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神君做靠山》 第1章 去死吧 天历六百八十五年,龙吼湾,风神岭。 明真魔君双臂皆断,双目泣血,法力消逝的钻心之痛使她整个人蜷缩在血污中无力动弹。 即便如此,她依旧死死护着身下已然一半身体化为焦木的敦题,咬紧牙关将自己也在不断流失的法力注入他的体内,吊住最后一口气。 搭在身上的黑色斗篷应声而落,岚雨有些嫌恶地站得离那摊血污远了些,之后才看向身着戎装手持伏魔剑的太行神君:“神君为何还不动手?” 太行倒是无所谓做这个了结,只看向岚雨最后确认:“若和渊知道是你把她和那总跟着她的榆木疙瘩骗来中了埋伏死个透顶,他必定不会念着昔日师兄妹之情放过你。” 岚雨仙君方才飞升成为道君,额间的十字星芒在夜色中闪烁着夺目光亮。 她伸手搭在剑柄之上,笑得轻巧:“大战持续百年,咱们仙族也都乏了。太行神君作为九武尊之首亲自挂帅征战,要是没能解决这祸害,也不好跟天帝交代吧。” 她停顿半刻,继续笑道:“更何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渊又如何能探清一切原委。” 岚雨的目光越过太行神君落在元菲身上,原本漠然的双目中忽地溢出恨意,她缓步走向她,猛地抬脚狠狠踢开了她和敦题。 一口热血喷涌而出,元菲被踢开后迟钝半刻,回过神来时还是挣扎着想要爬回敦题身边。 直到被人死死踩住了胸口又一次吐出鲜血,方才放弃。 双目模糊中只能看见一抹雪白,无法辨认那身形究竟是谁。 仙族人人喜白衣,但能在这时候对她拳打脚踢,除了岚雨之外,倒也不会有旁人。 她也该猜得到,太行神君与岚雨交好,但他是武夫,这般细致又阴毒的计谋,他独自一人如何想得出来。 元菲扯起因为法力涣散而逐渐僵硬干裂的唇角,刚出口一个字便又咳出血来:“咳,岚雨道君飞升成功还没多久罢。难怪这一脚不痛不痒,本君竟是毫无感触——” 她嘲讽的字句根本未曾落地,岚雨便拽起她的衣领把她拉近自己,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耳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元菲,虽努力克制,还是难免咬牙切齿:“都这时候了,魔君这嘴硬的毛病依旧不知收敛。不要脸的本事倒真是一如既往。” 元菲被她打得耳中嗡鸣,连眼中的鲜血顺势落在干裂的伤口上,疼痛更甚。 但这些痛楚比起法力溃散的撕心裂肺早已不算什么,元菲强撑着自己最后一丝神志,就算死也不愿让岚雨好过:“道君说笑了,这本事不都是跟您学来的吗。” 岚雨似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垂死挣扎,不怒反笑:“既如此,那也是东施效颦,自作多情。” 她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她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开口:“魔君也知道,和渊神君专程追着我下凡历劫,至于我们在人界都发生了些什么,可需要我一一说给你听?” 岚雨明显能感受到元菲身体的僵硬,她侧首与她四目相对,很是满意她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魔君,从你父君还活着那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就算你是魔界帝女,未来女君,这世上也总会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她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敦题身上。 虽然看不真切,可元菲还是能感受到岚雨神色的变化。 她登时警觉,方才的坚韧外壳瞬间碎裂:“你做什么!” 岑听雨回首看向她,眼底的疯狂几乎掩饰不住:“这烂木头便是你那表弟敦题?就是他总在天魔两界给你与和渊传信?” 元菲没有回答她,只冲她恳求似的摇头,血水从她双眼中急不可耐地涌出,显然已是十分慌乱。 就连声音都在颤抖:“岚雨,你我的恩怨便在你我之间。敦题只有六百岁,刚刚才能化成人形,你放过他——” 岚雨闻言忽地大笑出声,心底满是说不出的畅快盎然:“放过他?那你求我啊。” 她抬手敲击着元菲的额头,眼神示意:“只要你跪下来,就地磕三个响头,我自然会放过他。” 骄傲如明真魔君,岚雨本不信她会为了这世间任何人或事下跪。 可既然她跪了,岂非更加快意。 眼见元菲丢弃所有自尊跪在自己脚边,岚雨毫不犹豫地抬手抽出太行神君那把伏魔剑直接刺入敦题的心口。 伏魔剑出,三界万物尽诛。 即使是神农大神亲手种植,残余其神识的千年神木血脉,也能在瞬间变作枯朽焦木。 “岚雨!” 元菲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伤害岚雨,可她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岚雨连躲都不必躲,眼睁睁地瞧见她跌倒在泥泞中,抬脚轻飘飘地踢开她,将剑重新扔回太行神君手中。 “取她性命,回去论功。” 她说着化出手帕擦了擦沾上血污的双手,一向清冷飘逸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鲜活的表情,垂首看向元菲时说出口的三个字却又无比阴冷。 “去死吧。” 从此以后,她才是三界之中唯一会被和渊神君在意的那个人。 太行神君手起剑落,尘埃落定。 被刺穿的心脏早已麻木了痛意,失去法力庇佑的身体魂魄开始彻底崩塌。 只见元菲终于现出了白泽原型,凄厉嘶吼,上古神兽翻山倒海的力量几近震撼天地,却还是在万道黑浪中神形俱灭。 持续将近百年的大战,也于此刻正式画下句点。 第2章 明真魔君重生了 明真魔君重生了。 她倒是没做过这等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去妄想自己能够再活一世,但承蒙老天不弃,她还真就活过来了。 唯一缺憾,便是套着这么憋屈的一副皮囊。 大名鼎鼎的魔界之主,居然成了位半吊子仙族,甚至于在前世,这类没有姓名的人界散仙根本不配被元菲放在仙族这个范畴之中。 可惜今非昔比,再不情愿也舍不得一头撞死。 大多数人死过一次便是结局,元菲不知这世间是否还有旁人也如她这般际遇,但她的确是比从前更加珍视这难得重来的生命。 三月草长莺飞,一路踏春而行,就连白色衣裙被山间溪流溅湿了裙摆也并未惹她注意。 大梦一场三百年,这世间种种于元菲而言,确是久违。 晃晃悠悠到了土地庙,土地佬儿不在,庙中却聚集着一伙儿紫白衣衫的—— 修仙术士们。 她刚站定在土地庙前,便已有眼尖的小弟子瞄见她额间的标记,低声唤了句:“顾师兄。” 负手而立的男子闻声侧首,只见那弟子眼神指了指元菲:“似乎是有位仙子来了。” 每位散仙额间都有一抹白色微光的水滴痕迹,修仙门派中人自然识得。 顾砚则闻言转身,恰巧与元菲带着探寻的眼四目相对。 即使天色明媚,土地庙中却依旧因着茂盛树木遮盖的缘故光线昏暗,元菲瞧不清楚那人的身形,直到他踱步而出,方才看全这位“顾师兄”模样。 一别经年,元菲从未想过还能有机会再见到面前此人。 上一世垂死之时,她本是满心遗憾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可如今往事历历在目,元菲却只记得龙吼湾中枉死的敦题和嚣张到极致的岚雨。 百年已过,虽有遗憾,但也不再执着。 和渊神君于元菲而言,早已成为随岁月长河翻涌而去的一捧黄沙罢。 面前的男子此刻已然站定在自己面前,拱手行礼,十分客气:“云庭派顾方端,见过仙子。” 依旧是那张生得人模人样的脸,眼神深刻,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紫白相间的道袍穿在身上看着瘦削,但脖颈处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却将他的真实身材暴露无遗。 更不必提元菲还曾亲眼见过。 他与和渊神君相貌全然一致,腰间的玉佩也是其私人物什,想来应是下凡历劫而忘却了一切记忆。 而她此刻亦是藏于旁人皮囊之下,倒真是应了那人界名句“纵使相逢应不识”。 好在元菲的心性一向洒脱,凡事都想得清楚通透。 她终是冲他颔首笑道:“不必多礼。贵派可是下山历练正在休憩?” 顾砚则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土地佬儿风风火火地从庙旁一片桃林中大笑而出:“小仙子你可让佬儿好找!” 他拄着根拐杖瞬移至元菲面前:“半个月不见人影。都说你出城渡劫去了,可是真的?” 散仙和土地之间乃是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也有不少散仙任职时遇见过那爱刁难的臭老头,但从元菲在自家神女庙外小花妖那儿套来的消息看来,灵隐山中这位还算不错。 老头儿说着瞟了两眼她额间的标记,基本确定这姑娘依然还是位散仙。 元菲摇了摇头,露出笑意:“谢土地爷爷关心。不过是修行时遇见妖兽缠斗落了下风,受伤许久,今日方才苏醒罢。” “就说小仙子你太着急了些,才修习了两百年,如何抗得过第二道天劫。” 土地佬儿将手中的邪祟名册递给元菲,笑呵呵地露出豁了两颗牙的牙床:“要说最近的邪祟倒也不多,眼下也就李府前来求过。” 元菲接过名册,刻意避开了顾砚则目不斜视,坚定地落在土地佬儿身前:“明白,小仙这就出发。” 只见老头儿摆手道:“不急不急,云庭派三年前的新收弟子今日乃是第一次下山降妖。” 他说着说着,拐杖已然顺势歪向顾砚则,笑眯眯道:“咱们与他们向来交好。” 老头儿说话大喘气,直到最后才终于掰扯明白:“这次除祟,小仙子你且带领他们一道前去。” 第3章 和渊神君瞎了眼才选她 灵隐山主峰名为太参,而云庭派则是其中最为浩大的修仙门派。 他们一向弘扬惩恶扬善,锄奸扶弱之大义,会与当地守护一方安宁的土地佬儿与散仙交好并非什么稀罕事儿。 况且此乃顶头上司下令,元菲自是应声:“听凭土地爷爷安排。” 她这才注意到庙中不仅有男性术士,也有不少是女子,在元菲与土地佬儿达成共识后方才鱼贯而出。 待到看清为首的那位女术士模样后,元菲忽地觉着午膳后贪食的那甘甜爽利的橘子霎时间反成酸涩涌上喉间。 她竟是忘了,有和渊神君在的地方,怎会少了岚雨道君此人。 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元菲忍了许久,方才没在此时向已是人族的岚雨直接出手。 感受到元菲的注视,岑听雨自是不能叫人诟病不知礼数,只行礼道:“云庭派岑听雨,见过仙子。” 元菲张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嘴唇,血腥气味弥漫整个口腔,一如那日龙吼湾她被鲜血浸润时般令人恶心。 她努力挤出看上去比土地佬儿还要和蔼的微笑:“不必多礼,下山后还需彼此照料。” 那笑容转瞬即逝,立刻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即使再不情愿,元菲还是硬着头皮带了云庭派众弟子一道御剑下山。 顾砚则为首,而她负责断后。 岚雨的出现确实惹人厌烦,但老天既能让她三百年后重活一次,便是给了她机会。 那时候之所以反上天庭,都是因着父君含冤枉死,娘亲亦追随而去,而她想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叹终究棋差一招,未能成事。 如今她早已不是三百年前那个冲动不计后果的明真魔君,大可不必为了些小喽啰率先自爆身份。 让天界诸位大佬们察觉她活了过来,想必会一道天雷下凡先给劈死了再说。 还是他们在明她在暗得好。 元菲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些御剑的少年人身后,时不时抽离目光眺望整座灵隐山间,土地庙位于山腰,周遭花花绿绿的一片,似是繁花遍野。 而神女庙则处于另一处山谷间,溪涧穿行而过,于阳光之下仿若点点星辉汇聚成河。 元菲不得不感慨这灵隐仙子寻了个适宜修仙和生活的好地方,实在享受得紧。 她收回目光,本意是想瞧瞧这些少年人的背影仔细观察其资质,可看着看着,眼睛就跟拐了弯不受控制般望向位于队列首位的那人身上。 忽地想起当年她第一次前来人界,便是跟着他。 人族修道出身,超凡脱俗,在历五次天劫后方才位列神君。 和渊偏爱人界乃是众仙皆知的事实。 “原来人族眼里的天空竟是如此高远辽阔,我们魔界只能看见靠法力自己做出来的星空。” 她有些羡慕,但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但人族脆弱短命,也没比我们好很多。” 和渊没说话,只将手中的酱肉水煎包递给她。 她拆开纸包咬了一大口,脆香的外壳摩挲于唇齿之间,肉汁登时四溢,席卷全幅身心。 怔怔地抬眼看向和渊,元菲委屈得险些哭出来:“我们魔界的王族宴席都不曾有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和渊失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覆上她的发间揉一揉因为肉包子开心得跟只小兽般毛茸茸的明真少君,却终究趁她不注意放下了手。 拿头盖骨和手指骨炖汤沾血吃的魔界宴席,天界早都有所耳闻,是以天帝和其他神君每每不得不前往魔族赴宴时都会提前填饱肚子。 “总算明白神君为什么喜欢人界了。”她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塞进腹中,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既然如此留念,当时又为何定要修仙?” “人界不比天界浩瀚。” 和渊不知又从哪摸出了两块红枣发糕递给她:“但万里山川中兼有涛涛江海,星河璀璨下常有万家灯火。” 比起天界漫长的时光和冰冷秩序,热闹精彩得多。 “至于为何修仙,”他的目光越过她,似乎看破了千万年的绵长时光:“无解。” 元菲不信:“惠若明灯的和渊神君才不会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修仙呢。” 可惜那天她追问了许久,都还是没能得到他的答案。 直到后来她准备率魔界众妖魔鬼怪造反攻入天界时,她才终于想明白。 听旁的仙子说起,和渊神君那时正在人间历劫。 她们还说,和渊神君自身不需要再渡劫,所以只能称作历劫,无非是再多增些修为罢了。 但因为他在人间修仙时就结识的师妹岚雨仙君到了该飞升道君的时候,他恐她一人不能安然渡劫,专程下界助她一臂之力。 说是师兄妹情深,却也有不少仙子猜测,等到岚雨仙君也位列神君之时,大抵便是两人大婚之日。 有的小仙子不明所以,只低声道:“可我听说,和渊神君心系之人,其实是那位女魔君——” 另外一位闻言难免嗤笑:“怎么可能,岚雨仙君是何等风姿,哪怕是和三皇五帝同生的上古女神都不得不承认她是如今的第一美人。” 左不过明真魔君这会儿已是人人喊打,她说话更是毫无顾忌:“再看那女魔头,生得一副狐媚妖艳的长相,和渊神君是眼瞎了才会选她。” 第4章 你们师兄长得那么好看还不能看了 流言蜚语不好听,可就连元菲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仙子说的是实话。 和渊神君怎会心系她。 是她自己喜欢人家却求而不得。 想必她命丧龙吼湾的这三百年,他和岚雨一定恩爱非常,即使偶尔想起她,也该是嘲笑她不知好歹非要和天界仙族作对罢。 更不必提当年龙吼湾那一战她被请君入瓮,平白断送了敦题还有其余无数弟兄性命,那惨兮兮的死相,怕是已成史家笑柄了。 蟠桃盛宴初遇时她便不入他的眼,后来父君娘亲离世时他来无蒿境参加葬礼更是不欢而散,最后一面似乎是在重阴山还是蓬莱岛她都记不清了,总之没留下多少好印象。 元菲摇头,将那些纷杂的回忆从脑中倾倒而出,很是气愤自己重活一世还是没长进,竟依旧这般儿女情长。 收回思绪,只叹自己不知欣赏这人间大好风光,却忽地听见身边传来了一阵轻盈笑意:“万万想不到,砚则师兄竟连仙子的眼光都能吸引,瞧着都目不转睛了。” 抬眼看向那名叫穆笑的女弟子,元菲扯了扯嘴角:“怎么,你家师兄是看不得?” 穆笑原本背对着元菲御剑而行,这会儿已然转了方向与她相对而立,身后还站着一言不发的岑听雨和她其他几个跟班。 “瞧仙子这话说的,倒也不是看不得。” 穆笑大抵是人如其名,笑起来一副和睦善意的神色:“只不过仙子有所不知,我们师兄与岑师姐早就已经得了掌门首肯,是要订下终身的。” 元菲觉着自己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没能翻起白眼,而是依旧保持微笑道:“既是要定终身,竟连旁人多看几眼你们师兄都要这般警觉?那以后需要担忧的事儿岂非更多?” 岚雨这人除了长得还算貌美之外着实没有任何优点,资质不行,性子又肤浅,干啥啥不行,唯有在背后利用别人替自己出头这事儿她十分擅长。 元菲前世也没少明里暗里被她的小跟班们嘲笑刺激,当年便没输过,何况因着敦题,元菲与岚雨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更是绝不会客气。 “仙子此言差矣,只是即将订下终身却还未能成行。师姐如此心系师兄,也是担忧万一途中出现变故,师兄会伤了掌门心意罢。” 元菲差点又一次没忍住自己的白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她,啧,花样还不少。 “哎呀,真是。你们师兄长得那么好看还不能让人看了,那你们自己下山去罢,刚好本仙落得清闲自在。” 她说这话时有意扬高了声音,果不其然有几位师弟回眸看热闹,元菲的脸皮一向比城墙厚,见状更是添油加醋:“再说了,你们这是自说自话,顾师兄可有搬出这‘定终身’什么的让本仙不能看他?” 依旧是在土地庙率先发现元菲的那个少年弟子缓缓移动到了顾砚则身边,带着戏谑笑意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元菲明显见着他后背僵硬了片刻,方才转身看向她们。 “何事喧闹。” 顾砚则抬手示意众人在山脚处落地,接着才行至穆笑与元菲面前,看向穆笑询问。 穆笑显然有些敬畏顾砚则,只看向岑听雨求救。 岑听雨向前两步,柔声道:“师兄——” “顾公子,你家师妹们说我不该看你,可本仙瞧着顾师兄剑眉星目,气质超凡,怎么都移不开眼,可如何是好?” 元菲抢在岑听雨之前开了口,一双水盈盈的眼直直盯着顾砚则,莫名涌上了些委屈的情绪。 顾砚则闻言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沉看了她一眼,原本舒展的双眉有些微蹙,转瞬即逝。 她倒也并非故意调戏他,就是气不过想当着岑听雨的面套套近乎。 然而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毕竟她熟悉和渊的性格,若是放在昔年于天界相遇时如此行止,他必定会露出嫌恶的表情退避三舍。 下凡历劫只会失忆,却不会变了性子。 做好被打脸准备的元菲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却发现她紧张得口干舌燥,下唇都黏在了齿贝之上。 谁知顾砚则的回答却令人出乎意料:“顾某荣幸。” 停顿两秒,又道:“既移不开眼,便不必移开。” 第5章 师兄是被仙子下蛊了吧 元菲哑然,不禁感叹还是做人好啊,这人情味浓郁的都快叫她认不出面前的和渊神君了。 却不知云庭派众人比她更诧异。 方才那少年跟见了鬼似的瞟了元菲好几眼,又扭头盯着顾砚则迟疑半刻,终是轻咳一声道:“我觉着师兄说得极有道理,有些人啊,总以未婚妻自居,其实谁不知道,不仅师兄不松口,掌门也从没那意思。” 眼瞧着岑听雨的脸色由红变紫再变黑,元菲险些笑出声,这小孩儿分明是从头把她们的话听到了尾。 “晋龄。” 可惜顾砚则侧首看了他一眼,少年便立刻噤声不语。 也是直到这时元菲才认真开始端详那少年,见他神色间颇有些熟悉的表情,再则是他走路的姿势,长手长脚吊儿郎当,总觉得似曾相识。 还没等元菲来得及细想,便听得顾砚则又道:“天色已晚,抓紧时间赶路。” 山脚到灵隐镇的路程不算远,众人都是修仙术士,步行速度快,大抵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于是晋龄又来了兴致:“顾师兄,咱们一会儿是先用晚膳,还是先到李府?” 元菲恰好同他两人走在并排,只听得顾砚则低声道:“皆由仙子安排。” 见惯了说一不二的自家师兄,加之门派中人大多以他为尊,在晋龄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师兄要听旁人命令的时候。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师兄你不是被仙子下蛊了吧,你是谁,你还是我的师兄吗?!” “那先用晚膳如何?” 元菲笑眯眯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一双桃花眼眼尾飞扬入鬓:“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好做事。” 晋龄闻言很是兴奋,少年心性,只觉着这仙子和师兄妹口中的其他散仙都不太一样。 是以下意识亲近些,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好啊,谢谢仙子。我肚子都饿扁了。” 谁知元菲话音一转,晋龄立刻变得垂头丧气:“那就由你们云庭派请客了。” 晋龄偷瞄了眼顾砚则,示意元菲:“一切行程都是我们师兄说了算,请客我可不敢乱开口。” 元菲从晋龄左手边绕到了他和顾砚则之间,毫不客气地当他已经答应了:“晚膳要求倒也不高,茗凰阁吧。” 晋龄吓得皱起鼻子:“仙子您是要我们破产吧?!” 元菲被太行神君一剑刺中形神俱灭后,百年间唯有一道残识飘荡在龙吼湾中,也不知怎么再次醒过来时就覆在了灵隐仙子的神像上。 听偶尔来蹭供品涨修为的小花妖说起,这是灵隐镇百姓专程为灵隐仙子塑造。 元菲并未继承灵隐仙子的记忆,对灵隐镇自然也不甚了解,这茗凰阁不过是她从小花妖那儿听了一耳朵,如今又随口说了出来罢。 但瞧着晋龄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想必很是高档。 她抿唇,正想改口,却听见顾砚则应了声:“无妨。” 茗凰阁乃是灵隐镇天字号招牌,前朝皇帝南下巡游至荆楚一带时,专程点了名要到江陵城茗凰阁用膳。 灵隐镇位于江陵城东南角,镇上的这一家,便是那家总店的分部,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玉盘珍羞值万钱。 一向清贫持家的修仙门派,从来与这地方挂不上钩。 晋龄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兄,从前别处的仙子每次带咱们的人除祟也都是这么狮子大开口吗?” “未曾。” 灵隐山下并不只有灵隐镇一处镇子,还有宜春和朝阳两镇,也都有其各自的散仙镇守,但其法力和修行年岁都不如灵隐仙子,也只她一位拥有自己的神女庙。 这也是为何云庭派下山历练时多数会去到那两处镇子与那里的散仙相互合作,而灵隐镇通常只灵隐仙子一人便足够。 元菲闻言不免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她从来脸皮比城墙厚,倒是很快恢复了镇静:“别处的仙子法力低微,乃是求着你们前去。但到了本仙这儿,带上你们反而累赘。” 晋龄闻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是痛心疾首的口气:“仙子未免太过大言不惭,别的不说,至少我们师兄的法力,绝不在您之下。” “晋龄,休要胡言。” 顾砚则正想开口替晋龄向元菲赔罪,却见她依旧一副笑颜:“拿别人的法力来比较算什么好汉,你自己呢?” 第6章 人界有什么好偏爱的 晋龄瞬间没了气焰:“那当然是不如您了,不过我还年轻,总有机会。” 元菲不禁失笑,只看向顾砚则道:“顾公子,少年气盛,当心哪天被后浪拍在沙滩上。” 顾砚则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很快放松了去。 只看向元菲,颔首二字:“静待。” 元菲不禁仰天大笑:“顾公子倒是不惧,可惜本仙瞧着这小子,还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赶上你。” 晋龄冲她龇了下牙:“好好的散仙,尽跟我们人族过不去。” 元菲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闲情逸致,竟能跟这小子一路你来我往地直到进了灵隐镇方才消停。 每日傍晚乃是人界城镇最热闹的时候。 叫卖的小贩穿行往来,满目灯火堪比星光,街边的酒楼茶馆更是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说起那些数年前的传奇故事,引得一众欢呼吆喝。 比起深山老林间的清冷,着实温暖。 许久没能体会人间烟火气的元菲从进了灵隐镇开始便按捺不住心中喜悦,若非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片云庭派弟子,想必她早窜上了天。 这会儿终于在茗凰阁落了座,她依旧忍不住趴在栏边左看右看,晋龄瞧在眼里不禁好奇:“今日听土地爷爷的意思,仙子也不过半月不曾下山,何至于兴奋至此?” 元菲闻言不免腹诽,她三百多年没来过人界了,还不许她乐呵一会儿。 不过不知者无罪,她很快原谅了晋龄:“本仙向来偏爱人界,所以表现得激动些,你哪来那么多意见。” 晋龄“哈”了一声,一脸痛心疾首元菲好好的散仙不想着飞升居然贪恋人间浮华:“人界有什么好偏爱的,天界才是真正的流光溢彩,瑰丽夺目吧。” 元菲撇嘴嫌弃道:“啧,那地方跟坐牢似的,没什么意思。” “仙子也不曾去过天界,何出此言?” 接话的人并非晋龄,而是窝了一下午火直到这时终于带着几个小跟班跟顾砚则与元菲坐到了同一桌的岑听雨。 虽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但岑听雨和顾砚则现下都是凡人,她才是他们之中唯一记得过去那些纷争的人,是以元菲毫无顾忌。 “《神论》不是修仙必修课吗?其中描写天界的部分惟妙惟肖,岑姑娘没读过?”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岚雨此人元菲最了解不过,《神论》这种描写天界史的大部头著作,才不信她读完过。 果不其然,岑听雨闻言几乎立刻变了脸色:“修仙讲究缘法,死读书终归是无用。” 瞧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元菲差点没喷出自己刚送入口的茶水,胃里很配合地又泛起了恶心。 也不知当年蓬莱岛三星寿宴这位岚雨道君死记硬背了三百首人界诗词当做寿礼炫技时,可有觉得那是死读书。 “如此说来倒也没错,天界冰冷,仙族之间互不来往,除却日夜长明之外,确实没有人界那股子鲜活劲儿。” 晋龄说着也跟着元菲探出了脑袋看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说魔界,即使是魔君所居的无蒿境也是常年黑暗,平时更是只能茹毛饮血,比来比去,还真是人界最为宜居。” 魔君,无蒿境。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两个词,此刻的元菲听在耳里,恍如隔世。 不过也的确是上一世的事了。 她侧首看向晋龄,忽地明白她究竟是哪里觉着他熟悉了。 江湖少年,恣意张扬,像极了敦题当年。 思及敦题,元菲连带着目光都变得柔和许多:“人界虽不比天界浩瀚,但万里山川之中兼有涛涛江海,星河璀璨之下亦有万家灯火。” 她清晰地听见身后茶盏嗑在桌上的声音,回首时却见岑听雨拿出手帕递给顾砚则:“师兄怎么如此不小心?” 晋龄也没再继续和元菲的对话,赶忙伸手将那茶盏推开:“师兄没烫着吧?” 顾砚则抬手示意他没事,他这才回过神来嘿嘿一笑:“仙子方才那句话着实妙哉,但人界既是这般好这般美,为何依然还要修仙?” 元菲抬眼,却无故撞上顾砚则的目光。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元菲总觉得他透过灵隐仙子的双眼看见了这副皮囊之下的明真魔君本人。 可是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下凡历劫必定全然不记得天界琐事,这灵隐仙子也生得和她前世全然不是一副面孔。 如此细想,元菲原本还在躲闪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许多。 生来就是魔界王族的她当然不想修仙,可惜此时此刻受制于灵隐仙子的身份,只得附和道:“客套话说得好听,可谁又不想长生不老,法力无边?” 第7章 那我若是烦闷了怎么办 晋龄又一次放声大笑,越发觉得元菲有趣,难怪自家师兄也对她青眼有加,连用膳时都坐得离她近些。 元菲无所谓,反倒是岑听雨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瞟上两眼,想必这满桌风味也未能好好品尝。 “瞧着晋龄平时傲气十足,除了顾师兄也不见他与谁多有往来,见着个散仙便巴巴地凑上去,好一个溜须拍马的好手。” 元菲实在是感叹自己的好听力,山脚那时才被晋龄当众抹了面子的小跟班们凑在岑听雨耳边的嘀嘀咕咕竟一字不落地落在她耳中。 她瞟了眼埋首于第三碗米饭的晋龄,忽地放下筷子抬起手肘撞了撞他:“瞧你生得一副俊秀模样,这么不招小师妹喜欢?” 晋龄顺口道:“这您都看出来了?那些麻雀们都盯着顾师兄,成日不好好修习术法惯会折腾些莫名其妙。” “晋龄。” 元菲还没来得及继续打听消息,便听得顾砚则开了口:“安心用膳。” 晋龄从来唯顾砚则马首是瞻,自是不再说话。 元菲越过晋龄的头顶看向顾砚则,见他已然停止了进食,只盯着面前的空碗不知再琢磨些什么。 她心下猜测他估计是在计算这一顿奢侈级晚膳的花费,不动声色地起身下楼,打算抢在他之前去结账。 今日出发前专门顺了点神女庙中人们扔进莲花缸中许愿的钱币下山,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元菲知道自己言语间爱逗人的性格改不掉,但这么一大笔开销真的全让云庭派负责,也委实面上挂不住。 “小二,楼上悬华厅结账。” 谁知她刚站定在柜台前,便有人抢先放了一锭白银在桌面上。 元菲侧首,正好能看见负手而立的顾砚则。 她盯着那银子咽了咽口水:“修仙门派都是这般阔绰吗?” “下山历练,手有余钱方便行事。” 元菲缓缓收回自己的钱袋,十分狗腿地凑近顾砚则:“那我就不跟顾公子争抢了,您随意。” 顾砚则颔首:“如此甚好。” 元菲明显感受到从楼上落下了一道目光砸在自己身上,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说起来她和岚雨大抵是命中相克。 过去的那些恩怨不必多说,今日于灵隐仙子和岑听雨而言不过是初次见面,就已隐隐有些彼此嫌恶,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下意识扯住顾砚则的衣袖,眼神示意他抬头看。 “何事。” 岑听雨自然不会叫他看见,元菲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顾公子和岑姑娘可是真的没有任何男女情分吗?” 顾砚则闻言整个人明显僵在了原地,但口中却是立刻反驳:“从未有过,也不会有。” 元菲垮下嘴角:“我瞧着今天岑姑娘几次三番发难于我,似乎颇为不满,还是因为公子才生气吧。” 元菲说完这话,自己都忍不住犯恶心。 前世岚雨每次这么可怜兮兮地在和渊面前暗戳戳败坏她名声的时候,她都觉得岚雨根本不是什么人族修仙,分明是千年的老狐狸。 只不过和渊似乎很吃她那一套,每每岚雨又当着他面贬低自己的时候,他都会颔首附和:“既与她不合,减少来往便可。” 岚雨得寸进尺,连声音都比方才柔软了更多:“明明师兄才是最经常同她来往的人,平白叫其他仙门议论。人家也是担心师兄的名声才同她争辩的嘛!” 简直居心叵测到令人发指。 元菲如今也算有样学样,照葫芦画瓢,原数奉还。 “既是旁人生气,由她去便可。” 顾砚则就这么任由她拽着衣袖,也不挣脱:“仙子心性洒脱,不必为对自身无影响之人烦闷。” 元菲一个没留神笑出了声。 说好的师兄妹情深,怎么听顾砚则这话,岑听雨生不生气都随着她去,与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那我若是烦闷了怎么办?” 元菲发现,她连得寸进尺这一招都跟岑听雨学了个尽。 “仙子打算如何是好。” 元菲思索半刻,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只得逞强道:“暂且还没想好,先欠着。” 顾砚则失笑,可惜元菲根本没来得及看清,那笑意便转瞬即逝。 恰好这会儿众人都已用罢晚膳三五成群地下了楼,商议一番之后,便决定直接前往李府。 元菲依旧是作为队伍坚实有力的大后方走在最末,只不过比起下午的独自一人,身边还跟了位笑嘻嘻的晋龄。 “仙子,我方才都瞧见了。” 两人走得比其他人都要快些,晋龄趁着旁人听不见,冲元菲挑了挑眉,做出牵扯衣袖的声势:“仙子也喜欢我们顾师兄吧。” 第8章 岑姑娘看我作甚 元菲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什么叫‘也喜欢’?” “门派里是个姑娘都喜欢顾师兄,只不过没想到仙子也未能免俗。”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徐徐图之:“你们岑师姐确实喜欢得很明显。” “噢哟,岑师姐成日把自个儿当成师兄的未婚妻了,仙子你可别放心上。” 晋龄伸出两根手指抚着下巴,就仿佛他那儿有胡子似的:“我从进门派开始就一直被掌门安排跟着师兄,这么些年除了仙子之外,就没见师兄他靠近过什么女子。” 没吃过猪肉倒是见过猪跑,晋龄十五六的年纪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还当师兄真是柳下惠,却不想竟然喜欢仙子这个类型。” 元菲揉揉鼻尖:“什么类型。” 晋龄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勾栏女子。” 元菲清楚地听见自己额前青筋暴起的声音,抬手揪住他的耳朵大喊:“你要死啊!” 说起来元菲也觉着奇怪。 按理说这灵隐仙子分明是位白衣飘飘的小仙族,该是岑听雨那么一副清冷高远的圣洁模样,谁人看了都不免叹一句高贵典雅,绝非尘世俗人可比。 偏偏她生得一副妩媚妖娆的模样,倒是颇有些明真魔君昔年的风姿。 就连元菲醒来后第一次透过神女庙的莲花池看清这副皮囊时,都难免为她唏嘘。 晋龄被她扯得连连叫痛:“我错了错了,仙子您飘逸绝伦,一看就非俗世凡胎——” 元菲这才放开了手,冷眼瞧着他:“不跟你一般见识。” 晋龄闭嘴摇头:“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众人这时已到达李府门前,元菲正想着是要敲门呢还是耍耍散仙的威风直接飞到院里,幸而她瞟见身边的晋龄思及身边的这些小虾米们,终是十分礼貌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管家来得很快,见着这乌压压一大片先是一愣,随后才瞧见元菲额间的白色光芒,恭敬道:“仙子和诸位请随我来。” 李府这事儿在土地佬儿的名册上只是记录了草草几笔,但这天下无论妖魔鬼怪都曾尽为明真魔君麾下所用,元菲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她半倚在梁柱旁,眼瞧着云庭派那行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免失笑。 岑听雨身边的小师妹最先开口:“夜里连连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声,以为是做梦,但却能感受到头发落在脸上实在的触感是吗?” 李府的这位当家老爷李显逐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虽说我不敢睁眼,但敢以项上人头跟您保证,绝对是真的!” 小师妹吓得一个哆嗦,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两步,求助般看向顾砚则。 “您和女子结过什么仇怨吗?” 没等顾砚则开口,元菲已然从石梯上一跃而下,落入院中。 她基本已经确认了这邪祟所为何物,又是为何而来,但还需李显逐给出足以辅证的信息。 “没有。我自到灵隐镇定居以来便安分守己地开着显逐药铺,内人也是我请了媒人专程去求亲方才成婚,绝不会有任何其余女子。” 李显逐说话时两眼不住向上飘忽,元菲看在眼底,扯扯嘴角:“今晚您和夫人入睡后静观其变即可。” 她扬手:“顾公子,稍晚些我守卧房之内。你带你的人将符咒布置在房间外围,可方便?” 过去他们在与散仙合作时,除却顾砚则和新晋那些个十分出彩的弟子,其实多数师弟妹都只在宅子之外负责巡逻守夜。 让所有人直面邪祟虽是不可多得之宝贵经验,但也得量力而行。 “自是方便,但赶路一日,不必所有人都留守此地。” 元菲明白他的顾虑,正想着说让他们派内自行讨论,却恰巧对上岑听雨打量的神色。 这女人今日盯着她看来看去,恨不得给她身上看出几个洞来,让本就极力在容忍她的元菲十分不悦,这会儿也懒得再继续同她虚与委蛇。 只扬着下巴皱眉道:“岑姑娘看我作甚?怎地是不能跟你的顾师兄搭讪还是如何?” 第9章 我是云庭派家属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唯有顾砚则抬眸向她看来,却并未引起元菲的注意。 岑听雨几乎立刻涨红了脸,显然被戳中了痛处:“仙子,您,您休要胡说!砚则师兄是我们的这辈弟子中的大师兄,就连掌门师父也不能随意要求他做事。” 言下之意,即使是当地散仙,也不能随意使唤云庭派之光顾砚则以及他们这些跟着顾砚则的小虾米们。 “那好呀。你们便回客栈安心呆着,无事休要打扰。” 元菲冷声收回方才的安排,很是满意地看见以晋龄为首的那几位跃跃欲试的小师弟们露出了失落和着急的神情。 她走近顾砚则,抿起唇角笑得跟只狐狸般餍足:“方才茗凰阁不是还欠着我一次呢吗,这会儿便还给我。” 她停顿半秒,露出灿然笑意:“顾公子一人与我里应外合,闲杂人等全部退散。” 顾砚则回复极为迅速:“全听仙子安排。” 他抬手行礼十分周到,倒叫元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岑师妹。” 只见他又转身看向岑听雨:“带队先行前往客栈安顿。” 岑听雨目瞪口呆的表情落入元菲眼底,她很是配合地弯弯唇角,全当挑衅。 即使百般不愿,岑听雨却也不敢忤逆顾砚则,最终还是带着诸多师弟妹离开李府。 而李家老爷和夫人也是早早熄了灯休息。 元菲半卧于房梁之上,一只手撑着侧脸,透过月光恰巧能清晰地瞧见门外那人的身影轮廓。 既然都能对灵隐仙子如此另眼相看,为何当年那么抗拒她。 若说仙魔有别,倒也不会,父君去世前两界关系极好,前任天后辈分上算起来还是她的姑奶奶。 说到底肯定还是因为这一世他不记得岑听雨是谁,而之前一直有她夹在他们之间。 一提起岚雨,元菲便觉着心口憋痛,索性闭目养神,不再去想。 也不知那骚扰李府老爷的邪祟是听说了家中来人还是为何,元菲和顾砚则等了整整一夜,都不曾见到半个鬼影。 清晨李夫人喊醒横梁上睡着了的元菲时,她险些一个激灵滚下来。 即使她反应再快,却还是在站稳后向前踉跄几步,幸而顾砚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元菲下意识闪躲,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带着前世怨念迁怒于他似是矫情了些,只冲顾砚则点了点头:“多谢。” 顾砚则没有任何回应,却听得李夫人道:“仙子,家中准备了些早膳,您和顾公子可去用些。” 元菲摆手:“不必,难得来趟镇上,有些想念街上的小食。今日晚间我们会再来。” 散仙接受人界香火供奉,为民除祟乃是责任,彼此有来有往,无需其他牵扯。 况且元菲也没说假话,她死了三百年,一醒来就被这新身份逼着来跟昔日的同盟们作对,已是十万个不愿意。 总得来些人界美食慰藉自己方能心情畅快。 她抬步离开,顾砚则亦是紧随其后,一道告辞。 街边已有些出摊早的小贩,元菲左瞄右瞄,眼尖盯上了不远处的包子铺。 “顾公子,折腾一晚上,请你吃包子怎么样?” 自从第一次在人界吃过酱肉水煎包之后,包子便成了元菲心中头等的早膳必备美食。 顾砚则颔首,随后又摇头。 元菲挑眉:“吃还是不吃?” “吃。在下付钱。” 顾砚则先她两步走到那商铺前站定:“店家,还需多久开张。” “半刻便好,第一笼酱肉的马上出锅啦。两位先坐。” 元菲接过小贩的话继续絮叨:“水煎包算是江陵这一带的独特美食,顾公子从前下山应是也吃过吧?我最喜欢酱肉和粉条的,当然莲藕和豆干也很是不错。”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额间代表散仙身份的白色光痕,大咧咧地坐在顾砚则身边双手捧着下巴等包子。 小贩见多识广,一边准备第二笼包子一边同两人聊天:“这位姑娘还真是懂行的,脱口而出全是我家卖得最好的馅儿。” 元菲不置可否,只听得小贩又道:“看两位都是修仙人士吧,是咱们太参峰云庭派子弟?” 顾砚则还未张口,元菲又抢先道:“对啊,这你都看得出来。” 小贩闻言哈哈一笑:“紫白衣衫的剑客,昨天夜里便见着镇上来了不少,大家都知道是云庭派下山历练来了。倒是姑娘你,应当也是修仙人士没错。但不佩剑也未穿云庭派道服,恕小的见识短浅咯。” 元菲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弦,想也不想便接过他的话笑道:“我是云庭派家属。” 第10章 人人都称我明真少君 反正顾砚则也不记得和渊那些往事,加之这一路看来他比和渊可爱得多,元菲说起话来着实比当年更加口无遮拦。 小贩恍然大悟般看向顾砚则:“两位这般瞧着,的确是仙风道骨,神仙眷侣。” 元菲觉着这小贩可比天界那些臭屁仙子们有眼光。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如今沾了灵隐仙子身上那股仙气飘飘气质的光。 站在同样仙气飘飘的顾砚则身边,才看着比从前般配了些。 过去的明真魔君,黑发碧曈本就打眼,还总爱在眼尾点上一簇黑色火焰,恰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飞舞,艳绝三界。 一双桃花眼眼尾飞扬入鬓,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带着笑意,只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心勾了去。 那时候年少无知也不懂遮掩锋芒,总是一身黑裙出现在天界,裙子岔开的口恨不得把整条腿都露在外面,生怕人家看不见她那股子跟长了条尾巴摇啊摇的矫情模样。 反之,以岚雨为首的那群衣袂飘飘的白衣仙子,各个清汤寡水跟死了丈夫似的禁欲冷淡,见着她便冷眼相对,还总忍不住在背后默默议论她的容貌打扮。 眼神要是能杀人,她们早就把她推到南天门斩首了。 思及过去,元菲不免走神,连小贩递来包子都没反应。 直到顾砚则伸手替她接过,她才回神应声笑道:“谢谢小哥。” 小贩摆手:“该是我们感谢两位替灵隐镇除妖降魔才对。” 元菲笑得开怀,毫不客气地接过小贩又免费送她的一个豆干水煎包,放进顾砚则手中。 囫囵塞了一个包子下肚,她凑近顾砚则扯扯他的衣袖道:“顾公子,方才我都是胡乱说的,你别当真啊。” “当真又如何。” 顾砚则站定,侧首看她。 正准备吃第二个包子的元菲刚咬了一口包子皮,听着他这话,却是彻底石化在了街头。 不过她反应很快:“难怪你方才不反驳呢。” 她笑眯眯地凑近顾砚则,上下打量着:“嗯,虽说你还只是位修仙界小虾米,姐姐我呢,却已经是散仙了。不过瞧着你这皮囊,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屈尊。” 顾砚则收回与她对视的双眼,并不言语。 天色已然大亮,人群熙熙攘攘往来之间,似乎整个灵隐镇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街头表演。 元菲倒是无所谓,但顾砚则脸皮想必没她那么厚。 本以为他会就此败下阵来,洋洋得意的元菲抬步向前,连下巴扬着都比平时更高傲。 谁知身后的人忽地开口,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将她死死定在了原地。 “元菲。” 他从没叫过她的名字。 “我姓元,名菲。就是那个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菲’字。是我父君给我起的名字。当然在我们魔界,人人都称我‘明真少君’。不过我同意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时她随父君赴蟠桃盛宴却因为头一次到天界仙宫见什么都新鲜而迷了路,连自己误闯了和渊神君的寝殿都浑然不知。 只拉着他的衣袖絮絮叨叨:“神君你行行好,带我去凌霄殿吧。” “放手。” 他将衣袖从她手中挣脱,自顾自离开了寝殿。 等到元菲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他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不过他却落下了蟠桃宴的请帖,请帖背后详细绘制了凌霄殿的方位,顺着地图走,总不会再迷路。 往事沉重。 元菲回首,扯扯唇角:“神君不是在历劫吗,怎还会记得天界旧事?” 第11章 这番话他从未同旁人说过 顾砚则并未开口回应,一如从前,惜字如金。 元菲倒也不恼,只是一反先前调戏时的从容,与他相对而立:“那换个问题。好久不见,神君怎么认出来的?” 顾砚则抬眼,沉声道:“人界虽不比天界浩瀚,但万里山川之中兼有涛涛江海,星河璀璨之下亦有万家灯火。” 除了她,这番话他从未同旁人说过。 至于为何会记得那些前尘往事,却是因为:“并非历劫,而是化人。” 虽说老神仙们除却渡劫之外大多不会闲得无聊隐去法力来人界装普通人玩,但和渊却是个例外。 《天界八卦传闻报》无数次提及,和渊神君化人到人界就跟回乡探亲似的,大概是人族最常见的顶级神仙了。 当年两人初到人界,便是如此。 老把戏了。 元菲不免失笑,但那笑意中明显带着些讽刺:“仙君升道君还跟着一起历劫,在人界重活一世。这次从道君到星君怎么了?怕天劫太狠,不保留法力护不住她?” 顾砚则剑眉微蹙:“岚雨?” 他停顿片刻,见她不语,只得主动解释:“与她无关。” 元菲觉着自己这样特没意思,跟个怨妇似的,气势上便已然输了一大截。 可惜她嘴上永远比脑子转得快:“既如此,神君又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 顾砚则显然没听出她方才话中赌气的成分,有问必答,毫不含糊:“半月前,去过尸胡殿。” 尸胡殿是魔界祠堂,供奉着数千年来象征魔界王族生命之火的长明灯。 魔族与仙族不同,寿命有限,入六道轮回不断往生。 那些长明灯在王族死后会自动熄灭,但若是那位王族进入转世,又会重新燃起火焰。 尸胡殿守灯的葛杉等了三百年,终于等来属于明真魔君的那盏长明灯有了新的生命迹象。 可惜那灯只不断冒出火星,却始终未能燃起火光。 葛杉从未见过这等奇怪状况,正泛着嘀咕,恰好碰上三百年间每日不忘尸胡殿走一遭的和渊神君前来。 “神君,我家魔君的长明灯,它亮了,但是——” 和渊在仙界一向独来独往,对人族偏爱便罢,就连魔族,他也比旁的仙族要亲近得多。 更不必提三百年前他和明真魔君之间的拉拉扯扯,一向是三界八卦小报最爱探寻的一段悱恻缠绵。 葛杉心知自家魔君与和渊神君关系匪浅,索性拉着他往明真魔君的长明灯处而去:“您看。” 和渊曾在书中见过此等记载,并非转世,而是魂魄被重置于另一躯壳之中。 这技法与上古秘法召凶摄魂之术同出一脉,都能够任意操控魂魄灵识。 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可以确定,元菲已然重回世间。 天上一日,人界一年。 他只得立刻下凡,化身山间被爹娘抛弃的幼儿,被空迹真人捡回云庭派养了数十年寻寻觅觅,方才得以在今日与元菲重逢。 土地庙初遇时他便怀疑她的身份,只是不敢确认。 毕竟他从未见过有哪位散仙于空中飞行时,会以带翼翱翔的姿态起势。 元菲的原型乃是白泽,其翼振翅而飞时可蔽山海,即使成年后化为人形,翅膀收起,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却难再更改。 随后又与她相处了将近半日,方才最终认定。 他本就为她而来,表明身份自然也在计划之中。 而元菲甚至都没去细想为何和渊会无故出现在尸胡殿。 只听见葛杉的名字便融化了眼底的冷傲抗拒,颤声道:“葛杉可还好?” 顾砚则知她与葛杉之间的亲缘关系,虽略有迟疑,却还是如实相告:“失去至亲,伤怀难免。” 葛杉与敦题乃是一对孪生兄妹。 他们是紫宸王君与西沧帝女凌景遥之后,生于洞庭湖边紫宸林中,林中古木皆是万年前神农大神亲手种植,残余其神识的千年神木血脉。 元菲的母亲也同样贵为西沧帝女,正是这两株小树妖的亲姨母。 凌景遥因这兄妹两难产而去,他们从小长在无蒿境,与元菲无比熟稔。 算起来已过去将近五百年的时光,昔年母亲泣血之书却依旧刻印于元菲脑海之中,一字不敢忘。 “今你父君下狱,娘亲亦是共犯同罪。即使含冤,始终于天界众仙前有口难辩。” 她和敦题兄妹二人,是她娘临终前唯一的遗愿:“纵百般不舍,终余你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若有敦题、葛杉与你为伴,彼此扶持。爹娘心愿已了,死亦无憾。” 她是长姐,无论如何都该护得弟妹安全。 可敦题还是因她而死,甚至尸骨无存。 每每思及此处,她便恨不能将岚雨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元菲终是收起眼底的凄然,抬眸冷声道:“神君即知她失去至亲,可晓得她是为何失去至亲?” 第12章 她可真是自作多情 只见顾砚则闻言立刻变了神色,掀衣正襟,拱手向她行了一道躬身之礼。 “在下亏欠魔君诸事,定会如数奉还。” 元菲冷笑,避开他的身影:“与你何干。” “太行已将当日之事全数告知。” 顾砚则重新站直,垂首看向元菲,却看不出双眸中有任何情感。 “岚雨骄纵,听凭魔君处置。” 元菲错愕,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话中之意。 甚至根本不敢相信,他口中所说的岚雨是否是她认识的那位蛇蝎心肠讨厌鬼。 许久才道:“太行神君为何会告知神君你当日之事。” 但凡元菲重生后没急着下山给土地佬儿做任务,而是多听小花妖唠唠嗑,都不会不知天历六百八十六年,也就是大战结束后的第二年,和渊神君终于完成历劫返回天界后的那一场“壮举”。 明真魔君终于死了个透,除却几位上古时代的老头子,和研究三界史的子长神君总忍不住感叹白泽一族就此灭亡外,整个天界其实都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和渊神君历劫归来,天界的庆祝盛宴都不曾消停。 “这下师兄终于摆脱那狐媚子纠缠了,岚雨在此先恭贺师兄。” 只见岚雨满眼都洋溢着欣喜,但和渊却连酒杯都不曾举起,淡淡歪了杯身算是与她手中杯相碰。 不过他为人一向冷淡,岚雨倒也没放在心上。 本想着过几日再去寻他拜访,可谁知这场莫名盛宴后,和渊便离了昆仑殿,搬去蓬莱岛住了半月。 再次回来绝圣天时,他劈了寻芳殿。 似是觉得不解恨,又将残余朽木一把火烧了。 寻芳殿并非别处,正是太行神君的寝殿。 烧完没留下一字一句,又返回了蓬莱岛。 之后太行神君直接闯进了蓬莱,来时气势汹汹,离开时却灰头土脸得跟百年前飞升前死了爹般惨烈。 没过多久,和渊又回了绝圣天。 这次他把岚雨扔下了转生池—— 畜牲道。 而后依旧一言不发地离开,仿佛蓬莱住久了回昆仑殿取些所需物什罢。 事情闹得大了,天帝自是十分不满他这般态度,摆明了为着明真魔君与自己同族作对。 谁知他被一纸诏书宣回凌霄殿后倒也没跟天帝硬碰硬,认下擅了私怨之错,自请于天界神狱重阴山领罪认罚。 幸而有几位同仁为他求情,只在重阴山关了不到半年就刑满释放。 接下来三百年间,他除了每日去往魔界尸胡殿外,几乎再没出过蓬莱。 虽说和渊这人清冷惯了,却也并非孤傲。 平素里常于子长神君处喝个茶,青俞星君那儿下个棋,与蓬莱岛三星也时常论道,言辞凿凿,所言贵精不贵多。 但无论如何,他从未有过这么长一段与众仙隔绝的时日。 往事不足道也。 顾砚则看向元菲,面上难得浮现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在下自是以礼相问。” 元菲不信,但她也清楚,和渊神君不想说的事儿,她永远也问不出所以然。 因此只僵硬地别开了眼:“神君既清楚当日之事,便该知道是他们以你之名骗我罢了。那时候神君依然在人界,倒也不必自己揽下所有。” 顾砚则下意识抬步靠近她,难得耐心解释:“魔君既是因赴在下之约而深陷囫囵,便是他人谎言,也与在下难脱干系。” 元菲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终究还是有些委屈道:“神君既如此在意我的安危,又为何会在那天离开无蒿境后就下凡历劫去了。” 这话一出口,元菲便后悔了。 她可真是自作多情。 和渊神君要做什么,何时需要向她报备了。 第13章 的确是岑师姐先向仙子发难 顾砚则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目光却已被穿越人群向他们,确切的说是向他一人挥手的云庭派弟子吸引过去。 他眼神示意她勿要再继续方才话题,元菲瞧见为首的岑听雨,还是忍不住道:“她知道你是和渊吗?” 元菲斜睨了顾砚则一眼,见他摇头否认,只耸耸肩道:“我去买卤鸭。” 远处的卤肉铺子早就吸引了元菲的注意,她懒得憋着股子气闷跟岚雨打照面,索性避开得好。 顾砚则将手中的钱袋递给她,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 元菲本不想接,但想想昔年跟他到人界时也没少蹭吃蹭喝,伸手捞过钱袋,晃晃悠悠地留给岑听雨等人一个背影。 可惜比起黏着顾砚则,岑听雨现下似乎更感兴趣元菲的动向。 众人相遇后问起顾砚则昨夜的状况,他忙着回应,并未注意到有几名女弟子正冲着元菲而去。 “仙子平时不在庙里享受供奉,还专程下山自己买吃食?” 依旧是那名叫穆笑的忠实小跟班率先开口:“不会是吃得太多,庙里供奉都还不够吧?” 原本买到卤鸭和卤猪蹄的元菲心情极好,可惜一回头就撞上这么些来者不善的莺莺燕燕,瞬间晴转多云。 这些女弟子手上都拎着从羽裳阁买的首饰脂粉,想来是难得下山一趟,给自己多备着些。 对比自己左手一只鸭,右手两只猪蹄,元菲一时间还真觉着有些尴尬。 不过论起脸皮,明真魔君说自己是三界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多又如何,敢问姑娘,我是吃你云庭派的了?” 虽说腰间系着顾砚则的钱袋,但元菲这副大言不惭的模样看上去理直气壮,穆笑气势瞬间灭了一半。 “不知道花我们大师兄的银两,算不算吃我们云庭派的呀,灵隐仙子?” 来了来了,又是岑听雨。 元菲实在很烦她,语气不耐:“灵隐山整座山头都是我的,你们云庭派也不过是太参峰中门派之一,本仙就是收了你们云庭派的供奉又如何?” 拎着卤鸭的衣袖顺手一甩:“还有啊,虽然本仙吃得多,可灵隐镇百姓喜欢我,庙里供奉从来富余。” “就是我有个怪癖,”那油光水滑的鸭子正好砸在岑听雨雪白的裙摆上,溅起汁水:“遇见找事儿的小姑娘,总喜欢把供品砸着玩。” “仙子!” 岑听雨显然没料到堂堂一人界散仙竟是这般行止粗鄙,气得脸色煞白:“您未免欺人太甚!” 元菲歪头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十分凌厉:“人不犯我,我自不会犯人。” “岑师妹。” 听见顾砚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元菲眼见着岑听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出两滴眼泪,回首过去看着他梨花带雨:“师兄,我不过是在羽裳阁买了些胭脂,想送仙子一盒作为见面礼。” 她说着作势抬手抹了抹眼泪:“她若不喜欢便罢了,何必要恶言相向,还动了手,呜。” 哪怕是见惯了岑听雨花式下作手段的元菲,此时此刻依旧没忍住目瞪口呆,甚至想给她拍手叫好。 但凡自己有她一半见风使舵的本事,想必前世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境遇。 “见面礼代表你我云庭派的脸面。” 顾砚则避开岑听雨想要搭在自己剑柄上的手,面无表情:“若仙子不喜,便再多买些。” 元菲又眼见着岑听雨一瞬之间停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向顾砚则:“师兄,分明是她先——” “仙子护佑灵隐山日理万机,难免急躁。” 顾砚则从未有过打断旁人说话之举,此等不耐之语更是破天荒:“我派受人关照,却如此不知礼数。” 只见他剑眉微蹙,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向元菲:“望仙子海涵。” “我一直海涵顾公子。” 既是他主动递了话过来,元菲乐得接过:“只是你派中这位岑姑娘,仿佛这世上就她一人长了嘴般含血喷人。” 她瞟了眼神色紧张不自然的穆笑,淡淡道:“今儿这话若是不说清楚,本仙还真不知如何能跟贵派继续合作。” “我作证!” 晋龄高举着手蹦蹦跳跳挤到了队伍前列:“她们嫌仙子拿着师兄您的钱袋买吃食,还人身攻击,说她吃得多。” “那个,其实我也听见了。” 修仙之人不乏耳目清明者,方才一堆人围着顾砚则问这问那儿,总有人挤不进去,索性站得远了些,却恰巧听见元菲她们这边的对话:“的确是岑师姐先向仙子发难。” 第14章 修仙认准云庭派啊 元菲过去对人族唯一的印象便是短命却热闹。 但从前在天界她被岚雨按着打时,却从没遇见过像现在这般为她如此仗义执言之人。 比起仙魔二族动辄千万年的寂寞漫长,元菲如今觉着,倒是人族更为鲜活。 即使寿命至多不过百岁有余,却依旧在有限的时光里活出了精彩纷呈。 眼见岑听雨气得面色铁青,元菲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快意,笑得十分灿烂。 顾砚则并非仅听信一面之词,而是看向试图神隐在人群身后的穆笑,询问:“如何解释。” 穆笑怯懦地想要求助岑听雨,却见她垂首不语,只得硬着头皮面对顾砚则道:“回师兄,昨日茗凰阁那一餐花费巨大,师姐也是为门派和师兄着想。但确实是我们先对仙子出言不逊,师妹这就向仙子道歉。” 这倒是位左右逢源能伸能缩,两头不得罪的主儿。 元菲其实并不讨厌穆笑这类人。 自古有女人的地方便少不了拉帮结派,岑听雨在派内女弟子中一家独大,穆笑与她交好总好过像自己从前那般被针对欺辱来得聪明。 “只你一人道歉?” 理解归理解,但元菲并不打算放过岑听雨:“你们岑师姐倒是缩头乌龟缩得漂亮,该不是从前在派内有些什么纷争,也都把你们各个扔上前顶罪吧?” 岑听雨直到这会儿终于舍得抬眼向她看了过来,如果方才还是铁青,这会儿整张脸便跟黑锅差不多了。 她手持剑柄合十向元菲行礼,道歉之语听上去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岑听雨向仙子请罪,望仙子海涵。” “哦,我倒是已经原谅你们云庭派了。” 元菲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侧首看向顾砚则,嘟着嘴轻叹一声:“可我看着岑姑娘便觉心口烦闷,顾公子,你们历练不也包括江陵城其他地界吗?” 顾砚则应声:“正是。” “便让岑姑娘带着几位师妹们去那儿如何?” 元菲眯起眼,随手点了几个人:“我瞧着几位总跟岑姑娘十分亲密,想来也不愿跟她分开,一起去罢。” 岑听雨显然从未受过这等待遇,一时间连表情管理都险些失控。 好在千年老狐狸这名号总算没辱了她,她很快收敛了怒火抿唇看向顾砚则,最后挣扎:“师兄,师父叮嘱我负责照顾诸位师妹,若我仅带着几人离开,剩下的师妹们又该如何是好。” 元菲差点笑出声来,忙不迭地安慰她道:“岑姑娘大可不必担心,都是女眷,本仙为何不能胜任?” 一句话堵得岑听雨半天说不出话,偏生顾砚则还跟元菲一唱一和:“概由仙子安排。” 眼瞧着岑听雨满心愤懑甩手而去,元菲憋在嗓子眼的恶气瞬间一扫而空。 她有些可惜地看向地上那卤鸭,见着路边有个小乞丐跃跃欲试瞧着自己,索性将手中干净的猪蹄递了出去:“鸭子已经脏了,这些拿去吃。” 小乞丐不敢接,元菲干脆拆开纸包直接塞进他嘴里:“快吃,免得一会儿被别人抢了。” 她说着还不忘强调:“对了,这是你们灵隐山上云庭派大哥哥买的,长大了要是想修仙,记得认准云庭派啊。” 众位弟子闻言均是大笑出声,有些也跟着又跑去买了些吃食分发给街上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们。 元菲瞧着那小乞丐啃完一整个猪蹄,比吃到自己肚里都还要开心。 起身缓步走回顾砚则身旁,解开腰间的钱袋递还给他:“多谢。” 他并未接过钱袋,而是又道:“无需再买?” 元菲怔忪片刻,随后才低声笑道:“不馋了。” 准确的说来其实还是岚雨影响了心情,不过元菲并不打算再计较此事:“所以神君在尸胡殿得知我重生后便专程下凡来,就是为了帮我一起报复岚雨?” 顾砚则不置可否:“并无不妥。” 元菲自嘲般摇了摇头:“就是觉着挺新鲜。” 她停顿两秒似在思索如何措辞,接着方才继续道:“岚雨与神君交好多年,况且大战你我作为对立双方立场并不相同。” 第15章 都怪神君每次特别凶 大战说到底,不过是元菲想替爹娘报仇雪耻所行的最差一步棋罢。 赤华魔君修习邪法,纵丰都地府万鬼行凶祸及白帝城乃至整个蜀郡人族。 这罪名元菲无论如何不会忘,也不敢忘。 所有的证据指向父君一人,令他根本辩无可辩。甚至还牵连了早就与父君分居多年的娘亲。 夫妻二人俱在南天门被当众斩首,那些老神仙甚至连两人的尸身都不愿还给已然被正式架空,无非是为了稳定魔族军心而临时登基的明真魔君。 后来还是她去求了和渊,元菲才能在魔界彼岸花田将爹娘安葬。 “若是赤华魔君所修之法能够操纵丰都万鬼,他是从何处习得?再者,”和渊原本不必掺和这桩惨案,千里迢迢前来无蒿境也只为提醒她:“你了解你父君,他可是此等醉心邪法之人?” 豆大的泪珠从眼底滑落,元菲红着眼看他:“绝不是。” “既知蹊跷,暗中查访收集证据方为正道。” 和渊当年确是煞费苦心劝她,可那时失去至亲的元菲根本听不进去,两人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甚至愤而离席,留下他一人在无蒿境王殿,礼数尽失。 如今忆及往事,元菲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怨愤:“后来我反上天界,便是与神君也正式决裂。神君历劫回到天界后依旧要同自家师妹相处,大可不必为我伤了和气。” 她与岚雨之间,她们自行了结即可。 可只要是面对他,元菲不管重活多少次都不能变得稍微洒脱半分:“大战那会儿,神君忙着陪岚雨仙君历劫,大概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两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心狠手辣,臭名远扬。” 元菲说着,不知不觉竟又绕回方才被云庭派众人打断的那个问题上:“更何况,神君那时候数次劝我一定不能反——” 可她却冥顽不灵:“后来连句话都没留就陪着岚雨下凡历劫,不就已经摆明态度了吗?” 其实无论岚雨还是元菲都在三界中算得上高挑,但顾砚则明显比她们都还要高出许多。 他微一侧首,便挡住了元菲身前的阳光:“无蒿境不欢而散后,蓬莱岛三星邀魔君前去,恭贺登基之喜。” 元菲不语,其实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忽地意识到,原来他们最后一面是在蓬莱岛见过。 “魔族逢乱,此时更需休养生息。” 那时他拦住根本不想乖乖听话的自己,依旧耐着性子安抚:“仙族万年基业,切勿以卵击石。” 见她要走,终是拦住她的去路,在临走前妥协道:“若定要背水一战,也等我回来。” 他早就言明了他的选择,彼时依旧年少的明真魔君却听不明白。 自顾自地撞上南墙,等和渊再次回到天界时,仅留下了一段物是人非的谢幕。 元菲避开眼,方才的咄咄逼人瞬间消失殆尽。 她鼓鼓腮帮子,极力挽尊:“虽说是我错怪神君了,但这都得怪神君每次对我特别凶,才让我误会我们连朋友也不是。” 什么叫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取了她的首级去向天帝邀功吗? 这才是那时她的真实想法,此刻难免觉得自己实在蠢得令人发指。 毕竟他若想如此行止,又何必大费周章替她取回父君和娘亲的尸体。 顾砚则没有回应,元菲半抬起一只眼偷偷瞟他,正好对上他向自己看来的目光,瞬间又一次垂下脑袋:“那,神君有错,我也错了,扯平了嘛。” 她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袖,方听得顾砚则低声道:“扯平了。” 元菲瞬间露出了笑意,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境这般畅快。 恰巧晋龄买了一堆地瓜丸子冲进两人之间,咿咿呀呀地念叨:“仙子,师兄,我方才在想,昨夜那邪祟不曾现身,许是咱们一位散仙一堆术士浩浩荡荡进了李府动静太大,打草惊蛇的缘故。” 元菲下意识从他送到面前的丸子中伸手挑了一个,送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讨好般塞到了顾砚则唇上。 她情绪倒是恢复得极快,笑眯眯地看着顾砚则将那丸子吞下肚,方才接过晋龄的话道:“说得没错。今晚我便藏在暗处,顾公子带几个小朋友去长长见识,看能不能逼出她们。” 第16章 我们顾兄喜欢那温柔似水的 半晌不见晋龄回应,元菲侧首看他,却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只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晋龄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元菲无奈:“夸你呢。今晚让顾师兄带着你们去长长见识。” 晋龄被嗓子里的口水呛了两声,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家顾师兄,方才是被人,投食了?! 不过一道在李府待了一个晚上,和仙子就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以前果然小觑了师兄。 他又偷瞄了自家师兄好几眼,直到顾砚则向他看来,方才收敛目光。 元菲倒没在意晋龄的诧异,伸手捂住哈欠:“好困,找个地儿补眠去了。” 在李府那根横梁上折腾一夜,根本没睡踏实。 “仙子不回客栈吗,昨儿专门给您留了间上房。” 元菲闻言自是乐得应声:“还以为你家岑师姐不会管我来着。” 晋龄嘿嘿一笑:“面子功夫一向是我们师姐强项。” 他说着忽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口无遮拦的老毛病,却见自家师兄并未阻止,瞬间挺直了脊背。 “仙子,你说这李府邪祟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啊,怨鬼,还是妖灵精怪?” 听昨日李府老爷的描述,想必应是一女子魂魄。 元菲哈欠不停:“怨鬼。” 但这才是奇怪之处:“李府老爷以药铺起家,少不得会在山间采药时遇着林中妖灵精怪产生冲突,实在没道理惹了怨鬼入室啊。” 元菲看向晋龄,耸肩:“所以我问那大老爷是否和女子结过仇怨,他必定撒了谎。” 晋龄瞬间来了精神:“那岂非一段风流债?!” 元菲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山上待久了,满脑子都想着风流韵事。要不要本仙带你花楼走一遭见见世面。” 把这小子吓得连连摆手:“这倒不必了。” 话音未落他便觉着何处不对:“仙子一个姑娘家,竟还去过花楼?” 不仅去过,还是去的江陵城内盛名远扬的自在阁。 …… “神君,我瞧着今日这街上朝我笑的姑娘可比前几日追着你的还要多。” 说话的“男子”一席墨绿色长衣,手持折扇十分招摇地在手中翻了个圈,递出扇柄敲打着身侧男子的肩膀:“想来如今江陵的姑娘们,还是更爱我这类型。” 说好了今日要去自在阁,元菲早就备好男装,将黑色长发高高束起,一根玉簪横插而入,正是及冠之年人界男子的装扮。 特意修改过的眉型飞扬入鬓,碧色双眸在墨绿衣衫的对比之下越发引人瞩目,一眼看去倒真是好一位意气风发的俊朗公子。 不必说魔族无论男女本就独具某种魅力,惹得街边佳人频频侧目也不意外。 和渊将她的折扇推开半寸,称赞道:“少君气质独特,在下不敢比肩。” 元菲闻言虽然受用,却并不认同:“非也非也,只怪神君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吓得姑娘们不敢上前罢。” 她说着还不忘提醒他:“还有,什么少君,是元公子。” 她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和渊的名字:“神君,你在人界时便是唤和渊吗?” “姓顾。” 至于名与字,几千年前的凡人名号,早就无人称呼,和渊也懒得再记得。 两人一路缓缓而行,终是停在了群芳争艳的自在阁前。 元菲站定后拱手行礼:“顾兄,请。” 和渊不动,却是那花楼中的妈妈眼尖瞧见了两人,急匆匆地下了楼来迎:“公子里面请,两位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自在阁吧?叫我李妈妈就成。” 元菲自来熟地接过话:“李妈妈好眼力,不过还是错了。元某是第一次,但元某身边这位,就不是了。” 李妈妈闻言不免多打量了和渊几眼,心道她在自在阁三十多年,自认能记得所有来往的达官显贵。 这两位公子看上去便绝非俗人,想必个顶个的腰缠万贯,怎么还会有她面生的主儿。 但却也只能笑道:“害,人老了自是有眼拙的时候。敢问元公子的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叫他顾公子就好。” 元菲不知从哪翻出了一锭白银放在李妈妈手上:“要你阁中最好的姑娘,貌美,多才,性子嘛——” 她冲着李妈妈扬起眉毛:“我们顾兄喜欢那温柔似水的,但我就喜欢烈性儿的,妈妈您看着办。” 和渊原本一直目不斜视,这会儿却将目光落在了元菲身上:“何出此言?” 元菲送走了李妈妈,闻言只抬起下巴轻哼一声:“我瞧着岚雨仙君不就是朵圣洁柔软小白花吗?投神君所好。” 和渊收回眼,只冷声道:“胡闹。” 虽说两人没在那自在阁中待多久,但元菲却实实在在长了见识。 难怪这世间男人都爱花楼赏姑娘,哪怕她一个女子,瞧着这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各有特色,也觉着赏心悦目。 唯一遗憾便是身边同伴太过无趣,饶是她跟姑娘们闹做了一团畅饮抚琴,他都跟个木头似的端坐一旁,至少饮了整整三壶茶。 当真暴殄天物。 第17章 很羡慕明清长了副人样 收回早已跑没了边的思绪,元菲语重心长地拍拍晋龄:“小朋友,本仙走过的路比你喝过的水还多,好好跟着学吧。” 晋龄冲她龇牙咧嘴:“去过花楼了不起。” 元菲没再说话,只笑笑走进客栈,关上房门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已过了晚膳时分,这才瞧见窗边架上放着一只周身金黄的烤鸡。 难怪梦中总觉着闻到股椒香味,元菲揉揉肚子,伸了个懒腰起身。 烤鸡旁还放着张字条,晋龄恨不得飞出天际的大字儿映入眼帘:“仙子,师兄带我们先去李府了,回见。” 后面还附着行小字:“吃不完记得带来给我当宵夜,用我师兄的色相作为交换。” 这买卖不错,元菲很是爽快地撕了只鸡腿入口,便没再继续下手。 她索性直接坐在窗边开动,盯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忽地意识到自重生以来神女庙中有小花妖整日里拉着她聊这儿聊那儿,出了神女庙便一直与云庭派一道行动,这会儿倒是她第一次独自待着。 她从小独来独往惯了,四百岁那年方才迎来了还是两颗小树模样的敦题和葛杉。 可惜两小只刚刚出生,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要在无蒿境洗练池休养生息,明真少君依旧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 好在没过多久,父君又从丰都地界捡了个孩子回来。 明清那时很是消瘦,皮包骨头可怜兮兮,连神智都有些痴傻。父君说他虽是人族,却有灵识护体,想来父母二人中该有一半魔族血统。 丰都那儿与人族交往从来最甚,连街市都是仿照人界而建,会有这样的混血也不算少见。 元菲还没满五百岁,可以化作人形却仅能持续不到一天时间,所以很是羡慕明清长了副人样。 更何况新来的玩伴总算让寂寞的明真少君多了些念想,即使明清总不开口说话只会傻笑,她却还是拉着他在魔界四处跑。 从无蒿境王殿到彼岸花田,再到西沧江水魔宫,凡是元菲常去的地方,身边必定跟着明清。 她听神女庙外的小花妖说起,如今魔界代君主便是明清。 他的政策比起前任两位魔君都更为铁血,丰都城内全部推翻重建,抹去所有人族存在的痕迹,更不必提与仙族的关系,也是极端对峙。 “不过我也听说,至承魔君从前是位极其温和之人,说话做事总叫人如沐春风。谁也想不到他当政后会全然变了副面孔。” 元菲那时候还昏昏沉沉地覆在神女像上,听见小花妖的话只是附和:“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自重生后她怀念过父君娘亲,甚至满心都是为了敦题报仇雪恨,今日却是她第一次想起明清。 明明他们也是一道长大,彼此熟识多年的至亲。 也幸亏在她被人捅了一剑后魔界还剩下他,才不会于大战后彻底落败消亡。 不过这会儿倒轮不到她伤春悲秋,顶不住这烤鸡味道实在诱人,元菲又撕了根鸡翅,之后才将剩余的烤鸡用纸包好,随手拎着下楼,出发前往李府。 府外已有顾砚则带了人安排在四周,元菲赶至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啧”,这才抬首看见晋龄正蹲在树上冲她挥手。 她脱口而出便是询问顾砚则去向:“你们师兄呢?” 晋龄瞬间换上一副嫌弃脸:“仙子和师兄现在当真是一刻也不能分离,简直可怖。” 但他还是伸手指指不远处已经关门的显逐药铺门前:“那边。” 元菲这才爽快地将手中的烤鸡扔给他:“喏,赏你的。” “明明是我们门派给你买的!” 元菲挥手的姿势明显僵硬了半刻,但很快恢复镇定,对晋龄的话恍若未闻。 她飘飘然地出现在顾砚则面前,眼见他正抱臂盯着李府门前,不禁失笑:“我们魔族没人喜欢走正门,神君倒不如还像昨天那般守在李老爷卧房之外。” 魔族所包括的种类范围很广。 上至元菲这样的上古神兽白泽血脉,下至山林精怪,走兽妖类或是人间怨鬼,天下魑魅魍魉招呼齐了,都能算一家人。 甚至那些佛寺道观或是皇家宫阙中的器皿雕刻等,专靠着人间之气形成灵体,也是魔族。 “物极必反。” 离卧房太近反而不利于行动,所以顾砚则索性让众弟子都守在府外,各自隐在树杈房檐之上,仿若无人。 “那我和神君呢?” 元菲的话音未落,顾砚则便已伸手将她带离地面—— 也上了树。 第18章 三位都是您的风流债 树杈之中空间极小,元菲一个不稳索性顺势跌进顾砚则怀里,环着他的颈扬首笑道:“神君该不会就是这个目的吧?” 她笑得灿烂,眉毛和眼睛一道弯成了月牙形状,眼底闪烁着万里光芒,仿若无数星辰汇聚而成。 顾砚则并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得元菲又道:“神君,你就是总这个样子,我才会不听话。” 她将自己犯蠢的过错一股脑全扔到他身上:“但凡神君稍微温柔些,偶尔对我说几句好听的话,我那时候肯定就乖乖等你回来了。” 顾砚则闻言总算是垂首看向她,正欲回应,却见她忽地眸色变暗,伸出手指压住他的唇:“来了。” 示意他看向后院李府中骤然熄灭的灯笼,元菲面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有小鬼。” 未满五岁的孩童身死后化成厉鬼,通常被称为小鬼。 稚子无辜,若是惨遭横死,其怨气力量之大,甚至能屠尽整个李府。 只见数道紫白剑气凌厉而出,顾砚则率先将那两个小鬼困在了一道剑阵之中。 元菲则冲着那为首的女子怨魂而去。 长袖飞扬,一掌直逼命门,趁其不备伸出利爪捞过她的后脑将她拉近自己,眼底仿佛火光乍现,低声道:“启。” “夺魂爪”和“鬼眼”居然用灵隐仙子的身体也能施展出来,元菲不免觉得惊讶。 “鬼眼”一开,她便能同怨鬼对话。 正想问她生前何人,所图为何,却见一身紫白衣衫闪过,晋龄持剑进入李显逐卧房,显然是其中还有除却李氏夫妇外的第三人。 居然是被人为控制的怨鬼? 元菲此刻不能不说是震惊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很快回过了神:“晋龄,留活口。” 她还得跟土地佬儿述职! 元菲临空画出符咒将三道怨鬼魂魄定在半空中,牵引着她们一同落地,与云庭派其余众人汇合。 被晋龄擒住的女子面容娇嫩,即使已经上了年纪,依旧风韵犹存,想来绝非乡野村妇之流。 “是你!” 李显逐夫妇二人早已被惊醒,正彼此搀扶着来到院中。 他在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后大吃一惊,瞬间恢复气力猛地向她扑来:“你这贱妇!害死我儿与嫣儿不够,居然还阴魂不散!” 元菲没来得及出手,却见一道凌厉剑气从顾砚则的方向发出,硬生生劈开了李显逐与那女子,他也是直到这时才看清被元菲擒住的怨鬼模样。 只听他忽地惊叫一声:“嫣儿?!” 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元菲脑海中已有了一条线索,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李老爷,这便是您所言,与女子无仇无怨?” 话音未落,那两道稚子怨魂忽地挣脱了元菲设下的禁制,发出凄厉痛苦的吼叫,直冲着被擒的那女子而去。 召凶控魂之术是上古秘法,相传自蚩尤大帝逐鹿战败后便已失传。 千百年来倒是有无数人试图重寻回此法加以利用,却都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女子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三脚猫召凶术,根本无法长时间压制这三道怨魂,自是会遭受反噬。 元菲替她拦住两道小鬼怨魂,却见那女子面露凶光,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只见两只小鬼瞬间转变了前进方向,又向着李显逐而去。 顾砚则索性抬手击昏了她,元菲看在眼里,不禁失笑。 和渊神君即使做了人族,骨子里能动手便不必啰嗦的性格终究没变。 随手扯下昨夜便布置在卧房之外的符文克住那三道怨魂,未免稚子暴怒,又念念有词地加了咒语在他两身上。 “李老爷,事情再不说清楚,你我怕是都不好交代。” 她侧首看向李显逐,抬起下巴指着李夫人,女鬼还有那操纵之人,几乎要气笑出声:“这三位,都是您的风流债?” 第19章 竟是命丧亲母之手 李显逐此刻终是颓唐地垂下头,跌坐在院内青石板上,一改先前坚定无比的口供,将一切全盘托出。 操纵怨鬼的女子名叫余敏芝,本是灵隐镇之外那座大城江陵余家的千金小姐,和李显逐在药铺相识而互生情愫。 余家发现后自是不愿,本想棒打鸳鸯的余老爷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余敏芝却已偷走了家中数十两白银与李显逐私奔而去。 两人先是在宜春镇开了家药铺,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甚至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本以为等过几年孩子大了就能带着丈夫孩子一起回家请求爹娘原谅的余敏芝怎么也没想到,李显逐却在此时又有了新欢。 他的新欢名叫陈嫣,是宜春镇首富之女。 商贾人家没那么在意门第,他替陈嫣抓了几服药治好她的顽疾之后,见李显逐生得高大威猛,陈嫣一双眼根本没法从他身上移开,陈家老爷便提出要将他招为上门女婿。 李显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陈老爷,回家就向余敏芝提出了和离。 余敏芝试过挽回他,最终却被陈老爷找人用麻袋裹着赶出了宜春镇扔进丧命谷。 她拖着最后一丝气力返回宜春镇,在李显逐和陈嫣大婚当天毒死了自己两个儿子扔在陈嫣的闺房前,吓得她两眼一翻昏厥过去,顺势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她本以为这会给李显逐带来无尽的痛苦,谁知没过两年,他又辗转到了灵隐镇,不仅重新开了药铺,更是再次婚娶。 没人知道余敏芝在丧命谷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竟能学会操控陈嫣和两个幼子的怨魂来向李显逐继续报复。 虽说早就料到这事儿会与女子有关,可如此惨烈的一出大戏,却叫元菲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闪过李夫人的腹部,总算将一切都串联起来:“李夫人最近应是有孕了?” 被自己丈夫的真面目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李夫人听见元菲发问,第一反应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才哇的大哭出声:“是。” 元菲垂下眼,看向那两道已被自己强行镇压的稚子怨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命丧亲母之手。 难怪他们方才狂乱之时会想要攻击余敏芝,说到底,稚子无辜,却成为母亲用来报复的工具。 余敏芝无非是想让失去亲儿的李显逐痛不欲生罢了,可眼前这禽兽不如的男人显然并未痛苦多久,便又重新组建了家庭。 到如今,更是即将拥有新的孩子。 无怪她会怨恨至此。 元菲抬手招来不远处怯生生瞧着这边的小姑娘,她记得李夫人有介绍过这是她的陪嫁侍女:“先扶你家夫人回屋休息。” 随后才又看向余敏芝,顾砚则下手不重,这会儿她已渐渐醒转,情绪不能说是稳定,更多的倒像心如死灰。 元菲张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吟许久才道:“夫人,本仙肩负为百姓除祟之责。” 她停顿半刻,指着陈嫣和那两个男孩的怨魂道:“李显逐交由你处置。但他们,我要带走。” 她只管邪祟之事,不插手人世私怨。 余敏芝闻言却是一愣,怔怔地看向元菲:“仙子您放过我?” 元菲摇头:“并非放过,各司其职而已。” 她凭空化出纸张,寥寥数笔写下几字便向着灵隐镇衙门掷了出去:“我已通报官府此间事由,待到明日清晨府衙自有定夺。” 说着还不忘提醒她:“至于屋内那位,与夫人一样,也是受害之人。” 李夫人的抽噎声不大,但对于耳聪目明的元菲等人而言却是一清二楚:“还望夫人勿要继续犯错。” 第20章 世间之事岂能简单以对错分辨 扭头看向默不作声许久的顾砚则,元菲这才发现折腾一夜天已蒙蒙亮了。 本想问他在想什么,可话到嘴边言不由己:“连夜劳顿,此番事了,顾公子和诸位先回客栈休息罢。” 她收起方才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努力堆出笑意。 顾砚则并未接她这话,只道:“仙子打算如何处理这三道怨魂。” “我打算去趟丰都地府。” 元菲本也没准备瞒他,见他不语反而带着戏谑靠近他:“顾公子是觉着本仙这样处置不妥,应当将那些怨魂逐个击杀?” 顾砚则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抬眼看向她,旭日初晖倒映在他眼底,让人看不清神情。 “怨魂自有它的去处,我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元菲知道以他这种眼底揉不进沙子的个性自然会因她如今身为散仙明目张胆地包庇魔族而觉得不自然,但还是忍不住想多解释几句。 “仙子所言甚是。” 顾砚则这话显然超出了元菲的预想,只听得他又道:“在下可御剑同仙子往返丰都。” 原先根本压不住的失落这会儿总算从元菲面上一扫而空,她几乎是瞬间拉出了顾砚则的衣袖:“那用过早膳后我们便出发。” 她将那三道怨魂收进灵隐仙子的“束灵葫芦”中,只想拉着顾砚则抬步便走。 “仙子。” 顾砚则见她着急,终是开口叫住了她:“忘了件要事。” 他转身面向余敏芝,似不情愿却还是行礼道:“敢问夫人,于何处习得召凶控魂之术?” 召凶摄魂之术,正是赤华魔君被指认修习的邪法。 元菲忽地顿住脚步,暗骂自己被狗血四角恋蒙蔽了心智,成日喊打喊杀地要为父君报仇,居然险些错过重要线索。 余敏芝并未直接回答。 元菲看得出来,若非她的态度让余敏芝有所触动,余敏芝必定会竭尽全力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即使是被就地处决也绝不留李显逐独活。 如此,自然也不会告知他们是从何处习得召凶控魂之术。 但也正因为元菲未曾咄咄逼人,余敏芝明显放下些防备,只道:“我能从丧命谷活着出来,有些奇遇也不足为怪。” 丧命谷谷如其名,谷深不见底,还总有黑色瘴气萦绕其上。 听闻那附近连飞禽走兽都甚少靠近,更不必提人烟。 偶有猎户误入,也仅是借边缘地带寻个上山的近路而已,绝不会久留。 不说江陵城附近的大小县镇都对丧命谷有所耳闻,就连元菲当年都听说过人界有一处属于仙人魔三族都不管的空白区,称作丧命谷。 但如今听余敏芝话里的意思,这丧命谷中想必并不空白,甚至还有些猫腻。 她下意识看向顾砚则,从他神色之中不难看出,两人应是不谋而合。 元菲打了个哈欠,手又一次拉上顾砚则的衣袖:“好了好了,再不走要撞上那些官老爷们了。” 官府和散仙之间向来互不干扰,这是人仙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她也不必在这儿守着官府上门。 顾砚则自是紧随其后,同她一道离开李府。 刚一出门元菲便伸手揽过晋龄的肩膀揉揉他的头发:“小子厉害啊,单枪匹马冲进来。立了大功哈。” 晋龄却没像平时那般厚着脸皮自吹自擂,反而一副愁容满面:“仙子,错的分明是李老爷。” 元菲却并不认同他这句话:“李显逐忘恩负义,余敏芝冲动枉害亲儿性命,陈嫣和陈家则仗着家世逞凶斗狠,都不能算作无辜。” 若非要同情谁,也只能是为此送上性命的两个孩子。 元菲扭头看向身后各个跟打了霜的白菜似的云庭派众人:“况且这世间之事又岂能简单以对错分辨,你们下山历练,不就是为着体验百态惨——” 本想说惨状,想想还是改成了:“百态人生吗?” “可是仙子,这人生也未免太惨了些。” 晋龄的话显然引起了诸弟子共鸣,丧着张苦兮兮的脸惹人发笑。 元菲瞧在眼底,决意不再用什么大道理教育他们,指了指不远处的早点铺子道:“那家水煎包可是灵隐镇一绝,你们入门三年第一次下山,肯定没吃过。” 民以食为天,向来是元菲处世哲学第一条。 “本仙今日请你们。” 本以为定会引来一阵欢呼,谁知晋龄毫不犹豫地拆穿她:“你不也是拿我们师兄的钱请客吗?甭管是师兄的私房钱,还是门派公用,总之都算我们师兄的。” 元菲方才还一副慈祥长者的脸瞬间变了表情,猛地一掌拍过晋龄的头顶:“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21章 想要和渊神君跟我回魔界 用过早膳,元菲毫不犹豫地发配了小朋友们返回客栈休息,自己则拉着顾砚则准备前往丰都。 晋龄不愿放弃:“仙子,我们也想去看看丰都地府什么样。你刚说了下山历练就是体验。” “地府阴寒,你们修为不足,有损体质。” 元菲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练就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领,忽悠起小朋友来着实有效。 毕竟他们修仙只读《神论》,再不济加上本《万神谱》,那其中对魔界的描写不过寥寥数语,能知道些什么真正实用性的知识。 一听“有损体质”,当然是各个吓得闭口不提要跟着去了。 不过即使顾砚则一路陪同随行,元菲的兴致却也明显看得出来并不高涨。 “所谓下山历练,不正是为着体验百态人生。” 顾砚则有意提醒她,却听她轻声笑道:“骗小孩儿而已,不然年纪轻轻就受了大刺激,对这世界怕是都要失望,还怎么修仙。” 天界那地方无聊得紧是真,这些老神仙活了千万年,对自己和旁的同族一个赛一个的无情无欲,就跟那木桩子似的。 好笑的是,他们却各个对人族有着一颗弘扬正义之心,给这人界四处都安排散仙,以期护佑众人族平安。 有此善举是好事,毕竟人族力量弱小,总有深陷囫囵无力自救的时候。 所以面对修仙后辈们时,该有的正能量就得毫不犹豫地宣传起来。 但元菲并非真正的修仙之人。 仙族总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力挽狂澜,四处宣扬神佛至高之论,却不愿承认世间不公之事数不胜数,他们根本顾不过来,甚至还有自以为是办了坏事的时候。 更何况劈在自己身上的天雷,除了硬生生受着,元菲从没见过有谁能靠着旁人微薄绵力轻易渡过去。 他们看似解决了李府一桩邪祟之案,其实也不过隔靴搔痒,未落实处。 越想越觉得这散仙做着实在憋屈,所以很是不爽。 根本不必开口多言,顾砚则便跟蛔虫般看穿了她:“过于在意李府众人今后如何,又与自认一己之力可救众生的仙族何异。” “非也,”元菲头摇得飞快:“我更想帮他们认清自己,知错能改,实现自救。” “既如此,方才何不直言。” 元菲很是挫败地鼓起腮帮子,虽不想承认,却还是道:“我也是这会儿才想明白。” 顾砚则失笑,侧首看向身边委屈巴巴的某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得这人“啊”地一声凑近自己:“神君,你就应该多笑笑。” 低沉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元菲绕着他转了个圈,仔细打量:“你以前就连和岚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也都是面无表情,更不必提对着我了。” 元菲略微思索半刻,一锤定音:“我瞧着神君唯有面对福禄寿三星爷爷时笑得开怀些。” 和渊神君与蓬莱岛三星的忘年交驰名三界,元菲这话倒没说错。 当年蟠桃盛宴她被和渊扔在寝殿,顺着请帖背后的地图寻到凌霄殿时她家父君正与天帝相谈甚欢,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丢了女儿。 元菲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坐去了蓬莱岛寿星爷爷身边。 寿星爷爷从前参加过元菲的百岁宴,五百年时光一晃而过,此刻看着面前的少女,不免恍惚:“魔族?” 一身黑裙,眼尾还点着一簇黑色火焰,怎么瞧怎么不像天界仙娥。 “寿星爷爷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元菲呀。您还参加过我的百岁宴,那时候我还是只白泽不会化人形。” 每逢天界宴席,和渊神君都是坐在蓬莱三星身后不远处。 他听见“白泽”二字错愕抬眼,只见她举起自己的手虚握成拳模仿兽爪,笑得灿烂,眼尾的火焰随之跃起,艳绝三界。 寿星爷爷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老夫不识,竟是明真少君。如今正好六百岁整,可有记错?” 元菲乖巧点头:“是。我父君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所以带我出来长长见识,顺便瞧瞧有没有适龄男子瞎了眼能看上我。” “咳,咳。” 寿星爷爷险些被元菲呛出酒来,他虽心知赤华魔君说话一向如此,却没料到他带出的小姑娘竟也和他一个模子:“终身大事,还是莫要你父君一人说了算。” “我娘亲守着她的西沧国都五百年没回来无蒿境,天下皆知的事儿啦。” 赤华魔君和魔后西沧女帝分居多年,听闻是性格不合加之两人都不想养孩子的缘故才一个常年住在无蒿境王殿,一个回了西沧,现下看来,许是当真如此。 好在这孩子随了她爹心性,没因着爹娘之事变得阴郁自闭,寿星爷爷想着,不禁笑道:“少君何必让男子来选自己,若是瞧上哪位,直接招去无蒿境即可。” 那会儿元菲初生牛犊不怕虎,倒还真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回首看向和渊,振振有词:“寿星爷爷,和渊神君可有婚配?” 寿星爷爷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回首看向和渊,万万想不到小姑娘竟捡了整个天界最硬的石头来敲。 他老来贪玩,也顺着她道:“不曾听闻。” 元菲瞬间露出笑意:“那我想要和渊神君跟我回魔界。” 第22章 明显是上了年纪 大抵是如今作为一千三百岁老魔头经历过不少世事变迁,元菲觉着自己连日来回忆过往的次数之多,明显是上了年纪。 “三星知道魔君如此想念他们,定会欣慰。” 顾砚则这时早已收起了笑意,依旧是平素那副泰山崩于前也巍然不动的神情。 元菲闻言坦然受之:“欣慰便好,千万不要太过感谢。否则我也会不好意思。” 两人这时已差不多快要到达丰都,崇山峻岭之间寻了处山脚落地,元菲直到此刻才忽地意识到:“神君,你从在土地庙下山那时,就认出我了对吧?” 顾砚则垂眸看向她,不反驳便是默认。 “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敢确定,毕竟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直到这时顾砚则终于接过她的话解释道:“尸胡殿长明灯只有火星,并非转世,应是灵识挪移。” 元菲愕然:“所以我才能仅靠一缕残识重生在灵隐仙子体内,这法子不是和召凶摄魂之术同出一脉,早都失传了,吗——” 说是失传,但从父君被诬陷那会儿到今日李府所见,却也总留那么隐隐约约的影子阴魂不散。 “丧命谷,还需查探。” 元菲闻言不禁抿起双唇思索道:“丧命谷从地理位置看来,应属宜春镇地界,我得先回去跟老头儿告个假。” 她说着忽然有些抗拒般看向顾砚则:“昨日岚雨带队前往之处,不会也是宜春镇吧?” 顾砚则颔首:“宜春距离灵隐镇最近,镇上那位散仙也与门派交往甚密。” 元菲怼起同行来毫不犹豫:“那不叫交往过密,是有求于人。” 顾砚则明显更住半秒,随后才道:“通常散仙确实不会有魔君这般实力。至于灵隐仙子,乃是百年前在昆仑山赤丹派修练到掌门方才飞升,是以法力较强。” 元菲想起那天土地佬儿的话,总算将前后事宜关联了起来。 想来应是灵隐仙子恰好在龙吼湾渡劫失败,被她的残识捡了漏。 思及此处元菲不禁讶然:“灵隐仙子这般厉害竟也连第二道天劫都没能渡过去,神君你可是渡了五次,就连岚雨也过了三次,你们还是人吗?” 顾砚则却摇头否认了她的话:“按理,不会渡不过去。” 昆仑山赤丹派实力强劲,在《神论》之中都有所记载。 上一位从这里飞升的青俞星君,一次受了四道天劫直升星君,位列天界九大武尊之一。 灵隐仙子做到了掌门,怎么也不会连由散仙到仙君的第二道天劫都渡不过去。 不知为何,元菲忽地觉着脊背一寒:“你的意思是,有人预先迫害灵隐仙子,使她渡劫失败,方能将她的身体为我所用?” “未尝不可。” 以元菲简单的脑构造看来,天界污蔑了父君,那便造反揍他们一顿便好。 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堆在一处根本想不明白。 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死得惨。 如今顺藤摸瓜发现这么多未解之谜,这丧命谷是不去也得去了。 “到了。” 两人一路行至丰都城外,终是停住脚步。 虽然早从小花妖那儿听说了丰都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但百闻不如一见,若非这地儿元菲不知来过多少次,她都有些不敢认。 原先的石砖城楼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嶙峋怪石堆砌而成的城门,石块交叠处还挂着些人头骨,随着微风叮当作响。 进入城门后,曾经喧嚣热闹的街市也不复存在,只一条静谧大道通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地府神宫。 魔族种类繁多,但王族从不害人食人。 更何况丰都地府本就掌管人鬼之事,当是人魔二族之间关系最为密切的地方。 元菲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清为何要将丰都改建成这副模样。 神宫入口处站立数名鬼将,各个青面獠牙好不狰狞,早就瞧见了阴司街上白衣飘飘的两人,这会儿终于等到他们走近,立刻列队扬枪:“来者何人。” 元菲从前人都还没到丰都城门,北阴大帝就已派人侯在城外,这倒是头一回被人质问。 好在她心态极好,也很有礼貌:“江陵灵隐镇散仙,求见十王真君。” 地府十王真君,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地府十殿阎王”。 十位冥官专职百鬼审判,李府这些怨魂想要投胎转世,用不着劳烦北阴大帝他老人家亲自出面,寻这几位便可。 为首的鬼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道:“何事需要求见真君。” 元菲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的束灵葫芦晃了晃:“昨夜收了三道怨魂,送来审判,投胎转世。” 第23章 她本就该活到今日 全天下这样的怨魂数不胜数,通常散仙遇见都是就地解决,鬼将们倒是第一次碰上给送到丰都来的怪胎。 不过这也称得上修功德的善举,他们当然不会阻拦:“魔君昨夜便到了秦广王冥宫,两人对棋一宿未分出胜负,仙子怕是得等候许久。” 元菲闻言只点了点头:“倒也无需劳烦秦广王亲自接见,若将军可以代劳,小仙这便将三道怨魂交于您。” 秦广王乃是十殿阎王之首,专程负责接引超生。 当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时便会有鬼将出面处理,这些鬼将对于人间怨鬼自有一套处理方式,交给他们倒也无妨。 “仙子若不介意,当然可以代劳。” 元菲正要答应,却忽地听见神宫中远程传音:“竟不知是和渊神君大驾,有失远迎。”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鬼将口中与秦广王下了一夜棋的至承魔君,明清。 她下意识地抬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却因为隔得太远根本看不真切。 元菲侧首,只见顾砚则不知何时隐去了人族装扮,与额间金色龙纹标识一同出现的还有骤然变幻了颜色的浅棕色双眸,一席黑色衣衫与明清相对而立,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那些鬼将自顾自交换一个诧异目光,急忙跪了满地,行礼赔罪。 明清终于现身于两人面前,他似是根本不曾注意到元菲,只拱手向顾砚则笑言行礼:“还望神君海涵。” 至承魔君是魔界数一数二的俊朗男子,生得眉目清隽,清瘦笔挺。 与他略显凌厉的外貌不同,明清一向神色温和,举手投足间十分得体。 他同样也是一身黑衣,只不过比起和渊的素雅,其上多了些金线勾勒的曼珠沙华绣像。 “无故叨扰,该是代魔君海涵。” 这个“代”字一出口,明清倒是面色如常,他身后跟着的秦广王与一众鬼将却都登时吓白了脸。 人人都知道明清只是赤华魔君养子,他能登基成为魔界之主,名不算正,言也不顺。 但他这些年也的确算得上鞠躬尽瘁,励精图治。 这才能凭着自身贡献堵住悠悠众口,没人再主动提起“代魔君”或是“魔界代君主”这样的字眼。 至于和渊,就冲他为着明真魔君恨不得把绝圣天翻过来陪葬的劲儿,非要以一句“代魔君”给人添堵,也谈不上意料之外。 思及此处,众人总算恢复常态。 明清更是表现得似乎全然不在意顾砚则的称呼,只保持微笑道:“怎会叨扰。” 他收回行礼的双手放至袖中,继续笑道:“但神君今日究竟为何前来丰都,确实该与在下说明。” 顾砚则侧首,示意元菲开口。 “小仙见过魔君。” 元菲原本一直垂着头盯着脚尖神隐,这会儿被人提及方才仰首笑道:“昨夜除祟收了三道怨魂,不忍就地狙杀,是以专程送来丰都。” 明清仿佛当下才瞧见元菲般露出疑惑神色,却很快低笑出声:“从未见过和渊神君还有跟人界散仙合作除祟的闲情逸致。” 元菲不知他是何意,只道:“魔君说笑,和渊神君此番下凡乃是云庭派弟子身份,会与小仙合作也不过派中掌门与当地土地安排罢了。” 明清的目光落在元菲脸上,颇有些探寻意味。 不得不承认,她在面对明清的时候,远比那天土地庙外遇见顾砚则更紧张。 从小长大的默契无人能敌,明清甚至不用从她起飞的姿势或是说过的话判断,仅凭一个眼神交流,都可能看穿她。 好在明清的目光只停顿了片刻,便又重新看回顾砚则:“神君一个‘代’字许是想提醒本君,小小还有回来的那天。” 他收起方才那副春风送暖的神情,整个人面上仿若覆上一层寒霜:“不过神君怕是忘了,若非那场骗局,她本就该活到今日。” 第24章 在天有灵只会觉得可笑 自爹娘离世后,三界之中再没有人如此称呼元菲。 她出生时十分瘦弱,小小一只非常丢神兽血脉的面子,所以赤华魔君夫妇二人难掩嫌弃:“就叫小小吧,元小小。” 幸好紫宸王君,也就是她的姨父比较有文化:“这孩子出生在三月末,恰逢人间仲春,芳菲遍野之时,不如单名一个‘菲’字。” 大名好歹被姨父以一己之力救了回来,但赤华魔君和西沧女帝却跟约好了似的,一口一个“小小”呼来喝去。 哪怕元菲后来忽然跟吹气球似的长成了能跟麒麟、白虎等大狗大猫们翻跟斗的体型,她爹娘却还是习惯唤她“小小”。 而当年明清来到无蒿境后第一次说话时,脱口而出的也是这两个字—— 小小。 即使元菲化回原型一掌把他打翻在地,他也从不改口:“‘小小’这称呼分明很可爱。” “我讨厌可爱。” 明清抓着她的爪子捧腹大笑:“那小小喜欢什么?” 元菲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嘟着腮帮子义正言辞:“美貌惊艳,冠绝三界。” 每当这时候明清都会伸出手揉揉她的毛脑袋:“不冲突。” 她觉得很舒服,索性缩回小猫似的大小往他身上扑过去:“冲突,真正的大美人才没有人说她们可爱。” “小小好歹给世间男子一些活路。” 明清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美人儿如花似玉,可用来盛赞之词句数不胜数,自是轮不到可爱。” 他拍掉她扬手呼在自己脸上的爪子,将这小猫拎得远了些,四目相对:“但面对形貌不足惹人注目的魔女仙娥们,除却可爱,又该叫我等男子如何赞叹是好。” 元菲眨眨眼,瞬间又变回了人形。 那时两人都还年幼,也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语,只拉着他的胳膊拽到自己身边:“确是这么个道理。” 明清被她拉得东倒西歪也不推开,只继续道:“因此可爱并非不适用于真正的美人儿,相反,是个极其温和包容之词。” 他们相识多年,拥有无数共同的习惯和记忆。 所有的所有,都是旁人无法参与和破坏,仅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 如果说千百年来有什么事曾让和渊神君感到挫败,可能除却明清的存在之外,便再无其他。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关于明清和元菲之间数不清的点滴,他依旧永远无法参与。 然而这并不妨碍和渊在面对明清的咄咄逼人时毫不畏惧,坦然承认:“在下过错,自会一力承担。” 明清忽地失笑:“如何承担,烧了寝殿还是扔转生池?神君这些儿戏,小小在天有灵只会觉得可笑。” 猛地听见旁人说自己在天有灵,元菲觉着浑身别扭。 她没忍住看向明清的眼,正好对上他同样扫视自己的目光:“或是像现在这样,找个五分相似的新人弥补愧疚?” 秦广王和众位鬼将又一次吓白了脸。 虽说这位散仙的确生得跟他们前任魔君一般美艳张扬,但若真是要仔细谈论容貌,他们明真魔君也算三界驰名,倾国倾城的绝色。 除了当今天界第一美人岚雨道君能够勉强与之媲美外,其余人等根本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眼前这位,即使眼角眉梢有些许神似,终究也还是差得远了。 “代魔君口中诸事,是怪在下无端报复,却并未打蛇七寸。” 明清冷着脸,嗤笑道:“不敢怪罪神君。只是比起神君,本君或许更了解她。无关痛痒的身后之事,她不会在意。” 顾砚则的情绪一向冷静,哪怕面对明清层层进攻也游刃有余:“依代魔君所言,明真魔君又该在意何事。” “那本君便再提醒神君一遍。” 明清缓步逼近顾砚则,眼底泛起明显的血丝:“若非那场骗局,她本该活到今日。” 他抬手抓住顾砚则的衣领,恨声到几近咬牙切齿:“她在意的,是一如从前般,能在这世上,好好地活着。” 第25章 我那是吃醋 顾砚则挣脱明清的束缚,甚至往后退了几步,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代魔君所求,在下不会做。” 不断强调身后事没有意义,唯有活着才至关重要。 明清所求之事为何,不言而喻:“既做不到,便请神君摆正位置。” 他若不提便罢,可这字字句句,却在元菲心上落下了疑惑:希望她能回来,又同时有能力伤害灵隐仙子令她获得重生的人,究竟是谁。 万物生而有序,但为了证明父君清白而死,她并无任何怨言。 况且她从不信这天下会有无端复生之法。 世事得失守恒,已死之人重回,定会以旁人性命相替。 本以为是运气好捡了渡劫失败的灵隐仙子一具皮囊,可如今知道她是昆仑山赤丹派掌门后,元菲实在无法相信这是运气或巧合。 她抬眸看向明清,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声。 即便怀疑世上所有人,也绝不该是他。 明清从不醉心邪法,那什么召凶摄魂之术,灵识挪移之类的,他怕是听都不曾听过。 更不必提他虽然不喜人族仙族,却也从不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无故伤害素昧平生之人。 元菲思及此处,下意识拽住顾砚则的衣袖,很轻地冲他摇摇头。 本以为向来不愿与人论短长的顾砚则应是会顺着明清的话收敛锋芒从丰都告辞,谁知他根本没按元菲对他的了解出牌:“代魔君说笑。” 他搬出三百年前大战后根本无人论及的条例砸在明清身上:“无蒿境归属绝圣天管辖,魔君继位册文至今不曾撤销明真魔君即时王权。一个‘代’字,只是遵守天界界规。” 元菲侧首看他,却被他顺势拉着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便瞬移回到了灵隐镇外的神女庙中。 没等她回过神来,方才还金光灿灿的和渊神君已然变回了紫白衣衫的云庭派弟子。 “其实身后事尽心,也足够了。” 元菲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还在为明清暗讽他没有办法让她复活一事烦闷:“况且我是为我爹娘而死,没他说得那么惜命。” 她笑着凑近他,稍稍整理了一番方才被明清拽乱的衣领:“涉及父君与我的事儿,明清向来口无遮拦惹人嫌。神君你宽宏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顾砚则垂首,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为何。” 元菲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只觉好笑:“您可是和渊神君,明清那小子被您一句‘代魔君’怼得跟猴子似的,您何必为着他生气。” 顾砚则闻言不怒反笑,将同样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当年明真魔君是魔君独女,身份尊贵。岚雨也向来占不到一句便宜,又何必为着她生气。” 元菲看着眼前明显神色有异的顾砚则,终于隐约看明白他从见到明清开始便一直给人压力的气势从何而来。 “我那是吃醋。” 她半咬着下唇凑近顾砚则:“神君莫非也是?” 眼底的笑意几乎快要抑制不住,顾砚则抽出自己被元菲死死攥在手中的衣袖,垂眼看她:“涉及魔君之事,他确实在意。至于赤华魔君,只怕没有魔君以为得那般父子情深。” 元菲摸摸耳垂,这一次索性挽着他的手臂拉近自己:“父君和我都信任他。” 当年就连仙界都有所耳闻,赤华魔君很是看重自己的养子明清。 本以为他定会赞同自家女儿与明清结亲,再由两人一起继承魔君之位。 谁知明真少君刚成年没多久,赤华魔君便亲自带了她前往天界参加蟠桃盛宴,此乃仙魔二族年轻男女初入社交场合的重要庆典,其间意味自是不必多言。 从那以后,关于赤华魔君重视明清的言论比之从前少了许多。 赤华魔君虽说向来潇洒无拘,但也绝非无智荒唐之人,他的所作所为,必定有其道理。 元菲跟个傻子般无条件信任明清,但赤华魔君是否如此,顾砚则也不指望她能看得明白。 见顾砚则不语,元菲只当他是不想继续讨论明清的问题:“说起来神君法力如常,为何方才前去丰都时不使用瞬移之术?” 顾砚则张口,却被元菲抢先道:“想必是神君乐得享受与本仙共乘一剑,御风而行,神仙眷侣。” “元菲。” 她侧首看他,扬起下巴十分得意:“怎么,被我说中了?” 第26章 你这性子比之从前算是大变 “《神论》第十章,三界律法第八节第二百九十七条。” 元菲倒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方才笑道:“什么?” 顾砚则一字一顿,不紧不慢地提醒她:“除散仙与下界执法仙族外,其余仙族于人界范围内不可随意使用术法。” 他微微侧脸,指向山下的灵隐镇:“人界。” 又强调“丰都”所在:“魔界。” 元菲极不乐意地“哦”了一声:“知道啦。那神君烧人寝殿和扔转生池的时候,可有好好背过三界律法?” 虽不清楚明清所言究竟为何,但如此行径岂不是离所谓律法更遥远。 顾砚则明显愣了几秒,随后才解释道:“一时冲动。” 元菲不免好奇:“不过到底为什么,听明清的意思,分明与我有关。” “是他误会。” 顾砚则言简意赅,但元菲这一次似是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要是误会,神君定会立刻澄清。” 她仰头看他,很是不解:“可神君方才根本不曾反驳,岂非默认确有其事。” 顾砚则张口,本想继续扯谎,幸好土地佬儿到得及时:“就猜到小仙子该回来了——” 他显然并未料到进入庙中会看见这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明显更住呛了两声,背过身摆手道:“等午后小仙子方便了,佬儿再来。” “土地爷爷留步。” 元菲松开拽着顾砚则的双手,急忙迎了上去:“怎能麻烦爷爷不断往返,可是又有新的事故?” 土地佬儿身形佝偻还拄着拐杖都不忘趣味盎然地回头看了顾砚则几眼:“从前倒没看出小仙子有除了修仙之外的爱好。” 元菲不免尴尬,灵隐仙子的身份听起来就像是位不理俗事的师太,长了张魅惑众生的脸偏偏一心只爱修仙,未免反差太大。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只能看着土地佬儿微笑。 好在土地佬儿非常宽容地表示了自己的理解:“年轻人啊,到底活力充沛。” 他说着方才引出重点:“小仙子管辖范围内的事故倒没有,就是宜春镇上的散仙听闻云庭派弟子历练已到灵隐镇,直接上门来求助了。” 元菲闻言应和:“之前他们派内兵分两路,已派了人前去宜春镇。” 土地佬儿抚着下巴上的胡子点头:“事儿挺棘手,那些个女弟子修为不够,小仙子若是有空,倒也可以跟着去见识见识。” 元菲本就正有此意,得到他的首肯自是颔首附和:“说起来我本就打算跟您告假,李府那邪祟虽已解决,但还有些未尽事由想要继续查探。” 土地佬儿难得抬起他因为年岁长久耷拉下来的上眼皮:“李府之事,佬儿接到地府神宫传书述职,说是小仙子将那些邪祟都送去了丰都转生?” 元菲颔首,抿唇试探道:“应是没有违反什么三界律法吧。” 土地佬儿哈哈大笑:“自然没有,只是佬儿觉着半个月没见小仙子,你这性子比之从前算是大变。” 他扬起拐杖敲了敲地面:“从前佬儿总提醒仙子这世上没什么非黑即白,尤其咱们这行见惯了人间惨状,当如何取舍,自个儿心里该有杆秤。” 他见元菲听得认真,方才继续道:“若遇着邪祟便挫骨扬灰,这世上怕是有无数散仙都能早早修够了功德圆满飞升。” 元菲明白他的意思:“可偏生有人从成为散仙后修为便再也无法突破精进,更有甚者等了数百年都没能等到第二道天劫降临。” 被和渊第一次带到人界那会儿元菲专挑了一整天守在茶馆,就为听那说书先生口中的话本故事。 抑扬顿挫顺着微风卷进耳中,从帝王将相到江湖侠客,再到公子书生,似乎总逃不开一段红袖添香。 故事中不乏人与非人间最终殊途的无可奈何,元菲因此想得十分明白。 凡是生在世间,无论人魔仙,都有相似或是互补的性格,方能产生感情。 像《神论》中那般为了刻意区分不同种族的概念定义,实在误人子弟。 言及仙族便是喜白衣,胸怀正义,以为三界和平奉献青春为此生梦想。 谈到魔族就说什么喜黑衫,旁观世间冷暖,有缘能救一人是因果,无缘便是遗憾。 至于人族,则更多无趣至极之刻板印象。 胡扯。 与蓬莱三星痛饮时常常于衣上留下酒渍,是以和渊神君除却重大场合外,甚少身着白衫。 虽出身人族,也十分喜爱人界,但除却下界饮酒垂钓外,和渊神君从不参与那些拯救天下苍生的天界行动小组。 可能只有钓鱼池中有人落了水,他才偶尔考虑伸出援手。 还得先辨别半刻那人是有心寻死还是误入池中,方会做出反应。 要按《神论》里的说法,和渊神君当是妥妥的魔族才对。 归根结底,众生间本就没什么不同。 所以也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对另一种族生杀予夺。 散仙除祟是为守护人界和平,但面对如余敏芝二子那般无辜怨魂,若是当场绞杀,反而不配称之为善举,而是徒增罪孽。 第27章 赖着在下有何不妥 这些道理元菲从前虽然明白,却远不如今日这般通透。 元菲过去除了和渊之外不喜欢任何仙族,对人族更是无感。 但与晋龄他们多日相处下来,却也称得上一个“友”字。 前世种种如今再看,着实狭隘。 “小仙子保持这般状态继续修行,突破新境想必指日可待。” 土地佬儿的话真心实意,元菲听在耳中自是笑答:“多谢爷爷点拨。” “小仙子客气。” 土地佬儿这会儿终于越过她看向顾砚则:“此间事了,顾公子可与小仙子一道带领众弟子前往宜春镇,继续历练。” 顾砚则拱手行礼,十分恭敬:“这便出发。” 云庭派弟子向来让人放心,土地佬儿因此也不再同他们多言,道了声保重之后便扬尘而去。 “究竟是多棘手的事儿,佬儿不说清楚便罢,连份名册也没给我。” 当真跟无头苍蝇般。 两人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灵隐镇上,顾砚则率先行至驿站处查阅信件:“岚雨应会传信。” 元菲这才凑上前跟他一同寻找,果然发现了岑听雨的来信。 信的内容不长,只简单描述了宜春镇目前现状。 全镇人失智疯癫,街市乱成一团。本以为是被邪祟附身引起,可几经探查却发现并非如此。 邪祟附身于人族而言乃是常事,寻常的驱鬼术便可抑制。 但若散仙和众修仙弟子都无可奈何,想必确实不简单。 “可有头绪?” 元菲正在思索,骤然听见顾砚则询问只摇了摇头,随后才道:“先去客栈带上晋龄他们出发,亲眼见过才敢确定。” 眼见为实,单凭言语描述,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两人到达客栈时小朋友们都已收拾妥当,晋龄在窗边远远瞧见他们时便飞身跃下:“师兄,仙子,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元菲瞧着他一副被冷落的模样不禁失笑:“又去见了土地爷爷,新任务,走吗?” 本还黯淡无光的双眸瞬间来了精神:“又要捉鬼?” “不一定是鬼。” 元菲话音未落,顾砚则已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众人:“宜春镇有难。” 晋龄草草瞟了两行便窜回了元菲身边:“仙子,这宜春镇的活计您也跟着一道去吗?” 元菲挑眉看向他,双手抱臂道:“怎么,想让我去?” 晋龄挠挠后脑,笑得开怀:“是有点儿,毕竟仙子太好玩了。” 这小子就从没用过什么正常的词儿形容她。 元菲斜睨了他两眼,似是不情愿般点点头:“土地爷爷倒是专程叮嘱本仙得照顾你们安危,加上你诚心相邀,本仙便勉为其难同意罢。” 不知是哪位大胆的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元菲侧首看向那一众云庭派弟子,正欲开口,却听得顾砚则道:“既勉为其难,仙子便留在灵隐镇等待消息。” 秉承着“师兄就是靠山”这一人生哲学的晋龄紧跟着附和:“对对对,我们怎能让仙子勉为其难,要不仙子你就别去了——” 可惜他话根本没说完,元菲已然一掌拍在了他脑袋上:“本仙是为着你们师兄才去,你可给本仙闭嘴吧。” 晋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早说了仙子对师兄图谋不轨,诸位师弟师妹这下可都瞧见了,不能再污蔑我信口开河。” 一时不查吐露真心,元菲倒是不羞不恼,只厚着脸皮凑近顾砚则:“顾公子,我一个姑娘家这下可叫你们全门派小辈都看了笑话,以后只能赖着你了。” 顾砚则垂首,恰好对上她带着戏谑和期待的眼。 他沉声,与她对视:“赖着在下有何不妥。” 并非没有妄想过,有一天这双眼会重新这样笑着出现在他身边。 可惜整整三百年,尸胡殿长明灯一丝反应也无。 三百年对于仙族来说,从来不算漫长时光。 这一次,他却仿佛度过了三万年之久。 “倒,倒是没什么不妥。” 相反,正合她意。 “那便赖着。” 第28章 世上只魔君一人会冷 离开灵隐镇时已接近傍晚,未免深夜赶路遇上妖邪伤及军力,顾砚则下令众人于衍墨谷中露宿。 元菲帮忙安顿好仅有的几位女弟子后便从林中寻了些木材给火堆添了火,靠着一旁的枯木桩守第一轮夜。 顾砚则也从不远处男弟子那边踱步而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元菲便已转移到了他身边,假意抱怨:“冷。” 魔族常年生活在较为温暖昏暗的环境中,确实比仙族要怕冷些。 顾砚则从随身携带的“行军锦囊”中取出斗篷搭在她身上:“三月仲春,世上只魔君一人会冷。” 却听得她道:“神君,三月仲春,别忘了重要的日子。” 她并未言及具体,但顾砚则已然不假思索道:“还有五日。” 元菲瞬间喜笑颜开:“神君竟还记得。” 他连礼物都早已备好,怎会不记得。 三月三十,是元菲的生辰。 从前每年这时候,赤华魔君都会带着元菲前往洞庭湖底西沧国中,与魔后西沧女帝一家团圆。 蟠桃盛宴后第二年,元菲专程给和渊神君送去了请帖。 “并非大宴,也就父君娘亲,敦题还有我表妹葛杉,再就是明清。神君你会来吗?” 和渊看着案几上她递过来的请帖,终是合上书页好声劝慰:“既是家宴,少君邀在下前去未免唐突。” 元菲闻言委屈巴巴地撇下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推着那请帖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可是我很想和神君一起过生日。” 他最终并未松口,元菲挫败十足地离开昆仑殿时,恰好遇上拎着新茶前来炫耀的子长神君。 “明真少君?” 子长神君飞升成仙前便逢着文曲星入命宫,年仅十三岁入朝为官,为皇室修史立传,一向严谨客观,从不盲目掩饰事实,写得一手恢弘浩大的史家绝唱。 他成为仙族后依旧负责为三界修史,是和渊在天界少有的几位往来甚密之友。 元菲怀揣着请帖看向态度很是温和的子长神君,笑道:“见过神君。” “又来找和渊?” 子长神君话音未落,便觉自己明知故问实在太蠢,只又玩笑道:“少君从去年开始便嚷着要把和渊带回魔界,我等都在等着少君心想事成之日,好登门贺喜。” 元菲很是颓唐地叹气:“神君说笑了,我那时就是随口胡诌。” 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请帖:“下个月三十是我生辰,神君若是无事,可以前去西沧国参加我的生辰宴。” 子长神君何等机敏之人,当下便知小姑娘定是来邀和渊被他冷言相拒:“行啊,到时候我与和渊一道前去道贺。” 元菲闻言先是惊喜,随后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只准备了和渊神君一人的请帖。” 子长神君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无妨,少君亲口相邀,也是给足了本君礼遇。” 他说着有意放大声音:“到时候,哪怕和渊不去,本君也必定亲自到场。” 和渊早都听见了殿外两人对话,这会儿已然缓步行至子长神君与元菲面前,将她手中的请帖抽了出来。 子长神君“哟”了一声,冲元菲挑眉:“这不就去了吗?” 元菲只当他是看在子长神君的面上,根本没什么雀跃之情:“那便静候子长神君光临。” 她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子长神君抬手撞撞和渊的手臂:“准备了那么久的礼物,怎么人小姑娘亲自来邀,反倒说不去。” “家宴。” 子长神君扯起嘴角:“左不过以后你也是家人,怕什么。” 和渊不语,只听得子长神君又道:“你可别告诉我我猜错了,要是你和渊神君没那个意思,想要跟你扯上关系传得天魔两界人尽皆知可不容易。” 第29章 你也知她是小姑娘 和渊没有接话,拎过子长神君手上的茶饼,同他一道进殿。 每次戳到痛处的时候和渊都是这么一副德行,旁人道他寡言少语,子长神君却清楚,此乃应急回避机制。 只见子长神君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既然喜欢,还是早日说明白得好,以免夜长梦多。” “你也知她是小姑娘。” 刚刚六百岁,而和渊成为神君都已有八百年之久,更不必提之前求仙问道的数千年岁月。 “是小姑娘也是成年能嫁人的年纪,有何不妥。” 子长神君十分熟练地端坐在昆仑殿内的茶桌旁,示意和渊将茶叶递给他:“我瞧着赤华魔君也并未反对她总往你这儿跑,和渊神君当真不愧三界楷模。” 和渊点燃火炉烧水,在子长对面坐下:“年岁尚轻,所见甚少,心性未定。” 子长研磨茶叶的手略微停顿,好气又失笑:“分明是见过和渊神君眼里便再没了旁人,到了你嘴里,竟怪罪人姑娘没能多选几位?” “未必是坏事。” 三界之大,世上优越男子数不胜数。 总得都去见见,才知道自己所倾心之人究竟是何模样。 将泡好的茶水推至和渊面前,子长先端着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你倒考虑得周全,等真跟旁人跑了,后悔去吧。” 和渊没再接话,只就这茶叶道:“茶不错,改日带去蓬莱给三星尝尝。” “行,我那儿还剩得多。” 子长神君除却翻阅故纸堆外再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好喝茶。 绝圣天外有一处名为都广之野的广袤丘陵,其中的叹息涧茶行不仅产茶,还会从人界进口各类茶叶。 作为其中常客,子长神君总能比其他仙族更早收获当季新茶,再由他广而告知,招揽客源,使得原本都快要关门大吉的叹息涧茶行这些年来总算又恢复了些许生机。 “不过既要去赴宴,总不能空手。明日你从我那儿拿了茶自己先去蓬莱,我下凡去给明真少君挑份礼物。” 子长神君又将话题绕回了元菲身上:“我瞧着你那《山河永昼图》很是浩瀚惊艳,人界的玩意儿到底还是新鲜。” 和渊闻言,面上难得浮现不甚明显的表情变化:“我瞧着子长很是在意明真少君,独自赴宴也无妨。” 除却天帝和上古众神后裔之外,仙族如今的神君级别并不算多,和渊和子长应是唯二两位。 但子长又与和渊有所不同,因着文曲星入命宫半生顺遂,虽英年早逝,却依旧盛名满天下。飞升时更是直接略过散仙的阶段,位列仙君。 这般位列仙君的人族数不胜数,但唯有子长神君节节高升,终是历遍天劫,成为神君。 经历不同却又有相似之处,加之性子相投,和渊与子长神君确有惺惺相惜之感。 子长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又给和渊添了杯茶:“冰窟窿里待得久了,遇上这么个又甜又暖的小姑娘,和渊神君不喜欢,在下自是乐得献献殷勤。” 和渊看向子长,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论述著书,合该专心致志。” 子长神君飞升时不过二十有五,在人界有妻有子好不惬意,人人都念着成仙好,他却暗自为着自家妻儿神伤许久。 不过子长神君大抵真是被老天偏爱的那种人,千年来每逢妻子转世再生都能被他寻到踪迹,是株小花小草都不会错过。 可惜转世为花的那一世子长神君把人带回百花岛没多久,小花儿便化出了人形—— 嫁给了趁着花跃神君下凡历劫期间替她照料花草的蘅折道君。 子长神君护了几百年的发妻就这么被蘅折道君娶回了家,自是闹得天界一番鸡飞狗跳。 后来还是天帝出面调停,并且要求蘅折道君带着妻子前去雾观河畔定居,非重要庆典外不再返回绝圣天,这才安抚住了心碎成八百瓣的子长神君。 自那之后子长神君绝口不提儿女情长,始终别着股劲儿跟自己过不去,终是于大战后完成了被他命名为《众生编》的十卷本三界史巨著。 提及论述著书,简直是给他伤口上撒盐。 第30章 少君为何竟要如此害我 “说起来,神君那时送我的《山河永昼图》,我到如今都还留着呢。” 《山河永昼图》乃是人界一位旅行家游历四海九州亲自勘探后绘制而成,全长接近十米,以平面形式展示了人界山川河流风貌。 和渊从人界豪掷重金购买后还往其上加了些术法,令画中流水可动,飞鸟游鱼亦是具备生命,入眼便是一副自在美景。 “盯着这画看了将近一日,竟还不腻。” 葛杉推门而入,正好瞧见元菲捧着下巴对着那画发呆。 还不能化形的葛杉枝杈繁多,整个人费了老大劲才在元菲身边坐下,只听得她道:“上个月我去送请帖时,本以为他不会来呢。” “怎么可能,我那日听子长神君说起,光是这画就寻了许久。” 葛杉被画上正在融化的雪山吸引了注意力,雪山融水化作大江汹涌奔腾,好不震撼:“想必早计划好了要给表姐做生辰贺礼。” 元菲瞬间露出笑意:“真的?” 葛杉扬手起誓,连身上的树叶都晃掉不少:“性命担保,再真不过。” 只见元菲眼底笑意更深,可又很快泄了气一副失望的模样看向葛杉:“可神君看着十分冷淡,莫非是因为我太主动了?” 最初在蟠桃盛宴上那次口无遮拦元菲的确是故意为之,气他把她人生地不熟地扔在昆仑殿,想叫他难堪罢了。 谁知她刚说了句“想要和渊神君跟我回魔界”都还没等到回应,天帝便下令开席,丝竹管弦之乐应声而起,自是无人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但她这句话却在一日之内传遍天魔二界,众人不敢肆意乱开和渊的玩笑,可见着初次出入社交场合还略显懵懂的明真少君却都觉得有趣。 唯一不满之人大概只有那时还是仙君的岚雨。 她在三日盛宴散席后专程寻到元菲,好言相劝:“少君有所不知,和渊神君与小仙从在人界修仙时便是师兄妹关系,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并无不妥。” 元菲那时对岚雨没有偏见,只不解道:“仙君与神君的关系如何,不必说与我听。” 她甚至还专程澄清:“至于那日的玩笑话,是我思虑不周,口出狂言。仙君无需在意。” 本以为这事儿就此翻了篇,谁知岚雨没过几日便下了请帖邀她前去绝圣天做客。 元菲以为自己交了新朋友毫无戒备,十分欢喜地上了天马游车,同岚雨有说有笑。 天马游车日升而出,日落而归,通常由耀辉神君亲自驾驭,环绕天界。 从绝圣天十万仙宫离开后,经过百花岛到都广之野,顺着雾观河畔转道蓬莱仙岛,越过大若岩与重阴山,与西方极乐庙宇外的鹏鸟神君交接,再由原路返回。 原本一路无事,直到回程经过雾观河上空时,元菲顺着岚雨手指的方向瞧了半晌都不曾看见她所说的“雾观神鹰”,正想让她别再继续站在高处小心跌落,却感到自己腰上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那力道顺着她的手直接将被她扶着的岚雨从游车之上撞了出去,元菲想也不想也跟着她跳下车,即使瞬间化出羽翼,还是怎么都抓不住极速下坠的岚雨。 好在和渊神君与子长神君正于河岸旁射猎,又及时发现了空中异变,这才没让岚雨仙君跌落河中受巨兽撕咬追赶之苦。 “岚雨仙君,你没事吧——” 元菲想要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岚雨猛地甩开,疾言厉色道:“少君,小仙邀你一道乘坐天马游车原是好心,您为何竟要如此害我?” 当场愣在原地的元菲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尽力解释:“岚雨仙君误会了。是有人趁着我拉你回来之时推了我一把,我这才失手让仙君陷入险境。” 哪知这话却是得罪了整整一车与她们同行的仙娥们:“明真少君怕是说笑了吧,我们与您无冤无仇,谁又会无故去推您呢?” “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 那时的元菲何曾见过这等架势,还以为这世上公道自在人心:“但我绝非故意害人之辈,还请诸位明鉴。” 鹏鸟神君闻言急忙打着哈哈凑上前来:“本君驾车已有数年,可以作证今日并非不是第一次出现这般情况。” 他与赤华魔君私交甚笃,到底还是为着元菲说话:“想必方才应是风速过大失力伤及少君,这才借力打力将岚雨仙君推下了车。” “鹏鸟神君,您怕是理解错了。” 岚雨说起谎来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不论风力人为,明真少君对小仙根本不是借力打力,分明是刻意为之。” 第31章 神君刚才是摸过我的脸了吗 “岚雨仙君这般说辞分明在血口喷人。” 元菲难掩心中愤懑,连语调都变了声音:“我已解释过原委,再者说,我又有何必须加害于你的理由?” 岚雨这才红肿着双眼,担惊受怕地看向和渊,似有若无的目光流连后方才重新与元菲对视:“小仙早就向少君解释过,我与师兄仅是同出一个门派的前后辈关系。” 她抽噎着吸吸鼻子,一双丹凤眼中梨花带雨,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可少君却是不信,总对小仙颇有敌意。非要将我除之后快方才罢休吗?!” “你胡说!” 元菲不自觉扬高声音,这才意识到方才从高空飞落的速度实在太快,她似是被飞沙走石划破了脸,扯得生疼。 “岚雨。” 和渊缓声开口,打断了两人间箭弩拔张的气势:“明真少君见你跌落后,第一时间跳出游车试图相救。” 岚雨闻言哭腔更重:“她为了撇清嫌疑才会如此啊,师兄你怎能如此糊涂。” 和渊避开她想要靠近自己的身形,有些不耐,却还是道:“你二人探身向外看时本君与子长都正于半空中寻觅猎物,那时游车位于雾观河正上方。” 若要出手,那时才是最佳时机。 这句话和渊并未言明,可在场的众人却都了然。 更不必提她们本就是为了同岚雨里应外合才登上今日的天马游车,此刻被和渊神君道破问题所在,再不知好歹地继续纠缠,反而引人怀疑。 鹏鸟神君不愿掺和女子间的私情纷争,见那些仙娥都闭嘴不语,心里自然也有了定数:“还是怪风太大,一会儿便上风动星君那儿去告上一状。” 他唤醒天马准备启程,看向身后众人道:“诸位仙娥是自己回程还是随本君一道?” 眼见众人都上了车,元菲却始终迈不出脚步。 经此一役,她连想到要同这些仙娥共乘一车都觉得恶心。 “明真少君,还请留步。” 幸而子长神君开了口,元菲自是挥手向鹏鸟神君告别道:“神君您且先去,不必管我。” 天马游车振翅高飞,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元菲这才回首看向和渊与子长,低声道了句谢。 “我先带岚雨回绝圣天。” 子长神君根本不给岚雨继续矫情的时间,双指搭在她肩上不到两秒,两人便消失在一道金光之中。 直到确认岚雨彻底离开,方才还强撑着的元菲几乎瞬间红了眼眶。 她将头埋得很低,和渊却还是能看出她不断颤抖的双唇。 紧握成拳的指尖嵌在掌心之中,隐隐渗出痕迹,大概过了半刻之久,元菲终于重新抬起了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和渊的手指已然覆上她的右侧脸颊,阵阵清凉传入伤口处,第一反应很痛,适应后方才觉着舒适。 “多谢神君。” 元菲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还残留点点晶莹:“差点以为要留疤了。” 不知为何,和渊只觉那些晶莹仿佛落在心上的火星,灼烧着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叫人气闷。 见他不语,元菲倒也不怯,只自顾自道:“想不到神君竟是如此秉公执法之人,还以为凭借您和岚雨仙君的关系,定会帮亲不帮理。” “岚雨骄纵。” 疗伤结束后和渊收回了手:“但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那时的和渊念及师兄妹之情,确实对岚雨多有回护。 元菲听在耳里,心底莫名地冒酸劲:“嫁祸污蔑确实不算十恶不赦,却也不是好人。” 和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像子长神君那般双指搭肩,将元菲带回了昆仑殿。 先从物架中找到了瓶膏药给她,随后才道:“早晚涂在伤口处,三日痊愈。” 元菲伸手去接,露出掌心中的指甲印,依旧带着笑意:“再次感谢神君。” 他将那药瓶放在她的手心,只听得她又道:“对了,神君刚才是摸过我的脸了吗?” “是为疗伤——” 元菲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收起药瓶背过双手:“虽说我根本不会为着神君的缘故和岚雨仙君过不去,即使偶尔不悦也自己憋着。”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抬眼看向和渊微微嘟起双唇:“但现下神君如此行径,会让我真的以为自己比起岚雨仙君对您而言更重要啊。” 第32章 老子还以为你死透了 和渊被她一句话堵得半晌无言,许久才道:“少君可曾去过人界。” 元菲点头:“我娘是西沧女帝,西沧国坐落在洞庭湖底,洞庭湖上了岸不就是人界吗?” 和渊从物架中抽出一本似是三界地域划分的图册,翻到江海湖泊那一章递给她:“紫宸林一带依旧隶属魔族地界,再往北走进入城镇,才是人界。” 元菲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那我没去过,神君有空的话,带我去人界看看吧。” 和渊当即并未立刻回复,尽管元菲嚷嚷了将近一年,他也不曾松口。 随后先是送了《山河永昼图》作为生辰贺礼,见她确实感兴趣,方才挑了个黄道吉日带着她下凡长见识。 “可惜后来即使跟着神君来了人界,也只在江陵城中停留。” 元菲收回一直在火堆旁不断游移的双手,揣在斗篷袖中,仰头看向顾砚则微微笑道:“那些大漠戈壁,雪山草原,到如今还是不曾有幸见过。” 话毕也不等他开口,又自顾自道:“待宜春镇事了,我想和神君一起去。” 顾砚则颔首,虽只一个“好”字,却叫人莫名心安。 过去他总当她还年少,想带她在这三界之间多走多看,见过世界之大,方才不会为着一时荒唐困住此生。 他想过会娶她为妻,也想过若她选择旁人也定以重礼相贺。 却唯独不曾料到,她会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若非子长竭力劝阻,那日他定不会只是毁了太行神君的寻芳殿。 至于岚雨,被他扔下转生池畜牲道三百年,遍历轮回转生之苦,也是直到十五年前方能再次循环到人道。 但在顾砚则看来,这些折磨依旧不抵伏魔剑锥心散魂的一半痛苦。 元菲将手边的柴木扔进火中,抬眼时正好对上顾砚则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双眸,歪了歪头:“神君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的话音未落,却忽地瞧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她立刻噤声,眼神示意顾砚则不要回头。 谁知根本没等他们二人起身向林中而去,那人便自己现了身。 面前的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看样子是想装作山野农夫。可惜周身的气质与这打扮实在不合,他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妥,索性又变回了星君模样。 山脉纹路的标记在额间泛着深紫光芒,额前两只龙角神采飞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元菲面前:“你是明真吧?” 他这话问得突然,元菲一时不及反应,立刻乖巧点头。 谁知下一秒这人便毫不留情地锁住她的脖颈用劲:“老子还以为你死透了!” 元菲吃痛:“疼疼疼,虬老哥放手啊。” 好在虬祖星君看在顾砚则的面上也不太敢真的对她太凶,敲打两下便放开了人推回顾砚则身边,毫不客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砚则颔首,难得露出笑意:“半月前。” 虬祖星君摇着头很是不悦,只盯着元菲控诉道:“若非前些日子童孤提起去趟尸胡殿看看你的长明灯是否有动静,你怕是要一直瞒着我们。” 元菲闻言差点没笑出声:“大哥,我不瞒着你们,难不成还大咧咧跑去绝圣天昭告天下,造反派明真魔君重生了?” 虬祖冷眼旁观:“说让你去绝圣天喊了吗,起码告诉我和童孤一声。” “您那逍遥日子过得多潇洒啊,不问三界俗事,哪好意思叨扰。”元菲说着,莫名有些委屈:“我被人打得节节败退那会儿,也没见您有多着急。” 她见虬祖不语,自顾自道:“这会儿一见面就开始对我兴师问罪,倒不如好好算算,是谁先不够意思。” 虬祖星君闻言立马拱手作揖,向元菲赔罪:“那会儿急着下界寻你童孤姐姐,当真不知你竟闹出这么大乱子。别一口一个‘您’,怪生分啊。” 大战虽然持续了将近百年,但在前五十年间,双方只是各自划地为阵,僵持不下。 说是大战,但天魔两界往来多年,那会儿其实有不少中立派。 上古众神中以麒麟与獬豸二族最为激进,虽位列仙班,但他们一向认为自己同白泽在亲缘上更为紧密。 不仅明面上为赤华魔君抱不平,暗中也常常指责天界众仙分明就是看不惯魔族在赤华魔君带领下日渐兴盛,这才先发制人。 当然也不乏信仰神农大神,出身荆楚大地的后生一派,念及西沧女帝昔年恩惠,自是对她亲女爱屋及乌。 而虬祖作为这些后生的强有力领导者,偶尔还会亲自前往魔族军营慰问元菲。 可惜后来他为着花跃神君和童孤星君闹得匆匆下凡,三人在人界纠缠百年,确实错过了龙吼湾一役。 第33章 虬老哥你还不放心 不提倒也罢了,骤然听见下界寻人一事儿,元菲脸色却更难看:“说到底还是怪你和花跃神君明明早已没关系了还藕断丝连,这才把童孤姐气走。” 虬祖揉揉鼻尖,抬眼看向元菲笑得憨厚:“我这不是及时悔悟,道歉去了吗。” “我要是童孤姐,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元菲皱着鼻子瞪他,这会儿方才注意到他虽一如既往身着青衣,可那青衣之上的刺绣却有些变化。 似乎是西沧国的人面豺身图腾。 虬祖星君出身洞庭湖底,乃是正儿八经的龙族。 虽已不知这血缘究竟拐了几道弯,却也同四海龙宫宫主一般位列星君。 出生第二日,绝圣天便派人来给他落了星君之名,每日应卯,算是天界编内人员。 之后亲眼见着化蛇一族在此地开拓西沧国,从第一任君主到元菲她娘,竟也过了万年有余。 直到女帝身死,天帝索性将西沧国全权交付给他,美名其曰:“你也无所事事了数万年,总不能永远白拿俸禄不干活。” 说完还不忘继续施压:“四海龙宫身负重任暂且不表,汉江流域的螭浮星君,每年降雨抗洪,也是恪尽职守。” 言下之意,从前这些事儿化蛇一族替你揽了,如今群蛇无主,但降雨抗洪的活计还得有人继续顶上。 拿人手短的虬祖星君只能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西沧新任国主,从此告别整日游历三界四处旅居,只偶尔才会回到洞庭湖底慰问乡亲故老的快活潇洒。 “噗。” 元菲没忍住笑出了声,要知道虬祖星君最爱吹嘘之事莫不过他这见识多广的惬意龙生,不仅踏遍四海九州的名山大川,更是于人界城镇中也不乏相好知己,至今都还被时常缅怀。 把这么个闲不住的主儿捆在一处不让跑,天帝老头儿腹黑起来当真无人能敌。 “问过葛杉后听说和渊早就来寻你,这才直接定位到他所在之处。” 虬祖解释完毕西沧国主之事,又将话题拉回元菲身上:“你现下这模样是为何?散仙?” 元菲长话短说,虬祖却是面色逐渐凝重:“灵识挪移和召凶摄魂之术同出一脉,当年那些老神仙满口咬定这世上只你父君一人会这邪术,可他早已身死,如今复活你的人又是谁?” 他所言之语也正是这些日子来元菲和顾砚则心中猜测,但两人却还没来得及仔细探寻过:“构陷赤华魔君与令你重生之人,就算并非同一人,也必定有所关联。” 虬祖不像顾砚则在面对元菲时有所顾忌,说起话来毫不避讳:“与你们元家有仇,却对你有所保留。那不就是明——” 那个“清”字还没出口,元菲就已经一拳打在他胸前:“不可能!” “嘶,你这是要打到你虬老哥吐血。” 虬祖揉着心口频频后退:“有仇你不爱听,那便是有隔阂吧。毕竟你六百岁那年蟠桃盛宴前,大家可都以为赤华魔君是要让明清娶你来着。” 其实不必顾砚则和虬祖隐晦或是直白提醒,元菲自己又何尝不曾想过。 但她还是摇头道:“父君和我都信任他。” 虬祖张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也许后来在你们看来,不让我嫁他便是不信任。但父君自小尊重我的意见,我对明清没有男女之情,他也绝不会强逼。” 见元菲如此维护明清,虬祖心知他们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常人比不了,索性又绕回当下:“宜春镇中情况未知,此去也不算过于脱离西沧国辖地。” 他隐去额间标识与龙角,看向顾砚则与元菲道:“我跟着队伍,不叫旁人发现,免得解释起来麻烦。” 顾砚则侧首,看向身后的帐篷:“顾好他们即可。” 初次下山的诸位弟子最大不过十六岁,正是大好人生方才拉开帷幕的时候。他身为师兄,有责任护他们平安。 虬祖哈哈一笑,拍着胸脯打包票:“虬老哥你还不放心?” 这话倒是有道理。 惯在男女之情中拎不清,但虬祖对朋友却没得说。 元菲与他初识那年,险些叫岚雨一个灯笼毁了容。 幸而虬祖生生替她受下那道地府烧油锅的烈火,方才结下深厚情谊。 自那之后,即使虬祖比她父君娘亲年岁都还要大得多,元菲还是一口一个“虬老哥”或是“大哥”挂在嘴边,只当他是真兄弟。 第34章 来自地府深处的岩浆烈焰 丰都城内与人族城镇那会儿还是难舍难分的关系,所有房屋街市的设计模样都与人界别无二致。就连人族民间风俗,也学了八分像。 人家上元灯节夜游,魔界也照葫芦画瓢,定下了下元节赏灯的规矩。 每逢这一日,丰都彻夜灯火长明,狂欢持续到子时过后都还意犹未尽。 这节日持续了数万年有余,早已成为天魔二界共同的盛会。 “那几个仙娥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跟着咱们,表姐你认识?” 葛杉和敦题今日都在赤华魔君的帮助下收起了树杈,虽依旧不能化人,却比之平常枝叶繁茂的模样收敛许多。 三姐弟一路在花灯之中穿梭行进,元菲早就瞧见了岚雨,只不过根本懒得搭理她。 自天马游车事件后,她与岚雨仅在蓬莱岛三星寿宴上见过一面。 岚雨那日背下整整三百首人界贺寿诗词,本该大出风头,却没料到元菲竟是准备了场皮影戏。 帷幕垂直而落,演员们模仿为皮影人的模样随光影而动,将三星羽化为仙的故事以戏说方式重现于众人眼前,获得满堂喝彩。 岚雨当时的黑脸,直到此刻元菲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开怀:“怎会不认识,那日天马游车被人构陷,就是她。” 葛杉闻言立刻变了神色:“那还敢来咱们魔界的灯会,得给她些教训才解气。” 元菲却拉住冲动的葛杉摇头道:“好不容易过次节,别为了脏东西给自己添堵。” 话音还未落,元菲便瞧见岚雨抬步而行,已然从她们身后绕到了长街对面。 她递给那小贩几个铜板,选了只梅花落雪图案的花灯拿在手中,方才扭头看向元菲,笑道:“看了半天才敢认,原来真是少君。” 元菲面上亦是堆起笑意:“仙君说笑,毕竟好久不见,认不出也是难免。” 岚雨正欲再言,目光却不自觉被不远处并肩而来的三道人影所吸引。 为首之人一身青衣,谈笑飞扬很是风流。而他身侧的子长神君白衣浩然,垂首聆听时唇角已然带着笑意。 三人之中唯有一名女子,她正认真端详着街边花灯,遇上好玩的会拉住那侃侃而谈的青衣男子,示意他看。 元菲率先对着子长神君露出笑意挥了挥手:“子长神君也来了啊。” 她的眼明显越过子长,张望片刻后蔫蔫地收回,难掩失望。 子长见状哑然失笑:“前些日子大若岩处封印的凶兽暴动,他带了一众天兵前去镇压,不曾归来。” 元菲登时露出担忧的神情:“那岂非很危险。” “不必担心,毕竟位列九大武尊。等他回来,我派人给你传信。” 子长神君这话说得暧昧,青衣男子听在耳里登时来了兴致:“等会儿等会儿,说我们和渊呢。那这位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明真少君?” 众人一唱一和,分明早已认定和渊与元菲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元菲听在耳里乐得接受,岚雨握着花灯撑杆的手却已几乎要将那杆捏得变了形。 青衣男子向前迈出两步,主动介绍自己:“虬祖,你外祖与娘亲都是我老朋友了。” “您是虬祖星君?” 元菲立刻就有了印象,点头附和:“我常听娘亲提到您,可惜前些日子在蟠桃盛宴和三星寿宴都未能有幸见过您。” “人多的场合本君通常只找个角落打盹,见不到才是常态。” 他的目光落在葛杉与敦题身上:“怎么不介绍介绍。” 元菲这才将葛杉和敦题推到了自己身前:“我的表弟妹,星君与紫宸王后想必也很熟悉。” 她说着又看向敦题兄妹二人:“虬祖星君,还有这位是子长神君——” 花跃神君见她不认识自己,亦是主动报上名号:“花跃。” 岚雨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插上了话:“神君,您也来逛灯会。” 花跃掌管整个百花岛,通常会从仙君中选派得力之人前来帮忙,岚雨办事靠谱,因此唤她来过几次,算是熟络:“难得热闹。” 虽说在一众仙娥中岚雨算是佼佼者,但元菲本以为比起神君这等级别她该逊色得多。 直到此刻看见她与花跃相对而立,才发现无论外貌容颜还是气质身材,这两人都算不相上下。 元菲更是不愿承认,若没有身为神君的神识光环加持,花跃甚至会输给岚雨也说不准。 “你们认识?” 虬祖侧首看向花跃,见她点头方才道:“这雪落梅花的灯不错,仙君打哪儿挑的?” 花跃喜爱梅花是仙界众所周知之事,虬祖为了讨她欢心,自然也想买个灯送给她。 可惜这雪落梅花仅剩这么一盏,眼见虬祖败兴而归,岚雨立刻将手中的灯递了出去:“星君若是喜欢,我送给您就好。” 虬祖摆手原想拒绝,却听得岚雨道:“我是什么灯都喜欢,无所谓的。” 分明根本没人与她推搡拉扯,她的手却仿佛失力般扬了起来。 魔界花灯与人界那些普通的纸灯不同,其中花火都是取自用来煮开十八层地狱滚烫油锅,来自地府深处的岩浆烈焰。 那烈焰自带灵识,感受到晃动立刻喷涌溢出,直冲着与岚雨站在同侧的元菲面上而去。 第35章 赔罪便是看我哭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都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虬祖反手夺过花灯,一掌劈开乱窜而出的火焰,挡在了元菲身前。 “星君!” 岚雨明显没料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眼看着虬祖徒手按灭那火,手臂上明显烧焦了些许鳞片,她吓得脸色苍白,瞬间红了眼眶:“我不是故意的。” 岩浆烈焰嵌入肉中的疼痛逼得虬祖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魔界花灯与人界不同,小心点总没错。” 他说着眦着牙看向明显吓傻的元菲:“少君也是和岚雨仙君一般的年轻姑娘家,若是伤及面部,后果不堪设想。” 元菲直到这时才抬眼看向身边众人,难以置信方才岚雨的举动。 蟠桃盛宴后她便向岚雨言明过当时只是戏言,她对和渊神君并无任何僭越之情。 可岚雨却偏要从天马游车上一跃而下嫁祸于她,让她在整个天界都险些背负恶名。 但也是自那日后,元菲忽地意识到,她似乎真的僭越了。 即使如此,她也只会想要和岚雨公平竞争,从不曾妄图用些卑鄙手段就能取胜。 况且这种事胜利与否,不也是由和渊神君决定。 她不信岚雨不是故意的,但此刻讨说法却已失去了最好时机。 父君早就告诉过她,人心难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秉公处事。 无端陷害不能忍,这番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把戏,她还是压得住怒火。 思及此处,元菲只转首看向虬祖星君:“星君,无蒿境王殿有专门治疗岩浆烈焰的药材,我去给您取。” “不必。” 花跃神君仔细查看过虬祖的伤势,之前对着元菲还算和睦的目光早已变得冷若冰霜,当即便要直接带他返回绝圣天疗伤。 子长神君抢在元菲之前开口道:“仙宫亦有此等特效药,少君不必担心。” 他说着已然站到了元菲身边,隔开她和岚雨:“少君也受了惊吓,本君这便护送您和两位殿下返回无蒿境。” 话音未落,子长便带着三人瞬移至无蒿境王殿之外,他俯首仔细检查了一遍元菲周身,放下心道:“少君怎不知躲着点那姑娘?” 元菲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应声:“谁能想到她竟是坏透了。” 子长摇头撇嘴,比她还要心有余悸:“幸好无事,不然等和渊回来能扒了我皮。” 让和渊知道他眼睁睁看着明真少君被人烧伤,子长觉着他能被和渊扔到油锅里煮上七七四十九天。 子长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免后怕。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和渊。 凭空化出张卷轴寥寥数笔递给敦题道:“小子看着扎实,替本君跑一趟如何?” 敦题头点得欢实:“是去找和渊神君?” 子长应声:“大若岩良霁海。” 安顿好元菲和她身边另一株小树妖后,子长起身告辞。 而直到大约快要天亮时,元菲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返回的敦题,和他身边的和渊神君。 子长让敦题去送信那时她本想反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经历一番惊心动魄,她其实很想见他 不过剿除凶兽任务繁重,他未必抽得开身。 元菲不像岚雨那般眼泪说来就来,但这会儿却还是泣不成声。 所有委屈蜂拥而上,几近撕心裂肺。 她跌坐在地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和渊便蹲在面前等着她哭。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元菲总算是哭累了,方才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向和渊:“神君来无蒿境做什么。” 和渊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冰袋覆上她的眼:“少君因在下受了委屈,自是前来赔罪。” “赔罪便是看我哭吗?” 这话赌气的成分居多,她本就是故意把所有眼泪都留到等他来了才开始发泄。 他举起她的手接过那冰袋,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 其实并未想好如何安慰,不过心中着急,方才前来罢。 “若真想赔罪,让岚雨真被岩浆烈焰烧着脸好了。” 和渊闻言眼底明显沉了一沉,元菲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见他不悦正想改口,没成想竟听得他答应道:“如少君所愿。” 第36章 你怎知我不曾寻到 眼见他正要起身,元菲终究还是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随口说说而已,神君不必当真。” 元菲并不知道那日他从无蒿境返回后确实重罚了岚雨。 岚雨委屈得不断掉泪:“师兄,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为何还要派我去叹息涧茶行做苦力。” 子长神君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与和渊一唱一和:“挑拣茶叶便是做苦力,你家师兄要让你去天马房喂马,你岂非要跳下转生池重活一世?”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岚雨对子长怵得慌,他与惯来冷若冰霜的和渊不同,面上虽总带着温和笑意,眼底却根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与其抱怨不如好好反省。乖乖去做上三个月挑拣工作。以后处事再要这般鲁莽无状,当心真叫你去喂马。” 和渊是明面上的独来独往,子长则在长袖善舞间与所有人都保持着既定距离,整个仙界他真正往来甚密之人,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岚雨看不透子长,也不敢肆意忤逆他的话,只听得他又道:“好好练练怎么稳住总乱晃的手,免得哪一日又给人明真少君身上撒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 和渊恰好在此刻抬眼,生生将岚雨即将出口的反驳逼了回去。 上一次她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还是两人都未飞升之前。 易无涯远嫁昆仑山赤丹派,可婚后没几年便与丈夫在绞杀妖兽时一道殒命。 当时得知噩耗的括苍派众人愕然,当即便决定前往吊唁。 正是在那场葬仪上,她见过和渊如今日这般表情:厌恶至极,恨不能让赤丹派满门替易无涯陪葬方才罢休。 易无涯与他们年岁无异,却因资质上乘被收为上任掌门的收关弟子,与掌门师兄妹相称,亦是和渊与岚雨的小师叔。 本以为他至今都不能忘怀师叔,因此岚雨无论说话做事都是按着易无涯昔日的习惯迎合了数千年,可事到如今,他竟为着一个魔族憎恶于她。 岚雨感到自己连指尖都在不住颤抖,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师兄,明真少君是魔族。” 这天下魑魅魍魉,就算因着成长教化导致心性有所不同,也始终摆脱不了魔族出身的事实。 “害死无涯师叔的穷奇恶兽,还望师兄莫要忘记。” 她已有许久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无涯”二字,一是未免他思及往事平添伤感,二是不愿他总想起已经离世多年,早就于心底封神之人。 和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半秒,覆在桌案之上的手握紧又放开,随后才低声道:“恶兽之错,不必祸及全族。” “师兄!” 岚雨想不通和渊为何如此维护元菲,已然有些气急败坏:“子长神君都知道一次次地寻找心爱之人转世,你拼尽全力飞升成仙不也是为了寻找小师叔的转世吗?怎么现在竟全然抛之脑后了!” 子长研磨茶叶的手停顿半刻,面上表情十分复杂。 一直以为和渊从做人开始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千百年来从没动过心,现下看来,还是他八卦嗅觉不够灵敏。 只见和渊缓步站起身,与岚雨相对而立。 殿内的烛光于他的眉骨处落下阴影,看不真切神色:“你怎知,”他停顿半刻,避开了烛光闪烁,显出眼底不耐:“我不曾寻到。” 此话一出,不止岚雨愣在原地,就连子长神君都忘记还在煮沸的茶水,竖起耳朵。 和渊初为神君时因着剑术了得被推举进入九大武尊之列,恰逢龙吼湾百妖坟作恶。 龙吼湾此地位于天魔人三界交界处,百妖坟名不副实,其中尸骨不仅妖类怨鬼,也包含无数渡劫失败的仙族残识。 这么些不伦不类的东西集结成伍四处烧杀抢掠,想要镇压确实棘手。 天帝急着让和渊建功立威,便让他带了天兵天将前去平乱。 双方对峙多日,百妖坟节节败退,但和渊却也身先士卒,受伤陷入昏迷。 无论天兵天将还是从绝圣天仙宫随行而来的医仙都仅仙君与道君分位,无法瞬移,眼见着丹药逐渐耗尽,和渊依旧没有任何醒转迹象,实在束手无策。 情急之下,还是某位副将提议:“此去无蒿境比返回绝圣天近得多,腾云不过一日脚程。赤华魔君为人仗义,定不会见死不救。” 第37章 礼轻情意重 医仙兴骓道君当即便启程前往无蒿境,谁知十分不巧,赤华魔君去了丰都视察工作,独留明真少君一人留守王殿。 虽早在书上读过,但骤然碰见这么只不能化形声称自己还是幼年神兽的巨型白泽,任谁都不能不震慑半刻。 幸而明真少君很是体贴地变回了小猫大小,在御医所扒拉着爪子监督那些乘黄兽们给兴骓道君装了满满两大包奇珍草药。 之后亲自护送他回到龙吼湾,才终于平息了兴骓道君心中忐忑。 元菲威风凛凛地守在军营之外,本想等到受伤的那位神君醒转后再离开,却在晚膳前便被从丰都返程的赤华魔君亲自抓回了家。 “赤华魔君,明真少君,小仙改日定会再去拜谢!” 赤华魔君大笑而去:“需要什么尽管来取便可,拜谢大可不必。” 仙魔二界对于赤华魔君的恣意随性早就有所耳闻,仙友有难只需相帮,根本不求回报。 他既说不必拜谢,那便是当真嫌弃寒暄往来过于麻烦。 于是等到和渊神君终于恢复神智后,兴骓道君难掩心中崇敬,大肆渲染了一番赤华魔君父女二人赠药之情。 听得和渊说要拜谢,又学着赤华魔君的口气劝慰道:“魔君说了大可不必,便是真的不必。” 和渊颔首,确实并未登门亲自拜谢,只在返回天界后派人送了一份长明灯清洗工具表示谢意。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没过几天,明真少君竟代表她与魔君父女二人回了份礼。 “我父君懒得告诉神君他收到了,便由我代笔啦。” 兽爪爬出来的字丑到不忍直视,和渊却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读:“那些草药于我们不是必须,对神君却可救命。身外之物而已,神君倒不如当朋友一场,相互照料。” 元菲回赠之物是一枚剑穗,外形与和渊原本佩戴多年的剑穗别无二致:“可那套工具不论对神君还是我们都足够贵重。” 她写到这里悄悄画了个看似无奈神色的表情:“不然我父君也不会一直舍不得买,都是让我和火光兽姐姐们人力清洗。” 接着才又道:“父君觉得那套工具实在贵重,便让我想个法子回报神君。恰好那日亲自送药,瞧见神君的剑穗抽了丝已然破损。礼轻情意重,父君与神君便算扯平,可再别回礼了。” 那剑穗跟随和渊整整一千年,掉色磨损都是难免,唯有这次彻底从中裂成两半,无法修复。 易无涯当时制作剑穗的手法很是稀奇,岚雨甚至拿着样式去跟织造局的仙娥们一起琢磨,都没能复原。 和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思来想去许久,终是没忍住前去转生池处寻了轮转神君。 “寻人不行,除非像子长那般有所感应,可以来确认那人是否正是你所求。” 轮转神君推推半边眼上的圆框眼镜:“老夫记得你在括苍派修仙时无父无母,也一直不曾婚配。这是打哪儿来的执念?” “前辈说笑。” 和渊的目光落在记录魔界轮回转生情况的那面书架上:“在下有一小师叔曾于在下有恩,名唤易无涯。有所感应之人,”他移开眼看向轮转神君:“魔界明真少君。” 轮转神君难免诧异:“人族转世甚少能入阿修罗道,除非罪孽极深或本就不是肉体凡胎。” 他说着已然从最高层的魔界王族名册中抽出元菲的记录,翻了不到两页便恍然大悟道:“没错。” 和渊接过轮转神君递来的名册,其上详细介绍了关于易无涯的前世往复:“人魔混血,幼年时受过赤华魔君恩惠。之后入括苍派修道,也是由赤华魔君引荐。轮回数次到如今,是为报恩。” 第38章 一语成谶 和渊并未将从轮转神君那里确认之事告诉旁人。 轮转神君基于自己的职业操守,也绝不会到处宣扬。 虽已心知明真少君便是易无涯的转世,但在和渊看来,她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奈何桥上走一遭,前尘往事早已抛。 和渊在昏迷中隐约能感受到军营之外来了只庞然大物,临走前还掉了不少淡灰色兽毛。 魔界王族属上古神兽中白泽一脉,幼崽多数灰呼呼的一团,均要等到五百岁成年后才能正式化为人形。 这位少君似乎不久前才正式操办过百岁宴,但那时他征伐在外,所以只请人代送了贺礼,并未亲自到场。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有一场救命之缘的陌生小姑娘罢。 初次飞升那些年,和渊也曾执着于寻找易无涯的转世。但他不及子长幸运,数百年间一无所获。 后来时间过得久了,独自在这世上过了千载,倒也不再将此事成日置于心头,非要钻那牛角尖不可。 更何况,眼看着子长带回天界的小花儿全然不记得过往种种,只会对这一世日夜照料之人心生向往,便该知晓转世之说,不过镜花水月。 一别五百年,他虽记得这么一桩往事,却并未与元菲有过更多接触。 加之明真与明清称呼相似,赤华魔君膝下又还养着紫宸王君夫妇二人的几个孩子—— 若非她在蟠桃盛宴与寿星翁说起百岁宴时还是白泽不能化人,他根本无法将眼前的少女与百妖坟军营外的那只掉毛巨兽,还有易无涯联系到一起。 直到这会儿他才隐约忆起子长偶尔念叨过,明真少君是赤华魔君的独女,那名叫明清没有封号的小子,则是赤华魔君从丰都捡回无蒿境的半人养子。 至于其余几位,不算白泽族人,都是小木头疙瘩。 “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本是想利用易无涯的死让和渊清醒点,但听着他言之凿凿,岚雨难免惊慌:“你找到了?为何从没听你提起过?” “转世并非同一人,”和渊不再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只沉声道:“你我为仙数千年,当看得明白。” 子长闻声抚额,明明在教训岚雨,他反倒莫名觉着身上中了一箭。 “可师兄还是去找了不是吗?既还记得小师叔为何而死,师兄就该同魔族保持距离。” 仙魔二族往来多年看似十分友好,私底下其实有不少仙族表面不语,心里对魔族还是抱有“非我族也,其心必异”的隔阂。 所幸赤华魔君当政这些年口碑极佳,与他接触过的仙族无一不赞其心性坦荡,无愧当世一豪杰,这般口口相传方才改变了不少仙族的想法。 “明真少君百妖坟救命之恩,莫不敢忘。” 和渊侧身让开离开昆仑殿的路:“三界众生本无差异,若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也不会到如今都还无法精进。” 岚雨闻言显然很是受伤,当下不仅红了眼眶,连鼻尖都不免泛红:“师兄,我说这些哪句不是为着你好!你又何必如此挤兑我。” 眼见岚雨梨花带雨地夺门而出,子长神君却很是开怀地捧腹笑出了声:“要我说,你就该早点同她说个明白,师兄妹的情分便是上限,别成日想些有的没的。” 和渊与他相对而坐,将煮沸的水倒进茶盏中:“说过数次,无用。” 子长叹气,又将新的茶饼放上案几:“还是不够决绝啊,姑娘家又喜欢多想,越想越有所期待。” 只听得和渊低声应道:“昔年一道于括苍派掌门,也就是我师父门下修习之人,左师兄接任掌门,百年仙逝。” 他为仙千年,从未主动同人谈及当年事:“齐师姐远嫁恒山后失去消息。唯杜师兄,岚雨与我渡劫飞升。” “我记得。” 子长颔首附和,犹记当年初识:“但那位杜师兄,似乎没能成功从仙君升至道君。” 和渊不必再说,子长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思。 旧日同窗修道之谊,走走散散,到如今惟剩他和岚雨两人。 众仙各个都道和渊神君为人清冷淡薄,殊不知他仅是疏于琐碎交际,将一片赤诚都送予了在意之人。 子长垂眸将茶叶碎沫赶至盏中,摇了摇头:“只盼岚雨明白你这份苦心,别仗着如此情谊得寸进尺,犯下追悔莫及之错才好。” 一语成谶。 第39章 生怕那小丫头被火撩伤 “不过我还有疑问,无涯小师叔是你修道时的相好?” 和渊抬眼,见他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难免失笑:“于我有恩。” 子长“啧啧”两声很是不屑:“谁都于你有恩,明真少君送药,这位又是为何?” 和渊抬手握拳抵唇,轻咳两声:“那时资质下乘,跟不上师兄师姐,全是师叔一力照料。” “然后?” 子长说着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是故意打听啊,想说便说。” “后来远嫁昆仑,婚后没多久,在绞杀妖兽时受伤殒命。” 三轮茶水浇灌的茶壶这会儿已达到最佳状态,子长将新茶倾倒而出立于两人面前:“岚雨方才提及的穷奇恶兽?” 他喃喃自语,自问自答:“那确实凶险。” 不过子长很快发现了有趣之处,抬袖品茶:“等会儿,这故事听起来像是咱们和渊神君求而不得,不错,总算有个例外。” 《三界八卦传闻报》每隔四年都会举行一次匿名评选,选出这四年来最受异性欢迎的男女仙族。 而和渊总能一骑绝尘,拉开位居榜眼那位将近五百票。 这个位置从子长神君本人,再到虬祖星君与青俞星君都曾有幸得到青睐,甚至有次兴骓道君因为挽救人界饥荒,人道主义光环加成,也拿下了那年的榜眼。 唯有和渊任凭后者来来往往,始终居于首位巍然不动。 就连他为着明真少君大闹绝圣天之后,票数都还能只升不降。 “若没猜错,你找到的转世,是明真少君。” 和渊并未反驳,子长只将最后一口茶饮尽:“如何打算?” “并无打算。” 子长失笑:“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转世终究并非前世之人,无论外貌性格,还是人生经历,都全然不同。 他便是死活不愿意面对现实,方才引起一场争端。 好在如今蘅折神君夫妇二人与他十年都未尝会见上一面,也避免了尴尬。 “对了。” 先是被岚雨被罚一事儿转移了注意力,又就着那无涯小师叔聊了半晌,子长这会儿才想起他前来昆仑殿的重点:“虬祖为着明真少君挡火受伤,花跃正跟他闹。” 他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撑着案几站起身:“我觉着你倒可以去宣誓主权,免得花跃多想。” 和渊不语,思索片刻才道:“两人相恋多年,小事置气,过几日便好。” “诶,还真气大了。”子长摆摆手示意他想错了:“这会儿正在百花殿砸东西。虬祖讨饶半日了吧,你仔细听,还在吵。” 他拉着和渊出门:“走了走了,绝圣天平日半个人气儿没有,难得这么闹腾,去瞧瞧。” 两人一路行至百花殿外,只见虬祖手上包着厚重绷带,正一脸颓然地坐在殿外花园中,偶尔从屋内砸出个花瓶或是盆栽,清脆作响。 子长看着满目疮痍难掩诧异:“女人心海底针,令人胆战。” 说罢才向着虬祖挥手道:“哟,来看看你。” 虬祖见着和渊只一个箭步猛扑过去:“赶紧帮我解释,明真少君是不是你的女人。” 和渊正待开口,虬祖便又抢先道:“我就看着小姑娘险些受伤救个美,怎么就成了我对人姑娘家图谋不轨?” 他说着没好气地冲着百花殿掷地有声:“这天下的正常女子,见本君如此行止,都只会赞一句风度翩翩,礼数到位。唯独有些人,无理取闹。” “闹”字音都还没发全,花跃神君已然夺门而出。 只见她站立于百花殿正殿前,神色严厉:“子长也一同在场,那怎的人家没跟你似的冲上前去毫无顾虑,生怕那小丫头被火撩伤。” 花跃出身獬豸一族,与白泽还算是远亲。 但她从小便不喜总有仙族中人将还未能化形的她错认为白泽,恨不得将头上的角戳进那人眼里才舒坦。 尤其是明真少君出生后,年岁甚至比赤华魔君还要多出百年的花跃无数次听人说起她毛茸茸的模样像极了自己幼时,更让她避之不及。 原本她倒也不必跟个小姑娘计较,可自从一百年前明真少君成年化形后,众仙又有了新的说辞:“小时候看着毛乎乎一坨不辨美丑,没想到长大后竟生得如此出色。瞧着那些獬豸、麒麟们,还真不如白泽。” 哪怕已经意有所指到了这般地步,花跃神君还是觉着自己不该太过在意。 活了千八百岁无趣至极的众仙口中一向吐不出象牙,这世间女子容貌各有所异,本就不是每个都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但她可以容忍旁人闲言碎语,却绝对无法接受虬祖也对明真少君青眼有加,更是为了她不管不顾到让自己受伤。 忽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子长紧忙为着兄弟两肋插刀:“花跃你这便说错了。当时情况紧急,虬祖离明真少君更近,自是反应更快。” 他义正言辞,一本正经:“若我站在虬祖的位置,也会当仁不让。” “当仁不让?那并非凡火,而是岩浆烈焰。真烧得狠了,他这只手都得废!” 这下大家都听得明白,说到底人还是忧心虬祖安危。 子长暗自推推虬祖,把他拱到花跃面前:“男人强健,就该在关键时刻护着姑娘们。真烧得狠了,明真少君的脸不也得废。” “没错。一只手没了老子还能活,脸没了让人小姑娘怎么办——” 这话刚出口子长便一脚踩在了虬祖脚上,谁知他还不肯收敛:“倒是我瞧着你这女人如今越发自私,当真可恶。” 第40章 鱼只会往元菲一个人的方向游 因着有子长撑腰,虬祖说起话来硬气十足,谁知更是惹恼了花跃:“我与明真少君素昧平生,做什么要护着她。” “花跃。” 听闻和渊唤她,花跃终是收起满脸不悦,只待他道:“昨日情形,若非对方是明真少君,你且问虬祖是否会救。” “当然要救。” 虬祖耿直了脖子为自己辩护:“无论对方是谁,遭此横祸都不应该。” 和渊颔首,又看向花跃:“如你所见,虬祖心性一贯如此。” “正是正是,”子长接过和渊的话茬:“既是一视同仁,你大可不必为着明真少君与他置气,毕竟那位一门心思都追着咱和渊神君。” 和渊颇为无奈地侧首看他,却见子长与虬祖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对他扬起了眉。 花灯一事总算暂且告了段落,花跃不再生气,虬祖则保持着优良传统,每日前往百花殿认真恋爱。 本以为两人好事将近,谁知没过多久,便听说花跃神君与阅翊太子订了亲,三月后就要完婚。 于天魔二界而言,这消息不能不算是骇人听闻。 元菲收起钓竿拎着空无所获的鱼篮走向虬祖,挣扎许久还是硬着头皮道:“虬老哥,不会还是因着之前赏灯那事儿吧?” 虬祖的钓竿叮当作响,猛地收起一条大鱼,欢天喜地地扔进篮中:“甭瞎想,就是性格不合。” 子长亦是颇有所获,挽着裤脚踏在溪中,将那鱼叉摇得欢实:“少君有所不知,他两闹腾的事儿远不止你那一件,放宽心。” 他淌水而来,鱼篮中的小鱼儿“啪嗒”蹦了出来,又从脚边溜走。 “再说这阅翊神君与少君您一样,都是王族殿下。” 子长说话间又叉了条鱼扔进篮中:“天帝独有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就喜欢花跃。她这太子妃做得滋润,如此选择,情有可原。” 元菲很是羡慕子长与虬祖篮中鱼群的数量,偷偷摸摸瞧了眼一直安心钓鱼不语的和渊,却见他篮中的鱼也是不少。 挫败感立刻萦绕心间,她十分丧气地坐在虬祖身边,又一次扔出了鱼竿:“但虬老哥和花跃神君这也有数十年感情了,怎能说忘就忘。” “不知她怎么想。” 虬祖眼见着正要上钩的鱼儿忽地就跟鬼打墙似的窜去了元菲那边,只得收回目光道:“我是舍不得,不过细想数十年有一半时光在吵架,倒也舒坦不少。” 话音未落,便听见元菲甩杆的声音,原是钓上了第一条鱼:“虬老哥,定是鱼儿听见你背后说人不是,才不搭理你。” 她欢天喜地地将那鱼儿放进篮中,又专心致志地重新投身钓鱼大业中。 这下不仅虬祖觉着不对,就连子长都发现,这盖竹溪中几乎所有鱼都跟中了邪般,只会往元菲一个人的方向游。 两人下意识抬眼看向和渊,却见他目不斜视地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但那鱼竿却是半晌不曾有过反应。 虬祖捡过子长的鱼叉掷到和渊面前,笑得奸诈:“老子看你继续装。” 和渊不语,只站起身拎起他们三人的鱼篮颠了两下:“晚膳足够。” 盖竹溪位于蓬莱岛后山,向来是和渊子长等人垂钓玩乐之处。 每每钓了一日鱼后,都会满载而归,蹭着蓬莱三星的后厨一展身手。 和渊出身楚地,又在余杭天目山括苍派修道多年。三星处常年备着他亲手所制的鱼糕便罢,那什么江陵甲鱼,云梦虾宴或是西湖醋鱼,各个信手拈来。 “反正又不只吃水产,莲藕排骨不早炖着了,还有泥蒿炒腊肉,哇,那真是我最爱的楚菜。” 子长说着已然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收工返回三星住处:“诶对了,青俞今儿南天门当值。听说咱们来钓鱼,让记得给他捎点。” 他扬着下巴指指元菲那边:“咱们三儿的吃了,少君那份可以分个一半。” 他话还没说完,和渊已将自己的鱼篮中分了半份放在一旁。 子长见状立刻背手摇头:“你恨不得把三星之前下的所有鱼苗都让她钓完了,还打算让她全背回魔界呢?” 然而思及魔界那名扬三界的牛妖头骨鲜血汤,子长脸色不免有些泛青,颇为同情:“不过也行,小姑娘确实得偶尔换个口味。” 这会儿元菲总算是钓上了满满一篮鱼,回首看向窃窃私语的三人笑道:“已经要回了吗?我估计不能用晚膳啦,父君会担心——” 话音未落,虬祖已然朝她挥手道:“不会不会,你父君那处老哥我已派人去送信,今晚就在蓬莱岛吃了。” 元菲立刻喜笑颜开:“那岂不是能吃到和渊神君亲自下厨做的饭菜了?” 第41章 师兄你可终于来了 那日晚膳元菲吃到几近走不动路,她那时本以为这当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饭菜,直到后来到了人界才知道,原来和渊神君的手艺全是以前做人时的经验积累。 “仙子!” 晋龄猛地出声,将元菲从几近模糊的回忆中拉扯回现实之中:“咱们快到宜春镇了,晚膳吃什么啊。” 反正师兄早就言明万事“皆由仙子安排”,那自然是什么都听仙子的。 晋龄饿得慌,满脑子都是各式吃食来回循环而过。 元菲霎时恍惚,下意识道:“当地菜吧。想吃泥蒿炒腊肉和江陵甲鱼。” “诶对,我们入门三年没下过山,派里成日清汤寡水,还真没尝过正经楚菜。” 晋龄闻言还跟着她应和:“听说还有葱烧江鱼,千张肉丝和沔阳三蒸,也是经典楚菜。” 元菲点了点头,看向顾砚则道:“如何?” 顾砚则难免失笑:“宜春镇内乱作一团,想必并无店家照常营业。” 众人这才从极度期待中回过了神,面面相觑:“那不是只能在入城前随意吃些干粮了?” 顾砚则不语,算是默认。 比起前些日子在灵隐镇顿顿大餐,云庭派弟子这会儿简直是从云端跌入地狱,但见顾师兄率先取出了干粮面不改色,他们自然也不敢造次。 元菲随意吃了两块酥饼垫饱肚子,之后便又乐颠颠地凑到了顾砚则跟前。 “神君,你还记得那时候我第一次被你们带去盖竹溪吗?” 因着虬祖昨夜出现,元菲今日确实想起了不少往事:“那时候神君把所有鱼都送到了我这儿来,所用之法可是去魂摄魄?” 顾砚则显然没料到她会忽地提起数百年前,本想否认,但当时在场不过四人,虬祖正隐身跟在两人身后,她完全可以立刻求证。 至于子长,更不可能如此行止。 因此坦然道:“是。” 那时候她年纪小,很多事看不明白。这会儿想起来才发现不对劲,本只想试探性地将话题引向宜春镇之事,却没料到当真如此,倒叫她一时忘了该回什么。 许久才道:“其实我本来想说,那些鱼儿中了邪般的反应,与宜春镇内众人失智疯癫,应是同一种术法。” 这两日她率先排除了邪祟附身,之后又将天狐媚术与讹兽骗术列为了备选,直到方才才想起来还有去魂摄魄这一术法。 天狐媚术甚少对群体施展,讹兽骗术则多以操纵众人相互欺骗以此为乐居多,思来想去,还是去魂摄魄最为契合。 “去魂摄魄为高级术法,唯神君与星君掌握。” 元菲闻言摇头道:“去魂摄魄源自蝠族幻术,千百年来不断发展成为了今日《神论》中的天界高阶术法,实则魔界也有不少人略懂三分。” 做好心理准备后再去应战,总是比闷头苍蝇要来得顺利得多。 比起之前热闹非凡的灵隐镇,此刻的宜春镇就仿佛一座死城,一丝烛火也无,街上也不见任何人烟。 “保持警惕。” 元菲低声叮嘱众人,只感受到晋龄在自己身边打了个寒颤。 她侧首看他:“怎么,这就怕了?” 晋龄摇头:“明明是仲春时节,仙子没觉得这镇上竟比咱们昨晚露宿山谷还要冷些吗?着实奇怪。” 元菲这才发现双手几乎已经冻僵没了知觉,但她一向畏寒,确实没能敏感察觉变化。 一路行至镇上唯一一家大型客栈前,顾砚则先是往门框处贴了张符,随后才抬手推门。 嘎吱作响间,剑光凌厉而出,只听见一声“师兄”,顾砚则方才收了剑。 是先他们一步前来的岑听雨等人。 “师兄,你可终于来了。” 眼见日夜盼望之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连元菲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她这次又是假哭。 岑听雨三步并作两步想要扑进顾砚则怀里,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可有受伤。” 第42章 如此便听凭他们自尽 隐身于暗处的虬祖差点没忍住大笑出声。 岚雨渡劫一事他早有耳闻,却没听说这次又跟和渊与明真二人撞在一起。 只见满眼带泪的岑听雨闻声只摇了摇头:“没有,师兄可有受伤?” “不曾。” 顾砚则说着又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了将近一米距离:“情况如何。” “还是如我信中所言,白日里疯癫失智,在镇子里乱作一团。” 岑听雨显然有些挫败顾砚则一见她便只问凶邪之事,但还是耐心道:“一到夜间便全都聚集到镇外江边,割肉投江。” 她说着不自觉皱眉:“双宁仙子这些日子带了不少师妹一起去拦阻他们自残,可人手不够,收效甚微。” 夜间之事她在信中并未写得详细,因此众人骤然听闻都不免变了神色:“夜夜割肉?那还能活吗?” 岑听雨垂下眼眸:“确实有不少为此感到痛苦难耐直接投江自尽之人——” “如此便听凭他们自尽?!” 这声音听上去陌生,众弟子面面相觑,这才瞧见从身后的房屋中走出一青衣男子,面带愠色,十分不悦。 虬祖专程隐去了额间的星君标识,换了身普通布衫,还专程给自己配了把剑挂在腰上。 “吾等身为修道人士,眼睁睁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心中难道不曾有愧?!” 他立于众人之间,拱手行礼:“在下重且,亦是修仙之人。无门无派,路过此地觉察有变,这才贸然上前,望诸位海涵。” 世上这般无门无派却颇有仙缘的游侠之人不算少,虬祖过去厮混人界时也常如此乔装打扮,信手拈来罢了。 “重公子有所不知。” 见他生得清隽,举手投足间亦是仙风道骨,岑听雨因此态度十分温和:“我们确实极力抢救,有些成功得救,但也有人被阻之后狂性大发伤及诸位师妹。” 她停顿半刻,方才缓声道:“这才导致我们人手不足,更加抢救不及。” 虬祖险些气得笑出声:“当地散仙何在?救人的同时保护修仙术士,难道不是他的职责?” 这话倒是没说错。 就算每天夜里有百八十个人同时投江自尽,于散仙而言,使用基本的束缚令暂时定住他们,也绝非难事。 哪怕资质再差,能落到宜春镇这般境地之散仙,实属罕见。 “无论如何,还是先行前往江边。” 元菲懒得再继续听岑听雨找借口,率先打破沉默道。 “受伤之人原地留守。” 顾砚则下令时不动声色地看向岑听雨:“岑师妹,负责照料。” 岑听雨本就不想去江边看那渗人场面,本乐得答应,可一想到好不容易见到顾砚则都没来得及相处,面上不免有些犹豫。 可她始终不敢忤逆顾砚则,只得应声道:“好,师兄定要当心。” 她的目光落在元菲身上,元菲却只当没瞧见。 虬祖瞧在眼底,忽地想起当年花灯那事儿的后续。 自岚雨被和渊发配去叹息涧茶行挑拣茶叶后,天界关于和渊神君与明真少君的传言便更加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就因为岚雨仙君不小心伤到明真少君,和渊神君就把人罚去茶行做苦力了。” 虬祖这日原本是在百花岛等着花跃一同前去雾观河畔射猎,却在游园打发时间时无端听见了小花仙们的八卦情报。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我听那日在丰都赏灯的几位仙君说了,当时岚雨仙君既没被人撞,也没怎么着。” 玫瑰仙君性子烈,眼底一贯揉不进沙子:“就是忽地扬起那灯,冲着明真少君去的。” 芍药仙君倒是温和得多,虽是附和,却更隐晦:“说起岚雨仙君与明真少君,之前天马游车的事儿,不也是她有意嫁祸。” “是她嫁祸吗?” 牡丹仙君只觉得自己跟时事脱节,半晌跟不上节奏:“怎么个说法?” “怎么个说法,”玫瑰仙君冷笑一声:“被和渊神君指明后根本不敢反驳,必定心里有鬼啊。” 本想继续听下去的虬祖这时远远瞧见了花跃的身影,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花园,心中却已有了另一番计较。 第43章 本仙好歹也是一镇散仙 当时他本以为岚雨是无意为之,但现下看来,这姑娘与明真少君的梁子怕是早已结下。 天马游车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当时子长说得委婉,他听过就忘,确实没放在心上。 如今回忆起来,只怕岚雨此人确实并非她平素表现得那般温和有礼。 子长总念叨女人心海底针,虬祖本当他是被蘅折道君夫妇二人伤及内里,倒是他低估这家伙了。 之后虬祖暗自观察了很久,岚雨每次遇着明真少君总能折腾出些花样,他也算是彻底看清了这姑娘。 此番为着渡劫变成凡人,依旧恶习难改。 自私自利,心胸狭隘。 虬祖跟着云庭派众人一道来到江边,即使已在世上活了千万年,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江边拔刀指向自己,被割下的手臂或是大腿上都显现出血淋淋的缺陷,鲜血只将江水都已染得变了颜色。 所有人的眼中都看不见黑色眼球,唯有一片雪白,扭曲间挣扎着将肉块扔进江中——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肉块进入水中后又待如何,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的元菲已然长袖飞扬冲了出去,抓住了一只正在拖拽肉块的赤色蝙蝠。 居然真是蝠族。 元菲揉揉眉间,又看了那赤色蝙蝠几眼。 她身为魔族识得所有同类,当即便认出这是蝠族中的“千岁蝙蝠”。 相传人族若是抓住这种蝙蝠服用,便可以长命整整四万岁。 如此言论自然是谣言,可人族寿命短暂,听闻这般具有诱惑力的说辞,自是忍不住尝试。 这些年来人族不断捕食“千岁蝙蝠”,原本声势浩大的这一族类早已快要消失匿迹,即使如此,人族也没因为到如今没见着一个“四万岁”而放弃捕食。 她背过身,低声与那赤色蝙蝠交谈:“你家族长何在。” 赤色蝙蝠本已露出獠牙要去咬她,这时却突然顿住了身形抬眼看她:“你是散仙?” “说来话长。你只装作咬我一口被我失手甩开,接着去见你家族长,告诉他今夜子时镇外长亭来见我。” 她见那蝙蝠愣着半天,终是猛地一甩手,佯装吃痛:“先救人!” 不用她提醒,顾砚则与虬祖早已开始了行动,晋龄和其他新晋弟子们亦是极力相助。 元菲这时才瞧见带着一些云庭派小师妹们呆呆站在一旁帮不上忙的宜春镇散仙,方才听岑听雨说起,似乎是唤“双宁”。 “仙子,我是灵隐镇散仙。“ 她挡在程双宁身前回首道:“这般境遇,您好歹也帮帮众人。他们只是修仙新人,你我却已是散仙。” 程双宁“呜”的一声差点哭出来:“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经快疯了,这些天一直是这样!到底为什么要我摊上这种事啊!” 满口抱怨却不行动,元菲见她实在无用,索性不寄希望于她,只自顾自施展了束缚术:“带他们回镇上。” 场面虽一度十分混乱,但好歹她与顾砚则虬祖三人合力,终是将那些不断割肉的人稳定下来,又一道带回了宜春镇中。 一路上众人皆是无话,唯有程双宁一人哭哭啼啼,逮着元菲不断抱怨:“你也是散仙,可曾遇见过这等状况?!本以为是邪祟上身,结果疯魔到了如此程度!” 元菲不愿搭理她,她却是哭个不停,仿佛自己受了莫大委屈般不断闹腾。 “仙子。” 她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你不过三日便去灵隐山土地庙中寻来了外援,我们也是日夜兼程匆忙赶到,加起来不过五日时光。” 程双宁忽地止住了哭声,看向元菲滴溜溜转着眼睛:“五日还不够?!你们若是早些来——” “仙子。” 元菲觉着自己对待程双宁可是比岑听雨有耐心得多:“灵隐镇中也有邪祟闹事,大家各司其职,总不算过错。” 谁知程双宁毫不理解,甚至理所当然扬高了音量:“这江陵地界谁不知道灵隐仙子法力强大,灵隐镇中邪祟于你而言不过小菜一碟,何足挂齿。” 元菲眨眨眼,竟是半晌都不曾反应。 如程双宁这般,明明是自己的错,反而怪罪旁人没能及时帮助她的人居然也能成为护佑一方土地平安的散仙。 这天劫在选人劈的时候,未免也太不靠谱。 “谁告诉仙子您,灵隐镇中邪祟就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不少云庭派弟子听见了她的哀嚎,都争着要为元菲说话:“召凶摄魂之术听说过吗?这便是我们在灵隐镇遇上的。” 程双宁显然没料到会有云庭派弟子出声,她也与他们合作多年,但每次都是历练结束之后就不再联络,更不必提他们会为着她与人相争。 她张口正欲反驳,却听得他们又道:“再说了,简单的束缚术是散仙基础技能,只让您定住人群别去割肉投江,又是什么难事儿了吗?” 元菲很是感慨地回首看向那些小朋友,当即便决定除了晋龄之外她要多记几位的名字。 程双宁见说不过他们,索性又开始哭闹:“你们,你们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数落我的?本仙好歹也是一镇散仙,容不得你们这般侮辱!” 第44章 欺人太甚为何不能反击 听得程双宁无理取闹,元菲只觉头痛,好在不多时众人便已回到镇上。 随着束缚令逐渐失去效用,被控制住的宜春镇百姓这会儿已然又开始骚动,好在他们虽在互相拉扯,却都按照既定设置开始返回自家住所。 元菲想起自己让那赤色蝙蝠带话之事,并未同他们一道返回客栈,只在路口便与他们分道扬镳。 虬祖瞧见本想跟过去,却见顾砚则已然追了上去,他终是没去凑这热闹,心中感叹和渊可算是开了窍。 刚走没几步,元菲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首冲着顾砚则笑道:“就知道顾公子定会跟过来。” 顾砚则站立在距她不远处,并未言语,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月光落在两人身上,皎洁如玉。 元菲返回几步凑近他:“顾公子想什么呢。” “无事。” 顾砚则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的石板路道:“可是去往镇外长亭。” 他的耳力极好,早就听见了元菲同赤色蝙蝠对话。 元菲点头:“千岁蝙蝠与人族之间积怨已深,我想宜春镇这事态应是另有隐情,这才邀了他们族长前来相见。” “千岁蝙蝠研磨至粉末,饮下服用,便可长寿四万年。” 顾砚则也曾听闻过此等传言,只听得元菲嗤笑一声:“人族可真有趣,抓只蝙蝠就能活四万岁,做他们的春秋大梦。若真如此,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更何况,修仙问道,最终所求也绝非简单“长寿”二字。 而是应竭尽自己所能,维持三界平衡,护这天下苍生于短暂年岁中,安康喜乐。 元菲也知道不是谁都能顾得上天下苍生,因此仅仅与世为善,守护珍惜之人,便也足够。 两人到达长亭时子时还未过,但并未等待太久,元菲便听见一阵蝙蝠振翅声传来。 那被她放过的赤色蝙蝠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他和另一位紫衣少年分别列于族长两侧,满脸戒备。 “灵隐镇散仙,见过族长。” 顾砚则亦是随之行礼:“云庭派顾方端,见过族长。” 元菲忽地想起重生后与顾砚则相见的第一日,他也是这般介绍自己。 方端。 确实是君子端方,极富修养。 和虬祖那般“老子”挂嘴边的性子极为不同。 她晃晃脑袋不再神游,而是看向那位面上褶皱层层堆积,仿佛千沟万壑般凿在脸上,已然人至中年的族长。 他由紫衣少年颤颤巍巍地扶着,缓缓抬眼看向元菲道:“此事确实由老夫而起,仙子敏锐,当如何处置。” 元菲摇头:“既是背后约见,您便该知晓我绝无冒犯之意。” 族长闻言轻哼了两声:“冒犯,仙子于老夫自然谈不上冒犯,但您为人族出力,便是与我族为敌。” 元菲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对人族的痛恨,这番话说到最后,他原本佝偻的身形都变得挺拔了些,显然是怒火攻心。 “本仙职责,确实不能懈怠。” 元菲抿唇,仔细观察着这老族长的表情:“但本仙从不会肆意决断,请您来此,只是想问问宜春镇百姓同您到底结下了何等仇怨,竟会怨恨至此。” 按理说,千岁蝙蝠也不会以人族肉块为生,这般举止奇怪至极,元菲料定背后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红衣少年率先开口:“我一族千百人口,被这宜春镇人捉拿贩卖,生生研成粉末,到如今仅余下不到三十人。” 虽已大概猜得到会是如何情境,但从那少年口中说出来再听进耳中时,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们欺人太甚,我等为何不能反击。”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红衣少年说起之后诸事时,已是无法控制地泣不成声。 “我家兄长不过双十年岁,被他们抓住后乞讨求饶,只盼望他们能放过我还怀着身孕的嫂嫂!” 他猛地吸了一口鼻涕,依旧更咽着字不成句:“问我们何等仇怨?我嫂嫂一尸两命,就是为了满足他们为着长生不老做出的下贱勾当!这仇怨够不够?” 元菲倏地脚下一软,幸而顾砚则眼疾手快稳住了她,才得以站定身形。 她放在袖中的手攥紧双拳,闭上眼沉思许久,却还是泄气般抬眼看向他们道:“三界诸事,自有裁断。受此奇冤,为何不报予魔君,由他上奏天帝。” 第45章 我们全族一起死 “仙子以为我们不曾上奏?” 眼见那红衣少年思及伤心事太过悲痛,老族长只叫紫衣少年放开他前去安慰。 老族长自己则倚靠着那长亭廊柱看向元菲:“可魔君日理万机,天下魑魅魍魉尽由他庇护。除了派使者前来询问调解之外,又怎会为这等小事上心。” 元菲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涸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只听得顾砚则沉声道:“将一己私欲建立在对旁人性命的践踏之上,绝非小事。” 他原本搭在剑柄上的手这会儿已然收紧:“兹事体大,早一日禀报魔界,便可早一日争得先机。” 老族长思索片刻,目光先是落在两位小辈身上,随后才与顾砚则对视道:“自古以来人魔相争之乱数不胜数,结果都是由我等自行解决。” 他早知道这事儿闹大后必定会惊动当地散仙,本也不曾想过逃避责任:“老夫以幻术为引,犯下此等恶行,也算是让宜春镇人血债血偿。” 元菲这会儿总算恢复了镇定:“虽是恶行,却情有可原——” 老族长摇了摇头,面上浮现一丝苦笑:“仙子与这位公子不必惊动魔君大驾,于此处绞杀老夫即可。但我族尚余人口众多,都是迫于老夫压力方才如此行止,还望两位能够放过他们。” “族长!” 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衣少年扬声打断了老族长的话:“我们从不曾迫于您的压力,都是自愿为之。若要绞杀,我们全族一起死。” 元菲抬手按按太阳穴:“别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是否惊动魔君,该由本仙说了算。” 她从束灵葫芦中翻出根捆仙索,扯了两下确认弹性,接着才看向老族长道:“冒犯了,但必须得麻烦您同我们走一趟无蒿境。” 她正欲扔出那捆仙索,却见顾砚则抬手阻止:“族长,还请先解开宜春镇幻术。” 老族长自是听从他们的建议:“幻术解除后还得沉睡一日方可恢复正常,未能及时恢复者,想必体质过于虚弱。可由我族其他人再次帮助解开。” 他非常配合地伸出双手,由捆仙索绑住,不得动弹。 “族长,你真要跟他们去无蒿境?” 紫衣少年并非不信任元菲和顾砚则,只是有些胆怯:“让我们陪您去吧。” 元菲抬步走近那少年,弯下腰与他对视:“瞧那小红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你先好好安慰着。至于你们族长,此去必定不能逃脱罪责。但你们全族人若想寻求庇佑,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魔君。” 紫衣少年显然很是紧张,连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在不住发着抖:“我们全族人都愿跟族长一起获罪,若族长没了,我们也不屑什么庇佑。” 元菲没立刻回答他,只伸手揉揉他因法力低微没能完全收起的蝙蝠耳朵:“等你再长大些,便会明白族长一片苦心了。” 只见她长袖一挥,紫衣少年再次回过神来时,整个长亭中已然只剩下他与来帆二人。 他伸手想要扶起来帆,却感受到他忽地拽住自己的衣袖压低声音:“阿璞,好像还有别人。” 蝠族感官敏锐,阿璞闻言只沉下心来搜寻一番,立刻与来帆交换目光道:“是之前那个草包散仙。”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原本一直隐在暗处那人迈开脚步走动起来。 阿璞回头,正好对上程双宁举剑刺来的手。 来帆一跃而起踹上她的手臂,那剑失手而出,“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之上。 程双宁面露凶光,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两道光圈从头顶落在来帆与阿璞身上,逐渐收紧。 可惜程双宁确实法力不足,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光圈便已被挣脱。 “仙子当心!” 只见一道紫白剑光从不远处的空中刺来,程双宁立刻侧身闪避,来帆却不及反应,直挺挺受下那一剑。 “来帆!” 那剑从来帆的身体中骤然拔出,鲜血溅了阿璞满脸,他搀住来帆望向光剑的主人,使出全力发射一道声波炮,打在岑听雨身上却无关痛痒。 岑听雨站立在阿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敢情这些日子宜春镇如此荒唐,就是因着你们这些小蝙蝠?” 阿璞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见岑听雨与顾砚则身着同一门派校服,当下便道他们定是受人欺骗,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思及老族长还在元菲他们手上,阿璞愈发悲愤,丧失理智般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岑听雨的脖颈动脉处咬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她仅有半寸时,他却被身后拾起宝器的程双宁一剑穿心。 “乌合之众,竟是把我们折腾了这么久。” 程双宁抬眼看向岑听雨,先前本还在心底暗自抱怨这人来了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却对她改观不少:“岑姑娘好剑法。” 岑听雨将剑收鞘,抬脚踢开阿璞的尸体:“仙子谬赞。” 程双宁亦是十分嫌恶地站得离已然化回原形的两只小蝙蝠远了些:“这应是宜春镇声名远扬的千岁蝙蝠,这镇上百姓数十年来都以贩卖它们为生。” 岑听雨颔首:“认识便好,趁乱端了它们老巢,仙子可立即去向土地佬儿述职。” 第46章 你当真是疯了 程双宁却是摇头:“那灵隐仙子与顾公子带走了它们的族长,当时风大听不真切,但应是去了无蒿境。” 岑听雨在客栈时瞧着顾砚则和两位散仙都不见了身影方才追了出来,比他们来得晚些,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何事。 听见程双宁如此说,她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无妨,一族全灭,族长也不过无将之首领,翻不起大气候。” 她的眉间很快舒展:“想来灵隐仙子应是同仙子您有不同计较,但无论如何,无蒿境位于西南瘴地,即使御剑来回也需一日时光。更不必提那地方进出严格,不知会耽搁多久。” 程双宁与岑听雨相视,接过她的话道:“于时间上抢占先机,方为正道。” 等到灵隐仙子回来,此间事已了,她就算泼天的功劳,也再无用。 许是被人念叨得多了,腾云中的元菲连打几个喷嚏,惊得那老族长连连站得离她远些:“蝠族寒气逼人,仙子还是离老夫远些。” “不是你的问题,在宜春镇中气温便比别处低许多。” 元菲揉揉鼻尖,撇嘴吐槽:“定是有人背后骂我。” 原本一直负手而立于剑上同她并肩的顾砚则闻言侧首,正好对上她气鼓鼓的脸,正想开口,却忽地感受到地面传音。 仙族之间有一术法名为“千里传音”,是指他们不必利用任何通讯工具,只需脑海中思虑想要传信之人并且得到对方回应时,即可进行信息传递。 “仙子。” 元菲闻言只收敛了神色看向他:“何事?” “虬祖传信。” 顾砚则的表情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怒意:“宜春镇散仙带领众人前去千岁蝙蝠洞,就地处决。” “他们怎会知道?!” 元菲话刚出口便知自己低估了程双宁那人鬼鬼祟祟上不了台面的性子,除了跟着她和顾砚则一起出了镇子见到老族长和那两只小蝙蝠外,不会有别的缘故。 还是怪她太过大意。 “还是先返回。” 元菲和顾砚则达成统一,又带着老族长返回蝙蝠洞。 三人刚刚落地站稳,便见洞外火光熊熊,想来是烧了洞窟将那些千岁蝙蝠都逼出了老巢。 “住手。” 元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挡住程双宁向着一只幼崽蝙蝠拔剑的动作:“仙子,镇子作乱的罪魁祸首确实是蝠族没错,但他们却并非无端作恶。” 程双宁显然没料到元菲与顾砚则竟是去而复返,她瞪大双眼,显然十分错愕难解:“灵隐仙子,这些蝙蝠害得宜春镇上无数人痛苦身死,投江自尽。你现在竟是为着他们在同我争辩吗?” 元菲还没来得及反驳,却听得一黑衣少女哭道:“就是他们!他们把老族长还有来帆和阿璞哥骗了出去,调虎离山杀了他们!” 她指着元菲和顾砚则,撕心裂肺:“阿璞哥临死前利用断翅传信,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元菲直到这时才知道那两名少年的名姓,握着程双宁剑柄的手又一次用力,连鲜血滴落浸入地面都不曾感到痛意:“你杀了那两个少年?” 程双宁闻言冷笑:“灵隐仙子您怕不是糊涂了,两只害人蝙蝠,杀了不就杀了,有何不妥?” 黑衣少女挣脱束缚着她的云庭派女弟子,猛地向元菲扑了过来。 却听得老族长怒喝一声:“阿宝!” 黑衣少女直到这时才越过人群看向他们的老族长,登时泣不成声:“族长,您还活着!” 顾砚则将捆仙索松开,示意老族长上前。 “这位仙子与顾公子并未加害于你两位哥哥与族长,他们只是想带我前去无蒿境向魔君澄清一切。” 老族长抚抚少女的头发,轻拍两下:“你阿璞哥应是看见其他与顾公子同门派之人的校服,才如此误会。” 程双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般不自觉地离元菲远了些:“你带这老头儿去魔界做什么?要为他们讨回公道?你是散仙,怎地不为百姓着想,要偏袒魔族。” 元菲长舒一口气:“人族贪婪,为着自身欲望杀害千岁蝙蝠一族。” 她指向已然烧成一片焦黑的千岁蝙蝠洞前那些哭泣着的蝙蝠们道:“他们就连怀着身孕的妇孺之辈也不放过,又岂能说自己是无错之人。” 原本嘈杂的环境在元菲这番话后忽地变得有些安静,那些小蝙蝠们不约而同抬起双眼看向她。 只听得她又道:“蝠族害人亦是罪不可赦,所以我和顾公子打算关押老族长前去魔界认罪。也请魔君能怜惜他身后族人,给他们一片生存净土。” 程双宁莫名其妙地皱起眉:“魔族便是魔族,他们不害人已是万幸,居然还编排出人族欺凌他们的故事骗取同情。灵隐仙子,我看你当真是疯了。” 第47章 唯作恶者当诛 “魔族涵盖天下妖魔鬼怪,怎会所有都去害人。”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元菲下意识回首,冲着晋龄扯扯嘴角,算是鼓励。 “如我们先前在灵隐镇那次,被操纵的怨鬼中还包含两位不满五岁的稚童,命丧亲母之手,还被亲母利用加害亲生父亲。” 晋龄说得头头是道,引来无数师弟妹附和:“正是如此,那两道稚童怨魂完全不具备自我意识。如何能称得上作恶害人的魔族?” 千岁蝙蝠们显然也被这故事吸引了注意力,晋龄于是又道:“仙子救下他们后同样不曾立刻绞杀,反而送去丰都地府转世投胎。如今将老族长带去领罪,说明事情缘由,又有何过错?” 一个元菲已经令程双宁理解无能,听着晋龄他们叽叽喳喳,更叫她觉得烦闷:“那证据呢?人族伤害他们的证据,拿出来。” 她也只随口一说,却见黑衣少女忽地掀起衣袖:“手臂上这道疤,可请人辨别,与宜春镇王大虎家的斧韧绝对重合。” 其余蝠族亦是连声附和:“我这只左耳,也是被他们砍了一半。更不必提整个江陵城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宜春镇人靠着千岁蝙蝠研磨粉方才养活了整个镇子。” 程双宁见自己占了下风,却不愿承认:“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之道——” “既如此,仙子又为何要插手我族与宜春镇百姓间的弱肉强食,更是毁我族洞窟,杀我族后人。” 老族长抬眼与程双宁四目相对,他明明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之人,但眼底神色却压迫得程双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仙子,顾公子,待老夫处理完族中事务,可于今日午时与你们在长亭相见。” 他背过身,不再与程双宁与她身后的几位云庭派弟子相对而立,而是看向顾砚则与元菲道。 元菲颔首:“如此甚好。” 众人就此解散,程双宁虽还有些愤懑不平,但岑听雨却行至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岑听雨微微眯眼看向元菲,却忽地被那名叫重且的游侠之人挡住了视线。 虬祖笑眯眯地凑近她:“岑姑娘从方才灵隐仙子出现开始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下斗胆,可否问一句为何?” 岑听雨急忙收回了眼,反应很快。 只见她齿贝轻咬着下唇,露出疑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重公子有所不知,我从下山那日开始便认识了灵隐仙子。” 虬祖不得不承认岚雨“天界第一美人”的称号确实名不虚传,哪怕只是略施粉黛,也比身边环佩满身的程双宁精致得多。 看着美人儿眉目流转,不失一件享受之事。 “认识之后?” 岑听雨见他感兴趣,只微微抬眼对他轻笑道:“相处这些时日下来,我只瞧着这仙子对谁都爱答不理,却偏生跟那些与她势不两立的邪祟甚是亲密。” 若方才不曾听闻先前在灵隐镇上他们遇着的那事儿,又了解到千岁蝙蝠们的种种艰辛,虬祖这会儿怕是只会嘲笑元菲护短明显。 于她如今的身份而言,那就叫胳膊肘往外拐。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元菲如此行径,都是有据可依,十分公平。 虬祖佯装不知,接着岑听雨的话笑道:“在下倒是瞧着她与姑娘派中那些师弟妹们关系极好,也不算‘对谁都爱答不理’。” “新晋弟子入门三年这是第一次下山。” 岑听雨露出焦虑担忧的表情:“自是见着什么都新奇,各脉师父三年来成日耳提面命,反而会叫他们生了逆反心理,觉着魔族也没什么可憎恶的。” 虬祖终是仰首笑出了声:“三界众生唯作恶者当诛。《神论》扉页语早就讲得通透。怎地姑娘还不如我这无门无派之人学得明白。” 听上去仿佛只是两人随口而谈,虬祖更是没什么喜恶之分,可细细分辨,岑听雨却能感受到他分明是向着元菲。 思及此处,她不免变了神色,对虬祖也不怎么爱搭理。 虬祖倒不介意,乐颠颠地移动步伐行至元菲与顾砚则身边,却听得他们身旁那些年轻小朋友正一个劲念叨:“吃点千岁蝙蝠就能多活个四万岁,那我们还修什么仙,都去吃蝙蝠。” “可不是,一群愚民。” 虬祖正待开口,却听得顾砚则道:“修仙一途,资质和努力缺一不可。贪婪懒惰之人只求捷径。真叫他修仙求长生,坚持半月便会自行下山。” 第48章 是能够教训小辈的年纪了 “正是这个道理。” 虬祖插进话去:“因着修仙之难难于上青天,可人对长生又有无限渴求,方才会寻些捷径,害人害己。” 千岁蝙蝠案至此也算告一段落,云庭派众弟子经历这些日子以来种种,各个难免丧气。 晋龄将口中叼着的芦苇杆扔出去:“唉,不过短短数日,却跟过了半辈子似的。” “从前不知众生皆苦是何意,如今终于明白了,心底却怪不是滋味儿。” 说话之人名叫夏年,与晋龄乃是同乡。一道入云庭派修习多年,关系一向亲厚:“师兄,咱们接下来去往何处?” 顾砚则闻声应答道:“你们先于客栈中修整一日,明日午后再议。” 他们还得将老族长送往无蒿境,方才彻底了结此事。 晋龄却是反应比他快些,凑近顾砚则道:“师兄,那丧命谷就在宜春镇外,咱们不得继续探查一番?” 顾砚则侧首看向元菲,见她与虬祖聊得正开心,本不打算开口打扰,谁知晋龄见状义愤填膺:“仙子这人怎么见一个爱一个,前些日子还跟师兄你搂搂抱抱,这会儿就有了新欢忘旧爱。” 元菲的耳力自然能听见这话,只回首斜睨晋龄两眼:“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痒?” 晋龄立刻噤声,往顾砚则身后躲了躲,皱起鼻子。 虬祖不免失声笑道:“明真到如今,也的确是能教训小辈的年纪了。” 元菲伸手扯扯自己的脸:“捏起来都不如曾经弹性好,一千三百岁也不是白活的。” 初识众人那会儿她六百岁,刚刚能够成年化形一百年。 八百岁父君娘亲身死,她于魔界混乱无主间登基为帝,却并未尽到君主之责。 整整一千岁时更是命丧龙吼湾,死相惨烈,还拖了敦题和诸多弟兄陪葬。 人不能一辈子总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死过一次还不知道成长,倒不如真的死透了才好。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虬老哥你便打算这么一直跟着我们?” 虬祖闻声摇了摇头:“知道你如今情况,加之和渊在你身边,我自是不必再跟随。送过这一程,我便返回西沧。” 故人重逢自是难掩喜悦,即使这喜悦转瞬即逝,也终究存在过。 元菲露出笑意看向虬祖:“那等有机会我再前去西沧国拜访你与童孤姐。” “静候。” 童孤星君乃是天山天池底集天地灵气生养而成的蛟龙,与虬祖同样是龙族出身。 但比起成日不务正业的虬祖,童孤星君自成年后便受天帝安排,于魔界甘泉台任职。 这个职务简单说起来,便是天界驻魔界办事处主任,负责交接两界君主与高层间宴席邀请往来与会议召开的通知,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用。 但因着天山天池一处又不需要龙族降雨抗洪,刚巧前任办事处主任请了产假顺带辞职,天帝这才决定让童孤迎头顶上。 童孤安安稳稳做了两百年甘泉台主任,期间无论负责接待天帝和诸位神君前来魔界,亦或是为魔君与其它王族准备前往天界诸事都不曾出过差错。 可惜这状态自从元菲去过一次蟠桃盛宴后便一去不回。 先是天马游车事后,赤华魔君担忧那位岚雨仙君的安危打算亲自前去天界,却气得元菲赖在甘泉台整整三天,坚决不让童孤去向天帝通禀。 之后又到了蓬莱岛三星寿宴,赤华魔君未免明真少君再生事端本不打算前去,结果元菲自己从三星那儿要来了请帖,还让童孤跟她一起瞒着她爹。 最后童孤倒是无事,可惜她自己被关了整整三个月禁闭。 后来又遭遇花灯节烈焰之事,岚雨仙君险些伤及元菲,连累童孤起了大早帮着赤华魔君向天帝上了一道奏疏。 言及以后天界人员在花灯节这天前来魔界,都得接受资格审查。若发现违规潜入者,魔君则拥有处决权。 总之闹腾得一地鸡毛,那会儿童孤偶尔回忆起过去的清闲时光,都会觉得恍然如梦。 但也正因为与赤华魔君父女二人共同经历了许多有趣回忆,童孤与他们的关系极好。 赤华魔君身死之年,若非她瞒天过海,和渊也不能那般顺利地将他与西沧女帝夫妇二人的尸体带回无蒿境。 第49章 这姑娘够辣啊 “好姐姐,我今日又要去天界,需要在你这儿报备吗?” 那些日子元菲往天界跑得勤,童孤起先还认真做记录,后来索性随她去:“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谁知那天元菲并没有赶在晚膳前回来,童孤急得去通传赤华魔君,才知道她留在了蓬莱三星那儿用晚膳。 晚膳过后没多久,童孤便见着和渊神君与子长神君送她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位青衣男子,童孤从前不曾见过,但大概猜得出当是元菲口中常念叨的那位“花灯夜仗义相救的虬老哥”。 “童孤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元菲一路小跑而来,将手中的瓦罐递给她:“鱼糕鲜鱼片丸子汤,听说是人界江陵城的特色美食,也是曾经的楚国宫廷菜。” 童孤接过她的瓦罐,只觉一阵清香扑鼻,不由笑道:“我从不曾到过江陵,今日倒是沾了少君的光。” 元菲笑得更加灿烂,又从随身携带的空间锦囊中摸出个上有碗盖的瓷碗:“不仅江陵美食,整个楚地的美食我都给你带来了。” 她打开那碗,琳琅满目分成了四五个小格:“这是泥蒿炒腊肉和云梦泽卤虾,还有珍珠丸子,莲藕排骨汤和西湖醋鱼。这些鱼虾都是我们今日钓的,和渊神君从前在余杭学的吴越手艺” 童孤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不由惊讶:“和渊神君的手艺竟这般好?” 元菲摇头,神色中莫名带了些自豪:“那是当然。” 她在用膳前将每种菜色都挑了一小筷子存起来,众人本还疑惑赤华魔君见多识广当是不会在意这些美食。 直到回程路上才听得她提起童孤:“童孤姐每天为着我来往天界出力颇多,得好好犒劳她。” 子长这才想起魔界似乎是有甘泉台这么一处地界,负责天魔二界君主与高层间的往来联络。 只不过他从来没走过甘泉台这处入口,这才不清楚。 “童孤姐,和渊神君和子长神君你认识,这位是我常提起的虬老哥,虬祖星君。” 后来元菲每每想起是她把虬祖带到了童孤跟前,都会觉得愧疚。 虬老哥这么个跟花跃神君死活断不干净的老家伙,却偏生祸害了童孤姐一片真心。 “久仰大名。” 童孤微微点头,将元菲准备的那些吃食都放在了一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感谢诸位将我们少君送回了无蒿境,没再让她受什么折磨。” 她话音未落,虬祖已然笑出了声:“童孤星君身为仙族,怎么倒成了明真少君的自己人?” 通常除了魔族众人,从没有人会如此言说。 童孤笑笑:“我在甘泉台任职数百年,与魔君父女早已熟络胜似家人,倒是无需分得那般清楚。” 她迟疑半秒,还是将话说得明白:“比起有些欺辱我们少君的仙族,我确实更愿与魔族亲近。” 童孤留下这话便带着元菲返回王殿,只叫虬祖三人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姑娘够辣啊。” 虬祖率先出声:“明真那脾气有八成是跟她学的。” 子长却摇头无奈:“欺辱她们少君之人,除了岚雨还能有谁,人这是说给和渊当下马威。” 虬祖哈哈大笑着伸出胳膊肘撞了撞和渊:“合着老丈人家除了两弟弟,还有一大姐大呢。娶个媳妇儿可真不容易。” 和渊侧首与他对视,沉声反驳:“休要胡言。” 虬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是胡言,笑得更欢实:“明真这一家子都是奇人,有意思得不行。过些日子雾观河畔射猎大典,得让明真带几个朋友来。” 子长闻言觉着不对:“你这是瞧上人童孤星君了不成?” 虬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昆仑殿走:“我实话实说觉着人姑娘有趣,哪那么多心思。再说我才刚失恋,还得缓缓。” 他轻车熟路地摸了几坛“碧云天”掀开酒坛绸布,递给和渊和子长:“青俞今晚不当值,传个音叫他过来。” 和渊接过酒,将他的心思扼杀在摇篮中:“汉江。” 虬祖本还没反应过来,仰首一坛酒下肚“嗝”了声才道:“又去螭浮那儿了?” 他身子忽然抖落了两下,又拆开一坛酒。 这会儿倒是喝得没有方才那么急:“他和螭浮,当,当真是那关系?” 子长喝酒跟喝茶似的,也得准备个酒樽慢慢品,他倒满一樽后方才加入对话:“啧,这是醋了。” 虬祖“噗”的一声喷了满桌案的酒:“醋个屁。老子这不是想不明白,姑娘家温香软玉的,他怎么就喜欢跟自己同种的?” “无需旁人想得明白。” 子长本想拿人界“断袖帝王”的故事举个例子,思索片刻却觉着虬祖必定听不明白,索性安心饮酒。 “也是,螭浮生得俊秀,性子也不错。除却也是男人这点外,再无任何不妥。” 他举起酒坛与和渊和子长相碰:“让我们祝愿青俞兄与螭浮心想事成,百年好合。” 灯影闪烁间,杯酒满溢。 原是极为畅快的一饮,却听得虬祖又啰嗦道:“也祝我们三个老光棍,早日觅得良缘。” 子长扯扯嘴角,并不打算搭理他。 和渊眼底却难得掠过笑意,转瞬即逝。 第50章 修仙之人吃得少 那日饮酒过后没多久,便到了雾观河畔射猎大典。 赤华魔君总算又一次带着明真少君出席了天界盛宴,同时还带来了明清和童孤星君。 雾观河畔射猎大典乃是天魔两界一年一度秋围拉开序幕的标志,与人界射猎野兽动物的习俗不同,天界的围猎则是射猎专门制造的纸造神物。 既是由纸与神识共同生养而成的各类神物,外形包括鸟兽鱼虫各不相同,狩猎者不得使用仙术,只得依靠传统的射御本事。 这些纸造神物并非单纯猎物,不同等级的神物含有不同的神力修为,最高级的猎物纸黑熊包括三百年修为,与神君等级的人或许低微,但对仙君道君而言,却已足够丰盛。 至于魔族众人也一同前来,无非是凑个热闹,旺旺人气。 当然这次赤华魔君有意让明清也一同参赛,天帝知道这是魔君养子,自然乐得答应:“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多多历练。” 元菲本也想跟着一起,却被赤华魔君的眼神生生憋了回去。 她的目光在场内四处搜寻着,可惜并未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为了让仙君道君们取得先机,神君与星君都是第二批才出场。 果然没等多久,她便瞧见和渊与子长乘坐马身鸟冀的孰湖出现在场内,但这次他们身边的人却并非虬祖星君,而是另一位。 “少君盯着和渊都快看傻了。” 元菲回首,看见虬祖很是诧异:“虬老哥不参加射猎吗?” 虬祖伸出之前包裹着硕大纱布的那只手晃了晃,虽然纱布已拆,但其中的伤痕依旧十分明显:“还是怪本君英雄救美太过冲动,伤还没能好全,拉不了弓,只能看着。” 元菲愧疚不已:“虬老哥对不起!” 虬祖伸手拍拍她的肩:“对什么不起,你看我扔钓鱼竿仍得多爽快,又不是彻底残疾。今年不能参加,明年养好了再上就行。” 他说着看和她一道向着看台下望去:“说起来,除了我和子长,你还不认识青俞吧?他算是和渊的棋友,比我还早些同他熟悉。” 虽然经常听见青俞星君的名字,元菲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那位便是青俞星君?” 元菲难掩惊讶:“他不是位列九大武尊,十分骁勇善战吗?” “小姑娘,”虬祖示意她将张开的唇瓣合上:“你家和渊也是骁勇善战的九大武尊,也没跟太行神君似的五大三粗,满脸胡茬。” 元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固化思维颇为不妥,不好意思地揉揉发间:“是我想左了,不过青俞星君看着确实过于羸弱了些。” 毕竟子长神君已经算得上瘦削,每次元菲都觉得他弱不禁风,可青俞星君的身形看上去竟比子长还要更薄如蝉翼,委实叫人惊讶。 “修仙之人,吃得少。” 虬祖说着开始给元菲介绍青俞的身家历史:“昆仑山赤丹派知道吧,修仙界中的领头人物。这位,赤丹派当年掌门的师弟,渡劫时直接飞升星君,武力值极高,直接位列九大武尊。” 他收回目光看向元菲:“小姑娘,以貌取人不可取。就青俞星君一箭,能把三个你射穿。” 在亲眼看见青俞星君一箭射穿三只纸鹿后,元菲算是彻底相信了虬祖的话:“不过他怎么不继续了?” “再继续下去还有别人的份儿吗?我们小青俞一向很低调,让着后辈们。” 虬祖这会儿依然带着元菲和童孤一道走下看台,与返回的和渊他们汇合:“诶,明清兄弟似乎也收回颇丰。他在魔界有地方练习箭法?” 元菲摇头:“只能在射箭场,但终究不如雾观河畔环境好。” “那叫他以后常来,哥几个都能带他。” 虬祖话音未落,便见着身边的元菲已然向着和渊跑了过去:“神君,你好厉害。” “嘿,这姑娘——” 虬祖侧首看向被她抛下的童孤,笑道:“星君从前似乎从没来过射猎大典?” 第51章 吃鱼不是重点 童孤笑道:“的确没来过。今日也是元菲说怕遇见那名叫岚雨的仙君觉得烦闷,才决意陪她出行。” 这厢话音未落,那厢已然响起了一声“师兄”。 童孤挑眉看向那白衣飘飘的仙君,询问虬祖:“岚雨?” 虬祖颔首:“有和渊的地方少不了她。” 岚雨将手中的手绢递给和渊:“师兄擦擦汗。” 和渊并未接过,只看向气鼓鼓的元菲,状似无意般越过她询问道:“童孤星君也来了?” 元菲正自个儿生闷气,忽地听见和渊发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今日专程叫上童孤姐跟我一起。” 和渊颔首:“我去问好。” 他把手中的箭筒扔进元菲手里,全然无视岚雨已然铁青的脸。 童孤抿唇轻笑,向和渊点了点头:“神君,久违。” “不是,你就把小姑娘一个人扔给岚雨了?” 虬祖显然很关心元菲,正想抬步走过去,却见那边果不其然又吵了起来。 岚雨揪着手绢梨花带雨,元菲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哭什么啊,你师兄罚你去叹息涧挑拣茶叶本就是因为你做得不对。” 她面对岚雨难得如此有耐心,也是想着众目睽睽之下,得给她留些面子,别让她在自己的同族间难堪:“那地狱烈焰你或许不了解,只想着让我受伤便开心了。可本君却清楚,烈焰烧及眼部或是由口部进入身体,不仅毁容,甚至可能丧命。” 元菲这话一出,不仅岚雨,就连在场的虬祖,子长与青俞等人也都瞪大了双眼。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小姑娘间争风吃醋,闹大了居然是要毁人容貌。虽然嫌恶岚雨之举令人不齿,却真没将这过错上升到性命之忧上。 现下听见元菲所言,各个都觉得后怕。 若是没有虬祖那一挡,想必天魔二界都会为着一个花灯翻天覆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 岚雨哭得越发凶猛,上气不接下气:“若我知道那花灯如此危险,我就算自己受着,也定不会如此不小心。少君,我给您跪下认罪了,求求您原谅我好不好。” 她做出下跪的姿势,却被疾步向前的童孤伸手扶住了身形:“这位仙君,那花灯既是没伤及我们少君,你与她之间大可不必行如此大礼。” 童孤冲着虬祖方向扬扬下巴:“为我们少君受下烈火的人乃是虬祖星君,你若真想认罪,倒不如对着他跪。” 岚雨认得童孤额间星君的标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堂堂星君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少君”。 她向元菲示弱本就是为了吸引在场众人的同情。 青俞星君花灯节那日并未在场,虬祖星君只当她不是故意的,她再做出委屈隐忍的模样后退一步,只会让旁人更加觉得元菲跋扈。 这时就算是认定是她故意伤害元菲的子长神君,也会为她的认错态度而生恻隐。 她将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会突然杀出童孤星君。 岚雨这下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呆呆地愣了半晌,连眼泪停止了流动都不曾注意。 好在虬祖打着哈哈活起了稀泥:“不必不必,唉,岚雨仙君也是不识那烈焰威力,方才铸成大错。” 其实他早就从百花岛小花仙们口中得知了真相,后来也向子长求证过,子长为人正直,断然不会撒谎。 和渊更是为此勃然大怒将岚雨罚去叹息涧,但毕竟大家谁也没有证据,此番若执意要闹,众人脸上确实都不好看。 虬祖只得笑道:“至于本君这英雄救美,也算一段佳话。给本君面上添了不少荣光,小伤不足挂齿,跪更是大可不必了。” 他将话语抛到了青俞那里:“对了,明真,你不是想要认识青俞星君吗?过来,虬老哥给你介绍。” 他踱步至青俞身边,看着元菲拎着箭筒走来,笑嘻嘻道:“青俞星君,你家和渊的棋友,钓友,酒友。就跟你虬老哥差不多。” 元菲笑得灿烂,将箭筒换到另一只手上与青俞星君打招呼:“您好。” 青俞星君亦是颔首向她笑道:“久闻大名。每次都没能真正见上一面。等有机会请你同和渊一道去汉江吃鱼。” 元菲本想吐槽这些老神仙怎么各个爱吃鱼,却忽地想起虬祖之前给她科普的八卦:“青俞星君的老相好是掌管汉江的我家同族,螭浮星君。到时候咱们一道去汉江钓鱼。” 这才意识到吃鱼不是重点,汉江才是,因此急忙答应:“星君相邀,必定奉陪。” 第52章 不及少君自小体魄强健 众人并未寒暄许久便各自下场去更衣,元菲拎着箭筒不情不愿地跟着和渊许久,直到他在营帐外停下脚步:“少君要跟着在下到何时。” 元菲“嗯”了一声:“分明是你自己不把箭筒拿走。” 和渊接过箭筒,顺势道谢:“辛苦。” 元菲却不领情地别开眼:“神君偏心未免太过,岚雨仙君在那杵着无所事事,生怕累着她般就把箭筒扔给我。” 和渊垂首看她,一双浅棕色双眸清澈透明,却叫人根本看不明白。 “岚雨身子骨弱,不及少君自小体魄强健。” 元菲闻言只猛地跺了下脚:“那也不是来给你做苦力的。” 她撂下这话便跑开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和渊只将箭筒随手掂了掂,只道小姑娘连逗她玩儿都能炸毛,脾气着实太坏。 元菲本想跑回看台处去寻童孤,谁知冤家路窄,童孤没看见,却是又遇着了青俞星君—— 和传说中的螭浮星君。 元菲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虬祖是同她提起过汉江流域的管辖者名为螭浮没错,也告诉过她螭浮是青俞星君老相好。 但他却没告诉她,螭浮星君也是男子。 打过招呼后元菲简直好奇到了极点,只想着要去找虬祖问个清楚明白方才罢休。 “其实也没什么,好像是少时便相熟。后来青俞人去了昆仑山修习,成仙后又重逢。” 虬祖抚着下巴认真回忆:“起初我们也以为两人只是至交好友,直到有次螭浮与河妖相斗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青俞一副要跟着他一起去死的模样,哥几个方才察觉这关系明显不一般。” 神仙各个活得长久,有些事儿不仔细回忆完全没印象。 也是眼瞧着元菲这好奇宝宝的神情好玩儿,虬祖才乐得跟她继续扯:“不过即使关系不一般,那会儿我也不懂啊。子长同和渊来自人界,那可是见多识广。” 元菲这才轻叹一口气,捧着脸很是羡慕:“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人愿意以性命相托,这也未免太甜蜜了些。” 那时候她年岁尚轻,总觉着生活太过平静委实无趣,必得来一场轰轰烈烈你死我活才算不枉此生。 后来才知道众生皆苦,若是还没经历,那便是老天都给留到了之后。 唯有失去过后,方知那些平静无趣的时光,才算珍贵。 同顾砚则送别虬祖后,两人又一道前往长亭与老族长汇合,元菲迟疑半刻,还是主动问及过往故人:“子长神君与青俞星君这些年可还好?” 重生这些日子,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仇恨。 直到虬祖因着长明灯出现火星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过去种种,其实不止有仇恨。 顾砚则闻声倒并未表现出惊讶,如实相告:“子长婚期将近,青俞还是老样子。” 元菲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对什么都充满惊讶和期待,听见子长的婚期只粲然笑道:“对方是怎样的姑娘。” “天狐族,萁尾山人士。性子,颇为冲动。” 顾砚则说得委婉,元菲却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再次笑道:“天狐族在我们魔界以貌美扬名,漂亮姑娘脾气都大。神君活了千百岁,总不至于今日才知道。” 她说着不免带了些有色眼光:“不过我瞧着岚雨貌美又温柔,倒是位良人。” 顾砚则侧首看她:“子长熟知岚雨心性,如何也不会与她过多往来。” 元菲本就不过刻意找茬,听见顾砚则的回答还算满意,倒也懒得再关注岚雨,只又道:“还有蓬莱岛三星爷爷,他们可好?” “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听闻在意的众人诸事都好,元菲亦觉得心情愉快:“那神君呢,我还从没问过你,这些年可还好?” 她倒是时常脑补他与岚雨恩爱非常甚至是不是还会嘲笑她的模样,但除了自己胡思乱想,她当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 顾砚则闻声,原本自然行进的脚步不自觉停顿半秒:“不好。” “为何?” 话音未落,元菲忽地露出了笑意靠近顾砚则道:“我知道了,神君定是想我想得夜不能寐,日日思念,这才过得不好。” “如此有何不妥。” 顾砚则任由她整个人都快要黏在自己身上,低声反问。 元菲却忽地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在他肩膀处蹭了蹭脑袋:“妥当得不得了。还请神君继续努力,争取每天都这么想我。” 这些日子她想起不少数百年前的往事。 从前总是抱怨年纪长得太慢,仿佛过了几千年才终于从白泽化形,开始体验世间百态。 如今回首看去才发现,不过是因为她从小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爱与温柔,才久久没能真正从心态上成长。 她总是听不明白和渊话里话外种种关心,一门心思认定他对岚雨总是比对她上心,必定让他困扰了很多年。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挡在自己身前。 第53章 代魔君不必日日猜疑 将老族长带到无蒿境时已将近晚膳时分,无蒿境是王境,自是没什么吃食。 元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忍住饿意先办正事儿。 眼见顾砚则又一次隐去人族装扮,元菲没什么反应,老族长却是惊得半晌无言。 甘泉台如今无人当值,不需传音通传,和渊只抬步向着王殿而去,元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回答老族长的疑问:“和渊神君是人族修仙,时不时地会化人返回人界。” 老族长久久不能平静,只盯着和渊背影感叹:“在宜春镇时老夫便觉得您与顾公子二人并不一般,却没想到顾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和渊神君。” 元菲哑然失笑:“和渊神君确实品性高洁,为人正直,无怪乎会声名远扬。” 无蒿境是魔界王族所居十万宫殿群的统称,与绝圣天十万仙宫相对应。 其中又分为作为议事厅的王殿,明清与元菲等人居住的寝殿以及专程祭祀长明灯的尸胡殿祠堂与埋葬王族尸体的彼岸花田等。 随着三人不断接近王殿,元菲原本平静的心忽地加快速度颤抖起来,她仰首看向以黑色为主色调,砖石结构作为建筑特色的无蒿境,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紧又放松,终是轻笑出声。 冥河之水由丰都始,到达无蒿境后形成瀑布蜿蜒穿过宫殿之中,最终完成灌溉彼岸花田的任务。 元菲从前在自己的皇极殿中总觉得那瀑布轰鸣声过于嘈杂,如今再次听见,却是恍如隔世,无比想念。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于王殿当值的无蒿境守卫均是诸犍一族,人面豹身,行走时叼着尾巴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比魔界王族看上去都还要高贵不少。 他们不可能认不出和渊金色龙纹象征的身份,但既是仙族,管它仙君神君,来了魔界就得遵守魔界的规矩。 “千秋法乐之天和渊神君求见代魔君。” 和渊名字前面的这么一长串似乎是他所管辖的洞天福地之名,通常神君们在正式场合都会如此自我介绍,不过因为实在太长,元菲记了多年也没记住。 后来听子长神君说起,他每次出席重大场合前都会去翻翻自己的记事本确认自己不能说错,元菲这才放下心来:反正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楚。 不过和渊此人如此顺利流畅地报出身家姓名,好像和子长神君又不太一样。 同在丰都时一样,那些诸犍听见和渊称呼明清为“代魔君”都是身形哆嗦了两下,随后才道:“这两位又是何人?” 元菲开口行礼道:“江陵灵隐镇散仙,求见至承魔君。” 老族长举起被捆仙索束缚的双手:“江陵宜春镇千岁蝙蝠族长,戴罪求见魔君。” “戴罪?” 诸犍守卫看上去并不打算放行他们,只又接着道:“什么罪名,说来听听。” 元菲正欲张口解释,却忽地听见殿内传来了明清的声音:“请他们进殿。” 诸犍守卫们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道路。 元菲抬眼,只见明清似乎是午睡一觉到了现在,斜倚在王座之上连衣衫都不曾整理妥当,便宣了他们进殿断案。 “哟,又是神君和这位仙子。” 明清坐直身形,略施术法穿好衣裳,看向座下的和渊与元菲笑道:“看样子仙子这是又替人界百姓做了桩好事。” 他勾起唇角,随手摘了个侍女手中盘内的苹果块入口:“上次秦广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致谢之信为仙子述职,仙子可曾收到?” 元菲想起土地佬儿的说法,自是颔首:“回魔君,收到了。”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和渊身上,将那苹果块咽下肚:“神君也是颇具闲情逸致,总在人界游荡,不过先前倒是本君误会你了。” 明清站起身,缓步向着殿内三人而来:“原是神君的小师妹又一次下凡渡劫,这才让神君不离不弃地伴随左右。” 元菲闻言不自觉地抬手揉揉鼻尖,说起来倒也不怪她总是误会和渊与岚雨之间的关系。 毕竟明清那时候与她看法一致,说起岚雨来那是一个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和渊虽目不斜视,但元菲那明显掩饰尴尬的动作依旧被他尽收眼底。 “代魔君说笑。” 和渊亦是报以微笑,但那笑意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又消失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岚雨渡劫当靠自身努力。” “至于本君如何行止,”和渊停顿半刻,不紧不慢道:“代魔君也不必日日猜疑。” 第54章 神君可有找到表姐 眼瞧着这两人似乎又要像上次那般吵起来,元菲终是鼓起勇气打断了他们之间互相敌对的气场,轻咳一声:“那个,魔君,小仙还得及时赶回灵隐山述职。” 她将老族长带至明清面前:“烦请您先听听老族长所述之事。” 箭弩拔张的阵势总算缓和了些,元菲向老族长示意,只见他沉思片刻后,终是将一切向明清如实相告。 “事件经过便是如此。” 老族长向着明清行过大礼:“老夫所犯之罪罪无可赦,但族人无辜,还请魔君庇佑。” 明清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抬手便叫身边的侍女去将老族长扶了起来:“人族欺人太甚,老族长不过为自保。” 他与老族长四目相对,掷地有声道:“那些愚民将你族研磨至粉末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之报应,不过叫他们割几块肉祭祀你族亡魂罢,算什么罪无可赦。” 元菲显然不曾料到明清会如此言说,她猛地抬眼看他,却听得他又道:“有些魔族虽有法力,却仅能自保,与常人并无不同。可在三界律法看来,他们践踏我族是情有可原,我族一旦反击便得获罪,当是全天下最为可笑的道理?” “宜春镇百姓贪婪,蝠族报复无错。” 和渊有些不耐,他与明清自相识起便有众多不和,不仅为着元菲,也有观念与想法的冲击:“但祸及全镇百姓,其中包括无辜妇孺。” “那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至彼身,”明清冷笑出声:“还请神君先叫人处罚了那伤及来帆兄嫂之人后,再来同本君言说什么无辜妇孺。” 只听得老族长长叹一声:“那人早已受到了责罚。” 说到底冤冤相报何时了,宜春镇中祸及蝠族最为阴狠的那几人早已因为不堪忍受割肉之痛主动投河自尽,接下来他们依旧以幻术控制旁人,确实伤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那也是他们活该。” 明清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三界之中,仙族伟大,人族无辜,唯我魔族事事忍让,到头来依旧饱受其辱。岂不可笑?” “白泽族于蚩尤大帝战败后一直隐居祁连山中,之后分化众多支脉。” 和渊的情绪比之明清镇定许多,他为仙多年,对《神论》的熟悉程度整个三界也唯有子长敢在他面前称句第一:“其中元氏一脉投靠轩辕氏,与人族建立亲厚联络。” 这一段历史元菲在翻阅《神论》中关于魔族的记载也曾看过。 元氏先祖曾经的确是先投靠了黄帝轩辕氏。 随后五帝仙逝,三皇神隐,元氏先祖无处可去,却也不愿再返回祁连山固步自封。 流连四海九州数年后于西南瘴地与蛇族、狐族还有梼杌族、饕餮族共同定居,自立山头,开荒扩土,自称魔君。 直到天帝登基整顿三界,元氏先祖首先接受了仙族递来的橄榄枝,臣服天界统治的同时依旧对魔族享有自治权。 关于“魔族”的范围,也是那时正式确定。 丰都鬼城顾名思义,北阴大帝负责鬼族。 洞庭湖底西沧国由化蛇水妖而兴,加之紫宸林神木辅助,通管妖族。 萁尾山早些年被狐族占了好地界,自然也得负起责任,统领灵族。 其余凶恶神兽与天下精怪,都由无蒿境一律收归麾下。 正是因着所涵盖的范围实在太广,因此针对魔界的律法一向严苛。 高等魔族不与仙、人二族为敌,低等魔族,也就是元菲成为散仙后所负责的这类“邪祟”,各个损人不利己,如何能听凭他放纵自由,扰乱三界秩序。 和渊不再与明清对视,而是看向老族长:“千岁蝙蝠案,以三界律法轻易定论不妥。但如代魔君所言,亦有失偏颇。” 明清被和渊搬出的渊源逼得许久都不曾开口,这会儿总算是回过了神:“神君还真是不愧三界楷模之称,教训起本君来头头是道。” “既将族长送到,之后诸事便由代魔君负责。” 和渊看得出元菲并不想让他两起冲突,索性不接他的话,后退一步:“我等就此告辞。” 他本计划同上次在丰都一样带着元菲直接瞬移回到灵隐山,可刚刚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听得殿外传来了一声询问:“神君,您可有找到表姐?” 第55章 三百年来日日都去看灯 葛杉一听说和渊神君带了人前来无蒿境,当即便离开尸胡殿想要前来王殿看看他是否带了元菲回来。 一声“表姐”从身后传来,元菲只觉鼻尖酸涩,哪怕再怎么隐忍,也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红了眼眶。 和渊回首看向葛杉,正待开口,却见元菲已然转身,与葛杉相对而立。 元菲其实不太记得葛杉化成人形的模样,毕竟大战结束那年她才刚刚能化形不到百年,元菲更是有将近五十年没回到无蒿境见过她。 但是此刻看着葛杉,她却并不觉得陌生。 她的笑意同从前还是棵小树时无甚区别,只是略显成熟了些,但依旧熟悉。 “你,你就是表姐吗?” 葛杉与元菲的目光落在一处,不确定般试探道。 “葛杉,胡言乱语。” 明清低声呵斥道:“王殿岂是你随意能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葛杉却是倔强地扬起头:“明大哥,我早都跟你说过,姐姐的长明灯有了反应。可是你偏说火星不能代表转世,要不是我告诉了和渊神君,我们怕是连表姐的影子都瞧不到。” “这位姑娘。” 瞧着葛杉正准备来挽自己的手臂,元菲终是向后退了一步:“你认错人了。” 她不能在这里与众人相认,不是她不想,而是时机实在太过匆忙。 父君之死还需继续查探,明清如今也叫她越发看不明白,贸然公布身份,明显会打乱所有计划。 葛杉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看向和渊:“神君,您不是去找姐姐了吗?是到如今还不曾寻到吗?” 和渊的眼状似无意地从元菲身上掠过,颔首道:“抱歉。” 葛杉这会儿看向元菲的眼神已经全然不似方才亲切,眼见元菲站得离和渊那般近,两人又仿佛极为亲密的样子,葛杉立刻就冒起了心火:“那敢问这位姑娘,又是何方人士。” “江陵灵隐镇散仙,见过姑娘。” 元菲有些诧异葛杉的怨气,她莫不是也喜欢和渊吧。 不可能啊。 她正想着,却听得葛杉怒气十足道:“反正我不管你是谁,我先得把话说清楚了。也许姑娘你同和渊神君有些业务往来,但你得明白事理,我表姐才是神君真正的未婚妻。” 元菲差点被自己嗓子里的口水呛到。 “这话并不是我危言耸听,我表姐逝去这三百年间,神君每日都会来尸胡殿查看表姐的长明灯。” 葛杉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只自顾自帮着元菲宣誓主权:“长明灯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们魔界王族的转世之灯,你瞧瞧,神君连我家表姐的转世都不放过,能跟你有什么吗?” 元菲强忍住笑意侧首看向和渊,只见他面色如常,仿佛不曾听见葛杉所言。 “还有啊,那些害得我家表姐殒命之人,和渊神君也各个教训了他们——” 明清总算是听不下去了,厉声喝止了葛杉:“葛杉!胡闹什么。既确定了不是小小,便无需同他们废话。” 葛杉冲着明清做了个鬼脸,又凶巴巴地瞪了元菲一眼,之后才看向和渊道:“神君我真是错看你了,要是你做出什么对不起表姐的事儿,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看见姐姐的长明灯。” 眼见着葛杉被诸犍们请出王殿还不断回头对着自己上下打量,元菲终是没忍住露出了笑意,而伴随着笑意一起出现的,还有两颗不知为何突然下落的泪滴。 她急忙伸手抹抹脸,却忽地想起了一件事。 长明灯只有魔界王族,也就是元氏白泽族才会有,所以葛杉守着她的灯三百年,却始终不知道敦题是否已经转世。 她垂下眼,稳住情绪后方才转过身面对老族长与明清二人:“此间事了,小仙便也随神君告辞。” 明清并未言语,但和渊却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无蒿境王殿,直接返回到灵隐山神女庙。 两人方才落地,和渊便又恢复了人族装扮,因此来蹭供品的小花妖闻声一个激灵回首看去时,也只见到了云庭派弟子顾砚则。 “仙子,你不是去宜春镇了吗?土地佬儿还说没个六七日你定然回不来呢。” 小花妖刚塞了半根香蕉入口,见到元菲很是开心地凑了过来,递给她半个橙子:“我刚剥好的,给你吃。” 元菲接过橙子,又分了一半递给顾砚则。 顾砚则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元菲却将橙子收回了身后,笑得狡黠:“不对,三百年都去看灯一事儿,是不是得解释一番。” 第56章 失踪案也归我负责吗 顾砚则迟疑半刻,如实相告:“在下心系魔君生死,是以每日前往。” 元菲很满意他的回答,只将手中的橙子递过去:“可即使转世,也终究不是神君认识的那个我了,反正我是觉着没什么意义。” “确实。” 顾砚则颔首。 但能够转世,总比被伏魔剑伤及要害魂飞魄散得好。 小花妖只顾着拿供品,并未注意这厢两人的对话,直到塞了鼓鼓囊囊一腰带,她才重新移回元菲身边:“对了,土地佬儿外出访友。邪祟名册放在神女像后背的暗箱中,他说要是仙子回来了让我告诉你。” “好。” 元菲眼瞧着一块桃花酥从她腰带里滚落出来,不免失笑:“贪心不足蛇吞象,吃完一顿再来拿不成,非得如此狼狈。” 小花妖摇摇头:“我要给山下的朋友们也送些,来来回回太累了。” 她方能化形不久,修为不足,每次下山都能折腾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元菲无奈:“管自己还不够,你恨不得包了整座山头。” 可小花妖却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已然风风火火地离开神女庙,带着供品们一路下了山。 “名册,名册,看看又有什么事儿。” 元菲自顾自地绕到神女像背后,从暗箱中抽出了邪祟名册,抬眸看看向顾砚则:“失踪案也归我负责吗?” “具体如何。” 元菲合上邪祟名册:“佬儿没详细写,一贯作风,都得靠猜。” 大抵是灵隐镇西边有家大户汪家的小儿子自十六岁进山射猎后便没再回来过,家人报案后,官府断断续续搜寻一年之久也没消息。 本已按照死亡结果处理,但那家人至今不曾办过葬礼,似乎一直坚信那小儿子还活着。 这又过了将近两年多,总算听到消息,有前来灵隐山中打猎的猎户说在厌火峰中看见了这家少爷。 “那猎户秋围时帮着汪家干过活,见过这小儿子的模样。” 元菲合上名册:“还说将老族长之事解决后便先去丧命谷,这下又得搁浅了。” 如此倒不必再叫晋龄他们等在宜春镇:“先去驿站送信,然后到汪府看看。” “无蒿境御剑往返宜春镇需一日,灵隐镇两日有余。” 他两瞬移返回,自然比平常人快了许多。 元菲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那就明日午时后再传信。” 她重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装备,束灵葫芦中的法宝暂时不需补给,至于干粮—— 眼瞧着小花妖带走了庙里所有吃食,元菲索性不再准备,反正有顾砚则这么个移动钱袋,她倒是不必担心食物之事。 经历这数日来的点滴,元菲如今对散仙之责比最初那会儿理解深刻了不少。 她倒不是没幻想过行侠仗义,拯救天下的人生,只是过去身为魔族少君成日享乐,倒还真没把这苍生疾苦放在心上。 这么说起来,元菲忽地意识到,顾砚则也当过散仙。 “是。” 元菲跟个好奇宝宝般凑近他,拽着他的衣袖追问:“那岂非见惯了这些莫名其妙还气死人的奇闻异事?难怪每次你都那般镇定。” 顾砚则作为散仙的岁月已然太过久远,他略微思索片刻,却摇头道:“李府案罕见,虎毒尚不食子。” 至于千岁蝙蝠案,或许没有那般惨烈,但人魔族群之争,确实经久不灭。 “可怜晋龄他们下山第一遭就遇上了李府这事儿。” 别说这些年轻人,就连元菲至今都还没能从李府一事缓过神。 她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庙内一丝天光也无,只剩下两盏燃烧的莲花灯。 元菲将供品桌上的蜡烛点燃,扭头看向顾砚则:“既然明日才去送信,今夜便留宿神女庙吧。” 她倒是可以覆在神像上休息,不过顾砚则有些麻烦。 好在四处搜寻一番,终是找到几个草席铺在一处,给他搭了个窝。 元菲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先凑活一晚上,明日下山就能住客栈了。” “无妨。” 顾砚则合衣坐在草席上背靠着庙间木柱:“早休息。” 元菲却没立刻覆回神女庙中,而是同他一道坐在草席上,明显想拉着他聊天:“神君,我们要不去屋顶看星星吧。” 顾砚则侧首看她,见她眼底闪烁着期待,只应声道:“人界星辰不过星宿神君排列而成,并无任何意义。” 元菲摇头:“不管不管,反正比我们魔界自己用法力做出来的天幕好看。” 他拗不过她,终是被她拉着上了屋顶。 第57章 神君果然是对她有意啊 月光流转,万里星辰。 元菲捧着下巴扬起脑袋看了许久,直到脖颈发酸才舍得低下头。 “神君,我觉得你是年纪大了。” 顾砚则不解,却听得元菲一本正经道:“星河璀璨下常有万家灯火。从前能说出这番话的和渊神君,如今看星星却毫无意义。” 她见他面色如常,壮着胆子继续道:“只能是老了,失去了对万物的审美情趣。” 顾砚则不语,顺着她的目光仰首看向星空:“确实很久不曾看过。” 明真魔君离世整整三百年,他不饮酒不品茶,棋艺更是抛下许久,几乎再不曾同外界世界接触过。 山河失色,万物凋敝,大抵便是如此心境。 “这三百年,神君该不会只对看长明灯有兴趣吧?” 她本只是试探着发问,却眼见他点了头。 虽不明显,但当真是点头。 春日晚风不经意间从两人身间拂过,元菲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下意识地探出半边身子歪向顾砚则身前,仰首吻上他的唇。 可惜元菲高估了自己这个姿势的持久度,身形一歪,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 幸好顾砚则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怀中,将人稳稳地立在自己腿上。 “我——” 元菲正想解释,却感受到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脑上,逼着她靠近,继续刚才没能完成的那个吻。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将要奔涌而出,甚至不知道过去多久,元菲尝试着挣脱两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顾砚则的身体。 只能叹气抱怨:“神君,累了。” 顾砚则闻言终于舍得松开她,却见她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神君该不是这三百年来同情我死得太惨,现在开始施舍我了吧?” 她的双唇在月光之下可以明显看出正泛着红晕,顾砚则看在眼底,只觉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又收紧了些:“施舍你一顿包子就够了。” 元菲抿唇委屈:“那你还是用色相继续施舍我吧。” 说完便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眼看他:“所以不是施舍是为什么,神君终于被我感动要以身相许了吗?” 顾砚则不语,只松开手将她拎回身边原本的位置坐好:“不愿意?” 元菲愕然,竟是反应了半刻才机械般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太突然。” 仔细算算她的确暗恋人家很多年,但从小元菲就没遇上过美梦成真这等好事儿,她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两下,确认不是在做梦后方才看向顾砚则道:“我得好好考虑几天。” 若此事发生在数百年前,元菲这会儿只怕已经高兴得飞了起来。 但如今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为何,面对唾手可得之物,第一反应会想要逃避。 如果不能确定是否有足够的幸运能守住想要的人,她宁愿敬而远之,也不想像过去那般最终由她亲手断送。 “好。” 顾砚则闻言并未继续逼她,只道天晚风凉,该回去了。 两人一道返回神女庙中,元菲一言不发地钻进神女像中假意入睡,顾砚则亦是于草席上坐下闭上了眼。 元菲悄悄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神像中根本没人看得见她什么状态,索性大咧咧地盯着不远处的顾砚则,心底连声叹气。 她方才真是疯了才会那般冲动。 神君的反应,果然是对她有意啊。 可是为什么啊,因为她死了三百年太可怜,所以才感动? 好不容易神君愿意以身相许,她居然还说自己要考虑。 不会考虑着考虑着就黄了吧,可是不考虑也不行,她这人运气太差,什么好事儿落她身上都没好下场。 她可不能和神君在一起后又分开,那还不如从来不曾在一起过。 可是真的好喜欢神君啊。 从眉眼到身材,更不必提一向话少却高洁正直的性格,比起话痨的虬祖和看不明白的子长神君可爱多了。 “啊啊啊,烦死了!” 神像中的人突然出声,顾砚则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却见神像一动不动,也不像有人要从中蹦出来的迹象。 他收回目光,却又听见一声哀嚎。 就这么折腾了半夜,两人自是一宿无眠。 第二日清晨元菲从神女像中爬出来的时候双眼无神,看着顾砚则只点了点头:“早啊。” 然后就不再说话,直到御剑下山快到灵隐镇时,她才终于恢复些元气:“神君,我们午膳继续去茗凰阁如何?” 第58章 难不成一直在攒老婆本 顾砚则并未反对,直到结账时被元菲按住了手:“我来!” 她暗自愧疚昨天夜里对他动手动脚最后还把自己绕了进去,本就计划着要请他用午膳赔罪,可顾砚则并未领她的情,只推开的她的手将一锭白银放在账台处,转身离去。 他冷面示人惯了,连偶有笑意都少之又少。但像此刻这般,明显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怒意,更是从未有过。 好在他情绪控制得极好,很快便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 元菲怯生生地凑上前讨好道:“昨天是我太荒唐,这才想着用午膳赔罪嘛。神君你怎么还生气了。” “不曾。” 顾砚则瞧着她半咬下唇的模样着实上火,索性避开眼不再看她。 元菲却不明所以:“那以后我坚决不出钱了,把你气死也不赔罪。” “甚好。”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途径驿站先给晋龄他们送了信,这会儿正依照着邪祟手册中的汪府地址在镇中不断拐弯。 元菲听见这话不免笑出声:“神君怎会有这么多私房钱,难不成一直在攒老婆本?” 顾砚则的脚步略一停顿,显然是叫她说中了。 千秋法乐之天被他荒废了大约千年,直到蟠桃盛宴后,子长有日忽地经过那地儿时察觉不对。 “你是去买了种子种仙果?不对,还买了孰湖幼崽,瞧着毕方鸟也有些,这是要发家致富娶老婆?” 眼瞧着千秋法乐之天的果树日日生长,到收成时拿去天界农务处卖了个好价钱后,子长神君瞧着眼红,也跟着在自己的洞天福地开始耕种作物。 后来又见和渊把孰湖和毕方鸟卖到雾观河畔猎场,子长发现坐骑交易也甚是不错,乐颠颠地学着他一起致富。 如今即将步入婚期的子长神君手握巨款,不仅聘礼丰厚,更是翻新了寝殿,比之从前扩展了五倍有余,当真豪气十足。 元菲见顾砚则不语,倒也没继续追问,两人这会儿终于瞧见了汪府字样的灯笼,下意识加快速度到达门前,抬手敲门。 管家来得很慢,在瞧见门外两人后面色并不好看:“两位若是路过此地讨食物的,只管上前边石护卫家去。我家老爷夫人最近手忙脚乱,没空做膳食施恩造福。” 元菲闻声不禁翻了个白眼:“烦请您看看清楚,我们是修仙的,不是和尚方丈。再者说,施恩造福当是功德一件,听您这么抱怨,小心将你家老爷夫人的福报给耗没了。” 那管家闻言方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们半晌,露出警惕神色道:“修仙的?那更不必来我们府上,家中并无邪祟,不劳两位挂心。” 元菲抖抖手中的邪祟名册:“不是你们夫人专程去请了土地佬儿叫人找儿子吗?怎地又说不劳挂心?” 管家听见“找儿子”几字神色突变,只闪烁其词:“没有的事,听谁胡说。我家小少爷前些日子便已经找到了,已去官府报备过。” 这下轮到元菲好奇追问:“找到了?” 那管家一面关门一面点头:“是是是,早就找到了。” 他即将关上门的最后一秒,顾砚则却伸手扶住了那门框:“责任在身,返程后还需向土地述职。烦请通传,让我等见过那位小少爷再离开。” 元菲亦是挤进那门框中盯着管家笑道:“没错没错,咱们互帮互助。让本仙见着你家小少爷知道他确实回来了,也好交差不是?” 管家明显不情愿,支支吾吾半天,终是招来了府中其他人:“来定,府外何人?” 名叫“来定”的管家跟见了救星似的颠簸跑向那男子,与他低声道:“大少爷,他们来找小少爷。” “找小少爷就让人进来找,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做给谁看。” 那大少爷没好气地斥责来定,接着堆出笑脸迎向门前:“在下汪康,见过二位。不知二位寻我二弟是为何事?” 元菲晃晃手上的邪祟名册:“本意是来帮着找找你二弟去了哪儿,既然管家说找到了,便让我们见上一面,也好回去述职复命。” 汪康立刻打开府门,折扇收起握在手中以礼相待:“家母前些日子的确去土地庙中求过土地爷爷,谁知没过多久二弟便回了家。想来是老天锤炼,不曾料二位竟如此负责,还亲自前来确认。” 他说着回首呵斥来定一声:“有眼不识泰山,去唤二少爷来见客。” 来定露出犹豫的神情,可那汪康却不搭理他,来定无奈之下还是跑去后院将汪常带到了众人面前,同时赶来的还有汪府老爷与夫人。 第59章 楚地人不是都不怕辣吗 “见过二位,如你们所见,这位便是在下幼子,汪常。” 汪老爷示意汪常也向元菲和顾砚则问好,却见汪常十分懒散地抬眼看向他们二人,冲着他们恶狠狠呸了一声。 还好元菲躲得够快,那唾沫才不曾落在裙上。 “汪常!” 汪老爷怒声唤他,却听得汪夫人抽抽噎噎地上前:“两位也看到了,不是来定不让你们见常儿,而是他自从回到家中便是现在这模样。疯疯傻傻什么也不懂,怎可能轻易叫他见人。” “放屁,你才疯傻。” 汪常开口驳斥母亲,眼神清明确实不像疯傻之人。 元菲同顾砚则交换了一个目光,当下决意先行离开:“令郎遭此横祸,还请二位宽心。如今人寻回来,本仙也好去向土地爷爷交差。这便不再打扰,先行告辞。” 两人方才踏出汪府大门,元菲便看向顾砚则道:“定有猫腻。汪老爷和夫人应是想要瞒着我们什么,才跟汪常一道前来,目的是为看着他。” 顾砚则附和:“汪康此人心性不洁,另有所谋。” 元菲的眼神虽已被街边的糖果铺吸引,但依旧不忘正事:“待到晚间,潜伏进去看看。” 话毕已然拉着顾砚则小跑至糖果铺前,指着花花绿绿的那一堆道:“店家,这是什么原料做的?” 她从前只见过专做糖人的那种棕黄色糖浆,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别的颜色。 “新鲜浆果,无添加水果风味,姑娘可要来点?” 小贩说着已然拿出了纸包准备给元菲装袋,见她点头立刻应声道:“好嘞,姑娘要多少?” “装满就好。” 她接过小贩递来的糖果,迫不及待地扔了一颗到嘴里,酸甜口感混杂着浆果清香,果真美味。 “神君,给你。” 顾砚则刚结了账,回首便被她塞了颗糖到口中。 他过去倒也并非不喜甜食,但自从认识了元菲,便仿佛被甜这一道味觉占据了整个生命般。 糖果,糕点还有甜粥,全天下的食材只要沾了甜,都能被她发现。 除此之外,她还异常嗜辣。 西南瘴地气候湿润,因此喜食麻辣火锅出汗排湿。 有次元菲在童孤的帮助下亲自做了火锅请众人前去无蒿境一道用膳,虬祖确实无愧“楚地人”这一身份吃得不亦乐乎,青俞因着螭浮的缘故也常食辣,唯有和渊和子长二人犹豫半刻,又给筷子旁放了碗水,挑了菜都得放入其中过一道方能入口。 子长出身燕北便罢,正儿八经的江陵人如此行止,自是惊得众人纷纷询问:“楚地人不是都不怕辣吗?” 和渊只道自小在家中食辣无碍,但前往余杭修仙数年之后,习惯了吴越一带的饮食习惯,到如今却是与辣绝缘。 童孤因此还随声附和:“我也是在魔界数年方才习惯了麻辣火锅,改日有机会,给大家烤肉吃。” 众人来自天南地北,即使龙族也并非与人族毫无交集,聚在一处常说起过去人界百态。唯有元菲羡慕得不行,毕竟她除了在丰都城外见过少数零星几个给亲友烧纸送钱的人族外,便再不曾跟他们相处过。 如今倒是给了她机会闯荡人界,果不其然糖果刚收起来没多久,她便又瞧见了新奇玩意儿凑上前去。 “我这儿的剑穗,玉佩或是钗环都与羽裳阁材质一致,却比他那儿便宜得多。” 小贩遥指不远处的羽裳阁,声如洪钟:“姑娘看上了什么,尽管挑。” “剑穗瞧着不错,给我拿这个。” 元菲本就是冲着剑穗而去,赶在顾砚则走到摊前时已然付了账。 “我看神君你的剑穗都快磨坏了,应是用了许久,给你。” 顾砚则垂首看向剑上挂着的银丝元宝剑穗,还没等他开口,元菲却“咦”了一声惊讶道:“这剑穗上缠着的黑玉元宝钱币,不是我们魔界王族的赏金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砚则,气得鼓起腮帮子:“能拿着黑玉元宝做剑穗,必定是魔界贵族之女。是梼杌,蛇族,还是饕餮,总不至于是狐族吧?” 她拽着那剑穗絮絮叨叨:“不对,肯定是那些狐族。哼,神君肯定就跟子长神君似的,见着就移不开眼了。” “元菲。” 顾砚则实在无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戳瘪气鼓鼓的脸:“你记不记得有人送过你父君一套工具,用于清洗长明灯。” 元菲被他按着下巴不能点头,只得出声:“记得。我还给那位神君回了礼,就是一枚剑——” 剑穗来着。 她说着恍然大悟般看向那黑玉元宝,忽地笑出声,两只眼睛弯成月牙道:“就是神君你啊。” 第60章 小猪哪有我矫健生猛 元菲思及数年前,难免觉着有趣:“那时候神君就记得我了?这剑穗用了——”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千一百年?我们魔族的材质到底还是耐用。” 元菲将新买的剑穗递给他:“不过也磨损得差不多了,换上这个吧。反正都是我送的,不用纠结。” 顾砚则接过那花式技巧亦十分精妙的剑穗,只见其上还挂着一只小猪,不由好奇多盯着看了几眼。 “是不是很可爱!” 元菲兴奋不已地指着那小猪笑道:“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顾砚则没说话,只将那剑穗随身收起,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在街市之中转了将近半日,元菲吃食买得不算多,却对衣裳脂粉更为感兴趣:“讲道理也从没人规定仙族就必须着白衣呀,不过我倒是习惯黑裙了。” 她瞧着成衣店里诸多衣衫,半晌挑不出一件满意的,还是那店主人见她眼花缭乱,主动招呼道:“姑娘,这一排都是当季新衣。瞧着姑娘似乎很适合这几个颜色。” 元菲好奇看过去,店主人主动拎了一套涧石蓝与秋波蓝相间,其上还绣有落叶纹的丝质齐胸襦裙递给她,同时又翻看衣架拎出另一套山黎豆红的圆领袍衫推荐道:“这两件都不错,姑娘可以试试。” 元菲一贯喜欢黑裙,这么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虽然看着的确漂亮,却不知是否真的适合。 只得求助般看向顾砚则,还没等她开口,那店主人已笑道:“姑娘只叫男子盯着成衣选,自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先去试试再叫这位道长挑选未尝不可。” 人族对修仙之人向来贯称“道长”,元菲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被人看穿心思,只接过那两件衣裳躲进了换衣间。 她先试了那件蓝色裙衫,心道这吴越丝绸的确如传闻所言,如水流动。 “哎呦,从来是人靠衣装,却不想这衣服摆那儿挂着压根没有在姑娘身上出彩。快快,再去试试那件红色。” 店主人虽说夸张了些,但惊艳的表情确实并非骗人,元菲没急着去换衣服,而是看向顾砚则道:“顾公子觉着呢?” “好看。” 言简意赅,从不啰嗦。 元菲自是笑道:“那就好。” 她又换了那件圆领袍衫出来,两件衣裳是全然不同的风格,但穿在元菲身上却都十分吸睛。 店主人忍不住感叹:“姑娘貌美,身材气质也是绝佳,两套衣服都极为妥帖。” 元菲依旧率先看向顾砚则,见他点头方才笑看向店主人道:“那麻烦您将这两件衣裳都给我包起来,要全新的。” 店主人喜笑颜开:“好嘞,对了,姑娘可去那边看看,还有不少首饰胭脂。” 元菲从柜台前绕到店内另一边,本只是随意看看,却一眼相中了对陶瓷小马驹。 一只棕红色的扬起前蹄正在飞奔,还有只黑色的跟在身后身形矫健,看上去比前面那只淡定得多。 “店家,这两只小马驹可是一对卖?” 店主人正在包装衣裳,闻声只探了脑袋过来:“正是,姑娘喜欢的话,我便宜卖,六十个铜板。” 元菲很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立刻应声道:“那麻烦您也帮我包起来。” 店主人遇见这样的主顾自然都是乐意的,忙不迭地又是递衣服,又是将那两只小马装入盒中,最后还送了盒唇脂:“这是我家当季新品,姑娘要是用得合适,小店这儿还有别的颜色。” 元菲收下赠礼后还不忘同店主人挥手告别,看向顾砚则道:“喏,神君,这个给你。” 她将方才装马驹的盒子打开,本想将那匹黑色沉稳的马递给他,随后却又换了另一匹:“算了,给你这个,睹物思人。” 顾砚则看向那匹棕红色的小马,瞧着那一往直前奔腾的模样确实像极了某人。 他没急着接过,只道:“剑穗上那只小猪,更为形似。” 元菲当即只将小马硬生生塞进他怀中:“小猪哪里有我矫健生猛,还是小马更可爱,快收着。” 顾砚则失笑,接过小马驹放入随身携带的行军锦囊中:“晚膳如何打算。” 元菲今日零零散散吃了不少,这会儿听见顾砚则询问,却还是觉得肚子饿。 四处打量一番忽地想起之前在去宜春镇前就想吃的楚地菜,拉着顾砚则提议道:“我记得之前看见镇上有家饭馆就叫江陵风味,去那儿。” 第61章 他其实很像在装疯 “这清蒸鱼糕是我们江陵招牌菜。还有莲藕排骨汤,珍珠丸子,千张肉丝,姑娘也是楚地人吧。” 元菲不置可否:“我娘是楚人。” 反正洞庭湖底也算是在荆楚地界,她又没说错。 小二闻声哈哈一笑:“勋阳,槐荫还是安陆?难不成是我们江陵人。” 元菲想了想,只觉距离洞庭湖最近的大城便是江陵,于是颔首附和:“正是。” 遇着修仙界的老乡很是开怀,小贩连用膳前开胃的花生米都比别桌分量大些。 元菲伸出筷子挑了颗花生扔入口中:“人族老乡之间一旦套上近乎,还真热情。” 她说着有些后悔:“早知道该跟他说,咱们顾公子才是实打实的江陵城里人,说不定这顿饭就免费送我们了。” 顾砚则抬眼看她,见她一本正经地在考虑这事儿不由失笑:“安心用膳。” “不过我那会儿说要来人界,神君哪也不去就直奔江陵,是专程带我回家吗?” 抬手饮水的顾砚则险些呛出声,好在他反应极快方才不曾失礼:“不是。” “那为何不带我去余杭,那儿还有西湖呢。” 元菲对吴越之地别有期待:“一直想去看看雷峰夕照,听说那儿镇压着我们魔族自己人来着,好像是位白姑娘。” 顾砚则思及那些年余杭城里的传说:“传闻不作数。” 她这故事本是从赤华魔君书柜里随手翻了本人族逸闻见过,后来又听茶馆说书人加深了印象,这才一直念念不忘。 可若要说雷峰塔下是否有只蛇妖,括苍派多次前往余杭城中历练,也不曾察觉雷峰塔内半丝妖气。 “还有燕北也不错啊,子长神君不常说那里雪天到得极早,人人都是以兽皮制衣取暖。“ 元菲的目光落在自己新买的衣裙上:“姑娘们即使是夏天都不常穿着丝绸纱衣,想来确实天寒。” “唔,西域一带的姑娘如果都跟童孤姐一样漂亮,必定赏心悦目。而且会有那种,”她哗啦举起手比划着:“把整只羊烤了吃,那得多少人一起吃才能不浪费啊。” “以后都有机会。” 顾砚则话音未落,元菲却撑着下巴叹气道:“一桩案件接着一桩,连丧命谷都没能及时前往,更不必提四处游历了。” 这话倒是不假。 身为散仙便得安守自身职责,否则便会遭受天雷审判,不死也得落层皮,掉上将近百年的修为。 小二率先端了莲藕排骨汤上桌:“饭前饮汤,养胃。” 他眼瞅着又有新的客人到来,便没再同元菲寒暄,只笑脸迎了上去:“哟,三位想吃点什么。” “老样子。” 这声音有些熟悉,元菲侧首透过屏风间隔看去,果然瞧见了汪康。 顾砚则显然也跟她一样认出了汪康的声音,只见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另外两位男子,瞧着外形打扮应也是出身镇上的大户人家,向来吃腻了家中膳食,出来打个牙祭。 他们的桌边很快也架上了屏风,元菲扬扬下巴:“听听他们说什么。” 起先三人只是讨论些斗鸡走马的活动,随后又聊起怡红楼的姑娘,元菲听得无趣,眼瞧着小二又上了珍珠丸子和千张肉丝,正待用餐,却听得汪康右侧声音粗哑的男子出声道:“话说你家二弟这好不容易回了家,怎地从来不曾见他出来过。” 左侧男子显然知道得更多:“诶呦,赵兄可别提了。汪家小公子是回了家,可这人是不好了。” “不好了?怎会。” 汪康接过那粗哑男子的话道:“痴傻疯癫,成日胡言乱语。” “可有看过大夫,为何会如此行止?” 这回汪康倒是没说话,依旧是左侧男子道:“小公子的病,可不是普通大夫能治好的。” 透过屏风上的倒影,元菲能看见那两人凑在了一处正在咬耳朵。 饶是耳力再好,这会儿却也实在听不真切。 元菲索性放弃继续听墙角,安心用膳。 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又获取了不少有用信息,看来这汪家,的确不简单。 “不过什么叫不是普通大夫能治好,邪祟附体和妖术都不像。” 小二这会儿已将全部菜色上齐,元菲挑了一筷子千张肉丝放在碗中,仔细回想汪常的所作所为,有些犹豫却还是道:“我倒觉得,他其实很像在——” “装疯。” 顾砚则与她异口同声,显然都意识到了汪常的反常之处。 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进食速度,都想着要趁天黑后夜探汪府,看看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第62章 别吓死院里那小子了 夜里汪府早早熄了火烛,元菲和顾砚则飞身跃入后院之中,决议从汪常的小院先行开始查探。 主院之后的两处小院相对而立,其中一处小桥流水亦有假山立于其中,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位大少爷附庸风雅之所,另一处除却一张石桌石凳外便是几株歪七扭八的葡萄藤,想来久无人居,当是汪常小院。 绕过后厨和柴房,眼瞧着不远处那小院门口站着两位家丁,元菲本以为会是汪老爷与夫人派来看守汪常之人,却见那院外门墙破损,其上还贴了不少镇妖符咒,不由顿住脚步不再行动。 “什么情况?” 元菲与顾砚则一道返回走廊中:“我瞧着那小院应不是汪常住所,可那其中关押着什么东西,居然还用上镇妖符咒。” “方才看过,汪常住处需再往前走一个路口。” 这两处小院是平行,所以他们按着空中瞧见的格局前进,若不仔细记数,很可能会将这些路口记混。 “那还是先去他院中查探。” 可当两人到达汪常院中时,却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绕场一周后,顾砚则率先发现位于院落之后,与方才被贴满镇妖符咒那小院相通的一个—— 狗洞。 他蹲下身查探那狗洞,确信应是刚挖出来没多久:“返回。” 元菲此刻更加觉得蹊跷,跟着顾砚则一路前行:“神君,虽说镇妖符咒对我没用,但我瞧着那符咒上似乎下了驱魔文术,如此一来,即使是魔君之身也难免觉得头晕胸闷。” 顾砚则侧首看向她:“灵隐仙子之身亦受影响?” “我能用她的身体施展夺魂爪和鬼眼,我猜想应是我的灵识已经同她融合了。” 疾步前行的顾砚则忽地停下脚步:“撂倒家丁,守门。” 元菲点头:“包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两人便十分默契地分开行动,元菲夺魂爪抓住两位家丁迎头相撞,登时便晕了过去。 顾砚则飞入院中,只见金光罩隐约出现在院内,在顾砚则进入后便又隐入了夜空中。 听见有人落地,汪常猛地回头,看见是顾砚则时长舒一口气:“道长,我就知你们定不会见死不救。” 不等顾砚则应声,汪常忽地双膝下跪,磕头祈求道:“求求您救救凉鸢,这些符咒几近要了她性命,可我却束手无策。” 顾砚则这才感受到汪常身后的屋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分明是已到了行将就木之时。 他当下决意先将由那符咒制成的金光罩拆除,但以顾砚则之身想要去除外间近百张镇妖符咒,当是不易。 只得嘱咐道:“安心待在此处,勿要离开。” 接着飞身而起,先将金光罩由剑光砍至碎裂,再次出现在院外时,已然化作了和渊神君。 元菲诧异,压低声音道:“神君,你别吓死院里那小子了。” 这一身自带闪光效果,额间的龙纹和眼眸颜色都远远超出普通凡人能理解的状态,确实不能轻易出现在旁人面前。 “拆符。” 和渊抬手,袖间猛地闯出一道火龙,在他的指引下,将那些带有驱魔文术的符咒都烧了个精光。 “驱魔文术符咒绝非寻常门派所有,灵隐镇人最熟悉的除妖门派除了云庭派,还能联络到其他道人吗?” 元菲虽然好奇,却见和渊已然变回人族装扮:“先救人。” 他推门而入,直往屋内而去,却被眼前的场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据说天狐族随着年纪增长会分别生出三尾,六尾和九尾,眼前这只小狐狸明显年岁还小,但硕大的三条尾巴堆在屋内却还是叫人不知如何下脚。 更不必提天狐族无论男女均一向以貌美著称三界,除却他们的前任魔君殿下敢夸下hai口与之媲美外,其余魑魅魍魉们,都颇有自知之明,不与天狐族在容貌上论长短。 可眼前的小狐狸双颊凹陷,整个身体都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一双眼更是空洞黝黑毫无神采,若非看见她额间的绒花印记,元菲甚至不敢确认这只小狐狸是大名鼎鼎的天狐族。 驱魔文术符咒果真如传言一般令人胆寒。 元菲脑中飞速运转着,驱魔文术该用何法可解,却见顾砚则已从行军锦囊中取出了两颗丹药递给汪常。 “可缓燃眉之急。” 汪常自是急不可耐地将那丹药送到小狐狸口边服下,可她甚至连吞咽都十分困难,元菲见状只凭空变出了水端到她面前,方才帮着她能将丹药咽下。 可这厢还没定下心来,却忽地听见院外人声鼎沸。 元菲回首,果不其然是汪府老爷与夫人,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大少爷。 “岂有此理!” 汪老爷骂骂咧咧地冲进院内,指着元菲与顾砚则道:“堂堂修仙人士,夜闯民宅,扰我家事,成何体统!” 元菲闻言却是冷笑一声:“堂堂一镇富贾,私自囚禁,恶咒伤人,又成何体统?!” 第63章 救命之恩 “那也是我家家事!与你何干!” 他说着甚至要动手推搡元菲,却被顾砚则生生拦住扬起的手臂。 元菲越过顾砚则看向汪老爷愤声道:“锄强扶弱,匡扶大义,方为修仙者当为之举。这狐妖做错事自有魔界之人代为管教,如何轮得到你们私自囚禁!” “我呸!” 汪夫人一反白日那般温和之貌:“她诱惑我儿与她在那深山老林中混迹三年,如此下贱胚子不需要什么魔界之人管教,我们不将她挫骨扬灰已是留够了情面。” 元菲闻言下意识看向汪常,却见他将方才给小狐妖喂水的水杯放在桌上,起身看向汪老爷与夫人恶声道:“父亲,娘。早在儿子归家那日便曾告知,若无凉鸢,三年前失足跌下厌火峰时,儿子便早已魂归地府。” 汪老爷与夫人显然早已习惯了汪常平素里疯傻的模样,此刻忽地听见他正常开口,骤是面面相觑:“常儿?!你怎么忽然——” “不是忽然,儿子从来不曾疯过。” 汪常生得并不是阴鸷模样,但此刻他垂下双眸,在烛火映衬下看不清表情的模样却莫名让人觉得背后一寒:“儿子若是不疯,只怕你们更不会放过凉鸢。况且也只有装疯卖傻,才能让大哥露出马脚不是吗?” 他抬首面对汪康,忽地露出笑意。 可那笑意分明就是皮笑肉不笑,阴沉至极:“下毒的米饭,床下的钉子,还有玷污凉鸢时留下的衣带,弟弟可全都留着。” “你,你胡说什么!” 汪康下意识迈出脚步想要喝止他,却见元菲挡在了汪常身前:“汪公子,昔年在厌火峰推你下山之人,是否就是你大哥?” 不过寥寥数语,元菲已然大致猜出了这故事的来龙去脉。 想必应是大哥与小弟纷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推下山间。 本以为他就此死透,却不料时隔三年竟是又回来了。 至于这小狐妖,想必是汪常与她都对彼此动了真心,可汪常父母却厌恶妖类,自是不允。汪常只得装疯卖傻假意是受了刺激迫使父母不再继续伤害小狐妖,正好也遂了他大哥的意。 汪康更是禽兽不如,一边讨好父母关押着小狐妖,一边竟又垂涎狐妖美貌,竟是玷污于她。 从前元菲若是在茶馆听见这类故事只会觉得狗血,可如今正儿八经发生在自己眼前,她竟是扬手对着汪康的下巴给了他一拳:“畜生。” 顾砚则侧首看她,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诧异,只见她抬脚又踩在了汪康的重要部位上猛地将人踢出去:“禽兽。” 李府案时她碍于余敏芝两个孩子还在面前,又念及她也有其可怜之处才忍了又忍没能当场扇她两耳光,可此刻看着汪康这副油腻做作的模样,她只恨不得能打死他才好。 “元菲。” 顾砚则拦住她持续进攻的腿脚:“先带人疗伤。” 元菲这才意识到小狐妖的性命岌岌可危,只看向汪常道:“汪公子,此番事件我会帮你报官。你父母心结,也得由你自己解决。” 她说着伸手搀扶起不省人事的小狐妖,示意顾砚则也不必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前来搀扶::“但凉鸢姑娘,你若想救她,就得信我。” 汪常险些急得掉下泪来:“信,自然是信的!” 他又一次猛地“噗通”下跪“谢谢仙子与公子大恩大德,汪某莫不敢忘。” 元菲腾不出手扶他,只得摆手:“别跪别跪,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得赶紧走了。你赶紧起来。” 汪常终是急得满脸是泪,扶着墙壁站起身:“我听仙子的,不跪,不跪。” 他此番更多是喜极而泣并非悲痛:“凉鸢便交给二位,待你们归来,汪某自会重礼酬谢。” 元菲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这副模样,吓得连顾砚则已经踏上剑柄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两人一道御剑行至最近的一处洞天福地,她才回过神:“这位汪小公子,当真爱惨了凉鸢姑娘啊。” “救命之恩。” 本就当涌泉相报。 再加上三年朝夕相处,如何能不生出赤诚之爱。 这处洞天福地草木茂密流水潺潺,元菲不知是哪位神君居所,顾砚则却轻车熟路,行至屋苑前敲了门。 “等会儿,老夫还在穿鞋。” 轮转神君实在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有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扰人清梦,本窝着火要来教训这些小辈,却在开门看见顾砚则时愣了两秒:“和渊?” 第64章 小仙友可否将姓名告知 轮转神君平素并不常来自己的洞天福地,只是近日因着天帝下令维修转生池,他的寝宫位于附近着实吵闹,索性直接搬到洞集宝玄之天,求个清净。 和渊本也只是试着敲门,即使无人应答,他也得冒昧推门而入去借丹药。 谁知不仅有人,还是老熟人。 “见过前辈,打扰。” 洞天福地分散四处,有时的确记不清楚其中主人为谁,此番叨扰,确实突兀。 轮转神君从衣袋中摸出眼镜:“三更半夜跑老夫这儿来,总不会是下棋?” 和渊只得说明来意,轮转神君这才看见不远处搀扶着那小狐妖的元菲,急匆匆回到屋内取了些丹药与和渊一道行至两人面前:“服下丹药后将她带去定心池,至少三日方能恢复。” 定心池是生长于洞天福地中的一处补给温泉,任何半死不活的生物放进去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精气。 之所以带着小狐妖前来紫林宝玄之天,一是为着距离最近能拿到药,二便是因着比之无蒿境等魔族地界,定心池才是真正能救她性命的关键。 元菲自是照做:“多谢神君。” 众人一道将凉鸢送至定心池内,元菲这才看向轮转神君认真行礼:“江陵灵隐镇散仙,见过神君前辈。” “不必多礼。” 轮转神君虽未明说,却隐约觉得此人蹊跷。 她似乎早知和渊身份,所以并不惊讶这处洞天福地之精妙。 如此想来,轮转神君不禁多看了她一会儿。 起先看见的仅是灵隐仙子为昆仑山赤丹派掌门,随后则见她于龙吼湾渡劫失败,他合上双眼,心道这身体分明早在那时就已宣告死亡。 于是轮转神君再次打开天眼,这才瞧见龙吼湾一役,被太行神君一剑刺中形神俱灭的明真魔君。 轮转神君倒吸了口凉气,终是开口笑道:“虽是散仙,却也是仙友。”, 他推推眼镜框:“不知小仙友可否将名姓告知老夫,他日若得飞升仙君,也好叫老夫在绝圣天遇见时不会失礼。” 元菲闻言险些咬了舌头。 小花妖唤她“仙子”,再不济土地佬儿会加个“小”字。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位灵隐仙子,本人叫什么名字。 好在她反应极快:“飞升后封神册自会给予称号,前辈现下唤我灵隐就好。小仙与灵隐镇同生死共存亡,用同一个名字也无妨。” 和渊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思考半刻还是提醒她道:“轮转前辈掌转生池与三生树,遇人仅需一眼,便知前生。” 元菲愣住半秒,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向轮转神君,堆出微笑:“前,辈,认得出小仙身份——” “见过魔君陛下。” 轮转神君反过来向着元菲施礼,只吓得她连连后退,摆手道:“前辈不必如此,如今魔君另有其人,小仙不过是灵隐镇散仙罢了。” 轮转神君显然从未见过现下这等状况:“绝非转世,更像是魔君的残识占用了这位仙子之身,可区区残识,如何能进行灵识挪移。” “所以我同和渊神君都觉着,该是旁人为之。” 此时众人已从定心池回到宝玄阁外,轮转神君在石桌之上变出一壶茶,听见元菲这话更是诧异:“灵识挪移与召凶摄魂术同出一脉,总不会你父君还活着。” 元菲闻声虽有些迟疑,却还是与轮转神君争辩道:“前辈有所不知,我父君绝非醉心邪术之人。” 轮转神君手搭在石桌上,缓缓敲击:“以老夫对赤华魔君的了解,他确实不像醉心邪法之人。但终究已是陈年旧案,传闻传得久了,假亦成真。” 元菲垂首不语,看样子是陷入失落之中,谁知轮转神君忽地开口道:“老夫能识前世,但并非整段人生,仅有死前一瞬。” 他回想方才灵隐仙子龙吼湾渡劫之死,只将自己的观察告知元菲:“灵隐仙子那日渡劫,明显已是身受重伤打算返程,但天劫到来之时不随人心。” 元菲与和渊骤是变了神色,虽说两人早都料到如此,但忽地被轮转神君确认,却依旧难掩震惊:“前辈可有看到是何人伤她。” “待老夫再试一次。” 死前一瞬最为清楚,要再想往前个两三日,也并非不可。 他的眼中猛地焕发出银光,元菲连动也不敢动,呆坐半刻才见轮转神君闭上双眼恢复了平静:“除魔君与赤华魔君之外,这世上可还有旁的白泽?” 元菲摇头:“我叔父与姑母都早于我父君身死,我娘亲乃化蛇族。表亲则都是紫宸林神木一脉。” “赤华魔君化作白泽时,是何模样。” 元菲不解,还是耐心道:“白泽成年后自动化人。如果重新变回白泽,与幼年时的淡灰色不同,应是通体雪白,唯有脸上有四道黑色痕迹。” 轮转神君摇头:“所有白泽外形一致,你父君与你之间,又当如何分辨。” 元菲愣住,半晌才忽地反应过来:“女性白泽尾巴更长,男性尾巴仅有女性的一半。” 第65章 父君是不是早知道今日这般下场 “那便是只男性白泽,以震吼之力断其筋脉,方使灵隐仙子渡劫失败。” 轮转神君话音未落,元菲猛地撑起石桌站起身:“前辈的意思是,我父君当真还活着?” “南天门斩首,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会再有。” 轮转神君倒并非故意提起元菲伤心事,只是他活了万年之久,早就看淡这人世往复,即使轮回转世又当如何,总不过浮生一梦。 元菲早就明白父君和娘亲那般身死便是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会再有。 所以尸胡殿中,连她父君的长明灯都没有准备。 元菲为此还经常看着赤华魔君的牌位嘲笑他:“父君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这般下场,才连清洗工具都舍不得买,合着就是自己用不上,也不给列祖列宗用。” 感受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手背上,元菲只猛地揉揉眼睛,将牌位放回原处走出尸胡殿,返回战场。 事到如今,竟已过了数百年。 她很少再去刻意回避,甚至有时觉着不能转世也未必是件坏事。 左不过转世之后也不再是当年之人,又何必定要执着。 元菲紧握着石桌边缘的双手渐渐放松,许久才缓缓回过神道:“那您可否告知小仙,您看见的白泽还有什么特点。” 轮转神君亦是回想许久,方才灵光一现:“脸上的黑色痕迹,他只有两道。而且四只兽爪,也是黑色。” 元菲心下一顿:“前辈,您如今多大年岁?” 之前在无蒿境和渊同明清理论时,曾提到元氏先祖出走祁连山投靠轩辕黄帝一事,但无论《神论》亦或是《万魔简史》中都不曾细说祁连山中的其余白泽之后如何。 轮转神君闻言猛地抬眉,险些将半夹在鼻梁上的半片眼睛弹出去:“小姑娘着实失礼。” “不是,”元菲急得连连摇头:“您可知我白泽兽族本是出身蚩尤大帝部落,逐鹿战败后隐居祁连山中,固步自封。之后元氏先祖出走祁连山方才发展到今日于无蒿境享有三界中一席之地。” “前辈,您已有将近五万年寿命。” 和渊替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可曾了解祁连山中其余白泽,是何结局。” 轮转神君几乎与盘古大神同龄,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存在于世。 虽说经历了无数沧海桑田,但让他忽然去想,一时半刻真没什么印象。 他只得回到宝玄阁中抱出几本古书:“让老夫看看,有没有那时随手做的记录。按理说这些上古琐事,总会遗存古籍有所记载。若老夫这里没有,子长那处应能寻到。” 元菲很是自觉地抱过些书放到自己面前,不免好奇:“可是前辈,您为何如此助我?您是天界人士,知道我是明真魔君后,不是该第一时间上报绝圣天吗——” “老夫向来闲散,如今年岁大了,连每日应卯都时常错漏。” 轮转神君翻阅书页的同时还不忘举起茶盏饮茶:“为着明真魔君上奏绝圣天,劳心费力。更何况大战持续百年,魔君疲乏,众仙又何尝不是。” 他扔开手上这本书,又抽出另一本继续:“加之老夫与赤华魔君昔年相熟,看在他三分薄面,也不至于将个小姑娘绑去邀功。” 元菲抿唇:“可方才听前辈所言,似乎对我父君修习邪术之罪名有所摇摆。” 轮转神君大笑出声:“老夫活了五万岁,见过无数后辈今日方还与老夫言笑晏晏,明日便被贬下天界剥除仙籍。人来人往不过一瞬之间,老夫并不知道你父君获罪内情,自是不必为着你父君与天界定论相悖。” 他将手中书本合上,抬眼看向元菲:“但赤华魔君与老夫相交之时确实洒脱赤诚,老夫念及那一瞬不亦乐乎,也当给你些帮助。” 元菲感觉自己能听明白,却又没能全然理解,只得颔首:“多谢前辈。” “老夫想起来了。” 他这会儿又将那合上的书翻开,递给元菲与和渊:“祁连山中白泽听闻元氏先祖投奔黄帝后十分气恼,认为此乃背叛蚩尤大帝之举。他们宁死不愿与人族往来,因与世隔绝而逐渐闭塞,到五帝身死,三皇神隐时,已几近灭族。” 书中对这些事件倒是并未仔细记载,只提到白泽剩余两脉外形与元氏不同,一是黑爪,一是黑尾。 轮转神君因此推测:“许是黑爪一脉并未完全灭绝,但因为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所以不为人知。” 第66章 准备了五百年的礼物 “这世上竟真的还有其余白泽。” 元菲说不清自己心中现下是何感触,知道这世上还有旁的族人本该欣喜相认,可思及他所作所为,又觉厌恶。 “清梦被扰,得再去睡会儿。” 将小辈们所求之事解决,轮转神君只觉心头轻松,登时犯了困。 只看向和渊道:“洞天福地内时间与人界一致,等待三日那小狐妖应能醒转,到时你们再来。” 和渊拱手行礼:“多谢前辈。” “客气客气,”轮转神君站起身摘下自己的半幅镜片:“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切莫再如过去那般,不懂珍惜。” 和渊身形一顿,只再次行礼:“谨遵前辈教诲。” 眼见轮转神君关上了宝玄阁大门,和渊方才回首看向元菲,见她也哈欠连连不由失笑:“先行返回镇上寻家客栈。” “正有此意。” 眼见东方泛起鱼肚白,和渊忽地忆起五日之前在衍墨谷时的对话。‘ “元菲。” 她停下脚步回首,笑道:“快些回去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生辰安乐。” 顾砚则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她听得清楚明白。 元菲闻声一愣,随后第一反应是从束灵葫芦中翻出本黄历确认:“我居然记混日子了,总以为咱们在宜春镇待了三日!” 她这才仰头看向顾砚则笑得灿烂:“谢谢神君。” 顾砚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瞬移回到灵隐山神女庙,站稳后才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 礼盒不算大,但接过时却显得沉甸甸。 元菲吹开供品桌上散落的香灰,将礼盒放在桌上,认真拆开包装。 其中的方形木盒由实木制成,看上去应是个首饰盒,但元菲伸手去拿时却见金光一闪,登时便被那木盒吸入其中。 元菲垂直下落跌坐在一片草地上,只见周遭流水潺潺,还能听见蝉虫鸟鸣之声。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山涧瀑布飞流直下,从石刻小桥旁走过后,便能看见山下的城镇与炊烟。 若没猜错,这也是一处“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乃是仙族修练之地,其中遍布山水洞室,生机勃勃,但大多数都是清净安详之境。顾砚则送她的这个,看上去是一处小洞天,但并非用来修练的福地,而是她最喜欢的人界城镇。 “神君!你听得见吗!” 元菲仰头冲着天空喊了两声:“这个城镇和我们灵隐镇有什么不同呀,我不敢一个人去!” “此盒内之景,皆由你心而成。” 顾砚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吓得元菲一个激灵:“神君你怎么也能进来。” 他侧首看她,努力压制唇角得意的神色:“制作者。” “咦?也就是说我现在想看到城镇就能看到城镇,那如果我想看见雪山草原——” 她话音未落,便觉脚下一空,方才还踩在山间草地上,这会儿已然跌坐在了烈马之上。 马蹄高扬,猛然带着她飞驰而出。 元菲惊喜之间险些忘记抓住缰绳,但这处洞天由她支配,自然也不会让她从马背上跌下去。 不远处连绵雪山迎面而来,甚至还能听见山下牧民的高歌声。 “还想看篝火晚会,吃烤全羊。” 元菲不过心中默念,登时间盒内之景又全部变幻。 她一身草原民族服饰,与诸多牧民们围坐在篝火前,看着那鲜嫩多汁的烤全羊,险些欣喜得大笑出声。 最好能她啃着羊肉看岚雨挨打。 “诶,别别别!” 可惜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 元菲有些尴尬地看向身侧的顾砚则,连口中的羊肉都变得索然无味:“我也不是故意找些山野村夫来揍她的。” 顾砚则无言失笑,只伸手将她唇边留下的油渍抹去:“无妨。” “神君,这礼物你准备了多久。” 两人相遇也不过才十数日,可这礼物看起来工程浩大,明显准备了不少时日。 “一月有余。” 顾砚则看出她的疑惑,本不想解释,但某人的脸皮当真比他能想象的境界厚上几重:“神君,你不会是准备了三百年的礼物,这次随手挑了最满意的一个庆祝重逢吧?” “并未。” 顾砚则打碎她的幻想,却听得她又道:“不管不管,问你什么你都不承认,长明灯都是葛杉告诉我的。” “五百年。” 元菲更住,诧异看向他:“什么?” “准备了五百年的礼物。” 每年的三月三十之前,就连蓬莱岛三星都别想见到和渊人影。 神神秘秘关在屋里一两个月,最后做出来什么永不变质的糖人,可以移动的人物画像,或是天魔两界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小型钓鱼池,举着钓竿就能玩上半日。 接着又把这些明显不是给他自己用的东西放回千秋法乐之天,当做无事发生。 如此攒了三百年,数目确实惊人。 第67章 倒宁愿从不曾与这样的人纠缠过 元菲愕然看向顾砚则,连手边的羊肉都忘了继续进食。 直到顾砚则抓着她的手把羊肉递到嘴边,才恍然回神道:“先回去吧。” 他们还得从灵隐山返回镇上告知汪常情况,等到午后,估计晋龄他们也该回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将羊肉咽下肚,只拉着顾砚则定在原地:“怎么,出去来着?” 话音未落,他们已然被甩出了木盒之外。 元菲不禁失笑:“还真是想出来就能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木盒,眼见它都快被塞进束灵葫芦的最底层还不放心:“神君,你能瞬移到皇极殿吗?我想把它和以前你送我的礼物放在一起。” 顾砚则颔首,却见元菲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突然回去万一殿内有人,岂不暴露。” 她说着给那木盒加了道锁方才放心关上葫芦,看向顾砚则:“谢谢神君,我很喜欢。” 元菲闭口不提五百年礼物的事儿,顾砚则的性格也绝不会主动谈及,但即使表面不说,元菲还是压制不住心中好奇之情。 于是晚间晋龄他们到后,众人听顾砚则交代了一番汪府之事后便各自四散回屋,元菲转个身便从窗户飞出去,敲了敲晋龄与夏年的窗。 随后又觉得只两个少年不够:“要秉性品德都好的那种,最好还有师兄弟心悦之的那种。” “那不就是久慕,夏年你快去叫她,给你个机会跟她搭讪。” 夏年闻言嘴上虽在训斥晋龄休要胡言,身体却很诚实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了那名唤久慕的姑娘过来。 久慕眼见晋龄正和仙子二人争抢一只卤鸡翅,不由震惊:“晋龄!顾师兄说了,不许与仙子争食!” 元菲抬眼看向那巴掌脸杏核眼的久慕师妹,只见这姑娘束着马尾一身云庭派短裙绑腿校服英姿飒爽,颇有巾帼之风。 不由感叹这年头小仙女们总算不是都跟岑听雨似的,总要挽着漂亮发髻,非得给校服长裙外再系上飘带,也不怕缠着剑伤及自身。 分明是能一剑穿透妖魔心脏的修仙人士,偏生要装风吹就倒的柔弱小白花。 “没有,我和他闹着玩,你就是久慕吗?” 久慕点头,抱着剑走进房中坐在元菲身边:“正是,见过仙子。” “快快快,坐下坐下,我有很重要的事儿需要你们帮忙。” 元菲虽然活了一千三百岁,但在男女之情方面还不如晋龄他们,只得虚心求教:“我有个朋友,她和她喜欢的人呢,一直不远不近地相处着。可是忽然有天,我那朋友人没了。” “什么叫人没了?” “就是死了!”元菲没好气地看向晋龄,很不满他打断自己:“然后她喜欢的人好像是后悔了,做出了很多令人震撼之事,比如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他还在准备生辰礼物什么的。” 她扶着下巴一边啃鸡腿一边回忆道:“还有,费尽心思地关注我那朋友有没有转世,似乎还有什么烧人住处泄愤之类的,不过这事儿我没去确定。反正就这些了。” 晋龄反应很快,当下拍桌宣告了他家顾师兄死刑:“不行不行,人都死了还装什么深情。若真有那么喜欢,当年就该好好珍惜。死后惺惺作态,男儿不齿!” 夏年明显温和得多:“我想那男子当年应当也有苦衷,否则不必数百年来依旧思念故人,大可将之抛至脑后,再娶新人。” 久慕却笑道:“仅听仙子所言,确实不能说那男子无情。只不过如果是我,倒宁愿从不曾与这样的人纠缠过。当年仙子朋友一腔热情赋予他的时候没能得到回应,一定很伤心吧。” 元菲被久慕这句话问得怔忪半晌,只听得她又道:“或许性格如此,亦或如夏年所说心有苦衷。可无论如何,他还是让那位朋友受伤过。人死不能复生,仙子讲这个故事出来,又是想问我们什么?仅仅评判这男子是否是位好人?” 眼瞧着剩余三人手里都拿着吃食,久慕终究没忍住取了块酥饼放入口中:“就这一事而言,是否好人不能判断,但他绝非所能托付终生之人。” “老天爷,”晋龄倏地拍桌而起:“仙子,不会是这位男子对你朋友的深情使你感动,导致你对他动心了吧?!” 他的目光在桌上三人间流连,最终落在元菲身上:“万万不可啊,我们顾师兄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待你,仙子!睁大你的双眼看看清楚。 第68章 蛇蝎妇人不必往来 元菲一时语塞,发现有些情况同他们三人根本没法说清楚,只得一个橘子扔到晋龄怀里:“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晋龄顺势剥了那橘子递了一半给夏年,对这些情情爱爱没什么兴趣继续再聊,只笑嘻嘻道:“说起来仙子你知道吗,在宜春镇这几天,双宁仙子又遇着事儿了。” “何事?” 元菲半靠在软塌上寻了个舒服姿势听他讲故事,方知千岁蝙蝠洞中其余族人都被明清接回了魔界,宜春镇人各个不知悔改便罢,还因着失了经济来源去找程双宁闹事。 程双宁那自是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了元菲:“那是灵隐山土地佬儿专程下令让灵隐仙子前来相助本仙,本仙如何能忤逆土地佬儿的使臣,自然都顺她的意。” 宜春镇人只觉自己吃了个哑巴亏,毕竟灵隐镇与宜春镇相去甚远,他们也没法收拾行囊专程来找元菲麻烦。 元菲闻言倒没惊讶,只笑道:“还是程双宁聪明,罪名扔到我头上,皆大欢喜。” “可这些宜春镇人未免太过分,千岁蝙蝠一案,竟丝毫不觉有错。” 久慕低声抱怨,只听得夏年道:“人魔相争已是千百年来难解之重症,就说这汪府这事儿,不也还是汪家老爷夫人偏见所致。只要是魔族,即使是救了汪小公子性命,为他所爱之人,亦要毁灭。” 晋龄愤懑:“还有驱魔术文符咒,这汪家从哪搞了千百十张,非要将那小狐妖整得魂飞魄散不可。” “灵隐山主峰太参十六仙门,当以云庭派为大。” 久慕看向晋龄和夏年:“说实话,我倒觉得像我师父的作风。” “毕竟除了云庭派,其余门派的驱魔术文符咒能不能凑齐百张都难说。”晋龄扶额看向元菲:“仙子你应当还不知道,我们云庭派一共五脉,分别是自无、自虚、自空、自元与自天。其中自无脉由掌门掌管,剩下四脉则分别交由几位师叔。” “久慕的师父,五师叔介勒真人,幼年时全村为妖兽所害,最为痛恨魔族。” 夏年接过晋龄的话无奈叹道:“其实全派除掌门空迹真人外,多数师叔对魔族都嗤之以鼻。以汪家在灵隐镇的势力,寻到云庭派讨些符咒并非难事。” 元菲大概也能猜到应是云庭派所为,本还好奇为何那些个执拗佬儿们能养出晋龄等这么些可爱的小子小姑娘,这会儿听说掌门空迹真人还算公正外,心中便有了答案。 一派之主是否心术端正,才是真正影响这一派兴衰的关键。 众人聊得尽兴忘了时间,于是等到第二日顾砚则亲自来敲门时,便瞧见晋龄和夏年两人扭在一起躺在地板上,而元菲和久慕则互相枕着头缩在墙角睡得正香。 晋龄与夏年便罢,久慕竟也能同元菲聊得来。 在顾砚则过去的印象中,他就没见元菲能安安稳稳同小仙娥们说上几句完整的话。 “呵,岚雨的走狗我做什么要同她们说话。” 元菲返回自己的房中洗漱,抹着脸对顾砚则抱怨:“咱们久慕小妹妹多善良可爱啊,要是你们天界仙娥都像她这般,我肯定喜欢。” 顾砚则颔首:“我与众仙娥往来甚少,但岚雨等人确实不宜深交。” 元菲正对着铜镜擦拭昨儿个店家送她的唇脂,闻声险些擦到嘴角外:“神君既能看得出来,为何过去多番维护她?” 顾砚则觉得这罪名很冤:“从未维护,只是公正评判。” 况且每次公正评判,也是元菲在理。 “不不不,天马游车便罢,花灯泼我那次,神君之后不也还是与她来往亲密吗?” 顾砚则哑然:“连往来也不可?” “蛇蝎妇人,有什么好往来的。” 元菲最后对着铜镜整理一番妆容,回首看向顾砚则:“早早保持距离免得伤及自身,才是正道。” 顾砚则缓缓放开紧握剑柄的手,露出那只小猪剑穗,元菲刚准备以此打趣,却听得他道:“魔君昨日也曾见人界店家小二,仅听闻魔君娘亲是楚人,便热络不已。” “在下出身人族,有些感情,确实多年难改。” 两人一道离开房间下楼,客栈一层已有客人在用早膳:“昔年同窗修道之谊,除却岚雨外,这世间也再无旁人记得。” 元菲顿住下楼的脚步,侧首看向顾砚则。 她不过千岁有余,经历世事无多,还有身边数人众星拱月般拥有共同的回忆。 可对于顾砚则而言,红尘千年转瞬而逝,有些记忆只他一人苦苦支撑,却再无知己可述。 “师兄妹之间确实不该彻底断绝关系。可神君既如此在意她,为何不引导她向善,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到如今依旧惹人讨厌。” 顾砚则沉默许久,终是沉声道:“并非不曾试过。” “也是,这人的心性啊,又岂是旁人轻易能撼动的?说到底还是天劫这东西不长眼。” 元菲这会儿已然看见坐在角落桌边的晋龄等人,向着他们挥挥手:“就该在劈之前先仔细考察人品,不然就算劈出个仙君道君,也只是给绝圣天输送垃圾而已。” 第69章 掌门知道你往来魔界数次 顾砚则失笑:“天劫乃盘古大神神识所化,于天地间自然运行,存在至今早已不受众仙控制,如何能轻易改变。” 元菲轻叹一声:“说得也是,不过神君你不用担心。” 她忽地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以后我会做那个和你分享共同记忆的人。至于岚雨,你就别管她了。” 因着顾砚则没有松口,所以岚雨和她带领的几个师妹至今依然在宜春镇历练,而元菲这边依旧是原班人马:“而且还有这些小朋友们,你总守着曾经括苍派的回忆有什么意思,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会很伤心。” 她说着又劝慰道:“求仙之路苦难漫长,那些年并肩之人确实可贵。可为仙之路才是之后千百万年的生活,神君切莫本末倒置。” 这会儿两人已然行至晋龄他们面前,只见各个愁眉苦脸不免奇怪:“怎么?” “方才掌门派人传信,叫我们提早结束历练回山。” 元菲闻言只觉心底一沉,下意识地抓住顾砚则的衣袖:“这么快?” 晋龄颔首:“那驱魔术文符咒确实出自我们派中,汪家寻了人前去告状。” 顾砚则闻声看向晋龄:“传声符何在。” “已经自毁。” 晋龄小心翼翼地看向顾砚则:“师兄,掌门传声符并未直接寻你,是因为,因为——” 他就跟要上断头台似的猛地一闭眼:“是因为掌门知道你往来魔界数次,很是不满。” 顾砚则并未讶然:“用过早膳,前往汪家说明情况,之后启程回山。” “师兄,”夏年抬首看向顾砚则:“掌门方才要求,即刻返回。” 顾砚则闻声依旧面不改色:“如此你们便遵照要求,即刻返回。” “那师兄你呢?” “汪府事毕后,自会返回。” 晋龄第一个不愿意:“不,我要跟师兄一起。我才不回去讨骂。再说了,人土地佬儿都没说仙子做得不对,怎么咱们就跟犯了什么大忌讳似的。” 其余弟子亦是议论纷纷:“对啊,按理说掌门绝非那般不讲情面之人,总不会是其他师叔们跟他闹了吧?” 元菲轻轻扯了扯顾砚则的衣袖:“顾公子,你们大可以先返回门派向掌门解释。汪府之事,我一人足矣。” 顾砚则正欲反驳,却听得元菲道:“他们自己先行返回,万一中途遇见什么坏人,太不安全。” 晋龄瞪大双眼看向元菲,整张脸都写着难以置信:“仙子,你也太小瞧我们了。云庭派弟子还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一道返回。” 若是顾砚则不松口,想必这些孩子死活也不会妥协。 可他若触犯门规大可返回绝圣天做回逍遥神君,但晋龄他们还得于云庭派中继续修炼。 更何况元菲方才叮嘱,总守着括苍派的记忆,实则是在固步自封。 “仙子万事小心。” 元菲冲他眨眨眼:“放心,没问题。” 她顺手从桌上拿了个肉包塞进嘴里:“汪府事毕,我想办法去找你们玩。” 晃晃悠悠地离开客栈,元菲从束灵葫芦中摸出邪祟名册,开始寻路。 汪府这地儿也是当真难找,去了两次依然毫无印象。 好不容易到了府上,正赶上镇衙门前来提审汪家大少爷,眼瞧着汪老爷一脸正气,汪夫人却哭哭啼啼,直到瞧见小儿子的冷脸时才狠下心别过眼,不再追着汪康悲悲戚戚。 “倒也没什么可哭的,杀人未遂罪只是充军发配,能保上一条命。” 直到衙门中人消失在街边拐角,元菲才缓缓现身:“总比真把汪二公子害死后,您二老一个儿子也留不住要强。” “又是你!” 汪老爷见到元菲立刻黑了脸,正准备叫家丁动手,却听得汪常厉声阻拦道:“住手。” 他疾步走来,满眼急切:“凉鸢可还好。” “暂时无碍,但至少三日后方能完全恢复,你放宽心。” 汪常提着的心总算跌回了肚子里,他看向元菲行了三下大礼:“仙子大恩大德,莫不敢忘。今日可于府上略备薄宴,请仙子上座。” “不必。” 元菲摆手拒绝:“只不过本仙疑惑,凉鸢姑娘即使回到汪府,想必依旧会受你父母欺凌。汪公子可有想好该如何行止?” 第70章 最终看的还是本心 “我会与凉鸢回到厌火峰,不再与人世往来。” 汪常话音未落,汪夫人却哀嚎出声:“常儿!你怎可舍下为娘,娘只剩你了啊!” “娘,您容不得凉鸢,儿子却不能没有凉鸢。如此选择,不过权衡利弊而已。” “让他走!被一个妖族魅惑神志,不配留在家中辱没门楣。” 汪老爷很是决绝,元菲暗自瞥了眼汪常,却见他不为所动,不禁叹道:“汪二公子,你痴心可贵。但父母生养之恩亦不敢轻易相忘。” 汪常闻言只看向元菲苦笑道:“正是因为思及父母生养之恩,在下方才说服凉鸢与我返回家中。可谁知他们一见凉鸢便恶语相向,给我下药昏迷后便囚禁她,企图致她死地。” 思及过往之事,汪常只觉厌恶:“凉鸢除却生为天狐族之外,与我人族并无任何不同。她善良可爱,对我亦是极为照顾。我真心与她相爱绝非所谓被‘魅惑’,可我的家人根本不去了解她就认定她是恶人。” 汪常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汪老爷倒是没反应,可汪夫人却倏地止住了哭声。 只听得他道:“在下身为男子,若连守护吾妻都无法做到,便也不配称作大丈夫。” “常儿,你真是糊涂了。” 汪夫人颤颤巍巍地走近他:“什么叫‘与我人族并无任何不同’。她身为天狐族,本就已经是异类。”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汪常的脸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去。 汪夫人有些伤心地收回手,却还是苦心相劝:“你可曾想过,等到将来你年老体迈之时,她依旧是如今少女模样,她又如何会与你长相厮守。你们的孩子身为半人半妖,既不容于人族,亦不会容于魔族,又当如何自处?”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不过短短数日,元菲明显感受到汪夫人老了不少:“常儿,你是娘肚子里掉下的肉。为娘怎会想要害你?” 她说着已然泪流满面:“是,我们对待凉鸢姑娘的方式或许有错,可我和你爹身为普通人,不曾有过你与凉鸢这样的机缘,自会觉得慌乱害怕。” 过去赤华魔君也常这般教导元菲,莫要因着三界律法对魔族的不公平而抱怨。 不是所有魔族都如无蒿境众魔般拥有自我意识和思维,生而作为凶兽,滥杀人族吸取其精气者,为人仙二族所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反过来说,也不是所有人族都如汪常或是晋龄他们般能够理解魔族苦衷。 汪府老爷夫人从小便接受如此教化,觉得魔族可恶,在面对凉鸢时,下意识地便会选择那般方法。 “我们不过是做了天下人族父母都会做的事,怎地到了你口中,却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汪夫人哭到几近失声,元菲终是抬手将她搀扶起来:“汪夫人,您所言之语,并非不对。” 思及汪夫人昨夜里对凉鸢的恶语相向,元菲暂时也不敢确认她是否真的能为了汪常接受凉鸢,但还是努力相劝:“只是单听汪二公子描述,本仙只觉凉鸢姑娘绝非那等因他年老体迈便会抛弃他之人。至于两人的孩子,能得家人真心相待,生得品性优良,又怎会无法处世。” “当真?” 汪夫人明显有所动摇,抬眼看向元菲:“半人半妖,在那故事里,都是为人所唾弃的啊。” 元菲不免失笑:“夫人,您也知那是故事。凉鸢姑娘身为妖族,依旧被汪二公子所接纳。不正是因着自身心性?这世间众生,不论仙魔人,最终看的还是本心。” “老爷,老爷。” 汪夫人向元菲道了声谢,便叫她不必再扶着自己:“既是常儿喜欢,我们未必不能——” “闭嘴!” 汪老爷厉声呵斥汪夫人,指着元菲怒发冲冠:“休得再说些胡言乱语祸及我家夫人,你身为一镇散仙,竟与妖族苟且。我必要到土地佬儿那告你一状,若他与你沆瀣一气,即使拼上这条性命,也得叫天界将你捉拿问斩!” 元菲强忍住自己险些大笑出声的想法,看向汪老爷道:“您尽管去。” 四海九州数千散仙,天界才没人搭理他们。 至于土地佬儿,这汪老爷还真没猜错,确实同她沆瀣一气。 “老爷,我觉得这位仙子说得没错。” 汪夫人到底疼爱儿子,而且因着汪康落难,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您为何偏要如此固执,不愿给凉鸢一个机会?” 元菲其实也觉着汪老爷的态度过于强硬,按理说镇上有名的富贾人家,往来商贸多少人情练达,当时最为开拓洒脱的心性才是,怎地到了汪府老爷这里,却变了个样。 第71章 这富贵儿子宁可不要 “大概是因为父亲就像母亲您所说那般,被妖族女子抛弃过。” 元菲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精彩?! 可惜顾砚则的那帮小朋友们不在,不然今夜又能聊上半宿。 “胡说!” 汪府老爷骤然变了脸色,扬手就要对汪常的脸下手,好在元菲眼疾手快,挡在弱不禁风的汪二公子身前,抓住了汪府老爷的手臂。 “多谢仙子。” 汪常思及昨夜父亲要对这仙子动手时她明显软弱得多的模样以及那位公子挡在她身前的手,当下心知肚明。 果然再强大的女子遇见心爱之人时,都会比平素弱小。 “儿子是否胡说,父亲比我清楚。” 汪常看向汪夫人:“娘也该知道,父亲发妻与他同是南阳人士。” 汪夫人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如此没错。” “父亲迁到江陵灵隐镇后,只带来早夭兄长的牌位,母亲您可见过先前那位夫人的牌位?” 汪夫人自是从未见过:“可你父亲说在老家祠堂中,这些年我每次回南阳说去祭拜那位姐姐——” 可你父亲总说她不喜旁人打扰,更何况我是续弦,许是更让她烦闷。 这番话汪夫人并未说出口,只怔怔地看向汪老爷:“老爷的确从未让我见过姐姐牌位。” “那是因为她根本一直活着,不过不愿再做我父亲的妻子而已。” 元菲听着汪常所言,不免好奇他到底从哪知道这么多他父亲的陈年往事,只暗戳戳地提醒他得把话给她这个看热闹的人说清楚:“汪二公子,凡事得讲究证据。” “父亲书房中的弓箭之弦,数十年不曾腐朽。” 汪常倒是很听话,说要证据就把证据摆了出来:“我并不识得,是凉鸢第一次到家时去见父亲才认出来。” 元菲脑中走马灯似的掠过一串可以用作弓弦的材料,只听得汪常道:“她说那是鲛人鱼鳔所制,通常鲛人女子会在父母离世后将其鱼鳔制成弓箭随身携带,作为嫁妆随礼。” 元菲对鲛人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西沧国中那些个贩卖夜明珠的鲛人商户们各个都眼高于顶,毕竟家财万贯,连西沧王族都对他们忌惮几分。 此刻听见这汪老爷还曾有过一段和鲛人姑娘的姻缘,元菲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一身铜臭味果然跟把自个儿眼泪卖出天价的鲛人比较相配。 “可笑。” 汪老爷显然不愿意承认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还是那狐媚子一面之词,就将你哄得晕头转向。” 汪常却是冷笑:“我还没说完,父亲何必着急。” 竟然还有猛料。 元菲看向汪常,只听得他又道:“父亲以贩卖夜明珠起家,货物直通洛阳西京,可却在第一任夫人‘身死’之后转而再做米粮生意,又是为何。” 汪府老爷的神色到这会儿立刻陷入僵硬的灰白中,全然不复之前嚣张模样。 “想必那位夫人为着父亲日日泣珠终生厌恶,这才亦然离开,不再回头。” 汪常将自己老爹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所以父亲没了夜明珠,只能转而开始别的生意,儿子可有说错。” 娶了只鲛人却只为了叫她日日泣珠,这汪老爷和他纯情的儿子比起来,当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元菲忍不住又想对汪老爷拳打脚踢一番,可看着他这年迈的身子骨又怕自己一个不慎给打死了,这下大概是能免不了被押上南天门,因此只得压抑怒火继续看戏。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 汪老爷抬眼,眼底俱是寒意:“鲛人泣珠本是天经地义,我不过加以利用,还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互惠互利的买卖不做,分明是她愚蠢。” 元菲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听得汪常道:“鲛人泣珠确实是族群特点,但父亲身为夫婿日日让妻子哭泣,却并非天经地义。” 这小子倒真算不错,没被他爹他哥两个混世魔王给污染了。 元菲赞许般看向汪常,只见汪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家儿子身边:“正如常儿所言,老爷这般举止,确实过分。” “过分?!” 汪老爷被这母子两气得险些笑出声来:“你们如今吃的用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都是那鲛人夜明珠带来的金银,真的以为卖卖米粮,咱家便可如此富贵不成?” “所以这富贵儿子宁可不要。” 汪常说着亦然跪于汪老爷与夫人面前,连扣三声响头:“前十六年生养之恩,儿子定会一一奉还。” 他用尽全力,额间难免渗出血印:“从此我汪文海便与汪家再无瓜葛,是生是死,皆由我命。” 第72章 空迹真人是来兴师问罪 将汪常一路送至厌火峰山间小筑,元菲大致摸清两人家中位置所在,允诺三日后便会带凉鸢回来。 “至于你母亲,想来此番受到刺激极大。” 汪常颔首:“待我将家中收拾妥当,会与凉鸢一道去接母亲来住。” “如此甚好。” 元菲告别汪常后难得一路步行返回神女庙,倒是没遇见来蹭供品的小花妖,只瞧见土地佬儿正在庙中,身边还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之人。 她瞧着那紫白相间的道袍甚是眼熟,当下便知这应该是云庭派哪位师父来找她麻烦了。 果不其然:“云庭派空迹,见过仙子。” 空迹真人,如果元菲没记错,应是晋龄他们时常提及的掌门师父。 元菲亦是回礼道:“掌门不必多礼,不知专程下山,所为何事。” 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倒还算笑容可掬:“无甚大事,只是今日派中子弟回山,对仙子赞不绝口。老夫此番,便是专程来感谢土地仙人与仙子。” 元菲清楚地看见土地佬儿在空迹真人身后对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自然也知人这是客气罢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亦笑道:“感谢谈不上,能与贵派子弟共同历练,也是本仙荣幸。” 空迹真人这才缓缓将手中的请帖递出:“仙子能与贵派结缘,当是美事一桩。此乃十日后本派‘论道大会’之邀,四海九州其他诸多门派,亦会前来。” 元菲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空迹真人递来的请帖:“掌门诚心相邀,本仙自会准时赴宴。” 她在《神论》中读到过“论道大会”,说是人界诸多修仙门派三年一度的盛会。 通常会由上届夺魁的门派接棒举办,设置竞赛以挑选下一届“论道大会”举办门派。竞赛分为法器困境、论道讲学与最后的个人术法比拼三连,最终获得冠军的个人自会名声大噪,同样也因着给门派带来荣光而备受派内重视。 即使并未能够进入前三甲,能在四海九州数百门派中脱颖而出进入前五十名者,也同样是可塑之才。 对于修仙人士而言,确实是不可忽视的盛宴。 除此之外,天界对每届“论道大会”都有所记录,会专程派出四位评委,各自位列仙、道、星、神君分位。 元菲也是问过土地佬儿后方知上一届大会曾在衡山光天坛举办,云庭派步忘归一骑绝尘拔得头筹,这才为云庭派赢得了今日举办大会的机会。 “步忘归又是何人?” 虽说顾砚则定不会参与这些会与天界来往之盛会,但这位步忘归若真的那般厉害,怎会从头到尾不曾听任何云庭派众人提起。 “步忘归是空迹真人除顾砚则外另一位直系弟子。” 土地佬儿与这灵隐山中值守多年,与云庭派往来甚密,自是清楚:“这十年来空迹未在收徒,听闻是因为这两人资质太过精湛,所以才叫空迹挑起徒弟来越发眼高于顶。” 这位步忘归若能以区区人族之资与顾砚则相提并论,确实优异。 只听得土地佬儿又道:“不过这小子向来放浪形骸之外,夜夜醉酒高歌扰得整座太参峰十六仙门不得安宁,多次被关在禁闭谷中思过亦是死不悔改,所以小辈弟子都与之来往甚少。” 所以元菲不曾听说其名号,也算情有可原。 “不过我本以为这空迹真人是来兴师问罪呢,爷爷您方才冲着我摇头又是何意?” 土地佬儿这才猛地一拍大腿:“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对着佬儿一通啰嗦。从他家顾砚则来往魔族说到小辈年岁尚小,三观尚未成型。让他们明白众生平等并非坏事,但也勿要过多亲近魔族。” 他说着还模仿空迹真人背过双手义正言辞:“若有不能及时明白事理的弟子因此误入歧途,仙人与仙子一番美意,反而成了恶意。” 瞧见土地佬儿模仿得惟妙惟肖,元菲不禁失笑:“他倒也没说错,不过怎么对着我就没脾气了?” “佬儿也觉得奇怪,”土地佬儿皱着眉敲打拐杖:“不过空迹此人看上去仅仅古稀之年,实则至少百岁有余。佬儿被调任到灵隐山也不过三十年,与他确实不熟悉,看不明白。” 元菲想起小花妖曾说过灵隐仙子在这山中修行了百年,总不会那时候便认识空迹了吧。 那她今日一副陌生人初识的态度,岂非不甚露了馅。 思及此处,元菲只觉手中请帖这下都变成了烫手山芋:不会是想请她去“论道大会”再用什么法器逼她现出原形吧? 第73章 他在人界等了十五年 心中压着空迹真人这事儿导致元菲覆在神女像中一夜无眠,直到清晨才缓缓睡着,就连庙中进了人都没注意。 汪常想来应是从厌火峰中的果林摘了不少新鲜瓜果带来,全都堆放在了供品桌上。 他扫视一圈没见着人影,便自顾自烧了柱香念念有词:“以后在下与凉鸢定会常来给仙子贡献香火,恭祝仙子早日飞升。” 之后又等了半刻,并未等到元菲现身,汪常却见庙外又有人来。 那男子身形颀长,朴素白衫穿在身上依旧不失高雅,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子长感受到汪常的目光亦是对他报以微笑,直到两人擦身而过,再回首看向神女庙中时,汪常却发现其中一片黝黑,仿佛方才洒在他身上的清晨日光不复存在般。 施了咒术挡住外人视线后又盯着那神女像许久,子长方才尝试开口道:“魔君?” 见庙内无人应答,等待半晌又道:“魔君,是我,子长。” 元菲本就睡得不沉,听见“魔君”二字更是敏感,子长连唤三声后,她终是一个激灵惊醒:“子长神君?” 原本严峻的面色此刻总算缓和不少:“正是在下。”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元菲倏地从神像中现身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是——” “和渊下界前曾传音于我。” 子长瞧见元菲如今这模样倒还真觉得不太习惯,毕竟过去他从未见过元菲身着黑裙之外其他颜色的衣裳:“他说要下凡寻你,我恐他耽搁时间太久引得天帝怀疑,便一直同他神识相连。” “神识相连”是一项高等仙术,唯有神君之间可以如此操控。多数情况下是未免在上古战场中厮杀缠斗时受伤过重,会由另一位与之神识相连的神君以此定位,将人救回绝圣天。 但自天帝统率天界以来,这种惨烈状况早就不复存在。因此“神识相连”于众多神君而言,更是早从昔日救命之举变成了相约游乐的定位神器。 元菲就亲眼见识过和渊人在蓬莱,闭眼凝神不到半刻,子长神君便悄然而至,手上还拎着半包茶叶:“下次能不能定准点?按着您老人家神识所指,落地那会差点没压死寿星爷爷的月季。” 神识相连可以选择短时间联络,亦能如现在这般时刻相连。 “最后一次定位在太参峰自无脉,但从今日清晨开始,神识便断了。” 和渊绝非断然切断神识却不说明之人,子长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索性直接来到人界这个和渊出现次数最为频繁的神女庙。 他本并不确定这位神女便是元菲,但见她答应得爽快,自是无需继续追问。 更何况元菲还是明真少君时他便与她熟识,有些细微表情哪怕是出现在另一张脸上,他也不会认错。 “自无脉是他师父掌管的派中境界,怎会忽地断了神识。” 元菲想起空迹真人昨日送来的请帖:“许是他们历练结束该回去安心准备‘论道大会’,既不会离开派内,自然也就不必再继续连通神识了?” 子长摇头:“和渊什么性子魔君当是比我清楚,如何会不提前说明便擅自断开连接。” 元菲思及昨日种种,不禁附和:“仔细说来,那空迹真人确实蹊跷。” 她捡了汪府一案的重点说与子长听,也将心中疑惑一贯告知。 只见子长略显迟疑,之后才回应她道:“依那些小辈所言,空迹真人应最不介意人魔之分。” 他与元菲四目相对:“如此,昨日传信给云庭派众人同时前来神女庙寻土地与魔君之人,是否是真的空迹真人,值得商榷。” 元菲听见心中“咯噔”一声,求助般看向子长,却见他已恢复镇定:“此番‘论道大会’,我与青俞俱已接受天帝安排。即使真有蹊跷,想必他们也是打算等到那日再开始行动。” “还有十日,我可以想办法进入云庭派——” 子长抬手阻止了元菲继续往下说:“修仙门派禁制于魔君而言,硬闯无异于自损。我今日想办法前去探路,有什么消息,晚间于庙中告知。” 元菲颔首,只见子长已然去除了庙中术法,这会儿庙外的阳光总算又一次重新获得生机倾泄而出。 随手找了个草席扔在地上,子长缓缓在元菲对面坐下:“当日魔君长明灯泛起点点火星,和渊怀疑是灵识挪移之法所致,所以来寻我翻阅古籍确认。” 他显然不急于立刻前去云庭派中寻人,毕竟白日人多眼杂,还是得等到午后或是傍晚再议。 等待之余与故人唠唠嗑,也不失为一件美事:“确认之后和渊立刻下凡,已半月有余。” 元菲也寻了草席与他一起坐下,还未坐稳,便听得子长又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为了及时见到魔君,他在人界却是硬生生等了十五年。” 第74章 是想给魔君你做选择的权利 若非子长提起,元菲当真只记得和渊当时说过半月前曾去过尸胡殿,却忘了他是以天界时间作为参照。 元菲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颊有些僵硬,她看向子长道:“神君所言何意?” 一别三百年,子长本不信元菲还能如过去那般对待和渊。 岚雨和太行害得她神形俱灭,若非太行那剑许是略微刺偏了一寸,她的长明灯从那日之后就该是块废铁。 如此深仇大恨,她怎会不迁怒于当年一直与岚雨往来甚密的和渊。 但见和渊剃头挑子一头热,子长索性顺其自然,只让他亲自去碰壁死了心最稳妥。 谁知迁怒是有,但看在和渊如今早早与岚雨划清界限的份上,元菲还是选择原谅他。 子长不禁失笑:“魔君如今确实也比从前长大不少,总算能看明白和渊昔年便已用情至深。” “神君误会了。” 元菲抿唇犹豫半晌,还是决意坦诚相告:“所谓用情至深,我着实看不明白。” 在她心中始终有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若和渊神君当真对她有意,为何当年从不言明。 是不是如果她没有死过那一次,他到如今都不会有所改变。 “魔君,当年你不过六百岁。” 子长这才发现两人重逢许久,还是没能把所有误会解释清楚:“用和渊与我熟悉的人界年岁来算,也就是十五岁刚刚及笄。” 他说着伸手下意识想要品茶,却发现破旧的神女庙中除了汪常刚拿来的瓜果之外并无其余能够解渴之物,只得收回了手。 “那时距离他成为神君都已有八百年之久,你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 昔年谈笑间子长也曾暗嘲和渊思虑太过,但如今转述与元菲时,他才意识到那时和渊一字一句,都是沉甸甸的心意。 “初逢男女之事,自是难免好奇。” 子长终究没忍住劈开那堆瓜果中的一颗哈密瓜,不知从哪摸出了小刀分成几瓣递给元菲:“若他轻易与那时懵懂无知的少君订下终身,岂非误你一世。” 元菲从不知厌火峰中的果林还能长出来自西域的瓜果,一如她也从不知和渊心中种种思虑。 可他终究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有情。 许是看穿她心中所想,子长又道:“魔君或许不知,昔年蟠桃盛宴那番话于你不过戏言,但和渊当了真。” 哈密瓜忽地变得索然无味,元菲猛地抬眼:“怎么可能——”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个几近磨损到看不出形状的黑玉元宝剑穗,他从初次拿到后便一直佩戴到前日。 “魔君不妨反过来想,你曾救过和渊一命,当年无论你提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不过是简单的‘想带和渊神君回魔界’,他为何从不松口。” 元菲拒绝子长递来的第二瓣,子长倒也不逼她,自顾自送入口中,方才觉得爽快:“从始至终,他都是想给魔君你选择的权利。” 话毕无言,诡异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长忽地晃晃手背从元菲眼前掠过,觉得小姑娘好笑又不忍真的笑出声。 “吓傻了,魔君找我问实话,在下自当全部如实相告。” 元菲的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这会儿都快将那布料扯出个洞来。 她眨了眨眼,浑身的气力总算从双手处散开:“神君可知,烧人寝殿或是扔下转生池,是什么意思。” 子长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硬在原地。 她言之凿凿,显然很确定这两件事同她有关。 “魔君,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和渊绝不会自己提及,子长更不愿说与元菲听。 有些往事肆意宣扬,或许盛大,却难掩荒唐。 他若此刻将这一切告知元菲,他确信她连半刻都不会再等,定要杀上云庭派见到和渊才肯罢休。 可他不能让元菲对和渊的感情建立在这些沉重的筹码之上。 “方才也说了,我这些日子除祟回过几次魔界。” 元菲显然没想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子长神君反应如此大:“明清曾在和渊神君面前大概提及此事,我猜想应是与我有关。” 子长听见“明清“的名字时已渐渐恢复平静,他起身将最后一瓣哈密瓜递给了庙外窗沿上张望的小鸟儿:“许是与你有关。”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元菲笑道:“但这属于和渊私事,他不曾主动与我提及,我亦不会背后议论。“ 第75章 三百年不是白死的 元菲闻言倒也没再继续锲而不舍,也跟着子长站起身,冲那窗沿的小鸟笑道:“今儿个怎么不见梨昭人影儿,早膳不来我这儿吃?” 小鸟原本还不敢吃那哈密瓜,看见元菲对子长笑方才也对他放下心来:“梨昭她躲在山下不敢回来,前日仙子你刚走,云庭派便来了些人捕捉各种山野精灵,什么花妖树妖,还有水蛇妖们都没能幸免。” 元菲闻言神色骤变,只叮嘱小鸟儿道:“你若见着梨昭,叫她别呆躲在山脚下——” 话音未落,她便想了另一个法子:“罢了,小雀儿你帮我走一趟厌火峰山间小筑,叫汪常来见我。” “咦,是凉鸢姐姐家那个俊俏公子吗?他们又回厌火峰了?” 小雀儿绕着元菲飞了一圈:“那我这就去找他,大概半个时辰。” “多加小心。” 元菲这才长舒一口气看向子长解释道:“梨昭是神女庙外的一只小花妖,总来蹭供品。我瞧着云庭派这般当真是有什么大动作,咱们得多加小心。” 子长揉揉眉心:“在下好歹是位神君,云庭派哪怕翻出天去,也不必担忧。但和渊现下失去音讯,才是重点。” 元菲抿着唇,明显是在憋笑。 最后她终究没忍住低声提醒他:“子长神君,和渊神君似乎也是位,神君吧。” 只见子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更了半天才义正言辞道:“这不是关心则乱,再说魔君方才见我不也乱了方寸。无论如何,即使我们是神君也并非上古之神,靠着一介肉身闯出来,小心些总没错。” 这话元菲颇为赞同:“况且云庭派举一派之力或许无法伤害你们,可若伤及其余生灵,想来也有违仙族立足之本。” 子长神君看向元菲,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此次重逢,他早已不再像过去那般与她相处。 那时候他总当她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见她为着和渊爱而不得晕头转向,总能把人逗得捧腹笑出声。 偶尔看在和渊的面子上护着她,也全当是为他人做嫁衣。 但见过她身死之后和渊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子长对元菲的态度第一次出现了改变。 其实不止和渊,子长也曾去过尸胡殿。 他希望她能活过来,真正长大。 那时候她或许能够懂得感受和渊的爱,珍惜这些年和渊为她所做的点点滴滴。 可是即使转世,和渊所爱的明真魔君元菲,却也再回不来了。 但无论如何,能够转世,至少证明她还有一缕残识存活于世,让和渊能有些活下去的念想。 再次重逢,子长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成长,但至少他对她,将以更成熟的方式彼此相待。 但如今的元菲,确实没让他失望。 “魔君所言甚是。”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不远处正被小雀儿带来的汪常,忽地想起今日清晨曾与他擦肩而过。 原来这位就是汪府故事中的主人公。 “见过仙子。” 汪常见到子长亦是惊讶:“这位,今日早间——” “多谢公子的瓜果。” 子长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告诉元菲这些供品从哪儿来的:“汪公子一大清早就来送供品还上了香,向来很是感念仙子。” 元菲灿然笑道:“汪二公子大可不必这么客气,这位是韩公子,本仙故友。” 她记得子长曾说过俗姓为韩,至于名字,倒是没追问过。 “见过韩公子。” 汪常与子长见礼,随后立刻看向元菲道:“小雀儿急着叫在下前来,想必是仙子有所吩咐。” 元菲也不同他客气:“山间小筑有凉鸢设下的结界,这几日你先带着这山中小妖怪们去躲躲,可有不方便。” 汪常虽有疑惑,对元菲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并无任何不便,在下这就出发。” 元菲颔首:“你们负责南边那几座侧峰,主峰我来。” 如此安排过后,众人分别四散离开神女庙。 “魔君如今身为散仙,倒比过去身为魔君时还有更有魄力。” 子长与她一道前往主峰,打算兵分两路,告别时如此赞许道。 “三百年不是白死的。” 话说得轻巧,可子长看得明白,即使并未转世只是灵识挪移,昔年那位明真魔君,也是真的不在了。 第76章 这副委屈样子摆给谁看 瞧见子长那副惨兮兮的神情,元菲不由笑道:“神君,即使不死那三百年,人也总会长大。” 她与他在浮仙桥前告别:“更何况今日神君一席话,不也是希望我能快些成长。” 子长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她又道:“对了,和渊神君告诉我说,子长神君婚期将近。先提前恭喜啦。” 三百年对于他们而言不算长,却也不短。 沧海桑田,有时需要千万年之久,可有时仅仅三百年也已足够。 作为和渊在天界最为亲近之友,子长或许不像虬老哥那般是为“元菲”,而是为“和渊爱的那个人”回来而开怀,但无论如何,终是故人重逢。 她将主峰中不少未被云庭派发现的小妖兽送至山间小筑,嘱咐汪常照顾好他们,之后才返回神女庙中等待消息。 她坐在草席上剥了个橘子,仰着后脑勺半靠在供品桌上出神。 “小小。” 那日晚膳后父君独自留下她,看着她脸上那道疤不免皱眉:“一个姑娘家,容貌当最为重要。” 元菲揉揉脸颊:“没事儿,和渊神君已经帮我疗伤了。加上那个药膏,三日就能好。” 赤华魔君闻言摇头:“若你不同人冲突,怎会受伤。” 元菲无比委屈地鼓起腮帮子:“那仙君正跟我拉扯着就突然摔下马车,我怎能不救她。” 她想起岚雨便觉生气,恨不得锤爆她的头:“父君你别说,我这是救了她,还被反咬一口。若非和渊神君帮忙,我今日百口莫辩。” “和渊神君为人正直,确实早有耳闻。” 赤华魔君正襟危坐于主位上,看着缩成一团的元菲气不打一处来:“又没做错什么,这幅委屈样子摆给谁看。” 元菲跨下嘴角:“就很讨厌天界和岚雨仙君。” “识人有碍,多吃几次亏,有益。” 赤华魔君起身:“明日我前往绝圣天看看那仙君伤势如何,你同我一道。” 元菲立刻变了神色:“她能有什么事儿,活蹦乱跳的。一个仙君还叫赤华魔君亲自拜访她,父君你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爹是为着你的名声。以后嫁人,总不是要在天界寻觅如意郎君。” 赤华魔君话音未落,元菲却已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们魔族又不是没有好男儿,怎么就一定要嫁到天界去。” “父君身死后,你会继位魔君。那些个老神仙各个难缠,寻一门天界姻亲眷顾,是为上策。” 元菲闻言总算难得坐直了身子:“父君所言我自是明白,可那仙族男子也不一定就瞧得上我啊。就算瞧上了,那不是好男儿我还不愿意嫁呢。” 赤华魔君失声笑道:“如何瞧不上,只怕是你自个儿心有所属罢。” 元菲垂下眼,顾左右而言他:“我才没有,我就喜欢我们魔族男子,高大威猛,为人坦诚。仙族人弯弯绕绕那么多,活得累。” “和渊神君如何。” 元菲没听出来赤华魔君是在套她的话,只顺着他道:“和渊神君当然好,他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有时候凶巴巴的。” 在昆仑殿叫她“放手”那会儿的冷眼至今都还叫元菲心底发怵。 不过如今往回看,还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动心了。 元菲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就听见一声“仙子救我”在耳边响起,一朵小花猛地跳进自己怀中,瑟瑟发抖。 “黎昭?” 元菲认得梨昭的原型,下意识地将她往身后藏去。 只见一队身着紫白相间校服之人进入神女庙,为首之人生得凶神恶煞,两只眼睛鼓出眼眶,瞪得溜圆:“你是灵隐仙子?” 元菲站直身形:“既知我身份,为何不行礼。” “扯犊子,区区散仙竟也敢在我云庭派地界撒野。”那人冷笑一声,示意身后众人出列:“刚才那小花儿跑得倒快,去抓来。” “放肆!” 元菲只听得耳边有人同自己异口同声,回首看去时只见窗沿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那人头发披散,只将云庭派校服半搭在肩上,因为说话时肩膀耸动导致校服滑落还得伸手拽着方不至于太过狼狈。 他抬眼看向那气势汹汹的云庭派小队:“方才那只小花妖,由我亲自带给掌门。” “步师兄,您许是太久不曾回山,有些规矩——” 那鼓眼睛的男子正欲发难,却被窗沿那人临空一拳打得连连后退:“规矩?” 步忘归跳下窗将校服重新穿好,缓步走向他们:“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第77章 顾方端的品味也不怎么地 “没,没有的事。钱宽师兄说笑呢,说笑。” 一队人只拉着为首的凶神恶煞落荒而逃,显然是打不过跑得过。 步忘归这才回头看向元菲,上下打量半刻后才抬手挥了挥:“啧,顾方端的品味也不怎么地。” 元菲扯扯嘴角:“不是,您哪位?” 此人眼角下垂,加上那一头散乱头发和眼神中的戏谑笑容怎么看怎么玩世不恭,而那校服现下也被他又一次扯了搭在身上:“云庭派步游,见过仙子。” 元菲恍然大悟,原来眼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步忘归。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元菲只下意识将梨昭又往身后藏了藏,谁知步忘归出手的速度极快,元菲都来不及反应,梨昭便已被他剑光带至掌心。 “仙子救我啊,呜呜呜!” 梨昭吓得伸出两片枝叶捂脸痛哭,步忘归“啧”了一声放开她:“罢了,不逗你了。去找你的仙子求安慰。” 元菲莫名其妙地看着步忘归,心道这人果然如土地佬儿所言是个怪胎。 “步公子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坦诚告知。” 步忘归闻言歪着脑袋看向元菲,打了哈欠:“仙子看不出来,当然是帮你救这小花儿。整个门派如今为介勒真人把持,打算抓尽山间精灵妖兽去炼丹,左不过魔族在他眼里也是废物渣滓。” 他自来熟得彻底,伸手便又拿了跟香蕉递到嘴边:“顾方端昨儿个一回去就被介勒威胁,要么缴了器械主动去禁闭谷,要么就看着空迹佬儿受折磨。他倒是师徒情深,选了前者。” 元菲总算明白为何子长与顾砚则神识断裂,果然还是云庭派内出了事。 “可为何突然开始捕捉山间妖兽。” 步忘归将最后一口香蕉咽下肚:“啧,亏得晋龄还说你聪明绝顶有趣得很,现下看来不过是个呆瓜而已。” 晋龄幼时便时常跟随在顾砚则和步忘归身边,虽说两师兄性格大不相同,可都同掌门一般是磊落光明之人,他觉着跟他们在一块舒服,便常赖着不走。 听见晋龄的名字元菲不禁担忧道:“晋龄他们可还好。” “禁闭谷里师徒情深,好着呢。” 元菲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听得步忘归又道:“妖能食人精气获得修为,人为何不能炼出魔族灵识为己所用。修仙门派千百年来的所求,不就是为了飞升?” 这回也算巧合,步忘归此人向来就没安安稳稳在云庭派中停留过两日有余,那日是听说顾砚则带了小朋友们回山,才想去凑个热闹。 谁知还没进山门便瞧着不对,他躲在暗处观察半晌,方才意识到他不过下山去江陵城里听了两天说书,自家师父就被介勒给关禁闭谷去了。 空迹真人与介勒真人两派人马结怨已深,云庭派诸多弟子心知肚明。 可这么多年过去,两派一向势均力敌,从未有任何一派露出今日这般弱势过。 两人从作为师兄弟开始便不对付。 空迹真人脚踏实地,掌管云庭派后只觉即使未能光大门楣,也绝不能急于求成,惨遭天谴。而介勒真人为人狠戾,醉心捷径自创功法,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带领整个门派飞升,称霸三界。 其实介勒所求未尝是错,但修仙之途若仅靠炼几颗丹药偷些魔族灵识就能达到彼岸,想必这天上的神仙数量都快要把绝圣天挤爆。 步忘归总觉着自家师父此番行止未必是真,但眼瞧着顾砚则和小朋友们都一块进了禁闭谷,也难免心慌。 当下决意要去搬救兵,思来想去,却终究并未出行。 若介勒当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云庭派家丑外扬,还连累其余门派,委实划不来。 思来想去,人就晃晃悠悠到了神女庙外,正巧遇见钱宽欺负小花妖。 向来瞧不上介勒一派那企图捷径作风的步忘归懒得同他们啰嗦,直接出手。 这会儿想必他们应是去搬了救兵,估摸着就要来捉拿他了。 不过就那些小喽罗,步忘归本也就没放在眼里。 “灵隐山中不过都是些百年修为的弱小妖兽,”元菲觉着这介勒真人大抵是脑子不太好使,由着自己对魔族的那点恨意借题发挥:“那点儿灵识能有何用。” “聊胜于无。再说了,你炖肉汤前不放佐料?” 步忘归估摸着时间快到,并不想在神女庙中被人瓮中捉鳖:“既是肉汤,他自然得放些肉。” 话音未落,元菲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紫白剑光。 等视力恢复后,那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第78章 不过我最喜欢这个哥哥 子长回来时元菲方才安慰好呜呜咽咽的小花妖,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事情并不简单。 元菲先将偶遇步忘归之事告知子长,方才听得他道:“确实如他所说,总得放点肉。” 此事并非来得蹊跷,而是从三年前“论道大会”结束后便开始慢慢发酵。 “介勒一派打着除祟名号在四海九州捕捉不少魔族,之所以把灵隐山留到最后,是怕打草惊蛇。” 修仙并非易事,若有一种丹药能使人突破瓶颈继而功力大增,很少有人能不动心。 介勒痛恨魔族早非众人陌生之事,正因为恨,他方才比旁人更了解魔族。 魔族种类繁杂,但正因着这种类繁杂至由,反而是最为稳妥的药引子。无论什么灵识混杂在一处,都不会产生隔阂冲突。 以魔族灵识为佐料,辅以修仙之士的魂识加以锤炼,便可以化出“御元大灵丹”。 “修仙之士的魂识?!” 元菲原本以为介勒只是仇恨魔族,可他竟连同族同道都不放过。 “心术不正者,为一己私欲,永无下限。” 普通的御元大灵丹服下一颗便可增加五十年修为,若是以高等魔族为佐料,辅以掌门与长老之流的魂识进行锤炼,至少五百年修为唾手可得。 “如此说来,此番会莅临‘论道大会’的修仙门派,岂非都是介勒目标。” 子长颔首,自是默认:“不仅如此。” 他看向元菲一字一顿提醒她道:“魔君应当也是目标。” 想起那日“空迹”见着她诚心相邀的模样,元菲后背没由来得滴落几滴冷汗。 空迹真人既然已被软禁在禁闭谷,那么那一日伪装成空迹前来之人哪怕不是介勒,也当是他的党羽。 若介勒想要实现他那整个门派除却空迹那脉之人全都飞升的妄想,能有一位散仙送上门去被他炼化倒也不失一桩美事。 “他未免想得太轻松,天界会派人前来充当裁判,竟想当着仙族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元菲刚说出口其实心下已有了答案。 “论道大会”中法器困境与个人术法比拼两关都有可能受伤丧命,但大赛自古以来便是这般订下规则,从未更改,也不曾有人提出要去更改。 哪怕是仙族也无法对此行径做出干涉,那些死在法器中的修仙术士,当是最好的“肉”。 “他确实想得极为周全。” 子长失笑:“可惜算漏了和渊。” 若非和渊隐身于云庭派中,又以身进入禁闭谷引起子长注意,这一回天界或许真的会被他们蒙在鼓里。 “说到底还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元菲摇头:“如此下作手段即使成功,那偷来的修为也不可能让他直升神君。多被天劫劈几次,自然尘归尘,土归土。” 子长虽确认了和渊安危,却依旧担心十日后的“论道大会”,此刻听见元菲的论断倒觉得有几份意思:“魔君所言甚是,下作之辈,总有办法治。” 吓得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睡过去的梨昭这会儿不知又做了噩梦还是为何,忽地从梦中惊醒。 元菲听见动静回头,却见已然化作原型的梨昭见着子长脸色骤变,就连两只手捂着脸也挡不住她的脸颊绯红。 “仙子,为什么庙里如今的好看哥哥越来越多啊。” 她放下手,咬唇笑看向元菲道:“先前那位与你同宿的顾公子,还有今日的步公子。这位又是谁呀?” 子长听见“同宿”二字神色复杂地看向元菲:“你两如今倒比从前进步飞速。” 元菲无奈看向梨昭,却见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子长:“不过我最喜欢这个哥哥。” “噗,哈哈哈哈哈哈。” 子长捧腹大笑:“这位姑娘,倒是颇有仙子昔年之风。” 梨昭不明所以,元菲却听得出来他又拿蟠桃盛宴戏语来打趣:“韩公子说笑。” 随后又捡了颗樱桃扔在梨昭脑袋上:“这哥哥早已许了人家,你别肖想了便是。” 瞧着梨昭脸上失落至极的表情,元菲亦是以彼之道还至彼身:“说来倒巧,韩公子也总是跟小花儿结缘颇深。” 子长差点被呛得咳出声,只得抵唇止住:“蟠桃盛宴于魔君而言是美好回忆,怎地偏要戳在下伤疤。” 元菲不语,只笑看向梨昭道:“醒了就走吧,带你去山间小筑先躲几天。” 梨昭却还是依依不舍:“仙子,人界许了人家并不是指已经成婚对吧?那还能悔婚吗,我瞧着我也不会比那位姑娘差太多——” “差得远了。” 元菲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这位哥哥,二婚。二婚懂不懂。没那新婚燕尔的会疼人。” 梨昭显然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年轻的子长会是二婚,正想追问却听得元菲又道:“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人族。” 第79章 求求魔君你别哭了 “也是,仙子的朋友,除却云庭派弟子,都是仙族。” 梨昭终于跟忍痛割爱般摇了摇头:“那不行,我还是喜欢俊俏的人族哥哥们。” 这次倒是子长好奇:“为何。” “人族有趣啊。瞧着凉鸢姐姐的汪公子,分明姐姐施法半秒钟就能撒好的种子,他自己能种上半日还不嫌累。” 她学起汪常来倒是颇具精髓:“在下是男子,学些实用技能,总比事事劳烦凉鸢得好。” 元菲轻笑:“怎地你们竟都认识汪二公子,从前却从没听你提过。” 梨昭闻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角:“灵隐山魔族有谁不认识汪公子。只不过仙子你常去灵隐镇上,若是知道汪公子家就在那儿,他的爹娘定会求你帮忙寻他的。” 所以他们都商量好一起隐瞒汪常的存在,直到前些日子汪常和凉鸢决定一道返家,这事儿才算正式大白天下。 将絮絮叨叨的小花妖送至山间小筑后,元菲便与子长一道告辞。 行至神女庙前,只听得子长行礼告辞:“在下在镇上定了客栈,明日魔君将于何时前往轮转神君洞天福地,可提前汇合。” “辰时。” 子长应声:“可需早膳?” 元菲也不跟他客气,立刻提要求:“马家炒粉,要多放辣。” 听见“辣”字,元菲明显感受到子长的笑意僵了片刻:“魔君离世这三百年,许是不愿见到太行神君与岚雨的缘故,和渊一直住在蓬莱岛三星处。” 子长曾去探望过几次,开始和渊避而不见,大约半年后从重阴山神狱放出来,他才终于在绝圣天早朝之外见到这人。 除却瘦了些外,看样子似乎也没在重阴山受什么折磨。 原本略微放下心的子长却在来过蓬莱数次后发现了不对。 和渊分明在自己折磨自己。 他再不饮酒品茶,连青俞搬来棋盘讨教也恍若未闻,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成天除了尸胡殿走一遭便是呆坐于盖竹溪旁支着根钓竿不知想些什么,鱼虾蟹宴摆了满桌,他也从不动筷。 唯有虬祖听说后赶来先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记猛拳。 见和渊毫无反应,他又从另一边打过来。 “你就是把自己整死,她也看不见。” 虬祖甩着手,显然用尽了全力:“更何况从前不知是谁对岚雨多番维护,人明真如今就是见了你,也懒得再搭理你。” 听见“明真”二字,和渊原本一潭死水的眼底总算有了些反应。 他的手指划过方才被虬祖打肿的脸,将口中的污血不动声色地咽下,方才抬眼看向虬祖:“我弥补了。” 虬祖闻声险些腿软。 他求助般看向不远处的子长,却见他也一脸震惊。 相识数千年,他们从没见过和渊如此。 双目通红,语带更咽,甚至落泪。 自那日之后,他总算又比之前恢复了些。 不再天天流连于盖竹溪,偶尔前往人界,也会难得主动邀他们前来蓬莱。 满桌红彤彤的辣椒吓得子长以为这人别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却见和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挑菜入口,他只得长叹一声,自己给自己端了碗水放在手边。 “和渊如今食辣的能力总算不辱楚地声名。” 元菲闻言却许久没出声。 重逢至今,她只记得他是楚人,对辛辣风味当然不会抗拒。 竟从未想起,从前和渊因着在余杭生活多年习惯了吴越饮食,早已不再食辣。 元菲眨了眨眼,两行泪滴毫无征兆地从脸上划过,终是低声哭了出来。 子长显然没料到自己随口谈起过去往事竟能惹哭小姑娘。 在他看来,今天清晨说的那些话,比之方才分明更让人感动。 他很是仓皇失措地变出了手绢递给元菲,喃喃自语:“若让和渊知道我把你弄哭,他能扒了我的皮。可求求魔君你别哭了。” 可越是劝得勤,元菲反而哭得更凶。 最后还是她稀里哗啦地抬眼看向子长道:“呜哇,神君你别再说话了。” 子长方才安静闭嘴,静静陪着她哭到终于没了声音,才放下心来。 第80章 真是一见如故 清晨元菲起了个大早,想着子长应是不会到得这么快,她本想直接去半山腰与他汇合,谁知刚刚迈出神女庙,便被人猛地撞了回来。 “嘘!” 步忘归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摇摇头,顺势就翻身躲上了房梁。 只见庙外一队身着紫白道袍的人走过,正准备冲进神女庙,去看见元菲立于门前,方才收敛了些。 “见过仙子。” 为首的女弟子向她行礼道:“我派正在全山搜剿叛徒,若您瞧见一身着我派道袍的披发男子路过,还请您能向我派告知。” 元菲思及步忘归昨日好歹算是救下了梨昭,虽然就算没他出声,她也不惧。 不过之后他又提供了不少情报,倒并非无用之人。 因此元菲只低声笑道:“本仙方才醒来不久,并未见着如姑娘所言这般男子。不过那边的桃林地形复杂,许是藏去了那处也说不定。” 眼见着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元菲方才抬头向上天花板:“步公子,人都走了。” 步忘归一跃而下,作揖谢礼:“仙子果然够义气。” 他手中还捧着刚咬了两口的水煎包,三下五除二塞入口中:“躲了一夜,连用顿早膳都不放过。” 元菲不解:“步公子法力绝世,怎会惧怕区区中期修士。” 步忘归摇摇头,将搭落在眼前的碎发甩开:“瞧见为首那女弟子了吗?不好好修习我云庭剑法,偏生擅长暗器。一个不慎中招,我连剑都拔不出来,岂非自投罗网。” 他昨日惹了钱宽,想必他们定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介勒如何也不会听凭空迹真人的大弟子在外肆意奔走,他倒是不担忧步忘归会去搬救兵,只是这人实在太难琢磨,放任在外只会徒增变数。 “公子这般走走逃逃,也并非上策。” 元菲瞧着步忘归这狼狈模样,怎么也无法将他同上届“论道大会”夺魁之人联系在一起。 “确实如此。” 步忘归一面说着,已然坐在了草席之上:“昨日我御剑空中,纵览全山,只发现如今山中最安全之处,便是仙子这座小庙。” 介勒不敢轻易造次,他若躲在其中,定不必担忧自身安危。 元菲闻言却变了脸色,丝毫不掩饰嫌弃:“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另谋高就。” 步忘归全然不觉脸红:“哦,土地爷爷那儿我也去求过,不过从前同他关系不算太好,就不自讨没趣了。” “公子,”元菲面上努力堆出笑意,实则心里已然暗骂了好几声:“你我的关系不提好与不好,似乎昨日方才认识?” 步忘归猛地一拍手:“仙子要不说,我都没意识到原来竟是昨日方才相识。想来真是一见如故啊哈哈哈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对,叫‘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元菲本以为自己当是这世上脸皮最厚之人,直到今日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顾砚则入门后竟是这人做了十五年同窗,元菲想着都替他心底犯怵。 “另寻他路。” 元菲毫不留情地让开了大门,向着庙外挥挥手:“不送。” 步忘归赖着不走,正好子长这时候打包了一份鸡蛋红椒炒面上山,只见元菲背靠在门槛上神色无奈,庙中似乎还有别人。 他走近后先是愣了半秒,随后才看向元菲笑道:“仙子有客?” 步忘归抬眸与子长四目相对,互相打量许久。 “不是客。” 元菲抿唇:“数面之缘,黏皮糖而已。” 步忘归显然不满元菲这般说辞,正欲反驳,却听得子长道:“我看这位公子骨骼清奇,道术应也是难得上乘,应是空迹真人座下步公子?” “不知公子又是何人。” 步忘归并不意外自己声名远扬,瞧着子长是个识货的,这才同他多说几句。 “在下姓韩,乃仙子故友,途径江陵特来探望。” 子长越看越觉步忘归眉眼生得眼熟,但却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公子若无处可去,在下这些时日于灵隐镇中定下客房,今日退房离去后,倒可续订。” 他停顿半晌,不见步忘归反驳方才继续:“仙子毕竟是姑娘家,同居一室,于她名声有碍。” “灵隐镇中潜伏了不少我的仇人,去住大可不必。” 步忘归瞧着子长,忽地凑近他撞了下肩:“韩公子方才说,今日退房。不知可否想想办法带我一道离开?” 第81章 神君也觉得这狐族貌美 子长思索片刻,忽地为他想到了个好去处:“若公子为躲避仇家只是离开江陵灵隐山地界,自然可以。当然,如果公子不知去往何地,在下倒有个提议。” “你说。” 子长笑道:“待仙子用过早膳,公子可同我们一道前往洞集宝玄之天。” 元菲闻声不禁扭头看他,只见步忘归露出好奇神色:“那不是神君级别才能管辖的洞天福地?你们竟能肆意往来?” 子长不语,只吊足了步忘归的胃口。 直到三人到达洞集宝玄之天后,眼见着子长恢复神君模样,步忘归光是盯着他额间的金色龙纹便看了半刻有余。 他侧首看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元菲:“仙子早都知道?” 元菲抬眼:“既是故友,自然知道。” “为何仙子会有神君故友——” 想来轮转神君白日间会去监督转生池的修缮工作,所以此刻并不在宝玄阁中,只给元菲留下了字条:“凉鸢姑娘昨日便已醒转,可去后院定心池旁木屋寻她。” 元菲收起那字条,径直走向后院:“说来话长。” 步忘归见她表情郑重,看上去并不是随口敷衍他。虽看得明白,但他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说来话长”到底能有多长。 众人来到后院时,只见凉鸢已然恢复了平素人形模样。 整个身体不再泛着青紫色,硕大的三尾收起,原本惨败的嘴唇也终于有了血色。 元菲主动向她招手:“凉鸢姑娘,我们来接你回家。” 子长却在看清她的长相后猛然顿住了脚步。 凉鸢听轮转神君说起,当天夜里送她前来洞集宝玄之天的是一位散仙和神君大人,因此见着元菲和子长很是感激:“多谢仙子和神君大人救命之恩。” 子长避开她的大礼:“救你的神君另有其人,本君万万受不起。” 凉鸢不免好奇:“那那位神君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元菲笑笑:“不急,总有机会见到。” 步忘归闻言却觉不对,她这些日子除祟分明同顾砚则他们形影不离,除非是云庭派中藏了位跟这韩公子般隐藏身份的神君,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他想着又盯着子长看了几眼,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凉鸢。 “神君也觉得这狐族姑娘貌美?” 哪怕已知子长的神君身份,步忘归也不会因此有任何忌惮:管他什么人神妖魔,人好就成:“额间绒花印记应是天狐族,据说是狐族乃至魔族中最为貌美的一类。” 子长抬手扶额:“在下只觉她生得和在下未婚妻,未免太过相似。” 步忘归闻声不禁拍手鼓掌:“如今仙族主动找姑娘搭讪流行的都是反套路吗?” 元菲听见掌声没忍住看向他,却听见子长开口道:“凉鸢姑娘,萁尾山衿伐,可是你什么人?” 本还带着笑意的凉鸢听见子长这话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那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生生看呆了步忘归与子长两人,元菲倒很熟悉这神色:这两人大概是任何看见对方就想撕裂彼此的关系。 “敢问大人,衿伐可是您什么人?” 子长不觉有异,如实答道:“未婚妻。” 元菲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半只眼。 “衿伐与我,是孪生姐妹。” 凉鸢和衿伐乃是天狐族统领楼镇座下首席祭司的孪生女儿。 楼镇与夫人多年未育,终是在祭司占卜十年后终于得到明确指示,必须要过继一位未满三岁,出生于闰年闰月闰日的小女孩为女儿,方可带来往后的子嗣。 祭司在萁尾山中苦苦寻觅,才发现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家这对方才周岁的双生花便是闰年闰月闰日生。 他将较为乖巧温和的凉鸢送给了统领夫人,之后统领与夫人果然正如神谕所言,连生三个儿子,天狐部落总算后继有人。 许是窥测天意为自己带来了灾难,祭司与妻子都在不久后离开人世,撒手之前只来得及将另一位女儿送回王城之外的家乡村落抚养。 那生长于萁尾山绕水村的祭司女儿,便是衿伐。 故事听到这里,元菲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 之前听闻子长即将与天狐族成婚时,她还觉着奇怪,普通天狐族想必没什么机会能跟神君产生交集,可若说天狐贵族,她分明记得楼家大叔只有三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调皮儿子。 原是在她身死的这三百年间,楼家那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女儿被自己从绕水村返回王城的亲姐姐抢了青梅竹马的爱人不说,还成功挑拨楼镇夫妇与她的关系将她逐出萁尾山天狐部落,就连从小一道长大的三个弟弟,也都同衿伐更为亲密。 第82章 竟就这样任由她作践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元菲还是忍不住问道:“青梅竹马的爱人,那汪二公子——” 凉鸢听见“汪二公子”四字时,眼底的不平之气瞬间消散一空:“能遇见相公,是我三生有幸。” 只听得元菲又火上浇油:“那子长你?”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子长难得面上出现了些崩裂神情,他看向凉鸢,只低声道:“凉鸢姑娘,在下并非质疑你所说之事,但无论何等指控,都需证据。” 元菲听在耳里,心道子长昔年能轻易看穿岚雨的种种把戏多番回护于她,怎地如今倒是自己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没有证据。”凉鸢摇头,显然对这些前尘往事早已不再执着:“告知神君此事,也只是因着您是仙子的朋友。信服与否,我无法强加于您。” 元菲却是不解:“凉鸢姑娘受此大辱,竟就这样任由她作践了吗?” “前些年还觉得痛恨至极,夜不能寐。” 无论如何,忽地遭逢身世变故,都会令人愤懑:“可后来在厌火峰中住惯了,又遇见了相公,瞧着这世上还有许多除却仇恨外更有意思的事儿,倒也不再去想那些过往。” 凉鸢说着难免自嘲:“况且无论爹娘,荣垚还是弟弟们,会轻易地信任她而抛弃我。或许本就是因为我不如她灿烂炽烈,惹人喜爱。” 她其实并未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荣垚最初还是对她坚定不移,可衿伐竟在一次盛宴后主动献身,后来更是暗结珠胎。 衿伐与她相约前去城外山谷踏青,硬生生摔没了那孩子嫁祸于她,本就心怀愧疚的荣垚从此坚定不移地站在衿伐身边,还总斥责凉鸢因为嫉妒变得面目全非。 先前还因为衿伐为人不检点而疏远她的楼镇夫妇因着这事儿也对凉鸢生出隔阂,只觉她心思太过毒辣,竟不惜伤害亲生姐妹也要在荣垚面前争宠,着实不顾脸面。 加之衿伐不断挑拨,自然逐渐疏远。 更不必提衿伐以她的名义给三个弟弟送去吃食,却害得他们腹中绞痛了好些时日,凉鸢那时百口莫辩,此事也终究成为压垮她与爹娘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楼镇夫妇因此将凉鸢赶出了萁尾山,她一路向东来到灵隐山,瞧着这处山林茂密,花草鱼虫十分热情,终是决意定居于此。 独自一人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捡回了被自家大哥推下山崖的汪二公子,方才开始了人生新篇章。 如今厌火峰中有人在等她回家,从前那些龌龊往事,她甚至连回忆都觉得恶心,更不会想要再去沾染。 将凉鸢送回山间小筑后,元菲难免感叹:“像我这般有仇必报的人,当是一辈子都没法理解她。” 子长却是许久不语。 元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她所言的确也并非全是真话,女子之间的矛盾,你见惯了我和岚雨,还能看不明白。” 她实在不想让子长心情不好,一个劲安慰:“若是问我岚雨此人如何,我肯定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才解恨,还会在原有基础上翻倍抹黑。” 子长终是难得轻笑了声:“罢了,不说这些。倒叫魔君一小姑娘来安慰我,面上着实挂不住。” 他确实不再提这档子事儿,只向她解释为何要将步忘归留在洞集宝玄之天:“说起来,我总觉得的步忘归此人莫名面熟。你也知我是修史之人,阅书无数,也过手无数画像残篇,但步忘归绝非那些故纸堆中的剪影。” 元菲颔首:“所以你传音给轮转前辈,告诉他你带了人住在洞集宝玄之天,还想让他帮着看看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子长没有否认:“况且区区人族之身能跟和渊并称,本就蹊跷至极。” 他在神女庙中与元菲告别,只约定十日后再见:“对了,云庭派外界咒法中包含驱魔术文,魔君千万勿要因为思念和渊擅闯。” 元菲闻言登时红了脸:“谁,谁思念了。” 子长不禁笑道:“本还想给魔君指条明路,不过既然并不思念,倒是在下多此一举。” 只听“唉”的一声叹气:“子长神君,你我多少年的交情,怎地非要如此折腾我才罢休。” “罢了罢了,”瞧着她这副模样,子长方才觉得过去熟悉的明真魔君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参峰十六仙门之一的启神阁,与云庭派禁闭谷有条暗道连通。我猜应是步忘归为着下山方便自己炸的,你可去寻。” 第83章 这不是有惊喜等着你 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甬道,元菲总算明白子长为什么说应是“步忘归炸的”了。 这方式这水准,确实符合他的风格。 元菲一路行至禁闭谷外,只发现一个暗格。 她轻轻推了推,甬道尽头的石门翻转开,她从中钻了出去,正好对上晋龄的大脸。 晋龄本是听着屋内有声音响起前来查探,眼睁睁看着那与床板合为一体的墙纸变成门转开又钻出来了仙子,他惊得险些喊出声。 好在他反应够快,在出声前自己憋了回去。 “我就说步师兄在禁闭谷长待的房间怎么可能没有下山密道!“ 晋龄兴冲冲地抓了正端坐床间静心打坐的夏年睁眼看来:“仙子,仙子真的来找我们玩了。” 元菲摆手:“不不不,别误会,你们顾师兄人呢。” 本还兴致盎然的两小朋友闻言瞬间对视一眼:“切,仙子你重色轻友。” 元菲耸耸肩:“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们虽然知道,但憋了这几日实在太过无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有趣的活物,自然是少年心性希望她能先跟自己玩会儿。 不过看着元菲确实没有兴致,他们只得道:“师兄在山崖之上同掌门论道,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仙子你现在过去也没人,倒不如就在我们这儿等他。” 说得倒也有道理,元菲这才认真扫视一圈屋内,除却桌上放着的晚间送来但他们明显瞧不上的窝窝头之外,就只有一把烂兮兮的椅子和两张连草席都懒得铺的石床。 条件还真是艰苦卓绝。 元菲索性坐在晋龄床边,同他们聊天道:“我这几日多方打探,大抵已经清楚了派中情况。现下关着你们,想必也是打算“论道大会”当天用来炼丹。” 他们并不意外元菲会得知消息,但夏年却道:“仙子有所不知,我们甚至包括灵隐山中的小妖兽们其实都只是辅助。” “是啊,大仙儿们才是重点。” 元菲接过他的话,却见晋龄猛地压低声音凑近她摆手道:“不不不,仙子,连你都只是辅助。听他们说,那日会有一位高等魔族前来。” 面上虽并无反应,元菲却能够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下沉了些:“怎么说?” “高等魔族,只会是魔界王族或贵族。他们的法力甚至能与神君相媲美,你想想若把这么一只大妖扔去炼丹,是什么概念。” 晋龄一边说一边不解:“虽说这几日来送饭或是换班看守的那些人都这么传,可我觉得介勒真人就是脑子出了问题在痴人说梦,哪来的魔族给他炼丹。” 元菲没有接话,她觉着应当不是介勒真人脑子出了问题,而是她太过大意露了马脚。 那日“空迹”相邀的或许从来就不是灵隐仙子,而是藏在这尊皮囊下的明真魔君。 可他又会从何处得知这消息。 知道真相的人到目前为止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虬祖与子长都能信得过,轮转神君又怎会屑于与这些蝼蚁人族纠缠。 见元菲半晌不曾开口,晋龄和夏年还当她是吓到了,这才嘻嘻哈哈道:“仙子放心,且不说高等魔族怎么会来。就算真的来了,我们也不会让介勒轻易抓了人家去炼丹。” 两人吐槽起介勒来都是毫不留情:“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邪法,传出去我们云庭派当真要沦为修仙界笑千百年的笑柄。” 元菲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两人,平复心绪:“况且那日天界也会派人前来,确实无需太过担心。” 晋龄正要开口,却忽地听见门外敲门声传来。 他本以为是看守的人来催他们准备熄灯入睡,正想回怼两句,却听得顾砚则的声音传来:“夜深,早睡。” 晋龄顿时喜笑颜开,拉开门笑道:“师兄师兄,你论道回来了。我们不是故意不睡,这不是有惊喜等着你!” 只感受到身边有什么东西猛地冲出去,晋龄没反应过来,夏年却在屋内已然目瞪口呆。 元菲跟那山间到处乱窜的石子妖似的蹦跶进顾砚则怀中揽住他的颈,仰首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隔了九秋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半个时辰。 直到元菲舍得放开他时,这才发现顾砚则身后还站着一人。 那白发苍苍的老者,眼神比之那日在神女庙中见到时温和自然得多,应是真正的空迹真人。 元菲几乎立刻跟雷击似的后退几步,鞠躬道歉:“真人对不起!” 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 她又一次猛地推回房内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喘气。 却见夏年和晋龄都伸手捂住了脸摇头叹气:“都跟仙子说了,师兄是跟掌门一起在山崖上论道。” 如此竟还这般冲动,简直令人发指。 第84章 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之后还是空迹真人率先道:“砚则此番下山,倒是有奇遇。” 顾砚则侧身行礼:“师父说笑。” “分别数日,确实当好好叙旧,你且去吧。” 只听着空迹真人脚步声渐远,元菲方才长舒一口气不再抵着门后,下一秒便又听得敲门声响起。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仰头看着顾砚则笑道:“顾公子,久违。” 他只伸手将她拎出房间走了几步,并未返回隔壁自己屋内,而是去到不远处的亭台之中。 元菲四处打量这禁闭谷,周遭三面环山,除却东北角建了几排弟子卧房外再无其他,虽有瀑布溪流蜿蜒而过,却还是显得冷清。 顾砚则停下脚步回首看她,正好对上她方才收回的目光:“神君,这里看星星比神女庙好像近很多。” 她很喜欢人界的星空,每到夜里,就是呆坐着看上几个时辰也不觉厌烦。 “汪府之事已了?” 顾砚则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若非接回了凉鸢她想必不会轻易擅离职守,他明显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嗯,已把凉鸢姑娘送回了汪二公子身边,还顺带知道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元菲噼里啪啦将凉鸢与衿伐之间的故事说给顾砚则听:“当然啦,这不过凉鸢姑娘一面之词。我也不好随意评价,只觉着子长神君这婚事当慎重考虑才是。” 她说着不免叹气:“说起来子长神君情路如此坎坷,许是该去月老那儿求求姻缘。” 顾砚则与衿伐也不过数面之缘,只瞧着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子长并非愚钝之人,心中自会有所计较。” 元菲点头,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起来我方才听晋龄他们说,‘论道大会’那日会有位高等魔族前来自投罗网,神君知道这事儿吗?” 连晋龄他们都能听到风声,顾砚则自然早就有所耳闻。 但他确实没太在意此事,有他在这儿,哪怕举云庭派全派之力,也无人能伤元菲分毫。 “问题并非伤不伤我。” 元菲不免失笑:“而是他们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呀。” 顾砚则侧首看她,见她一脸茫然,终是叹道:“除却你我与虬祖、子长和轮转前辈外,还有一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停顿片刻,微微蹙眉:“御元大灵丹这等邪性药法,来源何处,连子长都说要回绝圣天藏书阁确认。想来应是与灵识挪移一般,属于上古秘法凶术。” 元菲原本还不曾反应过来,这会儿却是震惊不已:“可轮转前辈说,伤害灵隐仙子之人是只男性白泽。介勒真人分明最恨魔族,为何还会与他往来。” “他可不知那人是魔族。” 元菲依旧觉得诧异:“但白泽也是魔族,怎会做出戕害同类之事——” 为何不会呢。 戕害同类之事,自古以来,无论仙魔人三族,都没少做。 那更不必提非我族类之间的战役,更是数不胜数。 若那白泽有所图谋,利用灵隐山区区一山魔族性命便能达成心愿,他又何必在意。 正如他为了能让元菲重生,不惜伤害灵隐仙子本尊一般,不也并未在意灵隐仙子此人,亦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元菲垂首,一时也不知是该感谢此人,还是怨恨。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活,但既能重来一次,她无论如何都是欢喜居多。 可这些日子她因着汪府之事忙前忙后却从来不曾细想过,她的重生是建立在另一条无辜性命的消失之上。 “神君,那只白泽究竟会是谁,你可有头绪。” 连顾砚则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在听见这话时不自觉握住了剑柄。 明清是赤华魔君从丰都捡回无蒿境的人魔混血,他过去便曾问过元菲,明清是人族同何等魔族混血。 “兽类,父君猜测可能是虎豹或者熊妖,但明清自己不清楚。” 他自小便是人形,也从未有过化回原型的时候,赤华魔君说那是因为他的爹娘中为魔族的那一人本就已是人魔混血,血统逐渐淡化,所以才会出现如此状况。 至于虎豹或是熊妖,则是通过明清射箭与打斗时的天生姿势推断,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定论。 所以他也有可能是祁连山中其余白泽与人族混血。 毕竟依照轮转神君所言,祁连山白泽避世隐居到几近灭族,为了能够维持族群,他们最终还是会与人族通婚生育。 “不知。” 他的手瞬间放松,只看向她道:“魔君可有头绪。” 元菲轻叹一声摇摇头:“暂时没有,只是觉得气恼。既能找到我的残识便送去转世有何不可,偏生要以旁人的性命助我重生,如此举动我还不能全然怪罪于他,否则反倒显得我这人不知感恩。” 可他这行止,又叫人如何能真心感恩。 元菲越想越不是滋味,只委屈巴巴地看向顾砚则:“神君,你说真正的灵隐仙子,应是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了对吧。” 和人族与魔族不同,仙族因为动辄千百万年的寿命,加之法力确实雄厚所向披靡,看上去似乎无懈可击,但其实他们有一处致命弊病。 一旦身死,便是彻底灰飞烟灭,不再转世。 元菲从前觉着这也未免太过惨烈,但转念一想,人老神仙们都活了几万年之久,再转世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死透了自在。 就如盘古大神般,身体化作大地,四肢化作山脉,还为世界建设做出了难能可贵的贡献。 可对于那些不断经历渡劫的年轻神仙而言,这般下场还是令人胆战心惊。 所以仙族的人数这些年来其实宏观来看只减不增,着实情有可原。 顾砚则默默颔首,大抵是猜到元菲所想,本想安慰却听得她自己开了口:“唉,但能把身体借给我这么好的人,她应该也不会太失望。” 她笑着揉揉鼻尖,看向顾砚则:“而且我一定会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第85章 三百年不思悔改之人 她这番话确实不是妄语。 哪怕是在被伏魔剑刺中即将形神俱灭时,她也依旧希望能够转世投胎好好重活一次。 从元菲了解到的灵隐仙子看来,她大抵是位沉迷修仙,术法高超之人。这短暂一生或许还有许多没有走过看过的地方,但身为散仙能得当地百姓建庙祭拜,香火兴旺,供品更是络绎不绝,想必定然竭尽全力帮助了许多人。 她会继续做好这一方散仙,与此同时,再去体验灵隐仙子因为醉心修练而忽略的世间万事万物。 “魔君如此心念,那位仙子自是不会失望。” 两人话音未落,却忽地感受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元菲下意识抬首看去,只见灵隐山群峰间乌云压顶,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滚滚惊雷。 她不禁与顾砚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天劫。” 天劫这东西没有定数,有人在感受到自身境界突破后会前去三界交界之处的龙吼湾静静等待,有时可能登上十天半个月,更有甚者,听闻等待十年也并非少数。 当然,也有人可能正在山头打坐,根本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忽地就被天界劈上身,成为了一位仙族。 此刻见它如此声势浩大却也算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云庭派中,元菲第一反应本是空迹真人或是顾砚则的哪位师叔终于熬到了飞升境界,但转念一想,才发现她忘记了这派中可还有位渡劫的道君。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曾猜错。 只见那天劫猛地冲向禁闭谷中的女弟子房间,生生劈开了一整排弟子卧房。 元菲这才意识到,原来岚雨也被关在此处。 子长神君绝口不提此事,还真是时刻都想着为他的宝贝和渊遮掩。 不过听他说起那么多往事之后,元菲如今倒还真没过去那般忌惮岚雨。 岚雨欠她的债她自会一点点讨回来,但至少在顾砚则心意这件事上,她早已不必再将她继续放在眼里。 女弟子的卧房位于半山腰间,与男弟子相隔甚远,元菲远远瞧着岚雨从那道天劫中迎难而出,神色复杂地抿起唇角:“这就成功了啊。” 顾砚则听见她这语气不免疑惑,听着怎么像她还挺开心。 “被天劫劈死也太便宜她了。” 原来如此。 顾砚则不免失笑:“魔君所言甚是。” “所以你是把她寝殿烧了有扔下转生池了吗。” 就算没从子长那里得到确切答案,但元菲又并非傻子,结合种种迹象和态度细想,总能摸出一条还算完整的线索。 顾砚则闻声总算没再像从前那般避而不谈:“寻芳殿。” 元菲恍然大悟:“明白,神君是烧了太行神君寝殿,又把岚雨扔下了转生池。” 他没承认,却也没反驳。 “神君,我很笨的。” 元菲郑重其事地看向他:“很多事你不明说我压根不懂,仔细想想,我的聪明才智大概都用来对付那位了。” 这厢话音未落,那厢渡劫飞升成功的岚雨显然是在半空中注意到了传来窃语声的凉亭,她直冲而下,立于顾砚则与元菲身前。 元菲冷笑一声,避开眼懒得搭理她。 顾砚则则拱手行礼:“恭喜。” 岚雨并未立刻向元菲发难,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砚则,许久才道:“师兄,是化人对吧。” 她的语气肯定,并非询问。 顾砚则亦是如实相告:“是。” 元菲并不知晓,其实这也是时隔三百年来,岚雨第一次直面和渊。 思及这三百年来做牛做马,还曾堕为猪狗,她的双眸不自觉泛起绯红:“师兄至今依旧不觉对我太过残忍是吗?” 元菲闻声莫名看向岚雨,扔下转生池的过程中虽说是有些皮肉之苦,但做人三百年如此顺利地飞升星君,说到底还是顾砚则帮了她才是,有什么残忍可言。 “寻常仙族即使误入畜牲道,经历一世也当能重回人道。” 元菲猛地扭头看向顾砚则,只听得他紧接着又道:“如你这般,三百年不思悔改之人,确实少见。” 六道轮回分为人道、天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和畜牲道。其中以人道为中心,人族行善积德可成天人,而若是作恶多端,则会堕入饿鬼和畜牲道。 反之,畜牲道若想转世为人,则需积累福报方可达成心愿。 本以为岚雨只受了一道转生池洗涮之苦,虽会皮开肉绽神识抽离,可总共不超过五秒时间便能挣脱,对于仙族众人而言,忍忍也就过了。 比起天劫剜心穿身恨不得扒下层皮,转生池之苦,确实不在话下。 可元菲怎么也不料顾砚则竟是将她扔进了“畜牲道”中。 更想不到,她做了将近三百年猪狗马牛,直到十七年前方才重新转世为今日的云庭派弟子“岑听雨”。 真是老天长眼,才没叫这等作恶多端之人轻易渡劫,飞升星君。 前些日子她还总忍不住吐槽天劫不靠谱,如此看来天劫有时候还是算得上相当明事理。 “师兄!明真魔君早就已经死了,你就算折磨我一辈子,她也永远回不来。” 岚雨这才终于将矛头指向元菲:“你疯了三百年,如今竟是需要找替身来安慰自己。你看看你自己,都被她折磨成什么样了!” 元菲觉着现下这场面着实有趣,倒也顺着岚雨演戏,露出不解神情看向顾砚则:“顾公子,岑姑娘所言,是何意。” 顾砚则并无反应,只听得岚雨轻笑道:“岑姑娘?你是前些日子对本君吆来喝去惯了,还不明白如今局面不成?!” 只见一道白袖骤然打出,元菲闪避不及,便被她生生击中膝盖,猛然跪地:“本君所言何意,你是听不明白?” 她说着又要动手,却被顾砚则拦住了去路。 他伸手扶起身旁的元菲,根本不给岚雨挣脱的机会,禁锢着她的手骤然施力,将她按跪在地。 第86章 想必和渊神君不会倾心小女 “师兄!她根本不是元菲,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岚雨眼看着元菲被顾砚则护在身后,嫉恨之情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湮灭:“你不是问我方才所言何意?本君今日就告诉你。” 她放声大笑,根本不在意会引来禁闭谷中其他弟子围观:“你觉得他护着你对吗?觉得他对你比旁人更特殊?那根本不是对你,是对那个早已死透了三百年的明真魔君。” 元菲闻言只继续保持着做戏状态,难以置信地看向顾砚则:“顾公子,你——” 岚雨见她如此只觉心中快意,虽被顾砚则的法术定在砖石地上咯得膝盖生疼,却依旧不语不休:“师兄,她和明真魔君很像,那日第一次下山,你就发现了不是吗。” 元菲本以为她是在说茗凰阁中的那番话,却听得岚雨道:“‘本仙瞧着顾师兄剑眉星目,气质超凡,怎么都移不开眼,可如何是好?’,呵,一字不差。” 有些事许是因着年代太过久远,元菲其实记不太清楚,可瞧着岚雨那副模样,她又忽地有了些印象。 射猎大典后不久的天历新年宴,赤华魔君自然会带她一道前往绝圣天。 即使出发前不断叮嘱她不要同人争执起冲突,可赤华魔君刚转身去同天帝聊天,下一秒元菲便拉着明清不见了身影。 她本是想去找虬老哥聊聊他上次说可以带明清练箭法之事,谁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一众仙娥,其中为首的便是岚雨。 元菲不想搭理她,却见岚雨率先行礼:“见过两位少君。” 明清摇头:“在下并非——” “少君”在魔界属于“魔君继承人”的专属称呼,明清只是赤华魔君养子,虽受到器重,但却并非真正的继承人。 元菲不想跟岚雨等人过多纠缠,连礼都懒得回就想拉着明清离开。 谁知却忽地听见岚雨身后有人开口挑衅:“听闻明真少君将来是要嫁与明清大人为妻的不是吗?怎地还总是跟我们和渊神君拉扯不清。” 那仙娥生得妩媚多姿,看上去比岚雨年岁要大些,但依旧很年轻。 人不可貌相,这仙娥虽生得青春貌美,说出口的话听在耳里却令人嫌恶。 她见元菲盯着自己打量,只是轻笑:“少君莫生气,我这般说道也不过是为少君名声着想。既已有婚约,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那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少君小小年纪,就染上了些不三不四的习性呢。” “我呸。” 元菲想也不想就对着那女人扔了颗果核,俯首十分不满地看着她:“也不知是从哪听来些闲言碎语就想着嫁祸本君,那什么婚约当是你满脑子屎壳郎堆出来的婚约才是吧。” 她倒并非故意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只是这群仙娥除却岚雨之外确实无人足以与她对视:“还有你啊,别总是推别人出来攻击本君,背后拱火,算什么。” 这话直指岚雨,可岚雨的目光却越过她,只想着身后来人奔去:“师兄,您看,这次总不是我主动挑衅少君了啊。” 她仰头看向顾砚则,又将“瞬间落泪”的功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方才阿蕊只是劝她既然已跟明清大人定有婚约就别再跟师兄你纠缠不清,我们又不清楚她与明清大人的关系,只好好说清楚不就罢了,非要血口喷人!” 元菲一脸嫌恶地看着岚雨,正待出声,却听得明清道:“这位仙娥所言差矣,方才分明是所谓阿蕊以我们少君举止言行是否合规大做文章,怎地到了你口中,她却成了无辜之人反咬一口我们少君?” 和渊身边站着虬祖,见状不禁屏住呼吸,正想继续每次遇见这种情况打圆场的习惯,却听得和渊道:“少君并未与我纠缠不休,至于她与旁人如何,你只谨记勿嚼舌根即可。” 岚雨闻言却不肯罢休:“师兄!上次天马游车我不过是误会了明真少君一次,你便要我不许这儿不许那儿,今日分明是她先——” “岚雨。” 和渊出声打断喋喋不休的岚雨,只看向她道:“随我进殿。” 他仿佛根本不曾看见元菲般带着岚雨同那一众仙娥进入凌霄殿,虽言语之间并未有什么苛责,但实则也并未公平将这事儿解决。 元菲看在眼里,没忍住轻哼一声。 “人都进殿了,还盯着看。” 虬祖倒是比和渊慢了几步,他笑嘻嘻地凑近元菲:“你和岚雨,唉,以后见面绕着点走吧。” 元菲依旧死死盯着和渊的背影,只感受到虬祖一个脑瓜崩:“虬老哥跟你说话,别走神。” “虬老哥有所不知。” 元菲有意扬高了声音,更不提仙魔二族本就耳力非凡,这一下恨不得整个凌霄殿中的人都能听见:“本君瞧着神君剑眉星目,气质超凡,怎么都移不开眼,可如何是好?” 她明显能感受到和渊脚步一顿,却依旧不肯收敛:“也不知有些人一个劲给本君乱配什么婚约,究竟居心何在。说得好像我有了婚约,神君就能跟她成亲似的。” 虬祖扶额皱眉,恨不得挖个地洞给自己埋起来:“祖宗诶,你可小点声吧。” 谁知竟还真被天帝听了一耳朵,他笑看向赤华魔君道:“本帝瞧着你家少君当是真喜欢和渊,说来和渊这些年也一直未曾婚配,不知魔君心底如何做主?” 赤华魔君心底只恨不得将元菲立刻抓回无蒿境关上两月,可他面上却始终保持微笑道:“明真并非在下一人之女,总得同她娘亲商量过后才可定论。” 他停顿半刻,见和渊神君方才继续道:“更何况,小女年少,心性顽劣。方才不过赌气之举就惹得贻笑大方,想必和渊神君当不会倾心小女。” 天帝闻言只顺势看向和渊:“倾心与否,问问不就可知。” 第87章 西沧国主到 和渊抬眸,正欲开口,却忽地听见殿外传来通传声:“西沧国主到。” 元菲只觉耳朵上猛地被人揪住,回首看去,只见自家娘亲正冷眼瞧着她。 西沧女帝凌映霜昔年在仙魔二界也算得上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与其余女子凭借容貌才情为人熟知不同,凌映霜曾以一己之力击败祸乱紫宸林的凶兽毕方鸟,那毕方当时已然修练千年,比之五百岁刚刚化作人形的凌映霜而言强大得多。 那时还只是西沧长公主的她一战成名,登时名声大噪。 但因着她常年深居简出于洞庭湖底,又早早与赤华魔君订下婚约,众人对她的了解仅凭道听途说,不曾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也更谈不上熟识。 本以为武力这般强大的凌映霜生得当是一副母老虎模样,加上化蛇族原形各个凶神恶煞,众人自是早已带上了这等有色眼镜。 谁知在她与赤华魔君大婚后没多久前去天界做客时,却惊艳了在座无数老神仙们。 红唇黑裙,一双桃花眼眸中带水,一颦一笑风情万种,根本不似戎装巾帼的一贯印象。 可惜漂亮是漂亮,这性格千百年如一日—— 叫人招架不住。 “本国主人还没到,天帝老人家就急着给我女儿拉扯红线。” 凌映霜一路拎着元菲进殿,众人已许久没见过明真少君和她母亲站在一处,此刻瞧着才发现元菲的身形轮廓与凌映霜如出一辙,除却鼻梁像极了赤华魔君,剩下五官几乎与凌映霜一个模子刻出来。 “国主说笑。” 天帝抬手示意仙娥给凌映霜赐座,见她来势汹汹的模样不免揉揉眉心:“也是瞧着小儿女情态令人喜爱,这才做主拉了根红线。” 凌映霜并未回应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和渊,眼底尽是考量:“方才死活挪不开眼的就是那位?” 元菲闻声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她不过是跟和渊赌气,心知他的性格冷清,不喜被人调笑打趣,这才故意说出那番话。 谁知竟被自家娘亲听进耳里。 她扯着笑看向凌映霜:“不是,娘,我就随口胡说。” “瞧着算精神,怎地从前没印象。” 除却虬祖与她称得上是同乡还算相熟外,凌映霜对天界这些神仙大多脸盲:“还是位神君,倒不算辱没门楣,不过他旁边坐着的那小美人儿又是谁。” “是他在人界修道时就认识的师妹,岚雨仙君。” 天帝原本揉着眉心的手这会儿已然抚住了整个额间,凭着他对凌映霜多年了解,甭管她到底看没看上和渊当女婿,接下来的场面都不会叫人心里舒坦。 “哦,想起来了。” 凌映霜这会儿已然抬步走向岚雨,在她与和渊桌前停驻,岚雨见状急忙起身行礼:“见过国主,啊!” 岚雨左脸无缘无故受了这一巴掌,惊得连连后退:“您这是何意!” “啪”的一声,右脸又是一下。 “第一下,是还你花灯节险些害得我儿毁容丧命。” 凌映霜向来自傲,从小到大她也就对天帝还算恭敬,从没把绝圣天其余老神仙们真正放在眼里。 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今儿盯着她垂涎三尺,明儿就传出了魔后在西沧国中豢养面首之名,各个恨不得要口口吐沫淹死她才罢休。 其实她每日光是处理国内事务都能熬到子时之后,还时不时会有暴雨洪灾之类突发情况,她若成日待在无蒿境,西沧国不如不用要了。 “第二下,是叫你知道嚼人舌根败坏名声,得学会付出代价。” 她这话不仅说给岚雨,也是说给其余人听。 “映霜。” 赤华魔君默默不语地看着凌映霜表演了这许久,直到这会儿才缓缓出声:“难得来次绝圣天,勿要坏了众仙友气氛。” 天帝这会儿也终于将手从面上拿下来,心知这两口子明显为了元菲总被岚雨欺负憋着口气,这会儿合起伙来给人下马威罢了。 说来岚雨也是不识趣。 和渊对谁都一副拒人三尺之外的模样,唯独明真少君在他跟前胡闹了那么久也没见他不满,若非心中有情,想必早都甩袖赶开了。 她这么闹腾旁人便罢,偏生踢上元菲这块铁板。 赤华魔君看上去只当小辈们闹别扭算不得大事,背后自有他家那女霸王赶来闹事,两人白脸红脸合作愉快,丢尽颜面的唯岚雨与那些看热闹欺负人的众仙而已。 天帝心知仙魔二族向来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和睦,偶有矛盾也是难免。魔君夫妇想要整治一个小小仙君,他自然不会偏袒。 “映霜护儿心切,还望天帝海涵。” 更何况赤华魔君此刻毫不犹豫地向他请罪,也算给足了面子,他自然乐得顺势转移话题,笑看向元菲:“说起这红线,本帝倒疏忽了,明真少君自己又是如何想法。” 第88章 那只能叫倒贴了吧 元菲跟只小老鼠似的偷瞄自家娘亲两眼,接着才看向天帝“哈哈”一笑:“回天帝的话,明真还小,不着急。” 天帝闻言难免感叹,若非见着元菲,倒还真不觉自己年岁之久。众人也由此就着天帝所言,你来我往之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元菲缓缓移到赤华魔君身边坐下,却见岚雨正梨花带雨地向和渊哭诉,而他亦是好言安慰,根本连看都不曾向她这处看一眼。 为此元菲不免暗自恼怒,竟连明清给她端来了平素最爱的香芋酥都没注意。 凌映霜有些日子未见明清,见他出落得比从前壮实了些,不免笑道:“明清这些日子功课和术法都修炼得如何。” “回娘的话,一切都好。” 元菲这才注意到手边多了盘香芋酥,伸手塞进口中半颗:“既然都叫娘了,就不用加上回话两字。怪生分的。” 她顺势递给明清一块:“光给我拿,你也吃呀。” 明清见状也不自己接过,而是直接要她举着咬了口。 他两自小在旁人眼中就是兄妹,如此倒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看在刚刚进殿的子长眼里就是另一番光景:“什么情况?” 青俞跟在他身旁却正侧首与螭浮说话,并未注意到子长看见的场景:“何事?” 子长瞧见明清总算把那块香芋酥自己拿了过去,而元菲又泄愤般举起一块恶狠狠地盯着某个方向,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算了,无事。” 青俞不明所以,只大踏步地行至和渊的方向:“今日你来得倒早,我们方才还去昆仑殿中寻你,问了殿中仙娥方知你已同虬祖一道出发了。” 和渊颔首:“他昨日宿在昆仑殿。” 子长与虬祖昨日晚间都在和渊殿内打牌,虬祖在绝圣天没有住处,一向都是宿在昆仑殿。 青俞点头,这才瞧见岚雨那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免好奇:“大过节的仙君怎地如此沮丧。” 岚雨闻声可怜兮兮地抬眼看向青俞:“回星君话,我,我,呜,不说也罢。” 被人扇耳光这种事说起来自然丢人,她这会儿总算不再假哭,而是真的伤心至极。 青俞看向和渊,见他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索性不再继续追问,回首继续同螭浮继续方才话题。 子长自顾自拿了盘花生剥着玩,只听得岚雨依旧在低声更咽,和渊竟是难得好耐心地正在安慰,他不免觉得好奇:“和渊。” “何事。” 他扬扬下巴,示意对面席位中恨不得两只眼睛把和渊瞪穿的某人:“差不多行了,小姑娘快气炸了。” 和渊闻声连看都不看元菲:“亲人俱在身边,无需挂心。” 子长听得这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本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元菲又给明清递了块糕点,然后伸出手直接替他抹抹唇角,忽然“噗”地笑出声。 元菲显然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这才发现竟是子长神君来了,很开怀地向他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 子长亦报以回礼,却感受到一道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都不用看他:“我瞧着那小子同少君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不过少君应是没那意思,大可放心。” 和渊半晌无言,许久才道:“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只见虬祖结束了同西沧女帝的叙旧走向元菲,不知元菲拉着明清跟虬祖说了什么,反正三人都笑得挺开心。 直到虬祖缓步回到坐席之中,子长才开口问道:“聊什么呢。” “和明真?” 虬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角安然列席:“之前答应她带明清去雾观河畔练习箭法,咱们后日不是去射猎吗,叫上一起。” 子长闻言不动声色地冲虬祖挑了挑眉,眼神指向和渊只做口型道:“拱火。” 虬祖一个不稳险些向后仰翻:“明清?” 眼见子长点头,虬祖伸出两只手在胸前摆了个叉,摇头:“不可能。” 和渊侧首看向他两,吓得虬祖猛地放下手,重重一声嗑上了桌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将手收进衣袖中笑看向和渊:“仙君不哭了?” 方才瞧着他那般认真地安慰岚雨,还以为这人根本不曾注意自己同子长的动作。 见和渊不语,虬祖只得顺着这话继续道:“仙君也不必太过伤心,凌国主的性子一向如此,加上护女心切,能理解。” 岚雨心知虬祖即使总在打圆场,实则心底从来都站在元菲那边,只挤出一丝笑意敷衍:“星君所言甚是,我并未怪罪国主。只觉着今日乃天界新年宴席,她如此这般大闹,却是有些不将咱们仙族放在眼里。” 将自己的委屈放大至整个仙族,岚雨这话的声音不小,至少周遭数十位仙族都能听见。 眼瞧着蓬莱岛三星进了殿专程过来打招呼的元菲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虽看见虬祖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她却还是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岚雨:“仙君,我想你是怪罪我娘了。” 虬祖伸手接过子长方才分了一半给他的花生米,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进其中。 “她虽确实如你所说,不怎么在意你们仙族。” 子长更了一声,险些笑出声,只听得元菲又道:“但今日这事儿,她是真的只不把你一人放在眼里而已。所以我也劝你省省功夫,大可不必拉着你们全族共沉沦。” “哈哈哈哈哈。” 子长终是没忍住仰首大笑,即使岚雨气得脸色铁青他依旧没能及时憋回去。 “少君。” 岚雨当然也不肯示弱:“从前我还奇怪赤华魔君那般谦逊温和之人,如何能养得出如您这般跋扈骄纵的女儿。” 她说着只轻哼一声:“如今看来,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西沧国主年少时就已同赤华魔君定亲,两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骄纵张扬些那叫情趣。如少君这般总是主动追着师兄还自作多情的,那只能叫倒贴了吧?” 第89章 从未见过他为任何一人停滞目光 元菲闻声登时变了脸色,不过她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努力堆出笑意:“仙君说笑,要论倒贴的经验,又有谁能比得上仙君呢。” 这会儿蓬莱岛三星已然走到了坐席处,元菲懒得再同岚雨纠缠,只抬步走向三位仙翁:“见过三位爷爷。” 几位仙翁前些日子来常见到元菲,见她人可爱又懂礼貌,本就很是喜欢,此刻更是各个露出和蔼笑意:“年前不怎么见你再来蓬莱,忙什么去了。” 元菲叹气:“功课到了年终考察的时候,连背了多日《神论》和《万魔简史》,人都快虚脱了。” 仙翁们俱是摸着胡子笑道:“少君身为魔界储君,功课学业确实不该落下。这些日子得了空,可再叫和渊他们带你来玩。” 元菲答应得极其爽快:“好。” 却听得螭浮难得插话道:“说起垂钓,青俞相邀少君数次,是不是到如今都还没去过汉江。” 寿星爷爷听闻此言不免打趣:“看来盖竹溪与汉江中的鱼儿当是该打一架,看看谁更美味方才能吸引少君前去。” 元菲还没来得及搭话,又见子长笑道:“都怪和渊与我当初邀请少君垂钓时第一反应便是盖竹溪,说到底还是青俞总自顾自跑去汉江,不想被我们打扰罢。” 这话说得自然,听在岚雨耳中却叫她硬生生愣在原地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 她知道和渊时常前往蓬莱盖竹溪垂钓,有时独自一人,有时也会叫上子长神君等人一道。 虽说她自己觉着钓鱼无趣从未去过,但和渊或是其余神君星君们确实也从未邀请过她一同前去。 可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元菲显然早已同他们一道去过无数次盖竹溪。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和渊,见他面色如常,更是早习惯了众人这般谈笑晏晏的场景。 岚雨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锋利的指甲险些划破手心。 她缓缓从和渊身边站起身,只低声道快要开席她要去同其他仙君共同落座,和渊闻声只是颔首,并未有任何要留她的意思。 她这才意识到只要有元菲在的时候,和渊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即使他极力控制自己,还是偶尔会有片刻失神。 岚雨认识和渊很多年,知道易无涯的存在,也遇上过无数次仙魔两界不同女子对他献殷勤而他礼貌拒绝的情况。 可她从未见过他为了任何一个人停滞目光。 甚至就连元菲冲着旁人笑得眉眼弯弯时,许是和渊自己都不曾注意,他的唇角也随之弯起。 即使只有一瞬,依旧笑过。 钻心的恨意几乎席卷整个身体,与元菲擦肩而过的时候,岚雨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想要撕碎她的冲动。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做。 那年新年盛宴此时此刻以不同的形式倒映在元菲同岚雨两人脑海中,元菲错愕看向顾砚则,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从一句戏言就认出了自己。 “既已成功飞升,合该早日返回天界。” 顾砚则并不打算与岚雨继续纠缠:“云庭派已非久留之地。” 这会儿已逐渐有弟子经过刚才的惊吓回过神来远远地开始往凉亭这边移动,想要亲眼看看飞升的神仙是何模样,岚雨也的确并不想久留。 但在临走之前,她却怎么也不能容忍之后她返回天界,灵隐仙子反而可以一直陪伴在顾砚则身边:“还有件事儿,你或许有所不知。” 她又一次看向元菲冷笑:“现下云庭派正逢动荡,我师兄却依旧留在此处,是为何事。” 元菲闻言反应倒是极快:“想必是顾公子有所怀疑,那传得沸沸扬扬的高等魔族也许会是明真魔君。” 岚雨的话被她抢先说出口,瞧着岚雨那副吞了苍蝇的神情,元菲只耸耸肩:“你都说她死绝了,就算顾公子真的有所期待,不也是痴人说梦。本仙瞧着他确实挺喜欢我,倒不如真陪他等一遭。” 第90章 你会对她另眼相待吗 元菲瞧着岚雨最后离去时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久久都未能停住笑意。 过了半晌才终于平复心情看向顾砚则道:“神君,如果我真的不是我,比如说,在这三百年间,真的有人与明真魔君十分相似,你会对她另眼相待吗?” 其实并非没有。 那一日和渊剿除妖兽后返回昆仑殿述职,忽地听见南天门外雷声大动,鼓乐齐鸣,方知又有了新的散仙渡劫成功飞升绝圣天。 他并无兴致,却听得虬祖在殿外吆喝:“诶,你在呢。走走走,看热闹去。” 架不住他与子长两人盛情相邀,和渊只跟着一道前去南天门前,瞧着是位女仙君成功飞升。 虽是初来乍到,但柔嘉仙君出身昆仑山赤丹派,与青俞算是同出一门,总追在他身后唤声“老祖宗”。 柔嘉仙君热情奔放,也不畏生,因为青俞的缘故认识子长等人后便常往来,久而久之,越发熟络。 那日众人又一道前去盖竹溪玩乐,柔嘉仙君摸蟹时被钳夹划伤,因着都是三星养了百年的老蟹,被划伤后若不及时止血,甚至有损修为。 子长想着和渊定居此地应是有些常用药物,索性推着他带柔嘉前去上药。 起初还不觉有异,随后众人总能为他和柔嘉制造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独处时间,和渊才意识到问题。 再往后即使众人直接去房外敲门他也总装不在,甚至不惜每日起个大早跑去无蒿境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坐上一天,也懒得搭理这档子荒唐。 无蒿境彼岸花田往深处有一处湖心岛,平素不说人,连只鬼都看不见。 和渊躲了将近半年,终是被童孤撞破:“是说这段时日见你去过尸胡殿后压根没离开,本还当你会在皇极殿,原来躲在这儿。” 童孤拾起裙摆在他身侧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一坛“碧云天”递给他。 “碧云天”乃是仙桂佳酿,萃取雾观河畔金秋八月的金桂酿制成酒,花香酒香交缠一处,只一口便叫人流连忘返。 “蓬莱聒噪,寻处清净。” 童孤闻声只仰首灌下将近半坛酒:“他们也是好意。初遇时瞧着那姑娘确实有三分相似,也不知听他们忽悠了些什么,如今学得九成像,反而别扭。” 和渊亦是打开酒坛一饮而尽,瞧着湖心那点点星空倒映难免失笑。 魔界常年黑暗,明明是清早却还有星辰高悬天际,难怪元菲总抱怨根本很难分清日夜颠倒。 只听见他沉声道:“世间相像之人无数,却始终不是同一人。” 童孤不解:“既能想明白,又为何成日守在尸胡殿。” “转世轮回,总好过魂飞魄散。” 他希望她还有机会继续活着。 仅此而已。 童孤握着酒坛的手微微收紧,另一手随之覆上另一面酒坛,许久才道:“从前总觉得我们少君遇人不淑,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被沙糊了才看上你这么个能说两个字绝不多言半句话的万年冰山。” 甚至直到大战结束后那年,童孤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和渊对元菲之情并不输于元菲对他。 “确实看得出星君更倾心于话多之人。” 童孤显然没料到和渊有朝一日也会同人打趣,不禁笑出声:“都是孽缘,不提也罢。” 那时她与虬祖还未正式重归于好,话里话外藏着暗刺,和渊并不意外。 但至少这两人间最大的威胁花跃已然正式出局,和好也就在这数日之间。 “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 元菲话音未落便觉自己反应迟钝,三百年又并非区区三日,自然足够发生无数过往。 “所以后来呢,子长神君他们还有再继续撮合神君同柔嘉仙君吗?” 顾砚则摇头,元菲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两人这会儿已从凉亭中离开正往回走,经历一场天劫降临,禁闭谷中的众人想必今夜无眠。方才甚至连介勒真人甚至都专程赶至恭喜岚雨,亲自将她迎出禁闭谷。 更是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将星君囚禁之罪责,还望她能海涵。 岚雨只笑着将介勒真人搀扶起身:“师叔也并非有意为之,本君能理解。只是我师父参孙真人年事已高,实在受不住这禁闭谷中ri夜寒凉之气,还望您能将他送回原本卧房之中。” 介勒真人自是立刻言听计从,命人带出了参孙真人,其余人等又一次被厚重的山门关在谷内。 元菲隐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只觉好笑:“那介勒真人生得慈眉善目,两条眉毛堆在肩上还怪可爱的,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 第91章 害死灵隐仙子一人性命还不够 顾砚则将众多小朋友们重新带回卧房中安顿,有些女弟子的卧房被天劫劈开,只得辛苦男弟子让出床铺,自己随便搭些草席卧在地上。 之后才又重回凉亭中与元菲道:“ 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我还是觉着不对。” 元菲仔细顺了顺这些日子以来的情报:“御元大灵丹说到底就是以魔族为引,辅以修仙术士的魂识练出可以补给修为。因为介勒真人野心之大,是想要整个云庭派一起飞升,所以布下‘论道大会’这般大局。” 顾砚则颔首:“正是。” “且不说‘论道大会’时会有仙族前来,但若是一切如常而没有神君此刻潜伏于云庭派中,想必那些仙族也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元菲抿唇陷入思索:“就算真能成功举派飞升,难道天界就不会有所怀疑?真当老神仙们都是傻子,任由他们整派心术不正的人马作践天界?” 这问题她倒并非十分不解,正如那日与子长所言,即使当真整派飞升,也绝不会直升神君,天劫哪能轻易放过这些投机取巧之人,多劈几次照样没命。 接下来才是重点:“关于告知介勒真人我身份的白泽一事,他费劲千辛万苦将我的残识与灵隐仙子身体合二为一,就为了把我送给旁人炼丹?说不通啊。” 自谣言传出开始,顾砚则便曾思及于此,但因为身于禁闭谷中无法行动,只能拜托子长先回天界查探相关资料。 元菲终于舍得将眼睛从漫天繁星中移开看向他:“什么资料?” “仅是猜测。” 御元大灵丹的功效至今无人尝试过,所有传闻都是道听途说。 那炼丹炉架起已有五个七天,到‘论道大会’结束时正好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魔族五百岁成年,从此正式从兽形化作人形。 但在那之前,有一段能够化人但仅能持续不到一天时间的过渡期,也是七七四十九日。 “所以你们猜测,我并非是被抓进去炼药。” 那人不过是以御元大灵丹的功效哄骗介勒真人为自己所用,最终目的则拐了八百多道弯藏得极深。 元菲只觉嗓子眼泛起恶心:“而是这所有一切准备,都是为了把我从灵隐仙子身体里重新提炼出来——” 成为真正的元菲。 “到底是什么人啊!” 元菲倏地起身,满眼都是嫌恶:“害死灵隐仙子一人性命还不够,还要拿全天下同族和修仙术士给我添堵吗?!” 只听得顾砚则又道:“子长与我并无证据。” 但确实结合种种线索来看,最为附和逻辑的解释唯有这一个。 若非意识到这一点,元菲也不会如此气愤。 她猛地甩袖,正好挂上顾砚则的剑穗,低头瞧见那小猪正憨憨笑着看向自己,元菲的脾气瞬间跟戳皮球似的消散而空。 “罢了,反正不过还有七日便是‘论道大会’开幕式,再等七日便能结束竞赛,到时候他们定会露出马脚。” 两人站定在晋龄房前,元菲指指屋内:“我原路返回,也许会有新的邪祟名单。但若没有,明日晚间再见。” 顾砚则颔首:“万事——” “小心”二字还未出口,元菲已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会小心啦。” 她埋首在他肩膀处蹭蹭小脑袋:“神君也要小心。” 元菲说着正要松手离开,却感受到腰间一紧,顾砚则已然将她重新带回怀里。 “你别推我!松手啊!” 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元菲跟只受惊的小兽般猛地挣脱,倏地一下躲到了顾砚则身后。 晋龄一脸尴尬地揉揉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今天第一次见着天劫,挺炫丽的啊。” 元菲探出半边脸看向晋龄,只见房间明显还蹲着几位先前一道下山历练时的小朋友们,都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两目不转睛。 “夜深,早睡。” 顾砚则一只手拎着晋龄,另一只手则将身后的元菲提溜出来:“下山。” 元菲只能在众目睽睽下打开那暗门下山,“砰”的一声,显然是顾砚则又在那密道之外加固一层新的术法。 “师兄,步师兄留下的密道,凭我们的功力,根本解不开。您不必废心思。” 晋龄期待的神色随着那道术法落地而失去光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密道从百分之二十能被打开的概率重新变回零。 “防患于未然。” 顾砚则直到此刻才忽地发现:“可曾见过步师弟。” 步忘归与他几乎同时入门,但他年岁略长些,所以称为“师弟”。 晋龄和夏年等人对视,不约而同摇摇头:“按理说平素跑出去饮酒作乐,至多三日也该回来了才是啊。” 第92章 知情不报更是重罪 “不过从目前的情形看来,不回来也未必是坏事。” 夏年确实说准了。 这会儿的步忘归正在洞集宝玄之天好吃好喝,看着子长和轮转神君那副比吃了屎还要一言难尽的神情只觉好笑:“听你们的意思,我这是私生子?” 他仰头将那仙酿倒入酒中:“你们天帝佬儿做什么要来人界寻欢作乐,天后天妃都不足以满足吗?” 轮转神君闻言只与子长面面相觑:“老夫确实没能探得殿下前世,三界之中除却天帝血脉,绝无其余人等会有如此情况。” 但天后离世多年,膝下仅有阅翊太子。 至于二位天妃,一位始终无所出,还有一位唯有公主独女。 瞧着步忘归的情况,只能是天帝与人界女子结合所得,方可以人族面貌存活,同时法力无边也不会遭到反噬。 而之所以子长会觉得他看着面熟,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像谁,正是因为步忘归同每日早朝见到的天帝倒不算相像,反而与五日一露面的阅翊太子颇为相似。 “别叫我殿下。” 步忘归很是抗拒这般称呼,思及轮转神君一见他就吓得跪地行礼的模样,他只觉得鸡皮疙瘩往下直抖:“行了行了,子长神君把我带来这里,在下很是感念。毕竟是我想寻个藏身处才求了您。” 他拿起之前肆意甩在桌上的剑,挥挥手打算告别:“但玩笑开得太大,倒叫我这脸皮比城墙厚的人都不敢继续了。” 步忘归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养尊处优。 拜入云庭派修仙前,已凭借文墨之才在秭归当地小有名气。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如步家先祖般考取功名步入仕途时,这位步少爷却留书一封说要出门远游,实则却背着行囊独自上了灵隐山。 步忘归的故事在秭归当地广为流传,步家那等世代清流,竟这般纵容他离家出走已是奇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真在灵隐山混出了名堂,十七岁下山历练时专程溜回家来拜别爹娘,更是再次引起轰动。 但除却步忘归本人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那年步家老爷与夫人曾告诉他一段身世之谜。 他是被放在步府门前的弃婴,除却一个玉扳指和写有他名字的布条外,周身再无任何信物。 “名忘归,字游。” 步老爷为官数十载,如今更是即将升迁入京:“你我十五年父子情分,早在当年你离家那时,你娘与我就该告诉你真相。” 他将那布条递给步忘归:“可远游,不忘归。正是与‘步’字谐音。可见无论当时将你放在步府之外的亲生爹娘有何苦衷,他们还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回去。” 虽然清楚自己的身世确有蹊跷,可拜别了真正有养育之恩的步家,这些年又在云庭派活得潇洒,步忘归早已不再将这事挂记心间。 此时骤然给他来这么一出,说不震惊不可能。 但真叫他去相信,其实还是抗拒居多。 “步公子。” 子长忽地出声叫住他:“轮转前辈与在下二人俱是神君,不会轻易自毁威信。” 他缓步走向步忘归,站定在他身后:“无论如何,在下认为此事都该从长计议。若我二人所言非虚,您即使拼尽全力抗拒,也终有一日会回到天界。” 步忘归想要抬脚,却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沉重。 “神君说笑。” 他回首,依旧是平素那般吊儿郎当的笑脸:“即使您二人所言非虚,我一个与人族的混血私生子,又怎会被天帝召回天界。” 子长正待开口,只听得步忘归又道:“还有,正式拜别养父母前,他们确实将我并非其亲生之事告知。天帝日理万机,能有机会把我扔在步府门前的人,想必只有在下母亲。” 步忘归从来不相信步家老爷的说辞,但出于想让他放心离开楚地入京为官的心态,他始终不曾说出自己的想法:“在下母亲专程留下字条,告知养父母我的名字。” 他停顿两秒,缓缓收敛笑意:“名忘归,字游。” “顾名思义,”步忘归走近子长,与他相对而立:“游历四海,淡忘归途。” 他这一生阔步向前,从未想过归途。 即使瑰丽堂皇的天界,也休想阻他半分。 “告辞。” 轮转神君见状本想在他御剑离开前再劝上几句,却见子长抬手止了他继续向前。 直到步忘归的背影消失在天幕之中,方才听得:“烦请前辈将在步忘归处无法得见其前世之事详细复述。” 如此轮转神君难免不解:“这般奏禀天帝,却将人放走了?” 子长已然掀开衣摆坐在石凳之上变幻出纸墨,摆好架势:“殿下来去无影,你我如何拦得住。相比之下,知情不报更是重罪。” 第93章 我想回家 拿着土地佬儿递给自己的邪祟名单,元菲又一次收拾行囊下山,刚进到灵隐镇没走几步,便遇着了从客栈之中踱步而出的步忘归。 感受到元菲的目光,步忘归侧首向她挥挥手:“巧。” “灵隐镇中依旧潜伏不少云庭派人等着捉拿你,不好好在轮转神君那处待着,跑回来作甚。” 步忘归打了个哈欠伸懒腰:“昨夜听闻派中有人飞升,各个都跑回去凑热闹。我到时城内客栈空了一半,这才放心住下。” 天劫的声响极大,场面更是恢弘,会吸引众人看热闹也是难免。 但他们寻不见步忘归,自然还会返回镇上,这般待着总不是办法。 “仙子来这儿莫不是又要除祟,”步忘归凑上前,仿佛两人极为相熟般毛遂自荐:“左不过我也算云庭派内法力数一数二之人,带着我仙子不亏。” 元菲正想拒绝,却见步忘归身形一歪,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若非他还有意识利用剑柄撑住地面,想必他已然倒在了大街上。 “你受伤了?” 元菲这才注意到步忘归面色苍白,腹部在紫白相间的道袍上渗出血迹,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急忙搀起他返回客栈。 虽看上去营养不良比纸还薄,但当元菲真的将步忘归全部重量压在身上时,依旧觉得吃力。 打了盆水到客房内,元菲用手背靠上他的额前,只觉烫手。 即使除祟事务在身,思忖再三后元菲还是先前去医馆请了大夫前来。 “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姑娘不必忧心。” 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元菲:“按照此方熬制汤药,每隔两个时辰服下。到明日午间,这位公子便可恢复如常。” 元菲接过药方,亲自将大夫送出客栈。 她下山时已接近午时,折腾了这么会儿天色渐暗,原本想着晚间先去那出事的铁匠家探查情况,现下想必定是走不开了。 “罢了,明日再去。” 元菲当下拎着药包走向客栈后院,去到厨房借了个瓦罐熬药。 这辈子活到一千零三百岁,元菲从未做过这等活计。 瞧着她手忙脚乱扇火的模样,厨房刘大娘实在看不下去,终是主动提出替她看着药罐,她只需每两个时辰来取药即可。 元菲急忙谢过,又赶紧返回客房给步忘归换了盆新水,将沾了冷水的汗巾反复搭在他额头上试图退热。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遇着这人直接晕在自己面前,还狠不下心做到坐视不管。 但话又说回来,这人作为云庭派内法力数一数二的大佬,到底是为什么能被人刺伤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元菲带着百般疑惑支撑了整整一夜,后半夜时刘大娘实在遭不住,元菲便换了她去休息,留下自个儿守在药罐前继续等待。 清明时节,楚地多雨。 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幸好坐在火炉旁,不然那混杂着雨水气的微风传堂而过,定会感到寒冷。 从前偶尔在洞庭湖底瞧见雨点落在湖面上,元菲总觉着新奇,拉着敦题和葛杉坐在长廊中仰头张望,竟能看上一天。 她小时候不喜欢下雨,自听过雷峰塔下白姑娘的故事后,便对雨天生出别样情绪。 雨中西湖,赠伞留情。 江南的烟雨朦胧间,尽是千百年来数不尽的点点痴缠。 收回思绪,元菲将药罐中的药汁舀出,撑起刘大娘留下的纸伞返回客栈房间,只见步忘归的呼吸比之两个时辰前已然平稳得多,额间也冒出了无数汗滴。 她放下药汁替他将汗水擦干,又重新换了汗巾搭上,接着才将药汁喂下。 本想立刻返回厨房看着火,谁知步忘归忽地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在梦魇之中嘟囔了一声:“娘。” 元菲怔忪两秒,只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出:“不是你娘,放手。” “我想回家。” 梦中的步忘归回到了已有数年不曾踏足的秭归,更是变作了五岁小儿。 恰逢端午时节,他被步老爷和夫人牵着去往江边看龙舟,人声鼎沸熙攘间,他不知不觉和爹娘走散开去。 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两人,只见步夫人满目焦急,三步并作两步向前将他拥进怀里:“总算找到你了,吓死为娘了。” 步忘归亦是忽地泪流满面,满口都只会重复一句话:“娘,我想回家。” “好好好,我们回家。” 赛龙舟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卯时左右,后院鸡鸣声响。 步忘归挣扎着睁开双眼,抬手将额间的汗巾取下,正巧与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的元菲四目相对。 第94章 你还是步忘归吗 步忘归支撑着手臂想坐起身,却见元菲将药碗放在桌上,双手抱臂瞧着他:“昏迷一夜滴米未进,你要能靠自己起身,本仙敬你是条汉子。” 她两步走到床边给他盖好被子,顺势捻捻被角:“怎么回事。” 元菲的眼眶下明显有些发青,应是一夜未睡,步忘归看在眼底,终是垂眸道:“多谢。” “大恩不言谢,我这人很是计较,欠我的总得给我还回来。” 步忘归难免失笑:“耽误仙子正事,委实愧疚。” 她毫不客气地将舀了药的勺子递进步忘归口中:“救你一命,总得说明白为什么受伤才不算我白白一夜未睡。” 步忘归犹疑半晌,好不容易泛起血色的双唇这会儿又渐渐陷入苍白,他自前日从洞集宝玄之天返回人界后并未直接回到灵隐镇,而是前往秭归。 步府早已换了新任地方官入住,他自然不必打扰,只绕着城内缓步走了一遭,去到许多幼年时常去的石桥江岸,心绪方才平复不少。 离开前恰好听见一家沿街客栈传来打斗声,秉持着维护正义的修仙精神,步忘归飞跃而上。 原是镖局送镖时误入了黑店,半夜想要暗算镖局财物的客栈老板反而被总镖头发现,这才打了起来。 步忘归剑术了得,加入战斗后没多久就将客栈众人制服,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被人暗算刺中一刀。 他本没将这小伤当回事,但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总在逃亡,大概已有数个晚上没能好好休息过,身体负荷超出承受能力,这才引发了昨日的失血过多和昏迷。 “被一客栈小喽啰刺伤?” 元菲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你还是步忘归吗?” “当时心神不宁,的确疏忽。” 思及受伤一事,步忘归还是有力气抬手揉了揉鼻尖。想到当时满脑子都是轮转神君与子长告知与他的那些破事,也算情有可原。 元菲闻言没再接话,只收了药碗打算重新返回厨房。 步忘归喝了药又迷迷糊糊犯困嗜睡,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话,等到最后一碗汤药送上来时,他依旧睡得昏沉。 元菲倒也不急着叫醒他,只将汤药放在避风处,自己寻了处窗台,靠着窗沿打算眯会儿。 步忘归醒来时看见的便是元菲头嗑在窗台上每隔半秒撞上一下,想必是极困所以才浑然未觉。 他又试着想要起身,这会儿总算比清晨时顺利些、 扶着床沿和屋内陈设缓步走到元菲面前,本不想吵醒她,只自顾自端了汤药仰头饮尽,但将汤药放回原处时,还是看见她缓缓睁开了眼。 步忘归颔首:“劳烦仙子。” “无妨。你能下床了?看来那大夫诚不欺我。” 元菲笑笑,抬手掩住哈欠道:“今日便在此好好休息,我还身负职责,不陪你了。” 她说着已然站起了身打算离开,却被步忘归抬手拦住去路。 下意识的动作连步忘归自己都没能快速反应过来,思考片刻才又道:“若仙子不弃,在下可替你走一遭。” 虽然困得不行,但在等药的过程中元菲实在扛不住困意也靠着火炉打了会儿盹,倒真没他想像得那般困倦:“左不过今晚睡得早些便能恢复,你还是顾好自己。” 她冲他挥挥手,不等他再次出言索性从窗边直接飞了出去,瞬间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一阵微风顺着打开的窗户席卷而来,还残留着些元菲身上特有的花香味。 步忘归这些年很少受伤,他天赋异禀,幼时同人玩闹不算,之后入云庭派修练除却遇见实在邪门的功法和邪祟时偶尔受过那么几次伤,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派中诸多师兄弟宿在一处,都是大老粗没那么讲究,遇上需要每隔几个时辰服药这种事儿,他们都会自觉给自己减免多半,能满足早晚各一次都算是细致之人。 多数情况下都是靠着自身修为硬抗,或许好得慢,但总有恢复的一日,也不着急。 习惯了如此生活,此刻蓦然遇着元菲的悉心照料,除却感谢,也有诧异。 毕竟就算昨日她为着除祟之务将他扔在街上不管不顾,于两人仅有的那点子交情而言,无论是道德还是律法层面,她也绝不理亏。 可她非但并未坐视不管,竟还能以如此善意相待,尽心尽力地照料了一整晚。 只一瞬间,不知蒙了多少灰尘的心上仿若忽地被人擦拭干净般清澈澄明,步忘归收回目光,没由来忽地笑出了声。 先前即使常见晋龄在书信中提及此人,他依旧保持怀疑态度。 如今看着,却不得不承认晋龄并未夸张言辞,仙子确实有其独到特别之处。 只见步忘归重新打了水来洗漱,又从行军锦囊中换了身干净衣服,接着便离开了房间下楼。他见她方才并未往居民住宅区的方向去,而是入了街市,想必该是坊间巷陌的生意人家遇着邪祟求她前往。 步忘归这才持剑向左,也一道进入坊间,打算直接去寻元菲。 第95章 本仙当真不爱搭理你 出事之人是镇东冯铁匠家的小女儿。 冯彩涟这半年来日日夜不能寐,因为她一旦入睡,通常都会要再等十日之久方能醒转。 大夫找了无数都说无药可医,最后还是位行走江湖的老先生说这或许并非普通疑难杂症,许是邪祟附身也说不准,冯铁匠这才上了灵隐山土地庙。 元菲瞧着冯彩涟明显精神萎靡,本就瘦削的身子骨因为睡眠问题更加营养不良,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比之同龄人的精气神儿确实差得远。 她提出前去卧房之中查探,冯铁匠自是主动带路。 几乎刚一踏进冯彩涟的房间,元菲便感受到有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她环顾房内一周,目光落在床头的一只绸布娃娃身上。 她走近绸布娃娃与之对视,虽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可这娃娃的眼神明显带着挑衅和嘲讽,并不像是给小朋友玩乐之物:“冯师傅,敢问这娃娃是彩涟从何处得来。” 冯铁匠闻言愣了几秒:“什么娃娃?” 元菲将手中的绸布娃娃递给冯铁匠,见他满脸疑惑:“从未见过,彩涟,你进来。” 冯彩涟怯生生地探进半边身子,见父亲手上抓着她的娃娃立刻变了脸,猛地冲进来抢过那娃娃,护在胸前死不松手:“这是我的!你们不许碰!” “哪个要碰你的娃哦,是人家散仙大人问你,从哪里得来这玩意儿。” 冯铁匠面露不悦之色:“我和你姆妈从未买过,你给大人从实招来,到底哪来的。” 元菲冲冯彩涟微微颔首,蹲下身与她对视:“彩涟,姐姐是觉着这娃娃很好看,所以也想买个送给家中跟你同龄的亲戚。” 她明显感到怀中那娃娃听见她这扯谎不打草稿的话笑得更加讽刺,元菲心下一紧,只按捺住情绪,继续安抚冯彩涟:“你告诉姐姐这是从哪来的,姐姐也好去买一个。” 冯彩涟瞧着元菲言辞诚恳,神态也并非诓骗,试探般开口蹦出两个字:“捡的。” 元菲抿唇露出笑意:“捡来的?是有人落在了你爹爹的铺子里?” 她的态度比之冯铁匠温和得多,也没有要动手抢那娃娃的意思,冯彩涟自是渐渐放下防备:“不知道,有一日起床就在我房间门外了。” 铁匠铺开在街角,楼上便是住家,每日来来往往的人群数不胜数,会落下些什么东西放在这儿不足为怪。 冯铁匠甚至都不知道女儿房里多出了个绸布娃娃,但瞧着这娃娃也并非什么名贵材质,只要不涉及偷抢,估计就算他发现了也不会在意。 元菲觉着这娃娃必定有所蹊跷,但此刻并不打算轻举妄动,只缓缓起身笑看向冯铁匠道:“暂时看不出太多线索,今夜彩涟入睡后,我再尝试进入她梦境中探寻一番。” 冯铁匠闻声先是瞪大了双眼,随后才反应过来面前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一镇散仙,这才揉揉后脑勺笑道:“入梦好,入梦好,我就瞧着是她那梦里有蹊跷。” 元菲被他极为殷勤地送出铁匠铺,恰好遇见跟无头苍蝇似的满街乱晃寻人的步忘归。 他不断冲着街边小铺的楼上住家张望,却始终没能看见她的身影,一时难免焦急,额间都冒出了细密汗珠。 “步公子非要再次晕在街上又叫人一夜不睡才肯罢休?” 元菲站定在他面前,挑眉道:“身体没能恢复就好好待在客栈,到处乱晃若再出了事,平添麻烦。” 话音未落,步忘归却忽地开口道:“仙子莫忘了在下好歹也是修仙之人。” 元菲扯扯唇角:“昨夜晕得不省人事时,倒叫本仙以为步公子是位柔弱书生。” 毕竟欠了人家情分,步忘归被她连怼数句也不觉恼,只自顾自笑道:“仙子当是出生权贵人家,从小多病?” 从小多病倒没有,出生权贵是实话,不过他怎么看出来的? “当时父亲刚从蜀中迁任秭归,母亲心系亲子,也就是在下兄长的科举之途日夜督促,所以对我难免疏忽。” 那些日子他似是水土不服般生了大概两月重病,期间负责照料的老嬷嬷每每只会在步老爷和夫人面前装模作样,实则背地里对步忘归十分苛待。 “到底是养子,看看大少爷再看看你,病秧子一个。” 老嬷嬷每每打马吊输了钱都会拿他出气,遇着他实在难受想讨杯水喝时也是极不耐烦:“毛病多得要死,水不会自己倒?一个弃婴真当自己是步家少爷了不成?” 许是因着那时候靠着自己硬撑总算平稳挺过了那段过渡期,后来步忘归每每遇着病歪歪的师弟们都没什么耐心:“大男人挺挺就过,哭什么。” 瞧着元菲语气嫌弃,步忘归猜测她当是从小也与他似的因着爹娘忙于旁务疏忽照料,被那些嬷嬷侍女苛待后方才养成了这副心态。 “爹娘确实懒得照料我,不过嬷嬷侍女倒也不敢苛待。” 元菲闻言只耸耸肩笑看向他:“至于态度冷硬,说起来步公子可能不信。” 她停顿两秒,似在搜寻措辞构词成句:“一般对着你这般脸皮厚到给人添了麻烦不自知还一次次找麻烦的人,本仙当真都不爱搭理。” 第96章 以十倍心意奉还 元菲的性子从来不算温和。 哪怕年少无知还是只懵懂少君的时候,她对着岚雨层层夹击也没输过。 更不必提小小年纪便敢率领魔界与天界分庭抗礼,压根就从未将绝圣天众仙放在眼里。 那次天历新年大宴过后,元菲还曾劝过西沧女帝以后大可不必非要当着整个仙族掀起风浪,凌映霜当时还骂她与赤华魔君一个模子刻出来,对着仙族卑躬屈膝,惹人烦。 可随着时光渐远,如今回想,元菲才发现后来自己早已活成了曾经母亲的那副模样。 其实她从小都不知道柔软和细腻为何物,这东西没人教,唯一的女性模板还总见不到人,或者更残酷点说,不算什么太好的榜样。 所以元菲到如今都只会从她那不知何时被尽数揉碎搅成泥泞的柔软里端着一颗并不热烈的赤诚之心,直挺挺地送到人前。 至于人家能领多少情,全靠缘分。 “不不不,仙子还是对在下不够了解,方才产生误会。” 步忘归堂堂云庭派一代精英,不知怎么就成了元菲口中的“麻烦”,但他倒也不觉挫败:“再说这人与人之间,共过患难之后方能更熟悉。” 他与她并肩而行,大方自在:“此番遇着的邪祟当是何物,说来听听。若能帮上忙,也算感念仙子救命之恩。” 见他确实恢复得不错,连跑带走也不带喘,元菲本还有些提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她将冯铁匠家中之事告知步忘归:“猜测当是绸布娃娃中附有邪祟,但那孩子喜欢得紧,便打算晚间入梦时再有所行动。” “晚间行动,”步忘归停下脚步看向元菲:“连续两夜如此操劳,定会吃不消。” 元菲说着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打算这就回去先睡,是步公子非拉扯着本仙不放。” 两人这会儿已然返回客栈处,元菲要了间上房打算去睡,关门时只瞧着步忘归立在门前没有要走的意思:“杵这儿当门神?” 步忘归反应过来不妥,失声笑道:“仙子只管睡,晚膳我给你送来。” 元菲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后倒头就睡,只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不知昏天黑过了多久,元菲隐隐约约听见街上叫卖吆喝的声音络绎不绝渐渐壮大,终是揉着眼睛起身。 她点亮屋内的烛火,方才瞧见门外倒映出步忘归的身形:“进来吧。” 步忘归这才推门而入,手上拎着三四个纸包,都是他专程赶去江陵城买回来的吃食。 去时还好,御剑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返程时遇着暴雨,他只得买了把伞靠着步行走了十里路方才等到雨势渐小,得以御剑返回灵隐镇中。 到达时元菲还未醒,他不方便直接进房,索性将买回的藕夹与春卷又过了火加热,装入新的纸袋扎严实,免得她吃着凉的入口。 “陈记,这不是江陵城的老字号吗?” 虽然藕夹和春卷换了包装,但其余的甜品之外依旧遗留着陈记字样。 步忘归闻声只看向元菲跟只公鸡扬起尾巴似的骄傲:“认出来了吧,本公子为着感念仙子,跑了五十里路到江陵城里给你买正宗的芝麻糖酥和三丝春卷。” 他又将藕夹往元菲跟前推了推:“还有这大肉藕夹,灵隐镇就没有任何一家能做出陈记的风味——” 元菲瞧着那煎得金黄,泛着油光的藕夹,确实胃口大增。 可惜虽然大家都说江陵城中的味道更好,但元菲对比多次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和灵隐镇的没什么区别啊。” 步忘归对她这般暴殄天物的味觉只觉惋惜,元菲不以为意,安心用膳,听步忘归讲完他冒雨前行的故事不免诧异:“所以为何定要去江陵城中买。” 步忘归理直气壮:“味道更好,仙子救命之恩,本该有所表示。” 元菲耸肩:“一顿膳食也报不了这大恩,左右总有你还的那天,不必事事记挂于心。” 反正她也品不出区别。 步忘归抚抚下巴,上下打量着元菲,似有许多不解。 “有话就说。” 元菲抬眼看他,将最后一块芝麻酥糖放入口中。 “仙子,为着你跑了大老远淋成落汤鸡的男人坐在你面前,好歹夸句味美,才算我不虚此行啊。” 付出的心思说不想得到回报必然是诓骗,元菲这才发觉自己没能接收到对面这人恳切的心意,不由惭愧:“抱歉,我这人一向如此。” 从来都将那些恨她入骨之人看得重,恨不得钻心剜骨才罢休。 偏生看不见那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温暖的光。 “步公子舟车劳顿为我买来的这些吃食,都很美味。” 元菲停顿片刻方才抬首笑道:“我也都很喜欢。” 四目相对时,步忘归只觉心间一紧,连心跳都不自觉漏了半拍。 他甚少如此待人。 有年空迹真人偶感风寒忽地想喝山下熊婆婆家的皮蛋瘦肉粥,他那时尚未学会御剑,但依旧靠着轻功起了大早花费两个时辰往返山间,终是在空迹真人早起用膳时让他喝上了那碗粥。 除却对他有再造之恩的空迹真人外,这世上再无旁人得他这般相待。 看着似乎放浪形骸,实则心底有杆再明晰不过的秤。 待他好的人,他定会以十倍心意奉还。 第97章 不会故意抛下你 “既然仙子喜欢,以后常买。” 步忘归大手一挥,立刻夸下海口。 却听得元菲拒绝道:“话又说回来,本仙着实尝不出差异。浪费时间往返江陵城与镇上,大可不必。” 步忘归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只见元菲已然起身准备出门:“一起?” 他自是提剑一道前去,两人并肩而行,瞧着雨停之后依然积水的路面,元菲双指并齐给自己和步忘归的衣角上都加了屏障,以免被污水溅上污泥。 她收回手,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对了,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突然便从轮转神君处返回了?” 步忘归面上为难之色虽只出现一瞬,但也并未瞒过元菲的眼。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见他不愿多说,元菲倒也没有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的心思。 正想转移话题,步忘归已然从随身而带的行军锦囊中取出一个玉扳指递给她:“这是我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生下我不愿养,她便将我丢在了秭归城知州府,步府门前。” 元菲见他没将这扳指当成什么贵重之物,本也是随意接来,却在拿到手中看清后吓得险些一个激灵扔了出去。 这玉扳指外观朴素,但内里却雕刻有层层波纹,除却神君级别的旁人拿到手中只会觉得沉重无比。 相同的玉扳指,她在花跃神君与阅翊太子的婚礼上亲眼见过。 听闻是天帝亲自打造送给阅翊太子的新婚礼物之一,此物材质特殊,由赤水底与萁尾山癫的白玉,仆勾山癫的金玉与鹿吴山中的盅雕头骨共同炼制而成,坚硬无比,可劈山断海,亦可呼风唤雨。 也就是说这么个看似简单的玉扳指,实则集合了九大武尊之力,同时还抢了风动星君与诸多龙族星君们赖以为生的吃饭本领罢。 先前只是听人说起,如今真的拿到手上,方才真正感受到山海压顶之威。 元菲强撑着力气,猛地咳嗽一声,见步忘归侧首看她,只摆手道:“你继续。” “知州大人,也就是我养父确实告知于我我并非他亲子。” 步忘归说着不免扯扯嘴角,自嘲般轻哼一声:“但关于我的亲生父母,怎么也不可能如那二位神君所言,如此荒唐。” 元菲握着那玉扳指,这才想起子长临走前专程提及他认定步忘归眼熟之事,还专程传音给轮转前辈让他利用那双能断前世的眼睛探探虚实。 她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怎地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儿给忘了。 如今再重新来看,步忘归生得跟天帝倒没有太像,反而与阅翊太子相似。 即使大概猜出面前这位该是什么来头,元菲依旧佯装不知:“为何荒唐?总不会轮转前辈说他就是你生父吧?本仙瞧着这玉扳指不像俗物,说不定是个仙器。” 步忘归猛地扭头:“若当真如此,难道不算荒唐?” 元菲终于能将手中的玉扳指递还给他,整个人长舒一口气道:“若当真如此,我想他也应当是有什么苦衷,不会故意抛下你。” 这么个大宝贝天帝佬儿竟是做了同样两只分送阅翊与步忘归,不论怎么说,也不该是步忘归此刻心底所想的那般父子反目,不仁不义。 “天界那地儿寡淡,比起飞升大道,亲缘情缘都早已被老神仙们抛之脑后。” 元菲一副已然将轮转神君当成他亲父的模样头头是道:“仙族血统于你修行有益,能抱着亲爹大腿飞升,不开心?” 她猜测步忘归应是天帝与人族女子所生,否则不会以人族形态存活至今也没被他那滔天法力反噬己身。 “既已没有亲情可言,那他欠你这二十几年养育之恩,讨要回来也不亏。” 说到底是想劝他别为着被父母抛弃之事钻什么牛角尖,但听在步忘归耳中,却是另一番计较:“我不屑于要他这数十年的恩情,飞升之事自有能力,也不必求他。” 他话毕才觉着不对:“仙子,你为何丝毫不疑在下定是仙族之子?” 从开始到现在,元菲几乎已然认定他就是仙族后人。 而他之前提及“荒唐”,是觉着“他父亲是仙族”之语荒唐,并非“某位仙族作为父亲抛弃亲子”之事荒唐。 元菲立刻指着他的行军锦囊道:“我好歹是位散仙,那玉扳指是否仙器暂时因为法力低微或许看不出来,却并非全然没有计较。况且本仙说轮转神君是公子生父,公子也没反驳。” 步忘归又一次将那玉扳指取出:“两位神君认为我娘是人族,想必她凭借一己之力无法轻易将仙器拿在手中。” “你傻啊。” 元菲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当下差点咬了舌头。 见步忘归似乎并没仔细听,便继续道:“东西既然能留给她,定然施了专属咒法。” 于她而言,也就跟普通器物无甚区别。 “所以步公子,你爹娘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一向无所在意的步公子如此心绪不宁。” 第98章 岑师妹与在下不算相熟 “天帝。” 步忘归的声音很低,顺着雨后微风传入元菲耳中,逼着她生生顿住脚步。 他回首:“如此,仙子也觉荒唐了?” 元菲没想到他竟真的对自己实话实说。 本想顺势完成这段对话,若他不愿多言便转移话题。 “倒也并非荒唐。” 元菲抬眼看向步忘归:“只是觉得公子太过信任本仙,有些受宠若惊。与人往来,切勿交浅言深。” 步忘归今日难得冠起头发,虽然校服外袍依旧十分随意地搭在身上,但比之平时散漫惯了的模样还是多出几份严肃。 “在下一时不查,昨日险些将性命丢在区区一客栈小厮手中。” 其实他比元菲高出不少,但平日插科打诨的形象实在不足以支撑这份高大,直到这时元菲才意识到步忘归的身高并不输给和渊。 “承蒙仙子相救,在下今日才能站在此处。” 步忘归拢拢衣领:“私以为,仙子与在下,不算交浅。” 元菲听得这话终是低声笑道:“既如此,本仙也当实话实说。我与子长神君相识多年,他从不说谎。” 步忘归闻言只微微眯起眼,仿佛要将元菲看穿般缓步逼近她:“仙子与子长神君相识多年,与我派中弟子历练时又说与‘另一位神君’一道将凉鸢姑娘送往洞集宝玄之天。这般瞧着,仙子倒也有不少秘密。” 元菲被他看得心底有些发毛,不过转念便生出了解决之法:“本仙还未飞升前已是昆仑山赤丹派掌门之位,与仙族有所交集不算异常。” 这下倒是步忘归忽地睁大双眼,几乎是立刻做了一揖道:“竟是昆仑山赤丹派,有眼不识泰山,望仙子海涵。” 元菲在心底悄悄向灵隐仙子道了声歉,冲着步忘归扬扬手:“海涵海涵,知道有眼不识泰山,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此刻身后能有条尾巴,步忘归觉着元菲必定能将之扬上了天。 他收回眼,终究没能忍住大笑出声。 这两日被身世之谜折腾得头晕脑胀甚至还半死不活了一整天,直到这时才觉着意识总算恢复了十成。 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惬意,此刻由内而外地席卷整个身心。 “对了,说起飞升。昨日云庭派中渡天劫之人乃是岑听雨,你可与她相熟?” 步忘归闻声反应半刻,抬手揉揉眉心:“仙子不提,早忘了派中还有人飞升之事。” 原来竟是岑听雨。 “心中琐事积累太多,想必也是昨天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的原因。” 元菲能理解步忘归这几日来的恍惚无措,抬手拍拍他的肩:“这会儿说出来了,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好了就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步忘归瞧着她如此焦急难免失笑,但也不忘如实相告:“岑师妹与在下不算相熟。” 不过若他没记错,岑听雨应是很黏着顾方端。 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得元菲又道:“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从前元菲就常常好奇,在其余仙族,尤其是那些个与她相熟的仙族们眼中,岚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不是真如与岚雨交好的那些仙娥所言,跟她比起来,元菲连站在和渊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元菲觉着步忘归与自己的友人之谊已达到了令她足够满意的浓度,加之如今年岁大了不像过去总爱自己跟自己闹别扭言不由衷,这会儿自是想问便问了。 步忘归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沉默半晌才道:“男子看女子,从容貌始。岑师妹生得姣好,无论五官还是气质都是上乘。至于性子,惯是温和有礼。其余的,在下看来,当是位极其执着之人。” 从他对岑听雨有印象开始,她便一直很是喜欢待在顾砚则身边。 即使顾砚则都快将“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岑听雨也依旧不以为意。 起初步忘归也觉着顾砚则这人性格便是如此,对谁都寡言少语,说不定小姑娘努把力就能收获不同结局。 后来才发现,顾砚则这人外冷内热,无论对他还是对空迹真人,亦或是真正相熟的师弟妹们,他都有其表现情谊的相处方式。 反而是对岑听雨,对比过后方才明白,那是当真厌烦。 “执着,执着于顾砚则吗?” 元菲接过他的话,一时没忍住低语道:“顾砚则才懒得理她。” 听见她的嘟囔,步忘归忽地脚步一顿,只侧首笑道:“顾师兄名砚则,字方端。” 如空迹真人那般与他亦师亦友,也从未直呼“顾砚则”之名。 元菲不以为意:“代号而已,不重要。我还有问题,别急。” 步忘归带笑的唇角有些僵硬:“仙子请说。” 第99章 梦之镜 “罢了,也没什么非要问的。” 和渊的心意分明再清楚不过,她却还对这些外物如此执着,又与岚雨那般自欺欺人的做派有何区别。 两人这时已然到达冯铁匠家楼下,冯铁匠等在门前一直张望,瞧见元菲时喜笑颜开:“仙子来了,彩涟刚刚睡下,您到的正是时候。这位又是?” 他瞧着步忘归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发问,只听得元菲道:“云庭派弟子,专程辅助本仙。” 灵隐镇中无人不识云庭派,冯铁匠原本不信任的眼神瞬间收敛许多:“两位请。” 元菲颔首,随之上楼:“入梦途中切记不可让彩涟遭受外力惊醒,我等倒是无妨,彩涟年幼,可能因此陷入混乱失智。” 冯铁匠忙不迭地应声:“自然自然,仙子的嘱咐我都记着。” 他停在彩涟房前,欲言又止。 元菲瞧着他的模样似是有话要说,但许是碍于步忘归的缘故不知当不当讲,只道:“自己人,您有话直说便好。” 冯铁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声,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是想问问,仙子此番替我儿除祟,当是需要工钱吧。” 按理来说,确实不是免费。 正如人族前往佛寺许愿也需还愿是一个道理,散仙为民除祟后,百姓大多都会前往当地土地庙上柱香,捐些香火钱和供品,就当是给散仙的报酬。 像元菲这样有自己神女庙的,便可越过土地庙,只当是自个儿的私房功德。土地爷爷睁只眼闭只眼,倒也不缺她这一小块油水。 可惜自元菲接任以来,李府之事后续无人,千岁蝙蝠属于宜春镇,她完全是去扶贫,唯有汪常还记得给她供些瓜果香火,这次出发前他还专程给莲花池中放了整整一袋钱币。 不过冯铁匠和汪二公子的家境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供些瓜果香火给神女庙即可,香火越鼎盛,功德越多。” 冯铁匠闻声明显比方才放松了些:“原是如此,那自然无需仙子提醒,我和彩涟她娘也是会去的。” 元菲笑笑,不再多言:“我们这便开始。” 瞧着冯铁匠拉上了彩涟房门前的那道门帘,元菲立刻施法打开“梦之镜”:“你先。” 步忘归盯着那道泛着黑色雾气的“梦之镜”不由后退两步:“你的梦镜怎么这模样。” “怎么,你现在打得开梦镜吗?” 区区一终期修士,连散仙都不是。 言下之意摆明了瞧不上他。 谁知步忘归不仅立刻关了她那扇梦门,随后打开的梦门金光闪闪,元菲只觉那金光就跟巴掌似的打在自己脸上啪啪作响。 “居然真打开了,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也就是随手试试。” 从前虽在《神论》之中读到过这术法,但步忘归从没遇见真正实践它的机会。 这会儿只将咒术随口念出来,没成想还真叫他成功了。 元菲瞧着他傻乐呵的表情,原本因着恍然大悟随即提心吊胆的心情瞬间回复平静。 这人显然不清楚“梦之境”的形态与使用者相关。 其中修仙者罕见能打开梦门之人,即使有,也是散发银色光芒,唯仙族为金色,至于那一团黑雾—— 自然是魔族。 “厉害厉害,走了,进去。” 元菲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率先踏入梦门,先是穿过那道光屏,随后则进入了一道崎岖不平的石子路。 步忘归跟在她身后:“这小姑娘的梦境怎地如此坎坷。” 元菲摇头:“一旦睡着便是十数日不得清醒,若是四平八稳的梦境,也不值得你我这般探查。” 两人也不知在这石子路中走了多久,总算瞧见前方出现些许微弱光芒,应是出口快要到了。 元菲不自觉加快脚步,身后的步忘归也随之跟了上来。 两人追着那光冲出山洞,本以为会不习惯骤然的阳光下意识地抬手遮眼,谁知竟被临头而来的大雨瞬间淋成了落汤鸡。 阴沉的天空雷声大作,眼前的这处村落位于两座山峰间的谷地,瞧着那竹木形制的小桥房屋,元菲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 无蒿境位于西南瘴地,她虽未去过那里的人界,但也大概清楚西南苗侗村寨与她所熟悉的灵隐镇附近小村并不相同。 她凭空变幻出两把纸伞递给步忘归:“走吧,进村。” 冯彩涟不过灵隐镇上一位铁匠之女,最远不要提江陵城,恐怕连宜春或朝阳镇都不曾去过,结果竟能在梦中完美再现一西南苗寨之景,元菲越想越觉着蹊跷,只想尽快前往一探究竟。 两人冒着大雨进入寨子,并未看见其余人等,只瞧见冯彩涟正穿着苗女衣裳坐在竹桥边盯着脚下蜿蜒而过的流水发呆。 说是冯彩涟,却又不是。 她明显比梦境之外十岁的冯彩涟要更成熟些,五官和四肢都长开了不少,应当有及笄年岁。 元菲同步忘归交换了一个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忽地感到天旋地转。 若非眼疾手快扶住手边的草墙,恐怕要被梦境转换之力生生击倒。 第100章 那孽种是不是朕的儿子 若说方才的梦境已足够令元菲震惊,那么此刻位于地牢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则更叫她觉着后背发冷。 侧首看向步忘归,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大锅,锅下火烧得正旺,明显咕辘辘煮着什么东西。 冯彩涟此刻已不再身着苗女衣裳,满身环佩朱钗艳丽不可方物,显然是宫妃装扮。 她缓步走近那跪在地牢中浑身是血的女子,毫不客气地掰起她的下巴,示意她看向那大锅:“当时害死本宫的孩子,便该想到有今日。郑繁微,这是你欠本宫的。” 意识到那锅里的东西是何物时,元菲心口忽地一睹,险些立刻反胃出声。 她避开眼,却听见那厢名叫郑繁微的女子凄厉失声尖叫,整个人疯了似的扑向那铁锅。 但冯彩涟却将她狠狠踢开:“期哥哥说了,郑家于他有恩,无论如何也得让你活着。” 她缓缓弯下身,面上表情在火光映衬下更加狰狞:“本宫实在怕你瞧着锅内惨状气不过寻了死,那是万万不能让你看的。” “郑静然!” 原来冯彩涟在这梦境中名叫郑静然。 郑繁微声音嘶哑,见她仰头,元菲方才看清这女子的模样。 即使面上已有千疮百孔的伤痕,依旧看得出是位娇生惯养的美貌娇女郎。 只听得她带着哭腔质问道:“我从不曾害你,亦或害你腹中之子,更不必提我父亲昔日剿除苗匪后见你无辜将你一直养在身边视若亲女——” 她的话音未落,冯彩涟已然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似是不解恨般紧接着又是一掌:“郑允开那畜生毁我家乡害我族人,为着一己战功无端嫁祸,当是世间最为无耻之徒。” 冯彩涟的双眼俱是恨意,只恨不能将面前之人千刀万剐:“他若非见着我娘亲美貌,又怎会容我母女二人独活。视若亲女?哈哈哈哈哈,当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还有,”冯彩涟终于收起了那惨然笑意,垂首看向郑繁微:“本宫姓赵。” 郑静然这个名字,她恶心了十年,到如今总算能够彻底摆脱,心中快意又岂容旁人捣毁。 冯彩涟十分不耐地将郑繁微踢远了些,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靠近。 元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明黄衣衫的男子缓步前来,那风姿气度隐于举手投足间,无愧真龙天子之身。 “期哥哥。” 冯彩涟急忙向那男子而去,脚下一软便跌进怀中,仰首笑道:“你终于来了。” 她有些委屈地抬手挽住他的颈:“虽说臣妾也知道养父与兄长于皇上有恩,可繁微她害死宇儿却是不争事实。” 方才还是“期哥哥“,突然就成了“皇上”。 那男子立刻变了神色:“朕说过,即使在外人面前,也不必如此生分。” 冯彩涟闻言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很是感念地将男子拥得更紧些,余光却转而看向郑繁微递出凶狠得意的神色。 她的声音更咽,几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宇儿是臣妾和皇上唯一的孩子,出生不足满月便死于非命,臣,臣妾,实在心痛。呜。” 元菲见她埋首男子怀中哭得动情,不动声色撇撇嘴,却听得身侧之人忽地笑出了声。 她侧首询问:“笑什么。” 步忘归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那名叫郑繁微的女子,遇着这等劲敌,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做人能惨成这样,确实少见。 原本那皇帝的面色还算平静,这会儿被冯彩涟又哭又闹早就露出了不耐之色看向郑繁微:“朕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你竟丝毫不知悔改,又惹得静然不悦。” 郑繁微冷眼瞧着这一幕,似是终于看透般轻笑了声:“江以期,昔年你从长安亲自奔赴梁州向我父亲求亲时,本就该求娶郑静然。你既从未心悦于我,又何苦害我一世。” 江以期闻言神色更加冷硬:“朕与你幼年相识,当年也是真心以待。若非你父兄不识好歹屡屡以外戚之尊要挟于朕,而你更是次次残害静然嫉恨于她,朕又如何会不记昔年恩义。” “我没有!父兄更是谨小慎微本分为人,如何像你所说这般行止!” 郑繁微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指着那早已不知煮开了几道的大锅:“还有渡儿,宇儿是你的儿子,他就不是吗?!” 她此刻亦是声泪俱下,只不过比起泪珠跟断线珍珠似晶莹而落的冯彩涟而言却显得丑陋许多:“江以期,你分明是惧怕朝臣说你依靠我父兄西南梁州十万兵力起家,从一失意皇子夺取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方才如此行事。” 左不过已然家破人亡,她早已没有任何可以再失去的东西:“以你如此心胸,即使得到了这皇位,也坐不长久。” “啪”的一声,江以期的巴掌重重地落在郑繁微脸上。 他的力度比冯彩涟更狠,郑繁微的半侧脸颊瞬间肿胀通红:“郑家当诛,就是因为各个如你这般不识好歹。” 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郑繁微被他攥住了脖颈狠狠撞在墙壁之上:“至于那孽种是不是朕的儿子,你自己清楚。” 第101章 那绸布娃娃是她自己 “仙子可是看明白了。” 一切只在忽然间静止,元菲回首,与黑暗中一席白衣的郑繁微相对而立。 “江以期与我自幼相识。” 郑繁微从黑暗之中踱步而出,说是踱步,但她那双绣花鞋内早已空无一物,只不过做个摆设随着衣裙飘动而已。 至于她的容貌,不似方才那般无数疤痕十分可怖,而是保持了曾经美貌。 她停顿半刻继续道:“他假意娶我为妻,实则只想利用我父兄多年驻扎西南梁州的十万兵力助他一失意皇子夺得皇位。” 利用之后便处置后快,还宠幸奸妃,害死亲儿。 元菲实在好奇这江以期之后的人生如何,心道离开后定要去翻翻《众生编》看看这江氏王朝帝王本纪。 “方才听姑娘所言,你家父兄似乎并未有所逾越。” 元菲与郑繁微对视:“可惜帝王之威不容置喙,即使天大冤屈也无处可避。” 郑繁微闻言并未反驳,只垂首笑道:“但他与赵静然害我一生,总是事实。” 说到底也是郑家那老爷子率先毁了最初那苗寨害得冯彩涟家破人亡,方才引出了后续这一系列纠缠。 冯彩涟隐忍多年,勾引了原本向郑繁微求亲的江以期,可能还“贼喊捉贼”折损了一个儿子只为嫁祸给郑繁微,最终将整个郑家一举毁灭。 家族恩怨冤冤相报,但郑繁微在这漩涡之中,确实算是最为无辜之人。 “所以你将自己的魂魄覆在那绸布娃娃上,纠缠着赵静然的转世,也就是如今的冯彩涟,想必不会只在梦中叫她重温往事?” 郑繁微摇了摇头,露出快意笑容,那笑正如白日元菲于绸布娃娃面上瞧见的十分相似,叫人没由来得毛骨悚然。 “仙子以为为何,冯彩涟竟能长得和赵静然一模一样?即使是转世,也不可能容貌全然一致。” 她这话方一出口,元菲整个人如遭电击般愣在原地。 “感念老天垂怜,我被赵静然与江以期迫害致死后并未真正殒命,反而相逢机缘,以魔族之身重生。” 之后她吸食了江以期的精气修为更上一层,但赵静然此人,她连她的魂识都觉恶心。 “就这么让她去死也没意思,”郑繁微面上笑意更甚:“于是我将她三魂七魄从体内生剖而出,分别注入冯彩涟身体和绸布娃娃之中。” 绸布娃娃? 元菲不禁愕然,她竟全然想错了。 “那绸布娃娃不是我,是她自己。” 郑繁微瞧着元菲的表情放声失笑:“之所以让她入梦不醒,便是为着将她与布娃娃炼化成为一体。之后我再带走那布娃娃肆意处置,叫她一辈子为我所控,岂不乐哉。” 她说着忽地睁大眼睛,仿若灵光一闪般嬉笑道:“而且这生剖魂魄的术法作用于活人身上,能叫她灰飞烟灭再无转世呀!这等贱人留着也是祸害,我只当为民除害了。” 与恶人缠斗过久,自身也当堕为恶人。 元菲从前不知子长从哪里读来的这些听上去似乎颇有哲思之语,每每见他掉书袋都觉无趣。 可如今瞧着郑繁微,脑海中竟无端端浮现出这么句话。 “你与赵静然之间的恩怨,又与冯彩涟何干。” 她抬眸,与郑繁微四目相对,面色冷然:“己身恩怨伤及无辜稚子,绝不轻饶。” “呵,赵静然本也不过是个为那些苗匪打造兵器的铁匠之女,我不过叫她回到过去之位,又有何错。” 郑繁微丝毫不觉任何不妥:“再说这冯彩涟天生是个病秧子,若没有赵静然的魂魄为辅,怕是早已死了几回——” 她的话音未落,元菲依然仰首对着她的脸颊就是一拳。 打巴掌太轻,不如拳头来得爽利。 更何况她施展了“夺魂爪”之力,其间力度直挺挺将郑繁微打出五里之外。 元菲毫不留情地抬脚直击她的腹部,根本不用步忘归出手,就已将郑繁微制服在捆仙索中五花大绑。 “将赵静然魂识从冯彩涟身体之中取出,可饶你一命。” 郑繁微摇头,嗤笑一声:“仙子是仙族,想必不知。破魂之法一旦成型,便再出不来了。” 破魂之法听上去虽也与灵识魂识什么的挂钩,但却是正儿八经的魔族术法。 丰都鬼差们每每遇着那些命里该绝却舍不得尘世,赖在自己没了气儿的肉身之上死活不走的鬼魂,便会使用此法。 但抓了人三魂七魄往布娃娃里塞的方式元菲倒是头一回听说,气急败坏道:“郑繁微,你如今如此歹毒,又与当初的赵静然有何差别!” 郑繁微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的渡儿,被赵静然害死之时不过五岁有余。 当时她分明是在赵静然寝宫中与她饮茶相谈,醒来却被江以期见着与侍卫共枕而眠。 即使百般辩解,江以期始终坚信赵静然之语,不肯听她任何一言。 他将她打入冷宫,三日之后便传来郑家满门入狱的消息。 她哭着求他放过父兄家人,却只被他打入地牢任由赵静然羞辱,更是将郑家满门处斩。 最后的最后,他竟连渡儿是他亲子都不再相信。 她受尽了折磨,重生后不过以彼之道还至彼身:“仙子,人活一世不过百八十年。若像赵静然那般作为歹人能活得痛快些,又有何不妥?” 第102章 你们管这也叫自由之身 “若非你父亲昔年相逼,她本也可以不做歹人。” 元菲冷笑出声:“但你二人之间恩怨,冯彩涟又何其无辜。” 她本也只为解冯彩涟梦境之苦而来,如今抓到了罪魁祸首本该严惩不贷,但思忖之下,却还是并未将郑繁微就地处死。 三人一道离开“梦之镜”时冯彩涟依然酣睡梦中,元菲掀开门帘,只见冯铁匠正巴巴儿地等在门外,神情急切。 “无事了。” 元菲冲冯铁匠露出笑意,他登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多谢仙子,多谢仙子!折腾一宿,我叫彩涟她娘煮些粥,两位留下用过早膳再走吧——” 他这才瞧见屋内不止元菲与步忘归两人,还多出了一位白衣飘飘面色冷凝的女子。 冯铁匠吓得连连后退:“这,这就是彩涟梦里的东西?” 郑繁微听得他发问,恶作剧般露出自己枯骨嶙峋的手臂理了理头发,歪头对着冯铁匠笑笑,只吓得他越发胆战心惊。 “已被本仙带出梦境,不必多虑。” 元菲侧身挡住冯铁匠的视线,只怕这老好人经不住吓:“早膳心领了,我们还得赶回山上述职。这便告辞。” 她领着郑繁微离开铁匠铺,步忘归一直不出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 直到到达灵隐镇外长亭时,他才终没忍住好奇询问:“仙子要一直带着这东西回神女庙?” 元菲停下脚步,回首看向步忘归犹豫道:“江陵城中可有什么香火兴旺的佛寺道观?” 她瞧着郑繁微这情况不算什么十恶不赦之辈,倒也不必跟千岁蝙蝠老族长似的送去无蒿境领罚。身为精怪,自然也无需前往丰都重新转世。 思来想去,元菲决意把人送去佛寺道观修身养性,望她能化解仇怨一心向善。 “铁女寺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应是好去处。” 步忘归常年流连于江陵城中,对城内设施布置所知甚多,不过眼瞧着郑繁微黑了脸,他倒是没再继续这话题:“郑姑娘,得以重生已是天大的机缘。” 他抬眸与郑繁微四目相对:“更不必提你既报复了江以期,也叫赵静然如今困在冯彩涟体内与一绸布娃娃纠缠此生。大仇得报,还有什么不满意?” 郑繁微闻言只轻哼一声,显然不想理睬步忘归。 “大概是不满意不能亲手继续折磨赵静然。” 元菲看女子总归比步忘归看得清楚些:“虽不清楚她那三魂七魄被迫注入冯彩涟体内是否会与本身的魂魄产生冲突导致一方压倒另一方,或是双方同归于尽。” 这种超纲的运用之法元菲实在不熟悉,只得道:“但无论如何,你如今自由之身,她却受困终生。” 郑繁微仰头大笑出声,举起残破不堪只剩骨头的手臂晃晃,又掀起裙摆露出空无一物的下身:“你们管这也叫自由之身?” 她被江以期砍去双足双臂,死时连全尸都没能保全。 再次醒来便是如今这般模样,除却面部肌肤完好无损外,全身皮肤溃烂,仅由几十根白骨拼凑而成。 她也尝试过利用术法恢复四肢,通常没能持续半日便又恢复了原型,根本强求不得。 “进入佛塔,潜心修行。” 元菲见她第一次当魔族很多事不明白,难得耐心:“术法也会随之精进,到时候想要幻化人形也不过区区小事。” 郑繁微闻声面上的表情总算略微发生了些变化,她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可大抵是被人戕害至深留下了心理阴影:“你为何帮我。” 一镇散仙为民除祟,她这么个邪祟祸害冯彩涟,被抓住后早该就地挫骨扬灰才是。 “你想要解决与赵静然江以期之间恩怨之心,并无不妥。” 地牢中眼看着亲子死于赵静然手下几近撕心裂肺的郑繁微,与三百年前龙吼湾风神岭不曾护住敦题的元菲其实并无差异。 都是被奸人所害,她比谁都更明白郑繁微心中恨意。 “但牵连无辜之人当罚,罪不至死,所以叫你入佛塔静修。” 郑繁微只剩白骨的双手缓缓攥紧,发出清脆作响的骨头撞击声,她闻声只垂首看向自己的手,终是苦笑:“冯家小姑娘自己的魂识很强韧,只需将那绸布娃娃以岩浆烈焰烧毁,残余在她体内的赵静然魂魄自然会被她本身的魂识所压制。” 元菲闻言面上并无什么反应,反而是步忘归诧异侧首,瞧着她的表情暗自失笑。 是说她怎能抛下冯彩涟和绸布娃娃不管不问,原是留着这么一招。 仙子到底是仙子,果然高明。 第103章 见义勇为也不至如此 “仙子高明。” 御剑将郑繁微送至江陵城铁女寺,两人离开时步忘归终是再也忍不住打趣道。 “郑繁微并非恶人,只是被人欺凌后选择反击。” 元菲摇头,并不认同步忘归之语:“对待善心,自当以真诚善意相待。” 说到底,不过将心比心罢。 况且元菲瞧着郑繁微这般奇遇也有所蹊跷。 好好的人死后就算心中含恨,也不过死不瞑目化为怨鬼。 可郑繁微分明是以己身魂识占了一白骨精怪的躯体,因为白骨精怪本身没有人皮覆盖,所以她依旧能够拥有自己的面貌。可惜灵力过低,没法令全身恢复人形。 如此境遇,与她的残识覆在灵隐仙子体内并无任何差别。 虽然郑繁微也同她一般不知为何会重生,但留着这条线索,也总好过无头苍蝇似的闷声乱转。 这番计较她自然不会说给步忘归听,因此只顺势转移话题道:“况且这不就找到了解决绸布娃娃的方法,走了,返回灵隐镇。” 可惜第一缕日光已透过天幕落在江陵城中,瞧着街上比之灵隐镇要丰富多彩得多的早膳小摊,元菲到底是没能克制住期待停下了脚步。 “想吃什么,本公子请客。” 步忘归见她面露向往之色,很是大方:“我记着前面街上有家馄饨不错,肉馅儿和鱼馅儿都有。” 元菲张张口,忽地想起当年同和渊前往人界那次,早餐似乎也是馄饨。 小巧玲珑的肉馅馄饨下锅翻煮,精致的碗内则早早放好了虾米紫菜,一勺馄饨一勺汤,最后撒上葱花滴上香油,确实美味至极。 “就吃馄饨吧。” 元菲颔首,与步忘归一道拐了弯往他平素常去的早餐摊前而去。 数百年时光匆匆而过,江陵城中的茶馆酒楼早已变了格局制式,曾经最为盛名的自在阁也于岁月飞逝中改头换面,不见了踪影。 但那人潮汹涌的热闹劲儿却并无半分改变。 元菲和步忘归坐在馄饨摊前,撑着下巴打量来往人群,很是好奇:“如今江陵城内最大的花楼叫什么名字,所在何处?” 步忘归递给她筷子的手顿在空中半秒,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仙子感兴趣?” “没,随口问问。” 这时元菲的黄鱼馅儿馄饨已然上了桌,她拿起碗中的小勺搅了搅汤,与筷子并用递了颗馄饨入口,一晚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心满意足。 瞧着她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方才吃了什么山珍海味。 “左拐两条街,安心楼。” 步忘归接过小贩递给自己的馄饨,如实相告:“想去体验一番?” “以前去过,那时候江陵最知名的花楼名叫自在阁。” 元菲抿了半勺汤:“方才忽地想起来,才发现已过去许多年了。” 那时候爹娘俱在,而她每日同和渊他们厮混在一处,根本不识愁苦二字如何下笔。 如今故址重游,即使还是那方土地那座城,却也早非当年模样。 “叫你偷东西!小偷!该打!” 一阵吵闹声骤然打断元菲的忆往昔,她与步忘归同时回首,只见一清隽男子被三五个彪形大汉围成一圈拳打脚踢,似是偷盗。 元菲不解:“那男子生得气质不凡,虽是布衣在身,也并不像村野匹夫。光天化日下竟做出偷盗之事。” 步忘归一只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果然事情还有反转:“分明说好一百两银子就能赎回,却仗势欺人,言而无信。我已按照规定将一百两银子返还,就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元菲这才发现那男子藏在怀中的手紧紧攥着只金樽,其杯底刻着几个看不清模样的大字,但瞧着像皇室制品,可能是祖上留下的家传珍宝。 她的目光缓慢上移,又一次看向那男子的脸。 电光火石一瞬间,元菲的勺子哐当一声嗑在碗沿,只见她猛地站起身,抬步向着那男子而去。 “仙子,冷静。” 步忘归原以为她这是嫉恶如仇要为着那男子与那几个彪形大汉理论,也急忙付账追了出去。 谁知等他赶至的时候,元菲已然将随身携带的三个金元宝都给了那群人:“够不够?别说这一个金樽,哪怕十个也买得起。还不快滚!” 几个大汉顿时双目放光,相互争抢着疾步离开,压根不再搭理地上惨兮兮的男子和他怀中的那只小金樽。 倾家荡产也要救这小白脸,步忘归见状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见义勇为也不至如此。” 第104章 给老娘放老实点 元菲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都不懂。” 但螭浮星君渡劫途中被她撞个正着却见死不救,也实在太说不过去。 只是元菲难免好奇,螭浮身为龙族生来就是星君,这会儿这么惨兮兮地渡劫飞升又是图什么。 可惜螭浮眼下什么也不知道,她也问不出所以然。 正待伸手扶起螭浮,却见他已然撑着地面站起身,作揖行礼:“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元菲笑笑:“不必。只是我瞧着那些人凶神恶煞,公子正值壮年,有手有脚。” 她说着刻意停顿两秒,加深重点:“再缺钱也不必去典当家中珍宝,平白惹些麻烦。” 螭浮生得清隽,眉眼间如山水笔墨似的顺畅自然,闻言忽地怔忪半晌,仿若山水流转被谷间风力打断,双目尽是难言之隐。 但终究复又行礼道:“姑娘若是不弃,可上寒舍饮一杯茶。” 步忘归露出更加诧异的神色,却被元菲拉着一道上路,前往螭浮家中。 “瞧着两位仙风道骨,应是修仙人士。” 螭浮的性子同他做神仙时没区别,温和如清风送暖,礼貌却并不疏离,反而很是好客自在:“紫白衣衫的剑客,想必公子当为云庭派中人。” 步忘归不乐意搭理他,默默颔首,算是回答。 螭浮见状倒也不恼,只又看向元菲笑道:“前面便是寒舍。” 元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听得那一处坊内丝竹管乐之声缠绵而来,她有些不敢确定般侧首询问:“公子,那地儿瞧着,应是安心楼?” 原是他家就在安心楼同一坊内,而他本人亦是其中的账房学徒。 “家道中落,家妹因此没入安心楼中。虽不及过去衣食无忧,但好歹吃上口饭,苟活至今。” 螭浮如今的身份姓连,本也是位贵公子出身。 受父亲入狱所累,家中年轻男子各个充军,女子则没入教坊为妓。 好在充军不过三年便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螭浮被放回江陵后立刻去打听家中各人的下落,才知爹娘长姐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唯有一个妹妹还在江陵城中,两人相认后,螭浮因着身份缘故不能参与科举,只能求了老鸨孙妈妈叫他留在安心楼中做个账房学徒。 “孙妈妈为人并不似寻常商贾那般只重利益,见在下与家妹身世坎坷,便破格允在下能在账房学习做事。” 通常学徒都是自小跟随账房先生学习,螭浮现下瞧着已然有双十及冠之年,孙妈妈确实算是格外开恩。 不过自从死过一次后,元菲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 花楼之中向来无论男女的生意都一起做,螭浮如此长相气度,绝对不乏官家贵妇欣赏,想必孙妈妈轻易许了他心意,总还是想捞着些回报罢。 “典当一事,实则是想着能为家妹赎身。可家妹得知后却怨在下不该将家中唯一所遗之物拿去换钱——” 他这才想着去将金樽赎回,却不想遇着了黑市当铺仗势欺人,若不赚笔大的,如何能叫他将上好的宝贝重新拿回自己手中。 元菲见螭浮眼光澄明,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实在不忍告诉他,以如今他们的境遇,就算真为妹妹赎了身,兄妹二人之后的日子或许还不如在安心楼中过得舒适自在。 但身为兄长,又有何人能容忍自己的亲妹日日承欢于男子之间。 思及此处,劝解之语终是被元菲原封不动地憋了回去,只委婉道:“连公子,为令妹赎身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在下亦知,但,唉。” 听得螭浮叹气,元菲只心道得及时将他现下的处境告知青俞星君,别叫他在人界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不知姑娘可否将家宅告知,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一壶茶后她与步忘归起身告别,螭浮随之送他们到坊门处,依旧满心感念。 元菲迟疑片刻,终是笑道:“我并非江陵人士——” 话音未落,只感到颈间被人重重一击,剧痛从后背传来,元菲本竭尽全力想要保持清醒,却还是眼前一黑,缓缓失去知觉。 想着要让人家长点心眼儿,结果自己也中招了。 他总不会是专程把他们骗来要卖到安心楼里去吧,她就罢了,步忘归那么一副没睡醒吊儿郎当的模样,会有贵妇人喜欢他,那定是见了鬼。 元菲满脑子胡思乱想,在被人连泼三桶冷水后方才恢复神智。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隐约于昏暗火光中看见身侧步忘归与螭浮也同她一道被五花大绑,本还感叹昔年那么善良的螭浮星君渡个劫就变坏的忧心忡忡登时消散一空。 元菲拽拽将自己双手背在身后的绳索,心底不禁冷笑两声。 就这破玩意儿还想能绑住她和步忘归呢。 见步忘归还没醒,她索性伸出脚踹了他两下,却听见“啪”的一声鞭子巨响:“给老娘放老实点!” 第105章 过惯了富贵日子 元菲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子见她抬首,又是一鞭抽过来。 好在闪避及时,才没被她伤到。 步忘归和螭浮这会儿也都渐渐恢复神智,瞧着面前场景半晌都不曾反应。 “身手倒是灵敏。” 那中年女人收起马鞭放在手边的托盘之上,忽地换了副面孔看向元菲:“本是顺势同刑老九做场戏,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姑娘这么个烈性儿的锄强扶弱。怎地,也是瞧上这连公子了不成?” 元菲还未出声,只听得螭浮忽然开口:“孙妈妈,您为何要同刑老九他们沆瀣一气。” 孙妈妈瞧着螭浮已然醒转,哼笑道:“沆瀣一气的可不止我,连公子不如问问连心,是否当真愿意被你赎身。” 原本窝在墙角的螭浮几乎瞬间靠着墙壁之力站起身,就着火光元菲能明显看得出他表情狰狞:“你这话什么意思?!” 直到这时众人才瞧见孙妈妈身后黑暗中有人影晃动,连心缓步而出,面色惨白怯懦,身上的绸缎被她自己拽得起皱,显然很是纠结紧张。 “连心,你疯了不成?” 螭浮在人界的这位妹子生得倒真是沉鱼落雁,气质品相也同旁的花楼女子大不相同,静静往那儿一站,便惹人垂怜。 瞧着就是能赚钱的姑娘,孙妈妈又清楚连氏兄妹二人家境,根本不会轻易放手。 连心终是站定在螭浮面前,长舒一口气道:“六哥哥,连心不愿走。” 她面上凝重,眼底却神情坚定:“在安心楼过惯了富贵日子,叫我离开去过那吃了一顿不知下顿的生活,还请六哥恕连心忤逆。” 连心将一直藏在手中的匕首递到螭浮面前:“我宁愿一死。” 茶馆说书的先生讲起故事时头头是道,那赶考的书生为着江南名ji倾家荡产为她赎身,可惜两人没过上几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惬意生活,便因着战乱被迫分离,颠簸半生。 元菲没听完故事的最终结局,但听和渊说起,似乎战后两人得以重逢,却早已“纵使相逢应不识”,双双出家。 瞧着连心这一身并不便宜的吴越丝绸衣裙,还有满头的朱钗环佩,就连脂粉的气味儿也能辨认得出当是市坊中的上品珍品,比之故事中的名ji身家,想必也不会逊色。 但在面对愿意为她赎身的血亲兄长时,所选之路却同话本故事里全然不同。 “连心!若是父亲知晓你流连欢场浮华,如此不知廉耻,他死也不会瞑目!” 螭浮气急,胸口险些涌上血来。 但连心只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匕首重新收回袖中:“死不瞑目?他欺瞒圣上贪图洪灾补给粮饷时,可有想过今日之景。” 他倒是死了个自在,连累全家人各个受苦受难。 若非孙妈妈捡了她回到安心楼,她便一直在护城河边的茅草屋中苟且偷生,每日过着与猫狗争食的乞讨生活,犹如过街老鼠般恶臭惹人厌。 如今她即使不算安心楼的头牌姑娘,但也至少过上了让自己吃饱穿暖的生活,偶尔还能豪掷千金买得起当季衣裳和最新的首饰脂粉,何乐而不为。 至于廉耻,比起贪污公粮的父亲而言,她一没偷二没抢,更谈不上杀人放火,到底有何不妥。 “欢场卖笑,出卖皮囊,就是为着那些俗物?你简直太令为兄失望!” 螭浮死命想要挣脱开那束缚着自己手臂的绳索,却被身后两个彪形大汉硬生生按跪在地,但下一秒,却见紫白剑光忽地闪过眼前。 两人只觉胸口仿佛中了重重一击,立刻后退几步,放开了螭浮。 孙妈妈发现不对,急忙出声求救:“来人!来人!重新绑回去!” 元菲亦是挣脱那绳索,长袖飞出绊倒那些想要靠近的彪形大汉们。 “连姑娘,你既是自己不想走,那便同你兄长说清楚。何必要将我们绑来这黑咕隆咚的地牢中兄妹反目呢。” 余光瞟见孙妈妈的长鞭飞出,元菲只一抬手就将那鞭子握在了手中:“还有孙妈妈,一个连心还不够,怎地也想对连公子逼良为娼?” 连妈妈从没见过能将她这鞭子徒手接住的女子,一时间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还是连心施施然冲着元菲见了一礼:“姑娘好身手。” 元菲嗤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连心对孙妈妈显然还是有感情,只急忙道:“确实是孙妈妈与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见姑娘貌美才生歹心。” 元菲闻言依旧不松手,那鞭子终是“唰”的一声从孙妈妈手中飞出,“砰”地撞在墙壁之上回弹,直直击中了她的脸颊。 孙妈妈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连心急忙唤了门外两名婢女进屋伺候,之后才又看向元菲道:“误伤之事小女代孙妈妈向您与那位公子道歉。该如何赔偿尽由您开口。但我与兄长的家事,便不劳烦旁人插手了。”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分明是想赶快把元菲这难缠的主儿打发走。 “该如何赔偿尽由我开口?” 元菲闻言却笑得开怀:“行啊,那就把你兄长送给我当做赔偿,怎么样?” 第106章 居然真的是神君 步忘归闻言诧异看向元菲,却见连心变了神色,阴下脸靠近她道:“姑娘,这是我安心楼的地盘。哪怕您再强横,也该遵守规矩。” 元菲扯扯嘴角:“我一修仙之人,哪怕你这十几个大汉连番攻击也打不过我。再说规矩,你们不明分说绑了我,又是遵守哪儿的规矩?” “姑娘!” 孙妈妈这会儿总算恢复了神志,连哭带嚎地扑向元菲:“不是老妈子我非要把连公子逼上梁山,是那平都侯已遣人来了数次,就是瞧上这连公子去给他做面首啊!” 元菲不知这位平都侯是何人,但步忘归时常混迹江陵城中却有所耳闻。 昔日迎娶永淮公主为妻,婚后不过两年,公主便染恶疾离世。 平都侯自此离开京城,返回成为驸马前的侯府驻地江陵,这些年豢养面首无数,在整个荆楚地界都是出了名。 说来这平都侯也算运气好,分明好男色却娶了公主,若非公主死得早,想必终有一日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更不必说永淮公主原是再坚定不过的太子党,但最后太子却被江以期一党砍了首级抛至街头。 还是因为公主死得早并未被株连问罪,连带他这鳏夫,也继续承袭了侯位乐得自在。 步忘归抬手揉揉眉心,只叹元菲非要多管这闲事,结果却踢到了铁板。 正如散仙除祟,但涉及到人伦律法的事儿全权交由官府衙门般,修仙之人与皇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条不成文的约定,千百年来也没人会去肆意挑战。 本还等着看好戏,却见元菲忽地行了一礼:“妈妈您怎么不早说,既被侯爷看上了,那当是连公子最大的福气。唉,是我等叨扰,抱歉抱歉。” 这下不仅步忘归,连螭浮都跟吞了苍蝇般皱眉看向她。 元菲伸手揪住步忘归的后领:“这就告辞。”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地牢,直到再也看不见安心楼那恢弘高大的建筑时,步忘归才放声大笑揶揄她道:“本以为仙子不惧权贵,这个忙定要帮那连公子应对到底,怎地竟如此怯懦。” 元菲忽地扭头看他:“本仙说了不管吗?” 但要怎么管,这会儿毫无头绪。 想不到逃得掉,三十六计走为上,先离开那地儿再说。 况且螭浮这是在渡劫,总得吃点苦头。 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跟平都侯抢男人吧—— 她正发着愁,却以为自己头疼得连眼睛都出了问题,抬手撞撞步忘归:“那是顾砚则吗?” 步忘归顺势看去,只见一人身着紫白相间的校服,正持剑于人群中穿梭。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店面摊点,最终定格在一家卖糖果的小贩摊前。 顾砚则抬步走向那小摊,忽地感受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搭在剑柄上的手指瞬间用力,侧首时却被人扑了满怀:“居然真的是神君!” 元菲伸手揽住他的颈,仰首已是眉眼弯弯:“你怎么会来?” 顾砚则难得黑脸。 原本因着担心云庭派生变,他一直不曾离开。 可有些人除祟除了将近三日不见踪影,如何不焦急。 到达土地庙时土地佬儿还纳闷:“今日早间冯铁匠和他娘子专程来拜谢老夫,说是昨日晚间便已将事情全部解决。但小仙子人还没回来,总不会又将人送去了丰都?” 既出了禁闭谷,自然立刻与子长连通神识。 “我看看,江陵城,嗯,安心楼?螭浮怎么也在?!” 子长将三界棱镜倒了个个儿:“哦,螭浮还在渡劫。魔君应是认出他,结果把自己坑了一把。啧,麻烦还挺大。” 他觉着好笑:“青俞前些日子待这儿看了半月有余,还嘲笑螭浮说是渡劫,分明过了几年好日子才被充军,遇着新皇登基也没在伊列那地儿待多久。” 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子长抚着下巴感叹:“不过接下来似乎是道情劫,够呛。” 子长这会儿才看清元菲身边还有一个算是熟悉的身影,“诶”了一声:“对了,青俞之所以这些天没来,是被天帝佬儿派去人界抓儿子了。” 顾砚则本已打算切断“千里传音”直奔江陵城而来,听见这话忽地顿住脚步:“何意。” “步忘归,是天帝和人族女子所生之子。” 左不过他也快回绝圣天成为新任神君了,这身份没什么可瞒,也瞒不住。 但子长不免好奇:“你和他相处了十五年,竟没看出他长得和阅翊差不多吗?估摸着那人族女子生得应是和天后相似,他两都像母亲。” 顾砚则思索片刻,如实答道:“无甚印象。” 他在天界来往之人两只手数得过来,其余人等,哪怕尊贵如阅翊太子,他也不太记得长相。 第107章 可都是看在顾公子的面子上 “我想着是把郑繁微送到江陵后就返回的,谁知道又耽搁了这么久。” 元菲看出他担心,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番后,只拉着顾砚则的手臂左晃右晃:“再说我这么厉害,安心楼十几个大汉才不是对手。” 虽然元菲并未明说,但郑繁微的情境与她如此相似,顾砚则听在耳中,自是有所计较。 “而且我还有你们云庭派的好帮手。” 她大手一挥,恰好指向身后的步忘归。 顾砚则抬眼与他对视,只见步忘归冲他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师兄发现我在禁闭谷留下的密道了?” 以他禁闭谷常客恨不得能把那地儿翻个底朝天的经验而言,除却他自己挖出的密道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出口。 见顾砚则颔首,哪怕并未直接回应,步忘归依旧觉得很爽朗。 君子端方的顾师兄也有被关禁闭谷走密道的一日,怎能不让他这种反面教材心中舒畅。 “躲避数日,可有受伤。” 同为空迹直系弟子,顾砚则心知他即使不返回派内也定无法逃过介勒派人追踪。 他放心步忘归的法力,但世上没有万全之事。遇着阴毒招数时一个不慎,也会遭逢不测。 本想如平素那般回答无事,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多谢师兄挂心,小伤而已。仙子照顾了我一整天,早好了。” 顾砚则面上虽然没什么反应,但拽着他衣袖的元菲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臂比之方才僵硬了半秒。 元菲忽地松开衣袖猛地抓住顾砚则的手,速度快到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顾公子,我见着你们云庭派弟子这么尽心尽力,可都是看在顾公子的面子上。” 她捏捏他的手心,只觉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和父君宽厚柔软的大手完全不一样。 下一秒,手中的手却翻过面来与她十指相扣。 指尖的温度骤然飙升,直通心底,只压得疯狂跳动的心脏都快要喘不过气。 顾砚则侧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甚好。” 元菲原本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这会儿总算放松笑道:“口头说好算什么。” 步忘归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双手缓缓移至元菲面上,见她仰头看向顾砚则的眼底水波流转,欣喜之情满溢而出,只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剖给他看般迫切。 先前众人一起下山历练时步忘归也曾收到晋龄来信,信上提及顾砚则与灵隐仙子之间点滴:“仙子形貌才情许是不如岑师姐,但胆识过人,又十分仗义。我们猜测,顾师兄应是喜爱她这性子。” 步忘归却是不信,顾方端这人连岑听雨那般美貌头脑都瞧不上眼,怎会退而求其次。 之后果然如他所料,晋龄那些个毛头小子自小只见过岑听雨那般气质的姑娘,对“美艳不可方物”的形容大都死板至极地套在了勾栏女子身上,自然会以为灵隐仙子的形貌不如岑听雨。 至于性情,神女庙初遇后只觉着这仙子还算靠谱,他替她救过一次小花妖,她亦是给予回报。 那会儿嘴上念着“顾方端眼光不好”,心底好奇却已然压倒了嘲意。 后来又发生了这些日子许多,相处越久,便发现她越多可贵之处。 也正是因着独自相处久了,他险些都快忘了她与顾砚则之间的这段情愫。 直到此时眼睁睁瞧见,方才忆起晋龄先前所言,和元菲那日提及顾砚则时的种种情态。 步忘归扯扯嘴角,只觉自己如此在意一女子未免过于黏腻,索性移开了眼。 “仙子待如何。” 顾砚则亦是一直看着她,虽不及元菲那般毫不遮掩,但这目光却也从未落在过旁人身上。 元菲应声:“那顾公子便帮我个忙吧。” 她是真不知道这麻烦该如何解决。 元菲只将安心楼之事缓缓道来,打算等步忘归不在的时候再告诉顾砚则那人是螭浮正在渡劫:“这位公子家道中落却颇有傲骨,如今被一位侯爵瞧中想要收到府中去做面首,于他而言定是不愿。” 一面说着,一面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靠近顾砚则:“本仙都帮顾公子照顾师弟了,顾公子作为报答,帮我救人修功德,不是正好。” 第108章 倒是岚雨更像 即使她不说,顾砚则原本也不会对螭浮之事坐视不管。 青俞与和渊年岁相差无几,在人界未飞升前两人便曾有过数面之缘。 一次是为易无涯送嫁,一次是参加易无涯的葬礼。 和渊在葬礼结束后曾独自前去坟前拜别。 因着清晨便要启程返回余杭,所以他寅时初便赶至墓园,没成想会在空无一人的赤丹派墓园中遇见旁人。 青俞听闻脚步声回首看向和渊,思忖半刻才道:“顾公子,没记错吧。” 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易无涯出嫁时也曾见过面前此人,但那时他尚未及冠,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正是。” 和渊身着靛青与玄色相间的括苍派校服,冠发束起,面上肃穆,这副死气沉沉的表情倒是和整个墓园的氛围相称。 青俞让开墓碑前的空余,将先前摆放好的棋盘挪开:“师嫂应是你——” “师叔。” 将手中的白菊放下,余光瞟见那棋盘难免好奇。 不等他开口,青俞已然低笑:“大师兄闲暇时常爱与人对弈,从前遇着难解之局总是同他共商对策,还能吃到师嫂亲手做的绿豆糕。” 听闻“绿豆糕”三字,和渊原本冷毅的表情总算融化不少,他只又看了两眼,便抬手将那难解之局改换了几颗棋子:“此局不难。” 青俞登时兴致大起:“妙啊。你们括苍派中懂棋之人可多?” 和渊摇头:“在下通常去往山下棋社与人对弈。” 青俞闻言难免觉得羡慕:“余杭那地儿自古繁华,怎么说来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昆仑山下连个村镇都能再寻一日,至于棋社,更是从未有之。” 他说着不免看向易无涯的墓碑,只道她竟从未抱怨过昆仑无趣,当真是有情饮水饱。 “蒋公子。” 青俞俗姓为蒋,和渊有印象。 “小师叔,在昆仑这两年,很是开怀?” 正在拨弄棋子的青俞手指一顿,随后方才抬眼与和渊对视,颔首回答:“她与大师兄感情极好,自然开怀。” 和渊覆在剑柄之上的手总算逐渐放松,最后一次看向易无涯的墓碑:“如此甚好。” 接着拱手行礼,正式告别:“后会有期。” 可惜一别千百年,他再也不曾前往昆仑山赤丹派拜祭过易无涯之墓。 反而是青俞时常独自返回派内探望昔年的大师兄与师嫂,尽管数次相邀,和渊始终没再去过。 他与易无涯之间的往事,除却岚雨外,青俞本是世上仅剩的知情人。 若非后来岚雨当着子长之面提及易无涯,和渊也并无打算要让其余人等知晓。 “明真少君便是师嫂转世?” 青俞听闻这消息倒并不震惊:“是说你怎会对她如此青眼相待,原来有这层关系。” 他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摆手笑道:“说来你倒是别与子长似的白费心血,徒增笑柄。” “不会。” 和渊的目光落回棋盘之上,还未来得及开口,青俞显然比他更早发现:“连输三把,你今日确实不在状态。” 他将黑白二子按颜色分回盒中放好,抬首看向和渊道:“见你也没心思下棋,不如喝酒。” 和渊不置可否,但却否了喝酒,翻出子长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茶。” 青俞平素最烦遇着子长邀茶,任何茶叶在他口中都尝不出味儿,但和渊的面子不能不给,只笑道:“可。” 算来青俞与和渊相识的时间最久,但在天界旁人看来,和渊本就交友甚少,青俞还是其中与他最不相熟的那位。 只能说青俞的性子比之虬祖,或是子长而言也并不热络,但他与和渊两人都是看重情谊之人,多年来又始终兴趣相投,情分如何倒也不必刻意做给外人去看。 “明日打算前往赤丹派墓园。” 端着茶盏的青俞闻声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将滚烫茶水猛地灌入口中,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怎地突然——” 他这话并未全部问出口便已知道了答案。 但却难免觉得有趣:“虽说二人全然不同,但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若将来少君知道其中纠缠,未必不是麻烦。” 和渊饮茶不语,许久之后才道:“无妨。” 那时他本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漫长悠久的岁月可期,从未将这些细碎琐事置于心间。 直到后来才知道有些时光转瞬即逝,若没及时抓住,只能永远错过。 “也是。” 青俞笑道:“毕竟明真少君与你家小师叔无论容貌性格还有经历都全然不同,若非要说找替身,倒是岚雨更像。” 第109章 师兄喜欢她吗 提及岚雨,和渊面色并不好看。 青俞瞧在眼里,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出于好意还是提醒他道:“我瞧着明真少君与岚雨之间敌意颇深,你若心系于她,得叫她和岚雨都及时明白才是。” 和渊不解:“我表现得不够明白?” 青俞挑眉露出疑惑神情:“哪里,明白?” 虽然并未亲身经历,但通过子长若有似无地扯淡,青俞也对岚雨与元菲之间那些事儿知道得差不太多。 且不说天马游车一事和渊不过秉公断案,就是花灯节那次:“明真少君可知你为了她从良霁海赶至无蒿境,被天帝知晓后罚了半年俸禄,都靠本君等人接济?” 和渊失笑,只觉不必以此换取同情。 青俞撇嘴:“还有岚雨自欺欺人的本事那般强硬,你若不早日说清,少君还有得受。” 这番话和渊倒是听了进去。 天历新年大宴那日眼见岚雨又一次向元菲发难,他在当晚便寻了机会同她说清楚,言辞严厉郑重,岚雨同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那般不掩怒意。 岚雨哭得声音沙哑:“若小师叔知道师兄为着一魔族与我发难,她在天之灵怎可瞑目。” 易无涯离世千百年有余,转世都不知转了多少次。 这世间也就只有岚雨,永远将易无涯之名挂在嘴边。 “明真少君乃本君心系之人。” 和渊不愿再与她过多纠缠,他在她面前从未自称“本君”,这句话刚一出口,便将岚雨生生定在了原地。 “师兄。” 岚雨难以置信般看向他,眼中疑惑与厌恶交织混杂,只觉他在胡言乱语般失声笑道:“你是在说,你喜欢明真少君吗?” 和渊颔首,承认心意:“正是。” 唇角不自觉的抽动使得岚雨忽地嗤笑出声:“明真少君那副自以为是的做派,如何能跟小师叔比。” 她不明白为何和渊竟会喜欢那分明样样都不如她的魔界少君。 从前也有旁的胆子大些的仙娥主动接近和渊,言辞热切并不逊色于元菲,可和渊从来不予理睬,甚至根本连拒绝之语都懒得开口。 更不必提她在从中作梗几次,那仙娥即使再大胆也不敢屡次进犯。 久而久之,整个天界的仙娥们都心知和渊与她早在飞升前就是师兄妹的关系,如今在整个天界也只对她一人青眼相待,自然不会再有人轻易自撞南墙。 当元菲说出那句“想带和渊神君回魔界”的时候,岚雨本也以为和渊不会在意。 谁知当天宴席散后和渊端坐原地久久不动,直到她主动上前时他才回过神。 “师兄想什么呢,”她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捧起下巴盯着他:“莫不是真想去魔界给赤华魔君做女婿吧。” 和渊听见她的试探停顿片刻,第一次没有如从前听见其余仙娥的玩笑时立即反驳,只低声道:“年少妄语。” 明真少君不过六百岁,这甚至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天界社交宴会,确实年少。 说出的话都是戏言,做不得数。 “人家问的是师兄你的心意,”岚雨心底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只得继续装作无意道:“万一明真少君说的是真心话呢,师兄你怎么看。” 和渊这会儿已然站起身准备离开凌霄殿,岚雨见状也急忙追了上去。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言。” 那天夜里岚雨一直不曾问出和渊明确的拒绝,无论她如何尝试,和渊总能一本正经地顾左右而言他。 但,始终没有说过他不愿意。 蟠桃盛宴一共持续三日,第二日岚雨再次瞧见明真少君时,她已然被赤华魔君乖乖拎回了身边坐下,没再像昨日那般张扬不知收敛。 岚雨本也想观察和渊的态度,但他不知被子长拉去了何处,大概半日都不见身影。 后来她实在觉得惊惶不安,索性在三日宴散后找到元菲,本意是要向她施压,却听得元菲说不过玩笑,思虑不周。 即便如此,岚雨思及和渊那夜行止,还是无法真正放心。 这才有了之后种种事由,可惜发生之事越多,她便越觉失落。 每一次或明或暗,和渊都在护着明真少君。 “大抵是小师叔离世太久,师兄早就忘了昔年她的模样,才会对明真少君那种人动心。” 其实岚雨也不喜欢易无涯。 但易无涯从内到外,包括术法功力,都无可挑剔。 当年括苍派的男弟子们,都将无涯小师叔当做心中女神,听闻她要嫁给赤丹派这辈弟子中的大师兄时,他们一连数月练功结束唯一的茶余饭后,便是唾骂此人。 若要岚雨非得选一个,她宁愿输给易无涯这个已经死透的女神,也绝不能输给那叫人想起来便觉恶心的魔界少君。 第110章 就算触及天怒也不会容忍 和渊记得他当时颇具耐心地将元菲幼时赠药之事讲与岚雨,也提及无涯小师叔与赤丹派大师兄伉俪情深。 其余人等那些年少不明的晦涩心事,无论于小师叔还是他本人,都不必再次提起。 但岚雨显然从未认真听进去任何劝诫,否则也不会发生之后种种。 “听起来,青俞星君比子长神君和虬老哥有用多了。” 顾砚则将故事说得简短,但元菲一向聪颖:“本以为子长神君才是神君最为亲近之人,如今看来,应该是青俞星君才对。” “并无差别。” 与人相交全看心性是否相投,至于亲近与否,彼此以真心良善相对,自是都会收获同等回报。 “也是,友人贵精不贵多。只要诚心以待,必不会少信任亲密的挚友。” 元菲双手搭在膝上放着下巴:“这么一想,说神君不擅交际的老神仙们果真眼瞎。” 此时两人正坐在安心楼屋顶之上迎着夜风,虽已接近午时,楼中依旧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如缕。 瞧着不远处小屋里已被孙妈妈放出地牢的螭浮正埋首账本,但却始终面带愁容,半晌也不曾翻过一页,元菲便知他心底也定在为平都侯之事犯难。 “如此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元菲叹气:“昔年大战时,青俞星君也曾奉命与我对立交战,可每次螭浮星君都会提前几日让我做好准备。战事避无可避,却躲开了许多会损兵折将的陷阱。” 螭浮会从何处得知那些陷阱,自然只有青俞暗自交代。 他们二人于元菲而言都算有恩,更不必提过去本就因着顾砚则的缘故时常往来。 这些事以青俞的性子必定连子长与虬祖都不会告知,螭浮与他从不离心,当然也从未张扬。 是以直到此时,才从元菲这里告诉了顾砚则。 思及青俞劝解他时头头是道,顾砚则不禁哑然。 闷不做声之人原是这般令旁人哭笑不得。 “要不直接把人带走,到别的城镇。那平都侯总不会为着一个美男子从江陵快马加鞭追到,嗯,燕都如何?” 顾砚则摇头:“既是渡劫,我等本不该过多插手。” 但此事牵涉人界权贵确实棘手,于青俞个人而言,见着螭浮与其余男子在人界来往,即便只是渡劫不得已而为之,也着实扎心。 若能让平都侯不再咄咄逼人,主动放弃豢养面首的想法,方为上策。 “不过神君方才也说了,子长神君从三界棱镜看出螭浮星君要渡情劫,莫非就是这平都侯?” 元菲的额头嗑在膝上:“那咱们插手岂不是可能触及天怒——” “就算触及天怒,本君也断不会容忍。” 青俞来得突然,只吓得元菲一抖,抬首望去时,他已然蹲在了顾砚则身边,正歪着头看她。 元菲跟青俞大眼瞪小眼持续了一刻钟,方才见他试探性地伸手指向自己:“你是,明真魔君?” 此事慎重,哪怕向来作为和渊代言人的子长神君都不会对旁人提及,因此元菲很是诧异:“星君怎么知道?” 青俞整理了一番衣襟,不是很想承认他得知的途径,只抵唇轻咳道:“和渊用情至深,不会与其余女子半夜看星星。” 其实他也去过尸胡殿。 而且进门前瞧见虬祖夫妇二人也在吓得他连退几步,等到他们离开后方才进入。 长明灯冒火星说明不是转世,但具体如何,还得见过本人再说。 难怪将近半月和渊连个影都没见到。 方才他已飘在半空中观察了这两人许久,瞧着灵隐仙子种种情态言语,已有八成确认她就是元菲方才露面。 “星君果然很关心神君。” 青俞闻言唇角抽动两下,迅速否认:“并未。” “那就是很关心我,所以才一眼就认出来了。” 元菲笑得眉眼弯弯,从顾砚则身后绕到青俞身边,重新坐下:“没说错吧。” 青俞又轻咳两声,本想反驳,却听得顾砚则道:“有人来了。” 三人六只眼睛同时向着螭浮的小屋看过去,元菲本以为会是连心姑娘,没成想结果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有些惊讶地捂住嘴,余光明显感受到身边有人脸黑得都快发紫。 只见螭浮与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骤然相拥,接着两人便开始收拾行装,看样子,应是要从安心楼跑路。 元菲揉揉眉心,依旧不敢回首去看青俞的表情。 但不得不承认她看戏看得很是刺激。 螭浮星君这劫渡得,当真越发有趣。 第111章 姑娘勿要信他 那男子与螭浮一前一后翻过安心楼后院低矮的坊市隔墙,可惜孙妈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逃跑般,在街坊各处都安排了看守之人。 幸而那黑衣男子功夫极好,所以才能突破重围进入安心楼中。 但此刻带着螭浮逃走的难度显然比之前独自行动时要增加许多,元菲实在看不下去,赶在顾砚则和青俞出手前已然飞身落下:“连公子,这边。” 她长袖飞出,将两个彪形大汉缠在一处猛然相撞。 螭浮瞧见她显然很是惊讶:“姑娘,你怎会在此?” 还不是因为你这副皮囊太菜扰得我等都放心不下—— 元菲将真心话生生咽了回去:“瞧着你也是不愿屈从那平都侯之人,总不能坐视不管。” 她一左一右伸手扶住他和那黑衣男子飞上半空之中,直向城外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冲顾砚则道:“你两愣着做什么?”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见距离安心楼最近的江陵城南城门忽地升起火光,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其中已有万箭齐发射向半空中的元菲与螭浮,还有他在人界的这位相好。 元菲自是不担心人界这些普通弓箭,背过身将手中的两人扔到安心楼屋顶之上,长袖卷起飞刺而来的箭雨,内心震惊至极。 平都侯站在城门中,远远瞧着那抹涧石蓝衣衫忽地出现又如此强劲,不免好奇:“那女子何人。” 随侍低声应答:“听孙妈妈说,连公子路遇奇缘。被两位修仙术士所救,这姑娘当是其中之一。” 平都侯闻言不免带了几分肃穆:“修仙术士?” 蒙祖上余荫所赐,他出生没几年便死了爹继位为平都侯。 半生斗鸡走马无比荒唐,也曾尚主移居京城荣宠无上。 自公主死后他便一直于江陵城中快活逍遥,这人世间该见过不该见过的也都亲历个遍,如今早生了腻味。 人界无甚意思,只能开始向往那传闻中金碧辉煌的天界。 若非听府上那言金道士说起,连阔此人乃是天神堕凡,于他修仙之途有益,他大可不必为着区区一个落魄男宠如此大动干戈。 美男子他见得多,这连阔确实生得出众,却也谈不上什么倾城绝色。 “姑娘,”城门上的平都侯忽然出声,“杨某并无恶意。只不过确实心系连公子,方才行此下策。” 元菲闻声侧首,看向平都侯,扯扯嘴角:“侯爷说笑。您身居高位,想要什么人得不到。既然连公子并无此意,您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放他一马。” “姑娘,勿要信他!” 青俞一直搀扶着螭浮,这时忽地听见那跌坐在他脚边的夜行衣男子开口:“他只是想要阿阔身上的神脉,拿来为己所用。” 仙魔人三族各自身上的经脉气息都有所不同,其中仙族由神脉决定其资质,魔族和人族则分别通过观察灵脉与魂脉得知。 魔族便罢,人族的魂脉掌管其灵根天性,在飞升成仙后则会转换成神脉。 但也偶有意外,遇着十四主星入命宫,如子长神君为人时便是紫微星落凡,天生拥有神脉。 螭浮星君已是仙族,即使化为人族渡劫,体内神脉亦无法藏避。 想来这人界普通的快活日子当是已没法满足平都侯心中所求,这才叫他生出了修仙之意,妄图早日飞升登入极乐世界。 不过权贵爱炼丹求长生并非什么稀奇事儿,怎地竟打起旁人神脉的鬼主意来。 要知神脉之所以是神脉,自有它玄妙之处。 除却本人主动放弃,它永远也不会被外力从主人体内提炼而出。 即使这人尸骨无存乃至魂飞魄散,他的经脉气息也无法被旁人提炼,而是同他一般永远归于死寂。 早些年确实也有不少想要打旁人神脉主意的肮脏门派,后来发现行不通方才逐渐落寞。 这平都侯也不知是从哪儿找了些二流道人,尽想出些过时老土的招数,听在耳中徒增笑柄。 瞧着倒生得面目清朗,举止间也不乏风流,只可惜人是个傻子。 元菲不禁撇嘴:“今日侯爷不必再多费口舌,我等不会放人。您若定要强抢,一战即可。” 就那些侯府侍卫,即使再来十倍,于元菲而言也不在话下。 更不必提顾砚则和青俞还在她身后站着。 平都侯人本就站在阴影之下,这会儿听见元菲所言,面上黑影更重。 只见一胡须花白的老道揣着拂尘从他身后缓步而出,眼眶凹陷,其上还留有几道疤痕,显然是个瞎子。 虽眼盲,心却不盲。 他轻咳一声,将拂尘从左臂上扫开:“侯爷,方才与那姑娘对话之人,听着像是杜不遇的声音。” 第112章 抢了安心楼连姑娘的书 最早发现江陵城中还有这等拥有神脉的奇人时,平都侯立刻遣了一队精兵专门来调查和监视螭浮,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连阔公子。 杜不遇便是这队精兵领队之人。 他心知平都侯与言金道士派他来监视连阔是为了最终将其逮到府中利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炼制修仙丹药,起初只觉残忍,可受制于人亦不敢抗命。 杜不遇的任务很简单,只需将连阔每日行止记在心间一一汇报,同时与孙妈妈联络往来,替平都侯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原本再顺利不过的计谋,却因着一日连阔忽然受伤而发生转变。 他和账房先生交谈间透露,似是他家妹子被某家风颇为严厉的客人妻子带了打手来砸场子,连阔护妹心切,结果自己却被人打折了腿。 之后半个月,杜不遇便见连阔成日窝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但他也不仅是单纯发呆。 第一日他请账房先生给自己窗边放了两盆花,第二日对着那花临摹了两幅字画。 杜不遇瞧在眼底,只觉连阔经历种种变故依旧不失风雅乐趣,倒是极为达观之人。 他家妹子每日都来探望,有时会依照他的意思给他带来几本书,原以为这人出身书香门第,即使家道中落也当是读些经史子集聊以慰藉。 谁知他倒真是个自暴自弃的主儿,坊间流行的话本故事无论洁本还是带色儿的那种,无一逃过他的法眼。 边看还边做些注解,就着孙妈妈送来的瓜子坚果,每日竟是废寝忘食到入睡时分。 那段日子平都侯听着杜不遇的汇报都觉无趣,只道他这些天不用再执勤,等连阔那伤养好了再说。 也就是说,连阔这一伤,连带着杜不遇都休了假。 他闲来无事,又好奇那些话本故事究竟有何魅力,休假后第一日便独自去了书斋买书。 正好遇着连心也来买书,她不方便下马车,便叫身边的小丫头替她:“这位公子,《伏魔记》是我家姑娘昨日就定下的本子——” 杜不遇早她之前就付了钱,闻言只看向书斋老板:“若是旁人定的书,不必叫老板为难。” 书斋老板闻声摆手道:“说了让你们早些来,这都快关门了我当然不拒客。” 那小丫头有些焦急,却听得不远处马车中的连心低语道:“菊香儿,上车吧。今日确实是我们来晚了。” 于是连阔没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伏魔记》很是伤怀,正坐在窗边盯着那两盆花发呆,忽地听见小院内有书本掉落的声音。 他这些日子已能下床,于是便拄着拐杖缓缓挪动至后院中。 杜不遇半蹲在院墙之上俯视连阔,面上表情一秒内变换了大约十次,可谓五花八门。 他回家后将那《伏魔记》草草翻了一遍,只觉是一段二女争夫的狗血戏码。 不过加了些妖魔神仙的元素,竟能成为近日来风靡江陵的畅销话本,世风日下,人们的审美水平越发不忍直视。 连阔拾起院内的书,想起晚间连心说起,书斋最后一本被人买了去,这会儿才听得杜不遇开口:“抢了安心楼连姑娘的书,总是不好意思。” 他不免失笑:“叫公子见笑,家妹是买给在下打发时间。公子既买了,倒不必专程又送来。” 连阔说着忽觉自己想左了,抬眸看向杜不遇失笑:“当然,若是为着见家妹一面,该从正门进入得好。” 他面上的表情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接受连心身为花楼女子的现实。 杜不遇将连阔的无奈一览无余,不动声色一跃而下,站立小院中与他相对而立。 “五陵年少争缠头,只怕轮不到在下。” 杜不遇轻车熟路地绕过后院回到连阔的小屋内落座,半晌才等到连阔拄着拐重回屋内:“倒是公子这地儿不错。” 算起来如今距离两人初遇,也大概过去了一年之久。 平都侯布下的天罗地网总有收网的那天,两人商量过许多次,却始终未能定下真正离开的时间。 杜不遇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只带连阔远走高飞。 连阔自然无法放下连心,他好不容易才从伊列返回江陵见到妹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抛下她。 直到孙妈妈与刑老九勾结之事败露,连心更是明确告知他自己宁死也不愿脱离安心楼,这才有了两人今夜的出逃计划。 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杜不遇真他妈活腻了。” 言金老道之语听在平都侯耳中只觉烦躁,若非杜不遇叛变,他想必早已将连阔据为己有。 哪会拖到今日遇上这么个棘手场面。 平都侯已然失去了耐心,从随侍手中取过弓箭,搭弓准备射箭。 天色昏暗中元菲虽然看不真切他的动作,但还是立刻警戒:“黑衣公子小心!” 他方才将神脉的秘密公之于众,平都侯想必不会再叫他有继续说话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元菲徒手接住了那根直冲杜不遇而去的箭。 却听得身后有人惊呼一声“不遇”,她猛然回首,正好与飞驰而去的杜不遇擦肩错过。 第113章 这是他的劫 看着那黑衣公子从背后取出五支飞箭,每只箭镞之上都系着一个小包,元菲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之箭扔了出去,想要阻止他。 可她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五支飞箭射出的同时,城门中又一次万箭齐发。 火药包摩擦产生爆炸,导致城门失火。 但与此同时,那黑衣男子亦是万箭穿心,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缓缓下坠。 “杜不遇!” 螭浮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之身挣脱青俞双手,已然跳下高耸入云的安心楼想要却接住杜不遇的尸体。 青俞见状急忙施法令他平稳下降,还没等他回过神,元菲已然怒气冲冲地飞至顾砚则面前:“神君你疯了不成?!” 她即使踮脚也要抓着他的衣领凶狠道:“你分明可以瞬移到他面前阻止他!平都侯那等乌合之众于我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你为何要见他去送死?” 元菲愤怒到整个人身体都在打颤:“还有你!” 她将矛头转向同样无所作为的青俞:“坐视不管!无动于衷!是想要螭浮一辈子都记着他吗?!” “元菲。” 顾砚则掰开她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死死握住不叫她挣脱:“冷静。” 元菲急得眼泪都快要逼出来:“怎么冷静,我们分明能帮他——” 自重生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候。 眼睁睁面临一个人的死亡,而那个人,她本可以救下。 她甚至轻松地以为,即使她的速度不够,顾砚则和青俞两人都掌握瞬移之术,一定不会出现意外。 可是现在,她的自信忽然变成了笑话。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次能有点长进。 不会再如龙吼湾那般,让别人也如敦题那般在她的无能为力下,被夺去生命。 “魔君,”青俞眼见元菲神色痛苦,将自己推入深深自责中,终是低声开口道:“这是他的劫。” 渡劫渡的便是世间疾苦。 所以他们无法插手,只能由螭浮自己去渡。 在这段纠缠中,杜不遇的结局注定逃不开为螭浮而死。 即使今日被他们救下,无非也是将痛苦又推迟了半月或是半年而已。 原本发着抖的身体总算不再战栗,元菲抬眼,与青俞对视后又看向顾砚则:“子长神君说的情劫,就是,他。” 联系前因后果种种情境,这个问句最终还是以陈述语气说出了口。 大火导致平都侯麾下众人都在四处逃窜,唯有那老道立于城门之中巍然不动,他分明什么也看不见,目光却能精准落在怀抱着杜不遇尸身的螭浮身上。 已有先行兵在城门下绑好了绳索迎接平都侯,他只需拽着滑轮两侧滑下便可直接逃离。 临走前他本要将手中的滑轮匀给一个给言金老道,却见他不曾伸手,只得劝道:“大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言金老道摇头:“老夫不走了。” 他收回干瘪双眼看向平都侯:“神脉剥离炼丹助您修仙一事,其实全是老夫胡言乱语。神脉此物,随主从生向死,根本永远无法被旁人所用。” 平都侯猛地收回递给他滑轮的手,甚至抬脚猛地将他踹翻在地:“你这老不死的!在本侯府上骗吃骗喝,到头来全是胡诌?!” 他说着又要上手继续推搡言金老道,却听得城门之下有侍卫在催促:“侯爷,火星落在绳索上,容易烧断!” 活命要紧,平都侯这才放弃动手,开始安装滑轮。 火光倒映在言金老道沟壑丛生的脸上,虽知他看不见,但那仿佛洞穿世事的表情还是叫平都侯觉得莫名渗人。 哪怕心中再气不打一处来,终究也不愿再与老骗子纠缠。 “来了。” 这是平都侯滑下城门前听见言金老道说过的最后两个字。 他正纳闷什么“来了”,便听见“轰隆”声在耳边炸起。 顺势抬眼望去,万里黑云压顶密布,将整个江陵城包括远处层峦叠嶂,连绵不断的灵隐山一带都笼罩于其下。 言金老道的放声大笑传入耳中,平都侯只当这老不死的在死前彻底疯了。 二十年前预见江陵城此时此地将会有龙族精进飞升导致荆楚大地三年大旱时,言金老道便知自己修习易学术数多年,当是真正窥得了天机。 自那之后,他虽瞎了眼,对命数推论却越发得心应手,成为家乡当地有名的“算命仙人”。 他专程在多年前便迁来江陵定居,就是为了亲自见证这一天。 龙族本就已是星君,再飞升只能是神君。神君到如今都还没凑够三十位,上上等的仙族,那排场会有多大不必多言。 狂风呼啸,惊雷阵阵,数千道天劫同时落在螭浮身上。 金光炸裂间,月白鳞片的通天巨龙将杜不遇的尸身护在爪下,穿越整个城镇振臂而起,翱翔九天。 巨龙唤来的瓢泼大雨应声而落,将燃烧中的城门浇了个彻底,因着雨势极大,不过半刻便一丝火星也无。 而身居其中的言金老道虽然逃离了葬身火场的命运,却已瘫坐于廊柱之下,永久长眠。 第114章 日日夜夜眺望故乡 万籁归于沉寂之时,东方已茫茫然露出了第一抹朝阳。 众人立于江陵城外八岭山间,螭浮将杜不遇安葬在此,久久不曾移动身形。 守着三界棱镜将近一月,偏生杜不遇出现在青俞为着准备下界而消失的数日之间。 天上一日,人界一年。 等到发现平都侯并非劫难时,早就已经晚了。 天劫从来不由人。 也不知过去多久,元菲忽地想起,步忘归似乎被他们落在了客栈中。 她侧首看向顾砚则,却听得青俞率先开口:“此番还有要事,事了之后再来找你。” 他转身面对元菲与顾砚则,正欲告辞,却听得顾砚则道:“子长已将步忘归之事告知,他正在城中来福客栈。” 青俞并不意外,只颔首询问:“同行?” 顾砚则第一反应征询元菲的意见,却见她摇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 螭浮此刻情绪并不稳定,元菲瞧在眼里,只觉他整个人神思恍惚,需要陪伴。 “也好。” 顾砚则与青俞下山离开,独留下元菲和螭浮两人。 元菲也不上前搭话,因着日头正盛寻了处苍天巨树一跃而上,就那么坐在树杈之上看着螭浮。 从这片山头向下望去,能将整个江陵城纳入眼中:“螭浮神君,杜公子是江陵本地人?” 螭浮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许久之后才道:“不知。” 自有记忆以来,杜不遇便长在平都侯府中,属于家奴。 二十多年来都长在此地,应也算得上是故乡。 因此螭浮又道:“他自小于此地生长,感情颇深。” 元菲闻言点点头:“那你将他葬于此处,日日夜夜眺望故乡,也当是极好。” 直到这时螭浮才闻声回头,瞧着元菲总算意识到有哪儿不对。 “姑娘方才唤我,什么?” 元菲眨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螭浮神君啊。” 螭浮见她同和渊形影不离,本当她是从他处听说,但转念便发现和渊此刻是人族身份,她竟丝毫不奇怪他为何会同数位仙族如此熟悉。 倒是元菲自己发现问题所在:“哈哈,是我忘了。” 她骤然从树上跳下,看向螭浮扯了扯脸:“螭浮神君,是我,明真魔君。” 反正现如今该知道的人大抵都知道了,螭浮又不是外人,告诉他也无妨。 因此元菲承认得坦然,反倒是螭浮许久无话。 “螭浮神君,你傻啦?” 元菲抬手在螭浮面前挥了挥,笑得眉眼弯弯:“就是被你邀了数次,最后依旧没能去汉江钓过一次鱼的明真魔君,元菲啊。” 螭浮面上终是浮现一丝不算明显的笑意:“难怪那日数次发问,魔君也还是没告诉我姓甚名何。眼下这身体,又是何人?” 元菲显出额间的散仙标志,耸了耸肩:“灵隐镇散仙,不是我不说,而是除了‘仙子’之外,我至今也没听旁人唤过她名字。” 螭浮却隐约有些印象:“灵隐仙子,当是出身昆仑山赤丹派。你可问问青俞——” “青俞”二字刚一出口便没了声音,元菲见他如此,当即便知他是顾忌杜不遇,忽地抓住他的手道:“螭浮,走,我先去灵隐镇取样东西,接着带你去丰都。” 杜不遇的魂魄应当还在秦广王处接受审判,赶在他上奈何桥前见最后一面,也算了了螭浮一桩心愿。 丰都所在之处地形复杂,之前元菲将余敏芝两个幼子送去投胎时走的是一条无人知晓的捷径,她甚至还知道有哪条山道直通十八层地狱。 不过瞧着杜不遇这伟大正面的形象,应会直接前往轮转王处投胎才是。 “总之交给我了,”元菲冲着那墓碑摆摆手:“对着碑感叹有什么意思,去见他最后一面好好告别才最重要。” 她不由分说地从八岭山起飞,升至半空中时方道:“昨天夜里螭浮你的原身简直令人震撼,不过既已飞升神君,你未能立刻返回天界报道是否不妥?” 元菲话音未落,螭浮已然隐于云层中重新化回了原身,只是比起昨夜要略微缩一些:“上来。” 看样子是不急。 “啊啊啊啊,龙!!” 瞧着她捂住脸兴奋的模样,螭浮吹吹脸颊旁的胡须:“魔君没有坐骑?” 天帝的坐骑便是他们龙族,他原以为魔君也当以某种兽类作为坐骑。 元菲坐在龙背之上摇头:“我们魔族比较穷苦,养不起坐骑。而且龙族诶,龙!除了天帝那老头儿,谁敢拿来当坐骑。” 她吐槽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得螭浮低声道了句“坐稳”,下一秒两人便直冲九天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着灵隐镇方向而去。 第115章 大哥哥想要娃娃 先行前往灵隐镇,当然是为了去取冯彩涟的绸布娃娃。 元菲将郑繁微的忠告铭记于心,得用岩浆烈焰烧了娃娃,方才能够将冯彩涟身体中的赵静然魂魄完全清除。 本以为拿走绸布娃娃之前得先跟小彩涟友好交流一番,费点力气,谁知小彩涟一瞧见螭浮立刻就点头道:“大哥哥想要娃娃,彩涟送给你。” 元菲愕然:“本仙就该告诉小姑娘,好看的大哥哥都喜欢其他好看的大哥哥。” 螭浮将手中的绸布娃娃递给元菲,听见她如此调侃难免失笑:“给小姑娘留些幻想未尝不可。” 两人继而前往丰都,元菲依旧坐于龙背之上,极为享受。 期间越过诸多山水峡谷,看着水面之上点点行船,不禁感叹:“乘龙而飞,连这一路风景都大不相同。” 螭浮闻言只道元菲看在眼中的风景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只是她自己脑补太过,方才如此言语。 况且白泽振翅而飞时可蔽山海,亦不逊色龙族的速度与高度,她分明是过于美化乘龙之事。 “不管不管,本仙就觉得不同。” 两人这时已然落于丰都所在山间,辗转崎岖的山路七拐八绕,终于瞧见了轮转王冥宫。 十殿阎王中的轮转王与轮转神君其实差不多,只是一人掌怨鬼,一人掌老神仙。 元菲“嘘”了一声:“这是冥宫后门,瞧着那核定台了吗?都是昨夜送来,已经审判过的魂魄,这么看着好像人不算多。” 她张望着其中魂魄,半晌也没发现杜不遇的身影:“按理说不会啊,杜公子应是不会经历地狱之苦,直接来转世才对。” “我看见了。” 到底是有情人间心有灵犀一点通,元菲哪怕顺着螭浮的目光望过去,也都是看了许多眼才瞧见那被两个佝偻老人挡住身形的杜不遇。 “我想想怎么声东击西。” 元菲话音未落,却见螭浮已然大步向着轮转王冥宫而去,顺势还拿走了她手中的绸布娃娃。 她正想张口叫住他,“螭”字还没出口便觉不对,堂堂神君想见个鬼魂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为何要这般鬼鬼祟祟。 元菲轻叹一声,自顾自寻了处古木藏身,等待螭浮。 此地于她而言太过熟悉,一举一动都害怕会被旁人瞧出些端倪。 加之过去与明清时常在这山间玩闹,有时闹得狠了父君还会派出北阴大帝前来寻人,带回无蒿境便是一个月的禁闭。 上次之所以来得那般理直气壮,一是怨魂之事比绸布娃娃更好解释,二便是因为有和渊在她身边,无论做什么都不怯场。 本以为螭浮应会停留许久,但他不到半个时辰便沿原路返回,轮转王甚至还将他送至山路之前:“这条山道当年只有我们明真魔君时常来往,因着每年三月本王冥宫后园的樱桃最为香甜,往往刚刚熟透,她就已经摘回了无蒿境。” 听见自己的糗事被抖落而出,元菲有些尴尬地抬手揉揉眉心,却听得轮转王又道:“至承魔君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胡闹,也习惯了走这小道,因此方才神君到来时,本王还以为是魔君到访。” 元菲放下手,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弯起了唇角。 明清到如今竟还是走这小道,真不愧是她带出来的寻路好手。 螭浮低声拜别:“本君得知此路,也得感谢当年明真魔君带路。叨扰轮转王,还请见谅。” 他拱手行礼:“这便告辞。” 轮转王转身返回冥宫之内,元菲确认他进入殿内后方才从树下缓缓回到主路中,冲着螭浮挥挥手:“不多说一会儿?” 毕竟转世之后杜不遇此人便正式于世间消失,纵然以后想要再见,也没有机会。 螭浮颔首:“足矣。” 他面上的表情已不似先前于八岭山那时那般万念俱灰,元菲看在眼底,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回心底:“轮转王不奇怪你来时走这条路,回来依旧不走正道吗?” 螭浮侧首看她:“凡事搬出明真魔君,在此地还算行得通。” 他不过提了一句曾于明真魔君交好,被她带来丰都做客时都是走些山间小道,轮转王便立刻明白:“神君离开时若还是返回人界,走小道下山更为迅速,不会耽搁时间。” 元菲扶额,依旧不忘正事:“绸布娃娃帮我扔烈焰岩浆里了吗?” 螭浮张开双手:“魔君有恩于在下,区区小事不必忧心。” 其实元菲最想问的当是他与杜不遇究竟说了些什么,可又觉得涉及隐私不敢轻易开口,因此只僵硬地点点头道:“那咱们现下返回江陵如何?” 毕竟和渊和青俞都还在城内,以元菲对步忘归的了解,想必不会那么快就能被他们劝回天界。 第116章 本还担心你一个人 螭浮颔首:“正有此意。” 他依然幻化原身腾云而起,但元菲显然没有来时话那样多,直到快要到达江陵时,螭浮终是主动开口道:“魔君。” 他沉思片刻后,毅然改口:“元菲。” 即使是元菲与虬祖夫妇那般熟稔的关系,虬祖向来也只以“明真”称呼她,童孤则习惯了“少君”,哪怕她都已经继任魔君,因着元菲自己并不介意,也从没改过口。 唯有螭浮,过去便常连名带姓地唤她“元菲”。 三百年不见,自会有些莫名而起的陌生感。 螭浮瞧着她举止之间的不自然,好笑又无奈:“你我相识数年,曾于鹿吴山一道遇险,当是过命交情。此番你又数次相救,你我二人之间,当真要疏远至此?” 元菲闻言长叹一声:“那我就直接问了啊,你都跟杜不遇说了些什么?虽然我知道这是渡情劫谁也没办法的事儿,但你也不能为着他就抛弃青俞星君了。” 她这话憋了一路,终于脱口而出时整个人都觉得清新舒畅,拍打着他的鳞片:“我这不是觉着涉及隐私不好意思发问吗,而且也是你一口一个魔君,拉远距离。” 螭浮好意提醒她:“螭浮神君,并非在下开的头。” 元菲“哎呀”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不重要,快说正事儿。” “仅是告别。” 没有元菲想得那么轰轰烈烈,得叫两人抱头痛哭三个时辰方才合理。 有些情分到了最后,反而无言无声。 他和青俞一起走过千百年岁月,所拥有的回忆点滴,世间无人可敌。 但与杜不遇相识相知的一年时光,世间亦无人可替。 值得他去见他最后一面,为他替他而死感念,郑重道谢,正式告别。 “他怎么说?是不是还是舍不得你,你告诉他你有青俞星君了吗?” 元菲越问越没边界,不过螭浮昔年与她相交便是喜欢她这想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若总是心思弯弯绕绕,扭捏试探之人,相处起来平白伤神,倒也不会成为至交。 “你能活下去就好。” 杜不遇依旧如初遇是那般带着轻松笑意:“本还担心你一个人,如今倒是放心了。” 他只是螭浮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即使如此,思及两人曾经真心以待,便已觉满足。 元菲本还带着好奇的神色闻言瞬间有些失落:“螭浮,你以后要是偷偷想念杜公子的时候,就来跟我说。” 她抬手很够义气地拍拍他的鳞片:“我绝对不会告诉青俞星君,相信我。” 螭浮不禁失笑,猛地俯冲,险些将元菲从背上直接甩出去。 虽然她骤然施力扣住他鳞片的时候,疼的还是自己。 两人在八岭山顶落地站稳,元菲与螭浮四目相对,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然张开双臂递给他一个巨大拥抱:“好久不见。” 螭浮愣了半秒,亦是抬起双臂回应:“久违。” 说起来两人的情谊起初并不算十分坚固,充其量只有偶尔在绝圣天或蓬莱聚会时遇见彼此会比旁人聊得多些。 元菲大抵是从虬祖和子长那儿听了不少螭浮过去和青俞的往事,总觉着很羡慕,时常与他问东问西。 真正建立起过命交情,还是因着那次在鹿吴山遇险。 鹿吴山属大若岩中心地带,终日阴气笼罩不散,还时常会从山中传出婴儿啼哭之声。 第117章 反手拧住蜘蛛一只前腿 此地其实是三皇神冢所在之处,仙魔两界每隔百年都会举行大型祭祀大会,但在祭祀之前,必会派出天兵清扫山中恶兽。 这些恶兽大多与三皇同时出现于世间,早年被三皇合力镇压后依旧蠢蠢欲动,是以三皇决意神隐后亦要以残识镇于此地,不叫他们为祸作乱。 这些恶兽与三皇残识缠斗至今,戾气萦绕不散,只在鹿吴山中生出了一种世间绝无仅有的凶兽—— 蛊雕。 形似雕类,头顶生角,嘶鸣声如婴儿啼哭,以食人为生。 但因着会误入此地仙境的人族极少,多数情况下它们只捕食山间野兽,唯有祭祀大会前若是运气好能抓着几只天兵改善伙食。 身为九大武尊之一的青俞于山间主道开路,螭浮则跟随队伍之后,清理残余。 螭浮从出生起便只擅长降雨抗洪,偶然遇着河妖水怪入侵驻地,他也能战上数十回合,可惜一旦战线拉得久了,便力不从心。 不过跟在青俞身后收割补刀,于他而言倒不算什么难事。 蛊雕与天兵之间搏斗了数万年,倒也不像最初只会蛮横冲撞,双方各怀心思,如今这剿除凶兽的活计是越发艰难。 所幸青俞武力值极高,三日缠斗下来,已差不多能够收工。 “可有见到螭浮星君。” 那副将方才巡视了整个营地,摇头:“未曾。” 青俞微微蹙眉,顺手披上铠甲便离开了营帐,四周环视,却并未发现任何类似螭浮的身影。 他踏步而出,只叮嘱守营天兵若是见着螭浮回来,立刻以纸造仙鸽于他传信。 “这几日山那边忙着剿除蛊雕,似又到了三皇祭祀的时候。” 明清立于巨大的举重支架前,一面盯着那些负责搬运金玉的魔兵,一面侧首对身侧正抬手覆在眼上假寐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身着裤装,裹胸背心扎在腰间,肩上仅搭着一件丝绸布料的褙子,胸口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跳动,那一抹雪白看在明清眼底只觉气短急促,立刻别开了眼。 元菲倒是没注意明清这么多动作,闻声几乎是瞬间拿开手看向他:“父君收到请帖,五日之后便是。” 她从躺椅之上坐起身,无奈阳光落在矿内那些耀眼夺目的金玉之上反射刺眼,只得又半遮着双眼道:“半月来一直被父君困在此地,当真无趣。不知此次前来剿除蛊雕的会不会是熟人。” 明清侧身替她挡住些阳光:“终有一日你会成为魔界之主,掌握王族产业。即使不必亲力亲为,也得知晓其运行道理。” 元菲嘟嘴:“反正我有你嘛,成日里听区大人记录账目,耳朵都快起茧了。” 她无非就是想知道会不会是和渊前来剿除凶兽,偏生明清不接她这话,最后还是元菲自己拗不过:“是不是熟人还得本君亲眼确认,明清你顶住,我这就去瞧瞧。” 元菲话音未落便想抬步就走,谁知却被人伸手拎住了褙子后领:“小小,父君只叫你一人于此地安心学习。” 她讨好般回首看向明清,眼底尽是哀求:“我就去半刻——” 只听见“轰”得一声,方才还正有条不紊向外搬运的矿坑骤然坍塌。 元菲吓得一个激灵,急忙飞身而下,炸开堆积的土堆支架,将埋在其下的魔兵们抢救出来。 “多谢少君相救。” 那些魔兵各个感激涕零,元菲却摆着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正想派明清去检查矿坑为何会突然之间出了差错:“若这一处属于高危地带,便先暂时改从其他出口继续开采。” 她的叮嘱还没说完,却见矿坑之上有一灰头土脸的男子散乱着头发,面带愧色。 元菲起初没认出这人是谁,直到听见他开口才恍然大悟:“螭浮星君?” 螭浮颔首,从高处跃下:“少君当心!” “什么?” 她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侧首回望,却见又一处矿坑发生了塌方。 明清的速度极快,立刻冲去如她方才那般炸开石块土堆,但情势急转直下,一条巨型枝蔓猛地从土堆之下伸出,毫不犹豫地向着明清身上抽打过去。 明清的身形虽然瘦削,但却并不窄小。此刻那条藤蔓却足足有五个明清手拉手绕成圈那般粗壮,更令人惊恐的是,那藤蔓并非真的草木,而是一只巨型蜘蛛的脚足。 直到这时元菲才明白螭浮为何会面带愧色:“在下林中闲逛时便遇着这巨藤蜘蛛,本想将它引至山下天兵营帐处。” 结果两者缠斗过久打得不分你我,非但不曾下山,反而绕到山这边天帝已然交易给赤华魔君的金玉矿场中。 元菲哭笑不得:“星君为何会在鹿吴山中闲逛?” 就他这水准,遇着巨藤蜘蛛都能折腾这么许久,若是被蛊雕盯上,岂非性命难保。 巨藤蜘蛛已然露出全部身形,元菲瞧在眼底,扬起长袖露出“夺魂爪”,反手拧住蜘蛛一只前腿,接着又瞬移双爪覆上了它另一只前腿。 只听见“咔嚓”两声,不过数秒之间,那蜘蛛半边身子便跪在了元菲面前。 她由此借力翻身而上,双脚直击巨藤蜘蛛的双眼。 然而那蜘蛛自是不愿如此受人胁迫,仰首怒吼爆走,猛然施展大力挣脱元菲“夺魂爪”的束缚,抬腿将她飞打而出。 第118章 抽筋剥皮烤成龙肉串 好在螭浮眼疾手快,将那些鬼兵手中的尖叉夺过掷出,正中巨藤蜘蛛的右眼。 元菲在半空中翻身立稳,施展“夺魂爪”之力直冲蜘蛛左眼而去,硬生生将它的眼珠徒手捏爆,溅了自己一身深紫色还泛着恶臭的血浆。 巨藤蜘蛛极为痛苦地哀嚎一声,整个躯体向后仰起,螭浮与明清俱是抓住机会,左右夹攻用尖叉戳进其腹内。 众人等待了半刻之久,直到巨藤蜘蛛最后一只腿也停止抽动,方才放下心来。 “螭浮?!” 元菲闻声回头,正好对上青俞急切的双眼。 她抬手抹了抹自己满脸的血浆,暗骂了句不巧,她不要被和渊神君的友人瞧见自己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啊,讨厌。 “你的腿伤连兴骓道君都无能为力,总得想些别的法子。” 螭浮不等青俞开口,已然抢先道:“我在子长那儿翻到些药方古籍,提及取巨藤蜘蛛的骨血制成药膏日夜敷在伤口处或许有用。” 因着焦急担忧而打算训斥螭浮的青俞这时面上缓缓收敛了不满,只听得螭浮又道:“刚巧这次你奉命前往鹿吴山,我想这地儿应会有不少这等天生地养的上古奇物出没,所以来碰碰运气。” 螭浮笑起来的时候连带额间的两只龙角都一起形成了一道弧度,他抬起衣袖擦擦脸侧灰尘:“这巨藤蜘蛛常常长在密林深处,或是金玉矿场附近,砸了明真少君两个矿坑,着实考虑不周。” 听见他突然提到明真少君,元菲急忙摆手大度道:“无妨无妨,螭浮星君也是救人心切。再说我们的人也命大,并未伤到。” 她背过手,寻了唯一一处干净的指骨节揉揉鼻尖,让出身后的巨藤蜘蛛:“星君不是要骨血吗,给。” 他正要颠颠地来取,却被青俞猛地伸手压住后脑勺,带着他一起给元菲弯腰鞠躬:“多谢少君相救。” 青俞起身,依旧压着螭浮的脑袋:“除却降雨,这傻龙其余诸事都叫人操心。此番若非少君及时相救,想必他已被巨藤蜘蛛吞入腹中。少君大恩,莫不敢忘。” 元菲抿唇干笑,总觉自己分明不是被人感念,而是无意间被秀了一场恩爱。 她唤了几名鬼将一道去帮螭浮取血,自己则装作无意般唤住青俞:“青俞星君,此番剿除蛊雕,九大武尊可只来了你一位?” 青俞闻声不由失笑:“让少君失望,确实只有在下。” 他背对着巨藤蜘蛛并不知晓身后动静,只感受到自己被人重重推开,面前之人忽地飞跃而起,利用爪力将那些鬼将和螭浮牵拉而出,自己硬生生受了那巨物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击。 正在指挥众人重新搭起起重支架的明清回首,看见的便是胸口鲜血骤然喷涌而出的元菲整个人跟失了力般瘫在血污之中。 他疾冲而下,将半扶着元菲的螭浮狠狠撞开,见青俞面色不善亦是不惧:“滚。” 螭浮本还想继续追上去,却被青俞拦住了脚步,侧首呵斥:“还嫌不够乱,回绝圣天。” 他说着气不打一处来:“便是和渊将你龙筋抽了,也别指望我保。” 虽然后来螭浮也并未被和渊抽筋剥皮烤成龙肉串,不过这事儿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连汉江也不回,在无蒿境守了元菲整整七日,直到她苏醒时方才长舒一口气。 因为害怕跟明清起争执,螭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待在皇极殿中,每天只化作原身绕在殿外的廊柱之上,还能当个装饰品。 这期间他补品瓜果送个不停,连煎药的工作也主动包揽,态度确实极为诚恳。 当然元菲本来也不会怪他:“明清,你能不能对人态度好些。又不是人家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救,这不是看见那藤蔓下意识就冲出去了嘛。” 她瞧着明清被气得甩袖离开的背影不禁冲他做了个鬼脸,接着才看向螭浮道:“星君,这些日子和渊神君有来过吗?” 螭浮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少君以后不必再叫我星君,你我过命的交情,直呼螭浮即可。” 元菲将啃了一半的苹果从嘴边拿开,露出笑颜:“可以可以,你也叫我元菲或明真,都好。快说神君的事儿。” 螭浮这些日子还真瞧见过和渊不少次。 先是出事那天被青俞拉着亲自去了昆仑殿,谁知和渊根本没听他解释完原委,人已然消失在殿内。 后来螭浮恨不得拉了五车补品前来,先是去跟赤华魔君赔罪,之后才提出要去皇极殿陪着元菲。 他到达皇极殿时恰好碰上和渊与明清二人,和渊反应冷淡,明清却咄咄逼人:“若非成日围着你转,她与那些仙族甚至不会相识,如何能受伤。” 螭浮从车内拎出一篮苹果,又挑了盒人参,方才缓步走向他们。 “少君心性纯良,对方无论何人,她都不会坐视不管。” 和渊并未诳语,明真少君确实如此。 却听得明清冷笑:“说得好听。即便不算此次,你大可数数,自她与你相识,究竟经历多少险境。” 第119章 还梦见神君亲了我 “明公子,此番少君受伤全是在下之错。” 螭浮缓步踏上台阶与和渊并肩而立:“无论打骂,在下领受。若因此无端怪罪和渊神君,未免强词夺理。” 明清眼见螭浮更是气愤:“既知你错,便滚远些。” “你进去。” 和渊为螭浮让开皇极殿大门,与明清继续对峙:“少君自与在下相识以来,虽遇险境,从未受伤。唯独此次,明公子就在身边,为何不曾相护。” 这番话堵得明清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似乎无论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而等到他回过神来想好如何辩解时,和渊已然瞬移离开。 “然后呢,他还再来过吗?” 元菲听了一段还嫌不够,又拉着螭浮问道。 “自是来过。少君受伤,不止和渊神君,子长神君和虬祖星君,也都亲自前来探望。”螭浮替她剥开橘皮的手有些冒汗:“连阅翊太子,也代表天帝向赤华魔君致以慰问。” 他其实也不想撞见和渊那日举止,都怪自己愧疚之情作祟成日守着皇极殿不走,方才落得现在这个想说不能说的下场。 和渊通常会在午后前来探望,有时遇着螭浮清醒便聊上几句,有时瞧见螭浮绕着廊柱打盹倒也不会特地叫醒他,只自顾自坐在元菲床边默默陪伴。 螭浮有时睡得熟了,尾巴会缠不住廊柱往下滑,有一日脸着地摔了个生疼,变回人形时顺势向屋内看去,和渊似是起身准备离开。 本已定神施术,却忽地听见还在昏迷中的明真少君低声唤了句“神君”。 元菲从来只叫一个人“神君”,其余人等位分前都会加上称号。 她挣扎着嘟囔了句什么螭浮并未听清楚,但因着人还在昏迷中靠丹药调养,很快又归于沉寂。 明真少君心系和渊众所周知,螭浮并不惊讶。 他变回原身覆在廊柱之上慢慢绕圈,谁知绕了几圈回头重新面对殿内那一刻,只叫他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这双眼睛。 和渊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他似是隐忍了许久方才如此行止,螭浮能清楚瞧见他甚至连压在元菲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和渊居然也会紧张,本已足够令他震惊。 那个吻又缓缓向下靠近她的眼眸,经过鼻尖,脸颊,最终覆上那两瓣即使昏迷依旧殷红的双唇。 蜻蜓点水,温柔四溢。 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螭浮又一次脸着地摔在了地面上。 听见殿外动静的和渊侧首,正好对上螭浮捂住半边脸:“刚醒,什么也没看见。” 险些咬到舌头的螭浮觉着这话听上去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拿下手一副壮士扼腕的表情:“看见也不会告知旁人,放心。” 和渊不语,只立于屋内与螭浮隔着床栏相对而立。 最后还是螭浮坚持不住道:“你我好歹相识多年,大可不必为此灭口。” 和渊垂眸许久方才抬眼与他对视:“是我僭越。” 他迟疑半刻,又接着道:“少君年少,不必平添烦恼。” 螭浮明白他是不想让元菲知道真相,但他也确实看不明白和渊分明与元菲两情相悦,为何一直强压心中情谊。 不过那场面若真叫他如实相告,难度倒也不小。 思来想去后只得先拉出其他人垫背:“来了这么多人却只问和渊,未免偏心。” 元菲捧着脸很是遗憾:“可我分明梦见神君一直陪着我,结果一睁眼居然是螭浮。没劲透了。” 螭浮“哈”了一声,打碎她的少女幻想:“所以那叫做梦。” “我还梦见更夸张的呢。” 元菲神秘兮兮地冲螭浮扬扬手指,示意他凑近。 螭浮刻意保持距离:“男女授受不亲——” “唉,你又不喜欢姑娘家,没关系。” 元非猛地将他拽向自己,言语间很是兴奋雀跃:“我还梦见神君亲了我。” 第120章 和渊真的亲了你 “咳,咳。” 螭浮被口水呛得半晌止不住咳嗽,元菲只得不断顺着他的后背安抚:“唉,都说了是做梦,这么激动作甚。你又不是没亲过男子。” “咳,咳。” 这番话只叫螭浮咳得更厉害,索性摆摆手叫元菲不用管他,自顾自倒了杯茶猛然灌下,方才恢复平静。 “可惜只是梦。” 元菲有些沮丧地抓起被子盖在脸上哀嚎:“神君才不可能亲我。” 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螭浮瞧着,端起茶盏抿了两口,不禁好奇:“你喜欢和渊什么,照理也不过刚认识一年之久,怎地如此痴情。” 只见小姑娘扯下被子,看着螭浮义正言辞:“神君长得好看。” 螭浮失笑:“肤浅。” 元菲鼓起腮帮子叹气道:“做饭好吃。” 这倒是实话,和渊的厨艺即使在美食遍布天下的人界也属上乘。 因此颔首表示认同:“还有?” “说不出其他原因了,就是很喜欢。”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螭浮,思索片刻,又缓缓笑道:“而且神君不像其他仙族总是鼻子长在眼睛上。” 这倒奇了。 其他仙族偏生都觉得和渊冷傲。 “就像岚雨啊,她从来没把我当朋友,第一次约我游车就故意嫁祸。” 这故事螭浮也曾耳闻,早在天界仙娥间传了个遍。 岚雨此人的名声虽也不算顶好,但她除却和渊外倒也没招惹过别的是非。 因着人美“心善”,确有不少跟班,想要欺负人生地不熟的元菲不算难事。 “还有太行神君和蘅折道君什么的,每次瞧见我都跟见着垃圾似的,既不理我,我也不跟他们说话。” 太行神君向来连赤华魔君如此稳妥之人都不爱搭理,对魔族的偏见早已深入骨髓。 至于蘅折道君,螭浮觉着只要是与子长来往过密者,他看谁都觉着烦。 “可是神君不一样,看上去拒人千里,其实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很多。” 虽不曾亲自带她去往凌霄殿,却留下了地图。 后来在雾观河畔她被岚雨和那些仙娥欺辱,也是他开口方才替她解了围。 “整个仙族,唯神君对我最好。就连你们还有三星爷爷,也是因着他才得以了解我,愿意与我深交。” 螭浮闻声竟是半刻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和渊拿人当小姑娘,其实这小姑娘心底跟明镜似的清楚透彻,比之诸多头脑浑噩之人,不知强上多少。 …… “此番渡劫魔君助我良多,合该郑重报答才是。” 思及往事,螭浮觉着有趣,在下山时只看向元菲笑道。 元菲倒不在意这些:“昔年大战时,你亦助我避险,不必介怀。” 螭浮见她如此,又接着循循善诱道:“那我拿个秘密交换如何。” 和渊那时说她年少,平添烦扰。 如今这年岁,总不算年少了。 若是放在从前,元菲此时定会兴致倍增,但现下闻言也只笑道:“行啊,什么秘密。” 螭浮瞧在眼底难免感怀,但还是打趣道:“与和渊有关。” 元菲原本没什么波澜的眼底总算泛起些期待:“他喜欢我很多年这事儿就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鹿吴山那次受伤,不是做了个梦吗。” 螭浮实在懒得再兜圈子:“梦见和渊亲了你那次。” 虽然时光久远,但有些事元菲始终刻在脑海里,从没忘过。 她扯扯嘴角,无奈看向身侧的螭浮,甚至想伸手揪他的龙角:“一个梦而已,你现在拿来涮我。” “不是梦,是真的。” 元菲正盯着螭浮的脸没能仔细看路,此刻猛地踩空一个土坑,不禁“嘶”了一声:“什么?” “和渊真的亲了你。” 螭浮将她从土坑里带出来,见她走了两步还算正常方才松手。 元菲突然回过身,与他相对而立,面上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称之为难以置信:“你看见了?” 那时他天天缠在皇极殿外的廊柱之上,连五日后的三皇祭祀大会都不曾前往,自然不会漏看任何细节。 见螭浮神色认真,元菲表情更加莫测:“死螭浮你怎么不早说啊,看我那么纠结心悸,你就一直憋着不说!” 他还真不是故意为之。 和渊明显不打算让她知道,若他在背后胡言乱语,岂非对不起与和渊之间的兄弟情分。 况且那会儿他瞧着和渊与岚雨之间也是极为热络,说不定和渊还在甄选,他作为兄弟,更不能肆意添乱。 “神君才不喜欢岚雨。” 元菲话音未落,螭浮已然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当年你自己也常找我抱怨岚雨之事,我被你成日洗脑自然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元菲你注意措辞啊,不要全怪我。” 他至今都还记得元菲对岚雨那些稀奇古怪的揣测。 从某次宴席和渊一直和岚雨交谈却只看了她两眼,到和渊衣袖上的刺绣针法看着像是岚雨的手笔再到岚雨生辰和渊送的生辰礼物很是贵重却只给她送过幅画,凡此种种,只有她想不到,没有螭浮记不住。 “那你今天干嘛突然说。” 元菲不依不饶,很是愤懑。 “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了。“ 螭浮解释起来亦是头头是道:“如今你也不小了,况且大战后和渊比死了爹还失魂落魄,更是丝毫不在意岚雨与他师兄妹之谊,我又不瞎。” 第121章 我何曾说过我是君子 元菲冲他轻哼一声:“我瞧着你就是瞎。” 螭浮抬手给她额头上来了个脑瓜崩儿:“好好好,算我错。怎么补偿,全听你的。” 其实元菲没怪他,只是觉得后怕。 如果她从不曾重新活过来,大概永远不会听说这些与和渊之间不为人知的往事。 而他守着回忆,就像对昔年括苍派的执念般,不知又要孤独一人守上多久。 元菲藏在衣袖中的双手连指尖都在颤抖,竟连两人已然到达来福客栈都未曾注意。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旁边的饭馆人声鼎沸。 客栈之中倒是安静无声,元菲与螭浮一道上楼,经过步忘归昨日定下的房间时,却并未看见任何人影。 她转向顾砚则的房间,抬手敲门。 顾砚则应声,瞧见元菲探寻的目光只颔首道:“已随青俞返回天界。” 他将桌上的书信递给元菲,是步忘归所留。 “给我的?” 元菲接过信封觉得好笑:“这小子倒是谨遵‘苟富贵,勿相忘’。” 她没有立刻拆开,收进束灵葫芦中放好,接着才仰首看向顾砚则:“青俞星君也回了天界,那螭浮怎么办,是不是只能我们陪着他。” 螭浮闻言十分识趣:“无妨无妨,你们在人界都还有重任,我也就此告辞。” 他虽不急着回天界登记自己的神君身份,但汉江已是离开太久,着实想念。 因此匆匆离去后直奔汉江,留下元菲与顾砚则两人四目相对。 元菲背过手,只抵着房门仰首笑看向顾砚则道:“神君,今天螭浮告诉我一件往事。” 顾砚则覆在剑柄之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又放松,垂首看她:“何事。” “只有螭浮知道,但我从没听任何人说起的往事。” 他的动作并未逃过元菲的眼,但她只当没看见,笑意更深:“他说是因为此番渡劫本仙相救,所以用个秘密来报答我。” 顾砚则正待开口,却忽地感受到有人揽住自己的肩,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元菲笑得狡黠,眼尾飞扬而起,跟只狐狸般餍足:“神君,想亲就亲嘛。做什么趁人昏迷偷偷摸摸,如此可算不上君子。” 她的话音未落,已被身侧之人重重抵在了客栈房门之上,猛地欺身压上她的唇瓣,他一只手举起她的双手压在门上,越发用力。 唇齿交缠之间,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元菲。” 顾砚则低语的声音掠过耳边,一字一句仿若千斤重担般砸在她的心上:“我何曾说过我是君子。” 元菲抿唇失笑:“也是,君子才不会偷亲小姑娘。” 她又一次仰头吻他,却没得到他的回应。 顾砚则掰开她的下巴垂首与她对视,那双即使化人依旧泛着浅棕色的双眸失去了往日平和,仿佛包裹着一团火般叫人移不开目光。 “考虑得如何。” 元菲半晌没回过神,随后才想起那日在神女庙的屋顶上,有人说他要以身相许,她说自己得考虑几日。 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考虑就过去了将近半月之久。 可惜这半月来诸事众多,她还真没好好考虑。 不过—— 她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看向顾砚则,说出口的话器宇轩昂,中气十足:“神君你就以身相许给我吧。” 只要想到这些年他独自一人走过那些回忆,元菲便觉自己的心纠缠在一处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再也不要他一个人背负这一切。 狂风骤雨般的吻再次袭来,元菲仰首用尽全力回应,心底却难免叹气。 君子端方这种事儿,果然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以后谁再用“清冷君子”这种词来形容顾砚则,她是断断不会如从前般傻乎乎相信了。 也不知两人究竟纠缠了多久,但元菲分明记得自己和螭浮是在午后回到客栈,但这会儿向窗外望去,分明已快要到黄昏时分。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侧整理衣襟的顾砚则,忽地伸手揪着他的衣领逼迫他靠近自己:“神君你这副样子,倒像我们方才做了什么似的,分明就只亲了亲而已。” 结果就从门边到了床上,元菲的襦裙本就只靠系带维持,折腾得稍微用力些,便全然跟失了力般自由落下。 不过顾砚则骨子里显然是位深受经文礼义教化成长起来的人族青年。 没有拜过天地和高堂便只是未婚夫妻,万不能行差就错。 元菲当即便要拉着他拜过天地再拜高堂:“无蒿境是西南方向,你家高堂不就在江陵城吗,刚好。” 最后却被他冷若冰霜的面色劝退,只得乖乖凑过去抱住不松手:“神君,喜欢你。” 感受到腰间的手渐渐收紧,元菲忽地好奇:“所以神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122章 分明是见色起意 顾砚则并未立刻回答,反而是元菲低声嘟囔道:“子长神君说,第一次蟠桃盛宴那时候我说要带神君回魔界,神君就当真了。” 她说着很是笃定:“不过一句戏言,神君分明是见色起意,肤浅。” “百妖坟赠药。” 得知百妖坟救命之人便是眼前少女时,当即对她上了心。 后来又经历种种,唯有越陷越深。 元菲思及那枚黑玉元宝剑穗,不由失笑:“那也不对啊,神君是后来才知我是赠药之人,为何把我是只大猫时的礼物留那么久。” 她从他怀中挣脱了些距离,满眼调侃:“神君不会是恋兽吧。” 顾砚则闻声身体明显僵硬,他正思索要如何与她说起易无涯之事,却听见元菲忽地恍然大悟般看向他道:“所以,其实我以为的那次,不是神君和我第一次——” 千秋法乐之天定心池那回,应是在皇极殿之后。 和渊身为九大武尊之一,时常会肩负剿除凶兽凶魂之责。 受伤于他而言是常事,但重伤到需要回洞天福地定心池疗伤,却是稀有。 元菲听闻这消息时焦急不已,可她不知千秋法乐之天该如何前往,虬祖与螭浮又都是水域长官平素不在绝圣天,思来想去只得劳烦子长。 子长将她提溜到目的地,只道这些日子忙着整理三皇祭祀当日的众多礼仪记载,已有半月没能好好休息,接着就抛下她返回了绝圣天补眠。 元菲站在法乐阁外不知所措,先是飞到半空中瞭望一番这处洞天福地,瞧见后山定心池旁似有身影攒动,这才直冲那处而下。 结果刚落地一个不稳后退几步,就撞在了千秋法乐之天满处乱跑的孰湖身上。 这只孰湖虽还是幼崽,可已然有元菲肩膀的高度,见来人面生立刻冲她龇牙,前蹄还不住刨着土。 元菲急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又开始连连后退,谁知那只孰湖逐渐逼近,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入侵者,根本没有要和解的意思。 孰湖虽说攻击性不强,平素也仅仅用作坐骑,但绝非可以小觑的俗物。 加之它又是千秋法乐之天中的神物,元菲不敢轻易出手伤它,两相对峙之下,元菲终是被它逼得脚底一滑,跌进了定心池中。 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被池底的巨力猛地向下拽去。 幸而没过两秒,元菲腰上忽地一紧,似是被人拉住了下坠的身体。 骤然迎水而出,她不免被水呛了好几口。 直到站稳后方才将糊了满脸的头发扒开,看清救她上岸之人的模样。 元菲抹抹脸上的水渍,将自己呛了他满脸水一事抛之脑后忘得精光,灿然笑道:“神君你没事了?我听他们说你伤得很重——” 她这才注意到和渊似乎刚刚从定心池中离开,只着一件里衣。 应是听见了这边动静又赶来救她,里衣已然又湿了个透,露出其中经络分明的肌肉纹理。 元菲登时红着脸移开眼,直直盯着和渊的眼睛道:“我就是担心,所以来看看。” 她挣脱开他揽着腰的手,后退几步指着那此刻乖巧吃草的孰湖告状:“它,它好凶。我不小心撞了一下,它都不听我解释就要咬我。” 第123章 我在你这儿声名早不知受损多少次 孰湖似乎听明白了元菲的指控,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般认真吃草,坚决不给身后两人任何眼神。 “孰湖性子温和,不会轻易伤人。” 和渊抬步走向法乐阁,元菲亦跟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但它一直靠近我,而且好凶。” “外来者入侵,防备罢了。” 两人在法乐阁前站定脚步,和渊回首:“少君要随在下进屋更衣?” 元菲吓得连连摆手:“没,没有。” 和渊这才注意到元菲今日似是有些不同,抬手指指眼尾,元菲立刻笑道:“那是我自己画的,神君觉得好看吗?” “丑。” 和渊留下这个字推门进屋,只听得元菲在屋外抱怨道:“哪里丑,分明大家都说好看。讨厌。” 再次推门而出时,和渊瞧见小姑娘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园内石凳上,双手交叠枕着下巴,盯着桌面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走近才发现她的目光分明越过了石桌看向花坛,正凭空以术法扯着一朵月季念叨:“吃桃子,吃蜜瓜,桃子,蜜瓜,桃子——”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是“桃子”时,她明显并不乐意,作势又要扯那月季,却被和渊加了道屏障在篱笆外围。 “哼,说是重伤,看着这么精神,敦题大骗子。” 要不是敦题帮她打探到和渊受伤的消息,她才不会巴巴地赶到这儿来,被孰湖凶,掉进池塘,还被人说丑。 她回头气鼓鼓地冲他皱眉,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可惜和渊瞧在眼里并无反应,只越过她的身体从果盘中取出蜜瓜,打算拿进殿内洗了切片。 元菲见状试探性地伸手指指那蜜瓜:“神君,我也想吃。” 方才还正气闷,这会儿倒是全然抛之脑后。 和渊哑然,他对这些甜腻的瓜果无甚兴趣,本就准备给她:“进殿。” 元菲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跟了过来。 和渊注意到她虽已用法术烘干衣裳,却忘了湿淋淋的头发。 不免叹气。 只抬手在她额前施术,见发间挽起发髻的地方依然湿润,索性取下步摇。 元菲倒也不拦他,反而很享受他掌内的温暖。 直到和渊收回手,元菲方才缓缓抬眼。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动作虽轻,依旧没能逃过她的目光。 元菲微微眯眼靠近和渊,伸手抓住他的前襟,扬起唇角:“原来神君喜欢我不施粉黛的样子。” 和渊避开眼,却忘了挣脱她的手:“胡闹。” 她略一施力将他拉近自己:“神君你早说嘛。” 平时不去天界参加宴席,元菲从不化妆。偶尔到访蓬莱与和渊他们一道玩乐,还专程盛装打扮,如今看来倒是浪费。 和渊的力道明显比她更大,只稍稍用劲便令她松了手:“天色已晚,该回了。” 分明方才还要给她蜜瓜吃。 况且现在还不到卯时,哪里需要回家。 “你就是喜欢岚雨那般清汤寡水的。” 元菲气得口不择言:“可看你伤成这样也没见她来探望,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 她扭头就要离开,忽地发现她被子长带来此地,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程。 和渊似是看出她的窘迫,正待将她瞬移送回无蒿境,方才前进两步,元菲却猛地回过身,直直撞进他怀里。 她整个人跟被天劫击中般即刻就想躲开,腰上却忽地被蛮力忽地一推,她下意识抬首,正好碰上和渊的唇。 两人骤然都是惊惧,偏生推搡着元菲的孰湖不愿挪动脚步,甚至还招来同伴先是调走了和渊手上的那个蜜瓜,随后方才搬走石桌之上遗留的其他水果。 最后还是和渊退后一步,将两人从窘境之中解脱。 元菲侧首看向那只孰湖,又羞又恼:“怎么又是你呀!” 她急得眼泪都快要落出来,孰湖却歪着脑袋满脸无辜,仿若认定她也是千秋法乐之天的主人般不再怕生,一个劲往她身上拱。 但元菲此刻对这地方的所有人或物都满心偏见,自是不想搭理它。 “阿豪。” 和渊伸手覆在那孰湖的发间:“不得无礼。” 孰湖生得人面马身,却并不能如人类般开口说话。 阿豪很是喜欢和渊的抚摸,低声嘶鸣了两声,享受得紧。 安抚住抑制不住开心想和新朋友玩闹的阿豪之后,和渊转眼看向元菲,拱手致歉:“在下唐突。” 元菲闻声越发气闷不悦:“分明是你被本君亲了,有什么唐突。” 和渊登时无言,只道:“少君是姑娘家,声名不可受损。在下是男子——” “左不过我在你这儿声名早不知受损多少次了,至于这般撇清关系吗?” 元菲说着只觉有股莫名委屈涌上心头,连声音都带上哭腔:“要是岚雨,你肯定开心得不得了。不对,你们说不定早都亲过,又何必在意一次意外。” 第124章 共许白头之约 “少君若是认为声名受损。” 和渊见她越说越离谱,只出声打断她的胡言乱语:“在下之后自会保持距离。” 谁知元菲听见这话,竟气得眼泪再也止不住:“你就是想同我保持距离!那就如你所愿,我最讨厌你了!” 她转身便从院内跑出去,来到法乐阁之外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往哪走,急得越哭越大声,委屈得恨不得把整个洞天福地翻个个儿才开心。 和渊只得夺步追上,好声劝慰:“若在下想保持距离,又何必与少君多番往来,前去西沧国祝贺生辰,更不会一道前往人界。” 元菲毫不客气地拽着他的衣袖抹了满脸鼻涕眼泪,扬起红肿的双眼看他:“神君不讨厌我,可也不喜欢我对吗。你只喜欢岚雨仙君那般高远清冷又端庄的,我知道。” 她越说越觉着憋闷,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般一颗跟着一颗往下掉:“我是不如她那般好气质,可若论容貌,也没差到哪儿去。” 元菲更咽着一一比较:“再,再说法术,她只是仙君,我即使与神君对战也不见得会输。还有家境,我是魔,魔界未来的女帝,到底哪儿比不上她了。” 她这一声声哭闹听在和渊耳底,他莫名感到心上仿若被一道铁链困住,撕扯间收紧了所有情绪,闷声疼痛。 原本都已快要坦白心迹,就算来日后悔,想要离开他,他也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可惜话未出口,元菲已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灵识,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只看见明清拎着敦题正从不远处缓步而来。 敦题尚不能化人,枝杈支棱着四处散开,捂着半张脸很是无奈:“都说了表姐人在神君这里,不会有事,明大哥你非要来打扰人家独处。” 明清脸色并不好看,与和渊迎面而立时更是面若冰霜。 他伸手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元菲揽至身后:“小小心系神君安危前来探望,神君不领情便罢,为何还将人惹哭了去。” 和渊闻声依旧礼数周全:“确是在下之错。” “唉,小情人之间吵个架,再正常不过,明大哥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和渊认得敦题,每次元菲犯错被赤华魔君关禁闭出不了门见不到他时,都是派敦题前来与他传信。 敦题乐得扑向元菲拉着她的手晃晃:“姐姐快别哭了,不然明大哥又要凶神君。” 元菲这小白眼狼瞬间回过神挡在和渊身前,看着明清收起哭腔:“不许欺负我家神君。” 明清气得几乎按捺不住咬下后槽牙:“小小,我看你真是疯魔昏了头。” 和渊顺势略微侧身挡住原本在他身前的元菲,显然不愿她为自己出面。 “走了,回家。” 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直接抓了人返回无蒿境。 谁知元菲又往和渊身后躲了躲,露出半张脸看着明清道:“还早,我不着急。” 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和渊的衣袖,很是依赖。 明清这会儿已然气得面色铁青:“此处地势复杂,若到晚间你不知该从哪个出口离开,当心半夜都飞不回无蒿境。” 元菲有些犹豫,却听见和渊沉声道:“在下自会送她回家。” 那天明清的臭脸至今依然在元菲的记忆中挥之不去:“要不是我买了丰都的糖葫芦哄他,他甚至闭门不让我进屋。” 元菲笑着递给小贩几个铜板,拿了一串糖葫芦递到顾砚则唇边。 “可神君为什么从前从未说过喜欢我?” 她亦是咬了一颗糖葫芦下肚:“也太能忍了。” 夜晚时分灯火辉煌,衬得整个江陵城越发璀璨,满目琳琅。 元菲侧首看向身边男子,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少君那时年少,所见不多。” 明灭灯火落在顾砚则的眉眼之上,扫出阴影,虽看不明晰眼底神情,却能感受到其内反射而出的光芒。 “初逢男女之事,自会好奇。” 他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缓缓收紧,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般舍不得放松。 “轻易允诺,未免仓惶。” 元菲咬着糖葫芦的齿间不知为何莫名泛起些酸涩。 既知她年少,又为何不知他那些隐忍不发的心意,她根本无从感知。 幸而能够重活一世,方叫她并未错过。 她眨眨眼,将那莫名的涩意压回心底,看向顾砚则笑道:“所以大家都说子长神君是神君你肚里的蛔虫,这番话他同我说起时,就跟背书般利落。” 顾砚则闻声难免失笑:“既全然知晓,何必再问。” 元菲抿唇,许久才轻声回应道:“因为我想听神君你亲口说,说你喜欢我。” 这些话她等了数百年,不是为从旁人那处得到证明,只是想听他亲自告诉她。 她所有的心意,绝非徒劳。 “元菲。” 一处废弃多年的府邸前,顾砚则缓缓停步。 元菲回过身时,他已抬袖拱手,弯身作揖:“自初遇矣,在下便心向往之。此生惟愿良缘永结,共许白头之约。” 第125章 这里是神君从前的家 元菲半晌都未能回过神。 好不容易反应出顾砚则的深意,她却十分煞风景:“神君根本不会白头,又在哄我。” 顾砚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美好心愿罢,我出身人界,许多习惯改不了。” 比如好好一句“喜欢你,成亲吧”到了他口中就文绉绉得叫人好生思考一会儿才能想明白。 不过元菲很受用,抬首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和神君你永结良缘了。” 他颔首:“如此甚好。” 两人所在的这处宅子看上去应已废弃了许多年,她不知顾砚则为何要停在此处向她求亲,但瞧着除却他两之外街上其余来往的行人似乎都不曾注意此处还有一方宅邸,元菲已隐约察觉了些端倪。 应是有人在这之外覆了结界。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顾砚则拉着她的手带她向其中而去。 虽并未来得及看清大门匾额上硕大的“顾府”二字,但跟着顾砚则轻车熟路地到达主厅,元菲环顾一周这屋内井然有序的陈设和一尘不染的家具,压根不像已然废弃多年的屋子,不由看向他好奇道:“神君常来?” 眼见他点头默认,元菲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这会儿更是加速跳跃到无法控制:“这里是神君从前的家?” 顾砚则出身江陵氏族之家,家中世代簪缨,原本他也早早考取了功名只待走马上任。 可惜这一年忽逢战事,最受圣上信赖的抚边大将军叛乱起兵,连夜攻破长安城,逼得皇室中人连连败退,天下局势只在一日间乾坤扭转。 关外铁骑趁乱夹攻任氏王朝,北边雁门关与西南剑门关同日失守,那抚边大将军的皇位还没坐稳,便又被西域番邦的异族推翻下位。 四海九州从此迎来政权混战的百年时光,而顾砚则眼见山河衰败,始终难抛为万世开太平之心,毅然在南下避难途中辞别家人,只身前往括苍派拜入门下,走上修仙一途。 无数名门世家在那场混战中都未能保住多年存根积累,江陵顾氏亦不会例外。 顾砚则升仙之后前往江陵寻过许多次,那时战乱尚未停歇,祖宅早已被乱兵付之一炬,唯他父母二人这栋宅子幸免于难。 他出于私心将之以结界封印,千百年来时常前往照料,只当是家人仆役都还如当年健在般珍视。 祖宅虽毁,可祠堂之外还散落不少牌位,顾砚则亦是将之全部带回家中存放。 后来打听到消息,爹娘与诸位叔伯堂兄姊妹在南下途中因舟车劳顿本就十分虚弱,于潮州定居后水土不服始终未能幸免于难,他也为他们重新刻放了牌位。 即使已成仙族许久,他从未忘记家中先祖,正如他不曾忘记括苍派众人与人界种种。 元菲从未听他说过这些。 那时候她每日只期许讨他一句青睐,从未想过相恋之人本该是相互倾听包容,并肩而立。 她在书中读过不少人界史话,只觉人族渺小,如沧海一粟。 如今却发现其中那些长河淘沙,尘埃涤荡的点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顾砚则的人生中。 这处宅子不止承载回忆,亦是他与过往人生的一道连接。 而他将她纳入了这道连接之中。 元菲向来便是想到什么就能立刻付诸行动的性子,她忽地拉着顾砚则走到主厅中央,“咚”的一声跪下:“既然要守人界的规矩,我们就该在神君家中拜堂。” 本意只想带她来面见爹娘,谁知她竟直接跳到这个步骤。 正待张口阻止,却听得她已然双手合十,略略仰首朗声道:“今日我与和渊在此,永结同心。望天地万物替我们作证,此生必会朝暮相许,地久天长。” 第126章 肆意拆散旁人夫妻 虽说不出顾砚则那般好听的话,但思及他方才所言,元菲总觉自己必须得用同样郑重的心意回应才是。 她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东南磕了头,转而对着主厅内放置顾砚则父母牌位的桌案叩首:“二拜高堂。” 与此同时,他们亦是对着西南无蒿境方向行礼。 正当元菲转身要与他夫妻对拜时,府门忽然猛地被人推开,席卷一地狂风。 她抬手挡脸,只透过指缝向外看去。 方才两人一进屋便点了灯,这会儿隐约能瞧见来人形貌。 那人额间象征星君身份的紫色山脉纹路熠熠发着光,逐渐逼近,站定在元菲面前,脸色并不好看。 元菲这时已然站起身,与来人相对而立,还未开口,对面的女子已然扬起了手。 眼见岚雨的耳光就要落下,元菲躲避不及,顾砚则却瞬间挡在她身前。 “师兄!” 岚雨见顾砚则便落泪的本事从未荒废:“若非我从三界棱镜看见你和她在此处,你当真要同她拜堂不成?!” 元菲不禁失笑:“就算不与我拜堂也不会跟你,想什么呢。” 岚雨闻言更是愤懑,揪着裙衫的双手几乎快要将身侧衣衫扯皱。 她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许久才从口中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师兄,你不能与她在一处。” 元菲实在听不下去,从顾砚则身后绕出来面对岚雨:“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有你什么事儿啊。” 岚雨作势又要扬手,却被顾砚则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只冷笑道:“是跟本君没什么关系,就是仙子好运气,也不知怎的那般有本事,竟能与云庭派诸多男子都关系匪浅。” 她这话说得暧昧不清,难免刺耳。 元菲扯扯嘴角,笑得轻蔑:“若从没人教过你怎么好好说话,那便闭嘴勿要多言。” “步师兄回了天界,他的身份想必你也清楚吧。” 岚雨难得对她的蔑视没有针锋相对,只微笑靠近道:“天帝好不容易找回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自然什么心愿都会答应。” 元菲这才想起束灵葫芦中还放着步忘归临走前留给她的信,只是到现在都未能找到机会去读。 “他的心愿又与我何干。” 岚雨闻言笑得更加灿烂:“要不怎么说仙子好运气呢,步师兄在云庭派数年,连派中弟子都顾不上,偏生记着为仙子求一次升迁。” 虽说嘴边总挂着“大恩不言谢”,也叫步忘归别老记着那日搭救之情,不过他倒真是个重情义的,居然还为她向天帝佬儿求了恩赐。 其实世间修仙之人无数,能被安排到镇上做散仙已是十分幸运。 还有那些在阡陌山村间做散仙的主儿,一年到头不仅收不到什么正儿八经修功德的邪祟案子,有时还得用自己的俸禄去支援当地百姓,毫无油水可言。 灵隐仙子若是升迁,想必应能去往江陵城。 不过江陵原本的散仙似乎做得极好,天帝也不会让她去鸠占鹊巢。 估摸着可以找找四海九州有哪处大城的散仙最近飞升了仙君,她刚好去填缺。 元菲耸肩,对岚雨这啰里吧嗦半晌说不到重点的行为十分不屑:“步公子与我交好,那也是念在相救恩义,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没有。” 岚雨这时的目光已从元菲身上移开,若有似无地落在了顾砚则身上:“但天帝对步师兄特别叮嘱的姑娘家格外上心,大概等到仙子飞升仙君后,便是要去做小天妃了吧。” 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打定主意元菲听见这话后定会欣喜若狂。 这灵隐仙子瞧着便像水性杨花之人,骤然得知自己被天帝之子看重将要纳为小天妃,最好立刻暴露本性,叫师兄看清她的真面目。 谁知元菲眨了眨眼,忽地抬手挽住顾砚则的胳臂,歪头枕在他肩膀处:“哪怕是天帝,也不能肆意拆散旁人夫妻吧,传出去还不叫四海九州耻笑。” 她停顿半刻,似在犹豫到底当不当说。 小天妃出身三世以内都得清白,天帝佬儿但凡让轮转神君来瞧一瞧她,都知道这么个大魔头不够格。 然而思及片刻,元菲还是将即将脱口而出暴露身份的话憋了回去。 岚雨此言也不过暗自揣测。 步忘归能和天帝佬儿和平共处这事儿听起来便已足够骇人听闻,她大可不必不信自己亲眼见过之事,总跟从前似的把岚雨的胡言乱语当真。 “反正都已拜过天地高堂,我们还是赶紧夫妻对拜,也省得被人整日惦记。” 元菲拉着顾砚则就要返回主厅,却听得岚雨低声唤道:“师兄,当年你找到的小师叔转世,就是明真魔君对吧。” 她本是垂首看着地面,这会儿已然抬眼看向僵硬在原地的元菲,露出笑意。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依靠礼貌维持的狰狞。 第127章 无从体会我切骨之痛十一 “岚雨。” 顾砚则出声阻她:“前尘旧事,不必多言。” 元菲的手从他手中挣脱而出,他想要重新牵回,却见她不动声色将之放到了身后。 她面上并无任何多余表情,只看向岚雨,努力维持平静:“你都已是星君了,怎地每日在天界无事可做,便是整天琢磨明真魔君吗?” 瞧瞧人青俞与童孤也是星君,那可真称得上是“在其位,谋其政”,不像岚雨。 “瞧仙子这话说得,我不也是为了你好。想来你必定不知我师兄与无涯小师叔之间的往事,我才想说给你听不是。” 无涯小师叔。 元菲确实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见她并未立刻回应,岚雨正待开口,忽然听得顾砚则侧首对元菲道:“待返回神女庙,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的声音很低,坦荡自然,语气中的宠溺更是岚雨从未听过。 她面上扭曲的表情越发失去控制,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师兄!你分明知道转世与无涯小师叔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喜欢她!还有你!” 岚雨猛地扬起衣袖甩向元菲,这回她的速度极快连顾砚则都没能及时注意,元菲躲避不及,面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之人,呵。可笑至极。” 她指着顾砚则不住地发着抖:“他这辈子喜欢的人都只有易无涯,无论明真那个贱人,还是你,都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元菲伸手捂住脸,忽地忆起昔年雾观河畔天马游车时,她为了搭救岚雨飞身而下被飞沙走石划破之处,似乎也与此时的伤口所差不远。 她冷眼瞧着歇斯底里的岚雨,任由污言碎语传入耳中:“你以为你只是明真的替身,做梦!你是替身的替身,这世间最次最烂的那种感情,都叫你捡去当了宝。” 元菲徒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缓步走向岚雨,云淡风轻般笑道:“说完了?” 这些事于她而言,的确极为陌生。 但她大可以返回神女庙后慢慢听顾砚则解释,犯不着与岚雨耗在此处听她噼里啪啦挑拨离间:“无论那小师叔与明真魔君如何,亦或本仙就是个替身也罢。” 面部肌肉牵扯着伤口处血溢而出,元菲并不在意,只与她对视挑衅般勾起唇角,眯着眼露出狡黠冷意:“即使这世间最令人恶心不屑的感情,不也没轮到你?” 鲜血滴落在前些日子新买的衣裙上,元菲只觉晦气,当下心道回去就要烧了这裙子:“本仙瞧着你倒是想要得不得了,可惜就连垃圾,你家师兄都不会扔给你。” 从前年少,虽争强好胜,但有时气急,时常说不到点上。 所以人还是得跌落至低,见过世间恶劣,方知如何打蛇七寸。 岚雨双眼中满是怒意,已然又一次要对她出招,但这次的元菲反应迅速—— 竟是伸出“夺魂爪”抓住了她的手。 自小到如今的肌肉记忆使得元菲在不假思索的危急时刻,从来都是以“夺魂爪”瞬间出招。 岚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她看向自己被“夺魂爪”险些刺穿几个窟窿的手臂:“明真?” 元菲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松手放开岚雨,挥过衣袖挡住那泛着黑气的金钢利爪。 没承认,却也不打算否认。 唉,分明方才还想着升迁去到大城镇赚更多小钱钱,这会儿怕是要被押上南天门处斩了。 只见岚雨难以置信般寻求顾砚则的回应:“师兄早都知道?” 顾砚则缓步行至元菲身边,这时他已恢复了原身,将手覆在她脸颊那处疤痕上,利用神力替她疗伤。 他没有理会岚雨,岚雨自己却已心有计较。 见她想要趁他们不备离开此地,和渊只瞬间抬眼看向府门,凌厉目光一闪而过,便隔空封住了去路。 接着又加注一层结界,以岚雨区区星君之力,根本无法破除。 “师兄!你既知这女魔头已经返回,便该上报天帝。” 岚雨见他分明是在阻拦自己,气得面色铁青:“竟还与她在人界缠绵许久不归,你如此行事,可想过之后要如何在绝圣天存活!” 元菲被岚雨之语气得险些笑出声:“当年他能为了本君烧毁太行神君寝殿,把你扔进畜牲道。你这会儿叫他去揭发本君?岚雨,我瞧着你这些年脑子非旦没有长进,竟还退化不少。” 时隔多年,元菲终于以明真魔君的身份与岚雨正面对峙。 她拿开和渊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怎地,畜牲道之事被本君知道,觉得丢脸?” 元菲这会儿已然全幅收起了“夺魂爪”,但周身依旧有止不住的黑气冒出,逼得岚雨连连后退:“你不过是经历一道转生池之苦。” 自重生以来,元菲更多时候是为着爹娘大仇未报与敦题和其他魔族弟兄之死而愤懑难免,思及己身的时候少之又少。 但此刻面对岚雨,瞧着她那副受到天大委屈,多年求而不得,心痛至极的惨烈模样,元菲便觉反胃:“可本君误入埋伏,遭受四海星君雷霆之击,七大武尊合力驱动上古仙器镇我灵识,最后伏魔剑锥心散魂。你便是再下五百次转生池,也无从体会我切骨之痛十一。” 第128章 嘴巴给本君放干净些 元菲此刻所言,和渊都曾在挟持太行神君后从他那处听闻。 当时仙族已与魔族僵持太久,早有倦怠,可魔族大军却在元菲这小丫头片子的带领之下越战越勇。 虽是少君,元菲却一向没什么架子。为人洒脱豪爽,够义气,于魔界三教九流中都结交了不少友人。即使是在父君离世后不得已忽然继位,依旧不曾辱没魔界之主这一身份。 天界本以为这场战争不过是小姑娘肆意胡闹成不了气候,谁知持续将近百年,倒叫他们率先心生疲惫。 仙族多年权威不容践踏,于是九大武尊除却那时正在人界历劫的和渊,和因为与明真魔君过于相熟已被关了禁闭的青俞外,决意共同聚集协商对策。 本想在龙吼湾利用百妖坟中诸多邪力设下结界埋伏,以百妖魔兽与仙族残识等邪力反噬魔族大军。 但那时两军尚在大若岩良霁海对峙,到底该如何将她与那一众大军引来龙吼湾,便成了难题。 谁知这时向来没什么思路的太行神君忽地提出一个最终被其余六大武尊认为万无一失的计谋。 “岚雨已经成功渡劫返回绝圣天,明真魔君定会以为和渊也从人界返回。” 太行神君将岚雨前夜孤身来到寻芳殿说与他的谋略告知众人:“若以和渊之名相邀,魔君必定赴约。” 岚雨连故事都编得极为圆满:“和渊神君为了她与整个仙族决裂,于龙吼湾处身受重伤,她若不及时带兵相救,只怕和渊性命不保。” 众仙设下埋伏,传出消息。 连假扮和渊备受折磨的天兵都找了与他身形极为相似之人,做足了戏。 就是要让明真魔君信以为真,请君入瓮,顺势一举剿灭魔族大军与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君主。 听闻太行神君言至此处,和渊当真生出要与整个仙族为敌的心思。 他处罚了最为恶劣的太行与岚雨,可其余人等,亦对她造成无数伤害。 子长见他真有反心,决意反其道而为之,主动将他近日烧毁寻芳殿与扔岚雨下转生池一事告知天帝,把他扔进了重阴山神狱好生反思。 从狱中返回绝圣天时,天帝依旧不曾放宽对他的管控,在昆仑殿之外布下结界,更是分派百余天兵看守。 他本就不愿再在昆仑殿常住,与绝圣天中众人来往,难抑杀意。 收拾了行李前往蓬莱,天帝碍于三星资历的脸面不曾布下结界,依旧在岛外安排了比昆仑殿多三倍的天兵。 自与她重逢以来,除却他阐明身份那日,两人仿佛说好了一般,绝口不提昔年往事。 但和渊清楚,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忘记龙吼湾夺命之恨。 “如今本君身份既已叫你知晓,星君竟还以为你能轻易返回绝圣天向仙族众人报备不成?” 当年龙吼湾一役,元菲经脉灵识被仙器镇压,根本无力抗衡。 是以双臂尽断,双目也因着岚雨浇在她眼中的岩浆烈焰而几近失明。 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更无任何一处完好皮肤,都被由眼而入的岩浆烈焰和先前射在身上的仙箭侵蚀而彻底腐烂。 更不必提敦题一条性命。 她放弃自尊与骄傲跪着求她放过他,可岚雨还是将她二人恩怨加注于敦题,亲手以伏魔剑将他绞杀。 幸而她拼尽全力保住了他一道残识藏在山壁裂缝之间,才叫他不至于灰飞烟灭再无转世。 岚雨欠她所有的一切,她都会让她血债血偿。 “呵,小人得志——” 只听得“啪”的一声,元菲仿佛使出了全幅身家的力气般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住嘴。” 这一下将岚雨直直击倒在地,元菲抓起她的衣领,毫不留情又是一耳光:“方才那是为我魔族三十万大军,这是为本君幼弟无辜丧命。” 岚雨被她重重扔在石板路面之上,胸口又被猛地踩住,即使如此岚雨依旧不愿服输:“你这贱人,当真目无律法,竟对天界星君如此不敬——” 元菲索性又给了她一巴掌:“嘴巴给本君放干净些。” 从束灵葫芦中取出捆仙索将她五花大绑一番,见她肿着脸又想开口辱骂,元菲直接在她额上贴了道噤声符,瞬间安静。 随后方才拍拍手上的灰,转首看向顾砚则,笑得眉眼弯弯:“神君,我们回神女庙。” 顾砚则如今对岚雨本就一丝感情也无,只冷眼道:“如何处置。” “先扔这儿。” 元菲抿起唇角,若有所思:“还是神君想得周到,我本以为她就要跑回去大声嚷嚷我这大魔头回来了。” “魔君心善。” 竟想不到把送上门的敌人控制在自己这方。 元菲闻言,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我当时也是慌神了嘛,谁知道没藏好爪子。还有你,无涯小师叔是什么人啊。” 她骤然逼近和渊,气鼓鼓地威胁:“最好赶快向本君解释清楚,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第129章 神君对本君极为执着 顾砚则本就不打算瞒她,自是如实相告。 “所以神君从前,还真是喜欢岚雨那个类型的姑娘。” 元菲在脑海中将易无涯的模样在脑海中塑造成型,越想越觉得分明就是岚雨。 “岚雨不也是当今天界第一美人,”她双手撑着桌案飞身跃上,看向顾砚则:“为人温和有礼,仙娥们非但不嫉妒,甚至还十分喜爱,与之为友?” 顾砚则沉思片刻,表示反对:“师叔真心待人,岚雨则隐藏本性,引来旁人为己所用。” 元菲闻言不免失声笑道:“嗯,听着也是这么回事儿。” 她本以为自己应当很生气,但此刻听他说完,原本还有些抵触的心情竟无端纾解不少。 “神君,以后你可以给我讲很多你从前的故事。” 知道得越多,她便离他越近。 她愿意成为这世上离他最近的人。 顾砚则闻言,竟有半刻不知所措。 他少小离家于余杭跟着江南名师访学,考取科举后又逢着战乱,与家人失散。 那些年除却师兄弟外再无其余亲密之人,虽也同大家一道喜爱无涯小师叔,其实从不知与人相爱该如何自处。 所以才会于三百年前,失去过她。 他终是伸手抚上她的发间,沉声笑道:“好。” 元菲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易无涯曾经为她父君所救,轮回数次到成为她时,依旧不忘报恩。 说是宿命似乎过于武断,但冥冥之中,她忽然觉着她与父君娘亲的缘分更深了些。 甚至就连神君对她,也是因着易无涯的缘故才将原本全然陌生的距离拉得比旁人更近些。 “神君拿到黑玉元宝剑穗时就去找了轮转神君,发现我就是无涯姑娘转世,为何不曾立刻来寻我。” 元菲如今总算想明白他一直留着那枚剑穗,原来不全是因为她。 “转世并非故去之人。” 通过子长之事他早已看得明白,更何况为仙数千年,深知过于执着有时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神君如今喜欢的人,就只是我而已,对吧。” 顾砚则颔首,抬眼便见元菲笑得开怀:“那还是本君比较有魅力,想必,”她有意停顿半秒,很是笃定:“想来应是比无涯姑娘长得漂亮些。” 转世相貌亦会发生变化,所以元菲的猜测有理有据。 “师叔相貌,更为典雅清丽。” 比起元菲那张扬肆意的惊艳众生,易无涯更多可说是润物无声的脱俗出尘。 “那不就是岚雨?” 元菲脱口而出:“东施效颦果然不伦不类。” 无论品性容貌,易无涯都已是极致。 更何况岚雨这人心术不正,只会照猫画虎,学不到精髓,活该被人嫌恶。 “不过也是,”元菲瞧着岚雨倒是生出许多哲思:“这世间多数人用尽几十几百年都活不明白,总瞧着旁人这也好那也好,从而生出不少怨怼之心。” 殊不知能活出自我真实,才叫既不委屈了自己,也不曾给旁人增添麻烦。 可惜于众生而言,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自己。 仅是认识到自己并非与众不同的天选之子这点,便足以叫他们苦恼至极,远不如自欺欺人来得爽利。 “这么说起来,青俞星君的大师兄当是怎样的人啊。” 竟能将括苍派全派师兄弟的女神姐姐娶回家。 元菲难掩好奇之心:“一定是位既有才识,术法修行也极为了得的翩翩公子。” 只见顾砚则回想片刻,方才低声道:“那位师兄入行虽早,并不出众。” 在一向群星璀璨的昆仑山赤丹派中,更是平平无奇。 易无涯与他的婚事本是两派掌门一道定下,最初易无涯其实不情愿,后来见过大师兄本人后,方才松口。 “哈哈哈,那师兄必定极为英俊。” 英俊倒也罢,为人幽默自在,许才是最重要的缘故。 至少顾砚则唯有在那人面前见过易无涯不顾形象放声大笑的模样。 两人能够成婚,当是彼此心之所向,求仁得仁。 元菲抬手拍拍顾砚则的肩,语重心长:“无涯姑娘与大师兄实乃真爱,神君早早放弃,果真上策。 顾砚则闻言,侧首瞧见她那一副洞察世事非常得意的表情,难免失笑:“魔君所言甚是。” “但我瞧着神君对本君倒十分执着。” 元菲说起大实话来从不掩饰:“算算也有七百多年时光,不还是没想过要放弃本君。” 顾砚则正待开口,却忽地听见神女庙外传来隐约可闻的呼救之声。 两人耳力均是极好,当下只对视一眼,飞出庙中。 元菲瞧见厌火峰那边似有烟雾升起,在夜幕之间格外明显。 “山间小筑。” 虽说天狐族妖力不算低微,可凉鸢毕竟还年少,发挥不出九尾天狐的三成实力。 若云庭派真的攻入山间小筑,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两人瞬间御剑而起,向着山间小筑的方向而去,到达之后方才发现这动静并非因为云庭派之人而起。 第130章 我从未不相信你 面前的女子身着华服,三条巨大狐尾高扬立于身后,元菲正想上前,却发现她的眼神之凌厉,绝非凉鸢所有。 “仙子!” 真正的凉鸢似是感受到了元菲的神识流动,从山间小筑中飞奔而出,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元菲忽地想起了面前另一位天狐当是何人—— 她是凉鸢的孪生姐妹,子长即将成婚之人。 果不其然,衿伐抬眼冲着元菲的方向看来,目光却落在了顾砚则身上:“和渊神君?” 顾砚则此刻已然恢复了原身,与衿伐四目相对:“衿伐姑娘。” 他与衿伐有过数面之缘,但当日在汪府遇见凉鸢时因着她受伤过重灵力损失,整个人已然瘦脱了相,所以并未立刻认出她的模样。 后来还是听元菲说起子长之事,他才忆起衿伐此人。 如今骤然相遇,衿伐几乎立刻收敛了那副咄咄逼人的面目,向他行礼道:“见过神君。凉鸢乃是舍妹,看样子与您身边这位仙子颇为相熟。” 元菲眼见凉鸢满脸泪痕,正待开口询问,她却已拽着她的衣袖猛然跪下:“仙子,您救救汪常,我求求您,救救他!” “住口。” 衿伐毫不留情地呵斥凉鸢道:“你在旁人面前造谣于我时,就该想到今日报应。你如今倒是夫妻恩爱,可我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一声怒喝:“衿伐,够了。” 这声音十分熟悉,若非觉得此时情境不妥,元菲差点没忍住扬起自己的手打招呼。 子长应是由和渊与他的神识连接传送而来,因着山间小筑属于凉鸢灵识所护的魔域,所以他可以利用瞬移之术立刻到达。 衿伐猛然回首,瞧见子长怔忪两秒有余,方才试探着迈出脚步:“子长,我,我只是气不过她在你面前随意辱骂,这才想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见她向自己走来,子长却往后退开,眼底抗拒溢于言表。 “子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你会听从凉鸢一面之词!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是你应该相信之人啊!” 元菲心知自己跟和渊这是赶上了修罗场,但此刻分明是汪常的性命更为重要,因此只看向凉鸢低声道:“汪二公子何在,我去救他。” 凉鸢拉着她要进入山间小筑,元菲却将她拦在门外:“好生处理恩怨,放心。” “我从未不相信你。” 子长说出这话时元菲恰好进入屋内,瞧见正为汪常包扎伤口的小雀儿和梨昭,再看向卧床昏迷的汪常,本以为他只是受了些外伤,凉鸢那般焦急不过关心则乱。 可当元菲的目光移至汪常面部时,心底忽地一沉。 天狐擅长媚术众所周知,但若仅凭媚术便能在魔界五大王族之中屹立千年而不倒,必然是异想天开。 这天狐恶术即使施在元菲自己身上,她都担心去除后会留下终身后遗症,汪常一介凡人之身,到现在还能活着有气喘,已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你为,为何,要与我断绝联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定是她胡言乱语伤了你的心,可那些我真的从未做过。” 衿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似乎认定元菲对天狐恶术无药可解,根本没搭理房内种种,恰好给了元菲思考的时间。 天狐恶术又称“消术”,初次中招之人只会立刻觉得五脏六腑疼痛难耐,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疼痛便会消失,仿佛无事般叫人掉以轻心。 但这时那恶咒已在中咒人体内开始游走,麻痹面部神经。 不多时,人的五官便会逐渐消失,变作无面人,无法呼吸气绝而死。 此刻瞧着汪常目前似乎只有眉毛被消解,口鼻还算正常,元菲只得先以束灵葫芦中的恶术镇定丹药压制那恶术。 “凉鸢姑娘之语,我亲自向你求证,得到否定后,便再不怀疑。” 这会儿又是子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菲晃晃脑袋,不叫自己为外物所困。 思来想去,人命关天的时刻,元菲也顾不得在小雀儿与梨昭面前掩饰身份,使出“夺魂爪”猛地盖住汪常后脑,念念有词一番后,猛地将那被丹药定住的恶术灵识吸附而出。 “凉鸢,接着!” 元菲出声,立刻看见凉鸢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这世间唯一不怕天狐恶术的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人,此地除却凉鸢和衿伐外,这恶术根本无人敢应。 凉鸢本只是求元菲能给汪常吃些镇定丹药,能为他续命多时,至于要如何解咒,她再与元菲一同商量都成。 但此时瞧见元菲那只爪子和直面自己而来的恶术,凉鸢显然惊讶到了极点。 “夺魂爪”乃是白泽一族的神技,力大无穷,可破世间万物。 但自从明真魔君身死,这世间已再无人懂得运用“夺魂爪”一技。 第131章 她要嫁的人必得处于顶端 小雀儿和梨昭虽都并非魔界贵族,但也对“夺魂爪”有所了解。 而作为灵隐山八卦小喇叭,梨昭更是恨不得能把三界逸闻都记得烂熟于心。 此刻瞧见元菲那泛着黑气的金钢利爪,她只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结巴道:“魔,魔,魔君!” “此事以后再说。” 元菲扔给汪常一颗安神定心的丹药助他入睡恢复,夺门而出,正好听见子长在瞧着衿伐哭泣半晌后终于将他所知之事托盘而出。 “荣垚公子被你囚禁在萁尾山积火洞多年,日前成功出逃,得见本君。” 荣垚。 元菲仔细思索片刻,方才忆起是凉鸢昔年为天狐族公主时青梅竹马的相好之人。 也是后来衿伐从绕水村返回王城,从她这里抢走的那位不分是非的冤大头。 衿伐听见这个名字亦是一愣,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相信他所言?” 子长摇头:“并未全信。” 于是他将荣垚重新送回萁尾山积火洞,一直等在暗处,只看衿伐是否如荣垚所言,每隔三日会来确认山洞禁咒安好,以免他肆意出逃。 子长静静等了三日,确实等到衿伐。 但直到那一刻,他依旧对她心存留念与期待。 “你难道真以为昔年本公主与你苟合,是真的倾心于你不成?” 衿伐冷笑:“你也不瞧瞧你这幅模样,除却凉鸢那傻子,谁会把你当个宝。” 子长隐在暗处,看不见衿伐在洞中的举止,但听得她的脚步声,应是逐渐靠近了荣垚:“谁叫我家爹娘偏心,把她送给统领与夫人当女儿,却把我扔回绕水村!” 她的面目逐渐扭曲,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面前关住荣垚的栅栏:“凭什么!分明是一母所生,甚至双胞胎。她留在王城做公主,我就得回到绕水村当一个村姑!” 即使已过去百年,衿伐每每思及此事,都会觉得恨意直冲脑海。 她与凉鸢是孪生姐妹,为何竟要过上如此天差地别的生活。 所以她要拿回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东西。 无论是凉鸢的养父母,弟弟,亦或是爱人。 但她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真的嫁给荣垚这么一个相貌普通,术法平庸,除却出身名门有些贵族气度外再无任何闪光点的男人。 她要嫁的人,必定得处于仙魔两界顶端。 所以她假意约了荣垚一道去往王城外,说是约会,实则将他引入积火洞中囚禁,引以术法封印。 她回到王城大哭着告知所有人荣垚失踪,但禁卫军将领亦早已被她买通,根本不会真心去寻。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这般囚禁多年,所为何意。” 荣垚之语一字不落地落入子长耳中,只听得衿伐仰声大笑:“杀了你,尸骨总有腐烂的一日,收藏价值着实欠缺。” 她将荣垚视作她击败凉鸢的战利品,而这战利品除却阻拦她的好姻缘一事之外,并无任何不妥:“可叫你活着,每每逢着本公主心情不佳,过来瞧瞧你,再想起凉鸢被赶出萁尾山时的落魄惨状,便觉着大快人心。” 荣垚闻言面色十分难看,只觉衿伐整个人因着这身份之差早被蒙蔽了双眼,陷入癫狂之中。 他昔年竟为了这般恶毒阴狠之人抛下凉鸢,如今落得阶下囚之身,也是活该。 “你这恶妇!令人发指!” 荣垚被她囚禁多年,洞外的封印并无任何改造,但他的术法却有所精进。 只见猛地一道黑气闪过,若非衿伐躲得及时,想必会被击中。 她见状几乎立刻变了神色,毫不留情地将栅栏炸得粉碎,抬脚便将荣垚踢倒在地:“恶妇又如何?不也是凉鸢那贱人逼得我不得不变作如此!当年与我上床时没想着她,如今有长进了?还真以为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简直恶心。” 荣垚不愿服输,起身又想同她打斗。 可惜还未出手,便被衿伐手中的匕首指住了脖颈:“怎地还想出逃不成?就你这废物,不自量力。” 她和子长神君的婚期近在咫尺,绝对不允许被任何人破坏。 思及此处,衿伐不免想起先前子长对她提起与凉鸢相识之事,心中怨恨更深。 只对着荣垚发泄一番怒火后,加重了积火洞外的封印咒术,方才甩袖离开。 第132章 不再是曾经爱过的结发妻子 一切事由,也算一字不落地都被子长尽收耳中。 是以他向衿伐提出解除婚约,无论她如何挽留,始终不为所动。 衿伐将这变化归罪于凉鸢之言,这才有了今日大闹厌火峰山间小筑一事。 她的术法不如凉鸢,却能对汪常出手,照样可以造成凉鸢的痛苦。 “子长,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荣垚他欺人太甚,总以我过去身份奚落于我。我自小长在绕水村,确实不如王城姑娘懂得多——” 衿伐依旧不愿直面现实,执着于将错误推到凉鸢身上。 子长听在耳中,忽地想起他初遇如今的德音仙君时,她亦是韩家村最为普通的一位农家女。 当年每日离开私塾返回家中的路上,子长都会在德音仙君家的茶铺要上一碗凉茶。 久而久之,恰逢年少萌动年纪的二人自然暗生情愫。 确认心意后没多久,子长便求了媒人前去提亲。 他出身韩家村最为富庶的地主之家,无论家境品貌亦是个人前途都无可挑剔,原本他爹还等着自家儿子能够考取功名求娶京城女,再依靠岳家于仕途之中更进一步。 谁知子长竟铁了心以死相逼,定要与那农家女成亲。 两相针锋相对三月之久,终是以子长的胜利告终。 他与德音定下婚约,自然十分甜蜜。 那些日子哪怕是如今的子长再次回想,也会心生感怀。 后来他一路中第,离开韩家村赴京赶考,凭着多年才学拔得头筹。在殿试之上表现极佳,连一众吴越与楚地才子都自愧不如。 那年的状元郎之名,自然落在这位来自韩家村,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身上。 在大殿上他毅然拒绝了圣上指婚,大约三年后在朝中站稳脚根,方才将韩家村中一直苦苦等待的德音接到身边完婚。 从此农家女摇身一变,变成了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夫人。 京中贵女无数,以被子长拒绝指婚而心生怨怼的升歌郡主为首,集结了一批在各大女眷宴会上给德音脸色的贵胄女子。 但德音从不曾向子长抱怨过任何一次,每每遇着刁难,都能找到不同的法子化解。 她虽出身农家,却因着家中茶铺还算兴旺,自小学了不少泡茶技巧。 加之燕北的茶叶都是从吴越之地靠着运河而上,她从小便随父亲前往燕都取货,见过些江湖上的世面。 靠着一手研磨茶叶和品茶的技能,又常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谈起运河风光,哄得她们各个都目瞪口呆连连惊叹,自是不再听信升歌郡主背后挑唆,各个都觉得这位状元夫人虽出身不好,性子与阅历倒独具魅力。 子长从不信出身会禁锢一个人的未来。 若德音像某些同僚夫人那般,进了京城非但不收敛昔年陋习,惹得全城贵女嘲笑,亦或自怨自艾觉着与旁人相比自惭形秽却从来不思进取,成日苦着张脸怨天尤人,想必他也不会千百年来都对她念念不忘。 守着她的转世相护这许久,最后却被蘅折道君抢了去。 说不怨恨自是谎话,但万事已成定局,终究无可奈何。 好在这些年子长渐渐恢复了平稳心境不再执着,也清楚早在韩家村农女离世后,所有的转世包括如今已是德音仙君的那名女子,都不再是他曾经用尽全力爱过的结发妻子。 而衿伐恰好出现在他准备从过去脱身而出的时候。 她生得貌美,性子泼辣外向,说起从前在绕水村时的回忆,竟无端叫子长想起过去韩家村中点点滴滴。 他记得衿伐说绕水村常年风沙,比起王城的术法屏障实在差得远。 子长不免失笑:“人界有一处地界名为燕都,接近山海关,亦有常年风沙。但燕都终究是大城,环境比我成长的韩家村好上许多。” 还说寄居在叔父家,每年她唯有两次机会远行,一次是萁尾山王城祭祀大会,一次则是无蒿境花灯节。 “我也只逢庙会时才会前往燕都看热闹,那时只觉燕都当是天下最大的城镇。”子长珍视身为人族时的往事,谈及此处眼底俱是流连忘返:“后来去到长安,方知见识短浅。” 他本是因着彼此出身相似而靠近她,却并未想过她竟会如此厌恶自己成长之地。 但他倒也不曾为此苦恼,知道她与凉鸢身世转换颠簸后,甚至更加怜惜。 直到亲眼听见她与荣垚的对话,方才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他心知自己对德音的执着与衿伐对身份的执着同样都是孽障,可即使再多愤懑不平,也不应将自己的报复心与私欲,建立在挤压旁人尊严的基础之上。 更何况衿伐初次返回王城面见凉鸢时,凉鸢原本极为欢喜,天狐族统领楼镇夫妇亦是张开双臂欢迎她,愿意给她公主身份。 是她自己不满足,不愿与凉鸢平起平坐共称公主,定要将她永远地逐出萁尾山。 第133章 算到你这贱坯子会耽误大事 当年祭司夫妇把凉鸢送给统领时其实也极为痛苦。 两人将原本分给两个女儿的爱全部投注在衿伐身上,但他们离世得实在太早,衿伐只得被送到叔父家收养。 叔父一家对她还算客气,供养到十五岁及笄时还替她说了门好亲事。 可惜那亲事刚定下没多久,衿伐便被叔父的亲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弟玷污了身子。 这事传到那家男子耳里,他气得立刻取消婚约,更将衿伐渲染成为整个绕水村的笑柄。 叔父婶母的好面孔自此之后全然不复,两人根本看不见堂弟任何错处,认定衿伐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就是被你爹娘抛下的累赘,他们为何将你那孪生妹妹送进王城而不要你,怕是早就算到你这贱坯子会耽误大事。” 衿伐直到这时才知原来这些年来常被叔父挂在嘴边的王城亲戚就是她的孪生妹妹,身为公主的凉鸢。 对叔父一家的心死与对父母的误解登时之间全部化作对凉鸢的恨意。 她连夜收拾行李离开绕水村,心中唯有一个执念,哪怕是死,也得冲进王城见到凉鸢,让她死在自己前面。 衿伐不眠不休地赶了整整两天两夜的路,终是在第三日清晨到达萁尾山王城王宫之外。 魔族的贵族部落都不算大,王城守卫大多都曾见过凉鸢模样,瞧见衿伐时自是惊讶,立刻前去通传。 当时的衿伐汗渍干涸,油腻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比之凉鸢而言要瘦弱许多的身体让人瞧着只觉风吹就倒,她死死抓着背上的行李,虽然心底胆怯,却没有一丝外露。 她眼看着一身华服面带诧异的凉鸢在侍女的簇拥之下走向自己,忽然觉得命运当真可笑。 绫罗绸缎的名贵服饰覆盖着凉鸢玲珑有致的身段,一看就是常年美食堆砌出来的同时也极其注重身材管理。 那一步一摇的满头钗环,听闻都是无蒿境明真少君引领的近日潮流,材质或许不及那位少君贵重,却也让人挪不开眼。 更不必言及凉鸢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都是衿伐学也学不来的大气雍容。 不过因为当年爹娘一念之差,竟造成两人如今天壤地别的差异。 两人生得模样相同,衿伐还专程带来了祭司夫妇留给她们的小香囊,血亲双生的默契更叫凉鸢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她毫不顾及衿伐那一身脏臭,立刻牵着她去见统领夫妇:“其实我自小就知道我是爹娘留给养父养母的。昔年爹娘帮助了他们,养父母知恩图报,待我更甚亲生。如今见到你,一定也会很喜欢。” 衿伐从未见过这般华丽的宫殿,两只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听见凉鸢如此言语只轻声笑道:“爹娘帮助他们良多却英年早逝,也不见他们想起爹娘还有另一个女儿。” 凉鸢闻言急得立刻扭头看她:“不是这样,养父专程派人去过绕水村。可是那时领养姐姐的叔父说他们抢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连最后的念想都不给他们留——” 这话凉鸢只是为统领夫妇辩解,听在衿伐耳中却是另一番念想。 她那时年岁尚幼小,根本不知叔父婶母竟这般背着她,将她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 所以衿伐住进王宫没多久,便寻了个由头告知凉鸢这些年被叔父一家虐待之事,她说得隐晦委婉,反而更让凉鸢义愤填膺:“姐姐受到如此欺辱,为何不早告知于我!我这就叫养父派人将他们全部问罪。” 衿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我也在他家吃穿用度,花费不少。我应感念他们养育之恩,如何能恩将仇报。” “可这些年养父一直有给他们寄去生活费,他们这般分明是利用姐姐讹诈钱财。” 凉鸢说着已然起身前往王殿议事厅,衿伐跟在她身后,几乎立刻收敛了哭意。 等到见着楼镇夫妇时,方才又一次大哭出声。 她添油加醋将绕水村全村对她的伤害告知他们,更是提及被退婚之事的无可奈何,楼镇夫妇闻言,当即便要要将绕水村全村处斩。 但衿伐不愿他们死得这般轻松,只戚戚然道:“叔父一家终究对衿儿有养育之恩,无论如何,还请统领您留下他们性命。” 至于绕水村众人,她懒得花费精力一一对付,倒叫他们捡了便宜,死得容易。 楼镇夫妇二人因着此事只觉衿伐这姑娘是世间少有的至善之人,能够以德报怨,当真难见。 殊不知叔父一家被定罪要流放萁尾山蛮荒地后,衿伐便在路途中间制造了一场山岭落石。 三人在罪犯名册中属于被落石砸中意外身亡,实则被衿伐做成了人彘扔在蛮荒地外的沙漠之中,最终是被沙蝎啃食筋骨,吞噬而死。 解决了叔父一家后,衿伐慢慢将目标转移至凉鸢。 她先是从楼镇夫妇在领养凉鸢之后方才获得几名幼子入手,小王子们都还年少,最是心性不稳的时候。 衿伐常常在他们面前表现突出却又并不张扬,只叫他们各个都嚷嚷着:“凉鸢姐姐最无趣了,我们喜欢衿伐姐姐。” 后来索性每次都装作被凉鸢忽地某句话伤及了自尊心,抹着眼泪去找弟弟们哭诉。 久而久之,小王子们只觉凉鸢自从衿伐到来后便因着害怕被她抢了地位而屡屡欺辱,各个想着逞英雄保护受伤的衿伐姐姐,对凉鸢的态度越发恶劣。 第134章 你竟要亲自捉拿我问罪吗 之后衿伐又开始慢慢赢得荣垚与楼镇夫妇的支持,最终如她所愿,将凉鸢赶出了萁尾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荣垚第一次发现自己足以突破屏障离开积火洞时便决意调查衿伐,他是天狐贵族,有些自己的人脉不足为怪。 抽丝破茧缓缓识破这些恶毒计谋,荣垚竟从未感到一丝震惊。 衿伐这疯女人,本就是世间少有的阴险毒辣。 他其实收集了不少证据,但第一次去见子长时,并未呈现。 直到子长亲耳听闻积火洞中对话后,方才将证据交与他:“未免神君认为是在下伪造,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莫怪。” 子长表示理解,颔首道:“只是本君不解,为何公子不将这些直接上报给楼镇统领,让他们彻底认清此人。” 荣垚面上露出凄然表情,嘴角弧度分明是笑,眼底却难掩悲伤。 “统领如今年老,应是大限将至,早就不问世事。” 他已有数年未曾得见天日,遇着房间中阳光太盛,便会觉得头晕。 沉默半刻拉上窗帘后方才又道:“如今王城大权看似由大王子把控,实则全权掌握在衿伐手中。” 三位小王子中,大王子楼进从小一直喜爱衿伐,对她言听计从,无一不应。 听说衿伐与子长订婚那时,楼进甚至赌气绝食半月,两人想必早就超过了姐弟关系。 至于后来衿伐如何将楼进哄好,荣垚也无从得知。 而二王子楼巡早夭,三王子楼迹也在成年后便离开萁尾山入无蒿境担任职务,已有多年连祭祀大会都不曾返回萁尾山。 他不能去向楼进检举衿伐,思来想去,只得求助于子长:“您是这桩丑事中最为无辜之人。那恶妇想要得到您,如此,偏生让她永远无法如愿。” 荣垚如何不知自己这般行止,本就是私心偏多。 但他平白受辱多年,总不能永远这般窝囊:“能让您认清她的真面目抛弃她,我也算大仇得报。” 子长闻言并未过多评价荣垚,只顺势询问道:“公子之后有何打算。” 荣垚抬眼,抬手揉揉眉心:“我这一生浑浑噩噩半辈子,没能珍惜凉鸢,活该被那恶妇耍得团团转。今后大抵会先恢复一段时日,再考虑旁的。” 就在两人对话结束同时,子长感受到和渊的神识相连。 匆匆赶至山间小筑,遇上的便是眼前一幕。 他对衿伐早已没有任何留念,身为神君,他甚至可以以权职之变立即定罪,将这等即便称她为魔族恶兽也无任何不妥的生物关押至重阴山领罪。 “《神论》第十章,三界律法第六节第三百九十二条。” 和渊这声提醒来得突然,子长心知他定是以为他还在犹豫,终是失声苦笑:“你也听见了,和渊神君提及‘肆意释放天狐族恶术’之罪。” 更何况她残害与囚禁同族,虽然因着各种原因属于整个三界律法的阴影部分,却可由无蒿境根据魔界律法自行定罪,依旧难逃一死。 衿伐闻言愕然抬首:“你竟要亲自捉拿我问罪吗?” 子长并不避讳与她四目相对,言语间更是冷漠:“做出此等恶行,早该知道终有一日会难逃制裁。” “可是子长,”衿伐刚开口,瞬间泪流满面,带着哭腔哀求:“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制裁我,唯有你不能。” 她是真的喜欢他啊。 在前半生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衿伐从来不知原来被人放在心尖是如此感受。 子长会带她去见身边所有在意的朋友,会为了与她的婚礼修缮宫殿,会在吻她的时候低声说爱她。 他待她真心,她亦以全幅心意回报。 分明前些日子大婚的婚服方才由她亲自完工,不过数日时光,她竟再也无法同他完婚。 “都是你!” 衿伐骤然转身看向凉鸢:“你抢了我的人生,如今还要抢我心爱之人!当年将你逐出萁尾山时,我就不该掉以轻心!饶你性命!” 她的掌心骤然发出光亮变出一把匕首,幸而子长眼疾手快,伸手紧紧握住那枚匕首,怒斥:“够了!” 第135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与子长相识多年,元菲从未见他愤怒至此。 那匕首将手掌划破落下血迹,却根本不曾引起他的注意。 “子长,你是我的未婚夫!” 衿伐已然彻底失去了理智:“为何事事偏袒于她!” 子长不愿再与她逞口舌之快彼此纠缠,用力掰过她的双手以咒术困住,更是以符咒封住嘴部不叫她继续发出恶毒唾骂,污人耳目。 山间小筑结界被衿伐恶意破坏,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乱。 元菲将之前被她带来山间小筑躲避云庭派发难的山间妖兽们重新带回屋内后院休息,再次返回前院时,凉鸢已然将结界重新修复。 子长正向她介绍,那日在汪府施救之人除元菲外,另一位神君便是眼前这位。 凉鸢感念之余似是忽地想起什么般低声道:“我倒是听说过和渊神君的声名。” 她们魔君喜欢的那位神君,似乎就是和渊。 凉鸢暗自回想入了神,连元菲行至身边都不曾察觉。 “这身体竟也能使用‘夺魂爪’?” 子长见她衣袖中依旧冒着黑气,不免好奇。 元菲颔首:“应是已逐渐融合,如今用起来越发顺畅熟练。” 凉鸢这才诧异看向元菲:“仙子究竟为何会使用‘夺魂爪’?我们魔君分明早在三百年前便死于大战之中。” 当时萁尾山天狐族部落亦派遣军队参战,是以凉鸢还有些印象。 “说来话长。” 若非今日救人要紧,她也不会这般轻易暴露自己。 “我被伏魔剑刺中后并未形神俱灭,大抵是老天垂怜,留下一抹残识。” 但残识永远处于浑噩无识的状态,想要依靠自己前去丰都投胎,大抵得恢复上万年才能达成心愿。 所以其实也跟死绝了没太大区别。 而元菲之所以能重活一次,还是有赖那只被轮转神君回忆前世所见之白泽。 “见过魔君。” 凉鸢说着就要向她行礼,元菲见状急忙阻止道:“不必,都是些旧事罢了。” 如今她仅是灵隐镇上的一位散仙,早已与明真魔君无甚瓜葛。 “难怪和渊神君会与仙子形影不离呢!” 梨昭忽地从身后的灌木丛中一跃而出,身边还飞着一只默不作声的小雀儿。 这一花一鸟化出人形瞧着元菲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这辈子都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着明真魔君,真是值了!” 她们大概听得懂此刻乃是元菲的灵识占据灵隐仙子的身体,至于其中的弯弯绕绕却实在烧脑,只恍然大悟道:“难怪总觉得前些日子仙子性子变了不少。” 从前的灵隐仙子也不嫌弃她们去蹭供品,并非友好,而是因着她自视甚高,梨昭和小雀儿这类低等小妖根本连被她绞杀的资格都没有。 元菲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其实很是头疼,一晚上身份暴露了无数次,恐怕再过不久,整个三界都会知道她复活之事。 但此时除了叮嘱提醒她们勿要声张,她也想不出什么完美对策。 总不能把所有知情人都像对待岚雨那般,先找个地儿关起来再说。 “梨昭——” 叮嘱之语还没出口,元菲忽地觉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转之时,元菲起先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只听得屋外有人声低语:“雀儿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江陵城最火的话本《伏魔记》,就是以咱们魔君和和渊神君之间的纠缠为蓝本,加工创作而成。” 梨昭到底不负她三界八卦大使的美名,哪怕江湖百晓生想必也没她知道得多。 元菲闻言,忽地想起安心楼螭浮的房间中,放在所有话本之上的似乎就是《伏魔记》。 她本伸手撑住床边想要起身,却觉得眼皮子打架,一阵困意再次袭来。 掐指算算,她似乎已有整整三天没睡过觉。 瞧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元菲抬手压上额前轻笑出声,原来昨晚是困得直接晕了。 迷迷糊糊之间,一声轻咳顺着窗沿传入耳中。 “咳。” 子长抬手掩唇,试图以此掩盖笑意。 和渊与他相识数年,见状只侧首与他对视:“话本?” “本是为着筹备婚礼,赚些外快。多为史家阁中仙君代笔,我仅提供思路。” 子长是绝圣天史家阁的最高长官,忽悠着手下仙君写些话本传奇拿到人界贩卖不算难事,更何况利润可观,有钱大家一起赚,何乐而不为。 “四六开。” 和渊话音未落,子长立刻变了神色:“五五开。” 谁知和渊越发狮子大开口:“三七。” 既是以他和元菲为蓝本,合该收取费用。 最终还是子长败下阵来表示妥协:“那就四六。” 元菲听在耳中,睡着都不禁笑出声。 她家神君还真是不将子长神君吃干抹尽誓不罢休。 只可怜子长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也不必再为着筹备婚礼而赚外快了。 第136章 独留她一人孤苦无依 元菲又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重新睁眼时已是晚间。 子长已亲自将衿伐带回绝圣天领罪,和渊则恢复了顾砚则之身,正坐在床边随手翻看—— 《伏魔记》。 他听见元菲伸懒腰的声音方才抬头,将手中的书放至桌上:“醒了。” “嗯,好看吗?” 元菲点头,目光不住地往《伏魔记》上瞟。 顾砚则将书递给她:“不错。” 不得不说文曲星投胎升仙之人对文章的要求确实比市面上大多通俗话本高得多,虽并非子长亲自执笔,能过了他审核,也得具备相当水平。 听见屋内动静,凉鸢也来敲门:“仙子,我给你准备了粥,在房内用还是?” 元菲跳下床回应道:“去院里,我马上来。” 她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裙,看着这素白衣裳不禁叹气:“滴了血那件我好喜欢,改日再去羽裳阁中瞧瞧还有没有漂亮的衣服。” 岚雨割在她脸上的伤这会儿已然好得差不多,但抬手揉揉脸颊,还是能感受到轻微的凹凸不平。 她立刻从束灵葫芦中拿出膏药抹上几层,方才推门而出。 山间那些小妖多数都在后院玩闹,前院中唯有凉鸢与汪常夫妇二人。 “二公子醒了啊,感受如何?” 眼见汪常又要向着自己行大礼致谢,吓得元菲急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大恩不言谢。” 况且人与人之间交往本就是如此:“说不定哪日等到我落难时亦会需要你们夫妇二人相助,如此考虑,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汪常与凉鸢也的确不是扭捏之人,闻言只道:“那是自然。虽不希望仙子落难,但只要仙子有任何需要我等能够相助,必定赴汤蹈火。” 四人于山间小筑的桌边坐下,简单用过些晚膳后,顾砚则决意返回云庭派中。 介勒每隔三日会前去禁闭谷清点人数,未免保存多年的下山密道被他识破,必得及时归去。 况且若叫介勒发现顾砚则不见踪迹,他必定会派人来寻,整个灵隐山又得遭殃 “也是,虽说那密道步忘归如今是再用不着了。不过我瞧着晋龄那猴儿以后定会成为禁闭谷常客,还是为他留着好。” 顾砚则更住半刻,决意为晋龄保持住他在元菲心中的好印象。 那孩子根本不必等到以后,早就是禁闭谷除步忘归之外的第二常客。 “那我这几日也好好补眠,先不去找你了。” 反正还有两日就到“论道大会”,总要见面。 顾砚则颔首:“好生休息。” 他并未使用瞬移之术,而是御剑上山,瞧着他消失在夜幕间的身影,元菲不免叹了口气。 “仙子这才刚分开便难掩愁容,看来是当真喜爱得紧啊。” 言谈之间凉鸢还是习惯唤元菲“仙子”,也提到她专程告诫了梨昭和小雀儿,不得外传:“若叫绝圣天中那些仙族知道,怕是不会放过仙子。” 至于汪常,他们夫妻本是一体,自然一道守口如瓶。 听得凉鸢打趣之语传入耳中,元菲越发委屈。 她方才装得洒脱,实则连跟他分开一秒都令她难以忍耐。 只露出羡慕的目光看向凉鸢:“要是能像你们这样成日待在一处就好了。” 谁知凉鸢闻言却摇了摇头:“我家相公不久便要远行,前往昆仑山赤丹派拜师修道。” “是为成仙长生?” 她大抵猜得到汪常的心思,想必是为了能与凉鸢长久相许,才会选择修道之路。 “但为何定要去赤丹派,灵隐山中便有太参峰十六仙门。” 汪常抿唇,目光坚毅:“太参峰十六仙门至今飞升成功之人也不过寥寥数位,但昆仑赤丹却有将近百位。” 他此番求仙,只为成功。 所以定要选择那天下最为声名浩荡的门派。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即使是昆仑山赤丹派,也有无数失败之人。” 比如青俞星君那位大师兄,易无涯的丈夫。 命丧妖兽掌下,甚至连飞升第一道天劫都没等到。 “更何况你母亲该如何自处。” 元菲思及深受打击的汪夫人,不免疑惑。 “正是因为母亲已与我父亲和离,联系到儿时交好的姊妹准备前往江夏,在下方才与凉鸢商量了修仙之事。” 他言之凿凿,显然两人早已认真讨论过此事并达成了共识。 “汪二公子,你可知魔族的寿命虽然绵长,却也有限。” 元菲仔细斟酌着措辞,不想让夫妇二人感到冒犯:“即使终有一日成为拥有无限寿命的仙族,但那时凉鸢早已不在,你又当如何面对之后漫长的千年万载。” 除非拥有极为坚定的意志,否则即使身为仙族,也无法真正忍受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时光岁月。 所以其实有很多仙族会选择自行了断,被龙吼湾百妖坟中的邪物吞噬。 “我会随她一起离开。” 他想要拥有更为长久的生命,能够陪伴在凉鸢身边直到她离开。 而不是让她亲眼看着他作为人族生老病死,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第137章 如今连草席也觉得好了 而在完成这件事后,他也不必再独留于世间。 至于转世—— 转世之后的他们彼此,不会再拥有这一世所有的回忆。 自然没有任何再去寻找的必要。 正是因为两人都看得通透,汪常才会选择骤然离家,凉鸢才能舍得放手。 元菲闻言,竟是久久不曾开口。 久到凉鸢和汪常面面相觑以为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更为艰险的真相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们时,元菲方才轻笑出声:“那就去试试。” 人魔相恋在千百年的传闻故事中似乎都没有过好结局,但这并不意味着身在其中之人,不能去搏一次。 元菲钦佩夫妇二人的勇气,直到返回神女庙中时都还没能真正回过神。 返程路上她专程去打扰了土地佬儿,完成郑繁微的述职后连连哈欠:“小仙过几日要去参加‘论道大会’,是不是得给您告假。” 土地佬儿年纪老迈睡得早,被她从被窝里拉出来述职,哈欠打得比她还多:“最近镇上安稳,没有新的邪祟名册,不必告假。” 元菲点头,扯得老长一个哈欠:“那就等我回来再找您。” 她话音刚落,土地佬儿便瞬间小跑回到屋内盖紧被子,逐客令下得再明显不过。 元菲本也想附回神女像中好好睡上一觉,谁知庙中早早就等了人。 那女子背影窈窕,想来正面也应当极为美貌。 “姑娘,请问何事相求?” 童孤闻声转身,与元菲目光交汇时先是一愣,随后方才想起虬祖说起:“她如今残识俱在灵隐仙子体内,那仙子外貌瞧着与明真倒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比她收敛得多。” 还没等童孤开口试探,元菲已然三步并作两步扑向她:“童孤姐!你怎么突然来了?虬老哥呢,我听说你们终于成婚了,但很多细节他没来得及给我讲,天知道我有多想你,快来坐。” 元菲又一次扯出了她专程用来招待客人的草席,示意童孤坐下:“这儿地方虽然简陋,但你别说住习惯了反而舍不得。方才山中有朋友邀我留宿,都被我毅然拒绝。” 见童孤半晌无声,元菲本还当她是不敢确信自己就是明真魔君,正待继续明示自己的身份,却听见她猛地吸了一声鼻子:“从前皇极殿床上垫了将近五层被褥少君方才觉得软和,怎地如今连草席也觉得好了。” 她抹抹脸上的泪:“你这些年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元菲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的好姐姐,我这才刚刚重生一月之久,至于变成残识那三百年,那就跟死了没区别。” 根本体会不到日子好与不好。 谁知童孤闻言越哭越伤心:“那时候若我没有为着跟虬祖赌气下凡,而是留在少君身边多番劝解,必定不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童孤其实一向是极为坚强的姑娘。 今日哭得如此惨烈,除却见着她太过想念外,元菲总觉还有别的原因。 而且这三更半夜的虬祖竟放她一个人跑出来,着实蹊跷。 要知道他们龙族除却降雨抗洪之外是真的没什么靠谱本事,遇着恶兽凶兽受伤那是常态,折条命去也并非不可能。 第138章 若我偏不呢 童孤接过元菲递来的手帕将脸上泪痕擦尽,只听得她好奇道:“童孤姐这是和虬老哥又闹别扭了吧。” 元菲同她一道坐在草席上,将被压在身下的裙摆扯出来铺得平整:“不说话便是我猜对了。” 虽从未问过,但元菲隐约看得出来,童孤很久前便对虬祖动了心。 虬祖这人最好见义勇为,尤其是为着姑娘家两肋插刀,为此花跃神君没少跟他闹过矛盾。 在重阴山盘古大神祭祀会时,童孤一脚踩空险些陷入泥沼坑洞,而虬祖见状立刻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那时花跃早已与阅翊太子成婚多日,可瞧见虬祖如此行止,依旧不满。 “童孤星君留步。” 元菲与童孤一起回头,见着花跃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本宫与童孤星君有些私事,还请少君回避。” 元菲明白花跃有意将她支开,但她绝非听话乖巧的主儿,没走开几步便寻了一处山壁缝隙躲了进去,也不知到底触动了什么机关,后背依靠着的山壁骤然翻转,将她带进间密室。 说是密室,但其中灯火通明十分奢华,倒像是谁专程建在此地的行宫般富丽堂皇。 这处甬道的尽头有一扇高至山壁顶端的大门,并未关紧,隐约间还有声音传来。 虽心知自己应该立刻找到返回机关打开山门,元菲却不知着了什么魔般控制不住自己逐渐靠近那扇门的脚步。 “今日祭祀大典应是太子您与太子妃一道主持,您这么晚还不去找她,人家心底难免会觉得愧疚。” 这声音听得有些耳熟,但元菲一时想不起来能与之对上号的脸。 “如儿不必愧疚。那贱人昔年对本君从不明确拒绝,无非瞧着我是天帝独子贪慕虚荣罢。同时又舍不得她那条龙,最后还是因为与那条龙赌气方才答应与本君成婚。” 阅翊太子的声音一向温和,但说起这番话时凌厉凶恶,元菲竟无端生出些鸡皮疙瘩:“成婚后依旧不安分守己,处处寻着机会与那条龙多番来往。真当我这天界太子是摆设不成?” 他这话倒没说错。 光是元菲就见过无数次花跃寻着机会来与虬祖搭话,有意无意不断撩拨。 更不提在她没见过的私下里,两人又会有多少联系。 子长旁敲侧击过无数次叫他注意行止,可他一副“我对花跃早已没了感情”的认真脸自欺欺人,全然听不进去。 “太子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都不知如儿有多羡慕她。” 元菲听在耳中不禁好奇这女子究竟是谁,太子想要位侍妾按理说并非难事,除非对方身份极为低劣,有碍血统纯净。 “可惜如儿出身低微,至今依旧是个不起眼的仙君。” 那女子的声音婉转多情,缓缓靠近阅翊太子:“不然如儿也想光明正大地陪在太子身边,做您的女人。” 果然是因着身份之忧。 元菲本还想继续听听有没有什么更为劲爆的八卦,谁知房内两人却渐渐开始发出些不可名状的声音。 白日宣淫,有碍瞻观。 她只得急忙以术法封住耳,顺着原路返回。 不过此番倒也不算毫无所获。 花跃与太子成婚背后确实如众人猜测般有蹊跷,也难怪花跃至今都还跟虬老哥未婚妻似的总盯着他身边各式女子,生怕他会变心般死咬不放。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且不说太子妃的身份不是她想丢便能丢得掉,即使真能与太子和离,虬祖又凭什么要一直等着她。 可笑至极。 那机关并不难解,元菲捣鼓了大约半刻便重新回到山壁之中,没成想童孤竟还与花跃在谈论所谓“私事”。 “星君有所不知,虬祖这人惯是爱助人为乐。”花跃微微笑道,俨然摆出虬祖极为亲密之人的架势:“但若你因此便对他青眼有加,那真是误会了。” 童孤闻言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既然这是虬祖星君的习惯,本君自是不会多想。只不过本君奇怪,太子妃似乎还当自己是虬祖星君未婚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罢。” 她有意加重了“太子妃”三字,只听得花跃顿时变了脸色:“无论如何,虬祖一向不喜欢被女人纠缠,本宫也只是好心提醒星君。” “那也得由他自己来告知本君,用不着太子妃开口。” 那时童孤怼起花跃来毫不犹豫,其实是因为心中有些底气。 她与虬祖之间因着元菲的缘故时常往来,本以为虬祖早已走出花跃的阴影,根本不会将她置于心间。 谁知盘古祭祀大会后没多久,虬祖亲自寻来甘泉台,便是为着那日之事。 “你是好姑娘,一向落落大方。花跃她说话没个遮拦,经常不讨人喜。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他一脸诚恳,提起花跃时一副为着自家人说话的模样,看在童孤眼底只觉刺眼:“冒犯之处确实不少,比如叫本君勿要与星君来往一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介有夫之妇肆意指摘。” “所以我这不是来道歉了,知道你定不开心。” 虬祖抬袖行礼:“明真那丫头总叫着大伙儿一处,本是好意。也怪我向来与星君话多些。如今才知我是男人无所谓,但终究影响星君声名,无端叫花跃羞辱一番。” 他这番话说得可笑,童孤扯扯嘴角:“所以呢?” “所以以后在下定会与星君保持距离不叫旁人误会,也请星君勿要为着花跃之言耿耿于怀。” 不叫旁人误会。 只是害怕花跃误会而已。 童孤冷笑:“若我偏不呢?” 第139章 险些一尸两命 “我也并非要与星君彻底断交。” 虬祖那会儿只当童孤是元菲的好姐姐,众人一起玩乐并无不可:“只恳请星君之后,若为着花跃有怨,全撒在我身上便好。大可不必去往绝圣天散布莫须有之罪名。” 他这番话来得才叫莫须有,童孤皱眉:“此话何意?” “虬老哥你那脑子是被驴踢了不成?” 元菲恰好到甘泉台跟童孤知会一声要前往绝圣天,遇上虬祖的质问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花跃神君身为太子妃与你藕断丝连之事但凡仙魔两界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看不出来。” 她这些日子也常听魔界有人讨论此事,想必天界更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花跃这招贼喊捉贼使得炉火纯青,只是不知被她拎出来鞭尸的阅翊太子作何感想。 元菲冷笑一声,看向虬祖恶声恶气道:“凭什么就是童孤姐散布的,就凭你听了花跃神君一面之词?” 虬祖甚少被元菲这般不留情面地抢白,小姑娘从来笑眯眯地左一声“虬老哥”右一声“大哥”,这会儿看着应是真生气了。 “我也并非听她一面之词。”虬祖无奈:“更何况我并未责怪童孤,只道以后有气冲我来,不必伤害花跃——” “你是她什么人啊,这么热络地上赶着。” 元菲伸出手使劲全身蛮力地将他推远了些:“童孤姐对她有气,就该冲她去。再怎么论,也是冲着人那太子相公,关你屁事。” 提到阅翊太子,虬祖的面色也并不好看:“那小子仗着身份之便四处留情,绝圣天无数低等仙娥都曾与之有染。他不配做花跃的丈夫。” 元菲实在佩服虬祖这作为“前任未婚夫”的好脾性:“他不配,就你配。” 她恨不得给虬祖那似乎装满了浆糊的脑袋一拳头才解气:“你配人家也没嫁给你,你可别忘了当时是她甩了你巴巴地嫁给太子。” 那日山壁密室中撞见之事元菲本不打算告诉旁人,毕竟那是阅翊太子的私事,他是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她实在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但此刻见着虬祖这死样子实在忍不住:“你真当人太子是单相思没有回应?怎么可能。否则她跟你赌个气分得这般决绝,转眼就能迅速找到下家,还是这般富贵泼天的主儿?” 花跃从头到尾脚踏两只船,一面觉得太子的追求足够满足虚荣,一面又舍不得和虬祖从幼年相识起的多年感情。 嫁给太子后死拽着虬祖不放,处处针对其余与他有所往来的仙娥,当真不要脸到了极致。 结果现在虬祖这条傻龙依旧守着她不放,甚至来扎童孤的心,令人发指。 “明真!” 虬祖亦从不曾对元菲如此不满,连声音都提高了数个分贝:“你年纪尚小,许多事不可听信旁人胡言。” 他转头看向童孤:“星君分明心知少君与你相熟,惯听你话,以你为尊,便更该时刻注意己身言辞。若叫魔君知道好好的女儿跟着星君学了些阴毒险恶的心思,想必也不会再纵容天帝留你在甘泉台——” 他这话并未来得及说完,童孤已然扬手给了他一个响彻甘泉台的耳光:“滚。” 她别开眼根本不愿再看他,整个人身体不住地颤抖。 元菲气得亦是龇牙凶他:“叫你滚就快滚,什么阴毒险恶,就会污蔑童孤姐。” 这事儿若不等虬祖自己发现蛛丝马迹想明白,其实应是无解之局。 毕竟他始终只相信花跃,旁人说得再多,他也觉是在恶意伤害。 幸而没过多久,阅翊太子的那位密室仙娥放出了大招。 她居然怀孕了。 太子宠幸过的仙君不少,但思及她们都是人族修道,或仙花仙草出身,通常不会给她们身怀天孙的机会。 有些仙君在人界时乃是王公贵族的血统破格飞升,本还有可能靠着肚子成为太子侍妾。但这位绿如仙君仅是平民出身,此番有了身孕,着实令人咂舌。 如众人所料,好景不长。 都还没等天帝出手,太子妃先闹出了幺蛾子,误送堕胎药到绿如仙君寝殿,害得她胎死腹中,险些一尸两命。 太子为此震怒,下令将花跃打入冷宫,更是将从前花跃与他和虬祖之间的纠缠大白于天界,斥她无德,甚至要褫夺太子妃封号。 幸而花跃身后有獬豸一族鼎力相助,方才保住了这空头名号。 为安抚绿如仙君痛失爱子,太子不顾众人阻拦将她直接立为侧妃。 不出一年,两人便一起迎来了新的孩子。 在小天孙的满月宴上,元菲见着绿如仙君相貌,方才想起这位太子侧妃所为何人。 第140章 从来没长过脑子 “她不就是天历新年大宴前,跟着岚雨一起挖苦奚落我的那位美貌仙娥?” 虬祖那会儿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似的要死不活,听见元菲询问也只机械式点了点头。 元菲得到了见证人肯定,面上忽地浮现一丝玩味笑意。 这位绿如仙君能与岚雨交好,在天历新年大宴前口出狂言,想必也绝非什么良善之人。 说不定正是她与阅翊太子一道做了场局,引得花跃入瓮,这才成就今日场面。 当时元菲还曾感叹,说到底天帝终究疼爱阅翊,为着他竟连多年来的传统都能推翻。 因着阅翊喜爱,即使绿如仅是最为普通的人族修道出身,也能成为侧妃。 如今思及步忘归的身世,元菲才忽然发现,天帝佬儿分明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只是步忘归虽在步府长了十数年,但不知天帝到底何时得了这个儿子,也许封成婴儿形态藏了许多年也说不定。 庙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童孤这会儿正倚着廊柱发呆,元菲本是覆在神像中睡得安稳,可惜梦到从前往事忍不住大骂虬祖而忽地惊醒,这才发现天已大亮。 昨夜元菲拉着童孤半夜前去庙外不远处的小溪涧中泡澡,利用法术加热溪水后再将那处地界设为结界,极为畅快。 本以为这样能让童孤睡个好觉,谁知元菲自己倒是睡得香,童孤根本一夜不曾合眼。 元菲从神女像中一跃而出:“我的好姐姐,你这是一夜未睡?” 她跑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又一次压着衣裙却不以为意:“到底怎么了,你既来找了我,就得好好告诉我来龙去脉,如此才能帮你啊。” 童孤终是再忍不住,看向元菲开口道:“花跃病了。” 仙族虽生命无限,但绝非不会生病。 元菲应声:“病就病呗,关你们什么事儿。” “形同痴儿,被太子直接赶出东宫,押去了重阴山。” 简单来说就是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疯了。 元菲闻言依旧没什么感情变化,冷意更甚:“她当年见着虬老哥为你下凡后也跟着追去,太子竟还没废了她,已给足了獬豸一族颜面。如今都成疯子了,总不能一直赖在东宫,万一伤着小天孙岂非得不偿失,押去重阴山也无任何不妥。” 谁知她家虬老哥在面对花跃时永远干不出人事儿。 童孤眼中忽地落下两滴泪,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显然已是悲伤过度:“虬祖将她接回了西沧国。” “什么?” 元菲不敢确认般看向童孤,指指西沧国的方向:“你是说那个已经跟你成婚,是你相公的虬祖吗?” “还能是旁人不成。” 童孤并非善妒之人。 更何况花跃如今成为了痴儿,她虽并不喜欢她,但也为她这般命运感到可惜。 但感到可惜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将花跃从重阴山神狱接回西沧国,日日夜夜满心挂念。 “她如今已是这般模样,无人照料陪护。” 虬祖知道童孤心有芥蒂,但让他看着花跃落到痴傻疯癫还在重阴山受人欺辱的田地,他做不到。 “见不得花跃神君受委屈,所以就让你委屈。” 元菲气得牙根直打颤:“我怀疑虬祖这傻龙就从来没长过脑子。走,我带你回去。” 谁知童孤猛地摇头,她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眼泪跟断了线似的直往手上落,也顾不上擦拭:“少君不必了。我此番来是为看看你,然后启程返回天山。” 毕竟她已心知元菲重生一事,走得悄无声息实在不妥。 但童孤很怕自己见着故友会忍不住将这些琐事全盘托出,因此犹豫了整整一晚,还是没能瞒过去。 龙族看淡亲缘,通常母龙自己都不会专程记得她将龙蛋留在了何处水域。 所以童孤从出生开始便习惯独自一人,赤华魔君与元菲在过去许多年的时光中,是她唯一的亲人。 第141章 后悔与否已不在意了 元菲闻言不禁变了神色:“虬祖知道吗。” 童孤垂首:“他每日忙着照顾花跃,怕是连我今夜离开都不曾注意。” 虬祖与花跃多年感情,不可能说断便断。但元菲本以为当年三人下界纠缠百年之久再返回天界后,随着童孤与虬祖成婚,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她怎么也想不到,花跃竟又一次出现在虬祖与童孤的人生中。 “虬老哥这疯子,真恨不得撕烂他的龙皮。” 元菲咬牙切齿,五官都几乎要扭曲到一起去:“姐姐你就直接返回天山,再也别理他了。让他这辈子都后悔去。” 童孤闻声不禁失笑,笑意中难掩苦涩:“他后悔与否,我已不在意了。” 这些年彼此拉扯,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她不该妄想自己能抹去花跃在虬祖心中的地位,如今分明她才是西沧王后,可花跃的出现反而让她成为了这段关系中的第三人。 童孤向元菲告别后便从神女庙直接瞬移返回天山,元菲本不打算再管虬祖这破事,许是没了邪祟任务独自一人待在庙中不断胡思乱想,越想越觉气不过,终究启程前往洞庭湖。 自她重生之后,回过丰都,亦回过无蒿境,却从不曾踏足洞庭湖流域。 昔年爹娘虽分居,可赤华魔君还是经常带着她往来西沧国。 西沧国位于洞庭湖底深处,由化蛇族建立领地,整座宫殿由砖红色花岗岩建造而成,尖顶苍穹直逼湖面,亦有阳光穿透水面落在落地琉璃窗面之上,十分绚烂。 元菲到达中心广场时恰逢西沧国每日午后举行的游吟诗人集会,悠长史诗由那些诗人口中吟唱而出,吸引无数路人驻足。 化蛇族吟游诗人时常往来此地,围绕着西沧中心广场的喷泉坐下抚琴。 元菲一向觉着这些恢弘浩大的蛇族史诗不及人族传奇话本有趣,讲来讲去无非都是蛇族在四海九州搜寻栖息之地所发生的故事,主题多为英雄远征或是返乡,听多了都能背出下一段唱曲。 更何况她今日还有要事要办,自是不会多做停留。 谁知她经过那处人头攒动时,却被其中正在吟唱故事的诗人突然唤住。 音乐戛然而止,诸人都不免回首看向她。 那诗人生得高大瘦削,覆在竖琴之上的双手纤细修长,整个人身着一袭白色破烂长袍,颇具吟游诗人的气质。 元菲的目光上移至他的脸,方才看见他带着半张面具,面具之下的那只眼睛毫无神韵,应是看不见事物。 “先生可是唤我?” 她在魔族的地盘上很是自觉地收起了额间散仙标记,一身白裙十分低调,也不知这人为何就瞧见了匆匆而过的自己。 “正是。” 元菲微笑回应:“何事?” “姑娘此番冲着王宫而去,必定无功而返,甚至徒增烦扰。” 他这话说得还算清楚,元菲耸肩:“不管有无结果而返,我也定得去试上一试。” 总不能叫童孤姐就这般无辜受委屈。 童孤姐性子温和淡然,确实对这世间许多事都看得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为着虬祖与花跃之事伤心难过。 “姑娘并非第一次肆意任性而为,昔年惨败之事,依旧不足引以为戒?” 众人看得出这诗人明显要与元菲长谈,想来今日不会再继续吟唱,这会儿已然渐渐散开。 元菲闻言十分震惊,缓步走近那男子,皱眉:“先生所言何意。” 他露出笑意,面具之下的眼睛也随之弯起:“正是姑娘所想之意。” 昔年她为着为爹娘报仇反上天界,无论如何也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最终非但没能手握任何天界把柄,反而落得身死龙吼湾的结局。 当年她确实任性,魔族因着赤华魔君骤然离世犹如一盘散沙,而天界万年根基,如何能被她轻易撼动。 可也正因着赤华魔君之死,魔族众人群情激愤,听闻元菲将要出兵一事各个都义愤填膺,随时撸起袖子都能上战场。 两相相互刺激之下,大战一触即发。 “先生如何知晓昔年之事。” 元菲瞧着男子确实是吟游诗人模样,应不会如轮转神君那般能洞察人的前世今生,可他话中斩钉截铁,让她不免好奇。 男子闻声只是笑笑,抬手指指面具下那只眼睛:“在下并非独眼,甚至可见万物。” 这万物包括但不仅限于元菲覆在灵隐仙子体内已然在缓慢恢复的灵识和她隐藏起来的散仙标记。 元菲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眼睛,确实难掩惊讶:“还请先生恕我孤陋寡闻,竟从不知化蛇族人中还有这般能人。” 第142章 姑娘该唤我一声舅舅 “在下姓凌,名流照。” 元菲下意识接过他的话:“化蛇王族方才姓凌——” “正是。” 她见过的化蛇王族不少,却从不曾听说此人名姓:“流照,是哪两字。” 男子扶着竖琴缓缓起身,元菲注意到他有一条裤管空空荡荡,似是并无任何实物存在其中:“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本想出手扶他,却见他已然站稳身形:“在下因为这只眼睛被视作邪物,出生后便被断去半尾扔出了西沧国。” 断去半尾,难怪他化人后身体残缺。 “我母亲不舍,取名‘流照’。” 希望月光能够寄托她思念之情,护佑亲子。 “化蛇王族,取名必遵字辈。先生从水,应是——” 凌映霜与凌景遥那一辈女子从日,男子从水。 元菲愕然抬眼,却见凌流照微微眯起眼瞧着她:“姑娘该唤我一声舅舅。” 她很小的时候便听母亲提起过,她有一位在外游历甚少归家的舅舅。 “所以西沧国君之位才由娘亲继承?因为娘亲没有兄弟。” 凌映霜颔首:“明面上,的确没有。” “可为何舅舅一直远游不归,西沧国不够好吗?回来还能做国君,娘亲也就不必这么忙了。” 那时她年岁尚幼,总想多缠着母亲。 但凌映霜只是低笑:“外面的天地远比你想象得广阔,待久了,自然舍不得回来。” 其实她也不知凌流照是否还活在这世上,只是化蛇一族生命向来坚韧,所以留有期待。 而元菲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娘亲口中的“远游”是为何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家中唯一,也是第一个遇见凌流照之人:“先生便是,我娘亲的兄长?” 凌流照不置可否,将竖琴收进随身携带的锦囊中,示意元菲与他一道前往不远处的小酒馆。 元菲不愿跟随陌生人前去,只警惕道:“先生若有事相告,便在泉边长椅说就好。” “噗。” 凌流照停下脚步,又重新坐回长椅之上,递给她几枚钱币:“烦劳姑娘替我买杯西沧葡萄酿。” “先生稍等。” 元菲不一会儿便端着两被鲜红欲滴的葡萄酿而来,放在长椅之上,坐定。 “无非是觉得命运巧合,我已整整五千年不曾回过西沧,刚刚到达第二日,便能遇见姑娘。” 凌流照端起葡萄酿与元菲碰杯:“即使并非原身,你的神态依旧与你母亲少时极像。” 元菲不语,许是好久不曾喝过葡萄酿的缘故,她竟觉得有些辣口:“先生见过我母亲少时?” “这些年我往来四海九州,不可能永远过家门而不入。” 他的身份其实不算隐蔽,身为吟游诗人,经常会有被王族请入宫殿唱诗的经历。 但凌流照仅仅停留了一日,根本不给当时的西沧国君这个机会。 他对自己的爹娘有恨,却并不怨怼两个妹妹。 “国主与王后之间为着天界太子妃而争吵之事,早已传遍整个洞庭。” 凌流照夜观星象料到今日会有国主故人前来,却并未观出这位故人亦与他息息相关。 他一直在喷泉旁等待,一首远征曲结束又是还乡曲,方才瞧见匆匆而来的元菲。 那道灵识于他而言十分熟悉,同时具有赤华魔君与前任西沧国主之灵。 但这副皮囊,却是位仙族。 他并不知元菲经历了何等奇遇,但他必须得提醒她:“灵识与仙族之身合体,即使如今融合得越发顺畅,也绝不可能真正成为你自己之身。” 甚至当仙族之身引来天劫时,也是体内的灵识先替她抵挡。 挡得住还好,从此与这躯壳彻底剥离,重新变回己身。 若挡不住,便是两败俱伤。 “除非——” 凌流照有些犹豫,未成想元菲率先开口:“除非七七四十九日以无数魔族灵识,仙族神识与人族魂识为引,将这具身体彻底炼化,方可使我免受天劫剥身之苦。” “你从何处得知?” 元菲想起云庭派中的炼丹计划还有自己与和渊的猜测,扯起嘴角冷笑一声:“先生又是从何处得知?” 凌流照面色凝重:“方才我已说过,这些年游历四海九州,自然包括丧命谷。” 若非他此刻提起,元菲都快忘了还有这茬。 从李府疑案开始她便想探查丧命谷,结果拖到今日都未能成行动:“丧命谷中有关于这事儿的典籍秘方不成?” 只见凌流照摇了摇头:“荣余山神闻梁,深谙召凶摄魂之术。自蚩尤战败后便一直隐居于丧命谷。” 第143章 扬起拳头给了他一下 凌流照从闻梁那处了解到不少召凶控魂之术的来历用法,但因着他对这等凶术并无兴趣,所以只当做奇闻轶事记在游记之中:“但我听闻赤华魔君便是因此事获罪。” 元菲摇头:“此乃莫须有之罪。我之所以会反上天界,就是想讨回公道。” “确实,闻梁性格诡异,尤其不喜元氏白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此法传给你父君。” 身为蚩尤坚定的拥护者,元氏白泽在蚩尤战败后便转投黄帝轩辕氏麾下,只会让闻梁心生反感。 “那先生可知,闻梁此人是否收过徒弟?” 凌流照失笑:“我与他相见已是数千年前,至少那时,并没有。” 他定睛看向元菲:“姑娘依旧不曾告知,你从何处得知炼化之法。” 元菲这才将云庭派企图利用“论道大会”炼化一事告知凌流照,也提到她想要趁势抓住幕后之人。 “为了让你重生,那人也算竭尽全力。” 谁知凌流照话音未落,元菲又一次发出声冷笑:“先生可曾想过,让我重生,与嫁祸我父君之人,许是同一位。” 虽说她与和渊包括虬祖早已想到此处,但除却他们彼此之外,元菲从未与旁人说起这般猜疑。 此刻若非听见凌流照的感叹,她也不会如此回应。 “这世上可有这样一人,怨恨你父君却对你心生怜惜。” 凌流照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又道:“说来心系你母亲的男子在仙魔二界都不算少,光我听闻,便有数十位之多。” 对明清的怀疑折磨了她许久,总是在突然之间冒出心头。 此刻听闻凌流照如此分析,元菲竟忽地觉着松了一口气:“对啊,为着我娘亲怨恨父君,又因我是娘亲女儿而留有余地。” “不对。” 凌流照瞬间推翻了自己的前言:“你父君身死后,你便会继任魔君。并非我看轻姑娘你,而是那人既能做出陷害你父君之事,想必就是为了能够掌控你,从而手握整个魔界生杀大权。” 身为长辈,又是骤然相见。 凌流照并不了解元菲与明清之间的点滴,因此不会像和渊那般照顾元菲情绪,只斩钉截铁道:“如今的魔界之主,当是嫌疑最大。”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一声惊雷巨响。 元菲抬首,湖面之上乍起波澜,无数豆大雨滴打落其上,外间竟是下起瓢泼大雨。 不远处的西沧王宫中忽地传出尖叫,元菲将目光移至中心广场与王宫之间的漫长大道之上,只瞧见有人从高耸的宫门中飞跃而出,捂着耳朵“啊啊”叫嚷着狂奔而来。 人面豺身的图腾旗帜肆意飘扬,伴随湖面之外的狂风骤雨,与那奔跑的人影交相辉映,无端叫人生出些鸡皮疙瘩。 直到那人跑得近了,元菲方才辨出她的相貌。 虽然头发散乱无状而又面目凹陷,可她依旧认得出她额间的金色龙纹标记和内眼角下陷的双眼。 “花跃。” 虬祖随后从王宫中追出来,元菲瞬间觉得怒气满溢而出,正待上前理论,只听得凌流照开口劝道:“姑娘,勿做无用功。” 但元菲哪里还听得进去,与花跃擦肩而过,大踏步走向虬祖:“你知道童孤姐回天山了吗?” 虬祖见着她先是一愣,闻言又是一愣:“回天山?为何?” “你说为何?!” 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直叫元菲气不打一处来:“在王宫里养着别的女人,你叫她如何自处?” 虬祖闻声长袖一挥,竟还有些不耐:“花跃如今是何模样你也看得见,我不知一个痴儿能给童孤造成什么威胁,分明是她无故生事。” “虬祖!” 元菲气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就算是痴儿,也自有天界之人管着她,关你何事。” 虬祖亦没有好脸色把她扒拉开,走向花跃,好声劝慰:“不怕打雷,走,回家。” 谁知一转身,元菲便扬起拳头狠狠给了他一下。 第144章 明清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夺魂爪”之力可穿透身体,元菲即使有意控制力道,依旧打得虬祖连连退后,捂着左半边脸颊倒吸一口凉气。 “明真,花跃如今正在困难之时,我与她十数年情分,怎可坐视不管。” 虬祖对元菲终究是好脾气,可听见他如此说话,只叫元菲越发气愤:“十数年情分又如何,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世间唯独仅剩一个你?” “獬豸一族早已放弃她,她哪还能有什么朋友家人。” 元菲当真恨透虬祖这般“花跃如今只有我了”的自作多情,甩袖欲走,却听得他在身后挽留:“既是来了,总该用过晚膳再走。” “不必。” 元菲转向凌流照,躬身告别:“愿与先生有缘再见。” 话毕根本不给虬祖再次开口的机会,一跃离开洞庭湖畔。 湖外暴雨倾盆,元菲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施术挡雨,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只得先到紫宸林中寻了一处巨树之下躲避,先是施术干燥了衣衫,随后才做足万全准备离开。 但人既已来到紫宸林,总不能经过姨父姨母坟前而不去祭拜。 她定下心神辨别方向后,朝树林往西迈出脚步。 元菲并未想到紫宸王君与凌景遥的墓碑前已然站立了两人。 明清的身影并不陌生,而化人之后的葛杉,还是让她仔细辨认许久。 “多谢明大哥今日陪我走这一遭。” 葛杉侧身面对明清,露出笑意。 “今日无事,况且你我数年兄妹相称,陪你一趟无需挂心。” 元菲于墓园之外跪下磕头,本想祭拜后便转身离去,不再继续听他两人谈话。 谁知两人已然抬步向着她所在之处而来,元菲不想暴露自己,顺着身后那棵苍天巨木翻身而上。 “我知道明大哥从来都是看在表姐的面上才对我如此照料。” 两人走了几步又在元菲藏身树下忽地停住脚步:“我虽总在盼望能够见到表姐回来,但我也清楚这世上有两人比我更焦急。” 明清顿住身形,仿佛感受到什么般抬眼向树上看来,幸而元菲及时隐蔽气息与自身,他环视一周后终是重新看回葛杉。 “你我焦急之心,俱是同等。” 葛杉摇了摇头:“明大哥,我并不嫉妒表姐。” 她犹豫半刻,方才继续道:“只是,即使姐姐真的回来,她也定会选和渊神君。我不愿你继续为着不可能之事执着。” 听到这会儿,元菲忽地意识到不对。 怎么听葛杉的意思,明清这小子,竟是暗恋她多年,爱而不得? 不会吧。 她和明清自小一起长大,无论是被罚紧闭还是抄书,甚至绕彼岸花田沙袋跑,两人一向形影不离。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嘴角,发丝凌乱毫无形象的那些黑历史,是她与明清一起经历。 “所以明清你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呢,唉,不过这也没个定性。” 元菲从前觉着自己会喜欢如父君那般风流倜傥,风神俊逸之人。 谁知遇上和渊后,分明就是个闷葫芦,连逛花楼都只会喝茶,还没她自在快活。 “没什么要求,遇上方知。” 他确实从未直白回复过她的问题,但那时元菲从未细想,只当他还不曾情窦初开,毕竟他连开口说话都比旁人晚上许多,或许还得再等几年。 如今回望,倒像她太过迟钝。 树下的葛杉鼓起勇气,终是说出自己的心意:“也许明大哥可以试着看看我,我与姐姐或许并不能相提并论,但我也有自己独特之处。” 明清闻言只是垂首低笑,伸手揉揉葛杉发间:“你还小。” 他似是常用这话敷衍葛杉,元菲只听得她不满道:“我早都成年了,根本不小。” 葛杉一直将元菲与明清当做能为自己指引人生道路的明灯,仰望了他们许多年,随着年纪渐长,才发现他们也是普通人,各自有着不同缺陷。 但也正因如此,才叫她觉着与明大哥和姐姐的距离又近了些。 她认定姐姐已经回到这世间,而且会与和渊神君情投意合。 所以她想试着向明清表白心意,告诉他这世上除却元菲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看着他许多年,心知他的隐忍和痛苦,比起被他奉为不可亵渎之人的元菲,也许她才是离他更近,更理解他的人。 “葛杉。” 少女眼底的光芒四溢,明清却不得不拒绝她:“如今魔界正值缓缓复兴之际,我心中唯有匡扶大业是为正道,不愿多谈儿女情长。” “可如果今日是姐姐这般对你说,你定会与她携手共创大业。” 葛杉其实看得明白,但她依旧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谁知明清又一次否决她的想法:“小小个性任性冲动,骄纵多年不曾真正研习治国之道。有些事,我独自一人会更顺畅。无需携手。” 第145章 字如其人 元菲仰靠着树干,本是闭目养神,想等到两人聊完之后再下来。 谁知会听见明清提及自己,还是贬义。 她承认他说得并无不妥,可昔年她继位为魔君时,明清根本不曾直白与她言明。 甚至每逢她定下某项决策,明清都会附和赞同。 如今却在背地里议论她的不是。 思及此处,元菲倒也并非不满,更多失望。 她以为凭借明清与她的交情,即使这世间所有人都对她虚与委蛇,他也会实话实说。 葛杉闻言显然同元菲想法一致:“明大哥,你既如此想法,为何当年每每表姐做什么,你从不点醒她。” 明清背对着元菲,她看不清他这时的表情,只能听见低语声传入耳中:“即使做错,也有我为她兜底,不足为惧。” 这话要叫旁人听见,或许还会感动。 而到元菲这里,只觉讽刺。 她是上任西沧国主,西沧女帝的女儿。她的娘亲可以一人担起一国的担子,她为何不能以一己之力面对整个魔界。 她不需要旁人为她兜底,做什么被人呵护的花朵。 虽然在父君离世之前她确实有这般嫌疑,可若当时明清发自内心地对她说实话,她又从来不是那般听不进劝的个性,怎会不知该如何行事。 而葛杉听见明清如此言说,竟并未觉得半分不妥:“明大哥对姐姐确实与众不同。” 能有一人时刻站在身后宠溺,是她梦寐所求:“时辰不早了,咱们返回吧。” 明清颔首,随着两人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元菲方才轻巧落地。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在明清心底,从未平等看待过她。 他觉得她就该漏洞错误百出,躲在他身后靠他庇佑。 而她最不屑之事,便是如此。 “说来少君有朝一日继位魔君,岂非要让我们和渊入赘去了。” 虬祖那时贯爱这般调侃,但每次元菲都会义正言辞:“所以我早说啦,是我带神君回魔界。” 她刻意放大声音,恰好能传到不远处独自一人垂钓的和渊耳中。 虬祖哈哈大笑,摆明了看好戏:“若我们和渊不从呢。” 元菲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我娘亲为着西沧国之事也不常往来无蒿境,神君得了空去无蒿境看我,或是我得了空去往昆仑殿,未尝不可。” 那会儿她虽懒惰贪玩,却始终将魔界之责放在心头。 毕竟她从未想过父君会突然获罪离世,根本不给她再继续成长的机会便被迫坐上了那个位置。 “本君分明听闻,西沧女帝是不想照料你这麻烦精,假意事务繁多为由回了西沧国。” 元菲气得脸颊绯红,连钓竿上的鱼儿跑了也不为所动:“虽有这个缘故,但更多还是因为事务繁多!” 虬祖放声大笑,拱手连连赔罪:“罢了罢了,钓鱼,好好钓鱼。” 她从未问过和渊对她身为魔君一事究竟是何看法。 不过比之明清煽风点火赞同她发起之战,和渊从来都站在她的对立面,试图好言相劝。 他提醒她赤华魔君之死有蹊跷,亦告诫她勿要贸然出兵,最后还是妥协,只叫她记得等他回来。 是她那时太过任性,最终酿成大错。 思及和渊,元菲唇角不禁泛起笑意,根本无法遮掩。 她转过身,面向紫宸王君夫妇二人的墓碑告别,瞧着雨势渐小,便也启程返回神女庙。 神女庙已许久不曾这般冷清,这些日子不少人来了又走,甚少给她独自思索的机会。 供品桌上放着封信,落款是冯铁匠与妻子,是为告知她冯彩涟已然恢复常态,如今睡眠极好。 她亦幻化纸笔回信,感谢供品香火,也叫他们今后好好生活,等到彩涟大了,要记着给她说一家好亲事。 写下落款后,元菲忽地想起,步忘归也给她留了信。 只是那信从那日他返回天界后便一直被她扔在束灵葫芦中,至今没来得及看。 元菲将步忘归那封短信取出,仔细翻开。 一手行书行云流水,极为飘逸,与和渊端正的楷书全然不同。 人族常说字如其人,诚不欺她。 她踮脚跳坐在供品桌上,仔细阅读。 信件很短,应是当时情势所迫,草草留书。提及他的法力不如青俞与和渊,只能受制于人返回天界,去会会他那和人界女子私通的天帝父亲。 “顾方端应是那位与仙子一道将凉鸢姑娘送往洞集宝玄之天的神君,如今在下身份早已知会仙子,不知仙子要待何时方能真诚相告。” 以他如此聪慧之人,瞧着元菲与诸多天界仙族亲密往来,又明显是认出了那条飞升之龙方才出手相助,自然会对她的身份起疑。 不过嘛,正如他信中所言,有缘再会。 说不定千八百年都没机会再见,至于身份一事,叫他继续等着便好。 第146章 魔族渣滓竟敢霸占散仙身体 在神女庙中休息了整整一日,万众瞩目的“论道大会”终于如期而至。 从晨起开始,整个灵隐山便十分喧闹。 来往的修仙术士们皆是结队而行,御剑而来乃是大多数,也有些独特的门派,比如昆仑山赤丹派,竟是乘坐木质偃甲飞行器落在山脚,方才御剑上山。 更有些门派,比如衡山光天坛,与仙族交往密切,从天界购买了天马驾驭而至。 一路走走瞧瞧,元菲只觉趣味盎然,原来人族修仙界门派竟有如此之多。不同门派的校服和法器多有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 元菲将手中请帖递给山门处的迎接弟子,见他不动声色地在那帖上落下一个红章,原本并未多想,直到之后瞧见旁人的请帖之上都是黑章,方才心生警惕。 不过今日这请君入瓮早被看得透彻,她倒也不必太过忧虑,只随着人潮缓步行至看台,只当来瞧一出好戏。 天界所派代表已然入座,除子长和青俞外,剩下的两位道君与仙君都是陌生面孔。 元菲冲着他两挑眉打招呼,子长笑得灿烂,青俞微微颔首。 许是子长那笑意实在太过招摇,不少女弟子瞧见都顺着他目光所及方向回首看来,元菲立刻避开了眼望向别处。 她专程行至最后一排,想要登高望远,看看云庭派将那炼化之炉藏在了何处。 可惜环视许久,毫无所获。 正待安稳坐下,却见一紫白道袍之人小步跑上看台,站定在她面前行礼:“仙子,我家真人有请。” 元菲并未立刻起身,只抬眼看向那人道:“你家真人?” “我乃自元脉介勒真人坐下弟子,掌门空迹真人今日抱病不能出席大会开幕式,特地拜托我家真人要照顾好仙子。” 竟能从千百人的看台中立刻寻到她,应是那红章功效。 元菲心下有所计较,面上不动声色:“你家真人请本仙前去所为何事,是要到前方贵客看台?本仙瞧着这处看着挺好,不必麻烦了。” 她话音未落,却忽地感受到一根尖刺之物怼上她的腹部:“仙子,此乃定法锥,若您不想被困住全身法力无法施展,还是请您随我一道前往得好。” 这就开始了? 介勒未免太过急切,大会开幕式都还没能顺利举行,就已经按捺不住。 即使没遇上和渊恰好化人于此地,想必也难成大事。 “拿开。” 元菲装作不满般甩袖起身,怒道:“本仙自己能走。” 她缓缓走下看台阶梯,在经过比武台时,若有若无地看了子长与青俞一眼。 介勒真人确实等在云庭派的主客厅中,依旧是熟悉的长眉搭肩,十分可亲。 但他显然不是要奉“空迹真人”之命好好照顾元菲,因为她刚一迈入客厅,便被身后抵着腰的定法锥刺中,之后十道光柱轰然落下,将她囚禁其中。 这是当时卖给汪府,用于压制凉鸢的驱魔文术符咒之实体化术法形态,哪怕是高等魔族也难以抵挡。 元菲不禁暗骂了一声臭老道。 介勒真人瞧见她的神色变化,忍不住仰头大笑:“仙子身为散仙心系苍生,如今献出自身性命能为我派飞升出力,当是死而无憾。” 定法锥和驱魔文术的压制将元菲正个人牢牢定在地面上,但她并不胆怯,冷眼与介勒四目相对:“蠢驴,当真以为这等邪术能炼出什么‘御元大灵丹’,放屁。” 介勒闻言并不恼怒,缓步走向元菲,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元菲猛地侧首叼住他的手下了死力,险些咬掉他一根手指:“给本仙滚远点。” 他这才露出真面目,扬手给了元菲一巴掌,力道之大,她的唇角顿时渗出血迹。 “一个魔族渣滓竟敢霸占散仙身体,又在此地跟老夫装什么好人,贱种就是贱种。” 介勒已全然不复平素那副慈祥和蔼的面容,他瞪大双眼逼近元菲,抓着她的脖颈恶狠狠道:“堂堂明真魔君好不容易借尸重生,哈哈哈哈,却落在了老夫手里。偷来的性命本就不该继续活着,今日老夫便叫你死得其所,替你行善!” 他抬起元菲的脸,可她受到驱魔术文的影响身形更加迟钝,这会儿已不能像方才一样开口撕咬。 “哈哈哈哈,咬不动了?” 介勒看出她的窘迫,猛地抬手又是一掌:“魔族贱人,还敢对老夫如此张狂,这便叫你知道厉害。” 元菲”噗”地吐出一口血,故意喷了他满脸:“你尽可以试试,将本君扔到那炼丹炉中,确实能叫你知道厉害。” 这蠢驴被那疑似伤害灵隐仙子的白泽兽忽悠得草芥人命,殊不知他所做一切其实根本是在为她做嫁衣。 思及此处,元菲也学着他一般大笑出声,扯起吃痛的嘴角挑衅道:“扔啊,不是要炼丹吗?” 第147章 拿出证据方能缉拿 “不必嘴硬。今日还轮不到你——” 介勒话音未落,只听得主厅门“砰”地一声骤然推开,风势卷进屋内,扬起灰尘。 元菲回首,原本冷冽的面色瞬间缓和。 还没等她有更多反应,顾砚则已然将面前的介勒弟子抬脚踹开,第一步先是解除压制在元菲周遭的驱魔术文符咒。 “来人,拿下这逆贼!” 介勒见状并不惊慌,毕竟他熟悉顾砚则的功法,真想从禁闭谷中挣扎逃出也未尝不可。 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仅凭他一人成不了大气候。 直到等了半晌都不见人影前来,介勒方才缓缓变了神色。 “来人!” 只听得他又一次出声,却见顾砚则扬剑向他刺来,一时躲闪不及,险些被他削去半只胳膊。 这会儿客厅之外总算传来阵阵脚步声,介勒本以为是自己的追随者们赶至,登时扬眉吐气:“给我将这两人拿下!” 话音未落,子长与青俞率先而入,身后还跟随着昆仑山赤丹派、天目山括苍派、青城山宝仙洞与长白山阳桐派四大宗门的掌门。 “云庭派介勒真人,猎杀无辜魔族与修仙人士。违反三界律法,即刻押往重阴山。” 子长根本不屑于这等丑恶之人废话,抬手掷出一个光圈将介勒束缚住。 介勒见状依旧不怯,洋洋得意道:“神君大人,即使您是仙族长官,也得拿出证据方能缉拿老夫!” 他将那些被他绞杀的妖魔精怪与修仙人士都早已扔进了炼丹炉内,而那丹炉藏在自元脉密室之中。 若非他本人,根本无人能寻到。 他确信子长他们没有证据,正自作被冤,好不愤怒。 没成想会听见子长冷笑:“本君为仙千载,连一处密室都寻不到,介勒真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介勒闻言登时露出凶狠之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唾骂,耳边忽地响起一声低语:“师父,回头是岸。” 这声音元菲觉着耳熟,下意识抬首向子长身后看去,只见身着短裙校服的飒爽少女持剑而出,站定在众人面前。 “久慕?!” 当时众多弟子历练返回云庭派后,久慕与介勒里应外合,将诸多师兄弟一道送入禁闭谷中。 他本以为,久慕当是自元脉新任弟子中,最为忠诚的一位。 谁知竟是她背叛了自己。 “师父,您犯下无道罪行。若是主动承认,或许还有余地。但若抵死不认,天界不会留您性命。” 难怪在禁闭谷中见过晋龄与夏年,但并未瞧见久慕身影。 当时元菲还未做他想,也没记起久慕乃是介勒真人弟子,直到此刻方才恍然大悟。 “无耻小儿。” 介勒显然并未听进久慕之言,抬眼看她,瞪大双眸:“你又何必虚张声势,这世上除了老夫,其余人即使能找见那密室的大致所在,也终究无功而返。” 久慕垂眼,从身侧腰间取下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将其中的红色液体倾倒而出。 “师父以自身血脉为引封闭密室,自以为万无一失。” 她虽不知那精妙技法到底如何可解,可只要收集了他的血交给那些神君星君,他们自然会有办法。 介勒满面猖狂几乎在一瞬之间消散无踪,面如死灰。 他抬手想要去抓那小瓶,不料子长箍在他身上的光圈猛然收紧,将他一个踉跄推倒在地:“是你去向他们告密?!久慕!老夫自认从未亏待过任何自元脉弟子,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只见久慕摇头,原本坚定的眼神有些退缩,最终还是坦白道:“这世上并非所有魔族都是恶劣之人,更不必提师父您连同为修仙一族的旁门弟子都不放过!” 她本还犹豫不决,提及此处时骤然扬高声音:“这场‘论道大会’分明是请君入瓮,还有之前,有些修仙门派历练经过灵隐山无故失踪,也是因为师父您暗中设下陷进!” “那又如何!” 介勒厉声打断她的话:“魔族妖兽毁我村寨,本就该为此偿命,至于那些废物,修仙界本就是胜者为王。” 他挣扎地想要站起身却无果,只得如小虫般在地面之上蠕动:“我云庭派身为五大宗门尚且未能达到全派飞升,又何必留些蠢钝渣滓与我等争抢修行资源。” 他为此努力半生,不曾想最终被一黄口小儿一朝覆灭。 “介勒真人,你可知此法根本不可能炼出任何‘御元大灵丹’。” 昆仑山赤丹派身为五大宗门之首,逢着大场面,到底还是拿得出手。 现任掌门何忍冬双手背后,利用术法将介勒从地面上解救站起:“将人魔仙三族炼化至丹炉中,此乃上古秘法。最终为的只是将仙魔结合之后代的神识神脉从其身体中剥离,叫他免受天劫之苦。” 那掌门面目生得凌厉,声音却十分沉稳可亲:“正如你这小弟子所言,回头是岸。招出罪行,不要再执着了。” 第148章 谢谢你赶来救我 何忍冬当真是极其聪颖之人。 他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上古秘法失传已久,众人所听闻的效用各不相同。 包括他所言剥离神识之语,亦不能称为准确。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世间可查诸多典籍中,从未有过什么提升修为的”炼丹”之说。 只要介勒承认错误,将如此蛊惑他犯错之人揭发,他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毕竟同为五大宗门,昆仑山赤丹派一向秉承与诸位道友和谐共存的原则。 可惜介勒早已被执念蒙蔽了心智,毫不犹豫地“呸”了何掌门一口,只当他全然放屁。 最终只得由子长与青俞将在密室中寻到的证据与介勒一道带回绝圣天交由天帝审判,而这“论道大会”,也得暂时停办。 元菲瞧着顾砚则走向自己,正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见他半蹲身前,伸手绕过她的膝盖将人整个抱起来。 “仙子可有受伤。” 感受到自己脸涨得通红,元菲只揽着他的颈摇头道:“除了被他打了两巴掌,没什么大事。至于定法锥,方才趁乱我已寻了解药将它化去。” “好。” 这时诸多门派掌门也都渐渐离开客厅,原本当是前来参与盛会,这会儿竟逢着这般荒唐祸事,众人已然准备收拾行李原路返回。 元菲本还有些忧虑久慕,瞧见她正被其余门派弟子低声安慰着缓步离开,方才放下心。 “这位道友,烦请留步。” 顾砚则回首,一身靛青与玄色相间道袍的天目山括苍派掌门站定于他身后,拱手行礼:“在下觉着道友十分眼熟,这会儿总算想起来,原是您与我派千年前飞升的一位师兄相貌几乎一致。” 修仙界门派诸多,但千百年来形成大气候的唯有五家,界内人称“五大宗门”。 分别是位于西北的昆仑山赤丹派,位于西南的青城山宝仙洞,位于东北的长白山阳洞派,东南的天目山括苍派,与中部灵隐山云庭派。 五大宗门中飞升之人数不胜数,虽然每门每派都会寻求画师专程将飞升弟子画像流传,但大多数人看过就忘。 比如昆仑山赤丹派掌门,便没认出灵隐仙子也是他们派中之人,甚至还曾位居掌门。 而顾砚则之所以特殊,更多因为他是括苍派三千年来最为年轻的飞升弟子。 当时年仅二十有六,又由于相貌出众被放做括苍派那本飞升名册首位,丝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全括苍派弟子都认得出这张脸。 “那位顾师兄也是江陵人,您又恰好于灵隐山修行。所以在下想着,您当是他的某位后裔也说不准。” 如今这位括苍派掌门看上去同样十分年轻,元菲越过顾砚则的肩头偷偷瞧着,只觉他不会超过而立年岁。 “巧合。” 顾砚则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但那括苍派掌门显然不愿放弃继续追问:“我派已有数年无人飞升,比之其余四大宗门,没落许久。” 他抬步走近顾砚则,面露恳求之色:“若您真同那位师兄有所联系,或许能再帮我派重振昔日威风——” “南宫掌门。” 顾砚则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修仙除却功法外,机缘亦极为重要。即使在下真与你们那位师兄有何联系,也是无数世代之后。” 他并非不明白南宫彻心中所想。 若他真是昔年顾师兄家族后人,或许同顾师兄一样有着修仙天赋,能从云庭派招为己用,说不定整个括苍会迎来新的篇章。 南宫彻甚至还侥幸觉着说不定他就是当年的顾师兄本人,若真如此,他若不吝将自己的经验全盘托出,更是一笔不可多得之宝藏。 “可——” 眼见顾砚则即将离开,南宫彻急忙追出去,谁知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将元菲带回自无脉中弟子房内,翻箱倒柜找出药瓶递给她。 她接过药,丝毫不觉任何伤痛般四处张望着,指着另一张床好奇道:“神君竟一直跟步忘归同居吗?” 顾砚则颔首:“他素来少归,多数时候是我一人。” 这两人当是全然不同的作息习惯,顾砚则床上枕被叠得就跟豆腐块似的工整,而步忘归枕头扔在脚那边,被子更是肆意摊在床上。 元菲将那药膏涂抹在脸颊患处:“我瞧着那南宫掌门态度倒算诚恳,可惜就是死脑筋。” 修仙界虽有门派之分,历练修行时也多是结队而行。 可修仙这事儿吧,门派除却教些入门术法基础和提供山头城镇历练涨修为外,再没什么别的用。 个人能否抵得过天劫,全凭造化。 偶尔遇上那些已然修成仙身的本派前辈,仿佛听他一席话便胜读十年书,可他也许刚刚这边说完大道理,转身便被下一道天劫劈成枯骨。 他的经验于旁人而言,即使适用,也只能适用于某段路程。 “括苍派如今没落,也跟他们领军之人的死脑筋脱不开关系。” 元菲念念有词地将药瓶放回桌边,双手撑在椅侧瞧着顾砚则推开窗户。 两支桃花忽地蹦入,逗得她不禁失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她第一次迷路后误入昆仑殿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便是引用这首诗。 “神君在云庭派等了我十五年,当是每年春日打开窗户都能想起这句诗。” 本只是句玩笑话,顾砚则覆在窗台上的手指竟不自觉收紧,似乎是被说中了。 元菲起身背着手走向他,双臂搭着窗台,向后俯仰与他对视,眼角飞扬而起的双眸散入鬓间,灵动至极:“真的呀。” 顾砚则没否认,只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正待走开时却被忽然揪住了衣袖:“神君,谢谢你赶来救我。” 第149章 他连碰过她的手都觉得肮脏 “论道大会”的阴谋虽早已被他们分析得透彻,元菲前去面见介勒时也并不胆怯。 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开怀。 顾砚则顺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元菲暗自一喜,离开窗台又蹭到了他身边。 她并不知道他曾暗自立誓。 只要她能回来,他再不会让她落入任何险境。 龙吼湾一役时他之所以未能及时赶回天界,并非不愿,而是遭人暗害。 岚雨前去渡劫前专程来寻他,只道他若不同她下凡渡劫,她便将明真魔君私自将赤华魔君与魔后尸首带回无蒿境安葬之事告知天帝。 “替有罪之人收尸,按三界律法之规,应获同罪。” 和渊不耐,冷言打断她:“替她入殓亲人之人是本君,与她无关。” 岚雨失笑:“师兄,你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吧?天帝巴不得借此机会彻底铲除赤华魔君一脉,即使是你做的,他也会认定是明真魔君所为。” 是谁不重要,关键得看天帝的态度。 和渊知晓其中利害,不得已答应岚雨的要求。 临走前他叮嘱元菲无论如何都得等他回来,便是怕她受人掣肘,丢了己身性命。 本以为陪伴岚雨一道下凡渡劫不会耗费太多时间,谁知岚雨此人修为不足,足足两道轮回,等了将近百年方才迎来天劫。 和渊与飞升后的她同时恢复记忆,本打算立刻返回天界。 可那时两人共同生活的村子忽地遭逢地震,无数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他最终还是决意停留此地,帮助乡民一道共度时艰。 再次回到天界时,他得到的唯有明真魔君死讯。 后来才知道,那场所谓“地震”根本不是天灾,而是岚雨故意为之,以全村人的生死逼他留在人界,无法返回绝圣天与元菲重逢。 “师兄在下凡前专程请姻缘道君封闭己身三世红线,为的就是不叫我有机可乘。” 在被他扔下转生池前,岚雨满脸是泪哭得声嘶力竭:“我喜欢师兄这么多年,你却连一丝念想都不愿留给我吗?” 她挣扎着地攀附在转生池旁仰首看他:“明明我才是那个比易无涯和明真都更早遇见你的人,当年初入门派,师兄分明很疼我!” 岚雨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和渊却只不动声色避开。 听凭她泣不成声,不为所动:“当时掌门座下你年岁最小,不只本君,其余师兄师姐也对你极为偏宠。” “可师兄对我是最特别——” 和渊忍无可忍,怒声打断她:“从未。” 他伸手揪住她的衣领,亦是极为愤懑不平:“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特殊。” 扬手一拳砸在墙壁上,他收了神力,鲜血顺着指缝间缓缓落下。 思及元菲伏魔剑钻心散魂之痛,只恨不能将所有害她之人挫骨扬灰:“这些年你处处纠缠,本君不过顾念昔年修道情谊。如今你害我所爱,还想本君留给你什么念想。” 和渊从来都是端方冷静之人,岚雨与他相识千年,何曾见过他满眼血丝,眼底泣血的模样。 而他的怒意更是有如灼烧不停的岩浆烈焰般不断涌起,第一次叫她觉着胆怯害怕。 她颤抖着双嘴唇开口妥协:“师兄,我知道错了。” 可他再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毫不留情地扔下转生池,拂袖洗手。 岚雨在失去记忆前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幕,便是如此。 原来他连碰过她的手都觉得肮脏。 第150章 你就要去余杭任职了 “师兄!所以介勒那臭老头儿已被抓回天界了是吗?!掌门正送客,还不断道歉,说会——” 好好补偿那些历练经过灵隐山,别派弟子的身后事。 晋龄一个猛刹停在屋外,捂住眼后退三步:“你们要是需要回避,我这就走。” 元菲松开顾砚则的手,跑出屋外给他一个暴栗:“回避个头。你们都从禁闭谷里放出来了?” “嗯,掌门带着我们与师兄兵分两路,”晋龄指指大会看台那边:“我们去通知其他门派和诸位仙族,师兄直接与介勒对峙。” 谁知他们赶到看台时,久慕已经早于他们将一切告知子长。 众人虽并未商量,最终合作却很是顺畅。 晋龄许久没见到元菲,言语之间很是兴奋:“仙子,听说最近江陵城飞升了一位大神,你和师兄在江陵时有见到吗?我问师兄,他什么都不说,简直无趣至极。” 元菲回首看向顾砚则,见他不语,心知他并非嫌晋龄嘈杂,而是觉得螭浮与杜不遇之事不算开怀,不愿多谈。 于是她只笑道:“仙族渡劫,多需经历苦难。若是令人伤感的故事,倒不如不说。” 晋龄闻言更加好奇:“还能比咱们在李府所历之事更烦闷不成?星君飞升神君该是多大的场面,仙子您好心,跟我说说吧。” 说起李府,元菲忽地忆起昨日她午膳时分下山前往灵隐镇,还见到了李显逐。 “李府之事,余敏芝应已伏法。至于李显逐——” 元菲看向晋龄:“昨日我瞧着他形若痴傻,与猫狗争食,还被沿街马车撞飞两次,想必活不长了。” 她眼睁睁瞧着李显逐被那马车碾过身体,甚至没忍住施法加重了些力道。 晋龄拍手叫好:“就该叫他落得这般下场!” 至于江陵城中飞升一事:“那星君本为龙族,经历劫难后遭受天劫,化身巨龙引来降雨。场面甚是恢弘,不过龙嘛,等有朝一日你修成仙身,也能见到。” 她并未讲完整所有故事,所说场面与顾砚则别无二致,晋龄闻言不禁叹气:“分明是想知道渡劫之事,各个都拿化龙敷衍我。” 元菲耸肩:“能被敷衍已是不错了,不知你师兄平素能说一个字绝不多说二字。” 晋龄忍不住大笑:“仙子所言甚是。” 三人这会儿已然一道走出弟子房,本以为空迹真人应在送客,却见他与一人正并肩而来。 元菲定睛瞧了瞧,方才发现那是她家土地佬儿,下意识挥手道:“土地爷爷。” 土地佬儿见着她亦很是欣喜若狂:“小仙子,好消息!好消息啊!” 他高兴得连眉毛都在颤抖,只将手中的一道诏书递给她:“你就要去余杭任职了!” 余杭乃是江南重镇,燕杭大运河位于南方的终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便罢,同时也是无数文人名士争相吟诵之地,乘醉听箫骨,吟赏烟霞,好一派诗情画意。 更不必提位于余杭的天目山括苍派位列修仙界五大宗门之一,在那处当值散仙非但不会少了这份来自修仙门派的供奉,因着大城人口众多,邪祟案件也随之增加,简直是修功德再好不过的地界。 而且,那也是顾砚则曾经停留很多年的城市。 她愿意走过他走过的大街小巷,看他看过的风景如画,帮助他为之仗义行善过的同一方土地。 不过元菲也是怔忪半刻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步忘归向天帝为她求的去处。 这小子,果然够意思。 欢天喜地地打开那任命诏书,元菲捂着脸笑出声来:“我就拿着这诏书去上任是吗?需不需要土地爷爷您提供别的证件?” “需要需要,这是你这些年的述职报告,我已帮你装订成册。” 看着面前比之《神论》不遑多让的述职报告,元菲不免感叹灵隐仙子这些年还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难怪土地佬儿对她如此客气。 元菲接过那装订成册的述职报告与任命诏书共同收进束灵葫芦中,行礼告别:“多谢土地爷爷。” 她停顿两秒,方才继续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土地爷爷仰首大笑出声:“待小仙子位列仙君一日,佬儿定会亲自道贺。” 元菲还未来得及回话,却听得晋龄哀嚎一声:“掌门,咱们五大宗门也该走走亲戚串串门,比如我们的人可以去余杭历练,他们也能来江陵啊。” 他委屈兮兮地看向元菲:“仙子,你抛下我们自己去余杭了,师兄怎么办?你这负心女子,令我失望。” 这才见顾砚则亦是面向空迹真人,拱手行礼:“师尊,弟子也到该离开的时候。” 空迹真人似乎早料到如此,只冲他露出笑意:“十五年于神君不算长久,但对老夫而言,终究难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还望神君保重。” 第151章 当然是跟神君一道返回绝圣天 方才还正跟猴儿似胡闹的晋龄此刻震惊得下巴几乎快要脱臼。 他自被带入云庭派修练后便十分熟悉的顾师兄,竟,竟,竟然是位神君。 和渊已然恢复神君真身,但他还是收敛不少,没像平时那般金光四射。 在场四人除却晋龄之外,连土地佬儿都并不惊讶。 他应是早认出了和渊的与众不同,心知这定是位大神下凡,而空迹真人虽然前不久才清楚自家两位弟子都非常人,但毕竟见识广博,接受能力极强。 元菲伸手拍拍晋龄的下颌,替他合上嘴:“能不能有点见过世面的模样。” 晋龄摇头,承认得爽快:”我没见过世面。” 只听得和渊低声道:“若师尊不弃,弟子自会时常前来探望。” 话音未落,晋龄忽地又发出一声哀嚎:“这下岂非师兄与仙子都要走了,掌门,您就派我去括苍派交换一段时间吧。” 瞧着他言辞之恳切,空迹真人竟真抚着胡子颔首道:“方才南宫掌门临走前,确实有同其余四位掌门商议互通师门之事。” 括苍派这些年落寞许久,南宫彻当真是想尽了各种法子想要振兴门派。 他专程向其余四派掌门建议,可指派派中的某位师尊带领数位弟子前往括苍派,两派共同交流术法修行,争取碰撞出新火花。 “至于往返与住宿费用,本派全权承包,诸位道友尽可放心。” 南宫彻说得恳切,昆仑山赤丹派掌门何忍冬当即便应和下来,只道回程后便开始与派中其余真人商议此事。 见何忍冬答应得毫不犹豫,其余众掌门自然也随声附和。 这事儿也就如此定了下来,恰好逢着灵隐仙子升迁,空迹真人索性给了晋龄一个痛快:“若要前往括苍派修习,必不辱我派声名,须得经过选拔方可入队。” 晋龄当真是极其喜欢同元菲一道相处,当即喜笑颜开:“好好好,弟子定会好好准备。那弟子这就告辞,前去通知夏年和久慕他们。” 他正想跑开,忽地回首看向和渊:“那个,神君——” “师兄。” 和渊见他犹豫半天才不情不愿开口,只纠正他道。 晋龄立刻嘴皮子利落不少:“师兄,反正仙子在哪儿你在哪儿,我就不跟你告别了啊,咱们余杭见!” 众人至此便也各归各位,和渊本想瞬移返回神女庙,却听得元菲道:“我们走下山罢。” 他于是再换回云庭派校服,缓步离开这处他生活十五年之久的浩大仙门。 “早知如此,方才神君不如答应了南宫掌门所求,带着云庭派众人前往括苍派,顺理成章。” 两人站定于云庭派高耸石阶底部,仰首看向紫气缭绕的云庭派,和渊又一次向自无脉所在之地行了一礼,方才解释道:“绝圣天即将举办二皇子接风盛宴,须返回一段时日。” “步忘归?那我也得备一份厚礼。” 虽说之前早就听岚雨提及他为自己求了份升迁,但元菲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可神君返回一段时日,我不是要在人界等上几年。” 话音还未落,元菲登时又冒出了新念头:“等会儿,我有个好办法。” 虽说她是白泽,但毕竟流着西沧之血,元菲始终拥有一部分属于化蛇族的灵脉:“分身术,那可是连你们神君都不会的我族独传秘法。” 化蛇族于四海九州搜寻宜居之地时,时常需要兵分数路探寻情况。 久而久之便练就了这么一门“分身术”,可将身体分成数份,每一份处于不同地界探寻情况,以灵识传送为主体提供情况。 通常修为最高者最多可将自身分为六份,而元菲跟着西沧女帝学了点三脚猫功夫,放一个分身在余杭任职还是绰绰有余。 和渊听说过此等术法,但过去未曾见人使用。 更何况:“魔君使用分身,所求为何。” “当然是跟神君一道返回绝圣天。” 元菲义正言辞:“反正灵隐仙子这张脸也没人认识,我伪装成蓬莱岛三星的洒扫仙娥便好。” “太过危险。” 和渊开口拒绝,却听得元菲摇头道:“不管不管,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神君即使只回去两日,我也会相思成疾。神君你可是好不容易把我盼回来的,你舍得吗?” 她可怜兮兮地凑近和渊,正想学着岚雨挤出两滴眼泪,结果没忍住笑了场:“总之我就是不能跟神君分开,你要是不同意。” 元菲思索片刻,强压着反感威胁他道:“我这便趁着大家还没把介勒那炼丹炉收拾干净,自己跳进去。” 第152章 先去一趟丧命谷 谁知和渊并不受用:“那丹炉草芥无数人命,当是魔君最为不齿之物。” 提及此事,元菲忽地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告知和渊:“说来大家都觉介勒应是被人所欺,可他终究没能招出幕后之人。不过我前日曾前去西沧国,倒是有一番奇遇。” 元菲将自己偶遇凌流照与他所说丧命谷中蚩尤余孽一事告知和渊:“凌先生提及若当灵隐仙子遭受天劫,当是我的灵识先替她扛,扛得住便能灵体分离,扛不住便又是一死。” 所以那将她复活重生的白泽方才想用这炼化之法,叫她免受天劫之苦。 这与和渊与她先前所猜测的别无二致。 但之前只是猜测,此刻得到证明,元菲心底恶心更甚。 她本已觉得对不住灵隐仙子,如今更是对不住那千百位死于炼丹炉中的魔族同胞与修仙术士。 云庭派为着此事揽下诸多罪责,但毕竟介勒此人的恶劣性情早就在修仙界被众人所知,空迹真人又亲自赔罪致歉,施以赔偿后,众仙门间倒也不会真的为此撕破脸。 可他们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其实背后一切,都是为着元菲而起。 她甚至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即使修仙界从来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她也不愿接受那白泽所作所为。 “所以我想在启程往余杭之前先去一趟丧命谷,看看从荣余山神闻梁那儿,能不能探得更多线索。” 和渊闻言思忖片刻,只颔首道:“何时出发。” 元菲抿唇,指指厌火峰中已有炊烟升起的山间小筑道:“‘论道大会’后汪常便会前往昆仑山赤丹派修行,若是照常举行,应为五日后。我们送过他再出发,神君觉得如何?” 见和渊点头,元菲又道:“还有岚雨依旧关在顾府中,神君临走前是不是得加重结界。我瞧着她如今已是星君位分,不容小觑。” 和渊于是牵着她的手快步向神女庙而去:“正好,赶至江陵用晚膳。” 只有在云庭派和神女庙这样属于“仙境”之地方能使用瞬移术法,和渊先是由此瞬移到距离江陵城最近的洞集宝玄之天,随后才由那处洞天飞行至江陵城内。 双脚落至青石板路面那一刻,元菲听见工人吆喝着吃饭的声音。 前些日子因着螭浮飞升被烧得不堪入目的城壁正在加紧修缮,她顺着众人吵嚷之声仰首看向城楼上“江陵”二字,忽地意识到,这应是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她最后一次前来江陵。 当下决意拉着和渊买上不少吃食带进位于江陵的茗凰阁总部,大快朵颐。 瞧着沿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元菲的目光不自觉被最为奢华的那处坊间吸引。 安心楼看台之上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连心依旧满身昂贵朱钗环佩,但整个人明显清减不少,毕竟自从螭浮离开后,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从此消失不见。 无论如何都会心生伤感,进而消得人憔悴。 今夜应是连心的主场,她那首琵琶长调弹得极好,已有不少公子哥儿争相向台上投掷彩头。 元菲收回目光,难免失笑:“这些日子许是灵隐镇与江陵城都知道我要离开了似的,先是汪常要去修仙,随后收到了冯铁匠的来信,昨日又见着李显逐发了疯。” 她亦是从束灵葫芦中摸出两个金元宝顺着安心楼的方向扔过去:“连心安然继续生活,螭浮想必也能放心。” 如此甚好。 那些经由她手解决的事件,到此都以不同方式画上了还算完美的句点。 而她也终将启程前往下一处新的城镇,与这里的一切告别。 第153章 被她这乌鸦嘴说中了 加固顾府结界后两人又在江陵城内停留数日,之后方才前往山间小筑送别汪常。 而凉鸢也决意返回萁尾山与养父母和解,众人在灵隐镇外长亭话别,各奔西东。 绕过衍墨谷又行进了将近两日,终于在第二天日落前到达那处黑色瘴气缭绕,根本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丧命谷中。 引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处干涸古河道,其中只见大型妖兽的遗骨,元菲避开萦绕遗骨上方的苍蝇蚊虫,靠近和渊道:“前方那森林瞧着也十分诡异,小心行事。” 倒真是被她这乌鸦嘴说中了。 暮霭森林的终点相传便是荣余山神闻梁所居之处,但这森林树木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自动转换方位,唯有寻到规律,才能找见继续前进之路。 “北斗七星各个星宿所处序位排列,每隔半个时辰,由勺尾向前移动一格。” 两人定在原地观察许久,终是寻到继续前进的路线。 可惜没走两步,便被忽然从树杈之间蜿蜒而出的巨蟒拦住去路。 妖兽对他们二人而言倒非难缠之物,但元菲眼尖,只瞧见巨蟒所盘踞的那棵树上,似乎绑着个人。 她趁着和渊与那巨蟒缠斗时跃至树杈,看清那人相貌后骤然一愣:“双宁仙子?” 程双宁双目紧闭,面色灰暗。 元菲探探鼻息,见她只是晕过去方才放下心。 丧命谷位于宜春镇之外,先前千岁蝙蝠案时,元菲便打算前往谷内一探,可惜最终未能成行。 程双宁身居宜春镇散仙之职,想必不会无端出现在丧命谷中。 元菲虽不喜此人品性,却也绝不会见死不救,立刻使出“夺魂爪”劈开绑缚着她的绳索,带着她离开巨蟒栖身之地。 和渊已然击败巨蟒,瞧见元菲救了人,只道:“先安放此处。” 程双宁心性不算温和,若带着她一路前行,半路醒来徒增变数。 元菲也知此人不适合做同伴,顺势将她藏于树洞中,身上还盖上些稻草,以免其余妖兽发现又来伤害她。 两人继续前行,本以为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竟走到了一处绝路。 苍天巨木嵌刻在山壁之中,仰头看去,只见所有粗壮枝杈上都挂着随风飘动的圆形竹篓,随风而动。 竹篓之中隐隐传来呜咽低鸣声,与风声交相辉映,听得人背后阵阵发冷。 若没猜错,这其中应该是无数亡于此地的冤魂。 元菲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和渊,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是怨魂。” “两位果然好眼力。” 厚重雄浑的声音从山壁之中传来,元菲不自觉往后倒退半步,半晌也不曾见到那声音现出身形,率先开口道:“在下江陵城灵隐镇散仙,叨扰前辈,还望莫怪。” 山壁之间又传来“唰唰”之声:“两位从踏入丧命谷地界时,老夫便有所感。” 所以才设下层层屏障阻拦。 好在这两名仙族确实有些功夫,一晚上折腾,终究赶在黎明到来前抵达目的地。 “若是修术,老夫早已不再收徒,”老者的声音平缓自然,似是早就料到会前来丧命谷中众人都所求为何:“即使收徒,见着你们仙族,也觉嫌恶。” 元菲闻言并不意外,扬声继续道:“回禀前辈,我等并非前来修术,而是有要事相求。” “有事相求更是不必。” 老者这会儿总算在山壁之上显露了不甚明显的五官:“老夫向来不做慈善。” “前辈。” 和渊沉默许久,行至元菲面前站定,拱手作揖:“在下受人之托,特来告知余敏芝近况。” 听见余敏芝的名字,老者挑起的眉毛忽地落下,树杈间又是一阵轰鸣声:“如何。” 余敏芝被陈嫣家丁扔进丧命谷时当真险些丧命,硬是撑着口气依靠啃食树皮枯草存活数日,在暮霭森林中躲避妖兽观察了三月之久方才揭破其中规律,来到荣余山神闻梁面前。 闻梁已然暗暗观察了这女子数日,见她以区区人族之身坚韧不屈能够深入丧命谷中,若非执着所爱之人心如磐石不愿离世,便是身负深仇大恨,死不瞑目。 而在听闻余敏芝所述李显逐负心事后,闻梁原本兴趣不大。 她也不强求,自顾自在谷中住下,将他随口教她的一段心法苦练两年之久,突破了最高层进境。 见她当真复仇心切,闻梁心有所感,终是将召凶控魂之术传授与她。 虽说资质欠佳,好在即便只是皮毛,用以报复负心汉绰绰有余。 只听得和渊朗声回应:“李显逐家破人亡,性命不保。至于余敏芝昔年所弑两位幼子,晚辈与仙子已将他们送至丰都转世轮回。” 第154章 越氏白泽后人 和渊话音未落,闻梁已然现身露面。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面目却完全不显苍老,除了花白的眉毛与头发之外,整个脸部并无任何一丝褶皱。 “得偿所愿,极好。” 闻梁抬起乌黑的双眼看向和渊:“你们送了那两孩子去投胎?” “正是。” 元菲闻言不得不感叹神君套近乎的本事一流,她都快忘了余敏芝也是在丧命谷逢得奇遇。 她操控陈嫣与两位幼子所掌握的召凶控魂之术,必定师从闻梁。 无论如何,两人曾是师徒之谊。 提及余敏芝,总能让闻梁拥有些共情。 “余夫人感念晚辈与仙子恩情,被捕前专程请求我等,向前辈道谢。” 闻梁闻言半晌都不曾开口,许久才放开背在身后的手落于身侧,颔首肯定:“她倒是个会感恩的。” 只见他长袖一挥,忽地变出一桌三椅置于元菲与和渊面前:“既是余氏之友,也算与老夫有些交情。所求何事,道来即可。” 闻梁坐稳于椅上后,元菲与和渊方才入座。 “我等所求,亦是余夫人所托。” 元菲此刻不再贸然开口,将一切都交给和渊:“若我等能寻到稚子转世,望送至前辈处,修习术法。” 原本逐渐轻松的面色在此刻骤然凝固,闻梁张口,低声拒绝:“想学些防身术法,自有各大武林世家与修仙门派,不必劳烦老夫。” 他一向怕麻烦,见着余敏芝确实与众不同,方才破格倾囊相授。 “但听余夫人所言,前辈并非只收她一人为徒。” 和渊层层逼近,在闻梁放松警惕后套出话来:“老夫避世万年,至今总共也只有两位爱徒。” 丧命谷这处地界,赶来的都是亡命之徒,有九成也是真的亡了命。 而闻梁所修之法,乃是天界钦定的邪术。 唯有对方表示出十二万分心愿想学,否则他绝不会轻易松口。 不然教出个白眼狼来,嚷嚷着让整个绝圣天都知道他这蚩尤余孽还存活于世,岂非因着己身愚蠢,平白被人误了性命。 “恕晚辈好奇,除余夫人外,另一位所为何人,有幸能得前辈指导。” 和渊眼见闻梁露出抵触神色,倒也不急:“既为余夫人而来,必定不会背弃于她,将前辈存在告知天界。”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所在之地,不动声色微笑道:“前辈也是为此,收起地下机关,邀我等同坐。” 虽能感受到这是位仙族,但和渊收了额间金色龙纹,也不曾禀明身份。 但他只言片语便能轻易看穿地底精妙机关,闻梁即使面上波澜不惊,心底还是为着此人城府修为之深停顿片刻。 “那弟子入门已是千年前。” 如今闻梁隐居丧命谷中一切顺利,为着点滴琐事与仙族不愉快,委实得不偿失。 所以就连先前误入丧命谷,鬼鬼祟祟不知目的为何的宜春镇散仙被巨蟒纠缠,他也只命巨蟒将之击昏而非杀害。 “他是祁连山越氏白泽一脉最后后人,至死信奉蚩尤大帝。” 闻梁提及越氏白泽时,元菲听见胸口“咯噔”一声,仿佛心脏都停跳了半拍。 她覆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保持着好奇神色,目光游移在和渊与闻梁之间:“越氏,是除魔君元氏一脉的,另一支白泽族群?” 闻梁颔首,言语间难掩对元氏的嫌恶之情:“祁连山白泽一共有三脉,其中元氏早早投靠黄帝做了走狗,殷氏灭绝,越氏迫于传承与人族结合,方能苟延残喘。” 但越氏一脉只将人族女子作为生育工具,抓来生下孩子后便残忍杀害,还会挑选血统优良的幼崽之间相互交配。 近亲繁殖终究无法长久维持一脉族群的延绵,越氏白泽还是在千年前走向消亡。 闻梁思及此处难免感叹:“至今亦有千百年不曾听闻他的消息。” 话音未落,元菲忽地感受到地面震动。 本以为是自己多想,却见闻梁起身怒目而视:“你们触动了中心机关?!” 但他很快便发现另有其人。 瞧着那狂奔而来的身影,闻梁立刻飞至程双宁面前扬袖将她击倒在几尺之外:“为何触动中心机关!” 程双宁醒转之后发现巨蟒已被人打晕本还高兴得不行,心道真是天助她也,只顺着元菲与和渊开辟出的道路继续前进。 谁知走着走着又迷了路,瞧着目之所及处有一巨大坑洞,想也不想便向着那其中而去。 下到地底只看见一面玉石,再无他物。 程双宁绕着那玉石走了数圈,终是鼓起勇气伸出手。 这一按,便启动了整个丧命谷的地底机关。 仿若山海颠覆之势,土地之下的巨型木质机关兽挣脱而出。 整片暮霭森林仅仅覆在它的左臂之上,而右臂直伸谷外连通宜春镇,若不及时制止,必定酿成惨祸。 和渊见状率先施以术法压制住机关兽右臂,而闻梁则回到山壁间,克住机关兽之首。 第155章 这是那少年怨魂 “灵隐仙子!怎么你也在?!” 程双宁挣扎着站起身跑向元菲,吓得双腿直抖:“我也不知怎地会触动这里的机关,你术法修为都比我强,快些帮我。” 经历千岁蝙蝠一案后,元菲便知程双宁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然而即使有着这样的心理准备,面对她这般愚蠢行径时,元菲还是忍不住想要揍她的冲动。 “都是岚雨星君!” 程双宁一着急便将所有事由都全盘托出:“她前些日子联系本仙,说她被困在某处结界中,只能以神造纸鸽传信。唯有丧命谷中有种‘切网草’能够清除那结界,所以央求我来寻!” 元菲扯扯唇角,心叹岚雨还真是从不放过任何利用旁人的机会。 切网草确实能割裂结界,但这世间唯有丧命谷中长着它。 丧命谷此地人魔仙三族各个都避而不及,她竟病急乱投医到要一个散仙来帮她取。 元菲不愿与程双宁多言,只安排她跟自己分工合作,利用术法压制巨型机关兽:“你克左腿,我去右边。” 然而程双宁果然没让任何人失望。 机关兽好不容易平稳下来后,又是她负责的左腿骤然挣脱束缚,仰面而来。 好在和渊眼疾手快,方才并未造成更多破坏。 “多谢神君相救,多谢——” 程双宁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些感谢之语,便见山壁树杈上飞出一个竹篓击中她的眉心,整个人瞬间晕了过去。 元菲无奈将她拖到角落之中,与和渊一道面向闻梁施礼道歉:“前辈,此人乃我等所救,却不知她险些酿出大祸,望见谅。” 闻梁的面孔又一次出现于山壁间,冷眼瞧着人事不省的程双宁:“切网草位于丧命谷外围,根本不必行至中心。” 他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元菲微微眯眼,心下对程双宁多了份顾忌。 越是蠢人越得防备,冷不丁背后捅刀,还叫人毫无还手之力。 只见闻梁收回目光:“尔等救人乃是道义,不必自揽过错。” 他停顿片刻,虽因着刻在山壁中看不真切,但元菲隐约觉得山神应是在思索。 果然听得闻梁开口道:“既是帮老夫一次,自当回报。” 万年老狐狸如何听不出和渊环环相扣就是为了以余敏芝为引向他询问越氏白泽一事,瞧着这两人与自己不算不相投,甚至帮忙压制了机关兽省却不少麻烦,闻梁终是扔了个竹篓在元菲怀中。 “越氏白泽到达丧命谷时已奄奄一息,老夫施以灵识挪移术将他灵识放置在一人族少年体内。” 但那少年当时还是活人,所以只得叫他无辜送命,为越氏白泽腾出身体。 元菲瞧着那竹篓,忽地有些反胃。 越氏白泽果然是闻梁教出的好徒弟,千年后故技重施,为元菲腾空了灵隐仙子的身体。 “这是那少年怨魂,你们且带他去转世罢。” 上古征战时,闻梁早不知自己杀过多少人。 自从隐居此地,虽说无数人误入丢了性命,可闻梁主动动手伤害之人,唯这位少年而已。 若说愧疚,他出自弱肉强食的上古征战时代,自是全然没有。 不过卖元菲与和渊个人情罢。 在丰都见到那少年样貌后,或许能以此找到他们所求。 第156章 唯见长江天际流 “多谢前辈。” 两人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得闻梁在身后及时道:“那边那个,一道带走。” 元菲看向程双宁,勉强施了咒术命她漂浮身侧,方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她向谷外而去。 原本一路无事,谁知在即将离开暮霭森林时程双宁忽地清醒过来,她大概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恶术,当即尖叫一声,挣脱了元菲的漂浮咒。 元菲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仙子昏迷不醒,本仙是为带你离谷。” 谁知程双宁根本不听,扬袖向她手上拎着的竹篓挥舞而来:“就是这些怨魂,害得本仙中招!” 天知道这程双宁竟如此莽撞,幸亏元菲闪避及时,没叫她击中那盛着少年怨魂的竹篓。 可她后退两步踉跄之间撞到了一处断木桩,竹篓瞬间破裂,那少年怨魂骤然挣脱束缚,击碎木桩。 本以为又是一场恶仗,谁知少年甚至还未从缭绕黑影中现行,程双宁已然拔出腰间佩剑,将他就地正法。 “仙子!” 元菲怒极,正欲教训此人,却被和渊伸手拦住脚步,低声道:“不必纠缠。” 正如闻梁所言,即使程双宁是奉岚雨之命前来寻求切网草,那也是在丧命谷外围便能寻到。她费尽心思出现于丧命谷中心地带,绝非真的无状胡闹。 既不知她为何这般行事,按兵不动再寻蛛丝马迹,总比现在打草惊蛇得好。 元菲如何不明白和渊之意,虽气得恨不得给她两拳,终是忍住怒火:“先前击中仙子的竹篓并非这少年怨魂,仙子迁怒于此,未免荒唐。” 程双宁耸了耸肩:“总不过都是些怨魂,死了也无妨。你这人吧,向来与魔族亲厚,我早都看出来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也能升迁。” 三人站定在暮霭森林之外,元菲看向她,行礼告别:“算不上升迁,但还是先恭喜仙子,以后大概难得再遇见本仙,省得争吵。” 程双宁轻哼一声:“本仙才不屑与你这亲近魔族的怪胎争吵,告辞。” 她一跃而起飞身踏于岩壁之上,不过多时便消失了踪影,应是向着宜春镇的方向而去。 元菲这才气鼓鼓地看向和渊:“真是烦死程双宁了!” 这世上有种类型的人最为可恶,他并非十恶不赦之暴徒,大多数时候看着还像是位正人君子,做出来的事却总叫人恨得牙痒痒。 大抵还是因为这人本身愚蠢,为他赢得了顶着张好人脸做尽坏事的机会。 和渊不语,许久才道:“程双宁此人,应与越氏白泽有关。” 她一剑结果了可以说是对他们三人而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怨魂,太过刻意,说是偶然,并不可信。 “她是怕,我们看清那少年容貌?” 毕竟闻梁给他们竹篓的目的便在于此,至于是否真的送去丰都转世,老头儿才不在乎。 见和渊颔首表示同意,元菲忽地脊背一凉:“所以那少年必定是神君和我都认得之人。”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又或者说,隐约之间,她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但那答案只是直觉,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她大可不必将之看做真相,徒增心结。 元菲抬眼,不打算再纠结于所谓“越氏白泽”身份,只待往后慢慢寻求证据。 于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岚雨为何还能用纸造仙鸽与外界传信,神君你的结界也太不结实了。” 结界术法乃是仙族独创,但魔族亦可习得。 正因如此,即使是天帝所设结界也并非全然没有漏洞。 为的就是当仙族自己误入某类恶兽所设结界时,能争取一线生机。 但那纸造仙鸽最远也只能飞到宜春镇,岚雨绝不可能利用这等器物飞回天界告密。 元菲这才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她便可毫无顾忌地,快意前往余杭,好好品品江南大城的风光绝色。 从江陵前往余杭原是可以从神女庙瞬移完成,但因着元菲从未行船游历人界,只拉着和渊要走水路。 是以两人离了丧命谷便一路前往渡口,欲乘船而下。 客船恰好正待启程,元菲与和渊方才落稳脚步,那船夫便吆喝着伙计们松开绳索,共同撑桨出行。 两人一道行至船舱内,忽地发现只剩一间客舱。 “魔君畏寒,夜间我去甲板休息便可。” 元菲原本还有些尴尬,闻言急忙摆手:“反正明日清晨就能到,今夜不睡都行。” 和渊无奈:“安心休息。” 但元菲显然不愿继续纠结客舱的问题,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来到甲板之上:“兵来将挡,看风景最重要。” 不过一会儿功夫,船已驶出距离渡口百里有余,江面微风扑面而来,吹得元菲鬓角散乱。 她随手扒拉了两道头发,根本不在意形貌如何,只瞧着滚滚长江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忽地低笑出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原来是这副场面。” 第157章 可是小僧衣冠有何不妥 三星所居蓬莱仙岛地处渤海上空,所以元菲年少时便已有幸见过大海。 至于湖泊,西沧国位于洞庭湖底,还连着云梦泽,更是熟悉。 今日是她第一次亲眼见着长江。 两岸尽是低矮村落交错点缀于层峦叠嶂间,若收回目光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江面尽头。 这会儿风总算小了些,元菲侧首与和渊对视,若有所思:“难怪青俞星君总赖在汉江不愿回绝圣天,如今算是明白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绝圣天高处不胜寒的琼楼玉宇如何能与这广阔山河比拟。 客船一路缓缓而行,不时会有客舱中人前来甲板放风交谈。 元菲与和渊站在甲板右侧,观察来往众人,颇有趣味:“神君,我瞧着这船上应是有一家贵人,衣着低调不失华贵,谈吐更是斯文。” 和渊颔首:“长安城中贵人前去余杭省亲,多数会选南下江陵行水路。” 元菲不置可否,扬扬下巴指着不远处临江望向远方的那位僧侣:“小和尚与我们差不多同时到达甲板,独自一人望着江面发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和尚一身肃穆棕黄袈裟,头上点着戒疤,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六七的岁数,唯眼底神色十分沉稳,根本不像少年人。 元菲从他出现在甲板上时便觉好奇,期间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位小和尚也跑上甲板与他聊了会儿,可那两位幼稚得紧,与他周身气质全然不同。 “施主,可是小僧衣冠有何不妥。” 正盯着小和尚走神,谁料目光实在太久没能移动吸引了对方注意,元菲只得收敛探寻之意正色回复道:“不曾,小师父衣冠端正,甚是合礼。” “那就好。” 小和尚生得出众,即使剃度为僧依旧不失俊逸,眉眼间俱是温和笑意。 只见他双手不住交叉着拉扯衣袖,侧首确认过一切无恙后方才抬眼看向元菲:“还以为小僧衣着有何不妥之处,污了施主双眼。” 见他站定身形,元菲这才发现虽说小和尚整个人看着清瘦寡淡又还年少,实则个头已快要压过自己,或许过几年能再窜得高些也说不定。 “我只是瞧见小师父从上船以来便盯着江面入定,有些好奇小师父耐力罢。” 小和尚闻言,思忖片刻方才认真作答:“两位施主不也与小僧一道,在这甲板上站了许久。小僧此番乃是第一次乘船过江,觉着新奇,所以看得久了些。” 元菲失笑:“恕冒昧,不知小师父是哪里人士,前往余杭又是所为何事。” 见面前的女子语气诚恳,小和尚倒也不遮掩:“在下法号定挈,原是龟兹人士,随师父在长安译经。前往余杭替圣上修缮文澜阁中前代经文。” 龟兹人士,难怪那双眼瞧着并非黑仁,更偏碧色,甚至墨蓝。 更不曾想他小小年纪竟已成为在皇家译经场中任职的僧侣,更是随同师父前来文澜阁修缮经文。 要说这文澜阁,乃是四大藏书阁之一。连元菲都知道四大藏书阁是人界皇族为着收藏各地典籍经文所修建,若非有两把刷子,根本无法入阁修泾。 这般再看他周身散发出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平静澄澈,方才觉着情有可原。 正暗自想着,只听小和尚亦是开口询问:“不知姑娘与这位公子又是哪里人士,前往余杭所求为何。” “在下尹朝陶,本是江陵城灵隐镇散仙,此番调任至余杭。” 元菲也是翻看调职诏书方才知晓灵隐仙子姓名,不然只怕到了余杭那儿面见当地土地佬儿时又得露馅。 至于和渊,赶在他开口前元菲率先挽住他的手臂,歪头笑道:“这位是本仙的未婚夫,姓顾,名砚则。” 定挈并非庸人,早看出这两位关系不凡,为着保险不敢开口冒认。 此番听闻元菲所言,自是低笑:“两位瞧着便是极般配。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小僧与二位也算有缘,若姑娘公子不弃,倒有几句箴言想说与二位。” 佛家缘法妙不可言,元菲自小便知。 人界佛寺数量从来不输于各地供奉老神仙的庙宇,更不必提河西走廊一带的佛家石窟,其上位置,甚至连老神仙们的份儿都没留。 因此并不拒绝:“小师父尽可道来。” 定挈眉眼舒展开来,但神色十分认真:“命注定,累世缘,常逢阻。” 和渊原本并未太过在意面前的定挈,此刻却已抬眸与他对视。 只听得他并不吝啬化解之法,给出答案:“齐心,可解。” 第158章 仙子好身手 用过晚膳后元菲被和渊强行提溜着返回客舱,竟是许久都不曾平复心情。 虽是命定姻缘,但每逢一世都会遭受不同力量的阻碍,是否能终成眷属,终究得看两人是否心齐。 想来无论易无涯还是曾经的明真魔君,都败在了“齐心”二字上。 元菲躺卧在床铺之上,瞧着天花板不住叹气,自从听闻汪常要去修仙之后,其实她也时常在考虑长生一事。 如今他们都知道,即使灵隐仙子的身体随着修为渐增迎来天劫,也是她的灵识去接。 接得住她就能变回昔日的元菲,接不住便是两败俱伤。 经历过伏魔剑之痛,她倒不怕天劫,但不再是灵隐仙子仙族之身,便意味着她不能与和渊长相厮守。 仙族寿命无限,可魔族却仅寿命绵长而已。 她终有一日会离开,到那时独留和渊一人在这世上,他又当如何自处。 经历过之前三百年的错过,她舍不得再叫他经历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总不能也像汪常那般与凉鸢一道前往龙吼湾了结性命吧。 她向来觉着凉鸢与汪常骨子里都有种背弃天地的缱绻缠绵,那份情思支撑着他们为彼此而生,亦为彼此而亡。 但元菲却从心底坚定反对和渊将来追随她而去。 “也不知自古有没有魔族修仙的先例。” 她这想法方一冒出脑海,便吓得立刻闭上眼不敢继续深思。 怎么能为了神君想着放弃魔族身份! 可獬豸与麒麟族分明与白泽同出一脉,就因为站队站得及时方能成为仙族,还真是祖上余荫。 元菲越想越离谱,赶紧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继续走神。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索性醒来披上外衣前去甲板推醒了靠着舱体假寐的和渊:“神君,你去休息会儿。” 和渊并未睡着,睁开凌厉双眼,在看清是她时瞬间柔和了目光:“无妨。” “那反正我也睡不着,陪你好了。” 元菲在他身边坐下,选了个舒服姿势枕着他的肩膀,笑得满足。 和渊亦是失笑,只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些。 抬眼望向漫天星空,元菲忽地想起昔年初到人界时,自己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由大笑:“如今看星星,确实没有第一次那么喜欢了。” 她的话音未落,两人骤是感到船身忽然晃动了一下。 本以为是江水汹涌,不算打紧,谁知下一秒,便见不远处的岸边火光四起,万箭齐发,直冲客舱而来。 元菲抬手扶额:“只能是来找那家贵人寻仇的吧?” 和渊显然与她想法一致,已然徒手握住了几支箭,碾碎在手心。 人界虽有诸般好,但同时也是三界中人际关系最为复杂之处。 老神仙们各个守着一亩三分地,修身养性惯了,性格各异者众多,大多彼此互不搭理。 而魔族就跟江湖草莽似的,三教九流混迹一处,堂堂魔君哪怕跟最低阶的小花妖称兄道弟也无人觉得奇怪,真遇着事儿,自有解决的办法。 唯有人族那花花肠子绕了不知几道弯,无论深宫大宅中的家事争斗,还是为着土地资源的国事争斗,都能争上个数十数百年不消停。 岸上那些黑衣人这会儿正手持火把踏水而来,长刀出鞘冲向客舱之内,元菲惯是见义勇为的性子,如今又身为散仙,这会儿正与甲板上抢先上船的几人厮打。 客舱中的贵人家族虽有护卫傍身,不过比起这些黑衣人们显然功夫略逊一筹,连十招都不到,便被人打趴了去。 “施主!此乃当今圣上膝下六皇子与其家眷,还望相助!” 定挈心知元菲与和渊法力不凡,连袈裟都来不及穿好,只着素色内衫从客舱中仓惶而出,便是为了求他们能够出手相救。 只见元菲正好撂倒两个黑衣人扔下江边,不由拍掌叫好:“仙子好身手!” 和渊则站立在甲板与客舱相通走廊的尽头,拦下了一批又一批飞身而上企图进入客舱中的黑衣刺客。 双方混战因为元菲与和渊的加入瞬间拉开实力差距,不到半刻便结束了战斗。 “好身手!当真是好身手!” 这会儿出声的不是定挈,元菲顺势回首,只见一及冠男子立于自己面前,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她今日在甲板上瞧见的妇人与两位儿女。 随行之人中还有两名贴身护卫,和一白发苍苍,拄着禅杖单手立掌默念经文的老者,应是定挈的师父。 元菲思及定挈方才所言,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六皇子。” 仙族居于三界统领至高处,即使面对人界皇族也不为所动。 更何况元菲曾是魔界女帝,真要论起来,整个人界也唯有当今圣上算得能与她平起平坐,自然显得倨傲。 第159章 这买卖听上去不亏 “多谢姑娘与公子相救,还请入座。” 江以恒将元菲与和渊迎进客房中,示意侍女看茶。 交谈中得知他本是一边境藩王之子,因着先皇暴毙不曾留下子嗣,所以群臣前往边境请了他父王登基。 元菲暗自算算年数,先皇应是江以期。 若她没记错冯彩涟的梦境,他与赵静然和郑繁微各有一子,可惜都未能长久存活。 而这位被迎入长安登基的河西王江尽彰,按辈分算则是江以期的堂叔父。 说来前些日子为着郑繁微之事元菲曾好奇翻阅过《众生编》,子长虽在大战后将之完本,但因着江氏王朝仍在进行时,所以子长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重新添加记录。 不得不承认,江尽彰此人运气极好。 江以期离世后诸侯王人人都想着冲进长安自己做皇帝,各大藩王混战许久都未能分出胜负,最后还是被长安城内八大营连手镇压。 群臣商议数日,决议将远在沙州并未参与藩王之战的老实人河西王请回继位。 眼前这位,乃江尽彰第六子,上头共有五位姐姐,独苗继承人。 但江以恒至今都还并未入主东宫加封太子,只授吴越王称号,封地位于余杭。 因此朝内众说纷纭,传言从“圣上对六殿下并不满意”到“六殿下其实是如今的河西王之子”,越传越离谱。 而这位“如今的河西王”,则是江尽彰同母弟,江以恒的亲叔叔,也是船舱狙杀的策划者。 “若殿下全家丧身江底,你那叔父确实是血缘上最为亲近的继承人。” 但元菲觉着奇怪,当今圣上如何能不知亲弟野心,竟放心让江以恒带着一家老小和这么些不中用的侍卫,独自南下。 江以恒闻言苦笑:“父皇一向多病,京中如今已由我母后全权操持。” 此番派他前来余杭,明面上是安心于封地主持诸位高僧修缮文澜阁中典籍经文,实则是为查治运河流寇,本就不想他能活着回去。” 元菲听见这话虽心底愕然,面上却十分镇定:“殿下何必如此言说,皇后不会允你这般轻视自己。” 毕竟经历过一场共患难,元菲又是与自己全然没有利益冲突的仙族,江以恒倒也没打算瞒着她。 何况他看得出她与顾公子二人身手极佳,若能收为己用,未尝不是好事。 只听得江以恒缓声道:“当年若非腹中已有本王,母后本该嫁与我叔父。” 这会儿元菲终是难掩诧异之情:“殿下五位姐姐,都非皇后所生?” 皇家琐事比起市井八卦从来更为神秘,盘根复杂:“母后本是继河西王妃,五位姐姐两位出于前王妃,三位由当时府内诸侧妃所生。” 原来如此。 当今圣上在挑选续弦时瞧上了已然芳心暗许自己亲弟的皇后娘娘,这才惹出之后这许多年的纠缠。 想来他也是对江以恒的血统有所怀疑,所以迟迟不立太子。殊不知自他陷入昏迷后,皇后与河西王联手想要置于死地之人,正是他所不信任的亲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皇后当真恨透了当今圣上,连她与他所生之子,都厌恶至此。 “本王从此成了她一生之辱,自小便将我养在旁人身边不闻不问。” 江以期说着,覆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坐在他身侧的王妃伸手握住他的手,抿唇道:“王爷莫要忧心,如今河西王已然暴露。咱们在暗他在明,总不会继续再落下风。” 从先前在甲板上瞧见这位王妃时元菲便看得出她身份不凡。 如今见她谈吐姿态都十分大方妥帖,更知这定是位了不得的贤内助:“王妃所言甚是。王爷还是放宽心。” 王妃看上去比江以恒年岁稍长些,但也可能因着已为人母而略显憔悴。 即使如此,她与元菲对视的双眸依旧炯炯有神:“方才听闻仙子即将到余杭任职散仙,顾公子也会陪同前往。想必二位今后会与王爷和妾身相处很长一段时日。” 她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妾身斗胆,替我家王爷求一庇护。” 吴越王妃出身京城高门世家,姓木,单名一个芙字。 昔年曾于皇家盛宴上对江以恒一见钟情,而后亲自向先帝求了指婚,二八之年独自远嫁沙州,轰动京城。 两人婚后十分甜蜜,除却婆婆从不给好脸之外,再无任何阻碍。 木芙先前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招摇求了这婚事叫婆婆不满,后来才发现自家婆婆就连亲生儿子都并不喜爱,于是主动询问江以恒,方知这些陈年旧事。 两人从河西王府相濡以沫至今数年光阴,早不知共同走过了多少劫难。 她看得出江以恒想要招揽元菲与和渊之心,索性提前替他开口:“当然王爷绝不会让仙子与顾公子平白出力,我们会在余杭城内为仙子修缮一座神女庙。” 嗯,这买卖听上去不亏。 元菲想起灵隐山上那小庙,还是很期待能在城里有个家,不至于每次下山都跟乡巴佬似的叫人笑话。 “至于顾公子,无论您前往括苍派修仙还是入府,王爷与妾身都不会亏待公子。” 和渊并无意见,左不过结束宴席后他还是会陪伴元菲返回人界。 “没问题,但空口无凭,王爷与王妃可与我等立个字据。” 元菲话音未落,木芙已然招揽随侍拿来了纸墨:“听凭仙子所言。” 第160章 娶妻当娶贤 众人在早间于渡口下船,吴越王府已谴了下人来接,元菲婉拒:“赴任一事不能再拖,待一切落定,自会前往王府拜访。” 木芙与江以恒闻言也不多做挽留,同元菲二人告别后,便带着孩子上了马车。 而定挈也将跟随师父前往王府,他双掌合十面向元菲与和渊:“小僧也就此告辞——” 他话音还未落,元菲已然好奇道:“说起来昨晚我就好奇了,你家师父怎会留发。” 澄寂方丈乃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高僧,就连元菲都有所耳闻。 他既必不可能还俗,那这满头白发便更显突兀。 定挈愣了半秒,不免失笑:“师父素来不在意外表。这些日子奔波劳碌逃难,并未及时剃发,他天生头发长得极快,这才叫仙子瞧见。” 其实定挈的小光头上也隐隐泛起一层短发,但因着不似澄寂方丈那般冗长,旁人看不出端倪。 想来他们自从长安城离开后便一直过着这般躲避伏击的日子,各个都早已疲惫不堪。 因此不再多言,只匆匆告别,望他们早些回府修整。 元菲目送着王府马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翻出木芙写给她的那字据啧啧称奇:“人界皇族,果然阔绰。” 她难掩欣喜之情:“如此看来,神君与我即使永不返回天魔二界,在这人界也能逍遥自在。” 字据之上落着江以恒的金印名姓,承诺会给元菲在余杭市内修缮一处神女庙,赏赐金银,同时会为顾砚则提供每月俸禄,招他入府为幕僚。 “得遇明主,相帮无妨。” 和渊亦收回目光看向元菲:“昏庸无道之辈,或损修为。” 其实修仙从不讲究深山老林隐居避世,每隔一段时间安排弟子下山历练或是举办不同大小范围内的“论道大会”,便是为着能让弟子与旁人相交,体验人间烟火。 未曾入世,何谈出世。 唯有经历世事风波,方才能清楚意识到自己所求究竟为何。 更何况锄强扶弱,仗义除恶,本就是为仙者职责。 成日埋首故纸堆中的术法,即使过上百年,也不会有修为精进突破之日。 虽然修仙界与皇族一向泾渭分明,但各人有各人处事之法,真遇上三顾茅庐惺惺相惜的知己,决意为皇族效力的修仙人士也并非全然没有。 不过也正如和渊所言,遇上明主是好事,遇上昏庸无德之辈却为着己身利益助纣为虐,除却俗世金钱可买的腻味逍遥外,于修为并无任何益处。 “我瞧着江以恒是个头脑清明的,他的王妃甚至更有魄力。” 元菲思及木芙说一不二地写下字据,不由感叹:“人都说娶妻当娶贤,江以恒运气不错。” 比起他那拐了几道弯却也算得同出一脉的堂兄江以期而言,更是幸运。 “谈吐可见气度。” 和渊颔首,赞同元菲之语:“野心尚有,知进退量力而行,着实难得。” 江以恒身为圣上独子,怎可能会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所谓叔父。 他们一路微服而行,已算低调至极点,依旧不曾逃过江尽时的追杀。 如此可见他在朝中是何等如履薄冰,此番若在船上并未遇见元菲二人,虽说不至折了性命,却也难逃重大伤亡损失。 确实能称得上有缘。 即是有缘,便顺其自然,边走边看。 这厢两人并未立刻进入余杭城内,而是转道行至天目山中,按照灵隐山土地佬儿给她的地图寻找天目山土地庙所在。 好在天目山这地儿和渊再熟悉不过,绕过西径峰便到达主峰浮玉峰脚下,远远望去,半山腰中有一处烟雾缭绕之地,应是土地庙。 和渊不便再继续前往,元菲独自上山,落定土地庙前。 天目山土地庙比之灵隐山要气派得多,就连藻井花式比起灵隐爷爷庙顶都更华丽。 元菲抬步进入,并未见到任何人影,只弯起手指轻敲供品桌:“江陵灵隐镇散仙尹朝陶,求见土地爷爷。” 半晌无人,于是离开前厅,探寻般向着后院而去。 谁知还没绕过土地雕像,便听见一声“何人”在身后响起。 元菲回首,只见一面目凌厉的老者正拄着拐立在身前,立即行礼问好:“江陵灵隐镇散仙尹朝陶,见过土地大人。” 这土地佬儿生得并不似灵隐爷爷那般慈眉善目,眉毛眼睛都只有细细一条缝飞扬至天际,一双眼盯着元菲不住打探:“江陵灵隐镇来的散仙,就是你啊。” 土地佬儿若按位分来算都属于道君,比散仙高出两个等级,面对散仙时耍耍威风是常态,但他这语气听着又不像不屑,似乎更多像是—— 难以置信。 天帝二皇子在人界许多年,又曾于五大宗门云庭派修仙,想来应有不少往来密切之人。 可他偏偏只替一人向天帝提出要求,还是女子。 本以为这女子该是何等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此刻一见,虽说并非庸脂俗粉,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倾城绝色。 至于性子,天目土地佬儿瞧着也没什么不同。 规规矩矩,不出错也不出彩,也不知到底凭着什么能被二皇子瞧上。 但人既已放在了自己这儿,天目土地也不敢过于刁难她:“仙子将调职诏书与先前的述职报告交于佬儿即可。” 元菲交了材料,半晌不曾移动脚步。 许久才试探着询问道:“那个,土地大人,小仙是否需要熟悉一下,新的工作流程?” 第161章 只求胜不求死 天目土地愣了片刻,心想她难道不是来修身养性,等着飞升绝圣天去做小天妃的吗? 但见元菲十分正经地开口询问,他倒也不太好意思直说,只道:“这流程与仙子在灵隐镇时无甚差别,近日括苍派与福星观弟子正在余杭城内历练除祟,暂时没什么案子求到咱们这儿来。” 元菲闻言不禁暗自感叹大城就是与众不同,瞧瞧灵隐镇除了一个云庭派,其他修仙门派都不大派得上用场。 但在余杭,五大宗门之一的括苍派自不必说,福星观与黄龙洞弟子也是各个声名远扬。除非是连他们都没辙了的大事儿,通常才会求到土地佬儿与散仙这儿来。 “那,大人可有待办事由需要小仙?” 元菲话音未落,天目土地已然挥手道:“既是刚来,便进城去逛逛。姑娘家不都喜欢首饰脂粉还有衣裳钗环,余杭城内不少江南名货,包括从番禺海上丝路运进的舶来品,狸卯坊都有在售。” 上一任散仙每每下山都能手拎无数包脂粉衣饰回来,是以天目土地对此也有所了解。 狸卯坊之名整个四海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和渊当年送给元菲做生辰寿礼的那副《山河永昼图》,也是在此处寻到的真迹。 那些江南丝绸瓷器,脂粉首饰,还包括无数舶来品,虽沿着运河销往九州各地,但多数情况下都只流入了两京皇室贵族家中。 唯有原产地狸卯坊能叫普通百姓也寻得这些贵人同款,甚至质量批次都并无差别。 若说不想逛这地儿,那定是假话。 但元菲恍恍惚惚地下了山与和渊汇合,始终别扭:“那土地大人叫我去余杭城内逛逛,说是刚来,熟悉熟悉。” 天目土地虽然并未言明,可元菲毕竟活了一千岁三百岁有余,并非看不清人际往来。 散仙作为仙族底层,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即使余杭这地儿最近真的没什么邪祟案件,也得安心在山间修行,不可肆意离开驻地。 像她这么轻松,着实反常。 升迁之事乃步忘归一手促成,而步忘归又是天界如今最抢手的香饽饽。 和渊并不意外:“二皇子钦定之人,土地不敢怠慢。” 元菲扯扯唇角,越想越觉着荒唐不已:“莫不是那土地也跟岚雨似的以为本君是小天妃候选人吧。” 她这声“本君”中气十足,显然是想起自己魔君身份,没得叫旁人对她的私事指手画脚。 和渊默认,却见她忽地停住脚步侧首看他:“神君都不着急吗?” 她单手撑着下巴靠近:“我要真被步忘归抢去做小天妃了怎么办?” 和渊眼底一丝波澜也无:“魔君一界之主,旁人轻易不可抢。” 更何况,小天妃出身三世以内都得清清白白,她却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明真魔君。 “不管不管,我就是要被抢了。” 元菲义正言辞:“神君你得救我。” 和渊依旧不为所动:“能者得之。” “也是,神君身为九大武尊之一,步忘归应该抢不过。” 原本九大武尊明面上武力值最高者是被和渊烧了寻芳殿吃尽哑巴亏的太行神君,但如今这般瞧着,若论术法功力,天界大抵除了天地与阅翊太子之外,无人能出和渊其右。 “但他爹抢得过。” 她无非就想听和渊说些舍不得的话哄她开心。 天帝只会第一时间发现她是明真魔君,然后抢回去斩首。 从小元菲就觉得那老头儿并非表面上看着那般和蔼可亲,城府之深从点滴小事都能瞧得出端倪。 和渊总算正色看向她,背在身后的手顺势搭在剑柄之上:“魔君似是无比期待。” 见他根本没按着她所想发言,不免小声抱怨:“才没有。” “绝无可能。” 元菲瞬间闭嘴,诧异看向和渊,只听得他又解释了一遍:“抢不过。” “神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咽咽口水,莫名觉着有些口干。 “知道。” 大战前他就提醒过她,无论如何,得等他回来。 即使到如今,她都以为那只是他做好了准备与她一道反上天界,大不了同归于尽。 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从来只求胜,不求死。 第162章 亲手将和渊送进神狱 九大武尊看似九人平等,实则有三位隐形统帅,各自拥有一支精良天兵。 除阅翊太子外,便是和渊与青俞。 三人势力若结成同盟,即使无法将任氏天帝血脉全然推翻使之覆灭,也定会动摇绝圣天自三皇五帝神隐身死后所形成的坚定根基。 但阅翊太子不会轻易挑战天父权威,和渊和青俞二人更是闲云野鹤,除却垂钓下棋之外,再无任何爱好可言。 天帝便是看重二人如此,才放心交予兵权。 况且无论和渊还是青俞的性子都十分淡漠,天界众人大多甚至以为这两人并不相熟。 偶尔瞧见两人并肩而行,传出的言论也是青俞因着螭浮缘故与元菲交好,方才与和渊点头之交。 “和渊若想反,未必反不了。” 作为在大战后,亲手将和渊送进神狱重阴山之人,子长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实力。 他抬眼看向虬祖,见对方一副苦大仇深要死不活的模样,挑眉笑道:“怎么,你还真想看着他反上绝圣天不成?” 虬祖摇头:“任氏血脉多少年根基立于绝圣天,即使真的谋反,如何服众亦是问题。” 为着一魔族恶女? 怕是和渊还未将军队调拨至南天门,便已被那些老顽固的吐沫星子淹死罢。 “让他关进去冷静几日也好,不然天帝真当他要造反,必定脑袋身子分家。” 虬祖接过子长递来的茶盏,仰首饮尽:“再来一杯。” 子长接过茶盏放在一边,冷眼讽刺:“暴殄天物。” “属你最讲究,茶不就是用来喝的。” 虬祖大咧咧歪到在茶桌旁,双脚交叉翘着腿盯着子长研磨茶叶:“其实若是铁血些,联合獬豸与麒麟二族,将不服者一一绞杀,照样能夺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将两人间加了层结界,连殿外门前站立随时准备服侍的仙娥都听不见。 子长研磨茶叶之手停顿半秒,仿若未闻。 “更何况,紫宸林与神农大神后裔同出一脉,这般算算,可拉拢之人并不少。” 子长终是停下研磨的动作,与虬祖四目相对:“如此简单,天帝自然也想得到。” 不过捏准了和渊冷淡而又无欲无求的个性,恩威并施,方才维护住今日平衡。 天帝算准一切,唯独算漏了明真魔君。 他根本没料到明真魔君之死会带给和渊这般震动。 为防和渊冲冠一怒为红颜,天帝想必早已有了万全防备之策,就等着他犯错。 所以子长当机立断,奉上奏疏指明和渊烧毁寻芳殿与擅自惩处岚雨之责,请求天帝将和渊关押至重阴山神狱,静闭思过。 众人都道子长神君这是大义灭亲,瞧着虬祖星君与蓬莱岛三星苦口婆心地在天帝面前为着和渊神君求情,更觉子长神君无比正直。 唯有天帝在早朝后留下子长单独询问:“当真不是联合虬祖与三星一道在本帝面前做了场戏?” 白脸红脸整齐活了,只叫和渊进到重阴山里受罚半年,罚也罚了,但并不算重。 子长正色坦白:“臣确实与虬祖商议过此事,臣等都认定和渊急需冷静一段时日,方才决意由臣执笔为他上奏。” 毕竟他是史官,向来与笔为友,针砭时弊,入木三分。 只听得子长停顿片刻又道:“但虬祖不知我将奏疏写得如此严峻,要罚他五年思过,三年俸禄。这才在朝堂之上争辩起来。” 天帝盯着子长看了许久,见他并无任何眼光躲闪,言辞也有理有据,终是放声笑道:“爱卿于和渊而言,确实是难得挚友。” 子长话毕,虬祖歪倒的身形逐渐恢复了正常,感叹道:“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说是这千年内准备退位,也不知阅翊可有他爹一半城府。” 又一壶茶煮泡完成,子长为自己倒上一杯,无视虬祖伸出的手:“作为离那个位置最近之人,安然数年从不出错,同样不容小觑。” 虬祖与阅翊太子有私怨,素来看不惯:“我瞧着他便只会声色犬马,流连花丛。” 他不客观,子长也不打算相劝,只饮茶道:“边走边看罢。” 子长放下茶盏,微微眯起眼,觉着今日已饮得尽兴,顺势将剩余干燥茶沫收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执笔三界众生史数年,总能比旁人更早看见历史洪流之转折。 大战中魔族的落败看上去似乎是结局,殊不知以明真魔君身死为节点,分明带来一段新的开端。 第163章 王爷不必急着托孤 “当年确有反意。” 和渊话音未落,元菲已然低笑出声:“幸而子长神君及时相救。” 这会儿两人已然步入余杭城内,满目琳琅的高阁建筑率先给人以视觉冲击,之后才从高处往下,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余杭城向来是四海九州引领潮流的发源地,街上众人的衣着服侍浓墨重彩,飘逸多姿,各个叫人移不开眼。 但元菲此刻怀着心事,看得并不认真:“也幸好青俞星君看上去与神君不算相熟,直到今日,仙魔二界是不是都还以为神君与青俞星君的交情是因为我与螭浮?” 见和渊颔首,元菲不禁叹气:“说到底我父君当年获罪,也是因着他声名太过,危及绝圣天千万年来独一无二的统治地位。” 所以天帝其实并非看不明白当时所有证据完美指向赤华魔君略显蹊跷,但他却还是要顺水推舟,除掉在天魔两界都拥有无数拥护者的赤华魔君,稳固天界统治。 即使还有明真少君继位为魔君也并不会造成威胁,比起赤华魔君,这么个小姑娘,只能任由天界拿捏。 有些事其实当年仔细想想也能看得明白,但那时被仇恨蒙蔽双眼,根本没法冷静思考。 唯有如今回首去看,方知自己错在哪儿,又误了谁。 两人寻寻觅觅,终是站定在狸卯坊前。 其中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元菲瞧着不免揉揉眉心:“灵隐镇待得久了,见到人多反而不习惯。” 和渊握住她的手想带她入坊,却忽地听见一阵马蹄急鸣:“顾公子,仙子!” 元菲抬首,认出此人乃是江以恒身边的贴身护卫阿隋,不过刚刚分开一个时辰,怎地又找来了? 她正好奇,阿隋已下马行至二人身前低声求助:“仙子,顾公子,我家小世子被黑衣人掳走了。” 从渡口到王府不过半个时辰路程,这也能遇到伏击。 江以恒带着的那些随行护卫,倒不如全都遣散了得好。 元菲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情况。” “先请二位随在下前去王府吧。” 拿人钱财不能不替人消灾,元菲自是跟了上去,匆忙间才知原是江以恒一家与他们分开后本是一路平安,谁知人到了吴越王府,却半晌都不见管家前来开门。 江以恒试着推开府门,才发现早他半月前来吴越王府修缮整理府邸的诸多宫女内监还有护卫,都已命丧府内。 据阿隋所言,满府尸身都是昨天夜里刚刚被人杀害,而被派出前往渡口接洽的这些马夫,也在那一刻毒发身亡。 众人虽震惊又愤怒,也只能先忍气吞声收敛尸体。 而就在这般忙碌间,那些黑衣刺客卷土重来,直冲小世子而去,带走了江以恒与木芙的独子。 “那江尽时竟猖狂至此?” 元菲与和渊在阿隋的带领下进入吴越王府,虽说这时不该因着这汉白玉路面而震惊,但元菲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瞧着内厅房梁之上镶嵌的夜明珠暗自摇了摇头。 无蒿境果然还是太灰暗了,她要是有机会回去,定要买些夜明珠装点。 “仙子,求求您救救我弟弟。” 元菲方才踏入内厅,便感受到一个软绵绵的小可爱撞在自己腿上。 江风吟泪眼婆娑地抬眼看她,哭得跟只花猫般叫人心疼:“叔祖父留下字条,叫爹爹独自一人前去城外云林寺见他,呜,他为什么要掳走弟弟啊。” “小吟儿不哭,你那叔祖父就是个混账东西。弟弟没事的,乖啊。” 江以恒这时已整装待发,瞧见元菲时只拱手行礼:“仙子,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别想着把一家老小都托付给本仙,”元菲毫不犹豫开口拒绝:“王爷也不必急着托孤,待本仙陪你一起去会会你这挨千刀的叔父后,再议不迟。” “他说了让本王独自前去,那便是一人。” 江以恒话音未落,元菲已然打断他道:“本仙隐身随你而去,有何不可。” 她这话刚一出口便咬了舌头,江以恒与木芙并不懂术法修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唯有定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又探寻般瞧了瞧和渊,方才收回目光。 元菲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捏住彼此,暗自骂了自己两句。 隐身术乃是魔族独有,仙族根本没人学得会。 她身为散仙,把魔族术法挂在嘴边洋洋自得,也多亏没有旁人听见,当即便能戳穿她的身份。 “那便在此谢过仙子。” 木芙总算撑着桌案站起身,但依旧站不太稳:“香儿,去将我随身携带的那嵌花蕊石玲珑八宝簪拿来。” 名叫香儿的侍女听说木芙要将这东西赏给元菲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家主子一时冲动,只低声提醒道:“王妃,那是您的陪嫁,而且还是御赐。” “拿来。” 木芙说一不二,横眼看向香儿坚定道:“能救我儿的是它还是仙子,去取。” 第164章 长牙将整个人刺穿了去 瞧见那嵌花蕊石玲珑八宝簪时元菲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和渊,见他也同样略显诧异,方知自己并未看错。 这嵌花蕊石玲珑八宝簪并非简单御赐之物,甚至可说是一件仙器。 嵌花蕊石玲珑八宝簪又名花蕊拥福簪,若元菲没记错,应是由女娲大神补天未曾用尽的彩石打磨制成,簪在发间会让女子长久保持容颜,同时还会自动调理身体,青春永驻。 这东西天上地下独此一件,子长为编写《众生编》还专程下界寻过此物,但走遍四海九州就连狸卯坊都无人见过,因此《众生编》中关于花蕊拥福簪这一段,最后结论便是“现已遗失”。 元菲接过花蕊拥福簪时脑海中不免浮现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握住那发簪,数道光芒忽地从中迸裂而出,于半空中转了个弯,撞进元菲体内。 “仙子!” 众人惊呼声传来,元菲只感受到自己跌入一个极为熟悉的怀抱。 本想告诉和渊无事,可眼前的光斑始终不散,她根本睁不开眼。 随着光斑越来越大,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元菲缓缓抬起眼,骤然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吴越王府,而是在一片寂静黑暗中。 魔族对黑暗并不陌生,因此元菲也未觉惊慌,只向前迈出两步,方才发现脚步所及之地都会泛起水波。 但她垂首时,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于是抬首,依旧什么也没有。 她松开握紧的双手,有什么东西从手中落下,“啪嗒”一声,原是花蕊拥福簪落入了水中。 黑暗似乎因此得到召唤,开始发生改变,面前不远处的黑暗逐渐出现原始部落的草筑房屋,仿佛缓缓拉开帷幕般从左手边走出一人。 元菲定睛看去,不禁失笑:“神君——” 话音未落,便觉不对。 眼前的和渊身着上古时期的人族服饰,身上还纹着巨大部落图腾印记。 他也并未听见元菲的呼喊,甚至像处于另一个世界般根本目不斜视,直冲他的目的地而去。 元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一次笑出了声。 她瞧见上古时期的自己身着兽皮麻衣,认真穿贝壳项链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 两人这般衣着,甚至还拥有贝壳项链与象牙手镯等高级饰品,家中陶罐的花纹同样极为艳丽,想必应是上古人族部落的首领夫妇。 元菲饶有兴致地随着两人继续行进,日子起先还算风平浪静,忽地有一日部落遭遇巨兽入侵略,原本先是和渊率领部落男子前去对抗,而后竟连自己也披甲上阵,与那巨兽正面相遇。 “华胥,袭右侧!” 只见两人带领队伍分列巨兽两侧,那巨兽生得与大象极其相似,但身负皮毛,牙齿弯曲度更甚,而他们正是利用这道弯曲持矛而上,踏着它的的长牙向前,将尖矛狠狠戳进了巨兽之眼。 巨兽仰天长嚎,两只前蹄瞬间失力,接着部落中人持斧而出,砍断其四足。 元菲正看着和渊与上古时期的自己相视而笑,可还没等两人露出完整的笑意,那巨兽忽地奋起向前,利用长牙将上古时期的元菲,也就是华胥整个人刺穿了去。 接下来故事进展到了令元菲觉着极为震惊的部分,本以为活不下去的华胥被和渊带回了草屋中,遍寻无数巫医为她医治,甚至都做好了要为她举办葬仪的准备,可她竟在一日清晨忽地恢复了常态,甚至有孕。 “天佑风部!天佑风部啊!” 那巫师仰首看向天穹,涕泗横流:“风部华胥,于雷泽湖边感应而孕,又经巨兽所伤,大难不死。感念天神,庇佑我部。风部众人,愿歃血为盟,终身为天神守护世间山川百物。” 惊雷作响,元菲清楚地感受到硕大雨滴落在脸颊之上。 虽说她对四海九州,天地三界上古时代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三皇五帝阶段,再就是开辟混沌的盘古大神,但她还是曾听闻过风华胥之名。 风部华胥,嫁燧人氏。 生子伏羲,生女女娲。 伏羲、女娲与神农,并列三皇。 第165章 皮囊不过身外之物 因着实在太过诧异,元菲竟是被雨淋了半晌都未曾反应过来。 但转世容貌与从前应有所不同,可方才瞧着,他们分明长得与如今的和渊与她别无二致。 匆忙间元菲寻了处洞窟躲雨,方才站定,一旁画面已然开始转换。 华胥的腹部渐长,似乎又过去了半年之久。 这日华胥正在草屋之外收捡最近打猎而得的野兽皮毛,忽然看见一只豺正躲在树干后滴溜溜地偷偷打量她。 “姐姐莫怕,我不伤人的。” 那豺露出人面,如蛇般游走而来:“就是觉着姐姐样貌好看,待我五百年后化人,想向姐姐讨要这张脸可以吗?” 原是人面豺身,鸟翼蛇行的化蛇一族。 只见华胥放下手中的皮毛,与那化蛇相视而笑:“皮囊不过身外之物,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谢谢姐姐!” 话音未落,元菲忽地感受到一束强光扑面而来,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 化蛇族始祖讨要了华胥的容貌,从她可以化人开始,便一直顶着与华胥同样的脸存活于世。 万年相伴,那五官终是刻入骨血之中,再也无法割离。 所以之后化蛇族中出生的女子大多与华胥生得有几分相似。 而元菲拥有西沧女帝化蛇族血脉,也不知怎地加上赤华魔君融合一番后,竟是同华胥容貌九成一致。 至于和渊,也并非转世,而是燧人与华胥一脉留在人界的后裔。 伏羲大神娶任姒又生炎黄二帝,即神农大神与黄帝轩辕氏。之后轩辕氏之妻嫘祖再诞下昌意,经历上古时期几番混战后,昌意六世孙季连定居云梦泽,至此,才有了楚国与后来荆楚大地之称。 花蕊拥福簪中的幻境仍在继续,元菲却感到自己被一道极强力量攥住四肢,猛地从中挣扎而出。 和渊收手,停止输送神力,扶她起身:“幻境?” 久睡不醒但呼吸平稳,昏迷之人也并无任何不适,应是幻境没错。 元菲颔首,强忍自己想与和渊分享的激动心情,看向周遭:“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两人此刻正位于吴越王府的偏院卧房内,听见其中响动,屋外之人赶忙前去通知木芙。 不一会儿,木芙翩然而至:“仙子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元菲摇头:“王爷已独自前去面见河西王?” 木芙抿唇颔首,眼底从最初的焦急早已恢复了平静:“总是得去一趟。” 即使知道江尽时是请君入瓮,但身为父亲,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儿子落入歹人之手。 元菲示意和渊不必再扶着自己:“我这便赶去。云林寺是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非方才被花蕊拥福簪困住,元菲早已随江以恒一道前去。 木芙闻声急忙制止:“仙子亦是刚从昏迷中醒转,王爷临走前专程叮嘱妾身,不可再劳烦仙子。” 元菲叹气:“不必忧心,况且本仙并非昏迷,你这发簪其中别有洞天,不过入幻境游历罢。” 话音未落,她已然侧身从窗边跳了出去:“顾砚则,照顾好王妃孤儿寡母。” 她挥挥长袖,又跃上屋檐。 双脚轻点两下,瞬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木芙盯着元菲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才回过神与和渊对视道:“妾身孤陋寡闻,本以为世间仙人难求,不曾想仙子竟是这般古道热肠。” 和渊闻声并未立刻附和,只略一颔首:“她素来如此,旁人一份好,当以百倍还。” 赤诚热烈,善意满怀,真心以待。 “得友如仙子,王爷与妾身也算绝境逢生。” 木芙本想相邀和渊前去主厅等待,正待开口,却听得他率先道:“王妃赏给仙子之簪,是何来历。” 木芙停住脚步:“御赐之物,其间花蕊石产地应是东都洛阳。方才妾身听仙子所言,说那是什么仙器,当真一无所知。” 和渊本也并未期待她会知道什么,能问出来历已算极好。 于是作罢不再多言,只安然等在此地保护这府上零星剩下的数十人。 返回主厅后木芙又开始招待着侍女给众人看茶,厅内澄寂高僧正在打坐,定挈则正襟危坐于桌案前,翻阅经文。 感受到和渊脚步后定挈抬眼,下意识向后张望,没见着元菲。 “顾施主,仙子何在。” 和渊答道:“已前往云林寺。” 定挈见状,动手收起桌上经文,与和渊对视:“顾公子若方便,可愿与小僧去院内走上两圈,讨论经文?” 他这话刚出口,便听得他的两位伙伴有人出声嘲笑:“定挈你这是学魔怔了不成,人顾公子乃是修仙之人,与咱们学经的全然不同——” 即使旁人如此说,定挈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和渊,不为所动。 和渊终是点头答应,让出前路,由定挈先行:“请。” 第166章 不过叫他赔偿一个儿子 定挈自然不是真要与他讨论什么经文。 两人于花园中走了半圈不到,定挈便停驻脚步在一处莲花池后,双手合十:“顾施主,恕小僧冒犯。” 和渊不语,示意他继续言说。 定挈迟疑半晌,终是缓缓开口道:“顾施主修仙数年之久,想必对基础术法已有了解。” 他做足了铺垫,谁知:“小师父是想告知在下,隐身绝非仙族之术。” 原本定挈还在犹豫该如何措辞,听见和渊这般说辞,几乎立刻愣在原地。 即使顾砚则修道而自己修佛,但同为人族,与魔族交往过密,还是需要提高警惕。 他并非看不出元菲绝不可能心怀恶意,只觉和渊若蒙在鼓里,于他不公。 因此定挈只想将自己察觉之事托盘而出,至于和渊如何行止,全凭他自己选择。 “多谢小师父。” 和渊谢过,正欲转身离开,忽地听得身后定挈道:“顾施主为何如此淡然,即使仙子心性善良,可她终究是魔族。” 这世上多数魔族残暴凶恶,即使有少数好人,思及他们的强大,还是会觉胆怯。 “三界众生,唯作恶者当诛。” 和渊所言乃是《神论》扉页寄语:“小师父虽修佛,与在下应是一脉相承。” …… 隐在暗处的元菲忽地打了个喷嚏。 幸好她反应够快,在自己身上覆了结界,旁人听不见。 她揉揉鼻尖,怎么也想不出为何四月晴好的日子她会打喷嚏,定是岚雨那小贱人又在骂她。 此时江以恒正在与江尽时交涉,她隐去身形在寺院后山转悠了几圈都没能发现江风叹所在,只得又绕回寺内,寻寻觅觅。 “叔父所求,本王可以拱手相让,只要您将风叹还给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元菲瞧着这江尽时十分歹毒,即使江以恒如此答应,他照样会斩草除根。 果不其然:“儿子还给你,若是他长大了来向本王讨债,岂非本王失策?” 只听得江以恒冷声笑道:“叔父是定要将我一家全都杀尽方才罢休,未免欺人太甚。” 江尽时闻言没忍住大笑出声:“欺人太甚?!当年你母后早已与本王订下婚约,你父皇却在新婚前夜派人将本王殴打至重伤扔进沙漠,幸而老天垂怜叫本王捡回一条命,本王如今方能立于此地。” 他扬手指着江以恒,愤声怒骂:“夺妻夺命之恨,你父皇又如何不是欺人太甚!” 从江以恒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应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往事。 元菲扯扯嘴角,暗叹江家人血脉中大抵各个都算得上狠茬,为着江山美人,非要撕扯出无数纷争。 那厢江以期才消停没多久,这厢江尽彰与江尽时兄弟又闹腾起来。 人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你方唱罢我登场。 元菲耸耸肩,终是在搜遍整个云林寺后,于文殊菩萨殿内的一处暗格里找到江风叹。 他比江风吟小两岁,姐弟二人都生得江以恒与木芙大气自在的五官,因着爹娘都是鹤立鸡群的容貌,所以两个小娃娃亦是可爱明媚。 元菲施法将自顾自睡着的江风叹提溜出来,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出文殊殿,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是巡逻护卫换班了。 “来人!那小崽子要跑了!” 元菲暗叹一声,终是现了身将江风叹藏在身后,长袖一甩,击飞无数护卫。 她大步而出,拎着孩子走向大雄宝殿,沿路试图拦截的护卫都被她击倒在地,根本不在话下。 站定殿前,歪头看向江尽时,眨眨眼:“您是河西王?” 江以恒听见她的声音惊喜回首,元菲挑眉将漂浮在自己身边的江风叹还给他,下一秒,箭雨席卷而来,元菲将江家父子推开,徒手接住飞驰而来的箭镞。 “探子回报说本王这侄儿逢着奇人相助,今日总算见着庐山真面目。” 江尽时显然对元菲很感兴趣,当即抬手示意护卫不再放箭,缓步走向元菲:“江以恒给你多少报酬,本王百倍相邀。若你能助本王登上大位,更有无数赏赐。如何。” “既瞧着那位置,当今圣上久病不起,王爷就是与皇后伪造遗诏传位也不成问题。”元菲不喜同旁的男子站得太近,下意识后退:“何必非要将吴越王一家除之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姑娘此言差矣。” 江尽时瞬间变了脸色,冷眼看向元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本王继位前,定会扫除这条唯一会反扑的小狗。” 毕竟他才是当今圣上唯一可登大位的继承人,即使伪造传位于亲弟的诏书,之后江以恒若真要卷土重来,在舆论中也会占尽上风。 更何况:“江尽彰毁我半生。本王不过叫他赔偿一个儿子,有何不可。” 第167章 皇位之争向来浴血 冤冤相报何时了。 元菲从前不明白这句话,如今看多了人世纷争,总算理解些许。 这些人族各个记仇小心眼,恨便恨罢,偏生不仅恨着自己的仇人,就连仇人的妻子儿女和家中九族也不愿放过。 难怪活得那般艰难。 元菲懒得听江尽时啰嗦,扬袖将他击倒在地:“执念过重,并非好事。” 她侧首与江以恒对视,顺势从束灵葫芦中翻出条结实的绳索困住江尽时:“如何处置此人,王爷自便。” 殿外的护卫见江尽时这般轻易失了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中大部分都经历了昨夜江上那一战,心知面前的女子实力强劲,非凡人能肆意顽抗。 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自是不愿再往刀口上撞。 只怔怔地看着江以恒随手拿起一把不知是谁落败后掉在地上的剑,扬手正要落下。 “都愣着干什么!本王养你们便是叫你们看着这死狗如此辱没本王?!” 江尽时咆哮出声,用尽全力挣脱开元菲捆着他的绳索。 因为想着只是一届凡人,所以连捆仙索都没用上,没成想这人还挺能耐。 元菲回首,正想再给他一击,却见江以恒已然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虽说意料之中,但元菲还是怔忪半刻后方才回过神。 “六殿下千岁!” 这些护卫无非也是受雇于人讨生活,此刻见江尽时身死,立即高呼千岁:“吴越王千岁!六殿下千岁!” 元菲收回目光,只见江以恒抬袖,极为缓慢地抹尽脸上那依旧泛着热气的鲜血,接着翻过手掌,目不转睛盯着那渐渐凝固的红色液体,轻笑出声。 在他的身体中,流淌着与面前这具尸体相同的血液。 他只能接受,无法厌恶。 夕阳西下,宝殿之外最后一抹余晖在众人都未曾注意时收起,唯有后山林间参差树叶之上隐约还落下些许微光。 江以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江风叹依旧睡得香甜,趴在自家爹爹背上,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招来江尽时护卫中负责之人,命他们重新编整队伍,留下两队守卫吴越王府,另外两队则护送江尽时的遗体返回长安。 安顿好一切后,方才看向元菲。 只见她弯起唇角:“王爷好魄力。” 江以恒亦失笑:“谬赞。” 他衣襟之上依旧留有泛黑血迹,但因着天色已晚,不太明显。 “仙子昏迷醒转,可有大碍。” 元菲摇头:“无事。” “如此便好。” 听见趴在肩头的江风叹低声嘟囔,江以恒转手便将他从身后抱到了怀中,露出慈父笑意,丝毫不像方才提剑刺中江尽时的那人:“王妃应已备好晚膳,回府罢。” 余杭城的万家灯火间,两人并肩而行。 虽是黑夜,但因着街头巷尾灯火通名,十分热闹,元菲恍惚间只觉自己仿佛身处白昼。 沉默无言良久,她终是叹气道:“皇位之争,着实残酷。” “向来浴血。” 江以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元菲面前掩饰自己,否则也不会在船舱中便递出橄榄枝:“仙子心性至善至真,但本王不是。” 谁知元菲摇头:“并非如此,王爷诛杀江尽时,本仙并无意见。” 但是,若江尽时身后还有子嗣:“还望王爷能留他们一线生机。” 江以恒闻言爽朗大笑:“本王确实不打算伤及叔父家人,仙子大可放心。” 个人恩怨,何必迁怒全族。 况且叔父之子嗣,亦是他的堂兄姐妹。 元菲失笑:”王爷心有恩义情怀,将来必是明君。” “仙子能思及此处,不也同样仁德。” 江以恒侧首,越过江风叹的小脑袋看向元菲,却见她收敛笑意正色道:“昔年也曾被人寻仇。当时羸弱,未能护住幼弟。” 她说着忽然停顿半刻,终究压下涩意。 “此事,一直是心中所憾。” 第168章 二皇子向天帝求了一个姑娘 “那仇人,如今可有寻到。” 江以恒话音未落,只听得元菲笑道:“自是寻到了,不过不急。” 他点头:“那便好。” 人行于世,难免遇见遗憾。旁人无从相帮,唯有劝慰。 好在元菲瞧着也并非执念过深之人,是以江以恒又道:“若仙子有需要帮助之时,尽可向本王开口。” “王爷好意,先在此谢过。” 两人这时已然行至吴越王府,和渊正立于府门处,一手持剑,另一手垂于身侧,长身玉立。 江以恒向和渊打过招呼便进入府内,独留元菲一人。 “神君专程在等我吗?” 明知故问向来是她的强项。 和渊颔首,表示默认。 接着才言及正事:“子长传信,催我尽快返回。” “好。” 于是元菲寻了处无人往来的拐角藏好,从束灵葫芦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空白符咒,信手于其上画了几道看不明白的符文,念念有词。 一道黑气从她额心中蜿蜒而出,缓缓聚成人形,接着幻化出五官四肢,连衣着都一模一样。 元菲盯着她左看右看,甚是满意:“余杭这儿先交给你了,有事只需打开这个锦囊即可。” 她伸手拍拍假元菲腰侧的那枚锦囊,提醒她。 假元菲亦是叮嘱她道:“万事小心。” 和渊虽有听闻过分身术法,却是第一次亲眼得见。 他微微蹙眉,看着假元菲许久,方才侧首与元菲对视:“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元菲失笑:“当然。简单说来就是利用我的一道灵识幻化而成,与我同宗同源,看不出任何差异。” 和渊这才放心,两人即刻动身,先是寻了一处最近的洞天福地,之后瞬移返回蓬莱。 三百年来和渊一直隐居蓬莱岛中,此番回到天界,自然也是前来此处。 还没等元菲反应过来,子长神君已然带着一套仙娥婢女服饰推门而入,满目惊惧:“我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就这般确信赤丹派没人认得灵隐仙子这张脸?” 元菲接过那白裙,摇摇手指:“此言差矣,本仙如今乃是余杭仙子。而且我有名字,姓尹名朝陶。” “真以为余杭那般好,”子长垂首,满眼无奈:“如今整个天界都听闻二皇子为着一小散仙求升迁,各个当你要入主杉正殿做小天妃。” 原是步忘归被青俞带回天界之后并不领情,哪怕天帝涕泗横流地亲自前往南天门相迎,他也照样不曾放在眼里。 既然打不过,那便先待着。 住在杉正殿中好吃好喝,每日四处游荡着看看风景,调戏仙娥,倒是极为惬意。 他在这绝圣天往来自在,唯独对天帝视而不见。 天帝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先是请了如今天界资历最老的轮转神君做说客,可轮转神君连连摆手,说是在自家洞天福地遇上二皇子时便没能劝说成功,如今更不可能。 于是又找来一向人缘极好的蓬莱岛三星,步忘归倒是与三星往来了一遭蓬莱岛好不开怀,临到最后依旧不搭理天帝。 思来想去,天帝决意派子长带着三界棱镜去给步忘归洗脑。 “你只需告知与他,当年并非本帝故意抛下他母亲。天界人界时间不同,本帝被俗务所困,生生错过了。” 子长轻咳一声:“您将二皇子于婴儿形态封印了千年,始终不曾带回天界,又如何解释。” 天帝无奈:“那时天后重病,本帝如何能带个孩子回来平白添堵。” 不如不问,子长闻言只是微笑,心中却道此话决不能叫步忘归知晓。 于是他带着三界棱镜前去杉正殿:“二殿下可用这三界棱镜瞧瞧下界的师兄弟,或是相熟之友,以免生活无趣。” 步忘归正啃着蟠桃,闻言只冲着子长挑挑眉:“拿来给本殿下看看。” 子长自是恭敬奉上,瞧着他将三界棱镜定位到灵隐山神女庙时,险些呛出一口老血。 “这玩意儿不错,送我了?” 按理来说不能送,因为此乃子长平素用以观察人界琐事,记录史册的工具。 不过现下天帝忙着哄儿子,当然万事以步忘归为先:“拿来便是为了送与殿下。” 到时再写份奏疏让天宫监造局重新打造一个三界棱镜,便又完成了史家阁今年所谓“坑钱做项目”的指标。 天帝原以为步忘归是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正欲谴人再给他多做些能与人界相通之物,却忽地听闻子长来报,步忘归答应与他见面。 两人谈论的内容子长自是不清楚,不过据凌霄殿中仙娥仙侍传闻所言,二皇子应是与天帝陛下做了个交易。 那交易包括庇护云庭派中修仙之人,秭归城百姓与步家永世常安,听上去都没什么不妥,唯有一事落在子长耳里,叫他觉着不对劲。 二皇子向天帝求了一个姑娘。 “求娶?” 子长听闻自己永昭殿中仙娥言及此事时怔忪片刻,好奇道。 仙娥笑道:“若是求娶反而不奇怪。” 她压低声音给自家神君报备:“二殿下给那姑娘求了个升迁。不是奴婢多嘴,这做散仙,无论在哪儿不都是受苦受累,从小镇到了城里,甚至更忙。” 子长磨茶的手顿住:“散仙?” 仙娥点头,很是确定自己听来的消息:“嗯,说是什么灵隐仙子。奴婢也是听杉正殿的姐姐们常提起,二殿下有时一整天瞧着三界棱镜,就是在看那姑娘呢。” 第169章 上古诸神留给和渊的一把利剑 “不必担心,步忘归那是从小缺爱。” 元菲隐在屏风之后换好衣裙绕出来,看向子长道:“不过在灵隐镇时救过他一次,顿时感恩戴德得跟本君是他亲娘似的。” 她耸耸肩:“做小天妃,那得要身家清白。天帝只需叫轮转前辈去看看本君三世轮回,只会把我拎去南天门斩首。” 至于天界之中是否有赤丹派升仙之人能认出尹朝陶这张脸,元菲思来想去,还是让和渊给自己施了道易容术,省得麻烦。 “接风宴是今晚?” 子长颔首:“和渊没有带仙娥仙侍出席的习惯,到时你便混在永昭殿仙娥之中。” 但元菲一向招摇,所以子长又提醒道:“即使瞧见岚雨与和渊腻歪,也得稳住。时刻记着今日身份只是普通仙君,不可同她硬碰硬。” “那个,子长神君,你没发现岚雨根本不在天界吗?” 元菲这才将岚雨被他两关在江陵顾府之事告知子长,只听得他眉头直跳,看向和渊分外不解:“怎地你如今也跟着她肆意胡闹。” 和渊抬眼,面上并无多余表情:“不算胡闹。” 子长扯扯嘴角,懒得再与这两人多言:“罢了,宴席持续两日,魔君只需记着时刻混在永昭殿仙娥中即可。” 元菲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活泼:“明白。” 三人这时已然离开了和渊在蓬莱的住处,缓步向着盖竹溪而去。 一别经年,蓬莱仙岛依旧是一片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三座仙山浮于海上烟雾缭绕,身在其中之人却不知人界航海冒险者们远远瞧见此地时有多震撼。 三星眼下并不在岛中,听子长说起,应是太白星君那儿举办了场老神仙蹴鞠大赛,今日乃是最终决赛。 这些年他们来盖竹溪钓鱼的次数少了许多,如今溪中的鱼苗自然也下得少。 元菲坐在溪边盯着看了许久,方才叹气道:“水至清则无鱼啊。” 和渊与子长亦是于不远处的巨石边安坐修整,只见元菲张望片刻,在三人身侧落下结界:“我还有件事儿要同你们说。” 她本是想等到与和渊到达天界后说与他听,没成想子长竟来得这般快。 不过子长并非外人,将花蕊拥福簪一事告知也无妨。 “燧人氏与华胥氏,那不就是三皇始祖!” 三皇,即为人皇女娲大神,地皇神农大神与神皇伏羲大神。 子长目瞪口呆:“花蕊拥福簪遗失许久,相传是女娲大神利用补天遗石亲手所造,直到神隐时代降临,都不曾假手他人。” 为何竟会在人界寻到。 “花蕊石产自东都洛阳,女娲大神昔年于人界游历范围,确实是以洛阳为中心。” 元菲接过子长之语:“许是大神将之遗落人界,被人界皇族世代相传?” “不会。” 和渊见两人面露疑惑,只低声道:“应是留给化蛇一族保存。” 所以身为燧人氏直系后裔的和渊拿过那花蕊拥福簪时并无任何反应,反而是拥有化蛇血脉的元菲立刻陷入幻境。 “但为何要交予化蛇族,子长神君,你是史官,快说说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子长思忖片刻,凭借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缓缓道来。 “五帝身死后,与三皇一道飞升天界。但神隐时代已到来,诸神神识都到了逐渐消散的阶段。” 子长话音未落,便听得元菲疑惑道:“神识消散?” “通常需要至少五万年以上,神识才会自主消散。目前除却三皇五帝,也就只剩轮转神君拥有这般冗长神识。” 到底是博览群书的史官大人,子长讲起上古诸神之事头头是道,仿佛就在昨日发生般:“有传闻说,三皇其实定下了继承人。只是因为继承人仍在人界,他们未曾在神识消散前寻到。” 之后天界陷入大乱,乃是神农大神的母族,即与伏羲大神结合产下神农大神的任姒族人决胜而出,奠定任氏王朝,将天地共主称为天帝。 “女娲大神生前与化蛇一族交好,因为常有人提起化蛇族女帝与女娲大神生得容貌相似,两人常以姐妹相称。” 元菲哑然失笑,只觉化蛇始祖聪明绝顶,找华胥氏讨了张脸,还能跟女娲大神套近乎。 还是和渊发现了重点所在:“所以你怀疑,女娲大神将三皇指定继承人的信物交予化蛇族保存。” 可惜不知为何,这东西从化蛇族手中遗失,辗转落入人界,如今又到了元菲手中。 子长与他相视而笑:“正是如此。” 元菲将发间随手簪着的花蕊拥福簪取下,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既这般猜测,不如我再进去瞧瞧线索。” “未尝不可。” 子长隐约觉着此事并不简单,听元菲方才所言,和渊是名正言顺的三皇后人。 “不过今日时间已晚,先前去永昭殿准备参加接风宴。” 即使三皇在人界留下数百数千后人,但到了如今,最有资格继承他们遗志者,绝非和渊莫属。 昔年虬祖还曾担心和渊若真要反,无法服众。 这会儿再看,倒是他们杞人忧天。 当时他以为明真魔君身死是一道劫,渡得过去便过。 殊不知她并非劫难,而是上古诸神留给和渊的一把利剑。 第170章 你似乎还未给本君看茶 混在永昭殿的仙娥仙侍之间,元菲随着和渊与子长一道腾云前行,一路上遇着了不少熟面孔。 兴骓道君依旧在绝圣天做着医仙,身后仙侍拎着无数奇珍草药,说是送给二殿下的接风贺礼。而蘅折道君与德音仙君远远看见子长便避开了去,谁知却还是在凌霄殿入口处夹道相逢。 元菲思及德音仙君与子长的过往,不免低笑。 身侧的小仙娥闻声急忙拽拽她的衣袖:“朝陶,不可暗自笑话神君。” 这仙娥名叫妆城,由子长专门指派前来照料元菲,是个利索姑娘。 元菲闻言急忙收敛了笑意:“妆城,你瞧着德音仙君,是不是有了身孕?” 妆城本性也爱瞧热闹,盯着德音看了半晌,努努嘴道:“说到底若非她是我们神君发妻,怎地能上了绝圣天做仙花,结果就这么跟旁人跑了。” 她说着又想到衿伐:“还有萁尾山那天狐族,更是暴虐。我们神君就该去月老那儿求求姻缘,看看为何一直不顺。” 元菲强忍着笑意附和道:“正是如此。” 这姑娘倒有趣得很,一边叫她不能笑话子长,一边说出口的全是子长伤心事。 伤心事嘛,自然得拿来叫旁人开心开心。 是以元菲心情十分畅快,跟在和渊与子长身后走进了凌霄殿,下意识抬眼向天花板上望去。 只见殿内金碧辉煌,天灯漂浮其上永久不灭。无数花草仙君正遨游其间,为灯油添加熏香,典雅恬淡之气弥漫整个大殿。 元菲从以前便很喜欢凌霄殿,无数次向赤华魔君抱怨,想叫他将无蒿境王殿也装点一番,别总跟山洞里似的漆黑不识五指。 赤华魔君却很喜欢用餐时在每人手边点上两只蜡烛,跟那拂菻吸血鬼似的。 元菲正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着久违的凌霄殿,忽地听见一声通传,原是西沧国主到了。 她还正跟虬祖怄着气,眼看他向着和渊与子长这边而来,瞬间别开眼。 也不知两人与他说了什么,虬祖坐定后指明让她前来奉茶。 元菲端过茶壶缓步而行,正想着要不要假装业务不熟练烫他一手,却听得虬祖低声道:“还生你大哥气?” 元菲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生你气。别跟我说话,暴露身份。” 虬祖主动示好吃了个闭门羹,只得讪讪接过茶杯,眼瞧着元菲返回身后仙娥们所在之处,轻叹一声。 阅翊太子与绿如侧妃携手而坐,从虬祖进殿开始便一直假装没看见这人。 分明就是他们逼疯花跃只能把烂摊子甩给虬祖,害得虬祖与童孤离心,这会儿却仿佛虬祖夺了什么宝物般怒目而视,当真可笑。 元菲将茶壶放回案几之中,转过身时只见和渊身边不知何时多坐了一个人:“好些日子不见神君,我问子长和青俞前辈他们也说不知。” 女子的声音清脆作响,笑意浸在两眼间满溢而出:“这会儿回来了,总得告诉我您去哪儿了吧。” 元菲觉着这姑娘瞧着眼熟,但并非容貌,而是言行举止。 直到听见她对结伴而来的青俞与螭浮招呼,方才忆及此人是谁。 她与青俞同样从昆仑山赤丹派飞升,因着时间相隔太远,所以总是唤青俞“老祖宗”。 若是柔嘉不曾主动凑上来,元菲都快忘了自己身死这三百年间,绝圣天中飞升了一位模仿明真魔君学了九成像的仙君姑娘。 螭浮眼底浮现一丝调侃看向和渊,但并不言语,只安然入座。 妆城正欲前去看茶,却被元菲拦住了脚步:“妆城,为何同是仙君,咱们却只能伺候人?” 魔界就从来没有这么多分级和规矩。 “同是仙君,咱们是天界各个神地的花草石头,木头虫儿,人是渡了劫的仙君,自然不同。” 她说着将手中的茶壶递给元菲:“心有不平?那便好好修炼,早日飞升,快去看茶。” 元菲正好也想会会这柔嘉仙君,当即端着茶盘走向前去,给青俞与螭浮一一沏了茶后方才走向柔嘉,忽地听见子长重重地将茶盏砸在桌上:“朝陶,看茶。” 他递出自己的茶盏,元菲当即怒目而视,愤懑不平地拐了弯向他而去。 螭浮瞧着这仙君对子长如此傲慢,不由失笑:“子长,你殿内的仙娥如今都这般跋扈了不成?” 子长叹气:“还是怪本君为人过于和善。” 元菲没好气地将茶盏递回给他,恰好瞧见虬祖在桌下踢了螭浮一脚。 两人头靠头嘀嘀咕咕了半晌,螭浮恍然大悟般侧首看向元菲,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身后已然传来柔嘉仙君清脆之音:“那位仙娥,你似乎还未给本君看茶。” 第171章 为着魔族妖女鬼迷心窍 元菲回首,看向柔嘉仙君露出笑意:“水已有些温热,待小仙换壶热水。” 柔嘉摇头:“无妨,本君也不爱那滚烫的。” 倒杯茶倒也并无不可,元菲能屈能伸,不甚在意。 只缓步走向柔嘉,正欲为她添茶,和渊已然伸手夺过茶壶。 不动声色倒水而出,之后又将茶盏推回柔嘉身前。 元菲抿唇,侧首看向和渊:“多谢神君。” 她不敢去看柔嘉的脸色,只觉自己一把年纪,不至于跟个小姑娘家争风吃醋。 于是拎着茶壶匆匆离开,唯听得子长在身后笑言:“既是喜欢这丫头,宴后带回蓬莱也未尝不可。” 和渊不置可否,而他身边的柔嘉面上却青紫相间,目光不住飘向站在仙娥之中的元菲。 好在随着天帝带领步忘归进入凌霄殿后,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近日来风头正盛又颇得圣心的二皇子所吸引,柔嘉总算没再盯着她。 许久没见到步忘归,元菲也不可免俗地多看了他几眼。 除却额间多出象征神君身份的金色龙纹之外,其实没什么变化。 头发依旧散乱,衣服照样不好好穿,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比起他的同父兄长阅翊太子正襟危坐对着天帝十分恭敬之模样,当真一丝皇子气质也无。 元菲的眼顺势移到天帝身上,细细端详。 老头儿变化不大,面色红润有精神,看样子还能再在这位置上坐个千百十年。 不过天帝既是已经到来,按理说宴席即将开始,但元菲扫视了殿内一遭,不由好奇:“如今天界这些盛宴,魔界已不再派人参加了?” 妆城闻言抬起一只手指按在唇上摇摇头,声音极低:“快别提了,若是不来还好些。那至承魔君每次都是最后到场,摆明了跟天界不对付。” 她私心里总觉着,虽然随着明真魔君身死,大战告了段落。 可但凡有人瞧瞧如今继位的至承魔君态度,都心知天魔两界间必定还会再有一战。 “这般猖狂,天帝也容得下他?” 妆城声音压得更低:“容不下也得容,大战那时天界消耗了不少战力,至今都还在休养生息。” 元菲颔首表示知道,正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天帝忽地站定于和渊面前,愣了半秒:“本帝似有段时日不曾见你。” 他说着又提醒道:“每日应卯,勿要迟到。” 和渊行礼,主动告罪:“臣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是以一直在蓬莱修养。” 他走得匆忙,除却子长,不曾告知任何人。 子长也问过他是否需要告假,但和渊自三百年前开始就时常不去上朝,离开几日,也不必专程报备天帝佬儿。 “既如此严重,明日叫绝圣天医仙去瞧瞧。” 和渊拒绝:“现已恢复不少,微臣谢过陛下顾念。” 步忘归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早在江陵那时见到他与青俞一道来捉拿自己,便已心知自家师兄绝非普通人,不曾料原来他就是这些日子小仙娥们口中念念不忘的“和渊神君”。 不紧不慢地从天帝身后挪到和渊身边,步忘归挤开子长,勾肩搭背地凑近:“师兄久违啊。”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方才和渊还正拿着“蓬莱养病”忽悠天帝,不到半刻,二皇子就巴巴凑上来唤了声师兄。 他哪是什么身体不适正在养病,分明是下了界。 和渊闻言似乎也不觉自己犯了什么欺君之罪,镇定自若地抬眼:“久违。” 步忘归本是不把天帝佬儿放在眼里,想戳穿此事抹抹天帝威严,顺势还能折腾和渊。 毕竟每日在三界棱镜中看着他与元菲形影不离,着实令人不悦。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尊师重道,谨守礼义的和渊竟这般不给天帝面子。 “天界最受欢迎的男子嘛,论权势当然非阅翊太子莫属。不过若论旁的,那什么术法修为,相貌身形,财富地位之类,无人能出和渊神君其右。” 小仙娥泛着星星眼的模样忽地出现在步忘归脑海中:“可惜好好的神君,偏生为着魔族妖女鬼迷心窍。” 仰首饮尽杯中佳酿,步忘归不解:“魔族妖女?” “就是发起大战的明真魔君,她战败身死后和渊神君方才返回天界,”小仙娥叹着气感叹:“之后神君惩处了杀害她的太行神君与岚雨星君,却因此被天帝关入重阴山神狱。” 步忘归闻言不禁来了兴致,这不就是江陵城最火那话本《伏魔记》的经典剧情。 “之后如何。” 小仙娥又提及和渊出狱后离开绝圣天隐居蓬莱一事:“即使离开重阴山,天帝依旧派了无数天兵前去蓬莱看管神君,但之后神君再无任何僭越举动。” 于是三个月后,天帝自动撤走了那些负责时刻监视和渊的天兵。 原来如此。 和渊与天帝佬儿,甚至可说是整个天界的梁子,早在三百年前就结下了。 不过步忘归觉着这故事听上去与和渊近日来的行为并不契合:既然他对那明真魔君如此深情,又为何区区三百年便转变心意,与灵隐仙子互生情愫。 第172章 为我与和渊神君指婚 天帝面上表情并不好看,不过和渊不曾在意,只躬身行礼:“陛下上座。” 至于步忘归,他早就坐在了和渊身侧:“许久未能与师兄共席,我便落座此处。” 他如今是天界说一不二的人物,就连天帝也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他行事。 然而天帝还未落座,便听得殿外通传:“至承魔君到。” 元菲强压住自己差点弯起的唇角,暗道这些给天帝佬儿添堵的人跟排着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明清大笑入殿:“今儿个本君到得早,竟是这会儿还不曾开席。” 天帝面上冷峻之色越发凝重,对明清之词恍若未闻,唯有仙侍负责引领入席。 只见明清毫不客气地坐在蓬莱三星对面的主座当中,那正是曾经属于赤华魔君的位置。 元菲暗自抬眼,偷偷打量了他半刻,私心觉着明清比之父君,还差得远。 自从那日紫宸林听见明清与葛杉谈话后,元菲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转变许多,此刻见着虽还是忆及故人之情,但若说心中毫无计较,绝不可能。 妆城伸手扯扯元菲的衣袖:“你看我说了吧,这至承魔君,向来如此。” 不过今日也奇怪,怎地和渊神君也不给天帝好脸。 这话妆城并不敢肆意乱说,毕竟她家子长神君与和渊神君交好,不在背后评论主君和与其往来之人,总能活得比旁人久一些。 元菲点点头:“确实狂傲。” 妆城还想再附和两句,天帝却已然下令开席。 刹那间,闻得殿外炮声齐鸣,殿内鼓声雷动。 无数仙君循着鼓声而入,第一个节目便是“入阵曲”。 此曲来自人界,由师况道君改编成舞曲,分为四小节。 分别名为“走马西行”,“入阵”,“厮杀”与最后的“故园东望”。 自大战后,“入阵曲”便成了天界盛宴上的固定项目,是为祭奠那些在战争中背井离乡,无辜殒命之天界将士。 曲子不错,立意听在元菲耳里不免觉得无趣,早已不知神游四方去了哪儿。 直到最后小节的舞者登场,方才回过神。 位于殿内居中处的大鼓上不知何时已然落下一为身着红衣,手持琵琶的舞姬。 她的琵琶与那鼓点相合,双脚踏在鼓面之上迎着节奏尽兴而奏,由醉卧沙场的哀婉思乡转换至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一舞仿若道尽了战士们的全部情愫。 直到舞姬轻跳起身,原本覆在面上的面纱顺势而落,众人方才发现,此女竟是柔嘉仙君。 身边的妆城已然看呆了去:“难怪这三百年间能跟和渊神君扯上过关系的唯独只有柔嘉仙君,确实不输昔年明真魔君风姿啊。” 元菲扯扯嘴角,无奈中还是决意为自己的声誉维护两句:“明真魔君出身名门,大抵不会在仙魔二界的重要宴席中歌舞侍人。” 妆城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附和道:“确实如此。听说明真魔君从小便习礼乐,无论琵琶箜篌,笙箫鼓瑟,都能品鉴得头头是道。” 礼乐射御书数乃是君子六艺,她如何会不懂。 更不必提还有数年史家政治修养,致使元菲到今天都还能津津乐道几句《神论》与《万魔简史》中的高深之语。 她能做魔界女帝,总不是靠着那张脸。 要想投机取巧靠着声色侍人,在无蒿境只会被父君关禁闭。 大概是人以群分,眼下凌霄殿内虽然一片惊艳呼声,但元菲身前落座的几人显然都兴趣缺缺。 子长甚至打了个哈欠,急忙饮茶提神。 元菲顺势瞟向和渊,却见他正低声与寿星爷爷交谈,根本没注意殿内热络。 “好曲,好舞。” 天帝看向柔嘉,大声赞许:“柔嘉仙君今日为宴席助兴,赏金玉十两。” “小仙谢过陛下。” 柔嘉跳下大鼓,立于天帝面前行了一礼,只听得天帝又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金玉十两其实已算莫大恩赐,不过跳了只舞,天帝倒也不必再给什么别的。 不过他既是问了,柔嘉当然得抓住机会:“小仙斗胆,敢问陛下,是什么都可以吗?” 天帝情绪原本不算好,这会儿总算缓解些,自然应允:“除却无故夺人性命或是家舍财物外,都可。” 只见柔嘉瞬间露出灿烂笑意,丝毫不遮掩心中所愿:“小仙想求天帝为我与和渊神君指婚。”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殿内再次陷入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晰的安静之中。 天帝恍然大笑,侧首看向不远处的轮转神君等人:“你们瞧瞧,现在的年轻人啊。凭着一支舞,就要将半个天界姑娘们的心上人讨回家。” 他停顿片刻,方才接着笑道:“但本帝既已允诺,想必只能叫其余仙子伤心罢——” 可惜这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酒樽炸裂的脆响打断。 元菲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和渊不知何时已然结束了与寿星爷爷的对话,站立起身。 “和渊!” 子长低声制止,但并无任何用处。 和渊收袖,缓步行至殿中,与高位之上的天帝对视:“微臣已于不久前在人界成婚,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第173章 想办法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话毕他亦看向柔嘉,诚恳致歉:“承蒙仙子不弃,在下荣幸。” 等,等会儿,不是说好没有拜完堂就不算成亲吗? 元菲诧异抬眼,只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觉自己在说谎。 罢了罢了,也就差夫妻对拜而已。 这般想着,元菲眼底不禁泛起笑意,将目光从和渊身上移开,却见身前四人全部目不转睛地回首看向自己。 显然他们都很想知道和渊与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成的婚。 天帝更是诧异:“为何不曾将人带回绝圣天。” “带了。” 不过简单两字,元菲却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停跳了半拍。 她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紧成拳,眼睁睁看着和渊缓步走向自己,除去脸上的易容之术,告知天帝:“现任吴越郡余杭散仙尹朝陶,正是臣妻。” 余杭,不正是二皇子为灵隐镇散仙求的升迁吗? 一时间众人各个都被吸引了目光,无聊了百年的绝圣天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唯有明清放下手中酒樽,面色复杂地看向元菲。 至于步忘归,他倒是没在三界棱镜中瞧见这两人何时成了婚,但看惯了他们成日腻歪的模样,反而并不惊讶所谓“成婚”。 只觉奇怪,那般情深义重的和渊神君,为何区区三百年就将他为之甚至不惜付出性命和千年为仙修为的明真魔君抛之脑后。 除却少数知情者外,其实大多数仙族都与步忘归此刻所想一模一样。 同时他们也对步忘归报以同情目光:好好的小天妃被人截胡,这绝圣天青年一辈除了阅翊太子外,当真是没有男子比得过和渊。 “小仙见过天帝。” 元菲只得硬着头皮面向天帝,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千。 好在她还算镇定,能向天帝佬儿行一个完整大礼:“还得多谢陛下,将小仙从灵隐镇调至余杭。” 天帝的惊讶不亚于众仙,面上却无比从容:“仙子平身。” 他露出和蔼笑意:“调任也是因着你多年来恪尽职守,本帝感念罢。” 天帝不自觉侧首看了眼步忘归,先前他也以为这姑娘是步忘归心系之人,还想等到接风宴后亲自下界考察,若是合适便为他拟定纳妃事宜。 谁知她竟已经嫁人,还是嫁给了这三百年来最叫天帝头疼的和渊。 无论如何,木已成舟,总不能肆意拆散人夫妻姻缘。 “方才是本帝疏忽,不知和渊竟已成婚。” 天帝到底是万年的老狐狸,主动承认错误给自己找了台阶迈下:“柔嘉仙君,你也看见了,和渊已然成婚。本帝依旧欠你一个心愿,可再说来听听。” 柔嘉显然不曾料到方才那添茶倒水的仙娥竟是和渊之妻。 她的神色十分复杂,思及方才自己还叫元菲给她倒茶,更觉尴尬至极。 但即使尴尬,她依旧注意到尹朝陶这个名字,似乎莫名耳熟。 柔嘉有自己的骄傲,无论如何不会当着满殿宾客嚷嚷,她甚至愿意去给和渊做妾。 但除却嫁与和渊这个心愿之外,她再无任何急切所求。 因此只道:“回陛下的话,柔嘉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若您先欠着小仙。等小仙想到,再向您讨要。” 天帝当然乐得应允,当即令身边仙侍铺开笔墨写下御笔,承诺柔嘉,答应她一个请求。 柔嘉在与元菲擦肩而过接旨时,不自觉又多打量了她两眼。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一个区区散仙,绝对不可能争得过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柔嘉忽地忆起独倚真人在挑选她入门后,曾交给她两本本派绝学。 《奘拳》与《赤丹剑法》。 “为师师从尹掌门,习惯拳法,并不佩剑。” 那时她不过五岁,看着师父只觉他如山脉般高大幽远:“你灵根资质在习拳同时也可用剑,将这两本书读完后,再告诉为师你的选择。” 后来她才知道,尹掌门乃是奘拳法的创始人,开拓了赤丹派招收修仙之徒的新方向,是本派近五百年繁荣的奠基者。 “尹掌门最初只是长老,因着涂掌门飞升成仙后本派群龙无首,方才接过掌门位。” 她后来听师姐讲过些尹掌门往事:“本派至今还有不少人唤她朝陶长老,也是因着过去身份的缘故。” 师姐虽很佩服尹掌门的功绩,却难免感慨:“只可惜涂掌门飞升后并未躲过第三道天劫。至于尹掌门,等了两百多年也没等到第二道天劫,所以至今都还是散仙。” 散仙尹朝陶。 柔嘉接过天帝递来的御笔,再次看向元菲,忽地轻声笑道:“说来还是徒孙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仙子便是师祖尹掌门。” 第174章 瞧见童孤姐了吗 昆仑山赤丹派乃是升仙大派,每十位人族修道而成的仙族中至少有三位来自其中。 灵隐仙子会被从中飞升的仙人认出来,元菲也并不是没料到。 但柔嘉非要强调一句“师祖”,无非为了告诉整个天界,尹朝陶的徒孙都已飞升成为仙君,她却还是位散仙。 幸而元菲脸皮厚,只颔首低笑:“你我年岁相差甚远,不认得是自然。” 柔嘉闻声只轻哼一声,将天帝御笔收入袖中,冷眼与元菲擦肩。 但她这话显然引起了其他一些仙族注意:“尹掌门,不就是开创赤丹派奘拳法的那位?” “就是她,按理说早该飞升仙君了,怎地到如今还是散仙。” 窃窃私语不断传入元菲耳中,她抬手揉揉眉心,暗道这些老神仙果然百年如一日地生活无趣,成日靠说旁人闲话过活。 她这会儿已随和渊回到宾客席位中,自顾自站去了仙娥队列中。 和渊也没拦她,瞧着她与子长身边的妆城聊得挺好,索性随她去。 只见妆城鬼鬼祟祟地凑上前来,拉住她好奇道:“朝陶你竟是和渊神君的妻子,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元菲全当自己与和渊当真是在人界相识:“神君化人下界,于云庭派历练,而我是云庭派所在之地散仙。” 话音未落,妆城已恍然大悟:“那就是共过患难。” 她抿了抿唇,似有难言之隐。 元菲瞧在眼底,大概猜得到她想说些什么:“你是想与我说明真魔君一事?” 妆城微微愣了半秒,面上表情顿时变得轻松许多:“你既已知晓那便不算大事儿。过了这么多年,确实也该忘了。” 站在仙娥之间,元菲自个儿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却听得天帝开口道:“堂堂神君夫人何必躲在仆役中。你且上前,与和渊同席而坐。” 妆城轻轻推了她一下:“快去。” 步忘归坐在和渊右侧,元菲于是在左边寻了处落座。 虽有无数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但她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进食饮酒,好不自在。 宴席中的美食足够丰富,每样菜都尝试那么几次,很快就到了结束之时。 元菲起身,打算与和渊一道离开,却忽地听见有人喊住自己:“朝陶仙子。” 来人的额间泛着蓝色光晕的伏虎纹路,应是道君位分。 她冲着元菲露出友善笑意:“奴婢乃是以曦天妃身边的使女,明日晚宴前天妃邀了诸多神君与星君夫人一道前去百花岛听戏,专程叫奴婢来请仙子。” 以曦天妃乃是除天后外,唯一为天帝生下孩子之人。 后来她还曾流产,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 天帝为此反而偏宠她多年,虽未立她为后,但荣宠却是长盛不衰。 元菲过去前来天界赴宴时也曾接受过以曦天妃的邀请,只记得天妃那人生得富态端庄,出手也如她的华贵样貌般十分阔绰。 在百花岛宴请诸多仙贵女眷听戏时,所提供的瓜果吃食,都与当晚宴会中使用的级别无甚差别。 元菲没有理由拒绝,只得接受:“小仙定会及时赶到。” 那使女闻言喜笑颜开:“那奴婢这就去回禀天妃娘娘。” 瞧着她渐行渐远,元菲忽地想起,从前遇着以曦天妃相邀,向来是童孤陪她一道前去。 也是到这时她这才发现今天并未看见童孤的身影。 “今日你们瞧见童孤姐了吗?” 众人这会儿已然腾云返回永昭殿,方一进殿,元菲便看向子长道。 螭浮正抬手关上殿门,听见“童孤”二字,回首应声:“童孤托我向天帝告了病。” 虬祖忧心花跃独自一人待在西沧国,宴席过半便离席返回。 而青俞今日当值,在宴席结束后立刻前往南天门换班。 是以现下永昭殿除却和渊与元菲外,唯有子长与螭浮两人。 子长来了兴致:“托你告假?” 螭浮立于子长的书架前,正饶有趣味地仔细观察。 每次前来永昭殿,他都难免感叹这书架之上竹简书册成堆,怎地没将它压垮了去。 “童孤一向与魔族交好,同族间除却虬祖,也就与我往来多些。” 子长“啧啧”两声:“虬祖如今当真令人发指,全然不顾童孤。” 元菲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怨气横生:“叫他和花跃百年好合去才好。” 众人相约于宴会结束后前来子长处饮茶,这会儿子长已然拿出了前些日子在叹息涧茶行讨来的新茶,兴致勃勃:“消气消气,虬祖不撞南墙不回头,有得他后悔那日。” 他摆出茶盏放置在三人面前,施以术法烧水:“还是你两先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就成婚了?” 元菲手正捧着茶盏左右翻看,听闻子长此言忽地笑出声:“其实还不算。” 第175章 他是想自己坐上那位置 子长双手一顿:“何意。” 元菲将茶盏缓缓落在桌上:“最后夫妻对拜时被岚雨打断,全都怪她。” 她将那日在顾府中遇见岚雨一事告知子长与螭浮,螭浮便罢,子长越听脸色越难看,敲敲和渊身前的桌面:“擅自囚禁星君,你如今真是要造反。” 和渊抬眼,与他对视,提醒他今日之举:“欺上瞒下,罪加一等。” 思及今日两人在天帝面前信誓旦旦已然成婚的模样,子长越发头痛:“简直无法无天。” 螭浮接过子长手中磨茶的活计,不以为意:“左不过我等与阅翊太子向来不和,天帝在时或许还能维持表面和平。” 他将茶沫倒入每人茶盏中:“子长你可想过,一旦天帝退位,青俞,和渊还有虬祖,又当如何自处。” 子长端着茶盏的手有些迟疑,但很快又重新握紧。 他并非不曾想过此事,但他对自己有信心:“有本君在一日,便不会让他们陷入险境。” 螭浮失笑:“那是因为天帝始终惜你之才。” 但阅翊太子武将出身,根本不知“惜才”二字如何写。 他与虬祖不合早已人尽皆知,而青俞与和渊手中的天兵能与他相抗衡,一旦阅翊继位,必然会首先削减他们二人手中兵权。 “今日宴会之上,步忘归主动靠近和渊。向来与阅翊太子不对付的以曦天妃又专程来邀元菲前去听戏,情势再明显不过。” 要说当年以曦天妃产下平泽公主后不到两年便再度有孕,本是满心期待这一胎能是个皇子,谁知却根本没等到孩子出生的那天。 当时天后带着阅翊太子前去天妃处做客,本是想着叫阅翊能与妹妹平泽多多来往,不至孤单一人。 可惜阅翊太子不喜欢平泽。 要仅是单纯不喜欢倒也罢了,左不过两人不再往来,谁知阅翊竟心思歹毒到将公主带到转生池扔了下去。 好在轮转神君发现及时,拼着性命捡回平泽,但当时公主已然奄奄一息陷入绝境。 毕竟就连成年仙族堕下转生池都难免会被剥去一层皮,不必提平泽还不到两岁。 天帝勃然大怒,当即将阅翊打入重阴山神狱,就连天后求情也不为所动。 以曦天妃日夜忙着照顾平泽,不料平泽危重那天夜里,她肚中的第二个孩子也因着她日夜操劳心情沉重而彻底离开。 而她也永远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好在大约三日后平泽总算开始好转,除却左脸颊与脖颈连接处留下了一道疤痕之外,再无任何后遗症。 自那之后,以曦天妃恨透了阅翊,连带着对天后的态度也越发不敬。 但确实是阅翊亏欠平泽,所以无论天帝天后,对待以曦天妃都心怀愧疚。 天帝甚至考虑过要立平泽为太女,由她继承大统,以补偿她们母女。 不过瞧着平泽逐渐长大,对朝政之事非但没有兴趣,甚至到了一听就犯困的程度,天帝终究还是没将太女之位压在她身上。 虽然心疼女儿不愿她为着朝政琐事烦心,但以曦天妃却也不愿意天帝之位落入阅翊太子手中。 这些年没少给天帝吹枕头风,只道自己没福分,但章雪天妃依旧年轻,还有机会为陛下生儿育女。 无论如何,总不能叫阅翊真的一家独大。 大抵是以曦天妃足够心诚,还真叫天帝从人界又带回了个儿子。 “所以她是想站在步忘归那边?” 元菲接过螭浮的话,又觉不对:“应是已经站了,所以瞧着步忘归与和渊亲近,才想拉拢我。” 螭浮颔首应声:“正是如此。” 抬手抿了口热茶,元菲并不急着应声,反而将问题抛给他们:“你们怎么看。” “若为了以后着想,天帝不久定会退位,推举二皇子好过死守阅翊。” 螭浮的意思很明确,他考虑的是将来。 天帝老了,和渊不给面子并无任何不妥。 更何况经历大战大耗精力,天帝如今动不了手握重兵的和渊。 “我怎么瞧着那老头精神得很,还能再战一千年。” 元菲话音未落,只见螭浮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强撑而已。今日兴骓道君带去的那些药,说是赠与二皇子,实则全部给了天帝。” 原来老头儿已经病入膏肓到这地步了吗? 仙族寿命无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遭受意外或是身患疾病。 遇着疑难杂症治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天帝急着找回步忘归,同时已然着手在准备退位。 朝中局势如今动荡不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在为今后谋规划。 螭浮侧首看向子长,想听听他的意见。 谁知子长抬眼与他对视,忽地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今日是在逼天帝选择步忘归,大错特错。” 他瞧着螭浮面露不解之色,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是想自己坐上那位置。” 第176章 三皇定下了继承人 螭浮怔忪半刻,缓慢扭头看向和渊:“当真?” 和渊惯来挺直脊背,哪怕众人都已四仰八叉地躺倒,他也能依旧保持正襟危坐。 只见他放下茶盏道:“眼下正是最好时机。” “我看你是疯了。” 螭浮脱口而出:“不说别的,你这三百年耗在蓬莱,手下天兵群龙无首,早就荒废——” 荒废了。 他并未讲完,因为忽地意识到不对。 和渊手下五万天兵,这三百年来,一直随他隐居蓬莱。 没人知道这些天兵都在做些什么。 哪怕是天帝派来监察和渊的那些天兵,也只需回报和渊一人动态而已。 他也有可能在蓬莱寻了处不被人发觉的结界,日夜操练。 “但任氏天帝血脉万年基业,又岂是你能轻易撼动。” 螭浮这厢话音未落,元菲忽然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袖:“螭浮,你听说过花蕊拥福簪吗?” “听过,女娲大神留下的神物,现已遗失。” 元菲闻声,默默从束灵葫芦中取出发簪放在案几之上。 花蕊石落在桌面上的声音清脆作响,瞬间吸引了螭浮的注意力:“这是何物?” “正是花蕊拥福簪。” 子长闻声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魔君,现下时间充裕,你大可再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元菲也正有此意,只将手覆在其上,凝神静心。 不一会儿,只觉一阵拉力拽住五指,将她带入了花蕊拥福簪的幻境之中。 “牧锦,这发簪中残余兄长神识,会引领你找到兄长后裔。” 名唤牧锦的化蛇哭得满脸是泪:“谨遵姐姐遗命,定不负所托。可伏羲大神在人界留下无数后人,我又该往何处去寻。” 自从预感到大限将至,女娲便离开天界返回人界皇母山,选择于出生之地结束她这漫长恢弘的一生。 当时的化蛇族女帝凌牧锦亦率领族人跟随而来,接受女娲托孤:“虽有无数后人,但万年时光,大多部族早已不存于世。” 女娲大神每说一句话都需要喘息许久方能积攒气力继续:“唯有祝融之孙季连如今尚在,你且前往云梦泽南边,应能寻到他的踪迹。” 正如子长所言,三皇在神隐前定下了继承人。 祝融是伏羲与神农大神的直系子孙,亦随从他们一道飞升。 他的子孙,无论从血脉还是能力,都无愧于继承三皇之遗志。 只听得女娲大神又道:“本以为还有更多时间能慢慢修建绝圣天,谁知世事难料。唯有寻到兄长后裔,方可安抚天界诸人之心。” 凌牧锦重重磕下一个响头,随着这声重响,眼前画面又开始不断游离,无数上古记事在短短一刻间蜂拥而上。 化蛇族带着女娲遗命四处寻找,始终一无所获,季连此人像是从世间消失一般,杳无音信。 之后五帝中的最后一位,舜帝姚重华仙逝,天界陷入大乱。 任姒族人寻到了依旧在寻找三皇后裔途中的化蛇一族大肆屠杀,凌牧锦寡不敌众,终是落败。 第一任天帝登基为帝,将花蕊拥福簪交由人界皇族,双方签下协议。 人界皇族确保花蕊拥福簪中的秘密永远不会被其他仙族之人知晓,而任氏则负责在四海九州设立各大散仙之职,护卫人界安全。 至此,花蕊拥福簪幻境中所记录的所有神识回忆戛然而止。 这其中并非只余女娲大神一人神识。 为了寻找后人的伏羲大神,才是花蕊拥福簪幻境的首创者。 难怪早在落入华胥腹中投胎前,就已开始留下印记。 元菲心有所念,在归于沉寂的黑暗中缓缓跪下,双手合十:“元氏白泽第五百三十二代孙,见过伏羲大神,女娲大神。”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阵阵微风轻拂而来,温暖舒适,似是感应。 她于是继续道:“敢问大神,今千秋法乐之天和渊神君,是否季连后人。” 这会儿比之方才更不如,不但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甚至连微风都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菲忽地听见耳边响起嗡鸣之声,来势汹汹,仿佛可使山海交替。 她整个人快要被狂风席卷而起,但她使出全身的气力将自己定在原地,巍然不动。 终是听见一声叹息:“凌氏化蛇族,如今只剩一个你吗。” 女娲大神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之处传来,空灵深远,莫名悲怆。 “禀女娲大神,小女拥有凌氏化蛇血脉,却是白泽一族。” 一别万年,沧海桑田。 凌氏化蛇族虽还余直系子弟存活于世,但当年与女娲交好的友人早已不知去往何处。 正如无数次在这黑暗中静立,瞧着那些往事一幕幕掠过,却忽地惊觉,她早已想不起自己当年与兄长一道建立绝圣天的宏图大志。 有些事过去太久,执念早已随时间消散。 所以第一次感应到化蛇族人时隔万年再次进入幻境时,女娲并未现身。 她暗自观察了这女子许久,才决意与她交谈。 只见一束微光在眼前闪烁,渐渐幻化成无数光球,悬浮于元菲身边。 “无论如何,你终是替你先祖达成使命。” 女娲大神的声音逐渐靠近,最终仿佛停在元菲耳侧。 只有找到伏羲后人,才算完成任务。 话中隐藏含义,元菲自然想得明白。 “回去吧。” 告别声起,元菲忽地眼前一暗。 再次睁眼时,她已然回到了永昭殿内。 第177章 大喜的日子播撒怨气 因着在花蕊拥福簪中见到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元菲转述之后,众人几乎一夜无眠。 青俞半夜换班赶至永昭殿时,看见的便是他们四人各个精神抖擞的模样。 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已然大亮。 元菲决意先去梳妆,赶至以曦天妃赏花听戏的女眷之宴。 子长于是专程叮嘱妆城与她一道前往,务必时刻看着她勿要与人起冲突。 妆城闻言不免失笑:“朝陶的性子倒与明真魔君有几分相似。” 话音未落,她自觉失言,正想转移话题,却听得元菲笑道:“我应当比她收敛些。” 妆城这才放下心来:“那是自然。” 明真魔君到底已是故去之人,妆城不至于为着她惹得如今的和渊夫人不悦。 两人一路腾云而去,担心元菲不知以曦天妃此人脾气性格,妆城便寻了几件事举例说明。 “天妃个性平素都算温和,唯有遇着阅翊太子之事,绝不让步。” 哪怕阅翊太子被关在重阴山整整三个月,放出来时涕泗横流地请求以曦天妃与平泽公主原谅,天妃依旧不为所动。 她从来不信他能真的改过自新。 说是觉着平泽爱哭闹讨人嫌,他大可在雍弗殿将她推开或是不与她继续玩闹,何必领着她前去转生池。 歹毒至此,必是下梁不正上梁歪。 但天后此人多病,她若真为着独子未来着想,要让他在自己离世后依旧能收获天帝宠爱,又怎会教唆他与尚有生母在世的妹妹不合。 以曦天妃虽分析得头头是道,依旧难免迁怒。 她对天后与阅翊恨之入骨,在天后最后的几年时光里,没少越过她去添堵。 天后出行的辇轿乃是六匹天马奔腾疾驰,以曦天妃也不甘示弱。 重大祭祀天后因着重病无法出席,她定会跟随天帝身边,形同天后。 妆城掰着手指历数以曦天妃的种种事迹:“每每阅翊太子得了赏赐,平泽定得得到比他更多更好的奖励,天妃方才罢休。” 而无论是阅翊及冠大典,还是娶妻婚宴,亦或是每年的寿辰,以曦天妃从不曾出席。 偶尔现身,那也必须是大喜的日子过来播撒晦气,决不让阅翊好过。 “记得有一年太子生辰,她带了几个被太子抛弃的仙君过来控诉太子拈花惹草的行径。” 妆城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显然是觉得颇为有趣:“你是没看到前太子妃的脸,简直吓人。” 之后花跃背后的獬豸一族闹上凌霄殿,咬定阅翊对花跃不敬,就是对獬豸一族不尊。 天帝无奈之下,只得要求阅翊亲自携礼品去向獬豸族道歉,再亲自把花跃从娘家接回来。 偶尔天帝也会觉着以曦天妃闹腾太过,只道阅翊那时年幼,确实不辨善恶。 那事已过去了数百年,又何必总是计较。 每每这时以曦天妃倒也并不跋扈,只自顾自地默默落泪,平泽公主也跟着她一起哭。 “我们平泽若没在幼时受那道罪,早在五百岁成年时就该是神君。如今一直在道君位分上叫人嘲笑,也不是她愿意。” 以曦天妃声泪俱下,越想越委屈:“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原本都得说亲事了。瞧瞧人明真少君跟平泽同岁,在蟠桃盛宴上多风光。” 她吸吸鼻子,抹花满脸的妆:“可我们平泽为着那道疤痕连交际都不愿去,说到底,还是母妃没福气,对不起我们平泽。” 其实平泽只是那几日正在人界搜寻制作机关兽的某类材料,这才耽搁了那年蟠桃盛宴。 但以曦天妃才不会叫天帝知道真相,母女两说到情动之处更是相互拥着泣不成声。 天帝看在眼里,又心生怜悯,连连赏赐了无数财宝法器。 以曦天妃针对阅翊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此事确实是太子有错在先。” 元菲听妆城说完,心中既好笑又觉有些心酸:“父母爱子,以曦天妃自然受不了好好的女儿被人暗害。更何况,她第二个孩子也是为着照顾平泽公主而流产。” 妆城颔首:“是啊,所以绝圣天中,尤其女眷,各个都在暗地里支持以曦天妃。天后本就体弱多病,瞧着这场面,心情郁结去得更快。” 说来元菲过去也曾被赤华魔君送入天界太学院上过几日课,但她那会儿不能化形,一只小猫似的总是被阅翊和平泽追来打去,每日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根本什么也没学会。 长大后再次遇见平泽,她还拿此事来嘲笑元菲:“你当时要是变成大猫连着太学院一起踩烂,我和阅翊必定不敢再闹。” 元菲捂脸:“若当真如此,父君怕是恨不得将我揍成死猫。” 平泽轻笑出声:“毕竟明真少君是要接魔君班的人,凡事都得谨言慎行。不过我瞧着你对和渊神君,倒是把你父君那一套抛之脑后了。” 那时元菲满心满眼都是和渊,闻言只洋洋得意道:“那我喜欢神君,他总不能拦着我。” “一闷葫芦也不知乐趣在哪儿,也就你们当个宝。” 平泽话音未落,元菲已然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青俞星君是话稍多些,但他不喜欢女子,你就是肖想一辈子也没办法。” 第178章 与日月争光 被人戳中心事,平泽气得扬手就要打元菲,谁知她躲得极快,根本没给平泽得逞的机会。 平泽此人与她母妃的个性并不相同,可说 更为冷静。有些事在以曦天妃眼中犹如天崩地裂,于平泽而言,却云淡风轻。 比如入太学院学习一事,在天妃看来她就是待宰的羔羊送去给阅翊欺辱。 谁知平泽淡淡道:“他因着幼时之错被人戳了多少年脊梁骨,若如今依旧那般行事,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何在绝圣天立足。” 毕竟是亲生兄妹,平泽与阅翊这些年交际不多,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学习时,还是会偶尔言说几句。 久而久之,关于平泽公主不计前嫌的贤名便流传开来,整个绝圣天都为她的气魄和胸襟而感动。 只有元菲知道平泽在太学院时能伸能屈,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叫阅翊帮她写作业。 “他不能再叫我去天父面前告上一状,本就足够恭敬。我再表现得大度些,自然叫他心中畅快。” 平泽耸耸肩:“写个作业而已嘛,更加不在话下。” 昔年之事也算是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父与母妃的补偿足矣,不必嚷嚷着要阅翊定得赔她一些修为甚至半条命才满意。 她不喜欢他,也不讨厌。 何况能拿来为己所用,为何要将喜好厌恶表现得那般明显。 “公主琢磨人的心思若是能有一半用来读书,也不至于连篇策论都写不出来。” 听闻元菲所言,平泽皱眉抗拒:“我琢磨人的本事那是天生的,写策论,求求你可别要了本公主小命。” 只能说平泽确实聪明智慧,但于朝政国事,当真一点兴趣也无。 平素里她就喜欢窝在房中倒腾些机关术,绝圣天人常说,若问雍弗殿中什么最多,必是公主工具房内的木屑。 她那会儿暗恋青俞,没少给他所负责的青龙军送些可上战场厮杀的机关兽和可以自行发射箭镞的机弩兵甲等小玩意儿。 不过那些天兵也是各个不地道,享用了公主这么多年小灶,就是没一个人告诉她青俞喜欢男子。 后来还是多年后与元菲在以曦天妃的赏花宴上重聚,两人忆及幼时听学的回忆,相谈甚欢,元菲听着她每十句话里能说八句青俞星君,斗胆问了句:“公主是不知青俞星君与螭浮星君之事吗?” 少女心当即被击得粉碎,平泽拉着她又确认了无数次,险些要哭出来:“这等情形,有可能变吗?” 元菲抿唇,很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我倒听说旁人有男女通吃的,但青俞星君与螭浮星君上千年情分,怕是变不了。” 许是因着幼年遭逢大难的缘故,平泽的心性总比旁人更玲珑些。 骤然听闻这消息难过了大约半月,后来再见着元菲时却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满天下的好男儿,绝不在一根绳上吊死。” 平泽确实说到做到。 大约不到十年后,元菲于无蒿境听闻雍弗殿铺满十里红妆,原是公主出嫁了。 “这位便是和渊神君的夫人?” 从往事中回过神,只见一身浅绿衣裙的平泽站定桌前,得到妆城点头确认后方才笑道:“昨夜二哥接风宴本君并未前去,今日方才听母妃说起和渊神君成婚之事,幸会夫人。” 元菲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平泽这些年变化不大,看得出婚后生活极为美满,眼角眉梢间,处处都是浓情蜜意。 当时以曦天妃听说平泽要嫁给青俞身边的副将时还万般不愿:“那青俞有什么好,至于你为着他如此赌气?!更不提他的副将都不知是哪门那派的破落户出身,竟要你上赶着倒贴!” 平泽无奈:“慎谦道君乃是人界皇族名将,死后自然飞升,位至道君。这些年我送给青龙军之物都是他代为收纳,早已相识多年。我选择慎谦,绝不是为了与青俞星君赌气。” 以曦天妃愤懑不平:“什么人界名将,这等凡夫俗子绝圣天从来不缺。子长神君也是人界名臣飞升,你若是非得选个人族才高兴,子长我瞧着就比他两都好。” 至于和渊,以曦天妃倒是提都没提。 那么个冰块脸,魔界少君乐得当个宝,她可瞧不上。 “不要。” 平泽撇嘴表示不乐意:“不喜欢。” 昔年河西失守,游牧民族大军直逼长安城下,城内皇族仓惶出逃。 慎谦道君以一人之力守在城中,火速调动东都洛阳与蜀中两地兵将,为京师长安挡住了游牧铁骑之践踏。 此番功绩使得慎谦道君不止名留青史,更在死后顺利飞升天界。 这些年他一直与青俞并肩在青龙军中作战,蹚过刀山火海,坚忍不拔。 热血男儿,本就该护卫家国平安。 平泽一心喜爱的,也是他从为人至今,能与日月争光的忠心义烈。 第179章 能把明真魔君比下去 如今慎谦道君已然位列星君,而平泽在他的带领下竟也同样飞升至星君,以曦天妃为此大宴宾客三天三夜,再也不曾感叹过女儿低嫁,而是逢人夸赞自家女婿不可多得。 元菲与平泽从前因着昔日同窗之情多有往来,但自平泽嫁人后便联络渐少,而后赤华魔君身死,更是断了联系。 昨日她已想到前来参与赏花宴定会遇着平泽,能见着故友一切安好,元菲亦感到开怀。 “不必多礼,本君与明真魔君乃是旧交。” 平泽仿若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当般笑笑:“夫人想必也清楚魔君与和渊神君过往之事。当然,本君也只是好奇,这世上有谁能把魔君从和渊心上抹去,方才来与夫人打声招呼。” 妆城面露不满神色,元菲却抬手按住她的衣袖。 抬眼看向平泽,她尽力表现得像是与明真魔君并非同一人,不卑不亢道:“小仙从未想过要与魔君相争,但既是两人一道过日子,总得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 原是瞧着这女子与元菲样貌谈得上几分相似,虽不能相敌,但想必她定是借机上位方能在和渊心中挣得一席之地,平泽这才来势汹汹想会会她。 谁知元菲四两拨千斤化解了箭弩拔张,倒叫平泽有些刮目相看。 因此只道:“夫人能有这般觉悟,确实难得。” 她的话音未落,已然听得身后有嬉笑声响起,平泽侧身,斜睨向那笑声传来之处。 只见柔嘉仙君被诸多仙娥们推搡着往发间簪了朵月季,到底是人比花娇,两相映衬下,更显得柔嘉貌美。 “姐姐这般模样,怎地不能把尹朝陶比下去。和渊神君真是瞎了眼,看上那么个女子。” 柔嘉左侧的女子率先出声:“听闻尹朝陶在赤丹派时是出了名的心无杂念,七情六欲都被她灭得差不多了,怎地成了仙后反而发起春来。” 这话说得污遭,还没等元菲有反应,平泽已然轻咳一声。 柔嘉和那些仙娥回首,瞧见平泽时愣住半刻,急忙告罪:“小仙不知公主驾到,叨扰公主。” 平泽虽也因着元菲的缘故看不惯面前的尹朝陶,但听得柔嘉她们如此无礼更觉不满:“确实叨扰,脏了本公主耳朵。分明各个都是极雅致的姑娘家,大可不必背后谈人是非。” 柔嘉极擅长见风使舵,知道平泽素来不喜人叽叽喳喳,但个性平和,不会揪着错处与人发难。 当即“噗通”一声跪下道:“都是小仙们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公主与夫人海涵。” 见着她诚恳道歉,平泽的确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 她自己过去也没少跟殿内小仙娥们还有元菲在背后议论天魔二界的八卦,唯独不满她们张口闭口都是污言祟语罢。 但元菲显然看这位柔嘉不爽很久,在妆城的陪伴下行至柔嘉面前停住脚步,伸出手抬起她的脸,左右看看:“确实好模样,如此和渊神君既是能瞎了眼看上我,应是觉着本仙比之仙君性情更好。” 柔嘉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师祖误会,方才众人也仅是打趣徒孙。胡言乱语,做不得数。” 她非得将两人在赤丹派时的辈分挂在嘴边提醒元菲她如今位分甚至不如自己的徒孙,殊不知元菲倒是很乐意被人唤作“师祖”。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顺势甩开她的脸,元菲似是觉得肮脏般抖了抖手,方才笑看向平泽:“敢问公主,柔嘉仙君这般模样,是否能把明真魔君比下去。” 平泽难免失笑,心道尹朝陶当真没见过什么世面:“明真魔君能跟天界第一美人岚雨星君相提并论多年,又岂是一小小仙君能比。” “这就结了。” 元菲弯起唇角,垂首与眼底泛起不甘神色的柔嘉对视:“论容貌你比不过明真魔君,论性情你比不过本仙。” 柔嘉不自觉变了神色,一口银牙几乎要将下唇咬碎,正待开口,却听得元菲只是有意停顿道:“还非要做你的春秋大梦,想什么呢。” 到底是跟岚雨斗智斗勇了许多年,元菲觉得自己如今比之从前战斗力更强。 只见被激怒的柔嘉猛地扬手:“你这贱人,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住手!” 元菲闪避及时,没叫柔嘉得逞,也如愿招来了以曦天妃的注意。 她整理了一番衣襟,面向天妃坦然行礼:“见过天妃。” 若真像众人昨夜那般分析,以曦天妃此刻是坚定的步忘归党,知晓和渊与步忘归相熟后,自然会想尽办法拉拢元菲。 果不其然,以曦天妃甚至主动伸手扶起她:“夫人免礼,是本妃招待不周,才叫人险些辱没夫人。” 接着看向平泽使了个眼色提醒道:“平泽,还不给夫人看座。” 第180章 小仙喜欢太子的权势 平泽向来聪慧,怎会看不明白以曦天妃心中打算。 着人在天妃身侧设下坐席,又请元菲上座,之后才看向身侧天妃的使女才琦道君:“母妃的赏花宴如今竟是什么人都能来了。” 才琦道君心知她指的乃是柔嘉等人,不由叹气:“本是怕人手不够所以请了些仙君来帮忙,顺势也邀着一道赏花听戏罢。” 平泽自嫁人后多数时候都随夫婿居于都广之野叔得丘,除却年节外甚少回到绝圣天,对柔嘉有些印象,但不算熟悉。 只是她这先向人发难,被人反击后又恼羞成怒的做派,简直与当年岚雨如出一辙。 思及此处,平泽不禁瞟了几眼元菲,见她自顾自剥着面前的橘子,丝毫不为方才风波所动,倒是出乎平泽意料。 这女子,未免也太过淡然了些。 平泽落座在以曦天妃身边另一侧,瞧见柔嘉仙君等人依旧被天妃罚跪于园中,挥挥手再次唤来才琦:“一会儿正式开席后,便叫她们起身。” 总那么跪着,终究不好看。 才琦自然是奉公主之名行事,邀她们回到席中落座,柔嘉不情不愿地坐在诸多仙君席位中,眼睁睁看着以曦天妃对元菲十分热络的模样,脸色愈发乌青。 “绝圣天的戏文多数是模仿人族,无论唱曲儿还是乐器合奏,都不如人界十一。” 天妃话音未落,元菲已摇头道:“天妃谦虚了,唱腔乐器都是熟能生巧。练得时日久了,自会引人入胜。” 元菲其实不太懂戏文,只觉那咿咿呀呀迂回婉转之曲十分流畅,方才仔细听了几句。 原是在讲摩诃萨埵王子割肉饲虎之事。 “天妃平素喜爱佛本生经?” 以曦天妃闻言面露喜色,看向元菲惊讶道:“夫人竟知道这故事?摩诃萨埵王子如今已位列西方极乐菩萨位,过去之事则在天界被写成戏文,广为传颂。” 瞧着其余女眷各个兴致不高的模样,元菲心知以曦天妃大概难得遇见知己,不免失笑:“在人界,佛本生经亦流传颇广。” 她们谈话之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声卷入柔嘉耳中,她握着酒樽的手渐渐收紧,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 说什么流传颇广,无非就是为了讨天妃开心而已。 堂堂赤丹派掌门不好好修炼术法,竟还有闲心去关注佛经,难怪到如今都还是散仙位分。 柔嘉仰首饮尽樽中酒酿,只觉自己在百花岛百无聊赖,索性告病提前离席。 当然她也不会就这般回到寝殿生闷气,而是转道权圣殿,赶赴绿如侧妃的品茶会。 以曦天妃与阅翊太子不对付,也从不指望阅翊太子会坐以待毙。 每每以曦天妃设宴,绿如侧妃也会在同一时间举行聚会,两人分别是天帝与太子身前的红人儿,当然各个都门庭若市,遥相叫板。 柔嘉长袖善舞,与绿如侧妃也可算得相熟,原本今日她是接了绿如的请帖,但因着天妃那边人手不够,方才向侧妃说明情况赶赴百花岛。 那边待不下去,干脆到权圣殿来碰碰运气。 柔嘉将请帖递给权圣殿外的仙侍,本想着他带领自己前去品茶会,谁知那仙侍左拐右绕,竟将她带到了阅翊太子书房外。 “道君,你误会了,小仙并不是来寻太子。” 仙侍低声笑道:“柔嘉仙君昨日一舞名动天界,太子就等着您来呢。” 柔嘉闻言愣了半秒,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堆出笑意:“承蒙太子不弃,小仙该去哪儿等候。” 绝圣天过半的美人儿都与阅翊太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柔嘉早就有所耳闻,因此她并不意外,甚至还想借机拉拢。 毕竟阅翊是以曦天妃的死对头,若能在他身边谋得一席之地,等到日后太子登基成了天帝,她就不信以曦天妃还能耀武扬威到什么时候。 到那时候,无论以曦天妃还是与她投缘的尹朝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再也不用看她们的脸色行事。 柔嘉在那仙侍的带领下走进阅翊书房,房门刚一闭上,她便被人从身后抱起了身。 “侧妃还道仙君今日去了百花岛,不会再来。” 阅翊将柔嘉抱至榻上,掰过她的脸,瞧着她上扬的眼角与娇艳双唇甚是满意:“说到底,仙君还是与本君有缘。” 柔嘉弯起唇角,伸出手指划过阅翊的脸:“还不是因为知道太子念着人家,方才匆匆赶来罢。” 阅翊闻言放声大笑,覆在她腿间的手掌顺着曲线缓缓推起她的裙衫,却并不急切:“昨夜当堂求着天父把你嫁给和渊,怎地今日便变了心。” 说来阅翊倒不在意这许多,与绝圣天的小仙娥们厮混数年,他清楚她们各个都是如此。 一边念着其他男仙们的好,一边毫不顾忌地爬上他的床。 左不过是想趁着年轻貌美寻处安稳归宿,没几个真心实意。 但柔嘉比起那些扭扭捏捏的小仙娥们确有独到之处,她伸手覆上他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他的颈:“太子喜欢小仙的身子,小仙喜欢太子的权势。” 她踢掉脚上的鞋,半抬起光滑洁白的小腿,有意磨蹭着阅翊身体:“绿如侧妃与太子伉俪情深,小仙不敢奢求什么名分。但若小仙能让太子满意,您也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第181章 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律法 阅翊被她弄得心猿意马,伸手握住那只脚微微施力:“昨日找天父要了请求不够,这般贪得无厌。” 柔嘉觉得脚心有些发痒,“咯咯”笑出声:“那也是人家靠着自己的实力赢来的。” 阅翊背过手握住整个脚腕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一吻香唇,缠绵足够后方才在她耳边喘息道:“除却在本君的床上求别的男人,其余条件,都答应你。” 柔嘉已然伸手主动拉下床幔,翻身坐在阅翊身上宽衣解带:“太子贵为至尊,一言九鼎,不可反悔。” 之后自然是一室缱绻,柔嘉早在人界时便与不少师兄弟关系暧昧,于她而言,取悦阅翊也绝非难事。 听得书房中传来的颓靡之声,作为太子随侍的查辛道君虽早已习惯此等情况,却还是惊讶于柔嘉仙君的种种言辞。 查辛道君到最后干脆给书房加了道结界,不再听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墙根。 而那厢百花岛上也结束了赏花宴,元菲甚至获得了与以曦天妃共乘一辆天马车的殊荣,直叫她受宠若惊。 “以曦天妃到。” 凌霄殿前负责通传的仙侍话音未落,方瞧见马车之上还下来了元菲,立刻扬声又道:“朝陶仙子到。” 已然在殿中的诸多仙族顺势看向跟在以曦天妃身侧的元菲,当下心底已有计较。 一向独来独往的和渊神君这次明显是站在了二皇子一派。 也是,虬祖与太子从来不睦,与他相熟的和渊神君,自然决不可能是太子党。 赶在这般局势动荡前娶妻,想必就是为着利用女眷之间的紧密联系,前去拉拢以曦天妃。 不少仙族都在暗自交头接耳,只道有些人看着孤高,实则早留了退路,防不胜防。 “平泽公主到。” 平泽的马车在以曦天妃之后停稳,她昂首迈入殿内,恰好遇着螭浮正与东海星君见完礼,又侧过身向她拱手行礼。 虽说平泽从未怪过青俞,但骤然遇见螭浮,她依旧难掩比较之意,连声“不必多礼”都忘了说,只叫螭浮保持着行礼姿势不断打量着他。 许久才道:“螭浮星君飞升了神君,好气派。” 螭浮双手端在身前都已有些僵硬,但还是笑道:“公主谬赞。” 平泽这才让他收了礼节:“既飞升了神君,以后总该比从前厉害些,不必总叫青龙军跑去汉江支援你。” 她这话倒并非有意讽刺,但听在旁人耳里,莫名带刺儿。 好在螭浮为人向来大度不计较,反而笑呵呵道:“公主说得在理。” 他话音未落,便见青俞与慎谦见过后殿中列席的青龙军诸将士后,并肩而行进入主厅。 平泽顺着他的目光回首,瞧见慎谦后只两步并做三步奔向他:“相公,母妃那戏文听得无趣,好在有和渊夫人还能陪着她说上几句,可我都快累坏了。” 她仰首看着面前坚毅挺拔的高大男子,露出委屈的表情牵住他的手晃了晃:“好在见到你后,疲惫就全消了。” 方才落座接过妆城递来的茶盏,元菲险些没被平泽这番话呛出声来。 她侧首看向和渊,恶作剧般低声道:“好在见到神君后,疲惫就全消了。” 和渊覆上她搭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夫人与天妃相谈甚欢,确实不至疲惫。” 元菲失笑,抽出手放回身侧:“身为神君,必得时刻注意言行举止才是。” 还没等到和渊开口,众人的目光这会儿又被殿外来人所吸引,元菲也跟着向外看去。 待看清来人形貌后,心上仿佛承受了巨石重量般,下沉至谷底。 被她利用符咒幻化而出的假元菲在九极军押解之下进入凌霄殿,显然是灰头土脸寡不敌众,被人设下驱魔文术,这会儿已然奄奄一息,连元菲专程留给她的锦囊都来不及打开。 难怪方才在百花岛上忽地胸闷气短,本以为是午膳用得少了有些头晕,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因为位于下界余杭的假元菲已被人擒拿。 元菲骤然起身,身侧之人显然比她更快,袖间火龙飞窜而出,烧毁束缚着假元菲的驱魔文术。 “和渊!” 阅翊大步走进殿内,厉声呵斥:“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律法,连九极军捕获之人也敢插手!” 九极军乃天帝直属天兵,再下则为四灵兽军团,分别是属于青俞的青龙军,阅翊的白虎军,仲卿星君的朱雀军与和渊的玄武军。 而除却天帝本人之外,阅翊的权圣殿中也拥有天帝专程拨给他的百位精英九极天兵。 见九极如见天帝,他本就是为了给元菲与和渊一个下马威。 谁知他们不为所动,和渊更是冷眼相对:“既已插手,又待如何。” 阅翊显然不曾料到从前一向寡言冷傲之人今日竟这般寻衅,登时脸色大变:“当年将你在重阴山关上半年果然还不算够,来人!给本太子拿下!” 第182章 早知她身份却瞒而不报 九极军蓄势待发,却听得阅翊身后传来一阵怒喝:“又在胡闹!” 天帝入殿,步忘归也随之而来。 瞧见位于大殿中央伤痕累累的假元菲时,两人俱是一愣。 原本正欲斥责阅翊擅自动用九极军不成体统的天帝,这会儿话到嘴边也拐了个弯:“这是何意。” “分身术法,乃是化蛇族独有。” 阅翊太子双手背在身后,与天帝对视:“化蛇一族随前女帝凌映霜获罪,至今仍在西沧国中受禁闭之苦,不可离开洞庭水域。” 他率先发难虬祖:“不知这只化蛇,缘何能离开西沧?还请西沧国主为众仙解释一番。” 虬祖假意抬眼瞧了瞧那假元菲,佯装不知:“这就是分身之术?本君不曾见过。但尹朝陶乃是天界钦定的散仙,怎可能是什么化蛇。” 阅翊闻言只冷笑一声,也不打算和虬祖就此事继续纠缠,又将矛头指向和渊:“自大战后神君便时常亲近魔族,此番更是与戴罪化蛇族结下姻缘。” 和渊并未反驳,等着阅翊继续言说:“你方才急切相救,当是早知她身份却瞒而不报。藐视律法,其罪当诛!”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中气十足,却被殿外冷笑压过了风头:“本君倒是不知,原来绝圣天未来之主在背后竟这般议论魔界。” 明清从来到得比天帝晚,恰好听见阅翊此言。 他扯起唇角,行至阅翊身前,整理一番衣襟:“既如此,烦请阅翊太子仔细言明,亲近魔族有何不可。” 得之不易的和平使得天帝不愿在此时与明清起冲突,只替阅翊开口道:“魔君说笑,阅翊荒唐胡言,本帝亲自代他赔不是。” 明清面上笑意更深,眼底的冷却也愈发严峻:“怎地,不过抓到了一只化蛇,扔回西沧国处罚即可。非得在为二皇子举办的盛宴之上,抹煞两界颜面。” 他这话有意挑拨阅翊与步忘归之间的关系,更是叫天帝生出疑窦不满。 虽心有怨怼,但阅翊也心知天魔两界的和平此刻不适合打破,不得不压住怒火,亲自向明清告罪:“方才是本君口无遮拦。但魔君所言亦甚为不妥。” 他指向假元菲,将一切铺陈而出:“这化蛇假借我天界散仙之名在外行走,蛊惑天界神君。无论如何,事关两界,还望魔君与我等合作,共同查探清楚此事。” 明清挑眉:“既是化蛇,便不可能与尹朝陶长得一模一样。尹朝陶曾于昆仑山赤丹派担任掌门,太子大可问问赤丹派弟子,这张脸他们是否眼熟。” 阅翊到底是要继承天帝之位的太子,熟读三界史话:“化蛇族中有人天生便擅借面之术,只需‘唤脉镜’一探究竟即可。” 借面之术于化蛇族并非绝技,除却少部分天生自带,大多数化蛇一生都无法掌握。 就连凌映霜和凌景遥,都不曾习得此法。 “借面之术务必得在化蛇化人前掌握,同时得到被借之人许可方能成功。若依太子言论,尹朝陶身为修仙之人,怎会容忍被一魔族借去皮囊?” 明清字字句句都在为尹朝陶遮掩,但元菲此刻瞧着他,原本压在心底的那些怀疑,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他似乎很清楚尹朝陶的身份之蹊跷,可他不愿天界知晓,所以替她逃避隐瞒。 最终还是天帝一锤定音:“阅翊方才言论实有不妥,还望魔君息怒。但也正如他所提议,只需请出‘唤脉镜’,便可真相大白。” 说罢并不给明清继续发难的空档,只扬声道:“来人,将‘唤脉镜’带入凌霄殿。” 第183章 和渊真的找回她了 “唤脉镜”体积巨大,需要两名天兵共同合作方可抬入殿内。 元菲心底其实并不慌乱,她早知这身份总有真相大白之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她也是直到今日才听说化蛇一族因着赤华魔君与西沧女帝一案被禁足于洞庭湖底,不可肆意离开。 唯有像她小舅舅那般游历在外的吟游诗人,因着身份特殊得到天界认证,方能往来三界。 她自然并未持有吟游诗人证件,只能属于戴罪叛逃之人。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化蛇,这“唤脉镜”照出来的真相只会更令天界众仙咋舌。 元菲缓步行至镜前,只待天兵施法开启镜像。 位于天帝身侧的步忘归此刻正静静瞧着她,心中疑惑顿生。 在人界时他便看得出元菲身份不简单,能与数名天界仙族相熟。 思及两人在冯彩涟处进入梦境时,元菲的“梦之镜”不断冒着黑雾,其实也是因着与他们种族不同,方才如此反映。 但若她真是化蛇一族,想必定会为此受罚。 虽见她面色淡然,但步忘归还是趁着天兵施法时释出符咒,按在了“唤脉镜”镜托处。 因那符咒极其微小,所以并未引人注目。 只见天兵开启镜像后,镜中一片浓雾,等待半晌都不见任何反应。 元菲先是侧首看向和渊,见他并未与她对视,只得又看向天帝与阅翊太子:“天帝与太子可看出小仙身份了?”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元菲难免失笑,却听得柔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镜托处似有蹊跷。” 元菲闻声不由抬首看向柔嘉,她都不知这姑娘是何时来的凌霄殿,作起妖的时候倒是总少不了她。 顺着柔嘉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都瞧见了步忘归方才落在其上的符咒。 步忘归眼见那天兵将之拆除,正待开口再替元菲争辩几句,谁知“唤脉镜”周身已然冒出三尺黑雾升起,镜中人骤然现身,确实如元菲所料—— 令天界众仙都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黑发碧眸,眼尾永远画着熊熊烈火,随着眼角笑意,飞扬而起。 镜中女子生得比尹朝陶还要高挑,眼角眉梢更为妖冶夺目,及地长裙从侧面开叉至臀下,十分动人。 因着身为魔界帝女,修为了得而又貌美惊艳的缘故,她的神色中尽是傲气不屑,睥睨众生。 阅翊本只是答应柔嘉除掉元菲的要求,怎地也没想到自己竟挖出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 倒是不枉他专程下界去了余杭打探朝陶仙子的消息。 “来人!” 阅翊的声音难掩兴奋激动,他就要当着天界众仙之面擒拿大魔头明真魔君,此等功绩甚至可载入史册名垂千古,他如何能控制心中激动:“给本太子拿下这恶兽!” 元菲闻声不免冷笑,扬袖甩开冲上前来的诸多天兵,飞身而起:“昔年不过是靠着下三滥的陷阱才能伤及本君,怎地过了三百年,依旧没长进。” 阅翊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变幻出仙器战破剑击向元菲,谁知元菲一记“夺魂爪”斩断剑光,剑气瞬间碎裂成灰。 许久不曾用“夺魂爪”与仙族打架,力道非但没减弱甚至还比之从前要强,想来应是这些日子作为散仙济世救人,给自己涨了不少修为。 平泽原本白天还在为着元菲不平,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尹朝陶就是元菲,惊得扬袖死死拽住慎谦的手:“居然就是元菲,和渊真的找回她了!” 若非还顾忌着天帝颜面,平泽几乎快要按捺不住与故友相逢之情,抱头痛哭。 众人亦是各个交头接耳,九大武尊除却和渊与青俞之外都已蓄势待发,元菲瞧着殿中怒目而视的众人,抬起泛着黑气的金钢利爪理了理掉落鬓边的散发,弯起唇角:“这就想捉拿本君问罪不成?也得看看你们配不配!” 伴随她的嘲笑,阅翊又一次抬剑而来,然元菲还未来得及出手,和渊已然扬剑挡在了她身前。 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明清。 两人一左一右站立于元菲身侧,只听得明清低声道:“小小既已回来,为何一直留在人界,往返无蒿境也不曾告知身份。” 元菲抿唇笑道:“本想好好做个散仙体验生活,谁曾想老神仙们没打算放过我。” 这时天帝总算有了反应,他抬手示意众武尊收手,只看向元菲朗声道:“不知明真魔君尚存世间,本帝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方才还怒目而视的诸武尊顿时收敛了手中仙器,后退半步,极为恭敬。 对待天帝佬儿这般言论,元菲没理由过于抗拒,只从半空中落回地面,亦回以礼貌:“重生于世实乃本君之幸。原是不打算叨扰天帝与至承魔君,今日之局,确实出乎本君意料。” 第184章 臣领罪便是 天帝闻言,思及方才明清那般回护之词,自然不信她所言。 但他面上还是笑道:“昔年赤华魔君其罪当诛,但本帝从未祸及明真魔君。到底是魔君与本帝不曾像今日这般坦诚相见,方才引起战乱。” 他如今铁了心要维护天魔两界难能可贵的和平,自然对元菲十分客气。 元菲听在耳中,强忍冷笑,颔首应声道:“天帝所言极是。” 谁知天帝话锋一转,又将元菲陷入不义之地:“可今日所见,想来魔族中除却赤华魔君外,依旧有人习得召凶控魂之术,方才能将魔君灵识挪移至我仙族体内。” 不提赤华魔君倒罢,天帝非要提起她父君,元菲登时变了脸色:“天帝所言甚是荒唐,为何定是魔族?” 天帝故作诧异:“三界间有心让魔君身死后还能复活者,除却魔族众人之外,便只剩和渊而已。” 他看向和渊,一副信任大度模样:“和渊,总不会是你?”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元菲听在耳里,恨不得一爪戳穿这老头儿身体叫他闭嘴。 正待发作,忽地感受到和渊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臂。 “天帝若认定是微臣,”他松手,抬眼与天帝对视:“臣领罪便是。” 谁知元菲还是没能按捺住攻心怒火:“天帝大可不必嫁祸和渊神君。诚如天帝所言,大可派人前去魔界搜剿,又何必还耗在此地。” 他就等着元菲如此言说,当即下令:“来人,立刻封锁魔界五大地界。仔细筛查,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还未等九极军集结离开凌霄殿,只见轮转神君缓步而出,站定众人面前:“陛下着实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他的目光从元菲身上游移至天帝:“据老夫方才所视,朝陶仙子之身乃是由一黑爪白泽震吼导致经脉碎裂,渡劫失败而亡。” 似是担心众人不明白黑爪白泽之意,轮转神君又解释道:“上古时祁连山白泽分为三脉,赤华与明真魔君属元氏,成年后通体雪白,唯脸上四道黑色痕迹。黑爪白泽,应是与之外形不同的另外两脉白泽。” 阅翊这会儿总算插得进话来:“另外两脉不是早已灭绝?轮转神君,虽说你年长资历老,也万万不可胡言乱语。” 轮转神君听闻阅翊如此挑衅也并不恼,笑眯眯地看向他,摆摆手表示否定。 “老夫若是有一字一句胡言,便叫老夫惨遭横死,无法寿终正寝。” 他与盘古大神同生,天地初开时已存在于世。 比三皇年长,也比他们存活时间更久远。 如今五万多年的寿命其实已经快走到尽头,可即便如此,却也不会愿意横死。 轮转神君这话说得狠戾,登时叫阅翊闭了嘴。 天帝下意识看向子长:“子长,你可知其中关系。” 原本子长一直隐身不语,这会儿听见天帝传唤,方才从众仙聚集中穿梭而出:“祁连山白泽一共三脉,分别为元氏、越氏与殷市。其中元氏在蚩尤大帝战败后未免灭绝投靠黄帝轩辕氏,殷市灭绝,越氏迫于传宗接代与人族结合,不致立刻消亡。” 也不知子长从哪儿翻出了手卷,缓缓翻开:“自越氏第三百世孙伤害人族被囚禁于大若岩良霁海后,越氏白泽一脉便失去记录。” 也就是说,之后即使还有这等血脉存于世间,也因着部族消亡,不再值得继续记载。 他收起手卷,看向天帝:“虽已缩小范围,但越氏白泽行迹难寻。贸然行动,无异大海捞针。” 众仙面上的表情都不算好看,可说此事已然陷入僵局。 也不知沉默持续了多久,阅翊率先开口:“天父,依儿臣所见,不若先将明真魔君关押。那白泽费尽心思将已死之人救回,想必不会眼看着明真魔君再次身入险境。” 他答应了柔嘉要除掉尹朝陶,这会儿尹朝陶变成了元菲,也不影响他继续针对她。 元菲闻言扯扯嘴角,看向阅翊无奈道:“今日太子殿下于本君究竟何怨何仇,且不说本君成为散仙至今不曾犯过任何一条三界律法,即使是从前,亦有任何可依据律法关押之错处?” 确实如此。 阅翊本以为她是条出逃的化蛇,这才抓了假元菲来大做文章,妄图借机将她关押重阴山,暗中铲除。 谁知她并非西沧国中化蛇一族,而是明真魔君。 至于明真魔君,虽说造反闹上天界,但三界律法中并无任何关于不同地界冲突的法律法规,两界也不曾签订任何条约,无论怎么看,元菲都没有错处。 但就这么放走元菲着实憋屈,不仅阅翊不乐意,凌霄殿中包括天帝在内的众神仙也都不快活。 思忖再三,阅翊终是道:“既如此,还是依天父所言,封锁魔界五大地界。那越氏白泽身为魔族,必定不会过于远离魔界。” 第185章 请魔君前往伊列上任 元菲虽料到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但天帝与阅翊封锁五大地界之举不仅惹恼她,也叫明清十分不悦。 “天帝,本君管辖魔界三百年,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白泽往来。” 明清厉声道:“这般插手我魔界之事,未免僭越。” 元菲闻言微微眯眼,顺势接过他的话道:“魔界魑魅魍魉那般繁杂,魔君竟是人人都顾得上?” 她抿起下唇,笑得温和:“就连父君昔年从丰都捡了魔君回来,本君不也是到如今都不知魔君究竟是人族和何类魔族混血。” 元菲话音未落,和渊已然侧首看向她。 这些日子两人日夜相伴,但他从未听她提及任何关于明清之事。 若非听她此刻所言,他都不知她已对明清产生怀疑。 但凭借他对元菲的了解,即使怀疑明清,她也绝不会在这等场合言及如此模棱两可之语引人误会。 果不其然,阅翊的矛头立即指向明清:“至承魔君给天界报备的身份似乎是梼杌族,怎地竟是哄人得不成?” 明清在听闻元菲开口时亦是诧异看向她,但他向来冷静,即使震惊也只是一闪而过,遮掩得极好:“太子说笑,本君本就身属梼杌族。眼下‘唤脉镜’就在眼前,本君一照即可。” 他说着坦然行至“唤脉镜”前,比元菲方才还要更自在:“烦请诸位天兵施法。” 元菲见状明显比他要紧张,可明清如此坦率,她又觉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得好。 直到看见那“唤脉镜”中,人面虎足的长毛梼杌登时显形,因着明清还有人族血统的缘故,他的虎足更偏人类四肢,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看清楚镜中明清的模样,愧疚之情瞬间席卷而来,同时元菲也懊恼自己行事冲动反而让仙族看了他们内讧的笑话。 阅翊努努嘴角,正待开口,只听得明清行至天帝面前:“依本君看,倒不如发布三界追杀令。由人魔天三界各自搜寻那白泽下落,岂非更有效率。” 比之面前年轻力壮的明清,天帝已是垂垂老矣。 他选下的继承人虽不乏心机城府,但终究多年来逢他庇护,不似面前之人风雨不侵。 大战后,魔界众人其实都能看得明白,他们并非一直处于天界统治之下,只要他们想,他们其实能够攻入天界,占领绝圣天十万仙宫。 但他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折在自己与阅翊手上,所以天帝纵然心底有万般不愿,此刻也依旧不能视明清如无物。 因此只得退一步道:“至承魔君所言甚是,本帝这就联合人界皇帝发布紧急追杀令。至于明真魔君——” 他看向元菲,佯装大度:“本帝也算看着魔君一路长大。” 天帝笑着抚抚胡子,仿佛真是位十分和蔼的长辈:“蟠桃盛宴上,魔君那番话犹在耳边,却已过去这许多年。如今魔君与和渊终成眷属,想必你父君在天有灵,也会深感欣慰。” 天帝佬儿有意在元菲面前不断提及赤华魔君,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恶心她。 好在元菲这会儿比之先前情绪稳定了许多,虚与委蛇难不倒她:“天帝所言甚是。” “但如今魔君既是我仙族之身,依旧得担负起朝陶仙子所肩责任。” 天帝拿元菲没辙,同样没能封锁魔界,怎么也得折腾折腾她以泄愤懑:“余杭之地,门派众多,邪祟甚少叨扰。” 元菲大抵猜到这老头应是要将她贬职,果不其然:“于魔君而言实属屈才,本帝这就备下诏书,请魔君前往伊列上任。” 第186章 太子不也很讨厌她吗 伊列位于西域最为西北边陲,冬季极寒,那里的百姓从前大多靠着游牧迁徙四处讨生活,后来虽然随着丝路商贸往来,逐渐建起城镇,但除却商贾僧侣之外,往来停居者依旧甚少。 更不必提人界被流放的那些罪犯,也都是送到此地服刑。 从富庶大城余杭发配至蛮荒地带,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到像她这么惨的散仙。 听见天帝这般处置,元菲倒也不恼,只行礼道:“谨遵天帝旨意。” 结束了这段插曲,宴会依旧如期举行。 元菲先是将假元菲的锦囊打开,取出其中符咒,将分身与自己合二为一,随后才行至和渊身边入座。 还没来得及坐稳,便感到一阵冷意落在自己身上。 顺势抬眼,正巧对上柔嘉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元菲颔首微笑,当是与她打过招呼。 柔嘉的指尖嵌入手掌中,丝毫不觉疼痛。 猛地甩袖离开凌霄殿,阅翊见状也寻了空档开溜。 “何必不悦,若非你我前去余杭探听消息,又如何能戳穿她的身份。” 瞧着柔嘉这么一副受气模样,阅翊忙着安慰她:“目前确实拿她没办法,但天父即将退位,待本君登上天帝之位,区区一个明真魔君,不在话下。” 瞧着方才元菲一爪将阅翊剑气击得粉碎,柔嘉心中甚是怀疑,因此也不大搭理他。 阅翊只得好心相劝着,毕竟身为太子,他还从没有把哪个仙君睡过之后未能完成人家心愿。 谁成想这回踢到了一块铁板。 元菲此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明真魔君造反作乱,反上天界,本就已是大不敬之罪。” 柔嘉在人界修仙时便读过关于大战的这段历史,只觉可笑至极:“怎地见着复活的她成了仙族非但不计较,反而还叫她继续作为散仙任职?” 阅翊无奈:“真要遵循律法,三界冲突从来都是功败垂成,没人会因此定罪。哪怕非要话当年,龙吼湾之战,也早已一剑了结。” 至于方才殿内冲突,天帝为保和平主动示好,已表明了天界态度。 其余人若是因此对元菲不依不饶,那便是越过天帝,抹煞整个绝圣天的颜面。 “可人家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太子不也很讨厌她吗?” 阅翊嘴上说着讨厌尹朝陶不过是为哄柔嘉开心罢,毕竟这人界散仙除却跟和渊扯上关系有点棘手外,对阅翊而言,比草芥还要不足挂齿。 反而这会儿知道她是元菲后,心中反感之情越盛。 从他被立为太子那天起,已数不清天帝多少次拿他与元菲对比:“赤华魔君那日与本帝提起,明真少君《神论》早已修完,你再看看你,可有读完半本?” 阅翊思及启蒙那会儿跟他们一道听课的小猫,十分不屑:“死读书谁不会,我三日就可读完。” 其实元菲也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她天生聪明,学什么都学得极快,偶尔偷懒倒也不足为怪。 更何况赤华魔君那会儿总觉得她还小,又是个姑娘家,他能再庇护她更久些,就让她那般胡闹着也无妨。 可天帝不同。 男儿当自强,他比任何人都盼望膝下幼子能早日成材,肩负起治理绝圣天的责任。 除此之外,阅翊最为厌恶的平泽公主与元菲关系亲密,他自然恨屋及乌。 他幼时反感平泽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因为天帝在以曦天妃生产前几乎日日相伴她左右,而自己却许久没能见到天父,心生嫉妒。 后来平泽出生,这妒意自然转嫁到在他看来夺走天帝所有爱意的妹妹身上。 其实当年天帝陪伴以曦天妃也是因为天后瞧着以曦孕期反应太过,这才主动提及要天帝多陪陪她,安抚天妃心中慌乱。 天后如此大度开拓之人,阅翊太子却压根没学得她三分心性,就连天帝每每想起此事,也常常觉得还是天后走得太早,方让阅翊变作如今模样。 因着元菲想到以曦天妃与平泽,阅翊心中不满更甚,但他对柔嘉很耐心:“既讨厌她,更该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伸出手揽住柔嘉的肩膀轻柔抚摸:“好了,那位二殿下的接风宴,本君不宜离开太久,回去罢。” 被他不情不愿地带回凌霄殿,虽是走得侧门,依旧没能逃过绿如侧妃的眼。 绿如侧妃向来不介意太子接触其他仙娥,这位柔嘉仙君甚至也是她亲自相邀,才会于今日前往权圣殿。 眼下瞧着太子还算喜欢她,绿如侧妃只侧首叮嘱身边使女雪沫仙君道:“宴前那般闹剧应是太子为着柔嘉仙君闹出来,你且叫查辛盯着,别让太子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 雪沫闻声颔首道:“查辛一直与奴婢传递消息,奴婢会提醒他。” 绿如这才放下心来:“你从我初为侧妃时便跟着我,也算是绝圣天里待了许久的老人儿。” 她缓缓敲着面前的螃蟹,将蟹肉剔进餐盘中:“昔年我为侧妃后专程向明真魔君示好,在介儿满月宴上与她交谈,岚雨还为此险些与我绝交,你可还记得此事。” 岚雨星君与绿如侧妃交好并非秘密,是以雪沫点点头道:“当时奴婢还问过侧妃,为何为着明真魔君与岚雨星君争吵。您那时便告诉奴婢,魔君此人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就连天帝都不得不看她爹娘几分薄面。” 像她们这样的普通仙娥,永远也别想钻仙魔二族固有矛盾的空子,借机欺辱明真。 可雪沫还是不解:“但如今她爹娘早已获罪,自己更成了位借尸还魂的散仙,为何还得让太子忍着她?” 第187章 在权圣殿谋得一席之地 这会儿绿如倒是并未立刻回答她,缓缓端起那盘蟹肉着身边仙侍递到太子桌上,两人相视而笑后,才转首看向雪沫摇头道:“大战后天魔二界都需休养生息,但魔界恢复生产的速度却比天界要快,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们的魔君。” 明清年轻有为,又是赤华魔君养子。 无论身份能力,都足以让他在魔界一声号令,所获得的回应远比天界震耳欲聋。 “她背后依旧还如从前那般站着魔界,”绿如的目光扫过和渊:“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还有和渊神君。” 雪沫虽也心知和渊之强,但比起阅翊始终差得远:“魔界便罢,和渊神君即使手握玄武军,也不见得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那位人族混血二殿下回归,你猜陛下会不会给他兵权。” 绿如心叹雪沫跟了她这许多年都不曾长进,难怪在前来伺候她之前,能做洒扫婢女做上几百年:“和渊与明真魔君在人界时便与二皇子熟识,以曦天妃痛恨太子,平泽又与元菲是同窗挚友。如今他们就如同一股绳拧在一起,全部都站在太子对立面。” 可即便面对如此情境,天帝依旧任何反应也无。 绿如甚至怀疑,那老头儿自从知道步忘归的存在后,便有意扶植步忘归,期待他能够形成压制阅翊的一方势力。 阅翊并非没有认真学习如何治理三界,偶发独到见解,也确实不失才华。可他擅武,性格暴戾专横,为人卑劣又小器,想必难容能臣猛将,委实不是继位天帝的最佳人选。 幸而凭着天帝对天后的疼爱缅怀,加之平泽早早嫁了人一门心思陪着夫婿,最终还是叫他在这位置上坐了数千年。 倘若天帝真的退位不再掌管政事,偌大绝圣天,单凭阅翊一人,必定撑不下去。 所以步忘归须得起势,可绿如笃定,天帝不会在最后关头换人,他只能做兄长的辅政臣下。 “也就是说,明真魔君看似不复往日风光,但其实还是足够叫太子忌惮。” 雪沫总算听明白了自家侧妃所言,不由佩服:“侧妃到底与那只会吃醋闹脾气的前太子妃不同,难怪这些年盛宠不败。” 这些恭维绿如听得多了,早就不以为意。 她以人族之身修道飞升散仙,又在人界打了两百年杂方才成为仙君。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然超越了诸多师姐妹,甚至包括自己的师父,谁知来到绝圣天后发现,今后还有更艰难的路等着她去走。 其实她过去并不讨厌明真魔君,只是迫于要在以岚雨为首的人族仙君小团体中生存,不得不碰瓷挑衅,并且需要表现突出。 后来亲眼见到西沧女帝扇了岚雨两巴掌,天帝竟并未怪罪女帝殿前失仪,绿如终是意识到明真魔君与她和岚雨并不相同。 自那之后,她便不再像从前那般与岚雨亲近。 她不想再做面对权贵时无可奈何的蝼蚁,对方碾死她就仿佛踩死一只虫子般轻松。 阅翊太子确实有许多恶劣行径,但他的出现成为了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喜欢很多貌美仙娥,绿如吸引他也同样凭借着容貌。 可相处越久,阅翊便越觉她与其余仙娥都不同,就连偶尔遇着天帝出给他的难题,绿如都能帮他提供解决思路。 他感叹绿如之聪慧,但除却子长外,没人知道绿如曾在深夜挑灯夜读,恨不能将史家阁数以万计的浩瀚典籍全部纳入脑中。 “子长神君勿怪!” 绿如将手中的珍奇孤本急忙放至书架之上:“小仙有苦衷。” 她并非刻意闯入史家阁顶层的孤本厅,只是这地儿甚少会有人寻来,藏在此地不会叫巡逻天兵发现。 子长记得绿如,她也是燕都近郊人,比他晚几年飞升,但因为是不同年同月同日,所以有些印象。 因此只道:“什么苦衷。” 绿如不敢在目光如炬的子长面前扯谎,犹豫半刻,一咬牙,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小仙并不打算去抢太子妃的位置,但必定要在权圣殿太子寝宫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 她知道子长与虬祖交好,而虬祖又与太子妃花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几人关系应是不错,所以她怎么也不能暴露自己甚至想赶走太子妃的野心。 只见子长闻言亦是愣了几秒,方才仰首笑道:“你倒有志气。” 难怪近日朝堂之上阅翊越发得天帝喜爱,原是有人半夜为他钻研为政者之道。 “但阅翊也不过是太子,能否登上天帝之位尚未可知。” 子长觉得绿如此人有趣,因此同她多说了几句:“你若并非真心悦他,为他做这许多事却未得回报,将来又当如何自处。” 第188章 最喜欢的还是和渊 直到今日,绿如都还记得她当时的回答:“即使未得相应回报,小仙付出时间习得之物,总不会变作旁人的东西。” 更何况:“小仙对太子,能如此上心,自然也并非仅求权势。” 她感激阅翊给了她挣脱束缚的机会,也相信情到浓时那一刻,他对她言说的爱意。 绿如知道她这番话应是感动了子长,因为从那之后,每天夜里天兵巡检史家阁时都不似从前那般频繁,她猜想应是子长知会了负责组织天兵夜巡的青俞星君。 子长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这次相遇,在外人看来,绿如侧妃与子长神君就像两道永不会交流的平行线,根本不会产生交集。 但每逢天界大宴,绿如与子长间都会彼此见礼,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也算她对他表示谢意。 子长原本对与岚雨相熟的仙娥们大多敬而远之,绿如却是唯独叫他心生钦佩之人。 能为着达成目的安心奋斗,不尝试歪门邪道迫害他人,比之岚雨等人,已不知高出多少。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绿如一步步实现当年“在权圣殿挣得一席之地”的愿望,确实对她祝福居多。 宴席到了这时已即将结束,绿如从果盘中挑了几块蜜瓜送入口中,忽地发现似乎这两日都没有见到岚雨。 “雪沫,你这几日可有瞧见岚雨星君?” 雪沫对岚雨的印象从来都不算好,闻声很是嫌弃:“侧妃您管她做什么,自从她飞升了星君回到绝圣天,每每遇着咱们都视而不见,还总是讽刺您。” 绿如失笑,心道她如何是记着岚雨,不过思及和渊与明真魔君成亲一事儿,想到这绝圣天中本该有个人比柔嘉闹得更狠。 不过这等热闹的大宴,恨不得十万仙宫都来凑人气,告假的仙族同样也不在少数,没能遇着几个熟人不蹊跷。 她倒没再多想,谁知这番并未刻意压低之语却被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柔嘉听进耳中。 柔嘉眨眨眼,大抵还记得那名叫岚雨的星君回到绝圣天时,绿如侧妃还曾率领众多仙娥前去庆贺她飞升。 她自然也在其中,亲眼瞧见岚雨对绿如并不热络,言语之间夹枪带棒,显然打心底里看不上绿如这个太子侧妃的身份。 当然绿如也绝非善茬,笑里藏刀:“本妃哪里比得上星君给人族做牛做马三百年才得以飞升,成日守着我的介儿当奶妈子,倒是叫大家笑话了。” 岚雨闻言立刻变了神色,不少仙娥都抬袖捂唇,险些笑出声。 后来柔嘉才知,绿如侧妃口中的“做牛做马”并非形容岚雨渡劫经历诸多苦难,而是她真做了三百年的畜牲。 “怎会如此?” 话音未落,便听得有位仙娥笑道:“还能为着什么,柔嘉啊,我说你也真是,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搞清楚明真魔君当年琐事,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与她坐在一处的另一位仙娥随声附和:“就是就是,和渊神君当年得知明真魔君身死,当即就烧了害死她的主谋太行神君寻芳殿,而后又直接把岚雨扔下转生池,畜牲道!” 那天的记忆逐渐在柔嘉脑海中形成完整脉络,只见她不动声色地离开自己的座位,缓步向着凌霄殿外而去,临出门前还专程将腰间的香囊“不小心”落在了阅翊太子桌旁。 元菲抬眼时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难掩错愕,只听得子长笑道:“昨日人还嚷嚷着要嫁给你家和渊,这会儿不该对太子献殷勤?” 假元菲受了驱魔术文之伤,虽恢复一体,元菲始终觉得疲惫。是以整场宴席都忙着埋头用膳补充体力,这会儿总算恢复些许生气,连带将这两年假元菲在人界经历之事梳理清楚。 听闻子长所言,她只点点头道:“本以为她对和渊应是十分深情——” 子长摆手:“初见那会儿还勉强可算深情。自从和渊躲着她开始,她虽不甘心,但也没再执着一棵树上吊着。” “当然,”他剥了根香蕉递到嘴边,认真分析得出结论:“最喜欢的还是和渊。” 第189章 姐姐莫不是死了三百年糊涂了 柔嘉本是一直在殿外等着阅翊,没成想却等来了步忘归。 她不知步忘归是专程来寻她,缓缓行礼后见他并未移动脚步,方才抬眼与他对视道:“二殿下寻小仙何事?” 步忘归微微眯眼,笑得温和:“无事便不能与仙子交谈,原是本君不及太子惹人喜爱罢。” 柔嘉闻声自然连连否认,这才听步忘归说起太子被天帝唤住训话,一时半刻恐怕都无法脱身。 她于是与他并肩而行,一路离开凌霄殿。 元菲等人走出凌霄殿时正巧看见两人背影,不由失笑,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位适龄神君。 但她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纠结于此,与和渊向子长他们告别后,立刻启程返回余杭。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他们离开不过一天半,假元菲在余杭,竟已做了一年半的散仙。 这些日子她与吴越王府来往甚密,江以恒也如约为她修缮了一座位于余杭城内的神女庙。 当他们问起顾砚则去往何处时,假元菲的回答同样无可挑剔,只说云庭派中尚有内务待办,原是谴他前来余杭与括苍派交涉两派交流事宜,如今也不得不提前返回。 至于括苍派与云庭派交流之事,的确正在进行中。 只是晋龄他们得先熟悉括苍派中等等规矩,修满一年后方可下山进城,直到方才被阅翊与柔嘉抓回绝圣天,假元菲都还未曾与之相见。 至于小和尚定挈他们,修缮任务完成不错,已快要接近尾声。 梳理完毕这些记忆,两人已然瞬移至余杭神女庙中。 元菲仔细打量着满院雕梁画栋,不得不感叹到底是王府大手笔,和她在灵隐镇时的小土庙气派全然不同。 可惜她甚至来不及在这新庙中多待上几日,就得收拾行装前往伊列。 她轻叹一声,正欲与和渊抱怨,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急切脚步声。 本以为当是江以恒府上又遇着什么难事,谁知蓦然回首,在看清面前之人后不免惊喜道:“葛杉?” 想来明清返回无蒿境后应是告知了葛杉这两日宴席发生之事,所以她才匆匆赶来见她。 这下总算不用继续在亲人面前隐瞒身份,元菲难掩欣喜奔向葛杉,却被她扬手伸出的枝蔓抽得后退几步。 葛杉收起枝蔓,愤声看向她:“姐姐莫不是死了三百年连脑子都糊涂了不成?就算真是明大哥伤了那散仙助你复活,你又为何要在天界诸人面前怀疑他?!” 本以为她见着自己该十分兴高采烈,但瞧着葛杉此刻怒目而视的模样,元菲雀跃的心情也随之缓缓降到冰点。 自葛杉成年化人后,她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自家表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她与晋龄是孪生兄妹,自然有几分相似。 但葛杉比敦题要更像凌景遥些,也就意味着她与貌似凌映霜的元菲看上去不像表姐妹,说是亲姐妹也不足为奇。 看着葛杉,元菲就像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 也不知如今的她恢复原身时又会是何等容貌。 她的目光缓缓从葛杉面上移至别处,低声道:“葛杉,如果真是明清杀害灵隐仙子助我复活。灵识挪移与召凶控魂之术同出一脉,都是禁忌邪术。” 即使不愿相信,但元菲言及此事时早不复最初维护明清那般斩钉截铁:“那么昔年嫁祸我父君使用邪术,和如今复活我之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葛杉闻声眼底情绪更加震惊:“姐姐你真是疯了。明大哥是姨父养子,姨父当年待他胜似亲生,他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她确实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基于猜测。 也许正如葛杉所言,死了三百年连脑子都糊涂了。 “我错怪他,确实是我不对。” 元菲思及“唤脉镜”中明清乃是梼杌血脉,而她也没来得及向他道声抱歉,只得期待葛杉能替她传话。 葛杉闻声总算不复方才那般抗拒,她试探着抬步靠近元菲,却看向和渊道:“神君既然早都寻到表姐,也不知到无蒿境通知我与明大哥一声。” 和渊抬眼与葛杉对视:“当时不知天界态度,不敢轻易言明身份。” 此番能从绝圣天全身而退,其实他们也都没料到。 方才下界途中还在议论,大战当真触及了仙族命脉。 元菲还为此洋洋得意:“不愧是被子长神君写入史册的明真魔君,就连我父君,想必都不如我留下的记录长。” 虽然她父君活了整整五千岁,而她一千岁就死了个透。 不过这种事情元菲自会假装忘记,和渊自然也绝不会主动戳破。 葛杉颔首:“确实应当谨慎些。” 她站定元菲面前,张开双臂,元菲亦是与她回抱。 “姐姐,欢迎回来。” 第190章 总不会再恼羞成怒杀了我 葛杉并未停留太久,而她走后没过半刻,小小的神女庙又有贵客到访。 平泽方一进门便被这布置建筑吸引得挪不开眼,许久才进入主厅叹气道:“都还没好好同你说上几句话,就不见人影。好在我问了子长神君余杭怎么走,总算寻到了。” 元菲失笑:“自从嫁了人便难得见着你的影儿,方才想去告别,却见公主身边围了一群仙娥,终是没能插进话。” 平泽难得回一趟绝圣天参加大宴,自然有不少权贵女眷得抓紧机会好好巴结着,从以曦天妃赏花宴到晚宴,与她来往之人可算不绝如缕。 “说来你这也是奇遇,竟能借尸还魂。” 平泽绕着元菲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说是邪术,我觉着也没那么邪乎。让在意之人重返人世,分明是大善举。” 元菲摇头:“但伤及另一无关之人性命,终归不妥。” 谁知平泽并不认可:“你这是遇着了一还算声望颇高的散仙方才如此想,但若杀了一极恶之人,反而还应称之为‘替天行道’。” 左不过借个空壳,原主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倒也不必在乎。 但这正是元菲厌恶之处:“若真是十恶不赦人,我当然不会如此厌恶。” 比谁都想要揪出背后施术之元凶。 “不过你怀疑谁不好,竟能怀疑到明清身上。”平泽没忍住笑出声看向和渊:“定是你这闷葫芦背后挑拨离间,为了灭情敌无所不用其极。” 若放在从前,元菲听见平泽如此玩笑总要反驳几句。 平泽这会儿都做好了要与她争论明清心意的准备,未曾想并未听见她开口,不由诧异。 能看明白明清那暗戳戳的在乎,这三百年总算有长进。 本不打算加入对话中和渊听见平泽主动提及,并未否认。 但他谈不上挑拨离间,不过指明道路而已。 “你可曾想过,当年陷害你父君与复活你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位。” 平泽总觉元菲想左了,偏生和渊还牵着她越想越左:“明清作为你父君养子,做不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但他若是越氏白泽一脉,想必自小便痛恨我们元氏。” 或许潜伏数年,就是为了能灭除元氏白泽最后血脉,血洗当年元氏投奔黄帝轩辕氏,连累祁连山白泽四分五裂,其余两脉最终灭族之耻。 与葛杉不同,平泽对待明清要更客观,所以元菲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平泽明白她所言之意,但还是觉着明清不会这般阴险毒辣:“既想剿除元氏,在赤华魔君与你身死后,他便达成目的。怎地偏生又要把你复活,他图什么。” “凭他对我有意,舍不得。” 元菲自在紫宸林听闻葛杉与明清交谈之后,联系前前后后发生之点滴,心中脉络越发清楚,但她也是直到今日方才说与旁人。 平泽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你可有证据?” 元菲理直气壮:“没有。” 她气不打一处来:“然后你就在整个天界面前叫他去照‘唤脉镜’?” 这不是打草惊蛇是什么? “他费尽心思把我复活,总不会再恼羞成怒杀了我吧?” 元菲并非冲动,而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若是越氏白泽,两人从此恩断义绝。 他若不是,她也不惧暴露怀疑。 路长而歧,幼时再亲密之人,也总有可能在某条路的尽头分道扬镳。 “无论如何,如今你父君之案总算又多了条证据,便是你自己。” 平泽从五百年前赤华魔君身死那时就不信他会醉心邪法,同样也不信自己那老狐狸亲爹会这般蠢钝。 谁知老狐狸却还是借机铲除赤华魔君,继而引发大战。 她心知元菲当年也不过是想为赤华魔君与西沧女帝讨回公道,洗刷冤屈,因此才如此安慰她。 “可惜寻到的线索都断得蹊跷。” 元菲思及论道大会与丧命谷中的少年冤魂,越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根本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更为有用的蛛丝马迹。 “人生在世,多数人所图不过权势、金钱与情欲六字。” 虽不清楚那断了的线索究竟为何,但既是人为之事,必定会牵扯相关之人。 顺着某处命脉连根拔起,总不至永远徒劳没有收获。 平泽惯是擅长琢磨人心,言之有物,头头是道:“以对方所求之物换取相关情报,双赢岂不快意。” 虽是真心相劝,但平泽也清楚—— 与浸淫在绝圣天帝权争斗间多年的自己不同,眼前二位皆是清风朗月之人,有些手段,他们难免会觉得下作。 第191章 神君都和岚雨一起逛过 不过她显然错估了两人如今的心性。 一个重活一世乃是喋血而来。 另一个早在三百年前烧毁寻芳殿后便再不复当年君子不争之境。 介勒真人已由子长带回天界审判处以死刑,他们如今仅剩的切入点,只有宜春镇散仙程双宁。 许是平泽离开的时间太久,原本独自返回家中等待的慎谦星君竟亲自下界来寻,元菲瞧在眼底不免打趣:“慎谦星君当是连两个时辰密友谈心都等不得。” 慎谦为人英武,却并非莽撞武夫,亦是学着四书五经考取武家功名之人,闻声亦是笑道:“平泽修为不算强劲,太晚归家若遇恶兽,终是凶险。” 大抵青龙军中人“过度护妻”的毛病都随了他们主将,总是担忧所爱之人遭遇险境。 即使螭浮无数次提醒青俞他已是神君,他依旧从不让他独自一人从绝圣天返回汉江。 若是逢着他当值脱不开身,螭浮必然会被逼迫留宿子长永昭殿内。 此刻看着慎谦如此焦心,元菲只觉都是青俞教出来的“恶习”。 不过既然人家相公都来接了,她倒也不好再长留平泽,只得亲自相送。 与夫妇二人告别后,眼瞧着天都茫茫露出晨曦微光,元菲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天帝佬儿应该没空盯着她非得立即上任,两夜没睡,今日定得先睡个天昏地暗再说。 和渊很熟练地在庙中寻到了拜垫铺在一处,元菲见状不禁惊叹,她竟从没发现灵隐山神女庙中连用来跪拜的拜垫都没有,入目唯有几张草席。 “好不容易抱上的金大腿,我都没能亲自享受过,就被天帝佬儿赶走了。” 元菲嘟囔着这句话附入神女像中,连和渊的回应都没听见,便已昏昏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直到闻到一股醋香,方才缓缓睁开眼。 天色暗淡,唯有外间点点灯火,竟是到了晚膳时分。 供品桌上摆着元菲熟悉的西湖醋鱼,另外两盘菜她却从未见过。 只从神女像中倏地冒出半边身子:“神君,这些都是什么。” “栗子炒子鸡,东坡肉。” 元菲顿时食欲大振,脱离神女像凑近桌前:“我知道东坡肉,是那位修建苏堤的诗人所创制。还有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也是他所作。” 虽说并未好好游历过人界,但元菲对人界的了解向来丰富,信手拈来几句名诗不算稀奇。 但今日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般絮叨不停,从“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到“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最后又想起那篇“湖心亭看雪”,好生羡慕。 两人离开前将近五月,如今恰好逢着十一月末,已入了冬。 去年假元菲倒是遇上了雪西湖,但元菲并未亲眼得见,难免觉着遗憾。 和渊握着竹筷的手微微收紧,犹豫片刻还是决意不告诉她,昔年于括苍派修道时,早不知于西子湖畔看过多少次雪。 但元菲如今也不知是学会了读心术还是如何,将碟中最后一块东坡肉夹走后眯眼看向和渊:“神君想必看过许多次,而且是和岚雨一道。” 毕竟他们下山历练,不可能独自行动。 和渊握拳,抵唇咳嗽两声:“师门人数众多,记不清还有何人。” 元菲顿时鼓起脸颊:“哼,就是有岚雨。” 说着又捻起鱼骨上挂着的最后一片醋鱼:“反正整个余杭,神君都和岚雨一起逛过。” 第192章 又是魔君心愿 和渊索性将栗子炒子鸡也推给她,瞧着元菲愤懑不平的模样,耐心解释:“那时并未与魔君相识,做不得数。” 某人倒是一如既往好哄,立刻笑道:“那明后两日,神君好好陪我逛逛余杭吧。” “好。” 听见和渊答应,元菲顿时心情大好,只将最后几颗栗子送入口中,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般满足惬意。 许是这些日子奔波不停又惊心动魄,着实耗费不少精力。元菲只觉她分明刚刚睡醒,这会儿又困得不得不返回神女像中,不多时便没了意识。 和渊收拾好碗筷,将它们送回神女庙对面酒家中,却并未立刻返回,而是连通了子长神识。 算是提前打过招呼后,下一秒便瞬移至永昭殿中。 子长刚从叹息涧返回,将满手的茶饼递给妆城收好,示意和渊入座:“何事这般急切。” 和渊却并未入座,只说正事:“钱塘江流域星君,何人。” 子长饱览群书不假,但也并非什么都记得,只侧身在书架之上寻寻觅觅。 边找边嫌弃和渊:“四海九州水域广泛,你倒不如问螭浮都比我来得快些。” “人界正逢午夜。” 他并不想打扰螭浮与青俞二人汉江会晤,所以直接找到子长。 虽莫名觉得膝上被人击了一剑,子长却无法反击。 他将手中名册顺势扔进和渊怀中,很是轻松地瘫坐一旁:“慢找。” 和渊翻开数页,确认钱塘江水域星君的名姓时,竟半晌不曾言语。 寄年星君此人他不算不熟悉,但作为亲眼见过姑娘家糗态的目击者,和渊猜想她应是不会想再见到他。 “怎么,还没寻到?” 子长的目光投来,看清寄年星君名字时下意识扯扯嘴角:“老熟人,必能遂你所愿。不过这大半夜的,你到底打算做甚。” 和渊沉默片刻,还是坦白道:“离开前,期待在余杭见到一场雪。” 各个水域龙族负责抗洪降雨,随着入冬天寒,降雪时日也由他们一力决定。 子长闻言反应极快,未免被人又放冷箭,坐得更远些:“又是魔君心愿。” 为着元菲那些小女儿心思,和渊就是将整个三界翻个个儿也要满足,还总恨自己满足得不够尽善尽美。 从前便是如此,到如今变本加厉。 着实令人发指。 和渊不置可否,将名册合上递还子长。 仔细算来,亦有数百年不曾与寄年打过照面。 自从追求子长被拒绝后,寄年即使前来天界参与盛宴或是祭祀活动时,也总对子长等人避之不及。 早在子长尚未飞升成仙那会儿,寄年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子长作为京官外放至余杭任知府,途中遭遇暴雨,马车陷入泥沼中无法移动。 眼看连人带车即将被拖入沼泽中,寄年从天而降,救下岌岌可危的满车行李家财和那位早已吓得失了魂的马夫。 寄年化作人形,抹干净脸上的泥泞,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我本钱塘江水域的星君,为着百姓消灾乃是本职,公子不必多礼。” 当时寄年一身红衣早已被泥泞溅得污浊不堪,但她毫不在意,眼瞧着山道中似乎又有人卡住马车,急忙向子长告辞,前去相助。 “不对啊,按着这般发展,分明该是子长神君对寄年星君动心才是。” 元菲是从与寄年同为龙族,又因着所处流域相近而与之时常往来的螭浮处第一次知晓这段往事,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寄年从此记住了子长。 “所以说子长追求者众多不是没有道理,他瞧着寄年独自奔波于山路中相助众人于心不忍,叮嘱马车将他夫人,也就是咱们都认识的那位德音仙君过去某一世,先行送至城中。” 然后他带着一队家丁,留下与寄年并肩作战。 听到此处,元菲登时噤声。 半晌后方才叹道:“当真厉害啊。” 虽说子长为着德音仙君暗自守护了多年,但自从他飞升绝圣天以来,身后的追求者只多不少。 毕竟见识广博,信手拈来的谈资都能叫姑娘们觉着有趣。 一身白衣看似出尘,却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凭着他这对谁都温文尔雅,十分体贴的举止,倒也不足为奇。 在德音仙君与蘅折道君成婚后,大家都心知子长受了刺激,除却和渊等人常常往来永昭殿外,也有不少跃跃欲试想要趁机而入慰藉子长情殇的仙娥。 寄年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日和渊方才踏入永昭殿中,恰好听见子长拒绝寄年:“你我相识数百年,你比旁人更知德音对我之珍重。既是旧友,更不该如此误你。” 寄年的修养极好,听闻此言也不似其他仙娥那般情绪激动,只微笑道:“但德音仙君早已不记得当年往事,神君长情,却再无意义。” 只听得子长叹息一声:“我可以收敛对德音之情,但此情不会移至星君身上。星君又何必执着。” 和渊不喜听人墙角,自顾自在外间坐定,正想给身前设道结界屏蔽二人争吵,便见寄年夺门而出,回首冲子长怒道:“那你分明已经娶妻,当年又为何要与山间伴我救人,叫我误会。” 第193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子长无奈至极:“你身为钱塘江星君肩负重责,而我那时也正要上任余杭知府,又如何能对百姓视而不见。” 话音未落,寄年已然掩面抽泣而去,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和渊一眼,似是在怪他来得这般凑巧,正巧碰见她表白心意却被拒绝。 子长本欲追出去再解释一番,和渊并未拦他,可无奈寄年速度实在太快,子长只得无功而返。 自那之后,无论子长还是和渊,都不曾再见过寄年。 此刻和渊独自站定龙王庙中,等待许久方才听见脚步声于身后响起。 “原来是位稀客。” 他闻声回首,竟没能立刻认出来人形貌。 寄年从前喜着红衣,无论何时都如烈火般炽烈炙热。 但眼前女子一身肃穆墨色衣裙,其上半颗珠饰挂坠也无,只显老气横秋。 原本总是脉脉含情的玲珑双眼仿佛蒙上尘埃般失神无力,对视半晌都不知她究竟聚焦于何处。 终是和渊率先行礼问好:“星君别来无恙。” 寄年倚在门框边打量着他许久,忽地轻笑出声:“和渊神君瞧着本君这副模样,像是别来无恙?” 自永昭殿一别,数百年时光悄然而逝。 和渊沉默片刻,只低声道:“星君何苦如此。” 数百年于仙族而言根本不至使人憔悴至这般老态,寄年分明还是心有怨怼。 “说什么他此生难忘德音仙君,可前些日子,本君还听闻,他就要成婚了。” 她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抚上门槛,愤而用力,看着和渊一字一顿:“成婚之人乃是天狐族王女,对吧?” “确有其事,但已取消婚约。” 衿伐被子长亲自带回天界接受惩处,现下正关押于重阴山神狱中,待搜证结束会再次审判。 然而仙魔两界皆是心知肚明,此女所犯之错罪无可赦,审判也只是在斩首、雷击与极刑之间筛选最终定论罢。 为此永昭殿中又一次门庭若市,往来众仙各个都觉子长神君这情感之路实在太过不顺,应当去姻缘道君月下老人那儿寻寻解决之法。 子长面上说着大可不必,却还是拉上了青俞,与他偷偷摸摸地去过月下宫一次。 和渊那时人在云庭派,至于为何落下虬祖,子长摆摆手很是嫌弃:“成日在花跃与童孤间纠缠不休,本君瞧着就是同他走得近了,才这般不吉利。” 好在姻缘道君给出的结论勉强能算乐观,只道子长红线对面并非空无一人,也不曾损坏。只是缘分较远,还需静待。 而听闻衿伐与子长婚约取消一事,原本面如死灰的寄年总算恢复些神智:“为何取消。” 和渊自是不会将所有事向寄年全盘托出,但看见她如今这般落魄,还是好言回应:“对方品性恶劣,幸而发现及时。” 寄年失笑,那笑声显然绝非发自内心,因此听上去叫人脊背寒凉:“真是遗憾,居然发现及时。就该让他迎娶那人,尝尝被人伤至肝肠寸断之苦。” 她这些年除却每日应卯外,每每遇上任何绝圣天盛宴大典,都会刻意选择告假或是提前早到躲在人迹罕至之处不与其他仙人往来,为着就是不再与子长遇上。 本以为他发现她彻底离开他的生活后会心生悔意,可子长非但并未在意此事,更是连她这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方才和渊提及“钱塘江星君”时,他根本一丝印象也无。 寄年却为自己编织了一段幻想,至今困在其中,不愿挣脱。 “星君念及子长,空耗时光。” 和渊闻言依旧试图相劝:“然子长早已走出旧日之困,不再踌躇。” “凭什么他就能轻易走出去,”寄年猛地甩袖:“那时他与德音仙君夫妻恩爱却来撩拨我,好不容易等到他死后升仙,谁知他会又守着她的转世不离不弃数百年?!前些时日更要与旁人成亲,究竟至本君于何地!” 和渊惯来不擅情感纠葛之事,多数情况下,哪怕连面对元菲,他都觉着子长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但此刻他有求于寄年,只得尝试继续安抚:“不知星君可听过一句箴言。” 他停顿片刻,看出寄年有兴趣方才道:“这世间总有一人,不舍动情,惟居于友人之囿,可久长。” 思及子长派人将他与元菲之事写成了话本流传于世,和渊胡言乱语起来亦是不觉有愧:“星君于子长而言,是难得挚友。” 若作为相爱之人未能长久而失去彼此,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停在友人之囿。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上去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 果不其然,寄年原本泛起恨意的双眼顿时涌出水光:“他当真这般言说?” 第194章 前路坦阔,莫再回首 “正是如此。” 眼见寄年眼中滑落豆大的泪珠,和渊虽于心不忍,却始终一言不发。 子长早在当年便将事情解释得清楚,他身为知府,不能弃百姓于不顾,所以那日才会停留山中与她合作。 或许令她产生误会,但之后他与德音伉俪情深,更是以行动向她表明态度。 自欺欺人许多年,若是骤然揭开幻想,想必适得其反。 因此和渊只得胡扯些什么“当做挚友,不舍动情”之语诓骗,实则世间男子无论是何脾气秉性,但凡逢得所爱,都会竭力相求,无人会居于友人之囿。 寄年似乎是终于得以宣泄多年郁结,哭声越来越大,几近响彻天际。 等到她终于哭够了回过神时,见到和渊依旧站立庙中,连忙揉揉红肿的双眼看向他道:“神君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替他传话?” 和渊颔首:“除却传话,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只见和渊拱手作揖,言辞恳切:“在下恳求星君,能于今日在余杭境内,下一场雪。” 本以为他遇着什么难事,没成想竟这般简单。 寄年登时笑出声道:“如神君所愿。” 她从龙王庙中瞬移至云层之间,幻化原身施术,不到半刻时分,天边白雪纷飞。 待寄年返回庙内,和渊人已离开,仅留下一张字条:“多谢。” 她翻过纸张,看见反面还有寥寥数字,却与和渊笔迹并不相同。 “前路坦阔。” 莫再回首。 …… 一直隐于暗处不曾现身的子长终是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本君苦心。” 世上男子那般多,好好的姑娘何必死守他不放。 只盼从今往后,她能想通,开始新生。 随着雪势渐长,路面已然铺上薄薄一层白雾。 和渊倒是给出了还算积极的回复:“寄年固执,但并非蠢钝。” 谁知话音未落,子长已然搭肩摇头道:“说到底还是和渊神君的功劳。” 老话总归自有它的道理:“男子的嘴,骗人的鬼。万万没想到咱们和渊神君扯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和渊侧首,与他对视:“《伏魔记》。” “此言差矣。我以你和魔君过往故事写成话本赚钱,并未刻意杜撰。” 子长扬手指指身后的龙王庙:“你拿本君清誉做文章,说什么‘不舍动情,友人之囿’,字字荒唐,全篇假意。” 两人寻了处空旷处飞身而起,向着余杭城内神女庙的方向而去。 方才落定庙内,便听得和渊道:“四六分,至今未见。” 子长气得连连后退:“人界货币转至天界手续繁多,急不得。” 他说不过和渊,索性抬步走进主厅中敲敲桌案:“魔君,起床,下雪了。” 元菲其实早听见了两人争论之声,只是懒得睁开眼,这会儿听见子长唤她,终是揉揉眼睛,不情不愿地离开神女像。 抬手打着哈欠走向门前:“哪里下雪了啊——” 话音戛然而止,元菲忽地被随风而来的雪花扑了满面,瞬间清醒。 庙内老树经历一夜落雪已被埋入其中,红砖绿瓦亦是覆在白雪间瞧不见踪迹。 她回首看向和渊,眼底惊喜满溢而出:“昨夜睡前还在期待,今儿个居然成真了。” 子长努努嘴角,见和渊一言不发忍不住替他提醒元菲:“和渊靠着出卖本君声誉为魔君求来一场雪。这不叫期待成真,而是本君血泪。” 元菲闻言愣了半秒,眨眨眼:‘降雪归属龙族星君所辖,钱塘江水域,咱们可有见过那位星君?” 第195章 平泽失踪 听闻和渊与子长二人连蒙带骗换来了这场雪,元菲面色很是复杂。 但寄年星君着实是位固执之人,竟能为着自己一场误会,将数百年时光都折在子长身上。 若能利用善意谎言助她走出禁锢,不再执拗,其实也并非不可。 子长听闻元菲所言很是赞同:“对对对,善意谎言,不算欺骗。” 他急着返回天界倒腾新茶,只留下这么句话便瞬移离去。 元菲同样急切,当下牵起和渊衣袖就往西湖而去。 因着天色还早,两人并肩行走在余杭城内,除却落雪声与双脚踏在雪地上的摩挲声外,当是万籁寂静。 所幸湖岸船家同样起得早,瞧见元菲他们急匆匆而来,立刻吆喝:“客官可要乘船?” “正是。” 假元菲在余杭城中待了一年半,算起来倒也接手了几起邪祟案件,是以眼前船家一见她立刻惊喜道:“朝陶仙子!” 船家姓聂,与妻子聂陈氏成婚十年都不曾求得子嗣。 跑遍了整个余杭名医所在,都查不出妻子病因,最后只得求到神女庙,想请仙人瞧瞧是否并非病症,而是邪祟侵体。 假元菲的功力虽不及元菲深厚,但区区小事难不倒她。 替聂陈氏查探一番不曾寻到端倪,只得进入梦境,可惜梦中同样一无所获。 思来想去后,灵机一动去了趟丰都。 这才知晓聂陈氏前世本是西域乌孙国的一位宫廷舞女,被国王看中后纳为侧妃。 但因着老国王年事已高甚少临幸后宫,聂陈氏与他并无太深感情。 在一次宫宴之上,聂陈氏对当时长安京师派遣使团中的鸿胪寺长官一见钟情,无奈使团停留乌孙三月有余,她始终不曾得到长官青睐。 求而不得的愤懑不平只叫聂陈氏越发渴求,在使团辞行前最后一天,她以一舞博得满堂彩,当下提出要让乌孙王送她一份赠礼。 而聂陈氏所求之物,正是鸿胪寺长官的头颅。 见她如此疯魔,乌孙王自是不会答应其请求,送走使团后,立刻将聂陈氏处以绞刑。 临死前未免她化作怨魂,还请来巫相作法,将两枚巨大石钉刺入聂陈氏体内,镇压千年。 幸而后来相逢佛家僧人经过聂陈氏墓前化解这段冤孽,超度亡魂,方使她得以前往丰都转世投胎。 但巨大石钉所刺入的咽喉部与腹部胎宫早已损伤无法修复,是以无论如何投胎转世,聂陈氏都无法拥有美妙嗓音,也不会再孕育子嗣。 假元菲从丰都返回后,思忖再三,还是将过往之事如实相告。 夫妇二人的表情由震惊转向愕然,听到最后,复归平静。 船家的心态极好,毕竟求了这许多年都未能如愿,他早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反观聂陈氏对他十分歉意,喃喃自语:“可那些大夫从未说过我胎宫受损,怎会如此。” “既是痼疾,想来并不明显。若非知晓前世之事,单凭观脉恐怕难以识破。” 也不知聂陈氏究竟用了多久方才接受现状,但见船夫面色喜悦,想来夫妻两应是不再纠结于此。 “我和阿筱想通了,这都是命里注定。既没有儿孙福,便好好珍惜彼此。” 此时船已靠近湖心岛屿,元菲闻言亦是露出笑意:“如此甚好,人生在世,总不会事事称心。” 船家抛锚靠岸,附和道:“仙子所言极是。” 他拒收了船费后又道:“天亮之后会有无数船只来往此间,仙子与公子不必担忧返回事宜。” 瞧着那小舟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踪迹,元菲方才侧首看向和渊:“瞧瞧本仙的面子,简直能在这余杭城中横着走。” 两人行至岛内,听得元菲如此言语,和渊失笑:“身为散仙,与恶霸无异。” 话音未落,忽地听见一声响动,数十名天兵从天而降,拦住两人去路。 “明真魔君,和渊神君,留步。” 只见太行神君从天兵身后踱步而出,站定两人面前:“平泽公主与慎谦星君自从神女庙离开后便不见踪影,作为见过他们的最后目击者,烦请两位跟本君走一趟。” 元菲瞧着太行向自己走来时下意识连连后退了许多步,此刻听闻他所言,更是抗拒:“平泽早在一日前便离开神女庙,当时亦有家中婢女仙侍相随,为何不请他们前去问话。” 思及龙吼湾之战,元菲打心底对太行有阴影,言语间难免激烈。 只听得太行缓缓开口,只说出了四个字:“全部身死。” 而平泽与慎谦,未见尸体,应是失踪。 第196章 不让小人如愿以偿 当时两人因为身边跟随的婢女仙侍品级过低不能掌握瞬移之术,因此并未直接从神女庙中离开,而是决意先寻一处洞天福地借用天马车。 余杭上空恰好正是千秋法乐之天,和渊还专程向两人指明行路。 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遭逢祸事。 平泽便罢,慎谦身为青龙军副将,武力值虽低于九大武尊,但也不至会被普通人绑架。 这世间能伤他之人,也就只有九大武尊与天帝魔君而已。 既然只是返回天界问话,元菲并不抗拒,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她与平泽交好,又怎会行此下作之事。 “本君随你同去。” 元菲话音未落,只见太行侧首看向和渊,微微笑道:“天帝仅传唤魔君一人。至于神君,因私囚仙族之罪,还请自行前往重阴山领罚。” 太行眼见元菲面露不解之色,假意好心解释:“哦,魔君有所不知。岚雨星君被太子救回了绝圣天,这会儿正在向天帝哭诉和渊神君罪行。” 藏身于不远处亭台间的步忘归听闻太行之语,不禁捏紧袖中双拳。 自从子长将三界棱镜放在杉正殿后,岚雨便时常借口探望师兄为由前来。 起先步忘归只觉她是因着云庭派中修道之谊与自己来往,甚至为此心生感激。 随后才发现她不过为了探查和渊去向。 三界棱镜放在子长处不好接近,幸而步忘归为她重新提供了机会。 那日也不知她究竟瞧见了什么愤然下界,之后便再无踪迹。 直到接风宴后步忘归主动接近柔嘉得知她要前去寻找岚雨星君一事,又跟在柔嘉与阅翊之后一同到了江陵,方才得知岚雨被和渊与元菲关押在顾府。 他急忙利用三界棱镜寻到元菲两人所在之处,没成想还是比天兵们慢了一步。 只见元菲气得脸色泛青,正欲开口,却被和渊抢先:“在下领旨。” 她就知道这帮老神仙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总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她押回天界。 而且每次都会逼得她与和渊分道扬镳,果真是满天怂包,仿佛只要他们二人合体,就无可奈何般废物。 她与和渊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目光,见他面色沉稳,知他定然已有计较,这才放下心来。 独自与那些老神仙们对峙于她而言从来不算难事,三百年前不怯,如今更不会放在眼里。 终是与和渊擦身而过,跟随太行神君返回绝圣天。 众人飞行途中,元菲一直独自而行,与太行恨不得保持百尺距离。 太行见状不免冷哼:“魔君到底命大,伏魔剑都没能魂飞魄散。” “那是自然。” 元菲不甘示弱,挤出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刺杀本君乃是大功,最能让小人得志。那定得苟活着这条性命,不让小人如愿以偿。” 太行脸色骤然变化,泛起青紫。 紧抿双唇隐忍了许久,终是一言未发。 元菲别开眼,也懒得再搭理他。 直到被天兵押至南天门时,才忽地听见太行又一次开口:“不知魔君故地重游,是何感受。” 元菲最后一次位于此地,正是亲眼见到赤华魔君与凌映霜被斩首。 斧刀落下的那一刻,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眼,将她按进怀中。 那手掌宽大厚重,覆在发间的温度至今让她不曾忘记。 同样也是他,顶着获罪风险为她带回赤华魔君与凌映霜的尸首,埋葬在彼岸花田中。 元菲眼中闪过半层银霜,弯起唇角挑衅:“无甚感受,就是在想,有朝一日定会让无耻小人在此地脑袋身子分家。” 太行又一次被她气得无言以对,直到到达凌霄殿外,才猛地伸手推搡她险些跪在殿前。 元菲心底嫌恶,但殿内哭闹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只侧耳倾听,辨认出是以曦天妃的声音。 步入殿中,她一眼便看见了位于其间的岚雨与柔嘉。 三百年前一个岚雨便够她受的,如今还又添了一位,倒霉透了。 只见太行越过自己阔步向前,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明真魔君带到。” 元菲同样维持着礼貌:“见过天帝。” 然而天帝还未来得及回复,以曦天妃已然挣扎着起身扑过来:“魔君,魔君,本妃相信不是你。但平泽与你分别后究竟去往何处,为何她的婢女仙侍在千秋法乐之天全部身死,你必得给本妃一个交代。” 她此生唯有平泽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将整个心力倾注,此刻忽然逢得噩耗,自然无法冷静。 元菲见状只得好言相劝:“天妃切勿自乱心神。” 她扶着已然快要瘫倒于自己身前的以曦天妃:“本君与平泽分别时,慎谦星君亲自前来神女庙接她回家。当时本君与和渊神君为他们指明道路,可前往千秋法乐之天使用天马车,再返回都广之野叔得丘。” 至于其后之事,元菲也不得而知。 然她此话听得其余人耳中毫无说服力,阅翊首先踱步而出,开口指认:“天父,儿臣以为,明真魔君不过在遮掩罪行。” 第197章 没白救你一条性命 遮掩个屁。 元菲险些没忍住爆出粗口,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从阅翊继续胡言乱语。 “莫要胡言。” 天帝装得一副仁慈公平的模样:“平泽与魔君同岁,自幼交好,她有何理由会伤害平泽与慎谦。” 阅翊抬眼,与天帝对视,满口自以为是:“正如天父所言,她不会伤害平泽。但她是否会伤害‘青龙军副将及其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岚雨恰到好处地呜咽出声,举起手帕抹抹脸颊上的泪珠:“太,太子分析得极是。我瞧着师兄如今与明真魔君联手,早就心生反意。不然他如何能对三界律法明知故犯,将小仙私自囚禁。分明早已不将天界与陛下放在眼中。” 她与阅翊看来早已商量好了对策,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极好:“所以他才会联合青龙军将领青俞一道合作,而副将慎谦星君因为忠于公主与天帝,惨遭暗害。” 听到此处,元菲恍然大悟。 他们这是要一举将和渊与青俞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帮助太子继位扫平障碍,收归兵权。 不得不感叹岚雨此人永远能带给她惊喜,暗算埋汰人的手段几百年不见重复,真当叫她来治理这天界,想必老神仙们各个能被耍得团团转。 感受到元菲轻蔑冷眼,岚雨又道:“师兄向来熟知《神论》,没人比他更清楚,私自囚禁仙族,按律当接受降位严惩。” 此举远比和渊当年烧毁寻芳殿来得严重得多。 而扔下转生池这事儿,因着有阅翊太子前科在先,三界律法中倒还真没有涉及任何相关惩罚。 无论如何,这次他明知故犯,且是重罪,的确打得天帝的脸啪啪作响。 “我说岚雨星君,若非你巴巴地赶至顾府打断人拜堂成亲,本君与神君也不至于关着你给点教训。” 元菲叹了声气,看向天帝解释道:“至于私自囚禁仙族,都是本君的主意。天帝若要定罪,大可惩罚本君。星君也不必事事都扯到造不造反之上。” 于她而言,所谓降位严惩,也不过丢掉数百年修为。 至于造反—— “更何况,如今绝圣天这情况,若真逼急了和渊神君,你们也不一定能落着好。” 一场戏他们自导自演得无比顺畅,不过是请她来做个见证,可惜以曦天妃至此都还未看出来自家女儿应是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着了阅翊的道,依旧啜泣不断。 天帝闻声登时收起方才平淡神色:“魔君说笑,大战于你我两界而言皆是大有折损。你若意欲联合和渊再次掀起战乱,于你魔界同样也是弊大于利。” 元菲扯扯唇角,这番话天帝在步忘归接风宴上不敢说,不过因着那时尚有他忌惮之人在场。 和渊若当场为着她向年老体迈的天帝出手,说不定凌霄殿那日宴后就易了主。 从察觉岚雨常去往步忘归杉正殿中企图获取和渊去向时,天帝便开始层层布局,抽丝剥茧。 他知道顾府结界之事,也发现了尹朝陶的真实身份,却始终隐忍不发。 缓缓推波助澜,点拨太子针对元菲,又装孙子装得让他们放松警惕,才能借由平泽失踪一事将元菲“请”来凌霄殿问话。 只听得天帝一声令下,众多天兵立刻围住元菲:“你既为着和渊认下私囚仙族之罪,那便如你所愿,前往南天门接受‘断神劫’。” 元菲只骂自己轻敌着了老狐狸的道,但现下来不及后悔,须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欲施展“夺魂爪”击退那些天兵趁机逃离,一道驱魔文术已然击中她的后背,她只得立刻转变策略,隐去身形。 谁知驱魔术文限制了施法时长,还没等逃离凌霄殿前长廊,隐身之术骤然消退无踪。 元菲暗叹一声不好,终是被众多太行与阅翊率领的诸多天兵拦住去路。 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凌厉剑光疾驰而来,元菲惊喜抬眼,所见之人却并非和渊。 步忘归落地,将手中剑递给元菲:“跑。” 他扬袖又化出宝剑,剑气震开拦截天兵,为元菲开辟一条生路。 “没白救你一条性命。” 元菲向步忘归道了声谢,再次隐身,飞速行至南天门处纵身跃下。 可还没等她在半空中站稳身形,只听得头顶传来阵阵雷声轰鸣,雷电交织的暗紫色云层遮蔽住南天门所在这片天际,应是天帝料到天兵们拦不住她,索性直接召出了“断神劫”。 所谓天劫,那是助人飞升。 而这“断神劫”,助人掉级。 打在神君身上变回星君,星君变回道君,道君变回仙君,以此类推。 至于魔族,轻则严损修为,重则半身不遂。 不过元菲对自己还是有信心,一千三百年的修为总不会撑不过区区断神劫,更不必提她还曾经受伏魔剑剜心断魂之痛。 眼见躲不掉,索性迎面而上,进入其中。 第198章 姑娘也生得一双碧眸 雷声轰鸣之间,元菲只觉己身经脉皆遭受烈火灼伤之苦,胸口猛然一滞,吐出鲜血。 属于尹朝陶的躯体正在消解,但元菲的灵魂却还未聚集成型。 只得稳住灵脉默念心法,接受“断神劫”数次雷霆之击。 渐渐凝神定气,终是稳住身形,立于云间。 “断神劫”消散,众人只见紫云中一只庞然大物扬爪挥起,低鸣声响起,震慑山海。 居于史家阁中正埋首工作的子长,听闻这声嘶鸣,立刻夺门而出。 南天门处的巨兽白泽又一次扬起兽爪,毫不犹豫击飞首批向前而来的天兵。 元菲实在不习惯操纵着这巨大身体,终究还是变回人形,与天帝对峙:“既已领受‘断神劫’,陛下为何依旧不依不饶。” 尹朝陶的身形本就高挑,但元菲竟比她还要更高些,缓步走近天帝众人,无端压迫。 她随手变出根发带将散落的黑发绑成马尾,碧色双眸仿若一潭碧波,眼尾无声上扬,仰首看向天帝时,一颦一笑皆似挑衅。 黑裙一如既往开叉到腿根,若隐若现,引得那些天兵各个眼神飘忽。 虽说外貌无甚改变,但比之五百年前初登魔界大位时,她的眼神实则更为坚毅成熟。 “若诚心领受,方才为何要逃。” 元菲闻言轻哼一声:“你这老头儿打得什么算盘本君会不知道?说是‘断神劫’,定会先酷刑折磨本君,等着本君奄奄一息再去受劫,岂不只能送命?” 她好不容易重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受制于天界。 天帝闻言亦是冷哼:“戴罪潜逃,罪加一等。来人,拿下这逆贼。” 诸多天兵又一次整装待发,谁知步忘归再次挡在了元菲身前。 “忘归,你做什么!” 步忘归抬眼,眼底俱是冷峻:“魔君于本君有救命之恩,知恩图报罢。” 天帝无奈中难掩愤怒:“那都是人界旧事,如今你们早已并非云庭派弟子与散仙身份,不必记得。” 谁知他话音未落,步忘归已然扬袖出剑,元菲正欲再逃,却忽地感到心口剧痛,骤然咳出一口鲜血。 她暗道不好,那“断神劫”到底威力十足,应是伤及灵脉。 还没等她有更多反应,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 听着耳边嘈杂喧闹声,元菲下意识抬手覆住眼前,仿佛遮住亮光就能挡住吵闹声般。 等待了半刻有余,那些声音总算缓缓消失,她移开覆在眼上的手,继续安睡。 直到房中门被人“砰”地推开,元菲才终于挣扎着困意睁开双眼。 瞧着她一双碧眼,那婢女模样的少女当场愣在原地,许久才蹦出句元菲听不太懂的语言:“姑娘也是龟兹国人?” 听惯了人界最为流通的长安官话,骤然听得带着些大舌头味儿的西域之语,确实需要好好消化。 思及此处,元菲忽地觉着有些头痛。 她是谁,为何待在这里,还有什么长安官话,她又怎会知道。 见她面露困惑之色,少女大抵猜到原因为何,专心调整了自己的腔调,再次问道:“姑娘也是龟兹国人?” 元菲这回听得清楚明白,却无奈摇头:“我也不知。” “乃而木,我兄长带回来的那姑娘醒了吗?” 人未到声先至,元菲顺着被称作“乃而木”的婢女目光看去,只见一蓝裙少女推门而入,瞧见元菲时露出笑意:“诶,醒了嘛。” 这身蓝裙并非传统汉人打扮,而是由西域胡人的裙衫搭配马靴,十分俏皮。只见少女生得美貌,五官深邃动人,笑起来眼睛不自觉弯成月牙,很是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大咧咧地坐在元菲身前,乃而木却摇头道:“小姐,这姑娘撞着脑袋。确实如大夫所言,患了失魂症。” 蓝裙少女“啊”了一声,随后露出难掩欣喜的表情:“那不是正好。” 兄长会将这无名孤女带回府上便是因为他在沙漠中捡到她时觉得她的五官与西域人有几分相似,这才想来个李代桃僵,让她代替自己参与选秀。 本还担心需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将这孤女于短短两月内培养为自己的替身,现下看来,在空白纸张上绘画远比改进成品简单得多。 “奴婢瞧着,这姑娘也生得一双碧色眼眸,竟是与夫人极像。” 乃而木口中的“夫人”名叫罕依,跟随商队由龟兹国去往长安,因着貌美成为延寿坊中的一位知名舞女。 之后罕依被当朝丞相越冯纳入府中,轰动京城。 但越冯此人向来不羁,偏要纳个西域舞娘为妾,倒也没什么礼法大防之词拦得住他。 越白菲便是越冯与罕依的独女,她出生于二月底,因此还有个龟兹名字南吾巴哈尔,意为“早春”。 如今驻扎沙州城的骋西大将军越白宗是她兄长,自越冯早逝后越府无人打理,她便一直跟随越白宗生长于此。 第199章 她虽失去记忆不记得任何事 既是官家女子,自然逃不过选秀一事。 但越白菲自幼长于玉门关外的广阔天地,如何受得了深宫束缚,是以越白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她去参加选秀。 越白宗乃是越冯正妻之子,原本还有两位幼弟,但都夭折。 而他母亲齐氏,也为此心神俱伤,早早离世。 越冯从此并未再娶,只安心抚养越白宗长大,直到越白宗考取武举又娶妻成家,自立府邸后,方才有了罕依进府。 那时越白宗已然懂事,也希望父亲身边能有一贴心人照料,因此对罕依十分礼遇,当她是丞相府主母般尊敬。 算来越白菲比之越白宗整整小了十六岁,可谓长兄如父,宠爱非常。 他早就物色了河西都护府中的长史大人作为妹婿,等选秀之事落定,便让两人成婚。 这些年越白宗一直对外谎称家中幼妹体弱多病不宜见客,而越白菲每逢出行也定是男装,从不曾有人见过她成年后的真实样貌。 如此筹谋,为着就是选秀时能用别人将越白菲替换下来,之后再让她以将军府远方亲眷的身份出嫁。 在玉门关外寻到元菲时,越白宗瞧着她全身除却遮蔽身体的一层裙衫外并无任何能表明身份之物,只当这是位孤女捡回了将军府,好心救治。 他这些年暗访了不少与越白菲形貌相似的贫女或是孤女,多数接到府上来住个三日便能看出不适合。 无论言行举止还是周身气质,都离高门贵女差得远。 若是愿意认真学习改善便罢了,各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成日做着白日梦以为自己交上了好运。 因着教习嬷嬷并不会立刻告诉她们在此学习是为了代替越白菲选秀,甚至还有几个试图勾引越白宗,给他做妾。 这些个“妖魔鬼怪”们,自然统统都被越白宗的夫人欧阳洛洛赶出府去。 眼看还有两月便要到选秀之日,越白宗夫妇急得焦头烂额,幸而在茫然无措时,遇上了元菲。 她虽失去记忆不记得任何事,可仿佛与生俱来般自带贵气,比之过于活泼自在的越白菲还要更典雅端庄。 欧阳洛洛为此生出不少疑心:“宗哥,我总觉得这姑娘许是西域某国的公主也说不准。你这些日子派出探子查访鄯善,于阗与疏勒等地,可有得知什么风声?” 越白宗立于窗边,听得不远处传来越白菲与元菲的谈笑声,摇头道:“不曾。诸国近日来一片太平,唯有龟兹太子定挈归国参与老国王葬礼后重返长安,自动放弃继承权一事,算是动荡。” 定挈乃是龟兹太子法号,他钵依佛门数十年,早就不再心系国王之位。 即便如此,他时隔十五年再返龟兹,还是在首都延城引起轰动,传遍丝路。 “可她瞧着,确实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出身。这般轻易送进宫去,若有朝一日查出些什么来,当是欺君之罪。” 欧阳洛洛所言越白宗又如何不知,但他其实想好了万全之策,只不过于心不忍:“沙州前去长安路途遥远,途中遭逢乱贼以致丧命,我越家便再无适龄女眷。” 越白宗侧首,见欧阳洛洛面露震惊之色:“宗哥,你我疼惜白菲,将她视若掌上明珠。但那位姑娘同样也是父母兄嫂眼中无可替代之珍宝,万不可如此行事。” 更何况:“你将她从沙漠中救回,当时大夫见她重伤以为活不了了,她却能在府上恢复康健,不能不说是她与将军府的缘分。” 沙州地处河西最西边,其间有处漠高石窟,前朝便已开凿,多年来无数僧侣修行隐居于此,致使佛法之学长盛不衰。 无论越白宗还是欧阳洛洛都常于年节时分前去石窟拜谢菩萨庇佑,府中亦放置数卷佛经,如何不知佛家最是讲究缘法。 听闻欧阳洛洛此言,越白宗终究还是妥协道:“目前未得到任何消息,那便认定她并非来自西域诸国。你且提醒她,无论如何,都得谨记自己是越白菲一事。” “那是自然。” 从元菲醒来到今日已过了半月有余,她与越白菲姑嫂二人相处得都还算不错,在得知自己会作为越白菲替她入宫时还觉得十分诧异:“听教习嬷嬷说,长安皇宫中金碧辉煌,荣华不尽,为何白菲要将这等好事相让与我?” 因着元菲这双眼睛如金绿宝石般泛着碧绿通透,因此越白菲给她取了个龟兹名字祖慕热蒂,翻译过来便指“绿宝石”之意。 “我的好热蒂,选秀对大多数人而言确实都是好事。但我从五岁爹娘身死后就跟随兄嫂来了关外,习惯了自由自在。” 越白菲将口中的葡萄吞入腹中,方才又道:“叫我到那四四方方的宫城中成日守规矩尊礼法,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元菲闻言不禁失笑,越白菲不喜欢那宫城,但她反而觉得挺好奇。 她被将军带回府上医治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本也该好好报答他们。 第200章 以我一命换你一命 重阴山,天界神狱。 暗室之中和渊衣衫褴褛,双手吊在木柱两侧,一向棱角分明的脸泛起青紫红肿,额间代表神君身份的金色龙纹已然变作蓝色伏虎纹。 天帝以元菲性命相胁,逼着和渊交出玄武军兵权,同时以“断神劫”废他千年修为,跌为道君。 当时情势紧急,玄武与青龙两支军队并未及时接到和渊传召,错失良机,只得先按兵不动。 从史家阁匆忙寻到和渊的子长本想劝他再等等,但他思及元菲落入天帝之手,立即从玄武军营瞬移至南天门外,刻不容缓。 “和渊神君不是应该正在重阴山领罪?竟还敢瞬移至南天门!” 眼见和渊身形渐显,阅翊立刻出声呵斥。 话音未落,九极军已然鱼贯而出,将和渊层层包围。 即使如此,他依旧突破重围一剑刺中阅翊腹部,更以剑气击得天帝连连后退。 “和渊!” 天帝气急,赶忙谴人将阅翊送去医仙局。接着一脚踢开已被九极军揍得人事不省,双臂却始终紧紧护着元菲的步忘归,将仙器“暗凶匕首”抵在她的喉间,恶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本帝便叫明真魔君再次魂飞魄散。” 和渊闻声,当下收敛手中剑气,与天帝谈判:“放过她,任你处置。” 天帝确实放过了元菲,但他收缴和渊兵权后立刻放出两道“断神劫”击中和渊,顷刻之间,数千年修为化为一旦。 只见天帝猛地用力将昏迷不醒的元菲扔至和渊身边:“本帝宽仁,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他的眼底闪过狠戾,下一秒,九极军中为首副将便扬剑刺穿了和渊的胸口。 而与之相拥的元菲则被刺穿肩甲,在昏迷中吃痛一声,睁开双眼。 那是和渊想念了很多年的碧色双眸,皎洁中不失明亮,如水波涤荡,抓人心弦。 她的眼角上扬,但眼尾弧度较缓,整个眼睛的形状好似半月倒扣,唯有委屈时下眼睑会向上弯起,仿若一道新月。 眼见和渊惨白面色与胸口布满血迹的剑刃,元菲只挣扎地支起身体抱住他,气到失笑:“神君,你真是疯了。” 她就算被抓也不过是扔入重阴山神狱关上几年,她到底身后有魔界势力,为他们所忌惮。 可天帝与阅翊针对他已久,就盼着以她为饵诱他前来。 不幸中的万幸,他不曾带领玄武军而来。 否则一旦起兵失败,他必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将和渊与明真魔君一同押入重阴山神狱,不必着人医治。” 天帝冷言在身后响起,元菲赫然回首,恨声道:“所谓逆反不过捕风捉影,私囚岚雨之罪本君已经认下,你已废他数千年修为,又何必死咬不放。” 还未等到天帝回复,步忘归已然艰难爬行至元菲与和渊身前:“正如魔君所言,为何天父不愿罢休。若天父定要如此,儿臣自会追随师兄而去。” 不仅和渊,就连元菲都没料到步忘归会如此行事。 感受到两人落在身上的目光,步忘归扬着下巴指向元菲耸耸肩:“救命之恩,不是说了早晚会找我讨回来?” 接着才看向和渊道:“以我一命换你一命,算是补偿。” 第201章 将那贱人给我扔下去 天帝迫于无奈,最终还是答应将两人关押至神狱后着人医治,终身监禁。 但他同时也被步忘归气得心神俱疲,不再想着修复父子关系一事,只叫步忘归于神狱之中同样受了些皮肉之苦,直到昨日方才放出来。 他离开前专程去关押元菲处看过,并未见到她人。 “明真魔君为何不在此地?” 只听得送他离开神狱的狱卒道:“今日一早,岚雨星君便着人将明真魔君带离了重阴山。” 因着重阴山设有封印,所以瞬移之术在此受限,众人只得先腾云至都广之野,方可瞬移返回绝圣天。 步忘归一刻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岚雨寝宫,却空无所获。 他立刻派出杉正殿中仙侍婢女与他一道寻觅元菲下落,幸而回报及时,他赶在岚雨到达转生池前已然在那儿等着她。 虽说步忘归回归天界不久,但关于岚雨与元菲间的恩怨倒是听了不少:“私提罪犯离开重阴山,师妹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岚雨见是步忘归,并未觉得惊讶,扯扯嘴角:“师兄今日方才被天帝放出神狱,怎地又想把自己送进去不成?” 今晨岚雨前去重阴山将元菲带离后并未立刻前往转生池,而是施以私刑,以泄心头之恨。 她在元菲身上设下了百道驱魔文术,如此这般再经历转生池之苦,她下界之后必定活不长。 到时候明真魔君此人作为猪狗惨死转世,再不会存于三界。 算计好了一切,怎么也没想到步忘归也在今日被天帝放出神狱,还能寻到转生池来。 岚雨不愿与他正面对峙,只得迂回:“不过师兄也瞧见了,我这是要送明真魔君去历劫。到时候她失去记忆,师兄不若趁虚而入,和渊神君不也无话可说?” 瞧着步忘归在凌霄殿与南天门时对元菲那般在意,岚雨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抛出橄榄枝主动求和,却不料步忘归冷哼一声:“小人所为。师妹不必拉着本君共沉沦。” 此刻元菲正被岚雨的人拖在身后,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早已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但她还是隐约听见两人争论,抿唇露出笑意,算是向步忘归表达感谢。 而岚雨听得步忘归如此挑衅,顿时变了神色:“师兄不必多言,来人,将那贱人给我从畜牲道中扔下去。” 她挺身挡在步忘归身前:“快!” 两人师出一派,真打起来岚雨虽说会渐渐落于下风,但还是能挡下几招。 谁知步忘归根本不屑跟她缠斗,扔出仙器落地,瞬间炸出烟雾迷住众人双眼,整个人直往元菲方向冲过去。 方才拜访友人返回转生池的轮转神君早在三百里外便听见了这厢吵嚷之声,进门时吓了一跳,心中暗骂这一辈仙族各个都爱将人扔下转生池,苦了老头子数万年来都没这么费心看管过此处。 “住手!” 轮转神君立刻设下结界定住众人,疾步而来:“此地乃是天界禁忌重地,容不得你们胡闹。” 转生池外并非没有天兵镇守,但多数情况下便如同摆设,星君与神君之流,各个能够轻易将之击败。 他话音未落,步忘归忽地觉着有人在他肩部用力一推,眼看着两人都将跌落于畜牲道中,他只用力将元菲推了出去。 幸而轮转神君眼疾手快,救下步忘归,可元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道之中。 眼见老前辈到来,岚雨收敛不少,立刻唤停手下仙侍:“见过轮转前辈——” 她话音未落,步忘归已然甩袖而来,一剑刺穿她的右胸。 接着毫不犹豫地提溜着她走近转生池,垂首冷眼:“本君看你终究是畜牲没做够,滚!” 轮转神君见状自然不会拦他,毕竟这是天帝二殿下,方才回到天界,连亲敌之罪都没让天帝将他关押太久。 岚雨又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他想扔便能扔,轮不到老头儿指摘。 步忘归回首,只听得轮转神君道:“老夫见过二殿下,恭喜殿下离开神狱,重归绝圣天。” 他收回手中剑刃,颔首:“前辈不必多礼。只是本君不知,我等仙族落入转生池多是为历劫渡劫,魔族进入其中,又待怎样。” 轮转神君并未来得及开口,只见一身白衣信步而来,站定于乱局中不受任何影响:“形同仙族,自行封印灵脉灵识失去记忆法力,与普通人无异。” 但仙族可经天劫唤醒一切,至于魔族—— “依照典籍记载,自古亦有仙魔混血经受天劫选择作为仙族飞升。至于纯血魔族,虽不曾有过成仙先例。但利用天劫劈开躯壳重塑己身,理论说来,未尝不可。” 可元菲身上中了无数道驱魔文术,下界甚至都不知还能活多久,未必等得到天劫,可能也无法承受天劫重创。 步忘归所言之物,子长又如何想不到:“二殿下放心,卑职会为魔君寻一好去处。养好身体,一千三百年修为,总不会撑不过区区天劫。” 第202章 将上房让给这位姑娘 两月时光转瞬即逝,元菲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坐上前往长安的马车,挥别将军府众人。 欧阳洛洛甚至将自己陪嫁带来的刘妈妈之女灵九和将军府掌事的妹妹眠儿指派给元菲作为贴身婢女随她入京,千叮咛万嘱咐,只盼她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日子元菲跟着教习嬷嬷学了不少规矩,以她的资质品貌,想必一定会入选。 但即便如此,越白菲姑嫂二人依旧念念不舍:“要是落选了,你便返回沙州,我们依旧是家人。” 大抵是心知山高路远从此难再相见,元菲不自觉红了眼眶,只挥手叫她们快些返回府中别让人看出端倪,便拉上了马车车帘。 她对这世间一切都觉十分陌生,每日竭尽全力想要忆起自己诸多往事,可除却一片空白再无其他。 只得逐渐接受现状,成为将军府姑小姐的替代品,为她完成选秀。 虽是赝品,但府上众人始终待她极好,只让孤苦无依的元菲感受到难得温暖。 从教习嬷嬷的讲解中,元菲大概了解了当今长安城中近况。 圣上于十一年前登基,除却皇后木氏与聂嫔、孙嫔之外,他的后宫中再无其他任何妃嫔。 皇后木氏与圣上乃是结发夫妻,恩爱非常。 聂、孙两嫔则是在木氏进门前的通房丫鬟,当时圣上还只是河西王世子,后来辗转成为皇子,又至皇太子,皇上,两人靠着苦熬也总算熬出了头。 “圣上当年被逐出长安居于余杭,皇后娘娘始终伴随左右,不离不弃。听闻那时圣上便立下誓言,若是将来登临大位,后宫中也唯尊皇后一人,不需其他女子。” 至于选秀,不过充实后宫,同时也为诸多成年皇子世子物色正妻人选。 “河西王江风叹乃是皇后所生,驻地原本在我们沙州,但三年前迁回了金城。” 教习嬷嬷将适龄皇子的名姓一一报给元菲:“蜀王江风辙为聂嫔所出,驻地位居利州。至于其余世子,姑娘凭借故丞相与将军之势,想必不会沦落至此。” 这位江风辙身为长子,因着母妃地位低微的缘故一直不为圣上重视,直到二十二岁都还未娶正妃。若非逢着嫡子江风叹成年选妃,估摸着圣上还能忘得更久。 但教习嬷嬷也说:“蜀王生性沉稳低调,居于属地不争不抢。若是嫁与嫡长子河西王,往后风波不会少。” 元菲哑然失笑,只道嬷嬷倒想得远,说不定她直接留在宫中做个女官,根本没有成为王妃的福分。 “听嬷嬷说起尚衣局与尚食局,我都觉得不错,要是能留用其中至三十五岁出宫,也未尝不可。” 嬷嬷无奈又觉好笑:“姑娘的性子当真与我们姑小姐无甚区别。” 旁人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泼天富贵,到了她们眼里仿若无物。 “小姐,吃些点心吧。” 眠儿唤回元菲早已不知飘去何处的思绪,将餐盒中的马蹄酥递过去:“瞧着应是快到嘉yu关了,咱们今夜便宿在此地。” 元菲接过糕点放入口中,下意识掀起车帘看向窗外,只见离开沙州时的绿洲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唯有满目苍凉。 戈壁滩一望无际,仅有官道旁的骆驼刺与不远处形貌各异,因着晚秋时节而泛起金黄的胡杨树分外醒目。 她从不曾见过这般浩渺之境。 收回覆在车帘上的手,元菲忽地有些明白,为何越白菲不愿离开沙州。 有些风光只有这里才有,而那方方正正的繁华都城,在她眼底毫无灵魂。 经历一天奔波,众人于晚膳后进入嘉yu关下属小城,不料因着最近天气转冷长安城中已开始置备年货,不少胡商都瞄准了机会想前去中原京城大赚一笔,所以走遍城中三家客栈,都说满人。 最后站定的这家永缘客栈,元菲还没来得及叫越白宗专程指派给她的侍卫郑禁前去询问掌柜,便听得一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掌柜的,今日可还有房间。” 元菲下意识回首,与问话的男人目光相对。 此人一身胡衣却不似普通胡商,至少那身衣裳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人家的随侍小厮可穿戴。 目光顺势落在他身后披着黑斗篷的男子身上,露出探寻之意。 “哟,几位客官,这可不巧了。还剩一间上房一间普通房,就看诸位怎么选了。” 胡衣男子财大气粗,一块金饼扔在桌上:“我家公子自然是要上房——” 郑禁闻言有些焦急,心想怎么也不能让自家小姐住普通房,正欲上前交涉,只听得斗篷男子开口道:“达吾克,将上房让给这位姑娘。” 第203章 将他从将死之地拉回世间 名唤达吾克的男子闻声回首:“可公子你的身体——” 只见斗篷男子摘下斗篷,露出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般的五官,眼神深邃:“无妨。” 不知为何,元菲总觉面前之人莫名熟悉。 仅仅是看着他一言不发,她都觉得心口堵得慌。 还未来得及开口,郑禁已然替她谢道:“郑禁替我家小姐谢过公子。” 斗篷男子感受到元菲失神的目光,藏于袖中的双拳缓缓放松,主动禀明身份:“在下尉迟砚则,于阗人士。此番是为前往长安兜售珠宝,相逢即缘,幸会。” 郑禁闻言并未急于暴露自家身份,只颔首道:“我家主人姓越,姑苏人士,只是如今在沙州做官。恰好与尉迟公子同路。今后不若结伴而行,也好相互照料。” 说来越冯此人乃是姑苏当地有名的才子,年少中举,却因着太过桀骜惹得先帝不悦,未能拿下状元之名。 不仅如此,先帝将他发配至番禺往南跨越海峡到达儋州,一届榜眼竟是在孤岛上做了将近十年的地方官。 幸而圣上继位后忆起海岛之上还有这么个人才,只是不知先帝磋磨了十年之久,此人到底成了废铁还是宝剑。 越冯确实没让圣上失望,返京不过三年便官至丞相,风光无两。 可惜他大概命里福薄,丞相之位没坐多久便身染重疾离世,家中唯一的舞女妾室亦在半年后郁结而亡,仅留下五岁幼女无人照料。 越白菲只得在家中老管家的带领下穿越河西,迎着腊月飞雪到达沙州,从此便赖上了驻扎此地的兄长。 这一家人东南西北居无定所,尤其越白宗还学得一口儋州方言,说他是儋州人士也有人信。 不过仔细相论,自然还是实打实的姑苏人。 听闻郑禁相邀,尉迟砚则应允得痛快:“在下正有此意。” 他似是身体极为虚弱,不过多说几句话,已然连连咳嗽。 达吾克见状急忙摆手将他带得离郑禁他们远了些:“最近商队都赶着进京,你家小姐一介女流,确实得万事当心。我家公子仁善,既定下结伴而行,那便明日早间大堂见,不必多说了。” 元菲思及越白菲走前给她塞了个小药箱,立刻招呼眠儿将它拿来,从中选了几味药材递给尉迟砚则:“尉迟公子,小女心知你是担忧我等诸多女子行走丝路叫人欺负,多谢好意。” 她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叫旁人以为小女占了公子多大便宜。这些药材都是本朝名贵之物,全部赠与公子调养身体。” 元菲倒没觉着此举有何不妥,不料尉迟砚则咳得更厉害,他推开达吾克的手,撑着桌边抬眼看向元菲,缓声道:“多谢越小姐。” 似乎每次初遇,都是她将他从将死之地拉回世间。 方才还十分淡然的双眼不知何时泛起血红,元菲还以为他是病重导致,吓得急忙扶他:“不必不必,公子还是早些歇息。” 终是缓和下心底情绪,尉迟砚则垂首,看向元菲搀着他的手。 极力抑制想要反握住她的手,他终是笑道:“越小姐,在下打算歇息了。” 元菲这才恍然大悟,松开他的衣袖,涨得脸颊通红:“不,不好意思,告辞!” 第204章 尉迟公子与咱们不过萍水相逢 元菲从不认床,但在嘉yu关中这一夜,却久久无法入睡。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尉迟砚则那双泛红的眼。 到了第二日清晨灵九与眠儿唤她起床时,只顶着两个黑眼圈,十分疲惫。 众人行至客栈大堂,郑禁已然招呼众人装点好了马车,见到元菲行礼道:“小姐。” 元菲冲他露出笑意,接着侧首看向另一边楼梯,尉迟砚则正缓步下楼,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首看来。 “尉迟公子,早啊。” 她接过灵九递来的斗篷,靛蓝色的貂皮随风而动,衬得她的碧眸越发动人。 越白菲喜欢蓝色系的装扮,她与元菲身材无异,这件斗篷便是她送给元菲的离别礼物,说是今年越白宗做给她过冬的,但到现在沙州也没下雪,她还来得及再做一件。 尉迟砚则亦是及时回应:“早。”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元菲的马车整装待发,尉迟砚则的商队则还差几辆正在装载:“小姐先行。” 元菲瞧着商队长龙,不禁惊讶,难怪连达吾克的衣着都那般不凡,原来是位大户。 在灵九与眠儿的搀扶下坐上马车,还没来得及坐稳,便听得眠儿叹道:“这位尉迟公子想必出身不凡,应是为西域王族跑商之人。” 她久居沙州,在丝路上见过形形色色的商贾,唯有王族和为他们跑商的人才会这般阔绰。 元菲闻言颔首:“如此甚好,财大气粗,结伴而行更安全。” 毕竟这种大商户都有声名在外,不会无故与人结识攀谈,更不会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眠儿不禁失笑:”小姐话糙理不糙。” 灵九却想到另一层:“可我觉着那位公子看小姐的眼神不妥当,咱家小姐是选定的秀女,他怎地也不知收敛些。” 元菲闻言面色骤然泛红,摆手道:“休要胡说。” 眠儿也出声制止灵九:“小姐马上进宫之人,有些话不当说便不必说了。” 马车这会儿已然从嘉yu关离开,踏上前往肃州之路,走走停停,终是在两日后到达肃州城内。 肃州并不似沙州还有绿洲,城中除却来往旅途客外,几乎没有常住居民。 郑禁瞧着尉迟砚则的车队又要开始卸货,向元菲报备后主动前去帮忙。达吾克先前还看不上郑禁,只觉一个中原人能有什么力气,谁知他极为轻松地拎起两大袋胡桃跳下马车,却好像根本不曾用劲。 达吾克顿时心生敬佩,一个劲拉着郑禁询问这功夫是哪儿学的。 “公子除却珠宝,似乎还有不少其他货物。” 元菲好奇询问,只听得尉迟砚则道:“进一次长安不易,自然会多备些,咳,咳。” 听闻他的咳嗽声,元菲不解:“公子于商路之上不断奔波,势必会加重病情,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尉迟砚则并未立刻回复,而是沉默许久缓和了身体才开口:“无妨,本就想借这次去到长安访问名医。” 虽说尉迟砚则时常露出笑意,但元菲看得出他眼底尚存冷冽,似是心事极重。 正欲说些好玩的开解他,他却已然接着方才之语又道:“昨夜按照小姐给的方子,服用所赠之药。药效甚好。” 元菲粲然,眉眼弯弯:“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底是入了冬,不过站在外间说了会儿话,元菲便觉有些寒冷,嚷嚷着要进房间休息后便向尉迟砚则告辞,由眠儿与灵九陪着上了楼。 不知为何,同他相处越久,元菲越觉得熟悉。 仿佛他们并非初识,而是早就见过。 接过眠儿递来的暖炉,元菲忍不住唤住她道:“眠儿,若咱们还有多余的暖炉,可给尉迟公子送一个。达吾克是男子,想不到这么细。” 眠儿闻言一愣,回首看向元菲,有些犹豫:“小姐,尉迟公子与咱们不过萍水相逢,太过在意他,终究不妥。” 经过元菲房前的尉迟砚则脚步一顿,下意识定住身形。 元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是萍水相逢,那之后必不可能再见。一路上还得依靠人家保护咱们安危,何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叫彼此都舒服。” 眠儿微微蹙眉,心底虽始终觉得不太好,却还是应了元菲所求:“奴婢这就去准备。” 尉迟砚则抬步离开,赶在眠儿出门前行至自己房中,落下门锁。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尉迟公子,奴婢眠儿叨扰了。晚间天寒,我家小姐让奴婢来给您送个暖炉。” 尉迟砚则并未理会,眠儿等了半晌,索性作势推了推门。 落了锁,那应是正在休息,毕竟那公子病病歪歪的,确实比旁人更容易累。 眠儿思及此处,终是捧着暖炉离开,并不知晓这一切都叫不远处方才从厨房端了晚膳上楼的灵九看在眼底。 第205章 凭什么她能选秀入宫 灵九是欧阳洛洛娘家陪嫁的刘妈妈独女,自小便极受欧阳洛洛厚待。 可惜她心比天高,不甘心嫁给府中掌权的小厮,总巴巴地望着给越白宗做妾。 为此刘妈妈呵斥过她多次,只道越大将军比她年长十五岁有余,做她爹都不为过。 “姑小姐的姨娘不也比越丞相年轻许多,照样恩爱非常,甚至追随越丞相而去。” 刘妈妈气得举起鸡毛掸子就打:“妄议主人家事,我看你是嫌皮厚!看老娘不揍你!” 常常闹得满院鸡飞狗跳。 而越白宗深受越冯影响,家中除却欧阳洛洛外,便只有昔年独自在沙州驻军时照顾他起居的一位胡女为妾。 发妻自是恩爱非常,对妾室则心存感激,不曾怠慢。 两人都为他诞下子嗣,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不必再多出一位。 既要挤出时间还要分割情感,着实麻烦。 灵九尝试接近过越白宗许多次,虽都是暗中进行没叫欧阳洛洛看出来,却被越白菲瞧出了端倪。 她倒是不曾明着戳破灵九,只在欧阳洛洛为元菲选陪伴入京的侍女时留了个心思,话中有话:“灵九是刘妈妈的亲女儿,无论如何都会向着咱们府中。” 毕竟她爹娘的一切荣辱都掌握在欧阳洛洛手中:“况且我瞧着灵九聪明伶俐,总叫她窝在小小沙州,未免屈才。” 刘妈妈如何听不出越白菲话中深意,但也无可奈何,谁叫灵九气盛,连她作为亲娘都压不住。 临走时她哭得泪眼婆娑,灵九反而十分雀跃,满心都想着要去长安城中靠着元菲飞上枝头。 无论真的越白菲还是这位替身,那都是绝顶的容貌头脑。 若她们入选皇子正妃,她怎么也能够到皇子妾室,可比她爹娘做一辈子奴才来得爽利。 可眼下忽然出现这么位尉迟公子,自家小姐还拎不清其中利害。 本以为只是他一厢情愿,但看方才眠儿那样子应是小姐唤了她给尉迟公子送暖炉,简直糊涂。 灵九思及此处不免气恼,连带着给元菲送晚膳时都没什么好脸色。 元菲还以为她是在厨房等了太久着了凉才神色不振,急忙唤眠儿给她取药,却听得灵九道:“不必不必,只消小姐能别把心思放在与选秀不相干的人身上,奴婢自然能舒心些。” 眠儿见她无端又提及此事,立刻嘘声:“胡说什么呢,小姐心善阖府上下谁人不知,不过是感念尉迟公子为着我等安危一路相送罢,你可别上纲上线。” 同为将军府中人,眠儿对灵九那些小心思大抵能猜到些,毕竟关于刘妈妈怒打灵九的传闻在下人们口中还是流传了些时日。 只不过这些年灵九消停不少,眠儿还以为她因着年岁渐长,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眼下瞧着,非但不曾收敛,甚至越演越烈。 灵九不语,直到两人服侍元菲用过晚膳睡下后,眠儿才低声呵斥她道:“我念你比我年长些,姑且唤你一声灵九姐姐。小姐如何行事她不会没有分寸,但也请姐姐收收那些要不得的心思,别总想着拿小姐当垫脚石。” 灵九闻言,瞪大双眼看着眠儿,仿佛她说了什么笑话般扯起嘴角:“眠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怕元菲尚未熟睡或许能听见她们说话:“小姐?!笑话差不多。这位也不过是将军从沙漠中捡来的孤女。凭什么她就能选秀入宫享尽荣华,我们就是‘要不得的心思’。” 眠儿被她一番话险些气笑,可念着两人如今结伴陪伴小姐入京,还是好言解释道:“虽是将军捡来的孤女,但不过两月她便能熟记典籍经文与国史朝政,对河西风物亦如数家珍。” 所以将军和夫人才会对她如此满意,而有些人除却暗自嫉妒外,根本连人家一半都赶不上:“再论及琴棋书画,她也是样样不输姑小姐。真叫姐姐来做替身,未尝担得起。” 灵九被眠儿怼得半晌无言,不服气道:“若我也跟着夫子与教习嬷嬷日夜学习,你又怎知比不上她。” “一路行至肃州,姐姐连听小姐说几句国史都觉着犯困,真叫夫子念叨半日,恐怕早睡得昏天黑地罢。” 眠儿着实不喜灵九这般不切实际的性子,说着说着已然带上些不耐,所幸她掩饰得极好,并未叫灵九听出来。 只听见灵九轻哼一声,翻了个身靠着床榻假寐:“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愿意做奴才,可管不着我。” 如此冥顽之人,眠儿也不愿再对她多费唇舌,背过身同样闭上了眼。 忽地听得背后又有声音传来:“你最好看好你家小姐,若她真与那胡商有些什么,不止你我,整个将军府都会倒霉。” 眠儿张了张口,终是没将“都说了小姐有分寸”之语说出口。 反正灵九也听不进去,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伸手扯扯身上搭着的毛毯,裹得严实,仿佛真的已然入睡般,再不搭理她。 第206章 把魔君从长安抢回于阗 尉迟砚则躺卧在房间中,只听得眠儿与灵九的声音总算消失,抬手揉揉眉心,甚感疲惫。 那日子长带了一仙侍前来重阴山,将他与那仙侍调换后,立刻奔赴人界:“魔君被岚雨推下转生池,本是落在沙漠中快活不成了,我自作主张叫她被骋西大将军捡回府去。” 子长与越白宗并不相熟,却与越冯有过数面之缘。 源自子长早逝飞升后,原本韩家村与余杭都建造了供奉他的庙宇,但都是他为仙君时的形貌。 后来到了神君位分云游四海,瞧着儋州这地儿虽偏僻无人,可水果物产却叫人流连忘返。 于是子长为着当地岛民除祟降妖,做了不少好事,终是引得当时的儋州知府着人为他修建一处神君祠,从此瓜果不断。 而越冯,是数年来最为大方的一位儋州知府。 每每逢着子长下界巡视儋州,他都用马车成吨运送瓜果。 但却并非溜须拍马,毕竟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出这等折煞之事,不过为了感谢子长多年来庇佑此地。 因此子长对越冯评价极高:“虽恃才傲物了些,但是位实在人。不似有些朝臣,只长了嘴没长脑。” 他的儿子,自然也绝非宵小之辈。 将元菲交给越家,在子长看来最为放心。 和渊那会儿已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子长本想带他去洞天福地中的定心池养伤,可和渊执意要立刻下界寻找元菲。 两相权衡下,子长还是半路转道,把他先扔进去泡了一个时辰。 之后下界到达骋西将军府,两人暗自观察许久,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是让元菲去当替罪羊? 宫墙大院中的是非,只会比绝圣天中更多,绝不会少。 越白宗倒将自家妹妹摘得干净。 选秀听着像再好不过的大喜事,实则如履薄冰。 元菲若真获宠,明明定会惠及全家,却还是不得不对他们感激涕零。 反之,他们也有办法将一妾室所生庶女摘得干净,所有罪责皆由元菲一人承担。 真正的越白菲更是逍遥一生,根本不会在意有人正替她受难。 “不是,越白宗这小子看着倒是老实人,怎地竟比他爹坏得多。” 子长十分尴尬,好在和渊并未在意。 毕竟元菲若真是位孤女,与将军府达成合作互惠共赢本就是她最该走的一条路。 更何况,他们的确竭尽全力救了她性命。 但为了将功赎罪,子长必须得帮和渊把这事儿办妥。 “要不囚禁个皇子,你也代替他如何。” 子长满口胡言,和渊听在耳中不以为意,两人在沙州城内住了数日,终是叫子长寻到契机:“年底岁贡,西域各国都会派使节前往长安,顺道留在城中欢度新年。” 和渊这几日气色比之刚开始离开神狱时好了不少,但依旧受伤甚重,不复昔年强健。 他这样只有定心池能救,子长看在眼里,只道他追妻心切,治病等到日后再议:“于阗国王的王弟是个病秧子,一直在宫外静养,没人见过他成年后什么模样。” 至于老国王老得早都盲了眼,更不会识破端倪:“我去看了看,已是油尽灯枯,估摸着大限将至。你便用他的身份生活,看看能不能把魔君从长安抢回于阗。” 第207章 对小姐过于上心 赶在尉迟雄离世前到达于阗国策勒河岸,正好遇见达吾克将他下葬。 “你家王爷之疾想来并非天生,而是有人毒害。” 子长早将一切探听得清楚,当下言明来意:“掩盖死讯,由和渊李代桃僵,定能为尉迟王爷报仇。” 达吾克起先并不信任中原人,直到子长将他这些日子得到的证据一一呈上,他难掩震惊:“你又怎会知晓这些秘事。” 子长耸肩:“你不必清楚一切,只需与我们合作即可。” “但我瞧着这位公子病病殃殃的,也没比王爷好到哪儿去。” 达吾克话音未落,子长已然失笑出声:“他确实重伤未愈,不过性命无虞。你大可放心。” 于是三人达成同盟,和渊代替尉迟雄成为于阗王弟,与随侍达吾克一道返回王都酉城。 陈列诸多证据,指认王后狄拜尔并无生育能力,同时杀害老国王后宫中诸多有孕妃嫔。 虽无子嗣,但于阗向来也有兄死弟及的传统。 因此狄拜尔并未放过老国王的任何一位血亲,制造无数意外,更是从尉迟雄年仅八岁时便开始给他下毒。 慢性毒药在他身上堆积了二十年,即使他真能赶在老国王死后继位,也活不了多久。 而狄拜尔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的姘夫,丞相夏甫开提篡权夺位。 尉迟雄无恙归来,又以铁血手腕解决了狄拜尔与夏甫开提勾结之罪,自然深得老国王欢心。 老国王当即退位,拥尉迟雄为王,遂他所愿更名砚则。 原本握在夏甫开提手中的朝政大权正式移交,老国王也至此隐于幕后,颐养天年。 而尉迟砚则初次掌权,作为属国国君,自然得亲自前往如今由江氏掌权的东朝禀报。 “魔君此番,定要遭受一番苦难方能迎来天劫。” 这话子长即使不说,和渊也不会想不到。 但他思及和渊遇着元菲之事从来不顾后果,还是提醒道:“你可护她一时,但万万不可在关键时刻不忍心。天劫该劈在她身上,你不必受。” 和渊颔首,可子长依旧不放心:“我回去后便将三界棱镜搬回史家阁中,每日看着你们。” 说来之前他带去重阴山神狱替换和渊的仙侍便是史家阁中专职整理书架的利合仙君,子长找遍了整个仙界,方才发现这么一位神脉气息与和渊十分相似,能掩狴犴兽耳目,替他在神狱中受监禁之人。 幸好是史家阁中与他相熟又来往多年之下属,若换了别人,又得再费一番心思。 子长做得已足够多,所谓“肝胆相照”,大抵也不过如此。 和渊终是失笑:“我自有分寸,放心。” 两人就此话别,子长返回绝圣天,而和渊化人留在人界。 他与达吾克带领无数随侍、珠宝、琉璃器具与西域作物出行,本以为耽搁数日,元菲应是比早已出发,没成想会在嘉峪关城中遇见。 仙魔两界的礼教并不似人界这般繁琐,直到听闻灵九与眠儿所言,尉迟砚则方才暗觉举止不妥。 是以第二日清晨并未与元菲打照面,便直接上了马车。 而元菲听郑禁说起他们已出发后,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都怪我今日起得迟,肯定让尉迟公子他们等了很久。” 郑禁摇头:“尉迟公子想得周到,甘州路远,途径祁连雪山支脉,必定得在途中村寨落脚。由他们先行前去探路,小姐也好住得更舒适。” 思虑周全至此,郑禁听达吾克说起时不免狐疑侧首看向那辆尉迟砚则安坐其中的马车,这位公子似乎对他家小姐,过于上心了。 但他并不了解西域男子,只当他们生性豪爽大义,不敢妄谈。 元菲闻言却难掩欣喜,连上车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从沙州一路而来,看遍了一望无际的戈壁与荒草黄沙,自然无比期待新风貌。 随着马车缓缓接近甘州城,周遭黄土仿若忽然间变作七彩之状,绵延千里。 昨夜应是下过大雪,白雪落丹霞,迎着正午日照反射出耀眼光芒,唯有熠熠无尽。 因着太过惊讶,元菲半晌都不曾放下车帘,直到感受到眠儿将斗篷披在自己肩上,方才想起收回窗边的手。 “小姐这是第一次见着丹霞,都看傻了。” 眠儿笑着将糕点递给她:“说理啊我们原先从长安前往沙州时,还觉得要到那边塞苦寒之地受苦受难,各个哭天抢地。” 思及第一次从长安将军府前往沙州驻地时自己和其他姐妹的担忧,眠儿笑意更深:“谁知上了车后越过秦州一路西来,早就被沿途风光吸引得忘了伤怀。等到到了沙州时,便变作欢天喜地了。” 元菲抬手咬了口红豆糕,满口香甜溢开:“当真是造物主之鬼斧神工,叫人只觉天地苍茫,己身渺小。” “可不是吗,”眠儿侃侃而谈,显然是在沙州憋久了难得出趟远门:“之后从甘州到凉州,一路都会沿着祁连雪山而行,那才叫震撼呢。” 第208章 还以为公子在躲着我 眠儿的话音未落,灵九已然嗤笑出声:“天地间的环境那都是天神所造,再美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小姐你别听她的,还是实际点好。” 今晨出门时元菲便发现灵九与眠儿两人比之前些天,连表面客气都荡然无存,她虽不知是为何原因,但还是不能让两姑娘一直这般咄咄相逼。 因此只道:“我明白灵九之意,但咱们看见的风景,它于此刻你我而言同样也是实际。” 元菲掀开车帘指指窗外:“为何古人常有游学之行。不为其他,只为旅途所见所感,会带来不同思索,始终刻在骨血中。” 这话说得已足够诚恳,但眠儿看得出来,灵九根本没听明白也没听进去。 思及此处,眠儿不禁趴着窗沿背对灵九撇了撇嘴。 也不知马车又行进了多久,元菲正想唤眠儿关上车帘当心吹久了冷风着凉,谁知她忽地弹起身子兴奋道:“小姐,已能看见雪山形貌了!” 马车赶路的速度没让眠儿失望,不多时,方才还遥遥相望只露出雪山之巅的山体便出现在眼前,仿若触手可及。 元菲眼露惊艳之色,面上浮现难以掩饰的笑意,看在灵九眼中,只觉这主仆二人都跟疯了一般叫人不解。 雪山连绵,可惜因着入冬见不到绿意盈盈的草原。 刚一收回目光,元菲只听得郑禁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快到月牙村了。我先快马前去与尉迟公子交接。” 元菲再次掀开车帘,叮嘱郑禁:“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属下知道。” 郑禁扬鞭而去,而马车也下了官道,向着月牙村的方向行驶。 比之丝路沿线的大城,祁连山下的小村落自然不会有什么客栈落脚,尉迟砚则寻了村长说明来意,村长当即便将自家的小院腾出来让给客人。 元菲下车时尉迟砚则已经进入房间,她本想去打声招呼道谢,但思及先前眠儿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之事,终究并未迈出脚步。 村长为人热情,见着有商客来访,当即宰杀了家中一只羊制成烤全羊,又准备了无数家常菜色,亲自相邀客人入席。 “河西一带民风淳朴,反而是丝路官道上你们得当心着些。” 元菲临出发前欧阳洛洛还曾这般叮嘱她,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她收拾妥当后便坐在房中听着隔壁动静,但始终静悄悄空无一人。 再拖下去于礼不合,元菲只得起身推门,正好尉迟砚则也从隔壁同时推门。 他似是没料到她还没去,愣了半刻,还是元菲先出声笑道:“一整日没见到尉迟公子,还以为公子在躲着我。” 虽说失去了记忆,可元菲骨子里性子到底没变。 说出口的话总能一针见血,噎住对方。 尉迟砚则闻言只将房门关上,侧身垂首,与她对视:“越小姐言重。在下并未刻意躲你,只是小姐身为秀女,即使萍水相逢,也该与在下保持距离。” 元菲闻言眨了眨眼,难掩笑意:“好了好了,分明是你们要与我们一道同行。我感念公子照料方才表现得亲近些,若叫公子觉得不适,我以后注意便是。” 两人行至院中,只见众人都围着那烤全羊啧啧称奇,元菲不再黏着尉迟砚则,而是走向眠儿接过她递来的一盘羊腿肉:“小姐小姐,这是龚村长刚剃下来的肉,你尝尝,可香了。” 元菲不愿让灵九觉得受到冷落,主动招呼她道:“灵九也别愣着了,一起来吃。” 灵九对元菲还是保持着一份敬意,毕竟她入宫后的获宠计划还得靠着元菲这块垫脚石,因此缓步而来:“好香啊,小姐你先。” 那厢达吾克正与郑禁对酒而食,而尉迟砚则则坐在龚村长身边,目光越过火炉时有时无地落在元菲身上,但没叫她察觉。 “再过一月大雪封山,商户都不会再东行了。” 龚村长吃起肉来十分快意,边嚼边饮下马奶酒,看向尉迟砚则笑道:“能接待小哥一行人也算是有缘,老头儿瞧着那越家小姐似是很喜欢羊肉,明儿再给你们做到全羊宴。” 元菲确实无数次提起想来河西看看与中原楚地包括吴越之地全然不同的人情风土,但直到堕入转生池之前,都一直未有机会成行。 眼下逢得此番际遇,也能勉强算做天缘。 但尉迟砚则还是摇头道:“深冬难从外间运来物资,村长多给自家留着些。” “不妨事,人生贵在相遇相知,几头羊老头儿还是吃得起。” 爽朗笑声传入元菲耳中,她下意识顺着声音寻来,正好对上尉迟砚则的眼,举起手中的筷子挥了挥,笑得眉眼弯弯。 第209章 隐约只能看见他的喉结 心脏仿佛瞬间漏跳一拍,尉迟砚则竟是半晌都不曾回过神。 还是龚村长看出其中端倪,抚抚胡子,笑得和蔼:“我瞧着两位都是西域人士,应极为奔放自然。既能在丝路上偶遇,又同进长安,乃是天赐良缘。” 只见尉迟砚则摇头否认:“在下来自于阗,不过一小小胡商。但越小姐乃东朝人,家世不凡,自不会与在下有何关系。” 他话音未落,便见元菲抬步向这边走来,亲自向龚村长表示感谢。 龚村长自是乐呵呵地接受,但却并未与她攀谈太久,便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 元菲见状,一时也不知该坐还是如何,只听得尉迟砚则道了声“坐”,方才端着羊蹄安稳入座。 她倒是并没觉得在尉迟砚则面前啃羊蹄有何不妥,当即举起羊蹄撕了块皮吞到口中:“公子方才在跟龚村长聊什么?” “越小姐。” 元菲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 尉迟砚则侧首,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双眸隐在眉骨之下,深邃沉重:“聊越小姐。” 羊蹄顿在半空中,元菲急忙咬断那连着筋的肉,方才张皇道:“聊我什么?” “龚村长以为越小姐也是西域人士,在下正向他解释。” 碧色双眸倒印满月,无端与瞳心相合:“我姨娘是龟兹人,原本是延寿坊一位舞娘,被我爹看中后就纳回家为妾了。” 她将已然空无一物的羊蹄骨头放回盘中,纠正尉迟砚则道:“所以我也算半个西域人。” 他顺手接过她的餐盘与众人放置一处,自然得仿佛本就该如此。 指尖相触时,元菲下意识蜷缩起手,耳廓无端觉着有些发热。 她倒是将越白菲的身世记得滚瓜烂熟。 实则元菲一双碧眸来自元氏先祖,而祁连山此地,正是当年白泽一族战败隐身之处。 元菲并不清楚她竟在这般巧合的情况下来到祁连,尉迟砚则自然也不会告诉她。 待到众人都七七八八酒饱饭足,大家又帮着龚村长收拾了碗筷桌面。 终于洗漱完毕准备入睡时,已至夜深。 应是烤全羊吃得撑了,元菲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等眠儿与灵九熟睡后,悄声离开了房间。 她本想独自一人在院中走走,谁知刚一出门,便遇见了同样独自一人位于院中的尉迟砚则。 “小姐还不睡?” 元菲踏月而来,站定在他面前,丝毫未觉有何不好意思:“吃多了,睡不着,公子为何不睡?” 他原本睡得不深,又听得隔壁房间中有人一直于床榻间移动,猜想她或许会出来走走,这才专程等在此处:“与小姐一样,所食过甚。” 元菲闻声不禁失笑,伸手覆上自己的胃部:“但不知是夜间太冷还是怎么,不过站了会儿,又好像全都消化了似的。” 大概只听见“冷”字,尉迟砚则取下自己的斗篷伸手搭在她身上,只将她整个人都裹在了其中。 元菲仰首,斗篷帽子的貂绒挡住双眼,因此她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喉结。 直到这时她才忽地意识到:“尉迟公子,你好高啊。” 尉迟砚则拿开她眼前的遮挡物,垂首与她对视:“有何不妥。” “其实我兄长也很高大,但这几日习惯了郑禁在身边,总觉得男子都跟他似的。” 元菲就着自己的额前比划了两下:“与我差不多平齐。” 然后又抬高至尉迟砚则眼前:“结果公子居然有这么高,不愧是传言中各个威猛魁梧,高大健壮的西域人士。” 第210章 姐姐可莫要介意 尉迟砚则闻言怔忪半刻,忽地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的模样不似平素泛着冷意,元菲看在眼底,心上仿佛忽然被羽毛拨弄过般柔软。 收回目光,元菲只将斗篷又解下还给他:“困了,公子也早休息。” 两人就此话别,第二日清晨出发赶路时,又是尉迟不却先行。 接下来的风光的确如眠儿所言,沿着祁连山脉蜿蜒而行,不日便到达凉州。 由凉州行至金城,众人总算卸下心中重担,毕竟再往后离长安越近,官道中守卫更严格,自不会遇着什么烧杀抢掠之举。 在金城客栈中入住时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男女分住两层楼,元菲告别尉迟砚则后,只带着眠儿与灵九走上三楼。 还未行至房前,只听得最靠近楼梯的一处房中传来清脆响声。 元菲闻声不禁退后两步,与眠儿交换诧异眼神。 房门“砰”地被人推开,店中伙计先行露出身形,之后方才见到一婢女打扮的姑娘扬着下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都说了我家小姐是备选秀女,要进宫做娘娘的人。你便拿这么些便宜饭菜来糊弄我们,哄谁呢!” 店中伙计端着餐盘连连道歉:“确实是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去城中最好的味宝斋给黄小姐准备晚膳。” “算你够机灵。” 那婢女冷哼一声,重重锁上房门,只见店中伙计翻了个巨大白眼:“什么东西,进宫做娘娘,我呸。真以为本店没接待过秀女,这般猖狂就等着被撂牌子吧。” 他骂骂咧咧地下楼,遇上元菲急忙收敛厌恶之色:“小姐安康。” 元菲露出笑意,目光挪向还冒着热气的餐盘:“客栈专程提供的膳食?” 伙计点头:“都是金城特产,牛肉面,酿皮子,还有甜醅酒与灰豆子,小姐想来一份?” 眠儿扯扯元菲衣袖,低声道:“小姐,灰豆子超难吃,咱们不要。其他倒不错。” 元菲闻言思忖片刻,只看向伙计叮嘱道:“那就牛肉面,酿皮子各自来两碗,我们三食量都不大,可以分着吃。甜醅酒三碗,灰豆子一碗。” 没吃过的食物,她总想尝个新鲜。 就算不好吃,也不能望而却步,试都不试。 伙计瞬间来了精神:“好嘞,小的争取立刻给您送来。小店手艺虽没有外间酒楼饭馆名声大,却也是实打实的美味可口。” 早就听闻金城牛肉面乃是人间一绝,元菲已迫不及待想要尝试。 那餐盘中的牛肉面闻着飘香四溢,早就勾起了她的食欲。 “牛肉面倒也不用特别去挑上哪家,哪怕只是街边小铺,也同样取自黄河水烹饪,吃不了亏。” 越白菲还专程提过要元菲记得去看看穿城而过的黄河:“虽说比不上长江浩渺无穷,但也是养育两都的母亲河。都到了金城,自然得‘到此一游’。” 因着金城治安完备,是以郑禁专程提醒过元菲,这几日憋坏了可进城去逛逛。 于是用完晚膳后她便换了男装打算带上眠儿与灵九一道前往黄河夜游,灵九虽兴致不高,但瞧见元菲热情相邀,也不好拒绝。 主仆三人方一推开门,便见隔壁那位黄小姐也带着两位婢女似要出行。 元菲向她颔首,本想擦肩而过,谁知黄小姐忽地出声唤住她:“你也是秀女?” 她早就派人去打听过这间客栈中住下的诸多女子,除却元菲外,还有两位官家女眷,但都并非选秀年岁,也住得离她们较远。 “沙州越白菲,见过姑娘。” 越姓少见,又来自沙州。 黄丹儿已然暗自猜出元菲身份,只笑道:“原是骋西大将军之妹。凉州黄丹儿,见过姑娘。” 欧阳洛洛曾同她说起过河西这几座城中的适龄官家女,河西都护府今年仅有三位,都已于半年前去到长安接受礼仪训练。 剩下各城知府与巡查使家中唯凉州知府的小女儿到了年纪,应召入宫。 眼前这位黄丹儿,应当就是她了。 元菲亦是颔首露出笑意:“凉州知府黄大人的千金,幸会。” 黄丹儿生得极为伶俐,看着倒像讨人喜欢的模样,可惜脾性不好。 思及她家婢女对着伙计大呼小叫,元菲实在觉着不喜。 本想敬而远之,不料黄丹儿却主动赖上她:“说来我是天授五年腊月生,越小姐你呢?” “天授五年,八月。” 话音未落,黄丹儿已然挽住元菲手臂,表现得极为亲热:“那丹儿便唤一声姐姐,姐姐可莫要介意。” 第211章 眼下无忧能持续几时 “听闻那位凉州知府惯是位会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你若是途中遇着他女儿,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越白菲一语中的。 亲眼瞧着黄丹儿对待伙计的那副嘴脸,再被她一路追捧着行至黄河岸边,元菲只觉自己尴尬得连头皮都在发麻。 夜晚的黄河边并无多少人烟,加之天气寒冷,元菲也只停留了不到半刻便觉寒气入体,当下裹紧斗篷决意返回。 黄丹儿追在她的身边一路喋喋不休:“听说这次选秀是为适龄皇子选妃,姐姐出身如此尊贵,想来定有机会成为正妃。” 她眼中不无向往羡慕:“河西王的驻地就在金城,也不知咱们能不能偶遇。当然蜀王也甚是不错,年岁较长,自然比河西王沉稳会疼人些。” 元菲闻言只觉聒噪难耐,不免叹气道:“河西王想必早已入京等着挑选王妃罢,哪能轻易让咱们偶遇。” “说得也是。” 黄丹儿并未挽着身着男装的元菲手臂,两人保持着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她很期待选秀,见元菲显然兴致不高,不由好奇:“我瞧着姐姐极为淡然,莫非已胸有成竹?” 元菲哑然,许久才反应过来,失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想即使能够入选,也必定不会如我们期待得那般简单获宠。倒不如保持平常心得好。” 再说若非为着报将军府救命之恩,她对选秀根本无甚兴趣。 这话她不会说给黄丹儿听,只自己默默藏在心中,不曾外露。 黄丹儿虽觉着元菲这番分析有道理,但依旧不愿妥协:“道理确实如此,大家都懂。可若能嫁给某位皇子,即使今后刀山火海,我也愿意。” 她说着似恍然大悟般看向元菲:“说来姐姐应是不知,我父亲曾在淮南王府上做幕僚,今年他家世子也到了选妃年岁。”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了,于是元菲随声附和:“如此当算得上一段良缘,我便先在此祝贺妹妹了。” 黄丹儿故作姿态连连推却,但眼角眉梢仿佛已经成为了淮南王世子妃般难掩喜悦。 元菲本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听得黄丹儿又唉声道:“我到底比不过姐姐是越丞相之女,谈吐风姿皆不凡。要想顺利入选,还得更努力些才是。” “妹妹言重了。” 眼见着总算快要到达金城客栈,元菲心底长舒一口气,面上依旧强撑着微笑:“妹妹亦聪颖过人,不必妄自菲薄。” 虚与委蛇这技能仿佛元菲生来便有,根本不用学。 越白菲常笑她心思重,幸而心性赤诚,除却自保外不曾想着要去害人,否则定会叫对手无力招架。 “白菲能看得出来,心思也不算浅。” 越白菲闻言不觉任何不妥,反而洋洋得意:“我爹可是朝堂之上人人唾骂的老狐狸,说是七窍玲珑心不为过。我偷得他一窍,勉强能算不辱使命。” 更何况:“如今热蒂你要进宫,万万不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伴君如伴虎,富贵险中求。一旦行差就错,难逃下场惨烈。 元菲垂眼,余光恰好瞥见黄丹儿的斗篷衣角,亦是叹息,不知她眼下的无忧,能持续到几时。 第212章 为首的蓝衣男子 众人在金城住了将近三日,补充好相应物资后重新上路,而同行之人除却尉迟砚则外,又加上了黄丹儿。 眠儿并不喜欢此女,不过见自家小姐应对自如,倒未曾多言。 灵九却比她更激进些:“小姐,同为秀女,大家便都是对手。奴婢瞧着这黄小姐不是什么好人。” 思及三日来元菲对黄丹儿的好心照料,灵九越发懊恼不悦:“小姐与她这般交好,若来日为王妃得宠,绝不会忘记她。可万一到时她入选,小姐却不及她,她肯定转首就将小姐你抛之脑后。” 黄丹儿为人如此,元菲也并非看不出来。 只不过她无所谓,更不在意:“不妨事。况且也只是偶尔开导她心境而已,不算交好,自然谈不上需要回馈。” 灵九似乎还想继续唠叨,眠儿已然打断她道:“咱家小姐总是这般好气性。老天有眼,定会叫小姐如愿以偿。” 她没好气地看了灵九一眼,只想将她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缝起来才好。 而元菲听闻”如愿以偿”四字,心底忽地闪过一个身影。 若是落选后,能跟着尉迟公子往来丝路做做珠宝生意,似乎也不错。 她下意识轻笑出声,却很快便将心中燃起的火苗掐灭。 暗叹自己胡思乱想,不知好歹。 眼下她所肩负的不仅选秀之责,同时也包括将军府今后的荣宠安危,怎能如此自私。 收回思绪,元菲只对眠儿与灵九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无论入选落选,命中自有安排。 至于黄丹儿,那长安皇宫中各个都是人精,她都能看得出这姑娘不过绣花枕头一包草,贵人们想必也不愿意做瞎子。 所以如灵九所言那般情况,应不会出现才是。 不过世事难料,并不绝对。 与黄丹儿相识同行一段路程,无论如何也算故人。 即使不喜,还是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 离开金城后不多时,众人又在秦州落脚。 逢着夜间赶路遇见落雨,听闻雨声嘀嗒落在马车沿上的声音,元菲才忽地意识到,这是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的第一场雨。 沙州干燥,常年风沙。 自打进入肃州以后,漫天飞雪。 直到这会儿方才想起世上还有一种天气名为雨。 她掀起车帘一角刚伸出手,马车却忽地停顿在官道半中腰。 不多时便听得郑禁开口:“小姐,前方有马车遇雨打滑,好像出了事故。” 元菲立刻掀开车帘看向他:“你可去帮帮他们。” “属下正有此意。” 只见元菲点了点头:“尉迟公子他们应是已到了秦州城,你且派人传个信,告诉他我们晚些到。黄小姐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你——” 想到黄丹儿那脾气,元菲决意还是自己下车去通知她,免得郑禁受她冷遇:“罢了,眠儿,车里可有雨伞?” 眠儿闻言心知元菲是想去寻黄丹儿,万分不愿:“小姐派个人给她传话即可,何必这般惯着她。” 这厢话音未落,那厢已然响起了黄丹儿婢女的呵斥声。 郑禁抚抚鼻梁,甚是无奈:“属下方才赶来向小姐汇报前,已派了人直奔秦州城给尉迟公子报信,也告知了黄小姐。” 元菲强忍自己心中不耐,当即示意郑禁将手中的伞递给她,转身向后,行至那名叫慈儿的婢女面前:“何事喧哗。” 慈儿立刻收敛了咄咄逼人之色,行礼道:“见过越小姐。奴婢就是想问问,都这么晚了,为何马车忽然停滞不前?” “前方有马车打滑出了事故,雨天路险,我已派人前去相助,再等等便好。” 元菲的目光越过慈儿,这才发现这处官道是从山间开拓而出,放眼正巧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麦积山壁。 在朦胧月光与雨水间,肃穆佛像静立其中,与官道中的众人遥遥相望。 麦积烟雨乃是秦州八景之首,本以为深夜行经此地大抵会就此错过,没成想竟会如此幸运,于深林茂草中得见崖壁石窟与烟雨群峰。 绝美之境,世上总有人煞风景。 “越小姐若是喜欢看石窟,你们沙州的漠高与我们凉州的天梯山都可看个够,大可不必深夜流连于此。” 听得慈儿所言,元菲只颔首笑笑:“我去看看前方路段如何,麻烦姑娘好好安抚你家小姐。”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如去关心关心郑禁与前方受阻之人。 元菲撑伞缓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到达了事故现场,只见郑禁正与那些人合力将他们滑落官道的马车推上路,当下顿住脚步,不打算前去添乱。 众人齐心协力,很快便将马车推回道路中心。 “多谢壮士相助。” 为首的蓝衣男子薄唇轻启,拱手抱拳,向郑禁致谢。 只见他的黑发早已失去玉冠束缚落下不少,虽形貌不堪,依旧气质卓绝。 剑眉飞扬入鬓,双眸细长锐利,脸颊瘦削却不显经络,彰显魄力。 郑禁亦拱手回敬:“公子不必多礼,在下相帮也是为着我家小姐能早些赶至秦州城,使大家都不至困于道中。” 蓝衣男子这才看向马车之后,本想询问郑禁所属人家名姓,却见元菲正站在不远处默默观望,立即改口道:“撑伞之人,便是你家小姐?” 第213章 各个都想跟他们小姐有缘 见郑禁点头,蓝衣男子收回目光:“我等也是前往秦州,能相逢于此,当算有缘。” 这话莫名耳熟,似乎在嘉峪关遇见尉迟砚则时,他也是这般言说。 确实有缘,郑禁心底暗笑,不过是各个都想跟他们小姐有缘罢了。 只听得男子又道:“不知壮士可否告知名姓身家,待到达秦州安顿后,我请壮士饮酒吃肉,以谢今夜相助之恩。” 如此倒也不妨事,因此郑禁十分坦诚:“郑禁。我家小姐姓越,来自沙州。” 男子显然也与尉迟砚则般不知沙州越家是何身份,只淡然颔首:“聂垣,利州人士。” 两人自此话别,郑禁返回自家车队前,聂垣也带领手下众人继续行进。 这会儿已没再下雨,元菲收了伞,向郑禁招手:“咱们也抓紧时间进城。” 主仆二人并肩而行至马车前,郑禁翻身上马,元菲则在眠儿与灵九的搀扶下步入马车。 眼见车帘落下方才下令出发,直奔秦州城而去。 …… “王爷,沙州越家,应是骋西大将军之妹。” 江风辙方一进入马车便在小厮的帮助下换去那一身溅满泥泞的蓝色外衣,闻言不解:“骋西大将军已过而立之年,他的妹妹,怎会入宫选秀。” 与他乘坐一车的聂充怔忪半秒,忽地笑出声:“王爷有所不知,越丞相不惑之年再获美妾,生丞相府二小姐。” 是以会与骋西大将军年岁相差甚多,不过二八年华。 江风辙颔首:“大将军手握河西兵权,多年来驻守边关防御匈奴,为东朝立下汗马功劳。加之不久前名臣阁增补时添上了越丞相之名,想来父皇应会极其看重越家小姐。” “正因如此,王爷才更该争取与她相熟相知,抢先二皇子一步才是。” 聂充话音未落,江风辙已然打断他道:“本王无心与二弟相争,若舅舅觉得蜀地为丞相委屈了你,大可请辞。” “你这孩子,舅舅何曾有过这等想法。” 聂充登时收敛了满脸野心:“自古不是立嫡便是立长,舅舅不过觉着你并不输给二皇子,想叫你尝试一番罢。” “今年选秀之人,除却越家小姐,还有太尉大人与宗正大人家的两位嫡女,亦是身份尊贵,可为王妃。” 江风辙拆起自家亲舅舅的台来毫不客气:“舅舅偏要本王选越家女,摆明了以骋西大将军之力相抗掌管长安城兵马的太尉大人,与他所倚靠的皇后家族。” 聂充脸上红一道白一道:“舅舅倒是想让你选,但太尉与宗正家的女儿,你父皇必定率先为二皇子考虑。” “即使本王仅挑选一位各方面都极为出众的普通官家女,也并不不妥。” 江风辙缓缓闭上双眼,再次打断又想开口劝他的聂充:“本王有些乏了。等到达秦州后,再请舅舅告知。” 聂充恨不得当即将这臭小子扔下车去,怒其不争。 可惜他那身居嫔位的姐姐也是位不争不抢的主儿,为着皇上生下庶长子却还是与膝下无子的孙嫔地位等同,根本不会为自己夺取该有的权益。 马车并未行驶太久便进入秦州城中,直往位于中心区域的秦州客栈而去。 以城市命名的客栈乃是官府专程设立,均是整个城中最为高档的借宿之处,来往客人各个都是达官显贵。 因此马车刚一停稳,便有眼尖的店内伙计甩袖而来:“见过官爷,住店几日?” “什么官爷,看清楚了,这是蜀王殿下。” 江风辙并不打算利用身份之便作威作福,只抬手按住聂充道:“是本王不曾立刻禀明身份。店家也不必声张,两间上房。” 秦州乃西出长安第一城,店伙计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连先皇当年为河西王时也曾住过他家客栈。 听得聂充此言险些没泛起白眼,好在江风辙态度不错,方才露出笑意道:“失敬失敬,原是蜀王殿下,请随小的来。” 什么蜀王,就是个通房侍婢之子,还真以为天下人不知道。 店伙计将他们带到二楼安顿好,没过多久,元菲他们也恰好到达。 “越小姐与黄小姐是吧,尉迟公子已替你们订好房间,请随小的来。” 黄丹儿闻言不由眯起眼看向元菲:“姐姐,我瞧着这位尉迟公子对你还真是上心。若妹妹没记错,在金城时的客栈房间,也是他先到替你定下的。” 两人一左一右跟随在店伙计身后上楼,元菲并未否认:“在嘉峪关时偶然相逢,便一直结伴而行。尉迟公子视我为友不求感谢,但我始终感念于心。” 本还想套出些隐晦心思,谁知元菲竟这般坦荡,倒叫黄丹儿一时无言,只得尴尬笑道:“姐姐说得极是。” 第214章 第一天便被撂了牌子 因着秦州距离长安很近,无需再像从前那般日夜赶路,因此第二日众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 元菲刚刚洗净脸准备上妆,便听得黄丹儿在门外敲门:“姐姐,姐姐,快些开门,我有要事相告。” 示意灵九打开房门,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而来:“大新闻,重磅消息。姐姐可知,蜀王殿下此刻也正住在咱们这客栈中。” “是吗?” 虽说对选秀没兴趣,但并不妨碍元菲想要一睹天家贵胄面目的好奇心。 黄丹儿闻声急忙点头:“也是昨晚入住,但不知具体哪件房,店伙计各个守口如瓶。” 毕竟官家客栈,为着顾客隐私保密也情有可原。 都已做到了这般警觉,还是叫人知道蜀王殿下此刻也位居其内,属实不易。 元菲不免失笑:“若轻易让人知道,这家客栈生意也不必做了。” 黄丹儿闻声只轻叹道:“唉,但明明处于同一屋檐下却见不着人,心中还是遗憾。” “见着人又能怎样。” 元菲思忖片刻,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话锋一转:“没事,有缘自会相见。况且无论如何,等到咱们进了宫,还怕见不上?” 黄丹儿顿时恢复了些雀跃情绪,正想拉着元菲去城中转转,却听得眠儿道:“小姐,尉迟公子似是已在客栈外等您了。” 昨夜元菲专程去寻尉迟砚则道谢,两人相约今日共进午膳:“进到长安后想必公子也有得忙,不如明日我请公子在秦州城中吃饭,答谢这些日子照料之情。” 尉迟砚则答应得爽快:“大恩不言谢,但越小姐相邀,在下定不会相拒。” 听闻眠儿所言,元菲露出笑意:“好,将我斗篷拿来。” 接着才看向黄丹儿:“妹妹若无事,姐姐便先告辞了。” 眼见黄丹儿张了张口却并未说话,元菲也不再与她纠缠,只带着眠儿与灵九一道下楼,前去赴宴。 “小姐,本还听说越家小姐体弱多病,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慈儿靠近窗边一边张望一边撇嘴道:“现下瞧着,分明都是装得好,本性极为浪荡。身为秀女与旁的男子行走街市,当真不怕被人看见。” 黄丹儿亦是凑了过去,盯着元菲与尉迟砚则渐行渐远的背影头头是道:“你没看她身着男装还披着斗篷,隐蔽极好。不过我也好奇越家姐姐这脑子究竟怎么长得,放着蜀王近在咫尺毫无兴趣,成日与个胡商往来甚密。” “小姐何必管她怎么想的,就她那狐媚子长相,想必第一天便被撂了牌子。” 选秀最是看重品貌兼修,这位越家小姐虽说交谈中能看得出是位知书达理的典雅人,可长相吧,倒真算不上讨人喜欢。 “她姨娘能令丧妻多年不曾续弦的越丞相铁树开花,想来也不会是多正派的容貌。” 黄丹儿收回目光:“这类面孔最令男人喜爱,慈儿你可想左了。” 慈儿面露惊讶之色,只听得自家小姐举例说明:“你看看薛姨娘和怜姨娘,哪个不是媚态横生又勾人心弦,我爹可从不讨厌她们。” 思及那两位姨娘,慈儿心中鄙夷更甚:“那到底也就是个做妾的,难怪总跟胡商走得近,没得半点子身份自持。” 行走于半路中的元菲忽地打了个喷嚏,她接过眠儿递来的手帕很是尴尬:“今日风挺大。” 尉迟砚则失笑,顺势转移话题:“到了。” 两人眼下正位于秦州城最为有名的酒楼聚义楼前,人流熙熙攘攘,正是最为热闹的午膳时分。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走近楼中,元菲本想询问可还有雅间,尉迟砚则已然抢先道:“大堂无妨。” 即使身着男装,但元菲与他出行之事依旧被客栈中不少人看见,为着女子声誉着想,还是勿要前去雅间。 “公子考虑得周全,便听公子的。” 两人正欲入座二楼围栏边,元菲眼底忽地一亮,款步越过尉迟砚则走向他身后:“郑禁,原来你是与昨日的聂公子一道用膳。” 他曾告知元菲马车打滑的那家公子姓聂名垣,却并未提及今日会与那位公子相约。 江风辙为聂嫔所生,行走皇宫之外时,常以聂垣作为化名。 元菲昨夜看清他的相貌,这会儿立刻认了出来。 郑禁急忙起身行礼:“并未告知小姐,是属下疏忽。” “无妨,我本以为你同达吾克喝酒呢。能认识新朋友,甚好。” 元菲侧身,郑禁这才发现尉迟砚则站于其后,连忙招呼道:“见过尉迟公子。” 第215章 在下定会竭尽所能与你相见 江风辙抬眼,见到元菲一身男装以及她身后的尉迟砚则,眼底不禁带上玩味笑意:“聂垣,利州人士,见过二位。” 这位越小姐身为秀女却女扮男装与男子相携于市,真当秦州离着天子脚下甚远,竟这般无所畏惧。 不过他倒是对此并不在意,以越白菲身份之尊,怎么也轮不到他肖想。 只见元菲与尉迟砚则同样自报姓名算是打过招呼,江风辙虽面上并无反应,心中却暗自掂量。 越小姐显然并不知晓,尉迟乃于阗王姓。 除却王族,于阗其余人的姓氏与中原相距甚远。 想必眼见这位尉迟砚则应为进献岁贡而来,一路不曾告知旁人身份,以胡商之名将他那些宝贵贡品藏得极好。 而对方同样也并不清楚越小姐身份,只当她是入京省亲,遂一路结伴而行。 数日光景下来,仿佛生出了些情愫。 有点意思。 江风辙扯扯唇角,回过神继续与郑禁饮酒用餐。 而元菲并不清楚江风辙正凭着短短几句话揣测她与尉迟砚则,自顾自接过小二的菜单细细琢磨:“公子体弱,不如我们要一罐鸡汤如何。” 既是蜀菜:“公子可喜欢鱼香肉丝?” 尉迟砚则闻言颔首:“越小姐点菜即可。” 元菲当即笑道:“瞧着达吾克每次那般紧张公子,我还以为公子应是位对菜品要求极高之人。” 他们只在龚村长家共食过一次烤全羊,之后都是各自用膳,她倒真不曾专程了解过尉迟砚则的饮食习惯。 但目前看来,她似乎误会了。 于是随意点选三菜一汤,便将菜单递还小二。 元菲下意识撑起下巴眺望街边,不知为何,忽然觉着眼前甚是熟悉。 仿佛许多年前她也与尉迟砚则同桌而席,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笑谈多时。 “越小姐为何叹气。” 元菲猛地回过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叹了声气:“我吗?” 见尉迟砚则点头,不禁抬手抚抚额角:“大概是想着进到长安后便要与公子分离,有些失落。毕竟同行半月之久,我已当公子是我挚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元菲身为秀女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她当他是心悦之人。 尉迟砚则端起茶水的手停顿半刻,又放回桌边:“先前小姐言及进京省亲,若不介意,可将亲属府邸地址相告。若小姐得空,在下也可前去探望。” 元菲抿唇,暗骂自己为了隐藏身份胡扯,现下却也不知该如何告知他真相,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入京后,我便叫郑禁将家中地址交予达吾克。” 可惜即便如此,能见面的时日也无多。 思及此处,元菲不免觉着有些沮丧。 抬眼看向尉迟砚则,难掩伤怀:“可惜我也在亲属家住不了多久,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与公子再见。” “越小姐。” 尉迟砚则听出她的情绪变化,心知她是为未来而苦恼。毕竟无论是否入选,于茫茫人海中偶遇的两人似乎都不可能再如这半月以来常伴彼此左右。 “何事。” 见他唤了声名字一直不语,元菲忍不住率先发问。 “在下定会竭尽所能与你相见。” 天上一日,人界一年。 自从余杭返回天界又惨遭暗算后,人界已过去了十一年。 如今江以恒做了皇帝,他必定能认出尉迟砚则相貌。 看在昔年余杭城外相助之情,他应是不会将元菲指给旁人。 更何况作为新任于阗王,以数年忠诚求娶皇族“公主”都不为过,一位秀女更不在话下。 尉迟砚则早已计划好了一切,眼下不过按部就班而已。 第216章 她这胡姬所生庶女 因着长安城中宵禁制度,众人快马加鞭赶在日落前进城,于明德门接受审查后各自分散。 黄丹儿寄住姨母家,尉迟砚则前往西域列国驿站,元菲则返回长安将军府安顿。 将军府位于安兴坊,靠近皇城,距离东市也不远。 坊中宅邸多数属于显贵之家,宗正邓大人府与将军府比邻而居,早在半年前就看出隔壁宅子正在重新修缮打扫,应是为他家妹子选秀而居。 原本越家于更靠近皇城的永昌坊还有一处丞相府,但在越冯离世后便归还朝廷。 是以如今越白宗一家回京,都住在此处。 恰好邓家嫡出的五小姐也逢着今年选秀,第二日早间元菲方才安排郑禁将家中地址写了名帖分送给尉迟砚则与黄丹儿,便听得管家来报:“小姐,邓夫人与五小姐在府外相候。” 元菲闻言倒是不慌,毕竟欧阳洛洛早都告知于她,以他们的速度在进入长安后还得等上半月才是正式选秀,在这半月内应有不少贵胄集会相邀,万万不可懈怠。 圣上与诸多皇子世子常会出席集会之中,于日常言谈中与秀女近距离接触。 果然正如元菲所料,邓夫人便是来送帖子的:“二小姐独自进京,许多集会宴席一人前去总是孤单。恰好嬿娘与你为同届选秀,可做个伴。” 邓家五小姐邓嬿苒的乳名唤作嬿娘,邓夫人习惯这般称呼她,在外人面前也懒得改。 这邓嬿苒性子是个安静的,无甚特点,容貌同样不算绝色。 虽十分瘦削却圆眼圆脸,发髻垂而松散,明显看出她为着掩盖发丝稀少而特意设计了此等发式。 “嬿娘是天授六年五月生的,不知二小姐生辰?” 邓夫人极为热情,一为着两家多年来的邻里交好,二则邓嬿苒这长相性格想来不会在选秀中大放异彩,她想找个人带带自家女儿。 第一眼瞧见越家二小姐这模样时,虽说心底不喜,邓夫人却还是按捺住反感,坚持与她攀谈了将近半刻。 到底是越冯的女儿,谈吐举止皆为上乘,自己以貌取人,反倒狭隘了。 邓夫人总算放心女儿与她交友,因此十分热络。 “天授五年八月,若嬿苒不介意,可唤我声姐姐。” 听闻元菲所言,邓夫人喜笑颜开,邓嬿苒亦随之露出笑意:“姐姐好。” 她为人安静,并非闭塞。 在家中常与父兄蹴鞠赛马,与元菲相熟后也能聊得来。 邓夫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算投缘,索性告辞将空间留给同龄的两位姑娘,元菲本还想留她用膳,可惜无果。 起先两人互相分享了些与父兄间的乐事儿,气氛都还算不错。 但说着说着,元菲便发现这位邓家五小姐不知为何,似乎心态极为悲观。 不是暗叹自己不够聪颖,自小饱读诗书却不能全然领会,便是抱怨庶兄如今官职比她亲哥哥要高得多,引得父亲更为器重。 “母亲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父亲百年之后,我与母亲定会失去倚仗。” 元菲闻言有些尴尬:“邓夫人瞧着便是位大度嫡母,即使以后真是你家庶兄当家,又怎会弃你们母女不顾。更何况妹妹恰逢选秀,得嫁高门,也定会让你母亲与有荣焉。”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可惜邓嬿苒根本听不进去:“姐姐生得貌美,还有父兄在背后撑腰,选秀定能入选,当然比我要惬意。” 元菲险些一口茶水呛出声,这姑娘到底从哪里看出她定能入选了。 宗正大人位列九卿,邓嬿苒又是家中嫡女。 比之她这胡姬所生的庶女而言,早已高到了不知哪儿去。 更何况宗正大人正值壮年,她爹早都一抔黄土无人问津了。 “妹妹许是不知,我家兄长也并非与我同母所生。但多年来一直对我颇为照料——” 邓嬿苒闻声更为悲戚:“骋西大将军为人宽厚的声名京中谁人不知,我那庶兄哪能与他相比。罢了罢了,姐姐你还是莫要再说,越说越惹得我伤心。” 元菲不动声色地抬手揉揉眉心,与眠儿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她大抵把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欧阳洛洛与越白菲姑嫂二人,之后这一路而来,真是不知都遇上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好不容易将情绪低落的邓嬿苒安慰得恢复了些许活力,只见管家又来通报:“小姐,凉州黄小姐正在府外等候。” “请她进来。眠儿,备茶。” 元菲心知黄丹儿应是也收到了后日的曲江池酒宴请帖,想来邀她一道前去。 而她又得带着邓嬿苒,不如让她们早些认识。 于是侧首笑道:“所来之人名为黄丹儿,凉州知府家的千金,与你我同为秀女。我与她一路从金城结伴而来,亦是姐妹相称。” 第217章 黑衣倒比蓝衣更衬公子 元菲本以为见着黄丹儿该会让邓嬿苒生出些自信,毕竟黄丹儿不过一地方长官之女,甚至身为家中长女也并无兄长,总比她更惨些。 谁知邓嬿苒却拉着黄丹儿一个劲感叹:“都说河西风沙干燥,怎地姐姐这皮肤如此晶莹剔透。” 更是不住感叹:“姐姐膝下竟还有两位同母弟弟,那可当真称得上未来可期。” 这下元菲总算看明白了,这姑娘永远瞧着别人好,就恨不得能将自己的人生尽数重来才好。 不过黄丹儿显然对这般言辞很受用,满眼都写着“连宗正之女都羡慕我,我果然是天生的王妃人选”,压不住的得意。 元菲觉得无趣,端起茶盏掩饰哈欠,两个眼皮子不住打架。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后时光,眼瞧着两人没好意思再在她府上蹭晚膳,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送走两人后忍不住哀嚎一声,瘫倒于床榻间,许久不愿起身。 眠儿失笑:“小姐怕是快被邓小姐与黄小姐折磨疯了。” 元菲埋首在被褥间,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我才不信换你你能不疯。” 一个眼高于顶,一个低到尘埃。 “我合计着就该让她两凑一对,也别选秀了,直接指婚皆大欢喜。” 眠儿与灵九听得这抱怨都没忍住“噗”得笑出声:“说来也是小姐好性儿,要换着白菲小姐,可能会直接拿起鸡毛掸子赶人。” 越白菲的性子确实要更火爆些,思及远在沙州的越白菲,元菲不由哀叹:“难怪你家白菲小姐要将这烂摊子扔给我,简直可恶。” 她抬手挥了挥:“眠儿,替我揉揉肩。坐了一下午,全身酸疼。” 接着又翻个身看向灵九:“灵九,郑禁今日回府后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你去帮我把他叫来。” 黄丹儿都已收到地址赶来,想来尉迟砚则应当也收到才是。 “属下确实送到达吾克手中。” 郑禁心知元菲挂念尉迟砚则,于是如实相告:“但尉迟公子因着舟车劳顿,体力透支过度,昨夜便病倒了。” 元菲覆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他可还好。” “属下擅自做主,告知达吾克几位与将军府有往来的城中大夫,已与他一道请去驿站为尉迟公子诊治过了。” 郑禁面露难色,但见元菲面色急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尉迟公子内力虚耗过甚,即使是欧阳先生,恐怕也只能再为他延续三月性命。” 欧阳先生是越冯挚友,常年于长安中行走问诊,是连皇宫都有所耳闻的“在世华佗”。 连他都这般断言,想必尉迟砚则的性命当真有碍。 元菲当即决定改换男装前去崇仁坊的西域驿站,却被郑禁拦住去路:“小姐,眼下已到宵禁时间。你若这时候四处乱跑,定会被巡防官处以刑罚。” “可尉迟公子他——” 这会儿若还有谁看不出她这是关心则乱,那便真真的眼瞎心盲:“小姐,你便是此刻前去,又能如何?难道会比欧阳先生更懂如何救他性命?” 郑禁眼神示意眠儿与灵九抓住元菲的双臂,冷声道:“除非天降奇迹,否则小姐与尉迟公子注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她又怎会不知从进入长安城开始,他们之间便已分道扬镳。 但她却还是信了那句“定会与她相见”。 可现下郑禁却告诉她,等待她的不仅是生离,更有死别。 相携半月,即使不算熟悉的一位随行侍从突然遭逢此等噩耗,也会叫元菲心生同情。 更何况是她暗自上心之人。 自从被越白宗从沙漠中救回醒转后到今日,元菲从未有过整宿未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只待坊市刚一解除宵禁,她便换了男装独自骑行前往崇仁坊。 谁知等她向驿站老板说明来意请他谴了伙计上楼通报时,却听说房内空无一人。 店伙计看向老板,摸摸下巴分析道:“可能也趁着一开市就出行了,昨夜那家公子的侍从确实打听了东市怎么去。” 元菲闻言立即向驿站老板与店伙计道谢:“多谢告知,在下这便去寻。” 可惜她骑着马走遍了东西两市和诸多距离崇仁坊不远的坊市大街整整一日,都毫无所获。 再远之处,以尉迟砚则现在的体力即使乘坐马车想必也无法前行,她不需浪费时间。 眼下便只剩知名红灯区平康坊还不曾踏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前去一探究竟,却被路边掀起车帘的马车唤停脚步:“越公子,留步。” 元菲回首,只见一身黑衣的江风辙站立车下,挑眉道:“越公子当真要进平康坊?” “聂公子进得,我为何进不得。” 见他并未当街拆穿她女子之身,元菲只缓步走近他,上下打量许久才开口:“到底是为着艳遇专程打扮,这身黑衣倒比蓝衣更衬公子。” 第218章 他终将担任东朝君主之责 江风辙下意识看向自己这身衣服,倒也不觉尴尬:“女为悦己者容,反之亦然。” 这话说得坦荡,毕竟平康坊虽是秦楼楚馆之地,但身为东朝男子,能有红袖添香,反而更具风雅。 不过落在这些官家小姐眼中,总是不妥。 但这位越小姐流连平康坊外跃跃欲试,倒挺稀奇。 于是侧身让出宽阔大道:“本以为越公子不知平康坊为何地专程提醒,现下看来,倒是在下多虑,公子先请。” 元菲却拱手作揖拒绝与他同行:“已快到闭坊宵禁时分,越某不叨扰公子雅兴,告辞。” 眼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隐在暗处的子长又将目光落在江风辙身上,看好戏般与身边之人调侃:“那日我去姻缘道君处查探,方知此世,魔君于人界,确有一段姻缘。” 青俞闻言并不意外,颔首道:“亲缘情缘,本就为人之所历。魔君经转生池落人界,自然难逃情劫。” “但和渊怎能忍,”子长难免失笑:“虽被我押回了云都隐观之天养伤,但若非我承诺替他看着魔君,根本待不住几日。” 旧伤未愈偏生成日想着追媳妇儿,幸而达吾克始终揣着子长留给他的仙器用于保持联络,方才在欧阳先生断定和渊活不过三月后将他及时送回云都隐观之天。 达吾克早就料到子长与和渊并非常人,做足了心理准备后骤然落入仙境,还是吓得连连后退,以为自己在做梦。 幸而子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又向他解释一番和渊所求,只听得达吾克连连附和:“我还奇怪,公子为何死咬着那越家小姐不放,原是本就相识!” 之后又恍然大悟,连连叹息这段旷世绝恋:“两位替我家王爷报仇,实则为了能以王爷身份将越家小姐带回于阗,公子当真用心良苦啊。” 子长失笑:“越家小姐失去记忆,确实得费一番心思。” “但两位公子身为仙族,难道不能直接施术令她想起往事?” 达吾克话音未落,子长已然摆手道:“世间万物,皆是守恒。” 有所得必定有所失,哪能事事都叫人如意。 即使强如仙族,也有无可奈何之事。 安抚好达吾克后,子长抬步向后山定心池而去。 原本昏迷不醒的和渊这会儿已然恢复神智,立刻施术将他定在池中:“这几日替你看着魔君,你便安心养伤。” 瞧见和渊要死不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强健体魄,你拿什么陪她这一世。” 如今子长对付和渊很有经验,必须搬出元菲,方能让他脑子清醒些。 好说歹说,总算没再挣扎着要返回人界,子长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和渊底子好,但满身伤病想要彻底恢复也至少要耗时半月有余,于是子长干脆令达吾克也留宿云都隐观之天,吓得这小子迟疑许久才吞吞口水道:“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回去后不会老得不成样吧?” 子长打断他的幻想:“离天界还差得远,此地不过一处洞天福地,与人界时间并无差异。” 达吾克这才缓和了心中焦虑,只叫子长赶忙去办正事,他定会好好照顾自家公子。 “对了,这些日子,越家小姐身边可有出现除你家公子外的其余男子。” 思及之前在姻缘道君处所得消息,子长估摸着那人应已出现或快要出现了才是。 达吾克摇着头忽然变作点头:“听她家随侍郑大哥说,好像有位聂公子。但那位公子仅在秦州与他们有一面之缘,想必不算什么。” 什么聂公子,分明是条真龙扮蛇忽悠小姑娘。 但人族的有趣之处也正在于此。 江风辙似乎至今都还不曾置身于皇权争斗中,只以为那都是旁人的烦恼。 殊不知三生树上早已命定,他终将担任东朝君主之责。 第219章 与当年的神仙姐姐相提并论 因着不曾寻到尉迟砚则的缘故,元菲辗转半宿方才缓缓入睡,自是比原本约定的时间起晚了些。 好在邓嬿苒梳妆打扮许久,黄丹儿亦是姗姗来迟,才叫她没觉着太过愧疚。 本以为曲江池酒宴不过是大宴前的一次简单亮相,谁知三人方才下了马车没走两步,便听得引路的小黄门道:“今儿个两位皇子与诸多世子都在场,小姐们尽可好好表现。” 小黄门话音未落,邓嬿苒已然变了神色,恨不得立刻扑到池边再次查看妆容:“为何先前不曾听说殿下们会在?” “殿下们也是临时起意,半个时辰前才匆匆赶到。” 众人此时恰巧行至曲江池畔的亭台之间,她们其实来得不算晚,但架不住别家秀女更为热切,早已站了满院,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小黄门行礼告退,独留元菲三人面面相觑。 幸而邓嬿苒识得些京中同龄贵女,逢着卢家小姐主动与她招呼时将元菲与黄丹儿介绍给众人,这才融入了池边氛围中。 “瞧见假山边投壶那位了吗,便是你心心念念的蜀王。” 听得旁人笑言,卢家小姐登时红了脸:“崔姐姐莫要胡言,我不过是幼时与蜀王殿下在宫中得见数面,算得相识罢。” 元菲想起自己与黄丹儿在秦州留宿时似乎还跟蜀王同日入住秦州客栈,不免好奇,只顺着众贵女嬉笑的目光看去。 谁知并未瞧见蜀王,反而被一席褐衣挡住了视线。 “诸位小姐,还不见过河西王殿下。” 一别人间十三载,当年在云林寺被元菲提溜在手中的稚童早已成长为即将及冠的少年。 他褪去了幼时圆润,生得冷毅,面对众贵女只淡淡扬手示意免礼,目光灼灼,落在元菲身间。 元菲与尹朝陶的样貌终究不同,更何况此女不过普通选秀之人,如何能与当年的神仙姐姐相提并论。 只盯着她看了半刻,江风叹便收回眼,颔首道:“诸位之中不少来自外地,初来乍到。若有不便,大可向宫内报备。” 诸贵女自是应声:“多谢殿下挂念。” 大抵因为这边的动静极大,引得不远处投壶的几位殿下亦忍不住放弃手中箭镞踱步而来。 “大哥。” 江风辙年长江风叹四岁,即使有着嫡庶之分,也不妨碍二人兄友弟恭。 另外两位世子则恭敬道:“见过河西王殿下。” “诸堂兄不必多礼。” 虽说江风辙目不斜视地只侧首与江风叹交谈,但在他余光之间,早已将元菲难以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 “二弟方才到场,已与姑娘们熟络,倒不像你作风。” 江风叹闻声,连忙拱手告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望大哥莫要笑我。” 总不能叫众人知道他是恍了神,以为遇着了幼时余杭相识的神仙姐姐,方才不顾身份向着池边而来。 不过既然河西王已如此开了口,众贵女反而不似先前那般拘谨。 她们这批秀女本就是为着皇室子弟选妃而来,遇上了倒不如更进一步,彼此了解得好。 元菲思及黄丹儿先前提及她父亲曾在淮南王府做幕僚,正想问她可有瞧见淮南王世子,谁知她已然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江风叹而去,不由顿足,哑然失笑。 卢家小姐本想去寻蜀王,但她与邓嬿苒却被豫王世子拦住了去路,只得强撑笑意附和着,倒也同样不敢怠慢。 “越小姐打算往哪儿去。” 元菲则早早瞧见了不远处亭台中的糕点和葡萄酿,但先是被贵女们拉着聊天,又遇着江风叹忽然出现,好不容易众人都忙着相看佳人公子叫她得以脱身时,又遇上忽然杀来的江风辙。 “聂公子,好巧。” 她刻意加重了“聂”字,微微挑眉,抬手指着自己眼底,压下声音靠近他:“从平康坊中起了大早赶来曲江池,公子也不知收拾收拾疲态。” 平康坊歌舞一夜,能睡得安稳才怪。 江风辙听闻她此言,先是一愣,随后不怒反笑:“与胡商并肩同游,越小姐当真以为秦州天高皇帝远。” 他亲眼撞见她身为秀女与尉迟砚则同桌而食,比之区区平康坊,这才是落下了实在把柄。 果不其然,元菲立刻变了脸色。 然而不到半秒,她便又恢复常态,仰首与他对视:“若非臣女唤家仆搭救,殿下能否安然进入秦州,还得细细斟酌。”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像极了越冯那老头儿 江风辙唇角不免泛起笑意:“如此,越小姐援助本王一次,本王替越小姐隐瞒一次,算是扯平。” 元菲反应很快,只端起葡萄酿放入江风辙手中,未等他话音落下便颔首道:“成交。” 第220章 越小姐竟生得这般标致 这厢两人暗潮汹涌,看在旁人眼中却是相谈甚欢。 卢家小姐拉着邓嬿苒,眼神不住飘向元菲,低声嘀咕:“越小姐久居深闺不出,就连骋西大将军回京述职都不曾见他带她来参加宴席,不成想竟生得这般标致。” “越姐姐确实品貌出众,但瑾娘你也并不逊色。” 邓嬿苒拉着她缓步走进亭中,主动与元菲招呼:“姐姐,怎地是肚子饿了?” 正将半块绿豆糕送到嘴边的元菲闻言,立刻笑答:“未用早膳,叫妹妹笑话。” 她的目光顺势落在卢若瑾身上,见她瞧着江风辙不自觉红了脸颊,只十分自觉地后退半步,让出他身边的位置。 卢若瑾虽并未刻意张扬,但从方才到现在,并不难看出来,这满园贵女都有意或无意地簇拥着她,以她为尊。 私下问过邓嬿苒才知道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卢太尉嫡女,曾与越冯并列三公,母亲木氏则贵为齐国夫人,与当今皇后所出一族。 论起身份,卢若瑾无愧为今日曲江池边最为风光无两之人。 只是如今圣上膝下唯有三子,幼子尚未封王,至于成年的两位蜀王与河西王—— 即使他们在这曲江池边看着还算有些情谊,但终究是彼此争夺太子位的最有力竞争对手。 木皇后想必不会愿意自家亲戚嫁给蜀王,为他平添筹码。 倒可惜了卢家小姐这般美意。 元菲将口中的绿豆糕吞咽下肚,看向正与卢若瑾寒暄叙旧的江风辙,微微眯起双眼。 “越姐姐,你觉着瑾娘与蜀王殿下如何?” 邓嬿苒与卢若瑾自幼相识,清楚她的心思:“瑾娘幼时常常来往内宫,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想着要嫁与蜀王殿下为妃。” 从方才诸多贵女的只言片语中,元菲听得出来些端倪,想来卢若瑾的心思早已成了众人心照不宣之事。 听得邓嬿苒此语,她虽并不乐观,却还是笑道:“郎才女貌,家境匹配,自是极好。” “可我娘说,瑾娘心意恐怕难全。这话我不敢跟她说,姐姐你也只当听一耳朵便罢。” 邓夫人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元菲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她自然不在话下。 但邓嬿苒只会不加思索地惋惜:“通常我娘所言甚少有什么差池,若真不成,瑾娘不知该有多伤怀。” 她说着又道,皇后娘娘其实早替卢若瑾物色了淮南王世子,听闻那位世子无论形貌还是人品性情都在诸位亲王间属于上乘,绝不会委屈了卢若瑾。 “既如此,未尝不是段良缘。” 元菲话音未落,只听得身侧不远处传来江风辙的低笑:“那年上元灯节后,本王便启程前往封地,已有数年不曾返回长安。承蒙小姐挂念,但小姐所言,本王确实无所记忆。” 想来应是卢若瑾提起了幼时过往,可惜平康坊贵客蜀王殿下并不记得。 她扯扯唇角,暗叹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眼下黄丹儿依然在与河西王攀谈,一时半会儿应是不愿脱身。 至于邓嬿苒,面上虽总说着对入选秀女信心不大,但凭借宗正嫡女的身份,哪怕黄丹儿之流跟河西王聊上三天三夜,始终也难以撼动家世差距。 她也正是看准了这点,端着身份自持,遇上世子往来只淡淡招呼,唯独面对河西王时表情鲜活些。 可惜这会儿河西王身边花枝缭绕,邓嬿苒满揣着跃跃欲试无处施展,反而显得兴趣缺缺。 元菲见状,索性提议去假山处投壶,也好提神。 “都听姐姐的,走罢。” 两人于是相携而行,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落在身后之人追了上:“越小姐留步。” 元菲回首不解:“蜀王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站定在她身前,却略一侧身不叫卢若瑾看清他的神色:“五日后含元殿,属国使臣面圣。那时小姐应已入住宫内备选,可去看看热闹。” 属国使臣面圣,乃是每年元旦前的必经程序,元菲虽不曾见过,倒也不至非要去瞧这热闹。 但眼前之人心中九曲回肠,绝不会与她闲话家常。 因此只得笑道:“既是殿下相邀,小女自当不会错过。” 第221章 彭城人士江风名 元菲并未看见被江风辙挡住的卢若瑾是何表情,但总有那好事之人添油加醋:“我瞧着蜀王殿下似乎对越家二小姐极为上心。不过倒也是这个道理,除却妹妹你和嬿苒外,也就数她家世最好。” 可适龄皇子只有两位,不够她们三人瓜分。 卢若瑾闻声心中不免一沉,面上依旧保持微笑:“蜀王殿下心意又岂是我等能肆意猜测,崔姐姐慎言。” 她虽如此言说,眼神中愤懑之情却难以遮掩,只瞧着元菲,恨不能将她后背盯出个窟窿来。 眼看江风辙与元菲话毕后并不打算离席,而是随她一道前往假山处投壶,卢若瑾也不自觉抬步跟了上去。 “姐姐,方才蜀王殿下与你说什么悄悄话?” 邓嬿苒好奇,声音压得也不够低,能叫跟在她们身后的卢若瑾听得清楚。 元菲没注意卢若瑾,自顾自道:“原是我和殿下在秦州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叮嘱我些入宫事宜罢。” “天啊,姐姐你怎么不早说。” 邓嬿苒惊呼:“若姐姐也心系蜀王殿下,那瑾娘岂非落于下风。” 此地耳杂,元菲急忙抬手示意她压低音量,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叫卢小姐听见,平白影响你们姐妹情分。” 更何况也不知她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思路,怎地就牵扯到心系蜀王了。 邓嬿苒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吐露真言十分欠妥,连连捂住嘴摇摇头。 谁知她方一回首环顾四周,便看见了一直跟随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卢若瑾,登时变了神色。 元菲感受到邓嬿苒身体的僵硬,也顺着她回望的方向看去,只听得邓嬿苒急切解释道:“瑾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卢若瑾倒不在意邓嬿苒,目不转睛地看着元菲,极力压抑着不平之气:“越小姐确实品貌出众,能得蜀王殿下单独叮嘱,并不意外。” 早在将军府教习嬷嬷便曾告知元菲,京中多贵人,凡事须得谨言慎行。 卢若瑾出身京城世家,卢太尉又与越冯并列三公,更不必提她还与皇后沾亲带故。越家则是典型吃了科武举红利的寒门,远不及卢家显贵,她犯不着用鸡蛋去碰石头。 因此元菲略略抿唇,颔首道:“卢小姐谬赞。宫外尚且讲究门当户对,我自知身份低微,无论如何不敢与小姐争辉。” “你还算是个明白的。” 卢若瑾显然很满意元菲这般说辞,抬起双眼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才转而与邓嬿苒招呼道:“嬿娘,许久不曾与你投壶,今日可再一战。” 见她不曾在意方才自己口无遮拦,邓嬿苒心底长舒一口气,乐得答应:“我在家中从不曾荒废手艺,早已摩拳擦掌了。” 元菲于是退居二人身后观战,两人俱是技艺高超,也都不愿服输。 你来我往将近半个时辰,惹得池边众贵女与世子们各个忍不住驻足观看。 最终卢若瑾率先掷完手中所有箭镞,无论按时间还是数量,都算她胜。 正当小黄门高声喊出“卢小姐获胜”时,却见邓嬿苒扬手掷出仅剩最后六枝箭镞,“哐当”一声,全部满满当当落入瓶中。 众人哗然,人群中已有人鼓掌叫好,元菲亦是抬手附和,面露笑意。 卢若瑾扯扯嘴角,谈不上不甘落败,反而尴尬更多。 不过她自小熟悉邓嬿苒这虽自卑低看自己但又暗戳戳不肯真心服输的性子,本就没将她此举太过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有人踱步而出:“邓小姐好身手。” 开口之人一席青衣立于深色衣衫的诸多世子之间,双手抬掌主动向邓嬿苒行礼。 池边微风拂过,泛起水波与衣角。 凛冽寒意终是叫这热闹曲江方才忆起,长安城中已至冬日。 江风名抬首,恰好与邓嬿苒四目相对。 “小女浅薄,不识殿下名讳,还望殿下勿怪。” 连常常来往内宫的宗正之女都不知此人是谁,其余贵女不自觉看向卢若瑾,指望着她能给出解答。 事实证明,卢若瑾也并非通晓万事,最后还是河西王笑道:“堂兄不常往来长安,多年云游四海,旅居外乡,也难怪诸位小姐不识。” 只听得江风名接过他的话再次面向众女子行礼:“彭城人士江风名,见过诸位。” 彭城,地处淮南。 原来这如清风明月般孑然而立之人,便是淮南王世子。 元菲下意识看向卢若瑾,暗叹皇后果然是真心疼她。 比之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蜀王而言,淮南王世子绝对是今日曲江池边最为稳妥的夫婿人选。 第222章 臣女不选 不过眼下看着,皇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 淮南王世子,明显对邓嬿苒兴趣更大。 元菲思及此处,不免抬首看向河西王江风叹。 也不知皇后为自己的亲儿子又挑中了谁家女儿做正妃。 想来此刻他面前的莺莺燕燕,都是为旁人做嫁衣。 然而这个疑惑在曲江池宴后第二天,皇后便为元菲做出了解释,亲自下了懿旨请她进宫。 “选秀虽在半月后才会正式举行,但昨儿个曲江宴席后,本宫听闻,越家小姐品貌绝艳,这才请你入宫一叙。” 元菲的记忆唯有在沙州将军府来的这两个多月,可她始终觉着木皇后有些面熟,像是故人。 抬起左手揉揉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遇见过与皇后相似之人。 “着人给越小姐看茶。” 木芙则并未将元菲与昔年余杭朝陶仙子联系到一处,只侧首看向身边嬷嬷,唤人将茶盏端至元菲面前。 见她神态身姿都十分自然,哪怕独自面对贵为皇后之尊者,依旧不卑不亢,心底不免生出些好感。 ”回皇后娘娘话,着实谬赞。宴上无论崔家姐姐,卢家妹妹或者嬿娘,都十分出色。” 长安将军府与邓嬿苒家同处一坊,元菲在称呼上对邓嬿苒亲昵些是礼貌也是真情,听在皇后耳中总不会出错。 果然木芙立刻颔首笑道:“越小姐谦逊有加,看来骋西大将军的家教极好。” 昨日宴后不到两个时辰,凤翔宫便接连到访了数人。 江风叹便罢,他虽明显对元菲有兴趣,却也给自己留了退路:“母后大可先探探越小姐口风,儿臣瞧着她与皇兄相谈甚欢,想必心有所向。” 谁知聂嫔向来不问世事,竟也为着亲子前来求娶越家小姐。 江风辙与聂嫔一道立于凤翔宫中,言辞恳切:”儿臣在秦州道中为越小姐所救,心生感念。今日一见,更觉贤德。还望母后成全。” 原本木芙心中确实定了邓越两家女儿作为河西王妃备选,也更偏向拥有兵权的越家能为江风叹所倚仗。 但她绝非霸道恶劣之辈,得知江风辙与越白菲早在秦州道中相识后,当下决意先请元菲来凤翔宫一聚,听听姑娘家自己的意思。 “皇后娘娘夸赞兄长,臣女自然乐得接受。” 元菲接过木芙之语,笑得灿烂。 她拿不准皇后心意,顾左右而言他是最好的办法。 “你倒是极维护你家兄长,可惜此番他未能得空送你进京,也不知京中将军府是否安顿妥当?” 元菲又将话题再次引到邓嬿苒身上:“十分妥当,邓大人家与将军府毗邻,帮衬许多。” 木芙也乐得顺势而为:“你似乎与邓家嬿娘十分熟悉。正巧本宫也遇着个难题,淮南王世子与河西王都前来求娶邓小姐,依你所见,本宫该如何是好。” 原来河西王求娶了邓嬿苒。 听闻木芙所言,元菲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都舒展开来:“既是王爷与世子同时求娶,论地位尊卑,合该王爷为先。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也该看看嬿娘心系何人,再下结论得好。” 她抿唇看向主座之上笑而不语的木芙,有些犹豫。 木芙见状并不开口,略一抬手示意她继续。 “当然,我们身为秀女并没有反向选择的权利。只得看王爷与世子二人,究竟谁会主动让贤。毕竟为着一女子伤及兄弟情义,传出去终归不妥。”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木芙到底陪着江以恒刀山火海里闯荡过,岂会容得小小臣女四两拨千斤:“若河西王不愿让贤,邓家嬿娘又心系淮南王世子,本宫则偏要棒打鸳鸯,又待如何。” 元菲闻声沉吟片刻,抬首与木芙四目相对:“皇后娘娘不会这般行止。” 木芙好奇,只叫她继续道:“娘娘与皇上识于微时,一见钟情,也是先宪帝亲自指婚,才成佳侣。” 将心比心,以己度人。 木芙绝不会做出那等霸道无理之举。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 木芙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观者清,可若河西王与淮南王世子,不,若河西王与蜀王,都挑中了你,可还有话说。” 虽看似笑言,但木芙眼底不失严肃,元菲当下便知此话或许并非玩笑,而是实情。 “臣女不选。” 她本就对做王妃和世子妃无所求,离开沙州时的愿望也不过做个女官,到了年纪放出宫罢。 若随波逐流无所行动,这个心愿恐怕很难实现。 三言两语下来,元菲也看得出木芙大度,深觉强人所难不甚可行。 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表达心迹,阐明所愿。 第223章 就该午膳也请公子列席 木芙显然不曾料到元菲竟会如此言说。 思忖许久才回过神道:“旁人选秀皆为荣华富贵而来,越小姐所求又是为何。” “自然,也为荣华富贵。” 元菲不会大言不惭什么并无所图,非得彰显与旁人不同般矫揉造作。 “但臣女人微,若引得诸位皇子世子相争,大可不必。” 她一番解答所表恳切,听在木芙耳中只觉欣慰。 “仅是在宫中为女官,掌后宫诸事,于臣女而言,已足够此生。” 将心中渴盼全数倾泄而出,元菲离开凤翔宫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木芙并未立刻许诺她任何,可她看得出,木芙确实改变了原本为她指婚皇子的心意。 因着是内宫禁苑,所以眠儿与灵九只能侯在王宫马驿。 两人在将军府马车外等了元菲许久,见她满脸喜悦,忍不住好奇:“皇后娘娘专程叫小姐前来,可是因着昨日有哪位皇子挑中了小姐?” 元菲闻声只示意她两先一道上车,之后才低声叮嘱:“宫内隔墙有耳,说话仔细着些。” 她并未将与木芙的对话完全告知两人,只道:“想来确实有皇子看重,但皇后娘娘还在我与嬿苒之间挑选。” 灵九闻言顿时变了神色,满眼难以置信:“皇后娘娘是疯了不成,邓家小姐与咱们小姐,根本一丝可比性也无。” 她生怕皇后娘娘最终弃元菲而选邓嬿苒,抱着暖炉的手微微颤抖。 虽说嫁给诸侯世子为妃倒也不算太坏,可世子所在封地总有好坏之分。 这次前来参与选秀的世子们分别为豫王、淮南王、楚王、燕王与昆滇王之子,其中除却豫王靠近长安,楚王尚处繁华鼎盛之城外,其余诸位各个都算不上来自天朗气清之地。 她早在沙州受够了沙漠风霜。再也不想去到蛮荒之地继续遭罪。 “邓家小姐才艺高超,又出身公卿之家,除却容貌欠妥外,并无任何不能与我相比之处。” 马车这时已然驶离了皇宫,因此元菲的声音比之方才略大些,眠儿听在耳里,微微颔首道:“小姐说得有理。邓家小姐确实有其独特优越处,昨天就连侍女们之间都传遍了,说是淮南王世子对她青眼有加。” 灵九冷哼:“那她好好准备,高高兴兴地嫁给淮南王世子便好,不必跟我们小姐抢什么皇子。” 元菲聪敏,经过这半月来与灵九和眠儿相处,已大概摸清了两人的个性想法。 灵九心高气傲,对沙州的过去毫不留念,显然做足准备,打算搭着她的便车一道飞上枝头。 眠儿则要踏实得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若元菲入选王妃与世子妃,她只跟着好好伺候。若是选为宫中女官,她便随将军府中众人返回沙州,谨守本分。 元菲倒不介意灵九有如此野心,毕竟她也是占了越白菲的名号方才得以入宫选秀,经历世上真正的泼天富贵。除却真正的脱俗之人,试问又有谁能在面对如此荣华时保持定力丝毫不为所动。 只可惜她终究会让灵九失望,待到入选女官,她也只能跟着众人一道返回沙州。 元菲抿唇,并未打算现在便戳破灵九的幻想。 “小姐,皇后娘娘可有叫你知道,终究是被哪位皇子看重吗?” 先前元菲本以为仅有河西王一人,但现下她细细琢磨木芙之语,总觉得江风辙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她看不明白此人所想,因此将疑惑暗自埋在心底笑道:“那如何会让我知道,距离选秀还有半月,皇后娘娘只希望秀女们各个都能安分守己罢。” 眠儿闻言不免露出笑意:“说是半月,其实明儿个咱们便要收拾行李入住宫内了,这日子一晃便过。” 思及入宫,元菲不免想起江风辙昨日提及含元殿属臣面圣之事。 她身边唯一能跟属国使臣扯上边的人,似乎就只有,来自于阗的尉迟砚则。 先前眠儿早就怀疑他是为西域王室跑商,如今看来,果真叫她们猜准。 可他已失踪了整整两日,今日是第三天,她入宫前专程派了郑禁等在崇仁坊西域列国驿站,也不知他是否回府。 说曹操曹操到,马车方一拐进安兴坊所在街巷,便听得一阵熟悉马蹄声传来。 元菲立刻掀起车帘,探出身去:“郑禁,可有消息。” 郑禁策马而来,很是急切:“小姐,尉迟公子回来了。他说午后会来府上拜访。” 压在心中多日的重担瞬间消失殆尽,元菲登时展露笑意:“何必午后,你就该午膳也请公子列席。” 第224章 险些被她踩上的茶盏碎片 郑禁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开口相劝:“小姐身为秀女,在家中接待外男用膳,委实不妥。” 元菲意识到自己冲动,有些尴尬地收回急切目光:“先回府。” 虽说按照子长吩咐,尉迟砚则应在云都隐观之天待满半月方才离开,但他心系元菲,只待身体恢复基础体能后,装了些丹药便返回长安。 数日不见,尉迟砚则清瘦不少。 元菲嘱咐眠儿在院内准备了清茶和点心,递到面前人手中:“公子不在城中这几日,可是寻到了名医医治?” 接过茶盏,尉迟砚则并未立刻饮用:“多谢小姐挂念,已寻到医治之法,恢复得差不多。” 虽说体型是清瘦不少,可也确如他所言,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健康许多。 元菲登时笑得眉眼弯弯:“如此甚好。” 她饮尽手边的茶,又为自己倒上一盏,瞧着其中漂浮的茶叶,半晌无言。 本以为能在进宫前重新见到他会有许多话想说,可此刻真的相对而坐,元菲却发现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进宫之日近在咫尺,一旦踏入那扇宫门,她与尉迟砚则,便是此生难再相见。 她又何必多说,为彼此平添烦扰。 “今日在下前来,是向小姐致歉。” 心情莫名低落的元菲闻声反应并不算热烈,只抬眼与他相视颔首:“为何,公子请说。” “在下复姓尉迟,来自于阗。” 元菲眨眼,半晌没能反应过来:“我知——” “道”字并未来得及出声,尉迟砚则已然继续道:“于阗王室归顺东朝多年,尉迟乃是江氏高祖所赐汉姓。” 断裂的线索在此刻骤然相连,元菲想起江风辙在曲江池宴上与她所言。 他早就心知尉迟砚则身份绝非普通于阗商人,而是王室。 通常属国进献岁贡都是派遣使臣前来,而此番尉迟砚则亲自出行,想来于阗国中必定出现了巨大变动,需要东朝君主了解。 难怪一路而来她总觉得尉迟砚则怀揣心事,到今日终于看个明白。 因着元菲早已隐约有些预感,倒也并不惊讶:“行走丝路多有不便,公子隐瞒身份是为自保,无需觉得歉意。” 更何况:“我也同样不坦率,说是省亲,其实非也。” 她顺势将选秀一事缓缓道来,不成想他亦是泰然处之。 元菲见他如此淡定,只当自己不知何时可能暴露了身份,同时懊恼在教习嬷嬷说起西域诸国状况时没能好好记住,才闹出了现下这笑话来。 “四日后公子含元殿面圣,午膳后会到御花园观赏舞马宴。那时我也已入住宫内,应是会再次遇见公子。” 舞马宴是每年含元殿面圣后的经典节目,西域良马接受训练可在御花园中翩翩起舞,最后叼起面前的梅花酿,送至在场的每位贵人面前。 这是一场闻名天下,举宫狂欢的大宴,恰好逢着今年选秀,皇后早就下令要诸位秀女宴前入宫,别错过好戏。 如此即使被撂了牌子,也不枉从家乡跋涉长安一程。 “越小姐。” 尉迟砚则终于饮尽第一盏茶,主动重新倒满。 “为何期待再次与在下相见。” 他的五指覆在茶盏之上,并未收紧,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却早已将衣襟扯皱。 元菲闻言,忽地愣在原处。 “不,不是。” 她开口说话时不慎被自己呛到连连咳嗽,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缓过劲来:“深宫禁苑,公子与我皆不熟悉。若能得见故人,总会自在些。” 尉迟砚则的手抽离茶盏,许久才道:“于阗国地处丝路中段,盛产玉石。冬日寒冷,夏日清凉,气候不及东朝四季分明,适宜人居。” 元菲暗自奇怪话题的突然转变,但还是随之附和:“我虽从未亲自前往于阗,不过公子所言,也有所了解。” 她不记得各国王室的人员分布,但对那一带地理环境总还是有点印象。 “舞马宴能否巧遇,在下并不在意。” 尉迟砚则不知何时起身,行至元菲面前站定。 只见他抬袖行礼,举止间并无半分不合适,明显深谙东朝礼仪。 西域除却王族外,确实不可能有人能这般自然。 好看的眉骨遮住清冷日光,深邃凝重。 她看不清他的眼底,就连他的声音传入耳中时都还觉得遥远模糊,不敢确认。 “在下所期待的,是与小姐终日相伴。” “哐当”一声,元菲失手将茶盏推下了桌。 猛地站起身后退几步,腰间忽地被人揽住逼近:“脚下。” 元菲侧首,这才看见那险些被她踩上的茶盏碎片。 第225章 从没将越白菲真正放在眼里 “小姐,你都神游半日了。咱们马上进宫,得打起精神来。” 自从昨天下午见过尉迟公子后,元菲便一直魂不守舍。 眠儿和灵九何等机灵,如何看不出反常。 但无论怎么询问,元菲始终一言不发,被她两唠叨得烦了索性闭上双眼假寐装睡。 直到这会儿快到宫门了,她才侧首看向眠儿道:“周尚宫安排咱们住在何处。” 周尚宫是皇后身边的首席女官,掌管后宫内务。为秀女们准备住所,是她分内之事。 “昨日传讯的嬷嬷说是康乐宫,入宫后会有黄门大人指路。” 元菲颔首,马车再次恢复沉寂。 这会儿广运门处已然围得水泄不通,都是今日进宫的秀女家马车。 也不知究竟缓行了多久,听见马声嘶鸣停稳,元菲方才又一次回神,抬手掀起车帘,与负责指引接待的小黄门点头示意,打过招呼。 自家的马车进不了宫,贴身婢女们有专车护送,众秀女也纷纷各自结伴上了宫内撵轿。 邓嬿苒本想与元菲共乘,却被卢若瑾与崔家小姐拉走,而黄丹儿则立刻凑了过来:“姐姐,我和你一道。” 两人刚刚坐稳,黄丹儿便拉紧了门帘,神秘兮兮地看向元菲道:“姐姐,听说昨日皇后娘娘召了你进宫,可是河西王相中了你?” 话毕不等元菲回答,又连连追问:“姐姐莫要误会,先前是我太过自信,来到长安才知人外有人。妹妹家世不及姐姐雄厚,能为皇子正妻。但也不愿远走蛮荒或孤老深宫,只求姐姐垂怜。” 即使心不在焉,元菲依旧听得明白她话中深意。 果不其然:“姐姐若为河西王妃,妹妹愿做侧妃。还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 元菲闻言并未立刻应声,反而提及旁人:“昨日卢家小姐与嬿苒也曾奉懿旨前往凤翔宫,你为何独独选中我。” 人人都想嫁给皇后之子,为着河西王妃之位挤破脑袋,合着这时候她们就不嫌弃河西王的驻地金城地处蛮荒了。 “况且妹妹提过,黄大人曾于淮南王府邸做幕僚。两家原有来往,妹妹若能为世子正妃,又何必做侧室。” 到了现下这境地,黄丹儿也不好再继续端着姿态:“姐姐以为我不曾考虑过。但那日曲江宴上,你也看得出,淮南王世子全然被嬿苒吸引目光,如何看得见旁人。” 元菲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差点没将“当日你不也跟条葡萄藤般死死缠着河西王”脱口而出。 如今她也看得清楚,黄丹儿从没考虑过淮南王世子,无非是为着在旁人面前炫耀而已。 “况且嬿苒也被娘娘召入宫中,定是因为淮南王世子已向皇后求娶。” 至于卢若瑾,黄丹儿同样信誓旦旦:“大概是蜀王罢,听说她从小便与蜀王情投意合。” 元菲之前虽说不喜爱黄丹儿这性子,但也理解姑娘家被父母宠爱着长大,骄纵些总是常见。 可惜现下她明目张胆地拿自己当跳板,元菲心底难免厌恶。 她怕是从没将胡姬所生庶女越白菲真正放在眼里,才敢这般大胆僭越。 但凡河西王求娶之人是邓嬿苒或旁的贵女,她都不会八字还没一撇,就催着人正室帮相公纳妾。 当真可笑。 “妹妹想左了。” 元菲勉强露出笑意:“皇后娘娘召我前去,并未提及任何选秀事宜。” 黄丹儿愣住半秒,随后才听得元菲又道:“家父生前曾任两位王爷策论老师,河西王尤其喜欢家父,那时娘娘也常与家父往来。” 专程请她入宫一叙,不过缅怀越冯而已。 说来元菲原本还不知此事,若非昨日木芙主动提起,她暗自将线索拼接而成,今日还真找不到什么无懈可击的理由搪塞黄丹儿。 “如此,或许嬿苒与卢小姐也不是为着选秀入宫。” 元菲抬眼,与目瞪口呆的黄丹儿相视而笑:“妹妹还有机会争取河西王妃,今日之事我会替妹妹保密。放心。” 话音未落,撵轿已然停稳在康乐宫前。 “妹妹先请。” 元菲示意黄丹儿,但她明显还没从震惊中脱离而出,她索性伸手推了推她,与她一道缓步走下。 “姐姐,留步。” 黄丹儿跟黏皮糖般追上,抿唇犹豫半刻终是咬牙开口:“姐姐心中又是如何想。若被旁的世子选中,去那些蛮荒之地,又该怎般自处。” 被拽住衣袖的元菲感受到黄丹儿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另一侧唇角缓慢勾起,转瞬即逝。 “豫王世子封地靠近长安,楚王世子封地地处江陵。皆是大城,何谈蛮荒。” 黄丹儿渴望攀附权贵的心思既已暴露无遗,索性推她一把。 至于将来她是要跟豫王世子数十位姬妾争宠,或者时刻提防着楚王家中那位续弦恶婆婆,都怨不得旁人。 第226章 敢在我眼皮底下争抢 元菲说着只将碎银子放在轿夫手中当做打赏,与黄丹儿挽着彼此亲昵行走:“那日曲江宴上听闻诸位世子就住在康乐宫西边寿安宫中,这些日子想必常有往来。” 她并未遗漏黄丹儿眼底的希冀,继续推波助澜:“听闻豫王世子喜爱朴素典雅的装扮,我瞧着妹妹这般,便是极好。” 两人直到行至黄门洪大人面前,才依依不舍地按姓氏笔画排序分别站开。 元菲与邓嬿苒一道而立,见洪大人正在点数,邓嬿苒忍不住凑近元菲道:“姐姐可知,昨日皇后唤我与瑾娘去凤翔宫,说了什么。” “选秀有关?” 其实元菲大概猜得到在她坦诚心意后皇后会如何抉择,却不宜表露过多。 只余光瞟见邓嬿苒略一点头,听得出有些遗憾:“想来应是蜀王殿下已有心仪之人,瑾娘难以得偿所愿。” 意料之中。 但淮南王世子明显心系邓嬿苒,皇后盼望他与卢若瑾成婚一事,恐怕同样受阻。 还未来得及继续追问,便被结束点数的洪大人抬手制止了继续交头接耳。 秀女们全部到齐,开始分配住所。 这活计洪大人不会亲自来办,于是吩咐他身边的小黄门一一宣读:“西侧殿东厢房,越白菲,卢若瑾。” 元菲下意识回首看向卢若瑾,见她面色无恙,急忙收回目光。 “东厢房,邓嬿苒,黄丹儿。” 邓嬿苒闻声露出笑意:“姐姐,我们都住西侧殿。” 瞧着她眼下的态度,元菲心知皇后不曾向她们透露江风辙心系者为何人,不然卢若瑾定会发难,邓嬿苒也要追着她问个明白。 原本有些空悬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她缓步跟着大部队分别来到住所门前,卢若瑾比她速度快些,已然抢占了窗边通风的床位。 好在元菲并不在意这些,颔首打过招呼,自顾自向着内侧床榻而去。 她将手中的行囊放下,正欲开始整理,却听得身后传来卢若瑾缓步接近的脚步声。 元菲回首:“卢小姐,何事。” “越小姐昨日受皇后垂怜入宫洽谈,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受如何。” 她的语气并未带上任何轻蔑,相反十分平静随和。 可一字一句都叫人听得不舒服,元菲不禁直起身与她对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如今东朝只有一只凤凰,众所周知乃是皇后娘娘。卢小姐这般折煞我,终归不妥。” 卢若瑾闻言也不气恼,自然淡雅地弯起眼角:“越小姐无需与我咬文嚼字,我话中何意,你比我清楚。” 她上下打量着元菲,不得不暗自叹服此女生得绝色,难怪会吸引诸多皇子世子的目光。 “但越小姐也得掂量清楚自己。” 卢若瑾的手越过元菲,点点她那一摊裙衫:“不入流的劣质丝绸,终究不及吴越成衣。况且骋西大将军手握重权,怎能轻易做了旁人岳家。” 越白菲要么不嫁,要嫁,也只能嫁给圣上最为属意的太子人选。 但那人选,皇后不会允许蜀王觊觎。 所以越白菲与江风辙之间,永无可能。 “卢小姐如今倒看得清楚了,看来从前没想过,你身后家族与皇后娘娘同气连枝,又怎能轻易做了蜀王岳家。” 元菲懒得与她打哑谜,索性将话摊开说得明白:“你无非是想我知道,你难以得偿所愿,可我却也占不上什么便宜。” 她将散落在行囊外的衣裙收回其中系紧,又看向卢若瑾道:“可惜蜀王对我并无兴趣,反之亦然。小姐逞这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怎么可能!” 卢若瑾的声音猛然扬高:“那日曲江宴,他全程只与你我二人有过交谈。皇后娘娘言及他有所求,既不是我,也不是你,还会有谁。” 元菲没忍住冷笑:“满园春色,卢小姐又怎知没有旁人入得殿下法眼。” “她们不敢。” 此刻卢若瑾的眼底早已不复平素和平,翻涌的愤怒险些将她整个人吞没:“我与蜀王幼年相识,众人皆知。敢在我卢若瑾眼皮底下争抢,我爹娘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敢情这数日来的隐忍,并非她心性如此,懂得韬光养晦,而是看见了越白菲身后的家世背景。 用“欺软怕硬”来形容卢若瑾,应再贴切不过。 “对了。” 元菲抬眼时已然收敛了全部思索,露出灿然笑意:“卢小姐有所不知。” 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又欲言又止,自会引起卢若瑾的兴趣。 元菲示意她侧身凑近,张望了半秒对面厢房正收拾床铺的两人,方才继续道:“蜀王殿下与我在秦州道中偶然相识,当时与我一道进城的,还有凉州知府家的千金,黄丹儿。” 第227章 直直扑向蜀王身前 借花献佛的道理元菲明白。 借刀杀人的道理,她自然也明白。 卢若瑾闻言很明显震惊半刻,许久才道:“可那日宴上,黄丹儿与河西王形影不离——” “确实如此。” 元菲欲言又止,似在替诸位皇子世子抱不平:“但于黄家小姐出身而言,河西王与蜀王虽是首选,也是困难。” 诸秀女中不乏张扬肆意之人,但元菲性子低调乃众人有目共睹。她不会刻意背后败坏他人,这点卢若瑾自信自己看得清楚。 而黄丹儿趋炎附势之名亦为众人周知,元菲此番所言掷地有声,明显并非恶意揣测,如此,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眼见卢若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面厢房中的黄丹儿,元菲索性又加了把火:“今儿这身蜻蜓菡萏衣裙典雅清心,倒衬得黄家妹妹格外惹人喜爱。” 这话听着不过简单笑言,听在有心者耳中却别有深意。 豫王世子向来不爱鲜艳飒爽,独宠出水芙蓉,是东西二京街巷间都知晓的皇家逸闻。 果不其然,久居京都同样了解诸位皇室子弟喜好的卢若瑾已然冷笑出声。 她那冷笑收敛得极快,依旧落入元菲耳底。 江风辙在卢若瑾心中独一无二,若有人将他作为备选,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当是比单纯与她争抢更叫她不平。 元菲面带微笑恍若不知,但自此之后卢若瑾便转移了对她的敌意,虽说依旧不大搭理她,但没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不日便是含元殿属国使臣面圣之时,一大清早众秀女各个都已摸黑起床收拾妥当,抬眼望去,满院琳琅。 其中唯有黄丹儿收拾得朴素清丽,元菲瞧着,不免有些诧异。 她那日的确有将她推去豫王或楚王世子身前之意,可凭她对黄丹儿的了解,她能轻易放弃河西王与蜀王两位皇子,不大可能。 黄丹儿的出其不意不仅引起了元菲注意,卢若瑾亦是撇嘴轻哼:“白费功夫。” 这两日卢若瑾并未明着向黄丹儿发难,只恰好众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偶尔遇着或多或少刺她几句。 黄丹儿不愿示弱,可思及对方太尉嫡女的身份,终究咬牙忍了下来。 这会儿眼见卢若瑾又不怀好意看向自己,黄丹儿没好气地侧首看向元菲抱怨道:“都是秀女,没有谁不想借机迈上枝头变凤凰。凭什么她卢若瑾就高人一头。她对蜀王有情是真,我等对蜀王有情便是假吗?” 元菲闻言只颔首一笑,并未接茬。 因着秀女们不必前往前殿,只需侯在御花园中等待舞马宴,众人于是跟着洪大人一路穿行,遇上不少进宫面圣的属国使臣撵轿,双方秩序井然,互不打扰。 其中仅一人并未乘坐撵轿,而是与江风辙并肩步行而来。 “见过蜀王殿下。” 众秀女垂首行礼,只听得江风辙主动道:“于阗王见笑。从前于阗只遣来使,今日新王亲自到访,父皇专程派本王前来接引,宫中诸人不识也情有可原。” “于阗”二字本已引起元菲注意,等到那人开口后,她险些立刻抬眼,却还是迫于礼数,只趁众人不备瞧瞧抬起了半只眼。 “能得殿下亲自接引,是在下荣幸。” 尉迟砚则今日身着于阗王室的官制服饰,玄色打底,缝以暗蓝为辅,立于同样相貌出众的蜀王身边,并无半分逊色,甚至更甚一筹。 除却元菲之外,众秀女中当然也有胆大的偷瞄,似是感受到旁人注视,尉迟砚则亦抬眼与之四目相对。 那秀女登时红了脸,垂首扯扯身边另一人低声道:“都说西域男子粗野蛮横,可这位于阗王也生得太好看了些。” 旁边那女孩显然也认同她所言,两人险些笑作一团,好在洪大人及时轻咳,才止住她们当场失仪。 尉迟砚则此刻为人族,身为仙族的听力却不受影响,听闻二者笑言,下意识看向列于第二行左侧的元菲,见她低着头无甚反应,只略显遗憾地收回目光。 他早就注意到她位于队列中,无奈人多眼杂,不曾开口问好。 直到众人回归安静后,元菲才终于扬起脸,正好瞧见江风辙对她挑了下眉。 元菲扯扯嘴角,两人的表情都是转瞬即逝,并未落入旁人眼底。 “本王与于阗王还要赶至含元殿,不再多说,洪大人请。”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时,原本相安无事,但也不知黄丹儿那衣裙是新做的不太合身还是为何,她身后的秀女一脚踏了上去受力不稳,两人便一齐直直扑向蜀王身前。 第228章 于阗王向圣上求娶公主 江风辙怜香惜玉惯了,当即伸手稳住先摔下来的黄丹儿,眼见后面那位秀女也即将摔倒,尉迟砚则亦出手相救。 黄丹儿始终顾及仪态,是以不多时便站稳身形,向蜀王致谢。 眼波流转间,尽显小女儿心意。 本以为卢若瑾应会不满,但元菲并未感到身后有任何目光看往江风辙与黄丹儿身前,心下正觉诧异,只听得江风辙冷声道:“不必。” 尉迟砚则直到这时方才松开一脸惊慌似是还不曾回神的另一位秀女,正欲安慰她,江风辙的话却已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冲撞贵人失仪,按宫规当责二十板。” “殿下,”卢若瑾闻声,趁势缓缓开了口:“冲撞贵人失仪,若情节严重者,赶出宫去也不是没有。今日外宾贵客在场,叫于阗王见笑,合该她们付出代价才是。” 江风辙闻声不曾附和,也并未反驳。 黄丹儿却登时变了神色,腿下一软,险些再次摔倒。 洪大人在宫中当值数年,如何看不明白蜀王与卢若瑾之间不失默契的一唱一合,当即便道:“殿下,确实如卢小姐所言,此二女属情节严重者。应除去秀女身份,各自回家。” “依大人所言。” 这届秀女中除了卢若瑾与邓嬿苒,勉强算上长安城中几位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嫡女与元菲外,其余女子左不过都是为后宫女官充数,赶出宫去一两个,无须在意。 含元殿面圣是大事耽搁不得,江风辙不会再浪费时间与她们继续纠缠。 于是洪大人得令后,立刻唤来侍卫擒拿黄丹儿与那拉踩她的秀女,只见黄丹儿原本泛白的脸颊登时血色上涌,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上前的侍卫,歇斯底里:“别碰我!” 众秀女们都被蜀王的冷眼吓得大气不敢出,经此一次,也都看得清楚明白:那些皇子世子当日在酒宴之上不过逢场作戏,各个妃位想来早有定数,根本轮不上不长眼的自作多情。 元菲抬眼时恰好看见那拉踩黄丹儿的秀女与卢若瑾交换目光,不动声色地抿起双唇。 若她没记错,那秀女姓林,乃是长安八大营之骁骑营统帅之女。骁骑营直属卢太尉掌管,她会为卢若瑾所用并不意外。 但卢若瑾这一步也算险棋,江风辙从来不拒女色,面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妙龄女子,怎会狠心将她赶出宫。 谁成想今日黄丹儿打扮得如此鹤立鸡群,摆明了投豫王世子所好。 看在江风辙眼里,自然去留无异。 直到众人在舞马宴上落座,邓嬿苒才抚着心口坐到了元菲身边叹道:“姐姐,黄姐姐此番也太不小心了些,怎会如此大意。” 元菲正垂首整理衣摆,闻声亦是附和:“说到底入宫选秀并非我们所想那般简单肆意,无论何时都该警惕谨慎。” 邓嬿苒连连点头,简单进食了几道膳食后再也吃不下,只央求元菲:“姐姐,我总觉得心口发闷,去走走可好。” 正欲应声,却见洪大人舍了小碎步跨步直奔二人而来,火急火燎,全然不复平素冷静行止:“越小姐,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他的声音很大,直引得众秀女同时向元菲看来:“于阗王向圣上求娶公主前往于阗为后,您也知道咱东朝的规矩——” 何时会让真正的公主嫁往属国,都是选些旁支王女或宫内女官冒充罢。 而这次皇后选中的人,眼下已有定数。 “皇后娘娘这就请小姐您去往凤翔殿听训。” 元菲忽地想明白了那日尉迟砚则没头没尾的那句“于阗国地处丝路中段,盛产玉石。冬日寒冷,夏日清凉,气候不及东朝四季分明,适宜人居”是为何意。 若非眼下还有旁人,元菲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纵然心中再多欢喜,她还是忍住笑意,颔首回应洪大人:“小女这就随大人前去。大人请带路。” 第229章 给你长些教训何需理由 其余秀女听闻此事无不大跌眼镜,只道元菲前不久单独前去凤翔宫与皇后问话时应是惹怒了凤颜,方才会被选中发配西域。 殊不知此刻元菲却是难掩心底雀跃,可在她跟随洪大人到达凤翔宫后,皇后身边的周尚宫却示意她于偏殿暂待,只道此刻皇后正在处理要紧事务。 既如此,元菲也不焦急,静静坐于偏殿中等待木芙传唤,隐约间能听见主厅中传来的啼哭声。 那声音颇有些熟悉,只是太过惨烈叫人难辨是否黄丹儿。 竟是不曾被赶出宫还闹到皇后这儿来了,元菲暗自听着,有些诧异。 好在那啼哭之人并未耗费太久,她被周尚宫带出主厅时,恰好另一位嬷嬷来请元菲入殿。 两人擦肩而过,元菲总算清楚瞧见了黄丹儿。 此刻她早已抹尽双颊泪水,与元菲相见也不似昔日热络。 冷哼一声,忽地站定:“姐姐若是不喜我,大可直截了当与我明说。” 她压低了声音,叫不远处的周尚宫听不真切:“借卢若瑾之手,未免龌龊。” 元菲闻言不惧,倒真将话同她说开:“妹妹此言差矣。”停顿半刻,似在措辞,终是言辞严厉道:“不论我是否能与河西王为妃,选秀未开始,你便上赶着与人做妾。” 她抬眼,眼尾微挑,无端带了些轻蔑:“若这候选人换做卢若瑾或是嬿苒,你又怎会这般作践她们。妹妹对我不敬,我又何必惺惺作态。” “可我又与蜀王有何关系!你偏生要将脏水一股脑全栽在我身上!叫我出丑!” 黄丹儿也知元菲所言非虚,但依旧怄不过心底闷气。 元菲扬起下巴,虽笑得温和,眼底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给你长些教训而已,需要理由?” 她不记得自己前半生经历,在这世上无牵无挂,进宫也无非为报将军府救命之恩。 这世间人大多因着牵绊而有所顾忌,可她没有。 人若待她一分好,她愿以十倍还。人若欺她一分恶,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黄姑娘,还不快些。” 周尚宫看出黄丹儿与元菲相识,既遇见了,自然给出她们打招呼的时间。 但也不宜过久:“误了舞马宴,皇后娘娘或许收回成命也不一定。” 听见这话,元菲下意识勾起唇角:“留下来了啊。” 黄丹儿似被方才她那狠戾神色吓到,半晌才回过神,故作强硬:“你们想将我赶出去,没那么容易。” 元菲耸肩:“那便,祝愿妹妹你,心想事成。” 她回身挺直脊背,加快脚步跟上嬷嬷的步伐,只留给黄丹儿一个背影。 本就是假意姐妹相称,从今往后撕破面具,反而轻松。 …… 主厅内的木芙在含元殿上看清尉迟砚则时十分震惊,但此刻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之久,与故人重逢的喜悦早已盖过她的震惊。 原来越家姑娘便是朝陶仙子,人间十三年悄然而过,她早已从当年的年少妇人变作如今模样,可无论顾公子还是仙子,都看不出岁月在他们身上落下的痕迹。 她并不懂仙魔渡劫之说,可江风叹却是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觉得越白菲莫名熟悉,像极了曾经与他有救命之恩的神仙姐姐。 此刻他与母亲坐于厅内看着元菲一路而来,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余杭灯火中,他趴在父亲肩头,听见仙子笑语的一幕幕。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河西王。” 元菲并未料到江风叹也在,怔忪片刻,差点失了礼数。 木芙张口,忽觉眼底涌起一阵温热,但她牢记尉迟砚则叮嘱,万不可让元菲此刻知晓自身身份。 她将心底喜悦压下,淡然看向身侧史嬷嬷:“免礼,看座。” 元菲依礼落座,只听得木芙开门见山道:“方才本宫遣人去请你,想必越小姐已知晓此番前来本宫宫内为何。” 于阗与东朝早在高祖时就已彼此往来互通,是丝路上最先臣服东朝的属国之一。 于阗王求娶,当为国之重担。 元菲此番前去,肩上所负已不仅仅公主之尊,大国风姿,更是两国邦交的使者。 即使于阗王并非尉迟砚则而是旁人,江以恒与木芙也不会随便选个秀女滥竽充数,定要从家世背景和聪明才学多番考察方能定下人选。 而今元菲出现,一切水到渠成,就连江以恒都难免感叹,他这一世顺遂,或许真是仙子与顾公子庇佑。 “臣女明白,”元菲颔首再次行礼,接着抬眸与木芙相视:“臣女也愿意。” 木芙还未来得及回应,江风叹却抢先道:“愿意?你可知前往于阗,一路颠簸艰苦,更不必提于阗国内气候苦寒,条件艰难,根本无法与东朝相比。” 第230章 世上已不存越家小姐 元菲抿唇露出笑意:“臣女长于沙州,也算熟悉丝路气候。河西王所言臣女感念,但也请殿下放心。” 江风叹还想继续多嘴,已然被木芙堵住话道:“风叹。” 他的心思在知晓元菲身份后依旧不曾收敛,木芙看在眼底,颇为无奈。 身为母亲,她从来都希望给江风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并非醉心权势之人,只是王储争斗所涉众多,若江风叹落败,上位者如何能容他嫡子存世。 然而即使如此,那日江风叹与江风辙一道前来求娶元菲时,听闻江风辙与元菲相识在先,她也依旧公平相待。 哪怕元菲身后所负乃越家兵权,她还是选择先听元菲一言,为免强横。 外界传言皇后因储位之争不愿卢若瑾嫁与江风辙,殊不知木芙早看出卢若瑾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婚姻事大,仅靠一人心意,终究难成佳话。更不必提卢若瑾那小姐脾性,如何受得住皇子王府内院种种条律。 木芙从未想过让卢若瑾嫁与江风辙,出于身出同族的庇佑之心,也竭尽全力为她挑选了最为稳妥的淮南王世子。 长辈为晚辈所计大多深远,可惜晚辈总听不进去。 卢若瑾如此,江风叹亦如此。 以他所见,仙子渡劫忘却前尘,反而不必再与顾公子继续往来。 “既然她都不选,母后便先许仙子做个后宫女官,让大哥与儿臣公平竞争有何不可。” 木芙闻言哑然,遥遥看向不远处缓缓来迟的元菲:“风叹,仙子与我们,绝非同道中人。” 她的声音很低,在丝竹管弦之乐中,唯有江风叹听得清楚。 “她是仙族,所以数十年容貌无改。” 木芙说着停顿半刻,恰好抬眼与尉迟砚则相视颔首:“那你且看,顾公子亦与她无二。况且仙子是因为渡劫成为越家小姐,但顾公子缘何成为于阗王,尚不可知。普通修仙人士,做不到这般顺利自然。” 从始至终,只有他们彼此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其余旁观者,不过过客而已。 此刻元菲已然换上了东朝公主的服饰端坐于诸多公主郡主之中,木芙专程安排周尚宫带她坐在江风吟身边,怕她无聊。 江风吟比江风辙年少两岁,今年正逢双十年华,出嫁五载,育有一子。 自从出嫁后,江风吟其实早已不问家中诸事,但听闻眼前少女便是当年朝陶仙子时,还是忍不住想要与她再多攀谈几句。 毕竟昔年全家流放长安城外多遭险境,偏居余杭更因为常有仙子相助,方能化险为夷。 若没有仙子,他们早在流放路上便葬身江底,哪来今日荣华富贵。 面对江风吟的热情,元菲只当她是谨遵皇后叮嘱,安心作答,毫无僭越。 但看在先前与她平起平坐的秀女们眼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番场面。 “远嫁西域前能成为皇室中人享受数日,看上去倒也不亏的样子嘛。” 邓嬿苒闻言倒没立即做声,但同样无法控制目光不住地飘向元菲,心底暗叹果然人靠衣装,平素本就光鲜的越姐姐此刻更是与真正的公主看上去并无差异。 若发配西域之事落在她身上,她这会儿恐怕恨不得哭天抢地,绝对做不到像越姐姐这般泰然自若,还能与洛偃公主谈笑风生。 “崔姐姐仔细些,如今这世上已不存越家小姐,只有阳愿公主。” 卢若瑾显然是众人中情绪最为轻松之人,既没幸灾乐祸元菲将要远嫁苦寒西域也没瞧着人家变公主的隐隐艳羡,仿佛一连解决了黄丹儿与元菲,已叫她出够了数日来全部恶气。 崔家小姐失笑:“妹妹说得是,是我失言。” 深宫浮沉,哪怕她们都出身名门,也得谨守规矩,谨言慎行。 “嬿娘,想什么呢,舍不得你的好姐妹?” 卢若瑾手肘撞撞邓嬿苒,将她召回了神。 邓嬿苒怔忪半刻,笑叹道:“倒也不是。说到底还有些羡慕,就像崔姐姐所言,能享几日皇室富贵。” 众秀女各个才华横溢,从元菲新得的封号都可瞧出些端倪。 阳愿意为“朝阳之愿”,代表着东朝位居太阳升起处的大国气度。 虽是选个假公主,圣上和皇后却当真给尽了最大脸面。 “不仅如此呢,”崔家小姐凑近嘀咕道:“于阗王什么模样,咱们可亲眼瞧见了。身高伟岸,相貌英俊,哪怕比起河西王与蜀王也不输,甚至还更胜一筹。” 这会儿大家早在脑海中将这桩婚事的利弊过了个遍,依次加入谈话道:“还有啊,以东朝公主这个身份嫁过去,以后就是无可厚非的王后。于阗嫡子有着东朝血统,促进两国邦交,她这注定会在史书上留名啊。” 所言越远,众人越将先前对西域地理位置和气候考量的偏见抛之脑后,窃窃私语,喋喋不休,眼底难掩各色悲喜情绪。 而这一切都被隐于远处始终不曾现身的黄丹儿听在耳中。 她侧首,目光扫过属国使臣中居于首位上座的身影,微微眯起了双眼:“那位便是,于阗王?” 第231章 秀女私联外男是死罪 黄丹儿身侧之人颔首应声:“正是,方才含元殿上与蜀王一道而来。” 今日她并不敢仔细观瞻,因此不曾立刻认出尉迟砚则形貌,摔过一跤过后更是慌乱失措,直到这会儿定下心神方才看清,于阗王究竟何人。 难怪越白菲对皇子世子总是心如止水,原来早已与外人暗通款曲。 她缓缓弯起唇角,抬手揽住身边人的臂弯,歪过头靠在他肩上轻声笑道:“说来臣女还未感谢世子殿下相救之恩。” 说着停顿半刻,仿若用尽全力般憋红了脸,羞怯万分表明心意:“臣女今后,必定生死相随。” 眼波流转间,尽是深情,恨不能将豫王世子整个心攥过去。 豫王世子名为风皓,生得敦实憨厚,一张笑脸无论见了谁都憨态可掬,是诸多皇室小辈中的老好人。 秀女中其实有不少人倾心于惯来幽默喜于谈笑的江风皓,但想到他府上的数十位姬妾又忍不住打退堂鼓。 毕竟秀女们各个出身高贵,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受偏房和外室的气。 而黄丹儿迎难而上,激流勇进,便是看准了众秀女的这番心思,另辟蹊径顺利与江风皓搭上线。 “于阗王倒是本事大,隐瞒身份一路护送越白菲到长安,结果居然是为了求娶公主。” 这倒也巧,圣上与皇后偏生挑中了越白菲给他做“公主”。 “他们先前便已相识?” 江风皓闻言不免蹙眉,秀女私联外男乃是死罪,越白菲家教森严,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黄丹儿故作惊讶,连连后退两步,行礼告罪道:“世子殿下勿怪,臣女与越姐姐私交甚笃,又与她一路同行而来,早就见过于阗王。” 她满面焦急,似乎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般红了眼眶,看在江风皓眼底,早已将此事勾勒出形貌。 想来应是于阗王与黄越二人相识在丝路之上,彼此照料同行,但其间于阗王与越白菲暗生情愫,被黄丹儿察觉。 黄丹儿本想替越白菲遮掩,可瞧见目前的阴差阳错难免震惊,这才失言。 江风皓伸手揽住身边女子的肩膀轻轻拍打:“此事我不会告知旁人,你大可放心。” “那,那就好。” 黄丹儿掩面抽泣,缩在江风皓身前极为可怜的模样,只叫他顿生恻隐:“你与她一道而来,自然也会受到牵连。但你放心,我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世子殿下待臣女一片真心,臣女明白。” 她仰首露出浸满晶莹的双眼,强忍哭腔故作坚强:“虽说同为秀女利益相争,但越姐姐如今觅得良婿,想必那些无谓针对也将不复存在。臣女只愿越姐姐能一世安好。” 江风皓如今养在身边的多是舞姬侍婢,如何比得上黄丹儿出身官员之家,眼界脾性都是上乘。 听闻她如此为越白菲着想,越白菲竟还事事针对,简直对越白菲之阴险满腹怨气。 这般美好的女子,他必定要为她出口恶气才能罢休。 思及此处,江风皓抚着黄丹儿双肩的手略微收紧,靠近她耳边低语道:“丹儿以德报怨,着实是她越白菲不识好歹。” 黄丹儿抿唇轻笑,笑意温和如三月春风:“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又何必睚眦必报。臣女如今只想好好跟随殿下,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一番话恨不得将小女儿情态剥开全部递给江风皓,自然听得他满心欢喜,顺势揽住她的腰逼得她靠近自己,两人隐于桃林深处,将外间全部宴席热闹都抛却脑后。 “世子殿下,轻点——” 两人正缠绵打闹着,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黄丹儿吓得急忙推开身前之人,正待整理衣衫,却见一身正红宫装穿过桃林而来。 那宫装之上所秀凤穿牡丹,当今天下唯一人可拥此礼制。 黄丹儿下意识地想往桃林更深处躲,谁知木芙已然站定于她身前,停稳脚步。 木芙面上并无任何多余表情,侧首看向身后禁卫领队,冷声呵斥:“将他二人拿下。” 此刻舞马宴还在继续,木芙仅带着周尚宫前来,并未产生大范围骚动。 黄丹儿见状,正待开口求情,却听得江风皓颤声道:“娘娘,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样。都是她勾引臣,臣一时难以自持方才酿下大错。”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将黄丹儿推开半米,毫不犹豫地下跪双膝,频频磕头:“娘娘开恩,父王派臣是来选世子妃的,臣不能辜负他啊。” “够了。” 木芙垂首,目光凛冽扫过江风皓用力过猛到泛起血红的前额:“今日此女本已被赶出宫去,若非你亲自替她求情,本宫念你一片痴心才决意留她参与选秀。谁知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圣贤书读了数年,连‘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都不明白。” 她猛一甩袖,语气更加坚定:“押至凤翔宫,待宴后由陛下发落。” “娘娘,臣女有要事相告!” 虽被江风皓冷了心,可黄丹儿还是在关键时刻恢复理智:“骋西大将军之妹越白菲,与臣女一道入京。经丝绸路段,偶遇乔装胡商者,私定终身。” 她抬眼,缓缓勾起唇角:“若臣女不曾记错,秀女与外男有染者,乃是死罪。” 第232章 做不成朋友也绝不当敌人 黄丹儿清楚自己已然陷入绝境,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叫越白菲从此逍遥自在。 谁知木芙闻言神色更厉:“胡言乱语!骋西大将军之妹今年根本不曾参与选秀,你这般胡诌是非,是想扰乱宫闱不成。来人,将她押至天牢,重刑发落。” 这时舞马宴已近尾声,不少人注意到桃林这厢动静好奇观望而来,元菲亦与江风吟相携而至。 两人站定时恰巧听得木芙此语,元菲不禁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黄丹儿,似无奈又惋惜般扯扯唇角。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她已是圣上亲封阳愿公主,身负和亲重担,不容他人随意置喙。 黄丹儿每提及一次“越白菲”,都是在扇整个大东朝的脸。 更不必提尉迟砚则亦与其余属国使臣并肩立于现场,在他面前,无人敢戳穿阳愿公主真实身份。 除了此刻几近疯魔的黄丹儿—— 只听得她拼劲全力嘶吼道:“尉迟公子,越白菲就是他们许给你的大东朝公主!”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环境顿时寂静无声,仿佛落下根针都能听见声响。 黄丹儿当即被侍卫击昏晕过去,木芙的面色瞬间降至冰点。 幸而尉迟砚则反应极快,抬手行礼:“敢问皇后,越白菲是何人。” 桃林离宴席所在之处不算近,但尉迟砚则身为仙族可听千里,黄丹儿意图谋害元菲,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是以他将消息寻人告知木芙,指引她前往桃林,捉奸成双。 此刻则与木芙一唱一和,搭好台阶给她下:“于阗王勿要误会,此女心绪混乱,皆为胡言。阳愿虽非本宫亲生,却始终养于本宫膝下,是极好的孩子。” 元菲闻言,下意识揉揉鼻尖,放下手时恰好与江风辙目光相对。 除却黄丹儿外,整个宫内现下唯有他曾在秦州见过她与尉迟砚则并肩同游。 他毫不避讳地从头到脚打量元菲,双手抱臂微微笑道:“皇,妹。” 这两个字他并未出声,只是口型清晰可见,难掩讽刺。 元菲也不甘示弱,略一颔首行礼,比他还要更加明显地蹦出二字:“皇兄。” 江风辙哑然,摇头不再与她纠缠。 而元菲也被木芙唤到身前,她并未注意木芙在自己耳边之语,一双深邃碧眼带着笑意与羞怯,在心上人面前故作镇定。 “我朝向来民风开放,于阗王既已与阳愿定下婚约,不若趁着年前这段日子常来往,也好让阳愿跟长安好好道别。” 皇后一诺千金,元菲与尉迟砚则也乐得从命。 可惜随着年关渐近,长安城中早已大雪封城。随处可见的积雪使人离开屋内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寒冷,恨不得捧着暖炉足不出户,养几层膘才满意。 元菲不再需要参加选秀,又成了“皇后养在膝下的公主”,顺理成章住进凤翔宫偏殿不说,就连之后种种宴会,也都陪同木芙一道出席。 选秀虽还未正式举行,但她住在凤翔宫这几日,偶尔听木芙与周尚宫提起,已大概能勾勒出众人将来形貌。 邓嬿苒婉拒了淮南王世子,指婚河西王。 卢若瑾不愿嫁与蜀王之外其他人,木芙本打算叫她第一轮便被撂牌子,谁知峰回路转,江风辙竟亲自前来求娶。 即使忌讳卢家为江风辙所用,思及卢若瑾多年所求念念不忘,木芙最终还是选择成全她。 求仁得仁,卢若瑾这些日子来往凤翔宫的频率比之从前更高,面对元菲时也平和许多。 “那日黄丹儿指出你与于阗王相识,我便猜到了。秦州道上,除却你们与蜀王殿下外,还有于阗王。” 她将手中饮尽的茶盏放回桌上,给足了沏茶人面子:“此番也算你二人有缘,你大可放心,为着东朝颜面,我也绝不会泄露半分。” 元菲微微露出笑意,又替她续了满杯,不急不缓:“卢小姐从来都是聪明人。” 卢若瑾端起茶盏,做安心品茶状,垂下的眼睑却不自觉跳动了两下。 那日桃林中所发生诸事,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如何被木芙得知。 舞马宴中心距离桃林不算近,越白菲更是始终坐于江风吟身边不曾离开。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黄丹儿被押至天牢受刑后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与此同时,整个黄家也受到牵连。男子发配充军,女子则没入奴籍,一朝跌落暗无天日之境。 至于豫王世子,在其他堂兄弟都忙着娶亲时,他被禁军灰溜溜押送回了封地。 豫老王爷气得将他暴打一顿,之后病了许久不见好,落下病根。 而越白菲却被封为公主即将嫁予心系之人,从此天上地下。 饶是再蠢笨不过的,到今日这光景也该明白,越白菲远不像她明面上看着那般好相与。 不如早日倒戈,做不成朋友,也绝不当敌人。 第233章 整个三界被她搅得暗潮涌动 收回落在三界棱镜之上的目光,子长抬手挥舞长袖将镜中画面抹去,殿内人声顿时归于沉寂,镜面也跟着落下黑幕。 眼下这面棱镜乃是天宫监造局重新为史家阁打造,比之之前送往步忘归处的那面更为精准清晰。虽说是以史家阁名义得来,但子长公器私用也并非一两日,只大咧咧地搬回永昭殿盯着和渊与元菲,半刻都不懈怠。 他本还好奇江风辙是缘何走上皇位争夺之路,瞧了这么些日子,总算看出些端倪:指婚一事被和渊截胡后,蜀王殿下在当头棒喝下茅塞顿开。他意识到这世上唯有皇位之尊能够主宰一切,包括他心悦女子。这才主动求娶那卢家小姐,为的就是能得岳家一份助力,从内部瓦解皇后派。 和他一般为着至尊之位动了心思之人,近来在天界也正跃跃欲试。步忘归经过南天门“断神劫”之难后,似乎脱胎换骨。那天早朝眼见他一身朝服,冠起从来散乱的头发时,子长半晌都没敢认。 有些人自己失了忆乐得自在,整个三界却被她搅得暗潮涌动。 “女子如此,在人界倒有个说法。” 子长将研磨精细的茶粉倒入小盏之中,以沸水冲泡浮开后递给青俞,谁知他饮尽之后全然没按照子长所设想的那般默契而来:“什么说法。” “啧,没文化。” 自从南天门之难后天帝收缴了和渊玄武军,手握青龙军的青俞与白虎军统帅仲卿星君也同样被挂上了闲散职位。他不再需要日夜巡查绝圣天,索性连人带家都搬去了汉江。 若非螭浮前日启程前去参加西海星君寿诞,想必他也腾不出空前来探望。 只听得子长摇头晃脑念叨:“红颜祸水。”接着猛一拍桌,很是肯定:“祸水啊。” 青俞不太情愿地饮过茶后便将茶盏不动声色地推到一旁:“螭浮与魔君向来亲厚,这番言论我自会如实告知。” “那倒不必——” 子长被他噎了许久才抬手阻道:“虽说本君向来是坦诚之人,但也有所取舍,不必什么都传到魔君耳中。” 可惜青俞不为所动,自顾自将手边茶水换成了酒:“传到魔君耳中,许是比听到和渊那处温和些。” “我说你这人,”子长接过他递来的梅花酿仰头饮尽,“咚”的一声砸在桌面上,难掩嫌弃道:“简直险恶。” 青俞闻声露出笑意,不置可否。两人面前的桌案以中轴线为界,自然而然分成了茶酒两派。子长继续烹茶,青俞则再不愿沾他那没什么味道的茶水。 恍惚间听见窗外似有风声呼啸,青俞抬手将窗沿推开条缝,才知殿外不知何时已然雪落满目。 十万仙宫染尽白霜,方才让人忆起,原是一年将尽。 习惯了数千年岁月须臾而逝,天界众仙族对年节本没什么太大兴趣。但今年却是二皇子殿下归来后第一次在绝圣天过年,恰逢前些日子平泽公主成婚多年后终于身怀有孕,意味着天帝即将迎来他的首位外孙。双喜临门,如何能不大操大办。 凌霄殿早在数月前便开始装点妆饰,至今两位主角却无一递回帖子确定到场。 步忘归向来不羁难测,众仙倒并不惊讶。可平泽公主为何如此,一时间舆论难测。 “公主七窍玲珑心,如何看不明白天帝算计她也算计魔君。” 子长唏嘘:“太子本就亏欠她,天帝此番更是将她生生推到二皇子一派。我瞧着这两人联手,不容小觑。” 话音未落,青俞已然摇头:“不会。” “你又知道了。” 子长觉着自己同青俞的友情终有一日会因为缺少和渊调和而走向尽头,但此刻依旧忍不住追问:“为何。” “慎谦是自己人。” 青俞将手中酒坛翻转过来,不愿放过最后一滴梅花酿:“推翻阅翊,只会拥和渊上位。” 子长沉默半刻,抬起手指示意他看向三界棱镜:“和渊如今被‘断神劫’降为道君,重回神君还需百年。天帝佬儿若在期间病逝,又当如何是好。” “三百年。” 青俞放下手中酒坛,心满意足地向后仰去,瞧着天花板上的藻井出神:“以和渊心境与实力,不会超过三百年。” 他正安然享受酒后慵懒,却忽地听闻子长猛一拍桌,怒而起身:“他何时与你许下这般承诺?” 不等青俞开口,他已然再次怒斥道:“三百年从道君到神君,以他如今体质,是要魂飞魄散不成?!” 第234章 眼下不过卧薪尝胆 青俞半撑着手臂,挑眉看向子长:“我倒觉得是你小觑和渊。” 子长无奈恨声道:“两道‘断神劫’落在身上置之不理,成日追着魔君生怕人跑了。这般前去渡劫,与找死无异。” “旁人或许不妥,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俞垂眸思忖片刻,终是抬手拍拍子长肩膀,好声劝慰:“但他毕竟是和渊。” 三皇后裔,人族修仙位列神君,论起仙根实力,数万年来都无人能出其右。 “况且还有你我时刻盯着他,放宽心。” 随着殿外风雪愈盛,天历新年悄然而至。 这一年的大宴一如众仙所料般冷清落寞,步忘归将反意写在脸上,与阅翊箭弩拔张间,更是气得天帝卧病不出,守岁都没能撑完全程。 与此同时,人界亦是数年已过。 元菲嫁与尉迟砚则不久后,江风辙在夺储争斗中获胜,荣登太子位,卢若瑾则顺理成章做了太子妃。 作为嫡子的江风叹则远离皇宫,隐姓埋名于江湖间不再过问皇家诸事。临走前他将一纸和离书递于邓嬿苒,两人至此夫妻缘尽。 听闻江风名始终对邓嬿苒念念不忘,不多时便前往长安再次求娶。邓嬿苒一时难忘江风叹,却难敌爹娘深恩期许与圣旨指婚,只得远离家乡嫁往淮南彭城。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邓嬿苒与江风名渐渐生出情愫不说,甚至一改昔年自卑与自负相持不下的别扭个性,成了位心宽体胖的世子妃。两人育有五子,各个活蹦乱跳,颇具盛名。 而在和渊治理之下,于阗与东朝关系越发亲密,丝路往来路上的商业互通达到鼎盛。待两人独子尉迟朋成年后,和渊将王位全权交付,携手元菲离开于阗,游历天下。 两人沿丝路出行,途径沙州拜别越白宗兄妹,又至长安探望江以恒夫妇,恰好遇见正于荐福寺讲经的定挈。 定挈如今早已是闻名天下的佛法大师,与他们并肩行至东都洛阳后拗不过白马寺方丈盛情相邀,只得留步。 经由嵩山继续南下时,路遇山石连日雨水塌陷,幸得山中散仙相助,避开祸患。 汪常隐去额间水滴形印记抬步而来,便是连素来泰山崩于前亦不为所动的和渊都略显震惊。 故人重逢自是把酒言欢,方知汪常颇具仙根,离开山间小筑去往昆仑山赤丹派不到五年时间便得以飞升散仙,但之后精进速度骤然放缓,竟已在登封做了数年散仙。 “魔君如今,全然不记得昔日之事?” 汪常夫妇二人早在元菲还是朝陶仙子时就已了解她真实身份,和渊闻言略一颔首:“与仙族渡劫无异,亦可提升修为。” “我也曾听闻‘断神劫’一事,却不想神君与魔君皆受此折辱。” “无事,眼下不过卧薪尝胆。” 此语云淡风轻,其中坚毅不容小觑。 是以汪常只道:“神君但凡有所召,凉鸢与我必当全力以赴。” 三人于嵩山山脚话别,和渊与元菲越过安陆等地改绕江陵,没成想会与早已成为云庭派大师兄的晋龄等人不期而遇。 “师兄!” 晋龄认得出和渊,来到与朝陶仙子外貌全然不同的元菲面前时,也丝毫不觉违和。认定她便是尹朝陶:“仙子你怎么渡个劫连脸都变了?” 和渊默然,只听得元菲微笑否认道:“道长误会了,我并非仙门中人。” 晋龄恍然大悟,拉过和渊絮絮叨叨许久,又替他们定下江陵城内最好的客栈,足足请他们在茗凰阁吃了三日方才放人。 一路前行而来,元菲不免感叹,与尉迟砚则相熟之人遍布天下。 “似乎不仅是人,那位汪常散仙,竟是与天狐族结为夫妇。” 元菲粲然一笑:“砚则的友人,分明包括人魔仙三族。” “三界众生,唯作恶者当诛。”和渊并不否认:“不论种族,能逢知己便算可贵。” 在人界相携这段时日,和渊甚少向她提及三界之事。直到如今遇见诸多故人,既然避不开,索性坦诚相告。 逃离长安皇宫数年,元菲早已习惯了在于阗了无拘束的生活,如今更是游于广阔天地间好不自在:“与人相交,本就该如此。相谈甚欢者,管它神鬼妖魔,我心所向即为友。若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同族,同乡甚至同年进宫姊妹,亦无需在意。” 她话音未落,身侧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笑意。 眼下两人正坐在客栈屋顶闲谈,元菲侧首,唯见一布衫男子与一身着青色铠甲的将领立于梁中,与她对视。 身着铠甲那位便罢,布衫男子头上冒出犄角,两边耳垂各有鳞片装点,明显—— 又不是人族。 第235章 朕可还有机会 后来又过去许多年,元菲才知那时和渊跟随青俞与螭浮返回绝圣天,是去造反。 子长早已联络天宫建造局经历数月打通了花蕊拥福簪内里机巧,借由诸多八卦小报舆论造势,将和渊推上至尊之位。 而和渊在人界为于阗王时也并非乐不思蜀,借由身份之便,往来丝路间,游说西域与中原诸多修仙门派。 同时经由虬祖和螭浮策反四海九州各大水域星君,暗中蛰伏,静待时机成熟。 更与步忘归达成协议共同协作,里应外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恰逢天帝再次卧病,步忘归一声令下,九极军包围了凌霄殿,玄武军与青龙军则同时从都广之野与大若岩分别发起进攻。 阅翊盛怒之下,失神中箭,重伤至今未愈。 不过十日光景,绝圣天便易了主。 “按照先前约定,天帝之位归我,师兄去寻魔君。可有异议?” 眼见和渊颔首,步忘归只顺势将手中卷宗递给他,同时以术法召来纸笔:“昔年任姒族人为隐藏花蕊拥福簪之踪迹,在人界设立各大散仙之职,不明所以大肆屠杀诸多魔族。” 如今花蕊拥福簪大白天下,而三皇唯一后裔和渊也决意放弃绝圣天统治权,自是不必再继续前朝制度:“从此三界各自为营,三界律法不再生效。同时去除散仙一职,撤销天界在人界全部行政权。本帝已经签字,剩下两份,烦劳师兄交予魔君与人界帝皇。” “谨遵陛下旨意。” 天上十日,地下十年。 自江陵一别后,元菲已在人间等待了十年。 她独自停留人界后并未定居一隅,而是选择继续游历,跟着船队从番禺出海远行,再次踏上东朝土地时,江风辙已然登基为帝。 他尊木芙为天后皇太后,母妃聂氏为母后皇太后,方一继位便大兴改革,推进新政。随后出兵东征高丽,西伐吐蕃。在他在位期间,东朝疆域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为辽阔的范围。 比之江风叹,他确实更有帝王之才。 东朝几经涤荡,总算再次光复前朝之盛,甚至更为辉煌。 然而这位千古一帝却始终不曾立后,有传闻说是因为发妻卢氏为生育当今太子早逝,他空留后位,是为纪念两人感情。但更多的传闻却言及圣上尚为蜀王时,曾为一无名女子动心,可惜最终求而不得。除却那名女子外,再无旁人能做他的皇后。 说书人拍案而起眉飞色舞,听在元菲耳中,恍若隔世。 她看向桌案对面之人,不免失笑:“陛下任由这些胡言传遍天下,当真洒脱。” 一别经年,无论她还是江风辙,都已不再年轻。 只见那双细长双眸略微放松弯起,虽不似昔年风流倜傥,依旧不失卓绝气度:“你又如何确信定是胡言。” 元菲并未接话,而是另起他问:“当年灵九并未随我离开长安嫁往于阗,十年前我再次去拜别先帝与太后时,只听说她已被你纳入府中,如今可还好。” “后宫三千,并无印象。” 她临出嫁前专程将那位心气极高的随行婢女带到他身边,只道于阗地远苦寒,想为她搏个更好前程。 他并未推辞,却也不曾上心。 趋炎附势不忠于主者,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算抬举。 元菲无奈:“灵九虽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与我也算相识一场。托付给陛下,总不过念着她能过得好。” “既如此放心不下,不如回京入宫,亲自看望。” 江风辙见她摇头,也不惊讶,面上笑意反而更甚:“她过得不好倒无妨,可若朕将她照顾妥帖,王后殿下也算欠朕一桩人情。” “当年陛下肯收留她,我便已然欠了情。” 元菲从来不是扭捏作态之人,闻言只认真道:“陛下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开口。” “殿下十六岁入宫,十九岁诞下当今于阗王尉迟朋,三十七岁与尉迟砚则离开于阗。” 而他数着日子,执着了二十年:“如今尉迟砚则已不在你身边,朕可还有机会。” 大约是被年岁逐渐磨平了棱角,江风辙如今所言,放在二十年前,永远不会从他口中说出。 “陛下说笑。” 尉迟砚则跟随那两位仙族离开时,虽斩钉截铁他定会速战速决,但元菲心下其实已有计较。 夫妻数载,他从未瞒过她任何行迹。 唯独这一次,只道非去不可,却没能给出任何解释。 即便如此,她还是信他:“我和砚则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日,绝非背弃彼此。” 第236章 跨不过的是先祖千年万载之旧怨 明真魔君常与后辈提及的两件事中,除却龙吼湾被伏魔剑散魂,便是遭遇‘断神劫’后再次堕凡奇遇。 散魂那时惨绝人寰,所以老天总是公平的,再次堕凡历劫时,她不过与永棣星君草草数语解开多年心结,当晚便被一道不痛不痒的天劫劈回了魔君形貌。 眼尾烈火倏地绽放消散,身后羽翼几乎覆盖大片山野。 自成年后明真魔君很少再关注自己的翅膀,但肉眼可见,它比之从前又放大了一倍有余。 更不必提当和渊赶至江陵与她重逢时,整座城池被黑雾所笼罩,看得出魔君已是修为功力大增。 两人一道返回绝圣天拜见新任天帝后不久,昔年赤华魔君与西沧女帝枉死之案便被再次提上议程。 当时唯一的线索宜春镇散仙程双宁已在渡劫之中魂飞魄散,幸而江陵铁女寺中还有与明真魔君遭遇相同的郑繁微尚存人世,不似昔年白骨森森,能够顺利化为人形。 以她为引,明真魔君耗费整整三百年调查搜证,终是逼得至承代魔君伏法认罪。 “若非元氏叛逃出走,亲近人族,越氏与殷氏又如何会走投无路而亡!” 明清话音未落,元菲已然打断他道:“你既要除去越氏白泽全族,又何必伤及尹朝陶,救我回来。” 所有愤怒于瞬间戛然而止,明清欲言又止的模样,忽地让她想起数千年前,赤华魔君第一次将他带回无蒿境时,他也如眼下这般无措。 她不知那时他是否真的茫然无识,到如今询问,却也再无意义。 他们之间,跨不过的是白泽先祖千年万载之旧怨。 可无论如何,她始终欠他一条性命,永远算不明白。 元菲垂眸,忽然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黑暗地牢由一道不断环绕直通审判台的旋转梯架构修建而成,葛杉缓步而下,身边相伴之人于元菲而言并不陌生。 “敦题?!” 身着天青色衣衫的男子确实生得敦题的五官,只是比之龙吼湾殒命时要更年长沧桑些,他额间伏虎纹路闪烁,俨然位列道君。 “仙子,是我。” 她认得这个声音,只听他亦失笑道:“姐姐,是我。” 敦题残识同样被明清收揽,放入那时面对妖兽战至最后一刻已然奄奄一息的晋龄体内。 因为尚在试验阶段,二者身魂合一后,敦题记忆遂而被原主所吞噬。 直到晋龄历经天劫完成飞升,方才与元菲当年一般,重新变回自己身体。 下一秒,葛杉“咚”地一声跪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猛地磕了几下响头:“求姐姐看在明大哥救回您与敦题性命的份上,饶他不死。” 元菲立刻阻了葛杉继续动作将她搀扶起身,侧首看向明清,目光却并未与他交汇:“如今魔界自行统治权,无需上报天界。赤华魔君一案,认罪者,永世关押黑暗地牢——” “不必。” 这是明清留给她的最后两字。 之后他奋身跃入黑暗地牢深处,整个人消失在沸腾而起的烈焰岩浆之中。 “明大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元菲被葛杉狠狠甩开,吃痛之际尖利出声:“敦题,拦住她!” 可惜终究还是慢了半秒。 自那之后,明真魔君接回了和渊与她留在人界的那个孩子,也就是有朋少君。 将魔界事务全权交予他后,又悄无声息离开了无蒿境数百年,更不曾再次踏足过黑暗地牢半步。 在这数百年间,和渊重新飞升神君。不过他倒是乐得入赘魔界,早就将昆仑殿与千秋法乐之天高价卖给了子长神君。 子长神君总算迎来真正的人生第二春,因着常去千秋法乐之天照顾和渊神君那些孰湖的缘故,他每个月总能落脚余杭几日。 余杭西湖三界驰名,慕名而来者众多,涅岸便是其中一只小蛇妖。 小蛇妖初逢世事便遇着子长神君这么位老练高手,每每与他相处就跟遇见偶像似的满腹崇拜之情,硬是将一颗心死死拴住,解都解不开。 两人大婚后没多久,子长奉新任天帝步忘归之命再次开修《众生编》。 史家阁中唯有一位女性史官引起涅岸注意,她心知子长除却明真魔君外几乎再无旁的来往女子,不由警笛大作。 后来才知绿如道君乃是前任太子侧妃,与子长相识多年,学识渊博而又踏实努力。新任天帝清算太子党时,全靠子长力保方才留她一命。 如今绿如道君在史家阁担任要职,不再考虑男女之事,倒叫涅岸放心不少。 除此之外,亦有人界君主江风辙驾崩,因着功绩颇盛,得天独厚飞升成为永棣星君。 而他直到到达绝圣天后才知自己早在天魔两界名声大噪,作为千百年来唯一尝试挖和渊神君墙角的男人,众仙皆对永棣星君之勇气赞不绝口。 汪常也成功由散仙成为仙君,达成长久陪伴凉鸢的夙愿,两人离开山间小筑返回萁尾山后过上了极尽奢华的富贵日子,接连诞下八只小狐仙,儿女双全。 据有朋少君所言,自家母亲瞧着汪二公子与凉鸢儿女双全心生羡慕,这才时隔八百年给他生了位“希望是女孩结果破灭了”的弟弟,君垣少君。 第237章 天帝陛下是不是至今还忘不了我娘 虽说天魔两界并不在意辈分,但君垣少君一门心思追着童孤星君,依旧令众人略感汗颜。 毕竟就连明真魔君,昔年也得唤童孤星君一声“姐姐”。 君垣少君与童孤星君之间隔着至少三千岁有余,沧海都能变作桑田,也不知怎地就跟中了蛊般不愿罢休。 说来童孤星君与虬祖星君早在数年前便已和离,如今虬祖星君念及昔年情分,一心照顾疯傻痴狂的花跃神君。既如此,自然不该继续耽误童孤星君。 独自一人清净多年的童孤星君骤然被缠得脱不开身,尝试拒绝数次无果后只得去寻昔日姐妹诉苦,明真魔君却道:“孩子大了,不由娘啊。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管不了。” 一口气撇个清净,携手和渊神君前去都广之野叔得丘,与平泽公主夫妇饮酒吃茶,仿佛有朋与君垣两位少君并非亲生。 不过有朋少君的年纪倒也足以做弟弟的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长大,最后连去天山提亲,都是他请人拟好了婚书,备好聘礼,将一切准备就绪后,方才迎得自家爹娘回归无蒿境。 眼见明真魔君再次有孕,有朋少君额前青筋难免迸裂:“母亲若再扔给我管,休怪我不义。” “放心放心,我已跟螭浮商量好了。” 明真魔君笑得眉眼弯弯,分明十分灿烂,看在有朋少君眼中却唯有满肚子坏水往外冒:“他和青俞一直想要孩子,这个送给他们。” 于是魔界唯一的公主朝陶少君落地不到半月,便被送至汉江螭浮神君处,有了两位爹爹。 朝陶少君的名字来自尹朝陶,不仅为纪念明真魔君重生成灵隐仙子的那段时日,更是希望她能一向开怀,永远不知烦恼为何(1)。 也不知明真魔君是不是口齿开过光,她的三个孩子中,除却有朋少君性子与他父亲相似外,剩下两位都是活脱脱的明真再世,确实成日傻乐,无甚沉重心事。 朝陶少君扒着青俞爹爹的铠甲与螭浮爹爹的龙角快乐成长到六百岁,终于迎来“说亲”这项重要社交。 “大龙爹爹,天帝陛下至今不曾娶妻,是不是还忘不了我娘。” 尚未下咽的红豆酥更在喉中,自小被她唤作“大龙爹”的螭浮尴尬一笑:“陛下私事,臣子如何知晓。” “听说他当年跟和渊爹爹约好,他要帝位,爹爹去寻娘。说到底还是知道自己争不过爹爹,才找个台阶下。” 螭浮递到唇边的茶险些喷出:“朝陶,慎言。” “生性不羁肆意之人至此被困在天帝位上,还得成日看着爹爹和娘逍遥四海九州,太可怜了。” 朝陶少君代入感极强,寥寥数语间,自家爹娘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巨大反派。 铺垫许久总算鼓起勇气道:“大龙爹爹,你觉得我配天帝陛下如何。” 螭浮彻底被她定在位上动弹不得,整个人与石化无异。 后来的后来,大约又过了数百年,朝陶少君以不输她爹娘般的轰轰烈烈在红尘中走过一遭,虽未能得偿所愿,却因此成为整个天界最年轻的神君,打破了她爹当年记录。 身为仙魔混血,她原本不必这么辛苦,非要弃魔族血统而选择修仙之途。 螭浮每每如此劝慰时,都会被她毫不客气地怼回来:“大龙爹爹生来便是星君,却不甘止步,拼死拼活去历劫飞升神君,提高修为。所求为何?” 不等螭浮开口,她已然自答道:“能以更好的模样站在青俞爹爹身边,在他于战场厮杀时可以相助。爹爹所求,亦是朝陶所求。即使天帝陛下并不需要,于我自己而言,同样收获颇丰。” 被小姑娘义正言辞地教育一番后,螭浮半晌都不曾反应过来,许久方才叹道:“言之有理,爹爹反省。” 自此朝陶少君成了三界楷模,与她年岁最为相近的亲弟博煌少君却因为将无蒿境王殿炸出半个窟窿而被爹娘扔去人界受罚历练,变作位小乞丐。 摸爬滚打数年始终不得飞升,倒给了朝陶少君不少以“探望弟弟”为借口前往人界玩乐的机会。 当然她压根没怎么搭理过博煌少君,自与江陵城草木山庄庄主林逸相识后,两人时常往来,渐渐生出情愫。 在朝陶少君成长过程中,她无论做任何选择,从来都会得到两位爹爹的全力支持。唯独这一次,青俞星君怎么也不愿松口。 人族寿命短暂,他不忍朝陶少君经历天人永隔之苦,倒不如趁眼下断得利落。 直到林逸携无数聘礼亲自拜访汉江龙王庙,向两位爹爹表示愿在阳寿尽后以鬼族身份长久陪伴朝陶少君,方才得到老丈人们首肯,不出两月,便叫朝陶少君带着同样丰厚的嫁妆正式出嫁。 第238章 你爹和我从来不喜包办婚姻 阖家团圆为朝陶少君送亲那日,唯博煌少君不见踪影。 作为博煌双胞胎兄长的广旭少君难掩寂寞神色,终是决意亲自前往人界抓弟弟。 直到那时众人才知小乞丐居然作为帝皇,在人界开创了新一代盛世雍朝,史称“雍高祖”。 看似“寿终正寝”后博煌整整憋在皇陵中三百年,始终以为自己已是亡灵鬼魂。 好不容易被广旭挖出来重见天日,方才迎来天劫劈开躯壳,再次变回混世大魔王博煌少君。 待到明真魔君又又又又又又一次有孕时,博煌少君正卯着劲跟他哥争抢代魔君之位。 有朋少君无奈之下,只得双手奉上代魔君印玺:“你喜欢,拿去。” 从在人界继位于阗王开始到如今,他替他爹娘坐了数千年王位,早八辈子就腻味了。 罪魁祸首的两人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君垣和朝陶各自与心爱之人乐不思蜀,连广旭都跟绝圣天小仙娥们私定终身无数次,独他到如今都还没遇着命定所爱,简直气抖冷。 “其实你若想娶,倒有不少人抢着做我儿媳妇儿,”元菲得意洋洋,若是化成白泽原型,尾巴都能翘到天花板上去:“毕竟你娘人好,三界皆知。但你爹和我从来不喜包办婚姻,你得自己去追寻所爱啊。” 有朋少君黑脸:“你给我时间去追寻所爱了吗。” “咳。” 元菲扭头看向身后专注鱼竿的和渊:“神君神君,你儿子要儿媳妇儿,快想想办法。” 和渊从盖竹溪中收回目光,侧首打量有朋许久,低声应道:“如今魔界事务全权交予博煌,你大可放眼四海九州,慢慢追寻。” “就是,”元菲整个人瘫在和渊身上,露出两只笑眼盯着有朋少君目不转睛:“而且你跟你爹跟雕版印刷似的一模一样,但凡参加一次蟠桃盛宴,身后姑娘必定哗啦啦地涌上来,不慌。” 姑娘确实不少,然而蟠桃盛宴后,有朋少君独与晗让仙君形影不离。 晗让仙君何许人也,乃人界百年来第一神笔。 凭借一手好画扬名天下,留宿黄山半年间作画无数,引得山神开怀不已,亲自为他向天帝求了个死后飞升:“天界魔界亦有无数绝美之境,陛下留下此等人才,绝不会失望。” 此人性情豪迈爽快,兴之所至,沾着仙酿便能于桌面之上提笔挥毫,有朋少君初次见着他随手而作的《武当金顶》时,半晌都没舍得挪开脚步。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数百年行动半径不超过无蒿境到绝圣天的有朋少君在晗让仙君的带领下,开始走出家门,走出魔界,终于明白为何自家爹娘能于多处流连忘返,原是这世上美景当真数不胜数。 而当有朋少君与晗让仙君在人界奉天城住进一间厢房的小道八卦传进无蒿境王殿中时,元菲正抚着下巴仔细端详螭浮,全然无心面前棋盘:“他这是天生的,还是被你和青俞影响了?” “说不准。” 螭浮落子,杀得元菲片甲不留:“晗让仙君为人如何。” “醉心技艺者,自然没什么污浊气。同他在一处久了,有朋也变化许多。” “如此,不好?” 元菲收起棋盘中棋子,顺势摇头:“当然很好,只不过我与神君都不了解男子间情谊,怕乖儿子受伤。” 螭浮失笑:“连朝陶都已生育子嗣,你还当有朋是孩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元菲明显怔忪片刻,方才低笑着轻声叹道:“从前总以为,一千岁便已足够苍老。不知不觉,竟又快过了数个千年。” “时如逝水,岁月如梭。” 两人并肩行至长廊之中,眼见冥河之水从天而降蜿蜒穿行,螭浮身为龙族的习性下意识暴露,登时化作原型扑腾了进去:“都不及当下享乐为重,人族那般短暂生命感叹几句便罢,你倒不至于产前忧郁。” 元菲无奈避开身以免被他溅上水:“分明是成熟之感叹,什么忧郁,闭嘴。” 两人笑闹间,忽然听闻魔界入口处甘泉台传来人声:“今日晚间家父亲自下厨,陆兄若不弃,可留在无蒿境用膳。” 元菲早就打听过,晗让仙君在人界时俗姓为陆。 于是她带着好奇缓缓移动至甘泉台,从阴影中现身:“晗让仙君?” 腹中小六还未出生,元菲身形轻易便能看出有孕,是以晗让仙君当即认出她行礼道:“下官见过魔君陛下。” “不必多礼,既是有朋相邀,仙君自当留下用膳才是。” 她抬眼笑看向有朋少君,让出主路却是在继续与晗让仙君说话:“今日恰逢青俞星君与螭浮神君也前来做客,子长神君夫妇晚些会到,你便当多认识几位前辈。” 第239章 终章 于是晗让仙君与有朋少君便这般顺水推舟确认了“已然见过爹娘亲人”的伴侣关系,至于他们彼此于漫长无尽岁月间的种种磨合磕绊,又是后话。 随着幼子烨泓少君出世,成长再到独当一面成家立业,和渊神君经历万年时光与数次历劫的生命,也渐渐开始走向衰亡。 明真魔君因此正式退位,将魔君之位交由博煌少君,选择与和渊神君隐居人界。 新天历九百七十二年,和渊神君因病而致神识消散,享年三万五千岁。 依其遗愿,神冢落于江陵城郊八岭山间,与城中顾府残迹相对而立。 诸多仙友接连到访,其中以子长神君驻足时间最为长久,思及昔年种种,泣不成声。 亦有柔嘉道君隐于人群之中低声抽噎,元菲侧首,正巧四目相对。 这些年经历许多,因为堕入畜牲道而没能再次飞升的岚雨与不再来往的柔嘉,早已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山间桃花缤纷而绽,微风拂面间,微笑泯仇。 她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神冢前墓碑处。突然忆起很久以前,她被伏魔剑散魂,满心遗憾不过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今她亲自送他离世,比之伤怀失落,更多圆满。 少时她初尝情爱,常常幻想,若真能与和渊成亲生子,当是怎样一副景致。 仿佛不过转瞬须臾,两人便已成亲万年之久,育有五子一女。 正如寻常人家般,度过万载平淡无奇的夫妻生活。 时有争吵,时有伤神,但更多时候,唯有与面前之人执手不弃之坚定。 衣袖中攥成拳的手指紧挨细碎剑光,元菲垂眸,终是失笑。 …… 新天历九百七十二年,明真魔君因伏魔剑剑光而散魂,享年三万三千两百岁。 依其遗愿,合葬和渊神君于江陵城郊八岭山间。 “伏魔剑分明早已被陛下摧毁,我娘拿到的那道剑光又是何物。” 步忘归踏入尸胡殿时,朝陶正守在元菲长明灯前。 她的身影挡住大部分烛光摇曳,昏暗之间,依旧能看出灯芯已再次燃起火焰。 “你大龙爹爹离世之时,你爹的身体也出现颓势。” 瞧见那火焰,步忘归神色间明显不复先前严峻:“本帝担心你娘也跟青俞似的不要命,自需想些办法。” 待“天帝决定摧毁伏魔剑”的消息传到无蒿境时,诸魔族心中窃喜,只有元菲与众不同。 她原本打算待和渊神陨,她也以伏魔剑自尽,两人同时魂飞魄散,不求来世。 伏魔剑乃上古神器,炼化摧毁尚需时间。 仗着自己曾救过天帝陛下一命,元菲亲自赶往毁剑炉处,向他请回一道剑气残识。 殊不知和渊早已与步忘归串通好,给她的并非伏魔剑剑气,而是来自四灵兽军中普通佩剑,可伤魔族性命,不至魂飞魄散。 这也是为何元菲长明灯光源再起,分明已前去投胎转世。 愕然许久,待到回神时,朝陶终是无奈低笑出声。 只听得身侧之人又道:“你娘常说有朋像极师兄,殊不知你才是最像的。” 他提起元菲时从来语气平缓,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涌动。 她痴恋眼前男子多年,旁人看不出猜不透的细节,她却了若指掌。 彼时螭浮早已患病离世,青俞亦追随而去。将两位爹爹同葬于汉江边没多久,朝陶便下定决心,与林逸前往丰都。 仙族虽永寿,却难逃伤病。一旦神识不敌,便是魂飞魄散。 两位爹爹同为仙族,能够相伴千年万载,生死与共,所以担心她无法承受人族存世之短暂。 可她更心疼林逸所承受的,是漫长之无望。 两人为此争执许久,那时林逸以鬼族形态存世,伏魔剑散魂,当然也被提上过议程。 最终还是朝陶利用仙术将林逸控制后引至轮转王冥宫,不曾话别,匆匆逃离。 正如爹爹始终不忍娘彻底离开这人世,拼尽全力予她万年。 哪怕往后征程,再无重逢之期,亦无悔矣。 “陛下是因为早就看出来我像我爹,才不喜欢我吗?” 朝陶抬眼,全然不复故时偏执。千年前不敢问出口的倔强,便这般消散于一念间。 步忘归闻声顿足,失笑:“或许。” 无蒿境常年黑暗,天幕间唯见点点星辰。今日难得月明,照亮苍穹。 吟唱声顺流而下,由远及近,那化蛇族吟游诗人的嗓音厚重绵长,将旷远苍凉撞进心底。 隐约间不难辨认出眼下唱曲并非传统所咏英雄远征,而是叹息世间蹉跎,万载久长亦难敌别离,颇为应景。 朝陶行礼告辞后,步忘归始终立于元菲长明灯前,似是不舍迈开脚步。 直到吟唱声消失,整个无蒿境除却冥河水声之外陷入沉静,他才缓缓解开一直系在腰间的锦囊,放出其中一缕残识。 那残识始终萦绕灯火不散,良久方才被他再次收回,郑重道:“本帝必定好好选位人族替他灵识挪移,再不修仙。也请魔君靠谱些——” 与所爱之人,早日重逢。 第240章 重逢(番外) 2020年,沪市,《国风舞台》决赛直播。 三曲舞毕,现场气氛达至顶峰。 在无数粉丝尖叫呐喊声中,元菲毫无悬念摘得桂冠。 #元菲 冠军#和#元菲 反弹琵琶#两条热搜一跃霸占了榜微博单前两名,连作为导师之一的某鲜肉今晚亮瞎小迷妹的造型都被她挤了下去。 公司通稿随之跟上,吹捧当红小花旦时隔十年再回舞台依旧实力不减,引得粉丝连连转发点赞。 @菲天女神:啊啊啊啊啊啊,姐姐是什么神仙啊!!!时隔十年再跳反弹琵琶[爱心]!!!我又好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讲道理,姐姐自从留学毕业回来后,结合现代舞因素自己改编的舞曲更炸裂啊!她不是去进修戏剧吗,怎么连舞蹈也没落下。我的天,捂心口[帅气]。 @玉米馒头:姐姐y全场,爱了爱了。 当然除却好评之外,也有不少职黑老调重弹,暗讽她喜欢买热搜发通稿,披着粉丝外皮嚷嚷让她赶紧回归本职去跳舞,不要再出现在电视电影中污染观众眼睛。 划动屏幕的手指略一停顿,元菲没好气道:“就该把去年才拿到的傲雪奖最佳新人演员金杯砸他们脸上。” 傲雪奖是国内主流的一项电视剧奖项,官方认可度极高,和元菲同样在近几年才开始冒头的小花们,连边都还没够着。 经纪人冰姐闻声,急忙制止:“砸他们浪费奖杯,都是嫉妒。对了,别忘记发条微博。” 元菲扔开手机,摸出羽绒服口袋中早已失去余温的蒸汽眼罩:“已发。” 盖在眼上闭目养神:“到了叫我。” “很久没跳舞,想念这个舞台。继续努力!爱你们[爱心]。” 冰姐刷新工作室微博首页,元菲这条已然位列热门状态:“是不是太官方——” 扭头看向身侧缩在毛毯中的人,却发现她竟一秒入睡。 无奈扯下元菲那二次循环使用过的眼罩,难掩嫌弃推醒她道:“赶紧换新的。明天一直到夜戏,别顶个黑眼圈祸害化妆师。” 沪市这边决赛方一录制结束,众人便得马不停蹄赶回剧组。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只能在保姆车上凑活一夜。 好在这些年早习惯了如此奔波,元菲倒也没什么怨言。 混演艺圈的,比起在家抠脚睡得爽,还是成为大爆流量连轴转更值得。 从沪市到横市影视城距离不远,天刚蒙蒙亮,元菲便跟条件反射似的自动弹起,根本无须旁人提醒,早变作了肌肉记忆。 打着哈欠揉揉头发,难掩疲态询问道:“到了?” 冰姐点头,顺势将车载架中的无糖热豆浆递给她:“跟邱导说好了,你先回房间洗个澡,再去剧组。” “ok。” 抓起羽绒服裹在衬衫外,元菲对着小化妆镜抓抓头发,左看右看不满意,索性直接翻过帽子遮住了脸。 刚准备下车,冰姐忽地拦住她道:“等会儿,邱导语音。” 原是负责本剧cg特效的总指挥亲自莅临,要与服装组工作人员与各位主创商讨造型。 邱导特意强调这位顾教授从美国飞回来连时差都还没倒便立即奔赴工作,元菲这边自然也不敢继续耽搁,草草洗了头换身衣服便赶至《甘州慢》剧组常用的酒店包厢。 脚步愈近,邱导与顾教授交谈声也愈清晰。 “顾教授请。” “邱导说笑,”平和淡然的低语声传入耳中:“我只是doctor huang的学生,并非教授。” 邱导闻声呵呵一笑,比起平时在片场的狂暴怒吼随和温顺得多:“尊称,尊称。顾指导您请。” 来人缓步走进包厢,元菲正重温剧本,压根没注意。 直到邱导带领他准备落座在她身侧,方才被冰姐推了下。 回神,摘眼镜。 “顾指导,这位是元菲,本剧女主角。我先前向您提过,她的形象是此次设计重中之重。” 她微微眯起半月形双眼,大致看清来人形貌。 高挺鼻梁之上架了副眼镜,看上去度数跟她差不多厚,五官凌厉,眉骨落下阴影。 哪怕是在美男子层出不穷的娱乐圈,这位顾指导的长相气质也并不逊色。 “顾指导您好。” 元菲起身,主动伸手与来人相握:“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十指相交时,他从屋外带来的寒气直达手心,方才散去雾气的镜片之下,是一双并无任何温度的棕色双眸。 “元小姐,幸会。” 他递出名片,自报名姓: “顾砚则。” 垂首瞬间瞟过其上几个英文缩写,元菲心底不免暗叹制作方果然舍得下血本。 加州理puter science x modernmunication交叉专业,入站博士后,这得花多少钱才能雇来。 不过虽说领域不同,但她也算业界精英青年,气势不能输。 于是元菲理直气壮地打开微博,同样递了出去:“倒是没有名片,您看微博认证就好。” 话音未落,系着铃铛的小猪挂坠从手机壳旁滑落,叮当作响。 气势瞬间拉垮。 注意到顾砚则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元菲当即取下小猪塞进他手中:“送你了,顾指导记得把我修漂亮些。” 话毕又强调道:“要绝美,艳压懂吗。” 收下“贿赂”的顾指导愣住半刻,再次失笑:“元小姐放心。” 眉眼舒展间,仿佛春风拂过。 “我一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