵再说这句话?” 第768章 现踪 楚秋看着前方的老人,淡淡说道:“如果日首不在皇城,今日之事,大离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则是向杨垂皇那边看了一眼。 杨垂皇虽有几分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手指在半空勾勒出一个‘禁’字。 如今皇城大阵尚未复原,倒是让他这禁字诀有了用武之地。 感受到天地之力变得犹如泥沼,老人脸色难看,单手扶着巨剑,脸色几次变化,一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除了面前的大离夜主,还有那出身神印山的魔门谋士,以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魏求仙。 这三人任意一人,都不是他现在所能对付的。 更别说是三人齐至。 “谢应,老夫劝你一句,别在这儿死犟了。你以为你是在维护大胤的面子,殊不知里子都已丢尽,再这么下去,这天下还是不是你们谢氏的天下,那可都说不准了。” 就在这时,魏求仙笑了起来,背着手踱步走向前去,“夜主既然已经答应,如果日首不在,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还不就着这台阶赶紧下来还在等什么?” “他何时能代表大离了?”名叫谢应的皇室老祖沉着脸色道:“更何况,老夫本就不需要大离的交代,是你们硬闯皇城,如今更是得寸进尺,难道大离想要开战不成?” “你这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魏求仙的笑容一收,“大离会不会跟你们开战,我倒是拿不了主意。但是,九星宗这边,我还是能做得了主。” 如今九星宗的宗主,虽以剑主为尊。 可魏求仙这个刀主,也不是全无地位。 宗内九兵并非全部有主的情况之下,伏魔刀主想要对大胤江湖动些手段,这点话语权,他魏求仙还是有的。 面对魏求仙的威胁,谢应紧握巨剑,闷声说道:“万里军的叛变,是大胤的家务事,你们这些人……” “都到这种时候还在家务事,你真觉得日首这么做,只是单纯要对大胤的气数出手么?”杨垂皇将他的话打断道:“如果让他把自己炼成了大胤龙脉,从今往后,你们大胤的兴衰便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谢应眉头紧皱,却不接话。 显然还是不太相信,这世上真有龙脉之说。 不过,他回想起方才月首被逼退之时,那大离三品与她之间的一番对话,心底便是暗暗一动,接着就道:“只有一刻钟。” “这是老夫最后的让步。” “你们皆是三品武夫,在此以天地观搜查日首,不可离开半步。一刻钟后,无论是否找到他的踪迹,你们都必须退出皇城。” 谢应顿了顿,沉声说道:“否则,就算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不要……” “一刻钟,足够了。” 然而杨垂皇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冲楚秋点头道:“他比大离皇室那老怪弱了不少,几句威胁无关痛痒,如果一刻钟找不到,我们再打进去便是。” 如此毫不遮掩的话,令谢应眼皮狂跳,气得脸色铁青。 但也无法反驳。 第769章 纷争 深埋在地底的邪惑宫如今重现天日,却与众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邪惑身死,洞元,诸法,慎独三殿早已毁灭,眼前只剩下如此惨淡的场景,倒令人不禁唏嘘。 不过现场众人,大多都是易容改面,藏匿身份而来,彼此互望一眼,便各自拉开距离,默契地互不打扰。 踏入那一片狼藉的藏书之地,许多人就此停住了脚步。 面对邪惑数百年来收集到的武学,能够做到不动心者寥寥无几,即便那些目不斜视之人,心中也未必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碍于本身的目标,唯有暂时放弃此地。 行至深处,到了那如同黄金铸就的阶梯之前,此时已经只剩下六人还在继续前行。 “再往前去,咱们几人可能会有冲突,要不先在这儿确认一番?” 一名身材魁梧,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向其他几人看去,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我从大虞赶到这儿来,自然不想空手而归,诸位不如说个章程,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为好。” 听得这话,其余五人也停下脚步。 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淡淡道:“大家都是不远万里赶到此地,谁想空手而归?你要一个章程,倒不如先把自己的目标说出来。” “嘿,这话有理。”另一个佝偻的老人点了点头,咧嘴笑道:“老夫从大离跑到这儿来,正经遭了不少罪。还要躲着魏求仙那老乌龟,一个不小心,可能把命都给丢了,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想套我们的话,未免想得太美。” 老人摇了摇头,末了还道:“大虞武夫全是你这种货色,也难怪混不出个名堂。” 其他三人倒是没有开口,只不过,态度也都相差无多。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才来冒险行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交了底。 而那魁梧男人脸上的笑容不减,爽快道:“既然如此,那就我先来。” “我想要邪惑吞服三毒的法子。” 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就看向其他几人,缓缓道:“这不算是特别稀罕的玩意儿,养三毒代价太大,而且也要有合适的人选,最后能不能练成,还得看运气够不够好,几位,应该不会与我争吧?” 这话一出。 其余五人的表情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大家都是经过重塑骨肉,易容改面的模样,想要通过表情神态去判断内心所想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这短暂的沉默,却也足以证明,魁梧男人想要的三毒之法,并不足以让这几人心动。 这时,那佝偻老人笑了笑,声音沙哑道:“老夫想要换身夺舍的功法,还有谁想抢?趁现在知会一声,免得到时斗了起来,那可就容不得半点留情了。” “换身夺舍,也是我的目标。” 一名身材修长,肤色惨白的男子瞥了老人一眼:“不过,如果此法落于文字,我只需要看上一眼,原本归你所有,可否?” “行。” 老人闻言,答应的也很是痛快,接着道:“虽然不知魏求仙那老东西现在为何腾不出手来,但最好不要耽搁太久。等他来了,咱们一个也跑不了,全都得交代在这儿。” 第770章 终见 八险门内。 莫观海望着一地狼藉的景象,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嘴里不停骂着污言秽语,几乎把日首的祖宗全部问候一遍。 即便如此他仍不解气,还想过去拆开那具尸体的盔甲,好好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但还没等他迈步上前,就被乾一抬手拦住。 “你现在拿这具空壳泄愤没有任何意义。” “老子只要解恨,谈个屁的意义!” 莫观海虽是沉声反驳,但也停住了脚步。 然后转头看向姬丹书,“你们东湖山庄肯定也遭了难,你跑到老子的地盘作甚?” 姬丹书摇头不语,只是按着谢秀的肩膀,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出,像是要把谢秀的气脉与丹田全部撑到炸开一般。 可面对如此浑厚的真气,谢秀非但没有露出任何痛苦难忍的表情,气息反而愈发晦涩,就好像在他体内存在着一个无法填满的深坑,以姬丹书的功力,甚至都引发不了半点动静。 这就太过古怪了。 谢秀眉头微沉,说道:“祖师,难道我真的被邪惑同化了么?” 姬丹书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撤回手掌,又顺手摘下那只干瘪葫芦。 随即道:“邪惑的念头已经彻底熄灭,现在留在你体内的,很可能是洞元。” 听到洞元二字,谢秀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倒不是在洞元殿那段时间当中,他真的与其有了什么交情,仅仅是因为‘参悟’那三块石壁时,隐约能够感知到洞元的一部分想法,以此看破了他的计划。 当时谢秀还不知那到底是何缘故。 如今却逐渐意识到,洞元殿内留给诸多白衣居士参悟的石壁,其中应该隐藏着荒雨歇的心力念头。 而他所感受到的,也许就是荒雨歇故意暴露出来的那一部分。 “又是荒雨歇那杂种?”莫观海骂了一声,然后道:“他跟邪惑融为一体,现在连邪惑都死了,那杂种怎么还不死?” “生生死死,全看你要如何界定。” 姬丹书淡淡地道:“希诚身为邪惑自斩的一道念头,却有了自己的意志,如今邪惑陨落,他却还活着,那你觉得他到底算不算是邪惑的一部分?” 莫观海的目光落在那只葫芦上,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声骂道:“一群怪物!” 邪惑宫的存在,无论放在哪一座江湖,都称得上是近乎无解的诡异。 甚至,一直到现在,莫观海对于邪惑的死,仍然没有太多实感。 他总觉得,那老怪物就藏在某处,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不过对于邪惑的忌惮,倒也并没有影响莫观海的判断,他指着那‘沉默不语’的干瘪葫芦道:“他能活下来,靠得是站对了位置,那荒雨歇又是凭什么?” 姬丹书似乎不愿在此事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如今日首化出数具分身,甚至能保留他自身的八成实力,依老夫看,他很有可能像邪惑一样,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修为。” 第771章 残念 谢秀未曾想到,自己体内的念头竟会以这种方式‘苏醒’。 看着掌心那道代表着大妖遗骨的纹路,沉默半晌后道:“若是旁人说出这话,我还会考虑一番,但,从殿主你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大胤的劫难,就是因你们邪惑宫而起。现在日首突然性情大变,恐怕也与你们邪惑宫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儿,谢秀摇了摇头,向范不移伸出手,客客气气道:“劳烦阁下借刀一用。” 范不移倒也没有犹豫,直接将百年刀递到他手中,‘好心’道:“你若是下不了手,我也可以代劳。” 谢秀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挥刀向自己的手臂斩去! 但当刀锋落下的瞬间,姬丹书一弹指,便将百年刀震开。 谢秀险些被这股巨力拖倒在地,勉强站稳后,疑惑道:“祖师?” “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姬丹书道:“现在他这点念头,夺不走你的念头,反而能成为你的帮手,就像他一样。” 见姬丹书举起那只干瘪葫芦,谢秀却也无法反驳。 毕竟,‘希诚真人’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真不愧是东湖山庄建立以来最强的武夫,你这份胆气,就已胜过其他几人了。” 那道紫色纹路里传出洞元的笑声。 姬丹书却是面无表情道:“老夫虽神藏有损,但要灭了你这道心力念头,也只是一剑而已。你若有话想说,最好现在开口。” 说着,姬丹书看向莫观海,“给你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如何?” 莫观海咧嘴笑道:“那敢情好啊!”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道:“老子求之不得!” “莫观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邪惑才是你的仇人,而我,与你并无仇怨。” 洞元却根本不惧莫观海,淡淡言道:“不过,这些事既然都已经过去,那就没必要再提起,当下之急,不在私仇,而在大胤的气数。” 随着洞元的声音不断响起,谢秀掌心的那道纹路也变得愈发深邃,渐渐有些发热。 谢秀脸色微变,倒不是因为这纹路的异常,而是洞元那句‘大胤气数’。 “你知道日首为何要这么做?” 他急忙问了一句。 但洞元回答的也很干脆,“我与日首并无交际,怎能知道他的计划?” “那你……” “跟他废什么话,先把这只手砍下来,你有遗骨在身,未必不能长出一条新的手臂来!”莫观海这会儿却是打算抢下百年刀,面目狰狞地道:“别以为没了肉身,老子就拿你这杂种没有办法!” 他虽是气势汹汹,但终究伤势太重,动作慢到连谢秀都能轻易闪开。 好在这时乾一道:“你不知日首的计划,那总该知道邪惑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令洞元发出轻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知道邪惑的打算。就从他将诸多武学送到外界开始,我便猜到了他的打算。” “如今看来,那些武学,应该全都落在了日首的手里。” (ps:已经补完两章,争取明天全部补完,大概要忙到八九号会恢复正常更新,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