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烙印》 第1章 第一章父亲的信 四月十六那天，李秋君站在齐小腿的水田里，微眯着眼睛往田垄上瞧，远远地有个人影正往这个地方跑来，隔得太远，连男女都分辨不清，像只小蚂蚁似的。 她正看得起劲，忽地后背一凉，就有水朝自己泼来，回头一看，却是李母，她紧锁着眉，骂了起来：“别看热闹了，再不抓紧时间干活，太阳都要下山了。” 李秋君还没说话，身后的三妹李梦君就抱怨起来：“妈，我腰都要断了，今天能不能不干了？刚刚我还被蚂蝗咬了。” “不干？不干今年吃什么？光靠着你爸那点工资，供得起你们仨？”李母气呼呼地说：“抓紧时间，把这亩田插了再回家！” 李秋君不服：“钢铁行业可有前途了。前几天电视里说了，今年咱们国家的钢产量，要突破亿吨大关，到时咱们就是世界第一了！” “宇宙第一咱们也得要吃饭！快点干活，再不干，天都要黑了。”李母黑着脸说。 三妹哭丧着脸：“我还要去同学家拿作业……” 说起作业，李秋君也几天没做了，为了插秧，李秋君与妹妹都请了三天假了，谁让她家没劳力呢。父亲支援三线建设，早些年就去了相距此近上千公里的大渡口矿山，一两年才回来一次。 李家三个女儿，大姐在乡里读高中，课程紧得很。比较起来，她和三妹就算是闲人了。 这边的三妹还在跟母亲争论，她们对话的时候，李秋君一边干活，一边见缝插针地抬头去看远处的那个黑影，离得越近越是觉得眼熟，等到近了一些，她惊讶起来：“妈，是罗三哥！” 罗三哥在清溪村的村委会工作，平时有个啥事都是他宣传，可是像今天这么紧急的，却是很难见。所以母女三人都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越跑越近的身影。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信封，跑的时候左右摆动着，嘴唇蠕动着什么，远远的听不太清。终于跑到田坎边了，李秋君听见了他的喊声：“婶子，李叔的信！” 李母惊讶起来，她马上从水田里迈上来，用衣襟擦拭着手上的手，双手将那封信接了过来：“还劳烦你辛苦跑一趟，我们空了去场上邮局去拿就行了嘛。” “婶子……”罗三哥气喘吁吁地说：“这是加急信，我去开会的时候看到了，就顺便拿回来了，你快拆开看看，别耽误了事！” 李母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拆开了信封，皱着眉看了半天……她前些年伤了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 这边的李秋君跑了上来：“妈，给我看……” 她接过信纸，看见了父亲龙飞凤舞的字，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字却写得极好，颇有大师的水准。这是李秋君一向引以为傲的，并且偷偷跟着临摹练过，无奈总练不会。 她一字一句地练了起来：“见信好，单位又有了指标，可以在三个孩子中选一个条件合适符合的，进厂轮换。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抓紧时间，月底前把红君的资料填了寄回来。必务抓紧时间，机会有限……李荣光……1996年4月3日。” 李秋君看得莫名其妙，这边的两人却是激动了起来，罗三哥激动了起来：“李婶，恭喜了，这太好了，这可是铁饭碗啊！而且我听说，今年是最后一年招轮换工了！” 李母不解：“为啥呢？” 罗三哥一字一句道：“你们没看新闻吗？现在国家已经从分配制度走向了自主择业制。轮换制度也是一样，已经接近尾声啰！也就是说，咱们农村孩子以后想去国企，也没多少机会了。” 李母听了高兴起来：“真的啊？我说我家老头咋这么着急呢。小罗，多谢你送信来，走，去我家，婶子给你煮腊肉吃！” 罗三哥摆了摆手跑了：“不用了，李婶，我还要回村委会有事。你们抓紧填资料吧。” 三妹听得一头雾水，也从水田里爬了起来：“妈，轮换是啥意思？” 李母咧开了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意思就是你们大姐可以接班去城里了！你爸也能回来了！” 一听父亲可以回来了，姐妹两人也高兴地跳了起来。李母马上让三妹去乡里高中把大姐李红君叫回来，自己与李秋君继续插秧，坚持把这亩田插完。 李家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祖屋，一直未曾翻修过，现在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木方的结构加土坯的墙体，好几处都有开裂的迹象了。 特别是一到下雨天，屋里也滴滴答答地，屋里一片泥泞，整个人都浸在了潮气里。李母一直说翻修一番，在原址的基础上修砖房，可这几年手头都不宽裕。 等她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黑灯瞎火的，灶台也是冰冷的。李母来不及休息，放下农具就去煮饭，李秋君也跟着烧起灶来，屋顶的灯泡被烟熏得漆黑漆黑的，两人都没去开它，都想着节约一点电费吧。 李秋君一边往炉灶里塞柴一边翻着三妹同学送来的作业。她草草地翻了一下，前面的几页好多红叉，三妹跟自己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希望期末能及格吧…… 刚刚煮好了粥，正要捞泡菜的时候，大姐和三妹回来了，三妹叽叽喳喳地问：“饭好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大姐李红君却是阴沉着脸，清秀的脸庞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走进厨房的第一句就是：“妈，三妹说了轮换的事，我不去！” 李婶拿着泡菜坛盖子的手愣了一下，她把它放在一边，继续伸手抓泡菜：“红君，你先看看你爸的信再说。” 大姐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信与资料看了一遍。对着端起碗吃饭的三人说：“我看了，我不去！妈，我马上要考大学了！” 大姐在乡里的高三念书，成绩还不错，一直是班上的前三名，今年七月就要高考了，李母想着她学习紧张，农忙也没叫她回来。 可这次不一样啊，这次可是轮换招工，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呢！所以李母劝慰起来：“你想想，就算考上了大学，还要读三年，毕业了分配到单位，和现在去单位有啥区别？都是铁饭碗！你总要为两个妹妹考虑考虑吧。” 大姐抿嘴摇头：“反正我就不去，谁乐意去谁去。” 她的固执让李母气得直哆嗦，她砰地一声放下碗：“你再说一次？” 她咬紧了嘴唇：“我就不去，我要考大学！我现在就回学校了……” 大姐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没两步，只听见啪啦两声后，李母的声音吼了起来：“你敢走一个试试！” 她回头，地上已是一堆的碎瓷片，残粥溢得满地都是。桌旁，母亲涨红了脸，指向自己的手一直在哆嗦，两个妹妹也是吓得不敢出气，紧张地看着自己。 李家爆发起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争，最终，这天晚上，母女两人谁也没说服谁，李红君也没敢回学校，在家里住了一晚。临睡之前，李母甩下话来，如果李红君不去，那自己就死在她面前！ 这天晚上，一夜平静。或者是干了一天的农活，过于疲惫。也或者是大家身心疲累，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折腾了。 天亮的时候，老二李秋君第一个起床，她趿着布鞋去茅厕，刚刚走到大姐房间前，就感觉哪里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血腥味幽幽地飘来，就像过年时候，村里杀猪的气味。 她咦了一声，循着味找寻了一阵，最后推开了大姐的房门，这一推开，吓得目瞪口呆！ 第2章 第二章誓死不从 屋子里的血腥味更浓了，而大姐的头就耷拉在床铺下，手腕也伸了出来，地上有一大滩鲜血的血迹！ 李秋君吓得惊声尖叫：“妈、妈！大姐自杀了，大姐自杀了！” 正在煮猪食的李母手里的锅铲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呆愣了几秒后，她才飞奔地往屋里跑：“背时丫头哦！脑子被屎糊了啊！” 母女三人手忙脚乱地把大姐李红君送到了乡卫生院……之所以舍近求远，是因为凑过来看热闹的邻居说，这么严重的情况村里赤脚大夫看不了。 三妹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她听着李母的吩咐，拿了棉布按紧了大姐的手，可那血很快又渗了出来，她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大姐会不会死？ 李秋君也面色惨白，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昨天还说是好事，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一桩惨剧？她连思索都来不及，咬着牙推着车，一刻也不敢停。 她们用了一辆推东西的小推车，运气好的是，推到了公路上，又遇到一辆进乡送货的小货车。就这样，一行人心急如焚地护送着李红君去了乡里。 运气好的是，大姐割腕时，因刀子钝，伤口不深，流出的血也不算多。晕倒的原因是因为惊吓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医生检查过，处理了伤口后，说让她睡一觉，下午应该就能醒了。 李秋君一脸后怕，与三妹两人一左一右地守在大姐身边，一个拿了毛巾替她擦脸，另一个拿了棉棒蘸了水去擦拭她的嘴唇。 这边的李母阴沉着脸看了半响，站了起来往外走，这边甩下了一句话：“她以为闹自杀就可以不去？你们爸爸好不容易才要来这个名额的！” 李母转身就离开了医院，三妹目瞪口呆，小声对李秋君说：“妈真狠，还让大姐去？” 李秋君摇了摇头，跑出来看，哪里还看得到李母的身影。李秋君找旁人一打听，才知道她缴了医药费，说自己要回去插秧了。 妈确实狠，李秋君如此想……大姐都闹自杀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去插秧。 下午时分，大姐李红君果然醒了，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看看自己的手腕，一脸不可置信：“我没死？” 三妹是个实诚人：“姐，那刀钝。” 大姐皱起眉来：“妈呢？” 三妹咳了一声：“妈看你没事，就回去插秧了。” 大姐又问：“她是不是还要我去接班？” “不知道。”三妹想了想，一脸坦诚：“我感觉你跑不了。” 大姐震惊，片刻后，她扯了被子下床，这边打了开水进来的李秋君瞧见了，马上推她回去：“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姐妹三人垂头丧气地坐在病房里，大姐李红君一直呜呜地哭。三妹就火上加油，一会替大姐抱不平，一会儿抱怨妈太心狠。 李秋君却是一脸心事，沉闷着一声不吭。一边是爸妈，一边是大姐，帮谁都不合适。 此后的两天里，李母与大姐李红君剑拨弩张，两个人就像两块坚硬的石头，对碰在一起，砸出了激烈的火花，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红君性子也刚烈，见自杀也不行，说服也不行，索性横了心，趁着夜里偷偷摸摸回了学校，摆明了宁死不屈的态度。 清溪村的人也对此议论纷纷，都说这可是千栽难逢的好机会呀！李家的这大女儿怕是读书读傻了，大学哪是人人都能考上的？乡上那个高中一年能考上两三个都是烧高香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眼看着就快到期限了，李母一大早扔了猪草刀，说要去乡高中抓人去。 三妹担心出事，大声哭闹起来。哭声引来了清溪村的村长李叔公，他是村里的老人了，也是李父的亲叔叔，平时亏得他照顾，母女四人才没被村里人囫囵吞了。 他拿起烟斗，劝慰起来：“侄媳，别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这招工的事也是一样嘛，红君的成绩好，让她读书嘛！她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 李母抹起了眼泪：“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么好的机会……” 李叔公瞄了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一眼，忽然说：“你看二妹咋个样？个子都快有她姐姐高了。人也是个聪明有主意的。” 李母摇头：“二妹还小，八月才满十六，根本就不符合招工条件……” “年龄不够可以改嘛。”李叔公意味深长道。 李母不吭声，李秋君却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前些天她就想过，姐姐实在不想去，自己可以代替她。只要不让父母伤心，她做啥都可以的。 所以她趁此机会站了出来：“妈，不要逼大姐了，我愿意去接班。” 李母愣住，呆呆地望着二女儿：“二妹，你真的要去？” “嗯，妈，反正我成绩也一般，怕是连乡高中都考不上，读委培中专要花好多钱，我还不如去上班呢！”李秋君咧嘴一笑。 于是，事实就这么定了下来，李叔公在派出所里寻了关系，将李秋君的年龄改大了两岁，资料填好之后，寄了出去。 渡口市的文件也很快下来了，让她收拾了行李，在五月二十号之前赶到省城，在那里集合。 李秋君有些紧张又有些忐忑，心想集合的人是不是都是轮换工呀？这么算起来，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离开家乡了…… 李秋君心情有些复杂，忽然记起自己六七岁的时候，跟着妈妈去过一次渡口市。印象中，那里就是一片枯黄的荒地，上面被居民见缝插针地种着菜，红砖的宿舍楼就修在一旁。 单身的男职工就拿着搪瓷饭碗蹲在宿舍旁吃饭，自己错过时，他们还会亲切地掐一把她的小脸，李秋君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不像那些大姐姐，会把糖递到自己手心里。 而且风大，沙也很大，一张嘴，它们就钻了进去，同时也钻进饭碗里，嚼得牙齿嘎嘎作响。 想想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李秋君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些，她稍稍有些惆怅，望向了旁侧的农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纵是再不舍，也到了离开的那天，李秋君坐上离村的拖拉机时，大姐回来了…… 第3章 第三章夜半哭声 大姐李红君背着陈旧的黄书包站在田坎边，默默地望着远去的拖拉机，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但是她没说话，也没动作，直到拖拉机拐过了前面的弯，即将消失不见时，她忽地大步狂奔了起来：“二妹，二妹！二妹！” 她的声音先是高亢后是嘶哑，背后的书包打得啪啪作响，这边的李秋君也看见了，她也抓起脚边的雨伞疯狂挥：“大姐再见，大姐再见！” 李秋君心里是激动的，因为早上要走了，三妹还一点也没有谦让的意思，还为了面条里的鸡蛋跟自己争来抢去。而李母更是无动于衷，一大早就去打猪草了，连句告别的话也没说。 而一向对自己极好的大姐，也根本没回来送自己。她本来有点不高兴的，不过此刻她心里圆满了，大姐这不来了吗？ 李红君一听都说再见了，更急了，脚步飞快，然后拽下了手里的书包，用力朝拖拉机斗里甩了过来。 书包堪堪在边上挂住，李秋君扑过去抓住了这个，等她抬起头来，发现大姐的身影已经很远了，她用力挥了挥手，感觉到了一点点离别的意味了。 拖拉机轰隆隆地离开了清溪村，李秋君低下头看着手里黯淡的旧书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打开来，里面装了好多零食：面包饼干火腿肠，另外还有几本高一的课本。 李秋君瞥了一眼，心想大姐也真是，还送书来做什么？自己现在要去参加工作了，不读书啦。 她又翻了一下，在最里层看到了一样令人惊喜的东西，一条直筒牛仔裤和一件高腰的绒衣……这是去年乡里最时髦的样式，大姐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宝贝得不让她和三妹摸一下的。 李秋君抚摸了好几下，又贴在脸上感触了一下那毛绒绒的布料，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大姐居然舍得送给自己…… 除了离开的惆怅之外，也有兴奋与雀跃。家里条件不好，虽说父亲有工资，可是家里负担太大，三个女孩读书，加上婆婆身体很差。所以这些年来，李秋君几乎没有出乡的机会。 这一次去渡口市，也是人生中的第二次了，李秋君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满心的跃跃欲试。捏着手里的连衣裙，幻想着它已穿在了身上……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乡里的场上有些冷清，李秋君在那里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进城的中巴车，她警惕地问了票价后，才放心坐了上去。 到渡口的路程比较遥远，来来回回要转好多趟车，昨晚李母就口诉了让她用笔记本记下来，李秋君早就记得妥妥的了，什么地方上车，车票多少钱都在自己脑子里。 今天是个阴天，太阳光像是透不过浓浓的云雾似的，平添了几分萧瑟。可李秋君闲不住，一会儿啃个面包，一会儿剥个火腿肠，眼睛也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全身的每个细胞都透着快活。 从清溪乡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火车直奔省城，这是一段曲折且漫长的旅途，断断续续地坐车、转车、吃吃喝喝，终于在当天晚上天黑前赶到了，此时那一书包满满当当的零食已经空空如也。 李秋君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了定好的招待所。一进大门，她震惊了，像自己这样扛着行李风尘仆仆的人有好多。一问，各个地方口音都冒了出来…… “宜宾的。” “我重庆的！” “俺东北的！” 李秋君很快找到了几位老乡，其中有一个叫罗菊的大她四岁的姐姐，居然还跟她一个乡的！两人拉着手寒暄起来，说早知道走的时候就约一下了。 另外还有几个年纪也挺小的，有一个还扎着羊角辫，手里拿个棒棒糖啃着，一脸的天真，完全不是去上班的状态。 这样的场景多少冲淡了离家的惆怅，大家被安排着住进房间，然后统一去餐厅吃饭，如同一次普通的春游。 餐厅角落的收音机里，一直放着孟庭苇的歌，几个女孩子跟着哼，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旁侧的餐厅服务员侧目观望。 可到了晚上，这间住了八人的女生宿舍里，就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这些声音闷闷的，都被捂在了被子里，听得了李秋君头皮发麻。 李秋君也扯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想要隔绝这种声音。招待所的被子可能很久没洗了，一股子沉臭的臭味幽幽地飘了出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天晚上，宿舍里这些哭声持续到了半夜才停下来，早上刷牙的时候，李秋君看着镜子里眼底两个大大的黑圈，对罗菊说：“罗姐，我觉得她们不至于。” 罗菊微微叹口气：“我昨天晚上也哭了，我想着早上走得急，我妈煮的面疙瘩都没吃。还有我走了以后，家里的农活就靠弟弟妹妹了。” “我觉得还好，我家秧都插完了……而且等我一去渡口，我爸就要回去了。”李秋君回答道。 两人正聊着，带队的老师喊了起来，让她们赶紧集合，要马上坐大巴车赶到火车站了。 此后的一路，更辛苦一些，连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终于到达了渡口市。四五月在老家正是春暖花开，气候最舒适的时候。可是这里却是艳阳高照，晒得人冒油。车上的人脱了外套，拿了纸张使劲扇，绿皮火车里的吊扇也一直呜呜地响。 年纪最小的女孩趴在车窗上往外望，一路好奇地指着外面跟罗菊说话：“你们看，那个桥好大，上面那管子是运啥的呀？” “那个树怎么开的紫色的花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个就是金沙江吧，看起来好黄啊，一点也不干净。” 这边带队的老师就解释起来，说那桥上的管子是公司造福子孙万代的尾矿工程，管子里输送的是我们目前不能冶炼的矿。而那个紫色的花叫蓝花楹，每年的四五月就会一树一树地盛开了。至于金沙江为什么这么黄，因为之前才下了几场雨，上游的泥土混了进去，才这么浑浊。 老师还说，现在的渡口市，经济主体就是钢铁集团公司，它下面又有若干分公司，近十万的职工呢。这么大的规模，也是经历了整整一代人的建设才有今天的成果。 老师感叹起来：“三十年前的渡口，就是一块不毛之地。无数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民工，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时代号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祖国大西南的深山峡谷，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设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们献出了青春与热血，而你们身上，是钢铁人的魂，流着钢铁人的血！这样的精神需要你们来传承！” 大家盯着前方的老师，眼睛亮亮，热血沸腾，李秋君也捏紧了拳头，心想自己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定会好好干的，不会让老师，让父亲失望的。 不过前提是自己会被分配去哪里工作？还有，父亲见到自己，又会说些什么…… 第4章 第四章进退两难 怀揣着这些疑问，李秋君既是忐忑又是期待，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的建筑物，感觉比老家那个小山村壮观了许多，可又不如想象中的应有的样子，这就是今后自己的归宿吗？ 恍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天前的自己还坐在教室里上课，心里想着如何应付新发下来的几张卷子，可是现在居然要参加工作了？！ 火车从奔腾蜿蜒的金沙江边驶过，路过了无数桥梁与楼房，终于缓缓进了站，大家拖拽着自己的包往门口挤，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我刚刚看到有个穿工作服的人，好像是我爸。” “别说瞎话了，怎么可能呢，这是站台，接的人是进不来的。” “喂，你们东西带齐了吗？座位上那个黑色的包是谁的？” …… 一片嘈杂声中，带队老师一头大汗地吼着：“别挤在门口，排队一个一个下去，下去我们还要点名呐！” 车门一开，大家激动地冲下了火车，耐着性子排成队点名，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踮着脚支棱着脖子往玻璃门里望了，有一种迫不及待见到亲人的感觉。 李秋君也是如此，她揣了一肚子的话想跟父亲说，说家里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她已经在心里组织了很久的语言，这会儿它们都如同那奔流的金沙江，堵在胸口，马上就能溢出嘴边。 火车站台正播放着一首流行歌曲，那欢快的女声在车站上方飘荡：摇来摇去，摇着温暖的阳光，轻轻托起一件梦的衣裳。古老的都市，每天都改变模样，年轻和我们奔放…… 李秋君莫名地觉得调子和心情一样欢快，她跟着人群往外走，雀跃的快乐持续上升，在见到父亲的那一瞬达到了顶端。 父亲李荣光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衬衣，就站在栅栏外。此前为了节约路费，他已经两年没回过老家了，乍然再见，李秋君忽然感觉他老了许多。 父亲才四十多岁，怎么头发都白了好些？额头上的皱纹也很明显，整张脸黝黑而粗糙，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油光。他佝偻着腰，也在往这边望，不过却像是看岔了方向，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交汇上。 李秋君按捺不住，喊了起来：“爸，爸！” 李荣光终于看了过来，可是他的表情却很奇怪，没有惊喜，也没有坦然，而是像见了鬼似的，纯粹的震惊。他盯着李秋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扒拉开人群朝这边挤来。 李秋君一脸笑，也拎着包往那边跑去，还没跑到就说了起来：“爸，我妈让我带了咸蛋和皮蛋过来，还有两块腊肉，她说你喜欢吃这个……” 李荣光皱着眉，一把拽住了二女儿：“秋君，你咋来了？你大姐呢？” 李秋君愣住了：“爸，大姐在学校复习，准备参加高考了。寄到市里的资料就是填的我的。” “不是，她参加啥高考？这次的招工名额，就她合适，她考什么！”李荣光冒火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过来做啥！” 李荣光的声音很大，李秋君吓了一跳，她生怕被带队的老师听见，马上将父亲拉到一旁，小小声地说：“爸，大姐她不来，还在家里闹了一场。妈和叔公商量了，让我来顶班，还去派出所改了年龄呢。” 李荣光更怒了：“这是胡闹！” 李秋君后怕地往旁侧瞅一眼，生怕别人发现这边的动静。好在大家都在忙着找家人，带队老师也在分发着通知，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李秋君挣扎着，仰起头认真说起来：“爸，大姐成绩好，她来接班可惜了。我就无所谓了，反正我都考不上高中。” 李秋君苦苦哀求着，说急了眼眶都红了起来。她很怕被父亲送回去，如果回去了，那大姐可咋办？她就得被迫来接班，连考大学也黄了！ 这一幕让李荣光心里纠结得要死，本以为的好事变成了如今这场局面，资料也填了，名单也确定了，再想改回来已经天大的难事了。一番思量之后，他也沉默了。 父女两人拖着如同灌了铅的腿，上了通往父亲单位的公共汽车，其间李父沉默得一句话也没说，貌似一块积满了青苔的石头。 这让原本充满期待的李秋君低沉了许多，她一路上都在悄悄瞥着前方的身影，那些怀揣在肚子里想说的话早就变成了空气。 李父工作的单位是渡口市的矿业公司。渡口市分为三区两县，除了市中心东区之外，其他的两个区以及两县均在很偏僻的地方。而矿业公司就在东区的一座山上，远远地能望见奔腾不息的金沙江。 那里满是灰扑扑的矿石，据说从六五年到现在，已经开采了三十年了。而父亲来这里的历史也有二十多年了，从一开始的修路再到搬运，直至现在的检修钳工。说起来也是一长篇奋斗史。 李家一直靠着李父这份固定收入，才能让三个女儿读书，才能供养体弱多病的奶奶。也能让一直瞧不起他们的村里人，能多少顾忌一些。 为什么瞧不起？原因很简单：李老太太早年守寡，拉扯着独子一儿一女长大。偏偏独子李荣光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所以李家一直被人说成是绝户。 李家的老太太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也没少给儿媳气受，所以李母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是这么多年磨出来的。 李荣光早年在家的时候，多少能护着媳妇。招工出去之后，李母的生活就更艰难了。家里那些地、院里那些家务全都得做，还得侍候婆婆、照看三个女儿，天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唯一的好处就是家里的经济情况好了一些，李荣光的工资每月都寄回来，村里人也在嘲讽之余，多少也有羡慕他们的地方。 李秋君正想着，李荣光问了起来：“婆婆咋样了？吃没吃我寄过去的药？” “不知道哩，婆婆前几天去了大姑家，药都是妈托人送过去的。”李秋君实话实说：“大姐闹的时候她没回来，我走的时候，她也没回来。婆婆就是不喜欢我们！” 第5章 第五章意外的电话 李秋君说的时候，颇有点不高兴，听得李荣光眉头一皱：“小孩子说那些做啥。老人也有老人的事情，你大姑家农忙，婆婆肯定是去帮忙了。” 李秋君心里嘀咕着，大姑家可是有劳力的，哪有自己家忙啊……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刚刚还交谈了两句的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气氛再度凝结成冰。 其实准确说起来，李家三个女儿跟父亲的关系不算亲昵。毕竟李父在外地工作，他们相处时间太少，一两年才能见一次。 每次见面的时候，大家总想表现得亲热一些，可是气氛总是生疏而尴尬的。刚刚熟一点了，又要分离了。以此往复，父亲就像一个陌生的名词，想想总不那么亲近。 这样的气氛持续到了两人下车。公路上满是拉货的大车，扑腾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灰尘，恍然抬起头来，感觉天都没那么蓝了。两人走了一阵后，又绕到了一条斜斜往上的陡坡，缓步而上。 李荣光拎着女儿的大包小包，身子有些佝偻，一路上一声不吭。李秋君虽然心情忐忑，但也忍不住好奇心，打量着四周。她看着树旁的凤凰树，又看着远处高矮不一的家属楼，依稀是九年前来时的样子？她觉得有些熟悉，可又不太确定。 这陡峭的坡差不多走了七八分钟，终于看到了树荫下的矿业公司宿舍楼，那栋四层楼的红砖房隐匿在树荫之下，此时虽艳阳高照，它也是阴影绰绰，院坝上有两个阿姨正拿着洗净的床单在拧水，两人卖力地往不同的方向使劲，带了微微泡沫的水从中滴下，汇入了潮湿的水泥地里。 其中一位个子高的正好瞥向公路上，看到他们后挥了挥手：“哟，李哥，你闺女接来了啊？” “唔。”李荣光略略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并没打算与那两人寒暄。 李秋君看向她们，嘴角微弯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矮个子的那位马上说：“这女娃娃不但长得乖，也有礼貌，比我家那个野丫头强多了！” 高个子的笑呵呵地说：“还是李哥有福气，这马上就要退休享清福了哟。” “哪来的福……”李荣光摇了摇头，似乎不想与这两人说话。他加快了步子，带了李秋君往宿舍大门走去。 李父住在三楼靠最里侧的单间，作为单身在外的男同志，房间布置得可谓简陋。一架老旧的木架子上下床，一个沉重的写字台，旁侧就是做饭的煤油炉、菜板橱柜等。整个屋子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窗台前摆放的几十本书。 他虽然文凭有限，但一直爱看书，在李秋君的印象中，父亲就是回老家来，得空的时候，也会抱着书在院坝里看，他说这也是他的精神粮食。 李秋君暗自佩服这一点，也瞬间觉得因为这个，父亲与其他中年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变得有书香气和底蕴了起来。 李荣光把行李随意放在架子床上，然后转过身来：“二妹，这事情不妥当，我明天去找招生办的领导说说。你就在渡口耍两天，然后我送你回去。” 李秋君心里一咯噔，心想父亲这一路，居然还没想通啊！她马上说：“爸，我不回去。” “回去上学，这么小上什么班？” “还有比我更小的，叔公说了，在单位上也可以上学的，不是有函授或者电大一类的吗？”李秋君很坚持。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谁也说不过对方。李荣光忽然发现，平时看着乖巧的二女儿竟然是一个极有主意且很坚持自我的人，他有片刻的恍惚……从前很少关注这三个孩子，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也不了解她。 在气氛再度僵持，降到冰点的时刻，有人在门外敲门：“师傅，你回来没有？带师妹下楼吃饭吧！” 李荣光答应了一声，转头对李秋君说：“先吃饭，晚点再说你的事。” 李秋君老老实实地跟他下了楼，去了楼下一间屋子，同样面积的屋子，那里却有电视、有冰箱，还有一架席梦思大床，挨着门边的桌子旁有一对笑意盈盈的年轻夫妇正等着他们吃饭。 后来李秋君才知道，那位皮肤黝黑的青年就是父亲的徒弟林强，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在信里听说过他了。父亲说他能吃苦、憨厚、脾气好。反正用了许多夸赞的词来形容他。他上班不过五年，已经当上了副班长，深得车间领导的器重。 而他旁边的年轻女子，就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罗兰姐了。两个人做了满满一桌菜，还开了一瓶白酒，说是要庆祝一下师傅的女儿顺利接班。 他们热烈地活跃气氛，一口一声师妹叫着，菜也一筷一筷地往碗里挑，没一会儿，碗里就高高地堆了起来。 李秋君道着谢，脸却微红着，因为他们都以为她是老大，还问过两次两位妹妹的情况……不过李秋君没敢解释，只能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企图用狂吃来掩饰尴尬。 李荣光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然后重重地放下：“小林、小罗，有个事情我给你们说一下……红君不听话没来，这是二妹。你们好生帮我劝一下，让她回去。” 李秋君愣愣地看着，目前的状况跟大姐自杀一样，已经是她无法控制的了。她想解释两句，可是满心无力。她甚至已经想象三个人围攻着，一起说服她的模样…… 可是那对夫妻却很出乎意料。他们对看了一眼后，林强开口了：“师傅，师妹最好自己做决定。如果强迫她们，怕是以后会后悔。” 罗兰也说：“就是，师傅，我也听说一件事，正想跟师妹说呢！这一批的轮换名额中，有五十个在市技校进修的机会呢。师妹去读一年，再上班，就正好。” 林强附和道:“就是，师傅，让师妹去嘛，罗兰的大姑在招工办工作，我们让她帮着详细打听一下。” 李秋君眼睛一亮：“爸，多好的机会呀！你就不要赶我回去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劝起了李荣光，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答应的意思，当然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的态度了。 …… 这一晚，平静无波地度过，李秋君躺在上铺的木架子床上，望着窗外洒进来的银白月光，很晚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还刚亮，就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在楼下喊了起来：“416李荣光、416李荣光，下来接电话，长途电话！你家里打来的！” 第6章 第六章突发疾病 李荣光应了一声，披着衣服跑下了楼，咚咚的脚步声很急促，这声音惊醒了李秋君。她坐了起来，手撑在窗台上往外望，顾不得窗台上的一层薄灰。 她正好看见父亲急急跑出宿舍楼，李秋君心里疑惑起来，老家打长途电话可不容易，除了去村委会就只能去场上了，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啊？ 清晨的空气有一丝丝的凉气，相对于白日的炎热，属于难得的清凉了，李秋君站在窗前，深深吸上一口气，一会儿看看附近的家属楼，一会儿盯着小卖部观察一会儿，直到看见父亲回来。 李荣光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寝室的门，脸色沉闷得很，他看了一眼李秋君，走到木桌前拎起了暖水瓶。从进门到喝水，他一句话也没说。 李秋君觉得有些奇怪：“爸，是妈打的电话？她说啥？” 李荣光看她一眼：“老三打的，说你妈生病住进县医院了。” “啊！”李秋君连珠炮一般追问道：“怎么会住院的？生什么病了？大姐在上学，小妹还小，谁照顾她？家里的农活怎么办？” 李秋君越说越急，平常什么也没想，这会儿才感觉到了母亲的重要性，感觉她一住院，整个家都要倒了一样。 李荣光缓缓说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阑尾炎，要开个刀，二妹，我得回去一趟。可是你咋办？” 又到了要选择的时候，和当初选择来接班一样，李秋君纵有万般忐忑，也敌不过心头的担忧，她用力点了点头：“爸，你去嘛，我自己留在这里。” 李荣光想了想说：“我一会儿跟小林说一声，这几天你就在他家吃饭。中午的时候就在楼下吃食堂。自己不要乱跑！我过几天就回来。” 李荣光千交代万嘱咐，同样忙着收拾行李……就是一个简陋的布包，比李秋君的行李少了许多。临走之前，他掏出了几张钞票，用纸包了包递过来：“这里有两百块，你省着点花，有什么事情找你罗兰姐。” 说完后，他背着背包出了门，走了老远了，回头看看站在走廊里的李秋君，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屋。 这幕场景让李秋君一下子难受了……离家的时候想着父亲在这里。可这会儿，他也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只剩下了自己。 李秋君站在窗边，看着父亲的身影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再回头看看这间寝室，更觉得心里难受……但最令人担心的，是母亲的病情。她一向身体还不错，怎么会要动手术呢？ 她的人生里，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孤独。李秋君愣愣地坐在床上，捏着父亲给的两百块钱发呆，她有一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觉。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原本安静的宿舍变得喧闹了起来，走廊里响起来各种脚步声与对话声，看一眼桌上的闹钟，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李秋君盯着大门，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自己躲在了一棵大树上，可是大家越跑越远，没一个人来找自己。后来天黑了，各种怪兽的声音叫了起来，自己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想想那时，是妈妈和大姐打了电筒来寻自己，可是现在呢，现在亲人都不在身边。李秋君低下头，心情无比低落。 就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房门响了两声，门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妹，你在寝室没有？” 这是罗兰姐的声音！李秋君匆匆下了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上前拉开了房门。 罗兰姐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手里拿了一只铝饭盒：“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打了饭，你快趁热吃。下午你林哥还要给你拿书来。” 李秋君愣了一下：“什么书？” 罗兰姐笑了笑：“就是学习资料，我问过大姑了，说一周后要考试，按分数来录取五十个委培名额，师妹你要加油啊！咦，还愣着干嘛，快坐下吃饭，今天食堂有粉蒸牛肉，你尝尝！” 李秋君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扒拉着热气腾腾的米饭，青椒土豆丝的清香味和粉蒸牛肉的麻辣味直冲鼻子，熨烫着肠胃的同时也熨烫了她的心，她含了一大口米饭，含混不清地说：“罗兰姐，我会努力复习的。” 罗兰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强行替她收拾了包里的衣服，又把碗洗了，这才匆匆赶去上班。临走之前，李秋君摸出纸包里的钱，递了一百给她：“罗兰姐，饭钱……” 罗兰瞪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吃你哥哥姐姐两顿怎么了？快收回去，女孩子家家的，留着买两件漂亮衣服，过周末我带你去逛商业街。” 李秋君刚刚还空落落的心这会儿一下子踏实了，她换了身衣服，端着洗脸盆去洗漱了一番，还把路上穿的衣服也洗了。最后想了想，顺道打扫了一下寝室。 李秋君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自小家务也干得不少，做这些就是驾轻就熟。 刚刚忙完停下来，林强就来了，他拎了一口袋书，递了过来：“师妹啊，这些是我托人找来的，基本上是初中的课程，高中也有一些，不多……主要考虑到这次招工的文化程度嘛。” 李秋君要给他倒水，林强摇了摇头：“我还要赶回车间上班，师妹，你先看看书，一会儿你罗兰姐就回来了。” 于是整个下午，李秋君都在看书，她主要看的，是语文资料里的阅读理解，那就是若干个小故事，看起来很有趣味性，其他生涩一点的内容，就直接略了过去。 李秋君确实不爱读书，小学的时候成绩还勉勉强强，可是初中的数理化难了不少，她一下子从班上的十几名掉到了三十几名。就这个成绩，别说考高中读大学，就是考个委培中专都成问题。 现在重新让她看书，就跟酷刑一样。所以她看完了那些故事，就翻找起了寝室里的报纸和故事会，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整整一个炎热的下午，李秋君坐在桌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那些书，看似认认真真，却一点都没复习到。她也不急，心想还早呢，不是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吗？ 但这天晚上，罗兰姐却带回了一个令人紧张的消息…… 第7章 第七章拼死一搏 “师妹，我今天找我大姑试探了一下考试的事。她说你们这批轮换工一共三百多人，其中有高中学历的就占三分之一，真考起试来，他们更有优势，你可得抓些紧啊！” 李秋君一听就懵了，咬在嘴里的排骨也不香了：“罗兰姐，高中的课程我没学过，那有什么胜算啊？” 罗兰想了想：“我估摸着考的题目不会太难，你师兄找给你的那些书，大概看一遍，应该没问题。” 哪里会没问题，李秋君觉得问题可大了。她没心情再吃，默默地扒拉完一碗米饭后，就放下了筷子。 林强感觉到了什么，安慰起来：“师妹，你别有压力，咱们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实在不行，咱走走关系……让小罗她大姑想想办法。” 李秋君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她站了起来，开始帮忙收拾碗筷。 单身宿舍条件简陋，就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要做饭或者洗碗，还得端了锅碗瓢盆去公共洗漱间。 那里阴暗逼仄，且散发着一股异味，不知道是从旁侧的垃圾桶里飘出的，还是从后面的公厕飘出的。不过罗兰姐好像习惯了这些，她熟练地在堆积了碗筷的水槽中扒拉出一个位置，洗起碗来。 李秋君想帮忙，可是竟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站在一旁陪她说话。 “师妹啊，有啥事你就跟我说，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要有心理顾虑，过几天你妈妈出院了，师傅就回来了。”罗兰慢悠悠地说。 李秋君小声地应了一声，眼神瞄向了旁侧煤炉上的火苗，那点幽蓝色的光芒让她感觉陌生，这跟老家的炉灶差得太远了，她心想这应该是烧的煤气吧？ 这天晚上，李秋君回去之后，就把那些书摊在了桌面上。罗兰姐的那番话刺激了她，她不愿意落败，也不愿意靠着关系达到目的。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想到才来渡口市的那天，自己口口声声对父亲说，自己不会放弃学业，要读电大，读函授……如果这一次落败，他肯定会很失望，还谈何以后呢？ 想这个，李秋君叹了一口气，翻开空白的笔记本，写下了一排大字：备考计划表。 考试的科目只有语数外，计划表的内容是按天来的，一共七天，一科两天，最后一天拉通复习，来个考前磨枪。 语文问题不大，自己语文成绩还不错，每次作文都是班上的范文，考个好分数不难。难的是数学和英语。李秋君研究了一通，决定从数学开始攻克。 她心里清楚得很，一周的时间要把初中的课程复习完，外加少部分高中的内容，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现在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没有这套复习题，或者说别人没她这么拼命…… 这天夜里，李秋君满心都是三角函数和方程式，她把那些公式都一一抄了下来，再背上几遍，用这种死办法记住它们。 这一学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到她刷完一道奇葩的题后，再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两点了夜里睡不太熟，一边想着一周后的考试，一边想着母亲的病情。经历了这些天，她像长大了几岁似的，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第二天的状态同样如此，李秋君一大早去楼下的小卖部打了通电话，虽然没办法跟父亲和妹妹联系上，但也听村委会里得知了母亲的消息。 罗三哥说母亲的病情并不严重，就是普通的阑尾炎，说自家小妹在医院照顾，他一会儿去乡里开会，也打算去看一看。 李秋君千谢万谢，对罗三哥说：“有什么新消息，你一定得告诉我啊，就打这个电话就行。” 小卖部的老板打量了李秋君几眼，接过了她手里的钱：“你是老李家接班那个丫头吧，长得跟你爸还挺像。” 李秋君腼腆地笑了笑，又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些零食，提溜着上了楼，心想自己一定坚持着把这几天熬过去。 …… 李秋君轻易不下决定，但是一下决定，必定是强烈执行的。此后的几天里，除了吃饭睡觉，她一心扑在了那几本书里。 学过的知识再拉一遍，不会的努力研究一番，再不济也把公式背熟，句子读几遍。几天下来，笔记本都写了厚厚一本。 考试的地方在市中心，那也是集团公司的总部，李秋君抬着望着那座宏伟的十几层的高楼，再看看里面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感觉跟自己也是两个世界了。 考试安排在了总部旁边的培训楼里，也算李秋君运气好，居然和罗菊一个教室。远远地，两人用眼神打了一个招呼。彼此都有些焦虑忐忑。 除了罗菊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人，李秋君大多眼熟，但叫不出名字来，她心里盘算着，谁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 最后试卷发下来的一瞬，李秋君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里，她很怕出现一种情况，复习的题全没有，上面的题全都懵。 她上下浏览了一番，心中安定了不少，确实是那些资料里的内容呢，罗兰姐果然拿到了内部资料。 李秋君认真做起题来，比她在学校时还要认真，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拿个好成绩，考上技校，让父亲瞧瞧她的厉害！ 一共三门科目，一天就考完了，大家坐上了回各个厂区的班车，李秋君与罗菊坐到了一起，两人头挨头说起话来。 “罗姐，我听说考上技校也有工资呢，比单位实习还多一些，单位过年过节发的福利也有。” 罗菊唔了一声：“好像是吧，你考得怎么样？” 李秋君勉强笑笑：“大部分的题都做了，但不知道正确率了。罗姐你呢？” 罗菊面露难色：“那些知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估计考不上了。” 李秋君心里有些遗憾，她安慰起来：“说不准呢，万一咱俩都能去呢。”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任凭大巴车在公路上驰骋着，窗外依然是一片陌生，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均是未知，如同此时此刻的他们…… 第8章 第八章技校报道 成绩是三天后下来的，当时她正和罗兰姐在逛商业街。罗兰姐拿了一条连衣裙让她试，李秋君悄悄看了一眼标价，推拒开来：“这个太贵了……” 是啊，标价八十多呢，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六七百块，哪里买得起？ “姐给你买。”罗兰姐笑呵呵地：“没事，一会儿再给你买双凉鞋，你看你那双带子都快断了。” 李秋君低头看着脚上的塑料凉鞋，有些尴尬，这鞋带其实断过两次了，母亲用铁钳烧红了烙过，重新又黏上了，看起来就是一个明显的疤痕。 这样的凉鞋在渡口市明显没有人穿，这里的年轻姑娘穿的都是底子特厚的松糕鞋，将人生生地显高了几分，整个人气场十足很不一样。 罗兰姐态度坚决，在她试了裙子之后，不由分说买了下来，李秋君心疼地想这钱得还给她，这么贵啊。两个人正推攘着，林强忽然来了！ 他跑得满头是汗，手里还拎着摩托车头盔：“我找你们半天了，走，快跟我回去！” “怎么了？我们还买鞋呢。”罗兰姐瞪他一眼。 林强从包里掏出一张通知书，晃了晃，笑呵呵地说：“师妹好厉害啊，考上委培班了！明天就要去报到了！” 李秋君愣了几秒后，接过通知书仔细看了看。然后高兴地蹦了起来，还抱着罗兰姐转了几个圈！ 这一瞬间她真是高兴极了！感觉这一周的辛苦没白费，来渡口接班的决定也很正确，自己终是要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了。 林强也笑：“走吧，让你罗兰姐带着你收一下行李，去得急，什么都得现准备。” 去学校读书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换洗衣服、被褥枕头、生活用品，样样都需要。 李秋君很幸庆他们在身边，如果不是这样，自己一定会更孤独更无助，只怕连考上委培班的可能也没有。 回到矿区之后，李秋君第一件事是给老家打了个电话，电话同样是罗三哥接的，她让李秋君等一会儿，说去她家喊人。 李秋君捏着电话线，盯着旁侧的计时器，根据那时间算着电话费，长途电话费很贵呢，这里收的五毛钱一分钟，从村委会到家来回得五六分钟吧？ 终于，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说，他喂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严肃。 李秋君从小怕他，这会儿一下子紧张起来：“爸，妈咋样了？” “没事，过两天就出院了。打电话有啥事？”李荣光言简意赅，半句废话也没有。 李秋君咳了一声：“爸，我考上技校了，三百多人考试呢，有一百多人都是高中学历，我考上了！” 言语之间，李秋君骄傲起来，有了那么点炫耀的意思。谁知李荣光听了之后，就是简短地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李秋君讷讷地：“爸你好久回来？你还得回来不？我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 李荣光快速说：“要回，还要办退休手续，你听你师兄他们的话。缺钱给我打电话。好了，没事不说了。” 话音刚落，李秋君还没来得及回答或者说再见呢，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声音……父亲已经挂断了。 李秋君有些失落，是一种努力了许久，积蓄了一肚子的话，却无人分享的感觉。不过她的失落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就走上了新的征程…… 第二天一大早，林强师兄骑着摩托车载她去了集团公司技校，车后面还挂着大包小包。 集团公司的技校就修在距离火车站几公里处，距离市中心更是远得很，这条道路坑坑尘尘，四处都是飞沙走石，看起来荒凉得很。 一路上，狂风掠过，一阵飞沙袭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李秋君紧拽着林强的衣后摆，虚眯着眼睛往前张望。 左侧就是奔腾而下的金沙江，像一条金黄色的缎带裹住了公路，而右侧则是延绵起伏的群山，距离近的地方，顺着小路往上，有许多建筑物。 李秋君心想，这里真是彻彻底底的山城。比起市区里，这里也更像几十年前的原生状态，荒凉偏僻、人烟稀少。 经过了漫长又弯弯曲曲的公路，沿途看到了许多大桥。他们形态各异，方方正正或者弯成一个奇异的弧度，这一切的风景都看得李秋君满心的好奇。 不管这里有多少荒凉，这里总是城市呢！比起老家的小山村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此刻满心都是兴奋以及些许的自得。 很快到了技校大门口，那里拉了一条欢迎九六级新同学的横幅。从新旧程度来看，应该挂了好几个月了。 大门口不见人烟，与李秋君想象的挤挤攘攘全然不同。骑着摩托的林强也说：“咦，怎么没遇到你的同学呢？” “可能都进去了吧。”李秋君四处看看：“也没人接待我们。” 技校的校园很大，无数绿植中，依稀隐匿着若干建筑物，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林强介绍说学校建成有二十几年了，入读的基本都是职工子弟，这些毕业生为钢城输入了新鲜血液。 林强指着旁侧说：“旁边是图书馆，左侧是食堂和澡堂，再往上是女生宿舍，教室在最上面……” “林哥你以前来过呀？”李秋君一脸好奇。 林强嗯了一声：“来考过几次试。” 李秋君知道师兄林强也是轮换工，但他聪明能干，不然也不可能娶到本地人罗兰姐了。要知道，罗兰姐的父母可都是钢城的工人，家里条件比他们强太多了。 两人骑着摩托往上，到了女生宿舍门外，才有位老师拿着笔登记。她看了李秋君好几眼才对他们说：“502寝室，男同志搬了东西就下来哈，这是女生宿舍。” 两人应了声，将东西往上搬。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学生们都去上课了，寝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是几位拿着扫帚的女生向她们投来了关注的眼神。 李秋君跟她们打招呼：“同学，你们不去上课呀？” 那些女生奇怪地看着她，其中有一个答了一句：“我们劳动课，要打扫一周的卫生……” 第9章 第九章骨子里的不同 李秋君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她们比较生疏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快步跟着师兄上了五楼。 寝室挺敞亮的，毕竟这是五楼。一进去就是四张分立两边的木架子床，当中一张宽大的木桌，靠门的位置还有一排铁柜子，他们去得早，这里还没人来住呢。 李秋君占了一个下铺，在林强的帮助下铺起床来，正忙乎的时候进来了一个矮胖黝黑的女生。 她瞧着很眼熟，李秋君马上认出，这是一起来轮换的某一位，当时在队伍里，她就大大咧咧很爱调侃人，自己还有点印象。 那女生扫了他们一眼，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男朋友啊？” 李秋君年纪小，一听这话脸都红了，马上摆手：“不是不是，这是我师兄。” 林强也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师妹，我先回去了，有啥事你打电话来，对了，生活费够不够？” “够的够的！”李秋君马上说：“我爸给了我钱的！” 林强快步出了寝室，这位皮肤黝黑的女生也铺起床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李秋君搭起话来。 她叫姚红，也是四川人，今年十九岁，这一次的选拔考试，她的成绩是前几名。 她一边说一边问起了李秋君：“你呢？” 李秋君更觉得尴尬了，五十个人中，她是挂尾的，与别人一对比，感觉有些说不出口。 “就那样吧，考得不好……”李秋君嘟囔了一句，开始整理起了包里的衣服。 姚红哦了一声：“现在还早呢，通知的是下午才报到，这么早来的，怕是只有我们两人了。你听说没有？这次有好几个关系户，考得很差，居然也进了委培班，太不公平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八卦起了好几个人，听得李秋君一愣一愣的，因为那些名字都很陌生，她根本没有留意过。 李秋君也没吱声，潜意识里不喜欢面前这个呱噪的女子，只是隐忍着不想表现出来罢了。 她托着腮望着窗外，宿舍外是一片遍布野草的荒地，再远一些，能看见教学楼和操场。学校就在自己身边，可又感觉如此遥远，自己是学生吗？又不是学生吗？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她见到了另外四十八名同学和这一次辅导他们的老师。 每天的日程安排被规划得妥妥当当，中途也有好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他们的工资存折以及福利本也相续发下。 “饭菜票是每周二四在食堂门口购买，洗澡是五毛一次，另外学校也有小卖部，大家根据自己需要来，遇到生活上的问题，就去一楼找宿管老师，另外有一点我想说的是……”男班主任老师缓缓地说：“你们的身份与学校的学生不同，你们是已经入厂的职工，来这里是参加培训，提升个人技能的，不要与其他学生产生冲突。” 他停了停又说：“比如上一批委培生，就和九五级的学生打架，谈恋爱……你们家长换你们来接班，不是让你们浑浑噩噩，挥霍人生的。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何过得有意义有价值，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 老师说到这里的时候，姚红小声地对李秋君说：“这事我知道，那个女生和技校的男生谈恋爱，还被说成老牛吃嫩草。” 老牛……李秋君听得噗呲一笑，马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被班主任听到了。 下课后，一个羊角辫，一脸婴儿肥的女孩跑上前来，抓住了李秋君：“姐姐，你们上课说的那个事，那个女生年纪很大吧？” 这个女孩李秋君认识，她名叫罗慧娟，当时在轮换队伍里就是一脸天真，随时拿着棒棒糖的。大家看她年纪小，都很让着她。 姚红抿嘴一笑：“也不是很大，二十出头吧，可那个技校男生很小啊，只有十六七岁。对了小罗，你多大了？” 罗慧娟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马上十六了，可别说啊，我爸给我改了年龄的。” 十六……李秋君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也是八月就满十六，两人差不多大呢。 这边的罗慧娟还在笑嘻嘻地：“我不想来接班，我爸非让我来。” 李秋君提醒她：“改年龄这个事，你最好谁都别说，不然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罗慧娟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又笑跳着跑开了，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姚红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冒出一句：“她太幼稚了，以后要上当。” 李秋君猜想，姚红所谓的上当，可能是指男女之间耍朋友的事吧…… 果不其然，姚红补充了一句：“有人说她跟这学校老师的儿子订了娃娃亲。那男孩马上就要毕业分配了。估计两人分在一起。” “这不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那人啥德性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姚红撇了撇嘴，拉着她去打饭了。 姚红比她们大三岁，思想却是成熟了很多，成熟到某些时候，李秋君完全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比如一些晦涩的玩笑，一些隐秘的调侃，一些奇怪的字眼，都让李秋君莫名眼熟，她会一瞬间想到村子里的那些泼辣的妇人，等到姚红长大了，是不是和她们变成一样的人？ 再看看技校里的这些学生……李秋君观察着排队买饭的女生们，她们穿着时髦的牛仔裤、紧身t恤，各种各样的裙子，一颦一笑间满满的自信。哪怕是她们穿着工作服，也不是中规中矩的，要么挽着高高的衣袖，要么任凭裤腿拖在地上，一脸的肆意。 这种自信是来自骨子里的，天生就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感觉，毕竟这是他们熟悉的土地。 她们投射过来的眼神，有好奇，也有莫名的疏离与清高，这让原本欢快的李秋君生起了自卑之意。 一番对比之下，心底有个念头在告诫自己，要做一个活得骄傲的人，虽是农村来的轮换工，也要不八卦不世俗，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 几天之后，李秋君见到了那个所谓的罗慧娟的男朋友，他等在宿舍门口，手里还拎了一只袋子，又矮又瘦，却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上身明显有些短，来回踱步的时候，后腰上别着的传呼机就露了出来，红通通的，耀眼得很。 第10章 第十章是福是祸 传呼机很贵，分中文和数字两种，目测那尺寸应该是中文的，要上千元才能买到了。这个价格远超父亲一个月的工资。 罗慧娟下了楼，像只小鸟一样飞奔过去，笑嘻嘻地说着啥，顺手从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土豆片，用力嚼了起来。 再然后，那个男孩就揽了罗慧娟的肩膀，两人相拥着往校外那条道上去了。 李秋君站在那里正看着，姚红来了，她咳了一声：“看见那男的没有？又矮又丑，他是学校老师的儿子。” 李秋君有些想不通，心想罗慧娟年纪那么小，长得又很乖，怎么能跟他捆绑在一起呢？她真的有这么市侩吗？ 这件事情在心里荡起了涟漪，不过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很快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学的知识与技校的学生相同，也是一些机械、工艺方面的知识，同时还安排了几批下厂参观的名额，参观完了还要写观后感的。 李秋君猜测，在学校的表现一定也与日后的分配有所联系，表现得好一些，也能分一个好厂吧？ 六月二十四日那天，回老家许久的父亲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十分疲惫，坐在在校门口等李秋君的时候，还差点睡着了。 “爸，你在火车上没睡呀？”李秋君欢快地跑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走，我们去食堂吃饭。” “不去了，就在校门口随便吃一口吧，我一会儿还要赶回厂里。”李荣光指着旁侧一家叫张妈餐馆的店说。 “妈妈咋样了？身体好些了吧？”李秋君担心地问。 李荣光唔了一声：“没啥事了，就是伤口还没恢复，干不了农活，我把家里的地规整了一下才回来的。” 父女两人点了一荤一素一汤，算是破天荒的奢侈了，等菜的时候，李秋君兴奋地说起了学校的事来：“上周去参观了炼铁厂，昨天还去车间实习了。我还听说了一个顺口溜。” 李秋君喝了一口苦兮兮的茶水，背了起来：“紧车工、慢钳工、不紧不慢当铣工、吊儿郎当当电工、不要脸的是焊工……爸，我观察了一下，除了车工，其他都还可以呀。你看焊工虽然也累吧，但它是特殊工种，以后提前五年退休呢。” 李荣光看她一眼：“这些都是传的，到底什么工种好，也要看厂子的区别。” “没关系的爸，我在学校表现得可好了，到时一定能分配去个好单位。”李秋君小声说。 自从顺利考上技校委培班后，她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的，自觉只要努力，一定能比别人走得顺畅一点。 李荣光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提醒女儿：“二妹，这个倒是未必，爸爸没什么关系，分到哪里不好说。你看之前没考上委培班的那些人，都分到了前五厂。” 前五厂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指的是集团公司旗下的：炼钢、炼铁、热轧、冷轧、轨梁。这五个厂的效益最高，工人的工资福利也是最好的。 李秋君心里一咯噔：“他们这么好啊……” 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桌了，番茄煎蛋汤的热气弥漫上来，将父女两人的脸遮挡得模糊不清。 李秋君觉得有些羡慕，也觉得不太公平……凭什么他们这些考试落败的人会有这么好的前程呢？ 不过很快她又说服自己：“没事的爸，我们肯定分配得更好。” 李荣光没说话，默默替女儿舀了饭，父女两人埋头猛吃，气氛又变得沉默了起来。两人各自心事重重。 最后李荣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二妹，爸爸要先回厂里了，你有空的时候给你大姐写封信。回去的时候她状态不太好，只知道闷在屋里看书。” 这也是李荣光的心事之一，大女儿性格像他，沉默寡言且十分执拗，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回去的时候，李荣光和她谈了谈，她就反反复复一句话，自己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第二桩心事呢，则是自己老娘与秋君她妈的矛盾，自己这一回去，老太太吐槽了大半天，一会儿说在李家受气了，一会儿说自己命如何如何苦了。全是八杆子打不着一起的事。 这些事情也让李荣光心生愧疚，他心想自己外出工作这二十几年，家中里里外外都是秋君她妈一个人操持，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包括这喜欢找事的老太太，她也照顾得好好的。 “二妹，我要回单位了。你到时一个人在学校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李荣光站了起来。 李秋君挺起腰杆：“爸你放心吧，我在这边好得很。” 李荣光叮嘱了两声后，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她，并且说周末林强会来接她回宿舍，这才坐着公交车离开了。 李秋君站在校门口，看着那辆64路呼啸而去，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心想着父亲过不了多久，也会这样离开，并且，再也不回来。 她想起自己从哪本书里看到的一句话。成长的第一步，就是离别。从老家离开，是第一次。父亲的渐行渐远，是第二次。 李秋君慢吞吞地往宿舍走，沿途有好几个穿着时髦的女生相携而下，她们看起来是去火车站逛街去的。 技校修建在山上，附近比较偏僻，全是农户和荒地，离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火车站了。学校的学生有些中午不午觉，坐着摩托或者步行去火车站玩。 她们要么逛市场要么泡网吧，偶尔还会约着吃顿好的，李秋君也跟着寝室的女生去过，也讨价还价买了两件便宜衣服。 李秋君并未当回事，看了她们一眼继续往前。但很快，她的目光凝固住了，因为她发现罗慧娟和她男朋友也在其中。 她穿了一条火红色的连衣裙，那男孩一直伸手去牵她，罗彗娟可能是害羞，避让了几次躲闪不及，仍被他牵住了。 她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与他争执着什么，那男孩的脸上也带了狠劲。 李秋君看过去的时候，与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可是她很快闪躲开了，似乎不想与她打招呼。 李秋君绕了一条小道，从图书馆的方向回宿舍了。很快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而今天下午，罗慧娟并没回教室上课，任课老师也没问，大家都以为她请了假。可是晚上，她仍没回来！ 第11章 第十一章替她解围 罗慧娟不仅没来上课，也没回寝室，这让班主任急了，马上询问起同学来。她们寝室的女生说她中午匆匆下楼了。 班主任急了：“她也没说去哪里了？和谁去？有没有中午见过她的？” 隔壁的李秋君听说了，马上想到了中午的事，她对班主任一五一十反映起了见到的情况，包括那男人的样貌，年龄等。 姚红也小声地说：“那个男孩好像是学校刘主任的小儿子，我也是听说，不敢确定。” 班主任问清楚情况后就离开了，寝室里的女生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有人说她是不是在火车站上网啊，还有人说是不是跟那男孩私奔了。另有姚红这样的好事者，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会不会和男朋友去那种地方了？” “啥地方？”李秋君问道。 姚红看她一眼：“就是宾馆啊。” 大家惊讶之后，有两个小声地笑了起来。李秋君皱着眉：“姚姐，我觉得不会。” 姚红瞪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和她一样，太幼稚了！” 李秋君越发不高兴，她也懒得和她争辩，转身出了寝室，走到走廊尽头，盯着通往校门的那条路，期望着看到罗慧娟的身影。 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刻，但李秋君感觉那女孩没这么大的胆子，她可能天真任性、肆意妄为，但是发展不到那个地步。 而且仔细想想，中午看见他们时，那男孩正好去牵罗慧娟的手，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如果真发生了什么，那一定也是那个人强迫的！ 这时已经快要熄灯了，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了女生们端着盆子洗漱的声音，远处的道路上，惨淡的路灯将树影拉得很长，半个人也看不到。 李秋君站了好久，直到熄灯铃响了起来，她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回寝室，忽然看见一辆出租车开到了宿舍楼下！ 李秋君睁大眼睛，趴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里的人下了车，隔得太远，看得有些模糊，但从那件火红的连衣裙看，很像是罗慧娟！ 李秋君心跳加快起来，她转过身跑过走廊，咚咚咚地往楼下跑去，中途与几个端着脸盆的女生差点撞上。 终于，她跑到了寝室一楼，那里的大门早就关紧了，但宿舍部的老师正站在窗边跟外面说着什么…… 走近了一听，窗外传来了罗慧娟含混不清的声音：“麻烦老师开下门，真的是出去买东西了……” “学校有规定，晚上九点五十关门，十点熄灯，你违反校规，要写检讨的知不知道！”宿管部的女老师很严厉。 李秋君马上敲了敲门：“老师，是我肚子痛，我同学帮我去校医务室拿药去了，她不是有意晚回的！” 宿管老师教训了两人一句，就开了门让罗慧娟进来了，她往里走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迈不稳了，头发也凌乱得很，脸红通通的，整个人神态很不正常。 若不是李秋君赶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就跌倒在门口了，李秋君拽了她往前走，顺便对宿管部老师说：“谢谢老师了！” “就你们这些轮换工事情多！”宿管部老师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言语中带了一点鄙视。 李秋君低下头，忍住了心中的不快，拖拽着罗慧娟往楼上走。离这么近，能闻见她一身的酒气，而且她的步子很明显地踉跄，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走到二楼时，李秋君急忙问她：“班主任知道你回来没有？他到处找你，都要急疯了！” “我……”罗慧娟一开口，就一阵干呕，随即捂着嘴跑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哇哇地吐了起来。 这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李秋君回头看了几眼，生怕被人听见了寻过来。好不容易，她呕吐的声音渐止，李秋君扶起她：“走，回寝室去。” 罗慧娟捂着肚子，一路泛着恶心，任凭李秋君询问也不吱声。到了寝室门口后，又打死不进去：“我还想吐……” “那去厕所。”李秋君说。 罗慧娟摇头：“这会儿还不想……” 李秋君有些不满：“你还要做多久的妖！我还得下楼去给班主任打电话！” 她说完就要走，罗慧娟抓住她：“你别去，就是班主任送我回来的。” 李秋君愣了一下，拉起她往里侧的阳台走：“那边去说。” 罗慧娟连站都站不稳了，到了阳台就双腿瘫软，坐到了地上，李秋君也懒得再扶她，拍了拍手上莫虚有的灰：“真是班主任送你回来的？” “唔……”罗慧娟哭丧着脸：“姐姐你要相信我。” 李秋君冷冷看着她：“那你今天到哪去了，班主任咋找到你的？” 罗慧娟这会儿全然慌了神，她从农村出来，在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见有人关心自己，马上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那个男孩不是罗慧娟的男朋友，而是她父亲朋友的孩子。这次出来接班，罗父央求老朋友照顾孩子，才促成了两人的相识。 “姐姐，我真当刘勇是哥哥，然后中午他来叫我，说我爸托人给我带了东西，带我去火车站拿。”罗慧娟喃喃自语：“结果去了没拿到，他说还没送来，要等到下午，就带我去网吧上网。下午的时候，他好多朋友来了，他们就逼我喝酒。” 罗慧娟拉不下面子，被这些高年级的男生灌了不少酒，很快就晕得云里雾里。幸好班主任在晚上九点过及时找到了他们，这才怒斥了他们一顿，将她送了回来。 “姐姐，我就是太单纯，太幼稚了！我还以为真的是等东西！”罗慧娟啜泣道。 李秋君摇头：“你这不是单纯，这是傻。也不是幼稚，则是弱智。真送东西来，他又真心想帮你，自已不能去拿？你爸又不是寄了一头猪来。” 李秋君吐槽了一阵后，摆了摆手：“我困了，不陪你折腾了，你吐完了早点回去睡吧。” 她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寝室，摸黑爬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道罗慧娟多久回的寝室，多久恢复平静的……在李秋君的意识里，她只要回来了，就不必担心了。 可谁知道第二天，各种闲言碎语四起，都说罗慧娟半夜才回来，是被她男朋友带去火车站开房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流言纷纷 这些谣言来源多处，寝室里、教室里，甚至是在食堂里……李秋君越听越无语，她一本正经地反驳过几次。可是每次反驳，每人都摇了摇头说：“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 李秋君心里想，我不懂，你们就懂完了？没有的事也说成有，就开心了？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恐怖。 罗慧娟根本不知道这些，她让李秋君帮着请了一天病假，躲在寝室时睡觉，连早饭午饭都没吃。 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喊住了她，简单问了几句罗慧娟的情况后，叮嘱起来：“让她明天来上课，不要胡思乱想。你们是有单位的人，就是在学校，不也有老师吗？” 李秋君打了饭，顺便给罗慧娟买了一份带回去，将班主任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班主任就是让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罗慧娟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米粒往嘴里送，好半天才说：“我怕那人来找我麻烦，他爸是学校老师，这次我得罪了他，万一他来陷害我，我分配的事情就完了。” “怕啥，你爸和他爸不是朋友吗？你告你爸去！” “不行不行，这种事情好丢脸，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罗慧娟顿了一口气：“姐姐，我不理他就是了。” 李秋君不置可否，这件事毕竟是罗慧娟的私事，她只能观望，并无发言权。她也不敢说同学间的流言绯语，感觉说出来也会让她情绪不好，索性作罢。 此时的李秋君以为，就算有流言，也很快会烟消云散，谁知道此后的几天里，事情却愈演越烈…… 闲言碎语升了级，明明是刘勇诱骗她去火车站，却被传成了罗慧娟为了分配，勾搭他去的。 明明是一群男孩灌她喝酒，却被说成了她天性好吃懒馋，缠着那些男孩让他们请客。 明明是班主任找到她，送她回来的，却被人说成被班主任逮住，带回了寝室，并且还要给一个记大过的处分。 自古以来，流言最是可怕，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用一些莫虚有的事情让你百口莫辩。 罗慧娟自己也感觉到了大家的指指点点，她的心情压抑得很，感觉异样，却不知道这些人议论她什么。 周三的一天晚上，她去五楼厕所，刚把自己关在隔板里，就听到了洗手池旁的一番谈话…… “你听说没有，委培一班的罗慧娟的事，跑去勾搭技校生，真的丢了我们轮换工的脸。” “不会吧，我看她平时很活泼乖巧的，年龄还那么小啊！你听谁说的？” “就是轧钢班传出来的，当时喝酒的就是他们班的男生……” 这两个女生正小声聊着，隔板一响，罗慧娟胀红着脸走了出来，站在身后瞪着她们：“骗人，他们胡说！” 两个女生尴尬地赶紧关了水笼头，相继往厕所外走去，其中一个女孩扔下一句话：“关我们什么事，是刘主任的儿子自己说出来的……” 罗慧娟在厕所里默立了许久，然后快步跑了出来，去敲李秋君寝室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叫了出来。 “姐，现在能陪我去个地方吗？”罗慧娟一脸恳求。 李秋君茫然道：“去哪儿啊？你要去逛街吗？” 罗慧娟摇头：“姐，我想去趟刘主任家里。刘勇到处说我的闲话，我寻思着，只有他爸他妈才治得了他！”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后：“今天太晚了，马上就要熄灯了，我明天陪你去吧！” 罗慧娟用力点头，一脸的感激：“谢谢秋君姐。” 李秋君盯着她看了一眼：“别叫我姐，咱俩差不多大。就叫名字吧，我先回去睡了。” 李秋君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她了，想象中这可是个鸿门宴……不，根本没有宴，人家才不会请她们吃饭呢。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六点过天都没亮的时候，两人就出了宿舍门。 罗慧娟小声地说：“刘主任家就住在校门外的家属楼，我爸之前带我去过一次。他老婆是图书馆管理员，她很厉害的。我们这会儿去，他们正好都在家。大清早地跑去，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李秋君无语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他礼不礼貌。” “也是。”罗慧娟有了底气，攥紧拳头走在了前面。 此时校园的小道上一片漆黑，路灯昏昏暗暗的，隔很远才有一点微微的光。两人的身影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如同她们此刻的心情。 旁侧的食堂里传来了声响与气味，闻起来像是某种泡菜的酸味，李秋君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在她眼中，技校里最值得期待的，就是食堂里的各种饭菜了，不论是宫爆鸡丁还是姜丝炒肉，抑或是早上酸酸辣辣的泡菜，都比自己妈妈做的强上百倍。 农村一向不重视饮食的，她妈也没时间，每顿都是随便糊弄，南瓜稀饭、红薯稀饭、豇豆稀饭……加上一些乱七八糟发齁的咸菜。 偶尔过节过年才会有肉，并且肉也做得很粗犷，大坨大坨的炸酥肉、蒸烧白、粉蒸肉诸如此类的。 老家的饮食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素的寡死，荤的腻死。平时肚子里空落落的，有了肉猛吃一气，不消化是常有的事。 所以来到渡口市的李秋君，感觉进入了一个美食的新纪元，每顿都有荤有素的，她一顿能吃一大盆饭，格外满足。 她在这边咽口水的时候，罗慧娟却紧张地扯着她的衣袖：“就在校门外第一栋，你看见没有，他家亮着灯。” 李秋君安慰她：“不怕，是他们儿子有错在先，你是占理的那一方。再说了，我妈经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两人在楼下一通打气后，牵着手上了楼。刘主任家在三楼，是那种很高级的不锈钢防盗门，李秋君正要上去敲，罗慧娟制止了她，按住了门上的红色按钮：“有门铃呢。” 此时的刘家正在吃早饭，其实是刘主任两口子在吃早饭，刘主任的老婆顾老师一边吃，一边看一眼卧室：“这孩子咋还没起？再不起要迟到了，我再去叫一声吧。” “不管他，迟到了让老师罚他几次就知道厉害了。”刘主任盯着面前的报纸，一脸严肃。 第13章 第十三章与刘主任的会面 顾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去卧室敲起了门：“小勇，该起床了，七点了，一会儿又该迟到了……小勇……” 卧室里传出了刘勇的抱怨声：“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一直叫！” 刘主任碗往桌上重重地一跺：“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他说着就要去收拾二儿子，顾老师死命拦着大门：“孩子也辛苦，你就别管他了，你先去上班吧，我马上就把他叫起来。” “就你一天惯惯惯，看惯出个什么德性来！”刘主任骂了起来。 对这个二儿子，他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从小成绩就稀烂，在班上总排倒数。初中毕业之后，考不上中专和高中，只能找了关系来技校。 可在技校里，刘勇也是烂泥糊不上墙，不是打架滋事就是逃学喝酒，要不是他在学校护着，怕是早就被开除了…… 他正气愤不平着，叮铃铃……叮铃铃……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早会是谁？”刘主任皱起眉来。 顾老师迎出了门口：“肯定是送报纸的，我们楼下的报箱坏了，人家怕是给送来家里了。” 她快走两步去开门，一打开愣住了，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一个圆脸羊角辫的，另一个学生头一脸沉静的。 “咦，你们找谁呀？”顾老师问了起来。 罗慧娟紧张地直咽口水：“顾老师，我是罗长青的女儿，我来过你家。” 罗慧娟上次随父亲来的时候，只有刘主任与刘勇在，并未与顾老师见过面，所以她不认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屋里正要收拾公文包的刘主任转过头来：“咦，慧娟，你怎么来了？” 罗慧娟咬紧下唇进了门，顺便拉了一把旁边的李秋君：“刘叔叔，我有事找你说。这位是我同学，她陪我一起来的。” 刘主任与顾老师对视了一眼，顾老师马上说：“要不晚点去学校说？这会儿你们要赶去学校上课吧，要是迟到就不好了。” 罗慧娟支支吾吾：“我……” “是啊，慧娟，大课间我来你们教室找你，到时再说吧。”刘主任拎起包：“走吧，你们该回学校了。” 罗慧娟急了起来，在学校里，那怎么好意思说呢？到处都那么多人，随便说什么都没有隐私可言。 在她着急的时候，李秋君开口了：“刘主任、顾老师，我们是为了星期一晚上那件事来的。” 顾老师云里雾里的，刘主任却眸光暗沉，他看向她们：“这样吧，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知道校门口有一家饺子馆还不错。” 两个姑娘别无他法，只好跟着他往楼下走。刘主任胖胖的身材撑得那件白衬衣快要炸裂的感觉，他脚步沉着，从头到尾也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 李秋君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究竟是怎么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侧头看看罗慧娟，她仍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全身绷得紧紧的。 饺子离校门口还有两百米的距离，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生意不是太好，三人进去的时候，只有一桌客人。 刘主任招呼他们坐下，点了饺子和粥，这边扯了卫生纸来来回回擦拭着桌子，这个动作他持续了十几秒，像是有洁癖一般。 终于擦完了，刘主任笑意盈盈，问起了罗慧娟：“在学校待得还算习惯吧？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来告诉我，你爸可是托我好好照顾你的。” 罗慧娟又开始支支吾吾地，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旁的李秋君看得着急，在桌下伸出手，掐了她一把。 这一掐，罗慧娟才鼓足了勇气：“刘叔叔，谢谢你平时让刘勇哥照顾我，可是他的照顾过了头，周一那天晚上，他骗我说我爸有东西寄来，然后带我去了火车站，灌了我不少酒，这件事情，刘叔叔你知道吧？” 刘主任大吃一惊：“有这事？刘勇这孩子虽说平时皮了些，但是他也知道分寸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主任，慧娟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学校里一堆闲言碎语，她一个女孩子会拿这些开玩笑吗？”李秋君慢吞吞地补刀。 罗慧娟也激动起来：“我听他们班女生说的，这些流言就是刘勇自己说出来的！” 刘主任正色起来：“到处哪些人在外面造谣，这我倒是要好好查一下了。慧娟，我和你爸爸是多年来的老朋友，你也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刘叔叔肯定会查清楚真相的。” 罗慧娟又说：“还有，刘叔叔你能不能给刘勇说一声，以后别来打扰我了。他还说什么我和他订过娃娃亲，我问过我爸了，根本就没这回事！这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这种恶习俗啊……” 刘主任声声应着，说自己的儿子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喜欢和妹妹开个玩笑。他招呼着两人吃饺子，脸上笑嘻嘻的，过后又把她们送回教室，说自己一定会妥善处理这问题。 …… 事情似乎是解决了，回到教室后，罗慧娟松了一口气，对李秋君说：“刘勇怕他爸，这下肯定会收拾他的。” 李秋君保持着冷静：“不要放松警惕，多观察。他可能还会来找你麻烦，你不要一个人独来独往，尽量和同学待在一块儿。” 两人头凑着头，小声地说话，后座的姚红盯着她们看了许久，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后来刘勇又来找过罗慧娟几次，罗慧娟不答应也不出去，半路遇上了，也会马上挽住李秋君的手，绝不和他单独接触。 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刘勇也不来了，罗慧娟才算是彻底安下心来。 临近七月时，渡口市的雨季也轰轰烈烈地来了。这里的雨实在霸气，总是毫无预兆，就瓢泼一般从天而降，过了没多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秋君每次都去传达室看看，期盼着能收到大姐的回信。上次专门给她写了长长的一封信，让她不要绷得太紧，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考试成什么样，都坦然接受。 可这信一直石沉大海，打过两次电话去学校，也没人接。李秋君担心得要命，生怕大姐又把自己封闭在了死胡同里。 第14章 第十四章姐妹俩的约定 渡口市的七月，就像孩子的脸，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倾盆大雨。雨伞成了包里的常备用品，晴时遮阳，阴时遮雨。 也并非是矫情，渡口市的海拔较高，如果在烈日下曝晒过久，会晒伤蜕皮，痛上好久。 委培班的同学姚红也趁着这个时节，去学校的游泳池学起了游泳。听说学费只要两百块钱，学会为止。她每天都带着防晒霜，下课的时候在厕所里各种涂抹着，格外仔细。 后来李秋君才从某个同学的口中得知，姚红之所以这么积极，是因为和游泳教练在谈对象。 这个消息令人有些吃惊，李秋君当时问了一句：“她还在上学呐。” 同学一听就笑了：“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上学，我见过那位游泳教练，长得挺帅的。人家姚红啊，就是认真在找对象的。我们这个年龄，在农村的话，也该嫁人了呀。” 李秋君低垂着眼眸，想着她的话也没错，农村女孩结婚很早，一般二十之前就把亲事订下了。有些早的，十八九岁就有了娃了呢。 后来某一天，她看见了那位游泳教练，他骑了拉风的黑色摩托来寝室楼下接姚红。长得还行，只是那双眼睛看着轻佻浮躁，一边跟姚红说话，一边还在跟其他妹子打招呼。 姚红也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件紧身的t恤，一条短及膝上盖花裙子，上车的时候，白花花的大腿晃出来，在阳光下很让人眼晕。 李秋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心想姚红平时不是挺黑的吗，怎么变这么白了？再仔细一看，她的腿与胳膊是两个肤色，原来是穿了丝袜…… 她瞄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并没把这件事情往心里去。 眼看着就到了高考的日子，大姐一直没有消息。李秋君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忙着备考，没功夫回信呢。她也天天向老天祈祷着，希望大姐这次顺顺利利。 时间过得缓慢又急促。有时候感觉度日如年，有时候又觉得一眨眼又过了一天。八月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了三妹的来信。 学渣三妹的字也很凌乱，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辨识不清。李秋君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出了信里的内容……大姐高考失利了，以三十分的差距与大学失之交臂！ 三妹的纸最后写道：二姐，大姐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两天没吃喝了，爸爸打电话也不接。你能不能请假回来看看她呀？ 李秋君看着信，愣了好久……写信的日期是一周前，自已这会儿赶回来，还来得及？ 李秋君收好了信纸，但是心里乱糟糟的，越想越是不安。三妹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母亲又过于生硬，加上大姐这倔脾气，她们在老家会不会又出什么事啊？ 从小到大，大姐的脾气就是死犟。用母亲的话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她是撞了南墙，都会把墙撞个洞然后继续冲的人。 李秋君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己小学时，母亲与大姐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大姐背着包就离家出走……她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哪个亲戚也没找，背着干粮与衣服走了数百公里，最后忽发疾病，病倒在了路上。 也算她运气好，被没拐卖，也没遇上骗子，而是被警察送去了收容所。在她失踪的这些天，李家人也急疯了，李荣光也匆匆从渡口市赶了回来。 一家人又是挨途寻找又是报警求助，李秋君和三妹的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李母也急得得了一场疯病，喃喃自语、又哭又笑，后来打了镇定剂才清醒了过来。 得知大女儿的消息后，一家人喜极而泣，将人接了回来后，不敢再提之前的不是。从这一次后，大姐李红君的脾气越发冷硬古怪。这也是李家人不敢逼她接班的原因。 要么离家出走，要么自杀，这如同埋在家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恐慌的。大姐不愿意接班，是抱着高考必胜的信念的。如今的失败，她能承受吗？ 李秋君马上去小卖部拔打了父亲宿舍的电话，几般周折后，找到了他。电话里，父亲倒是情绪很平稳：“前两天我托人转告她了。没考上大学也没什么，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有那么好过的？过两个月，让她跟同村的去广东打工吧。如果她想留在老家也可以，可以做个小生意。” 父亲没当回事，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李秋君在小卖部门口来回踱步，几圈后，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自己要请假，要回去看大姐！ 她是个雷厉风行，想到做到的麻利人，当下就跑去求了班主任，一番软磨硬泡，可班主任打死不答应。说她们被送来学校，学校就是监管人，哪能随便批这么长的假。 李秋君求了许久也没用，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走到小卖部时，店老板忽然喊了起来：“小姑娘，有你的电话！” 李秋君觉得奇怪了，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呢？未必是父亲？她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接了起来：“喂，爸，又咋了？” 听筒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女声：“你是不是傻？谁是你爸啊！” 这是李红君的声音，李秋君兴奋起来：“大姐，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我正跟学校请假，想回来看你！” 李红君呃了一声：“我没事，我这两天想了想，是我自己的问题。模拟考了几次，我都上了线的，可是考的时候，脑袋一懵，好多东西都忘了……二妹，考不上是我活该。” 李秋君听得可难受了：“大姐，你别丧气。如果我不替你出来接班就好了……” “不，二妹，我想好了。今年不行我明年再考，明年不行我后年再考，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已经去学校报名了，我要复读。”李红君严肃地说。 李秋君愣了一下：“真的吗？妈同意啦？” 李红君不置可否：“同不同意我都要复读，二妹，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去借钱，我借学费……” 第15章 第十五章初到鸿腾 “大姐，我有钱，我有工资，我发了就给你邮回来！”李秋君马上拍起了胸口：“你不用担心学费的事，有我呢！” 这一瞬间，隔着电话线两头的姐妹俩，心头都是热血澎湃的，一个觉得有了底气，另一个觉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李秋君捏着电话线，感觉前些天的阴霾消然散去了，一切又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第二天，李秋君就把自己攒下的工资和零用一共三百元整寄回了老家。她特意将地址写成大姐就读的高中，也是害怕被母亲发现了。 反正她在学校也花不了多少钱，除了吃饭就是买一些生活用品。生病有医保卡，坐车也办了月票，再说下个月又会准时发工资了呢。 说起来，暑假期间学校格外冷清，技校的学生都放假了，学校里只剩下了他们这些轮换工……食堂空旷、澡堂空旷，就是走在林荫大道上，也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九月初的时候，学校安排了单位让他们实习，是一家不起眼的二级厂矿，名叫鸿腾机修厂。 那一家是专门生产机器配件的，机器也相对老化，但是学校说了，别看这厂子老，但里面的每一位工人师傅技术都是杠杠的，随便拉一个去前五厂，就是技术员一般的存在。 他们不但擅长看图纸，并且熟悉机器的运转，作为这些轮换工的实习地点，最合适不过了。 鸿腾机修厂就在金沙江畔，离市中心仅一江之隔，远远地能望见市中心五彩斑斓的灯光。虽然隔了这么近，可是两个地方悬殊很大，一个热闹繁华，另一个荒凉贫瘠。 机修厂修建于三线建设初期，如今已过了三十余年，早就是破旧不堪了。破洞的窗户，生锈的铁门四处可见，再往远处一看，高高的石柱上还残留着建厂初期的口号。 这些斑驳的红油漆依稀能看清字迹，李秋君站在柱子下面，忽然间恍了神。似乎一闭上眼睛，那些撸着袖子、挥舞着双臂奋力生产的工人们就在眼前。 机修厂是二级厂矿，可也有十几个车间，足足四千名职工。这些职工就住在附近的家属区里，为这片贫瘠土地带来了生机。 带队的老师领着她们，每个车间一一参观，一天之后，为她们分配了实习的班组。李秋君和班上一位叫胡运林的男生分在了金工车间车床班实习。 金工车间是鸿腾机修厂十几个车间里的重中之重，车间分为小型、大型、装配、检查、热处理五个工段，容纳了上百台机床与各类仪器设备。若在非常时期，这就是一家小型的军工厂。 车床班班长姓谭，个子矮矮瘦瘦，大约五十来岁了，表面和蔼得很，可背后人人都叫他笑面虎。 班上其他同学，都是在各个班组站着看看，和老师傅们聊聊天，基本不干体力活。可是李秋君和胡林两位，却在谭班长的安排下，干起了打杂的工作。 帮忙打扫卫生、打开水打饭、搬运备料、找技术员询问尺寸或者是找工段拿图纸……零零碎碎的活，都是他们干。 胡运林是个嬉皮笑脸的小伙子，重庆人，今年21岁了，他擅长与人插科打诨，嘴皮子动得多，实事干得少。 李秋君相对老实得多，她不爱说话，总是默默干着谭班长交待的事，有时候也会心中抱怨几句，扳着手指算两个月的实习期多久满啊。 周末回到矿业公司宿舍时，她也会对着父亲嘀咕几句：“那个谭班长真的很严厉，现在打杂的活都是我们在干……准确地说，是我在干。” 李荣光看向女儿：“年轻人多干些就是福气，吃亏就是占便宜。以后时间长了，你会知道这句话的道理。” 李秋君嘟囔着：“这是傻，哪是什么福气？” 李秋君说归说，倒也没耍小性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打着杂。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倒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时常与技术组、工段打交道后，明白了很多工艺上的流程。一件活从毛料到成品，会经历许多部门。从工艺制作到毛料的铸造、锻压再到送进金工车间制作。 制作的步骤也十分多，划线、刨床、镗床、铣床视情况安排。当然，有的也会视工艺需求而进行一番热处理，以增加它的硬度、强度等……最后再送进装配车间，这些配件组装起来，就变成了有用的机器了。 李秋君迷惑不解时，也会问一下谭班长：“这个没有孔也没有键槽，为什么要划线呀？” 谭班长看了图纸一眼：“这属于异形工件，余量又少，所以要先划线，确定够加工才行。” 李秋君用力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李秋君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谭班长看她谦虚好学，还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车床操作。李秋君同样学得津津有味，只是觉得站久了，小腿有些疼，回到寝室就全身瘫软没有力气。这时她才明白了人家会为什么说紧车工，车工可不就是个紧张的力气活吗…… 虽说厂里的工作气氛比较紧张，可是大家空闲的时候还是挺欢乐的。一群人聊着八卦新闻、饮食文化、家人孩子。下班之后，大家还会约着一块儿去打麻将、逛街啥的。 比如这天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胡运林就排在她后面，他戳一戳李秋君的后背：“哎，晚上有没有时间去看电影？” 李秋君回过头，感觉他嬉皮笑脸的邀约很古怪：“啥意思？” “没啥意思啊，就是看电影啊。我听说今天首映画皮，票很难抢的！”胡运林掏出兜里的票，晃了晃：“我这里有几张。” 一听画皮两个字，李秋君就懵了。她记得她妈曾经跟他们聊过，说八几年的时候生产队组织看画皮，女鬼挖心的时候，当场就吓晕了一个人，连夜抬去乡卫生院，才算抢救回来。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不去。” 胡运林咳了一声：“其实不是我请客，是上午来车床班聊天的那个男孩，姓陈。人家想跟你交朋友。” 第16章 第十六章死缠烂打 李秋君更茫然了，她怎么也想不起上午有谁来过，不过听起来，也觉得胡运林怪怪的，他这是撮合他们的意思？ “不去，我要回去上晚自习。”李秋君说了句就转回了头，心无旁骛地买起饭来。 她对这种事情十分抵触，甚至觉得胡运林奇怪得很，他才多大年纪就变得跟媒婆似的。 端着饭盒出来的时候，胡运林又追了出来：“一起去吧，听说游泳池附近那里开了一家荤豆花。” 李秋君拿着勺子往嘴里扒拉米饭，含混不清道：“真的不去了，你说的人我也不认识。” “见见面不就认识了吗？陈哥前年分下厂的，是中专生，长得贼帅。他打游戏机打得好，让他教你。”胡运林挤眉弄眼地说。 李秋君的步子越走越快，但胡运林却像橡皮糖一样黏上了她，怎么也甩不掉。 他一直跟在后面说啊说：“陈哥说给我们讲一些技校的内幕，他舅舅是管分配这些的。” 李秋君一眼瞄到了前方二十米处的车床班女工，她马上小跑着抛下一句：“懒得听，听了也没用。” 李秋君快步追上了那几位姐姐，和她们嘻嘻哈哈聊着天，回了班组休息室，没再搭理过胡运林了。 她压根不知道胡运林说的陈哥是谁，主要是自己初来乍到，周围的人都很陌生，看谁都是一脸茫然。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谭班长让班上一位姓罗的大姐教她看图纸，李秋君学得兴兴头头的，下班也晚了半个小时。 她换下了工作服，洗了手离开了车间，刚出大门就看见胡运林在厕所门外徘徊，一趟一趟的踱着步，太阳光下，脸红得如同便秘一样。 而在他身边的，有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蓬蓬的年轻男孩，他朝李秋君挥挥手，一脸羞涩的笑。 李秋君烦躁不安，她没经历过，也比较反感这种事。心里隐隐地还特别生气。 几种情绪中和之下，她阴沉着脸，看也不看他们，别过头就往厂门口的方向走去。她本以为这些人能有点眼力劲儿，谁知道他们居然追上来了，胡运林一边追一边嬉皮笑脸：“李秋君，你可真磨蹭，这么晚不下班是想当三八红旗手吗？” “秋君，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我听小胡说你想玩游戏机呀？我带你去，我知道游泳池那里有一家新开的。”眼镜男孩追了上来。 李秋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就是胡运林说的陈哥了，人家堵上门了，这可怎么办？ 李秋君摇头：“我不想打游戏，胡运林瞎说的，我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一会儿赶不上班车了。” “走吧，李秋君，上啥晚自习呀，实习期又没人管……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女生有点尴尬呀？没事，我叫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妹子，咱们四个一起啊！”胡运林嘿嘿一笑。 李秋君越说越急：“真的不去，你们别拦了我的路，你们自己去吧……我真的要去赶车了！” 她想突破着冲出去，胡运林死拦着不让，偏偏这时车间门外没什么人，连个解围的都没有。正着急呢，前方忽然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你们两个干啥子！” 李秋君一怔，一抬头，还真是父亲，她兴奋地跑了过去：“爸，你怎么来了？” 李荣光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他挎了一个皮质的工具包，满头是汗。他一把拽过女儿，吼起胡运林他们：“你们车间主任是哪个？我倒是要去问问，哪有堵女娃娃路的道理！” “叔叔叔叔，你别误会，我们就是约秋君一起去吃饭，没有别的意思。”眼镜男孩陈某马上解释起来：“叔叔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陈某拉起胡运林，就往车间回了，两人连头也没敢回一下。这边的李荣光警惕地看了好一会儿：“二妹，这两个人堵你好久了？” “也没有，就今天。爸，有一个是我技校同学。人也不是坏人，就是唧唧歪歪的有点烦。”李秋君慢吞吞地说。 李荣光瞥她一眼：“是不是坏人表面是看不出来的。这样，以后我下班都过来接你。” 李秋君吓了一跳，父亲的单位离鸿腾机修厂足有二十几公里，坐车过来也要大半个小时呢，这也太折腾了。 她解释了半天，可说服不了父亲。李荣光陪她到了车间，把她送上了回学校的班车。 李秋君坐在窗边挥手：“爸你回去吧，我周末就回宿舍了。” 公交车即将启动时，李荣光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了一只塑料袋，递了过去：“回学校多吃点水果，这里气候干燥，多吃点水果才不会流鼻血。 李秋君还没来得及答应，汽车已经缓缓开走了，她捧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几只黄澄澄的橘子。 …… 从这一天起，每天李秋君下班的时候，李荣光总会在厂门口等她，久而久之，缠着她的胡运林与陈某也没敢再跟随她了。 李荣光对女儿说：“你年纪这么小，不能耍朋友，等到十八岁之后，想和谁交朋友，爸爸都不拦你。” 李秋君摇头：“我不交男朋友，那些男生都幼稚得很。” 是啊，自己这些轮换工同学就跟以前村里那些小伙伴一样，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从村里一出来，来到城市里，手里有工资拿着，一个个都开始放飞自我了。 李秋君瞧不上他们，也隐隐也瞧不上自己，她觉得只要努力一些，一定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这种感觉可能是从技校那些学生身上感觉到的，也可能是骨子里的自卑吧，李秋君说不清楚，也不愿意深究。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时光飞逝如水，如同这几个月，也如同更漫长的时日，从夏入秋，从秋入冬似乎就是一瞬间，很快树叶黄了、秋风起了。又很快入了冬，寒风瑟瑟，裹起了大衣。 不过渡口市的冬天可比老家暖和了许多。这里地处高原，早晚与中午的温差极大，早晚冷得要穿大衣、棉衣。而中午却是艳阳高照，晒得人满脸通红。 第17章 第十七章补考过关 才开始李秋君有些不适应，还把自己弄感冒了。可过上半个月，开始享受起了这种气候，给三妹写信的时候，还极力邀约她以后放假了来渡口市过冬。 很快到了十二月底，三个月的实习期也结束了，李秋君拿了实习表前去跟谭班长道谢……之前谭班长给她写了长长一段好评，评的等级也是最高的。 只是这天运气不好，没见到谭班长，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去公司开职工代表大会去了。 李秋君与车床班的师傅们寒暄了几句，互相感叹了一番后，出了车间。她回头看看高大的红砖墙厂房，感觉这段时间过得真快。 他们的话清晰得很，一直在耳畔回荡：“以后空了就来玩，姐请你吃好吃的。” “小李啊，你们只怕也没什么机会来这里了，人往高处走，还是分在前五厂更好。” “你这一走，咱班组也没人打开水啰，唉，秋君啊，你这么勤快的小姑娘不多见了。” …… 李秋君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人生的旅程中又过了一站，才认识的这些人，只怕又会变成陌路了。 是啊，鸿腾机修厂的人虽好，可这是集团公司旗下很差的单位了。不但设备老旧，职工收入也很低。前五厂的职工收入都一千多了，鸿腾的人才六七百，这咋比呀？ 翻年后的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李荣光的退休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只等收拾了东西就要回老家了。 李秋君周末回到矿业公司宿舍时，李荣光的行李都打包好了。看到那两个行李袋后，李秋君心口堵得慌：“爸，怎么走得这么急呀？” 李荣光看着女儿：“已经拖了好久了，家里要忙农活了，必须赶回去了。二妹，你一个人留在渡口，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李秋君下意识地点头，马上又摇摇头：“爸，我不知道……” 转念一想，人不能太自私了，毕竟家里的事更重要啊，再说，父亲早晚就会走的。 所以李秋君低垂下头：“爸，我能照顾好自己，等分配了我给你打电话。过年的时候我回来。” “好。”李荣光拍着女儿的肩膀，忽然间恍了神。他忽然想起了二妹小时候的样子……那时过完年，自己背着背包回单位上班。那时她才七八岁吧，光着脚站在田坎上往路边望，一脸不舍但是一声不吭。 李荣光心想，她果然是家中三个娃娃里，最懂事的一个了。越想越是难过，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也是星期天的下午，李荣光坐了徒弟林强的摩托车去了火车站，他坚决没让女儿去送，向林强挥了挥手，交待了几句就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入站口。 殊不知，此时的李秋君就躲在火车站对面的电话亭里，她紧咬着下唇盯着十几米开外的那个身影，死死地控制着自己的脚，不往前挪动一步。 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了入站口，她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松懈了下来。松懈下来的同时，心情也跟着沉郁下来。 自此以后，自己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渡口市了，并且要在这里待上几十年，一直到退休，想想都觉得漫长得可怕啊！ 李秋君在火车站待了好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学校走，她没坐车，而是选择步行，数公里的路途，要走一个小时。可她走在冷清清的公路上，却有一种受虐般的快感，风呼呼刮过的时候，头发被吹得凌乱起来，与她的心情不谋而合。 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还记忆犹新：人生的成长过程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对于李秋君而言，这样的离别她已经经历了三次：离开老家、告别实习工厂、送别父亲。 第一次她慌乱不知所措，心里又夹杂着兴奋。第二次隐隐难过，而第一次，心里空荡荡地像是失去了什么。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李秋君茫茫然地望着前方的公路，没留意到旁侧的树枝，直到它再一次扑到了头顶，她才抬起头看了看。 这时她才发现，之前还光秃秃的树枝这会儿已经冒出了新绿，似乎是一夜之间喷薄而出，一点一点绽放了整个枝头。 …… 从三月到五月，过得极其缓慢，因为这两个月全是李秋君最不喜欢的理论学习，特别是机械制图这一科，她如同云里雾里，怎么也听不明白。 这些看似正常的物件，投射到了图纸上，怎么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呢？她非但看不明白，也画不出来，导致这一科惨淡挂掉了。 不止李秋君，班上挂科的人也有不少，成绩最差的胡运林连挂了三科，气得他捶胸顿足要去找老师理论。 可他也就是嘴皮子厉害，哪里敢进办公室啊。毕竟成绩差是明摆着的，也不是老师故意刁难他。 挂科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传说中补考再不及格，就会影响分配的。所以大家都很着急，连夜通宵背书，想要补考一次过。 李秋君和罗慧娟也不例外，补考前的那一晚，寝室熄了灯，两人端了小板凳去走廊背书。 刚刚翻开书本，姚红就打着哈欠一脸疲倦地从洗手间出来，手里还端着洗脸盆。看见她俩冷笑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卖力？就你们，瞎写也能及格吧？” 罗慧娟没好气地说：“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高中毕业啥都懂啊？” 姚红沉下脸来：“我那是凭真本事，不像你们……哼！” 两人呛了两句后，姚红推门进了寝室，并砰地一声关上。气得罗慧娟跺起脚来：“这人怎么这样？跟神经病一样。” 坐在对面的李秋君无所谓地摆摆手：“甭理她，你没看她这几天气色不好啊。看谁都要讽刺几句。我们快看书吧，明天就要考试了。” 罗慧娟气呼呼地翻开书本，继续念经似的读了起来。而一门之隔的寝室里隐约地传出了姚红的声音：“李秋君跟罗慧娟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分配不择手段，上次她们都跑到刘主任家里去了……” 门外的罗慧娟与李秋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表情各异。罗慧娟是满脸通红，一副要冲出去的架势。李秋君却撇撇嘴，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理会。 第18章 第十八章分配工作 最终，两个人重新低下头来，背起了课本。这一背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两三点了，她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回床上睡觉。 幸运的是，第二天的考试，两人都顺利过关了，熬夜背书不足以让她们成绩优异，但是及格却是没问题。 事实上，班上除了极少数人，基本都补考过关了，大家都紧张地等待着五月底的分配，而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 委培班的人也陆续有小道消息传来，比如哪个厂来学校挑人了，哪些人又找了什么关系，甚至还有人说大家一进校就被内定了，如今就是走个过场。 这些消息越说越乱，开得人心惶惶，李秋君排解紧张的方式就是给大姐打电话。 她吸取了去年的教训，今年专门要到了高中宿舍里的电话，晚上九点五十，隔三岔五给大姐打一个。也是怕她绷得太紧而再度失利。 李秋君相信，大姐的学习成绩一向是没问题的，只是她心理压力太大，又过于心高气傲。如同她自己说的，也不知怎么了，去年高考前一晚失眠，一上考场就脑袋嗡嗡响，本来会做的题也全忘了。 所以今年，她一遍一遍地在电话里跟她唠叨生活趣事，希望这些多多少少能让她解压吧。 大道理李秋君倒是一字不提，她提也没用。她都懂的道理，大姐能不懂吗？大姐可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人了。 这天晚上，刚刚打完电话，罗慧娟就急匆匆跑来了，她站在传达室的门口，满头大汗一脸的急切：“秋君，你快去想想办法。” 李秋君听得莫名其妙，放下电话后拔出了磁卡：“怎么了？” 她本以为罗慧娟又遇到了没法解决的事，谁知她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了令人膛目结舌的话：“听说分配名单下来了，班上有十个人要去鸿腾机修厂，其中有你。” 李秋君手里的磁卡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蹲下去捡了起来：“真的假的？是不是谣传啊？” 罗慧娟咬紧了下唇：“姚红说晚自习后她们跑去问老师了，老师虽然没说，但她们悄悄瞅到分配通知了。刚刚在寝室里说，我听见的。” 李秋君心里乱糟糟的，但表面强装镇定地笑笑：“鸿腾就鸿腾呗，这有啥……” 罗慧娟跑过来挽着她的手：“也有可能是姚红在造谣，要不我们去找班主任问问去？听说老师还在办公室！” 李秋君点了点头，感觉手心里沁出了汗水，她怀揣着希翼，自觉应该不会这么倒霉。自己虽然考进委培班的成绩不佳，但是表现挺好的，实习成绩也好，怎么会被分到最差的厂呢？ 去的路上，罗慧娟一直絮叨：“上天保佑千万别是，鸿腾效益这么差！上次去实习的时候就感觉不行，那边的工人好多都住在宿舍楼和临时住房的，连集资房也分不上！” 她说得李秋君心里更乱，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从宿舍到教学楼，也只用了几分钟而已。 此时已经很晚了，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教学楼办公室的灯，果然还亮着！两人心头一热，就要往里冲，守门的大爷拦住了她们：“同学，已经关门了，快回寝室吧。” 两人争论了几句，大爷仍不放行，无奈之后，只有悻悻而归，两人沉默不语。罗慧娟想了一肚子的安慰话，却不知道说哪一句。李秋君也脑袋晕乎乎的，想着此事的真假。 回到女生宿舍的时候，寝室都关门了，两人敲了半天的门，又跟宿管老师说了许多好话，才被放进去。 两人在寝室门口告别了之后，李秋君走回自己那间，在门口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出的阵阵爆笑声，听起来气氛欢快得很。 可是她一推门，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门边下铺的姚红咳嗽一声，扯高被子盖住了自己。 李秋君神色黯然，摸黑端了洗脸盆去洗手间，回来后默默地爬上床，在此期间，没有半个人搭理她。 自从陪了罗慧娟去刘主任那里后，这些女生看她们的眼神就变了，这其中大部分是姚红的造谣，李秋君心里清楚得很。 黑暗中，她盯着头顶的床板发呆，想问问姚红分配的事，可是自尊心又阻止了自己。 不能问，一问，岂不是中了她们的计？不论是造谣还是真的，自己都应该淡然处之，不当一回事！李秋君提醒着自己。 这一瞬间，她又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孤独，似乎世界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了自己，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忽然很想家里人。表面严肃但对人温暖的父亲，凶巴巴的母亲，还有倔强的大姐和迷糊的三妹，如果他们在，该有多好！ 平时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小声地聊天，可是今晚寝室里安静得可怕，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李秋君不说话，大家也沉默着，像是恪守一个隐秘的秘密。 李秋君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是睡梦中极不安稳，像是躺在了烧红的铁烙板上，怎么翻身都难受，不到天亮她就睁开了眼睛，盯着灰蒙蒙的窗外发呆，那里有一只鸟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吵闹，像是要打破某种结界一般。 看看时间，不过早上六点半，她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端着脸盆去洗漱，水笼头一开，冰凉的水拂到脸上，才感觉清醒了一些。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并没有掠过自己，而是在身后停下了。李秋君回过头，看见是寝室的另一个女生林巧。 林巧在委培班里，一向是个小透明，为人沉默且老实，从来不参与任何话题，没帮过谁更没得罪过谁。 林秋君看向她时，她眼神瑟缩了一下，支吾着解释了起来：“你起得真早啊，我也睡不着了。” 林秋君嗯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洗脸。林巧却没走，在旁边小声地说：“你去找一下学校嘛，你成绩不错，不应该被分到那个厂。” 李秋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她：“我会去的，不过如果是真的，可能找了也没用。” 林巧想了想说：“如果有关系的话，就去找一找，分配这种事情，还是挺重要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于事无补 “谢谢你，林巧。”李秋君看向她。 “我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林巧脸有些微红，她快步走进里侧，也开始洗起脸来。 李秋君心中颇为触动，这个自己从未关注过的女孩，居然专门过来说这些。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一个小时后，李秋君终于在教学楼下等到了班主任，但他很忙，他与许多老师走在一起，形色匆匆，连视线也没往这边投射过。 罗慧娟拉着李秋君的手：“要上课了，咱们回教室吧，姚红的嘴也未必准，说不定就是吓咱们的。” 偏偏是这节课上，班主任宣布了分配名单，李秋君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鸿腾机修厂之后！不止是她，罗慧娟也同样如此。除了她俩之外，班上还有三位男生分到了鸿腾。 偏偏这几位学生，成绩还算不错的，如果非要说什么，那就是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 如果说李秋君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话，那罗慧娟无疑是意料之外了。她自己也有些震惊，张着嘴盯着班主任，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除了他们五位，其他同学的分配结果都不错。炼钢厂、炼铁厂、动力厂、热电厂……就算不是前五厂，也是轻松稳定的好单位。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同学们，去哪里不重要，但是到了单位上的努力有多少更重要。如同五千米长跑，刚开始看不出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班主任说了许久，但李秋君心中还是郁结，她自觉自己与罗慧娟不论是成绩还是表现都还不错，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罗慧娟也不服，她强忍着，下课后追了出去拦住了班主任：“老师，这个分配结果是根据成绩来的吗？” 她的话很直白，班主任脸色一变：“罗同学，分配的依据有很多，也跟用人单位的要求有关。如果你有问题，就去找分配办问问。” 李秋君跟了过来，也询问起来：“老师，是我们在学校的表现有什么问题吗？” 班主任顿下脚步，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们：“鸿腾机修厂对技术要求很高，招人也倾向于成绩优异的。别看他们这几年不是太好，但这厂子的发展潜力是巨大的。” 罗慧娟脸色一白：“这也太讽刺了吧，成绩好就去最差的单位？” 班主任表情不悦：“罗同学，什么最好的最差的，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为钢城建设添砖加瓦，要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无法再说什么了，李秋君悄悄拉了一下罗慧娟，意思是让她不要再说了。 她此时也觉得，这事毫无转机，去鸿腾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是罗慧娟不服，班主任一走，她就哭了起来：“不行，我得给我爸打个电话，他跟刘主任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他总不可能不管吧。” 罗慧娟快步跑开了，李秋君却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好久。她抬头看着头顶绿油油的树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天是自己陪着罗慧娟去的刘主任家。 这件事情，会是他的打击报复吗？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又摇了摇头，也可能正如班主任所说，是鸿腾机修厂只招成绩好的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了教室，此时教室的气氛已变成奇怪了起来，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一脸平静，还有的像她一样，神色黯然。 林巧用同情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来，盯着桌上的一本小说看了起来。而姚红却给了李秋君一个挑衅的微笑。 李秋君心里也清楚姚红是进了最好的厂子，此时心里正得意着。才不能让她得意呢，李秋君也翻开了一本书，懒得理她。 姚红得意地走了过来：“你都是自找的，罗慧娟那种傻子你也敢惹，这下得罪学校领导了吧！” 李秋君抬头看着她，一脸平静且冷漠：“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挤兑同学身上，自己会觉得很快乐？” 姚红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李秋君这样脾气随和的人会说这种话。她皱眉：“你疯了吧，不识好人心。” 李秋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别打扰我看书。” 她是真的在看书，并且很快就看了进去，心情已经趋于平静了。 大概是经历了忐忑的一晚，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也可能是因为班主任的话，心中有所释然。 总而言之，这种无力改变的事情，再烦恼，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罗慧娟没回来上课，中午时分她才眼睛红肿地回了窗舍，拉了李秋君的手：“我们出去走走吧。” 第20章 第二十章尘埃落定 中午的阳光很炽热，在大太阳下站上一会儿，就全身冒汗了，罗慧娟拉了李秋君的手，沿着宿舍门口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图书馆楼下才停了下来。 中午这里大门紧锁，安静得很，放眼望去，除了远处公路上有两个学生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罗慧娟松开手，表情有些颓然：“我刚刚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说是爸爸没本事，爸爸对不起你……” 她本来还算平静的，说完这句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爸那么善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 罗慧娟抽泣起来，絮叨地说起自己父亲与刘主任的事情。说两人当时是如何如何要好，刘主任遇到困难时，还是父亲搭了一把手，给他垫了半个月的工资。 “他真的是白眼狼！”罗慧娟气愤不平：“不但不报恩，反而还报复！” 李秋君想了想说：“或者他早忘了这些事，只记得咱俩去找他儿子算账的事了。” 罗慧娟又说：“八成是我拖累了你。” 李秋君摇头：“我早上的时候，忽然就想通了。鸿腾现在差，未必以后就差。他们能活，咱们未必就不能。还有，班主任也说了，那里技术要求高，分过去的几个都是年龄较小，成绩也不错的。” 罗慧娟满腹惆怅的心被这些话熨平了一些，再被李秋君用冰淇凌一哄，脸上还挂着眼泪的她又笑了。 两个人一边吃着冰淇凌，一边说着话回宿舍，小声地说报到以后最好分到一个车间，再不济也要同一宿舍楼，渐渐地把忧烦的思绪抛开了。 当天晚上，李秋君给家里打了电话去，她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件事，报喜不报忧。只说没办法，考得太好了，被分到了技术要求高的鸿腾机修厂，不过自己一定会好好干的，让父母放心。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宽慰，零零碎碎叮嘱了她很久才挂电话。 跟家里说了之后，李秋君的心彻底地放下了，不论如何，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七月的时候，又一年的高考开始了……这一次的李秋君，更是揪了心，这次大姐可复读了一年，想必压力更大一些。 她一直按捺着自己，等到考完之后才给大姐打了个电话。大姐在电话里还算轻松，说自己考得还不错。还说等拿了录取通知书就去场上的餐馆打工，攒点学费上大学。 说归说，李秋君知道她心里是很忐忑的。毕竟是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的亲姐，她的语气还听不出来吗？ 她也极力缓和气氛：“打什么工呀，就大姐你那脾气，别把人家的盘子砸完了才是好的。” 姐妹俩调侃了几句，才挂了电话。从这一天后，李秋君一直关注着新闻，什么时候成绩应该出来了，她扳着手指算过好多次。 终于，八月初的某一天，老家传来了好消息，大姐考上了南江师范学院文学系！师范学院可是不错的院校，不但学费较少，就业前景也好，当个老师也是旱涝保收且有社会地位的工作。 李秋君很为大姐高兴，大姐自己却有些不满意：“本来想学会计学的，但是分差一些不敢报，唉，我要是再考好一些就好了。” “已经很好了，大姐，你语文成绩好，学这个专业算是很合适了。”李秋君嘻嘻一笑。 大姐李红君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妹，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对了，千万不要早恋，以后要找个好的才行。以后我工作了，该我照顾你们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一天唠唠叨叨。” 放下电话后，李秋君高兴之余忽然伤感起来，心想读大学是什么样的体验呢？家族一个大学生，父母一定很骄傲很高兴吧。可是自己这辈子，只怕只能这样了。 时间过得很快，八月十九那天，是李秋君的十七岁生日，家里人一早打来了电话，林强和罗兰姐也给她买了一个蛋糕，又做了几道好菜，就在那间狭窄的宿舍里过了。 九月的时候，她就去鸿腾机修厂报到了，五个同学被带去培训科，学习了一周的安全教育知识，然后被分配到了各自的车间。 李秋君之前想着最好和罗慧娟分到一个车间或者同一宿舍，可这个愿望最终是落空了，罗慧娟时运不济，与班上另一个男生被分到了最远最差的一个造船车间。那里距离主厂区几十公里，就在技校边上，靠着金沙江，孤寂得很。 剩下的三位同学，全部分在了金工车间……就是李秋君实习过的地方，也是鸿腾机修厂最重要的一个车间。看到这个分配名单时，李秋君心头一阵热，心想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罗慧娟又哭了一通：“怎么分那么远的地方呀，刘主任是不是来厂里说了什么？” 现在刘主任已经成了她们的阴影了，一提起这个人，两人都眉头一皱，情绪低落了起来。两人在厂区附近的小饭馆一起吃了最后一顿午饭，罗慧娟红着眼睛赶去了造船车间报到。 对于她们这样的轮换工说，就算不满分配，也没有退缩和选择的权利。毕竟工作机会来之不易，是父辈用他们的预退换来的，而且她们都是无根无基的浮萍，去哪里、做什么，都是组织说了算。 下午李秋君就与胡运林、张刚去了金工车间报到。站在车间门口，她感觉陌生又熟悉，毕竟几个月前，自己才从这里离开。当时满怀感伤，此时毫无退路，且让人没一丁点心理准备。 身旁的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像是对自己的命运莫不关心，两人小声地聊着一会儿去游戏厅打游戏。 劳动人事科的同事将他们带到了金工车间三楼办公室，让他们去办公室主任那里，走完程序后，分下班组。 这一个又一个的步骤让李秋君云里雾里，她记不清填了多少张表格，做了多少安全试卷，也不记得有多少好奇的眼光打量过自己。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山顶的宿舍 分配结果要三天后才能下来，不过办公室主任陈姐先把他们的宿舍问题解决了。写了封介绍信，让他们下午直接去金工宿舍找管理员。 陈姐又例行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家庭情况，身体状况，生活方面有无困难等等。 李秋君和张刚没说什么，胡运林笑了笑：“陈姐咱们多久发工资啊？发工资准时吗？” “十九号，有时候推迟一两天，你们这些年轻人，未必一点不存钱，每个月就等着工资生活呀？”陈姐开玩笑道。 “嘿嘿，有时要跟兄弟伙去吃饭呀，交女朋友也花钱……”胡运林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陈姐看向他：“小伙子还可以呀，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 他们两人调侃了起来，这边慢热的李秋君和张刚感觉话都搭不上。 她感觉工厂是个神奇的地方，比如面前的陈姐，说起来年龄应该有四十多了，他们称为阿姨或者师傅一点也不为过。可是自己喊过一次师傅，她当场就变了脸。 胡运林如鱼得水，李秋君只觉得压抑且难受，她一点也不喜欢办公室的这些人、这些气氛。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她飞奔着回了车间车床班。大家看见她来，特别惊讶，不过片刻就开心起来，都说算是回老家了。 一向不太合群的谭班长问起她来：“岗位分没有？” “没。”李秋君摇头。 谭班长又问：“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秋君此时也有些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一块砖，领导要往哪里搬，我就往哪里扎根。” 班组的人都说秋君这孩子觉悟高，只有谭班长若有所思，洗碗的时候，他对李秋君说：“如果被分来车床班，你怕不怕？” 李秋君低下头没说话，她当然是怕的，可自己也没立场说。谭班长可是在车床班干了一辈子呢。 于是她小声地说：“分来也只有好好干。” 谭班长嗯了一声，拎起暖水瓶递给她：“来，帮师傅打壶水。” 李秋君小跑着，忙不迭地去干活了，之前实习那段时间，她都习惯了帮师傅打水、热饭、打下手。 下午两点过，三个人拿了陈姐开的介绍信去金工宿舍…… 金工宿舍在离厂区两公里外的山坡上。直线距离不远，可是全是蜿蜒曲折的盘山路，路旁全是各种老旧的居民楼、临时菜市场、学校，甚至还有一条废弃的铁道。 菜市场就在铁道两旁，已经有菜贩子背着背篓铺开摊子了……蔬菜看起来很新鲜，翠绿翠绿的还带着泥土。卖肉的大叔挥舞着砍刀正奋力劈着排骨。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李秋君想到了自家的土灶台，上面总挂着几块熏得漆黑的腊肉、香肠。 胡运林一只手甩着自己的背包，将它挥得跟陀螺一样：“金工宿舍又远又荒凉，我其实是想找关系去住八宿舍或者铸钢宿舍的。” 张刚一脸懵：“那两个宿舍在哪？也是鸿腾机修厂的吗？” “是啊，你不知道鸿腾八个车间就有八个宿舍啊？反正金工宿舍是最差的，不过那里有煤气，可以做饭。然后山顶上，空气好。”胡运林说了起来。 “那还可以。”李秋君好奇地看了胡运林一眼，感觉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居然对煤气都有所了解。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家属区拐角时，胡运林忽然说：“对了，李秋君，陈哥也住金工宿舍。” 李秋君一听就烦，冷起了脸：“你提他干嘛，你也别当媒婆，我年纪还小，我才不谈对象呢。” 李秋君平时好说话，凶起来还是挺厉害的，这一说胡运林就没吱声了。 从家属区绕上去，看到了一个幼儿园，幼儿园门前有两条路，一条斜斜往下，另一条直直往上。 三个人继续爬坡，感觉已经是气喘吁吁之时，终于看到了金工宿舍楼。 它位于篮球场旁，灰白色的五层楼放眼望去，窗户外的栏杆上如同挂着五彩旗，毛巾、衣物，中间夹杂着一些花盆……琳琅满目。 看起来跟父亲那间宿舍差不多……李秋君想着，有些黯然神伤，父亲离开之后，留下了好些物件，只等着自己宿舍定了之后，就搬过来呢。 他们拿了介绍信找到了管理员，李秋君被分配在了510，管理员说，是和一个去年才来的小姑娘住一起，都是年轻人，能有共同语言。 胡运林和张刚被分在了三楼，李秋君一路小跑着上了楼，用钥匙打开了510的门…… 这一开，瞬间石化，一股奇怪的味道飘了出来，似酸臭又似发霉一般，再一打量寝室，锅里泡着没洗的碗，菜板上全是烂菜叶与饭粒，地上还有个半个鸡蛋壳。 至于床铺，更是惨不忍睹，乱七八糟地堆着被褥，床头还挂了一根皱巴巴的丝袜，真的是糟糕透顶。 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女孩的房间，居然有人能邋遢到这种地步？李秋君捂住鼻子，重新跑下了楼。 她找到了管理员，快速说了一下情况：“能帮我换一间吗？” 管理员皱眉：“没有空的房间了，哪有那么挑剔？不住的话就去别的宿舍。” 李秋君见她不好说话，也只好拿了钥匙回去，打开门看了半响后，决定认命。 她把右侧的空床板扒拉干净，把那些纸箱袋子全都清理出去，再拿出自己的行李，收拾了起来。 包里就装了一点生活用品，棉絮被褥啥的要等到林强师兄下班了，才能送过来…… 屋里很大一股气味，纵是打开了门窗，仍冲鼻子，李秋君实在忍不住了，将那些碗筷端去了公共洗手间，摆在那边的台子上。又拿了扫帚把垃圾全都清理了出去。 她坐在床板上，嫌弃地看了一眼对面，心想是什么样的女孩才能这样邋遢啊？怕不是住了一只垃圾猪？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大约五点半左右，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蹦跳着跑了回来，她一进门就叫了一声：“你是谁呀？” 李秋君站了起来，打量着她。面前的女孩双眼皮大眼睛，人也苗条得很，看着挺灵秀的，这是垃圾猪本猪？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意料之外 李秋君正要开口，那个女孩恍然大悟：“你就是张妈说的新搬来的，也分到金工车间的？”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且有些大舌头，声音也粗哑难听，和她的外表实在不相符。 “是啊。”李秋君一脸淡定：“你叫啥？” 那女孩脱下背包，砰地一声扔到了床上那堆破棉絮里：“叫我向莉就行了，我在金工小段铣床班。” 她说完后，忽然发现了什么：“咦？我的锅怎么不见了！” “那个呀，我看太脏没洗，端到洗手间去了。”李秋君坦言道。 向莉瞪圆了眼睛：“不会吧！你扔那儿要被偷的！” 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直奔洗手间的方向。李秋君一脸嫌弃，心想几个脏兮兮的破锅破碗，谁稀罕要啊！ 最多半分钟后，向莉就将那些东西端了回来，锅碗自然是没洗，就连锅里泡的半锅水都没舍得倒…… 李秋君看着她把东西放回了原处，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洗？” “唔，晚点再洗，这会儿大家抢灶做饭，人多得很。”向莉含糊不清道。 晚饭是在楼下的食堂草草解决的，味道寡淡，那些菜不像是炒出来的，而是煮熟的，着实难吃。 李秋君扒拉着米饭，全部吃了进去。自小的生活环境里，能够每顿准时准点吃上饭就是难事，所以她对粮食有着天生的珍惜感。 快到八点时，师兄林强送来了东西，摩托车大包小包的，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师父的那些东西，我下周在单位上找个小货车，给你拉过来……” 林强帮她把东西搬上楼，大概收拾了一番，连饭也没吃又要赶着回去，说是厂里设备出了问题，马上还得去。 这边的向莉不换衣服不吃饭，蜷在床铺上捧着一本发黄的小说猛看，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吸鼻子的，似乎根本不知道饿。 而那些锅碗，一直到晚上她也没去洗。李秋君反感地瞥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现在洗手间没人了。” “哦……”向莉拖长声音，马上拿了一包饼干，扯开吃了起来。 那些饼干的渣末全落在了床上，当然，她是全然不在意的。 李秋君从来没见过这种人，暗示不懂，明示也装傻，实在是无药可救。她无奈地端着洗脸盆去了洗手间，砰地一声关掉了房门。 这一动静引起了走廊里好几个人的注意，她们都疑惑地往这边看。其中一个在李秋君走近后问了起来：“你是510新搬来的？” 李秋君点头后，那人一脸同情：“跟疯妹子住一个寝室哦。” 疯妹子……大家对她居然是这样一种称呼？李秋君垂下眼眸，心情有些灰暗了。 …… 此后的两天，李秋君越发见识了向莉的疯度，她竟然能堆积了十几条内裤与袜子不洗，全都堆到了床下的箱子里。 并且她一个女生还敢和一堆男生去市中心打游戏机、喝酒，玩到深更半夜才醉熏熏地回来。 甚至是寝室里，半夜总会传来诡异的敲门声，或者是男生喊向莉的名字。 比起这些来，她几乎不好好吃饭，总是傻笑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李秋君本来很期盼住寝室的，可是遇到这么一个人物，也觉得难熬得很。加上她在这里没有熟人，每天都觉得很孤独。 金工宿舍里住的人，有单身职工，也有结了婚的小夫妻。但也大致区分了一下，比如说五楼几乎都是单身女职工。 她们都特别喜欢做饭，每天都轮番抢占着洗手间的三个灶台，不到饭点就架着锅烧开水，想从中挤出一条血路来，并非易事。 加上李秋君一个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索性天天吃起了食堂，越发索然无味了。 不过第三天后，事情发生了转机……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分配岗位通知下来了！胡运林和张刚被分到了装配工段，而李秋君被分在了大段平台划线。 这工种她知道，是整个车间里技术含量高的地方。划线是制作工艺里的第一步，检查毛料、划出相应位置、借料之后，才是各种加工步骤。 划线班组就在车床班的后面，李秋君一直觉得他们很清闲，就把活上在平台上，看看图纸，围着转几圈，工作就算做完了。 她羡慕他们，可根本想不到，这份美差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盯着那通知单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胡运林和张刚很快被他们的工段长领了下去。 办公室主任陈姐语气温和：“小李啊，你之前在这边实习，跟大家还处得多好的哈？这次谭师傅还专门来车间主任替你说好话。” “啊？”李秋君有些惊讶：“真的吗？” 陈姐点头：“是啊，谭师傅说你爱钻研，喜欢看图纸。但是身体太瘦弱了，站久了还头晕，不适合干车床。” 李秋君心里的小火苗蹭地一下点燃了起来，她知道谭师傅人好，可想不到非亲非故的他会为自己做这些。 陈姐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干呀，谭师傅是我们集团公司的劳模，这么多年我没见他为谁说过话。” 李秋君心里好感动，她用力点点头。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跟谭师傅道谢才行。 大段的工段长是个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姓廖，脸上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可这些笑只在眼底不达心间，有一种笑面虎的感觉，莫名地让人产生惧意。 他带李秋君去工段办公室学了安全，扔了一些资料让她看，就明天就去平台划线班报到了。 李秋君感觉大企业真的复杂，从集团公司到学校，再分下厂，到车间，再到工段、班组，经历了多少个关卡了。 这短短的一年多，认识的人、见过的事比过去十几年合起来的还多。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也是新生活的真正展开了。 李秋君站在高高的围墙下，对着厂大门深吸一口气，自豪不已并心想：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名真正的国企工人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又见罗菊 下午时分，她专门绕到厂区门外的电话亭里，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了喜，父亲听说这件事，让她买些东西去谢谢谭师傅。 李秋君虽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应允了下来。是啊，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空手去算什么？ 厂区附近都挺偏僻的，买些简单的日用品可以，要采购别的还得坐车去相邻几个站的商场。 李秋君早就打听得知，谭师傅的家就在金工宿舍旁边的家属区，哪栋哪一家都知道。她寻思着去商场买些牛奶香烟什么的送过去。 等她风风火火赶到商场时，已经下午五点过了，正值下班的时候，眼看着又快到中秋节了，卖月饼的促销员喊破了嗓子。李秋君拎了两包奶粉搜索了半天，才找到了卖香烟的柜台。 她不懂香烟这种东西，只觉得花花绿绿的琳琅满目，那么多品牌，价格从高到低，完全不知道从何选起。 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太寒酸，索性随意指着中等价位的：“给我来一条红塔山吧。” 她的话音刚落，肩膀就被一只手重重了拍了一下，随即是个惊喜的声音：“李秋君，咋是你呀？” 回头一看，那人竟是罗菊！李秋君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晃了好几下：“罗姐，你分到哪个厂了呀？” 罗菊勉强笑笑：“不是什么好单位，鸿腾机修厂。” 李秋君眼睛一亮：“真的呀？我也是！你在哪个车间？” “铸造车间。”罗菊疑惑地看着她：“你也在鸿腾？” 李秋君点了点头，已经很坦然了：“在哪儿都一样，罗姐，那你住在哪里的？也是单位的宿舍吗？” “嗯，就在附近。”罗菊温和地笑笑。 她们聊得欢快，早忘了买香烟的事，直到卖货的大姐询问了起来，李秋君才匆匆付了钱，拉了罗菊的手出了商场。 她这会儿才发现，罗菊手里拎着几样小菜和水果。敢情是要回去做晚饭的。这样的烟火气息让她她瞬间觉得自己找到组织了，找到同伴了。之前那股涨满心肺的孤独感排减了不少。 罗菊陪着她将东西送到了谭师傅家……谭师傅不在，家里只有位八十几岁的老婆婆，耳朵似乎也不好，李秋君说了半天，那婆婆也似懂非懂的。 这种情况下，李秋君只能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留下东西才离开。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人这辈子最怕欠的，真的就是人情了。 当然，这些东西不代表什么，只是自己的小小心意，但谭师傅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她李秋君一定也会两肋插刀，她暗戳戳地想。 “走，去我宿舍吃饭吧！”罗菊盛情邀请起来：“我们寝室的女孩今天回家去了，清静得很。” 罗菊住的是铸造宿舍楼，地址位置就在商场附近，相对繁华。可是房屋条件却很差，负一楼不见阳光不说，门窗也是坏的。 她似乎习惯了，麻利地搬出了煤油炉来，点火做饭。那玩意方方正正的，燃烧的时候有一股闷闷的味道，李秋君很好奇，蹲在旁边看个不停：“罗姐，你们这里没煤气呀？” “没有呢，我都想换宿舍了……”罗菊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切菜，跺着木头菜板砰砰作响。 李秋君拿了铁丝钩了火苗，让它燃得更顺畅一些：“罗姐，要不我去找管理员问问，来我们那里吧！以后咱俩就在一块了，多好呀！” 罗菊笑着应了：“只怕不容易，你们金工宿舍紧俏得很。” 她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做了两菜一汤，青椒土豆丝炒得脆脆的、番茄炒蛋黄澄澄的，还有一个丝瓜肉片汤，也是香气四溢。为了招待自己的小姐妹，罗菊把所有的菜都用上了。 两人都饿了，端着米饭狼吞虎咽，还端了盛满饮料的杯子碰杯庆祝。两人诉说着离别后的事情。 李秋君说的，是在技校委培的那些事情，包括分到鸿腾的憋屈、在谭师傅的帮助下去了好岗位的庆幸，都告诉了这位姐姐。 而罗菊也说了一些自己的事，她在铸造车间开天车，那里环境不好，灰大并且温度高、噪音也大，每天下班都灰头土脸的，像是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 “反正当工人，就是这样，哪有什么都完美的事呀。”罗菊补充道。 两人各诉衷肠，彼此安慰鼓励着对方，加上胃中食物的填充，感觉心里也一点一点温暖了起来。 离开的时候，罗菊依依不舍，把她送了很远：“你帮我问问管理员吧，有空床的话，我就搬上来。” 李秋君用力点头，心想要是向莉不住那里，自己和罗姐住一间该多好啊！ 厂里的宿舍属于福利之一，住一个月不过八块钱而已，便宜得很，还包括了水电煤气，等于白住了！一般以车间为划分，不过关系好的话，也能穿插着住。所以李秋君决定改天去跟凶巴巴的管理员大姐套套近乎。 她快步爬着楼梯，一路上坡，沿着幼儿园的小道回了宿舍，刚进门就发现，向莉站在楼梯口和一个男的拉扯。 那男的又矮又胖，光着的膀子上还有扭曲的刺青，像是一条龙？太远了也看不清楚。 两人正在争论什么，李秋君走近了才听见向莉扭着身子说：“我不想去，我今天不舒服。” “走哦，早就说好了的。”那男的语气凶了一些：“到时送你回来就是。” 李秋君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看都懒得看向莉一眼。在她眼中，向莉就是那种又懒又馋占小便宜的女孩。而占小便宜的人，通常是要吃大亏的。 她跑到二楼回头一看，向莉已经与那男人往门口走了，看起来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啊…… 李秋君想到了别人说她的那些闲话，心想她何必呀，就不能做一个好姑娘吗？非把自己的名气搞得这么臭。 李秋君蹭蹭地跑上五楼，本来心情还不错的她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又抑郁了。屋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哭丧着脸，把房门打开，盯着那堆快要发霉的锅碗看了半天，在扔掉与帮她洗了两个念头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端着去了洗手间。 行吧，自己今天心情好，就算做做好事，帮她把锅涮了吧！李秋君憋着一口气，拿了钢丝刷奋力擦洗，总觉得触手可及之处油腻无比，这种触感如同后背爬了毛毛虫，让人毛骨悚然。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初到班组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大姐在学校，三妹懒，妈又忙，洗碗烧水这种事情都是李秋君干，可能是干多了，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洗碗。 这一次非但洗了，还洗的是最不喜欢的向莉的锅碗，所以她的情绪就体现在了动作上，水开得哗哗的，洗得很粗鲁，溅得四处都是。以致于一个提着开水壶的女孩进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后怕被溅在身上。 李秋君头也不回，这边把水开小了一点，拎着锅正要走，那女孩说话了：“你叫李秋君吧？是新分来平台划线的是不？” 李秋君顿住脚步，侧头看她，是个个子娇小，皮肤黝黑，模样俏丽的姑娘，她瞧着很眼熟，在宿舍楼见过几次，像是住在走廊尽头的。 “嗯，你认识我呀？”李秋君点了点头。 那女孩弯弯嘴角：“听我师兄说的。我叫袁湘，明天你就见到我了。” 李秋君马上说：“那你是我的师姐呀，那就请你多多关照啦！” 袁湘似笑非笑：“那不能够，我师傅都退休了，你应该是分给我师兄，算起来算是我的师侄？哈哈。” 李秋君看着面前的袁湘，心想她也不比自己大不多，这样排岂不是差了辈份？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笑着寒暄了几句又拿着东西回寝室。 屋里还是有一股臭味，李秋君把窗户开到最大，又用了风扇吹，仍觉得气闷。她暗自叹气，心想时运不济，咋会和向莉住一起呀？难怪别人一脸同情了。 这天晚上，直到十点钟，李秋君睡觉前，向莉都没回来……后来很晚很晚了，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胡乱睁开眼皮一瞥，发现向莉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发现此时已是凌晨两点。 工厂的宿舍楼不像学校，不限制熄灯时间，也没有关门一说的。李秋君实在困，没搭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早上起床的时候，向莉还在呼呼大睡，李秋君端洗脸盆的时候，发现她的毛巾都是干的。很明显，她回来之后，连脸都没洗…… 李秋君梳好头发换好鞋，正要去上班，向莉猛地坐了起来：“几点了？你咋不叫我？我困死了！” 李秋君咳了一声：“你自己不是有闹钟吗？谁让你这么晚回来。” “我没有多晚呀，我十一点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了。”向莉低下头翻找起了衣服，这一晃动，暗黄色的内衣边露了出来。 这家伙还真是够够的……玩到半夜就算了，还撒这种慌，李秋君对她更不屑了，拿了包站了起来：“随便你吧，我要去上班了。” 两个人没法交心……准确地说是，没办法交流，李秋君感觉向莉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女孩，她邋遢就算了，还这么肆意妄为不要脸不要皮的，她的父母从小没管过她吗？ 李秋君在楼下买了几个酱肉包，一路疾步往单位走。渡口市的九月，仍还热着，虽然入秋了，可是秋老虎却很猛烈，早晨的空气仍带着闷热的气息。 今天也是很紧张的一天，今天就要去班组报到了，李秋君莫名有点害怕，心想遇到很凶的班长和刁难的同事怎么办？ 她甚至有点羡慕起了胡运林和张刚，他们两人在一起，好歹还有个伴呢，也不知道罗慧娟怎么样了，被分到天远地远的地方，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 她想了许多许多，可是事实上，这一天顺利极了，一个小时后她就见到了划线班的同事们，三男三女，他们都很和善，看自己的表情也带着笑意，特别是袁湘，还很热情地招呼她，让她把东西放自己的工具箱里。 在厂里上班，每个人都有一个巨大的铁工具箱，放着工作服劳保鞋和一些生活用品的，李秋君初来乍到，工段还没来得及安排。 她把背包放进袁湘的箱子里，好奇地张望着大型段的模样……这里与之前实习过的小型段只隔了一条生产线，但这边的机床却要大上许多。 奇形怪状的各种机床旁，工人如同蚂蚁一般，用天车吊起巨大的工件，安置在操作台上，固定卡住，然后加工。斑驳又暗沉的机床在倾斜射入的阳光下，一下子有了生命力。 如袁湘所言，划线班的班长正是她师兄代波，那是一个个子高大，身材微胖的男人，瞧着三十左右，圆圆的脸上一脸笑意，像是极好相处。 这么年轻的人会是自己师傅？袁湘疑惑地打量着，可是再看看班组其它人，瞬间了然了，这整个班组的人都挺年轻的呢。大概是年纪大的都退休了吧。 不过，代班长却没说什么，让她签定了师傅合同后，就跟着袁湘熟悉环境。 等他走后，班组剩下的两个女孩也跑过来打招呼……说女孩有些勉强，她们看起来也三十出头的模样了。一个自称熊姐，一个自称廖姐。 李秋君跟她们聊了起来，才知道她们都是当地人，技校毕业后分配下来的。现在就住在厂区附近，两人都有个上幼儿园的儿子。 熊姐一脸遗憾道：“我们划线班怪得很，这十几年来，生的都是儿子。现在就看你和小袁的了。” 袁湘撇撇嘴：“我还早得很。” “差不多了，你今年22了吧，明天就到晚婚年龄了。”廖姐说：“不要挑花眼啦！你可是我们鸿腾一枝花！” 熊姐也一脸八卦：“上次追你那个姓武的还不错呀，听说他是选矿厂的团支部书记？” 袁湘脸一沉：“那就是个兼职的，那个人小气得很，买个矿泉水还讲价。” “太夸张了吧。”廖姐捂嘴笑道：“还真是条件越好的人越抠。” 李秋君听她们开起玩笑来，只觉得有趣。找对象在她们眼中，是神秘又羞涩的话题，可是在厂区的女人堆里，却是可以评头论足，拿来调侃的一件事。 她很快和她们打成了一片，特别是和袁湘，只差两岁的她们瞬间成了上厕所都要一起去的伙伴。 两个人有不少共同话题，比如她们都是在技校委培一年才分下来的轮换工，再比如两人的老家只隔了几十公里。 袁湘还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李秋君这一次本来是要分给胡师傅的……就是和班长年龄相当，看着沉默的矮个子男人。后来被师兄截了胡。 “带徒弟不是挺麻烦的吗？”李秋君不理解。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成年人的世界 袁湘摇了摇头：“你这就不懂了，这代表着一个人的根基呀，徒弟越多，自己才能扎得更稳。两个人还一直竞争班长来着。不过我希望我师兄当，这样我也能跟着占点便宜。当然了，你也是。” “那胡师傅没徒弟吗？”李秋君一脸不解。 袁湘摇头：“没，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师傅带出来的，新人就你一个呢。” 李秋君心想，那自己的辈份还真是最小了，还好袁湘没强迫自己喊师姑，不然多尴尬呀。 听起来真是复杂得很，大概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吧。有尔虞我诈，也有各自的心机，人性本身就是对立的两个面。 很快，划线班的同事干起活来。代班长拿了图纸下来，分发给大家，大家拿了图纸找来了活件，用千斤顶或者哨纸架在了平台，拿了刷子刷起了石灰。 李秋君觉得好奇怪，这些东西都是铁的，这一刷，岂不是生锈了吗？她问了起来，熊姐说：“没事啊，这些都是毛料，还要加工的，不刷划了线也看不见呀。” 等这些石灰干了，大家开始慢条斯理干起活来，不紧不慢的样子如同一位艺术家，一会儿看看图纸，一会儿拿了扳手调整一下千斤顶。那些工具更是奇奇怪怪的：划线盘、划规、划卡、尺座、夹板。 李秋君想去打下手的，可是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试图给她们递一下工具，也总是递错。中途代班长过来叫她不要着急，先四处转转就行。 李秋君站在车间长长的通道上，看着两侧那些奇形怪状的机床，它们都很陈旧了，上面显眼的地方还有品牌标识，均是来自齐齐哈尔、沈阳这些北方城市。这些都是四十几年前的设备了…… 李秋君曾听单位培训的老师说过，北方的工业十分先进，我们钢城集团公司的大部分设备都源自于此。所以鸿腾建厂的意义，也是咱们自己实现零件、设备的升级改造，甚至是重建。 所以鸿腾机修厂看起来不重要，不是生产能力一流的大厂，可在整个集团里也至关重要…… 到了中午的时候，车床班的谭班长专程过来找她，李秋君见他一脸严肃，心里一咯噔，心想他肯定要说自己送礼的事。 果不其然，谭班长叫她去了门外，声音有些严厉：“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搞那些做啥？再说你那点实习工资，够买几条烟？” 李秋君红着脸：“就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值多少钱，谭师傅你别生气。” 谭班长说了几句后，调头而去，只字不提自己帮忙的事。大概在他心里，这不算什么大事吧。 李秋君在过道里站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心里堵得慌，感觉这礼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呢。不过嘛……送都送了，管他的。 她重新回班组的时候，袁湘盯着她，似笑非笑：“咦，你咋认识谭劳模的呀？他可是我们厂的红人，人家出了两本书，还得了好多大奖呢！” “我之前在车床班实习，就认识了。”李秋君简短地说。 袁湘唔了一声，眼神复杂起来：“我还以为是你亲戚呢，对了，秋君，你分来划线班，是谭劳模帮忙的呀？” 李秋君一下子警惕起来，心想这女人是个人精吧，惯于察言观色不说，还针针见血。越是这样，这事越不能说，谁能保证不被说出去，越传越奇怪？ 所以她摇头：“没有。” 袁湘似信非信，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李秋君尽量做到目光坦荡，连眼皮都不眨，这才蒙混了过去。 袁湘看起来颇有心计，但是不激进，她马上说：“我也是，就是车间分下来的，可能是咱们运气好吧，熊姐和廖姐都是找关系花了才来的。” 原来，熊姐以前也是车床班的，后来家里人找了关系，调到了划线班。而廖姐是谈了对象后，在对方家里的帮助下调来的。 袁湘侃侃而谈，李秋君却有点拘谨，她生怕说错了话，面前这个女孩总让人感觉不由自主地紧张。 下班之后，袁湘换下工作服后，邀请她一起回宿舍，去她的寝室吃晚饭。 李秋君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要去铸造宿舍看一个朋友，改天我请你吧。” 袁湘笑了笑，不置可否，把背色的小皮包甩在背上，快步离开了。衣着时髦模样俏丽的她在人群中就是一景，过路的人无不对她侧目，她一点也不像是农村出来的姑娘呢。 李秋君按着昨天与罗菊说好的，准时准点在天桥下等她，毫无疑问，今天又要蹭她的饭了。 不过李秋君可不打算白吃，她在路边转了半天，给罗菊买了一桶油，还有一盏新台灯……昨天去宿舍里才发现，她那屋里暗得很，坐在书桌前看看书都背着光，暗得要命。 罗菊今天做了腊肉箜饭，老家的肉，半肥半瘦，与土豆四季豆配在一起，加上半熟不生的米箜熟，香得要命，就是老家的味道。 罗菊遗憾地说:“要是有老家的竹蒸笼就好了。” 这边的李秋君已经吃得赞不绝口了，她竖起了大指指：“罗姐，你以后肯定是贤妻良母，做饭的手艺真好。” 罗菊一脸羞涩的笑：“瞎说啥呀。” 罗菊比李秋君大四岁，已经二十一了，到了谈对象的年龄了。她从老家出来之前，家里给她说过一门亲，不过因为轮换的事黄了。 罗菊告诉过她这件事，说那个男孩是她的初中同学，看起来挺精神挺朴实的一个人，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了广东打工。 “罗姐，那你喜欢他不？”李秋君问道。 罗菊低下头：“啥喜欢不喜欢的，就是觉得还算合适。但我爸说，嫁过去就一辈子在土里刨食，还是出来接班更好。” 李秋君点头：“确实，出来就是正式职工了，在家只能当个家庭妇女。跟你妈我妈一样，没意思。” 吃饭的时候，李秋君说起了自己的烦恼事：“我那个室友不爱干净就算了，还野得很，我住在那里真是烦死了。” 罗菊皱眉：“这种是有点烦，要不你跟她谈谈？” “谈不了，我感觉她就听不懂人话。没家教似的。”李秋君很生气地说。 “试试嘛，万一有效果呢。”罗菊安慰道。 李秋君又想起单位上的事：“罗姐，你有没有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啊。有揣测质疑，也有勾心斗角。” “嗯，我们单位也一样，总有些心眼多的同事。所以怎么都是有矛盾的。”罗菊坦言道：“也可能我们在别人心目中，也是复杂的、心眼多的。毕竟人心隔肚皮嘛。” 罗菊想了想，又说：“人生来在世，哪能不说人，又哪能不被人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对他无意 罗菊的这番话点醒了李秋君。是啊，可不都是互相揣测对方吗？只要没有坏心眼，不干坏事，嘀咕两句也不算什么。 这天晚上回去得巧，管理员因为有事还没下班，李秋君马上问起宿舍床位的事，说自己有个小姐妹也想住过来。 管理员一脸严肃：“是外来人员？外来人员的话要自己带身份证来登记，住宿费用和你们不一样的。” “我那姐姐也是咱们鸿腾机修厂的，只不过不是金工的。”李秋君解释道。 管理员听了没松口，说对内的床铺没有空的了，过一阵再说吧，李秋君只有悻悻而回。 回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向莉也在，她老老实实在坐在桌旁看小说，旁边还放着吃了一半的盒饭。那玩意早就凉透了，时不时有苍蝇飞过来停在上面。 她抬了一下头就算打过了招呼，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对着换衣服的李秋君说：“对了，刚刚有人找你。” “谁呀？”李秋君疑惑着，心想会不会是袁湘呢？ 向莉一脸古怪：“你们工段的，叫陈鸿。” “陈……”李秋君摇了摇头：“我们工段我不认识多少人。” 向莉放下书本：“你们工段检查站的，长得最帅的那个。话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李秋君一脸疑惑，想了想她说的是不是之前胡运林介绍的那个陈哥呀？她见过两次，那人戴了个黑框眼镜，头发乱乱的，模样还行，但是称之为最帅有点严重了，估计是向莉自己心目中最帅的吧。 这么想过之后，她哦了一声：“见过，不太熟。他来做什么呀？” 向莉有点幽怨道：“我怎么知道。” 李秋君没在意，端着盆子去洗了脸脚，回来换了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借着台灯翻看一本从罗菊那里拿回的杂志。 向莉也很安静，躺在床上侧卧着一声不吭。正当李秋君以为她要睡着时，她忽然冒出一句：“陈哥是不是喜欢你呀？” “咳咳，都不熟，喜欢什么呀。”李秋君飞快地说：“你问这个干嘛？” 向莉倒是坦白：“那个啥，我还挺喜欢陈哥的。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没意思的话，就别缠着他。” 李秋君哦了一声：“我不缠着，你们随意就是了。” 向莉在李秋君的心里多了一点改观，至少发掘了她的一个优点，就是简单、直接、敢爱敢恨，说话做事比较干脆，不会藏着拟着。 …… 此后的若干天里，向莉如同她说的那样，积极主动地追求起了陈鸿，打饭的时候总是凑过去聊天，还经常跑到三楼陈鸿的寝室去玩。 陈鸿来510找过李秋君两次，李秋君一次装作有事，躲到袁湘屋里去待了好一阵。还有一次直接说自己要看书学习，准备成人高考，盯着一本技校委培时的书佯装学习。 李秋君对陈鸿是真的没任何感觉，骨子里的保守也让她排斥他的靠近，次数多了，陈鸿自己也感觉到了，也不好意思再来打扰她了。 而玩笑开着开着，竟变成了真的。罗兰姐和林强哥周五的时候来了一趟，除了给她带了父亲留下的东西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成人高考已经报名了，从现在复习到明年六月，就要开始考试了。 罗兰姐所说的成人高考其实是指公司内部的冶金工业大学，每年都会针对职工招生，属于周末制，学期为两年或三年。 罗兰姐这一次先斩后奏，告诉李秋君的时候，名都已经报上了，所以这事一点缓冲也没有，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走也得走了。 李秋君第二天就跑去市新华书店买来了成人高考教材，因为是内部学校，所以只需要考三科。看着那撂厚厚的课本，她有片刻的恍忽，去年奋斗的记忆又历历在目。 抱着大家一起努力的心态，李秋君把这事告诉给了袁湘与罗菊，以及分到远处的罗慧娟。罗慧娟是个单纯又热情的姑娘，一听马上就说：“秋君你报名了，那我也报，到时咱俩就可以一起上大学啦！” 袁湘听后笑了笑没说啥：“我考虑看看，总感觉这个有点浪费时间。” 李秋君马上解释道：“不浪费呀，一边上班一边上学，一点也不耽误的。” 袁湘看了她一眼：“我是说参加成人高考浪费时间。还不如报党校呢，只要有推荐人就可以直接上。” 袁湘不屑地看了看那堆学习资料，低下头摆弄起了自己新买的指甲油，纤长的手指配上鲜亮的蔻丹，有一种艳丽奇异的美感。 而这边的罗菊，却是直接拒绝了：“秋君，我不合适。” “为啥呀？”李秋君不解。 罗菊摇头，说了一个理由：“我们车间周末经常加班，时间不稳定。”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也不想学。” 其实，李秋君知道，最后一个理由才是真正的原因。她微叹一口气，想了很多办法去说服她。可最终无果，这个沉默寡言又温柔的姐姐与大姐一样，执拗得要命，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去。 …… 金工车间每年都要进不少轮换工，除了她们，还有一些技校、中专、大学分配下来的毕业生。而今年的新职工人数是近些年来最少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少…… 大家都知道，国家政策出来了，轮换工之后没有了。另外这些学校的分配制也没了，越来越倾向自主择业。 车间的团委、工会每年都会为新进职工安排许多活动：辩论赛、劳动竞赛、茶话会……等等。今年车间虽然只有十几名新进职工，这些活动也并未减少。 游走于这些活动之间，李秋君的实习很悠闲。下班之后也是看看书，和小伙伴逛逛街，日子过得很快。 唯一要说不好的，就是手头太紧。大姐考的师范学院学费极少，是有国家补助的。但是生活费什么的总需要，毕竟城市不比农村，干什么都要钱。 家里有奶奶的病拖着，给不了多少。所以李秋君一发了工资，就给大姐的账户汇上五十块，贴补贴补也是一个心意。 而此时她自己的实习工资，也才两百多块呢。除了吃喝和必要的置衣费，剩下的她都攒着，准备明年交学费。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到了1998年3月，满大街都放着来吧来吧相约九八的时候，向莉出事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向莉出事 向莉的事毫无征兆，前一天她还在宿舍里抱怨班长分活不公平，尽把难的图纸给她。当时李秋平瞄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重新埋下头看书了。 就是她说了这话的半个小时后，有个人来门口叫她，两人嘀咕了一通后下了楼。 李秋君同样没在意，毕竟她朋友众多，经常出去玩，她继续看书。其间袁湘来过一次，嫌弃地往屋里瞥了一眼后，就站在门口说话：“李秋君，你明天带饭吗？” 金工车间有个烧煤气的大锅炉，又能烧水又能蒸饭热菜，方便得很。车间里有些大姐不但中午用，还会刻意多蒸一盒，晚上拿回家去吃。 袁湘与李秋君也经常带饭，有时候是晚上的剩菜，有时候是碗豆蘑菇加一些碎腊肉，盐都不用放，蒸熟了就能下饭。 可是这一天李秋君摇头了：“我没准备，啥也没买，我不带了。” 袁湘试探道：“我多带点？” 李秋君拒绝了：“太麻烦了，我吃食堂吧。” 她真的很怕麻烦袁湘，因为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虽然热情，但是泼辣，脾气也不好，吼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袁湘哦了一声，转头要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疯妹子又出去了？” “嗯，刚刚有人来叫她。” 袁湘走后，李秋君觉得想笑，因为今天下午的时候，向莉还认真地跟她讨论袁湘配不配得上厂花这个称号，两人从来不说话的人背后却会关注对方，也是有意思。 这天晚上，李秋君大约十点才睡，夜里醒来几次，对面的床铺都没人，一直到天快亮了，李秋君看了看闹钟，已经快七点了，向莉居然一夜未归。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之前她经常晚归，可不管是凌晨两点还是三点，总会回来。她想想不对劲，洗漱完后问起一楼的刘婆婆……她是租住在一楼的租客，距离大门最近，夜里有啥动静她都知道。 刘婆婆肯定地说：“昨晚下夜班那些人回来之后，就没听见开门声了。” “那她跑哪儿去了啊？”李秋君皱起眉来。 刘婆婆摇头：“没注意，那个疯妹子，家头爹妈管不住，跑来单位上都学坏了。” 李秋君不知道再找谁去打听，她站在宿舍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先去单位看看，说不定她直接来上班了。 可是半个小时后，李秋君懵了，向莉也没去上班，而她们班长说她也没请假。此后的一天里，李秋君跑去看了几次，她都没回来。同时打电话去过宿舍楼管理员，也说没看见她。 她失踪了，失踪得莫名其妙。下班的时候铣床班班长也觉得不太对劲，马上将这次报告给了车间。 车间派了几个人去寻她，李秋君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山上宿舍走，她虽然不喜欢向莉，可也与她共住了半年，担心是肯定有的。 傍晚的家属区旁还挺热闹，好几辆小货车停在那里，栽满了水果，卖菜的小贩卖力吆喝着，或悠闲或忙碌的居民穿梭其中，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李秋君刚从那条废弃的铁轨上踩过去，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就呜呜地呼啸而至，大家自觉地避让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直到它走远了才继续手头的事。 李秋君在原地歇了十几秒，然后继续往前走，心想这样的坡度每天来回一趟，坚持到退休时，不知道要绕地球多少圈。 她气喘吁吁地走回金工宿舍，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抬头一看，瞬间愣住，刚刚那辆警车就停在宿舍前，是这时发生什么事了吗？会不会是车间报警了，警察来查了？ 李秋君想到这里，一路小跑地往寝室跑，跑上五楼后，发现有好多人围在自己寝室门外看热闹！一看她来马上让开了一条道：“快，她室友回来了！” 李秋君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被人推了过去，屋里果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个正在翻找着向莉的东西，另一个正在桌前看着什么。 见她进来，桌前那位看向她：“你是向莉的室友？” 李秋君点头：“是的。请问警察同志，你们找到向莉了吗？” 那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表情怪怪的，桌前那位站了起来，将走廊里围攻的人都撵了出去：“别在这里看热闹，都回去！” 大家一轰而散，刚刚还闹哄哄的走廊一下子清静了下来，安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警察让李秋君坐下：“我们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紧张。” 李秋君战战兢兢地坐下，也就坐了半个屁股，她看到向莉的东西被翻了个遍，包括她那些皱巴巴久未洗的衣服和袜子，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希望那些内裤没被翻出来才好…… 警察问的都是昨晚的情况，向莉几点回的寝室，做了些什么，谁来叫的她，又是几点离开的…… 李秋君紧张极了，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全说了：“至于谁叫的她，我没注意，只知道是个男的，他们在门口说话，我那会儿在看书。” “声音有印象吗？” 李秋君想了想，摇了摇头：“似乎就是很寻常的那种，说的四川话。” 警察一一记录下来，偶尔抬起头来，盯视着她，他们的目光严厉且深邃，颇有一种穿透人的内心让人无处遁形的感觉。在这样的视线下，李秋君更感觉紧张了。 他们问完话后，就离开了寝室，李秋君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小跑到门口，对那两位警察说：“警察同志，以前有两个找她的男人我见过，一个是铸造车间的，姓刘，是个光头。另一个是街上开歌舞厅的老板。但昨天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们……” 一位警察点了点头，掏出纸笔刷刷写了电话递过来：“如果你后面想起了什么，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们。” 他们走远了，李秋君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床前，如同一袋湿水泥一样，重重地坐了下来，她盯着那摊凌乱的东西发呆，心想向莉也太不懂事了，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此时此刻，整个金工宿舍里，向莉失踪的事传遍了……瞒也瞒不住，毕竟警察都出动了。警察不仅询问了宿舍楼许多人，还在楼下贴了告示，说有知情者，请即时向警方报告。 大家都觉得怪怪的，觉得就算是离家出走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大家都揣测起了向莉出走的原因。有人说是拿了厂里的东西，还有人说是和别人搞婚外恋，被打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忽然的线索 传言纷纷，且越来越离谱。说来也很离谱，那天晚上宿舍里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见过向莉和谁出去。袁湘听后，竟疑惑地问起李秋君：“当真有人叫她吗？是不是你出现幻觉了？” 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洗手间的人很多，大家都侧目过来，一脸的揣测。李秋君急了：“当然是真的了！我又没老年痴呆！” 李秋君平时脾气挺好的，从未与人发生过冲突，这会儿说话格外冲，听得袁湘很不高兴，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又端着盆子回去了寝室，其他人也陆续散去了。 李秋君回到屋里，坐在床铺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面的床铺仍然乱着，甚至地上都散落了不少东西，因为害怕警察再来，她根本没敢挪动。 她心事重重地坐了好久，一抬眼才发现，已经十二点了……李秋君站了起来，正要关灯睡觉，一道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这声音响得很有节奏，又如同催命的魔鬼，李秋君想到了深更半谁来找向莉的那些地痞流氓，向莉都失踪了，他们还来？ 敲门声持续响了许久，且没有停歇的迹象，寝室附近的几间都是住家户，他们睡得早，怕是根本没听见。 李秋君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她站了起来，挪到了门口，想透过门缝往外瞧。影影绰绰的，哪里看得清楚…… 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是大吼一声还是继续装死，正在最紧张的时刻，一个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秋君，是我。” 这是陈鸿的声音！李秋君放下心来的同时质疑起来：“有事吗？” 陈鸿压低了声音：“你开下门，我有事情问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是向莉的事。” 这话一说，李秋君飞快地拉开门：“你知道向莉和谁走的？” 陈鸿嘘了一声：“进屋说吧。” 陈鸿平日里斯文内敛，做人也有本份。自从李秋君婉拒过之后，他也没死缠过。而现在的他明显慌了，眼神中闪着焦虑的光，额头上也全是汗。 李秋君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所以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陈鸿走到屋中，看了一眼向莉的床铺：“警察来找你问了些什么？” 李秋君警惕回答道：“就是一些常规问题，主要是问那天晚上她的状况，和谁出去的。” “你没看清，对吗？”陈鸿目光炯炯。 李秋君应了一声：“不是没看清，是没看到。” 陈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了。” “你、你看到叫她的人了？！”李秋君激动起来：“是谁呀？是咱们宿舍楼的不？还是街上那个开歌舞厅的？” 陈鸿摇了摇头，眼神瞄向了窗外：“那个人不是咱们厂的，不过你肯定认识……就是楼下小卖部的二儿子。” 李秋君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沉默寡言，总是闷头看电视的少年形象，那男孩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还是个初中生呢。 “不会吧，他找向莉做什么？我今天下班的时候还看见他在小卖部里写作业来着！”李秋君一脸懵，可马上她又想起了什么：“楼下的告示可一直贴起，你既然知道这事，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陈鸿摇头，低下头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李秋君看到后就吓了一跳，那竟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警察来的那天我上夜班去了，晚上回来的时候，门就多了这个东西，当时我以为是谁恶作剧。后来后说了向莉的事，我才恍然大悟，那男孩是在警告我，让我不要说这件事。”陈鸿解释起来：“这两天我一直忐忑得很，想了想，还是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 李秋君不假思索打断了他：“当然是说！向莉在外面危险得很，早点说出真相，才能找到她啊！” 陈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好吧。” 一直犹豫不决的陈鸿在李秋君的建议下决定报警，当下就要出去打电话，李秋君拦住了他：“你别去了，那男孩本来就怀疑你，你再去，岂不是曝光了？他能干出掳人插刀这种事，也未必干不出别的。我去吧。” “这不合适吧？”陈鸿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出去太危险。” 李秋君摇头：“我不怕，找点找出向莉才是正经事。” 她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的陈鸿站在屋里默默看了很久，他忽然觉得这姑娘很勇敢……他转头望着窗外，决定在屋里等她回来，确定安全再离开。 此时已经快一点了，楼道里黑漆漆的，她放低了脚步，不敢弄亮了声控灯，一路溜到了一楼，悄悄打开了宿舍的大门，快步闪了出去。 走了没两步，她忽然愣住了，平常十一二点就关门的小卖部居然还亮着灯，那家的二儿子居然就笔直地坐在门口，像是在看电视！ 来不及躲，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这会儿站了起来，往这边望来…… 李秋君的后背汗毛一竖，忽地打了个哆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怎么办？退回去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横了横心，捂着肚子继续往前走。 李秋君一脸痛苦之色，路过小卖部的时候主动问了起来：“弟弟，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诊所不？” 那男孩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你咋了？” “我肚子痛得很，要找个医生看一下。” 男孩咳了一声，指着屋里的椅子：“你坐那里等着吧，我给你打120。” 李秋君一愣，马上拒绝了：“不用了，叫救护车也太夸张了，我去街上找家诊所看看算了。” 李秋君吓得头也没敢再抬，捂着肚子踉跄着往前走，两只脚一直在发抖，后背也是冷汗直冒，不过她愣是没回头，一步往前走去，直到走到幼儿园才敢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安静得很，昏黄的路灯下只有自己长长的影子，那男孩并没跟来……李秋君放下心来，快步往街上跑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噩耗传来 她跑了好久好久，气都喘不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电话亭，她立马播打了警察留给自己的电话，说了陈鸿说的那件事。 她把事情的原委一说，那边马上有了回应，说这个案子所里很重视，会立即彻查。 李秋君问了心中最关心的话题：“能找到向莉吗？” 对方沉默了许久，回了三个字：“找到了。” 此后警察便挂了电话，李秋君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忙音，心里七上八下。刚刚警察是说向莉找到？可是找到了为什么不让她回来呀？ 三月的夜晚乍暖还寒，风一阵一阵地袭来，李秋君打起了哆嗦。她裹着外套往宿舍而去，远远地看见小卖部熄了灯，才算稍微放心一点。 陈鸿还在寝室里等她，一脸急切地问怎么样，李秋君有气无力：“放心吧，已经告诉警察了。他们说找到向莉了，但没具体说，估计过几天会有消息。” 陈鸿长舒了一口气，不疑其他：“那就好，那我回寝室了。你早点睡吧。” 李秋君点了点头，等陈鸿离开后安心睡下。可是她心里却不平静，总想着向莉如今的状况，猜测她现在是不是受了伤，或者是失去了记忆？ 翻来覆去的，不知道多久才睡着，第二天也因为睡过头，华丽丽地迟到了…… 鸿腾对于他们这样的学徒，管得不算严，偶尔迟到早退没什么，时不时请一天假也没人过问。只要师傅护着你，大可安稳度日。 李秋君的师父是划线班的班长代波，他为人随和总是笑咪咪的，从来不计较零碎小事，打饭打水洗碗这样的事也不让她干。也不怎么教技术，用他的话就是：“女孩子嘛，打个杂就行了。” 李秋君就很迷惑，跟着袁湘她们干活时，也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自己琢磨捣鼓。跑去询问，代波师父也回答得很抽象，令人迷惑不解。 这样对比之下，她瞬间觉得谭师傅那种严厉又教得仔细的师父难能可贵。不过人生，从来都没得选择。 李秋君报警后的第二天，楼下小卖部的二儿子就被警察抓去了，又过了两天，向莉的案子结了。可是她真的、再也没能回来…… 她死了，死于一场斗殴事故中，算是一场意外。并未参与斗殴、只是跟着起哄的她惨糟横祸，尖刀不长眼，正好捅到了拉人的她身上。 而那一刀伤及了心脏，大家还在慌乱的时候，就已经无力回天了。为逃避责任，这群街上的小流氓合计后选择了抛尸，抛尸的地点也很草率，就在公园后面的荒草丛里，仅仅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就被晨练的老人发现了！ 警察唯恐打草惊蛇，并未公布向莉的死因，开始旁敲侧击地调查此事。前几天毫无线索，后来接到了李秋君的电话后，很快顺藤摸瓜，抓住了犯罪凶手。 这次事故跟小卖部的二儿子还真的没啥关系。他不过是奉了街头小混混的命令，上楼来喊向莉而已，对此后的事情毫不知情。 那天晚上的出现，也纯属意外。他的反应与众人一样，也是以为向莉和人跑了一类的，但他被人狠狠威胁了，不让说出真相，所以一直闷着。 直到警察的出现，才土崩瓦解，将隐藏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凶手是长期厮混这一带的小流氓，叫她的那一位是向莉曾经的男朋友，基本上是露水情缘的关系。两人分手后，他还时不时来骚扰，而这人宿舍里的人没几个认识的。 得知向莉死讯后，整栋金工宿舍和金工车间都炸了锅，大家面色惊恐又后怕，说道平时行为就不正常的疯妹子，还真把自己玩死了！ 而她曾经住过的510宿舍，也成为了旁人眼中惧怕的地方，路过都会小跑几步，更别说往里窥探了。 李秋君胆子也小，她在这寝室里坐立难安，总觉得一眨眼睛，向莉又会出现在这里。再或者寝室物件有什么奕化，她都会往奇怪的方向去想。 惊恐难安中，她搬去和罗菊住了些日子。罗菊的室友是本地人，极少住宿舍，李秋君征得她的同意，暂住了她的床…… 罗菊的宿舍又阴暗又潮湿，晾晒的衣服好几天都不干，而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没有煤气也确实不方便，烧个热水都要兴师动众点煤油炉。 而这时候，袁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金工宿舍的管理员专门托她来转告李秋君，因为向莉的事，宿舍有空位了，问她朋友愿意来不…… 袁湘撇嘴：“这管理员是真的损，明知那人死了，还问你这事，心眼太多了！” 李秋君也有些无语，可是她回到罗菊那里把事情一说，她却马上同意了：“那我搬吧，金工宿舍紧俏，这是个好机会。” 李秋君语塞：“罗菊姐，可是那里死了人……” “又不是死在床上的，怕啥，收拾收拾就没事啦！”罗菊一脸平静。 李秋君本不情愿的，在罗菊的劝说下也无奈答应了：“行吧，如果住着害怕，就搬回来。” 两人选了一天先去收拾向莉的东西，说来也巧，那天正逢向莉的父母前来……准确地说，是她的养父养母，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瞧着有六十岁的样子，一脸的晦涩，哭丧着脸站在屋子中间，似乎还没能接受向莉死亡的事情。 李秋君前去打招呼时，老妇抓住了她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说了许多话，因为方言过重加上哭泣声音浓重，李秋君只听得了部分内容：向莉是他们两口子捡来的孩子，从小就叛逆不听话，找了关系送来渡口市接班，连电话也不打回家。 老妇还说了许多向莉从前的事：“娃脑子不行，从小考试就没及格过，可是人长得漂亮，村里人都说只要性格好，以后也是不愁嫁的。” “娃以前也很乖巧，后来不知道在哪里听了自己的身世，哭着闹着要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寻了好久才从街上寻回来。从此就不听话得很了！” “她就是在报复我们老两口，觉得我们阻拦了她……呜呜，其实我们要是真知道什么，肯定会告诉她的。本来收养她就是图个寄托，谁还啊指望她能给我们养老……可惜现在、现在……” 第30章 第三十章考上职大 老妇泣不成声，一旁的老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更咽道：“莫想了，莫想了，都是各人的命！” 李秋君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心里乱糟糟的，只有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一旁的李菊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老两口坐了一会儿，草草收了些东西，抹着眼泪离开了，罗菊叹了一口气，开始清理起了她的床铺。 确实很乱，垃圾杂物数不胜数，李秋君从中找到了一本日记……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打开了来，第一页居然写着：写给陈鸿的信。 随便翻了几页，全是她对陈鸿的爱恋。她的文笔和她本人一样，混乱零碎，可是字里行情表达出的感情，却是能感觉到的。 李秋君想了想，跑下了楼，将这东西交给了目瞪口呆的陈鸿，然后转身跑回来，继续收拾东西。 向莉意外惨死的事如同一瓢沸腾的开水泼向了人群，滚烫灼人。鸿腾机修厂的领导还专门为近几年的入厂青工开展了专题教育：如何让自己年轻的生命发光发热，如何活得有价值，如何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约束好自己，如何保持自己的初心…… 领导的话没错，像像他们这样的轮换工，缺少了父母的管束，心智再不稳定，就容易跌入泥潭甚至毁掉生命。 就说宿舍里的这些青工，也有一部分放飞了自我。比如一向会来事的胡运林，上班以后老和工友一起喝酒，有一次还醉醺醺地瘫在金工宿舍的大门口，吓得保管员连泼了两盆冷水才把他浇醒。 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姓田，她谈了对象，那男人半夜留在宿舍过夜。偏偏遇上查寝，他们要脸面，男人吓得从窗户翻了出去，挂在边沿上。本想坚持着蒙混过去，谁知道因坚持不住摔了下去。 还好只是二楼，男人只是摔折了腿，生命无忧。不过也成了大家的笑谈。这个年代还是比同居这种事情很忌讳的。 …… 这种沸腾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了。大家照常工作、照常生活，除了偶尔唏嘘几声，几乎没人再提这个曾经的疯妹子。 罗菊搬来之后，510寝室迎来了大转变，两个女孩合力将这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贴了窗纸换了窗帘，书桌也铺了桌布。李秋君父亲留下的那些斗柜箱子全派上了用场。 心灵手巧的罗菊还专门规划出了一块厨房用地，锅碗瓢盆归置整齐，甚至还有放冰箱的位置呢，她说同事要搬集资建房了，淘汰的旧冰箱正好花了钱拿过来。 李秋君连连点头：“夏天就快来了，配上冰西瓜和冰淇凌该有多好！” “我想的是买肉就方便了，就不用一次称一点点受白眼了，更不用冻在别人那里给他们添麻烦了。”罗菊小声地说。 罗菊是个温和但一板一眼的女子，她最怕的事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她总会尽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妥当，如同修建一个温暖的龟壳，把自己窝进去。 九八年六月的时候，距离成人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李秋君与罗慧娟约了时间一聊，才发现自己不会的知识点太多，所以在单位请了几天假，在宿舍复习起来。 罗菊从心里怜惜这个妹妹，就安心地当起了后勤，每天买菜做饭不说，还偷偷帮李秋君洗衣服。 终于等到成人高考这一天了，李秋君拿了准考证换乘了两趟车去仁和区考试……考试的地方距离宿舍特别远，来回车程都要三四个小时。 一共三科，考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后，罗菊才敢问她状况：“考得还好吧？” 李秋君哭丧着脸：“不行，大部分题都不会。” 罗菊劝慰道：“难免的，都是高中课程嘛，又没学过。我听同事说，她表妹都去参加了一个短期培训班的。” “那个太贵了，就一周的课，就要三百块，抢人啊！”李秋君气愤道：“我一个月实习工资还没三百呢！” 李秋君确实要精打细算，她的工资要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生活，一部分接济大姐，剩下的攒起来，留作大专的学费，听说一年要交两千多呢，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现在她和罗菊姐合伙做饭，一人交一百就足够吃好了，每天还能带菜去单位，也省了吃食堂的钱。 罗菊性格内向，又有一手好厨艺，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样子。李秋君也没闲着，她稍活泼一些，抢灶台，和人搭话借位置、洗碗的事都是她干。 此时的两人都觉得考大专无望了，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极力安慰。却不想两个月后的一天，竟是接到了治金工业大学的通知书！ 通知书是发到厂里来的，和袁湘的党校通知书一起到来，袁湘莞尔一笑，并无太大的反应，毕竟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而李秋君盯着那张纸上上下下研究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考上了！ 她高兴得想跳起来，可想着要低调，将这些都憋在了心里，直到回到宿舍，才抱着罗菊姐狂跳了几下：“我居然都考上了，我感觉我最多考了两百四五啊！” 这个分数确实很差了，毕竟三科总分四百五啊！以李秋君大姐的高考经验来看，最少得有三百多才能上线的…… 罗菊也迷惑不解：“可能大家都考得不好吧。” 几天后，李秋君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他们这样的成人高考，门槛是极低的，两百分以上就能上线了……报考的人中，百分之七十都上线了，自然，也包括了罗慧娟。 毕竟职大也需要生源的，门槛高了没人读，他们也没收益不是……这就是一件很现实的事。 此时此刻的李秋君，觉得苦笑不已，自己把它当成一个艰难的任务来完成，结果却是如此。无论如何，也了结一件事了吧。 考是考上了，学费成了一件难事，李秋君省吃俭用这么久，才攒了一千块而已，罗菊姐借了五百给自己，还差五百往谁借？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两年之后 同事不好意思开口，同学也大多缺钱，更不敢跟家里说。因为前天小妹才打电话来说，奶奶又住院了，这次要动手术，父亲一急之下，把半大不小的猪崽便宜卖了。 正在着急的时候，大姐打来了电话，语气平静地说：“二妹，假期我不是没回家吗？我找了份兼职做，今天发工资了，我给你存折上打了八百啊，你记得去看。” 大姐说完就挂了，半点反应的时间也不给，李秋君捏着话筒，心里暖暖的，心想大姐虽然说话冷冰冰的，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嘛！ 九八年九月，李秋君拿着东拼西凑的两千元学费，前去报了名……这是新的征程，也是她人生中另一个重要时段。 治金职工大学离宿舍同样很远，也修建在山顶上。每次下了车，都要爬一条长长看不见尽头的陡坡，要花上半个小时才能爬到学校，气都没办法喘匀了。 不过爬行的路上，总是有伴的。这一天就运气很好，遇到了许久未见的罗慧娟，她在后面唤了好几声，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李秋君高兴得很，站在原地等她：“你几点就出门了呀，从船厂过来这么远呢。” “别、别提了……”罗慧娟大喘了几口气：“八点半上课，我六点半就得出门，你说惨不惨？还得坚持两年呐，感觉要命啊！” 李秋君抿嘴一笑：“但也值得，毕业后咱们就是大专文凭了。而且听说还能涨工资，一个月要多好几十呢。” 罗慧娟拽住了李秋君的胳膊，将身体的一半重量倾过来：“对了，秋君，你转正没有啊？” 李秋君点头，压低了声音：“本来要下个月，但我师父是班长，找工段说了些好话，这个月拿了正式工资了。” 罗慧娟一脸羡慕：“真的啊？那你也太幸福了，我还得等考核了看情况呢。” “嗯，只是不多，女职工的百分之八十，相当于平均奖的百分之六十多。这个月有六百多块。”李秋君腼腆地笑笑：“你放心好了，你肯定能考核过关的。” 李秋君觉得自己也挺差劲了，学划线学了一年了，只懂一点皮毛。与从前车床班的学习气氛不同，这划线技术讲究的是领悟能力与实操经验，里面的学问可多了。用熊姐的话说，她干了七八年了，也只能干中规中矩的活。 所以代波班长笑嘻嘻地找她谈，说她转正了，工资是班上女职工的百分之八十，可有意见时，李秋君哪里敢说什么。在这样的国企工厂，女职工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刚进厂的女职工更是如此。 罗慧娟学的是焊工，天天戴着防护拿着焊枪，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她说自己有一次蹲久了，起来就天旋地转，摔了个狗啃屎。 罗慧娟不想干这个，但别无选择，谁让她家没关系呢……想到这个，她忽然说：“还记得刘勇不？” “嗯，刘主任那个儿子，咋了？还来骚扰你？” 罗慧娟哼了一声：“前几天带了女朋友来厂里，故意炫耀，说自己当了调度员，还讽刺了我一顿，说我这辈子只配在车间里蹲着。气死我了！” 李秋君听着也生气：“怼他啊，让他女朋友看看他的真面目。” 罗慧娟一脸得意：“我都说了，大吵了一架，吵得厉害，连车间主任都出来了。以前我顾忌着我爸，现在我谁也不怕。” 李秋君歪头看着她，一脸的笑，觉得这妹子活得真带劲：“这种人就是活该。” 罗慧娟若有所思：“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厉害的男朋友，要比刘勇强百倍的！” 两人顺着那倾斜陡峭的楼梯一路往上，抬起头来，晨光照射下来，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对了，秋君，你们班上的同学都是哪个厂的呀？” “大多数不熟，同桌那妹子是动力厂的，人家也很少来，总是请假……” “是啊，不过听说请假多了，考试的时候得挂科，这种补考还得交钱呢。” 她们一边走一边聊，前方的路极其漫长，可有了同伴之后，又似乎缩短了许多。而这样的路，李秋君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 2001年九月，鸿腾机修厂迎来了一件大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集资建房即将展开。集资建房的地址距离鸿腾机修厂很近，附近也有配套的学校、社区医院和市场等，只针对已婚职工展开。程序是先报名，再根据工龄、职务、同厂配偶偶加分、孩子加分。得分排在前列的，才能集资的资格。 现在的金工车间里，有幸分到房子的人，极少极少，大多数的夫妻都还住在宿舍里呢，所以消息一传出来，大家无不欢天喜地，满足条件的都冲去车间报名，把办公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划线班的职工中，除了袁湘与李秋君，其他人都去了。没办法，就两个小姑娘还未婚了。 袁湘跑去看热闹，说建房的地方还不错，就在金工宿舍的下面，旁边幼儿园小学初中都齐全，上班也很方便。 袁湘说得起劲的时候，旁边的男职工起哄道：“小袁，你早点结婚的话，也能参加集资建房了哦！” 袁湘瞪那人一眼：“关你什么事！” 袁湘喜欢开玩笑，但却很烦别人开她的玩笑。她的美貌吸引着整个鸿腾厂的注目，追她的人能从厂区排到市中心去，可是她着实高傲，竟没几个看得上的。 她总能挑出这些人的毛病来……a大学生家庭条件太差，b干部子弟为人处事不行，c工人家庭条件虽好，但自身没什么发展前途。 这一来二去的，厂里的人对她颇有微词，都说她这东挑西选的，真是把眼都挑花了。今年都23了，再蹉跎两年，真能成了大龄女了。 李秋君却觉得他们说得太夸张了，怎么23就能大龄了？罗菊姐25了，不也一个人吗？其实都还挺年轻的呢。 中午的时候，李秋君拐到校门外的小餐馆吃饭……主要是想顺便买些文具，才会专程去那里。 她刚刚走出厂门口，就被一个飞速跑过的黄衣女孩撞了一下，那女孩回过头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但脚下也没停。 李秋君正觉得奇怪，厂区的方向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呼喊声：“刘佳佳，站住！你给我站住！”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一辈子看到头 黄衣女孩跑得更快了，可中年男人杀伐果决，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往哪里跑！快点给我滚回去！” “我不回我不回！”黄衣女孩刘佳佳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引得厂门口的人驻足观望。 她一路哭嚎，原本清爽的一张脸又是鼻涕又是泪，仍是被中年男人拖着往厂区走了。 李秋君觉得奇怪，怎么清天白日之下抢人呢？这是什么世道了啊！她走向一旁看热闹的保卫部大哥：“你们不管管啊？那男的抢人！” 那大哥叼着烟，一脸好笑的表情：“小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是新分下厂的中专生，那男人是她爸。” “啊……那她为啥要跑？” “还能为啥，不想来鸿腾嘛，报道这几天跑了几次了。当爸的又逼着她来，每天在外面守着。她好像就分在金工车间的……”大哥摇了摇头，啧啧出声。 李秋君神色有些黯然，鸿腾的效益确实很差。自己那些分到前五厂的同学，每个月都一千五六了，而自己超过七百的都是极少数。而且就说逢年过节发的东西，鸿腾也是最差的。 那个叫刘佳佳的女孩不愿意来，她也能理解的。只不过……逃跑有用吗？ 此后的几天，李秋君又数次见到刘佳佳。有一次是去办公室拿图纸的时候，看见她脊背笔直地坐在里面学安全，低垂着眼眸表情严肃。还有一次是在锅炉旁，她拿了杯子也没接水，撅着嘴盯着那水笼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第三次遇到她时，是在库房门外，当时李秋君正拿了校正好的弯尺出来，而刘佳佳正背着包坐在旁侧的小板凳上。两人的视线正了个正着，刘佳佳主动打起了招呼：“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秋君点头：“是啊，有一天中午，在校门口你撞了我来着。” 刘佳佳站了起来，身上那件桔色的衬衣配着高腰牛仔裤更显出了身材的匀称，她不是那种瘦弱的女孩，算是结实健美型吧，个儿虽然不高，但瞧着蛮讨喜的。 至于她的脸么，浓眉大眼的，五官很大气，神情很灵动透着活泼的意味，让人一看就挺喜欢的。 “真的啊？对不起对不起啊！是不是我爸抓我那天？哎呀，我急着逃跑，是记得撞到一个妹子来着。”刘佳佳嘻嘻一笑，马上过来道歉。 此时她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性格：活泼、可爱、大大咧咧且不失礼貌。与之前那些略带忧郁的她有所不同，李秋君心想，她也是被生活逼抑郁的吧。 这么想的时候，她就问了：“你不想来鸿腾啊？” “不想……不对，准确地说也不是不想来鸿腾，而是不想进厂子。”刘佳佳直言不讳。 李秋君一脸疑惑：“为什么呀？进厂多好啊，国企呢，这可是铁饭碗。” 刘佳佳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之前有人问你，你知道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你敢想象吗？你不敢，因为人的变数是很大的。可是现在进了厂，有人再问你，你的答案是什么？”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应该还是这样吧，和我周边年纪大些的师傅们一样。” 刘佳佳的声音高了好些：“对啊！这种一眼望到头，一辈子不挪窝的日子还不够让人厌倦吗？！我读治金中专就是我爸逼我的，进厂同样是他逼我的，我这辈子都不能自由一回！” 自由？李秋君沉默起来，她想到了在老家时，那些辍学去广东打工的同学们，他们就挺自由的，可是生活漂泊，毫无安全感，他们还羡慕自己呢。 “你怎么想的？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不是？”刘佳佳歪着脑袋问。 李秋君坦言道：“我理解不了，我觉得父母总有他们的考虑，能够一辈子稳定平凡也是一种福气。” 刘佳佳哼了一声：“你不了解我。” 李秋君笑了笑，抱着工具要走，身后传来了一句：“话说你叫啥？” 李秋君回过头，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虽然她觉得，两个人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了。毕竟她们的思维不同，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天后，刘佳佳同样被分在了金工车间，做质检工作。中专毕业的她比起技术生、轮换工来说，自带了一些底气，不用干最苦最累的基层工作，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李秋君看到她穿着工作服去质检办公室时，心里有些意外，心想她果真还是妥协留下了啊……她原本以为那么有主见那么叛逆的姑娘是真的会走的。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这也是刘佳佳在打饭途中亲口告诉她的：“我死命要走，我妈就以死相逼。话说我爸再凶我不怕，可我妈那样威胁我，我真的怕了。我答应他们先好好上班。” 李秋君想了想：“那你安心留下了吗？” 刘佳佳摇头：“当然不是，我早晚会离开这里的，偌大的世界等着我去闯荡呢，怎么能因为小小的一个鸿腾就拘束了我？” 李秋君觉得这个妹子胆子可真大，她这会儿也觉得，像这么一个心中有大向往的人，鸿腾还真的关不住她。 “李秋君，你也是才分下来的吧？”刘佳佳忽然问她。 李秋君摇头：“我下厂都三年了，加上在技校委培了一年，整四年了。” 她一直觉得挺骄傲的，自己只是初中文凭，但到单位来一直没停下脚步，从技校结业证到大专的文凭，一样也没落下。比起身边那些浑浑噩噩度日的轮换工了，已经很不错了。 但在刘佳佳面前，她却感觉不到这种骄傲，反而隐隐有些自卑，因为轮换工和当地人之间仍有一条长长的鸿沟，他们身上那股子自信和无所畏惧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的。 刘佳佳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被袁湘叫走了，袁湘问的却是她愿不愿意换班的事…… 袁湘悄悄地告诉她，其实她最近谈了个男朋友，是市电厂的，那男孩和其他追求她的人大为不同，他高冷且霸道，约定的时间也是他说了算。这反倒刺激了一直很公主病的袁湘，对他小情小意起来。 男朋友说周五带她回去家长，偏偏她那天要上夜班，所以想跟李秋君换一下。李秋君自然答应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肯定要支持了，这一次你们可一定要成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第一次相亲 李秋君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袁湘眼高于顶，这四年来相亲不下七八十次了，没一个看得上的。有些貌似不错的，也说相处着，可没两次就不了了之了。 正儿八经耍过的男朋友，也就两个，一个姓赵，是鸿腾厂的经理秘书，条件倒是很优秀，可两个人总缺少了向前发展的热情劲，加上男方父母不同意，两个月后就分手了。第二个就是这位电厂的高冷男了。 李秋君没见过那人，只听袁湘说这高冷男又矮又黑且胖，外形与袁湘差太远了，可她就跟喝酒上头了一样，死活要跟他在一起。好在电厂是个好单位，那男孩又是当地人，总有些优点。 除了李秋君，熊姐与廖姐也盼着他俩能成，在她们心目中，23就是已婚年龄了，可以谈婚论嫁的。 这不，刚刚打完饭，回到班组办公室，她俩又问了起来：“小袁啊，你去男方家，带点啥礼物呢？” 袁湘哼了一声：“带啥礼物，我愿意去，他就该感谢老天了。” 李秋君抿嘴偷笑：“你就是嘴上说说，我昨天去你寝室拿东西，看见你屋里早就备好了。一盒脑白金加一盒静心口服液。” 袁湘脸一红，气得就要去打她，两个人笑闹成了一团。 这边的熊姐叹了一口气：“好羡慕你俩的生活状态，我就惨了，天天跟我婆婆吵得个鸡飞狗跳。你们知道她昨天好可恶不，居然把我倒掉的剩菜又捡回来吃。生怕我们发现，就一个盘子里扒拉一点。” 袁湘嫌弃地撇了一下嘴：“熊姐，你得和你婆婆谈谈，不然这日子一天天的，得把自己逼疯。” “谈啥呀，话都没说上两句，她就又哭又嚎的，委屈得要死，说什么为我们当牛做马，我们还嫌弃她。”熊姐一脸烦燥：“我家老冯也说我无理取闹。巴掌大个小房子，天天住在一起，我要疯了！” 熊姐的公公早些年生病去世了，只剩一个婆婆，只能出来跟着唯一的儿子。一家三口加上老人挤在一间单身宿舍，确实挤得厉害。再加上生活矛盾，十天能闹九回。 廖姐劝慰道：“你就忍忍嘛。这不要资助建房了吗？到时她自己一间，就能少霍霍你。” “谁知道排得到不呀，僧多粥少，我和我家老冯都是工人，没什么加分。”熊姐哭丧着脸。 廖姐笑了笑：“你家老冯不是有关系吗？找找呗！” “哪有什么关系呀，随缘吧。”熊姐幽幽叹气。 一旁的袁湘与李秋君也插不上什么话，只能跟着唏嘘两声。熊姐和廖姐的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两人天天聊着婆婆的矛盾，孩子的调皮，这些零碎又混乱的家庭小事在李秋君和袁湘看来，既新奇又可怕。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两人对婚姻的向往，比如李秋君就想着，自己要是有了家，一定会把婆媳关系处理得妥妥当当，互相尊重不就行了吗？实在不行，就干脆不要住在一块儿。 不过，自己结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李秋君内心苦笑。二十岁之前，她对所有人说的是，不谈对象，年纪还小。可今年已经21了，也着实到了相亲谈对象的年纪了。 这不，前几天工段的劳资员朱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约着周末去公园见见，她心里还挺紧张的，这可是她第一次相亲呢。 下班之后，李秋君小声地问袁湘：“相亲穿什么合适？见面我该说什么呀？” 袁湘笑了笑：“随便穿就是了，别那么刻意，就聊聊生活琐碎嘛。” 李秋君半信半疑，回宿舍以后又问起罗菊同样的话，罗菊的答案跟她完全不一样：“穿端庄一些，你那条圆点的裙子就还不错。可以聊一下家里的事情，这样能从侧面了解他的家庭情况。” “嗯嗯，那我就这样办。我都不知道这人干嘛的。” 罗菊一脸惊奇：“介绍人没说？” 李秋君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们工段劳资员介绍的，说那人的情况保密，还说给我一个惊喜。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那应该是个条件不错的熟人。”罗菊分析道：“不然不会惊，也不会喜。” 李秋君点头：“我琢磨着也是，不过不敢瞎想。加上我也没相亲经验，紧张死了！” “没事的，胆子放大一些。”罗菊笑了笑，笑容之后却有些苦涩。 对于相亲，罗菊其实是很有经验的，从上班开始到现在，也相了四年了吧。可是不是别人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别人。时间久了，一听这个词，就条件反射地害怕起来了。 生活中追她的也有寥寥几个，可也都不成气候……罗菊觉得感情这种事情，你越想当成任务一样完成它，就越是艰难。 她现在压力贼大，每次打电话回老家，妈都要一遍一遍地唠叨她的终身大事，说今年再不带男朋友回去，就别回去了…… 可是找对象又不像市场买菜，哪有那么合适的呢？罗菊越是着急越是无助。而这些她都不敢表现出来，一直憋在心里，谁也不肯说。 …… 周五的时候，李秋君上了一个夜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匆匆在厕所里冲了个凉就去睡觉，生怕耽误了第二天的相亲。 可能是因为睡眠时间太早，也可能因为临睡前头发还湿着，所以早上起床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像用铁坠子坠着似的。 李秋君恹恹无力地换上了那条裙子，对着镜子梳好了头发，还擦了之前买了一直舍不得用的面霜，然后出了宿舍门。 约的地方是附近的小公园，早晨时分那里有不少老头老太太晨练，人越多，越能不紧张……这是劳资员朱姐的原话。 可是李秋君还是很紧张，她左顾右盼，想看看那人会在哪里，可是公园里没一个年纪相仿的……大约两分钟之后，公园门口有位拿着玫瑰花的年轻男人往这边走来。 李秋君一看他就懵了！这人居然是朱姐的亲弟弟，她曾经在朱姐办公室里见过一次。他个子倒是很高，但是长得不好看，五官都凑到一堆去了，而且工作也不好，是在劳保厂做宣传员。比鸿腾的工资高不了多少。 最令人不快的是，这人是个妈宝男，朱姐就曾经得意地说自己母亲如何如何体贴，弟弟现在的内裤都是她在洗。 这哪里是惊喜，明明是惊吓好不！而且这种自己不同意的话，怎么跟朱姐说呢？如果说了，她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袁湘的挫败 纵是心里乱糟糟的，李秋君也很有礼貌地等他走近，两人打起了招呼。那人把手中的红玫瑰递了过来：“你好，我叫朱永辰，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 李秋君一阵尴尬，在众多晨练老人的围观中接过了花，心想谁说的公园是个好地方来着。 朱永辰倒是挺开朗的，不介意她的冷场，指着公园中间的池塘说：“我们绕着走两圈吧。” “行。”李秋君挤出一句话后，悄悄把花别在身后，走到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将那支红玫瑰扔进了草丛里。 两个人绕着池塘走了好几圈，太阳升起来之后，空气越来越炽热，李秋君感觉自己脖颈上全都是汗，她也不好意思提出回去的话。 最后，朱永辰建议去茶馆坐坐，李秋君仍是出于礼貌地同意了，两人坐在一起尬聊了一个小时，喝掉了整整两壶菊花茶。 大多是朱永辰问，李秋君答，大体内容如下： “小李，你家几口人啊？” “哦，我爸妈加我姐我妹和我。” “我家人少，我爸去世得少，我妈拉扯我和我姐长大。” “哦哦，那不容易呀……” 诸如此类的话，两人来来回回说了上百句，朱永辰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自己母亲如何辛苦。最后李秋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啊，快中午了，我得回去了。” “不吃饭吗咱们？”朱永辰看一眼手表：“我姐帮我订了旁边的中餐馆。” 李秋君大着胆子摇头：“隔壁寝室的女孩要搬家，说好了中午回去给她帮忙呢。” 朱永辰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说：“那我送你出去吧。” 李秋君默认了，她主要是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狠，结果朱永辰走了两步冒出一句：“小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妈肯定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你觉得怎么样？” 李秋君含糊不清：“这事太遥远了吧。我先走了啊，一会儿时间来不及了。” 李秋君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园，一路疾走，顶着大太阳回到寝室，瘫倒在床上，幽幽地叹上一口长气：“所谓相亲，也不过如此啊！” 刚洗完碗回到寝室的罗菊咦了一声：“咋就回来了？中午没吃饭？” 李秋君坐了起来，把上午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通：“周一去上班，朱姐肯定要问我情况，我该咋说？” “就说感觉性格不太合适，要不就说属相不合。”罗菊很有经验。 李秋君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再也不想相亲了，太尴尬了，太无趣了。” 罗菊赞同道：“是啊，两个本不熟悉的人在一起，能说什么啊，就像被明码标价的商品被摆在一起，明面上互相恭维，暗地里各挑毛病。难受得很！” “是啊，咱们为什么要去相亲呢？”李秋君恨恨地说：“以后不相亲了。” 罗菊坐了下来：“主要是咱们认识的人太少了，来回都是身边的几个，不靠介绍去哪里找对象呀？” 找对象……这是一个隐秘又让人心情起伏的话题，几个女孩总会私下说说，怀揣着希翼与忐忑，像是守护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两人正聊着，忽然大门被重重地一推，一个面色愁苦的女孩走了进来:“李秋君，你现在有空吗？” “袁湘……”李秋君站了起来：“你咋了？” 袁湘瞥了一眼旁侧的罗菊，咬紧了下唇：“找你有点事。” 李秋君从未在袁湘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总是骄傲的、不屑一顾的、沉着的。可是这会儿像是藏了兜不住的心事，整个人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眶都是红红的。 李秋君没敢多问，跟着她进了寝室，袁湘把门关上，央求起她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我想了半天，找你最合适。” “啥忙？”李秋君好奇地问。 袁湘低下头来：“我昨天不是去他家吗？当时还好好的，可是晚上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分手……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好生气，就一口答应了，说谁不分谁是王八蛋。这会儿越想越难受……秋君，你能帮我去试探一下原因吗？” “这个……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呀，我应该怎么说？”李秋君一头雾水。 “这个我都想好了，你就说我情绪不太对，所以打电话问问情况。”袁湘抓住她的手：“你现在就去打吧，今天他上夜班，这会儿肯定在家里。” 李秋君点了点头：“好，我帮你去问问情况。” 李秋君在袁湘的陪同下去了街上的电话亭……楼下本就有小卖部，可是人多眼杂，这种事情又比较敏感，所以两人只能舍近求远了。 袁湘拔了一串号码后，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可别说我在附近啊。” 李秋君连连点头，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这边抓起话筒。当嘟声响到第四遍时，对方接了起来：“喂。” 这是一个沙哑且低沉的男声，就像是嗓子里咽进了硫酸，嘶哑难听。李秋君问了起来：“我找田明。” “我就是，你是哪位？”对方回答了。 原来这就是田明本明的声音，唉，本来外表啥的就不加分，声音更是如此，李秋君在心里给他打了一个叉。可是，奈何袁湘喜欢呢？ “田明你好，我是袁湘的同事。我就想问问你们怎么回事？她昨晚状况就很不对，一直哭，怎么问也不说。”李秋君一鼓作气问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和她不合适，已经说清楚了。” 李秋君急了：“怎么会不合适呢？袁湘明明很喜欢你！” 田明缓缓地说：“以前我追她的时候，她爱理不理。我花了半年时间才让她同意交往。可是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不对，她太世故了，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所以……趁早收手吧。” “田明，你……”李秋君无语了：“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呀。” “拖久了，才会对她更不负责任，你就告诉她，她是个好女孩，以后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田明冷静地说完后，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暗恋的经历 这边的袁湘已是满脸是泪：“他是不是态度很坚决？”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你昨天去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湘茫然地摇头：“没什么呀，他爸他妈挺喜欢我的，就他姐的态度有点奇怪，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不对，我大概能感觉到……他姐可能嫌弃我是轮换工。” 李秋君觉得很疑惑，一开始田明就知道她的情况呀，更何况，他为啥说袁湘太世故了？具体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呢？ 两人在电话亭下站了好久，袁湘好不容易收住了哭泣，两人才缓缓往宿舍走去，一路上，李秋君都在劝她，袁湘却说自己难受得很，自己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挫败。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围着我转，田明他跟别人不一样……”袁湘低下头：“我觉得他挺有个性的。” “那你这种心理可能就是，温柔体贴追求你的你看不上。就喜欢挑战冷漠无情的。”李秋君劝说道：“你要调整心态呀！” 袁湘叹了一口气：“而且我咽不下那口气，凭啥是他甩我呀？感觉是在报复我。” “不存在吧。既然分手了，你为啥要去在乎他呢，他根本不值得。”李秋君认真地说。 李秋君陷入了沉思，她感觉感情真的是太让人迷惑的东西了，求得不得，患得患失，怅然所失，每一种体验都让人痛苦。 “秋君，你谈过恋爱没有？”袁湘忽然问她。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吧……” 如果暗恋算的话，她也算有的。在老家读书，有一个叫吴海越的男孩，从小学到初中的九年里，两人就屡次坐过同桌。 小时候不觉得，两个还总是合不来，一度成为了死对头，初中的时候，李秋君忽然钦佩起他来，因为他轻而易举就能考到全年级第一，人也长高了不少，颇有些眉清目秀的感觉。 所以当时有些懵懂的情愫，离开老家的时候，还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和他吵了一架……后来没再联系了。 后来听同学说，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父母也调去了城里，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这段朦朦胧胧的暗恋也成了渐行渐远的过去时，毕竟两个人的轨迹完全不同了。 在她沉思的时候，袁湘摇了摇头：“我现在的心情你理解不了，等你谈恋爱了，你就明白了。对了，你今天不是相亲去了，怎么样？” 李秋君瞬间被拉回到了现实，她马上摇头：“不行不行，那人是朱姐的弟弟，你说可怕不？” 袁湘嫌弃地撇嘴：“是他啊？我知道这个人。” 李秋君惊讶了：“难道你也和他相过亲？” “不不，我有个同乡小姐妹和他相过，也是朱姐介绍的，她推销这个弟弟可卖力了……这下估计你要得罪她了。” 李秋君听了这番话，心中更忐忑了，此后的两天里，一直想着朱姐若是问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到了周一的时候，刚刚开完早会，朱姐果然来了！她一脸神秘地对着李秋君招招手，示意她出来。 袁湘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低下头去捣鼓自己的传呼机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朱姐在车间外面的走廊站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小李啊，那天相亲怎么样？” “还行吧，当认识一个朋友。”李秋君谨慎地说。 “可是我家永辰可是对你的感觉不错呢，回来之后说了你好多好话。”朱姐开门见山地说。 李秋君迟疑了一下：“是吗？那是因为我有好多坏毛病他没看见吧……” “哈哈，你太谦虚了。整个车间的妹子我都看了一圈，你既乖巧又上进，和那个浮躁的袁湘不同……听说你都拿到了大专文凭呀？小姑娘太厉害了。”朱姐一脸称赞：“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吧，学费那么贵呢。” “其实还好吧……”李秋君有点心酸，确实不容易，为了攒出学费来，她四年里就回过一次老家，过得紧巴巴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 朱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有啥跟姐说。对了，这周来我家里吃饭吧？” 李秋君吓了一跳，想着怎么拒绝才更礼貌：“我周末要加班……” “哎呀，加班不都是你们班男同志的事，到时请个假就是了。”朱姐了然于心：“就这周周六晚上，到时我叫永辰来接你。” 眼看着朱姐要走了，李秋君着急喊住她：“朱姐，我不去了。” 在朱姐惊讶的目光中，李秋君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朱姐，我觉得我和朱永辰不太合适，咱们性格不合，我也找不到感觉，所以……我们算了吧，谢谢你了朱姐。” 这一次李秋君忍不下去了，她一口气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出来的瞬间，心里悬了许久的大石头落了地，心脏感觉松快了不少。 毫无疑问，朱姐自然是不太高兴的，她微皱了一下眉，挤出一个笑来：“没事，不行就不行吧，年轻人嘛，总得多看看。那小李你先忙着，我也得去干活了！” 朱姐快步走了，李秋君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回到班组就把这事告诉给了袁湘，她听后抿了抿嘴唇，问她：“你不怕她以后给你穿小鞋？人家可是劳资员，给你算错一项，你就损失一大笔呢。” “那我也不能为了这个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吧。她要算错，我就去找她。”李秋君端起罐头瓶子，将里面的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袁湘打量了她一眼：“你平时看着憨憨傻傻的，其实心里还是挺有主意的。” 李秋君咳了一声：“就当你是在夸我吧。我琢磨着朱姐以后不会搭理我了。” “嗯，应该会消停一阵子。暂时也不会再给她弟弟介绍朋友。”袁湘分析道。 …… 结果两个人的预估都错了，五天之后，就在划线班组，朱姐又来了…… 当时刘佳佳正端着饭盒在旁边坐着，她嘻嘻哈哈地讲着一部正火的台湾电视剧：“你们真的要去看看流星花园。里面四个男的真的超级帅，特别是那个道明寺，霸道犀利可是又各种深情，我这两天都被他迷上了！” 李秋君好奇起来：“真的假的？你在哪里看的呀，我都没听说。” “电视上没有，要租碟片，等我看完了借你……” 袁湘鄙夷地看她一眼：“电视剧里的人物，看得跟真的一样。花痴不？”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危机时刻 刘佳佳也不生气：“这有什么呀，人嘛，就是要释放自己的个性，藏着拟着憋着累不累呀，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的话刚说完，朱姐忽然从工具箱后面拐了过来：“就是，小刘说得没错，释放个性才能展现真正的自我哈！小刘我就喜欢你这性格，直接干脆，多好啊！” 朱姐这一出现，李秋君尴尬得要命，马上笑着点了点头，拿了饭盒去洗，刚刚站起来，朱姐就大声地说：“小刘啊，这周末有空没有？朱姐请你吃饭啊？” 刘佳佳愣了一下：“为啥请我呀？” 朱姐弯弯嘴角：“我有一个弟弟和你年纪相仿，为人比较内向，认识的朋友也少，我想着让你们认识认识，以后可以一起玩。多少能带动他点……” 刘佳佳皱眉，问得十分直接：“朱姐，你这是想让我们相亲吧？” “这个……哈哈……算是吧。” 刘佳佳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可别，我可没到相亲的年龄。就算是相，也绝对不见熟人的，朱姐你就别抬举我了，把机会留给别人吧。” 刘佳佳这番话说得挺狠的，划线班的气氛当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毕竟大中午的，除了她们几位女同志，还有两位男同事也在的。朱姐就变了脸，嘴角抽搐两下：“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是我们管不了的咯！” 她有些拉不下脸来，端着饭盒转头往办公室走。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刘佳佳，还大大咧咧地扒拉着米饭：“食堂的盐是不要钱吧，放得太多吧，咸死我了！” 袁湘慢吞吞地说：“妹子，还是你胆子大，够牛，敢怼朱姐。” “我没怼她呀，我就说实话了，本来就是嘛，我才十九岁，相啥亲。”刘佳佳一本正经地说：“谁给我介绍我跟谁急！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没人要。” 李秋君越发觉得刘佳佳和自己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活得那么肆无忌惮且爽快利落，这样的人生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源于自己根本没有她的底气。 她甚至觉得，自己和她永远不会成为好朋友，因为有些事情，她们无法共情。谁想在两周后的一天，她的这种感觉有了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上午，当时，李秋君被车间主任叫去库房帮忙。正面临秋季设备大检查，要把库房里所有的东西盘查一番，李秋君埋头苦干，挨个检查着各种卡尺盒子，一边看一边记录在册并贴上标签。 有些拿不准的，她就问旁侧的库房师傅，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此时的库房除了她和库房师傅之外，还有三个还卡尺、借合金头的工人。又过了一会儿，刘佳佳的声音从门外冒出来：“咦，李秋君，你怎么跑这里来上班了？” 李秋君头也没抬：“车间主任借我来的，反正我们平台班最近活少，也没啥事干。就让我过来忙几天忙。” “唔，挺好的，库房多好，没噪音又干净，干完了可以跟师傅说，早点溜……”刘佳佳神秘地笑笑。 李秋君摇头，低头摆弄那些盒子：“干不完，可能今天还要加班，还有两天集团公司就要来检查了。” 刘佳佳哦了一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热闹后，就离开了。而就在她离开后的一个小时，库房出了事！ 当时是小型工段来开合金刀片，库房的师傅开好后，让李秋君去拿，李秋君一翻，奇怪了，合金刀片居然一盒也没有！ 她一说，库房师傅瞪圆了眼睛：“不会吧，昨天下午下班前我还盘点了一下，还剩三盒的，怎么会没有呢！” 她马上前来查找，每一层的架子查了个仔细，表情越来越难看：“完了完了，合金刀片还真的不见了……” 李秋君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合金刀片是做什么的？” 小型工段的那位工人小声地说：“就是用在刀杆上的，用来切削有特殊工艺要求的活件的，那玩意贵得要死，三盒最少一万多吧……你们怕是仔细找找，真掉了，你们得赔的。” “一万多？”李秋君惊愕不已，她自己一月工资才六七百，要挣多久才能挣够一万啊！ 这边的库房师傅还在奋力翻找，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李秋君也前去帮忙，可是把整个库房翻遍了，也没看见那三盒合金刀片！ “这玩意很少有人开的，我都把它们放在架子上的小抽屉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库房师傅急得焦头烂额：“小李，你回忆一下，今天有谁来过库房？” 李秋君皱着眉想了想：“大型段和小型段都有一些人过来，都是借东西的，都填了记录的。” 两人坐在一起想了半天，自觉处理不了后，马上前去向领导报告。鸿腾机修厂金工车间分管设备与库房的是副主任马其志。是个中年秃顶的胖男人。 他腼着肚子在库房里走了两圈后，摆了摆手：“既然找不到去处，就把今天上午来到库房的人都叫来，当面查清楚！” 库房师傅马上翻出记录本，把那些人全都报了出来……这也是库房的规律，每一笔借出还入都有记录，顺藤摸瓜就找到人了。 库房师傅说：“好在今天除了这些，没其它外来人员……咦，不对，小李，是不是有一个小姑娘来找过你？” 李秋君这才想起了刘佳佳，她马上摇头：“刘佳佳上午路过库房，跟我说了两句话，可她当时是在库房门口，根本没进来过，这事肯定与她无关。” 马主任说：“罢了罢了，那就不叫她了，把其他人都叫来吧。” 半个小时后，所以上午借过东西的人都在库房站定了，同时来的，还有保卫部的王部长，这是马主任搬来的救兵，也是来参与调查合金刀片失踪一事的。 王部长处理这些有一套经验，他先让每一个人说了上午来库房的具体经过，并让库房师傅和李秋君一一确认，看他们说的是否准确。最后又让他们找出当时的目击证人，指出自己清白的证据。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揪出幕后黑手 大家都说得义愤填鹰，个子最矮的那个：“我眼睛都没往架子上看！鬼知道那里面有合金刀片啊！” “我就站在桌子边的，脚都没往那边挪一步，小李可以作证的，当时递给我卡尺的就是她……”胖胖的男人也不服。 皮肤最黑的那位急了：“我是进了库房，那也只是搬盒子，那玩意几十斤重，小姑娘也搬不动啊，守库房的大姐也搬不动嘛！” 他们说话的时候，李秋君一直沉默着，但是她的视线却一直在说话的三个人身上徘徊。 事发的上午，她一直在库房里摆弄那些盒子，没太注意他们。不过多看两次，也有些零碎的片断。 她记得胖胖的那位确实没往里面走，就站在桌子边抽烟来着，那股烟味呛人得很，当时库房师傅还不太高兴，让他出去抽。 皮肤黑的那个，进过库房，当时还差点撞到了自己，至于他有没有碰合金刀片，李秋君也没印象了。 至于个子最矮的那个，李秋君完全不记得了，只不过……出于女性的敏感和第六感，总觉得他的眼睛闪烁不定，跳着脚说明的样子也颇为可疑。 所以李秋君问了他一问：“师傅，你上午也是来借卡尺的对不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那矮个子男人一下子炸毛了：“我不借卡尺那我来做啥的？” 王部长看向库房师傅，她马上指着记录本说：“王部长，他是借了一把卡尺。” 矮个子男人瞬间得意起来：“小姑娘懂啥，没啥事我先走了。” 李秋君皱起眉来：“不对，如果你也借了，应该还剩21把，可按我刚刚盘点的数目来看，多出了一把卡尺……” 矮个子男人不悦：“你啥意思？” 王部长走过来，语气温和地问道：“小同志，你说说你的想法。” 李秋君深吸一口气，坦言道：“我是说，多出的卡尺和丢失的合金刀片必然有什么联系。极有可能是有人用空盒子带走了东西。反正大家都没出厂区，让大家把借的卡尺拿出来，看看谁是空盒子就知道了。” 矮个子男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了，不过旁边的两个人马上回去拿东西了，他停滞了两步，也跟着往回走。 王部长被马副主任叫到一旁去喝茶，剩下李秋君与库房师傅默立于此。 库房师傅小声对李秋君说：“你得罪人了，刚刚那个矮个子的叫孟彪，跟厂里好多人都熟，人家是老江湖。” 李秋君皱眉，她忽然想起班组熊姐她们好像聊过这个人，说他是个惯犯，经常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与外面废品收购站的人，还与厂里保卫科的人串通起来，原来就是他啊！ 李秋君想了想，问道：“这事要是查不出来，是谁的责任？按以前的惯例来，会怎么处理？” 库房师傅迟疑了一下：“自然是我们的责任，可能罚款，处罚。” “是啊，上万的合金刀片啊，我们哪里赔得起。”李秋君坦言道：“如果不抓出这个人来，倒霉的就是我们。” 一直呈老好人状，想明哲保身的库房师傅听后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小李你说得也没错。就怕那人不承认，找点什么方法来糊弄过去……” 李秋君看向窗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他拿得出来东西不。” 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两个人捧回了盒子，里面都放置着卡尺，孟彪却是迟迟未归，马副主任让人去叫，才知道他因为胃疼回去了。 而且走的还是厂区后门，那地方长常不上锁，顺着铁路一直走，就能直接走出厂的那种…… 马副主任怒了，马上对王部长说：“我马上叫人把他追回来。这孟彪无法无天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孟彪这次离开，只怕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拖延时间，也有藏匿脏物的可能。偏偏跑得太快，让大家来不及防范。 正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李秋君，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门一开，刘佳佳探头往里看，看见两位领导也在，她愣了一下：“都在啊……” 刘佳佳的工作服兜里，揣得鼓鼓囊囊，她看了一眼大家，开始往外掏出来，掏出来的是一个简陋的布包……就是单位发的那种破布裹成的。 那玩意一打开来，大家目瞪口呆，那居然是若干片闪着金光的合金刀片！ 库房师傅激动起来，走过去查看一番，数了两遍：“就是这个，就是掉的那三盒！” 李秋君抬头看向刘佳佳：“这是怎么回事？” 刘佳佳抿抿嘴唇，看向两位领导：“我真能说？” 王部长手一挥：“小同志，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佳佳缓声说了起来……原来她中午洗手的时候，听同事说了库房掉东西的事情，说这会儿正在清查上午去过的人呢。 刘佳佳当时愣了一下，说自己也去过，那同事小声地说：“划线那小姑娘替你说清了，说你根本没进库房。” 刘佳佳听了之后，心里暖暖的，可是她随即想到一件事，当时自己说完几句话要离开时，有一个矮个子的男人也拿了盒子出来，他把那玩意捂得很紧，像宝贝似的。 刘佳佳一边想着一边走回休息室，走到半路上，正好看见了那个矮个子男人急匆匆往前走。 刘佳佳出于好奇，偷偷跟了上去，发现他从工具箱里扒拉出了这包东西，并把它藏在了外面铁轨旁的废活堆里。 “我猜肯定是库房掉的东西，就把它拿过来了。”刘佳佳看一眼大家。 事情瞬间明了，马副主任与王部长商议了几句，让库房师傅收好了东西，然后离开了。 李秋君感激地对刘佳佳说：“要不是你，我们这次麻烦了。” “举手之劳嘛，这种小偷小摸的人，早该被揪出来了。”刘佳佳气呼呼地说：“没本事赚钱，就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恶心。” …… 临近下午下班的时候，孟彪就回来了，姗姗来迟的他拿回了卡尺盒子，里面装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崭新卡尺。 可与他同时到来的，是保卫部召唤他去问话的消息。孟彪惊愕异常，瞪了库房的人两眼，匆匆走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夜遇恶人 他没能再回来，两天后厂里出了一纸公告，孟彪因偷窃工厂财物被开除。因他的事，还被牵扯出了一些岗位工作人员，他们也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主要也是因为他撞在了枪口上，集团公司刚刚下了文件，要严肃核查侵犯国家财产的蛀虫。国家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侵占、哄抢、私分、截留、破坏都是侵犯集体财产权。 所以孟彪算是鸿腾机修厂这一年被清除的第一个案例典型。 大家得知消息后，无不议论纷纷，拍手叫好。都说他手脚不干净好多年了，这次总算是落网了。还有人调侃李秋君和刘佳佳是功臣，说要不是她们，还揪不出这只蛀虫来。 李秋君保持沉默，她的心情比较忐忑，虽然揪出那人很好，可是被开除感觉事情有点大。会不会惹来麻烦呢？ 这边的袁湘也说：“你也真是胆大，你不怕得罪那人啊？人家可是混社会的，到时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秋君缓缓说：“可是我总不能为了不被报复，自己背黑锅吧。” 袁湘撇嘴：“不还有一个人顶着吗？你也真是傻。傻到家了！” 熊姐帮腔起来：“我觉得小李做得没错，屎盆子都扣头顶上了都不挣扎，那才是傻吧。小袁，换作是你，你就任别人作践？” 作践两个字伤到了袁湘敏感的神经，她愤然反驳：“现在成了我是坏人是吧？！” 袁湘最近因为失恋情绪消沉，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在班组也是怼天怼地，和谁都要挤兑几句。 李秋君本来就心情复杂，这会儿听着她们这番为自己而起的争论，只有一种逃离的心，她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抬头盯着头顶狭窄的天空，忽然感觉人就像是一只鸟儿，被关在了各式各样的笼子里，跳出一个，还有一个。 …… 李秋君做好了被报复的心理准备，那一阵子她每天都小心谨慎地和同事一起，回了宿舍也不肯出门。可是孟彪竟一次也没出现过。 非但是他，就是其他什么可疑人士也没出现过，安静得令人反常。 李秋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上班的时候就绕了大半个车间去找刘佳佳：“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刘佳佳正咬着笔在写记录：“这话怎么说？我每一天都不太对劲，一上班我就心烦意乱。” “不是，最近有没有人警告你，或者跟踪你一类的？” 刘佳佳摇头，大大咧咧地：“没有啊，跟踪我干嘛，我又没钱。” 李秋君小声地说：“我总觉得孟彪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最近咱们小心一点。” 刘佳佳没当回事，嘻嘻哈哈说了两句就跟着师傅去现场检查活件去了。 此后仍是风平浪静的两天，周五的时候，刘佳佳的师姐生病请假了，而当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急件需要检查，于是刘佳佳就跟着师傅上了一天的夜班。 而就是这一天夜班，差点出了事。鸿腾机修厂的夜班是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干完活已经快十点了，刘佳佳的师傅让她早点走，说这会儿还能赶上回家的末班车……刘佳佳住的地方离厂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她刚刚出来，就感觉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人…… 夜深人静之时，听觉总是格外灵敏，走路的拖踏声，踩断树枝的嘎吱声，虽然轻微，可都能听见。 刘佳佳以为也是上夜班的工人，她转头去望，身后又空无一人，真是奇怪得很。 她原本不在意的，可今天李秋君正好说了那番话，所以此刻心里毛毛的，也有点紧张起来。 她走到厂区前的车站等车，已经十一月了，夜风吹来，满地的树叶被卷了起来，平添几分冷清和萧瑟。 刘佳佳专注地盯着那条公路，而身后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而那脚步声，还越来越近！ 这一次，她一转过头去，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来！这正是孟彪，前几天被开除的孟彪！ 刘佳佳惊愕地看向他，路灯下他满身酒气满脸通红，看向刘佳佳的眼神十分狠厉：“你这死女子，居然还去举报我，我今天不收拾你，你孟爷爷的名字就倒起写！” 刘佳佳全身僵硬起来，脚步往后挪了一点…… 鸿腾机修厂所在的位置很荒僻，离住宅区也有一段距离，此时又不是上下班时间，厂区门口连个鬼都没有一个。 刘佳佳也很机灵，这一瞬间脑子里就有了主意，她盯着孟彪身后：“咦，马主任，你怎么来了？” 孟彪这一回头，刘佳佳马上窜了出去，顺着公路就往上跑！她想要快速奔进厂区，那里有人值班，一进去就安全了！ 她跑得飞快，孟彪反应过来骂了两句，也狂追过来！ 刘佳佳纵是速度快，也不如一个狂躁不已的男人，而且这地方离厂区还有上百米的距离，就是喊，也不一定有人听见。 可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道电筒光，一个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谁在那边？” 刘佳佳如同见了救星一样，往那里狂奔着喊起了救命，孟彪迟疑了一下，调头就跑，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刘佳佳跑近了一些，看清了来人，那是身材中等，模样憨厚的男人，瞧着年龄不大但是十分稳重：“你是我们厂的吧？刚刚那个人他……” “我知道。你叫刘佳佳吧？小李拜托我来看看你，也是正好遇到……”他上下打量着刘佳佳：“没事吧？” 刘佳佳摇头：“李秋君叫你来的呀？她怎么知道的？” “她就听说你今天上夜班，又正好遇到我来单位有点急事，就让我来看看你。”他往远处看了看：“孟彪应该跑了。” 刘佳佳一阵后怕，感觉心脏还在砰砰乱跳，腿也有些发软：“今天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叫我程海波吧，我和你是校友，比你高两届，在金工车间当技术员。”程海波往公路上看了看：“走吧，我陪你去车站，末班车应该快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刘佳佳心中安定了些许，她很感谢这个木讷但体贴的男人，更感谢早有预感的李秋君。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各自的解决方式 第二天，李秋君听说昨晚的惊险后，就跟紧了刘佳佳。除了上班干活之外，刘佳佳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上厕所都会在旁边陪着。 刘佳佳才开始觉得还挺乐呵的，后来时间久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你不用陪我，我没事。那家伙还敢光天化日干坏事不成？” “那种人疯起来，什么事都能干。你是为了我，所以我要保护你的安全。”李秋君一本正经地说。 刘佳佳哈哈一笑，反驳起来：“我是为了正义，我最讨厌这些偷偷摸摸干坏事的败类了，就是这些人，祸害了企业。” “你的三观很正。”李秋君由衷地说：“而且你胆子大，这一点比我强。并且外表闹腾，心里通透。” 刘佳佳认真地说：“那你是那种表面淡定，但是骨子里很执拗。你的淡定只是不想与人发生争执，并不代表心里就没意见。属于腹黑系，但不害人。” 李秋君笑了笑：“我来这边好几年了，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有时候我也羡慕敢打敢说的人，可是我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本和底气，如果不低调，只怕死了好多次了。” “底气？你是指的什么？”刘佳佳不解。 李秋君指了指她，再指了指自己：“就是骨子里天生的东西，像我们这样的轮换工，从小在农村长大，十几岁来到城市，一切都要靠自己。遇到委屈也不敢打电话给农村的父母哭，因为哭了，他们只会干着急。” 刘佳佳若有所思：“虽然我没体会过，但是我能理解。” 一番谈话后，两个人的心近了许多，感觉敞开自己的内心世界真好，有人理解自己真好。两个人相视一笑，在这一瞬间都把对方定义成了朋友。 此后的几天，除了下班外，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刘佳佳说了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李秋君也讲了自己离开老家以及来到鸿腾的那些故事。倾诉的过程中，也将积压的情绪释放了出来，两人都觉得坦然起来。 “秋君，我有个控制欲很强的妈，控制到什么地步呢？我和我爸的一切都要听她的，甚至是我上厕所放多大的水，用多少量的纸，她都要管。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叛逆，我就故意一直放着水笼头，疯狂扯着卫生纸，直到她崩溃而止。”刘佳佳吐槽道。 李秋君想了想问道：“那她打你吗？” “打，我从小就是被打大的吧。苍蝇拍都打断了好几个。才开始我还哭，后来我不哭了，我直接把苍蝇拍抢过来，折成两半。结果你猜怎么着？”刘佳佳似笑非笑。 李秋君托着腮：“你妈寻了更厉害的武器？” “不是，我妈哭了……”刘佳佳笑了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啊哭，跟电视上看到的泼辣女人一样。然后她就很少打我了。” 李秋君缓缓说道：“所以你不愿意上班，你总渴望自由，因为你这辈子，就没有真正地自由过，你想自己选择人生。” 刘佳佳拼命点头：“知我者，秋君也。我就想知道，我离开她，会不会真的活不下去。” “当然不会，你聪明能干，而且你又很讲义气。”李秋君认真地说：“虽然我理解不了你想离开鸿腾的念头，可是如果你真的走了那一步，我会支持你。” 两人相视一笑，心被温暖的气息涨得满满的。似乎在这孤独的人世间，有了同行的知已。 如果说这几天是快乐的，也有许多阴霾的时刻……孟彪仍不死心，明着暗着跟踪了刘佳佳好几次，眼神写满了狠狠的报复欲，让人不寒而栗。 李秋君和刘佳佳对此都很忧心，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她们自己解决的方式…… 李秋君找到了当时处理事情的保卫部王部长，说了这件事情，王部长很重视，说厂里会找孟彪谈话，并且会知会保卫部的职工，留意她的安全。 而刘佳佳干的事，就很让人惊讶了。她寻到了自己的亲舅舅……刘佳佳的舅舅不是普通人，年轻时曾在一场纠纷中误伤了他人，进监狱蹲了几年。放出来之后他找不到合适的营生，做起了杀猪匠。 所以当她舅舅得知这事，当场带了自己的几个杀猪匠伙伴，堵在了孟彪门口，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当然，暂时只动口没动手。舅舅说了：“我们佳佳要是少一根汗毛，你就活不了，有本事就来试试看。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刀快！” 这一通教训后，孟彪哑了，当场立下了保证书，说自己不会再找刘佳佳的麻烦。舅舅补充了一句：“别人的麻烦也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孟彪忙不迭地点头。直到这些人离开，他才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孟彪没安生一会儿，社区的人就找上了门来，让他第二天去参加社区的义工活动……社区的主任是王部长的大学同学，这也算是把孟彪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过了几天后，孟彪在社区主任的介绍下，去了附近的县城打工，做的也是他以前的工种。怕是很少回来了。 刘佳佳与李秋君算是彻底解除了危机，两个人高兴得很，约着去附近的火锅店搓了一顿，还大气是叫了一瓶董公酒，一人倒了一杯。 这是李秋君记事以来第一次喝酒……听妈妈说小时候也喝过，那时不懂事，打开了父亲留下的白酒瓶，倒嘴里灌了几口，结果昏睡了半天，把她吓了一跳，当下扛了人就往赤脚大夫那里跑，结果只是醉了。 这次喝，只觉得白酒辣得要命，呛喉咙的那种，喝下去后，从又辣到了胃里，整个人就像要吐火了一样。 一杯酒下了肚，李秋君也打开了话匣子：“刘佳佳，你相过亲没有？” 刘佳佳翻了个白眼：“别提了，相了好几次了。” “真的啊，是谁介绍的？”李秋君好奇起来。 刘佳佳咳了一声：“我那个可怕的妈，我还没二十，她总怕我没人要，今天说这个，明天说那个。” 第40章 第四十章集资建房 “原来你也是这样……”李秋君哑然失笑：“上班没逼疯我们，学习没逼疯我们，相亲让我们疯了……” “可不是吗？秋君我跟你讲，我妈说，我们这种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就是婚姻市场上的香馍馍。比如一个未婚女职工单着，整个小区的人都会来做媒。比捞鱼的网还密，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从这张网里全身而退。”刘佳佳感慨道：“不过，我马上就要做这唯一的一个啦！” 李秋君没她这么好的酒量，脑袋早就晕乎乎的了，听她摇头晃脑地说话，如同隔着一层玻璃，闷闷地不太清晰，她疑惑起来：“啥？唯一一个啥？” 刘佳佳笑了笑，端起酒杯说咱们再走一个，把刚刚的问题岔了过去。 这天晚上，两人都喝醉了，互相搀扶着回到金工宿舍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罗菊大惊，马上替她们打来了热水，又把自己的床让给刘佳佳，她自己去了隔壁和其他人挤了一晚。 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李秋君觉得这是自己来到鸿腾以来，最快乐最肆意的一天…… 2001年十一月的时候，集资建房的名单总算下来了，公布的时候熊姐与廖姐都忐忑不已。两人的资历排位都不行，属于险险挂边希望又不大的那种。 “我不去看了，肯定没我的份，看了也生气。”熊姐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你自己去吧！” 廖姐死命拉她：“去哦，行就行，不行拉倒。大不了再住几年宿舍呗！”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廖姐一个人哭丧着脸回来，跟谁也没说话，趴在桌上沉默起来。 正要涂指甲的袁湘推了推她：“咋了，名单咋说？廖姐？” “别提了，那个二百五，我们一样的排名，她居然轮上了。”廖姐抬起头，抱怨起来。 袁湘愣了一下：“不会吧，那你去找找车间领导嘛！” “找个屁，人家开了后门，她老公亲口承认了。”廖姐很生气：“真不要脸，还跟我说她根本没找人！信了她的鬼！” 袁湘盯着她，又像透过她看向某个虚幻的地方：“世道炎凉啊，人哪里可以轻易看透的东西？” 李秋君觉得她是在火上浇油，心想大家一个班组的，还是解除误会好些。所以在旁边劝慰了两句。 廖姐听不进去，在班组待了一会儿就请假回了家。与办了手续赶回来的熊姐完美地避开了。 熊姐一脸喜意，说自己真的是狗屎运爆棚了，一定是之前拜菩萨灵验了。 袁湘又幽幽地补刀：“熊姐，听别人说，你老公不是找了关系吗？未必找的不是厂里的人，而是菩萨？” “谁说的，放他娘的狗屁！”熊姐急了：“哪来的关系找啊，我家根本没有关系。” ……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熊姐和廖姐都心存芥蒂，两人心中都不服气，一时之间，气氛极其尴尬。 集资建房很快开始交钱了，熊姐四处借钱，偏偏避开了廖姐，终于凑齐了六万八千块，交到了办公室。 这钱凑得很不容易，熊姐对李秋君说：“我们自己存了两万，我家给了一万，他家给了一万，剩下的两万多都是东拼西凑的……” “是啊，六万多呢……”李秋君扳着手指：“按现在的收入水平，我得不吃不喝存十年。” 不止熊姐，这个时代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六七万不是个小数目的。 熊姐家挂着尾分到的集资建房，是最差的一楼……毕竟这几栋房子都修在堡坎下，只有四楼以上才算是好楼层。 一楼也足够熊姐高兴了，盘算着这两室一厅怎么装修，要置办些什么家具，脸上总挂着向往的笑。 这样的笑让廖姐更觉得刺眼，每次都寻个借口走开，背后也骂过熊姐好几次。 这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个月后的一天终于得到了缓解…… 那是一个周五的中午，袁湘端着饭盒，忽然冒出一句：“对了，我下周一去扯结婚证。” “啥？” “扯啥？” “疯了吧？！” 三个人同时出声，都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她们都知道袁湘前不久失恋了，又怎么会扯结婚证呢？ 李秋君第一个反应过来：“你和田明合好了呀？” 袁湘放下饭盒，面无表情：“不是他。” 大家急急追问起来，袁湘淡淡地说，结婚对象是隔壁铸造车间的炉前工，两人是同乡，当时一起轮换来的。 李秋君很吃惊，因为袁湘一直挑剔得很，也从来瞧不起追求自己的工人，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呢？ 廖姐想了想：“是不是姓周的那个，长得挺清秀的小伙子？上次我看见他帮你打饭。” 熊姐点头：“我见过我见过，那小伙子还是多细心的，是个过日子的人。” “袁湘，你怎么忽然要结婚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和那人在耍朋友。”李秋君很是疑惑。 袁湘瞄了一眼旁边抽烟的男同事，小声地说：“他对我挺好的，我妈说嫁这么一个人，以后才能享福。” 大家都恭喜起她来，平时不和睦的熊姐和廖姐也同时打开了话匣子，之前的矛盾也仿佛烟消云淡了。 之后李秋君趁着洗碗的时候问起了袁湘：“真的要结婚啊？” 袁湘用力点了点头：“对，要结，周一田明也领证，就他娶得到，我还嫁不出去吗？” “田明有对象了？他怎么也这么快？！”李秋君愣愣地……她记得这两人分手也没几个月啊。 袁湘甩了甩饭盒上的水：“是啊，我看见他带着那个胖女人去买结婚用的东西，他们亲口跟卖货的人说的。” “那你就随便找个男人出去领证？”李秋君恨铁不成钢：“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关键时候傻成这样呢？怎么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报复他呢？” 袁湘皱起眉来：“我也没有随便找啊，周祥对我挺好的，我党校的学费都是他帮我交的。他妈死得早，他做饭洗衣什么都会，这种人不比他田明好？”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袁湘的麻烦 李秋君说不过她，袁湘现在是谁的话也不在意，一门心思就想结婚，这能怎么办？ 周一的时候，袁湘果然去领证了，并且在民政局里与田明来了个不期而遇。明媚动人的袁湘比起田明的新婚老婆来，美了不知道多少。可是田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搂住了自己老婆的肩膀，这让袁湘很是受伤。 她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像是忽然被扔进了一桶冰水之中，全身上下都沁得刺骨，似乎下一刻就会死掉一般。 身旁的周祥催着她去办手续，袁湘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麻木地坐在坐椅上，听着身后田明两人的笑声，觉得自己这番行径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们的笑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看来已经领了证离开了…… “两位，在这里签字。”民政局的同志拿了两张单子过来。 袁湘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纸，忽然有些意识不清了……自己为啥来到这里？是真心想要结婚吗？面前的这个周祥，自己要跟他过一辈子？ “小湘，怎么了？”周祥碰了碰她的手。 肌肤接触的一刹那，袁湘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快速对民政局的人说：“对不起，我们今天不结了。” 袁湘说完后，就快步跑了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快去金工宿舍。” 身后的周祥追了出来，站在车门外一脸受伤：“怎么了小湘？” 袁湘这才想起他来：“这事我们再考虑考虑吧，我觉得过于冲动了，我妈她肯定不同意的。” 快速解释完，她转头对司机说：“走吧师傅。” 出租车开走了，穿着西装的周祥还呆愣地站在原地，好久好久都没动弹一下。 袁湘回了寝室后，心里舒坦了不少，她庆幸自己跑回来的决定，心想如果真领了证，那就真的完了。 这时，她才敢承认自己那狭隘的小心思，自己就是为了报复田明，仅此而已。 她也是真的失望，并且真的放下了……以前不止一次期盼过田明会后悔，会来找她合好，可是今天看到那一幕，心是真的刺痛了，明白了，自己就是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 后来袁湘在李秋君的劝说下，将周祥出的学费全都还给了他，用李秋君的话说：“人家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跟人家在一起，要别人的钱不地道。” 周祥看着那堆钱，很是不服气，跑来寝室大闹了一通，又是苦苦哀求又是威逼利诱，惹怒了之后还强行逼迫袁湘，要与她有夫妻之实。 寝室里传出的哭声与叫喊声十分响亮，整个五楼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屡次想敲门进去，得到的都是周祥的一通怒骂：“都滚！关你们屁事！今天我就要和这娘们同归于尽！” 李秋君越听越觉得可怕，在罗菊姐的建议下，她想办法找来了周祥单位的师傅，让他来调解一番。 一番折腾后，凌晨两三点时，周祥总算暂时放过了袁湘，临走之前甩下话来：“除了结婚，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袁湘吓得魂不附体，她哭着对李秋君和罗菊说：“这个人是不是疯了啊？我以前觉得他脾气很好很内向的啊！” 罗菊摇了摇头：“越是内向的人，心里越是压抑，积压得太多了，一崩溃就会很疯狂。” “那我怎么办啊？”袁湘吓得直哆嗦：“他肯定还要来缠着我，我钱都还给他了啊！” 李秋君摇头叹气：“你以为他好欺负，结果是块甩不掉的像皮糖……这事我觉得没办法硬来，因为他不要钱也不要命，只能智取。” 李秋君说的智取只是一个方向，具体如何她也没有主意。她决定去和熊姐廖姐她们商量一下。 于是乎，第二天袁湘没去上班，把自己关在了寝室里，连吃饭都是罗菊替她送进去，生怕周祥又来。 而李秋君呢，专门找到了熊姐和廖姐，说起了周祥的事，可是两人的反应却是另一个样子。 熊姐：“哎呀，人家周祥挺好的，痴情才会这样嘛！” 廖姐：“是啊，那小伙子人不错的，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去哪里找这么好的男人啊。” “可是那人很偏激啊，这种人惹毛了会家暴会杀人的！”李秋君急了，详细把昨晚宿舍的事说了一遍。 她们这才稍微重视了一些，熊姐说：“那能怎么办嘛，要不好好跟周祥说啊？” “说的通的话，我还找你们商量什么……”李秋君叹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还没叹完，刘佳佳就忽地从身后冒了出来：“哈哈，聊啥呢？” 李秋君看到她，如同见了救星，快速将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刘佳佳听后，冒出了一句：“这有什么难的？针对周祥的弱点就好了，他平时害怕的或者是忌讳敬畏的是什么？” 李秋君想了想：“我好像听袁湘说过，周祥信菩萨，经常拿本算命的书捣鼓，还说自己和她是天作之合……” “这不就是了，就从他在意的事着手吧。”刘佳佳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李秋君听后愣了一下：“这样真的有用？” “试试嘛，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刘佳佳笑了笑。 刘佳佳的想法是，让李秋君去找周祥的师傅，把周祥带出去散散心，再串通一下市场上卖命的瞎子，故意拦住他，说他有桃花灾，远离才能一生平安。 这是挺大胆挺奇葩的法子，李秋君心存忐忑，但仍然按她说的办了。所幸周祥的师傅是个识大体的人，不愿意看到徒弟为女人发狂成这样，当即答应了下来。 两天之后，事情办妥了，失魂落魄的周祥信了算命瞎子的话，视袁湘为灾星，果真不再纠缠了。 袁湘如蒙大赦，谢过了大家，特别是对刘佳佳，她满怀感激：“虽然咱俩不熟，但这次真谢谢你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刘佳佳摆了摆手：“别，我不去，我就是看我家秋君头疼，才帮着想想办法的。” 刘佳佳的话挺犀利的，意思就是自己跟袁湘又不是朋友，叫她不要瞎感激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心底的希翼 袁湘当时就变了脸，但碍于面子没说什么，拿了杯水说去打水，借故走掉了。 刘佳佳也跑了，说师傅还等着她拿图纸过去呢。 后面一直听热闹的廖姐捂嘴偷笑：“你看袁湘和那个刘佳佳，一个公主病，一个情商低，刘佳佳可把她气得够呛。” 廖姐这句话分析得挺犀利，李秋君觉得不妥，她帮着自己的朋友说话：“刘佳佳就是说话直，懒得交际，但是她做人很讲义气，人也很聪明的。” 李秋君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刘佳佳在她眼中就像一块璞玉，初看混混沌沌，可是越靠近，越觉得价值连城。 …… 年底的时候，集资建房开工了，那一大块荒地被围了起来，几台挖掘机在其中突突地劳作着，李秋君和罗菊晚上逛路时去看了两次，只觉得进展很快。 罗菊感叹道：“难怪好多人想进体制，确实是铁饭碗，虽说工资不高，但是福利待遇该有的都有。” “可有些人就不想进去……比如刘佳佳，也比如我大姐。”李秋君皱起眉来：“她师范毕业后，也不愿意去学校教书，去了市里一家私企做文员，把我爸妈气坏了。” 这件事在李家是个动荡极大的风波，大姐叛逆的性子遇到严肃生硬的母亲，就像两座冰山的对决，杀敌一千，也自损八百。 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大姐还说她有几个月没回过家了，说回去也是吵，还不如自己在外面清静。 大姐这时已经交了一位男朋友，两人是同学，这男孩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直接进了政府，也算条件不错的。 罗菊在旁边若有所思：“秋君，如果我们不来渡口市，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也像你大姐一样，考上大学过不一样的生活啊？” 李秋君想了想，摇了摇头：“大概率不会，因为我大姐成绩好啊，我比她差远了……估计我会在广东打工吧？再或者已经在村里嫁人了，嫁个王狗蛋陈二麻子啥的吧。” 李秋君自己说得哈哈大笑，罗菊也捂嘴笑了起来：“你可别说，村里那些男孩好多也混得挺好。” 李秋君挤挤眼睛：“话说你之前说亲的那个，现在咋样了？” 罗菊咳了一声：“那倒没注意。唉，我现在都不敢回老家了，像我这种大龄女青年，回去别说邻居街坊，连我父母那关都过不了。” 这一点，李秋君倒是知道的，罗菊时常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们一再催促的，就是她的婚姻问题。 让她不要太挑剔，让她有合适的就嫁，说活生生拖成老姑娘，以后连小孩都生不出来…… 这些话很真实，但是也很伤人，每次接完电话后，罗菊都要难受好一阵子，纵是李秋君安慰，也无济于事。 李秋君也想不明白，罗菊姐这样温柔又贤惠的姑娘，模样也端正，为什么结婚会这么难？ 她每次相亲回来，都会说还将就、就那样、还行吧这一类模棱两可的词，那些男孩给她打电话再度联系，她也总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久而久之，人家也就放弃了。 “罗菊姐，你就一次也没遇到过自己喜欢的？”李秋君询问道。 罗菊沉默了一下：“有一个感觉还不错的，但人家对我没意思。还有一些接触了两次，我总感觉他们跟我爸好相似。” 罗菊的父亲是个超级大男人主义的人，从来不做家务，在家里就是趾高气扬、掌控全场的存在。一言不合还会拿起棍子打人的，罗菊从小就挨过不少揍。 罗菊的母亲也老实懦弱，再被打也不还手，更不敢反驳，只知道闷头干活。 所以说起结婚，罗菊第一个反应就是，千万不能找像父亲一样的人，更不能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 在这种纠结的心理状况下，她在相亲的道路上屡战屡败，越来越消极无力，甚至逃避。 所以她马上岔开了话题，说起了最近单位上的事情来。 她被换了岗位最近要上大夜班，同事的老婆生孩子，不知道买些什么去探望……林林总总，一堆琐碎。 生活正是一件又一件的琐碎组成的，李秋君觉得自己也是，不过，她心存希翼，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一定会很好，因为这前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考上委培班、考上职校读大专、分配一个不错的岗位、有知心的朋友、家人平安幸福……这些就是她的愿望。 如果要说下一个的话，应该是自己了，李秋君想找一个不错的男人结婚，要在这城市买房子立足，有了这些，才算是真正安稳地扎下根来。 她对未来有自己的规划，所谓不错，也不是离谱的那种好……什么海归博士、商场精英是不靠谱不着边的想象。 李秋君理解的好，是工作和家庭条件比自己强，人也要善良正直，两个人一起组建一个家庭，踏实过日子，未来也会过得很好。 这段时间里，她陆续见过几个，不过都觉得不太合适，慢慢再说吧。 站在工地围墙外闲聊的两人，丝毫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等到天气昏暗下来才发现，已经变天了。 乌云压着天际，气压也低了许多，让人感觉沉闷无比，此时才下午四点，却像晚上六七点了似的。 两个姑娘快步往宿舍走，猜测着快要下雨了，还没走到宿舍门口，大雨就哗哗地下来了。 渡口市的冬天，几乎都是阳光灿烂的样子，像这样的阴雨天却是难见，两人快步冲进宿舍楼上，站在窗边看雨，李秋君忽然说：“我妹说老家天天都是阴雨天，我妈的关节病都犯了。” “你今年要回家吗？”罗菊问道。 李秋君点头：“回，我姐不要我寄钱了，学费欠的钱我也还完了，现在没啥压力。” 罗菊嗯了一声：“我不回，年年跑太累了。那你早些去请假吧，不然走的人太多了，领导可不放。” 李秋君应了一声，站在窗边继续看雨，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一股股地往鼻子里钻，跟老家田坎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过年回家 一个月后，李秋君坐上了回乡的火车。同行的是同车间的一对夫妻，两口子是带着孩子回家探亲的，一路上，那两岁多的孩子一直哭闹不行，嚷着要下车。 火车上了铁轨，怎么可能下车呢，他们很有耐心，一直在哄着，抱着走来走去。李秋君就帮着打开水，看东西，心里觉得孩子还真是个麻烦的小东西啊。 这趟火车挤满了人，买不到卧铺，只能挤在硬座上，熬上十一二个小时，才到了省城。 在那里，李秋君与他们分了道，坐了回乡的大客车，几番周折，才在大年二十五那天回到了家里。 老家还是之前那副模样，灰蒙蒙的天，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多年没见改变。与渡口相比，天气冷得要命，平时只穿一件外套的李秋君，早就套上了大棉袄。 三妹得了信，早早在村头站着，挎个篮子支棱着脖子猛瞧了，看见李秋君的身影，她尖叫着挥舞着手里的篮子冲下了田坎：“二姐你回来了啊！” 李秋君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晃了晃手里的包：“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三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 三妹李梦君是家里三个女儿中最肯长的一个，大姐162的样子，老二李秋君才158，三妹已经超出她们半个头了，估摸着最少也有168，算是基因突变。 她不仅身材高挑，长得也好看，鸭蛋脸，圆圆的眼睛，随时都是一副笑模样。很是招人喜欢。 三妹今年十八岁了，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去了省城的一家卫校就读，学的是护理专业。毕业之后在省城一家小诊所打工，也就比李秋君早回来三四天。 姐妹两人挽着手，穿过一片片荒芜的稻田，笑嘻嘻地往家里走。 李梦君指着两旁的田地说：“二姐，这些地你瞧瞧，多肥的土啊，可惜没人种，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是啊，想想我们小时候，为了和邻居争块地，还差点打起来……”李秋君也笑着摇头，感觉如同隔世一般。 “二姐，你咋还是一个人回来啊，你今年都22啦，还没交男朋友？”李梦君忽然问道。 李秋君觉得有些汗颜，自家三妹性格开朗，在卫校的时候就交过男朋友，而自己却傻乎乎的一次也没谈过。 所以她干脆利落地说：“明年我就带你姐夫回来给你瞧瞧。” 李梦君哼了一声：“那我就等着红包啦。” 两人又聊起了大姐的事，今年她又不回家，早先两人都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里她冷冷的。她说父母都不欢迎她，回去做啥，还说自己死在外面，也没人会管。 姐妹两人越说越气，相约着回去的路上，要去找她，好好说她一通，怎么能家都不要呢？ 说话间，看到了自家那座破旧的小院落，被熏得漆黑的厨房，低矮昏暗的几间屋子，在村子里算是很破旧的了。 “咱爸不是有退休工资吗？咋不把这房子修修啊？”李秋君皱眉。 李梦君又哼了一声：“修啥修，咱爸那几百块钱，还不够奶奶那家人折腾的，一会儿这个病了，一会儿那个病了，当咱家是提款机！” 早几天回来的李梦君吐槽了起来，说起奶奶的偏心眼和姑姑的泼辣，就一肚子火。还说等过完十五，就要回省城，眼不见为净。 李秋君小声地说：“咱们可以躲，妈却不能，就这样熬了半辈子呢……” 她的话音刚落，李母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身朴素的蓝布棉衣是十年前的样式了，略有些花白的头发就系了一个袜子圈，寒酸得很。 李秋君觉得母亲又老了许多，她才刚刚五十呀，瞧着就跟城里那些六十多的一样了。 她见到女儿，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去叫你们爸爸洗手吃饭。” 李父正在后面的菜园子里摘菜……他家现在田地种得多，水稻、麦子、油菜籽都有，屋后的荒地也开辟了出来，种一些家里吃的小菜，倒是方便得很。 李父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眉目舒展了许多：“我还以为你要在你姐那里住一天，明天才能到家呢。” “我跟她生气呢，我不想去。回去的时候再考虑一下。”李秋君实话实说。 李父沉默了一会儿：“嗯，回去你们两个去看看她，我们去了，她不高兴见。” 大姐的事是李秋君与妹妹的烦心事，同样也是李家父母的烦心事，对这个叛逆又强硬的女儿，他们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高三的时候，大姐不愿意来接班。大学毕业之后，又不愿意去学校当老师。在传统又保守的农村人眼中，这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行径。 李秋君回到家里，拿出了给大家买的礼物，给奶奶买的脑白金，父母买的衣服，给三妹买的护肤品，给大姐买的那一份她藏在了箱子里没拿出来。 老太太看着那盒子，撇了撇嘴：“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你姑姑给我买过好几次了，没啥用。” 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难得的团聚饭，奶奶却在桌上挑起刺来，一会儿说李母蒸的饭太硬了，一会儿又说烧的肉太咸了。 李母倒是很忍让，任她再说，也总是点点头，说自己下次会注意一些，十足的软包子，任人揉捏的那种。 李秋君看着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啊，心想妈妈平时对她们三个挺凶的，怎么就不能在奶奶外面凶一点呢？ 这就活生生地被她欺负呀，自家爸也是，除了闷头吃饭，就是不痛不痒地调和几句，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一顿压抑的饭后，姐妹两人就去了村子里，找以前的同学玩去了。 过年期间，家家户户在外打工的人，大多都回来了，东家转转，西西走走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此后的几天，均是如此，地里也没啥地，除了帮着母亲做饭，就是赶赶集，和村里的伙伴打牌。 到了过年，更是热闹几分，兜里随时揣着糖和红包，看到亲朋好友发上一个，再摆上几句农门阵，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临回单位那天，李秋君算了一笔账，这趟回来足足花了三千块，等于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回去的途中，两人专门绕了道，去看住在市区的大姐。可却没见着她，那间出租房大门紧闭，邻居说过年前就出去旅游了。 电话更是打不通，大姐的传呼机也没回应，算是白来了一通。带着失落，姐妹两人各自回了自己单位，这个年也算是这么过完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初见吕一辉 渡口与老家，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艳阳高照，能晒得人冒油，李秋君一路脱着衣服，等回到宿舍时，就只穿了一件长袖了。 她把包里的腊肉香肠全都拿出来挂上，再把给罗菊买的礼物给她……是在省城看到的一款双肩包。不贵，但是样子很好看。 罗菊挺喜欢，背着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 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同学来找过你，让你回来之后打个电话。” “同学？哪里的同学呀？”李秋君问道。 罗菊摇头，从书桌里摸出一张纸条递过去：“她说你见到就明白了。” 李秋君一看，反应了过来：“是罗慧娟啊，她是我的技校加上大专的同学，我们有好一阵没联系过了。” 李秋君飞奔到楼下打电话，接通之后，罗慧娟嘻嘻一笑：“我就说我今天耳朵烫呢，就专门留在家里没出去，果真是你打来的。” “咦，这是你家的电话呀？”李秋君有些吃惊，她记得罗慧娟也住在单身宿舍来着。 罗慧娟点头：“嗯，我家，我马上要结婚了，这是我们才买的房子。我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呢！” 李秋君一口答应下来，并且约定了时间。听说了那个地址之后，她稍微愣了一下，那是市里最好的商品房小区，听说一平方就要一千多呢。 下午李秋君就去了，看到那套一百多平，装修成了欧式的大房子后，心里暗暗咂舌。 她心想那水晶灯、皮沙发肯定很贵吧……再一看罗慧娟，似乎也变了个模样，烫了头发化了妆，生生地多出了几分妩媚。 罗慧娟很热情，拉着她进屋，参观着自己的新家。在卧室里，李秋君看到了墙上的婚纱照。 罗慧娟嫁的男人年龄似乎三十多了，头发也有点秃顶，腼着啤酒肚搂着她，笑着很慈祥的样子。 这一瞬间，李秋君说不清楚什么滋味：“你老公他没在家啊？” 罗慧娟嗯了一声：“他外地有个工程，去盯着去了，还没回来呢。” 她缓缓解释了起来，她老公是跟钢城集团公司做材料生意的，两个人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她老公对她是一见钟情，热烈地追求后，还替她调动了工作，现在她虽然还在船厂，可是已经进了办公室做劳资员了。 “我老公是二婚，之前还有个女儿，跟着奶奶生活，已经七八岁了。之后可能会接回来。”罗慧娟坦言道。 李秋君想了想问道：“你能接受给别人当后妈的日子不？” “没问题呀，我们相处过几次，那小姑娘挺乖的。”罗慧娟满不在乎：“秋君，你也一样，别找那些条件差的，一起苦哈哈的过日子多难啊。” “慧娟……” “秋君，想想刘勇和刘主任他们，我就感觉穷就是原罪，没关系就是原罪。我发誓要嫁个有钱的男人。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罗慧娟咬着下唇。 李秋君沉默不语，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偏激，为了别人的眼光赌上自己的一生真的会幸福吗？ 罗慧娟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椰汁递过来：“你是我技校和大专里最要好的朋友，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过得好。等我办完酒席，我给你介绍对象吧，我老公有不少单身的朋友呢。” 李秋君的脑袋里晃过了婚纱照里的那张脸：“再说吧，这个看缘份。” 她想过要找条件好些的，可是前提是两个人喜欢对方，有感情呀。而不纯粹是拿婚姻当跳板的。 试想一下，一个二婚的，模样不佳且带着孩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再有钱，李秋君也不愿意去选。 更何况，你挑选别人的时候，他也在选你。但凡他更有可能，也会选择条件更优秀的女人为妻，而非她们这样空有年轻外貌的工厂女子。 所以，李秋君理解罗慧娟，但认为自己不会和她走一样的路子。 这一天，李秋君在罗慧娟家里待了好一阵，晚上两人出去吃了顿火锅，罗慧娟给了她请贴，让她三月初六务必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李秋君回到宿舍后，感觉心里有些乱乱的，总觉得罗慧娟已经陌生得不像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个率性而为的女子了。 时间过得很快，三月初六那天，李秋君准时去参加罗慧娟的婚礼。 婚礼在市中心最豪华的饭店举行，穿着婚纱的罗慧娟一脸喜意，头顶突兀地别着一个红色的夹子。这让李秋君想起了她才来渡口的时候。 那个梳着羊角辫，啃着棒棒糖的女孩，居然就这么结婚了。 罗慧娟的父母看起来很苍老，且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与李秋君的父母差不多。他们一脸生涩地迎接客人，相对于左右逢源的男方亲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怯场。 罗慧娟看见李秋君过来，飞奔地跑来，招呼着一个皮肤黑黑的胖男人：“来，小兵，来招呼我同学一下。” 叫小兵的那个把李秋君带到中间一桌坐下，自我介绍起来：“你是我堂嫂的同学吧？我叫钟小兵。” 这时，李秋君才想起新郎官姓钟，她点点头回应了一声，钟小兵又忙其他的去了。 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等到最后一个男人走进场，已经没多少座位了。 那个高高大大，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四处环视了一番，罗慧娟的老公马上迎了上来，将他带到了李秋君这桌……旁边还剩最后一个座位。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看得出来罗慧娟的婚宴菜品还挺上档次了，竟然有海鲜这些昂贵的食材。 渡口是一座内陆城市，在群山之中，交通也不太方便，所以海鲜就是稀罕食材，价格都很昂贵的。 这桌除了李秋君和旁边那个男人，坐的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的筷子都对着波士顿龙虾、海参这样的东西进攻，每次盘子还没转到这边，就被人疯狂地转了回去。 旁边的年轻男人却很温柔，见她屡次挟不到菜，索性帮起她来。 他个子高，手臂也长，把那些菜都挟到了李秋君碗里，李秋君不好意思地推辞，他也只是笑笑。 李秋君对他印象还挺好的，觉得这男人温柔又体贴，和自己那些只知道打游戏的同学不一样。 台上的新人热热闹闹，又是敬茶又是宣誓，台下的人也吃得热闹，等到男方亲戚来敬酒的时候，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这时李秋君才知道，身边的这位叫吕一辉，是新郎家亲戚的孩子。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和他有故事 李秋君并未把这人往心里去，很快就与罗慧娟告别，坐了车回了宿舍。 然后第二个礼拜，罗慧娟就打来了电话，约她一块儿吃饭，理由就是上次婚宴招呼不周。 一去才发现，除了罗慧娟与她老公外，桌上的人还有钟小兵与吕一辉。原来，这是一场相亲局，罗慧娟有意撮合钟小兵与李秋君，把吕一辉叫来作陪。 钟小兵挺热情，也挺会来事的，又是点菜又是挟菜倒饮料，将李秋君照顾得无微不至。 相比之下，吕一辉就很安静，除了必要的答话外就是温和地笑笑，倒也不显得冷场。颇有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饭后，罗慧娟把李秋君叫到一旁：“怎么样怎么样？” “还行吧……”李秋君脑袋里冒出了吕一辉的身影。 “小兵也觉得你不错。”罗慧娟笑嘻嘻地说：“他家条件不错，就这么一个独子，家里买了几套房了。” 李秋君哦了一声，意识到她说的相亲对象是钟小兵，语气有些失落：“我觉得他太闹腾了。” 罗慧娟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你之前说还行该不会指的吕一辉吧？” 李秋君沉默起来，罗慧娟马上明白了，她摇头道：“吕一辉条件不行，别看他是个大学生，但是家是农村的，家里条件差得很，找他的话，你会吃苦的。而且他比你大六岁呢，都快三十了。” 李秋君不置可否，没再对这事发表意见。她对吕一辉有懵懂的好感，但是现在谈不到那么多。 这顿饭后，钟小兵留了李秋君的电话，说过几天约她去新修的游乐场玩。 李秋君明面上婉拒了，过后也对罗慧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和他不合适，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以接触接触再说嘛，你可能还不了解他。”罗慧娟劝说道。 李秋君摇头：“我怕浪费他的时间，也怕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是一个相信感觉的人，如果第一面感觉不好，就不会再见第二、第三次。 袁湘总笑话她，说既然都相亲了，还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过于幼稚了。 袁湘前一阵子经历过了那件事后，现在变得安份起来，脾气也改了不少。据说她又忙着相亲了……没办法，她人长得漂亮，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很多。 几天之后的周末，天气很晴朗，罗菊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大早就约着宿舍的人去逛街去了。 李秋君睡得昏天黑地的，梦里还想着昨天和刘佳佳去看的那场电影。电影里的场景变成了梦里的内容，她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借着女主的光环，一直毫发无损。 正躲过了第三拔敌人，楼下传来了小卖部大姐声嘶力竭的喊声：“510李秋君、510李秋君，有人找！” 这声音让她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听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是接电话而是有人找？谁会来这里找她？ 李秋君应了一声，趴在窗口往下看，却猛地心跳如鼓，站在小卖部旁边抬头往这边看的男人，居然是吕一辉！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表情，可那身洁白的衬衣和挺括的西装裤，那温润如玉的气质除了吕一辉，还能有谁呢？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吕一辉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李秋君紧张地甩下一句：“等一会儿。” 她坐回床上，感觉自己脸发烫，心跳也越发急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吕一辉真的来找自己了。 李秋君洗漱了一番，换了一条淑女一点的连衣裙，对着镜子梳好了头发，这才慢吞吞地下楼。她觉得自己应该平常心，说不定是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呢？不能太过刻意了。 想到这里，她又跑了回去，换成了牛仔裤和长袖t恤，这才云淡风轻地走到他身旁：“怎么是你啊？” 吕一辉微微一笑，低头打量她：“上次你不是说没见过紫荆花吗？我带你去公园瞧瞧。” 李秋君迟疑了一下：“现在吗？” “走吧，现在的花开得可好了。” 吕一辉温温柔柔地看向她，眼睛里有星星一般，让李秋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山下走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啊？你问的罗慧娟吗？” “不是，我听你和她聊天的时候，提起过宿舍楼下的罗氏烤鸭。所以，猜到是这里。” “你今天没上班吗？” “今天星期天啊……” “哦，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吕一辉站住，侧头看着她：“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来找你一起看花。” 李秋君的脸有些微红：“我也想看看紫荆花。” 两人走到街道上，正好遇到烤红薯的大叔坐在铁轨旁叫卖，吕一辉买了一个递过来。红薯滚烫极了，李秋君捧不下去可又舍不得放开，小口小口地吹着气。 这一天，两人过了极其浪漫的一天，一起乘坐拥挤的公交车，吕一辉将李秋君护在臂弯里。再一起坐极陡的缆车上山，从车上跑下来的时候，吕一辉也一直用手护着她。 他看起来不像油嘴滑舌的人，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认真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温柔的暗示。李秋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他？ 最后看到斜坡上那一树一树的紫荆花时，已经临近中午时分了，灿烂的太阳花直入花间，为它洒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耀眼光芒，两个人站在树下仰望着粉粉的花瓣时，吕一辉忽然说：“你知道紫荆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李秋君摇头的时候，正好有一朵花瓣飘了下来，正要坠落在她的头顶上。 吕一辉伸过手，轻轻地摘了过去：“紫荆花鲜艳热烈，寓意着彼此间的爱情热烈且富有激情，常被人当作爱情的定情信物。” 这句话回响在李秋君的耳畔，她盯着面前一树一树的紫荆花，然觉得这一阵很短暂又很漫长，就像沉醉在永远也不愿意醒的梦里。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会和面前这个男人有什么故事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离家出走 两人很快确定了关系。李秋君觉得之前的相亲全是铺垫，似乎都是为了等待吕一辉而来的。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条件不好，他是家中的独子，两个姐姐已经出嫁，父母年纪很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以后赡养的重任会落在他头上。 不过李秋君并不在乎，她觉得只要两个人感情好，一家人和和睦睦，辛苦一些、甚至是穷一些都是可以忍受的。 五月初五那天，李秋君鼓足勇气，把自己和吕一辉交往的事告诉给了罗菊姐和刘佳佳，并且说两人是很认真的，并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 罗菊姐听后很惊讶，马上恭喜起她来，随后又问了吕一辉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像真正的姐姐一样。 刘佳佳的反应却很大：“才认识几天就交往了？秋君，你到底了解他吗？” “佳佳，他不是坏人，他人挺好的……” “我的意思不是说他好与否，而是，这个人的性格、品行、三观与你是否相配？他的家庭状况你是否接受？并且两个人做没做好共度余生的一切准备。”刘佳佳一字一句道：“你就这样交付自己了？” 李秋君愣了一下：“我没想那么多，但是我觉得，感情能战胜一切。” “秋君，我以前觉得你挺冷静的。没想到，也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刘佳佳一字一句道。 “佳佳，你都没见过他呀，约个时间见见，你也会觉得他很好的。” 刘佳佳瞥她一眼：“感觉你是心意已定了。” 李秋君有些不高兴：“佳佳，我告诉你是想得到你的祝福的，你却总是泼我冷水。“ 刘佳佳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泼冷水，我是希望你谨慎一些，毕竟婚姻太能改变一个人了。” 两人聊了好一阵，才算重归于好。可是心中的芥蒂仍在，刘佳佳仍是冷眼审视的态度，没有祝福与恭喜的意思。 又过了几天，李秋君故意约了刘佳佳和罗菊姐一起吃饭，让她们见了吕一辉一面。 席间，吕一辉表现得很得体，竭力照顾她俩的口味，也努力改着平时清冷的性子，耐心地陪她们聊天。 刘佳佳不置可否，却问了他许多敏感的话题：“如果结婚以后，你父母会来这边一起生活吗？” “他们习惯留在老家了，不过以后身体不太好了，肯定是会来的。”吕一辉老实回答道。 “那如果婆媳关系不好，你怎么处理？” 吕一辉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妈人很好，小君的性格也很好，她们会处得很好的。” 刘佳佳幽幽叹口气，又问：“你在单位上工作还顺利吗？听说你是技术员啊？ “是的，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现在也算对口。”吕一辉微微一笑。 “那你之后有什么工作规划没有？”刘佳佳又问。 吕一辉愣了一下：“这个是有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佳佳又问了几个其他的问题，觉得有些失望。作为旁观者来说，虽然吕一辉的学历与外表还不错，可她觉得这个男人做闺蜜的男朋友并不合格。第一是他处理矛盾的能力欠佳，遇到事情会是个和稀泥的人。第二是身为一个大学生，年近三十了，当了这么几年的技术员，也没往前走走，工作能力也不行。 光是依靠着感情，婚姻就能维持下去？刘佳佳觉得很渺茫。 只不过，陷入热恋的李秋君，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相对的人，不愿意就此错过。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此时的李秋君已经是铁了心要走下去了。 说来很巧合的是，袁湘也前后脚地谈起了对象。这一次，她很现实，找了一个条件很好的朋友。谈了好几个月了，才给大家看照片。 这一见，李秋君有些惊讶，因为照片上的正是罗慧娟老公的堂弟，那个叫钟小兵的男人。 “袁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廖姐问了起来：“这男的看起来挺朴实的。” 袁湘小声地说：“上次和隔壁丹姐去舞厅跳舞蹈认识的，这人就是爱玩，人品还是挺周正的。家里条件也还不错。” 市区有好几家舞厅，一般是男的收十块，女的收三块，跳的也都是交谊舞那几种。袁湘喜欢去，总和宿舍的女孩约着一起去。 只不过，钟小兵居然也喜欢跳舞，这让李秋君有些意外…… 她正沉思着，袁湘拍了她一下：“怎么了？你表情怪怪的？你认识他？” 李秋君觉得撒谎不合适，但也不能全然说真话，所以说道：“认识，是我同学老公的堂弟，见过两次。” 袁湘兴奋起来，拉着她的手摇啊摇：“真的啊？给我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呀，他叫我这周去他家。” 李秋君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是家里的独子。” “嗯，家里做建材生意。”袁湘抿了一下嘴唇：“他还带我去看了家里的店铺。” 熊姐和廖姐都感叹起来，说袁湘这次算是找了个靠谱的，不过也让她注意着些，千万别像上次那个一样，死缠烂打的，差点把自己逼疯。 大家在一起正说着话，正在清理图纸的代班长忽然走了过来：“小李，你出来一下，车间门口有人找。” 谁会来单位找自己？李秋君心存疑惑地跑出来，却发现车间门口站着刘佳佳的父亲！他满头是汗一脸的焦灼。 李秋君咦了一声：“刘叔，你怎么来了？来找佳佳吗？” 刘父往前急走两步：“秋君呀，这两天佳佳来找过你没有？她留了一封信，然后人跑不见了！” “不见了？不对，昨天上午还来过的，跟我说了几句话，说自己请了几天假去看生病的奶奶啊。”李秋君急急说道。 刘父摇了摇头：“她骗你的，哪有什么生病的奶奶，她奶奶死了十几年了。她信里说去找同学了，可哪个同学，去了哪里根本没说啊！” “啊？”李秋君也着急了：“那她去哪儿了？刘叔，你找了哪些地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清醒的认知 “几个同学那里、网吧、亲戚家都去过了，都说没见过她！”刘父皱着眉：“那她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李秋君回忆起来，当时刘佳佳背了一个双肩包，上班的时候就站在厂区门口等着自己，当时她的表情很奇怪。 “我问她怎么不进车间，她说跟我告个别。我追问情况，她说奶奶生病了。”李秋君说道：“最后还叮嘱了我几句，让我遇到事情多考虑，别冲动。” 李秋君抿紧了嘴唇，她其实有所隐瞒，当时刘佳佳的原话是，让她在感情上不要冲动。 “这孩子看来早有打算……”刘父听后，嘀咕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火车站，客运站找找她！” 李秋君马上说：“刘叔，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她赶紧请了假，与刘叔坐了公共汽车去了那两处地方，两人在人群中搜寻，又拿了照片询问工作人员，均没有一点线索。 此时刘父越来越心急，气得手都在哆嗦：“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她妈在家都快急糊涂了，这两天连饭都吃不下。就怕发生什么意外！” 李秋君心里也急，不过也只能安慰他：“刘叔，佳佳很聪明，又是有计划地出走，肯定会保证自己安全的。我觉得她肯定会打电话回来，或者是通过别的方式联系咱们。” “或许吧，唉，我琢磨着还是去报警。万一佳佳是遇见坏人了呢？”刘父搓了搓手：“不行，我得去派出所……小李你先回去吧……” 刘父飞快拦了一辆出租车，汽车绝尘而去，李秋君站在路旁，也觉得茫茫然没了主张。 刘佳佳究竟去了哪里？她绞尽脑汁想着两人平常的对话……她人缘很好，朋友很多，遍布四面八方，谁都有可能，谁也没可能。 她爸已经询问过一些同学了，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没问到的？李秋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始撒腿往网吧跑。 刘佳佳平时爱上网，还强行拉她去过两次。一个小时三块钱呢，贵得要命，可是她一坐上电脑椅，就不愿意下来。 所以……通过电脑，能不能联系上她呢？李秋君跑到火车站旁的一家网吧，要了一台机子，并登上了自己的qq号码。 这个号也是刘佳佳帮着建的，除了她自己外，还加了几个陌生人，只是从来没有聊过。 网吧的信号不太好，那个黑色的企鹅头晃了好久才亮，李秋君迫不及待地拖到好友栏，惊喜地发现，刘佳佳的qq号是亮着的，她在线！ 李秋君对着键盘，缓缓打下一句：佳佳，你在哪儿？ 她紧盯着屏幕，盼着对方传来回应，直到两分钟后，那个头像闪动起来，一行文字跳了出来：我在省城，马上要去北京，暂时别告诉我爸妈。 李秋君的手停滞了一下，很快打道：你爸妈担心死了，你怎么要去北京了？ 刘佳佳：我初中同学在那边读大学，她让我过去一起奋斗。等我稳定一点，你来找我玩……不跟你说了，我得去赶车了…… 她下线了，李秋君对着变成黑色的头像发了半天的呆。 此时的李秋君也放心了不少，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至少她是平安的。也至少两人还有联系方式。 她关了电脑后，第一时间拔通了刘佳佳家里的座机，把她平安的消息告诉了她妈妈。 刘佳佳的妈妈情绪很不好，她说已经托了熟人给佳佳请了病假，让李秋君多劝劝她，让她回来。 李秋君答应了下来，此后的几天，她每天下班后都会去网吧待了片刻，但没一次碰到刘佳佳，两人只能通过留言交流。 从只字片语的信息中得知，刘佳佳到了北京，她与同学汇合了，住在同学租住的地下室里。并且这几天已经在找工作了。 听起来很顺利，可是刘佳佳的语气很消极，言话之间，似乎没有之前活泼积极了。 李秋君询问并劝她回来，她也不愿意多说，只说自己好不容易走出了这一步，不试一下不甘心。 李秋君心知刘佳佳某方面和大姐有点相似，都属于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所以被拒绝之后没再继续劝说，只是悄悄往她的银行账户上打了两千块钱过去。 这两千块钱发挥了大作用……远在北京的刘佳佳确实没带多少钱出去。她上班时间不长，还处于实习期。而且大手大脚惯了，这次来北京前，一共的存款也就一千多。 而从这座地处西南的小城市到北京的路费就要五百多了，还不算路上的吃喝消费，所以此时的刘佳佳，真是一点后路也没给自己留。 她的同学在北京一所不知名的大专院校上学。大三的时候就处于实习期了。在刘佳佳去之前，就在市区找了一份客服的工作，并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和别人合租了一个地下室。 刘佳佳满心期望，可在看到那处住所时，心凉了半截。 那地方阴暗潮湿，永远不见天日的感觉。十几平米的空间里，还住了三个人……不，加她就是四个。 空间十分狭窄，中间用布帘子里隔着。钢丝床上拉着铁丝挂着衣服，比鸽子笼还压抑。 洗脸洗衣服还得端着盆子，爬一层楼梯去公共卫生间，那里时常打挤，上个厕所、洗个澡都时常被催促。 房租不贵，一人一百五，可是去的时候，还得交一个月的押金，所以刘佳佳很快就身无分文了。 她不敢打电话告诉家里，也不想再去麻烦自己的同学，最艰难的时候，两天就吃了一顿面条。 在她最窘迫的时候，看到了李秋君打来的两千块钱，对着那排数字，她激动得跳得起来，马上跑去巷子口吃了一碗大份的炒饭。 刘佳佳不想轻易放弃，她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作日子…… 与她同学相比，她学历更低，只是中专而已，特长也无。大公司想都不要想，小公司的文员、客服也够不上。 刘佳佳的自信一天比一天减少，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一心想干出个名堂来，变成了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她又去找工作，提前在报纸上寻了好几个适合的岗位，并打了电话咨询。有一家通信公司问了一下情况就让她去公司面试。 这一去，当场绝望，同去面试的有十几人，人家大部分都是本科以上的文凭，大专的少之又之，像她这样的中专生几乎没有。 填完个人简历给前台的时候，那个高挑清瘦的妹子斜了她一眼：“怎么中专生也来？” 刘佳佳一怔：“为什么中专生不行？” 前台妹子鄙夷地看她一眼：“我们这次招聘的岗位都需要大专以上文凭。” “可是是你们通知我来面试的。”刘佳佳有些不高兴。 前台皱眉：“应该是通知错了。下次有合适的机会，比如说后勤保洁和打杂的时候，你再来吧。” 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刘佳佳，在众人好奇的窥探之下，她拖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这家公司。 以前的她或许很骄傲，会据理力争，会勇敢地向一切不公平的事情开炮。可是现在……在市场经济之中，应聘方就是弱势的，就是被别人挑选的商品。有什么理由去争论？ 刘佳佳漫无目的地在大街走着，忽然间看到了公路边的一大群人，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提着编织带有的背着包聚在一起，面色麻木，眼睛盯着前方。 一旦前面出来个陌生人，他们就会一涌而上，看表情和动作就是在极力推销自己。走近一些，听清了他们的话…… “我会力工、砖工的活，身体健康，干活利索。” “老板，你们那里包不包住住宿？” “需不需要清洁工啊？” 刘佳佳停下了脚步，黯然地看着这群人，心想原来这是劳动人力市场，比起之前那些应聘的，这里更像是菜市场啊。 她正想着，人群中的一个女老板眼尖地瞥见了她，马上挤出了人群，询问起来：“喂，小妹子，货运车间去不去？” “货运车间？”刘佳佳一脸茫然。 “嗯，河北那边的工厂，做流水线。”女老板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姑娘看起精气神还可以。” 刘佳佳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去。” 她是想来北京奋斗的，去河北做什么流水线啊，真的那里，还不如回原来的单位…… 刘佳佳黯然失神，飞快地离开了劳动人力市场。回到那间地下室里，正好是下午时分，同学杨小雁下班回来的时间。 这一天，她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回来就表情怪怪的，坐在床上一直抹眼泪，刘佳佳见她那副模样，担忧地问：“小雁，咋了，怎么哭了？” 杨小雁瞥见她，哭得更大声了：“今天有个客户投诉我，非说我的态度不好，然后我们部门经理扣了我三百块钱！我好委屈啊！” 三百块钱不是小数目，初出茅庐的杨小雁现在的工资也不过才两千，在北京这种喝水都要钱的地方，已经过得很艰难了。 刘佳佳的心情也不好，连续数日的找工作不顺，已经让她信心全无，她坐在一旁安慰了一阵后，自己莫名其妙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人在这逼仄狭窄又沉闷的地下室里哭了一阵后，另外两个女孩回来了……其实大家的关系也不是太熟，所以顿感尴尬的她们出去走了走。 在灯火通明的北京街道上，刘佳佳看着那些高楼大厦，心里难受极了：“北京虽然好，可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小雁此时也有些丧气：“我有些后悔叫你出来了，如果你留在渡口，肯定比这里好。” “我……”佳佳神色黯然：“不怪你，我一直想出来闯一闯，虽然现在不顺利，但我再努力一下吧。” 杨小雁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佳佳……” 刘佳佳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坐办公室，只想找一份销售的工作，我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再找不到，我就回家。” 后面两周里，刘佳佳继续奔波在各大招聘市场。她心想只要一个老板给她机会，她就会拼死证明自己。 可事实上，没有这样的老板。这是个看学历与能力的年代，如若两样都没有，就等于敲门砖都没有，连入场的资格都不复存在。 后来的一件事，是压垮刘佳佳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迅速买了回乡的火车票……母亲生病了，宫颈癌，才查出来的。 这件事让刘佳佳恍然失神，回去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她就哭了两天两夜，那么强势那么泼辣的妈妈，怎么会生病呢？ 从小到大，她就是家里最厉害的人，管控着她，也管控着父亲。刘佳佳没有一刻不想逃，想脱离她的视线。可是她现在，得了癌症……也许，她真的会离开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刘佳佳就悲痛不由自己，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家里，她甚至觉得是自己的离家出走造成了母亲的状况。 这边的李秋君已经与吕一辉一起忙前忙后帮着刘母办起了住院手续。刘母的病发现得早，还不到最严重的一步，医院说，要尽快进行手术。 刘母不怎么说话，眼睛却忧伤地看着窗外，大概是在想自己的女儿吧……李秋君看着她，安慰起来：“阿姨，佳佳前天的火车，今天就能到了。” 刘母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说：“要不是我病了，她根本不想回来。她一天最烦我了，在家就天天跟我吵。” 李秋君听得很难受：“佳佳心里还是爱你的，就是有点叛逆，等她大些就懂事了。” 刘母叹了口气：“都二十了，还要等多大？我怕再大，我都看不到了……” 她的话音未落，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风尘仆仆的刘佳佳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然后猛地扔了包，跑过来站定：“妈，你瞎说什么呀？我这不就回来了啊，你一天怎么把自己弄病了呀！” 刘母瞪大了眼睛，对着刘佳佳就骂了起来：“你这背时丫头还知道回来啊？我养你这么大，全都白养了啊！你倒是滚去北京去啊！” 这一次，刘佳佳没有反驳，她默默地盯着母亲，眼底闪着泪花，好半天才说：“你别闹了，我不走了。一直念烦不烦？”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手术成功 这对母女，直到见面也没说一句软话，哪怕两个人心中再是翻江倒海，嘴上也是不依不饶的样子。 李秋君去病房外打水的时候，刘佳佳追了出来，一脸的感激：“秋君，谢谢你。” “你这就见外了啊，我帮把手不是很正常的吗？”李秋君小声地说：“更何况，跑腿的活都让一辉去干的，反正他最近休假，闲得慌。” 刘佳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感觉他这人应该还不错吧，只是秋君，你真的想好和他在一起了呀？我总觉得他配不上你。” 李秋君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总觉得自己的闺蜜就是全天下最棒的。可是我真的棒吗？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啊……我就一个轮换工，家庭条件也不太好，我也得有自知之明不是？” 刘佳佳小声地说：“我真的觉得你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太自信。” 说出这句话时，刘佳佳心口一疼，何止是李秋君呢，她自己现在也不自信……就算不是母亲的病，自己在北京也未必待得下去啊。 李秋君并没否认这一点，她觉得每个人的出身就是一种烙印吧。这种烙印跟随着自己，直到有更强大的痕迹来覆盖它们。 如同工厂里的老师傅，他们粗糙的手掌间，每一根指纹里都散发着浑重的机油味，常年无法散去。 他们的烙印便是如此，从初使的那一个变成了更深刻的那一个。 可能时间久了，她也会和他们一样，会慢慢挥别从前的影子，融入到这片土地之中，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而这些都是未知。 “佳佳，单位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爸妈已经为你请好事假了，你休息够了，还能回去上班的。”李秋君关了水笼头，塞回木头塞子：“阿姨的检查报告还有两份没出来，医生说，下周一应该就能确定手术方案。” 刘佳佳无力地点了点头：“秋君，我心里好害怕，做那种手术一定好危险……” “不怕，阿姨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李秋君安慰她：“而且，我会陪着你的。” 刘佳佳低垂着头，眼泪开始唰唰地往下掉，到了医院后，她一直绷着，这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 此后的几天，李秋君每天都会来，偶尔还会提了罗菊姐煲的汤。吕一辉偶尔会跟她一起，但是他性格相对内向，坐在一旁仿佛是个透明人。 另外一个时常会出现的人，就是之前帮刘佳佳赶走孟彪的程海波。一开始，他是自告奋勇帮着刘佳佳提之前单位发的年货来，知道了她妈妈住院的事后，前来探望过，也帮着跑了几次腿。 程海波对刘佳佳的事情感同身受，他们的经历相似，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父母都是双职工，也都是从小在渡口长大的，也是差了两届的校友。 细聊下来，刘佳佳的母亲才知道程海波的母亲和自己是一年来的渡口，两人都是知青返城分配到这里的，年纪也差不多。所以对他分外亲切起来。 程海波脾气很好，每次来都会陪刘佳佳聊上几句，也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我以前总觉得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昨天我看见我爸有好多白头发了，我妈病了也更老了，那种感觉好难受……”刘佳佳感叹道。 程海波安慰道：“人总会经历这些事情的，或早或晚。遇到了，我们也要坚强地挺过去。” 很快，刘母的检查报告全部出来了，可喜的是虽然是子宫癌，但发现得早，目前只是早中期，适宜做手术，切割掉子宫，就能阻断癌细胞，但是这种大型的手术也是有风险的。 手术时间就定在5月底，也是渡口市最为炎热的时节，病房的风扇坏了，程海波专门从家中带来了冷风机。李秋君每次来，也会尽量带一些解暑的汤水。 手术的那天，刘佳佳看着推车进去之后，就坐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连大气也不敢出。 旁侧的刘父焦灼地走来走去，父女两人没有多交流，因为一说话就会更心慌。过了一会儿，李秋君也赶来了，她是专门请的假，想陪着刘佳佳一起等结果。 这个手术做了很久，从早上九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整整十三个小时！期间护士出来过数次，都是让家属填一些资料，其中不乏风险予知书。 刘父每次询问情况，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还在手术中，具体情况等着。 终于，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手术室前的灯忽然熄了，大门缓缓打开，推车被推了出来！ 刘佳佳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扑上前去查看母亲，她紧闭着双目，面色腊黄地躺在那里，唤了几声，也是人事不知。 医生缓声说道：“手术很成功，病灶扩散到了宫颈几处，已经全部切除了，现在送到重症监护室看看情况。” 宫颈癌与乳腺癌一样，只要发现得早，通过手术，能大机率地实现术后生存率。好多病人能活上几十年不复发的，算是癌症中治愈良好的一种。 刘母就属于发现较早的类型，只不过手术后的危险期也是很重要的，术后的风险也比较多。 等到推车送进去之后，李秋君抚着刘佳佳的后背：“不怕不怕，阿姨一定能平安度过的，这不手术都成功了吗？” 她劝着他们吃着东西，毕竟这一整天，父女两人几乎是不吃不喝，人都熬得不行了。 饭是程海波送来的，说是自己妈妈熬的鸡汤，让他们多少喝点，不然刘母没事，他们倒是先倒了。 说起来，刘佳佳也挺孤立无援的。她父母都是知青分来的渡口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过世得早。 他们在本市没有亲人，老家隔得太远，兄弟姐妹也没通知。所以此时帮衬着的，就只有李秋君、程海波这些朋友了。 刘母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五天之后，各项指标总算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这才转入了普通病房。期间李秋君他们也轮流守着，替她分担了不少事情。 如果说李秋君作为刘佳佳的闺蜜，做这些理所应当。那么程海波就让很令人感动了。刘佳佳很不好意思地说：“之前我们还不熟来着，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第50章 第五十章尴尬相见 程海波爽郎一笑，说自己来不仅是出于同事之谊，还因为母亲的嘱托：“也算是缘份嘛。” 刘佳佳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了。程海波也趁热打铁：“叔叔阿姨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劝着你回单位上班。” 刘佳佳神色黯然：“这话秋君也跟我说过，我不想回去，也没脸回去。我说了要混出个人样的。” 程海波马上说：“几千人的单位，大家就像泡沫一样，渺小得很。他们自己的糟心事还顾不上呢，哪管得了咱们。” 刘佳佳沉默不语，程海波又说：“你不想留在单位正常，我好几个朋友都离开了。有些混得还行，有些也浑浑噩噩，我觉得吧，这并不冲突。你可以一边上班，一边磨练自己。学习、干兼职都可以，以后实力强了，再出去。” 刘佳佳眸子一动，看向程海波：“你还挺有想法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好多要学的。我得像秋君一样，去考个大专证，还得学电脑。这次出去我才知道，电脑越来越普及了，好多人都用这个办公。”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是很玄妙的，就像对于刘佳佳而已，没有多少可能结识的程海波，也慢慢走进了她的世界。当然，她觉得两人只是朋友。 刘佳佳是个想法与众不同的女孩，她觉得婚姻不是感情的坟墓，而是女人的坟墓，她们会生儿育女、勤劳朴实，唯独没了自己。如同自己母亲一样。 所以，她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她只想寻找心目中的自由，从事业到生活，她都想要自由自在，这是最终的目的。 所以，就算她暂时妥协了，也是为了积蓄能量。就好像鸟儿梳洗羽毛是为了更好地飞翔一样。 她很快回了单位上班。如同程海波所说，大家就是好奇地询问寒暄几句，都认为她是因为母亲的病才休假的。 刘佳佳也很忙碌，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往医院跑……母亲做了大型的手术，恢复期十分漫长，并且需要两期的化疗，随时都离不了人。 需要送饭陪伴，也需要守夜护理，刘佳佳和父亲像两枚飞速旋转的陀螺，忙得不歇气。李秋君和程海波也时常过来，陪着说说话，打个下手什么的。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终于迎来了好消息，刘母出院了。她体内的癌细胞已然消失，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还需要好好休养，定期回访，避免复发。不过医生也说了，宫颈癌早期的术后生存率很高，有好多活了二十多年的患者。 刘佳佳听后胸口沉闷，母亲才四十几岁，哪是二十几年就够的……旁边的刘母却弯起了嘴角：“能把命捡回来就不错了，别说二十年，就是十年我也知足了。” 出院之后，刘母提前办了病退手续，回家休养。此时刘佳佳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她很怕倔强的母亲坚持上班，影响身体。 刘母的原话是：“佳佳你能回来就是好事，我这心也宽慰了不少，以后别到处跑了，踏踏实实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刘佳佳答应下来，可也悄悄忙起来自己的事……学电脑，报名参加了成人高考。这些计划一样也没落下，全都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学电脑是专门报的一家培训班，从简单的打字排版到表格制作，还会学一些制作报纸、海报的方法。每周上两次课，两个月后就能结业。成人高考是听从了李秋君的经验，但是她准备去读电子商务专业。因为这个类别她认为是当代的热门。 刘佳佳平时就喜欢去网吧，四处闲逛中，发现了一家购物网站。上面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刘佳佳尝试着买过几样，除了收货慢一点，其它都觉得还不错。 对于刘佳佳的折腾，李秋君乐见于此，可是自己却是懒懒散散的，她最近忙着谈恋爱去了，工作也算稳定，早没了奋斗的心。 准确地说，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的愿望是想要生活平稳，想遇到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已经实现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八月份的时候，袁湘与钟小兵结婚了。婚礼是在罗慧娟结婚那家酒店举办的，这也是全市最好的酒店。迎亲的车足足有二十几辆，全是清一溜的豪车。袁湘身上那套婚礼据说也价值昂贵，是专门去省城订做的。 坐在酒席上的熊姐，看着一脸艳羡，对一旁的廖姐说：“瞧小袁多有福气，听说那男娃是独子，家里房和车都备好了。” “是啊，小袁怕是可以不用苦哈哈地上班了。”廖姐也一脸羡慕。续而调侃吕一辉：“小吕呀，你和小李什么时候结婚呀？我们也想早点喝你们的喜酒。” 李秋君脸一红：“你们俩急也没用，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人家小袁耍朋友和你前后脚的吧，不也结婚了？”熊姐笑了笑：“这叫趁热打铁，早点结婚就步入人生正轨了。” “快了。”吕一辉腼腆地笑了笑：“到时一定请姐姐们来喝我们的喜酒。” 李秋君也很不好意思，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才几个月，彼此都没见过对方的父母，谈什么结婚呢？ 过了一会儿，钟小兵与袁湘过来敬起酒来，钟小兵这也是第一次看见袁湘的同事，在看见李秋君之后，他愣了一下：“秋君，你和小湘也认识啊？” 李秋君点了点头，这边的袁湘笑嘻嘻地说：“哦对，你们俩也是认识的，我老公是秋君同学老公的堂弟来着……反正还挺复杂的。” 正在这时，上完厕所归来的吕一辉走了过来，看见钟小兵拱了拱手：“恭喜了！” 钟小兵寒暄着，可是看见他在李秋君的旁侧落座后再度愣了一下：“你们俩……” 吕一辉似笑非笑：“她是我女朋友。” 钟小兵神色一变，可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与袁湘一起给大家敬起酒来，临走之前看了吕一辉一眼，眼神似有诸多不满。 果不其然，大家快要离席的时候，钟小兵忽然抓住吕一辉，说了一句什么，两人的对话声很小，纵是旁边的李秋君也没听清楚。 走出门的时候，李秋君摇着男朋友的手，好奇地问：“他跟你说啥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新来的女大学生 吕一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些男人之间的事情。” “听起来就怪怪的。”李秋君瞪他一眼。 吕一辉抚着她的头发：“秋君，我家庭一般，工作也一般，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后悔？” 李秋君马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对我好就行了。再说了，我也一般啊。” 这也是李秋君的肺腑之言。人与人之间，哪来的那么多可比性？论感情，钟小兵的条件虽好，可并不是自己喜欢的。论外表，袁湘妩媚漂亮，这一点也不是自己可以比的。 所以，纵是他条件再好，她也不会后悔，她觉得抓住自己眼前的幸福才是真的。都走自己的路吧。 袁湘结婚的事，在鸿腾机修厂很是热闹了一阵。她那套装修豪华四室两厅的房子和婚假去国外游玩的事，成为了大家的谈资。 她回来上班之后，脖子上挂的那个鲜红色的手机，也狠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用得起手机的人凤毛菱角，全厂也找不出几个来，更何况，袁湘脖子上的这款小巧又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一群人围拢过去：“这个很贵吧？还是翻盖的，看起来很高级！” “打电话接电话费用高不高啊？” “是商贸大厦买的吧？我在那里看见过，太好看了。” 袁湘弯弯嘴角，温柔地笑笑：“我婆婆买给我的礼物，话费我不知道呢，反正是他们在弄。你们要买的话，我帮你们问问呀？” 袁湘很爱惜她的新手机，别人看看可以，要碰要摸就不行了，她一直紧紧地握着，直到人走完了才松开手。 此后的一天，除了洗碗和干活时，会小心地摘下来放在工具箱里，其他时候都一直戴着，宝贝得紧。 李秋君心中了然，离那玩意也远了些，可是熊姐与廖姐就不一样了，她俩一直调侃着，甚至开玩笑说要借来给老家打个电话。 袁湘抿了抿嘴唇，慢吞吞地说：“我婆婆妈没给我充多少话费，可能打到一半就能停机了，下次吧……” 大家都知道这是推托，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照常逗着袁湘。 最后袁湘被逼急了，生起气来，寻了个借口去打水了。旁边的代班长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自己这个师妹呀，有点飞黄腾达的意思了。 熊姐小声地说：“我要是像她这么好的条件，我就不上班了，还苦哈哈地蹲厂里做啥？” “不上班干啥呀，在家里跟婆婆大眼对小眼吗？”廖姐反驳道：“只能说，通过男方家的关系，换个轻松的岗位，上着班打发时间还挺好的。” 熊姐撇撇嘴：“她也是没有小孩，才会闲得慌。像我们这种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只觉得跟个陀螺似的，巴不得不上班呢。” “哈哈，对了你们那房子快修好了吧，我昨天逛路的时候看到都在安窗户了呀？”廖姐问道。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计较集资建房的事了，因为她和她老公已经在单位上分到一套公寓房，就是一室一厅带厨房厕所的那种。 那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才一百块，正是中了集资建房的人退出来的，她高兴得不得了，看什么都很和善。 熊姐点头：“快好了，说是十月就能交工，我们欠着一屁股债呢，这会儿又要考虑装修钱，愁死了，到时还得找你们借呀！” 廖姐苦笑一声：“我家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瞅着班上就小袁和小李条件好些了。” 廖姐也没说假话，她孩子的身体不太好，每个月都要病一回，要不扁桃体发炎要不咳嗽不止，很是花了些钱。加上她老公最近调了岗位，要从学徒干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熊姐马上用救助的眼神看向李秋君，李秋君虽囊中羞涩，也不好意思拒绝，马上说：“熊姐，我尽量吧，到时看给你凑点。” 过了一会儿，袁湘抱着开水杯跑了回来：“大新闻大新闻，咱们车间新分来两个大学生，刚刚我看见他们去办公室了！” 代班长敲了敲手里的烟：“这有啥奇怪的？每年不都有大学生吗？单位每年也要去那些大学招人。” “不是，这回不一样！”袁湘挑挑眉：“听说这次新分来的女生是西南工科学院的学霸，为了招她来，厂里还专门派车去学校接她的！” 大家听了，都有些吃惊，西南工科学院可是全国排名前五的院校了，毕业生一般都是去大企业或者出国深造，会来鸿腾这样的老破旧小厂子？ 袁湘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咱们厂要引进数控设备什么的，所以急需她这样的人才，反正说是为了招她来，厂里费了不少代价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了。” 这一番话听得大家好奇起来，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学霸究竟如何……毕竟在钢铁行业中，男性为主导生产力，女职工少，懂技术、被重视的女职工就更少了。 车间里扳起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天车班的班长周霞、负责车间劳资兼办公室主任的陈姐、工具工段的段长罗平。 除了这几位混得还不错的，其他的女职工都像是小透明似的。就是小型工段那些每日卖力干活的机床女工，比起男人的生产量来，也要差一大截。 这也难免，钢铁行业算是理工行业，这方面是男人的强项。退一万步来说，就是力气，也是他们的更大一些。 所以听闻了这位女学霸，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才能，才能让领导们刮目相看，用这么优厚的条件招过来呢？ 下午时分，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位女大学生，她是跟在车间主任身后来车间例行检查工作的人员之一。 她个子高挑且削瘦，白白净净的脸庞，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疏离。不爱说话，更不爱笑，整个人就像一座冰山。 当时李秋君正和刘佳佳凑在一起看图纸，看到她之后，两人小声聊了起来，刘佳佳似也听到了这位女大学生的传闻，她疑惑道：“听说她叫王雨，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嘛，最多不过比咱们高点。” “反正给人的感觉不太好接近。”李秋君重新低下了头：“咱们继续找这个活吧，我今天上午要划完呢。” 平台划线班是值班长分配活件，早上会拿些图纸过来，然后男女分开干活。四个女人干小活，三个男人干大活，各自协调。 偶尔会干夜班，基本上是在很忙碌的时节。比如赶急件、检修交库阶段这种时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第一场冲突 拿到图纸之后，会查看背后的加工票据，通过加工到了何种步骤来确定活件的位置，然后找转运的挂钩工吊至平台上，再统一划线。 这也是机械加工中最关键的一步，确定毛料是否够加工，以及明确加工尺寸对于这些老旧机床是很必要的。 李秋君觉得自己做这一行没有天赋，现在的水平仍没多少长进。稍微困难的活件，都不太会。 不过倒是能混，因为袁湘和廖姐也不太行，四个女人中，干了十年划线的熊姐要稍微好些。 反正每天上班就是聊聊天，去附近的菜市场转转，再悠闲地干一点活，日子过得轻松又惬意。 反正平台划线就是个辅助行业，他们也不按台时算工资，反正也是旱涝保收的闲地方。大家都习惯了这一切。 这边的车间主任正侧身对身后两位大学生说：“你们看，这些就是我们金工车间全部的生产设备了，设备老化了，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跟不上时代了，以后的发展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 男生田兴马上说：“刘主任您还风华正茂，我们这些才入厂的学生懂什么呀，以后还靠您的带领呢！” 女生王雨没吱声，手上的笔却没停下，她正一一将这些设备的型号与生产厂家、年限记录下来。 金工车间的信息档案不够完整，居然还没有所有档案的完整资料。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王雨觉得全部记下来，才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刘主任看向王雨：“小王啊，你看咱们这些机床不都好好的吗？每年的生产量也不小啊。” 王雨放下手中的本子：“刘主任，现在的量目前够用但已快饱和了，准确地说是咱们的设备都已经很跟不上市场了。与大城市相比，生产差距已经很大了，更无法与数控技术发达的日本、德国相比。 刘主任认真地瞥了她一会儿：“小王啊，听说你是数控行业的人才，实习期发表的论文就引起了关注，那么我就问一下，咱们车间适合引进哪种设备？” 王雨听人说过，刘主任是位传统保守的老干部，对这些数控设备不是太接受，所以谨慎回答道：“需要的设备很多，但视轻重缓急，只能先从一方面着手。我做了一些记录，到时还得与车间的设备员对接一下，到时再把统一的思路做出来吧。” 刘主任沉默了一下，挥了挥手：“那按你们的方式来吧。” 这次引进设备的流程就是让车间先做一个整体调研，根据机床老化程度，再根据活件配比、现场情况来确定何种设备，最后报上去由厂领导定筹。 而金工车间现在还没有懂数控设备的人才，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初进厂的王雨与田兴了……自然，从三流大学机电一体化专业的田兴就是一个辅助。 田兴对自己的认知也很准确，除了打打下手，调和一下气氛，一直不参与任何话题讨论。 过了没多久，镗床班班长前来寻刘主任，两个人在轨道旁说了好一阵。 这边闲得发慌的田兴问起王雨来：“你那篇论文是什么题材呀？” 王雨一脸淡定：“你问的是获奖那篇吗？那是有关数据机床编程方面的内容。” “你还会编程啊？那玩意可难了，要学很久吧？”田兴一脸震惊。 王雨沉默着没说话，她觉得说出实话来，面前这个男生会觉得自己太狂妄了，所以懒得提了……是啊，学东西看的是天赋，若是有天赋，稍微勤奋一点就能掌握要领。若是没有，苦熬着也只能懂些皮毛。 她自己应该就是这方面极有天赋的那一类，从小就喜欢拆修玩具零件，大一些直接把父亲的摩托车拆了。从小到大的数理化也是学得最好的，跳了一级后，十七岁就上了大学。 大学的专业是自己选的，编程也是自己自学的，还考取了国家的证书。从大三到实习期满，做了三篇论文，篇篇获得好评。本来要继续考研，可是她太想参与国企工厂的技术革新了，这些实际操作经验比起学术知识来，更为富贵。所以在得到鸿腾机修厂的邀请后，马上签下了为期五年的合同。 自然，她的这个决定是学校的教授、父母都不太理解的。他们觉得她要么留校，要么继续深造，再不济也是去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厂，跑来西南深处大山的一个小厂矿来，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可王雨是一个自人意识强烈的人，平时尽量不与人冲突，可是心里有想法，也会按这想法来执行。 她静悄悄地办好了离校的所有手续，并给教授与父母留下了一封信，然后坐着鸿腾派出的车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鸿腾对她也挺照顾的，原本是意思是分到厂部，专门负责设备的引进工作。可是王雨自己不愿意，她说自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下基层，不蹲守一线的话，根本不了解真实情况。 就这样，她来了金工车间。这两天还处于调整与熟悉阶段，她却悄然进入了正常工作程序。 “对了，王雨，你宿舍分在哪里的？”田兴忽然想到了什么。 王雨不假思索：“就厂里的大学生宿舍。” 田兴又问：“是单间吧？” 王雨抬头瞥了他一眼：“是啊，我不习惯和别人同住，所以找他们说明了一下。” 田兴羡慕道：“我也不习惯啊，我寝室那个胖子打呼，每天晚上我都梦见打炸雷了，你说惨不惨？” 王雨笑了笑，并没接这个话题，她看了看远处还在闲聊的刘主任和那位班长，对田兴说：“我先去前面看看其他机床，一会儿过来找你们。” 王雨转了一圈后，绕到了平台划线班，正巧刘佳佳在那里拿了图纸向廖姐询问着什么。廖姐焦头烂额地看了许久后，瞥到了王雨，马上热情地走了过去：“技术员同志，你能帮着处理一下这个事情不？小刘说那个尺寸错了，我瞧着又没毛病。”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就是看她不顺眼 廖姐其实找错了人，她以为戴着白色安全帽的王雨是厂部的技术员，这一询问，刘佳佳愣了一下，马上对廖姐说：“人家是新分来的大学生。” 王雨莞尔一笑：“没关系，我看一下。” 王雨拿着图纸结合实物看了一下，那是一张卷筒的图纸，内圈还是铜制品，一圈一圈的螺纹中，有数个大小不一的孔，有的通油，有的起到了把合的作用。 她一一对照后，指着第二三处说：“这两处油孔都有问题，你顺着这个螺纹排过来，这种方向就不对。” 廖姐皱眉：“咋又检查出两个了呢。这个不就是油孔吗？差一点也没事吧，反正就起了漏油的作用。” 刘佳佳也说；“没事廖姐，你把差得最大的一个重新划了就行，我觉得问题不大。” 王雨看向她们：“你们是真的觉得油孔不重要吗？什么地方漏油、什么地方需要润滑，那都是有一定的条件的，弄错了也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更何况，我们从事机械加工行业的，最应该谨慎对待图纸，哪能随意糊弄呢？” 廖姐被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旁的刘佳佳也不太高兴，她心想这新来的女大学生架子好大，真当自己是这个车间的扛把子不是？ 刘佳佳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怼了过去：“这个问题对不对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会按我检查的写上去，你也该干啥干啥去！” 刘佳佳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不关你事，你一边凉快去吧。 王雨皱了皱眉，缓缓说道：“我实习期间遇到过类似问题，当时就是因为一个油眼错了10毫米的位置，导致了流通不畅，零件阻塞。影响了整套设备的装配。这是个例，但也是需要我们认真仔细的。更何况，这还是铜件。” 王雨还想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了田兴的喊声，她才转身离开了平台划线班。 这边的刘佳佳哼了一声：“这女人真的，就这样上杠上线的，不就是个大学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廖姐咳了一声：“小刘，这可惹不起，听说这是我们厂请来的人才。” “啥人才呀，我就最底层了，得罪了她，还能对我有啥影响？能把我踢到地狱去？”刘佳佳不服气地说：“我不是说那个油孔如何如何，我是不喜欢她那得寸进尺的样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佳佳气呼呼地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秋君听着听着忽然说：“我咋觉得她特别像我们初中时的班主任，当时她就那样的口气。人也是不错了，只是当时的我们听不进去。” “我觉得她就是觉得，你们这么不认真，就会让企业破产，自己也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刘佳佳翻了个白眼：“你说她至于吗？真当自己很牛啊！” 两人正说着，程海波端着饭盒追了上来：“佳佳、秋君，晚上团支部聚餐，一起去吧！” 程海波是金工车间团支部的干事，平时联络团员、收团费、搞活动都是他。说白了就是一个打杂的。 所谓的聚餐其实是自费的，大家aa制，目的是为了团结，增加凝聚感。她俩去过一次，感觉一群人坐在一起傻笑尬聊，无趣得很。 所以两人同时摇起头来，李秋君说自己晚上要去看电影，刘佳佳说自己晚上还要去邻居大姐的店里…… 刘佳佳有个邻居大姐，前两年开了一家打印复印店，生意还不错。刘佳佳学了电脑技术之后，就专门跑去找她，说自己想在她店里帮忙。 大姐刚开始犹豫不决，刘佳佳马上说自己不要钱，免费，大姐才欣然应允下来。收个免费的帮手谁不乐意呀。 刘佳佳去干了一周了，帮着打印复印啥的，感觉之前学的那些都有些生涩，要多实际操作才能运用娴熟。 昨晚离开时，大姐说今天教她做名片呢，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去，有人免费教，何乐而不为呢！ “佳佳，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妈从老家回来，带了些干菌子，我晚上给你拿过来……”程海波说道。 刘佳佳应了一声：“她现在还可以，就是总感觉没啥力气。我爸妈晚上要出去散步，可能八点半之后回去。” “行，正好聚了餐以后我就过来。” 程海波和刘佳佳住得不远，两家的大人也在刘母生病之后，相熟起来，时常有走动，你给我送点吃的，我给你送点喝的，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刘佳佳这人大大咧咧,纵使李秋君问她，她也觉得两个人就是朋友关系，是永远不会产生化学反应的那种。 她甚至觉得程海波就是那种老好人，对谁都挺温和的。 李秋君笑而不拆穿。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旁观者清。刘佳佳仿佛根本没看出来，程海波虽然性格好，但如此用心对待的，还真的只有刘佳佳一人。 她不说破是因为没有必要，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总会表白吧？ 李秋君真心希望自己的姐妹能遇到一个喜欢并且对她好的男人，而非自由孤独地过着。 三个人边走边说，笑声也传了很远，二十出头的他们满身朝气，和树上嫩绿的枝条、地上蓬勃的野花一样，鲜活无比。 夜幕降临之后，王雨还留在办公室机房里，用电脑整理着车间的设备资料。旁边的桌上摆放着下午找设备科的同事要来的具体资料，一一核对确认。 机房的电脑很老旧了，竟然还有两三台过时许久的586，这种电脑操作起来很麻烦，王雨高中的时候用过，现在早就忘记了。 剩下的两台电脑相对新一些，但都有些小毛病，有一台经常中途死机，另一台的操作系统有点问题。 王雨暗自叹口气，自己还没来得及购置电脑，只能暂时用单位上的了。 九月的渡口市还很炎热，这几天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刻，机床里没有风扇，电脑又散发着热量，待在里面如同蒸笼一样。 王雨将就着整理资料，昏暗的屏幕光晃在脸庞上，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些表格而已。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意见被否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办公室主任陈姐探头看来：“咦，我把钥匙忘办公室了，看到机房有灯我还以为是我忘了锁门，原来是小王啊？” 王雨礼貌地点了点头：“陈姐，我找主任要来的钥匙，想做点资料。” “没事没事，小王你慢慢忙，不过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早点回去，不然晚上路上黑得很。”陈姐叮嘱起来。 王雨答应起来：“好的，谢谢陈姐。” 她转头继续工作，并没把刚刚的事当回事。殊不知陈姐出了办公楼，与门口等她的男人汇合之后，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通。 而陈姐的男人也不是普通人，他是鸿腾机修厂的总工程师张爱民，也是加班到现在，听老婆说起王雨的事后，沉默了一下：“是不是新分来那个大学生女娃娃？” “是呢，就是厂里面派车接来的那个大学生。”陈姐缓缓说道。 夫妻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坐车离开了厂区，身后的大厂房灯火通明，隐约传出了机器的轰隆声，夜班的工人们仍在工作中。 王雨一直忙到了晚上十一点，才把资料全部整理了出来，她此时心情很复杂。之前就知道金工车间设备陈旧，殊不知陈旧成了这种样子。 每年报废和检修的零件花费不少，人工的开支也是大头。这些东西累积起来，却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而且这些数目，还会越来越多，如同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疾病越来越多是一样的道理。国企想要改革，一是从制度上，二是从技术上，两者都是费钱费精力的工作。 王雨心情郁结，可又觉得有满满的期待，面前似有一大片荒凉的土地等她去开垦发掘，而这小小的金工车间，即将引进的第一批数控机床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在田兴和设备科同事的协助下，整理出了一份金工车间现有设备总结与未来规划的文件。并复印了若干份，递到了车间各级领导的手中。 只不过这文件一递，等于石沉大海，整整一周过去了，一个泡也没冒，周一的会上也没有一句有关于此的讨论。 王雨心中焦急，和她一起参与此事的田兴更急，厚着脸皮前去找刘主任询问。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个文件我们车间里还要讨论讨论，不着急。” 田兴似乎明白了什么，回来之后对王雨摊了摊手：“我觉得这事没戏了。我瞧着刘主任对这事不太上心啊？” 王雨沉默了一会儿：“我再去找趟刘主任。” 这一次去，刘主任语重心长道：“小王啊，你虽然有真才实学，但是初来乍到，对我们鸿腾呢，还不太了解。引进设备不仅需要你文件上提出的条件，对人员、车间财务现状也有很高的要求。比如你文件上说的，一台新的数控机床能实现四到六个人的现有生产量，那么，多出来的人员，我们咋安排？” 王雨沉默了一下：“刘主任，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些困难，而放弃了数控生产线吧？” “当然当然，大势所趋嘛……所以我们领导班子要再讨论讨论。小王，这事你也别急，最近先熟悉熟悉车间的情况，和小田呢，四处转转，下一周就开始轮换班组实习咯，我已经让人安排下去了。”刘主任一脸和善地说。 王雨碰了个软钉子，回来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这和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她以为大家会开会讨论这次事，会对方案的内容提出质疑和改进，再达成共识，提交上去。 可如今，成了自己独个儿唱独角戏，连同帮忙的田兴与设备科的同事，也白费了功夫。 王雨心中郁闷，当天晚上接到母亲电话时，情绪也不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王母听了就不对：“你这孩子怎么了？是在单位受了什么委屈吗？要是有啥事，你千万别瞒着，爸妈接你回来！国外那所大学，可一直等着你的！” 王雨咬着下唇：“妈，我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我会在这里好好待下去的，妈，没事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后，她走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有一些闪烁的灯光。比起大城市的繁华来，这里就像偏僻的乡村。 王雨深吸一口气，暗示告诉自己，碰到危险，要迎难而上，自己是绝不会放弃的。 此后的几天，王雨与设备科的同事，都在为此事奔波，他们不知道跑了多少次的车间领导办公事。可那报告，仍是迟迟没有讨论结果。 再后来，设备科的同事也偃旗息鼓了，甚至劝起她来：“小王啊，这事怕是要重长计议，咱们再等等看吧。” 王雨表面沉默，内心却有了主意，她准备去公司问问情况，或许上头又有了新的政策，进设备的事真有什么变故呢…… 王雨还没来得及问，厂部负责设备引进的杨部长就来了车间，过问起了新设备的事情。 车间刘主任打着哈哈：“初步的方案是有了，不过我们几个还有商量，等有了准备的消息，再一起汇报上去。” 杨部长问道：“可有什么困难？如果有困难，可以跟厂里提嘛。反正我们的统一目标就是引进新的数据生产线，让产量再上升一个层次。” 刘主任迟疑了一下：“杨部长，我总感觉，这事有些冒进，最少要等工人有所安排，然后原机器也得有个出路……” 杨部长听了之后意味深长：“警惕过头也不是个好事啊。如同战场一样，你稍加犹豫之时，敌方就占据了高地，以后只会节节败退。我们厂在西南地区，已处劣势了，放在全国局势来看，更是落后。不能再等下去了。” “是是，我们会尽快落实下去。”刘主任有气无力说道。 坐在不远之处的王雨，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心想此番会议之后，刘主任总会将报告迅速提上去吧？ 可是几天之后，仍无动静，王雨这才知道，刘主任的固执到达了何种程度，他的底气来源于什么，王雨想不出来，或者是因为快退休了，所以无所畏惧？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柳暗花明 厂部陆续派人来催了几次，刘主任都是找各种理由推托，后来干脆称病在家，连班都不上了。 而那份报告，他也迟迟没递上去，直到杨部长询问了设备科的同志们，找到了王雨。王雨也不愿意再隐瞒下去了，将此事的前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 “小王啊，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杨部长询问道。 王雨笑了笑，却没解释什么。好在这时，车间有人来找杨部长，他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王雨虽气高气傲，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如果内部出现了分歧，只能先从内部解决，尽量尊重身边人的意见。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越级上报。 这一次杨部长找到她，也表示这事已经很急促了，所以算是合适的时机。 报告由车间副主任递交了上去，开始了一级一级的开会与审核。进程谈不上快，毕竟在这样的国营企业，讲究的是民主投票决议，过程有些缓慢。 后来事情有了变化，这个进程加快了数倍。原因源自一个契机，就是鸿腾的营销部接到了一批特别的订单。 这批订单是集团公司在国外接的设备工程。鸿腾要生产大批量的成品件。这些成品件工艺要求高、且时间要求严格。 光靠鸿腾现在的老旧设备，完成这个任务难如登天的。好在这批订单的期限较长，足有半年之久，如果快速上马新的设备，就能在规定时间内交货。并且之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涌进来。 除了刘部长，鸿腾机修厂的总工程师张爱民也格外关注此事，有一次在车间主任办公室待了一阵后，专门绕去看了看王雨。 寒暄一阵后，张总工表扬起了她的工作态度：“上次那个报告，听说是你主笔的，做得很详细呀，除了一些细节需要补充，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对于设备引进、对于鸿腾，你个人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以鸿腾机修目前的状况，已经落后了。未来十年，中国工业正处于生产方式的转型时机，机械制造行业对于数控机床的需求具大，我们只能赶在行业的前面，才能在市场竞争中，占得一席之地，最终才能实现龙头企业的目标。”王雨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我说这些，张总工会觉得很狂妄，可是，鸿腾有这个潜力，这是能够实现的！” 张总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王同志倒是有一番卓越的眼光，以后空了我们多交流。对了，金工车间是把硬骨头，你有没有信心啃下去啊？” “多谢领导夸奖，金工车间的具体情况，我还不够了解，还需要车间领导的指点。”王雨缓声说道。 她说的全是实话，自己纵有一腔热血，没有他们的配合，只会逆水行舟。为了整体目标，必须团结同志，这也是临来之前，父亲告诉她的道理。 张爱民一脸欣赏地看着她：“听说你经常多晚了，还在机房加班？” “也就两三次吧。”王雨马上说：“车间有打印机，更方便一点。” 张爱民问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可是两天之后，金工车间办公室主任陈姐，却前来通知王雨领电脑：“这是今年特批的，还配了一台打印机，就放在你的办公室了。” 此时已是年底了，王雨已经在各班组实习完毕，分配在了车间设备科了。办公室里没有电脑，有需要的时候，要么搬自己的笔记本来，要么去车间机房，实在不方便。 所以领到电脑，王雨是很开心的，几乎赶得上大学时期论文得奖了。 电脑安置好的时候，设备科的同事也很欢快，都说他们这个科室在车间一直没啥地步，现在地位大大提升了，连办公设备都鸟枪换大炮了。 …… 2003年1月，鸿腾机修厂在经历了设备调研、环境测试、人员调整外、市场考察后，终于引进了两台来自德国的中型数控镗铣机床，它兼具车、刨、钻床的功能，可谓十分全面。适合鸿腾目前的综合性情况。 机床的落地位置，就定在了车间后方的那片荒废的厂区，与平台划线班仅一墙之隔。 引进的同时，这片厂区也开始了清理工作，同时车间选出了四名青工，由厂里的翻译带队，派去德国学习机床技术。 这四名青工，年龄从20至30不等，均是车间的骨干技术能手，其中一位叫董进的，不过27岁，每年都在青工技能大赛中拿到冠军，别人都说，以后他一定能像谭师傅那样当上全国劳动模范。 最主要的是，董进的脾气性格却很谦和，虽只是轮换工，文化不高，但是十分上进好学，对编程也自学过。所以成为了出国培训的第一人选。 …… 这件事情，在金工车间也传得沸沸扬扬，大部分人虽然与数控机床毫不沾边，可说起也觉得稀奇得很。 比如平台班就是如此，他们因为近水楼台，每天都会站在走廊外看看隔壁废弃厂房的情况。 那个不足五百平米的厂区，以前是安置机床的，后来因为精度不够、层次产量饱和，设备渐渐闲置了。才开始，蒙了一层塑料布，再到后来，那层塑料布也积满了灰尘。直到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厂房多年未维护，也破旧得厉害。屋顶多处破损。雨季时，四处漏雨。暴晒时，四处斑驳，格外炎热。 所以那些废弃机床之间，也长了许多荒草，甚至还有野花，茂盛得很。 平台班的女同志，时常跑过去，摘一大把放在缸子里，灰暗的班组一下子有了生气，让人心情愉悦了许多。 可现在，那片在李秋君心目中的乐园，马上就要被拆毁了…… 可现在，那片在李秋君心目中的乐园，马上就要被拆毁了……那些工人将那些废弃的设备一一拆掉，费了大力气把它们弄走，然后清理起了地面与屋顶。 破损的地方要修补，腐朽得厉害的要重建，反正要赶在设备到来之前完工，工期十分紧张。 王雨几乎每天都过去几次，查看进度，对着图纸多次测量。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还差几天就过年的时候，发生了一次严重的意外。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刘主任的回忆 年前的金工车间，已经没有往日热闹了，许多人请假回老家过年了，比平时上班的人少了三分之一。 好在金工车间近两个月的活不饱满，走了这些人，也不影响正常的生产。 下午五点五十，临近下班之前，王雨又下了趟车间。开了一整天的会，她担心工程进度跟不上，觉得查看一下比较放心。 去的时候，工人已经下班了，废旧厂区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奇怪的是，刘主任也在，不过他却是孤身一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站在一片凌乱的废墟中，眼睛盯着虚无的某一点，像是疲惫至极的发呆。 王雨第一次看见刘主任有这种表情，她沉默了一会儿，主动上前打招呼：“刘主任，还没下班啊？” 刘主任转过头来：“小王啊……” “刘主任你在看什么？是有什么问题吗？”王雨顺着他的视线四处看看，并未发现什么。 刘主任愣了一下：“我只是在想，这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都废了。” 这话听着怪怪的，王雨的第一反应就是，刘主任一定是在抱怨什么，毕竟之前他一直反对设备引进。他甚至有可能会记恨自己…… 正是这个原因，王雨一直不敢与他多交流，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刘主任在之后设备引进的工作上，并未为难什么。 于是王雨语气温和地说：“怎么会呢，等到新的设备一进来，这里又会重新红火起来了。” “小王，这个数据生产线，真的就那么重要？”刘主任皱着眉：“花那么多钱，投入那么大的成本，这要多少年才能回本？” “刘主任，这个厂部的同志核算过了，虽然暂时会投入一大笔资金，可是按长远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王雨说的时候，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内容，刘主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虽然不愿参与此事，但是重要的文件合同也都是他盖章签字才能通过的。 会在这儿对着一位资历尚浅的年轻人问这些，只怕是心里不太甘心。 刘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了一边的铲子：“这些人把机器拆走了，怎么都不打扫一下？弄得乱七八糟的……” 王雨愣了一下，马上戴起了一旁工人漏掉的线手套，也帮着收拾起了大块的石头、铁块。一点也没矫情的。 刘主任将那些东西铲到一堆：“小王，你是哪年的？” “82年属狗的。”王雨缓声说。 刘主任微眯着眼睛，盯着手中的铁铲：“那你的年龄和金工车间差不多大，咱们车间是81年建的，当时我还是兰尖矿维修车间的工人，被调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意见。因为这一辈子都在搞开拓，实在搞烦了……” 王雨一边干活，一边听刘主任说起了过往，他是1967年来的渡口市，当时才24岁，从一个农村务农的小伙子招生到了西南，支援三线建设，对他来说是件新奇的事。 可来了之后，备受打击，当时的渡口就是一片不毛之地，艰难到用水、睡觉、吃饭都成问题。 “喝的是金江沙里满是黄沙的水，一桶里至少有半桶泥沙，要沉上一晚才能烧开喝。睡的就是木板、篾席和石头搭成了席棚子，至于吃……就是米饭和南瓜、土豆、海带。新鲜的蔬菜是想都不要想的，肉更是没有。” 刘主任干了许多年的基建，从修公路到修砖瓦厂，到了69年的时候，鸿腾创建了，他又被调到这里，继续建设。 “当时的地平、车间房梁，都是我们一点一点建起来的，那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吊车赶不上时，我们都是用肩膀硬扛。但是大家真是一声苦也没叫过，就是流血了也没流过一滴泪。”刘主任叹一口气：“基建完成之后，松懈了几年，当了几年的维修工人，81年我家丫头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又被调到金工车间担任班长。”刘主任直起腰来。 “那时都快四十了，但是骨子里仍是热血澎湃，大家为了早期投产，真的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当时得了急性阑尾炎，害怕影响了进度，没告诉大家。后来晕倒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阑尾都穿孔了。”刘主任叹息起来。 “厂房建成了，从哈尔滨、黑龙江进来的机床也安上了，车间放鞭炮的那一天，大家都哭了，这种感觉你们可能体会不到。就是觉得心酸，加上激动，太不容易了！”刘主任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久。 “那后来呢，刘主任你一直在金工车间吗？”王雨低声问道。 刘主任点头：“是啊，从班长到值班长、工段长，再到车间主任。我是一点一点看着金工成长起来的，现在我也老了。” 他缓了缓，环视了一圈：“我就不明白了，当时创造了那么多经济价值的机床，怎么就不行了呢？” 王雨胸口涨涨的，觉得酸楚起来，这样的感觉随着刘主任的话持续膨胀，几乎也要像他一样，红了眼眶。 她觉得自己是个冰冷的理工学生，从大学时的学习到初入金工的调研，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理智，这些过往对她而言，就是一连串的数字。 可当这些数字与画面结合在一起，特别是看到面前的废墟以及头发花白的开拓者时，她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 这些老一辈的开拓者，他们对这片土地是有浓重的感情的，这种感情已经深入骨髓里了。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说道理，自己能懂，刘主任怎么不可能懂呢？他更多的是感怀与倾诉，对流逝的青春、焕然变化的厂房均是如此。 她默默地陪着刘主任打扫了卫生，直到天色越来越昏暗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手表：“呀，都已经快七点了，走吧，小王，早点回去了。” 刘主任转身出了车间门，王雨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一旁的水槽处洗起手来。 洗着洗着，她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下午开会的时候，公司让她八点之前反馈一个数据过去的，自己在这里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王雨出事 宿舍里也有电脑，但现在赶回去，可能来不及了，不如在车间把事情处理了再走吧。 王雨匆匆出了车间，往办公室里，路上遇到了李秋君和刘佳佳，两人说说笑笑往车间走，与王雨擦身而过的时候，三人谁也没有打招呼。 本来就不熟，刘佳佳又看不惯她，三个人没多少交集。 走了老远之后，李秋君回过头去：“她咋这么晚了还不下班啊？” “大概是挣表现吧，你没听说啊，这个女大学生可不得了，才来我们车间，就负责了数控机床的引进任务。”刘佳佳小声地说。 李秋君疑惑道：“这事不是主任在负责吗？” “主任只怕是个傀儡，我听设备科的小陈说，从方案到配合，王雨都是主力，也就是没有明说罢了。”刘佳佳摇头道：“人家这种名校毕业又有后台的，就是不一样！” 李秋君觉得好笑：“佳佳，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她。” “我那是关注吗？我就是看不惯！”刘佳佳哼了一声：“快走，你不是要加班吗？你们班长也真是，非要你过来。” “主要是我距离近，然后又是单身，没啥事干吧。”李秋君笑嘻嘻地说：“班长说给我半天工资，而且就干一个小时的活，容易。” “行吧，那你可快点，早点干完了，继续帮我拍照。”刘佳佳说。 她前段时间了解到网络购物之后，心生一念，前些日子在批发市场进了一些小饰品，准备拍了照片也在网上卖。还忽悠了李秋君当她的模特。来这里之前，两人还在拍照。 说起来，今年李秋君本打算跟男朋友回老家的，奈何吕一辉接到了一个紧急出差任务，前两天去了东北，这件事只能延期了。 李秋君拿到图纸，刚刚把活上在平台上时，一阵沉闷的雷声传来了，且由远至近，先是压抑后是轰鸣，中间还夹杂着闪电，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刚刚才上楼不久的王雨带着卷尺和图纸急匆匆地跑进了车间，从平台划线班重新进入了那片正在平整的工地。 两人好奇地看了一眼，都觉得她奇奇怪怪的。 “这人真是要争当劳模……秋君，你要我帮忙吗？”刘佳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询问起李秋君来。 李秋君刚要回答她，又是一阵雷声，这一次动静很大，炸得人头皮发麻。 再然后，豆大的雨水就落了下来，落在外面的顶棚上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一样。雨水来得又猛又烈，刘佳佳有些坐不住了，她走到平台边上，看着李秋君干活，担忧地说：“这雨不知道下多久，怎么这么大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别人都说春雨贵如油，我看这些油怕是泼得过狠了。”李秋君扬高了声量，可是声音仍是被压在了雨声中，听起来闷闷的。 雨越下越大，过了一会儿，车间的顶棚都有几处漏雨的痕迹，风也呼呼地吹着，让人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秋君，你还有多久啊？我去把天车找来吊活啊？”刘佳佳问了起来。 李秋君正拿着榔头和样冲打眼：“等一会儿啊，再等十分钟。” 这边的刘佳佳冷得很，来回踱着步搓着手，时不时看着窗边黑漆漆的天，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咦了一声：“话说那女大学生进去好久了啊？怕是半个多小时了吧，一直没见出来呀？” 李秋君愣了一下：“不会吧，那里面黑漆漆的，屋顶全是破的，她在里面干啥呀。人家是不是已经走了，只是我们没看到？” “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这儿的，这里就一条路，那厂房后面的大门还锁着，她根本没出来！”刘佳佳认真地说。 李秋君心里咯噔一下，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们去看看吧？我总感觉出了什么事。” “懒得理她……她能有啥事，有手有脚的……”刘佳佳嘴硬心软，想了想，小声说了一句：“要不，随便去瞄一眼吧。” 两人拿了工具箱里的电筒，撑着伞走到荒废的那个车间，李秋君探头往里瞧，只觉得一股潮湿的气息，里面黑漆漆的，电筒扫射之下，只有一堆堆铁屑木块的废弃物。 两人没敢贸然进去，就怕黑漆漆的踩到啥割破了脚。 “里面有没有人？”李秋君高声问了起来。 没有回答，刘佳佳又大喊了两声，仍是毫无回应：“肯定没人在，咱们走吧。” 两人正要转头，李秋君咦了一声：“佳佳，你拿电筒照一下右边，刚刚晃过去的时候，感觉看到反光的什么东西。” 刘佳佳重新拿着电筒一晃，这时两人看清了，那反光的东西居然是只白色的手机！ 刘佳佳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手机我见过，就是那女大学生的……” “走，进去看看！”李秋君不假思索：“估计是出事了。” 是啊，正常情况下，谁会把这么昂贵的手机扔在地上啊，更何况，她进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没出事才怪！ 两个女孩顶着一把伞，跌跌撞撞地走进这个地面凹凸不平的废弃厂房里，两人一边走，一边呼喊两声，直到看见墙角蜷曲成一团的王雨！ “她怎么了？”刘佳佳吓了一跳，拿着电筒照过去。 光线下，她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头顶似有鲜血涌出，那些血与雨水混合起来，瞧着有些瘆人。 李秋君盯着看了几秒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好！她是被屋顶的东西砸到头了，快点，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她面前，李秋君低头查看起她的情况来……王雨脸色惨白，手脚冰冷，但鼻息间还是有微弱的呼吸的！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想要拔打求救电话，可是拿起来按了半天都没反应，料想是进了雨水，已经坏了！ 李秋君马上对吓呆的刘佳佳说：“快，你快出去找人，车间里有人，让他们来帮忙！” 刘佳佳慌忙离开了，李秋君看着她仍血流不止的左侧脑袋，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棉袄，用力扯下袖子，再寻了些电线，将伤口包扎了一下。 再查看其他地方，也看不出受伤没有，李秋君低下头唤起她来：“王雨，你听得见不？王雨！”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劫后余生 差不多几分钟之后，刘佳佳带着车间的人来了，大家手忙脚乱把王雨背出了废弃车间，再快步往外面的公路跑。 从车间到厂区大门有十几分钟路程，这地方狭窄得很连车都开不进来，加上大雨路又滑、视线也不好，大家跑得气喘吁吁。 终于跑到厂区时，救护车也来了，医生帮着将人抬上去，问谁跟车，帮助的师傅摆了摆手：“我不去了，我还回去干活……” “我们去，对了，师傅，麻烦快点通知一下车间领导，刚刚一时着急，我们都忘了！”李秋君这才后知后觉。 两人快步上了救护车，看着医生紧急处理起了王雨的伤口，他说了一句：“这包扎得有点粗糙，不过还是有些用，伤口出血止住了。” 李秋君小声地问刘佳佳：“谁打的医院电话呀？” “我啊，”刘佳佳小声问：“我是不是很机智？” 李秋君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机灵。” 到了医院后，医生让办手续，这边已经推着人进了急救室。 刘佳佳和李秋君跑去挂了号，人家让交两千块钱，她俩瞬间懵了，本就是突然跑去车间加班的，背包里就装了几十块钱。而且刚刚来得太急，连包都落在车间了…… 好在，车间主任带着安全员很快赶来了，在他们的张罗下该办手续办手续，该缴费缴费，很快办妥了。 刘主任一脸焦灼：“怎么会出事的呢？下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啊？怎么那么晚上，小王还在那里？” 李秋君和刘佳佳把她们所见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王雨加班和返回到废弃车间的事。 刘主任摇了摇头：“不行，这事我得问问厂里的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安全员让她俩打辆车先回去：“夜深了，也不用你们守着了。我们在这里等就行了。这边也要通知她的家人，现在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情况……” 两人应着声，从医院走出来，彼此都沉默着没说话。 此时雨已经快要停了，空气又湿又冷，夜晚的医院格外阴寒，两个人走到门口时，刘佳佳忽然问：“秋君，她会不会死啊？” “应该……不会吧。”李秋君皱眉，她想着王雨脑袋左侧的那条伤口，好像很深，两人去得太晚了，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呢。 两个人没心情打车，走了四十几分钟回到宿舍，面对罗菊的追问，两人也提不起精神，敷衍地答了几句。 刘佳佳平时就时常在金工宿舍留宿，罗菊也没觉得有多少异样，帮她们烧了热水就自己去睡了。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往车间走。路上刘佳佳说起自己的担忧：“昨天晚上我做了一晚的恶梦，万一她出了事，那我们也有责任，谁让我们一直没注意到啊？” 李秋君也忐忑：“别想这么多了，去了就找安全员问问情况吧。” …… 事实上，两人一到车间，才发现这事已经传开了，车间还开了安全大会，将此事作为一项重大的工伤事故来处理。 导致她受伤的东西正是一块从破屋顶落下的石块，不大，但是从高处落下，伤害力极强。 不过幸好的是，王雨并无生命危险，经抢救，她已经苏醒过来了，检查后，发现只是外伤以及中度的脑震荡，人还在医院住着。 车间召集了专业的高空作业人员，要在过年期间将屋顶全部修补好。避免下次再发生意外。 厂里对王雨受伤的事情很重视，就连杨部长和张总工也专程去医院探望，并责令金工车间马上派专人去照顾。 派谁去成了难题，正值过年期间，多是有家有口的，好多单身职工还回老家过年去了，所以办公室主任一番询问下去，直接安排李秋君去。 李秋君没觉得什么，刘佳佳却有些担忧：“那王雨高傲得很，到时可别欺负你呀。要是她欺负你，你就给我说，我去教训她。” 李秋君觉得好笑：“她才没那个闲工夫搭理咱们呢。” 李秋君与她不熟，但莫名地能感觉到她想法……是啊，作为天子骄子的大学生，看待她们这种文化程度不高的轮换工，最多的应该是不屑一顾吧。 李秋君想了想，又说：“反正做到自己的职责就行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秋君想着相安无事，可是一进那间病房，王雨居然好好地靠着床头，头绑着纱布，主动跟她打起招呼来：“你来了？” 李秋君嗯了一声：“单位派我来照顾你。” “我听刘主任说了，昨晚多亏你和刘佳佳救我，要不是你们，我估计得死在那里了。”她一脸真诚地感谢起来。 李秋君淡然道：“遇到这种事情，大家都会帮忙的。” 王雨又缓声道：“雪中送炭赛过锦上添花，等我出院了，一定要请你们吃饭。” “没事，不用啦。对了，你怎么会那么晚去那里的呀？”李秋君忽然想了起来。 王雨低声解释起来：“我本来在加班的，然后发现有项数据不对，咨询了厂家后，又去现场测量了一下。谁知道就出事了……”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那里没灯，又不平整，你连安全帽都不戴。”李秋君端起热水瓶，给她倒了一杯。 王雨微弯嘴角：“你这语气和安全员分析得一模一样。” 平时冷若冰霜的王雨这会儿笑起来，就像万年冰山融化了一般，整个人多了些暖意，看起来温暖了许多。 李秋君心想，这姑娘长得挺清秀的呀，气质又好，为啥总是板着脸呢？ 李秋君询问道：“你吃饭了吗？我去外面帮你买点吧？” 王雨温和地说：“不用那么麻烦的，食堂到点了都会推餐车来的。” 李秋君笑了笑：“来的时候陈姐让我转达你，有外伤的话要忌口的，不能吃生姜花椒辣椒和大料这些，不然伤口长不好。” “我是觉得太麻烦你了，本来就要过年了。你其实每天来一趟就行了，我没什么事。”王雨又说。 李秋君缓缓说：“单位派我来照顾你，那就是我的工作，你别怕麻烦我，他们反正会给我发工资的。”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微秒的友谊 “那好吧，你还真是个挺有原则的姑娘。”王雨感激地看她一眼。 李秋君快步出去了，王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以前的她总觉得自己很坚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陌生的城市读初中了，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似乎什么都不怕。 可这一场意外下来，她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以前总觉得这些轮换工没什么大志向，做工作也时常不认真，颇有些看不起的意思，可是这一次救自己的，偏偏就是他们。 她还莫名有些心慌，也很孤独，毕竟一个人住院这种事情，她从没经历过。昨晚躺在病床的时候，甚至会有一种自己病危了，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的错觉。 今天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她也眼睛涩涩的，只是强忍着没哭出来罢了。非但如此，她还强打精神安慰母亲，让她注意防护，这边时间别去沿海一带，这段时间广东那边非典病毒盛行，听说一染上，就是要人命的事情。 其实自己的并无大碍，只是因为脑震荡的缘故，医生让她卧床休息，尽量不要动弹。 经历了无聊透顶的一上午，下午她拿出钥匙，请李秋君明天来的时候，去趟她的宿舍，带几件衣服和笔记本过来，另外还有几本书，书名她也在纸上写好了。 李秋君答应着，出了医院后看着纸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名，心想她居然看这么多专业的机械专业书呢。 此后的几天，李秋君每天一大早就过来，下班时分又准时离开。偶尔还会在外面餐馆买成一点现熬的汤，都是少油少盐清淡的口味，对补养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 她纯粹是按陈姐的吩咐去做，厂里对王雨很重视。而李秋君自己，也把它当成一项工作来完成，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刘佳佳也来过一次，她是有事来找姐妹的，本不想与王雨打招呼，但王雨却主动谢过了她。 一向直率却单纯的刘佳佳，在出了病房门后，小声地对李秋君说：“我怎么觉得她接触下来，人也不坏呢？好像挺有礼貌的，也挺优雅的，就像古代的大家闺秀。” “嗯，接触下来，只是性格冷清了些。”李秋君实话实说：“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翻看资料，或者在电脑上写东西，感觉是个工作狂吧。” 刘佳佳就有些不服了：“那我也是啊，秋君，前几天我挂上去的那些饰品，居然全都卖掉了！这几天我一直忙着跑邮局，累死了。” “真的啊？”李秋君十分意外：“我一直当你闹着玩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个平台我了解了一下，有许多弊端，一是没有客服体系，二是缺乏安全感……你知道吧，就是那种买家寄了钱，但卖家不发货，或者卖假货，也没处申冤的感觉。”刘佳佳深吸了一口气：“还好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卖家。” 李秋君马上说：“那这个平台肯定不会存在多久，问题太明显了。” “我之前看的书里有一句话，但凡有弊病必是有机会。”刘佳佳分析着：“虽然我不懂技术方面的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卖家，我会随时盯着风向标的。“ 这时李秋君已经送她走到了医院大门口，刘佳佳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大年三十，你和罗菊姐来我家过年吧。然后我们初二去省城玩两天吧，我打算去那里进货。” 李秋君一口答应了：“嗯，今天王雨就能出院了，那我回去跟罗菊姐说。” 出人意料的是，罗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去吧，我不太想出门。” “你一个人在宿舍我不放心，我们就去她家一起嘛，她爸妈人挺好的。” 罗菊的脑袋摇成拨浪鼓：“真的不想去，别勉强我了。” 罗菊人虽好，但是脾气十分强硬，不论李秋君怎么说，她都稳如泰山，坚决不松口，李秋君也只好作罢。 这一年的除夕，李秋君是在刘佳佳家里过的。她家在一个半新不旧的家属楼里，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但刘母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布置得很温馨。 去的时候，刘母正在厨房炸鱼，香味一阵一阵飘出来，刘父招呼李秋君吃水果和糖，大家说了几句话后，刘佳佳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房间。 刘佳佳的房间最多八九平，放上床和衣柜就满满当当的，偏偏她还买了一台电脑，放在了床尾，据说一个月的网费都要一两百块。 她之前用电脑学习，现在做上网店之后，又购置了相机，床底下还见缝插针摆着货，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嘘，千万不要给我妈说我做生意的事，她肯定要说我投机倒把。这都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她还是老一套。”刘佳佳压低了声音。 刘佳佳的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唠叨她，管东管西。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后，精力没那么旺盛了，注重起了养生，关注她的时间也少了。 刘佳佳现在越发老辣了，早就把工作、兼职、玩乐处理得妥妥当当。李秋君随时见她都是一副忙忙碌碌打了鸡血的样子，而她的脸上，也总是洋溢着自信的笑。 李秋君看着床上的几张方块布：“这是什么啊？” “哦，这些绒布啊，这是拍首饰用的，要拍出细节来，人家才看得清楚嘛。”刘佳佳从床底的箱子里摸出一副耳环，拿起相机拍给她看：“就是这样，你要不要试试？” 李秋君拿起来摆弄了几下，觉得哪哪都不顺手，果然干这个是需要天赋的吧？ 刘佳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拉出电脑桌的抽屉，霸气地拿了一个信封递过去：“喏，给你的。” “啥呀？”李秋君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五张百元大钞，她调侃道：“咋了？你这是过年想给我发红包？” 刘佳佳掏出本子，认真地说：“秋君，我都记着的。我前两批的货一共卖了两千元，除去成本之后，净赚一千二，你给我当模特，我也得付你工钱。” 李秋君知道刘佳佳大方，可自己也不能占便宜呀。她想了想，抽出一张：“那我要一百就够了，就那我水平，再拿那么多就是欺负你了。” 刘佳佳推了一次，见钱送不出去，也只好自己收起来了：“不要算了，哼。” “我现在工资够花了，我大姐在省城当会计，收入很稳定。我三妹前一阵跑去广州了，那里有家民营医院招聘。”李秋君小调侃起自己来：“我现在是我们家三个中最没出息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省城进货 “不，秋君，你要自信。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只要我们想做什么，什么时候都不迟，肯定是能做到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李秋君陷入了沉思：“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平凡人，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噗……”刘佳佳嘴角抽抽：“你这个愿望倒是把我惊着了。” 刘家的年夜饭很丰盛，刘母做了一大桌好菜，使劲往李秋君碗里挟，很快就堆得高高的了。 来的时候，李秋君给刘家父母买了好多礼物，这会儿桌上刘父又拿了红包强行塞给她。 李秋君沉浸在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里，心里挂念起了自己家里人。 今年她们三个都没回去过年，不知道父母在家是如何的冷清呢…… 晚上，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家的电话还是上次回家的时候，强行让他们安的，想着如此联系会方便一些。 电话里，父母一人说了几句，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切样子，询问几句再絮叨几句，都是让她注意身体，空了把男朋友带回来看看。 是啊，她已经23岁了，父母早从禁止她早恋变成了催婚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两人就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刘佳佳这次想进一些衣服，比起小饰品来，衣服利润大，只要进货渠道一铺开了，比小打小闹的首饰挣得多。 李秋君也想趁着去省城，去看看大姐。两姐妹也有两年没见面了，平时就靠着电话联系一下。 大姐去年结了婚，住在姐夫分到的宿舍里，李秋君一直想去看看她，如今也是一次机会。 “秋君，我查过地图了，从火车站到批发市场只有十几公里，批发市场离你姐那里也挺近的。我们今晚就在那边找个宾馆住。”刘佳佳盘算起来。 李秋君点头：“都听你的。” 火车开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两人在车站附近的小餐馆吃了两碗牛肉面。之后直奔批发市场附近的宾馆。 这是刘佳佳在火车上就打电话订好的，六十，看图片环境还可以。可两人一进房间，才觉得这钱花得不值。 墙上的漆都掉了，看着斑驳不清了，屋顶有被浸过水的痕迹，暗黄暗黄的，而且屋里透着一股霉味。 床铺也不干净，莫名有头发的痕迹，至于厕所，水龙头也关不严，一直滴答地漏着水。 刘佳佳嫌弃不已：“秋君，这里太差了，走，我们换一个宾馆。” “哎呀，不用了，这么晚了，凑合住了。钱都交了。”李秋君心疼那笔钱：“还有，就这里离批发城最近，住的人多，自然人家就涨价了。” “行吧行吧。”刘佳佳扔下包，拿了纸巾擦起桌子来，一遍又一遍的，眼睛里都是厌烦。 她是独生子女，从小在城里长大，脑子灵活但却不太能吃苦。这地方让她想到了当初在北京时，住的那个阴暗逼仄的地下室。 说起来，自己离开之后，小雁也熬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事业发展得好一点了，在一家私企当上了文员。前段时间找了男朋友。 听说这位男朋友是北京当地人，刘佳佳看过照片，虽然其貌不扬、身材肥胖。但家庭条件不错。小雁很满意，说两人是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的。 不过，刘佳佳却不以为然，嫁人或许可以改变命运，可是男人是永远靠得住的吗？还是靠自己妥贴一些呢。 “秋君，快收拾一下睡觉吧，明天早上六点我就得去批发城了。我在网上看过攻略了，说是晚了抢不到好货，里面的地形我不熟，还得早点去瞅瞅。”刘佳佳从包里掏出了洗面奶和牙膏牙刷，在发黄的镜子前洗漱了起来。 李秋君想了想：“明天我陪你去吧，进货肯定大包小包的，两个人力量大嘛，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我姐那里，都说好了。” “好嘞……”刘佳佳含着一嘴泡泡，说话也含混不清了，可是她眉眼都是笑，像是十分开心。 第二天，两人天没亮就等在了批发城外，一开门就跟随众人冲了进去。进去才发现，这里像个超大型的迷宫，东南西北全是路，并且还有整整三四层。 两人就像闯进迷宫的蚂蚁，只知道瞎转悠，完全没办法一一了解。 好在刘佳佳眼光好，手也快，一眼就能从一个店铺中发现好看的衣服。而李秋君擅长讲价，又很细心，两个人搭档起来，所战披靡，没一会儿就选了几麻袋货。 到了中午的时候，两人气喘吁吁地拖着它们从批发城里出来，大冷的天，两个人满头大汗，像从战场里厮杀出来的。 “好重啊！”刘佳佳有点崩溃：“还得把它们扛回宾馆，明天再扛去火车站啊？我的天。” 李秋君咳了一声：“你就知足吧，这次我陪着你，以后你还得自己来，岂不是更崩溃？” “就是，我可怎么办呀！” “而且佳佳，你还得仔细盘算一下，来一次省城，时间成本、交通住宿、加上我们那里的快递费也很高。”李秋君思索起了细节：“只依靠网络销售，能回本吗？” 刘佳佳沉默了一会儿：“管他的，先做了再说，不做的话，谁也不会知道答案。” 李秋君只是提醒，并不会多劝。因为刘佳佳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做事情只在由想或不想，只要想做的，哪怕有再多的困难，她也就冲上去。 像这样的人，她可能会失败，但是贵在行动力强，闯多了，也容易摸索出一条路子。远比李秋君这种谨慎的性子强。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几麻袋拖回到了宾馆，然后瘫在床上，完全不能动弹了。 到了下午，与大姐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李秋君才快速爬了起来：“走，佳佳，我姐要请我们吃饭。” 刘佳佳感觉全身无力：“我不想去了，只想瘫的，秋君你去吧……” “那你晚上吃啥？” “吃……不下。”刘佳佳嘟囔了一声，又翻过身睡了过去。 李秋君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出门。之前查看过了地图，从这宾馆往西一直走，穿过两条街，就到大姐住的地方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倔强的大姐 姐夫在市政府工作，从事文书的工作，他们工资也不高，但是单位的福利挺好的。 结婚就分了一室一厅的宿舍，他们办公室的主任还帮姐夫的母亲找了一份打扫院子的差事。 这些李秋君都是和大姐通话时得知的，她具体过得如何，却没去看过。 去的时候，大姐就站在宿舍楼下等她，她穿着一身青色棉睡衣，趿拉着红色的棉拖鞋，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李秋君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姐，你咋啦？” “最近吐得厉害。没事，缓一缓就好了。”李红君笑着看她。 李秋君吓了一跳：“是肠胃炎吗？咋不去医院看看呢？” “不是……”李红君似笑非笑：“就是孕早期的正常反应。” “呀，大姐你有宝宝了啊！”李秋君兴奋起来，她盯着大姐那平平坦坦的腹部看了好一会儿：“几个月了啊？一点也看不出来。” “才三个月呢，预产期是八月。”李红君领妹妹往楼上走：“走吧，先上楼。” 不知道从哪家飘来了炒回锅肉的香气，就是那种豆瓣大蒜花椒被爆香的气味，油滋滋又扑鼻的那种。李秋君深吸了一口气：“你给爸妈说了吧？到时谁来照顾你？” 李红君抿紧了嘴唇：“还没呢，晚些再说，我婆婆来了。之前不是说了吗？你姐夫办公室的主任，还帮她找了份零工。” 李秋君不置可否，说真的，她对这个姐夫都印象不深，更不用说姐夫他妈了。 大姐毕业没多久，就交了男朋友，才开始根本不愿意带回家，后来在两个妹妹的劝说下，带是带了，可一去就是通知大家，她要结婚了。 父母都不太同意，说没和男方父母坐下来谈谈，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这么随便把女儿嫁了？ 大姐当时扔下一句话：“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们就是想要彩礼，你们这是卖女儿吗？” 这句话把母亲气得够呛，抓起棍子想打她，可举在手里，看着她那叛逆倔强的眼神，又生生地放下了。 大姐草草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也没办。李秋君越想越心酸，买了一套真丝的床上用品寄过去，也算是隔空恭喜她了。 她对姐夫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个时刻，他看似礼貌，其实却很疏离，说话十分客套，可言语间，没有一点亲近的意思。 当时家里闹起来的时候，他左右就是一句：“一切听红君的。” 当时秋君和三妹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自己是男人，这种时候不站出来说明情况，反倒像旁观者一样吗？ 李秋君条件反射地不想与他多接触，这次来，也是问过姐，知道他今天加班，才来的。 李红君走到四楼，摸出钥匙，对着锁洞捣鼓了很久才打开：“这个有点生锈了，说打着油，一直没来得及弄。” 狭窄的一室一厅加上厨房厕所一览无余，东西杂、略有些凌乱，客厅旁边还摆了一张单人床。 “唔，我婆婆睡那里，她下楼去买凉菜了。”李红君扶着腰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舀起了砂锅里的汤：“牛肉汤，中午炖到现在，你尝一下。” 李秋君见她不太舒服的样子，马上上前去接过碗：“我来我来。” “行。”李红君没说啥，走到客厅擦起了桌子，擦着擦着又是一阵干呕，她喝了一口水，平息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红君的婆婆回来了，她是个表情严肃的农村老太太，瞧着最少有六十了，手里还拎了一小袋凉拌菜。 李红君接了过来，小声地说：“妈，不是让你再买半只烤鸭吗？” 老太太瞥了桌上一眼，说了起来：“就三个人，吃得完吗？还有，不是让你不要弄牛肉吗？牛肉吃了对孩子不好，汗毛长得多长……” 她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口音，有点像湖南那边的，语气也不是太好。 李秋君觉得这个婆婆有点苛刻，但当着大姐的面也不好说啥。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比较沉默，李红君偶尔问一下二妹在渡口的情况，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而李红君的湖南婆婆话却很多，一直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大部分内容听不太懂。 好在晚饭之后，婆婆就下楼跳广场舞了，李秋君陪着姐姐收拾碗筷，稍有些担忧：“大姐，你婆婆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没有啊，她就是心直口快而已。其实人也没什么的。”李红君漫不经心：“不然我能指望谁？指望我妈啊？” 李秋君也头疼，明明是母女，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了，见面就吵，鸡飞狗跳的，完全合不来。 “妈她要是知道你怀孕，肯定想来。”李秋君实事求是：“她一向喜欢邻居的小娃。” 李红君撇嘴：“我看她一直也没有多喜欢我。” “她就那种性格，想想妈也不容易，带着三个女儿，一直被村里人说是绝户，她要是柔弱一点，我们三个都完蛋。”李秋君低声说：“大姐，你还是多跟妈联系。” 李红君沉默着洗了碗后，拉她进了房间：“对了，我之前给你买了两件衣服，你看看……” 那是两条精致的连衣裙，一条米色及小腿，上面还有不少刺绣。另一条藕粉色及膝盖，瞧着很活泼。 李秋君看着很喜欢，上身一试，尺码也刚刚好，像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样。 “二妹，你一天打扮得太朴素了。如果工资不够用就给姐说，姐有。”李红君弯弯嘴角，把裙子装起来，递给她。 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已经快九点了，李秋君记挂着宾馆的刘佳佳，说自己得回去了。 李红君送了她老远，后来李秋君回头时，还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街角，虽然看不清脸，可就是那个身影都让她眼睛酸酸的。 她想起了当初自己来渡口接班，临走之前，冷清的大姐回来了，站在车下使劲喊着她的名字，那幕场景她现在都记得。 她用力摆了摆手：“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转过身后，李秋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到，大姐过得并不快乐，可是骄傲如她，就算被人瞧见窘迫，也会强撑着。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刘佳佳的第一桶金 第二天，李秋君与刘佳佳找了一辆三轮车，连人带货坐到火车站，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几麻袋东西扛上火车。 最后坐在卧铺上时，两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秋君，这进货太累了，这次不挣个五六千，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刘佳佳咬牙切齿。 李秋君瞥了一眼卧铺下的那堆货：“你进得会不会太多了。这都两千多的衣服了。” 两千多，等于平时两个多月的工资了，这次刘佳佳也是下了血本了。 刘佳佳一脸自信：“不多不多，这些衣服都是今春最流行的样式，我在网上见过，卖得可贵了。” “那这些衣服你准备怎么卖？和上次卖饰品一样吗？” 刘佳佳点头道：“嗯，自然也要麻烦你再当下我的模特了。” 李秋君马上推拒：“那可不行，我不好意思。” “秋君，你身材好，人也好看，为啥不自信一点呀？”刘佳佳撇嘴：“我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就自己上了！” 李秋君尴尬地摇头：“别的都行，这事真的不行。” 李秋君一个劲拒绝，刘佳佳再三劝说。到了最后，李秋君犹豫起来：“我考虑一下。” “好嘞！”刘佳佳缓声道：“衣服跟饰品不同，需要拍上身效果图，我家肯定是不行的，我想租个宿舍……方便堆货也方便拍照，反正费用也不贵，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嘛。” 刘佳佳还真是半点含糊也没有，快速行动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租好了宿舍，将衣服全都搬了过去，又购置了闪光灯、镜子、墙纸等物，一个小型的摄影棚和储货仓就形成了。 毫无悬念的，李秋君再度成为了她的模特。只不过，刘佳佳虽然眼光不错，但拍摄水平欠佳，一套服装要折腾好久才能拍好。 这上百件服装，整整拍了一周才弄好，再一张张加上文字上传上去，差点累掉了半条命。 此时李秋君还很忐忑，心想这些衣服真的好卖吗？总觉得照片拍得一般，货品的质量也一般呢。会不会没人买呢？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刘佳佳预估得很正确。购物网站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卖了，货一放上去，就有客人下单了。第一天，就卖了八件。此后的时间，每天也少则两三件，多则五六件地销售着。 所以这一百件衣服，不到一个月，就几乎销售一空。剩下的几件不好卖，刘佳佳分析是自己眼瞎了没选好的缘故。 最后算了账，除了成本外，果真赚了五千多块钱！刘佳佳兴奋不已，决定大干一票！三月底的时候，带着所有的钱再次去了一趟省城。 而这一次，她是自己一个人去，不过这回她了解了一下服装店进货的小技巧，知道哪些店铺货好价优，哪些地方可以找棒棒背货，哪些地方可以联系直返渡口的长途车。 李秋君很想再次帮她，可是自己得回趟老家……准确地说，是得跟吕一辉回老家。 吕一辉春节之后，也从上海出差回来了。当时如沐春风，说这一趟出差，收获颇丰，不但上海方的厂商接待很热情，就是与同出差的领导关系也更进了一步。 他悄悄告诉李秋君，说领导还暗示他，说下半年的职位调整，准备升他的职。吕一辉搓了搓手：“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等到机会了！” 李秋君也替他高兴，但是想了想，提醒道：“就算如此也千万不能松懈了，工作上细心一点才能万无一失。” “知道了，知道了……”吕一辉笑着揽住她的肩：“要不咱们都休假吧，我们回趟老家，去看看父母，好不好？” 李秋君抿嘴笑了笑：“你说了算。” 两人谈恋爱也有好长时间了，也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刻，回家见父母是理所当然的事，结婚更是必然的结果。 两人买了火车票，与刘佳佳前后脚离开了渡口。三月底四月初，渡口市已经是艳阳高照、气温极高了，火车站的时钟上，已经显示出了现在的温度：33度。 李秋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今天也太热了。” 吕一辉笑了笑：“是啊，不过这个时候的老家，天气还冷着呢。” 李秋君拢着手边的礼物袋，有点紧张：“你爸妈喜欢这些衣服不啊？还有这些水果，他们吃得惯吗？” “只要是我女朋友买的，他们都会喜欢的。”吕一辉摸了摸她的头：“我老家太远了，我父母的口音，你可能听不太懂，到时我给你翻译。” 李秋君的老家在三峡旁边的山上，但与三峡工程地却有一段距离，所以之前的三峡移民中并没有他们。那里虽山清水秀，但地势偏僻且交通不便。 而吕一辉的老家更远了，远在几千公里外的河南，也是穷得叮当响的地方。而且他的父母生他属于老来得子，如今他们已有七十了。 这些情况吕一辉都跟李秋君提过，李秋君满不自乎，说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哪会因为这些就心生怨言啊。出身他们没法选择，但只要自己勤劳、肯吃苦，也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两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又在某县城歇了一晚，第二天又坐上回乡的客运车，之后又是回村的小巴车，这一来二去的，骨头都跌散架了，终于到达了吕一辉的老家。 李秋君从渡口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短袖呢，一路走一路加衣服，到了这里，已经默默地穿上厚衣服了。 “我姐说，前天开始降了温，最冷的时候才五度，她们又穿棉袄了。”吕一辉笑了笑：“比起渡口来，这是两个气候吧？” 李秋君好奇地看着田间地头，这里的地势很平坦，一览无余的感觉。地里的麦子已绿油油的很饱满了，四处仍可见忙碌的农人，在其他田地劳作着。 “这些都是冬小麦，下月就能成熟了。我家也种了一片。”吕一辉指着远处：“收割的时候也很费劲，要干好几天的活，我两个姐嫁得不远，经常回来帮忙。” 两人一路回来时，沿途都有人打招呼，说话间带了当地的口音，但李秋君多少能听懂。他们都调侃着：“辉娃，带新媳妇回来啊？” 吕一辉马上说：“是女朋友，别瞎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婆家大姐的下马威 李秋君有礼貌地对他们笑笑，感觉能从他们黑黄干枯的脸上看到自己老家人的样子。 吕一辉带着她快步往前，拐过一条道，又穿过几片田地，吕一辉指着尽头那座两层楼的砖房说：“秋君，这就是我家了。家里去年盖了房，还没来得及弄外墙。” “这个慢慢弄就是了，一辉，你家还挺不错的呢。”李秋君感叹之时，想到了自己家的旧房子，屋顶破损了多处，估计是村里最破的一处，可是家里一直没修。 自己和三妹提过多次，可父母坚决不愿意修，一直说能住就行。这也是李秋君的心病。 那砖房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挎着篮子，踮起脚往这边看，看到两人后，兴奋地扬起手来。 吕一辉的声音有些嗡嗡的：“秋君，那是我妈。” 他飞快地跑过去，与那老妇拥抱在一起。李秋君站在身后，温柔地笑着，对他们也莫名有种亲切之情。 吕母招呼他们进屋，说饭已经做好了，只是一锅简单的面条，李秋君也没在意，因为她听一辉说过，他们老家的人，最爱的就是这口面，自己也应该入乡随俗。 一辉的父亲到了饭点，也回来了，他的年龄瞧着更大一些，佝偻着腰似乎很疲倦的样子，蹲在院子里抽了好一阵的旱烟，才进屋来坐下吃饭。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与李秋君说着话，问问她家里的情况、工作的情况，不热情，也不生疏。 他们并没给李秋君准备单独的房间，而是暗求着他俩可以住一间。这让李秋君红了脸，小声地对吕一辉说：“你出去住吧。” 两人虽谈了好长时间恋爱了，可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层防线，特别是在男方家里，肯定是不能住一起的。 吕一辉离开后，李秋君转身看着灰扑扑的床铺，伸手去掸，竟然生起一层薄灰，被子估计没拿出去晒过，摸上去并不干爽。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若是在自己家里，勤快的母亲决不会不收拾。 此后的几天，吕一辉不是带着她四处转转，就是帮着父母干活。李秋君勤快惯了，也帮着烧烧水，打点杂，并没有摆什么谱。 吕一辉说起两人想结婚的事，吕父吕母也挺高兴的，说是应该结婚了，和他一样大的，娃都可以打酱油了。 “小李啊，你们家对这结婚的事，有啥要求？”吕母忽然问。 李秋君愣了一下：“我父母没说什么啊，说只要我们两人感情好就行。” “这样啊。”吕母喜笑颜开：“这样的话，就让小辉跟着你回趟老家，看看父母，然后回去就把证扯了吧。” 一旁愁眉不展的吕父也站了起来：“我明天去趟乡里，去给小李家里买些礼物吧。” “莫急呀，明天两个姐姐不是要回来吗？”吕一辉忽然想起了什么。 “没事，你家几个女人在屋里，我和小辉去就行了。”吕父说道。 第二天，吕一辉的两个姐姐果然拖家带口地来了。她们的年龄比较大了，瞧着四五十的样子，几乎和李秋君的父母一般大了。 李秋君觉得挺尴尬的，因为她们一直嘀嘀咕咕，且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纵是在厨房忙碌，也时不时地探头出来看她。 李秋君越发不好意思出去，躲在客厅里看看电视，直到吕一辉回来，才觉得自然一些。 今天的午饭也比较丰富，两个姐姐包了饺子，还做了两样菜，吕一辉陪着父母和两个姐夫喝起酒来。他们欢快地聊着天。 饭后，吕一辉的大姐唤了李秋君来厨房：“小李啊，你在家洗碗不？” 聪明的李秋君马上明白了过来，心想她们是在考核自己懒不懒吗？她笑了笑：“我来一起洗碗吧。” 大姐唔了一声，把碗收了起来，自己却悄然离开了。李秋君对着满满一灶台的碗盘，愣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觉得不太舒服，自己毕竟是客人呀……可是自己如果撂了挑子不干，一辉肯定会很难受吧？ 左思右想后，干脆算了，不就是洗一下碗吗？又不要命！她挽起袖子大干了起来，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就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油腻腻且杂乱的灶台也收拾了一番。 她心里是有些嫌弃吕家的，他们虽然房子比自家好，但是家里乱糟糟的，灶台也脏兮兮的。不过爱屋及乌，她把这些小情绪都压进了心底，并没表现出来。 晚上临睡前，吕一辉高兴地走进来，把着李秋君的肩膀：“我两个姐姐也很喜欢你，刚刚一直问我，咱们好久扯证呢。” 李秋君有些不高兴：“日子是两个人在过，未必你姐不喜欢我，我们就分手？” “不是不是，秋君，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吕一辉温柔地笑笑，这边理了理她的头发，将落出来的几缕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脑后撇。 李秋君也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的。我才不在意这种事呢。” 两天后，两人离开了吕一辉的老家，开车的二姐夫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客运站，还开着玩笑说，下次回来的时候，怕是回来办酒席了。 这一趟回李秋君的老家，也是顺路的事。她故意没告诉父母，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进村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村里人正在稻田里插秧，阳光斜斜地扫在他们身上，这熟悉的场景让李秋君呆望了好久。 她问了起来：“今天多少号啊？” “四月十六。” “四月十六……七年前的这一天，我也在这片田里插秧，然后我们就收到父亲的信了，再然后，我就去了渡口。”李秋君觉得像做梦一样，有一种历史重回的感觉。 吕一辉马上说：“去了渡口好啊，不去我们也没机会认识。” 李秋君点头：“嗯，如果一直困在这小山村，估计我会和我以前的同学一样，去流水线当个女工，每天工作十个小时。” “不论如何，女孩子去了国企单位，总是要轻松许多的。”吕一辉总结道。 李秋君盯着前方咦了一声：“我爸妈好像在前面！”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婚事已定 后知后觉的李家父母看见二妹回来，高兴得很，李父马上扔了那些秧苗，说去买些酒回来，李母也招呼两人回家：“二妹，先把小吕带回去，我把这片地弄了就回来。” “妈，你也真是，咋还跟以前一样？”李秋君挽起裤管就下了地：“我来我来，你回去煮饭嘛，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炒腊肉……” 李家父母对自家孩子虽然严苛一些，但是来了客人，却淳朴而热情，晚上做了一桌好菜，把大姑一家也叫了过来。 已经垂垂老矣的奶奶一边吧嗒着嘴嚼着腊肉，一边对大姑抱怨：“你看，他们一天给我煮的啥嘛，咬都咬不动，就是想让我饿死。” 李秋君忍不住了想怼，可在看到母亲警告的眼神后改口：““呸呸，奶奶你说啥呢死不死的，这才过了年。” 除了老太太十分别扭后，其他的气氛还算和谐。饭桌上，吕一辉也当着他们的面说起了自己与李秋君想结婚的事。 李母看向李父，李父缓声说：“先吃饭嘛，这事我们明天再说。” 晚上李父李母叫出了李秋君，问了起来：“你真的决定和他结婚了吗？” “嗯，爸妈，你们不会不支持吧？”李秋君忐忑起来。 “你们几个都倔，我就是不同意，你们也不会听我的。”李母一脸严肃。 李父说：“你这个年龄也该结婚了。只是小吕我们只见过一次，只能看个表面。他这个人的人品，他的家庭情况我们一概不知，所以这个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判断清楚。” 李秋君用力点了点头：“他的人品自然是好的，性格也很好。” 想了想，李秋君又问：“对了，你们有没有什么要求啊？比如我那好朋友刘佳佳，她妈就要求她找的对象必须有房子，你们该不会也……” “当然有要求，”李父盯着女儿：“那就是负责任、一心一意。至于房子这些……小吕家也是农村家庭，他上班收入也不高吧？你们慢慢来吧，一起努力，日子也不会过差的。” 李秋君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的父母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了，他们开明、大度，并不会以这些外在条件去判断一个人。 …… 于是乎，在两方父母的支持下，并且由吕一辉家里算了日子，两人决定在两个月后扯证，之后再慢慢考虑办酒席的事情。 吕一辉没打算在单位申请宿舍，因为现在的单位福利房几乎没有了，申请也是百分百落空。两人决定在吕一辉单位附近租房住，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李秋君也心情欢快，她有一种马上会有自己小家的幸福感，毕竟自己在那间宿舍已经住了整整七年了！ 七年说快也快，似乎就是一眨眼的事，可说慢也慢，回想起来，有许多个难熬的时刻，都在那间宿舍度过。 比如多年前向莉的事。还有在单位上受了委屈，闷在被窝里哭的事。另外还有几次生了病，也是罗菊姐照顾自己。在那间十平米左右的小屋子，有过太多的回忆了。 告诉罗菊姐这个消息时，她马上说：“恭喜你啊秋君，不过搬走了也要经常回来玩呀。” 罗菊姐的脸上，浮现出了落寞之色。这些年里，她见证了多少人的离开，就连寝室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也快要结婚了。而罗菊自己，已经27岁了，却成了金工宿舍的钉子户。 “罗菊姐，你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每顿按时吃饭，有哪里不舒服，也要记得去看医生。”李秋君心里酸酸的。 罗菊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对了，罗菊姐，陪我去趟银行吧？”李秋君忽然神秘兮兮地说。 原来，两人结婚的事定下来之后，吕一辉就郑重其事地把工资卡交给她，说反正两人以后也要一起租房生活，钱就由李秋君统一管理。 李秋君没好意思问工资卡里有多少钱，拿回来之后，却越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决定去银行查查看。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了银行，李秋君将卡插入柜员机，一输密码加查询后，机器上显示出了数字。 李秋君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退出来再查了一遍，仍是同样的数字！ 罗菊姐站在五米开外，见她不动弹：“怎么了，秋君？” 李秋君盯着屏幕看了若干秒，然后快速取出那张卡后，脸色变得不太妙：“罗菊姐，我不太舒服，我想先回宿舍了。” “到底怎么了？卡有什么问题吗？”罗菊姐询问起来。 李秋君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回宿舍吧。” 回去的时候，刘佳佳正在寝室门口来回踱步，一见她俩，马上跑了过来：“我等你们半天了，我拍照拍到一半，发现有两件衣服扣子掉了，所以上来借借针线呢！” 李秋君哦了一声，木然地打开了门，然后坐在书桌边，一句话也没说。 刘佳佳拿了针线盒，回头看见她这样，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结果李秋君连眼都没眨一下，很明显地，情绪不太对。 “罗菊姐，她咋了？”刘佳佳对着罗菊用口型说。 罗菊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下刘佳佳更纳闷了！她伸出手去拍李秋君的肩膀：“咋了？神叨叨的，路上遇见鬼了？” 李秋君盯着她，再看看罗菊姐，忽然说：“吕一辉把工资卡给我了，你们猜那上面有多少钱？” “他上班六七年了吧，又是技术员的岗位。少说也有六七万吧。他这人我觉得挺节省的，也没啥嗜好。”刘佳佳说。 罗菊姐想了想说：“也可能没这么多，年轻人嘛，偶尔和朋友聚聚什么的，逢年过年还要给家里买礼物。可能三四万。” 李秋君苦笑一声：“卡里只有238元。” “不会吧？”刘佳佳一下子就炸了：“这男的有病吧，把钱全都取了才给你的？这心眼也太多了吧？” 罗菊沉默了一会儿：“感觉也不会，是不是原本就没钱啊？” “不可能！吕一辉一个月工资可是有两三千的！”刘佳佳反驳道：“他可是本科生，而且单位又不差。秋君，不行，这是原则问题，这事你一定要问清楚！咱们不是图他的钱，而是看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刘佳佳气得要死，之前听说李秋君去了他家还被逼着洗碗，她就气不打一出来了。这会儿又听说了卡的事情，顿时磨拳檫掌，要去找吕一辉算账了。 李秋君叹了一口气：“没错，我不在乎多少钱，我就想知道他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来结婚的？如果算得这么清楚，那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思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坦言相告 “嗯，秋君，你去问他，我感觉这事不能含糊。”刘佳佳马上说：“你打电话给他，喏，打我手机。” 罗菊姐说：“说是该说，可要想想怎么说？如果贸然质问，肯定会伤了感情。” “还怕伤了感情？他给这样的卡，难道就不怕伤了感情？”刘佳佳反驳道。 罗姐说：“可万一他有什么隐情呢？” “就算有原因，也应该坦诚相告啊！秋君，要不你直接把卡给他，然后说这账你管不了，让他自己管，你也找张空白的工资卡，给他去！”刘佳佳气乎乎地说。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你们别担心，我心里有主意了。” 当天晚上，李秋君与吕一辉见了面，两人如往常一样，约在了附近的凤凰山公园里，此时正是晚饭后，散步的人很多。李秋君心事重重，吕一辉却平静得很，照常牵着她的手，说着今天单位上的琐事。 “秋君，今天车间里有个炉前工中暑晕倒了，他们那里确实温度太高了，闷着热，明天开始要供应绿豆汤了……对了，我今天去附近看房子了，但还没发现合适的，明天再去看看……” “一辉。”李秋君忽然打断他的话。 吕一辉停住：“怎么了？” 李秋君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吕一辉矢口否认：“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来不瞒着你。” 李秋君看向他：“真的没有吗？” 这样问的时候，李秋君心里十分忐忑。她想过了，如果吕一辉坦白原因，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计较。但如果他回避了，那这婚也不用结了。 吕一辉沉默了一会儿：“是不是说工资卡的事？里面的余额你看到了吧？” 李秋君叹了口气：“这是你结婚前的事，我无权过问。但是我觉得，我们要对自己的事情坦诚相告。拿出生活在一起的诚心来。” 李秋君抬头看着他，沉默不语。这样的表情看着吕一辉心里发毛，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说这些是怕你会在意，怕你会因为这个嫌弃我……秋君，我家的条件你看见了吧？我家里没什么钱，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盖的那两层楼的砖房，还是我这几年的工资，一点一点寄回去修起来的。” “你有这么多的顾虑，你都瞒着。可是事情不是瞒着就能过去了。如果说我们看中了房子，付房租的时候，忽然发现卡上没钱，你想想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李秋君坦言道。 “对不起秋君，下个月的时候，我就有工资了。以后我保证，什么都不瞒着你，好不好？”吕一辉拉住她的手，恳求道。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恳求她，这样的语气和神情让人心里难受，李秋君想到了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放下了手里的不快，安慰起他来：“没事，说清楚就好了。你这钱是拿去做正事，你也仅仅是因为怕我介意才不说的。这事咱们就过去吧……” “真的吗？”吕一辉迟疑道：“那找房的事……” 李秋君瞪他一眼：“我有，我还有三万块呢。” 这件事情如同一个小小的水花，出现的时候惊心动魄，可是消失得也如影如踪。对这个结果，罗菊姐表示赞同，刘佳佳表示不服。可是她们都的想法都改变不了李秋君的内心。她一如既往地爱着吕一辉，已经全然不在意这件事了。 两人开始一心一意看起了房子，最后，终于在吕一辉的单位附近，找到一个一室一厅的出租房，一个月只要两百块钱的房租，环境也算安静，两人很快定了下来。 那房子虽然便宜，但是又破又旧。两人用了两天的时间打扫干净，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置办起物品来，用被子、书籍、锅碗瓢盆一点一点填满了这个家，还买了一张崭新的婚床，因为李秋君觉得，什么都可以用旧的，但婚床一定得是新的。 而此时的刘佳佳也忙到飞起，她这次进的货太多太多了，足足花了五千多块钱……还重新购置了相机和数张背景板和道具，这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反正如今她是身无分文，只等着这次大赚一笔好翻身了。 可是最近李秋君忙，刘佳佳找不到她时，就自己当模特。可是她的身材是比较结实健美的那种，上镜稍胖了些，加来自拍控制不了，拍出来的效果总是强差人意。 最可怕的是，购物网站目前的人气也不如从前了，据说生起了一家同样类型的购物平台淘多多，他们有靠谱的第三方担保，并且加入了客服等功能。将生意全都拉走了。 刘佳佳有些好奇，可查看了一下那家购物平台，发现成为入驻店家是要交一笔上千元的保证金的，并且每年的销售量也有一个要求，对店家的管理也特别严。 她犹豫了一下，总感觉麻烦。而且，这个平台会不会也日渐萧条？真是那样，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刘佳佳心中烦闷，上班也没什么精神，有一次去食堂买饭路过数控车间时，还摔了一跤！爱面子的刘佳佳慌忙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看周围是否有人，有没有看见这丢脸的一幕。 所幸没人，她松了口气，刚刚拍了灰，就听见王雨的声音：“走路不看路，是因为头顶有钱吗？” 刘佳佳吓了一跳：“你怎么在里面？。” 王雨面无表情：“当然是在查看设备了。” 此时数控机床已经运送回来了，目前正在进行安装工作，之后还会有一系列的调试，王雨每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这里，没日没夜的。 “哦……”刘佳佳扬了扬手里的碗：“我去打饭了……” 走了几步后，王雨喊住她：“你的饭票都掉了。” “谢啦！”刘佳佳回过头一看，捡起了那几张饭票，快步离开了。身后的王雨若有所思，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最近的刘佳佳很奇怪，总是神情恍惚的样子。她也听质检科的人说过，她貌似工作上也出现过几次错误。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那次厂房事件后，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表面和从前一样，可是彼此之间，减少了敌意与轻视，听到对方名字的时候，也会表示关心。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秋君的婚礼 刘佳佳坚持了几天，感觉实在熬不下去了，那家网购平台的生意如同崩盘一般，一日不如一日。以前一天有七八单，现在只怕是七八天都没有一单。 想着堆积如山的货，想着自己在父母面前打下的包票，再想着自己原本触手可及的理想，刘佳佳崩溃不已。想了许久之后，她决定摆地摊清货。 李秋君知道这件事后，自然也是义无反顾地帮她了，她说：“反正那边房子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下班了也没事干，我帮你一起摆摊。” 刘佳佳欲哭无泪：“好多衣服成本高，摆地摊也不知道能回本不，我真是后悔死了！” 李秋君安慰她：“说不定很快就会迎来转机，我总觉得，这么好的衣服，怎么会没人买呢？” 此后的两天，两人每天都背了大包去热闹的地段摆摊。这些走在时尚前沿的衣服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可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摆了两天，才卖了三四件而已。并且还是亏本卖。 而第三天的时候，地摊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王雨，平时干脆利落的她今天戴着一副黑框眼睛，一身棉质的短衫长裙，就像从画里走出的民国女学生。 “咦，王雨你怎么来了？是来散步吗？”李秋君咦了一声，因为王雨的宿舍离这里很远呢。 “就是路过……”王雨应了一声，伸出手翻看起了展示架上挂着的衣服：“刘佳佳，你既然是想摆地摊，怎么会进这种衣服？” “嗯？”刘佳佳有些不高兴：“有什么问题吗？” 王雨缓声说道：“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鲜少会有年轻姑娘。既然是摆地摊，就应该进一些适合中老年人的衣服，保证物美价廉才能吸引她们的目光。你这些，并不好卖。而且……” 她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轻薄的春装，可是我们渡口市，早就是最热的时节了。这种薄衫和长裤不容易卖的。” 刘佳佳黯然地不说话，心情十分复杂。这边的李秋君解释起来：“佳佳本来是进了在网上销售的。无奈平台出了点问题，才想着摆地摊销售的。” “这样啊？”王雨来了兴致，她问了起来：“那之前卖的是哪家平台？易妙网吗？” 刘佳佳听见后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虽然我很少网购，但最近我看新闻，也就他们家出了问题。”王雨叹息道：“他们这样的购物平台本走在了时代的先端，可惜却因为支付体制与客户保护措施不健全，导致现在走上了绝路。刘佳佳，你为什么不去淘多多呢？” “淘多多……”刘佳佳撇嘴：“入驻条件高，还要交一笔钱，而且，我很害怕它像易妙网一样，说倒就倒了，感觉我们这样的小生意人，真的折腾不起了。” 王雨笑了笑：“淘多多我仔细研究过，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购物平台了。虽说对卖家有些限制，可是对于买家来说，却前有所有的安全。这样的地方，才是大势所趋，生意才会越做越大。” 刘佳佳听后心里忐忑起来：“真的吗？淘多多真的靠谱吗？” “嗯，只要后期不出现大的行业变化的话。”王雨沉声说：“并且，你的这些衣服，样式过于时尚，越是时尚的服装，过时也最快，你如果今年卖不掉，明年就真的积压了。加了之前说的季节的缘故。所以我劝你，行动就趁早。” 王雨说完后，就说自己还要去趟书店，告辞了。这边的刘佳佳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李秋君：“秋君，我不摆地摊了，我决定按王雨说的试试。” “嗯，虽然我没了解过网购平台，不过听她的分析，还是挺有道理的。”李秋君帮她收拾起了衣服。 刘佳佳的行动力实在是超强的，她回去之后，迅速申请了淘多多的店铺，并且思索之后，还是决定重拍之前的衣服照片：“秋君，还是你来比较合适，我就好好做我的摄影师好了。” “行，反正最近我也不忙了。”李秋君笑了笑：“反正我能帮的就帮，无条件地支持你。” 刘佳佳感动不已：“有你这个朋友，这辈子真是值了！” …… 几天之后，店铺申请结果下来了。刘佳佳马不停蹄开始上货，全都是用的这几天拍的新图片。新平台也很给力，生意瞬间回到了起初最红火的时候，这时刘佳佳的心，总算是踏实了。 2003年6月16日，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一大早李秋君就和男朋友一起，去市民政局领了证。两人高兴地接过结婚证，工作人员说：“现在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这结婚证好好保管着吧。” “结婚证有什么用呢？”吕一辉似笑非笑。 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用了，你看他们……没有这玩意，还得先补办，后离婚。” “我们不需要这玩意。”吕一辉皱起眉，说了一句。 李秋君听了也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这些对话听着不太吉利。她顺势着着隔壁办公室那些神色各异的离婚男女，暗自告诉自己：他们两人，一直能白头到老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吕一辉这样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了。 当天晚上，两人在附近饭馆里订了两桌，把同事朋友请来吃了顿饭，就算通知各位了。 熊姐悄悄问：“你们结婚就这么简单吗？” 李秋君笑着点头：“不办了，一辉说到时回趟老家再办吧。”李秋君笑意盈盈：“就当顺便蜜月旅行了。” 袁湘撇嘴：“秋君，你都不办个十几桌吗？这样把自己嫁掉，太委屈了吧？” 袁湘对她是有意见的……当初自己和钟小兵结婚后，才无意间得知钟小兵追过李秋君。自己试探过钟小兵，他说早就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没联系了。 虽说事情过去了，但袁湘总觉得心里膈应，总感觉自己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她也不服，总觉得李秋君没有哪里比得上自己，凭啥呀！所以此时，她觉得是一个好的讽刺机会。 李秋君不答，她又说：“那你老公没给你买首饰吗？戒指项链耳环都没有？还有结婚照什么的呢？”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婆家的揣测 廖姐帮着解围：“哎呀，人家不才领证吗？哪里来得及弄那些，小袁，你也不想想……” 李秋君笑了笑，并没回避这件事：“他问过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到时看看吧，需要啥再买。” 袁湘还在来劲：“而且连婚房也没有，你这样嫁过去，真的太寒酸了。” “现在就这样的条件，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李秋君坦坦荡荡。 这一桌的女同事都觉得她有些过了，大家开始岔开话题说起别的……可是刘佳佳却不服啊，虽然看不上吕一辉，可谁欺负自己闺蜜，那是肯定不行的。 她马上说：“袁湘，人家结婚你在那里积极个什么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秋君她妈呢，哈哈！” 身边有个人偷笑，气得袁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结婚好久了，一直都没孩子，所以认为这番话，肯定是刘佳佳的讽刺了。 这边的王雨端着茶杯喝：“其实拍婚纱照啊、买首饰、办酒席啊都是形式主义，只要两个人感情好，也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熊姐马上说：“对，还是咱们的女才子有见地，本来就是嘛，我们这些人结婚，不也是裸婚，这也不算啥！” 袁湘皱了皱眉，气呼呼地挟了一口菜：“行吧，我关心秋君，你们倒觉得我多事了。” 李秋君感激地看一眼刘佳佳和王雨，心底的暖流涌了上来：“是啊，我不在意这些，在意的话，也不会嫁了。” 隔壁桌的男人还在喝酒，大家举着酒杯敬来敬去，兴致正高，吕一辉也少了平时清冷的样子，与大家有说有笑，跟他们主任更是连喝了好几杯。 客人离开之后，小夫妻两人手往他们的新家走……此时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两人也不想打车，就这样牵着手、漫着步，享受着通往幸福的这一段路程。纵是彼此间不说什么，愉悦的气氛萦绕着他们，怎么也不会觉得辛苦。 …… 此时此刻的王雨，坐在出租车上，叫住了准备步行的刘佳佳：“走吧，我送你一程。” 刘佳佳嘟囔了一句：“又不顺路……那行吧。” 待她上车后，王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店铺情况如何？” 刘佳佳兴奋道：“货已经卖了三分之一了，成本也早回来了。王雨，你这脑瓜子确实好使。” “其实不是我聪明，而是我学过的知识更多一些。所以遇到选择和危机时，我知道怎样避开绝路。”王雨低声说：“电子商务是目前发展的趋势，你这一行倒是选对了。” 刘佳佳坦言道：“其实我也是一时热血，冲进这一行的。进来之后，才发现要学习的太多了，我每天都有疲于奔命的感觉。” “慢慢来吧，至少有了目标。” 刘佳佳沉默了一会儿后，看向王雨：“对了，王雨，谢谢你。以前我觉得你这个人傲娇冷漠，可是接触下来，发现你是面冷心热，挺不错的一个人。” 王雨不置可否：“你就别煽情了，你和秋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就是。” 刘佳佳愣了一下：“你这语气和秋君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感觉那层微妙的友谊加深了不少……是啊，原本不会有交集、彼此看不上的两人，居然能因缘巧合成为朋友，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2003年6月底，吕一辉再度带着李秋君，回老家办起了婚宴。他们那里对婚宴很重视的，流水席都要吃三天。而且是自购食材，请了农村的帮厨，又是打土灶的又是搭棚子的。把人累得够呛。 每顿还得不停地四处敬酒，甚至是给长辈点烟，折腾一圈下来，手都是抖的。李秋君觉得辛苦，但也积极地配合着。 席间的人都夸新娘子漂亮、白净，吕母也一脸自得，说儿媳是有铁饭碗的人，以后单位还管房子呢……吹得有点过猛，但李秋君也乖巧地没有拆穿。 她本来是甘之如饴的，可是酒席办到第三天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对话…… 当时李秋君是敬酒敬到一半，忽然肚子不太舒服，绞痛绞痛的，她跟吕一辉说了一声，就回到房间躺着，想着缓缓再说。 可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与对话声，听起来像是吕一辉大姐和二姐的声音，二姐说：“三弟的福气真是好，结这次婚，给家里省了不少钱呢！” 大姐：“咋的？弟妹真没要彩礼？不可能吧？” 二姐：“是真的，人家家里提都不提，你说奇怪不？” 大姐：“啧啧，那咱爹咱妈可省了。当初把我们俩个嫁出去时，可是得了好几十万。还说这钱留着给三弟说亲，可三弟真是能干，村里的女娃一个也不相中，在单位找了个不花钱的，真好！” 二姐：“谁知道啊，怎么会有好好的大姑娘不要彩礼呢……是不是有啥问题？“ 大姐：“这可别瞎说，还有，这事可别在弟妹面前提！不然三弟可要跟咱们干上！” 二姐：“我知道，知道哩！还有另一个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了喊声，两人答应着，重新走了出去。而里屋站在门板后的李秋君，却感觉心情灰暗起来。 自己不在乎这些，可在他们眼中竟成了傻了，甚至还揣测起了其他，真是让人心里添堵。可这种事情，不能质问不能挑明，不然太影响她和一辉的感情了。所以只能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 李秋君心中烦闷，无处排解，于是不顾肚子的疼痛，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没去满是宾客的庭院，而是去了屋后的田地，在那些散发着泥土气味的地里漫无目地的走了很久。 她忽然想家了，也想刘佳佳、罗菊姐，如果他们在身边该多好，现在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如同置身于一片荒岛，难受得很。 下午两点过，吕一辉匆匆跑了过来：“秋君，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李秋君憋了一肚子的话，见到他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随便走走，有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走吧，回去休息一会，下午还有客呢。”吕一辉牵住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冰啊？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秋君的宽容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问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回渡口啊？” “快了，宴席今天就摆完了，明后天休整两天，周五咱们就走。”吕一辉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理解一下，我们老家就这些习俗，我也不想摆，但总要尊重他们。” “一辉，你是讨厌这些习俗，才想着在单位上找一个的吗？”李秋君问道。 吕一辉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啊，是不是听邻居说什么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你看来吃酒席的有那么多年轻女孩，我想着你怎么没在这里相亲呢？” 吕一辉握紧了她的手：“当然相过了，你要知道，我们当地的人20出头就结婚的，我这样读了大学出来，又单身好几年的，在他们眼里就是异类……每次回家，我妈、我姐都给我让我去相看。只不过，我真没有一个喜欢的，直到遇见了你。” “真的？”李秋君看向他。 吕一辉一脸的真诚：“当然了，我不可能骗你的。” “好吧，那就信你一次。”李秋君小声地说，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吕一辉的这一番话如同熨斗一样，熨平了李秋君的心，她感觉好受了不少。是啊，别人怎么说有什么重要的，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 李秋君面色沉静，在此后的两天里像没事人一般与吕一辉的家人相处着，离开的时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回到渡口的时候，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七八月对于外地人来说，正是最热的夏季，可是对于渡口人来说，只是凉爽的雨季而已。 此时的天气如同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上一秒钟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经阴云密布了。昨天还在穿短裙，今天又变天穿上了外套。 就是这样多变的季节里，王雨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刻。数控机床安装完毕，到了最关键的调试阶段。她与厂方技术员，车间技术员以及培训归来的机床工天天待在一起，一项一项对比着数据，调着参数，忙到昏天黑地。 王雨早就研究了这款机床的特点，所以接手很快，厂方的人一说，她马上就明白了。可是车间的那个姓朱的技术员，却是个彻彻底底的草包，不懂装懂就算了，性子还很倔，天天以各种事情跟他们争论，每天光是解释，都感觉精力耗尽，别提工作了。 这一天，朱技术员又与他们吵了起来：“这个数据为啥要调高，调高了不对劲！” 厂方技术员耐着性子：“怎么不对劲了？这是在标准范围内的。” “那说明书上不是标了吗？高了对我们的负载有影响。我们以前从没有这么干过！”朱技术员提高了音量。 王雨不耐烦起来：“这个数据是我们一点一点试出来的，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么你来调，怎么样？” 朱技术员愣住了，语气极为不好：“你这个才下厂的小姑娘怎么说话来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董进揽着肩膀劝了出去：“朱哥，我还有点事找你，我们出去抽支烟吧！” 王雨抬头看了一眼董进，发现他的眼神里也藏着不耐烦，抓着朱技术员的手也隐隐使劲，王雨忽然觉得好笑，心想董进倒也有趣。 到了下班的时候，大家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主动加班的王雨与董进，王雨问了起来：“你今天怎么说服他的？他回来之后就安静了不少。” “没什么，我就跟他讨论了一下数控参数设定的理论知识。”董进头也不抬地看着操作屏，轻飘飘地说。 王雨越发想笑：“这还真是，他一个干了十几年的技术员，纯粹是在混日子。讨论这些，他确实是不懂的。” “是啊，总是用资格那一套来说话，这个社会就不会进步了。”董进看她一眼：“王雨，你们按自己的方试来吧，我支持你。” 王雨用力点头：“谢谢你。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感觉到了，我虽然懂很多理论，可是在实操上面，你完全可以当我的老师。希望以后我们好好配合，让这两台机床发挥最大的作用！” “好！鸿腾能变得更好，也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满满的肯定与赞赏，在这寂静冷清的数控车间的，两个人的心情都是激情澎湃的。 2003年7月底，两台数控机床全部调试完毕，编程工作也在王雨和董进的努力下完成了。两台数控机床开始了第一批的工件生产。车间以及厂部的领导，都很紧张地看着操作台以及防护罩中稳速作业的工作臂。直到董进报出了数字：“全部合格……” 大家欢呼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就是面色严峻的刘主任，嘴角都浮现出了笑意。 这一幕是鸿腾人盼了许久的画面，这也是鸿腾迈进数控时代的第一步！而这一步他们踏得又稳又快，保质保量，这确实是让人振奋的事！ 王雨这时悬了数月之久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对刘佳佳和李秋君说：“我来鸿腾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引进数控生产线。” 刘佳佳不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有数控生产线的大企业呢？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 王雨笑了笑没说话，李秋君却了然：“王雨是想体验一把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过程。这个感觉就像我们的父辈来这片不毛之地建设一样。虽然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还能学到书本上学不到的宝贵实战经验。” 王雨听后对李秋君刮目相看：“你果然懂我。我父母一直抱怨这事，让我继续读研，也让我离开这里。他们并不了解我的真实想法。” 刘佳佳想了想：“可能也不是不了解，而是站在他们的立场，觉得你这样太辛苦了。就好像我爸妈一样……” “叔叔阿姨该不会还觉得你每天在玩电脑吧？”李秋君调侃道。 刘佳佳哭丧着脸：“可不是吗？尽管我是在挣钱，可他们总觉得我是在玩，而且还老说我肯定会在网上遇到骗子。”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吕一辉变故 “人就是这样，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充满疑惑和否定的。”王雨看着她们：“但我们得有自己的坚持和目标。” 李秋君哑然，面前两个女孩都有自己的目标，可是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呢？她低声说：“如果我说，我的人生愿望是想当一位好妻子、好妈妈，你们会觉得我很可笑吧？” 刘佳佳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会，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你是温柔贤惠的类型，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王雨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这也是一个很棒的目标啊。而且人的想法随时在变。说不定几年后的我们，安稳于现状，而你会忽然拼起了事业，这都是有可能的。” 李秋君若有所思，她感觉这话很玄幻呢，她不知道会如何，至少目前的自己没什么事业心的…… “秋君，昨晚吕一辉来接你下班的时候，怎么脸色不太对劲？他干啥了？”刘佳佳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秋君摇了摇头：“他们科室的主任之前不是和他一起出差吗？单子都是他签的，但有几张是在他喝醉之后一辉帮他签的。可偏偏其中一张出了问题，货款与标准额差了不少。” “既然签，他为啥不看看，他傻呀？现在千万别承认啊！说出事情真相来。”刘佳佳撇嘴，她本来就一直不待见吕一辉，所以这会儿也没有好语气。 李秋君摇了摇头：“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别人也不会相信的。还落了个诬蔑领导的罪名。” “那会怎么样？”刘佳佳嘀咕道：“会不会被审查啥的呀？” 李秋君也拿不准：“最近几天停职检查，听起来挺严重的。” 王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出差前后，这主任对他的态度如何？” 李秋君愣了一下：“他们主任以前对他爱搭不理的，但是出差前后对他却很好，我们结婚的时候，他还来了。对了，主任还在出差时允诺他，说要给他升职。难道他……” 王雨按着手指的关节：“秋君，你很聪明，你应该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我……我大概能猜到，主任只怕赚了差价，但是把责任都推到了一辉身上。而一辉念着他的好，也不会说出来。”李秋君咬着下唇：“那现在怎么办？” 王雨分析道：“既然他们单位没有控制他的自由，那就表示，这件事情没那么严重。或者说，单位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动说出真相。” “就是，那破主任，很明显心有企图的，还护着做啥？到时自己栽牢里，就有得受了。”刘佳佳翻了个白眼。 李秋君站了起来：“谢谢你们，我得赶紧回趟家。” 第二天，吕一辉在李秋君的劝说下，主动去了纪委办公室，把事情的前龙后脉说了一遍。纪委的同事并不惊讶，询问了一番，就让他回去等通知了。 又过了几天，通报下来了，主任因贪污受贿罪被严查。吕一辉是被害者，但不是唯一的被害者。以前也有两个像他这样的技术员无故背了锅。次数多了，纪委也引起了警觉。 一开始，他们询问过吕一辉几次，可他始终坚持，说这就是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们毫无突破口。好在吕一辉最后说清楚了真相，这才揪出了这潜伏之久的蛀虫。 主任自然是被革职了检查了，后来会怎么处理，也要看他的贪污具体情况。而吕一辉虽然洗清了嫌疑，但也有隐瞒的问题，所以被通报一次，还扣了一个月的工资。 不过这些比起之前，已经是小事了，他后怕不已，也庆幸李秋君的劝说。李秋君缓缓说：“其实分析出这些的，是我的朋友王雨。” “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大学生？”吕一辉惊讶道：“上次的钢城日报里，有篇文章里还写了她，这女孩很厉害呀。” “嗯，上次我们结婚时，她也来了。”李秋君低声说。“要不我们请她和佳佳来家里吃饭吧？ 吕一辉表示赞同：“你决定就好了，我听你的。” 这个家，确实是李秋君说了算。不是她强势，而是吕一辉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男人，让他决定生活琐事，真比登天还难。 比如说前天让他去缴电费，他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下班就忘了，直到晚上家里熄黑一片，才想起来。吕一辉当时一脸抱歉，马上摸出了蜡烛，说现在只能烛光晚餐了。 昨天李秋君加班，让他下班买点菜回来，他可倒好，就买了一只巨大的冬瓜，冻进冰箱两个人一个星期也吃不完的那种。一问原因，他才说看见路边卖冬瓜的老婆婆太可怜了…… 不过嘛，有情饮水饱，加上两个人的家务能有多少事呢？李秋君也只是撒娇般地抱怨几句，两个人的日子还是甜蜜如初。 吕一辉时常问她：“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辛苦？你看罗慧娟和袁湘的老公都能买车买房，我却不能。” “不觉得，我觉得我挺幸福的。”李秋君弯起嘴角：“他们的老公成年累月不在家，你天天都在我身边。” 吕一辉揽住她：“秋君，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们何时……” “何时什么？”李秋君不明白：“何时回老家？” “不是，”吕一辉低头笑笑：“问我们何时有好消息，她大概是盼着抱孙儿吧。” 李秋君脸一红：“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总要计划一下的。” “那咱们现在就来计划计划吧……”吕一辉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我看楼下的小胖很可爱，我们也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吧。” 李秋君摇头：“可我喜欢女孩的，可以梳小辫，穿小裙子，还会撒娇让你抱。” “那就一样一个？”吕一辉建议道。 李秋君笑了：“那咱们怕是要被管计划生育的大姐揪住罚款，连工作都会没有的，算了算了！” “是的，那就一次性来对双胞胎吧！”吕一辉认真地说：“咱们要好好努力了。” 李秋君作势去踢他，两个人闹成了一团，笑声飘出很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天如一周，一月如一年。 第70章 第七十章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李秋君在刘佳佳的陪同下，挺着大肚子排队做孕检，前面还有十几位，刘佳佳着急地看了半天：“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点水去。” “不渴，我带了水的，佳佳，要不你先走了，儿童摄影那边是不是催得急？”李秋君询问道。 刘佳佳摇头：“管他们的，上次合作的钱还没给我结呢。” “我还是觉得你那个网店可惜了，收入很稳定啊！”李秋君皱眉：“现在不得又重新开始？” 刘佳佳缓声道：“现在生意不比以前，竞争大了。像王雨说的，要想做大，还能继续砸钱……我有些厌烦了，想做些别的。” 刘佳佳倒是不觉得可惜，她做了三年多的网店了，从一开始的摸索到后来的风生水起再到之后的危机重重，什么样的困难她都经历过，也厌了倦了。 她觉得自己随时想尝试新的东西，死守着一个事业，只觉得度日如年。 才开始的时候，每周月一次奔赴省城进货。后来变成了两次，有些批发商合作久了，可以在网上选货。拿回来就是一系列的拍照、修图、上传加客服、发货。 也断断续续请过不少人，模特、美工、客服……可管理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刘佳佳又是个火爆脾气，经常是别人还没疯，就先把自己逼疯了。 后来，有人找她谈，想高价收购网店，刘佳佳一时心动，马上卖出去了。大家都觉得可惜，可是她自己却乐得逍遥，感觉一下子解脱了。 李秋君想了想，说道：“可能你的兴趣点不在守，而在攻，大概天生就是开拓型的人。” “对哦，这么说有点道理呢。现在做网络营销策划，我就觉得很有趣。”刘佳佳喜笑颜开。 她确实是有天赋的，她在当地社区网站上发了广告，说想接网络营销的活。纯粹是试一试的心态。 可第二天，就接到了儿童摄影的活，那里的老总说以前总是找人扫街发传单，劳累不说，效果也不太好。让刘佳佳帮着推广一下。 刘佳佳也很聪明，当下替他们发了一条广告推广，内容是：寻找钢城一百名挂历宝宝。邀请所有孩子免费来影楼拍照，选出一百名之后，随机做成挂历。 拍照是免费的，但是拍出的照片，家人只能带走五张，剩下的如果需要，是要收费的。另外做成相册、放大也是收费的。 这一条推广发出去后，影楼当天就接到了上百个电话，都是来报名的。当时影楼老总就炸了，马上打电话报喜。 刘佳佳跟他提酬劳，他含糊不清：“等活动完了，我算一下成本嘛，佳佳，这事不急，该你的都会给你的。” 所以这会儿，影楼老总打电话来，佳佳也不急，接也不接，继续陪李秋君做产检。 快到中午的时候，总算排到了队伍，医生检查了血压、体重、胎心率之后，又常规问了些问题。之后又开了检查单让去做b超。 刘佳佳忙前忙后，跑去帮忙交了费，李秋君要给她钱，她也是摆了摆手：“哎呀，我是孩子干妈嘛！干妈有钱，干妈可是个小富婆。” 这句话听得李秋君想笑，多少冲淡了b超前的紧张。她真的很害怕这个，因为五个月的时候打了一次，当时医生看了半天，脸色就不太对，说孩子有条腿有点问题。 当时李秋君和吕一辉吓得脸色惨白，马上换了一家更大的医院检查，医生又说是正常的。 所以这一次b超，她真的非常紧张，心中一直祈祷着，只愿望小孩平安、健康就好。至于男女、美丑这些都是次要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b超室门一开，医生探头出来：“李秋君……” “在！”刘佳佳马上站起来，扶了李秋君起来：“走吧，该咱们了。” 李秋君盯着那扇门：“没事，我自己能走。”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再缓缓躺上了检查床，一再告诉自己要淡定，可是心跳平复不了，特别是那冰凉的探头触及腹部时，更是紧张到快要窒息了。 医生盯着电脑屏幕查看了许久，眼神颇有些捉摸不定，李秋君忐忑起来：“医生，请问……” “男女就别问了，我们有规定的哈。”医生头也不抬。 “不是，”李秋君小声说：“孩子有什么问题没有？健康吗？” 医生收回了探头，递给她两张卫生纸：“挺好的，发育正常，就是系带有绕颈的现象，要注意观察。本身也到了孕晚期了。” 李秋君长舒了一口气，听到系带绕颈又紧张起来：“这会不会导致孩子缺氧啊？” “现在绕颈一周半，如果两周以上，确实会缺氧，所以现在要检查得勤一些，每天都要自测胎心，如果有强烈的不适，要马上到医院来。”医生将打印好的检查报告递过去：“也不用过分担心，有些小孩绕了两周半，在肚子里自己又绕出来了。” 李秋君第一次听说这么神奇的事，出来的时候告诉刘佳佳后，她也觉得有趣：“所以你就按医生说的，别胡思乱想，好好在家休息，注意观察。” “嗯，佳佳，你该忙就去忙，别管我了，明天一辉他妈就过来了，说是照顾我做月子。”李秋君低声说。 刘佳佳哼了一声：“早该过来了，你这马上都要生了，她也不尽尽心。” 李秋君心底幽幽叹气，她其实也有点小抱怨。自己怀孕的时候很艰难，先是孕早期荨麻疹，十分严重，几乎没有一晚是睡踏实了的。去好些医院看过，医生都不敢用药，只是开一些中性的药膏。 这些药膏擦了，只有轻微的缓解作用，对于症状，一点帮助也没有。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医生甚至劝她打掉这个孩子，那时她天天都在哭，毕竟两人结婚三年才怀了孩子，怎么能轻易打掉呢？ 后来也是刘佳佳的母亲帮助，托人介绍了一个社区的老大夫，就用了最简单的扑尔敏加维c，就止住了她的过敏症状。最后又开了两副去毒清火但相对温和的中药调养身体。这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营销方案 这是荨麻疹刚好，孕吐又开始了。她吐得水米不进，有一段时间，就靠输液活着，反应特别大。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三个月后，孕吐止住了，切苹果时又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伤口还特别深。连夜去医院缝了五针。 再然后坚持去上班，莫名晕倒了两次，这下连班也不敢上了，只能请了长假回家休息。索性单位活少，领导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一路艰难到了孕晚期。又是一系列的胃灼热、尿频症状，反正，一刻也没消停过。 李秋君觉得自己不是矫情的人，一直以来身体也很好。怎么在怀孕这件事上，反应这么剧烈呢? 自己的那些同事……熊姐、廖姐，说起怀孕生小孩的事，就跟玩似的，根本没遭这么大的罪。可自己为啥就不行呢？ 不过也不是全是负面作用，也有比别人好些的，她怀孕到现在，只长了不到二十斤，并且水肿这些现象也没有，脸上也没有长斑什么的，如果看背影，还是比较纤细的。 李秋君住的房子，离妇幼保健院不远，她自己散着步就回去了。刘佳佳正想着给儿童摄影的陆总回个电话不，他又打了过来……这一次，她接了起来：“陆总啊，刚刚有点事情，你有事吗？” 之前说到给钱就装傻的陆总，这次急了：“我的佳佳，你快过来一趟吧，推广的事情出了些问题，还得靠你解决呢！” “我再看看吧……” “别呀，这边等得着急，你还帮着出出主意吧，我顺便给你结下账，你看咋样？”陆总快速说。 原来，儿童摄影公司这几天的客人爆炸了，每天都是一百多个，几个摄影棚排得满满当当，引领员、造型师、摄影师忙得脚不沾地，陆总本来得意得很。可是今天财务算了一下账，发现收益不像想象中那么可观。 陆总稍有些抱怨，说刘佳佳引来的这些客人，消费能力不强。财务提醒他，说人家客人也带来了，剩下的原因也是自己的问题。更何况，钱也没给人家结呢。 陆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想起报喜时刘佳佳当时甩下的一句话，说客人进门只是开始，留不留得住，长不长久才是重要的事。 所以他马上拔起了刘佳佳的电话，想着让她来看看具体情况……可这一等，就是许久，眼看着摄影公司都快关门了，刘佳佳才慢吞吞地来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来了，快，小孟，快去倒杯茶来。”陆总催促道。 刘佳佳瞄了一眼整理器材道具的工作人员：“才下班呢？” “可不是，每天客人堆成山了。可就是不出业绩啊，好多客人只要免费的照片，拿了就走，这可咋办？”陆总皱眉：“我们忙乎半天，也没赚多少钱啊。” 刘佳佳沉声道：“要我说，可以，先把该结的账结了吧。” 刘佳佳收费不贵，活动策划外加推广，一共也才五千块钱。动用的还是自己的人脉……社区网站的站长是她做淘宝店铺时认识的好朋友。 虽然这笔钱早就赚回来了，陆总还是隐隐肉痛，招手让财务去结账。这边催促起来：“佳佳，你倒是说说，这活动开始都第四天了……客人已经没有之前多了。” 刘佳佳默默喝茶不说话，直到财务把五千块钱现金递了过来，她才开口：“这次活动一共有三个部分的进账。一是你们理解的客户的增项，他们选择了免费照片以外的消费。而这一笔增项，应该可以冲抵活动的成本……我是说人工、简单的物料和我这笔小小的推广费用。” “第二个进账来源于儿童挂历。当时不是说好的评选出一百名挂历宝宝吗？我看你们光顾着赚钱，把这事给忘了吧？怎么评选、标准是什么？陆总你觉得呢？” 陆总愣了一下：“咱们自己选？” 刘佳佳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头：“话说陆总，你觉得现在越来越火爆的是什么？” “不知道……” “最火爆的当然是网络啊！我在社区论坛发了一篇置顶的帖子，就为你们招揽了这么多客人，你说火不火爆？这个挂历宝宝的评选活动，可以在那家社区网站上进行，让他们做一个投票的网页。为了得奖，这些孩子的家长都会招集亲朋好友来，热度一上去了，你们摄影公司的知名度还会进一步提升。最后评出的前一百名，做成挂历之后，只赠送一份样品，其他的，全部印刷出售。这一界的家长都视孩子为珍宝，自然而然会买来赠送给亲戚朋友。”刘佳佳侃侃而谈：“这笔收益，相信也不是小数目。” 陆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啊佳佳，我找网站，他们不得收我广告费？” “陆总，这个可以和他们谈，毕竟这是双赢的事，活动能为他们带来大批量的注册用户和流量，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喏，这是网站的负责人，也是我朋友，你提我的名字就是。”刘佳佳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甩了过去。 陆总激动地搓了搓手：“这倒是好事，那第三个进账是啥？” 刘佳佳再度喝了一口水：“至于第三个，那就是你的客户资源，当初报名时，让家长们填的那张资料单，你还记得吧？” “那资料怎么了？”陆总摇头：“也没啥用，我让他们扔库房去了。” “这资料有大用途，上面都有家长的联系方式和孩子的姓名、出生年月。这就是咱们的客户资源啊。建议你专门做一个客服qq号，将有qq的家长加入好友，没有qq的也存上通讯方式，逢年过节、特别是孩子过生的时候，都群发短信，给他们发代金卷，金额你们自己定，再设定一个消费时间限制，说明此卷可转让。”刘佳佳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客户工作做好了，能让你们此后的几年，不愁没有生意。” 陆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佳佳，你还真是个销售能手！头脑简直很优秀啊！” 刘佳佳摇头：“我没那么厉害，你们专业的摄影知识我不懂，话术我也没分析过，我擅长的，不过是客户心理和资源转换罢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秋君早产 “那已经很厉害了，佳佳，留下来帮我如何，我给你每月一千五的兼职顾问费。”陆总马上说。 刘佳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千五？” “要不两千？”陆总犹豫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这才初期合作，具体收益还没看见呢。” 刘佳佳沉思了一下：“每月两千是日常咨询，活动提成另算，就算纯利润的百分之五好了。” 陆总在心里默算一番，觉得可行，这个比例还没有现在高呢，于是马上拍了板：“成交，咱们马上拟合同。” 刘佳佳淡然地签完合同，与他告辞，走出摄影公司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背的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当时陆总问自己时，她也很懵，一半是之前准备好的东西，另一半纯粹是现场发挥。就比如卖挂历那个事，就是忽然想出来的。 她之前并没有做过类似的营销，可是就莫名觉得，自己脑瓜子灵活，就有整合资源的天赋，这一次的试水，可谓是成功了。 刚刚跟陆总谈的比例，心里也默算过，假如以后活动收益不好，他们也不吃亏，自己也是有良心的人。 她快步往家走，想着要把摄影公司与网站的合作写个方案出来，到时还得跟做网站的朋友聊聊才行…… 此后的几天，刘佳佳一直在忙着挂历宝宝的投票活动，天天都守在摄影公司和电脑前，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比之前上心了很多，乐得陆总合不拢嘴，直说这尊大神请得值。 刘佳佳也挂念着李秋君，每天都会发消息过去问问，她都说自己好得很，可五月八日那天，她愣是迟迟没回，刘佳佳越想越不对劲，打电话过去，居然也没人接。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她总是一个人在家，加上孕晚期了，手机都不会离身的，怎么会不接电话呢？ 刘佳佳坐不住了，她从电脑前站了起来，马上拔通了吕一辉的电话：“喂，你跟秋君在一起吗？” 吕一辉一脸懵：“没有啊，我在上班啊，她在家里。” “不会吧？可是她为啥不接电话啊？”刘佳佳疑惑起来。 吕一辉咦了一声：“是不是和我妈出去了，忘带手机了？我一会儿再打一下。” 刘佳佳也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可是刚挂，铃声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是王雨的名字。 电话刚刚接通，王雨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佳佳，你快来趟医院，在手术室。秋君有早产的迹象，医院说，随时有可能要生，并且情况也不太好。” “啊，发生什么事啊？” 王雨快速说：“你来了再说了，我挂了，我还得通知吕一辉！” 刘佳佳挂了手机往外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的途中，忽然想起王雨说吕一辉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很不妙，难不行秋君的早产是他导致的？ 等她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王雨已经在手术室门外来回踱步，看见她马上站了起来：“刚刚人已经进手术室了，医生说再不动手术，小孩就要缺氧。” “怎么会早产的呀？上次体检我陪她去的，医生说挺好的啊！才八个多月，根本没足月。”刘佳佳询问起来。 王雨瞥了一眼手术室的大门：“还不是吕一辉干的好事，把他妈叫来照顾，哪是照顾啊，根本就是折腾秋君的。” 原来，王雨早上去公司开会，会议早早地结束了，她想着顺路去看看李秋君，可是一去，才发现家里只有吕一辉的母亲在，问了两句，才知道李秋君去菜市场买米了，也没带手机。 王雨一听就愣住了：“阿姨，怎么能让她去买米呢？她挺这么大的肚子，能拎得动？” 吕一辉的母亲皱眉，用浓重的家乡话说：“咋就不行了？我们那会儿都快生了，不都挑粪挑菜，你们城里的女娃就这么娇气？” 王雨不便多说什么，放下手里的水果，转身去找李秋君，结果发现她脸色惨白地站在小区铁门口，脚下是一袋米、一桶油…… “怎么回事？”王雨跑上前去，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皱着眉捂着肚子，像是十分难受。 李秋君的额头上全是汗，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来了……我忽然肚子不舒服，绞痛绞痛的。” 王雨无语，替她拎起米和油：“吕一辉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他不知道买吗？” “他这几天单位忙检修，一直在加班。我让我婆婆跟着去，她又不愿意……”李秋君皱着眉：“平时我也拎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走两步就这样了。” 王雨拎着东西，扶着李秋君往前走，走了两步后，王雨停住了：“不对劲，你裙子上有血啊，是不是要生了……” 那些暗红色的血迹斑驳不清，还是湿漉漉的，看得王雨心惊胆颤，虽然她是个没结过婚的人，可也明白，血意味着什么。 李秋君也吓得站不稳脚：“快、王雨，帮我叫辆出租车……”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去了之后，医生也一番检查后，说孕妇属于过度劳累，有早产的迹象，而且胎儿也有缺氧的征兆，要马上动手术。王雨又气又急，马上拔通了刘佳佳和吕一辉的电话。 刘佳佳盯着手术室的门，气不打一出来：“这吕一辉是怎么照顾老婆的啊？怀孕晚期了，还能拎那么重的东西？来了我得骂他一顿。” “骂他也没用，这手术单也得吕一辉自己来签字。”王雨很冷静：“秋君她婆婆是什么时候来的渡口啊？” “就前两天，说是来照顾她做月子，结果……”刘佳佳很无语。她本来就对吕一辉无感，这会儿更不待见了。 此时的李秋君，打了麻药后，感觉下半身失去了之觉，刚刚那种绞痛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了。但头脑却是很清醒，手术器材的碰撞声，医生护士的对话声都清晰入耳。 她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忙碌做准备工作的医生，询问起来：“医生，是要剖腹产吗？” 医生应了一声：“是，放轻松。”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婆婆的刁难 李秋君其实是想顺产的，因为顺产对孩子的身体是有好处的。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每天都会锻炼，散步干家务什么的，谁知道都八个多月了，还是没坚持下来…… 她低头想去看自己的肚子，可那里被一张布挡了起来，除了几个忙碌不停的医生护士，什么也看不见……这一切像做梦一样，虚幻而不真实，李秋君重新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跟孩子对话起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好啊…… 此后的片断里，李秋君觉得十分漫长，时不时有护士询问自己的情况，也偶尔能听见医生们的闲聊内容，他们说的好像是这一阵在放的连续剧，再然后又听见他们讨论手术的问题…… 脂肪层、止血钳、剪刀……这些专业的词语飘到耳边，每一样都很惊悚。李秋君越来越紧张，可是完全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整个人像躺在一团棉花里，浑沌得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哭声响了起来，像小猫一样弱小无力，再然后，听见了医生打趣的声音：“我去抱，他这个手还挡着我……” 李秋君想询问孩子如何，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护士也没过来，再然后，看见医生将那团红通通的小人抱了起来，放在了秤上：“五斤，还算可以。” 那小娃哇哇地哭了几声，特别是在被放在秤上的时候更是如此，这声音让李秋君一下子就心软了，等到护士过来的时候，她说：“孩子怎么一直在哭啊？他还好吗？” “放心吧，挺好的，挺健康的，是个小公主。”她一边说一边抱着孩子过来让李秋君看。 那个红通通略有些皱巴的小娃哇哇地哭着，声音小小的，李秋君伸出手指去摸，她不耐烦地摆动着手，嘴巴蠕动起来。护士笑了：“可能是饿了。” 李秋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吗？那个折腾自己八个多月的孩子就是她呀？看起来小小的，也丑丑的，像个小怪兽似的小丫头，居然就是自己的孩子…… 护士抱回了孩子，这边也开始有条不紊地缝合伤口…… 门外等候的几人，已经得知了生产的消息，刘佳佳高兴不已：“母子平安就太好了，是个女儿更好，女儿多贴心呀！” 吕一辉也笑：“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王雨提醒起来：“你不回去收拾东西？奶粉尿不湿什么的？” “准备了准备了！秋君早早就买好了，我这就回去，这边还麻烦你们了……”吕一辉这才后知后觉，慌忙往外跑。 刘佳佳低声说：“秋君这婆婆也真的，明明知道儿媳在医院，也不来看一下情况。” 是的，吕一辉一来医院，就打座机告知了母亲。刘佳佳想象中，她婆婆应该马上就会来，结果人家直到生，也没出现。 李秋君和孩子不久之后被推了出去，送进了病房里。而吕一辉两个小时后才匆匆赶来，带着大包小包，可偏偏忘了带最重要的奶粉。 他要再度回去拿，王雨喊住了他：“不用了，你照顾她们，我去楼下买。” “好好，看我一忙晕，啥都忘了。”吕一辉不好意思地说：“一点经验也没有。” 刘佳佳故意问了起来：“我们都没经验，你妈妈呢？让她帮下忙呀。” “哦，我妈说今天不太舒服，头昏，明天再过来。”吕一辉低声说。 其实，哪是什么头昏，是听说生了个孙女之后，心情有些不愉快。吕一辉让她来帮着照料一下，她也生气不去，一转身就回房间关上了门，他只好自己一个人来。 吕一辉不便说出这些，心里也觉得母亲这样做不合适，可是自己老家都是这样，都是以生儿子为荣的，这种观念一时半会儿也纠正不了，只有小辈自己忍忍了。 这一天，刘佳佳和王雨忙到晚上才走，晚上就剩吕一辉一个人守夜。才动了手术的李秋君动弹不了，要一直躺着。而小娃儿又闹腾得厉害，一会儿要喂奶、一会儿尿布又湿了，把吕一辉折腾得够呛。 第二天快中午了，吕母才姗姗来迟，她拎了一个饭盒，里面装了饺子，问李秋君吃不吃。李秋君伤口还痛得很，她摇头：“医生说动了手术，现在还不能进食……” “有这么麻烦，还动手术？”吕母抱怨起来：“我那时生三个都是在自己家里生的，生小辉的时候接生婆没来就生了，我还是自己剪的脐带。就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娇气！” 她走过去看了看小床里的小娃：“又瘦又小像个猫一样。你们年轻人也是，闹着减肥减肥，看嘛，娃儿长这么小。” “妈，我没减肥……”李秋君觉得委屈起来，自从怀孕之后，她从来没考虑过减肥这件事，只是身体一直不舒服，一直也吃不下去。加上早产，孩子能胖吗？ 吕母抱怨了几句，又拎了几张尿布去洗，然后就说自己头昏，要回去休息了。孝顺的吕一辉也没多说什么，把母亲送上车，再继续回来。 回来的时候，小娃儿正哭闹不止，李秋君坐在床上，费劲地冲着奶粉……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痛得额头上全是汗。 吕一辉心疼起媳妇来，马上接过手来：“你别管，你躺着休息。” 李秋君眼睛红红的:“你妈怎么那么说我啊？而且她不来，是不是不喜欢女孩？” “当然不是，秋君，我妈听不懂这边的人说话，然后脾气又不是太好。你理解她一下吧。我回头跟她好好说说。”吕一辉安慰起来。 见他两头为难，李秋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还是应该让自己的父母过来。 大姐生孩子时，坚决不让他们去。自己生孩子，因为婆婆要来，又拒绝了他们前来的想法。爸妈还不知道心里多难受呢！ 想到这里，李秋君越发想家了，特别是看到隔壁病床照顾女儿的那一对老夫妻，更是心里难过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身边正吃着奶哼哼唧唧的小娃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父母前来 小奶娃喝奶的时候，如同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小嘴用力吸着，全身似乎都在用力，这一幕让李秋君觉得感动，谁都是在用力地活着。自己也要为了宝宝更努力才是。 吕一辉摸着女儿的小脸：“就是你在妈妈的肚子里调皮是不是？小丑丑，看爷爷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之前说起孩子的名字，吕一辉说父亲会根据家里的祖谱来，李秋君知道农村的习俗，也表示赞同。但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貌似要早些取了，好上户口。” “嗯，这两天我打电话回去问问。”吕一辉回答道。 …… 此后住院的五天，对于李秋君和吕一辉这对新手父母来说，是极大的考验。两人在护士和医生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学习着照顾宝宝的知识，从喂奶拍嗝到洗澡换尿布。 刘佳佳和王雨时常过来帮忙，刘佳佳在她能进食后，每天都会带母亲炖的各种下奶的汤品。 而这五天，吕母就来过两次，每次来，也只是嫌弃地唠叨两句，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点一番就离开了。用她的话说：“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男人不上班来伺候了，还想咋地？” 李秋君心里觉得压抑，但是住在医院里，一切都是无头无绪的，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烦心，就这样一直到了出院的时候。 两人抱着孩子走出医院，李秋君忽然盯着门口那对大包小包的老夫妻愣住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喊了起来：“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李母瞪她一眼：“我们来看看你，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吕一辉马上说：“只是你们怎么没通知我们一声啊？我好去火车站接你们。” 李父摇头：“你们那么忙，管我们做啥，我认得路的。” 李母看着李秋君：“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出院了帽子也不戴、袜子也不穿，穿得这么单薄的。快点，我们找辆车，快点回去。” 说话间，李母已经接过了孩子：“一辉你去找车吧，哎呀，这小乖乖长得跟秋君小时候一模一样，老李，你看这小鼻子眼睛，像不像？” 李秋君又好气又好笑，又莫名其妙想哭：“哪里像嘛，这丫头这么丑的。” “丑？人家只是还没长开，等到以后大了就好看了……”李母怜惜地摸摸孩子的小脸，细心地拢了拢包被，挡住了直射的阳光。 他们几人带着孩子回到家里时，吕母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听到开门声惊讶起来：“呀，这是……” 说起来，结婚时因为没在渡口办，两方老人并未见过面。所以吕一辉介绍起来：“妈，这是秋君的爸爸妈妈，他们今天才从老家赶过来的。” 吕母站了起来，一脸意外：“原来是亲家啊！你们咋来了？快进屋吧。来沙发上坐。” 李家父母却没功夫坐，帮着收拾了秋君的床铺，把女儿和外孙女安顿了下来，又把从老家带的东西一一从几只麻袋里拿出来：“这是来之前杀的五只土鸡，都用杀了冻起的。我们赶的乡里的货车来，现在还是冰的……还有这些当归、天麻，都是托人买来的。对了，你爸说明年再去买几只鸽子……” 吕母惊讶得很：“怎么买这么多，这边市场都有的啊。我昨天才去买了半只鸡。” 李父将鸡一一冻好，再拿了一只炖上了当归，这边的李母已经把这几天医院里囤的脏衣服都清洗了出来。吕一辉屁颠屁颠地打着下手，感觉这是这几天里最轻松的时刻。 吕母端了小板凳来跟他们聊天，说的都是一些农村的地啊、天气啊啥的，倒是没提几句李秋君和小奶娃。她还说了一句让人不愉快的话：“哎呀，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不过来了，我也听不懂这边的话。” 李母有些不高兴，她心里压抑许久了。今天一来，看到女儿的狼狈样子她就难受，出院就穿个睡衣，上面有好多奶渍，头发也乱蓬蓬的，很明显，没心思打理自己。 小娃的尿片也没洗干净，一种肥皂过了没清干净的僵硬感，这种尿片用了，小孩不红屁股才怪！ 还有，这婆婆不去医院照顾就算了，明知道要出院了，床铺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兀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嗑瓜子。 最可气的是冰箱里，确实冻了半只鸡，可一看就是市场上买来的半只肉鸡，这种有什么营养啊？ 李父李母也是农村人，可再是农村，也有坐月子的规矩，就是再穷的人家，也会弄上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哪里会像吕家这样的？ 他们强忍着不悦没说什么，生怕争吵起来了，会影响女儿女婿的感情。 在李父李母做饭的时候，房间里的小两口也争论了几句……李秋君想要父母住家里，可是家里就一室一厅，哪里住得下五个大人一个小孩？ 吕一辉说在附近租个旅馆，李秋君想着这地方偏僻，最近的旅馆也要走十几分钟，父母好不容易来一次，她也不乐意。 两人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不过这个问题在吃饭的时候解决了。李父缓声道：“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你家里住不下，我们就去前面的旅馆开个房间。” 李秋君知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也只好点头同意了……她问起母亲来：“你给我拿这么多东西，上次大姐生娃儿，你咋不给她拿？” 李母很生气：“她那犟脾气，我给她拿了，她就会要？” “大姐这脾气还不是遗传了你呀。”李秋君嘀咕了一句。 李母瞪她一眼，正要说两句啥，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窗边，把大开的窗户关上了：“风不能对着吹，要不然以后要落下病根。要不从明天开始，就在屋里吃饭，不要老下地。这毕竟是剖腹产。” “亲家，我那时生了我家老二，就下地里，还不是啥事也没有。”吕母马上说。 李母表情严肃：“一辉妈，我们那辈人，是受过不少苦。但也不能让我们的后辈再把那些苦再经历一遍吧？月子不做好，好多年都恢复不过来的。秋君，你听妈妈的话。”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三观正的母亲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李秋君，前些天吕母老用那些话来挤兑自己，今天妈妈算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她埋头喝着汤，用力点了点头：“妈，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此后的饭桌变得沉默起来，把话半挑明的李母与吕母都不说话了，兀自吃着东西，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 此后的十几天，李家父母都是早来晚走，把女儿和外孙儿照顾得妥妥当当。 小娃儿黄疸高，也是李母每天抱着小孩去晒太阳。小娃儿晚上闹，折腾得李秋君睡不好，李母就白天带着，让她去休息。吃的每天安排得妥妥当当，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这是李秋君过得最过舒心的一段时光。 李母闲来无事，跟李秋君说起从前的事情：“生你大姐的时候，你爸单位有事，赶不回来，要不是邻居帮忙，差点就死在屋里了。生你和你三妹的时候，倒是有经验了，知道肚子痛了就找人叫接生婆。” “那时奶奶也不管你啊？”李秋君问了起来。 李母苦笑一声：“他在你大姑家，帮着带娃。很少回来。” 李秋君感慨起来：“可能也是嫌你生了三个女儿吧？唉，我觉得我婆婆也是因为这个，才对我不闻不问的。她其实才来的时候，也多少会关心几句。” 李母定定地看向她：“出生我们选择不了，父母我们选择不了，但是自己一定不要轻看自己。” “可是她有时候说话，让我难受得很。” “怕啥，你又不和她过一辈子。只要两口子感情好，把孩子带好，日子就会过好的。”李母劝慰起来。 李秋君想了想：“那她说我的时候，我怎么办？我不能总是忍啊！” “行动上应该尊敬，但该表明态度的，也要表明。也不能由得她胡来，知道不？” “嗯，妈，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 …… 这些话让李秋君心中释怀了不少，也振奋了不少。母亲的三观很正，一番话满是浩然正气。想想她的曾经，就是靠着这股正气，才在那么多坚强的时刻挺过来的。 以前觉得她冷漠严肃，觉得她不近人情，现在想想，她如果矫情，就不会有一家人平顺且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以前她体会不到父母的不容易，可自己当了妈妈，又和妈妈长谈之后，却一下子明白了。 身为一个母亲，要承受太多的委屈了，她必须坚强勇气，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才能维系好家庭，过好日子…… 再好的时光，也有散去的那一刻，李父李母还是要离开了……老家的牲口是让邻居暂时帮喂着的，说好的半个月，再不回去，也说不过去。 临走之时，李母叮嘱起了秋君：“不要跟你婆婆硬碰硬，如果她不帮你，你就多哄哄她。不管怎么样，自己和娃儿的身体要紧，不要太倔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李秋君沉声说：“你教了我一些，我现在知道怎么带娃了，我没问题的。” 李母应了一声，和李父拎起包包离开了这里……李秋君抱着孩子站在窗边看。心想他们来时那么多东西，走的时候，居然就轻飘飘的一个袋子。 怀里的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腿间一股热流，原来又尿了……李秋君把她放在床上：“好了好了，妈妈给你换个尿布哈……” 她打开柜子，去拿母亲洗干净，且叠得整整齐齐的尿片，结果却在最上面发现了一只信封。打开里面，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撂钱！最少都有一万！ 李秋君捏着那只信封，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真想冲过去，抱抱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几天之后，王雨和刘佳佳约着来家时看她，李秋君说了这件事。刘佳佳一脸羡慕：“你妈可真大方，一万块不少呢。” “是啊，我从小就觉得我妈抠，极少给我们零花钱，我们想买个糖，还得从文具钱里省出来。”李秋君笑了笑：“看到那一万，我还挺惊讶的。” 刘佳佳点头：“是啊，你爸退休工资还没一千吧？他们要省吃俭用很久，才能存一万呢。” 一旁的王雨听着这些，低声说：“秋君在乎的，不是钱。而是这份关爱。就好像我爸妈，虽然从不限制我的开销。但是他们太忙了，根本没时间陪我。但凡陪我一天，我都觉得快乐。”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心里都还挺孤独的。”刘佳佳叹口气，总结道：“各有各的孤独。” 李秋君点头又摇头：“有了孩子还是不同，你会觉得，生命有了牵挂，有了希望，从此以后，你要负责一个小生命的人生。这种感觉很奇妙的。” 王雨听了后，似笑非笑：“我现在可不想体验这种心情，我要以事业为重，这五年内，是不可能结婚生子的。” 王雨说的是真心话，来鸿腾这三四年，看着鸿腾的数控生产线一点一点丰富了，形成小规模了。任重道远，哪是谈恋爱的时候？ 刘佳佳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前吧，我也不想谈恋爱。可是现在，想法有些改变了……我妈总是说，她身体不好，万一有天先走了，也没人陪我。一听这话，我就想哭。” “可能我们的成长是从父母的变老开始的吧。”李秋君看着身边兀自酣睡的宝宝，低声说：“这一次我是觉得我妈真的老了，她以前多厉害啊，一个人扛一百斤大米。但是这次明显不行了……” 三个女孩凑在一起，说着各自的心事，直到小奶娃的哭声响起，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孩子已经快满月了，可没名字还上不了户口，吕一辉催了几次，吕父才翻看了家里那个满是灰的老家谱，说这一辈是国字辈，就叫吕国彤，小名就叫彤彤吧。 李秋君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男孩子气，不过也还能接受，当场应了下来，让吕一辉赶紧去派出所把户口上了。 这事一搞定，也算尘埃落定，李秋君的心里也踏实了。满月后，她也觉得身体状态好些了，不像之前那样水肿得厉害，稍微得心应手一些了。 吕一辉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喜欢说怪话，且懒散。不过李秋君现在也有一套办法对付她了。比如说前两天，李秋君剁了肥肉相间的肉，想做丸子汤。她就从后面探出头来：“剁丸子要放姜？”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鸿腾的三期工程 “嗯，放了姜末去腥提鲜的。”李秋君笑了笑：“我妈教我的。” 吕母撇撇嘴：“难怪不好吃，你妈的手术不行。” 说自己可以，说自己妈妈肯定不行，李秋君放下菜刀：“妈，好吃你就多吃一点，不好吃呢，就少吃一点。不重要的。” 这明显是说自己不重要啊？偏偏还无处怼，吕母脸色一变，马上进了里屋。而这是李秋君与婆婆抗争的第一场胜利。 而第二次就是今天上午，吕母在楼下兜了一圈，幽幽地说起一楼罗老太的两个孙子：“那真的是乖哟，又白又胖的大孙子，算是给他们老罗接传宗接代了。你们才这一个女娃。” 正在洗衣服的李秋君淡定地说：“生一个有啥不好。我们农村的标语可是贴得好好的。农村想要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多高啊！咱们可没这么多资产。再说女娃有啥不好，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哪能一样？这吕家后续无人啊！”吕母急了：“说起咱们没孙，我都没脸！” “啥有脸没脸的？咱们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李秋君看向她：“有谁因为这个欺负你和爸了，你就跟我们说，我肯定给你出气。” 吕母嘴角抽抽，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啥，只好恨恨地甩了甩手，进里屋看电视了。 她本想说自己不管他们了，可想了想忍停顿　。因为自己很享受在城里的这些时光，不用种地不用喂猪干活，可以跟城里这些老太太一样逛逛市场闲聊两句，实在惬意得很。 至于帮儿媳带孩子，这一点她压根没想过。心情好时，逗弄一下，帮着洗两张尿布。心情不好时，就兀自看电视。 李秋君这边呢，感觉她在这里，自己反而更累了……如果只是自己，可能随便煮点饭就吃了，婆婆来了，还得考虑一菜一汤、有荤有素，实在是麻烦。 她此时特别盼望着去上班，因为上班的话，最起码八小时之内，是可以轻松一下的。而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打起精神。孩子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尿了，一会儿又饿了。当妈的也只有随时候着。 好不容易她睡了，还得抽空做家务，堆积如山的衣服、放在水槽里的碗筷、以及买菜购物，每一样都要自己去。 孩子三个月的某一天，李秋君试探着问：“妈，等我上班了，你要帮我带彤彤吧？” 吕母愣了一下：“上班不是还早吗？更何况，你不是还有妈吗？” 这句话一下子把李秋君噎住了，她很想说，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吧，我让我妈来……可是想着一辉，又生生地忍了下去。 吕母自觉自己这一回合胜利了，哼起了歌打开了电视机。李秋君一脸无奈，抱着孩子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她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喂奶，一边望着窗边的绿树，烈日下，那些绿叶泛着金光，像极了自由的味道，李秋君幽幽地叹一口气，再看看怀里的宝宝，觉得这真是甜蜜的羁绊啊。 …… 此时此刻的王雨，正在鸿腾公司的办公室里开会，她此时已经成了数控车间的副主任了。对于一位才工作三年多的年轻女同志来说，已经是飞速般地前进了。 会议上，公司总经理邓长清讲述了三期工程的重要性，这一次，是整个集团公司的项目整修与改良。时间紧、任务重，派到鸿腾的活件，比往年的这个时候，多了十倍不止。 而这个过程要持续整整一年，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大家都要咬着牙生产了。 “这是压力，也是动力，能不能控制工期，完美地完成任务，就看我们鸿腾人的表现了。”邓长清语重心长：“虽然我们是集团公司下的内部厂矿，可是但凡这些兄弟单位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工期更短、价格更优的，人家一样会选择物美价廉的一方，这就是市场。咱们想要生存，是注定要背水一战的！现在几个车间主任来表表态，说说你们的决心！” 铸造车间的主任站了起来：“邓总，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铆焊车间的主任：“邓总，我们问题也不大，只要原材料跟上，咱们分个几班倒，加班加点地干，一定不给鸿腾抹黑！” 就这样，大家一个个说起了决心，最后轮到了金工车间的刘主任，他犹豫了一下：“邓总，我们的困难确实不小，我算了一下，现在的任务饱和量是百分之六十，如果改成两班倒，把机床全都利用起来，最多也只能提升四倍，这十倍实在是……” “别人都行，你们怎么不行了？”邓总皱起眉来：“你们金工车间总是咱们鸿腾的龙头车间，设备也是最好的，数控生产线上了不少吧，派出国学习的员工也有好几个吧，怎么又完成不了了？” 刘主任支支吾吾：“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我那几个车间，问题最大的还不是生产，而是装配。地方太小，根本施展不开，装配一套设备要好几天，占用了地方，其它的也做不了。” 刘总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我们再商议一下，有什么问题，咱们解决什么问题。怕的是，自己找不出问题来。” 当天下午，邓总就带了人去金工查看情况，果然如刘主任所说，装配车间的位置实在太小，按以前的生产量来说够了，可是换作现在，是根本施展不开的。 “大家可有啥好主意？”邓总问了起来：“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嘛！” 大部分人建议说扩建厂房，少数人说把零件拉到另一个闲置车间去装配，反正那边闲着也是闲着。 刘主任均是摇头：“扩建厂房时间太长了，光是打地桩找正都要一个月，修起来时间更长，咱们哪等得及？拉到闲置车间，更不可能！那里太远了，装配中途遇到的问题，还得拉回来重要处理，成本更大！而且上面那个车间荒废多少年了，修整的工夫也等于重建了。” 王雨一直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她也说了自己的想法：“咱们能不能把装配车间旁边的几台大机床挪走，就在那里装配呢？”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辞职风波 刘主任一听，愣了一下：“这想法倒是可以，这段位置如果用上，是可以大大缓解。不过这几台机床，能拆哪儿去？” 王雨沉声道：“数控车间有一半位置闲置着。下一批数控机床明年才会进，正好有一个缓冲期。领导看看是不是可以把这几台大机床搬过去？” 她的提议也算是目前情况下，实施性最强的了，大家讨论了一阵后，也同意了这个提议。邓总当场拍板，把这事定了下来，并让王雨配合车间，完成这项搬迁公司。 此后的几天，此项搬迁工作快速展开了，看着这轰轰烈烈的劳动场景，工人们也议论纷纷，说又要干嘛了，这么大的动静？ 刘佳佳心事重重，没参与讨论，因为她昨天就听王雨说过这事，三期工程快要开始了。王雨让她做好思想准备，整个鸿腾这一次就跟打仗一样，要全方面行动起来。怕是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加班加点。 刘佳佳感觉自己疲于奔命，前一阵接的儿童摄影公司刚刚步入正轨，前两天又接了建材团购网的推广活，如果天天加班，哪有时间去完成呢？ 她思来想去，想着辞职是自己唯一的路……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能两全，虽然国企稳定，可是自己志不在此。如此，也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当天晚上，刘佳佳回到家中，想着好好跟父母说一下这件事。于是吃饭的时候，她就叹了口气，讲起了鸿腾马上要面临的状况：“我们厂马上要开展三期工程了，你们知道有多惨不？” “有啥惨的？能有你爸妈当年来渡口惨？”刘母没当回事，还在往她的碗里挟菜。 刘佳佳摇头：“几乎差不多了。听说我们的生产量要上升十倍以上，休假的员工要叫回来，然后每个人都要加班连点。甚至是倒十二……你们知道倒十二是什么吗？一个班上十二个小时。” 刘父咦了一声：“这么干人受得了？要干多久啊？” “差不多一年吧。”刘佳佳摇头叹气。 刘母沉思一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就是一块砖，国家让往哪里搬，咱们就往哪里搬嘛。大家都能干，咱有啥不行的？” 刘佳佳急了：“妈，话是这么说，可我在外面接的活怎么办？我接了两家公司的营销推广啊，这些也是要付出精力的。” “女孩子嘛，在外面小打小闹的能成什么气候，你听妈的，外面的事情辞了。安心上班。”刘母放下筷子。 刘佳佳马上说：“那不行，我可是签了合同的，这样算违约！再说，我在外面一个月的收入，当得鸿腾三个月的，我为什么要辞呢？” “不然你想怎样？”刘母严肃起来：“想辞了国企？我告诉你刘佳佳，不行，你妈还没死呢！” 续而，刘母开始了连续不断的唠叨劝说，其中不乏严厉的警告，终归是一个意思，你在外面怎么折腾是一回事，但是稳定的铁饭碗，是万万不能丢的。 刘父也说：“佳佳，你想过没有，万一在外面找不到活干，怎么办？而且生疮害病的，外面一点保障也没有，这些都是大问题。” 刘佳佳一个人，说不过他们，她连饭也吃不下去，放下碗筷就回了自己房间，并且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觉得特别特别委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她呢？多年前强迫她进工厂，现在又强迫她永久地留下，她就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吗？ 刘佳佳愤愤地打开手机，把自己的遭遇发给了王雨和李秋君，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人的消息相续发来了。 王雨：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一心不能二用，如果精力太过分散，要么一事无成，要么逼疯自己。想准了，就排除万难去做。 李秋君：以你现在的能力，辞职可行。但是你爸妈这边，得想个办法说服他们。切莫冲动！至于什么方法，咱们再想想…… 刘佳佳看完了消息，呼了一口气，两个人的说法差不多，都赞同她辞职，秋君说的也没错，冲动没用，她妈吃软不吃硬，如果强硬辞职，她怕是又会要死要活的。 刘佳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灯……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她刷新闻、写文案的时候，可是今天却一点心情也没有。 最烦乱的时候，程海波发来了消息：要下楼遛狗吗？ 刘家并没养狗，因为刘母有洁癖，不能接受任何动物的异味和毛发。而程海波家里有条叫豆豆的金毛犬，聪明乖巧，十分可爱。两家住在一个小区，所以刘佳佳时不时遛一下他家的狗子，权当多个乐趣。 她翻身坐了起来，回起了消息：来了。 下楼的时候，程海波已经牵了豆豆在路灯下等她了，豆豆看见她，兴奋地挣脱绳子，一个劲往她身上扑腾。 刘佳佳伸手揉揉毛茸茸的狗头：“好了好了，一会儿姐姐给你买火腿肠吃。” 为啥自称姐姐，源于程母总是喊豆豆为宝宝，妈妈的好大儿，在他家，程母排第一，程父排第二，豆豆排第三，而程海波而是食物链的最底端了。 所以刘佳佳嘛，自然也自称为姐姐了。这只金毛也是真的聪明，能开门，会关门，还会自己叨着竹篮去买早点，街头巷尾的邻居都认识它。 刘佳佳也超级喜欢它，这会儿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钱，豆豆马上叨了过来，欢快地直奔小卖部去了！ “咦，都会买火腿肠啦？豆豆可以啊！”刘佳佳笑了起来，之前的阴霾也淡去了不少。 两个人带着豆豆，绕着小区散起步来，刘佳佳除了逗狗，话也很少，不像平常那么活泼。 程海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佳佳，你是不是听说了三期的事情？” “是啊，现在我的精力都不够用，单位上了三期，我只能放弃一样。我打算辞职。”刘佳佳低声说。 程海波听后，并不感觉意外：“佳佳，这件事情我支持你，你的性子活跃跳脱，工厂可能不适合你。” “你也这么觉得啊！”刘佳佳弯起嘴角：“秋君和王雨也支持我，但是……唉，我妈不同意。”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潦草的演技 程海波笑了笑：“他们那一辈的人，虽说辛苦，但是生活一直很稳定，加上贫富悬殊小，没有什么竞争性的压力，所以大多比较保守，不同意也是正常的。” 刘佳佳眼睛一眨：“你的意思是说，我先斩后奏？” “佳佳，你这脑洞有点过于大了。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好好想个办法劝说她。”程海波伸手拍拍她的头，如同对待豆豆一样。 刘佳佳弯腰躲开：“行，看你这么上道，请你吃烧烤吧！” 现在的刘佳佳，可是一枚小小的富婆了，她出手也大方，对待朋友毫不吝啬。时常请吃饭，还动不动就给李秋君他们买礼物。比如说上次秋君的女儿出生，她就买了一条两千多的足金脚链，说给孩子当干妈见面礼。 两人吃烤串的时候，程海波忽然开起玩笑来：“佳佳，要不你装病吧，一上班就晕倒的那种。” 刘佳佳病急乱投医，加上也没别的法子，连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行，我明天试试。” …… 程海波只当刘佳佳说着玩，谁知道过了几天，她竟真的在车间领导下来视察的时候晕倒了！当时正好王雨在，她飞快地跑过去，扶起安全道上的刘佳佳：“刘佳佳！你怎么了？” 刘主任也吓了一跳，让赶紧把人送医院，又让人马上通知刘佳佳的父母。就在一群人慌乱把她抬到厂门口，刘佳佳又幽幽地转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刚晕了。”王雨低头看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最近总是头疼得厉害，一闻到铁屑的味道头就更痛。”刘佳佳低声说：“我没事了，不去医院了。” 王雨摇头：“不行，还是去看一下。” 刘佳佳用力掐住她的胳膊，背着帮忙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王雨这才改了口：“行吧，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先回去休息吧。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帮你给车间请个假。” 等到帮忙的人走了，刘佳佳才压低了声音：“我是故意倒的。” “疯了啊？厂里那么多工件，也不怕真摔倒？” “我瞄准了的，专门趁着领导来，倒在安全道上的。”刘佳佳挠挠头发：“就等着这事传到我爸妈耳朵里了。要不做戏做全套，你送我回去吧？” 王雨无语地看她一眼：“我没空，你疯了吧。还要去盯着迁机床的工作。你自己回吧。” 刘佳佳跺脚，喊了她两声，可王雨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刘佳佳转过头来，才发现程海波一脸担忧地跑了过来。 “佳佳，你是真的晕倒还是……” 刘佳佳笑了笑：“当然是假的了，这还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呐。” “对不起佳佳，我是开玩笑的。”程海波也懵了：“你怎么能真倒？” 刘佳佳拽住他的手；“走吧，送我回家，给我妈讲讲我晕倒的情况有多凶险。” 刘佳佳生怕他不干，拽着他就上了一辆出租车，并且还一个劲地叮嘱他：“你就给我妈说带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我是铁屑过敏，要远离这个环境才能好。听见了没？” 程海波的眼神变得怪怪的，他看着刘佳佳，再看着刘佳佳紧握自己的手，声音变得很低：“好。” 此后的事情变得毫无悬念，刘父刘母听说女儿晕倒的事，也吓得不轻，拨打了电话才知道人已经没事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刘佳佳也是个戏精，回家之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时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了！” 刘母上下打量着她:“医生怎么说的？” 刘佳佳悄悄掐了程海波一把，程海波马上说：“阿、阿姨，医生说佳佳对铁屑过敏，所以才晕倒的。” 刘佳佳呜呜咽咽：“妈，医生说，只能脱敏治疗，远离过敏源……” 刘母咳了一声，按住了太阳穴：“来，老刘，快扶我一把，这死丫头真的是疯了。” “妈？”刘佳佳愣了一下。 刘母无语地看着她：“你为了辞职，真会编，还什么铁屑过敏，上了这么几年班了，现在才过敏？” “妈，我不是编，我是真的……” “真的个屁！我马上能在家里给你找出二十件铁东西来，天天炒菜都用大铁锅，你咋没过敏？”刘母气呼呼地说：“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眼皮都会往上翻，一点演技都没有，还学别人骗人。” 程海波听得嘴角抽搐，但控制住没笑：“阿姨，佳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确实不想上班。” “还有你，海波，阿姨一直信任你，喜欢你，你怎么能帮着她撒谎呢？”刘母叹了口气。 刘父也上前一步：“是啊，海波，我们不让佳佳辞职是有我们的道理。万一她在外面惹了祸，或者找不到活干，我们年纪也大了，身体还不好，谁来管她？” 程海波心里热流涌动，他定定地看向二老：“叔叔阿姨，我向你们保证，如果佳佳真的……还有我在，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少了她的。我会照顾她！” 这话一说，刘家三人都愣住了，刘父刘母面面相觑，刘佳佳也目瞪口呆，她作势踢了一脚：“你疯了啊？” 程海波压抑许久的感情也在此刻爆发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刘佳佳：“我没疯，你也没听错，佳佳，这是我的心里话。我喜欢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陪着你。我永远给你兜底，希望你、希望叔叔阿姨给我一次机会！” 刘佳佳呆愣数秒后，甩下了一句：“我不跟你说了！” 刘佳佳飞快地跑了，她跑到楼下呆愣了好久，心想程海波原来是真的喜欢她啊？其实她早就有感觉了，李秋君她们也说过，但这人从来没有表白过，对她就像大哥哥一样的。 她心里乱得很，拿出手机打开了qq的姐妹群，发了一条消息：怎么办？程海波他疯了，他居然在我爸妈面前承诺会照顾我，他还活在古代吗？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刘佳佳辞职 王雨马上回了过来：噗！你们发展倒挺快的呀。 刘佳佳：别说风凉话，我跑出来了，现在慌得不行，正蹲小区后面的楼道里呢。 王雨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早觉得你们不对劲。 刘佳佳：我…… 李秋君姗姗来迟：我就给小孩喂了一下奶，错过了什么？！恭喜你了佳佳，我一直当你是棵铁树，没想到铁树居然开花了。 刘佳佳：啊！你们俩这是故意开我玩笑吗？讲真的，我怎么办啊，我一直把他当哥啊！ 王雨：那么你喜欢他吗？ 刘佳佳：我不知道，我一直很信赖他，也悄悄想过，如果结婚，他是合适的人选，因为他很可靠。 王雨：那不是正好吗？他的目标是照顾你，你的目标是可以不被打扰地自由生活。这些都不矛盾。 李秋君：程海波人很好的，不过感情的事，你多考虑清楚，跟随本心。 刘佳佳：我再想想吧……我下线了，我去趟兼职的公司。 此后的一天，刘佳佳的心情都很混乱，她其实挺想结婚的，原因就是因为母亲的身体状况。自己已经24岁了，断断续续交往过两个男朋友，但都无疾而终，且从未带回家过。 母亲把她的终生大事当作最大的心事。加上秋君生了孩子之后，刘佳佳越看彤彤越可爱，就天天在想，如果自己有个宝宝，那该多好？ 这样的念头悄悄生起，心里就像长了草，原来被她鄙夷的事情，也悄悄地松动了…… 2006年7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慎重考虑后，刘佳佳答应了程海波的追求。同时也在程海波的劝慰下获得了父母的同意，办理了辞职手续。 从鸿腾走出了一瞬间，她感慨万千，总觉得这短短的几年如同做梦一般。如果说钢城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烙印，如今的刘佳佳身上也是有的。 鸿腾教会了她脚踏实地，在没有更大的把握前做好本职工作。也教会了她认真负责的态度，这些经验都是实打实的几年里，自己得来的。 最感激的是，鸿腾还为她带来了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刘佳佳望着金工车间的方向，凝视了许久。 …… 在刘佳佳离开鸿腾的一个月后，鸿腾的三期项目就正式动工了，动工仪式很隆重，邓总发表了热血沸腾的讲话，说这一次项目，对于鸿腾人来说，也有着极其重要、生死攸关的意义。 李秋君并未参与其中，但从王雨和平台班同事的口中，也得知了三期后工厂的变化。每一个班组都划分成了两班倒，从前闲散的工作状态再也看不见了，每个人都在奔忙，因为现在他们都按计件算奖金，多干一份活，就多拿一份报酬。 甚至还有人为了台时大打出手，甚至闹到车间去的。这也是积极之下的副作用了……根据熊姐所说，现在平台班也不是伙在一起干活了，而是分成两个班，分各自的图纸。 熊姐还说，袁湘也是够奇怪，家庭条件这么好，胜负心还那么强，为了多挣一些台时，还跑去和男同胞干危险的大活，实在令人想不通。不过现在大家的收入也高了，这个月袁湘就拿了一千四，当得从前的两倍了。 李秋君听了这些话，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振奋，想着大家都打起鸡血来了，能挣这么多钱也好。又担心再回鸿腾去，自己还能适应吗？ 吕一辉的收入不高，每个月两千左右，加上李秋君产假的几百元，负责一家人的开销，以及房租、孩子的费用外，还得单独给吕母五百零花钱，所以所剩无几。之前想要攒钱买房的愿望，似乎很难实现。这也是李秋君的心病。 她抱着怀里睁大眼睛到处看的小彤彤，温柔地问了起来：“你说妈妈是上班好呢，还是在家带你好呀？” 小彤彤眨巴着眼睛，小嘴唇一动一动的，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又饿了…… 李秋君喊了起来：“妈，妈，你帮我看一下彤彤，我去兑奶粉。” 连喊了几声，外面也没回应，可能是出去了。李秋君叹了一口气，把彤彤放在床上，又拿了棉被围着……彤彤三个月了，蹬胳膊蹬腿特别厉害，而且还会翻身了，她很怕孩子会摔下去。 出来之后，才发现吕母正在阳台上趴着看风景，李秋君咦了一声：“妈，你在家啊？刚刚我喊你，你都没听见。” “哦，我以为你打电话喊你妈呢。”吕母哦了一声。 李秋君知道她是在故意装怪，也不拆穿，兀自兑起了奶粉。这边的吕母撇嘴道：“你这奶不好啊，怎么三个月就不够吃了？” 李秋君面无表情：“这个我也不知道，医生说原因很多，可能是之前奶水多，但彤彤胃口小，喝不下，所以就堵塞了。也有可能是现在汤水营养什么的没跟上。” “一辉的工资不都给你了吗？我看你吃得也不少啊。”吕母抱怨了一句。 李秋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是自己，要带娃、要干家务，还得出门买菜、带孩子打预防针啥的，忙到根本无心照顾自己。每顿饭还得将就婆婆炒两个菜，做完这些，连饭都累得吃不下了。 她不想说，也不想抱怨，兑好奶就回到房间，喂起了彤彤。心里隐隐担忧两个月后产假满了该怎么办？婆婆从来也不想带彤彤，自己和一辉问了几次，她也是含含糊糊。 她甚至想，婆婆若是回老家，倒还好些。自己父母可以过来帮忙，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窘迫了。可是偏偏，她不走…… 关于这一点，在姐妹群里，王雨也替她分析过：在农村，要种地喂猪，自然不如城里快活自在，而且吕一辉一个月还给她五百零花钱不是？ 刘佳佳不明白：吕一辉看不出他妈纯粹是来养老划水的？不但一点忙也不帮，还尽给秋君气受。 李秋君实话实说：他为人孝顺，认为这是当子女的本分，所以我心里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雨出主意道：那你也静观其变，该上班时就上班。她自己的孙女，未必就真的不管？ 刘佳佳发了一个忧伤的表情：秋君啥都好，就这婆婆不好。 刘佳佳还想说这男人也不好的，可怕她介意，也没再提。她是真心觉得吕一辉靠不住，既没钱还懒散，一点也担不住事。 第80章 第八十章重回单位 亲情问题往往是个无解的圆环，身处其中，纵有千万种冷静处理的方式，可涉及伦理，都无从解决。 所以就这样，李秋君一个人带着孩子、照顾着家庭，一直到十月哺乳假满时，终于要回去上班了。 单位催促了很多次，迫不及待的那种，因为三期工程越发紧张，厂里的人已经绷紧了弦连轴转，休假的人能回的都回去了。 李秋君本想再休两个月，可是代班长说了，他问过车间，车间不同意，还说如果再不回来，这岗位只怕也保不住。 迫不得已，李秋君只能回去上班了……这件事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吕母惊讶得很：“还没断奶，怎么就要上班了？” “妈，这也没办法。只能麻烦你带着彤彤了。”吕一辉无奈道。 吕母不情不愿：“我身体也不太好，帮忙看着可以，可是一天到晚地带，我哪受得了？” 李秋君解释道：“我上班的时候，你帮我带一下就好了。下班了我就自己带。而且小孩一岁之前，我每天还有两个小时的喂奶假，可以早点下班的。” 好说歹说，她才勉强同意，但又说每月得给她一千五，每天买菜做饭的，都要花钱。李秋君欣然答应了。心想只要能帮着带孩子，这些都是小事。 就这样，十月底的时候，李秋君回到了单位，她的心情是雀跃又忐忑的。有一种笼中的鸟儿飞出去的自由感，可又担心着家里的女儿。不过这种担忧的情绪很快被忙碌的工作占据了。 如同熊姐她们所说，现在的平台划线班，辛苦了十倍不止，现在他们是台时制，且由工段分活，干多少得多少。大家都积极得很，生怕台时挣少了。 李秋君去的时候，是熊姐和廖姐一个班，袁湘单独一个班。自己去了，自然是和袁湘一起了，她有些不高兴，问起了班长：“李秋君每天有两个小时的假，能和我一起算吗？” 班长打着哈哈：“这个事情嘛，我们再商量一下，你们有啥想法也可以说。” 袁湘哼了一声：“反正拿一样是不行的。得公平。” 李秋君想了想，说道：“按比例来吧，你干得多，多拿一些就是。” 如此说了，袁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着图纸忙去了。身边的熊姐摇了摇头：“这女人想钱想疯了！家里也不缺钱呀，男人挣那么多。” 廖姐看着她的背影：“她好像和她男人关系不太好，加上又没孩子，心里没安全感吧。” “小李，你不是认识她老公吗？对她真的不好？”熊姐问了起来。 李秋君摇头，她是真的没注意这件事。自从和吕一辉在一起后，与罗慧娟的联系也渐少了，也就偶尔打个电话而已。自然不清楚钟小兵和袁湘的事。 熊姐回忆起来：“昨天接班时我看她脸色不好，眼睛里全是血丝，问她怎么也不说。后来出去接水时，听见她在走廊打电话，和她老公像是在吵架。” “她现在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说。她太要面子了。”廖姐总结道。 熊姐和廖姐说了两句后就下班了，临走之前问起李秋君：“你一来就上中班，你家孩子会不会闹啊？” “不会的，我上班的时候，一辉正好回家了。我也挺放心的。”李秋君说道：“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 熊姐点头：“是啊，你这时正是最累的时候，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着小孩上幼儿园了，就轻松了。” 是啊，但凡当了母亲，就有操不完的心，怀着的时候，想着出生就好了。出生之后，想着满月就好了，再然后是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九个月会爬、一岁了会走……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盼着孩子长大。 但孩子长大的时候，自己也老了。这就是周而复始的人生吧。李秋君暗自想道。 …… 以后的一周里，李秋君都在焦虑中度过，一是工作。她工作时间不长，技术没有袁湘好，动作也没她麻利，干起活来，总是慢半拍。这样的水平在从前或许能混，可是现在却是很扎眼。 袁湘脾气不好，动不动会吼上几句，抱怨她干不好活，李秋君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拼命地努力，想要跟上她的节奏。 她也恨自己没用，在安逸的日子里过久了，现在才知道社会的现实与残酷，所以每天上班都很焦虑。 另一个烦恼是家里。孩子虽由婆婆带着了，可是每天都是一堆烂摊子，堆积如山的衣服尿布、满地的垃圾、水槽里肮脏的碗筷。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总能听见婆婆抱怨的声音：“你咋才回来？这小孩真难带，尿了好几次了！” 吕一辉帮不了多少忙，他本身就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洗衣服做饭样样不行，每天只能帮着带一会儿孩子。可带不了半小时，就开了电脑说自己得去忙工作了。 就是晚上睡觉，婆婆也说儿子第二天要上班，分不得神，让他在客厅搭了单人床。所以晚上喂奶哄孩子也都是李秋君一个人的事。 若是婆婆不在，李秋君还能说他两句，偏偏婆婆一来，对儿子各种溺爱，总是说：“哎呀，你叫他干啥，他上班一天也累啊，他那个是脑力劳动。” 或者说：“一辉哪里洗得来衣服啊，放着空了再洗吧。” 所谓的空着的，到了最后也全是李秋君的活。所以她一天到晚都感觉压力巨大，若不是为了女儿，真想逃离这个家。 八月某个中班的晚上，活件出了问题，领导让重新返工。此时虽然已快十点了，可是看着袁湘沉默的脸，李秋君也咬咬牙没说要走的话，与她一起干起活来。 就这样，两人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才算把这些活处理完。李秋君连手都没顾上洗就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家里，一路上催促了司机许多次。她心里存着期许，或许女儿已经睡了，因为平时这个时候，她都睡了…… 可谁想，走到楼下就听见了彤彤的哭声，其间夹杂着吕一辉的怒吼，李秋君快步跑回家里，就听见了婆婆的骂声：“这个妈太不负责了！”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崩溃不已 吕一辉的声音也很大：“非要等你妈回来，你才睡是不是？信不信我打你啊！” 两人听见敲门声，同时将不悦的眼神扫射过来，吕一辉抱着挣扎哭喊的孩子就往李秋君怀里塞：“快点，只要你哄才睡，简直无语了！” 吕母也阴阳怪气：“这孩子被你带得太娇气了，现在一点也不好带。” 李秋君心态当时就崩了，她想爆炸想哭想一走了之，可看到怀里哭到眼睛红肿、可怜巴巴的孩子时，理智又将她拉了回来。 她抱紧了孩子：“妈妈在，走，妈妈带你睡觉。” 黑暗中，哄着犹在哭泣的孩子睡觉时，李秋君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就像被五马分尸过一样，除了意识，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哄睡了，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洗手，干活的油污带着一股铁腥味，足足清洗了两三遍，才勉强洗干净…… 这边的吕一辉教训起来：“秋君，你下次下班早点回来，家里还有孩子啊，你这当妈的总要考虑这些。” 李秋君定定地看向他：“我下班晚了，你没说关心地打个电话问一声，却只知道抱怨指责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我每天回家，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人家是工作八个小时，我是二十四个小时连轴转！”李秋君难过地甩下一句后，转身进了屋子。 她确实感觉很委屈，回到屋里就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门外的吕一辉小声地喊了两声，见没反应也兀自休息去了。 李秋君不是任性的女人，相反，她懂事得令人心疼。第二天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带孩子、买菜了。听闻争吵的吕母瞥了她好几眼，问道：“昨晚你们吵啥？” 李秋君沉默着，一句话也不想说。吕母叹了口气：“我说秋君，身为女人呢，就是要相夫教子，照顾好家里，一辉工作那么辛苦，回来还得带孩子，你应该理解他。” “关键是，谁理解我呢？我也要工作，我上班也很累。”李秋君抱了孩子就下楼：“我带孩子去楼下转转了。” 李秋君不想与她争论，因为争论没有意义。她心里对吕一辉也有些埋怨，她心想，等到熬过这段时日，应该会好一点吧？ …… 可李秋君万万想不到的是，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自己的工作还没理顺，彤彤就生病了！ 先是小小的感冒咳嗽，李秋君带着去社区医院看过，当时好点了。可后来又反复，发展成了持续不断地咳，甚至还有些喘。带去医院一看，才知道是小儿支气管炎，医生头也不抬，就让住院输液。 一听输液，李秋君急了：“医生，吃药行不行？” “最好是输液，输得严重了，吃药很难见效。”医生头也不抬。 一旁的吕母嘀咕道：“咋这么娇贵呢？我们农村，吃点草药就好了呀。” “草药好使，那就去弄草药去！”医生也不耐烦：“病人还多，下一个。” 李秋君拿了单子去办住院手续，得知消息的吕一辉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住院呢？” 吕母说：“怕是给孩子穿少了，昨天我就说，得再套个棉衣，秋君她也不听。” 吕一辉沉默了一下：“妈，别说了，讨论原因也没有。” 孩子住院跟大人不同，只是不是特别严重，都是白天输了液，晚上就能回家。回家之后，李秋君才在客厅发现，之前在社区医院开的药，居然还有一大包。她询问起来：“妈，这些药之前没喂吗？” “这些药不管用，我没喂，我在楼下张叔那里抓了些草药。” 李秋君一听就生气：“张叔就是个江湖骗子，就当过两年的赤脚医生，前几年还因为非法行医被抓了。” “是啊，妈，张叔是真的靠不住，之前邻居大姐在他那里花了几千块钱治结石，什么用也没有。”吕一辉也说。 吕母面上有些过不去：“那我怎么知道。” 吕一辉心软起来：“算了算了，你也是一片好心。秋君，别再说了。” …… 李秋君如今的生活，就是一地鸡毛。生活、工作、孩子、婆媳关系无一顺心，她甚至觉得与吕一辉也产生了隔阂，大家时而争吵，时而沉默不语，已经很少坐下来慢慢沟通了。 到了后来，她与刘佳佳和王雨也不怎么说家里的事了，毕竟说多了，自己都觉得厌烦，感觉跟祥林嫂一样。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寡言，以致于最后，每天都觉得想哭。 当时李秋君觉得自己病了，她努力想回到从前的时光，她对同事友善、对家里人宽容，她每天都在微笑，可是一到夜深人静，眼泪就汹涌而下，无法自拔。 她越发削瘦，从产后的一百零几斤瘦到了九十斤，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这是抑郁症。直到孩子一岁零一个月的那天，她得知了一件过往的事，整个人一下子就崩了。 当时上中班，自己带着彤彤去打疫苗，回家之后彤彤睡了，她也昏沉沉地躺在旁边，似睡非睡，整个人一点精神也没有。 也不知道何时，婆婆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回来了，听口音像同老乡，两人根本不知道李秋君在，坐在客厅里闲聊了起来。 那女人说：“吕姐，还是你福气好，儿子接你来城里享福了。” “享什么福，还要给他们带娃娃。”婆婆嘀咕起来：“好在有钱，我儿子一个月给我一千五。” “那是真的好，我在超市打工，一个月满打满算也才九百呢。” 婆婆得意起来：“我儿子孝顺，以前结婚前存了七万块钱，在扯证前全都邮给我了。” “那你儿媳也不说啥呀？” 婆婆哼了一声：“她有啥好说的？她挣的没有我儿子多，又生不出带把的来，我们老吕家没把她蹬了就是好的了。” 李秋君整个人都懵了，外面那些话像尖刀一样，字字戳在她的心口，让本就脆弱的心瞬间变得稀巴烂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产后抑郁 李秋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彤彤，面无表情地走出卧室，从那两个女人面前走过去，打开大门离开了。 两个女人也吓了一跳，吕母咳了一声：“到哪儿去？” 李秋君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就冲下了楼，此时阳光正盛，炽热的温度从地面升腾而起，走在路上，感觉快要被蒸发了。 可是她感觉冷，有一种置身冰窑的颤栗感，茫然地往前疾走，整个人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周围有人说话，似乎还有人在喊她，可是李秋君脑子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 …… 吕一辉感觉不对劲是当天下午的五点，单位打来电话，问李秋君怎么还没来上班，并且电话也打不通。 吕一辉觉得奇怪，打电话回家才知道李秋君中午就走了。他马上给刘佳佳和王雨打电话询问，她们都不知道人的去向。 吕一辉再度打电话询问母亲，吕母含混其词，好一会儿才说：“可能是我和老乡聊天，被她听见了。那七万可是你的婚前财产，未必她还想要？” “妈，那件事情怎么能说呢！”吕一辉懵了：“那件地方我确实做得不地道。而且结婚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存款都拿出来了。你怎么能说呢？” “说都说了……那能咋样，她还能不管孩子不成？”吕母气呼呼的：“快把人找回来，小孩还在家里哭。” 吕一辉挂了电话就请了个假，提前下了班。他能想到的地方除了刘佳佳和王雨那里，就是罗菊、熊姐和罗慧娟处。 他依次打了电话询问，可是没人知道李秋君的消息。他又去了平时她会待的地方……菜市场、超市、小公园，均无人在。后来遇到了一楼的罗婆婆，她回忆起来，说李秋君大中午的往公路外去了…… 这条信息说了也等于没说。吕一辉这下是真的慌了。手机时不时急促地响着，要么是吕母询问这事，说孩子一直在哭。要么是刘佳佳与王雨询问目前消息。 她们两人也在找她，也跑遍了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刘佳佳在心里把吕一辉骂了好多遍，她对王雨说：“秋君啥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王雨低声说：“我是觉得她最近怪怪的，在群里几乎不说话，人也沉默得很。” 刘佳佳有些内疚：“也怪我，我最近忙晕头了，竟然没注意到她的状况。” 两人各自打了车，分头寻找李秋君的身影，连同四处奔走的吕一辉，终于在晚上十点的时候，王雨才在滨江大道上发现了呆立在堤坝上的李秋君。 大晚上的，李秋君就坐在堤坝上的边上，寂寥的背影隐匿在黑暗中，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掉下去了。王雨喊住了司机，马上给刘佳佳和吕一辉发了条消息：找到了，她在江边，看起来像要自杀。 王雨飞快下了车，不声不响地靠近她，然后一把抓住了李秋君的手臂：“你想干嘛？真想跳啊？” 李秋君被这忽然的外力一拽，也吓了一跳：“王雨，你怎么来了？” 王雨将她拉下堤坝，说话连珠带炮般：“你有啥事不知道跟我们说吗？居然离家出走？居然想要自杀？” “自杀？“李秋君愣住了：“我没有，我就是心里烦，想看看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雨追问起来：“是不是和你婆婆吵架了？” 李秋君摇头：“没吵。” “没吵你怎么会跑出来？”王雨盯着她的眼睛：“你的性格我清楚，有些事情表面忍着不说，心里就一直压着。不行，你今天必须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秋君眼睛红红的，把中午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感觉自己好没出息，好丢脸，一个女人活得一点骨气也没有，倒贴，还被笑话！” “这吕家人也太过分了！”王雨面色难看起来：“一会儿我就找吕一辉问清楚。” “王雨，其实我天天都想死，真的，人活得好累，如果死了，是不是就没有烦恼了？”李秋君忽然说。 王雨吓了一跳，如果说之前以为她受了刺激的话，那么现在，她开始怀疑起来，李秋君是不是生病了？ 没多久，吕一辉就与刘佳佳来了，吕一辉马上走上前，拉过她说起话来。 两人没说几句，吕一辉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吕母打来的。李秋君心里纵有再多怨气，可是心疼孩子，还是跟他回去了。 这边的王雨对刘佳佳说：“佳佳，你认识心理医生不？” “怎么了？”刘佳佳不明就里。 王雨压低了声音：“我感觉秋君不太对劲，她好像有抑郁的倾向。” “抑郁？”刘佳佳愣住了。 “是的，刚刚她说自己不想活了。”王雨看一眼远处的出租车：“得找医生看看。” 第二天，王雨专门去了趟车间，找到了还在干活的李秋君，劝说了许久，终于替她请了假，带去了一早联系好的医生处，并且，叫来了茫然无知的吕一辉。 检查结果一出来，果然是中度的产后抑郁……医生把吕一辉叫到办公室，说了她的病情：“这是一种产妇在分娩后发作的抑郁症，主要症状是情绪低落　、悲伤、哭泣、易激怒、烦燥，甚至有自杀的倾向，大部分是由产后环境引起的。” “怎么好好的会得这种病呢？”吕一辉惊讶道。 医生说：“这种病跟产后荷尔蒙下降有关，也与生产后的社会和心理变化有关，才生产的女性对如何抚养孩子感到了空前的压力和紧张。如果家缺乏温暖、夫妻关系不好、婆媳不和更会导致这种病症。” 医生又说：“年轻人，说句你可能不认同的话。现在的家庭，很多女性都是丧偶式育儿，她们从年轻的小姑娘成为了母亲，本身还没适应，就要承担一个小生命所有的事情。很多当父亲的，多是围观、帮忙的态度。时不时还会非议几句，不就是带个孩子吗？这不是女人该做的吗？可你们可曾想过，她们所经历的困难与苦楚？”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有所好转 吕一辉心里一咯噔，想到了母亲对她的那些不待见，又联想到她平常的那些辛苦和自己的懒散，脸上微红：“医生，那现在怎么做？是吃药吗？” 医生语重心长：“吃药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心理方面的调整，要多关心她们、爱护她们。要不然真的会悔之晚矣。我之前有一位病人，自己觉得不对劲，前来看病，可是男人和婆婆都不以为然，甚至还嘲笑她，于是她在孩子十个月的时候，抱着孩子双双跳楼了，唉！” 吕一辉站了起来：“不会的，秋君不会走那一步的。” 医生低下头，开了药单递过来：“先去拿药吧。” 吕一辉陪同她们从医院里出来，整个人都懵懵的，这边的李秋君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似乎不太在意：“我去单位上班了。” 她低垂着头，坐上了一辆回厂的小巴车，这边的王雨望着远去的车辆，对吕一辉说：“有些事情，再不改变态度，就晚了。” 吕一辉一直有些畏惧她，因为这个女生颇有背景，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很有些手段，而且曾经也帮过自己的忙。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秋君的。”吕一辉保证道。 …… 几天之后，吕母离开了渡口，回了老家……她是主动要走的，一是因为自己这一阵时不时要带着孩子，早就心里不痛快。二是李秋君离家出走这件事，儿子颇有微词，说了她好一阵。 吕母半是生气半是烦燥，威胁儿子说要回老家，谁想儿子居然马上同意了：“行，我明天就给你订票。” 吕母气得不行，恶狠狠地说：“好，是你们让我走的，以后别哭着求我回来！” 李秋君不发一言，她待在房间里，听着屋外的母子争吵，感觉麻木得很，似乎这一切都跟自己没啥关系。 这边的王雨替她请了年休假，让她在家休息一阵子，先别去上班了。李秋君也没说什么，好像跟自己也没关系一样。 吕母走后，家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李秋君待在家里看孩子，一岁多点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会走几步，但不太稳当。嘴里也时常咦咦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带着她的时候，精力真的是百分之百的集中。 在吕母走后的第三天，孩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妈、妈妈……妈妈抱！” 李秋君好惊讶啊，因为彤彤说话比较晚，好多词都不成形，今天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说了这一长句！ 彤彤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跌跌撞撞地伸出了双臂，再度开口：“妈妈抱！” 李秋君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某个坚硬的石头被敲碎了，她伸出手，一把抱起了小女娃，听着她奶声奶气的笑声，感受着她软嘟嘟的身体，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几天之后，忽然有人敲门，李秋君开门一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自己的爸妈忽然来了，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 李母一见到她，就凶巴巴地教训了起来：“怎么回事嘛！好好地带个娃娃就生病了？要不是佳佳说，我们还不知道。” 李父马上将老伴往屋里推：“莫凶她，路上不是说好的吗？你脾气好一点嘛！” 怀里的彤彤好奇地盯着他们，全然的陌生，李秋君笑了起来，眼睛还红红的：“彤彤，这是外公外婆……” …… 李秋君的父母来到渡口后，马上接过她的手，照顾起了彤彤。李秋君从单位下班后，李母也不让她干活，每晚还陪着她出去散步，说一些自己年轻时的事，再说一些三个女儿小时候的事。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仿佛被治愈了一般，李秋君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沉闷了。她与刘佳佳和王雨的联系也多了。 唯一不能逆转的，似乎是和吕一辉之间的关系。李秋君等着他来解释，而吕一辉等着她主动询问。两个都不主动的人，心里渐渐产生了隔阂。 不过表面看不出来，他们仍然说话，仍然同进同出。和一般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李秋君的身体好转之后，工作也渐渐走上了正轨，在经历了一段魔鬼式的倒班之后，她感觉技术进步了许多，面对图纸时，越发得心应手了。自然，与袁湘的关系也没之前那么僵了。 袁湘是个现实的人，你有什么样的能耐，她就给你什么样的脸色。现在李秋君没有影响她的台时了，她的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偶尔还会说一些自己家里的事。 比如钟小兵出差了，比如婆婆来了，再比如家里买了个液晶大电视，跟看电影差不多。她说话的神情，大多是炫耀，偶尔也会透出一丝无奈。 终于某一天，她问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李秋君，钟小兵以前追过你是吧？” 李秋君收拾着手里的工具：“没有，只是相过亲。” “别骗我了，我感觉得到，他跟我提起你的时候，语气不对劲。”袁湘哼了一声。 李秋君看向她：“我们连电话都没有好吧，也没私下聊过天，你纯粹是自己胡思乱想，瞎猜。这可能就是被害妄想症。” 袁湘气得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李秋君，你知道我前阵子为啥请假吗？” “不是说你回老家看父母了吗？” “不是，我去做试管婴儿了……其实我做过两次了。”袁湘小声地说：“这事别告诉别人，丢脸。” 李秋君不解：“这有什么丢脸的啊，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你放心，我嘴严着呢。” “我结婚好久了，一直要不了小孩，然后去检查过好多次，说是双侧输卵管不通。”袁湘叹了一口气：“钟小兵家就他一个，他妈急疯了，天天说怪话，我压力好大。这次如果再没消息，我们可能就要离婚了。” 李秋君若有所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就算有了小孩，处理不了琐碎，一样不幸福。” “怎么会啊，小孩就是小天使啊。”袁湘撇嘴道。 李秋君坦然道：“孩子确实是小天使，但是在她可爱的背后，却有吃喝拉撒，却有无数的家务，还有生病吵闹。一家人共同承担还好，如果全成了你一个人的事情，那么心情就会越来越崩溃。”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日渐凉薄 两个女人互相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顿觉别人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啊…… 2007年年底，三期的工程逐渐接近尾声，活渐渐少些了，工作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同时集团公司出台了一个好政策，要修几万套经济适用房。 地点分作两处。一处是东区五十一，另一处就在距离鸿腾两公里外的兴隆村。这两个地方都差不多，都是这个城市的郊区，但又不算特别偏僻。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无房户都沸腾了，毕竟经济适用房价格低廉，比商品房便宜多了，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在上面通知报名后，一群人疯涌而上，全都报了名。 所以最后，僧多粥少，报名的人数与实际套数，差了七八倍！集团公司商讨一番，决定采用摇号制，公平公开公正地摇出名单。 李秋君与吕一辉也在此列，他们租房好多年了，手头存款也很少，但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愿错过。吕一辉信心满满，对李秋君说之前好几次都没分到，这次一定有希望。 李秋君心里却很忐忑，她想的是，就算摇到了，也没钱买啊，听说这房子一千多一平，怎么着也要十几万，家里哪有钱？ 婚前自己存了三万，吕一辉一分没有，全给了家里。婚后三年中又存了四万，可是生了孩子之后，吕母来了，那一段时间别说存钱了，还花了不少老本。现在满打满算，就五万存款，怎么买房啊？ 这样一想，李秋君兴致缺缺，没太关注这件事，可是说来也奇怪了，越是不关注，偏偏好运气就降到了他们的身上，吕一辉居然被摇中了！而且还是套103平的大户型，楼层也还不错！ 很快，上面通知交钱了，要么一次性付清。要么先付百分之六十，然后公积金贷款。李秋君与吕一辉选择了贷款，可也还要付八万多的首付。 时间紧急，也就是一周的时间就得付钱了。吕一辉找了父母，想借三万块，可是吕母却说：“我和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加上你姐前一阵子修房，找我们借了些，现在手头就五千，你们要不要？” “算了算了，我再想办法。”吕一辉马上说。 吕一辉又找了两个姐姐，可她们也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他这个人性子内向，在单位也没什么朋友，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李秋君的父母倒是耿直，听说了这件事后，马上把存折拿了出来，取了两万给女儿：“只有这些了，你妹在广东工作不稳定，时常要给她寄钱。加上你奶奶的生活费……” 李秋君的母亲就是农村户口，没收入，她爸退休工资极低，能凑出这两万，已经很不容易了，李秋君接过犹有体温的两万块，心里说不出啥滋味。 李秋君没对王雨和刘佳佳开口，可是刘佳佳却主动说：“秋君，听说你们摇到房啦，你还差多少，我给你凑。” 王雨也说：“我手头不差钱，有事你就说一声。” 李秋君心里暖暖的：“我本来没打算找你们的，可是我……” “客气那些做什么？”王雨淡淡地说：“跟我们客气，就是真的见外了。” 于是，在父母和好朋友的帮助下，很快在规定时间里凑齐了八万多的首付，交到了经济适用房筹备办公室。 李秋君的亲人和朋友帮她迅速解决了此事，这让吕一辉有些不痛快。之前自己妈在这儿时，尚不觉得。可是这段时间，他忽然也发现自己毫无用处…… 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都是二老的事，照顾小孩李秋君也有一套，反观自己，几乎什么也不用干。才开始觉得轻松自在，可到了后来，特别是首付的事后，他心情也灰暗了起来。他明显地感觉到，李秋君似乎不那么需要他了。 她工作风风火火的，家里又有父母帮忙，还有两个贴心的闺蜜，已经没那么全身心地依赖自己了…… 吕一辉苦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的境遇到哪里都一样，在单位也是这么透明的。与他同时分下厂的大学生早就提副科科级了，最不济的也当上了工作组长。可是自己呢？还是一个底层技术员。可悲又可笑！ 是自己的问题吗？不，怎么可能？吕一辉认为自己有文凭有才能。只是没遇到自己的伯乐而已。而在家里，他认为是李秋君把全部的精神放在了孩子身上，两人的关系才渐渐淡了，如此而已。 吕一辉想过对李秋君好一些，这天他提前下了班，去鸿腾门口接李秋君，想着两人出去看个电影，再谈谈心，让关系回复如初。 李秋君沉默了一下答应了：“走吧，看早一点的，彤彤晚上会等着我。” 吕一辉殷勤地拿过她的包：“最近上班辛苦吗？” “还行吧，你呢？” “还不是按步就班，秋君，我有两个同事辞职了，他们去江苏了，听说那边的机械工程师一年能拿到12万，你说我去吗？”吕一辉问道。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想去，我也支持。树挪死、人挪活。” “我琢磨着，那两个同事还是中专生，我去的话，我就报个高点的价。”吕一辉笑了起来：“人家总得看学历的。” 李秋君看向他：“也不尽然，王雨跟我说过，私企更注重的是工作能力，而学历只是敲门砖而已。” 吕一辉脸色一变：“你是觉得我不如他们，是不是？” “我没这个意思。”李秋君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靠学历未必要得到高价。” “其实你也不懂啊。”吕一辉小声地说：“我托我几个大学同学问问看。” 李秋君感觉他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于是怂怂肩：“我确实也不太懂。”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买了七点的电影票，排队进场的时候，吕一辉忽然说：“秋君，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啥？”李秋君看向他。 “就是我结婚前那笔钱。”吕一辉鼓起了勇气：“当时我妈和我姐说，这钱给我存着，等到买房的时候再给……”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新的挑战 李秋君站住了：“那你为什么说是给家里修房了？” “这……我当时也是怕你生气嘛。秋君，别生气了好不好？这都过去的事了。” 李秋君莫名想笑：“买房的时候也没给呀。” “这个……主要是我姐忽然修房，我妈才把钱借给她了。过两年我就把这笔钱要回来。”吕一辉急急说道。 李秋君苦笑着摇头：“不用了，这件事只地让我觉得，我在你家心目中，不仅是便宜不值钱的儿媳妇，还是企图贪你钱财的女人。你们心眼太多了，多到让人无法想象。” 吕一辉皱起眉头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秋君，她们也是一片好心。” 李秋君深吸了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事我们不争论了吧。我会尽量忘了这件事，你也别再提起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还了借的钱，再好好把孩子带大。其他的，我都不太关心了。” “那还看电影吗？”吕一辉忐忑地问。 李秋君深吸一口气：“看吧，票都买了，好几十块，不看可惜了。” 李秋君此时觉得，他的理由实在是可笑了，他居然认为自己在乎的是那几万块钱。 其实她在乎的，只是吕家的轻视，吕一辉的不理解罢了。 两人貌似无事地看着电影、走路回家，吕一辉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就去外间玩电脑了。 李秋君和父母聊了一阵子再哼着歌哄彤彤睡觉，日子和从前的每一晚都一样，可是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彤彤听着摇篮曲，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她嫩如莲藕一般的胳膊上，如同天使一般可爱。 李秋君托着腮，看着自己的女儿，心底的暖流又涌了上来。有些道理，真的是当了母亲才会懂的。 为母则刚，只要是为了孩子，再软弱的女人，也会变得坚强起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将窗帘吹拂得鼓了起来，李秋君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了一半。 窗外正对着小区的房子，万家灯火中，偶有嘈杂声传来，李秋君盯着它们，看了许久许久。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如她一样看着窗外，这人就是刘佳佳。 她正站在自己的新家里，正想着与洗浴中心合作的事。前不久，市里开了七八年的绿森林洗浴中心重新装修了，之后曾经合作过的网站老总就找到了她，推荐她去做绿森林的营销策划。 刘佳佳和他们老总面谈了两次，他们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开出了每月五千的兼职工资以及项目具体实施的落地费。意思是以后的广告物料也交给她负责。 但有一个条件，先将总体的营销方案做出来，如果能让他们满意，才有后面的条件。 刘佳佳觉得压力山大，她目前做过商家，几乎都是中小型的，这种投资上千万的水艺中心却是首次涉猎。 刘佳佳心里没有把握，只是与对方谈了一个方案出来的时间，就是十天之后。她琢磨着，干脆出趟差，去一些大城市的洗浴中心做实地考察。 正所谓做营销做项目的第一步就是市场考察调研，做好了再结合实际。别人有好的，直接优化改良。不好的，直接推翻重建，这样岂不是省时省力？ 正想得出神，身后的程海波喊了起来：“怎么了佳佳？站在窗边这么久，不冷吗？” 刘佳佳回过神来，一转身程海波就把大衣罩在了她身上：“这还是上次看装修时，你带来忘了拿走的。” 刘佳佳笑了起来：“装修我一共就来了三次，还掉了两次东西，我还真是猪脑子。” “我们佳佳可聪明了，猪可比不了。”程海波笑了两声：“你看看家里还缺啥？写个单，我去采购。” “我要个超大的电脑桌，其他就没有了。”刘佳佳说。 这房子是程海波的父母买的，一共二十几万，耗尽了他们的存款。刘佳佳的爸妈过意不去，出了装修钱，还说以后他俩的结婚钱，刘家也包了。 反正他们两人都是独生子女，这些事情大抵是不愁的，装修这些是刘海波父子两人全权负责。要说风格么……略微有些土气，不过刘佳佳也不在乎。 两人商量好了，等新房放上半年，两人就结婚。刘佳佳对此很平静，最主要还是像完成了一桩事情一样。 这种心态，她也曾问过李秋君：“我这样正常吗？结婚的心情不是该很雀跃吗？” 李秋君的回答是：“有些人过日子，是细水长流，有些是水库泄洪。你可能就属于前者。” 刘佳佳觉得有点道理，她坦言道：“程海波说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好人，没什么大能耐的那种。但是他无公害，善良，是个过日子的人，他能给我带来安心感。” “是啊，所谓的一见钟情，到了最后通常会变成两两相厌。”李秋君若有所思。 刘佳佳很是坦然：“结婚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就像任务，我不是太在乎的。” …… 从新房出来后的第二天，她就去了附近的两座省会城市，踏返了当地知名的水艺中心。论档次、资历都在国内数一数二的那种。 其中一家以高消费闻名，主攻的是中高端市场，基本消费是280一人，含二十四小时内所有消费。比如：温泉浴吧、书吧、水果点心、豪华自助餐以及网吧、游戏、麻将、歌舞节目等一系列的。 这家还有许多隐形高消费的项目，比如特色按摩、洗脚、私人休息室等等。有些生性奢侈的，在里面能一天花上一两千。 这家洗浴中心令人大为观止，一样大大咧咧的刘佳佳莫名地觉得自己身陷其中，格外贫穷，心想自己何时才会变成这样的有钱人呢？ 而另一家，则是走低中端路线，该有的免费项目，只是比较亲民，不过一百多一天，儿童还免费。那里有大区域的儿童游乐场，很适合一家老小前去。缺点就是人太多了，就连吃饭都得靠抢位置…… 刘佳佳拿了纸笔，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广告牌内容、传单内容以及服务人员话术、物品摆放特色，这短短两天，如同间谍一般，将这两家洗浴中心摸了个透彻。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营销方案 回到渡口之后，她又在网上搜查了许多资料，然后去了绿森林现场，与各级管理人员交谈，搜集资料，从设备、装修、产品、服务上的亮点搜集起来。 之后东西再加工整理成文字资料，适合地编了一些故事进去，比如洗脚按摩的手法出自于某某总教头亲传，比如中医理疗的玄秘，或者哪道菜是厨师长安身立命的独门菜肴。总归是让绿森林看起来更有品质感且令人好奇心向往之就对了。 做完了这些之后还不够，她又将自己的营销计划书一一整理出来，中间修修改改折腾了很长时间。 之后在规定的时间里，刘佳佳带着笔记本电脑，单枪匹马与绿森林洗浴中心的十几名管理人员坐在一起，开起了营销会。 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面，不免有些心慌，可是外面却淡然地笑着，心里想着一定得霸气、得自信，不然就等着鸡飞蛋打吧。 刘佳佳将打印好的绿森林资料、国内同行业市场分析一一传过去。对方的张总看了之后，缓缓说道：“小刘，这些资料你做得很详细，不过我们也有这些，这不是我们今天最想看到的。” 刘佳佳缓声道：“张总，这是我前期做过的市场调查，我们绿森林就攀西地区来说，规模和投资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却有许多弊端。一是交通闭塞，周边县城到这里足要两个多小时，海鲜等食材的运送成本也高。二是人们思想观念保守、且收入水平低，纯粹地参照其他并无意义。” “是，小刘说得没错，这些都是我们的实情。所以问题的关键来了，如何在控制成本正常开销的情况下吸引人们眼球？”张总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刘佳佳缓声道：“我的营销方案是，走亲民化路线。全方位、如同春风细雨一般，让我们的洗浴中心深入人心。” 说话间，她又拿出了早就做好的营销方案，分发给大家。 在大家看的时候，她也解释了起来：“这是我写了两个方向的营销策划，一是开业营销。包括广告文案、物料设计、品牌logo和大型广告牌，还有与宣传媒体的沟通。二是洗浴中心的长期内部营销，包括网站建设、客户资料管理、企业文化建设、长期的活动策划。你们先看，如果有问题，我们再来讨论。” 她写的策划书足足十几页，分门别类写了各项安排，细化到时间、费用和人工安排。可谓详细之至。 在场的人一一细看着，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就这样，整整过去了二十分钟后，绿森林负责推广的朱经理就说话了：“小刘，你说的这些媒体，我有些疑惑，公交车、电台、网络以及发传单，这些方式确实不错，可是都需要大成本啊！现在一个广告位就是一大笔钱，咱们如果全做了，代价有些大。” “公交车与电台确实花费稍大了些，不过我都有相关的熟人朋友，可以给咱们一个友情价。发传单也就是物料和人工，忽略不计。至于网络，开销小，收益大。我们可以做一些与网站联手的活动，比如招聘十五名现场体验官，或者做一个活动抽奖，这些都是很好的推广。”刘佳佳笑了笑：“甚至可以每年做些免费台历，送给兄弟单位嘛，上面贴点代金卷啥的。” “这个可以有，成本不高，这样吧，朱总，到时你核算一下成本，看看我们的预算。”张总拍了板。 朱总点了点头，埋头在笔记本上记了起来。 “还有一个设计的问题，前期我们跟深圳的一家公司合作，但效果不理想，收费也特别高，所以现在想换一家。”张总说：“小刘你有适合的人推荐没有？” 刘佳佳：“这个倒还真有，我之前有固定的合作伙伴，他是在北京设计公司工作，业余接些兼职，可以让他试试。” 客户部的李经理开口了：“关于这个营销话术，我们还得细化一下，还有策划书上说的语调、语气、表情这些，我还再想跟小刘讨论一下。” 张总沉默了一会儿：“建网站，这有必要吗？建一个网站上万，维护费用也不低啊。” “当然有必要了，这就是洗浴中心在脸上的门面，很多活动链接是直接连到咱们官网上的。而且还有专门的客服专区以及网上下单。我们还会与几家团购网站、旅游网合作。把推广的范围加大。”刘佳佳交叉握着十指。 来之前她是很紧张的，可是自己的策划方案一砸出来，她就知道这场仗打赢了。因为这方案做得格外细致，把他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想了。她是势在必得的。 如果真有？那就是自己做得不到位，那就马上滚回家，继续闭关去！刘佳佳如此想。 绿森林的管理人员又陆续问了一些其它问题，之后张总说：“小刘，这个事情我们还要再讨论一下，这样，我们三天之内答复你，如何？” 刘佳佳点头：“行。” 她先行离开了洗浴中心，回家安心等消息了。这边的网站老总老肖打电话来询问这事……说是老总，其实也就是当地社区网的负责人，手下就一个兵的那种。他是刘佳佳的多年好友，当初做店铺时认识的。 刘佳佳也一五一十说了当时的状况。老肖一听就懵了：“佳佳你是不是傻，你把那么详细的文案发给他们了，他们拿来占用了，一分钱不给你，看你怎么办！” 刘佳佳倒是无所谓：“这种情况也有可能。但是呢，他们拿到手的，就是一个方案而已，具休要实施，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哎呀我的傻佳佳，这事我觉得有点冲动。”老肖说。 刘佳佳一脸淡定：“还好吧，反正都在这个行业混，我想那么大的一个老总，基本的职业操守是有的。” “好吧，那我就祝你好运了！”老肖咳了一声：“空了来我工作室坐坐，我最近也遇到点难题，想找你聊聊呢。”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聚会谈心 刘佳佳马上答应了下来，老肖跟她合作多年了，她为商家推广的时候，需要他帮忙。同时也为他带去了流量和广告收益，所以两人算是相辅相成的。 老肖这人敢闯敢拼，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小了点，所以一直做得中规中矩，目前在市里，只能排在第二批次。 所以两人的相处状况就是，刘佳佳嫌他迂，他嫌刘佳佳太冒进，两人时常争吵，但是友谊一直没受影响。 老肖是个长发飘飘且文艺范的单身老男人，如今已经三十了，一直未婚。但他女朋友倒是不少，时不时就换一个，让人眼花缭乱。 程海波也认识老肖，但性格坦荡的他并未介怀，用他的话说：“你俩要有什么事早有了。再说，你也看不上他那花心的样子。” 这一点让刘佳佳心里妥贴：“本来就是啊，他就是一个妥妥的渣男。” 刘佳佳才不会喜欢这种花心大萝卜呢，所以，纵是老肖偶尔骚气地撩拨几句，她都讽刺地怼了回去，一点脸面也不给的。 此后的两天，刘佳佳如常地刷刷新闻、在兼职的公司转转，连一个电话也没给绿森林打过。她高冷且淡然，默默地等着一个结果。 第三天的时候，好消息终于来了！张总打来了电话，说文案通过了，让她早点过去签合同，但是也提出一个条件。设计这个麻烦事得让她也负责。 刘佳佳愣了一下：“给经费吗？免费的那不能够。” “当然了，到时出个预算，报备我们通过就行了。”张总也很大方：“还有，你这边是私人还是团队？如果是私人的话，我给你一个营销经理的职位。如果是团队的话，那咱们就属于合作的关系。” 刘佳佳沉思了一下：“私人。” 她不是没有想过成立团队，可是团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好的伙伴可遇不可求，在没有合适的之前，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这样也单纯。 刘佳佳很快与他们签订了合同，兴奋之余，叫两个小姐妹出来吃饭，她想了想，对李秋君说：“叫上罗菊姐吧，我有一两年没见到她了。” 李秋君答应着，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罗菊姐最近状态不好，发消息很少回，去金工宿舍看过她两次，她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真不一定会来。 李秋君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罗菊姐果然是拒绝了，说自己不太想出门。李秋君各种劝啊劝，最少来返了十几条消息后，她终于答应了。 刘佳佳订了烤肉，大家围坐烤炉边，气氛热烈，再来一壶酒，谈天说地的好不痛快。 罗菊姐姗姗来迟，她的穿着也是最为简朴的，身上还是那件十年前的t恤，洗得都黯淡了，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说话间，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明显了。 她才多少岁啊？不过才三十出头啊。李秋君心里一阵酸，上前挽住她的手：“姐，我们有好久没见了。” 罗菊姐关心道：“怎么样？最近带孩子辛苦吗？” “还好，我爸妈来了。帮了我不少忙。”李秋君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妈有多不容易，以前带我们三个，还得干农活，还得照顾奶奶。” “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能吃苦，换作我们，怕是不行了。”罗菊姐实话实说。 刘佳佳在桌前招手：“快来，我都烤上了。” 在场中的人，罗菊姐内向，见着人多就不大说话。王雨高冷，埋头吃饭，偶尔冒一句。 刘佳佳全程暖场，一会儿说自己出差的奇葩事，一会儿说自己要账的坑爹经历，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 罗菊草草吃了饭，说还得赶回去，说宿舍还有点事，快步离开了。 李秋君有些懊恼：“我是不是不该叫罗菊姐出来？她好像很不想出门。我这有些强人所难。” “罗菊姐怎么越来越自闭了啊，秋君，她还是为了相亲的事烦吗？”刘佳佳一脸茫然。 李秋君摇头：“没有，她跟我说现在没多少给她介绍对象的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雨不以为然：“那多清净，结婚那是水道渠成的事，并不是我们必须要走的一步。” “以前我也这么想，可是后来才发现，人的想法随时都会改变。”刘佳佳若有所思：“比如说我现在，心里就特别踏实，哪怕我以后失败了，也有人给我兜底的感觉。” 李秋君总结道：“这应该也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是不是？” 王雨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吧。” 换句话说，原生家庭所带给她们的阴影，父母的观念多少会决定着自己的观念，你用力想逃离，可最后才发现，竟没一刻逃出去过。 王雨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父母都是各自的事业，前两年因感情不合，离了婚。王雨还打去电话恭喜他们，祝他们各自快乐。 而她自己，同样是有底气和安全感的。比如说自己现在的收入比起同学来说，低到不值一提。但私下也做一些投资的。比如说大学期间父母为她买了一套房。 毕业之后她将房卖了，加上平时做兼职的钱，用这笔钱做投资，这几年里早赚回几倍了。 所以结婚对她来说，有什么意思呢？如若不能让两人变得更好，那就没有必要。 “对了，我可能要往上走走了。”王雨淡淡地说：“刘主任要退休了，临走之前竭力跟公司推荐了我。不过我估摸着，因为年龄和资历的缘故，最多升个副的。” 刘佳佳惊喜地拍起了巴掌：“副的也很牛啊，你咋这么厉害呢？” “可是五年期限快到了，我答应过我妈的，未必还会留在鸿腾。”王雨沉默了一会儿。 李秋君问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我想亲眼看到数控生产线完整起来，现在的规模虽然起来了，可是还不够。如果车间全部都换成新型数控机床，那该多好！”王雨向往起来。 刘佳佳若有所思：“王雨你变了，我记得你才来的时候，只是想增加项目体验，可是待了几年后，你居然……”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人事变动 “居然爱上鸿腾了，是吗？”王雨莞尔一笑：“是的，你说得没错，数控线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看着它成长起来，也想看到它越来越好的样子。这两年我时常参加行业论坛，每次看到新型设备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们也有，那该多好。” 李秋君深吸一口气：“我也是爱鸿腾的，虽然它效益不好，虽然它厂房破旧。但是我在这里待了十年里，我对它是有感情的，我也希望它越来越好。” 王雨笑了笑：“是啊，秋君。听说你最近工作还不错，上次我听见你们工段长表扬你了，说和袁湘现在挑大梁了。” “以前我也不行，一直跟着大家混。才生完孩子那一阵去上班，感觉就是人间地狱，当时天天都崩溃，想哭。加上我那婆婆的事……唉，现在总算是熬过来了，锻炼一下，技术也进步了。现在我可有底气了！”李秋君得意地笑笑。 刘佳佳调侃她：“我发现你现在不提吕一辉了。是他不配了吗？” “唉，不值一提。”李秋君实话实说：“以前我喜欢他清风明月、谦谦君子。可是怀孕之后，他真的让我很失望。每次最需要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在。到了最后，我好像没那么需要他了。” 王雨看向她：“那你们……不会离婚吧？” 李秋君笑了笑：“可能是我变得坚强了。我们感情有了变化，但是不会离婚的，我们有孩子呢。而且……说不定之后，我们会变得好起来呢？” “秋君，其实你真的是个传统的好女人。”王雨总结道：“但是所谓的好女人，都是有很多苦头吃的。” 刘佳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秋君，有句话我想告诉你。我一直不太喜欢吕一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你和彤彤什么也不用怕，姐妹也能照顾你。” 李秋君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啊，这句话我记着了。” 她们的聚会持续到很晚，感觉在一块儿聊聊，积蓄的压力也全消了…… 几天之后，刘主任退休了，过些天上面会空降一位主任过来。 而鸿腾公司的任命文件下来了，如王雨预料的那般，她果然被提拔成了金工车间的副主任，这也是鸿腾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性中层干部，大家都说她的前途不可限量。 面对大家的恭喜，王雨一脸淡然，对她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是对她工作的肯定而已。 她放下任命书，看着那几个为她搬运办公用品的男青年，忽然想去看看刘主任。 刘主任本来三期前就要退了，但是金工车间是块硬茬子，公司怕贸然换一个人啃不下来，所以让他坚持到了现在。 此时此刻，整个车间的人都忙着收拾办公室，一为迎接新主任，二为王雨换办公室。竟没人关注三楼角落里的刘主任。 王雨去的时候，发现他正戴着老花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坐在办公桌前看书。 那是一本厚厚的机械资料，王雨也有，上面全是生涩拗口的专业术语，对于不是技术员出身的刘主任，其实是有难度的。 看见王雨进去，刘主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唉，我真的是年纪大了，这本资料我看了好多天了，还是云里雾里的哦。” “刘主任，术有专攻，人有所长。”王雨坦言道：“你的特长是管理，管理做得好已经是极致了。” “小王果然会说话哈！怎么样？马上要上任了，有什么心情？”刘主任取下老花镜来，揉了揉眼睛。 王雨深吸一口气：“感觉责任重大吧，以前我只管项目，后来只管数控段。现在要管整个金工的设备和技术，我怕我做不好。” 刘主任站起来：“你不会做不好的。你才上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是块好苗子，肯吃苦、肯钻研，并且为人处理也有一套，还没有那些坏习气。” 王雨知道，刘主任说的坏习气，就是用打麻将、喝酒的方式混官场、聚圈子，各图好处。 “刘主任，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毕竟是女的嘛。也打不进那个圈子里，只有傻傻地实干了。”王雨笑了笑。 “不，你是无欲则钢，你不在乎利益方面的东西。也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挑起大梁来，才能把事情做好。”刘主任感慨道：“我上班这么多年，看人总是不会错的。” 王雨心里热热的：“刘主任，有你的这番话，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小王，陪我去车间走走吧。我下午就要离开了，我想再看看……”刘主任拿起了安全帽。 王雨心情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初来金工时，跟随刘主任巡视车间的情景，也想起了数控段整改之时，他那孤独又落寞的背影。 他们是奋斗鸿腾的首代人，也是三线建设的开创者，而他们，已经逐渐落幕了。 “小王，你考虑过数控段的段长人选没有？”刘主任忽然说。 王雨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应该是新主任任命。” 刘主任停下脚步；“你应该想想。新主任　是厂部派下来的人，他提拔的应该是他的人，但这人未必了解数控段的实际情况。” “我会好好考虑的。”王雨皱起眉来，数控段是她初入厂时就一直负责的项目，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如刘主任所说，如果换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后果真的不太妙。 说话间两人正好巡视到数控段，刘主任盯着拿了图纸正在指点编程的董进说：“小董这几年成长很快啊，现在已经是副段长了是吧？” “董进很厉害的，他自学过编程，又懂机械，还能和工人打成一片。”王雨实话实说：“这几年他帮了我很多忙，数控线也有他一半的功劳。” 刘主任若有所思：“这人堪用，要说不足，就是学历差了些……不过，这些也不是最最重要的嘛。”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力荐董进 王雨心中也正有此意，一听刘主任的话，更是有了谱：“我也倾向于他。但是并没有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嘛。”刘主任笑了笑：“毕竟这个数控线，除了董进和你，没几个人啃得下来。” 这是一句大实话，整个鸿腾懂编程的，只有王雨与董进而已。王雨偏向于技术层次，董进更擅长实际操作，两人合作了几年，算是撑起了数控线的整片江山。 刘主任的话让王雨若有所思，她看向不远之处忙碌的董进，心里默默有了主意。 刘主任当天下午就离开了车间，作为金工的老传统，办公室主任陈姐带着一众同事送他到了厂门口，对于这位老领导，大家还是心存感激的。 第二天，空降的新主任殷世伟就来了，他今年三十五岁，是原铆焊车间的副主任，后来被鸿腾派去党校学习，算是带职研究生。现在回来就空降到了鸿腾的重中之重金工车间担任主任。 这位新主任还是鸿腾副总经理的女婿，不论是资历还是关系方面，都是比较牛气的。就是陈姐，也会对他比较客气，没有之前对刘主任那么随意。 殷世伟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的他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车间领导班子，调整了两位跟随刘主任许久的旧人，将他们从重要的岗位调了下去，换成了自己人。 随后，他在会议上提议起了数控段的段长人选，认为设备科的田兴合适。 田兴是和王雨一起分到金工的大学生，这人技术一般，但是为人机灵，很会来事，是一些圈子中的常客。殷世伟之前与他喝过两次酒，对他印象深刻。 “大家有没有其他人选，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嘛！”殷世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大家沉默不语，车间主任都发了话，谁敢此时提议别人啊。沉默的人也包括王雨，她一直转着手上的笔，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殷世伟笑了笑：“马主任、王主任，如果没有意见的话，那我就……” 他的话音未落，就有工人匆匆地跑了过来，敲起了会议室的门：“不好了不好了，数控段出了问题！” 王雨抬起头来：“什么情况？” “新的数控镗床编程出了问题，王主任你快去看看吧。”那位工人急切地说：“主要是现在干的是个特急件，工艺要求高，只有那台床子能干！” 王雨问道：“董进呢？” “他昨天夜班……” “打电话给他，把他叫下来。”王雨缓缓说道。 那人领命去了，殷世伟皱了一下眉：“王主任，你不是编程方面的专家吗？” “嗯，我也懂，但新进这几台机床情况有些复杂，一直是董进在负责。他直接处理，会更快。”王雨坦言道：“殷主任，此事紧急，我先去处理了。数控段这件事，咱们稍后再议，如何？” “行，去吧去吧。”殷世伟摆了摆手。 董进本在家中休息，接到电话后迅速骑着摩托赶到单位，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就投入了工作，在他的操作下，很快解决了技术难题，工件也迅速上了机床，生产进度保住了。 心中宛如大石落地的王雨在第二天的例会上说了这件事，并且提议道：“昨天殷主任询问数控段的段长人选，我提议董进担任。” 马主任犹豫了一下：“可是田兴也很合适呀？” “田兴的做事能力也不错。但是数控段情况特殊，董进从创建到现在，一直是骨干力量，后来更是数控段的副段长，他有足够的能力担此重任。”王雨语重心长地说。 殷世伟面无表情看着大家：“其他人也这么觉得吗？” 在场的人都有些忐忑，因为车间主任和副主任有了争执，这个问题意味着站队。大家都有点不敢说。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这一分钟却极其漫长，特别是旁边的马副主任，脚趾都抠紧了鞋底，恨不得马上开完这场会。 最后，办公事主任陈姐打起了圆场：“小田不错，小董也不错，一个有学历，一个重实际，不管最后选哪个，都是我们金工的福气。” 这句话让殷世伟心里一咯噔，他忽然想着老丈人交代的那句话。这个车间谁都可以动，但是王雨动不了，因为现在金工一半的生产命脉都掌控在她的手里。 董进是她的人，如果自己强行让田兴上位，只怕会给自己引来麻烦，所以他沉思了一下：“那就按照王主任说的，就让董进担任数控段的段长吧。” 会议上响起了掌声，王雨悬了许久的心也如同石头一样落了地。在她眼中，田兴心术不正，如果让他上了位，只怕数控段会沦落成为他谋权的工具，到时损失的只会是整个金工，整个鸿腾。 这些话她不便说，也不能说。所以只能想出昨天那个法子……那台数控机床不是临时出了问题，这一切是她策划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董进的能力展示在众人面前，好引出之后的力荐。 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王雨这才踏实了下来。她心中也佩服起了刘主任的深谋远虑，若不是他的提醒，这件事只怕就控制不住了。 下午的时候，董进的任命通知书就下达了，殷世伟亲自找他谈了话，说了一些关于职业变动的重要性。 结束之后，也正是下班时间了，董进一直等着厂门口，直到王雨出来，喊住了她：“王雨，有空聊一聊吗？” 他不称呼主任是有原因的，王雨之前说过，叫职位太过生疏，大家年龄相差不大，就叫名字好了。 所以不论是董进还是李秋君，大家都以名字相称，这样挺好的。 王雨应了一声：“行，请你吃饭吧，就算恭喜你。” 董进挠挠头皮：“这怎么行，要请也是我请，怎么能让女孩子出钱呢？” 厂门外人多眼杂，两人很快上了车，寻了一家清静的西餐厅，王雨还叫了一瓶红酒，替他倒上了。 “这杯酒算是我恭喜你。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互相帮衬着成长起来的，你担任数控段段长的职位，是实至名归。”王雨举起了杯子。 第90章 第九十章董进的女朋友 董进弯起嘴角：“其实你叫我来时，我就猜出了这件事。这杯酒应该我敬你。” 王雨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这件事情，我是有私心的。” “私心？”董进疑惑道。 王雨点头：“没错。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鸿腾……” “为了引进数控线，往大了说，是为了发展西南地区的工业。”董进由衷地说：“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你是有大境界的人。” 是啊，像王雨这样出自名校的大学生，会来鸿腾这样的地方，本身就不可思议。而她还是从基层干起，扑在数控线上整整五年，这样更是难能可贵。 董进之前暗自想过，她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权势，她一直冷冷的，不与其他人过多来往。所以她能留下的原因，也能猜到了。 王雨实话实说：“人往往都是这样，缺什么就想要什么。有一番作为，能为鸿腾做些什么是我的愿望。而董进你是我一直很欣赏的人。你心术正，一心只钻研技术，数控段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董进听后了然：“你放心，数控线对于我也是有重大意义的，我会好好看护它，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斟满酒再敬了一杯。 此后的时间里，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谈起了数控线的事情，从设备故障到改进思路再到编程的细节、走刀的模式。聊得十分愉快。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晚上九点左右，王雨与董进走出西餐厅，董进礼貌地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王雨，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早些回去吧。” “好的，刚刚说的整改文案，你明天记得发给我。”王雨上了车，与他告别。 董进挥了挥手，待她离开后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从一个只管技术的副段长变成了全方位都要负责的段长，肩上的责任不言而喻。 正在他默默发呆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这么依依不舍，是想追上去，是不是？” “你怎么在这儿？”董进惊讶地转身，发现身后是自己的女朋友程娟，她此时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西餐厅门口，一脸指责的语气。 程娟气愤不平：“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们能勾勾搭搭，我就只能装作不知道，是不是？”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过路的人无不侧目以对，董进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胡说什么？走，我们回去再说。” 董进拉起她就走，程娟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两人走到旁侧偏僻少人的小巷子，董进放开了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娟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今天明明说好陪我去逛商场，然后下午又说有事。我要是不灵机一动，来你们厂看看，怕还不知道这些猫腻呢！” 原来，程娟来到鸿腾之时，正好遇到了巡逻的保安，一番询问后才知道董进与王主任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程娟当时脑袋一炸，马上给董进打电话，正逢董进才进西餐厅，正好听见了服务员欢迎的话语…… 都说女人在恋爱时，能心细如发、化身为侦探。此时的程娟也是如此，她默默地挂了电话，脑海中仍响着刚刚听到的背景音：欢迎光临巴洛克…… 于是她二话没说，打了辆车来到西餐厅，并且悄无声息地进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他们坐在里侧偏僻的包间，正拿了红酒对饮，两人都是一脸浅笑，这样的表情让程娟心口一凉。 于是她就等在门外，才有了后面这一幕。程娟说完后，讽刺地一笑：“董进啊董进，你真是个陈世美！” 董进摇了摇头，一脸懵：“程娟，你究竟是脑袋里哪根筯出了问题，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确实是和王雨来吃饭了，可是我们是谈公事啊。” “公事？公事要来西餐厅，要喝红酒？要坐那么偏僻的地方？”程娟不依不饶道。 董进越发无语，其实这个真的是无心的。当时选择这里，只是觉得僻静，好说话，其他的两人根本没有考虑过。 “董进，我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你自从当上副段长之后，变得有多冷漠你知道吗？天天都说加班加班，很少来我那里。一说结婚的事情，我们也总是吵……我知道你变了，但不知道怎么变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攀了高枝！”程娟愤恨不已：“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程娟不由分说，说完就走，一路抹着眼泪，不想多说的样子。 董进追上前去，想要解释：“程娟，这真的就是误会……” “我眼睛看到的不会出错！女人的直觉也不会出错！”程娟奋力甩开他的手。 董进皱眉：“以我的性格，我如果真有什么，我会坦白告诉你，我根本不会隐藏躲避。” “你以为我会信吗？”程娟吸着鼻子：“只怕是之前一直没勾搭上，所以才两头吊着吧。” 董进彻底无语，也松开了手：“你要一直污蔑诋毁我，我也无话可说。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董进也是个倔脾气，说完这些话后，也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再追下去再解释下去了。 他与程娟谈恋爱已经三年了，程娟是附近劳保厂的质检员，小他三岁，也是轮换工，两人是相亲认识的。 程娟对董进一见钟情，她觉得这个男人个子很高，且说话做事特别有章法，与寻常的轮换工不同。 一旁做媒的大姐也说董进十分上进，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青工技能大赛的冠军了，技术十分了得。 程娟心中欢喜，含羞带怯地表达了对董进的认可。 董进呢，对这事并不算上心。他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就连这一次相亲，也是家里亲戚强迫而来的。 对程娟的印象也还不错，觉得她温柔乖巧，所以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交往了起来。 中途两方父母多次说起结婚的事，可是程娟家里要求很高，一定要董家买了房才行。 可是董进家里条件并不好，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哥哥有农村务农。这样的家庭如何买得起房子？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大闹车间 董进左右为难，也跟程娟解释过，说起了自家的条件，还说能不能先付个首付，然后婚后再还？ 当时程娟抿紧了嘴唇，一直摇头：“我爸妈说嫁女儿就这个条件，我家连彩礼都没要多少的。” 董进这才想起，人家还要求了五万的彩礼钱……董进纵是技术骨干，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两三千，上班这些年存款一共也不过七八万，中途两位哥哥结婚，还支援过他们一些。所以手头上的，也就五六万罢了。 这些钱想要买房并负担彩礼钱，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这时才意识到，结婚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难的事了。 他思考了几天之后，决定不耽误人家，向程娟提出分手，程娟人在气头上，也同意了。可是后来，却越发想不通，又主动找他，要和他合好。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一直拖到了现在。董进觉得这段感情苦无出路，但又逃脱不得，他也束手无策。 但是没想到，程娟现在居然怀疑起了他和王雨，这让董进万分沮丧，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地工作，其他都不在乎了。 接下来的几天，董进天天守在工段里，天不亮就来了，天黑了才回去。除了那篇整改方案外，他还把其他数控机床也全部清理了一遍。 时间久了，王雨也感觉不太对劲，她找到董进：“你这真的是爱厂如家了吗？都不下班的吗？”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董进笑了笑。 王雨皱眉：“该下班就下班，我可负不起你的加班费。” 王雨是竭力反对加班加点的，她觉得在工作时间内，发挥到极致才是一个人的工作态度，用时间去磨只会让人身心疲倦。 董进答应了下来，可是此后的时间里，他还是如此。王雨实在与他说不通，只好任由他去了。 一周之后，一脸憔悴、头发凌乱的程娟忽然出现在了车间里，她找到董进，问了起来：“你究竟想怎么样？” 董进同样的一脸疲惫：“我只想好好工作。程娟，我们不合适。” 程娟咬了咬牙，二话没说，转过身直奔车间主任殷世伟的办公室，主动介绍起来：“殷主任，我叫程娟，我是董进的女朋友，我要举报！” “举报什么？”殷世伟看向她。 程娟深吸一口气：“举报他与王雨不清不楚，勾搭不清！” 殷世伟皱起眉来，瞄了一眼门外走动的同事：“小程，这个事情可不能胡说，王雨和董进都是我们金工车间的技术层的管理人员。” “我没有胡说！”程娟马上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一起进的西餐厅，两个人还很亲密，吃起了烛光晚餐，这能正常吗？” “这个……这是多久的事？” 程娟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上周五。” “上周五……”殷世伟沉思起来，记得上周五正是定筹数控段长的日子，这两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定了就要出去庆祝？ 殷世伟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吧，小程，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也会让他们给你一个解释。” 程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行，我等这事的后文。如果解决不了，我会再来的。” 程娟转身走了，满身的决绝，她已经是不顾一切了。 此时此刻，程娟已经不抱有合好的心了，两人闹到了这种程度，董进又是一味的冷漠，她知道两人没可能了。 但是这事也不能这么完了，自己得不到的，凭什么让别人得到？这两个私下有奸情的人，一定要得到报应。 程娟来车间大闹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亲耳听见了她在殷主任办公室的那番话，还有人亲眼看见她找董进对质的场景。 大家都觉得惊讶，但也对这种流言十分关注，所以工作之余，都议论了起来，猜想董段长和王主任是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 李秋君自然听说了此事，她是从袁湘心中得知的，毕竟袁湘消息来源广。 李秋君当时很生气，马上对袁源说：“王雨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袁湘似笑非笑：“人家真有什么，能告诉你？” “王雨的性格我最清楚，她最不屑的就是私下偷偷摸摸，她要谈对象，肯定是光明正大的。”李秋君义正言辞道。 李秋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给王雨发了一条消息，说了这件事。 王雨很快回了过来：已有耳闻，无所谓，由它去吧。 下午时分，是车间正常的例会，开完会后，殷世伟让王雨和董进两人留了下来。 王雨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脸淡定在坐那里喝茶，一言不发。 董进有些按捺不住，他也听说了这件事。他自己可以不在乎，但这毕竟此事关乎着王雨的名节，他急迫地说：“殷主任，我和王主任是清白的！我们没有超出同事友谊的一点关系。” 殷世伟安抚道：“别急，董段长，我也相信你们的清白，但是你和王主任都是新上任的管理层，出了这种事情，下面的非议很多啊！” “是我自己处理不好感情的问题，这事与王主任无关的。”董进眼神焦灼。 殷世伟叹了一口气：“在单位上呢，就是这样，我们得提了一万分的精神啊，不然被别人这一乱传，有理也说不清了。到时上头问起来，说王主任以权谋私，怕是更麻烦！” 董进深吸一口气：“殷主任，那究竟要如何？是不是我辞职了或者回归工人岗位才能平息此事？” “这个……”殷世伟迟疑道：“这样当然是能，只是可惜了你……” 王雨放下茶杯：“董进，你是傻吗？” 两人的视线一同望了进去，王雨表情淡淡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为此事所困的样子：“你如果真的辞职了或者不当段长了，别人才会认为我们真有什么猫腻。” 董进愣了一下：“我一时情急，确实没想到那么多。” “并且，殷主任，我们单位有规定工作与私事挂钩吗？”王雨询问起来：“谁和谁耍朋友、结婚，这些与工作有关系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冒充男友 殷世伟目光深沉：“寻常来说，没什么相干，但是涉及同事之间，确实有些麻烦。” 王雨听后笑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不允许恋爱自由和办公室恋情？据我所知，我们鸿腾可是有不少夫妻在一个单位的呢。就是殷主任你的爱人，不也是动力车间的劳资员吗？” 殷世伟一时语塞，他是副厂长的女婿这事全厂皆知，当时也是甩了未婚妻才攀上的高枝，这事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说，我和董段长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也与工作无关，别人更是没资格指责。”王雨一脸漠然：“殷主任，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程娟她要举报，就让她举报吧，哪怕是闹去厂里、公司，我都是不在乎的。” 王雨说完后，转身出了办公室，一脸的淡然与无所畏惧，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董进心中震惊，他没想到的是，一向温和的王雨居然这么钢。她一个女孩子不怕，自己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也站了起来：“殷主任，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气得屋里的殷世伟捶起了桌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傲！” 殷世伟一直想提田兴做数控段的段长，被董进截胡了之后，心里一直不痛快。刚刚想借这事敲打他们一番，谁知道王雨也是个硬骨头，完全不在怕的。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才能与胆量并存且年纪很轻的女人，可能会是他仕途上的最大障碍…… 这件事情在金工车间纷纷扬扬传了几天，但是王雨和董进根本没受影响，两人毫发未伤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如同之前一样工作、说话。大家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都说肯定是没什么，不然他们能这么淡定？还有人说是估计是有谁在陷害他们，会不会是没能上位的田兴？ 李秋君多少听说了这些议论，她只觉得好笑，心想这些人的脑洞会不会过于大了？ 通过此事，她也真心佩服起了王雨，这妹子不但聪明过人，还处事不惊，仿佛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怕似的。 而后的某一天，三人在姐妹群里谈起了这事，王雨坦言道：“其实，我是很同情董进的，有这样的女朋友，是他的悲哀。” 刘佳佳赞同：“是啊，最重要的信任达不到，还谈什么结婚啊。” 李秋君也说：“嗯，他要真有那种心思，只怕也不会等到今天还不结婚了。董进在车间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 此时此刻电脑前的王雨，正欲打字的手顿下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高大且沉默寡言的男人，并且觉得心情变得怪怪的……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别的，她也说不清楚了。 之后，程娟再次来到金工车间，可也没人搭理她了，就是之前承诺过的殷主任，也推脱不见。 她气愤不平之后，再度去找董进争吵，而这次的董进铁了心要与她分手。程娟又哭又闹无果，两人也算真的完了。 这件事情关心董进的同事都询问过，他倒是分手也没有诋毁程娟一句：“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对不起她。” 这种态度让李秋君觉得赞赏，她在姐妹群里说：董进真的是君子，这么多同事都没听他抱怨过一句。 刘佳佳：君子确实是，可是会不会有点傻，被坑成这样，差点工作都丢了。 李秋君：当时情况紧急，他应该是为了保护王雨。 王雨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句：确实有点傻。 …… 2008年初，刘佳佳与程海波举办了婚礼，刘家与程家人乐得合不拢嘴，都觉得没有比对方再满意的人了。 看着台上的新人，王雨忽然对旁边的董进说：“明天我妈要来。” “你妈？”董进没头没脑地一句。 王雨嗯了一声：“她是来逼我相亲的，董进，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义不容辞。”董进想也没想应答应了。 王雨小声地说：“冒充我男朋友。” 董进脑袋嗡地一下，想要拒绝，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却催促着他答应下来，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头的。 王雨也不给他犹豫的时间：“明天我们开车去吧。” 王雨前两年就在市区买了套公寓，去年又买了辆车，说是上下班方便。但是她也极少开。 董进点头应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却开着自己破旧的摩托出现在了王雨家楼下，王雨捏着钥匙的手微晃了一下，唯恐伤到了他的自尊心：“我妈行李多，开我的车去吧。” 董进并不在意，笑着接过了钥匙，上了车。 董进的驾照学得比王雨更早，之前也时常帮喝了酒的同事代开车，所以驾驶技术还不错。 他侧头问起王雨：“你希望我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你妈面前？” “就是原本的样子。”王雨弯起嘴角来。 董进似笑非笑：“那不是更没理由拒绝相亲？” 王雨认真地看着他；“我自己的感情大事，什么时候都沦不到别人为我做主啊，纵然是我妈，也不行。更何况，你有什么不好，你聪明能干、三观正、有道义。” 董进的脸微红：“可是我比你大好几岁，而且，不论是学历还是家庭……” 王雨问了起来：“董进，你觉得你会一直原地不动吗？你心中的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成就一番事业了，将数控事业发扬光大。”董进回答道。 王雨点点头：“认真努力的男人，全身都有闪光，你在我心里，也是如此。” 这番话多少有些暧昧，虽然两人是以冒充男友的角度展开话题，可是越说却越亲密，仿佛成了坦白内心的言论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机场接到了远道而来的王雨母亲，她戴着墨镜，着一身风衣，远远地走来，就像是电影里贵夫人出场片断。而她的旁侧，还有一个帮着拎行李的助手。 王雨小声地抱怨起来：“我妈真的是一点没变……”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相亲鸿门宴 王母看见女儿，招了招手，随后母女两人拥抱起来。一旁的董进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女，尽量把自己代入到了角色里。 王母上下打量她一眼，一脸嫌弃：“女儿啊，你怎么邋邋遢遢的也不给自己买几身衣服？穿这就来了？” 王雨低头看着自己的长裤加纯棉外套：“这不挺好的吗？我可穿不惯高跟鞋。妈，我也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男朋友董进。” 董进上前问起好来，主动要拿行李，王母却淡淡的：“不用了，我带了公司的助手红红来。有她做就行了。” 王雨挽住她的胳膊：“那你住哪儿？要住我家吗？” “你那巴掌大的小屋，算了吧，我住酒店。我让红红都订好了。”王母摆了摆手：“反正明天也约了张阿姨吃饭，那边也方便。” 王雨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张阿姨估计就是相亲对象他妈，之前听妈说过，他们是省城人，只是在这边有生意，才买了房，偶尔过来住些日子。 “行吧，我和董进送你去酒店。”王雨也很干脆，续而挽住了董进的胳膊：“还是你开车吧，我可不习惯这机场的盘山路。” 渡口市地处山区，这里的机场也与别处不同，它修建在山顶上，每次来去都要绕着山盘旋好几处。王雨的驾驶技术一般，一直比较害怕这种道路。 王母看见这两人这么亲密，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只是出于对女儿的尊重，她也没有贸然地反驳。 这个叫董进的瞧着外表不算差，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勉强配得上女儿。可是他那一身普普通通的衬衣长裤，一看就不值钱，听说家庭条件也不太好？ 王母决定明天也请他到场，让他看看自家女儿的相亲对象，也让他知难而退。 所以王母一言不发，坐上他们的车直奔酒店，只说有些累了需要休息，连留他们吃饭的意思也没有。 从酒店出来，王雨呼了一口气：“我妈只怕是憋了大招，董进，明天可能是鸿门宴。” 董进似笑非笑：“如果明天你的相亲对象还不错，我随时可以闪人。” 王雨瞪他一眼：“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不会觉得他不错的。” …… 第二天相亲的地点就在渡市中最高级的海鲜餐厅一品汤馆，王母在女儿去这前，特意叮嘱过，让她穿得正式一些。 王母到的比较早，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张阿姨，当时两人是同下乡的知青，是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姐妹。 这些年过去了，极少有机会见面，乍一见，两人都老了，顿时有些感慨，红着眼睛聊了一些过往，心中涌动的都是过去的情谊。 张阿姨介绍起了旁侧英俊白晳的年轻男人：“这是我小儿子，在银行工作，目前是负责西南片区的大客户经理。” 男人很快站了起来：“阿姨，我叫周青山，叫我青山就好。” 周青山看起来一表人才，谈吐之间也颇为文雅，加上手腕上那只价值十几万的名表，这些都让王母十分满意：“不错，这孩子真不错。” 张阿姨噗呲一笑：“青山可是一直记挂着小雨呢，你还记得小时候不，当时我工作忙，把青山送去你家过暑假，两个孩子处得极好呢。” 周青山马上不好意思地说：“我时常来这边出差，早就说来看小雨妹妹了，奈何一直没寻到联系方式。” 王母拍了拍他的手背：“是啊，我寻思着今天就让两个孩子见见，以后有什么事情也能互相照应着。” “小雨什么时候来呀？”张阿姨往门外张望：“会不会找不着路？” 王母摇头：“不会，我让我秘书去接她了……不瞒你们说，我女儿会带她同事来，那个男孩子在追她，但是这两人根本没可能……” “没关系的，阿姨。”周青山回答道：“小雨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有人追很正常。” 王母满意地点了点头，握住了张阿姨的手：“小雨要是看到青山，才知道什么样的男孩子才适合她。” 三人聊得很愉快，王雨和董进却迟到了，在菜快上齐的时候，两人终于来了。 王母想到女儿会迟到，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女儿居然还是昨天的穿着……如此就罢，还和董进挽着手进来的。 “妈，张阿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位是我男朋友董进。”王雨落落大方地说完后，又对董进介绍：“这位是张阿姨，旁边是青山哥。” 王雨活泼得很，以董进打完招呼后，又对张阿姨说：“虽然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可是我妈经常给我看你们的照片呢，阿姨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这样的寒暄中，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过度活跃的王雨和张罗布菜处事妥贴的董进反客为主，活生生把这场相亲宴变成了小两口见亲友大会。 王雨一脸乖巧：“阿姨你尝尝这个虾，这家我和董进以前来过，味道还不错的……青山哥，你怎么不吃呀？” 董进招呼起了服务员：“劳烦倒碗开水来，小雨她不吃辣的。” 王雨害羞地笑：“这个辣椒不多了，我还可以的。” …… 眼看着张阿姨和周青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母咳了一声，问了起来：“小董，你家是哪里的啊？家里几口人啊？” “四川自贡的。”董进回答道：“父母，还有两个哥哥。” 王母哦了一声：“张阿姨家在自贡也有房，是在翠湖湾别墅吧？我说过……小董啊，你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呀？” 董进坦言道：“父亲是钢厂的职工，退休后我来接了班。母亲与两个哥哥都在老家务农。” “哦……”王母失望地说：“怕是生活得不容易吧？” 董进笑了笑：“现在做什么都不是容易的。不论是种地还是其他行业。” 张阿姨摇了摇头：“小董啊，那你家这条件，能给小雨好的生活环境吗？不说省城了，能在这渡口买房吗？” 这些话有些揭董进的伤疤了，王雨心里一咯噔，定定地看向他，想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董进倒是很大方：“目前来说，有些困难，但我会努力给她最好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王雨表白 “我家小雨从小没吃过苦。我和他爸做生意多年，在国内很多地方都有房产，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不会轻易把她嫁出去的。”王母笑意盈盈地说。 张阿姨也赞同道：“是啊，小董，你们这情况，的确有些不合适……” 董进默默听完她们的话：“我心目中的小雨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当然，我也并不在乎。” “你们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吗？”王母皱起眉来，语气有些生硬了。 她今天本来是想给董进一个下马威，让他看看自己家的生活状态，可是人家愣是不怵，这让人有些无语了。 所以王母也懒得再装了，索性直接挑明，让这小子有个自知之明。 王雨不高兴了，她放下筷子：“妈，我和董进在一起，只要我们开心就好了。与你们有啥关系？难道我不开心了，你才能开心？” “你这孩子说话来着！我什么事都由得你，你要来渡口上班，我也没阻拦，可是婚姻是大事，你真想把自己毁了？”王母气乎乎地说。 王雨听后淡然回击：“不按自己的方式活着，才是真的毁了。” 她站了起来，拉住了董进：“我们先走吧，今天的场合不对。下次也不必来了。” 董进抱歉地对大家点了点头，回拉住王雨，出了餐厅。 王雨一直沉默不语，上了车之后任由董进开车，她望着窗外的车流，叹一口气：“对不起，今天委屈你了。” 董进摇头道：“其实，找我这样的冒充对象，才是委屈你了。” 王雨摇头：“怎么会呢，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我甚至……” 此时车已经开到了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董进侧头看她，像是在等下文，又像是出于礼貌地回应一下：“小雨，置身你妈的角度，确实希望女儿有更好的未来。” 王雨沉默不语：“董进，我刚刚的话没说完，我想说的是，我甚至希望你真是我的男朋友。” 董进愣了一下，可很快绿灯亮了起来，他发动了汽车，盯着前方，沉默起来，许久也没有回应一句。 王雨侧头看着他刚毅的侧脸：“你以为我是随意地找一个人去应付我妈吗？其实并不是，我就是有私心的，我很在乎你，董进。并不只是同事的关系。” “王雨，可能是因为我们共事久了，所以你才产生了幻觉。”董进婉转地拒绝。 王雨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沉迷于幻想的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吗？” “你喜欢我什么……”董进沉默许久后，艰难地问道。 王雨深吸一口气：“你有无数个大家都知道的优点，比如聪明能干可靠人品正，但这些都不是打动我的原因。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让我心里踏实，让我安心，并且一直想见到你。” 董进听后，一句话也没回复，他的心情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忐忑，甚至是慌乱。 王雨是个气质过人，清冷高贵的姑娘，厂里的人都叫她冰山美人，除了刘佳佳和李秋君，她也很少与其他人交往，更别说是异性。 她的生活中只有工作，单纯得一点感情经历也没有。这样的像神仙一样的女孩子，居然说喜欢自己？ 他一路心情乱乱的，把车开到王雨家楼下停好后，下了车，看向站在车旁的王雨。此时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同时想到了王母说的那些话，他冷静了下来：“我们相差太远了，早点回家吧。” 董进骑上摩托，很快离开了这里，剩下王雨一个人站在路口，一脸复杂的表情。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的第一次表白，居然就这么失败了？ 王雨用心理学分析起了自己的表白，似乎过于主动了一些，不够含蓄，也没有给对方想象的空间。这种没有留白的方式过于冒进，可能吓到了他？ 王雨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在姐妹群里：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表白了，但失败了。 这条消息如同炸弹掉入了人群中，瞬间引起了一场大爆炸，等王雨回到家里打开看时，竟显示了99条未读消息： 刘佳佳：天啊，不会吧，千年老树会开花？ 李秋君：我总感觉王雨的手机是不是被盗了？ 刘佳佳：王雨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是谁？ 李秋君：足够优秀到能吸引王大小姐的目光，并且变态到能狠心拒绝她的，可能是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人。 刘佳佳：秋君，你们天天上班在一起的，你琢磨一下这人会是谁？ 李秋君：这……不可能是车间那些人吧？那些领导都是已婚的老男人，王雨是看不上的。未婚的嘛，田兴？周强？董进？好像也不太可能。 刘佳佳：哎呀，王雨你死哪儿去了，快出来说说是谁呀！ …… 这边的王雨默默看完了消息，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续而坦白道：秋君猜对了，是董进。 这一下，李秋君都炸了：董进？！我心目中最好的那个男人吗？他才跟他女朋友完蛋，王雨你对他做了什么？ 刘佳佳也恍然大悟：我听说过这件事，原来他女朋友不是空穴来风，你们真有问题对不对？ 李秋君迟疑起来：不不，我相信王雨，她那时应该没那种想法，估计就是这几天…… 王雨又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猜得没错，我就是忽然意识到的。不过，我表白后，他拒绝我了，拒绝得特别干脆。 刘佳佳：我就很疑惑啊，这么苦逼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得意呢？ 王雨发了个炸弹：我这是得意吗？我是苦中作乐啊。 李秋君：我琢磨着我得为王雨的追爱行动添砖加瓦了…… 王雨一下子就急了：可别！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吧，我觉得他吓坏了。 …… 群里前所未有的欢乐，毕竟王雨这种高冷的，不谙男女情感的人，能有这样的经历属实令人惊奇，大家认认真真地出起主意来，李秋君让她冷对方几天。刘佳佳让她趁热打铁，大家谈得不亦乐乎，一直聊到了很晚。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一百种证明的方式 王雨心里很清楚，董进不是那种好追求的男人，特别是才经历过情伤的他，只怕有一万个不想谈恋爱的理由。 这次被拒绝，王雨骄傲的自尊心受挫了，但是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有一百种证明两人合适的方式，她会让董进看到她的决心。 …… 此后，王雨如同她表达的决心那样，明里暗里关注着董进。会托人给他送早点，也会有车间邂逅的时候刻意过去说几句话，甚至还会每天给他发几条消息。 她所表达的喜欢是如同春风细雨般地，不求轰轰烈烈，但是滋润无声，等到董进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习惯了王雨的关注。 而这段期间，王雨的母亲也三番两次叫她去逛街或者与周青山约会。可是王雨总是推说有事，根本不给母亲任何幻想。 王母在渡口待了十几天，终也烦了，扔下两句狠话离开了，说以后再不管她了。 王雨想笑，她想想从小到大，自己就一直很叛逆，父母为她安排好的路，她从来就没服从过。感情与婚姻，他们又怎能掌控得了呢？ 王母虽然走了，但某一天，单位门口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在下班时刻开着车等在厂门外，看见王雨的时候挥了挥手：“小雨……” 王雨愣住了，因为这人是周青山，两人被强迫相亲至今，连好友都没加过的，他为什么会来？ “青山哥，你有事吗？”王雨站在原地，礼貌地询问。 周青山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请你吃个饭，赏光吗？” 他生怕王雨拒绝，马上补充了一句：“放心，你那天的态度后，我已经没有追求你的意思了。” 王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上了车：“我请你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火锅店。” 王雨喜欢的餐馆十分平价，是周边居民喜欢去的地方，喧闹且接地气，周围的食客与开着豪车、穿着西服戴着名表的周青山相差甚远。 周青山有些嫌弃这里，他用手掸了掸椅子，又扯了卫生纸来擦拭桌子，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坐下来就说明了原委：“小雨，上次相亲的事情，我想解释一下……咱俩被订了娃娃亲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王雨摇头，她想象不到这个时代还有这么原始的说法。 在火锅上桌之后，周青山说明了来意：“阿姨临走之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一个人留在渡口她不放心，让我好好照顾你……” 王雨皱眉：“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几年了，她这是忽然想起来了吗？” 周青山有些尴尬：“阿姨的意思估计是想撮合我们吧。当然，不止阿姨，我妈也是这样，她也天天唠叨我。加上我在银行工作，所以我想……” “怎么？”王雨警惕起来。 周青山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想，咱们还是时不时见一面。也就吃个饭、喝个茶让二老知道就行。我呢，也会在这段时间里帮你说服你妈，让你和董进在一起，你觉得如何？” 王雨拿起筷子挟了一片牛肉，吃了之后才开口：“你的意思是利用我得到客户资源，然后我利用你说服我妈，是吧？” 周青山尴尬地笑了笑：“是吧，也算互相帮助嘛。” 王雨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建议还不错，但是我不太需要，因为我也不在意我妈能不能被说服。” 周青山愣了一秒后，找到了第二个理由：“你不在意董进吗？你不觉得这是证明他对你真心与否的机会？” 王雨微眯着眼睛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此时餐厅门外，董进正和两位工友路过，今天是其中一位工友搬家的日子，董进才帮完了忙，两个人正要去吃点东西。 其中一位工友无意间瞥到了里面的人：“咦，那不是王主任吗？” 另一个好奇地打量：“旁边是她男朋友吧？长得挺帅啊。” “还真是郎才女貌……” 董进盯着里面聊得正欢的两人，莫名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甚至很想将王雨拽出来，这种感觉从前从未有过。 他喊住两位工友：“走吧，别看热闹了。” 在他们离开之时，王雨也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青山哥，我在意他，但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探试揣测他。我先走了，这顿饭我买单。” 王雨结了账，快步出了餐厅，她摇了摇头，心想母亲怕是被屎糊了眼，这么市侩的男人她也想要来当女婿。 王雨并不知道董进才从这里路过，以致于第二天，她在厂门口遇到董进，想要打招呼时，那人居然视若无睹，径直走了…… 走了？王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平时他虽然一直拒绝自己，可是并不冷淡啊！ 此后是车间的生产例会，董进一反常态地坐得老远，与王雨足足隔了五个人了，而且每次王雨看向他时，他都视而不见。 偶尔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董进也飞快地挪开，眼睛里的不快十分明显。 王雨心中窝火，中午打饭的时候就追上了他：“我得罪你了吗？” 董进皱了皱眉：“没有，王主任为什么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的？”王雨语气温温柔柔的：“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没有。”董进飞快回答道：“王主任，上午我寄的生产备件申请表麻烦你签下字。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吃饭了……” 董进撇开就要走，王雨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董进……” 她声音带着几分娇憨和撒娇的意味，白皙细腻的手指按在董进的胳膊上，颜色对比十分明显。 董进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马上，他又想到了周青山的事，于是冷冷地移开了自己的手：“王主任，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不然你男朋友只怕会生气。” 王雨懵了：“什么男朋友？” 董进扭头就走，半点解释也不给，没几下就消失在了王雨的视野中。 王雨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他心里没点数吗？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道德绑架 只是……谁会传自己呢？王雨摇了摇头，兀自去食堂买饭。 此后的半个小时，她在洗碗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原因，袁湘一脸调侃地看着她：“王主任，我听车间的人说，昨天你和男朋友在附近的火锅店吃饭啊，别人都说你们好配。” 王雨瞬间明白了，心想董进生气的原因是这？这块万年都融化不了的冰山是吃醋了吗？ 王雨低头洗碗：“那不是我男朋友，你们误会了。” 袁湘一脸抱歉，说了两句后就走了。这边的王雨关上水笼头，想着找董进解释清楚。 可是这一下午却很不凑巧，工作一件接着一件，直到下午下班，都没机会再下车间。 到了晚上，刘佳佳打了电话来，说今天搬家约姐妹一起吃饭。王雨自然也是不能推的，当时就把向董进解释这件事情推后了。 然后第二天，车间就出了一场技术事故。缘于某份图纸，本是急件，但因为大型段值班长的疏忽，耽误了工期。 偏偏这活涉及钢城公司紧急的技改工程，工期紧急，且没有后备方案。 交不出活，导致技改工程延期，损失的经济价值与负面影响很巨大。公司下令让鸿腾公司严审此事。 所以这事闹得严重，公司工会主席当下去了金工车间，过问这事。 会议上，值班长孙师气急败坏之后，把这事推到了王雨头上，说是这份图纸没有得到她的签字。 王雨偏偏记性极好，拿起图纸一看就说：“没有，你根本没拿这份图纸过来。” 孙师骂骂咧咧起来，再三强调说是自己昨天下午拿的图纸，但王雨没签。 “孙师，你为什么一再冤枉我？是不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你才肯说实话。”王雨也怒了。 王雨其实就是诓他的，因为昨天下午自己一直在仓库翻找旧图资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哪来的证据？ 孙师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在看到身后坐着的殷主任后重新镇定起来：“有证据你就拿吧，我没说假话。” 两人相争之下，谁也说不过谁，这边的工会主席见状，问起殷主任：“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殷主任慢悠悠地说：“这件事情不同以往，我们金工车间做错了事情，应该负责任，要我说，王主任和孙师一人扣发三月工资。当然，我这个主任也脱不了干系，就罚我去西宁分厂开荒干苦力吧。” 西宁分厂是鸿腾在西宁地区新建设的公司，创建初期，条件比较艰苦。因为那边风沙大，并且离城区远，吃住也比较简陋。更重要的是，工资还低。 之前招募了一些职工过去，有半数吃不了苦头，又想办法调了回来。 王雨心中只想冷笑，这殷主任只怕在道德绑架自己呢。可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自己没有道德，就永远不会被绑架。 所以，他要去就去呗，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这边的工会主席皱眉：“老殷，你这不是开玩笑吗？这金工车间离不得你，那边现在需要的也是技术方面的人……我听说你们车间的董进还不错，打算派他过去。” 这边的王雨深吸一口气：“犯不着他去，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去吧。” 殷主任犹豫起来：“这个……” 工会主席也皱起眉头：“行，王主任既然有这大局观，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王雨心底一声冷笑差点就逸出了嘴角。她想过殷世伟会给自己找麻烦，却没想到，他却能和工会主席穿一条裤子，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圈套。 更关键的是，自己迫于无奈，只能自己跳进去。毕竟他们拿董进威胁自己。西宁那种地方，自己去了回来相对容易，可是董进去了，只怕被套死了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王雨语气淡淡的：“嗯，我回去准备一下，两位领导我就不坐陪了。” 王雨出了会议室，径直去办公室收拾东西，这边的陈姐闻讯而来：“小王啊，我听说你要去西宁？” 王雨点头：“嗯，陈姐。我这就收拾东西了。” 陈姐无语：“派谁去也轮不到你啊！你可是对金工有大贡献的人啊！而且车间也离不得你！” 王雨知道陈姐是真心为她着想，也一脸感激：“车间离了谁都能转，懂数控技术的，除了我，还有董进。没事的。” 陈姐欲言又止：“小王，要不然去找总经理说一下这件事？” 王雨摇头：“不用了。” 如果有懊恼，只能说自己对殷世伟的提防太轻了。并且，这伙人联合暗算自己就算了，非要扯上董进。董进当上段长不容易，并且他对数控段有着特别的意义，王雨是一定要保住他的。 他们也算雷厉风行，打着特事特办的名号，当天下午就将调令送到了王雨手中，并派了车专门送她过去，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给她留。 王雨心事重重，拿了简单的东西坐上那辆车，汽车启动起来，离鸿腾越来越远……王雨茫然地望着窗外，忽然眉心微皱，因为她从倒后镜中看到，董进正急匆匆往这边追来！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下放西宁 “王雨，你等一下！”董进高声喊了起来，他跑得很快，但离车的距离仍是越来越远。 王雨从倒后镜中看着他，虽然越来越远，看不清表情，可是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焦灼却是能感受得到　的…… “王主任，要停吗？”开车的师傅问道。 王雨摇头：“不停。” 停下来做什么？听他的遗憾或者说疑惑吗？王雨觉得这些都毫无意义，她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说再多都是矫情。不就是去趟西宁吗？自己都来得鸿腾，还去不了那种地方？ 西宁的机修厂距离渡口市一百多公里，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但它处于西宁市的郊区，且又是偏僻久无人居的地方。除了遍地的杂草就是漫天的黄沙，几栋孤零零的房子坐落其中，跟沙漠中的小蚂蚁似的。 这些也是王雨听几个从西宁返回鸿腾的工人说的，他们说自己原本白嫩的脸，去了那边两个月之后，干裂得跟老树皮似的，还生起两坨高原红，说西宁简直不是人待的。 当时王雨听了只是笑笑，她一点点好奇的念头都没有，因为她整颗心都放在了金工的数控线上，挂念着两个月后就会到来的两台新机床。 对于这偏僻遥远的西宁机修厂，王雨当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毕竟这里只是外包一些技术要求不那么强的活，分担一下鸿腾的压力，一点也不起眼。 她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等到睁开眼睛，已经进入了西宁范围内了，天已经快黑了，窗外昏暗一片，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漆黑的树影，也瞧不见别的。 司机师傅看一眼旁边的王雨：“王主任，你说这公司也真的，怎么把你派到那种地方？这不是跟流放似的吗？” 王雨想到了刘佳佳从前爱说的一句话：“我们就是一块砖，党让往哪儿搬就往哪儿搬。” “嘿嘿，还是王主任有觉悟。咱们这些老东西，就是混混日子了。” 王雨看向窗外，心想再是不情愿，怨天尤人也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坦然面对呢，再说，西宁就是再差，也不会像古代的苦寒之地，说流放有些夸张了。 此时此刻，西宁市机修厂的厂区办公室里，正灯火通明。几个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大汉正骂骂咧咧…… “这新来的主任好久才来？还非得我们迎着？” “不知道，厂部下的通知，让我们等着，就等着呗！” “这新主任架子还真大，不知道爷爷上了一天班，腰都直不起来?” 这几位都是机修厂的各部门的小组长……毕竟这边是小分厂，没设那么多的职位，这些小组长都是手下有一些兵的，跟金工车间的大班长差不多。平时也是吵闹不断、争纷不停。 总而言之，西宁机修厂目前的状况就跟一盘散沙似的，自打半个月前，之前的主任因为身体的缘故离开后，更是混乱至此。 所以王雨此番前来，也是临危受命。这西宁机修厂，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逼走了多少工人和领导，她这样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大学生，能将这些糙汉子如何？ 这一路上，除了在服务区喝了点水，上了厕所之外，一路都是紧赶慢赶的。出了高速之后的道路变得狭窄起来，且一路上路灯稀少，寥无人烟。王雨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都黑尽了。 司机在厂区门口停了下来：“王主任，到了。” 王雨望着黑漆漆的厂区大门，感觉不可思议：“这里就没有守门的吗？然后，厂区这里面没灯？” “不知道啊，好像是说还没有正式开工吧。”司机拎了行李箱：“走吧，王主任，我陪你进去。” 两人沿着黑漆漆的厂区公路往里走，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那几间高大宽敞的厂房了，瞧着硬件条件，倒是比金工车间那种几十年的老厂房好上不少。 只是气候确实极差，夜晚的寒风呼呼地刮在脸上，还嗖嗖地往脖子里钻，穿的大衣的王雨仍是觉得很冷。 司机师傅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在发颤，那些音节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飘飘忽忽的：“王、王主任，可能就是那后面了……我瞧那里好像有光……” 他们再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亮着灯的厂房办公室，那走廊上仿佛还有两个走来走去的人影，那两人影看见他们靠近后，大声问了起来：“是新来的主任不？” 司机回答之后，马上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跑了下来，扯住司机的手：“快点快点，我们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司机尴尬地甩开，指着王雨说：“我不是主任，这位才是。” 那男人皱起眉来：“就这小丫头片子？开什么玩笑？” 王雨拿了自己的调任文件递过去：“没错，我是西宁分厂新来的主任，我叫王雨，请问你是？” 那人没接，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表情怪怪的：“我叫魏山，走吧，上楼吧。” 楼上黑压压一群穿工作服的大汉，共有七八个人，都站在会议桌前盯着进门的王雨，他们的眼里闪过了怀疑、不屑以及鄙夷。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发问了：“这公司是没人了吗？怎么派了个女的来？” “女的就算了，还是个小丫头，这年纪轻轻的，给领导端茶送水还差不多，在这种地方能待得住？” 他们倒是不避讳什么，当着王雨的面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王雨等他们说完了，才笑了笑：“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我就来自我介绍一下了。” 大家暂时地沉默下来，七八双眼睛盯视过来，如同探照灯一般。但这样的眼神王雨目睹过很多，她并不在意。 “各位西宁分厂的师傅好，我叫王雨，毕业于西南工科学院，2002年来到鸿腾，一直在金工车间从事数控线引进工作，来这里之前，在金工车间担任设计兼设备副主任。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王雨坦坦荡荡地站在办公桌前方，正对着大家的目光。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同事的刁难 她这一发问，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了起来…… “厂里为啥派你来？一个小丫头，来这里有啥用？” “我们这里除了煮饭的，全都是些爷们，你还是快走吧。” “光有文凭有屁用，这里就得实干，你能吃得了这个苦？” 王雨缓声，语气很坚定：“厂里派我来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既然来了，我肯定会和师傅们一起，让这西宁分厂走上正轨。我错过了你们初建最艰难的时刻，但是设备入厂和安装，我会一直与你们一起，并肩战斗。我会让你们知道，我不是空有文凭，只会端茶倒水的女学生。你们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不过她的话并没有说服这些人，他们的脸上全是疑惑与鄙夷，有一个小声地嘀咕起来：“说得好听有什么用啊，待上一个月，还能这么能耐，再说吧。” 王雨笑了笑：“好啊，那咱们就来试试吧。今天太晚了，师傅们需要休息，我也需要安顿一下，等明天，我们再来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这群人早就等得又烦又累了，听到这话也摆了摆手，各自散去了，态度谈不上礼貌，满满都是不屑一顾。 王雨站在屋里，直到他们都走了，才缓缓出了屋里，门外，已经有个个子瘦小的年轻男孩等着了：“是新来的王主任吧？我是办公室的小孙，我带你去员工宿舍吧。” 王雨点了点头，正要去拿行李，小孙已经抢先一步将行李箱抓在了手里：“走吧王主任，就在前面两百米处。” 小孙看起来性格腼腆不擅言辞，王雨问一句，他答一问。通过与他的交谈，王雨大概知道了这边的情况：这里只有一栋员工宿舍，一共几十间，女的就住顶楼，不过这里的女职工少，有一大半都空置着。 然后吃饭呢，有个小食堂，也可以在附近当地人的小菜摊买菜，自己做饭。生活物品也有小超市供应。要下餐馆就不方便了，这里离西宁市区几十公里，路况也不好，开车都得老半天。 王雨又询问起厂房目前的情况，小孙有些一问三不知：“这个要问刘师傅他们了，我也是才到西宁分厂来负责办公室这一块，其它的也还不清楚。” 小孙说自己是钢城集团旗下的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去年才分下厂。是一枚啥都不懂的职场小菜鸟。 王雨对他印象挺好的：“时间久了就慢慢熟悉的。我才下厂的时候，也一样。” “那哪能一样呢？王主任，我听说过你的大名，我们才入厂时，指导老师讲过，说你很有能耐，这种资历来咱们鸿腾就等于是流放了。”小孙急急说了起来：“只是我没想到，你怎么会来西宁……这里条件太差了。” 王雨抿嘴笑了笑：“开创初期，总是这样的，我也不能一直安逸地过日子。”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员工宿舍楼下，这里比刚刚的厂房多了几分热闹，楼下的小超市里灯火通明，宿舍里也传来了电视和声音。 小孙径直把她带到了三楼靠里的一间，十几平的一间屋子，方方正正的。一架简陋的单人桌，一张暗色的木质书桌，另外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最里面有个门，应该是卫生间吧？王雨猜想。 小孙站在门口：“王主任，宿舍我都收拾过了，你放心住就是，对了，有啥事可以打我的电话，我号码也写旁边的本上了。” 小孙很快走了，王雨关上门，收拾起了行李。她这次来得匆忙，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除了就是一撂厚厚的技术资料，这些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少的。 她口渴得厉害，看了半天，只找到两瓶矿泉水，不喜欢喝冷水的她只有将就喝下去，然后快速洗了个澡后，打开了电脑。 手头上有一份英文的技术资料要翻译，是针对于数控段两个月后就要到来的新机床的，这个工作都是趁着下班时间做，已经接近尾声了。 王雨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剩下的翻译完了，然后打开qq，把这份资料发到了技术员的工作群里。她这时才意识到晚上没吃饭，胃里空空荡荡的难受得很。 宿舍里没有吃的，她跑去楼下买了一桶泡面，倒开水泡上……超市里的大姐好奇地问东问西，比如从哪个车间来的，来这里做什么工作，王雨只是笑着说了名字，其他的也没过多解释。 回来的时候，电脑的qq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王雨一边吃面一边查看起来，发现自己这一走，大家的反应特别大，就跟地震了似的。 数控段劳资员小黄：王主任，我听说你去西宁分厂了？真的假的啊？ 办公室主任陈姐：小王，在那边怎么样了？安顿好了吧？我给我家老张说了，他说这也是暂时的，过一阵就能回来了。 姐妹群里正是噼里啪啦几十条消息，李秋君抱怨王雨电话打不通，刘佳佳骂起了将她调任的人，两个还商量着明天就来西宁看她…… 看着这一大串消息，王雨将鼠标挪到了董进的头像上，那里暗沉一片，什么也没显示，他没在线，也没留言…… 王雨有点失望，可她马上想着，可能是下午自己不搭理他，加上和周青山的事，他对自己的误解更深了吧。 不过也好，这里一团乱麻，哪有什么心情再去和他解释，让彼此冷静一下再说吧。 王雨走到窗边，看着夜幕下的西宁厂区，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到宿舍楼下是一片荒芜的空地，无数杂草在冷风中摇曳，还有一只鸟儿怪叫着掠了过去，远处还有一些黑漆漆的影子，不知道是树还是什么。 这些真的安静得跟坟墓似的，王雨叹了口气，等着晾干了头发，就上床睡觉了。 她惯来不会多想心事，所以就算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也并没失眠，一觉睡到了清晨六点…… 王雨生活规律，每日三餐定时定量，且每天除了工作学习之外，还会做半个小时瑜伽。这会儿条件简陋，她也拿了纸壳铺在地上，做了一套全身运动，等着额头的薄汗出来了，才洗漱换衣服。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困难重重 此时天已快亮了，这一天亮，王雨才发现，昨晚看到的远处的黑影，居然是几座光秃秃的坟头，顶上还用石块压着黄纸，一直在冷风中飘飘忽忽的呢。 她皱起眉来，她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住在这种环境里，仍然觉得有点奇怪。下楼之后，一阵妖风吹来，吹得人差点站不住，超市的大姐奋力拉着卷帘门：“小雨啊，你起这么早？” “嗯，我去食堂。”王雨回答道。 巴掌大的一个食堂，早上只卖卤蛋和米线，并且厨师手艺不好，少油少盐的没啥味道。王雨也没挑剔，吃了早饭就往厂房赶，想了解一下厂地的安装情况。 而这一看，才发现问题数不胜数……厂房的外观还算合格，但是安装设备的地平都没做好，天车的架子有明显故障，顶处的几处照明灯也没连接，另外，厂房外的道路十分狭窄，拉设备的大货车也无法停靠。 王雨越看越心急，让小孙叫了昨天那几位大班长过来，说明了现场情况，可是他们的态度也很敷衍，有人说那种灯是厂部进的货，一直没到他们没办法安。有人说电工稀缺，就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还有人说没有准备的地平要求，他们也不清楚要怎么弄。 七八个人，就有十几条意见，纵是王雨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在一瞬间给予答复，她一时烦乱，定下了下午开会的时间，说大家各自负责各自那一摊，自己把问题的解决方案写两条，到时开会讨论。 王雨自己也在笔记本上将所有问题记了下来，她来之前，只听说这里的厂房硬件条件是完善的，只等着设备和后期的工人入场了，现在一看，全是妄谈！ 她叫了小孙进来：“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厂部设备科，问问西宁的设备多久到？” 几分钟后，小孙给了她一个惊愕的答案：下周。下周……这意味着设备来了之后，根本无法安装，不但工作完不成，也会延误了正式开工的时间。 王雨十分心急，下楼去厂房转了几圈，发现厂区里的工人都叨着烟磨叽地干些小打小闹的活，一个个悠闲得很，半点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 她知道，这些问题也不是出在工人身上，也是西宁分厂的管理出了问题。这七八个组长的工作态度尤为重要。可是，他们对自己不但没有信任，还没有起码的尊重。如何在这种形势下展开工作，这是一个大难题！ 中午时分，王雨让小孙打来了饭，在办公室里查看之前留下的资料，只觉得全是漏洞、问题重重。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小孙敲起门来：“王主任，外面有人找。” 王雨应了一声，放下碗打开门，走到走廊时，呆愣住了，楼下站着的男人，竟然是董进？他此时正侧着脸看着旁边的厂房，中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庞上，闪着耀眼的光。 他应该是来得很匆忙，身上还穿着工作服，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了结实的手臂。王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走下了楼梯，在目光交接之时，抢先询问道：“有事吗？” 董进低头看她：“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吧。” 王雨抬步往上：“去我办公室吧。” 王雨想过很多个他匆匆赶来的可能，或许是想表达愧疚和歉意，或许是想表达作为同行者的决心，再或许纯粹出于对同事下放的关心。 可是进了办公室之后，董进却一句有关于此的话都没有，只是从包里掏出了一撂纸张：“这个你看一下……” 王雨接了过来，怔住了：“你带了这些人的资料？” 是的，他手里的几张纸全是西宁分厂这些组长的资料，从年龄籍贯到工作经历、家庭背景、照片均有，最特别的是，下面还详细写了他们被调任西宁分厂。无一例外，全都是犯了某些错误。 董进沉声道：“昨天下午我去找你，想告诉你这趟太过冒险，那边的人不服管教。谁知道你还是走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些资料给你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服管教？”王雨问道。 董进回答道：“我有个哥们去年就被调了过来，他时常跟我说一下西宁的情况。” 王雨翻看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找准他们的软肋，才能说服他们好好工作吗？” “没错。”董进低头看着她：“王雨，你虽然聪明，但跟下面工人接触得少，他们这些人，要的就是信服，否则你就是有再大的能力，他们也不管的。” 王雨捏着它们晃啊晃：“可是这些东西你发到我邮箱就好了，还专门拿过来做什么？” 董进一时语塞：“我……我怕你不看邮箱，所以干脆跑一趟。” 王雨似笑非笑：“谢谢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董进犹豫了一下：“好吧。” 他本来是想拒绝的，总觉得再靠近王雨就会越来越纠缠不清，可是面对她温柔的声音，总是控制不了。就好像之前在餐厅里，假装她的男朋友一样，那时是真的有了代入感，那一瞬间竟当成了真的。 两人出了厂区，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走了好一会儿后，王雨才后知后觉：“我才想起一件事……食堂的大姐说这附近没餐馆。”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董进问道。 王雨把他带去了员工小餐厅，中午这里只有两菜一汤。炒肥肉腻得难以下咽，炒青菜近乎于黑色，一盆酸菜粉丝汤味道也很古怪。 这里用餐的同事也很少，董进看着面前一口一口认真吃饭的王雨，心生怜惜起来：“这地方这么苦，你能习惯吗？” “还行。”王雨实话实说：“买东西确实不太方便。” 董进嗯了一声，也没说话。两人默默无言且略有些尴尬地吃完这顿饭，结账的时间两人都抢着付钱，之后王雨思忖再三说道：“董进，有件事情……” “什么？” “周青山他不是我男朋友，那天在火锅店，他是来找我谈条件的。”王雨缓声解释起来。 董进点头：“嗯。” 王雨皱眉：“你就这反应？” 第100章 第一百章羞辱众人 董进飞快地开口道：“下周我给你送些东西过来吧。” 王雨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好，衣服鞋护肤品还有一些书……我把我房子钥匙和车钥匙给你，清单到　时发给你。” 后来董进离开后，王雨才从姐妹群里得知，董进特意去找了李秋君，询问王雨的情况。对于王雨离开的事，他也是很焦急的。 李秋君：董进对你并不是那么冷漠的。西宁厂区交通不便，早上我看见他在厂区找车，好不容易找了辆货车顺路，才能过来的。 刘佳佳：这男人嘛，条件是配不上我们家小雨，可是人品倒是还可以。 李秋君：关键是他长得也很有男子汉气概，比那个周青山强多了。 王雨打下一句：他说下周要给我送东西过来…… 刘佳佳：那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呀，再失败就太丢脸了。 王雨与她们闲聊了几句后，心情愉悦了不少。她再翻看了一遍董进带来的资料，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打人就打七寸，知道他们的软肋在哪里了，攻心计才容易成功。 第二天，王雨再一次召开例会，对于她的频繁开会，这几个人已经很不耐烦了，有敞着衣服的，有啃着包子的，还有穿着拖鞋的。 小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默默打开了一旁的窗户，并且倒了一杯水给王雨。 王雨也不在意，让小孙关上门之后，缓声说了起来：“今天会议的内容，是关于我们西宁分厂这些人的未来……” 吃包子的胖乎乎男人差点呛到：“我们都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了，一个月就拿一千块钱的工资死混着，还能有什么未来？” 另一个也冷笑一声：“我们就是一个做外包活的地方，捡人家不要的垃圾来干，进的设备不是二手的就是过时的。谈未来简直太可笑了。” 王雨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情况……雷长富，你以前在动力车间工作，上班二十年一直兢兢业业，从一个小小的学徒到动力车间值班长，你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然而，在前年的深化体制改革时，你被人抵掉了岗位，最后发配到西宁分厂来开荒。” 那胖男人脸色一变，手里的包子忽然不香了：“说这些有意思吗？” 王雨看向旁边那位：“你叫陈发彪，以前是铆焊车间的焊接班班长，技术了得，曾在青工技能大赛中拿过重要的名次，带过的徒弟数不胜数……可是，就是这些徒弟中的某一位，踩着你上位，并且借着与车间主任的关系，抢了你班长的位置。你一时心灰意冷，在年初时来了西宁分厂。” “还有你，罗清华，你之前是铸钢车间的炉前工，与他们不同的是，你是因为马虎，没有仔细检查数据，导致一炉钢水混入了杂质，全部作废。被责令学习了三个月后，也被发配来了西宁。” “熊传明，你是纯粹的经济错误，以前做销售的你也是独挡一面的业务能手，但是你心存侥幸，吃了商家的回扣，这事被同事举报了，闹得差点工作都没有。好在最后有人替你求情，才保住了工作，被调来西宁做最麻烦的调度。” “另外还有陈小冰，你上班十余年了，一直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可就是太老实了，总是被人欺负，西宁名单下来的时候，本没有你，但偏偏有人寻了关系，把你换了上来。” …… 这一圈说完后，这几个人的脸色全变了。没有谁想被揭伤疤，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伤疤，这实在是一种羞辱。揭就揭了，王雨偏还要撒上一把盐，让这群汉子面上无光。 雷长富扔了包子：“说这些干屁吃！讽刺我们就能让你舒坦？” 熊传明也心中怄火：“是啊，我们被流放，未必你就光彩了，你之前不是在鸿腾混得风生水起吗？总工程师和总经理都看好你，不也一样和我们到了这荒郊野外？” 王雨并没生气，只是转了一下手里的笔：“我来的时候介绍过我自己，现在我想重新介绍一次……我毕业于工科学院中的名校，大学时期的论文就获奖无数，毕业之后，主动来了这西南的大山里，引进了数控线。我费尽千辛万苦，本想干出一番成绩。可是……我不擅官场权谋，在某些时候影响到了他人的利益，被设计来了西宁，并且还是连夜打包撵走的。” 王雨原本很淡定的，可是这番话一说，自己也觉得委屈起来，声音莫名更咽：“我和你们一样，提起过去，也全是伤口。来了西宁之后，心底凉了半截，这么一个地方，我们这辈子如何熬出头来？” 大家沉默起来，这句话说得一点毛病也没有，这辈子怕是熬不出头了。 陈发彪叹口气：“只有等着熬到退休混着养老金了……” 王雨看向众位：“据我所知，你们也就三十来岁，年纪最大的陈发彪陈师傅也才四十出头，离退休还有将近十多二十年，这么长的岁月里，我们就甘心拿着一千来块，要在大家瞧不起的目光下生活吗？” 王雨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历史书籍……春秋时期，越国有位叫勾践的国君，他和吴国常年作战，但最终还是打不过他，惨糟灭国了。国灭了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吴王不杀他，还把他当作了奴隶，天天羞辱他。这勾践呢，他也没有反抗，毕恭毕敬地忍了下来，表面上全都屈服了。可是暗地里，他卧薪尝胆、时刻提醒自己要复国报仇。终于，在他长久的努力下，成功灭了吴国，报了多年来的血海深仇。” “你是想说，我们现在就是被灭了国的勾践？”熊传明咳了一声。 王雨点头：“是，我们的过去有些是自己犯了错，有些是别人的轻视与污蔑。但不论是哪种，它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我们能逆来顺受吗？成大事者往往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即使我们是一个普通人，也要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活着。你们说对不对？”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卧薪尝胆 在场中的人，有人点头，也有人表示怀疑：“我们还有啥再起来的可能？你说的那些，都是传闻中的故事，不可信的。” 王雨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你们知道西宁分厂的真正意义吗？” 众人嘀咕起来：“还能有啥意义？” “这是我们鸿腾发展的备胎和大后方，换句话说，如果这里做好了，能大大提升鸿腾的实力。并且能随时做为鸿腾的下一步根据地。”王雨指着身后：“西宁创建的选址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为什么远离城市，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厂，你们知道吗？” 大家都摇头不知，只有熊传明弱弱地回了一句：“这里偏僻，所以没噪音、粉尘污染？” 王雨点头：“没错，但这是其一，目前国内外的工业发展越来越趋向于在郊区建立工业园区。我们渡口也即将进行这方面的转行。但渡口那地方你们知道，除了山就是江，连片平坦的地方都难寻到。而这西宁就是上好的发展基地。第二，你们看这附近，是不是一大片都荒无人烟？这跟当年的渡口建设一样。这样的荒凉也更是发展的好机会，明年这附近会建钢厂、轨梁厂，这里会逐步发展成与钢城集团公司齐名的又一大公司。” 王雨捏紧了拳头：“所以这是我们要经历的磨难，也是绝佳的机会。是绝地反击，交出一张漂亮的答卷，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还是坐以待毙，死混到退休让人笑话就看我们的选择了！” 大家沉默起来，目光偶有交流，大家都看到了不甘心，是啊，他们年富力强，就真的这样堕落了？ 雷长富问了起来：“王主任，如果我们选择后者，你又怎么样？” 王雨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会努力，我一样会拼尽全力，逆天改命。哪怕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战斗，我都会一如既往，不改初心！” 雷长富有些动容：“那咱们要多久才能看到成果？会不会白干两三年，鸿腾当我们是傻子似的，不闻不问？” 大家纷纷说道：“是啊，我们再努力，公司不拿个态度出来，也是没办法呀！” 王雨再度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就跟你们保证，只要我们好好干，如果两年之后……不，一年，鸿腾对我们还是这样的态度，那我第一个辞职离开，并向你们负荆请罪！并且，我这次会回去，找厂里拿政策，绝对不会让大家白白辛苦的！” 王雨这话说得狠，说得自己心里都一咯噔，鸿腾的态度以及能不能要来政策，这些可都是未知啊。不过话到嘴边、此情此景，就是再艰难，也不能退缩啊！ 在她这样的保证下，雷长富第一个拍起了桌子：“好！有王主任你这句话，我们跟你干！” “带我一个！” “还有我！” “咱们就拼了，怕毛！又不是没拼过！” …… 大家七嘴八舌表示着决心，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这样的光芒让王雨感动不已，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拱了拱手对大家说：“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一个人做事，最怕的是没目标。一群人做事，最怕的是心不齐。在这样一番鼓舞之下，大家热血沸腾，很快就在两个小时之后，拿出了各自负责项目的问题和整改方案来！ 大家很快开起了现场会，就什么样的问题如何解决展开了讨论，定下方案之后，马上安排各自的人手开工了。 王雨也并未闲着，她拨通了总经理的电话，先是汇报了西宁分厂的情况，然后说起了这边的艰苦与困难。请求增派人手以及物资供应。并且请总经理给大家一些经济补助。总经理迟疑一下，让她把这些作成书面报告发过来，之后鸿腾领导班子会开会讨论。 总经理多少有些敷衍，是的，这样的汇报并不是第一次了。这一两年里，来过西宁的主任谁不提这样的要求啊？可是鸿腾看不到他们的成绩，能给什么政策？ 王雨心知肚明，但也认真地花两天时间，做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详细到设备进厂后投入使用的时间，预计产出量以及全年总目标。她狠了狠心，在西宁分厂原计划的基础上，增加了二十个百分点。虽然冒险，但是不疯狂一点，他们还真的没有活的机会了！ 王雨心中紧张又忐忑，还有些焦灼，自觉这是自引进数控线以来，面临过的最大的挑战了！不过，她又觉得这次心中很踏实，因为有好朋友在身边，并且还有董进全方位地支持她，她觉得自己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这短短的一周，西宁的几位组长带着人，把需要两周才能完成的整改项目全部完成，并且保质保量，就是王雨这种细致的人去检查，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大家一心一意，就盼着设备进厂了……也算是万里长征胜利的小小一步了！ 而周末的时候，董进来了，他依照着王雨的清单，带来了零零碎碎两大箱东西。另外还给她买了两大袋零食，说这边条件艰苦，她自己又不会做饭，就当是改善生活了。 王雨心里暖暖的，也对董进说起了这一周的事情，董进听后十分意外：“我原本以为你会跟他们磨合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说服了他们。” 王雨坦言道：“这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进行的垂死挣扎吧。我们都是被下放的人，再不努力，就完蛋了！” 董进心里一咯噔：“王雨，你不会完蛋的。我会替你守着数控段，让它好好地等你回来。” 王雨听后弯起了嘴角：“我以为你会说，你会等我回来的。” 董进低头看着她：“你真的是……现在还开这样的玩笑。” 王雨抬起头看着他，声音低低的：“那你会等我吗？我是说你自己。” 董进的心跳变得快速起来，其实在这两周来回西宁的路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他喜欢王雨，并且，无论什么情形都想守护着她。 所以他轻快地回答道：“会，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双向奔赴 在这一天，两人确定了心意……他们的恋爱和寻常情侣的小情小意不同，两人仍然沿着忙碌的生活轨迹行走，只是已经有了共同的目标与信念，交集在一起时光也变得格外甜蜜。 董进的重心是数控生产线，同时为王雨出谋划策，做好西宁分厂的管理辅助。 而王雨则一心扑在了西宁，在设备引进之后，又像之前一样，没日没夜守在现场，与师傅交流沟通，想让这些二手的旧机器发挥出它们全部的价值。 闲暇之时，董进就来西宁看她，给她带很多吃的，还把房间的一角改造了出来，买了柜子和桌子以及各种厨具，搭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厨房。 每次他来的时候，就给王雨做饭……说起来王雨也是挺孤单的，从小到大极少吃父母做的饭，所以吃到这些家常菜，总是特别开心。 两个人也跟普通的小情侣一样，依偎着看电视，一起散步，甜甜蜜蜜的。 王雨偶尔会撒娇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女朋友没什么用？不会做饭也不能照顾你？” 董进摇头：“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现在才知道，遇到人生路上的同伴兼爱人是特别好的事。至于做饭这种事……我会就行了呀，我照顾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会是怎样？”王雨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我一直待在西宁呢？” 董进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不会的。就算有，我会想办法……” 这句话，王雨深信不疑，与董进深入接触过之后，她发现了董进身上的无数闪光点，这样的男人，人生也是有无数种可能的。 他初来鸿腾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轮换工，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加勤学苦干成了独挑大梁的技术能手，在次次竞赛中得到大奖。 期间还通过了自考本科，并且天生就有管理天赋的他无论是当班长还是后来的值班长、段长都干得特别出色。 所以王雨无条件地信任他，并把他视为并肩作战的同路人以及人生伴侣。 2008年3月，西宁分厂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进行完了厂地整修和设备入场、安装调试工作，开始了试运营。 可是此时，又遇到了一个大困难……负责原料调度的人匆匆来找王雨，说是试运营都要开始了，原料一直被鸿腾克扣着，现在还没发车。 王雨一听就急了，因为她之前在报告里详细标注过时间，如果因为原料的事情被延迟，岂不是让西宁被打脸吗？ 王雨当机立断：“厂区找辆车，我回趟鸿腾，找他们问清楚。” 说去找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雨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到鸿腾，她直接找到了物资部的刘部长，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回去了：“王主任啊，这件事情我也很为难，但最近原材料紧张，领导班子开会后，说优先供应给金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王雨心里不服，又去找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这一问，才知道管事的几个领导都去市里开会去了。 她倔脾气来了，就坐在邓总经理办公室前一直等，他的秘书小陈劝了几次了，王雨愣是不为所动，大有一股等不到她就不走的架势。 就这样，她从上午一直坐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邓总经理总算是姗姗来迟了。 他一脸惊讶：“小王，你怎么坐在这儿啊？” “邓总，我是为了西宁的事来的。”王雨站了起来，一脸委屈。 “那进屋说吧。”邓总经理走进去，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你写的报告，我们正在研究，不急嘛！” 王雨急了：“邓总，我们西宁已经快要停工了，之前检测的一些物料早就用完了，情况很紧急呢。” “小王，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你知道我们鸿腾每一年的经营指标和任务有多重不？”邓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计划单，递给她：“看看这个吧。” 王雨拿过来，那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今年的计划列表，比她去年所见的还要更多一些。 “小王啊，三期工程虽说完了，可是上个月营销部又接了几项大工程订单，今年金工的任务很重啊。”邓总经理语重心长：“那边的设备、人员要全部调动起来，原材料自然也是要优先供应的。至于西宁……” 邓总经理看她一眼：“你也知道西宁的特殊性，但是目前来说，它还达不到大规模生产的条件。所以关键时刻，只能为金工让步。后期会有一些技术要求低的外围件，到时会安排下来的。” “另外，小王，你去西宁这个决定，我们领导班子是很意外的。不过年轻人嘛，在各基层锻炼锻炼也好，到时又会再回来的嘛……” 邓总的话在耳边回荡，王雨皱着眉，低头看着那份单子，心情却是起伏不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厂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和立场，可是西宁怎么办？真的就当一个近似废柴的备胎了吗？ 自己就算回来了又如何？现在的自己跟西宁所有人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怎么能抛弃他们，只考虑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将那单子放在了桌上：“邓总，西宁能比你们想象中发展得更好！” “哦，此话怎讲？”邓总笑了：“单是两个车间，没有配套的辅助车间，设备也不先进，怎么好？” 王雨坚定地说：“设备虽然只是二手的，但是在我们技术员没日没夜的调试下，已经可以达到国内需要的技术要求了。另外，我们的生产线非常完整，刨镗车铣磨钻都有，天车也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说，已经是第二个金工了。” “至于辅助车间，这个问题不大……我这些日子了解过，只要订单足够，我们除了渡口，还能从西宁、普达两座城市进货，全方位满足供货需求……毕竟邓总，西宁分厂的位置地处咱们省的中部，交通方面比渡口更有优势。” 邓总端着手里的茶杯：“说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小王啊，金工是一个有着三十年历史的老车间，各方面磨合得比较成熟了，而西宁……能有多少把握？中间的风险又有多少？这些也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因素啊。”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令下军令状 王雨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邓总，我知道你的意思。没错，我们西宁确实地位尴尬。那里的人员要么是不受待见的，要么是犯了错误被流放的，在大家眼中，西宁与其说是一块储备地，倒不如说是一个容纳问题人员的集中营。” 这话一说，有些犀利了，邓总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可是王雨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可是邓总，毛主席说过，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知错能改才是好同志。我们已经将前期准备工作保时保量地完成了，除了这个，我们还要拼更大的成绩，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邓总问了起来：“光凭热血就够吗？如果公司给了你们足够的物资，你们干不出成绩来，怎么办？” 王雨斩钉截铁道：“邓总，我现在就计划书里的内容在之里立下军令状，如果上面的内容我做不到，我引咎辞职，厂部优先处分我，如何？” 邓总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小王，你这决心下得很足嘛，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看你的表现了。” 王雨兴奋起来：“邓总你是答应了吗？物资的事情？” “是，你都立军令状了，我再不答应，岂不是有些冥顽不化了？”邓总慢悠悠地说。 王雨借杆往上爬：“那人工增援和经济补助的事情……” “这些，就看你们第一季度的生产表现了。”邓总也很干脆：“如果能实现，你要的条件，我们厂部也全给。” “好嘞！”王雨马上说：“那邓总你快给批个条，我好去找物资部部厂领原料去！” 王雨欢快地拿了批条办事去了。这边的邓总一脸笑意，看着她的背影，对秘书小陈说：“这个王雨啊，以前我当她是个专攻技术的清高大学生，可是现在一看，她能屈能伸又有一股闯劲和拼劲，很能吃苦啊！” 小陈应了一声：“是啊邓总，西宁分厂去了多少管理人员了，就王雨安心留下了。” …… 2008年3上旬，渡口调来的原材料源源不断地运向了偏远的西宁分厂。与之同时，其他物料也是一路绿灯，原有的窘迫境地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大家听闻了王雨立下的军令状，都颇为感动，毕竟王主任都用辞职这么严重的事情来担保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他们当下表示起了自己的决心，纵是逆水行舟，也要干出一番大成绩，要让从前瞧不起他们、轻视他们的人好好瞧瞧，石头也是能像钻石一样发光发热的！ 在王雨干得风风火火之时，远在渡口的李秋君也遇到了麻烦…… 老家一直身体健康的婆婆在下地浇水时忽然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厉害，当下就瘫了没爬起来，吃饭上厕所都在床上。 这下大姑可不乐意了，马上打电话，让李秋君的父母回去，说当儿子的理当侍候老太太。 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李秋君的父母当下就订了火车票，要尽快赶回渡口。 他们对外孙女放心不下，因为这一年多以来，全都是他们老两口帮带着，这一走，李秋君和吕一辉要上班，孩子怎么办？ 李秋君安慰他们：“没事，爸妈，你们就回去吧，彤彤马上两岁了，我送她上幼儿园。” 李家父母这才坐车回去，此后的李秋君再度活在了战场中……初上幼儿园的彤彤狂哭了半个月，每天都要哄上许久，她才肯勉强进幼儿园，之后又趴在栏杆上，哭着喊着要出来。 彤彤哭，李秋君也哭，状似生离死别的两人让吕一辉一顿无语：“哪个小孩不是这样，有什么可哭的。” 或许是男女思维的不同吧，也或许是吕一辉这两年在单位过得不顺，总受到排挤，再加上对待孩子的问题。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了。 另外就是重新涌来的繁重家务了，在李家父母帮忙的这两年，吕一辉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老人这一回老家了，他也跟以前一样，回家就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偶尔逗一下孩子，没有一点要干活的样子。 所以李秋君下班回家，还得做饭洗衣外加照顾孩子，她实在心烦。可想着自己不吃，孩子也得吃啊，也只有咬牙承下去。 不过此时的李秋君，已经越发坚强了，纵是再辛苦，为了女儿，为了父母和朋友，她也能将生活打理好。 所幸到了五月的时候，彤彤已经习惯了幼儿园的生活，每天回来还会开心地跟她讲老师教的东西，今天吃了什么这些问题。 李秋君有时候会分享了孩子的视频在姐妹群里，这时刘佳佳就发个羡慕的表情：看我家彤彤可真乖啊。周末可要带出来，我要好好捏捏她的脸。 王雨：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去。 刘佳佳：我最近太忙了，接了一个贵州农业公司的活，马上要进山里出差了，等忙完了再说吧。 李秋君：可是你爸的脚不是扭了吗？你这时候出差啊？ 刘佳佳：没事，海波在家照顾他呢，反正有他在，我还挺放心的，我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地拼了。 王雨：我比较怕生孩子，因为孩子一出生，身上就会背负特别重的压力。我和董进商量好了，我们就以事业为重，当个快乐的丁克吧。 刘佳佳：你愿意，董进也愿意？他父母不说你们吗？ 王雨：他爸去世得早，家里就剩一个妈，我们还没见过父母呢，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姐妹群的聊天一直很快乐，他们谈工作中、生活中的烦心事，也聊八卦、聊趣事。久而久之，这里都成了三个人生活中的慰藉，也是她们的欢乐源泉了。 2008年7月底时，西宁分厂第一季度的产量下来了！他们在设备老旧、人工紧缺的情况下，超量完成了计划任务，并且每一项指标都在标准范围内，王雨也兑现了跟鸿腾立下的令立状！ 邓总一言九鼎，当下就允诺了王雨提出的要求，人工增援已经动员和安排之中，经济补助也终于给到位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生活变故 西宁分厂的人一片欢腾，这辛苦的半年里，他们埋头苦干，这一切，终于有了成绩，他们也有了与金工并驾齐驱的实力，不再被人说成是废物了！ 王雨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这才悄然放下。她之前背负的太多了，除了领导面前的军令状还有西宁人面前的承诺。 她如同一个长时期行走于钢丝绳上的人，终于踏在了实地上，心里终于舒坦了。 心情一好，看天也更蓝了，水也更清了，就连西宁漫无天日的风沙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王雨与董进的感情，也在这半年里突如猛进起来，两人共同经历了困难之后，更觉得情投意合，计划着过年的时候，就见家长。 不过此时的李秋君，又遇到了大麻烦。事情要从吕一辉说起，他这几年在单位一直混得不顺，久而久之，也心不在焉了起来，处于能混就混的状态。 前一阵，因为他的疏忽大意，犯了一个严重的技术错误，被单位停职三个月。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认为是有人在诬陷他，天天在家哀声叹气，闷头看电视，整个人低迷到了极点。 停职也意味着收入的骤减，本来月收入有两千多的吕一辉，现在就拿几百块钱的学习工资。这让欠了房贷与亲戚朋友欠款的家庭更是拙荆见肘。 因为两人的工资，一向是分了几部分的。还贷款、还欠款、生活费。所以现在李秋君急得焦头烂额，心想怎么才能提高收入，让生活好一点？所以言语之间，对吕一辉的安心和安慰少了些。 所以吕一辉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爆发了，他借着饭蒸软了的借口与李秋君大吵了一架，还把气撒在了前来找他讲故事的彤彤身上，吓得小姑娘哇哇大哭，委屈不止。 李秋君也生气了：“你心里有气冲我发我也能忍。可是孩子有什么错啊？你凭啥冲孩子发火？” “抱出去抱出去！”吕一辉也骂了起来：“天天哭哭叫叫的烦不烦？要是个男孩，也不至于娇气成这样！” 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李秋君，吕家一直就嫌弃彤彤是个女孩，这么多年一直不待见。而吕一辉也说了这样的话，让她更是心寒。 她当时心脏绞痛，更仍然坚强地抹掉了眼泪，抱起了彤彤：“我们不走，要走也是你走！” 吕一辉气愤片刻后，站了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再砰地一声用力甩上了门，以示不满。 彤彤委屈巴巴地看着妈妈：“爸爸为什么讨厌我？” 李秋君摸着她的头，心里一酸：“可能是心情不好吧，彤彤我们不生气，我们玩玩具好不好？” 彤彤乖巧地点了点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好几点，心想爸爸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事实上，吕一辉并没有离家出走太长的时间，天黑之后自己又回来了，但是默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作声。 小彤彤前去找他，也被他撵了出去。孩子都是如此，吕一辉和李秋君之间就更冷漠了。 李秋君思忖许久，还是决定主动找他谈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再难的事情，只要努力，也会过去的。把气发泄在家里，根本不能改变什么。还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吕一辉一脸阴沉，默不作声地听完后，抛下一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我吗？还不是因为我没权势，没娶一个有背景的老婆！” 李秋君愣了一下：“你居然是这么以为的吗？” “那不然呢？别人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视我？我一个好好的大学生，这么多年来，一直干着基层技术员的工作，比我后进厂的都升了，就我没有！你跟我说说原因是什么？！” 李秋君深吸一口气：“你就从来没有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你少跟我废话，你一个轮换工懂什么！”吕一辉不耐烦地走进房间，再度砰地一声关上门。 李秋君站在门外，木然地看了许久，直到彤彤的哭声将她惊醒。 “妈妈、呜呜……不吵架……妈妈不吵架……”小彤彤扑到她的怀里，抱紧了她的腿。 李秋君将女儿抱了起来，也回了房间：“彤彤不哭，妈妈给你讲故事睡觉好不好？” 在她的低声讲述下，哭哭啼啼的孩子终于睡着了，她用手抹去孩子眼下的泪痕，心里的疼痛越发强烈了。 是的，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轮换工。年幼时不喜读书，以为出来接班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少年之时没有梦想，只想找个喜欢的男人，相濡以沫地过日子。可是理想终归只是理想，没有强有力的个人实力支撑，那就成了水中阁楼，很容易就坍塌覆灭了。 就像如今的自己，一心想当贤妻良母的自己，遇到表面清高，内里顽固执拗的吕一辉，其实也是最大的笑话。 她心情最是烦乱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一条消息进来了。 打开才发现是银行发来的：尊敬的客户，您的贷款在5月15日应偿还本息1350元，为避免影响您的个人信用，请提前将款存入您的账户。 又要还款了……这两个月的还款通知如同催命符一般，每次出现都让李秋君心惊胆颤。 其实手头上只剩基本的生活费了，工资要月底才发，自己得想办法熬过这个时候。 李秋君不好意思再向父母以及姐妹开口，她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一份兼职来做做，比如超市的钟点工。 自己有一个离婚的同事就在做这个，听说是按小时算，每天结账，来去自由，十分方便。唯一麻烦的是，自己去兼职的时候，彤彤怎么办呢？ 李秋君想了想，试探着给代班长发了一条消息，想要申请长期上中班。代班长马上同意了，说正好中班没人愿意上哩。 李秋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想这样就好，自己早点起床，送了彤彤后就去兼职六个小时，然后去单位上班。下班就让吕一辉去接女儿。 她也是一个想好了就去做的人，第二天就让同事带着去超市见了主管，谈妥了兼职的事。本是一件好事，却在吕一辉这里遇到了阻挠……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超市兼职 他坚决反对这件事，说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地在超市打工，不被人看笑话吗？ 李秋君皱起眉来：“打工有什么可被看笑话的？我们现在在厂里，不也是打工吗？” “那可不一样，厂里可是铁饭碗。”吕一辉嘀咕起来：“反正不能去。去了小孩也没人管。” 李秋君无语了：“不还有你吗？你最近在学习，每天中午就回来了，就算你上班了，也是下午五点过就回来了呀。你不让去，家里的贷款和欠款怎么办？再有两个月要装修了，还得花钱。” 这话一说，吕一辉偃旗息鼓了，纵是他有再多的不愿意，也敌不过赤裸裸的现实。 第二天，李秋君就去超市打工了。所谓的钟点工都有个轨迹，一般要从最苦最累的理货工开始，实习一两个月，再根据情况分配岗位。 李秋君也被派到了理货部，跟着那里的人一起干活。 理货部的活繁重且复杂，每次拿了单子去库房领货，清点之后一一补充在货架上。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帮着品牌店员清点货品。 他们干活的工具就是推车与梯子，根据里面的大姐所说，干上一个月，肌肉都能练出来。 前两天上班之后也不太习惯，回到家总是全身都痛，脑袋一沾到枕头，就能立刻睡着。 但李秋君适应得很快，不到十天的时间就熟悉了全部流程，除了力气小了点，她已经能将工作做得又快又好了。 不过，谁也不是天生力气就大，她觉得锻炼之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一次不行，自己就两趟。哪怕超过了下班时间，她也会坚持把活干完才下班。 所以实习半个月之后，李秋君很快从菜鸟一枚变成了独挡一面的万金油。她脾气性格好，不但自己工作完成得好，谁喊一声，就会马上去帮忙。 这些表现库房主管也看在眼里，当下向超市申请，要让她提前转正。并且想要让她一直留在库房。 提前转正意味着小时薪资高上十块钱，并且各方面福利待遇也会给到，比如交通补助、午饭补助，生日补助，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也有几百块钱。 李秋君知道之后，特意找了机会去感谢库房主管。人家让她安心等着结果。 李秋君把这事告诉了群里的姐妹，刘佳佳的反应是：库房多累啊，所以看似对你好，其实是个苦差事。 王雨的看法比较不同：天己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筯骨、饿其体肤……所以，所谓的坏事，其实并不尽然。秋君，我觉得迎难而上才是真本事。 李秋君：我也觉得王雨说得没错，库房虽然累，但是很锻炼人。可以通过盘点货物让自己眼明手快，并且能了解超市各个品牌的销售情况，还能接触货源负责人，锻炼自己的吃苦能力。就说日薪，也比别的岗位高上一些呢。 刘佳佳：唉，我就是心疼秋君太辛苦啊。 李秋君：不辛苦啊，现在可充实了，每天忙忙碌碌的，感觉活得特别有价值。 …… 李秋君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是很愉悦的，这笔兼职收入不高，但大大缓解了贷款的压力，并且开拓了自己的世界，她觉得开心极了。 两天之后，结果下来了，果然将她留在了库房，主管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得了一个好帮手。 她高兴，可是吕一辉并不见得。他如今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不想带娃做饭，成为家庭主夫，另一方面又心知贷款的压力。所以这段时间总是冷嘲热讽几句，时刻不消停。 李秋君也没功夫理她，她一天忙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呢，还得抽时间给老家打电话…… 父母回去照顾瘫痪的老太太后，也是一地的鸡毛，大姑三天两头来家里闹，一会儿说被褥太薄了，一会儿说不给老太太吃饱。 李秋君能感觉到母亲语气中的疲惫，但自己却无能为力。她跟大姐和三妹说起这事时，她俩也气愤不平。 大姐说妈是自找的，奶奶从小就没帮过她，现在为啥要侍候她？三妹骂起了大姑，说她真的是白眼狼，除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教训人，还有没有点基本的人性？ 李秋君也有些难受，她心疼母亲的处境，但自己隔得太远，真的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大家按照自己的轨迹努力生活着，如同尘世间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 2008年9月，鸿腾出了一件大事，金工车间的车间主任殷世伟忽然被公司纪委停了工作，传唤控制起来。 原来，纪委收到了车间七八个班组的实名举报信，都是举报殷世伟滥用职权敛财贪污的。 举报信里证据确凿，从他来到车间到八月份，每个月打在班组头上的账，大家再私下打给他的账一一都写了下来。 另外还有设备科的举报信，说是殷世伟私下与田兴串通，收取设备供应商的回扣，款数与金额也是白字黑字罗列清楚了的。 纪委找了办公室主任兼总劳资员陈姐，一一核对之后，发现确有此事。此时正处于廉政建设的风口浪尖，殷世伟这事引起了公司的高度重视，誓必是要着重处理的了。 殷世伟的老丈人是鸿腾的副总经理，他的爱人也在动力车间担任劳资员一职，全家都是鸿腾的人。不过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已经退休的老丈人也保不了他。 轻者开除厂籍、罚款，重者坐牢，这些都是要看具体的贪污金额来定了。 鸿腾公司因为这事，闹腾得炸翻了锅，特别是金工车间的员工，大家议论纷纷，都说这个嚣张跋扈又贪婪的殷世伟在阴沟里待久了，总算是翻船了。 不过，金工车间这样全厂最重要的车间，不能一日无首。所以在殷世伟出事之后，厂部紧急召开了会议，最后一致通过一项决议：让下派到西宁分厂的王雨回来，担此金工车间主任的重任。 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王雨得知后，却第一时间拒绝了，她的原话是：“各位领导，很感激你们对我的信任。但是西宁分厂现在正是最关键的开拓时期，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深化体制改革 她这拒绝让大家十分意外。西宁虽说条件改善了一些，但毕竟也是苦寒之地，跟发配边疆差不多了，她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女大学生，竟然待上了瘾，不回来了？ 大家颇有微词，因为拒绝厂部调令的人，王雨还是第一个。 邓总想到了她当时立下军令状的样子，思忖许久后，缓缓说道：“小王是个一门心思要干大事的人，之前主动请缨去西宁，现在不想半途而废，也能理解。罢了罢了，我们再商量别的人选吧。” 好在金工车间是一个各方面磨合得很成熟的车间，符合的主任人选倒是有不少，从中选出一个，是怎么都可以的。 …… 此时此刻的王雨，也跟男朋友通起了电话，说了自己拒绝回金工的事情。 董进听后，倒是十分支持：“小雨，你的决定我无条件地支持，你想留在西宁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王雨询问起来：“那你不会觉得，你努力揪出这条蛀虫，我又不回去，会太可惜了吗？” 董进十分意外：“小雨，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王雨笑了起来：“自从你跟我提到田兴的计划单有出入时，我就知道了。只是我想不到，你是怎么让这些人都实名举报的？” 董进嗯了一声：“殷世伟在车间里实在嚣张，每个月利用各班组长转账成了公开的秘密。早就引起了众怒。我不过是顺应民心，让他们勇敢起来罢了。” 王雨心中宽慰：“看到我男朋友这么有计谋且腹黑，我可太开心了。” “咳咳，小雨，我就当你在夸我了。”董进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只是在为民除害。” 为民降害这个词用得很妙，自从殷世伟下台之后，车间的人无不欢呼雀跃。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警告了某些蠢蠢欲动，想占公家便宜的人。 清政廉洁建设是党政工作的重点，面对这样的情况，鸿腾是绝不会姑息的。不仅高度关注此事，还将殷世伟经手过的账逐一清查下去。 这一封账清查，足足半月。清查之后的结果也很惊心，殷世伟近两年来贪污的账款已达到了一个可观的数目，光是开除已经不能平息了，只能交给钢城公司以及法律部门处理了。 2008年10月，厂部派了人担任金工车间主任一职，这人名叫潘小东，是铸造车间的主任，也颇有资质并且处事稳重。他的到来，也算是为民心鼎沸的金工车间解了燃眉之急。 说来也巧，潘小东来到金工不久，就迎来了体制改革……说起来，三期工程期间，生产量暴增，工人全都实行轮班制、生产机器也排得很满。但随着数控设备的大力引进以及订单的稳定化，这些工人和机器全都处于饱和状态了。 不仅是现场，办公室也同样如此，办公室岗位过多，一人一岗，闲暇之时形成了资源浪费。 金工车间如此，别的车间更是如此。所以鸿腾领导班子在开会决议后，宣布开始新一轮的深化体制改革。 说起这次改革，第一是调整岗位，有些要整合，有些要优化。第二是精减人员，富余人员统归蓄水池管理。 所谓蓄水池，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储蓄、积蓄，人也跟池里的鱼一样，看着自由了，其实还被拘束在了四壁。 这消息一传下来，从上到下的人都惊慌不已。大家都要养家糊口过日子。真下岗了，一家人不得喝西北风去？ 车间里的谣言越传越厉害，有人说工具段整个要取消，有人说辅助工种要减掉一半的人，还有人说办公室的人满了四十的，全部一刀切。 平台班的人也很紧张，因为班上的人也比较多，男的四个加女的五个，肯定是要被减的。 这天开安全大会的时候，大家凑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改革的事。熊姐和廖姐忧心忡忡，一旁的袁湘也跟着长嘘短叹。 熊姐哼了一声：“袁湘，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谁不知道你家有钱啊，上不上班又咋样？” 袁湘抿紧嘴唇，沉默不语。熊姐更来劲了：“你就是不上班，回家也是当少奶奶的份。还跟着我们一起叹气，有必要吗？” 袁湘皱眉：“怎么不急啊，你们需要工作，我也一样需要啊。” 一旁的李秋君总感觉袁湘有点怪怪的，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手有些微微发颤，声音也挺急迫的，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午趁着洗澡的时候，李秋君就问她：“你说我们真的会被减掉吗？” 袁湘点头：“当然有可能了，熊姐廖姐工龄长、资质老，她们的老公也在金工，多少都有些关系。我们这种外来的，算啥呀？” 李秋君若有所思，表情有些凝重起来，袁湘看她一眼：“你怕吗？” 李秋君点了点头，又摇头：“害怕，但又觉得怕也没用，真发生了，只能再去找份工作……” 袁湘知道李秋君在做兼职的事，一直以同情的眼光看待这事，还隐隐讽刺过两句，说你老公不是大学生吗？工资也不能少啊，你还需要在超市打工？ 李秋君没跟她计较过，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这样挺充实的，学些东西也没啥不好。这让袁湘有种一拳找在棉花上的感觉，十分无语。 袁湘这会儿却没说什么，自顾自地揉搓着头发，当满头泡沫快要糊住眼睛的时候，她忽然说：“李秋君，你知道不？我离婚了。” “什么？”正在冲头发的李秋君问道：“你说啥？我没听清。” “我离婚了。”袁湘又说了一遍，她头上的泡沫已经往下掉了。 李秋君愣住，连头发都忘了冲……这边的袁湘眯着眼睛继续揉着头发：“钟小兵在外面找了一个，那女的怀孕了，找我谈判，我就离了。就是上个月的事。” 李秋君感觉很意外：“他怎么那么不要脸呢？看着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袁湘苦笑一声：“正常吧，人家觉得我就是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鸡。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离就离吧。” “那你们……”李秋君想问财产分割，可又不好意思开口。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名单下来 袁湘倒是很通透：“你想问房子财产这些吧？这些都是钟小兵的婚前财产呀，也判不到我头上来。不过他给了我十几万的精神损失费。我就留着呗。” 她想了想，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要这个钱？” 李秋君摇头：“不会，他是过错方，而且婚后你们俩的收入，也是共同财产。” “准确说来是这么回事，但是我们一直是aa制，他具体赚了多少，我也不清楚，打官司更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我就算了。”袁湘淡淡地说。 李秋君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想婚姻是什么？感情又是什么呢？人在恋爱中时，可以不顾一切，可却会在感情消失之时，如此理智地讨论财产分割，多么无奈。 她也忽然在想，自己以后会不会步入袁湘的后尘？与吕一辉的感情经过了无数次的碰撞之后，已经变得平淡且麻木了。以后能变好还是更坏，都是无法预知的。 “这周下岗名单要下来了，你觉得会是谁？”袁湘忽然问。 李秋君实话实说：“我其实觉得肯定有我一个……不然还能有谁？” 袁湘不置可否，语气有点酸溜溜：“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想留在单位，你完全可以去王雨啊。想出去混，你也可以去找刘佳佳嘛，她俩混得那么好，你们关系也那么好。” 李秋君摇头:“如果我真去找了，那我们的友谊也走到尽头了。” “不至于吧？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有啥呀？”袁湘并不理解。 李秋君：“受人恩惠，就会在心理上低人一等。哪怕她们不在意，我也在意。人还是靠自己更快活。” 事实上，王雨就这件事给李秋君打过电话，问她需不需帮助，李秋君马上拒绝了。 这是李秋君的心里话，袁湘听了不太理解，可是之后仔细想想，或许真是这么一回事。就好像自己不会因为财产的问题跟钟小兵有过多牵扯一样。大家骨子里，都有清高的一面吧。 两人这番谈话之后，车间里又平静了两天……这样的平静如同黎明前的黑暗，总有无数暗潮涌动，让人心生恐惧与揣测。 十月底的时候，名单终于下来了！金工车间有数个班组要合并，办公室人员和工人精减百分之三十。磨刀房因为前不久发生的集体侵占公家财物的事一锅端……这件事情发生了半个月了，也在这一次一并处理下来了。 平台班也有两个名额……在工厂里，男人一向是劳动的主力，所以他们也不例外，两个名额得在五个女人中产生。 而这五个女人：熊姐、廖姐、袁湘、李秋君和刘小莉……刘小莉是两年前从另外的车间分过来的，据说是关系户，人家老公是保卫科的干部，人已经快要退休了。 如何选出两个人成了难事，车间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工段。工段长也是个人精，琢磨一番让班组自己定夺。 班长代波这下崩溃了，他说这种事情又不是啥好事，我可守夺不了。这一来二去的，眼看着到了期限，他想出了一个唯一的办法：抓阄。 这一来，大家都没啥可说的，都抱着五分之三的希望，自己没那么背的心情答应了。代波扔出去的五只纸团瘫在了铁桌上，大家围坐一起，盯着那些铁团发起呆来，没有一个愿意先开始。 李秋君心一横，决定先打头阵，她伸出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心里想的却是一个念头：如果确定是自己下岗，那就将超市的工作从兼职变成稳定的吧。反正怎么着也能养家。 她将纸团展开来，上面一个清晰的下字映入眼帘。这一瞬间，她的心忽然妥贴了不少……李秋君笑了笑:“有我一个。” 周围围观的人有唏嘘，也有庆幸的。毕竟抽去一个，她们的危险就少了一分。也开始一人一个抽了起来。 说来很令人意外，另一个抽到下字的人居然是平台班女工里工龄最长、技术最好的熊姐…… 熊姐当时愣愣的，盯着纸条看了半天，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一旁的廖姐多少有些火上浇油的意味：“哎呀，这是让你回家闲清福的意思了！” 熊姐一下子就炸了，她扔了纸团：“不算，重新来！” 这一说，其他三人都不乐意了，刘小莉说：“凭啥呀？” 廖姐：“是啊，你抽到了就重来？别人抽到了就是正常的是吧？” “愿赌服输啊！熊姐。”袁湘撇了撇嘴。 这边的代波也说：“是啊，你也是老同志了呀，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嘛，你看人家秋君，不也二话没说！” 在大家的集体攻势下，熊姐气得不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就不相信了！” 气愤之下的熊姐径直去了工段，揪住工段长大闹了一通，又是砸杯子又是撕安全本的，还气得又哭又闹，把工段办公室闹得乱做一团。 工段长一开始试图跟她解释，可是跟气上头的女人完全解释不通，熊姐耍起浑来，就跟一头倔牛一样。 最后工段长气毛了，拂了袖子走了，剩下工段劳资员和仓库管理员死死拦住熊姐，一直劝着安慰着。 熊姐披散着头发喊了起来：“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们下岗，你们试试看！” 平台班的人闻讯赶来，他们站在办公室门口，几次企图去劝说，但根本进不去，李秋君很焦虑，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却在熊姐的闹腾中，变得神经紧张了起来。 袁湘拉住李秋君，出起主意来：“要不你也去闹，两个人一起，说不定有点用。” 李秋君不想闹，她就心想到哪里不能混碗饭吃啊？一份一千多左右的工作，不值得自己闹成这样！ 她自己这么想，也想劝住熊姐，可是人还没靠近，熊姐忽地冲出人群，又跑去了车间！ 也算凑巧，车间里恰好领导有开会，熊姐与车间主任撞了个正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说起来，熊姐确实也是平台班工龄最长，技术最好的女工，所以当时一旁的车间主任犹豫了一下，让她回去等消息，说这件事情，车间还要再商议一番。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大胆的决定 其实前来闹事的也不止熊姐一个，只是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么激烈罢了。车间开会后综合考量下，认为这种草率下定下下岗名额，确有不妥当之处。 所以再三决议后，决定在个别有争议的班组，实行名额轮流制。也就是说五个人里面，有一个下岗名额，那大家就轮着来，一人一个月。 但是熊姐大闹办公室的事，必须处分。几个人商量之后，扣了她两百块钱工资以示警诫。熊姐被早一步叫到办公室谈话，听说了处理意见后，也表示同意。 工段长来到平台班宣布这件事时，熊姐一脸得意地对班长代波说：“看吧，我就说不合理。” 周围的几位女同事神情各异，表面不好说什么，心里都烦得要死，明明可以不下岗的，现在却要五个人轮掉两个名额了…… 工段长问了起来：“那你们商量一下下个月的两个名额吧。” 李秋君忽然开口：“段长，我有话要说。” “你说。” 熊姐在一旁撇嘴，小声嘀咕道：“开始闷着不开腔，现在白白沾光，倒是有话说了……” 这些话虽然小声，但李秋君却也听到了，她面无表情，继续着自己的话：“段长，我那个名额就算我自己吧，不用跟大家轮流了。” “什么？”袁湘惊呼起来：“你啥意思啊？” 不止是袁湘，大家都惊呆了，都觉得李秋君是不是脑子犯傻了，或许是直接说错了话？ 李秋君一脸淡然，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的名额不用跟大家轮流了。” 代波咳了一声：“小李啊，这事你还是考虑一下，这下岗的话，再返原岗位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返不返也是两说啊。” “我考虑好了，就这样吧。”李秋君对他们笑了笑。 她这样决定了，大家更没什么意见，两下就商量好了轮流的月份，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李秋君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是22号了，也就是说八天之后，自己就成了一个真正的下岗人员了。 她有些感伤，也有些兴奋。感伤稳定生活没有了，又兴奋着未来的日子。她趁大家聊得火热的时候，在姐妹群里发了消息：下个月，我就正式下岗了。 这条消息一发，瞬间炸了，手机不离身的刘佳佳马上发来了一串消息：下就下吧！树挪死、人挪活，下班我们聚一聚啊，我认识的一家公司正好缺文员，我介绍你过去！ 李秋君回复了一个笑脸：佳佳，人家就算卖你的面子让我去了，我能力不够，也是德不配位。我想自己找工作。 王雨的消息闪了出来：秋君，是谁让你下岗的？是车间的硬性规定吗？ 李秋君：不不，本来是轮流制，是我自己要求的。 这一来，两个人都惊讶了，同样的两个疑惑的问号同时冒了出来。 李秋君回答道：我一直都是个没有梦想的人，但现在我有孩子了。我也想她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上各种培训班，可以穿各种漂亮的小裙子……我不想她活在没有安全感的家庭里。这是我想要努力的决心。 王雨：这本不是你一个人的压力，而是两个人的。 李秋君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下一句：他对贷款、对家里的生活开支很麻木，觉得得过且过就好。 刘佳佳：吕一辉没有担当，你说他不上进吧，能承挡家里的事也行。这两样都不行吧，说好听的话也行，可是他竟然三样都不会。秋君，我支持你，而且我会是你坚实的后盾。 王雨一直沉默，此时的她正站在车间的一偶，想象着此刻的李秋君会是怎样的心情……像她那样温柔的女孩，会如此决绝、不顾一切地奔赴未知，这样的勇气让她莫名感动。 身为朋友，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呢？王雨思忖许久都无果，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打电话问起了董进，董进说：“秋君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如果你们真的想帮她，陪伴与鼓励就是最好的。” 王雨说：“我是担心她会失落，她确实很能干，单是做兼职现在已经独挡一面，成了部门的骨干了。可是光是凭借这个，也根本不可能提升到多厉害的空间。” 董进说：“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我们这样的轮换工所面临的问题。我们想上进，但被迫于家庭条件、眼界、学历等诸多束缚，付出的都是比寻常人更艰难一些。” 王雨想了许久，在周五下班之后，她特意没有加班，开车回了渡口市。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但也把刘佳佳和李秋君约了出来。 三个人坐在路边小摊上，烤了一盘烤串，来了三瓶啤酒，就这样对饮对酌起来。才开始，三个人闲聊了一阵，最终，话题还是回到了李秋君身上。 刘佳佳：“秋君，你该不会真的要全职在超市上班吧？提升的空间有多少，你应该知道吧？而且你也不可能真的就不要工作了啊，上班的时候，那份工作怎么办？” 李秋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知道你们在替我担心。我之前确实想全职在超市上班。可是前两天，我改变主意了。” “哦，说说看。”王雨说。 李秋君抿了抿嘴:“我认识的一个老乡在附近的农村修了房子，承包了山种了果树。我之前和父母一起拜访过他。当时听他说过，他们那个村的水果来源丰富，但是好多都是烂在地里，我琢磨着，我想做水果生意，把这些水果都卖出去。” “可是街上卖水果的很多呀。”刘佳佳不解。 “多是多，但是市场的缺口还是很大的。”李秋君笑了笑：“毕竟这是快销品。” 王雨想了想：“明天我们去趟你老乡那里吧，咱们再实地考察一下。” 刘佳佳也说：“嗯，我也好好想想这事的可行度。” 第二天，三人去了一趟红格村，那里如同李秋君所说，漫山遍野都是果树，冬天的橙，春天的草莓樱桃，夏秋的芒果，品种多样层出不穷。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城市转型 那位老乡姓曹，其实是李秋君父亲的同事，退休之后没回老家，留在了渡口，他介绍起来：“我们渡口这里阳光充足，温差大，四季无冬，所以水果的甜度也是最佳的，秋君要做水果生意最合适不过了。现成的货源嘛，随便拉，卖了再给钱就是！” 此时正是冬季，正是碰柑成熟的季节，随便从树上摘下一个，掰开往嘴里塞，果汁喷溅而出，在口腔中爆炸开来，甜中带点微酸，滋味很是美妙。 刘佳佳觉得好吃，一连吃了两个，一旁的曹叔见状笑了：“一会儿我让我家老三给你们一人装一箱拿回去慢慢吃。反正卖不完的，也是要烂的。” 李秋君也不矫情，马上说：“这倒是好。曹叔，你不是说要挑水浇地吗？我带我朋友先转转，我进水果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说。” “好好。”曹叔应了一声，往前走了。 李秋君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曹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了的工作服，手里捏着一只草帽，像极了父亲在老家田间地头的样子，他们那一辈的老工人，真的是连退休也不愿脱下这身工作服呢。 “秋君，在想什么？”刘佳佳拍了她一下。 李秋君低声说：“我就是看到曹叔，忽然想起我爸了。想当年他们是同一年来的渡口市。只是我爸早早地退了回老家了，曹叔却在这里待到了现在。” “可能住久了，就有感情了。”王雨环视一圈：“更何况渡口也挺好的，有山有水，阳光还好，要说有什么不足，就是灰大了一些。” 刘佳佳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看见渡口日报昨天的新闻吗？新闻上说，咱们这座工业城市已经到了转型为康旅游城市的时刻了。” “没错，渡口的矿产资源十分丰富，积累了良好的工业基础。但是到了现在。因为产品层次处于低端，主导产品产能过剩，资源环境约束趋紧等问题，转型升级势在必行。”王雨看向远方：“我也看了那篇新闻，感觉振奋人心呢。” 李秋君询问起来：“这是不是也是导致工厂改革的原因？” “改革是多向所趋，是大局，也是厂矿现状。秋君，我一直觉得，留在厂里安心工作是好事，在外面搏得新的局面同样也是好事。跟随本心就好。”王雨说道。 李秋君点了点头：“对，做当下最想做的事，这样最快乐。” 刘佳佳撇嘴：“我看任重道远，你看我们的金沙江，那么浑浊不堪，街上的树也是灰扑扑的，离康养旅游四个字相差太远。” “只要方向一定，政策一出，该治理的治理，该打造的打造。我想，这里不出三年，就能大变样！”王雨说：“你看西宁分厂的建立，也是一个风向标，我们就是迁出主体产业的先头兵。现在炼钢炼铁也要在西宁建分厂了，最近已经在挖地基了。我还听说，火车站的方向要开发一大片工业园区，容纳一些民营厂矿。” 李秋君很快抓住了重点：“真的走到那一步，咱们的特产俏售就是热门产业是吧？” “这个思路没错，秋君，昨晚我想了许久，水果这一行，大有可为。”王雨沉声道。 李秋君点了点头：“听你们这一说，我也有信心了，我打算先拿几次货，就摆摊做起来。如果顺利的话……我新家那一片有不少门面，我就在那里开一个水果批发店。如果可以的话，寻一下团购、外销的门道。” “可行，团购、外销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刘佳佳拍起了胸膛：“我电商经验丰富，并且曾经做过网店，我能是你最佳的咨询伙伴。” 三个人互相看看，相视而笑，大家心里都很高兴。特别是刘佳佳和王雨，她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好朋友也能寻到人生中的事业，为自己努力活一次啊！ 李秋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一月一日办了短期下岗手续之后，就直奔红格村，找到曹叔，采摘了第一批贩卖的水果。 她选择的是当季的碰柑与脐橙，并且全都摘的个大饱满卖相佳的，数量不是太多，只是五百斤而已。这些货由曹叔的儿子帮忙拉到市区，堆在了一楼陈老太太家的一角。 陈老太太中年丧夫，儿女都在外地，孤身一人住在一楼，与李秋君做了几年的邻居，李秋君时常帮她做些力气活，比如买米买油。她也经常做些好吃的送上楼。两人的关系处得很好。 所以当李秋君试图把水果搬上楼时，她主动说：“搬上去累人得很啊，就放我家嘛，反正我家还有屋子空起的，要堆好多堆好多。” 李秋君不太好意思，说要给她费用，陈老太太皱眉生气了：“要啥子钱？我一个月的退休工资花不完！再说放我家，我还可以白吃白喝，以后水果都不用买了！” 她的话逗得曹叔的儿子都笑了：“婆婆你随便吃，我家一座山的果树，吃完了再来摘就是了。” 于是，李秋君的水果有了安置的地方…… 当天晚上，她跟吕一辉说起摆地摊的事后，吕一辉又是坚决反对：“在超市上班还嫌不够丢人的吗？非要去摆什么地摊？要是被熟人看到，肯定要笑死。” “有什么好笑的，凭劳动赚钱就是光荣的。”李秋君很无语。 吕一辉皱着眉：“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再这样，我也不管彤彤了。以后她放学我也不去接了！” 吕一辉说完就要走，李秋君喊住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摆地摊吗？我下岗了。” 吕一辉顿住脚步，转过头来一阵惊愕：“怎么办呢？是不是你平时不好好上班，单位才让你下岗的，那以后怎么办呢？” 李秋君幽幽叹了一口气：“没事啊，以后我白天在超市做兼职，晚上就卖水果，生活总是能做下去的。” 这一番话后，吕一辉没再反对，也没再说不带彤彤的话了……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知道目前的形势下，再说就是矫情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各自的轨迹 的确，他们家这半年，也是靠着李秋君做兼职的收入渐渐填了漏洞，甚至还有余钱慢慢捣鼓起了装修的事。吕一辉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他很心烦，但是毫无办法。 第二天，李秋君去超市上班的时候，悄悄找主管问起一件事，就是想借部门那辆坏了一个轮子许久未用的三轮车，部门主管很奇怪：“你要那玩意干嘛呀？” 李秋君笑了笑，说起想摆摊的事，部门主管唏嘘不已：“那多辛苦呀，秋君，你真要去啊？” “嗯，今天晚上就去。”李秋君肯定道。 部门主管怜悯地看她一眼：“那个轮子都坏了，你另外选个好的吧，到时不用了之后，还回来就行了。” 李秋君大喜过望，谢过了她。转身去仓库找车去了。 这边的部门主管却摇了摇头，因为此时的李秋君已经拿到了最高一级的时薪，如果安心干全职，肯定还会升职的，摆地摊似乎并无必要。 当天晚上，李秋君就推了满车的水果，去热闹的街道上摆摊了。她其实很不习惯，看到那么多人，早早想好的吆喝广告语全忘了，别人看她一眼，更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所以在街角枯坐了半个小时，也没一个生意上门，如同一块化石一样杵在那，走不得留不下的感觉。就在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李秋君看到了一位跛足的残疾老人，她正向路人兜售自家种的小菜，笑意盈盈热情得很。 李秋君一下子觉得汗颜了，人家都能这么放得开，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如同跟吕一辉说的，凭劳动赚钱，有什么丢人的？ 这样一想，她也大声吆喝了起来：“新鲜的碰柑，十块钱三斤了，十块钱三斤了！” 一开始，声音还是颤抖的，后来也稳定了起来，这一吆喝之下，果然来了生意，一个年轻的少妇称了三斤碰柑。 第一笔生意做成了，李秋君特别开心，宝贝地捏着那张十元票子，如同自己第一次参加工作拿到实习工资的情形。 受到鼓舞之下，她更有劲了，主动问起了过路的阿婆：“婆婆，要买点柑子吗？可甜了！” 李秋君的货很新鲜，因为是亲手摘的，品相也很好，所以一来二去的，有不少人都来买了。很快三轮车里的水果就被销售了一大半，而此时已到了晚上十一点该收摊的时候了。 李秋君伸手摸了摸腰包，感觉鼓鼓囊囊的，抿着嘴笑着推着车往回走了。回到家后，把钱摊在饭桌上一数，居然卖了三百多块钱！也就说，今天卖了一百多斤水果！ 之前跟曹叔谈好的，卖不出去算他的，卖出去了，一斤就收一块五的价就行了。所以这一晚，自己净赚了将近两百呢！ 这时，吕一辉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桌上的钱，愣了一下：“真卖出去了？” “当然是真的，你看！”李秋君拿了账单给他看：“水果生意是真的赚钱，不过得新鲜，也必须薄利多销，我得抓紧时间把它们卖了，不然时间久了，也卖不出去了。” 吕一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晚上摆摊时，遇到熟人没有？” “没注意呢，哦，遇到两个邻居，我秤给他们称得比较旺。”李秋君收拾起了桌上的钱，转身去洗漱去了。 …… 此后的几天里，李秋君一如既往地摆摊，中途还遇到了罗菊，她拎了一只袋子从街道上走过来，低着头只顾看路，若不是李秋君叫她，她还根本没注意。 “罗菊姐，地上有钱啊？我都喊你好几声了。”李秋君笑了笑。 罗菊看着她，特别惊讶：“你怎么在这里呀？帮别人守啊？” “不是，我自己进的货。”李秋君坦言道：“单位不是改革吗？我寻思着自己找点生意做。” 罗菊皱着眉，小小声地说：“我们车间也是，大家轮岗制，我这两个月休息。” “那咱俩一起啊？”李秋君弯起嘴角：“咱们一块儿卖水果去。” 罗菊摇了摇头：“我哪有那本事，我不像你那么能干。不过我空闲的时候，可以来给你帮忙，推啊搬啊都可以。” 李秋君很感动，其实自从结婚搬走之后，两人就很难得见面了。罗菊姐也不爱在网上聊天，所以两个人就是偶尔打个电话的联系。可是罗菊姐对自己还是那么好…… “姐，你最近咋样？”李秋君拿了一根板凳给她：“咱们聊聊啊。” 罗菊坐了下来，但是神情有些麻木：“还是老样子啊，这两个月不上班了，就在宿舍看看电视嘛。” “整整两个月，你没想过去哪里玩玩，或者回趟老家啊？”李秋君问。 罗菊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想出门。至于回老家，那就算了，我爸妈总觉得我让他们丢脸了，连电话都不愿意给我打。” 李秋君心里也难受了起来，罗菊姐比自己大四岁，今年已经三十二了，但是一直没谈朋友，更没结婚。她也不怎么明白，这么温柔贤惠的罗菊姐，为什么会被剩下了。 或者是她性格内向？或者是她不愿意主动？李秋君不明白，可能罗菊自己也不明白。 两人聊了一会儿，罗菊也很关心李秋君摆摊的事，主动说自己随时都可以来帮忙，还说让她空闲了带孩子去金工宿舍玩。 她坐了一会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买了些冻饺子，得早些回去，不然坏了。李秋君又强行给她装了一袋子水果，让她拿回去吃。 罗菊姐走后，李秋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每个人因为自己的生长环境和性格，对于婚姻的感悟不同。李秋君和罗菊姐都是传统的农村女孩，都觉得成家生子是一个女人正确的必经之路。而生活在城市里，从小衣食无忧的刘佳佳却觉得男人可有可无，倒是孩子必须有一个，因为孩子有趣。而家庭条件优越的王雨却立志要做一个丁克，哪怕是与董进有了结婚的打算，也发誓以后不要孩子。 这些选择，就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吧，如果不能按步就班，就会倍感纠结，如同现在的罗菊姐。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老太太的丧事 此后的几天，罗菊姐每天都会来，她内向且害羞，吆喝这种事情是不敢的，但是称秤招呼客人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在罗菊姐的帮忙下，李秋君这五百斤水果很快卖得只剩下几十斤了。 但这些都是被挑剩的，而且时间久了，也不好卖了，李秋君把它们便宜处理了。然后一身轻松地再回红格村进货。 曹叔看到她递过来的八百块钱，惊讶得很：“秋君啊，这些水果都卖出去了？” “嗯，卖了。曹叔，你的这些水果品质都不错，好卖得很。”李秋君把钱强行塞到他手上。 “那这次再摘一些，也莫摘多了，久了不新鲜，也不好卖了。”曹叔背起了背篓。 摘水果很简单，但也是个力气活，因为果树都栽种在山坡上，要用背篓一次一次地背下来，曹叔和曹哥以及李秋君连跑了好几趟，才算把五百斤果子凑齐。 “秋君，下次你直接给我打个电话，我就给你送来了，我家没有的，我可以去别家拿，也给你算成本价。”曹哥说。 李秋君点头：“那敢情好。” 此后，李秋君过了很长一段忙碌并充实的摆摊生活，但并不孤独。罗菊姐和刘佳佳总来帮忙，王雨每次回来，也会来摊子转转。 最孤独的时刻是回到家里，孩子已经睡着了，吕一辉坐在小卧室里盯着电脑出了神，他最近在研究股票，虽然没资金购买，可是模拟器上也买进卖出了好多次了。 两个说不到一块儿去，吕一辉对水果生意不感兴趣，认为小打小闹地挣些钱，还掉了面子。 他说炒股，李秋君也不懂，那些红的绿的线交集融汇在一起，料想也是有资本才能玩的东西。 所以两个人也就是随意聊几句孩子的事，因为都认为，对方不理解自己。也或许，他们已经不愿意给对方了解的机会了。 短短的几个月里，李秋君已经用赚来的钱购置了家具家电，一家人在2009年4月搬进了新家。这也是李秋君这几天年，过得最肆意的时刻。 她第一次体会到，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养家，是多么有安全感的一件事。带着女儿外出，在她向往别人手里的玩具时，李秋君不用无奈地带着女儿走，而是终于可以说一句妈妈给你买了。 这一次的经济适用房分两个片区，每一处都是有着几千居民的大型小区，而周围的学校、医院、菜市场都还在规划和建设中。 搬家后的第三天，李秋君又去看了楼下的门面，发现那里已经有卖猪肉、粮油、杂货的商家入场了，卖水果的倒是没有……只是在小区门口有两个摆摊的小贩罢了。 所以安一家水果批发店应该可行，李秋君又打听了一下门面的租金。两千一个月，但这铺子是毛坯，收过来还要自己做基本的装修，少说也得一万块。 但自己手头没钱了，赚来的水果钱都砸进房子里了，李秋君不想错过了店面，寻思了一下，主动找刘佳佳开口，借了两万块。 刘佳佳很支持她，不但借了钱，还说帮她做店铺招牌和传单，这些刘佳佳都有自己的资源，几乎只花个成本价。 就在李秋君贸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时，老家传来了坏消息……卧床瘫痪许久的老太太去世了。父母让三个女儿都回老家。 对于这个老家的婆婆，李秋君并没有多少感情，因为与她相关的记忆都不太美好，她厌恶李家这三个女儿，见面的时候，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糖、零花钱只会偷偷留的，给大姑的儿子。 但不好归不归，李秋君仍是带着女儿坐上了回乡的火车。刚刚三岁的女儿很调皮，一直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而且对别人毫无防备，陌生人的食物也敢伸手去接。 李秋君随时得盯着她，之后抱了孩子坐在下铺的床上，教育起来：“拿陌生人的东西，对吗？” “不对……”彤彤奶声奶气地说：“可那个饼干太香了。” “喜欢什么妈妈给你买，下次不能要了哦。”李秋君哄起她来。 彤彤乖巧地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桌上的画册去了。李秋君凝视着她，满眼都是温柔，孩子还小，也只能慢慢教。 “妈妈，为啥爸爸不跟我们一起回老家啊？”彤彤询问道。 李秋君摇头：“爸爸要上班，单位最近检修，根本请不到假。” 彤彤有些难过：“我想要爸爸妈妈一起去。” 李秋君搂着孩子，望向窗外，小声安慰起来：“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到了省城后，李秋君与大姐和三妹汇合了，三人早就商量好了，准备一块儿回去。许久没见面了，李秋君感觉她们俩都变化挺大的。 三妹模样很时髦了，省城的五月还有几分凉意，可她紧身露脐的小短衫配上短裙，手上搭了一件薄薄的防晒衫，但也没有穿的意思。 看到李秋君和女儿，三妹笑着往这边跑，一把就抱起了彤彤：“叫小姑姑！” 三妹仍在广州工作，不过她那性子，做什么都不长久，已经跳过几次槽了。男朋友也换了几个，李母操心得要命，每次都在电话里让李秋君管管她。 可是，怎么管得了？三妹虽然娇憨，但也任性，大家说不上两句，她就打着哈哈避开了话题。 彤彤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埋头去躲她烫得爆炸一样的头发：“小姑姑，头发痒。” 而大姐一身干练的西装，开着一辆代步的小轿车，站在出站口冲她们招手，已经是一个职场成功女性的模样了。大姐生孩子后短暂地休息了一年，然后狠狠心把孩子交给婆婆带，自己重回职场拼起了事业，现在已经是省城分公司的部门主管了。 她不但自己厉害，男人的事业也厉害，短短的几年，一家人买了房，买了车。算是李家三个女儿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大家一上车，大姐李红君就说：“我们快点回去，刚刚邻居打了电话过来，说大姑又在家里闹！”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忍无可忍 “她闹啥？”三妹李梦君撇嘴：“是不是又说我们亏待了婆婆？” 李红君摇头：“不是，这次是争着要分财产。” 李秋君皱着眉：“老人还没入土，她就闹起了这个，要脸不啊？” 大姑和他们家的关系也很表面，家里有困难的时候，从来没见她来过。老太太瘫痪了她也是甩了锅就走，别说出钱了，连力都没出过。 李家三个女儿对她全无好感，说起都是一肚子的气。李红君对李母更是怒其不争，恨其不力，这几年也多有埋怨。 省城高速回老家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途中又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还是邻居打来的，说大姑闹腾得厉害，在院子里又哭又叫，问李红君怎么办？ 李红君戴着耳机，很冷静地说：“李叔叔，让她叫，她自己不嫌丢人，我们怕什么。” 李红君平时不爱过问家里的事，但是遇到这种被外人欺负的事情，仍是义无反顾的。老家邻居的儿子正好和她在一个公司，所以也算有了眼线，遇到啥事，都能从那家人口中知道最新消息。 坐在后座的李梦君格外生气：“大姐，开快点，我去对付那个泼妇。” 李秋君无语：“奶奶的钱不都给她了吗？还争什么遗产？” “不知道，这一点李叔没说清楚。”李红君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作为邻居也不想事情闹大，只能劝说几句……” 姐妹三人沉默起来，对于马上要面对的场景，都有些不想面对。彤彤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样的低气压，一直将小手放在妈妈手里，乖巧地没去捣乱。 汽车在高速路上通行，一路畅通无阻，不是节假日，也并非周末，高速上清冷得很。高速完了换省道，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终于绕上了回乡的公路。 自家住的村子就在半山坡上，一路蜿蜒崎岖的山路弯弯绕绕，拐得人头晕眼花。李秋君望着窗外熟悉的小道，想起当初自己离开时的场景，居然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大姐和三妹也沉默不语，直到进村之后，三妹才叹一口气：“以前是拼命想出来，现在是回一次就少一次了。” 大姐冷冷一句：“有啥好回的，一个破山沟，就他们喜欢这里。” 李秋君笑了起来，她知道大姐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明明关心家里人，表面上却没一句好话。 进了村之后，很快就到家了。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凄厉的哭喊，正是大姑的声音。 李梦君气不打一出来，连行李都不拿，就大步冲了进去，李秋君和大姐也抱着彤彤往前追。 打开院门就看见大姑李素芳在地上坐着哭天喊地，一会儿哭死去的老娘，一会儿说弟媳虐待老人。李母抿着嘴站在厨房前不说话，冷着眼睛看着她。 李荣光皱着眉，去拉她：“你这样不是让全村看笑话？快起来！” “我就不起来！”李素芳支棱着脖子：“你们不就是怕丢脸，那我就把全村喊来，让他们看看你们干的垃圾事！” 李梦君推开院门，瞪着李素芳：“大姑，你一把年纪了，你好意思不？老太太瘫痪一年了，你侍候过几天？人死了跑来发疯，说你是孝子，全村人都不信，大家可没瞎！” 李梦君没来之时，李素芳一直很强势的，毕竟弟媳不说话，弟弟也只是劝，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看见泼辣的三丫头回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两口子还知道搬救兵了？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李梦君的鼻子骂：“你一个小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你爹妈没教好你？” “你妈都没教好你，你有啥资格说我？”李梦君冷笑一声，她在外面打拼多年，要说吵架，她从来没在怕的。 李父呵斥了两句，李母也两步走过来，抓住了梦君的手：“三丫头，这事你别管，你先进屋。” “我不管不行，你们要被这女人欺负死！”李梦君甩开。 李素芳披头散步地冲过来：“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是吧？你们就是想掩盖虐待老太太的证据，你们这家子人心太狠了！” “李素芳，你一天瞎说啥！”李荣光也无语了。 李素芳的声音从齿缝间逸出来：“哥，你是被你那女人骗了！她就虐待妈了，她一个李家的罪人，生不出儿子的玩意，你别替她隐瞒了！” 李荣光听后脸色变得很难看，伸出手啪地一声，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下子李素芳更是被炸了锅，在地上躺着又翻又滚，说他们要打死人了！ 这会儿李秋君和大姐也带着彤彤，拎着行李进了院子，看到这一幕，她们也没有多少惊奇的神色，因为大姑就是个典型的泼妇，从小到大，她来家里闹过不下十次，大家猜也能猜到她这副状况。 李秋君走累了，招起手来：“妈，快来带着彤彤！” 彤彤几乎是外婆带大的，所以这会儿看见人了，伸出手就要外婆抱，李母一下子心情好了，抱起外孙女就进屋去了。 而这边的李红君抄着手，站在院门处看着大姑，过了一会儿，把院门砰地一声推开了：“大姑，你在这里闹不行，到院外去好一点，外面人多，大家都能听见。” 李素芳愣住，李红君又说：“三妹，去给大姑倒点水来，泡个胖大海进去，不然哑声哑气的，谁都听清她说的是啥？” 李梦君噗呲一笑，转身就进了厨房，气得李素芳身体颤抖起来，她看向李荣光：“你养的三个好女儿，可真是好。” 一直隐忍的李荣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坐在地上，满身泥土的大姐：“我本来也不想跟你闹，但这件事，关乎我们的名声，所以我们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李素芳捏紧了拳头：“咋的？一家人聚一起了，是想打我？” 李荣光摇头：“我们不是动手打人的人家，只是这个事情，是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了，红君，打过电话没有？” 李红君点头：“嗯，派出所、村支书、律师那里都通知到了，应该快过来了！” “什么？”李素芳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们有病啊？！”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兔子急了会咬人 “嗯，你才知道啊？”李梦君端了一杯胖大海水，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李秋君哑然失笑，主动往院外走：“我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 李素芳急了，一手扒拉开李秋君，抢先就要往外面跑。她本来就没啥证据，这次闹，纯粹是想诈出老太太的遗产。有什么可跟那些人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还没跑出去，村支书已经带着几个人进来了，李素芳看着中间的警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李秋君也很机灵，看见人都来齐了，马上关上了院门，生怕大姑跑了。 村支书环视一圈，问了起来：“这是啥重要情况，要把我们都叫来？” 李荣光招呼三女儿搬凳子，这边让李秋君去倒茶：“是我家里的事。” “你家好好地办丧事，怎么闹得乌宣宣的哟？”村支书摇了摇头。 李荣光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红君，李红君点了点头，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爸，你就把婆婆的遗言拿出来吧。” 这下李素芳慌了：“遗言？别骗人了，我妈字都不认识，还会留啥遗言？” 李荣光走进屋子，拿出的却是一台老式的录音机！这东西还是好多年前的东西了，纯粹的老古董。 一按按键，里面的磁带嗞嗞地转动起来，一些杂音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幽幽地叹气息。末了，那声音大了一些：“二娃，不晓得录得到不……妈对不起你们，我给你大姐带娃娃，没管你们。我瘫了才晓得哪个对我好……等我死了，我床垫下面的东西留给你们，留给三个丫头的娃娃……就是这样……” 这段录音很短，此后是又是一阵嗞嗞声，然后忽然间，一个悦耳的歌声响了起来：云在风中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 李秋君呆愣之余，忽然想起，这是自己初中时买的磁带，当时最爱孟庭苇的歌了，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零钱，才去买了这盘磁带，可听了没几回，就去渡口接班了，当时好像是95年…… 李素芳一听就炸了：“不可能，妈根本不会录音，她连字都认不倒！是不是你们逼她录的哦！” “老娘瘫在床上那一阵，我怕她太无聊，就教她用收音机听下广播，我也不知道她好久捣鼓起了磁带，还是她离开的那一天，指着半天，我才发现里面录了东西。”李荣光叹了一口气，又掏出了一个布袋。 他慢慢地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这就是老人剩下的所有遗产了。我数了一下，一共三千六百八十二块，另外还有两个银镯子一个金戒指。” 李素芳皱眉：“不可能！咋可能这点钱？” 李母走上前来：“他大姑，你以为能有多少？没错，我们以前给得多，生活费、生活、逢年过节都给钱，但是她瘫痪了被你送来后，除了几身旧衣服，身无分文。这些都是我们后来给的，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念想，拿点钱心头踏实些。” “所以李素芳，就你妈这种情况，你还要争她的财产？”村支书都看得无语了。 李素芳马上辩解：“不是，他们虐待我妈，要不然，我妈没得那么快死！” “真的虐待的话，老人不得把财产留给他们的。”派出所的警察说了句公道话：“录音就是最好的证据。” 村长也说：“是啊，当时你用三轮车推你妈来村里的时候，老人就裹了个破棉絮，大家都看得到的。你妈来了你弟家以后，人家荣光两口子每天端茶倒水，洗被子洗衣服，还长期请卫生所的人去给她看病，人还是要讲点良心。” 李素芳的脸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的，被大家这一说，有些拉不下脸来：“你们晓得啥，你们啥都不晓得！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不该儿子侍候吗？” “大姑你放屁！婆婆给你带了好多年的娃娃，我家的东西尽把你家拿，你说得出来这种话？”李梦君气坏了。 李红君冷冷地看着她：“不管儿女，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你不尽心就算了，还回来争这争那，走遍全天下也说不通！” 一直沉默的李秋君开口了：“来之前，我打了电话给大姑父和青山哥，他们说自己根本没有争财产的想法，但管不了你，拦也拦不住。大姑，你再闹下去，就真的不好看了。” 李素芳气得全身发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转过身就跑了……她确实在无话可说，若是有一个人教训她就算了，还个个教训她。 村支书和派出所的人站了起来，叮嘱了两句后，又去了院角的灵堂里，给老人上了香，然后离开了。 此时，李家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李母看了一眼三个女儿：“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给你们煮面。” 李母不多言多语，抱起彤彤就进了厨房，这边的李秋君安慰起了李父：“爸，这个事情说清楚也好，免得我们一直背着虐待老人的名声。” “唉，这下你们大姑怕是不得跟我们来往了。”李荣光有些低沉：“你们婆婆出殡的时候，也不会会回来不……” “她要真不回来，那村里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李梦君撇嘴：“自己的亲妈啊！” 李荣光似乎心情很不好，转身就进了灵堂，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姐妹三人进去给婆婆上了香、烧了纸钱，也低垂着头地坐在一旁守着父亲。 李秋君的脑海中仍回想着刚刚录音机里的那些话…… 是的，要说感情，三姐妹对婆婆都没什么感情，小时候三人吃块糖，都要被婆婆骂的。有时候骂烦了，还要上手打人，所以她们总是躲得远远的。 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样凶狠霸道的老太婆，到了临死之时，终于认清了谁对她好，终于说出了真话。 李秋君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酸……心想过去的这几十年里，她又是何苦呢？ 事实上，在被屡屡污蔑冤枉之后，李家人今天算是难得的崛起了一次……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李母晕倒 婆婆的遗立三个女儿都不知道，但是在李素芳来到家里辱骂他们之时，一向老实的李荣光终于想通了，有些事情再不说，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他打电话给了正在赶路的李红君，让她给村支书和派出所打电话来，要一起做个见证，这才有了后面的这一幕。 一家人心情都很复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在老人过世的时候，撕破脸皮。最最难受的，应该就是李荣光了，他这一天一直守在灵堂里，根本吃不下饭。 农村的规矩是人死后，尸体要在屋中停留七天，才能安葬。所以此后的几天里，李家父母与三个女儿轮流守着……接待一下村里来拜祭的人、准备一些下葬事宜、收拾一下老人生前用过的东西。 这一收拾下来，还是挺心酸的，老太太平时对大女儿那样偏心，可是遗物里，却几乎是大儿子一家买的东西……衣服、鞋子、保健品。李母留下了部分东西，剩下的说是要在下葬的时候烧给老人，这样在黄泉路上才不会愁吃愁穿。 李秋君默默地看着，心想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呢？真有黄泉真有来生吗？她觉得这些不过是活人的癔想而已。 老太太的丧事办得很顺利，几天后就如期下葬了，那一天，大姑夫带着儿子还是来了，依照农村的规矩披麻带戴，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令人失望的是，她生前最疼爱的大姑却憋着一口闷气，下到老人下了葬，也没出现过。 李荣光这几天沉默得很，茶饭不思，眼看着人就消瘦了下去……姐妹三人都很着急，屡次去安慰，可也毫无用处。李母对她们说：“没事，过一阵就好了。丧事也办完了，你们该回去上班就回去。” 李红君冷冷地说：“是要回去了，我单位上事情还多得很。我回屋收拾行李。” 李秋君也挂念着才租下的店面：“我明天约了两个初中同学，后天就回去。我进屋帮大姐收东西去。” 两人进屋后，李梦君笑嘻嘻的：“我倒是没啥事，才辞职了，想着和朋友合伙做点生意，不过也没想好做啥，暂时就在老家耍几天吧。” 李母一听，愣住了：“辞职?那家单位不是很稳定很高工资又高吗？为啥要辞职？” “妈，那家是精神病专科医院，上班压力大得很。我干烦了，想换个行当。”李梦君吐槽道：“干啥都比干精神科强啊！” “换换换，你看看你换了好多份工作了！你今年都26了，根本不知道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打算一下……”李母唠叨起来。 李梦君不当回事：“有什么好考虑的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没结婚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现在是逍遥自在，可是老了怎么办？生病了谁管你？”李母越说声音越大：“你这次不要回广东了，就留在我们县城，让你爸爸找熟人，给你在县医院找个工作。” 李梦君也站直了身子：“妈，你能不能不管我的事？！你们能找啥工作？不就是那种一个月只有一千块的临时工吗？我根本看不上！我才不想像你们一样，一辈子蹲在这个小山沟里，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李梦君，你以为外面就那么好拼？穷人是大多数！”李母的手颤抖起来：“留在老家有什么不好？那么多人都能过好，怎么你就过不好了？” “你们这种叫过好吗？”李梦君很不屑：“天天都是田里、村里、猪圈里，从头就能看到尾，这种生活我才不愿意呢！谁爱过谁过去！反正你们管不着我。” 母女俩总是针锋相对，源于李家父母十分传统保守，总是想用自己的经验来告诫女儿，平平安安就是福。可是大女儿和小女儿都格外叛逆，从来不会听的。 老大还好，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虽说也是私企，但是她要强也敬业，工作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几乎不让人操心。老二一味的乖巧。就这老三，三天两头换工作不说，男朋友也换了五六个，让李家父母如何不担心？ 李母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李梦君，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哼，你爱气不气，反正我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们管不了大姐，就跑来管我，柿子专挑软的捏是不是？”李梦君越说越来气：“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李母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的汗珠一颗一颗滴落下来，她定定地看着三女儿，这样的眼神让李梦君疑惑且惧怕了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李母就双眼一闭，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头正好碰在了角落的箩筐上，砰地一声，动静很大！ 李梦君吓了一跳，站在那里呆愣几秒后尖叫着跑了过去：“妈、妈你咋了？你别吓我啊！” 她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引得屋里的李红君和李秋君都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她们也惊呆了，马上奔上前去查看。 这边李梦君已经冷静了一点，她扳开李母的眼皮看看，又摸了一下脉搏：“大姐二姐，快打120，也可能是脑部出血，现在不能移动……” 李红君慌乱地点了点头，迅速拔起了电话，这边的李秋君飞奔出了院子，早上父亲把彤彤带着，去附近的集市买东西去了，手机也没带在身上，必须赶紧通知他。 在农村生病，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小病还好，村里有赤脚大夫，治些头疼脑热的完全没问题。再大一点的病去乡里，乡里有卫生院，配备着基本的科室，也能进行一些剖腹产啊、阑尾炎啊这一类的小手术。 可是一旦是大病，就很麻烦了，得去省城医治，因为省城才有大医院，有更专业的设备。而从他们村到省城，开车也需要好几个小时。 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喊了救护车先去乡卫生院，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定。这边的李梦君守着母亲，李红君开车去了村子口，等着救护车来。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噩耗传来 这边救护车刚好来的时候，李秋君也带着李父匆匆赶来了，一家人跟着救护车，去了乡卫生院。 李母马上被送去了抢救室，一番检查后，医生排除了脑出血，只说是有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和劳累过度、受到刺激后引发的昏厥。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李父摇头：“可是之前也有这样的现象，还总说头晕得很，那时也怀疑是中暑，怎么会总是这样呢？” 医生听后也很重视，开了检查单让拍个片，做一下ct再来详细看结果。拍片的时候，李母清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头顶的白墙，再看一圈发现这是医院，吓了一阵，马上要从推车床上下来。 李梦君拦住了她：“妈，你不要动，你之前昏倒了，医院让拍个片。” “拍啥片？我没事！”李母皱眉道：“你少气我一些，我就没事了。行了，不拍了，我们快回去吧。屋头地里又该浇水了……” 李母挣扎着要离开，可闻讯赶来的姐妹三人都拦着，说费用都缴了，看一下放心些。李母抱怨一阵，也只好听她们的了。 检查做了很久，做检查的医生一脸严肃，可怎么问也不说，只说到时找医生问。这让她们都有点紧张，生怕是不好的结果。 果不其然，下午医生把她们叫去了办公室，拿出检查报告让她们说，是ct检查发现，脑中部有一处阴影，初步怀疑是积水或者颅内占位性病变，体内激素水平也异常，让她们把病人送去大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三个人沉默了好几秒，李红君问了起来：“三妹，你学医的，医生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梦君听后脑袋一懵，表情变得变异起来，在姐姐们的疑惑中，她缓缓说出了几个字：“这个结果……有可能是脑瘤。” “不会吧？”李秋君急了：“妈妈身体一向很好的啊，怎么会得脑瘤啊，是不是检查报告出错了？” “我不知道……”李梦君如同梦游一般：“出错的可能性有，但是很小……” 李红君最为冷静：“秋君，你先回病房，对爸妈都不要提这个事。我和三妹再去问一下医生，确认一下。” 李秋君点了点头，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回到病房，此时李父已经买回了午饭，就在楼下餐馆打包的几个菜，正散着热气。 “咦，你姐和你妹呢？喊她们回来吃饭。”李母瞥了李秋君一眼：“我彤彤都饿了，我舀了一些先喂她吃了。“ “妈，她都三岁了，在幼儿园都是自己吃饭的，就你一天还惯着她。”李秋君上前说。 李母低头看着小外孙女，一脸的慈爱：“现在家里头，就小彤彤最乖最听话，你们几个天天就知道气我。” 李父一直沉默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趁着出来打水的借口，问起李秋君：“检查结果出来没有？没事吧？” “没事爸，有一点小问题，要去确认一下。”李秋君不能全撒谎，更不能说实话，所以综合考虑，只能这样回答。 好在李荣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提着开水壶进了病房，李秋君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李红君她们回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妈，你是长期睡眠不好引起了脑积水，医生说要去省城做个小手术。” 李母惊讶起来：“脑子进水？” “算是吧。”李红君面无表情：“正好这段时间我婆婆回老家了，你跟我过去，还能帮我带一下小孩。” “我不想去，家里还有地，还有猪……” “妈，有病也要治啊。再说了，你给二妹带孩子就可以，给我带下就不行？”李红君生气地说。 其实李家父母对李红君一直是有愧疚的，因为当年逼她去接班的事，也因为她之后结婚、生子，包括后来买房，老两口也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所以她这脾气一发，李母只得答应了：“行，那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爸就留在这边，不然我不放心家里的地。” 姐妹三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当下也说好。这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大家很快收拾了行李，尽快赶往省城。走的时候，李父把李秋君叫到一处，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布包递过来：“秋君，这个东西你拿上。” 李秋君打开布包，竟发现这是一个存折，里面有好几万块！她愣了一下：“爸，你拿这个做啥？” 李父含混不清：“反正该用的就用，三个娃娃里面，你脾气最好，也最懂事……” 李秋君越听越迷惑：“爸，你给我钱啥意思啊？你们又没多少钱，自己留着啊！” 李秋君强行要塞回来，李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沉重：“秋君，你给我说实话，你妈的检查报告是不是有啥问题？要不然一个小毛病为啥要去省城看啊？” “真的是小毛病。”李秋君紧张起来，捏着那张存折，指头攥得紧紧的。 李父摇头：“我的娃娃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到大都不会撒谎，一撒谎就捏起拳头。其实我早就感觉到　了……秋君，我不跟去是想让你妈放心，我怕她胡思乱想。这个存折你揣上，真有啥情况，你马上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李秋君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生怕父亲瞧见，马上背转过身，假装收拾东西。好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下来，才轻声说：“我知道了爸。你在家里把家守好，妈没得事的。” 李秋君心里压抑极了，这是她活到这么大，最为紧张的时刻，她既盼着去省城，又害怕去省城。想早些检查，排除最可怕的后果。可又担心，幸运不会降临到她们身上。 除了她之外，大姐与三妹也是这样，大姐如常的沉默寡言，但是眼神总是不自觉的看向母亲。而一向活泼的三妹，总是寻个借口，默默地出了病房。 离开那天，李父送了很远，直到她们的车消失在了车流中，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艰难的抉择 李红君在省城打拼多年，对那里的医院比较了解，早早托了熟了挂好了号，就等着一去就直接住院检查了。 李母离开老家后，莫名有些紧张。她一次一次打电话回去，确认家里的情况，比如家里的鸡棚关好没有，要播的种子买了没有。 李红君忍不住，嘀咕了两句：“这些事情，爸晓得的。” “他晓得啥？他早些年在渡口上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在做，他连煮饭要放几把米都不晓得。”李母抱怨起来。 这也是实话，李荣光虽然勤俭持家，但是家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李母做主。 车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多是工作家庭这一类的琐碎事。李红君两口子都是事业狂，两人很少管孩子，一直扔给婆婆。前段时间婆婆有事回了老家，孩子就送到了托管中心，一周才回来一次。 三妹更不用说，工作男朋友都不稳定，四处晃荡算了，也没什么好提的。 所以他们的火力就集中在了李秋君身上，问她单位的事情、彤彤上幼儿园的情况以及吕一辉最近如何…… 如果只是姐妹在，李秋君也就说实话了。可当着李母的面，实在不能把下岗和夫妻感情不和的事说出来。所以李秋君也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都挺好。 是啊，都挺好……这或许就是成年人的悲哀，当你上有老，下有小时，不得不把自己的辛酸隐藏起来。李秋君望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树木，又想起了当初离开家乡的时刻。 那时候总感觉自己还小，父母也还年轻，外面的世界天高云阔，可以随意遨游。可是现在，心状却完全不同了。 …… 他们当天就抵达了省城，办理了住院手续。而此时，李秋君也收到了房东打来的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拿钥匙……李秋君猛拍脑门，才发现一忙之下，把门面的事情忘了。 她马上在姐妹群里拜托了刘佳佳，让她去帮忙把钥匙拿了，说自己还要在成都待几天。刘佳佳很惊奇：“你都回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呀？早点装修早点营业呀！不然房租也浪费了。” 李秋君这才把母亲的事情告诉她们，王雨马上说她的高中同学在省城最好的医院当医生，需不需要介绍。李秋君拒绝了：“我大姐找了熟人，现在已经住院了，只等着做进一步的检查。” 刘佳佳又说：“秋君，装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在家闲着，我帮你吧，反正装修图也是我弄的，我最清楚了。” 李秋君感觉自己很幸运，说起来自己没什么能力，从没为她们做过什么，可是自己遇到困难时，她们却总在身边，无一例外。这一次也是老天给予的幸运。 如今她只希望，把这份幸运分给妈妈，希望检查结果是好的，这就是如今她最期望的事了。 只可惜，两天之后，这个期望成了泡影，李秋君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残忍与绝望。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头颅x线检查、颅脑ct和mri检查、脑血管造影后，结果终于出来了，李母患的正是颅内肿瘤，并且属于发展较快的那种。 从老家第一次检查到现在，不过才一周时间，肿瘤的大小就增加了些许，而且李母也已经出现了头痛恶心等症状。用医生的话说，属于病情比较紧急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但医生也说了，手术有风险，并且很大，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一听这个，大家都懵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做手术了。可是医生说，如果不做的话，李母最多只有半年。如果做了成功了，可以大大地延缓寿命，只要不复发，达到十几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问题。姐妹三人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举棋不定满脸愁容，三妹李梦君捂着嘴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我那样气妈，要不然她也不会晕倒。” “不关你的事，妈头晕是之前就有的事。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李秋君低垂着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三人之中，李红君最为理智，她担起了一个老大应有的责任来：“你们别哭了，把眼泪擦干。不然妈看见了会胡思乱想。做手术是大事，我们瞒不住的，应该和爸商量一下。” 电话拔通之后，李红君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诉说此事，她也担心父亲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毕竟婆婆才刚过世。 李荣光听到后，沉默了好久，说了一句话：“手术吧，就算只有百分之十的机会，也要努力，更何况百分之三十呢。” 李荣光第二天就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情，来了成都，对妻子的解释是一个人在老家待起烦，也想出来散散心。 李母不疑其他，只抱怨了几句：“你就是嫌一个人种地喂猪太累？那么多年，我还不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是啊，所以家里少了你不行啊，再说，红君结婚到现在这么久了，我都没在她这里住过，我们也来享受一下她的新房子嘛。”李荣光调侃起来。 这样的场景让李秋君分外辛酸，她抱着彤彤，心里又开始难受了，只觉得命运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会让人面对那么艰难的一切啊！ 此时，病房外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李秋君在吗？前台有人找。” 回过头来看，却是一个家属模样的女人，她手里还拎着洗脸盆呢，李秋君回答道：“我是。谁找我呢？医生吗？” “不是，一个男的，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女人没说什么，拎着盆子进了对面病房里。 李秋君怀揣着好奇，让彤彤待在病房里，她自己往前台走去，只觉得人群中似有一道凝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顺势一看，却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自己应该不认识他，可是眉眼之间却觉得眼熟，李秋君看向他时，他也正望了过来，然后一脸喜出望外：“秋君，你真在这儿！”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青梅竹马 “你是……”李秋君看了他半响，喊出了心底那个名字：“吴海越？” 那男人一脸伤心状：“我变化很大吗？我一脸就认出了你，你差点不认识我了。真让人伤心。” 李秋君似笑非笑：“别人都说你出国了，变了许多，但我看你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捉弄人。” 吴海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老同学了，心里激动嘛。” “你怎么会来这儿？”李秋君询问道。 吴海越晃了晃手里的水果篮：“那天约了村里见，后来听说你妈妈生病了，来成都了，我就追了过来，想看看阿姨。” 李秋君心里暖暖的：“谢谢你，真是有心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吴海越嗯了一声，小声地问了一句：“当年你为啥不给我回信？” 李秋君和吴海越从小就是死对头。小时候他俩是邻居，吴海越特别皮，总是各种惹事，要不在她上学的路上放西瓜皮，要不就把她的辫子绑在座椅上，反正一件好事没干过。 初三那年，两人又闹了一场，之后李秋君就顶替父亲接了班。吴海越不知道具体情况，以为是两人吵架导致她想不开，才不愿意上学了。当即写了两封信托李梦君交给她。耍性大的李梦君也忘了，等到想起的时候，吴海越已经转学去了省城了。所以两个人就失联了。 李秋君觉得这也是一桩乌龙事吧，所以这会儿解释起来：“正好错过了吧，海越，当年我没生你的气，我去接班其实是因为我姐，也因为我自己。你知道的，我的成绩一直就很一般。我一直想跟你解释的，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秋君，你那么聪明，如果继续读书，一定也会很好的。”吴海越缓声说道。 李秋君摇头：“没发生过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别人都质疑我的选择，但是我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我没有后悔过。走吧，就这间，我妈就在里面……” 吴海越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推门进了病房，他热情地与李家父母寒暄，也逗弄彤彤几句，热情且周到。 李母抱怨起了住院的事：“说是什么脑积水，我看真的是脑子进水了，年龄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哪里老了，阿姨看起来，最多才四十岁。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学校里，都说李秋君的妈妈长得最好看，大家都很羡慕她呢。”吴海越爽朗地笑着。 这话逗得李母笑了起来：“尽开玩笑，你父母还好吧？搬家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挺好的，我爸妈去北京了，在那边做点生意。可能明年会回来探亲，到时回村就住阿姨家啊？” 李母满口答应：“当然好了，唉，好多年不见了，真想他们。” 李秋君坐在一旁陪他们聊天，偶尔侧头去看他，觉得吴海越与从前是真的不同了，岁月蜕去了他的少年之气，却给予了他善解人意且稳重的气质，没由头地让人生起一股好感来。单看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当年那个调皮的小男孩结合在一起。 吴海越的出现让李母的心情好了不少，一家人紧张压抑的气氛也轻快了一些。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李秋君小声地说：“我妈看见你，开心了不少。” “当然了，我从小就招人喜欢，那时我爸妈忙，老把我扔在你家。”吴海越看她一眼：“你也不怎么搭理我。” 李秋君瞪他一眼：“能搭理才怪了，你天天欺负我，我躲都来不及。” 吴海越笑了笑：“秋君，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我是没想到，你都有孩子了。” “我们都奔三了呀。”李秋君看向远处：“我还挺好的，你应该也结婚了吧？” “没有，”吴海越摇头：“我妈也挺着急，但我似乎还没有这样的计划，等过了三十再说吧。” 李秋君若有所思：“一晃都过了十三年了，我离开老家的时候，还没满十六呢。” 吴海越侧头看她：“可是你一点也没变，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高了一点，瘦了一点。秋君，我这次要在省城待几天，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吃个饭吧。” “再过几天，我妈要动手术了，我可能没什么心情，下次有机会再约吧。”李秋君的眼神黯淡下去。 吴海越也没为难她，两人留了一下联系方式后，就分别了。李秋君转过身，缓缓往病房走，总感觉这里就像一只能吞噬人的怪兽，能把人吃进去一般。 手术之前，要预缴费用，并且是一笔巨额数字：十五万。李母是农村医保，要之后才能报一部分。李梦君拿了单子回来，着急着嘴皮直哆嗦：“怎么办？这么多钱啊！” 李梦君是个典型的月光族，在广东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存钱的习惯。李秋君也是才买了房，门面都是借的钱，两个人都是一穷二白。李父把所有的钱拿了出来，也只有十万。焦急之时，李红君解了围，凑了五万一起交了费。 三天之后，李母被送进了手术室。进去之前，她开始紧张起来，一直向陪护室里的李秋君确认：“脑袋里动手术，没事吧？” “没事，妈，就一个小手术。”李秋君强装笑脸：“一会儿就出来了。” 李母往外看了半天：“你把你爸叫进来一下……” 也不知道李荣光进去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他神色就有些异样，问起三个女儿：“你妈妈交代了我大半天，她是不是感觉到啥了？” “应该没有吧？妈这几天状态一直很好啊。”李梦君摇头。 李秋君细细回想起来：“是挺好，而且比平时更好。会不会是……我们知道，一直瞒着她。她心里也知道，怕我们担心，也尽量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李红君望向手术室：“她就是这样，一直就固执得很，自以为是。” “大姐，我倒觉得，我们三个中，就你性格最像妈。所以你们总是互相对刺，合不来。”李梦君嘀咕了一句：“我和二姐嘛，最多只是小打小闹。”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幸的消息 李红君抿紧嘴唇，想着三妹的话，貌似她说的也是事实。二妹温柔懂事，三妹大大咧咧，和母亲对着干的，往往只是自己。 还记得高中时，自己想买一套模拟卷，那玩意贵得要命，母亲不同意，自己也不愿意多哀求她。暑假期间跑去场上的工地打工，背了半个月的砖，才得了工钱把那东西拿回来。 当时自己还很得意，饭桌上就把模拟卷拿了出来，对两个妹妹说：“看，靠自己也能买。” 依稀记得当时母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紧抿着嘴唇似有满腹的心事，可是最终一句话也没说，草草吃了饭离开了饭桌。 这桩事情李红君以为早就淡忘了，可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涌入脑海中，细节清晰无比，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这一天，他们在手术室外等了许久，那盏灯一直亮着，这像是一个希望又像是一个警告，让人心慌不已。 中午时分，大姐夫带着盒饭过来，可是谁也吃不下，大家都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期盼着能早些打开。 下午两点的时候，手术室忽然打开了，李荣光快步迎了过去，却是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他拿了一张纸：“病人情况不太好，需要签个字。”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医生说切除过程中，有意外情况，正要抢救中，签的这一份，却是病危通知书。 李荣光的手颤抖起来，本来写得一手好字的他落笔却是凌乱不堪，终于将那张纸递了过去，犹如千斤巨石。 李秋君同样焦虑不已，她此时已经在心里对着所有的神仙祈祷了个遍，只希望某一位听见，并且实现她的愿望。 又是漫长的n个小时过去了，天渐渐黑了，手术已经进行了十个小时……在他们越来越慌的时刻，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了，之前那个医生走了出来：“病人家属在哪里？” 大家围拢过后，眼神写满了紧张与期待，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手术切除很成功，但是具体情况要等切片结果出发来才能定。 紧闭双目，面色惨白的李母被迅速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大家跟了一路，直到大门关上，里面的情况就是未知了…… 李母在那里待了整整三天，确定各项体征恢复正常后才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有时候半睁着眼睛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几天之后，医生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拿出了切片检查结果。医生的表情很凝重，说出的话更是让李家人悲痛不已：“切片结果出来了，肿瘤是恶性的，虽然切除了，但这一类极易复发，后期只能用放化疗控制住。能熬半年、一年都要看自身……” “什、什么意思？”李秋君询问：“不能恢复正常了吗？为什么你要说半年一年？” 李荣光愣住了：“医生，不是说只要手术成功，就有十几年好活的时间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那是最好的预估，也就是切片检查是良性的基础上。可是现在……唉，这个结果是谁也不能预料的。”医生解释起来。 李荣光一下子炸了：“你们医院骗钱是不是？当初说好的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三十，这下成功了，人为什么还不能活？为什么？” 李荣光情绪激动，甚至要冲上前去打人，被人死死地拦住，后来强行将他带离了办公室…… 许久之后，李荣光冷静下来，他颤抖地对李秋君说：“二妹，医生有什么错？错的就是我们的命，命要绝了我们。” 李秋君听着这句话，低下头来，眼泪成串成串地淌了下去，根本止不住的那种。 这一天，又是极其灰暗的一天。从崩溃到希望，再到崩溃，痛苦积累了起来。最难受的还不止是痛苦，而是心中有痛不敢说出来，还必须在见到李母时强装笑脸。 一周后的一天，李红君把两个妹妹叫到了阳台上，缓声说道：“我想了很久，你们还是先回去了，你们还要工作，要生活，这边的事情有我。” “不行，不是要化疗吗？”李秋君摇头。 李红君叹了一口气：“这还有个过程啊，反正我家就在这里，我上班时间也自由，爸还在呢。你们天天死守着，反而让人怀疑。” 两人还想说什么，李红君望着阳台外的天空：“这也是爸爸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们听话行不行？” 这一瞬间，李红君的语气有了长姐如母的意味，她已经担起了所有的责任，包括如何照顾两个妹妹。这也是她之前的三十几年里，根本没在乎过的一件事。 李秋君和李梦君争论不行，只能依照大姐和父亲的意思，离开了省城。走的时候，李母仍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略微摆了摆手，嘴唇蠕动着说了几个字：“路上小心……” 李秋君难过不已：“妈你要好好吃药，尽快恢复我们才能放心。” “我知道，快走吧……”李母的声音有气无力。 李秋君带着女儿，踏上了回渡口的火车，坐在卧铺上，她望着窗边一掠而过的农田，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旁的小彤彤见状，好奇地看着她：“妈妈，你怎么又哭了？” “我想外婆了……”李秋君伸手去抹眼泪。 彤彤咧开小嘴：“羞羞，那么大了还哭鼻子，我上幼儿园都不哭了！” 李秋君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心里的悲痛压抑不住，随时随地都会升腾而起……以前总是有安全感的，因为父母在。可是妈这一病，感觉天垮塌了一半，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吕一辉得知她们回去的消息，在火车站接她们，又是拿行李又是抱彤彤：“秋君，你妈怎么样了？” “还在住院，之后可能会住在我姐家。这边的情况如何？店面你去看了吗？”李秋君询问。 吕一辉哦了一声：“看了一次，就那样。” “就在我们家楼下啊，就才去一次？”李秋君不解。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强打精神 李秋君有些失望，当时店铺拿到后，刘佳佳主动说帮忙盯着装修，可是李秋君不好意思，给吕一辉打了两次电话，让他去盯着，别让佳佳这么辛苦。当时吕一辉满口答应了，可谁知道，是这种结果。 吕一辉不太高兴：“我去有什么用，刘佳佳那么强势，我说什么意见，她也不听我的！别跟我提这事了。” 李秋君心里不舒服，可想着他大老远地来接自己，也忍了下来：“好吧，反正我回来了，明天我自己去。你最近在单位上还好吧？” 吕一辉唔了一声：“不死不活地混着呗。” 自从上次犯了错误之后，吕一辉在单位更不受待见，被发配去了一个效益很差的车间做技术员。加上他自己上进心不强，更不爱学习，所以每天都是混吃等死一般。 不过，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认为是领导没眼光、同事傻，总拿自己的本科文凭来说事。李秋君多问一句，他就会说：“你一个初中生懂什么？” 所以感观不同的两个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坐在公交车上，吕一辉逗着彤彤，偶尔会侧头看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李秋君感觉他有些怪怪的。 “没事。水果店有人来应聘，我看有两个还不错，让她们等你回来了，再过来。”吕一辉说。 李秋君皱眉：“现在哪有条件招人啊？开店都是找佳佳借的钱。” “秋君，你这种做生意不行，永远小打小闹怎么行，目光要放长远。”吕一辉微眯着眼睛。 李秋君摇头：“怎么放长远？咱们就这条件。先脚踏实地吧，满足了温暖才能谈其他。” 说钱是个伤感的话题，吕一辉也没吱声，又问了几句李母的病情，唏嘘了两声。李秋君想起这事，又红了眼睛。 前两年彤彤小的时候，一直是李父李母帮着照看，他们把家照料得井井有条，那一阵，吕一辉自己也觉得过得挺逍遥，所以也是感他们恩的。 可是那又如何，毕竟不是自己父母，并不能感同身受，包括李秋君的水果店，吕一辉也觉得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总觉得装修太简单，店面也不大，选址也草率，能赚钱吗？ 李秋君回家之后，来不及修整，就匆匆去了店铺，此时店铺大体装修好了，简单清爽。地上铺了瓷砖，刷了乳胶漆，另外打了数排货架。看起来，比之前的毛坯好了太多了。 去的时候刘佳佳正在盯着师傅做架子，拿着图纸一一对照，偶尔还上手去帮忙，忙得满头是汗。 一见李秋君回来，刘佳佳马上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秋君，你还好吗？”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刺入了李秋君的心里，她轻轻摇头：“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不过我大姐在呢。” “阿姨肯定没事的，你看我妈，动了那么大的手术，不也一样活蹦乱跳的？”刘佳佳安慰起来：“阿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好起来的。” 李秋君叹了一口气：“我也希望……不过像我姐说的，不管怎么样，生活也要过下去，才能谈其他。佳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佳佳摇头：“不过你得赶快把货源找了，光是曹叔家的货，肯定不够。” “嗯，我明天就去。做水果生意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同行，他们给我说了好几个货源好的地方，都是郊区的农家。稳定质优价还低。”李秋君说道。 刘佳佳感叹道：“秋君，我发觉你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人际关系处理得好，情商高，就是一起做生意的人，也没有发生过冲突。这比我强，我单打独斗惯了，王雨说，不懂得合作也是一个硬伤。” “那是因为你性子直，而且你是做策划的，脑回路清奇思维也跳脱，好多人怕都跟不上你的节奏。”李秋君笑了笑。 刘佳佳抬起了下巴：“这么说也对，不过秋君，我替你装修这一阵子，也顺便考察了附近，我感觉，你这生意可行。这个小区目前陆续入住中，你自己又是业主，如果在群里把送货上门团购的生意做起来，生意是绝对不愁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秋君说：“我就做平价水果，薄利多销，量做大了，再谈其他。” 李秋君是个实干能力很强的人，第二天就开始寻找果源了，渡口市水果丰富，春夏秋冬水果不断，有些短短一周有些维持数月，产地不同口味也有些区别。比如樱桃北县的最好，油桃务本的最甜。 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货源，加上曹叔的货，在店铺开张之时，就全部运了进来。开业的推广听了刘佳佳的意见…… 因为这小区入住率也就百分之五十，大张旗鼓的开业促销作用有限。所以更多的是采用了业主群推广和传单结合的方式。只要满三十元的水果，就可以配送到家。偶尔应季水果大量上市时，还搞点团购。 如此一来，这水果店开业不过十几天，就有了相对固定的客户群，店铺里进的货每天也走得很快，每隔两三天就要进一批补充。 生意就是这样，一旦货走起来了，哪怕利润微薄，也能越积越多。所以一个月的生意做下来，李秋君看着账本，自己都觉得吃惊，竟比当初摆摊卖水果时的利润多了三倍。 李秋君害怕算错，再算了一次，仍是如此。看到这个数字，她激动不已，马上拍了照发给刘佳佳和王雨，两人也跟着高兴。 李秋君说：佳佳，下个月我就能还你钱了。 刘佳佳：不急不急，你妈住院要花不少钱吧，我无所谓的，我有钱。 李秋君回了一个难过的表情：我给我姐转了五千，她不要，说现在周转得过来。我心里难受得很，明知道我妈情况这么差，我能做的却很有限，打了很多次电话过去，她都没精神接。 王雨：所以说，孩子最幸福呢。人一长大，就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艰辛了。对了，有个事，我可能要调回来了。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老天的残忍 李秋君：真的啊？终于要回来了？！ 王雨：嗯，邓总找我谈了话，这次回来就待在公司设备部，但文件还没下来。现在西宁情势大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董进说，回来我们就去领证。我答应了。 刘佳佳：你还真是霸气，说结婚就结婚？你爸妈不都不同意吗？你不怕他们打上门来？ 王雨：我反正就是通知他们一下，再是父母，也不能干涉我的婚姻自由吧。 李秋君：董进也挺好的，我听单位同事说，上个月他被提成车间副主任了，前途无量，不比咱王雨差。 别人都说闺蜜在一起最爱议论的是对方的男朋友或者老公，但是不论是董进还是程海波，确实没有可诋毁的地方，他们一个上进诚恳，一个温柔体贴，两个人也都一心一意，找不到错处。所以聊天时的火力，一般会集中在吕一辉身上。 刘佳佳觉得他极不上进不负责任。王雨觉得他逃避现实总是躲在乌龟壳里。两人一边心疼李秋君，一边抱怨吕一辉，这已经是常态了。 不过李秋君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说：吕一辉确实没什么上进心，可是这世界人有好多男人都像他这样碌碌无为，我的想法是，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我也当他是家人，是彤彤的爸爸。我们还是会好好过日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离婚代价太大了，一切都要打破重组。再说，我也不确信我还能遇到其他人了。 李秋君说的话也有道理，刘佳佳与王雨听了都沉默，作为朋友，都希望她过得好，可这终究是每个人自己的人生，能如何呢？ 半个月后，王雨的调任文件正式下来了，她这次算是平调，担任鸿腾公司设备部部长一职，也算正科级。虽说是平调，但实质上却不一样，下放西宁等于锻炼，回到鸿腾等于重用，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王雨和董进甜甜蜜蜜地去领了结婚证，户口本是王雨她爸给的……她爸终究是劝说不过女儿，只能将就她了。 王雨早就有车有房了，董进也不算差，凭着自己的努力在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两人合计了一番，决定把这两处房子卖掉，在市中心换套小别墅。 两人没有生孩子的计划，董进也说无所谓，他家里还有兄弟，他们早就有孩子了，所以父母也不会逼他。两个人商量着一心干事业，空闲了就出去游山玩水。 王雨还悄悄告诉李秋君她们，她可能明年打算去深造，也许会选择硕博连读：“在基层这么久，我的所读已经全部运用上了。也该到了再充电的时候了。” 刘佳佳叹口气：“读书是好事，可是，不要小孩我却有点想不通，小孩多可爱呀，我还想生两个呢，可惜一直也没动静。” 刘佳佳喜欢孩子，经常带李秋君的女儿彤彤，在路上看见别的小孩，也会多看几眼。她说自己可能缘于亲妈的唠叨。 说一遍觉得烦，说两遍更烦，可是说多了，反而洗脑了，让她觉得孩子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小天使。所以刘佳佳发誓要在三十岁之前要一个，不然年纪一大，反而不好生了。 李秋君听着她们聊天，心情总会好许多……似乎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可以减少心中的焦虑。 她和大姐三妹每天保持联系，沟通李母的情况。她这段时间已经开始化疗了，也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应，比如恶心呕吐，也掉起了头发。 李红君还是继续哄骗李母，把化疗说成是后续治疗手段，联合所有人瞒着她。并且想好了如果李母质疑，就找医生来回答。 谁知道，李母竟是一声不吭，一次也没问过。该去医院她就去，该吃药就吃药。特别听话。 李红君颇为感慨，在消息里说：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跟我争也不跟我吵了。你俩放心，我会把妈照顾好的。 大家警惕地聊着，谁也不敢提到医生说的那些，但那些话就像针一样刺在心里，但凡一想就会揪心地疼。 2009年底，李秋君的水果批发店已经开了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里，陆续有水果商入驻，但她凭借着之前打下的客户基础，有一批固定客源，生意虽有消减，但起伏不大。 然后此时，在刘佳佳的指引下，李秋君与网上几家团购网合作，销售起了自家水果。一时之间，忙得晕头转向。 忙碌之下，吕一辉又重新提起了招聘人的事：“之前说的那个叫程莉的女孩，一直想在我们水果店打工，后来不招人，就去了理发店洗头。我看她说有不想干的意思呢，要不让她来试试？” “这个女孩人怎么样啊？”李秋君问了起来：“水果店打工也是个力气活，她干得下来吗？” 吕一辉马上说：“我看没有问题，那女孩聪明，也吃得苦，我明天让她来看看嘛。”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一个焦糖色短发，皮肤微黑的年轻女孩找了过来，说自己就是吕哥介绍的程莉。 李秋君问了两句后，正好来了客人，忙得不可开交时，程莉主动帮忙称起了水果，秤重、打包都干得头头是道，不像新手。 李秋君一问，才知道她家是附近农村的，以前就帮着家里卖过菜，称会用，介绍东西也没问题。 李秋君觉得不错，问她工资方面有没有什么要求，程莉一脸羞涩：“李姐你看着给就行了，吕哥人好，你也好，你们反正也不会亏待我的。” 李秋君笑了笑，觉得这女孩很会说话，也就把她留了下来。 程莉确实很能干，此后的日子里给她帮了不少忙，不管是送货还是搬运，她都干得兴兴头头的。 吕一辉往店铺跑的次数也多了一些，他对李秋君说：“这女孩是我叫来的，如果她干不好，我也没脸呀。” “她还不错。”李秋君一边记账一边说。 吕一辉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李秋君享受起了这样忙碌又有目标的生活，如果不是自己妈妈的病，她还会更快乐一些……可是老天爷就是这么残忍，在2010年初时，李母的病还是复发了……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失去母亲 李红君打来电话时，就说了六个字就开始哭：“秋君，你快回来……” 这是李秋君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见大姐哭，她握着手机的手急速颤抖起来：“妈，妈她？” “今天早上妈昏倒了，送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复发了，而且这次更凶猛，怕是不、不行了……”李红君带着哭腔：“你和三妹快回来，坐飞机，坐最早的那一班！” 李秋君一下子就懵了，她挂了电话，飞奔到了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机场冲。 渡口市从前并无机场，后来才在山顶上修了一个巴掌大的，李秋君从来没有来过。她完全没想到，第一次来是因为这样的事！ 她心慌意乱，一路都在催促司机师傅快点，说自己要赶去省城的飞机。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赶到机场，还没等车停稳，她就冲去询问：“有飞省城的航班吗？最快是几点的？” 里面的工作人员却说：“不好意思女士，今天的航班已经飞走了，你要订明天中午的票吗？” 李秋君目瞪口呆：“机场一天只有一趟飞省城的航班？” 她在前台呆愣片刻，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出机场，又遇到了刚刚那位出租车司机，他斜着眼睛：“没赶上吧？要回市区吗？” “去省城吗？师傅能马上去省城吗？”李秋君紧张地看着他。 那司机也愣住了：“那么远？我还没接到那么远的生意呢，你要去的话这个数……” 他伸出了三根拇指：“三千，你想我送你去，还要交过路费，还得空车回来，这个成本吓人啊。” 李秋君半点犹豫也没有，拉开门坐上了车：“走吧！” 司机摇摇头：“好嘞，今天我也跟着疯一把。” 就这样，李秋君坐上了连夜返回省城的汽车，一路上，她都盯着窗边，那些一掠而过的农田、漆黑的山洞都从她的眼睛里划过，可又变成了巨大的黑洞，将整个人吞噬了个干净。 她蜷曲在后座座椅上，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姐妹群的消息，三妹已经上了飞机，大姐一直没回，打电话一直又在忙碌中…… 消息不回，电话不通必定不是好事，李秋君心跳剧烈，恨不得马上奔去省城。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路过那些建筑时，灯光远远地传来，虚幻得不似真实的。 司机从倒后镜里瞥着她：“小姑娘是失恋了吧，一直看手机？咋的？还要冲过去打渣男呀？” 李秋君抿紧嘴唇，好半天才说：“不是。” 小姑娘……有妈妈在，才会是小姑娘。没有妈的人，哪里还会是孩子？ 到了某处服务区，司机说又累又饿，跑了一天的车了，要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李秋君没有拒绝的理由，自己根本吃不下去，买了一瓶水后就站在车旁等他。 就在这时，大姐的电话总算打通了，她在听筒那头哭出声来：“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妈还剩最后一口气，一直提着在等你们！” 李秋君急了，冲过去拉起吃完饭正在剔牙的司机：“师傅，求求你，求求你赶紧开车好不好？” 司机正在发火，李秋君的眼泪就滚落下来：“我妈不行了，我妈等着见我最后一面，师傅我求你了！” 司机愣住了，片刻后抓起手机，陪她往回冲：“别哭，我送你……一定赶得及……” 司机一改之前的吊儿啷当，把车速提到了最快，一路都在安慰她……可是李秋君的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渡口到省城，平时开车需要整整十个小时，可是司机只用了七个小时就将她送到了省城医院门口。 李秋君慌乱地把钱包里的钱掏出来给他，然后飞奔着往住里冲。 可是令人绝望的是，一去就看见那辆推车从抢救室里出来，李红君跟着旁边，哭得声音嘶哑，而那辆推车上的人却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母亲死了……李秋君没见上最后一面，三妹同样如此…… 她拖着僵硬的腿走上前去，伸出颤抖的手撩开那张白布，看到了那张惨白色的熟悉的脸，李秋君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妈，你为什么不等我啊？我回来了妈，你怎么不等我？” 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块，撕心裂肺地疼……泪眼朦胧中，她想到了提着大包小包来家里照顾她月子的妈妈，想到了烈日之下，在地头挥着锄头种地的妈妈。 从今天开始，她没有妈妈了，缺失的那一块再也无法弥补了。想到这里，李秋君扑下去抱住了那具已经冰冷的身体，死死不让她被推走。 护工要把人推走，劝说了好几次，最后李红君死死抱住了她，把她拖开，姐妹两人哭成一团，尾随着那辆推车走了好远，直到被一道冰冷的门阻隔在了门外。 她们无神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直到风尘扑扑的李梦君飞奔过来：“妈呢？妈呢？” 李红君抱住她们两人：“妈不在了。三妹，你们都回来得太晚了。” 李梦君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就是我的错，要是我那天不和妈吵，妈就不会晕倒，就不会有以后的事了……” 三个人哭了好久，才想起一件事，父亲去了哪里？三人寻了回去，才发现李荣光还坐在母亲的病床上，手里抱着她的一件衣服发呆…… 李秋君走上前去，只见他神色木然一动不动，当时吓到了：“爸、爸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李荣光好久才动了一下，蠕动着嘴唇指了一下床铺上散乱的东西：“收、收拾吧。” 此后的几天，大家都在忙着李母的丧事……如同之前老太太一样，同样的步骤，可是心情却翻天覆地。老太太跟几个孩子不亲，甚至是十分苛刻，所以她去世时，大家虽有些意外和难过，但谈不上崩溃。 可是这一次，三个女儿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办完一切手续回到家中，看到母亲从前的生活痕迹……晒在簸箕上的萝卜干、缝到一半的衣服、桌上的一柄掉齿的梳子，都让人悲从中来。 父亲长久不在老家，她们几个都视李母为天，如今天就这样塌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得知真相 三个女儿格外沉郁，李荣光见状，把她们叫到了屋里，缓声说道：“你们知道做手术那天，你妈跟我说些什么不？” 三人都摇头，李荣光叹了口气：“其实你们妈妈早就猜到自己不是一般的小病，她当时给我说，如果手术失败了，就是她的命。让我劝你们不要难受，人这辈子，活多久都是命，不要有怨言。” 李秋君低下头，难过不已，她听见身旁的大姐开始抽泣：“我现在好后悔，我以前不该和我妈对着干，如果早一些理解她该多好。” 李秋君伸手想安慰她，李红君挤出一个笑：“但是最后的几个月，我们一直在一起，不管怎么样，也算了了一个遗憾。” “你妈以前最放心的就是红君，最不放心的就是老三。”李荣光看向三女儿：“说的最后一句也是让你好生找个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梦君红着眼睛：“我知道了，爸。” 李家自从李父去渡口上班之后，一直是李母撑起这个家。她性格清冷不爱说话，加上带了三个女儿，这些年在村子里受了不少欺负。 可是天性善良的她，也有相处得不错的邻居，这些人都来了家里，给她上一柱香，说着宽慰的话，多少慰藉了李家人。 下葬那天，天下着小雨，李秋君跟着队伍往后山走，盯着那被雾气笼罩着的草丛，心情也像它一样，阴沉晦涩。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时自己上小学，妈让去割猪草，她倔脾气来了愣是不去，还悄悄带着三四岁的三妹跑上了山去玩。 李母急红了眼，找了一下午，终于找到时，她伸出手要打人，可是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又悄然放下了。 记得当时自己跑的，就是这座后山吧？李秋君环视一圈，只觉得物是人非，满心伤痛。 …… 丧事办完之后，大家回到家里，收拾起了屋里的东西，李秋君和李红君讨论起了今后的事情，老家只剩父亲一个人了，今后怎么办？ 李秋君说：“让爸跟我回渡口吧，那里气候好，冬天不冷，而且他在那里上班了那么多年，也有认识的熟人。” 李红君摇头：“你那里太远，住我那儿吧，我家房子大，离老家也近，随时可以回来，给妈扫扫墓。” 姐妹俩争论了几句，都没结果。后来说还是看父亲自己的意思吧。 李荣光看向她们，缓缓开口：“我哪儿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 “可是家里没有人了……”李红君急急说道。 李荣光摇头：“你妈跟你婆婆都在老家，我在你们那里住不惯，这事你们就别管了，收拾完了早点回去。” 李红君还想坚持：“爸……” 李荣光站了起来：“就这样决定了。” 李父很坚决，三个女儿劝不动，也只好作罢，大家坐了车离开了老家，李秋君坐在后座，走了多远了回头瞧，父亲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田坎上。这幕场景让她又流下泪来。 人生很幸运，你会遇到许多有缘人，人生也真的很残忍，会不间断地面对离别。好多路程，都注定是一个人孤单地走。 这样的情绪紧跟着李秋君，直到回到渡口之后都挥之不去。年幼的小彤彤还不太明白死亡这件事，她一脸期盼地问：“妈妈，爸爸说外婆生病了，她什么时候才好，彤彤想她了。” 李秋君抱紧女儿，眼睛红红地说：“外婆去天上了，她和那些婆婆一起在天上打牌呢。” “那外婆还会回来吗？”彤彤又问。 李秋君肯定道：“会，她偶尔会回来看我们的，只是她回来的时候，我们未必知道。” 彤彤失望地点了点头，这边的李秋君心里也酸酸的。彤彤小的时候，李母带了很长时间，所以即使是李母回了老家，她也时常想起外婆。 现在如何给孩子解释这件事，她也曾经想过。也想过骗着她，不让她知道真相的残忍。可是听了父亲那一番话后，恍然大悟。 或许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害怕难过，害怕告别的场景，所以相互瞒着，合演着一场戏。大家是成年人，彤彤却还小，所以李秋君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表达了，她以后应该能懂吧？ ……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李秋君都神情恍惚，水果店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好在那个叫程莉的女孩很能干，多少分担了她的工作。 这一阵子，刘佳佳和王雨总是来陪她。罗菊姐也来。罗菊姐还说了许多自己家的事。 她的母亲是个懦弱老实的家庭妇女，一切以男人为重的那种，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听你爸的。” 罗菊姐笑了笑：“这几年不怎么说了，因为我很少打电话回去。打回去做什么呢？他们除了催婚还是催婚，可我已经三十四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纪了。” 李秋君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菊姐低声说：“我现在感觉，人活着就有各种各样的苦，死了倒是解脱了，一切的烦恼都不存在了……” “罗菊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活着虽然有烦累的东西，但是快乐的时候也很多啊。”李秋君不认同。 罗菊姐摇头：“我今天本来是想来劝劝你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唉，可能大家都很烦吧。” 李秋君跟她聊了好一会儿，罗菊说她们车间要搬西宁，然后她不想去，可能会被调到金工车间去。 “金工很好啊，”李秋君说：“可能忙一些，但是环境好点，也没那么多灰尘。” 罗菊点了点头：“可惜你没上班。” 李秋君点头：“嗯，我们班组一直有息工名额，她们都不愿意。反正我正好做做生意，也挺好的。” “嗯，振作起来。你还有彤彤呢。”罗菊看了她一眼。 在她们的陪伴下，李秋君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些闲话家常多少治愈了心底的孤寂。在颓废了两个月之后，她也准备好好打理生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红红火火 2010年至2013年，也是渡口市从资源型工业城市到康养旅游城市转型的重要时刻，就在人们不知不觉间，市区的工厂已逐渐向郊区、周边区域迁移。好几个工业园区悄然而立。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浑浊不堪的金沙江变得清澈了起来，宛如一条绿色的锦带，温柔地环绕着三区两县。街道上的树木变得青翠起来，空气也清新了许多，配上高原区域独有的蓝天白云，此时的渡口就像一位悄然打扮的少女，忽然间焕发了别样的光彩。 李秋君的水果店也在这两年有着突飞猛进的发展。2010年初时，因为周边同类生意的影响和她自身的原因，生意一度萧条，后来她振奋起来，在精化货源的同时把渠道铺展开来，与多家团购网站合作，同时将送货上门做到了极致……不仅同小区送，达到一定消费金额后同城也能配送。 这一点其实相对困难，因为当时的市里并没有可做配送的公司或者个人，所以李秋君在数十个区域联系了愿意合作的商家，采取了寄存客户自取制。这样一来，一下子解决了配送的问题。效果极好。 在生意稳定后，她也在刘佳佳的建议下，承包了一个果园……这是一户人家经营不下去才要转让的。果园地理位置较偏，但是果树涵盖了一座山，从春到冬供应不断。其中最丰富的品种就是芒果了。 芒果这两年已经逐渐成为了渡口市的热销品种，因为此地温差较大且阳光充足，芒果可以达到外地无法企及的甜度，并且细腻核薄，汁水丰富，在团购网站上每次都能卖断货！ 那座山上的芒果品种比较单一，李秋君托人寻了农科所的技术员，对它们进行了二度嫁接，增加了几种热门品种。 她忙得风风火火，自然也没功夫回去上班了，先是用的息工名额，再然后是请了长假，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创业上。 短短的两年间，她就从一个小小的水果批发店老板发展成了拥有自家果园的水果商了，这是她完全意想不到的。 而这时，她的经济状况也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虽说增加了许多倍，可是开销也大了许多倍。加上承包果园以及改良果树的开支比较大，这会儿也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资金三角链就会断裂。 王雨说这也是创业间的正常情况，困难会有，但不会永远如此。自己能做的就是让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内，不会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陷入绝境。其实要有长期稳定的进项，这个才是长期的保证。 得了指导的李秋君更加不敢对实体和网销掉以轻心了，所以就算她在果园里，每隔两天也要回去了解一下店铺销售的情况。 这时的店铺，已经由程莉担任店长了，这个被吕一辉意外寻来的女孩，俨然成了李秋君的左膀右臂了。她聪明能干且圆滑，帮了李秋君不少忙。 程莉的男朋友是李秋君介绍的，是小区做水产生意的一个小伙子，姓雷，长得憨厚墩实。他人品周正并且也吃苦耐劳，和程莉般配得很。 不过吕一辉对此抱有微词，他说：“介绍什么对象？小程才二十出头，有啥可急的？” “是她自己托我的，说让我帮着介绍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李秋君低头算账：“不然我也不会管这闲事。” 吕一辉唔了一声，在店铺里逛了几圈，又去外面看了一下拉货的车，指点了几句，才拿着公文包离开了。 此时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温文尔雅指点江山的读书人，总是深不可测的样子，谈吐也很有见地。可只有最亲的李秋君才知道，他还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除了上班，就是翘着二郎腿在家里看电视、喝茶，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偶尔会打开电脑研究一下股票，指点一下江山，日子过得很逍遥。 此时的两个人，经济也是aa制，吕一辉的工资早就是自己用了，偶尔会给彤彤买点零食。李秋君赚的钱要交女儿的幼儿园费用、舞蹈费还有家里生活的开销。 如同王雨所说，他们更像是两个合伙过日子的陌生人，只不过这两个人中，李秋君承担了生活的全部。 李秋君笑了笑：“管他呢，他不耐烦听店铺的事，总觉得我这些不提一值。我也看不惯他无所事事的样子。有时候想想，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努力工作，也多交往几个男朋友，这样才会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被生活所逼，被迫奋斗。” 刘佳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我想到程海波他哥的女儿，才初一啊，就在笔记本上写了激励自己的话，多读一分钟，老公大不同……这小屁孩居然都知道的道理，咱们居然三十岁了才懂？” “现在的小孩懂得多，我们那会儿是真傻，见的世面少，接触的人也少，总觉得按着父母的经验生活，就能获得整个世界。”李秋君若有所思：“我家三姐妹中，我混混沌沌，三妹跌跌撞撞，其实只有当初最叛逆的大姐是最稳当的。” “不过秋君你现在也好起来了啊。”王雨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董进去公司开会，说是财务科的罗科长都在网上买了你家的芒果呢。” “真的假的？早说我送他啊。”李秋君吐吐舌头：“算了，还是别高调了，我这还没辞职呢。” 刘佳佳感叹地抚着肚子道：“真好，现在王雨硕博连读，放假才回来。秋君的事业也红红火火。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咱们的生活都会越来越好起来的。” 刘佳佳也挺不容易的，她前些年就一直想要孩子，可是迟迟没消息，当时她很害怕是袁湘那样的情况，去了不少医院，吃了不少中药。 可说来也奇怪，在什么方法都用尽，最后失望放弃的时候，孩子终于悄然而至了。一家人兴奋之下，让她少去工作室，安心待在家里养胎，这会儿也是听说王雨回来，才允许她出门的。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再见吴海越 “秋君，你以前怀彤彤的时候，有反应吗？”刘佳佳问。 李秋君点头：“跟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先是荨麻疹，再是连吐几个月，最后又反胃酸胀气，当时特别难受，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我妈说，有些人反应大，有些人不大。她怀我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挑水种地都没事，希望我也能顺利吧。”刘佳佳弯起嘴角。 王雨说：“肯定能，你这身体多结实，秋君太瘦了。” 刘佳佳撇嘴：“我总感觉你在变着花样说我胖。程海波他妈最近天天给我炖鸡，我胖三斤了……” 三个正聊着，李秋君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条消息：秋君，我来渡口出差了，你今晚有空吗？出来吃个饭。 这是吴海越的微信，他们加了好友许久，可是联系并不算多，逢年过节的问候，偶尔也聊上几句。李秋君知道他现在从事投资业，已经做到了那家公司的二把手，他来渡口了吗？ 可是最近店铺实在太忙，今天都还剩了些打包的活，若不是程莉自告奋勇，自己还没办法出来跟闺蜜聚……所以李秋君马上说：今天约了朋友，明天吧？明天我们请你吃饭。 吴海波答应了下来。李秋君看着他的短信，一阵恍惚。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省城医院的时候，当时母亲还在，他们谈笑风声，甚至说起了下一次的见面。如今真是物是人非。 李秋君回到家后，跟吕一辉说起这事：“我同学来渡口出差，明天我们请他吃饭吧？” 吕一辉迟疑了一下：“明晚不行，同事小李的孩子办满月酒，我下了班得过去。” “行吧，那你把彤彤带上，我明天还得去单位报道签字，接她可能来不及了。”李秋君说。 吕一辉沉默了一会儿后，答应了。 第二天，店铺里十分忙碌，李秋君下午本想早点去单位的，奈何程莉也说下午有事要早点回家。 “我老家大姑过来了，我得去火车站接她。不然她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找不到路。李姐，今天就不好意思了。”程莉笑嘻嘻地说，脸上泛着红扑扑的光。 李秋君表示理解：“行吧，那你早点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打包，手头这几份都是要今天配送的水果，送到单位附近的配送点，也算顺路。 下午四点半，她匆匆出了门，提了大包小包的水果，如同过年期间的农民工返乡。 可今天也是奇葩，平时这个点，到处都是出租车，。今天连过了好几辆，都是满的。李秋君心急如焚，因为再晚一点就会错过报道签字的时间，与吴海越约的时间也会晚。 她一向最讨厌的就是迟到了，所以这会儿一直在看手表。终于，远远地有辆出租车往这边靠近并且停了过来，车窗摇下来后，居然是吴海越！ 他仍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世俗的奔波劳碌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而穿着t恤牛仔裤，一头汗水的李秋君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他微笑着看她：“秋君，你要去哪儿？” “我去趟单位。”李秋君飞快地说：“我们约的时间可能要稍微晚一点，不介意吧？” 吴海越打开门：“上车，我本来是想来你店铺看看的。既然你忙，我就陪你吧。” 李秋君也没跟他矫情，拎了那几袋水果上了车：“师傅，去东区锦绣小区。” 上了车后，吴海越接了好几个电话，他中英文切换自如、沟通流畅。这让李秋君暗自有些羡慕，心想自己当初要是认真一点，多读些书就好了。 等他空闲下来，李秋君不好意思地说：“多跑这一趟，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会，我也当四处走走散散心。”吴海越对她笑笑：“秋君，你每天都要送货吗？” “也不是，有时候让出租车带，有时候让店员送。”李秋君呼了一口气：“今天主要是要去单位一趟。” 吴海越了然：“上次听同学说，你在做水果生意，还有一座果园，所以我一直想去看看。” 知道李秋君事情的人不少，因为她的水果上了许多团购网，时不时地搞活动。里面就有店铺局部和果园丰收的图片，这都是必要的推广方式。所以很多人也就知道了。 “行啊，空了去。”李秋君随便说了一句：“你出差待不了多久吧？” “这次不一定，我是陪同我们大老板来谈一个项目合作的事。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留在这里做一些前期开拓。”程海波指向右侧那座山：“就那边，明年会建起一西南最大规模的康养基地。” 李秋君一脸神往：“这里的发展越来越好了。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我爸也能来，像来这里康养的老人一样，晒太阳、打麻将、钓鱼、跳广场舞。” 吴海越目光有些凝重：“秋君，李叔还一个人在老家啊？” 李秋君点了点头，她望向窗外，脑海中又浮现出三姐妹离开家乡，老父亲一个人孤单站在田坎上的样子。 这是李家三姐妹最大的心事，父亲不愿意进城，死死守在老家的旧房子里，一个个孤零零的，一个伴也没有。 前阵子大姐开车回去看他，说他一天只吃两顿，早上随便蒸两个红薯，中下午就是一顿寡淡的面条，别说肉了，连根菜也没加过。 李红君气得很，当下就说要接他回去，谁知道老头子来了一句：“我走了，你妈要回来，怎么办？” 李红君听了心里一咯噔，在群里把这件事一说，大家都感慨得很。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父母之间的感情十分平淡，他们走路总是保持距离，从来没有牵手一类的亲密举动，偶尔还会骂上几句。 可谁想到，最不恩爱的一对父母，却在离散之后如此感伤？ 李红君当时在群里说：回家之后，床单被褥都是潮的，爸也没拿去晒过，闻着一股霉味，厨房里除了油盐，啥调料都没了。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种地，一个人种那么多地做什么呢？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体内疯狂的因子 李秋君猜测：应该是打发时间吧，大姐，有没有办法接爸出来？我现在有能力照顾他。 李红君马上回答道：不可能的，老头子特别倔。说一次急一次。 姐妹三人说了一阵，却是不了了之。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妈在，家在。妈没了，家也变得支离破碎，不完整了。 李秋君回想着这些，神色有些暗沉，吴海越也没打扰她，也静静地看着窗外。 李秋君在吴海越的陪同下，把水果送到了商家寄存点，然后结了之前的账……跟商家谈好了一单五块钱的提成。他们乐在轻松，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这笔钱看似很少，实则积少成多，反正怎么都是一个三方互赢的事情。李秋君薄利走量，买家得到了便宜实惠，商家不仅赚个人气也赚个外快。 之后他们又去了鸿腾，之前金工的办公室主任陈姐已经退休了，接替她上任的是一个姓郭的短发中年女子。 处事麻利能干，说话也不拖泥带水，看着李秋君签了名后，她飞快地说：“小李，最近厂里会有新的政策下来，专门针对长期息工人员的。到时我通知你。” 李秋君愣了一下：“什么政策啊？” 郭姐笑了笑：“暂时无可奉告，因为我们现在也不清楚。” “好的，谢谢郭姐。”李秋君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满心疑惑，单位一直在改革，可是怎么改，下一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似乎永远都有新的政策下来，让人心神不宁。 吴海越站在走廊上，盯着不远之处的大厂房，有些好奇：“那边的高烟囱是做什么的？我看并没有排烟的迹象。” 李秋君如数家珍:“之前是铸钢车间排烟用的，我才进厂的时候它还冒烟，后来他们搬到了工业园区，这里也停用了。还有你看见那个小棚子没有？之前是开水房。可以蒸饭、烧水，那时可热闹了，无论是早上还是饭点都是人来人往的。后来也全部拆除了。” 李秋君十分感慨，说的不止是事实，还是当年的回忆。不过她想，面前的吴海越一定不能共情。毕竟他走的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想到这个，她神情有些落寞。 吴海越一直笑意盈盈的好奇样子：“既然来了，秋君你带我参观一下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吧。” 李秋君高兴起来：“好，我也想去看看。”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李秋君下楼的时候，遇到好几个同事，大家打招呼之余，都好奇地瞧着吴海越，其中一个不明真相的甚至打趣起来：“带老公来单位了呀？” 李秋君笑着摇头：“别瞎说，这是我同学。” 等人走了，李秋君马上道歉：“他们瞎说的，别介意啊。” “不会。我只是觉得感慨……”吴海越自嘲：“当年的同学全都结婚生子了，甚至有几个都离婚了。只有我被历史的洪流冲到了10年代。” “那是你太挑剔呀。”李秋君耸耸肩：“就像一条船，眼里有了更大的世界，所以不愿意在某处港湾停下来，停下来就看不到更好的风景。” 吴海越赞同：“这个比喻感觉很恰当，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同，至少目前的我是这样的。” 李秋君笑了笑：“有目标是好事，知道往哪里冲，才会动力满满。海越你看，那边那个小池塘，当时我和佳佳总趁着中午午休时，拿了网子去捞鱼。现在都枯了，草都这么深了……” 是啊，李秋君感觉恍惚，好像捞鱼还是昨天的事呢，当时她们还是两个为人生而迷惑的小姑娘，时光一晃而过，连这些熟悉的景色都变了。 “看那边，那是澡堂和食堂。”李秋君低声说：“我才上班的时候，厂里的人可多了，洗澡打饭都很拥挤。后来进了数控线，然后一批一批的老人退下去了，新人也进得很少，慢慢地就冷清了。” “是的，以前是以劳动力充量的方式，但现在，工业发展迅猛，新仪器、新工艺大大提升，人员也会精减不少。”吴海越笑着调侃她：“比如你之前的工种就是这样，有了数控机床，需要划线的活件很少了吧？” 李秋君点头：“嗯，很少了，最多的时候十几个同事呢，有些被调到了其他车间，有些退休了，现在只剩了四五个吧。咦，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工种？我记得我没说过。” “这个……”吴海越低声说：“前些年有一次出差遇到你大姐，向她询问了一下你的情况。” 李秋君哦了一声，并未往心里去：“前面就是以前的铸钢和铸铁车间了，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废弃工厂。” 这两个车间荒废太多年了，当时还住金工宿舍时，上下班都要经过这里。每次都能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和打铁的声音，咚咚咚哐哐哐。那些全副武装、脸被热得通红的工人就在这声音里劳动着，随时都能听见他们的大声说话或者欢声笑话。 当然，也有争吵。但凡有人的地方，哪能少得了争吵呢？更何况是工厂里的人，大多直来直去、大大咧咧，骂领导调侃同事，过了一会儿又相约着喝酒。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些残旧的机器，它们和一些废弃的原料堆在一起，夕阳就从破了洞的墙里照射下来，给它们镀上了一层神异的金色，仿佛闯进了异世界。 “这两个车间搬得早，当时我来过这里。我那时还在想，如果我是一个小说家，一定会在这里得到很多灵感。”李秋君微眯着眼睛。 吴海越鼓励道：“你当然可以。你还记得不，读初中的时候，你学什么都不成，但是每次写作文，都别具风格。老师要求修饰排比词藻华丽。可是你偏偏与大家不一样，你干脆利落，一针见血。” “这个……”李秋君笑了笑：“我只记得每次作文我都要扣一半的分。” “有一次我们写辩论文，你写了一个偷菜的邻居，通篇都变着花样攻击他，把他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当时我就在想，要是秋君以后当个律师，一定是最牛的那一个！”吴海越说起过去，眼里眨着光。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全是谎言 李秋君哈哈一笑：“可能人人都有隐藏的一面吧。我妈总说姐妹三个里，我是最懂事的。可是我有时候，体内也会有疯狂的因子，也许你只是看到了我的冰山一角。” 吴海越弯起嘴角：“那我倒想看看你能疯狂到哪里去。” “大约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吧？”李秋君皱眉：“就目前看来，生活应该很难把我逼疯。你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去吧。” 吴海越笑着说：“好，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很多啊，本地菜就是铜火锅、盐边菜、火盆烧烤……当然，其他城市的美食我们也有，毕竟渡口就是移民城嘛。不过你第一次来，我请你去吃盐边菜吧。”李秋君说到美食，就滔滔不绝：“我太想念凉拌石花，泡菜细甲鱼和油炸爬沙虫了。走，我带你去吃！” 盐边菜是本地出名的菜系，讲究的是一个鲜字，取自大自然的食材，山里的石花、树花，鸡枞、燕窝，河里的各种特色鱼类。还有蜂蛹、爬沙虫这样的高蛋白食材。 佐料也与别处不同，大量采用青花椒、小米椒、香葱香菜。做出的菜滋味十足，回味悠长。 李秋君来到渡口十几年，早就对这里的食物如数家珍，所以这会儿卖力地给吴海越推荐，俨然是一位纯正的本地人。 李秋君拽着吴海越的胳膊就往前走，就像小时候欺负他一样，力气十足，霸气十足。全然忘了此时的吴海越已经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去了本地赫赫有名的一家盐边菜馆，李秋君大方地点了许多菜，吴海越连说够了，可是李秋君却摆了摆手：“难得我高兴，也难得你来看我，更难得说起从前的事，这点菜算什么？我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学费都付不起的小姑娘了。”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伤感，吴海越马上说：“好，那再来瓶酒吧，听说你们这边当地的红酒还不错？” “对！还真不错，是我们本地的葡萄，我还去酒庄参观过，你一定得去看看。”李秋君卖力推荐起来。 吴海越弯起了嘴唇，像是心情十分愉悦：“好，过几天就去，看看你的果园，也看看这里的红酒庄。秋君，你带着我好好了解这座城市吧。” 这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很愉快，也喝了不少酒。大约八点半的时候，两人才出了饭馆。李秋君看了看手表：“天气不早了，你住哪里的？” “开元大酒店。”吴海越笑了笑：“这样吧，我打辆车，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就在那边坐公交车就行了。”李秋君马上说。 吴海越点头：“也行，那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这下李秋君也不好推辞，两个并肩往公交站走去。夜风阵阵袭来，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李秋君看着前方：“自从城市转型以来，我们这里的水青了，树绿了，天也更蓝了，就连空气指标都变成了全优。” “秋君，你真的很爱这里，甚至超过了老家。”吴海越有些吃惊。 李秋君沉思了一下：“不一样的，老家更多的是乡愁。我家住在山上，那里总是云雾环绕，总是阴沉沉的天，我总会想到许多伤心难过的往事。而这里的蓝天白云、灿阳高照总让人充满斗志，这是不一样的两种感觉。” “这让我想到了当初出国留学的日子，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身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每天都在想你，苦熬了大半年才算缓解过来。”吴海越自嘲道：“我一个男的都这样。” 两人正聊着，一道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妈妈妈妈！你是来接我了吗？” 李秋君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正往这边跑来，正是六岁多，即将上小学的女儿，李秋君一把将她拉住:“彤彤，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呢？” “我爸说要谈点事，让我在书店看书。等了好久都没出来……妈妈，我们回家吧！”彤彤摇着她的手。 李秋君笑了笑，对着吴海越介绍起来：“这是我女儿彤彤……彤彤，快叫叔叔。” 小彤彤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随即把身子躲进了李秋君的背后，她比较胆小，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有些害怕。 吴海越蹲下身去看她：“小丫头，在省城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你还很小呢，现在长高这么多了。” “我怎么不记得了？”彤彤一脸小傲娇。 “我那时还给你买了糖吃，你记得吗？” 彤彤哼了一声：“我早就不吃糖了，妈妈说换牙吃了糖，以后全都要被虫蛀光的。” 几人聊了几句后才分开。彤彤指着身后的房子说：“爸爸就在楼上，妈妈你要去找他吗？” 李秋君抬起头看了一眼，以招牌来看，上面茶楼餐厅酒店均有，想必是在楼上吃饭喝酒吧。她摇了摇头：“不找了，走吧，妈妈带你回家。” 李秋君心里不太痛快，把六岁多的孩子一个人扔在书店这么久，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他真的耍心太大了。 李秋君带着彤彤回了家，让她洗了澡，替她吹干了头发，让她上床看一会儿故事书，然后自己睡觉。 可能因为两岁之后，彤彤就没有长辈帮助带着，李秋君忙得厉害，吕一辉也没那么细心。所以这孩子从小就独立，小小年纪的她自四岁起，就是自己洗澡、睡觉。 李秋君打开电脑，准备定制一批精品水果的包装盒。因为最近接了许多外地订单，说这果品是要送人的，包装得精美一些。所以李秋君准备选一批精品果子搞一批活动。 正订着图案，qq上一个头像闪动了起来：“嫂子，你那里最近有什么品种的芒果，我想给老家寄一些。” 李秋君愣住，因为这是吕一辉单位的小李，她回了过去：明天我把现在的几个品种和价格发给你。对了，恭喜你孩子满月。洒席散场了吗？ 小李回了过来：咦，我孩子没办满月啊，孩子他妈说百天的时候再办呢。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反常必妖 李秋君的手放在键盘上，停顿了数秒才打下了一段字：好吧，办酒的时候记得给我说啊。 小李飞快答道：嗯嗯，谢谢嫂子。 李秋君关掉了对话框，心里一阵疑惑。吕一辉不惜对自己撒谎，甚至把彤彤扔在书店，究竟是去做什么？什么样的事情才值得他这样做？ 吕一辉临近十二点才回来，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先去彤彤的房间看了看，回来之后发现李秋君还在电脑前工作，他嘟囔了一声：“这么晚了不睡觉？” “整理一下资料。你怎么这么晚？”李秋君抬头看他。 吕一辉哦了一声：“小李嘛，他今天高兴，拉着我们多喝了几杯，后来我不是要接彤彤吗？收到你的消息说你接走了。于是我就跟着他们去唱歌了。” 他说得十分流畅，一点也没有磕磕巴巴的意思，仿佛根本没说谎一样。李秋君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实在很想拆穿他，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知道了。” 吕一辉如释重负，转过身去洗澡睡觉了。李秋君却心里慌乱，想了想，她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闺蜜。 李秋君噼里啪啦打了一句：你俩在吗？ 刘佳佳似乎是睡了，一直没回应。王雨却马上发了一条：在啊，才学习完，正打算洗脸睡觉呢，咋了？ 李秋君停顿了一会儿，打下了一句：吕一辉有点不太对劲。 接下来，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全是客观的事实，并没有加油添醋的意思：你觉得他会去做什么？ 王雨答道：反正一定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李秋君：我会往那方面想。 王雨很快给出了理性建议：第一，你明早问问彤彤昨天的详细情况，万一她看到了什么？第二，你先别拆穿，切莫打草惊蛇。 李秋君赞同：嗯，我不想冤枉了他，也不想自己受了委屈。 王雨：还有一点，如果事情真是你想的那样，你会怎么办？ 李秋君沉默了好久：事情还没真正发生，我想象不到……很晚了，王雨你快睡吧。 李秋君关了电脑去洗漱，拿了漱口杯接水的时候，盯着那倾泻而下的水流，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才赶紧关紧了它。 收拾完躺在床上，已经快一点了，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王雨问自己的那些话……真是那个结果，自己会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吕一辉就起床上班了。他似乎心情愉悦，刷牙洗脸的时候一直在哼歌，还逗了彤彤几句。 照旧是李秋君送孩子去幼儿园……彤彤已经六岁多了，等到暑假过完，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级了。现在按着学前班的进度，已经学完了拼音和简单的算术。 李秋君给她梳头的时候，她一直大声地背着昨天学的课文。短短的几句，多重复几次，听着就像唱歌一样。 “妈妈，你看我背得好不好？”彤彤偏着头求表扬。 李秋君摸摸她的头：“真棒，字正腔圆的，就像电视里的主持人一样。” 彤彤得了表扬，笑得乐开了花。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渴望得到关注的时候。 母女俩去幼儿园的途中，李秋君想到了王雨的建议，于是她询问起来:“彤彤，昨天爸爸接你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是的妈妈，爸爸还带我去吃了肯德基，然后他电话一直响，他就把我送到书店了。”小女孩回答道。 李秋君皱起眉来，电话一直响？看来是早就约好的，他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这些都是藏在心里的疑惑，有一股随时要询问的欲望。 这一天风平浪静，继续是忙店铺的事情，事情一多，李秋君也没去想这件事了。到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吕一辉的衣服扔在了洗衣盆里。 他向来是如此，扔了就不会管了，李秋君厌烦地把它们扔进洗衣服，想了想，又掏了一下兜……因为他总把卫生纸、钱、打火机塞进裤兜里，如果不掏，麻烦可大了。 结果这一次倒是奇怪了，兜里啥也没有，干净得出奇。这倒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李秋君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垃圾桶，就发现里面多了些细碎的纸片…… 大概是出于强烈的侦探心理，李秋君将它们倒了出来，一一拼凑起来。亏得她有长期陪孩子做拼图的经验，所以这种事情干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拼完之后，发现是一张德铭阳光的购物发票，金额是588元。消费时间是昨晚七点半。正是吕一辉把彤彤送到书店后的时间。 李秋君将粘好的发票收进了钱包里……她忽然想起当初在超市打工的时候，有一个小姐妹正好在德铭阳光前台工作，不如让她去查查看？ 于是她拍了照发过去，很快，小姐妹回了过来：秋君，我刚刚找人查过了，是个信用卡消费的，是在二楼的皮罗多箱包店。至于是谁买的，这个收银的妹子、卖货的妹子都不愿意说，说这是顾客的隐私。 李秋君回了过去：这样啊，谢谢你啊小婷。 李秋君叹了口气，皮罗多是一个国外的中档品牌，专卖女式的皮包箱子，价格从百元到千元之间。这个品牌的包，她自己也曾经买过。 不过光是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所以她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在吕一辉回家之后，也没提过任何有关昨天的事。 但是心里怀疑的种子种下来，是不那么容易打消的。一旦遇到了阳光和水，它就会蔓延开来，如同一张扑天盖地的网，能让一个寻常的女人瞬间变成心细如发的侦探。 此时的李秋君就是如此，她开始观察起了吕一辉。她发现他最近照镜子的时间多了，衣柜里的新衣服也多了。心情也似乎十分良好，之前在单位混不下去的消沉也一扫而空。 他心情好到总来店铺帮忙，跟着程莉她们一起打包，有时候还帮着送货，甚至殷勤地让秋君回去休息，说她太辛苦了。 换作从前的秋君，肯定是心存感激的。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反常必妖，这人肯定是心里有鬼。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真相曝光 此后的事情越来越戏剧化了，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吕一辉的蛛丝马迹越来越多，他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总有各种借口。加班、朋友聚会…… 然后某天回来，身上有几根女人的焦黄色发丝。再然后，李秋君无意间看到了他的邮箱，发现他的信用卡账单里，竟有市区某酒店的刷单记录，时间正是他说加班的那一晚。 这期间吴海越约过李秋君，说自己想去看看她的果园。可是李秋君心情不太好，在电话里拒绝了。 当时一家人正在吃饭，吕一辉扒拉着米饭：“你同学约你啊？咋不去呢？带着彤彤去山上走走多好，等到孩子上学了，也就很少有时间了。” “你不去吗？”李秋君头也不抬。 “我最近忙检修项目，单位老加班，哪有时间啊。”吕一辉回答道。 真的是加班吗？李秋君觉得很无语，当场就想拆穿他。想想他未必能承认，所以生生忍了下去。 第二天，李秋君早早地去了店铺，一去就看见程莉正在和小雷吵架，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过了一会儿，小雷转身就走，气得程莉直跺脚。 “怎么了？”李秋君看她快哭了，递过去一张纸巾。 “我妈肾上查出了问题，老家条件差，我让她来渡口看，今天人就要来了，十点火车就要到站了，小雷却说没时间去接，他也太过分了！”程莉愤恨地说。 程莉和小雷处于同居状态，两人也在小区租了一套房，面积不大，也就一室一厅。两人感情还不错，李秋君曾听他们商量着明年要结婚呢。 李秋君笑了笑：“他估计也是实在走不开。如果他真对你妈有意见，也不会同意你接她过来了。这样吧，今天我放你一天假。” “真的啊？”程莉高兴起来，扑过来就抱了她一下，她那烫染成了焦黄色的发丝扑到了李秋君脸上，痒痒的。 她飞快地跑回去脱下了围裙，背起包包就往外冲，走到门口时，李秋君喊住了她：“小莉，你的包是才买的吗？还挺好看的。” “嗯，是啊，别看小，还挺能装的。”程莉冲她挤了挤眼睛，跑出去坐车了。 李秋君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程莉背的那款包正是皮罗多的，而她的头发也与吕一辉衣服上的相似。 她上网找出皮罗多的官方旗舰店，查那款包的价格，她盯着那串数字，目光凝结起来，这包是今年的新款，价格正是588元…… 不不，未必就不是巧合。李秋君摇了摇头，程莉才二十几岁，她在自己店干了几年了，她还有男朋友的。自己千万不能误会了人家。 谁想程莉离开之后，吕一辉打了个电话来，说今晚又要加班，可能晚点回来。这时间点凑得这么近，让李秋君刚刚平息一些的疑虑又升腾起来。 半个小时后，小雷匆匆跑了过来，进了店铺就问：“李姐，小程呢？” “早走了，说是她妈妈十点的火车。”李秋君说：“我给她放了一天假。” 小雷叹气：“哎呀，我就说晚一点她就不高兴了，我那边刚刚忙完，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李秋君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刚吕一辉的电话里，竟然没有工厂嘈杂的背景声。会不会他此刻去了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秋君横下心来：“来得及，门口就有出租车，你赶过去刚好能接到。” 小雷飞快地跑了出去，李秋君心里七上八下宛如打鼓一般，心想真相究竟如何，很快就能知道了。 果不其然，事情如同她想象中一样发生了……十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上面赫然出现的，是小雷的名字…… 李秋君接了起来，声音控制不住地轻颤：“喂……” “李姐，看到我给你微信发的照片没有？”小雷的声音充满愤怒：“我刚刚在火车站，看到你老公和小程在接小程她妈。小程她妈还问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小程居然默认点头！” 李秋君面如死灰，她捏着手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前些天所怀疑的东西居然成了真的，而且恰恰就是身边人……自己视若妹妹的得力员工程莉。 “李姐，我刚刚冲动了，我冲上去就打了程莉一巴掌，然后你老公来拉，我又和他干了一架！特么的这些人太欺负人了！”小雷的声音更咽起来。 李秋君深吸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现在他们人呢？” “小程和她妈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你老公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想了半天，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李秋君逐渐冷静下来：“我知道了。小雷你先去店铺吧，等冷静下来，再说其他的。” “李姐，你居然不生气吗？”小雷在挂掉之前问了一句。 李秋君低声说：“生气，但还没到想要同归于尽的地步。小雷，咱们再生气也别把事情推向极端，不然受惩罚的不止是他们。” “好。”小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先搬走，大家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李秋君挂断了电话，打开微信查看起了那张照片，照片里，小程和吕一辉笑意盈盈地靠在一起，吕一辉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宛如真正的一对男女朋友。 她二话没说，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了吕一辉，一个字也没附带。 两分钟后，他的消息就回了过来：小雷发给你的？这个就是角度问题，他有病！他真的像神经病一样！我是去火车站接我同事，遇到小程就聊了几句，他不由分说冲过来就打，脑子有问题吧？ 李秋君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把之前整理好的证据：一张拼凑好的商场购物发票，一张那款包的图片以及信用卡上的酒店消费记录全部发了过去。附带一句：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证据，你要一一知道吗？你究竟要骗我到多久？ 这一堆东西一砸，吕一辉沉默了，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直到晚上六点，他如往常一样回了家，看到正在洗彤彤衣服的李秋君，一下子恳求起来：“秋君，我错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内疚，很压抑。但是为了彤彤，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跟她断，我马上跟她断！”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用孩子要挟 李秋君摇了摇头：“房归你，店铺和彤彤归我，我们离婚吧，好聚好散。” “离婚？”吕一辉愣了一下：“不不，为什么要离婚呢？我们现在不挺好的吗？彤彤也离不开我。” 李秋君无语地看着他：“这叫好吗？你出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彤彤离不开你呢？” 吕一辉语塞：“反正我是不会离婚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至于程莉，我会跟她断的。” 他调头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显示出自己很愤怒。 这一幕让李秋君无语，他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她拿起手机，又放了下去，还是没有做好把这些事告诉给别人的准备。 主要是自己的心情太乱了，乱到什么意见都会听不进去，也不想告诉任何人的地步。 第二天，程莉辞职了，只发来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是因为家庭原因，让李秋君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她。 李秋君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半响，还是把那笔工资打过去了。她是有一说一的人，虽然程莉和她男人搅在了一起，可是她在工作上说什么可说的，尽心尽责，该给的工资必须给。 李秋君一句话也没回，把钱给了之后就把她的微信拉黑了。 此后的几天，大家的生活变得小心翼翼，吕一辉每天早早地回家，但李秋君不搭理他，也不过问其他的事，就是看一眼都厌恶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彤彤吃完饭，去客厅看动画片了。吕一辉在饭桌上爆发了：“我和小程已经断了，她辞职都回老家了，你还要我们怎么样？” “你有这么理直气壮吗？”李秋君放下筷子：“出轨我就得原谅，分手我就该感恩戴德？” “那不然呢？你是真的想把这个家逼得支离破碎吗？”吕一辉声音高了八度。 李秋君都听笑了：“你有病吧，是我逼的吗？我逼你出轨的吗？” 吕一辉丝毫没有避讳客厅里的彤彤，直到把她吓得哇哇大哭，仍没有降低音量的意思：“我劝你李秋君，见好就收，不然逼急了，大家都过不好。” 吕一辉站了起来，离开了饭桌，李秋君站起来安慰着彤彤：“没事，我们没事。” 李秋君说话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是看着面前闪着惊恐眼神的女儿，她一直强忍着。 可是往嘴里扒拉米饭的时候，眼泪还是混着米饭，被送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她怕女儿察觉，不敢吐，连抬头都不敢。 彤彤忽然说话：“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啊？你们要离开家了吗？你们不要彤彤了吗？” 李秋君愣了一下：“没有啊，我们只是……遇到了一些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讲婚姻方面的问题，因为孩子满心满脑都是童话。她一直觉得公主和王子结婚后，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会觉得灰姑娘一定会找到她的王子。 可是她不懂得残酷的社会和灰暗的人性，她并没到懂的年龄。李秋君想要保护她的童真，至少……至少等她大一点儿。 想到这里，她特别恨吕一辉，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啊？他就不怕孩子以后会有心理阴影吗？ …… 此后的几天，吕一辉变本加厉，只要李秋君一提离婚，他就会故意在孩子面前大吼大叫，甚至说一声刺激人的话：“彤彤，你妈妈不让我待在家里……彤彤，以后你就是没有要的孩子了……彤彤，以后你会想爸爸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每次都引来彤彤大哭，抱着他求他不要走……然后吕一辉就会露出很得意的表情来，意思就是：你看，不是我不离，是女儿舍不得我。 李秋君越发觉得他的无耻，一个男人估计会去利用自己的孩子，这是多无能且卑鄙的表现！ 最恶心的是，他还悄悄给李父打了电话，说自己一时心善，帮着秋君的店员接人，谁知道她知道了，一通误会，让李父打电话劝一下她。 李秋君接到电话后，脑袋都懵了：“爸，你别听他的……” “秋君，以前你妈在的时候，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吵过。你和一辉要好好的，有什么事情互相沟通，不要老是吵。”李荣光劝了起来。 李秋君很想给父亲说出实情，可是又怕他担心，只能含混不清：“爸，我们的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我上周还梦见你们妈妈了，她就站在田坎上，让我多给你们打电话，说你们三姐妹好好的，她在地底下才安心。” 李秋君喉间更咽，话到嘴边只剩一句：“爸，我知道了。” 她懂事惯了，所谓的懂事，都是以自己的委屈为代价的。有时候她会开朗地往好处想，可是现在却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另外，程莉离开后，正好遇到刘佳佳帮忙介绍的两家网站开始做团购了，店铺变得格外忙碌，李秋君每天都在加班，还找了些临时工帮助打包。 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李秋君暂时没再提离婚的事，一场风波就这样变淡了。 吕一辉自是心中暗喜，越发觉得李秋君离不开自己，认定此事已经风平浪静了。 而在这个时候，传了许久的买断工龄开始了……这一次的买断是采用派发名额制。比如总公司给鸿腾定数目，鸿腾再下发到各个车间，车间再往工段、班组定名额。 而这一次派发的名额不少，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也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 王雨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李秋君：“对于你来说，这次是个好机会。千万别错过啊！” 李秋君捏着手机，心情有些激动：“嗯，等单位通知我，我就去办手续。” 挂了电话之后，李秋君收到了无数条消息，大家都在议论买断工龄的事…… 刘佳佳：秋君，程海波说单位要买断了啊！你快抓紧啊啊啊。 袁湘：小道消息说，我们班组有两个名额，你这种长期息工的肯定占一个，还有一个就不知道是谁了……唉。 罗菊：秋君你听说了吗？现在施行买断工龄了，我现在担心死了！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买断工龄 李秋君一一回了过去，告诉刘佳佳自己的心理准备。再安慰袁湘与罗菊……不过这时的安慰也没太大的意义，毕竟名额还没下来，人人都有可能，人人也没可能。 说起来，袁湘也挺不容易的，离婚之后一直单身。期间谈了几个男朋友，都不太合适。 前一阵子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个老师，对方无论是工作还是外表都挑不出毛病，而且老师也很喜欢袁湘。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老师在偏远的县城教书，却有一个八岁的调皮儿子在市区读小学。 现在孩子由奶奶照顾着，如果他们结婚了，袁湘得管孩子，那样她还可以忍，可如果没工作了，就会沦落为一个彻彻底底家庭主妇。 袁湘这会儿抱怨起来：你知道吗？熊姐听到消息就找人去了，她老公的师姐是工会主席的老婆，人家关系够硬，肯定不会下她的。廖姐的老公是车间的技术骨干，人家也要卖他的面子，我可咋办呀？ 李秋君：你的话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单位改革也不止这一次了，每次你都担心，可都平安无事啊。 袁湘：哎呀你安慰我两句要死啊？ 李秋君：说实话吧，让你买断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熊姐廖姐比我们大了十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单位让你走了，她们再一退休，班组不就没人了吗？ 袁湘：想想也是哎，这么一说，我放心了不少，不行，我再去找人打听下情况……回头聊。 李秋君笑了笑，再拉回到了罗菊的聊天框，发现她根本没再回消息过来。想必这才是真的担忧呢。 罗菊性格内向，并且这么多年一个人，工作几乎成了她的全部，如果让她买断，确实有些残忍了。 李秋君想了想，又给她发了一句：下午有空吗？我关了门来宿舍找你。 罗菊半天才回过来：“好的，刚刚拿材料去了。” 这么多年了，罗菊还住在金工宿舍里，那间承载了李秋君青春的寝室，同样承载了罗菊从少女到中年的所有故事。 那里的布置没多大变化，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多了几盆盆栽，罗菊精心侍弄着它们，说是看见郁郁葱葱的植物，心情会好许多。 李秋君去的时候，她正蹲在地里浇水，一圈一圈的水雾喷溅而出，再被夕阳的光线照射着，水雾也被洒上了金光。 李秋君望着背对自己的那个身影，有些感慨，这些年罗菊姐胖了许多，整个人看着恹恹无力，俨然是中年妇女的模样了…… 可是她才多少岁啊，才三十六七而已，却是这样老气横秋的状态，比被家庭拖耗、为孩子劳累的人还不如。 在这个人人都擅保养，不显年纪的年代，李秋君知道她是心态出了问题，心老了，外表看起来也会憔悴衰败，就跟花凋谢了一样。 在她发呆的时候，罗菊姐一直在浇水，她浇了好久好久，花盆里的水都从底盆上溢了出来，再然后喷壶里流不出任何东西了，她的手仍是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李秋君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她跑过去抢过罗菊姐手里的水壶：“花要被淹死了……” 话说到一半，李秋君愣住，因为罗菊姐此时泪流满面，一直在哭。 罗菊只是性格内向，但是很少哭的。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李秋君就见过两次。一次是她被父亲辱骂一通，说她结不了婚就是败了家族的名声，以后不准回老家了……另一次就是她妈得了肾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怎么了？怎么了啊？”李秋君担心得很，扶起她来，再扯了两张纸巾给她：“出了什么事吗？” 罗菊不接：“秋君，我这下是真的完了。工段长找我谈话了，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呢？你们那里不是好几个人吗？”李秋君急了。 罗菊摇头：“是有好几个，但是人家各有各的困难。只有我，单身一人，没啥拖累。年龄也不占优势。” 李秋君抚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不怕，如果真是这样，你到我那里来，我本来开分店了，你来给我开店长，咱俩一起干！” 这句话从李秋君脑子里迸出来，但不是客套话，因为罗菊姐经常来给她帮忙的，自己才开始摆地摊的地方，也多亏了她。与其说李秋君帮忙，不如说是罗菊姐帮自己。 没想到的是，罗菊姐拒绝了自己：“秋君，我现在心情很乱，我干不了，我只会给你添乱……” 此后，罗菊姐一直很固执，不论李秋君怎么安慰说服她，她都是摇头，最后毫无办法，看着要去接彤彤了，李秋君只能先行离开。 彤彤最近在上小升初衔接班……也怪自己之前太忙，吕一辉对孩子的教育也不太上心。孩子一直在小区一家私人幼儿园里读，拼音、算数都不太行。 现在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李秋君就送她去读了一个月的幼小衔接班。希望对她有所帮助。 小彤彤也聪明，短短的一个月里进步神速，每天回来都会拿着作业本给她看，满篇都是老师盖的小红星。 对于如今的李秋君而言，这是唯一的安慰了…… 几天之后，李秋君终于得到了正式通知，让她去单位办理买断手续。 李秋君询问了一下班组的情况，办公室的大姐说还没定下来。 原来，像李秋君这种长期息工人员是一个钉子一个眼地算，而剩余的名额大家可主动报名，没人报名的话，车间也会逐一谈工作，不会强迫，也基于自愿的原则。 所以李秋君心里松了一口气，打电话给罗菊姐说：“谈话只是谈话，你如果强烈要求不走，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罗菊苦笑一声：“人家就是嫌弃的意思啊，我还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干啥？算了，我走就走吧。” “这不存在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罗菊姐，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李秋君说：“你只需要为自己考虑。” 罗菊迟疑了一下：“我再想想吧。”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众生百态 罗菊姐并没有为自己考虑，那通电话之后的一天，车间找她谈话之时，她还是答应买断了……一如既往的老实。 除了罗菊姐之外，整个鸿腾每天都有无数的新闻传来。 装配工段年轻有为的工段长周波申请买断，单位没同意，说这是工人的政策。于是周波一气之下辞职了，提着行李箱就去了广州。 周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这里就是按部就班，而且上了十几年的班，人也疲了。我想在我还没老的时候，看看外面的世界。” 另外，车间里还有好些平时不声不响的工人选择了买断。有些是在外面提前找好了工作，还有些凭着一腔热血，也想出去闯荡一番，认为工厂禁锢了自己。 其中口号喊得最响的，是金工车间的一对年轻夫妻。男人在钳工检修班当副班长，女人在库房工作，两个人分到了经济适用房，也买了车，生活其实比较安稳。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两口子一起选择了买断。用男人的话说就是：“上班上得烦透了，我就不相信，凭我们的聪明才智，出去混不出个名堂！” 女人也算起账来：“我们两口子买断的钱加上住房公积金的钱，加起来有四十万呢，有这个钱，做什么生意都够本了！” 大家都觉得他们胆子很大，只有熊姐小声说出了实情：“他们两口子呀，一向地眼高手低，总认为自己能干大事，出了社会试一下就知道深浅了。那些钱看着是多，可早晚也会坐吃山空。” 当然，除了这些人之外，更多的人不愿意跳出舒适圈。他们心也不大，觉得企业能给自己安稳的生活，而且一把年纪了，也没信心在外面闯荡下去。 熊姐、廖姐、袁湘都是如此，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消息，也害怕谈话降临到自己头上，更担心安稳的生活会变得支离破碎。 但该来的总会来，终于有一天，李秋君收到了袁湘发来的消息：买断的人定了，是熊姐。 李秋君很惊讶：熊姐是我们班组女的里面技术最好的一个了。 袁湘发了一个闷闷的表情：你也觉得应该是廖姐或者我，是吧？其实我当时也觉得。所以结果下来的时候，我很意外。 李秋君：是她主动申请的吗？ 袁湘：嗯，她男人前些年不是在外面接广告设计的活吗？现在干得不错，让她干脆买断了在家享福，她就答应了。 平台班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其他班组也陆续有了结果，有吵闹有庆幸，最终于回归于平静了。 李秋君是八月初去单位办买断手续的，那天人很多，大家排着队，脸上或喜或悲，有意无意地寒暄着，说起自己以后的打算。 “这几年全国经济都不景气，更别提钢铁行业了，去年亏损不少，早点买断拿钱多好，总比到了后面拿不到来得强。” “是啊，不过这钱可不能乱用，存起来交社保医保，自己再打份工才行。” “我倒是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的一个创业的机会，这不本钱就有了吗？” “唉，上了二十年班了，今天这手续办完了，就跟企业没关系咯！” …… 大家议论纷纷，李秋君望着旁侧的窗外，发现凤凰树的枝条过于茂密，都挤到窗口来了…… 买断工龄的算法比较复杂，有一个基本的基数，然后每一年工龄算多少补助，最后再加上你的住房公积金。确认无误会签字，然后钱会在一周后打到你的账户上。 李秋君望着纸上的数字，幽幽地叹上一口气，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也有十多万呢…… 别人都说单位效益太差、工资低，李秋君却觉得公司、国家够对得起他们了，在这么不景气的条件下拿出这笔数目补偿他们，也算不错了。 这十几万李秋君暂时不打算动用，目前店铺和果园都能平稳维持，不需要再投入什么。所以她打算先存起来，再说其他。 从公司出来后，李秋君回过头来，看一看围墙里的厂房，忍不住心中唏嘘，就这样离开了……这里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每一处都有自己留下的足迹，想想都觉得心酸。 她默默地希望鸿腾的未来会更好，这样也不枉自己和同事们曾经留下的泪水与汗水了。 办完手续回到家里，李秋君忽然想到刘佳佳曾说过有款理财产品不错，于是打电话咨询了一下。 刘佳佳点了点头：“是啊，程海波姑姑在银行上班，是他们的内部理财产品，收益还不错，比存定期还高一些，到时我带你去吧。” 李秋君应了声，想到了什么：“佳佳，你说这件事情，我告诉吕一辉不？” 刘佳佳沉默了一下：“上次那个事情不了了之是吧？如果你打算继续和他，就告诉他。如果打算观察观察或者离婚，就先瞒着吧。我是怕他会拿钱生事……” 李秋君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没告诉你们……吕一辉的出轨对象，是我店铺的员工。那女孩辞职了。这件事也过了很多天了，我心里乱得很，一直没说。” “什么？！”刘佳佳的声音高了八度：“这样的渣男还留着干嘛？赶紧离婚啊！” 李秋君心烦意乱：“我想离婚，但是彤彤和我爸他们接受不了。我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一半为了他们忍着，另一半潇洒地过自己的日子。” 刘佳佳想了想：“这样吧，秋君，买断的事你先别说，这笔钱我帮你存着。以备万一。然后你们的事情，我们再好好想想。” 刘佳佳又补充了一句：“别怕，我们永远陪着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好。”李秋君忽然想哭。自己一直压抑了许久、不愿意坦露的伤口，其实只是自己的脆弱。 可是朋友不会说风凉话，不会高高在上地教育你，他们只会心疼你。 想到这个，李秋君一直空空荡荡的心似乎被填满了，心里有了底气，似乎不再惧怕结果了。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通知你一声而已 此后的几天，刘佳佳和王雨一直在为李秋君出谋划策。刘佳佳的建议是必须离婚，远离渣男。 而王雨考虑得更多一点，她觉得协议离婚的话，吕一辉肯定不答应。而打官司的呢，在出轨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离婚也会对她不利，甚至有可能，得不到彤彤的抚养权。 刘佳佳不服：“秋君手里有证据呀，发票什么的，还有人证呢，吕一辉自己也亲口承认的。” 王雨摇头：“我有一个律师同学，我听他说起过，离婚这样的证据讲究的是白纸黑字。如果他承认了，要有录音或者文字、照片、录像这样的证据。不然法律很难判定男的是过错方。” “是我大意了，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彤彤不能自己选择跟着谁吗？”李秋君低声问。 王雨说：“一般是十岁左右，彤彤还太小，加上你做生意时间、收入不稳定，所以她判给吕一辉的可能性很大。” 李秋君摇头：“不行，我离婚的话，我肯定要女儿的。” “是啊，所以这件事情，要仔细考虑好。” 听了王雨的话，李秋君更加混乱，难道自己要永远和他搅和在一起吗？ 她已经想不起来，两人是怎么渐行渐远的。或者是结婚之时吕家给自己留下的阴影，或许是他之后的大男人主义，再或许他之后一次次寒了自己的心。 人心和水不同，水被冻成了冰块，还能化开。可是心却真的很难。特别是经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后。 末了，李秋君横了横心：“我就当他死了，没埋，先凑合着过吧。” 王雨想了想：“暂时什么也不声张吧，装作没事一样。遇到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搜集证据，然后咱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过了，秋君，那你能忘了这事吗？”刘佳佳小心翼翼地问。 李秋君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没有上进心，责任感不强，我能过。感情没有了，离婚我也能接受。但婚内出轨并且拿父母和小孩做威胁，我总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这一次的谈话不了了之，分析透彻之后，发现每一步都会是难走的棋。李秋君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到最后不是磨得没了棱角，更不是变得宽容，而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忍辱偷生。 她是，大概吕一辉也是如此吧，大家的人生终归都是悲哀的。 …… 半个月后的一天，吕一辉在饭桌上忽然问：“你们单位买断的人多吗？” “不清楚，怎么了？”李秋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买断的事。 吕一辉笑了笑：“没事，我就是问问。这是个好机会呀，买断的钱加上公积金，拿到手里有二十万呢。我也有这个打算。” “二十万很多吗？如果坐吃山高，最多也就是几年的功夫。”李秋君皱眉：“如果不是在外面有了退路，你还是好好上班吧。” 吕一辉冷笑了一声：“你瞧不起我是吧？我一个本科生，在哪里挣不到钱？还被一个破单位捆绑住了吗？你这样的初中生你都能出去，我有什么不能的？” 再一次地拿文凭说事，在他眼中，李秋君技校一年的学习以及两三年的委培大专永远不值一提，她始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初中生、轮换工。 哪怕他们的生活全靠李秋君支撑，他也打心眼瞧不起人的。 李秋君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岁月让他中年发福，也让他变得油腻，但唯独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自己。 “吕一辉，你觉得文凭就是一切吗？你手里捏着文凭，出来你就能顺风顺水？你真有这能耐，在单位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了。”李秋君定定地看向他，说出的话也句句扎心。 吕一辉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你总算说实话了，你不就是嫌我挣不到钱？你这个庸俗的女人，心里只有钱。现在做了点生意，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吕一辉你闭嘴！不是我这些年做生意，这房子的装修、贷款、首付的钱都是谁付的？彤彤的舞蹈费、学费又是谁付的？”李秋君也忍不住了。 吕一辉再度呵呵冷笑：“跟我扯这些是吧？你天天在外面晃荡，接彤彤这些杂事几乎都是我在干。你有本事就全部干完啊！” 李秋君看着他，眼神如同看陌生人一样：“吕一辉，钱我来挣，女儿我来带，家务我来带，那你的意义在哪里？我们要你做什么？当摆设还是吉祥物？” 这句话再刺伤了吕一辉，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挥起了手想甩李秋君一巴掌。 李秋君不躲，一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悻悻地收回了手：“我懒得跟你扯，你懂个屁！” 吕一辉走到房间前，又甩下了一句话：“我打算买断。也就是通知你一声而已。” 李秋君懵了很久，回过头时，彤彤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刚刚那番争吵来得太突然，居然忘了背开孩子。 “妈妈，你不会和爸爸离婚吧？”彤彤忽然问。 李秋君声音发颤：“你害怕我们离婚吗？” 彤彤点头：“那样我就没爸爸了。妈妈，你们不吵架好不好？一会儿我就跟爸爸说，要好好牵着你的手。” 李秋君摸了摸女儿的头，很想告诉她，两个人的吵架不是像同学间的矛盾，握握手就能好的……可是，她该怎么说呢？所以沉默了半天，终是把话咽在了肚子里。 吕一辉不是说说而已，几天之后他就办好了手续……按理说，他身为技术员，也是办公室岗位，是享受不到买断的政策的。 但他们单位名额多，报名的人太少，加上他又是个清水部门的闲置人员，所以厂里很轻易就通过了他的申请。 从厂里离开的那天，吕一辉的心里是扬眉吐气的，自己总算离开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并且还带走了二十万，老天对他也不薄。 高兴之余，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见如故 得到回复之后，吕一辉笑了起来：“我会提前安排好的。你放心吧。” 回家之后，吕一辉啪了一下把买断单子拍在了桌子上，略带得意地说：“我买断了。” 李秋君瞥了一眼：“你开心就好。” 李秋君完全是不想在意这个人的意思，可是吕一辉却觉得更得意了，更加确定面前的女人不敢怎样。 “之后你想做什么？”李秋君又问了一句。 吕一辉笑了笑：“自然是做生意了。不过你放心，不是你那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你那每个月的收入说实话，我还看不上。” 听起来好大的语气，李秋君懒得搭理他，拉了彤彤的手去上游泳课了。 离开学只有一个月了，加上最近天气特别热，彤彤天天嚷着要学游泳，索性就安排上了。 游泳馆离家有段距离，在新区上面，母女两人要转两趟车才能到。 彤彤已经学了三天了，第一天练动作加上适应性下水，这两天已经在练蹬腿和呼吸了。 她练习的这一排靠着游泳边，是新手练习的地方，教授正拿着小棍沿岸边指点，时不时跳下水指导一下动作，忙碌得很。 李秋君抱着笔记本，处理起了网上的生意，团购的发货时间啊、价格与规格啊这些都要与网站方和供货方确认到位的。 而且最近，她也在刘佳佳的建议下开起了网店，只是刚刚介入，生意还很少。 不远处，教练的声音就在耳畔，李秋君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像小鱼一样游动的女儿，忽然想起某个片段…… 那时自己还在农村老家，村里有一条清澈的河流，一到夏天，大家就会约着去玩。乡下的孩子皮实，也没人教，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 当时游得最好的是她，最差的是吴海越，他只会狗刨不说，还老换不上气来。 后来有一次，李秋君游到岸边，正拿了衣服擦头发，忽然发现河中央的吴海越很奇怪，他一直在原地打转，表情也郁郁地可怕。而且他顺着河一直在往下流飘。 河水虽不急，但按这个速度一直飘下去，是根本找不回来的。 李秋君喊了他两声，他也毫无反应，李秋君感觉不对劲，马上跳下水游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把他费劲地拖上了岸。 后来才知道，吴海越游到中间时脚抽了筯，周围的人都没发现，后来呛了水，意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时，是自己救了他。 后来吴家父母带着礼物来家里谢，李母大度地摆了摆手，说这种事情，谁遇到都会管的。 后来没多久，吴海越就因为父母太忙，长期就被扔在了他家，开始了一长段的相爱相杀的时光……不，没有爱，只有杀。 旁侧游泳道上，一个身材修长但肌肉结实的男人一跃而入跳下了水，宛如一条鱼一样，没见什么水花，却游得极快。 李秋君羡慕地看了一会儿，感觉这人的技术像是专业的。然后重又收回视线，继续忙起来了工作。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视线下方多了一双脚，抬起头来，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当他取下游泳镜和泳帽之后，李秋君惊讶极了：“吴海越？” “没错，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吴海越咧嘴一笑，坐到旁边的沙滩椅上，拿了一瓶水喝了起来。 “只是觉得有点巧。”李秋君心里嘀咕着，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呢。 “公司租的房子在附近，然后在这里办了月卡，没事就锻炼一下身体。”吴海越看了泳池一眼：“你是陪女儿游泳吧？” “嗯，你怎么知道？”李秋君好奇道。 “因为你的视线一直在看着泳池里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当然，刚刚也看了我两眼……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吴海越笑了笑。 李秋君低声说：“也不算错觉。其实刚刚我是在想，那个人会是谁，游这么快，都可以去参加运动会了。” “我还真参加过，学校的校运、市队，在国外的时候还代表中国的留学生参加过当地的游泳比赛，拿了第二名呢！”吴海越一脸骄傲。 李秋君佩服起来：“怪我的记忆还留在当年，我还以为你只会狗刨呢。” 吴海越哈哈一笑：“我大概属于天赋差但后天努力的吧。自从你把我救起来之后，我就天天晚上在那条河里练习，心想着，下次要是你掉下去了，我也能救你一次。” “所以你活生生把自己练成了运动员。”李秋君哈哈一笑：“你这该死的胜负欲好强。” 吴海越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彤彤已经从游池里出来了，跑过来一脸高兴地说：“妈妈，教练说我明天开始要加上手的动作了，让我回家再练习一下。” 她说完后，仰头好奇地看了一下吴海越：“妈妈这是你的同事吗？” “叫我吴叔叔就好了，你就是彤彤吧？你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吴海越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却被彤彤躲开了。 彤彤一把抱住李秋君，探出头来观察他，不太敢接近的样子。 “孩子有些怕生，主要是没见过你。”李秋君拿浴巾裹住她：“我带她去洗澡了。” 后来，吴海越坚持要请她们吃饭，说是第一次见到孩子，请顿牛排是必须的。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见面时还很生疏的两人，在餐桌上聊了一顿饭之后，居然还成了好朋友，最后吴海越还牵了彤彤的手，两个人跑去坐餐厅外的旋转木马了…… 这也是彤彤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一天，临睡之前，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妈妈，爸爸要是像吴叔叔一样，能带我去坐旋转木马就好了。” 李秋君觉得心里很难受，她在想，自己这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的性子会不会遗传给了彤彤？ 所以她说：“你要是想，你就给爸爸说，你不说，他大概也不会知道。” 彤彤点了点头，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李秋君侧身看着窗外的月光，有些睡不着觉，想着自己的未来，也想着彤彤的未来。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追债电话 吕一辉买断之后，并没有出去找工作，更没有如他所说的做生意。而是没日没夜地蹲在房间里，守着自己那台电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九月一日，彤彤正式入读了第四小学，个子小小的她背着书包进了学校，在隔着栏杆向李秋君和吕一辉挥手，一脸的兴奋。 李秋君心中感慨得很，因为这是女儿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了。 从学校出来后，两人分道而行，李秋君要去店铺，而吕一辉自然是回家了。 分别之时，吕一辉奇怪地冒了一句：“对了，最近接到什么电话或短信的话，你不要理会。” “啥意思？”李秋君觉得很奇怪。 “唔，也不知道是不是网上填的资料泄露了，老遇到骗子打电话。”吕一辉飞快地说：“接到不搭理就对了。” 李秋君也没太注意，马上打了辆车去店铺。店铺的生意一直很忙，每一天都离不了人，她哪有功夫管吕一辉的闲事。 果不其然，很快就接到了一条奇怪的消息：你老公吕一辉欠我们公司十万，请尽快还清，否则我们会走法律程序！ 李秋君二话没说，就把这条消息转发给了吕一辉。 他很快急迫地回了过来：别搭理，骗人的，现在的骗子招术太多。 李秋君没理他。可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陌生女人打来了电话：“你是吕一辉的老婆吧？” “你是谁？”李秋君问道。 “你老公借了我们公司的钱，死皮赖脸地不还，你们两口子就这么不要脸？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五天期限，如果还不完，我只有去你们的单位讨债了。”那个女人声音又急又凶。 李秋君皱眉：“随便你吧。” 她砰地一声挂了电话，心里却开始发怵了，如果说短信只是骚扰，电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把刚刚的事情发在了姐妹群里，刘佳佳马上发了个震惊的表情：吕一辉不会在网贷吧？ 李秋君：网贷？不会吧。 刘佳佳：很有可能！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网贷的招术就是这样，之前你说吕一辉买断、想去做生意，我就听着怪怪的。 李秋君心里七上八下的，听着刘佳佳的话，她也想到了网上的种种新闻，但又觉得吕一辉也是有文化的人，会上这种当吗？ 过了一会儿，王雨终于上线了：秋君，佳佳说的也不无可能，你能拿到他的银行卡或者看到他的电脑吗？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李秋君应了下来，之后的一天，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就是下午去接彤彤的时候，心情也很乱。 彤彤兴奋地说起学校生活，说老师今天让他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班上有个男生居然叫杜子腾，把大家笑坏了。 然后又说老师今天训练她们静坐，说心静下来了，专注力提升了，就是认真听课的孩子了。 母女两人一路聊着天回到家里，进门就发现吕一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厨房也是冷锅冷灶，冰箱里也没菜。 平时他上午都会去买一次菜，下午也会把饭蒸上，这样的情形倒是第一次。他的反常更加深了李秋君的怀疑。 她带着孩子去楼下吃了一碗羊肉米线，回来就让彤彤写作业，自己默默着坐在客厅里，直到听到吕一辉房间的门开了，他洗漱了一下后，打开大门出去了。 李秋君迅速站了起来，反锁上大门后，进了他的房间。 吕一辉的电脑就在床边，虽然关了，但电源指示灯一直闪着绿光，摸着也是发烫，瞧着也用了一天。 吕一辉的电脑密码她知道，是他自己的生日，所以很快就打开了。 电脑密码容易，可是通讯工具的密码却很难，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也只好放弃了。 桌面上有几款游戏，并没什么特别的。但进入浏览器之后，李秋君却发现了端倪，经过一番搜索后，发现了吕一辉曾经搜索过的信息条……全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欠了网贷不还会怎么样？私人网贷公司的高利率受法律保护吗？ 李秋君越看心越凉，退出浏览器后，发现了桌面右下角，有一个陌生的图标。 她下意识地点开，正要确认一番，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开门声！ 李秋君吓了一跳，飞速按下了关机键，然后冷静地出了房间。 出来一秒后，吕一辉就打开了门，他嘀咕了一声：“我的手机呢？” 最后他顺利在房间的床上找到了手机，但也没再出门，自己去厨房里煮起了面条。 李秋君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后，猜想着那个图标究竟是啥……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红色的圆圈形状，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异形字。李秋君凭着记忆，拿了张纸，用彤彤的水彩笔画出了那个图标。 她把这个图标发到了群里，问了起来：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我在吕一辉的电脑上发现的。 王雨：我们来搜搜看。 李秋君也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番，不过王雨明显更快一些，她很快截了一张图过来：这是一个小公司的应用软件，类似于投资、炒股的，但这个公司我也用天眼查了，貌似弊端很多，也可能不合法。现在说不清楚。 李秋君听后，心里有些数了。此后的两天，她并未声张，但却趁着吕一辉没注意，查找了他的物件，最后发现了一张银行的转账单子，买断那二十万，他居然全部转到了某个陌生账号上！ 李秋君决定正式地与吕一辉谈一次，她能看着他作死，但无法看着他真的走上绝望。毕竟他还是彤彤的父亲，自己法律上的丈夫。 谁料，这场谈话还没开始，李秋君就忽然知道了真相…… 那天下午，她因为头痛，中午就回了家，当时吕一辉正好出门了。 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她还在想，今天正是个好机会，趁着孩子不在，下午他们好好谈一下，如果能悬崖勒马自然是最好的。 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吕一辉回来了，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电话的内容却让她极为震惊。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愈演愈烈 “你给我推荐的那支股票，说什么要暴涨，买了才一周就跌成了这样……什么，跟你没关系？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呢？” “我给你说了我没钱还，你说买断就有了，还说等我买断了，你就回来，现在钱也还了，剩下的也砸进去了，你人在哪儿？” “我不管，程莉，你必须立刻马上回来，我最多等你三天，三天再不回来，你就等着同归于尽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家的地址！” 他挂断了电话，拉开房门，然后砰地一声甩上，响亮的声音惊得李秋君从床上坐起来。但更让她回不过神来的，是刚刚听到了那几句话…… 她大概判断出了真相：程莉怂恿吕一辉买了股票，因为没钱还所以选择了买断，用这笔钱还了后，剩下的继续买了股票，现在又赔了。 李秋君心慌意乱，但深呼吸几次之后，她控制住了质问他的冲动，打算再调查一番，看看他这次欠下的钱究竟有多少。 她一直躺在屋里没出声，直到吕一辉上厕所后，她才悄悄溜了出去。 此时太阳正大，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那个骚扰短信。 于是她回了一条过去：他欠了多少钱？ 等待的时候，她很紧张，害怕对方回，也害怕对方不回。 但是事情该来的总会来，对方很快回了过来：五十万。 李秋君盯着那个数目看了一会儿，然后回：我不信，有证据吗？ 对方也没迟疑，很快发了一张图片过来。这是一张借贷文件，下面有吕一辉的亲笔签名和指纹，确实是他的字迹…… 这是三个月前借的，借的款是十万，半个月前还了一半，这利率十分绕，李秋君拿着笔算了半天，才发现利率惊人，纵是还是一半，三个月后的今天，十万也变成了五十几万！ 李秋君无语，吕一辉这是傻吗？这样的高利息也敢借？为了发财，他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对方再发消息催促起来：吕一辉所有的个人信息我们都有，包括他爸他妈，他老婆女儿工作单位，全都有，你们想不还？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兄弟多，不怕你们跑路。 李秋君忽然间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这事已经很危急了，如果再不解决，真有可能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当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王雨和刘佳佳的时候，她们都很支持。如果说之前只是感情问题，那现在网贷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当天下午，李秋君把彤彤送到了刘佳佳那里，她自己约了吕一辉出来谈谈。 正处于焦头烂额中的吕一辉满心抗拒，说不想出门。李秋君说道：“我知道你欠网贷的事是真的了。” 吕一辉还不想承认，声嘶力竭地解释了许久：“不是给你说了是骗子吗？你怎么这么笨，还以为是真的？那些骗子的话能信吗？” 李秋君不说话，等他说完之后，才淡淡地说：“我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给你打的这通电话，晚上六点，中心广场茶楼见，你爱来不来。” 李秋君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恢复了平静。 可是吕一辉并没想解决问题，他没有来，非但没来，连电话也没打来一个。李秋君在那间茶楼里坐了两个小时，才缓缓站起身来，她觉得失望，对吕一辉失望，也对自己失望。 回到家后，才发现吕一辉失踪了，只留下了一条纸条，说自己出去散心了。 所谓的散心，更像是逃债，因为刚刚在楼下遇到了刘婆婆，他说下午有三个陌生男人来敲家里的门，足足敲了半个小时。 李秋君气急了，给他连打了数个电话，他也没接。再发了消息过去：你倒是跑了，想过家里人吗？ 这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半夜的时候，吕一辉总算回了一条，短短三个字：对不起，等风头过了我再回来。 他还心心念念地想回来……李秋君觉得这人可怜更可恨。当然，可恨更多一些。 她对刘佳佳和王雨说：“婚外恋的人很多，可是为了婚外恋，把自己弄到这副田地的，只怕没有多少。” 刘佳佳说起他就是一肚子火：“他好歹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吧？怎么这么不长脑子？被程莉骗去炒股、网贷？”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程莉只是一个导火索，全都源于他的贪婪、目空一切。但凡他能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秋君你说得没错，”王雨缓声说道：“与其说程莉骗他，倒不如说是臭味相投。” 李秋君嗯了一声：“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考虑得最多的，是这件事会怎么善后，会不会影响到我和彤彤。至于他，他考虑不过来了。” “影响肯定会，毕竟你们还没离婚……他的债务肯定会影响到你。最好是两个人谈一下，和平分手。”王雨低声说。 李秋君点头：“我也这么想的，但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敢回来。那些追债的也不知道有多疯狂……”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秋君心里是忐忑的……而此后的几天，这样的忐忑越来越深了。 她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家门的把手上，也只插着写着讨债字样的纸条，甚至有一天下午去接彤彤，学校的老师说下午三点左右，有一个年轻男人自称是彤彤的舅舅，说家里有事来接她……老师询问后才知道，彤彤根本没有舅舅，正想报警，那个男人就跑了。 李秋君找学校调出了监控，但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他身材中等，戴了一顶鸭舌帽，看身型，完全不熟悉。 “吕晓彤妈妈，这人你认识吗？”老师问道。 李秋君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对学校说：“我没有亲戚在这边，以后我每天接送彤彤，如果中途有陌生人来，千万别让他进来，拜托你们了！” 老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随后说：“吕晓彤妈妈你放心吧。” 这些事件只是开始，两天之后，店铺的员工小罗忽然打来电话：“李姐，你快来一趟吧，店里被砸了！”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紧急寻人 等到李秋君赶过去的时候，店铺已经不成样子了，水果散落一地，被践踏得四处都是，木架子倒了，玻璃门也破了，墙上还和红油漆写了两个大字：还钱！ 店员小罗吓得瑟瑟发抖：“李姐，刚刚来了五个人，不由分说就开砸，小方去劝，还被踢了几脚。” “小方人呢？”李秋君环视一圈，并未看到其他几个店员。 小罗指着店外：“他们送小方去社区诊所了。李姐，这些人是谁呀？咱们店铺欠了他们钱吗？” 李秋君摇头：“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被连累的……这样吧，大概收拾一下，把店铺关了吧，过几天再说。” 小罗慌乱地点了点头，扶起了旁侧装水果的塑料筐。 李秋君越发觉得事态的严重，吕一辉欠的这些债，已经让他们的生活陷入了绝境，他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躲过了就能回家了？ 她当机立断，马上和大姐三妹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最后叮嘱道：“如果有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来，你们就说报警，还有，最近每天给爸爸打电话。或者说，你们谁方便就接他过去小住一阵。” 三妹李梦君吓了一跳：“二姐，二姐夫疯了吗？连这些人都敢招惹，你现在怎么办呀？” 李秋君安抚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大姐的反应是：“我明天就去接爸，你也带着彤彤来省城吧，住我家里。让他自己折腾，要死就让他死在外面。” 李秋君心里苦笑，她回答道：“跑也只是暂时的，如果问题不解决，那个缺口只会越来越大，我要留下来解决问题。” “你想怎么解决？自己还了那笔债？”大姐急了：“你要搞清楚，这是五十万，而不是五万。而且这五十万也未必一直是五十万。你辛苦做生意那点钱，是补不上的，别毁了你自己！”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找到吕一辉，让他像个男人一样，自己站起来，承担责任。” 李秋君挂了电话后，心里反而踏实了。事情没有来临之前一直恐慌不安，真的来了，就是一条路往前走，再也没有犹豫的可能了。 为了安全起见，李秋君又去了一趟彤彤的学校，找班主任老师办理了一个月的全托住校……这些都是针对留守儿童、父母工作太忙的孩子。 李秋君去教室找彤彤的时候，她哭丧着小脸，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家的时候，李秋君的心痛如刀绞，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女儿，说家里遇到一点麻烦事，等解决完了，就可以来接她了。 上课铃声响了，彤彤不肯进教室，李秋君抱住她，眼泪也开始往下掉，最后狠心推开她，自己返身往学校门口跑去。 彤彤在后面大喊：“妈妈，你一定要来接我。” …… 安顿好一切之后，李秋君开始紧锣密布地寻人。 她此时已经顾不得给吕一辉面子了，拿了他的照片在小区向物业询问，终于调出了前几天的监控。 原来，李秋君约他在外面谈的那天，确实有三个陌生男人进了楼栋，然后一个小时后，吕一辉就戴着鸭舌帽和墨镜，背了个背包下了楼。 他一路出了小区，最后的画面是，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但那摄像头离得远且模糊，看不清车牌号是什么。 所庆刘佳佳认识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那人当下就把那张截图甩到了几个司机群里。 一番辨认后，有个司机说，这个人是他拉的，他坐在车上犹豫了半天，才说自己要去盐边老县城。后来就在老县城的广场下的。 李秋君当即决定去老县城寻人。刘佳佳怀孕在家不方便，但程海波和王雨、董进听到消息后都来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往老县城奔去，王雨一直在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 让她意外的是，一直以来温温柔柔、甚至有些被动的李秋君，这会儿变得十分理智，且很有主见。 她低声对大家说：“我没事，我已经什么也不怕了。一会儿我们就从老县城的各个旅馆、宾馆找起。以他那样吃不得苦的性子，肯定会住店的。” 王雨点头：“没错，之前我也托人在火车站、机场、长途车站打听过了，他根本没有出市区。我想他会找一个地方，深居简出躲起来。” 董进联系了开着另一辆车跟在后面的程海波，两人分了一下工，准备以广场为中心点，两人分别从两个方向往前找。 同时做好备注，找了一家就删掉一家，这样才会没有遗漏。 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也是挺难的……此后的两天，四人找了县城多处旅馆宾馆。 有些前台直接摇头，说没有这位客人。而有一些连照片都不看就拒绝了他们，说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是啊，毕竟不是公安部门，私下寻人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而李秋君咨询过，这种属于民间纠纷，并且没有发生重大伤害，报案也很难受理。 好在第三天时，事情有了转机。董进拿了吕一辉的照片去县城西头一家旅馆询问时，正在旁边办退房的一个客人看到了，他咦了一声：“这人好熟啊，我好像在楼道见过他。” “真的吗？几楼？他住在哪儿？”董进追问起来。 那人茫然地想了一阵：“二楼吧，他好像从二楼出来的。” 董进激动起来，当下就冲上二楼，正好遇到保洁在打扫，所有无人居住的房间都敞着门。 剩下的有客户入住的房间不过四五间而已。他上前一一敲门，说自己是检查水电的。 终于，在敲到第四间的时候，看到了一脸萎靡的吕一辉！ 吕一辉看见是他，吓了一跳，马上退回去要关门。但董进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你躲什么？要当多久的缩头乌龟！” 董进马上拔通了电话，半个小时之后，李秋君他们赶来了，看到了吕一辉躲藏的这间屋子，都无语得说不出话来。 满地都是烟头、酒瓶，桌上堆了十几个方便面盒子。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酒臭味。 看来这些天他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谈判解决 “你们来干啥？”吕一辉垂头丧气地坐在床铺上：“要一起谴责我？” 王雨受不了屋里这憋闷的味，跑过去就去开窗，顺手把那些垃圾踢到了一旁：“吕一辉，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像丧家之犬吗？” “你们想说什么明说！”吕一辉破罐子破摔：“我已经这样了，没钱，没人关心！屁股后面一大群追债的，你们爱笑尽管笑！” 程海波一听就来气：“你怎么样我们才不关心，关键是你害了老婆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店都被砸了？你女儿差点就被绑架了？” “啥！”吕一辉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以为他们只是威胁一下而已……” 董进缓缓开口：“你以为只是你以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大家坐下来，想想怎么解决才是真的。” 李秋君一直脑袋嗡嗡的，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吕一辉，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今天我们就把事情解决了吧。” “你想怎、怎么解决？”吕一辉横了横心：“想离婚了事？你别忘了，夫妻债务双方都要承担的，你想甩手走人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他的无赖样子让周围的几人都唏嘘不已，王雨更是骂了起来：“你还真是一点男人的骨头都没有。” 吕一辉呵呵一声：“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们想怎样？总不可能想杀了我吧？杀人可是要犯法的！” 这边的程海波冲上前就要打人，扇了他两耳光之后又要上脚，董进死死拦住了他：“别冲动，打他脏了手，不值得！” 吕一辉的嘴角被扇出了血，这会儿跌坐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屑与讥笑，已经不在乎脸面了。 李秋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她用力按了两下，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这是我这几天通过电脑、以及你的手机通话记录、银行卡转账查到的你的支付项、通话和交易记录。你核实一下，自己欠的账是不是这几家的。” 吕一辉惊讶地看她一眼，接过来一看，纸上密密麻麻但清晰地记录了每一笔。最后用方框圈起来的几家，确是他欠的几家公司的网贷。 “你……”吕一辉语塞，他没想到李秋君的脑子居然慎密到了这种程度，他感觉到了后怕。 “是不是这些？”李秋君声音高了几度：“我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要是不说实话，你就自己死在这里吧！” 吕一辉耷拉着头，已经无心反抗了：“是，是这几家，但是账目不止这些，加起来可能一百来万吧……” 李秋君听得太阳穴又开始疼了，她拿出笔记本扔过去：“开电脑，把账全部调出来给我们看。” 半个小时之后，李秋君把所有欠债的明细记了下来，果然如吕一辉所说，堪堪二十几万的欠款，现在如雪球一样累积着，已经达到了一百二十几万之多！ 王雨也觉得触目惊心：“秋君，你准备怎么办？” 李秋君再度深吸一口气：“我咨询过律师，也了解过相关的情况。现在的办法分几种。”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脸上淌着鲜血的吕一辉，就像看街边的流浪狗一样：“第一，整理清楚债务，对自己所欠的类型、逾期天数、金额、涉及征信的程度有个大致的了解，顺便搞清楚这些公司的合法性。” “第二，适当变卖现有资产，先将合法网贷还掉。不合法的暂放一边，给自己缓冲的机会。合法的可以协商一下，看能不能分期和适度减压。” “第三，至于非法公司利率过大的，许多小贷款公司利率不合理，就算对方起诉，法院也很难受理。所以他们的主要目前还是赚钱。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们扰乱心态，尽可能地理性协商，劝说对方减少不合理利息。” “第四，也是最后，处理无果的，甚至骚扰到生活和人身安全的，该报警报警，该打官司打官司。” 李秋君说完之后，面带怜悯地看了吕一辉一眼：“你现在想解决问题吗？想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吗？” 吕一辉颇为动容：“秋君，你居然为我想了这么多，我听你的，我现在全听你的。” 一旁的程海波、董进都面带揪心之色，他们都在担心，担心李秋君还对他心存感情，到时把自己也拖入泥潭。 王雨若有所思，她太了解李秋君了，心里清楚地知道，她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边的李秋君面无表情：“那你先说说，你欠的这些网贷，跟程莉有什么关系？” 吕一辉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来我也很懊恼，我们断了以后，她不是回了老家吗？可没过多久就给我打电话来，说还想跟我继续……后来又说我们之所以不能在一起，就是因为没钱，还说自己在炒股。所以我就一步一步地听了她的话，借了网贷、又买了股票，后来又买断了工龄……” “那现在她人呢？”李秋君问。 “早、早失踪了，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吕一辉的头低了下来：“她就是个骗子。” 李秋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出了条件：“我有一个建议，看你接受不，接受的话，我会帮你还大部分账。” “什么建议？”吕一辉抬起头来。 李秋君表情淡淡的：“按这四点，我们把房子卖了、店铺处理了，加上一些存款，把合法网贷还掉。剩下少的部分你自己解决。” “好好，我答应！谢谢你秋君，我一定好好做人！”吕一辉激动起来。 李秋君笑了笑：“这些也是有前提条件的。你得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孩子得归我。当然，后期的账你也要自己负责。” 吕一辉心里凉了起来：“我要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这些事，到时你该坐牢坐牢。我和孩子什么也没有，账只能转到你父母头上。”李秋君冷静地说。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伤筯动骨 吕一辉从骨子里来说，就是个孝子，孝得很愚昧的那种。在他眼中，父母的权威不可侵犯。而且，他是跳出龙门的贵子，说出自己潦倒的真相会在老家丢尽脸面。 所以他垂头丧气了一阵，脑子里思忖着各种可能。他不得不承认，李秋君说得没错，她的提议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吕一辉抬起头来，眼神里黯淡无光：“随便你吧。” 李秋君太了解他了，但凡他说随便，就是心有不甘但无力反抗的时候。所以她点了点头，把离婚协议递了过去。 离婚协议是提前写好的。上面写得很清楚。房子、店铺和存款抵一部分欠款。剩下的吕一辉自己负责。孩子归自己。原则上孩子以后的生活费学费吕一辉出一半。 吕一辉看到这一条后，嘀咕起来：“不是我不养彤彤，我现在哪来的收入？” 李秋君面无表情：“你现在没钱就算了。但凡你有条件的情况下，我会找你要回彤彤的抚养费。” 吕一辉拿起笔签了字，他感觉这笔似有千斤重，落下的时候，心脏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签完字后，他心底觉得轻松起来，可是轻松之后，又有无限的失落。这种复杂的思绪一直持续到李秋君拿回了协议，离开了之后，他感觉头痛欲裂，俯下身去抱住了头…… 而此时的王雨小声地对李秋君说：“你对他，似乎太宽容了，离婚把什么都给他还债了，你什么也剩不下了。以后怎么办？” 李秋君望着远处的群山，缓声说道：“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我们一天不离婚，我就逃不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不是吗？我还有朋友、有做生意的人脉、网上还有店铺呢，要重新开始，并不算太难。” “只是觉得实在是便宜他了。” 李秋君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他毕竟是彤彤的爸爸，如果落到最惨的田地，对彤彤不是好事。而且，我们走到今天，我也有些自己的责任。所以，我就吃点亏吧。” 王雨沉默了一会儿：“你能这么想也是好事。秋君，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 此后的事情很琐碎很糟心，但一直是按步就班地来。 吕一辉第二天回了市区家里，这一次，他把所有欠债信息全部整理了一遍。精确到了个位数的那种。 李秋君也没闲着，把房产信息和店铺转让挂到了网上，报了一个比市场价稍低的价格，也是想尽快出手。 最后在王雨找来的律师朋友的帮助下，筛选出了一些不合法的网贷公司。李秋君与他们一一沟通，商讨起了还款的事情。 这些公司大多不太正规，利率更是极不合理。他们且是一副流氓作派，动不动就拿人身安全做威胁的。 李秋君也不怕，直接了断地告诉他们，自家人早就去公安局备了案，只要他们不怕坐牢，就尽管上门。而且，真出了事，这笔钱一样没人还。 这些公司本身还是想赚钱的，听了这些话后，还是愿意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还款的事。 李秋君砍起价来，至少砍掉了一大半利息，这一砍，对方又开始勃然大怒，甚至破口大骂。 她不还口不回应，也不生气，等待对方骂完之后再问一句：“我们只有这个能力了。这个利息已经比商贷高了两倍了，如果不接受。可以，你们去告吧，我们光脚不怕穿鞋的。” 如此磨上几个回合后，大家的意志基本上也能达成一致。除了一两家实在变态不好沟通的，也算全部协商完了。 此时房地产中介也找到了买房和转让店铺的下家。果园前期投入太大，并且琐碎，一时之间，出不了手。 经济适用房的地段还不错，加上楼层和户型也还好，价格也比市场价略低，所以看房的人还挺多的。 李秋君选了一家全款付清的，抽了个时间去办了过户手续。 有了这些钱，再加上之前的一点存款，很快还清了大部分欠款。剩下一些也谈好了分期。 那两张比较嚣张且变贷的网贷公司实在说不通，李秋君建议对它们进行冷处理。实在不行就打官司。 不过这也是她的一个建议，毕竟两人已经正式签了离婚协议。从这天开始，吕一辉就跟自己没关系了。他只作为彤彤的父亲存在着，以后也不需要再联系了。 李秋君搬着行李来到出租房时，身上几乎是一贫如洗，但是心里却畅快无比。不用担心追债的人，回家也不再面对那个男人，她心里是快乐的。 周末的时候，李秋君接回了彤彤。走到陌生的街道，彤彤打死不愿意回去，说要回自己家。 李秋君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关迟早会来。她蹲下来看着女儿：“爸爸妈妈因为一些事情，不会住在一起了。” 彤彤惊讶极了：“妈妈你是不是离婚了？” 李秋君笑了笑：“嗯，但是你别担心，这不影响你和爸爸见面，以后每周你都可以去见他。” 彤彤不依不饶起来：“不要，妈妈，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好不好？” “彤彤，你为什么想要我们住在一起？” 彤彤沉默了一下，小小声地说：“因为那样，我会觉得开心。” “可是那样，妈妈和爸爸都不会开心。我们会觉得痛苦。”李秋君摸了摸她的头：“你实在想我们一块儿陪你，我们以后周末可以约爸爸一起去公园，好不好？” 彤彤似乎有些妥协：“那周末看看再说吧。” 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李秋君感觉人生真的是兜兜转转，而现在，在大家都伤了筯、动了骨之后，总算走回了正确了道路。 离婚这件事，她暂时没敢告诉父亲，他是个保守而倔强的人，知道了估计会大发雷霆。对自己生气倒也没事，李秋君怕他气坏了身子。于是让大姐和三妹瞒着别提。 两个姐妹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悄悄打来了一笔钱，数目还不小。李秋君询问的时候，她们似乎统一了口径，说怕她养不起孩子，彤彤跟着她吃苦。 李秋君安顿了一切，开始认真想起了自己的未来。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正确的道路 现在自己手头上除了几千块钱，就只剩下大姐和三妹汇来的两万。另外还有刘佳佳帮着理财的十几万买断钱。 这笔钱用来生活，节约一点能熬好几年。但如果用来做生意，放手一搏，估计就只能折腾一下子。 所以这一次，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刘佳佳和王雨也有了好提议。刘佳佳脑瓜子转得快，她想了想说：“秋君，如果你做小摊小贩的零售生意，时间成本高，过于折腾，而且也不能形成特色。要不然，开一家水果专营店如何？就开在市中心，品种齐全、销售渠道多方面拓展，把生意真正做到全市、全省、甚至全国去！” 王雨点了点头：“我看市区新建的德铭商业城还不错，很有前景并且地势开阔，周围有不少成熟的社区，还有几个新开发的楼盘，不愁没人气。” 李秋君犹豫了一下：“那种地方是很好，但是租金太高了，加上装修和押金，我怕负担不起。” 王雨拿出手机，翻出一条讯息：“秋君你看，这是一家外地的投资公司，现在正在渡口市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借用他们的钱和资源，再用你自己的经验以及果园资源。这生意不就做起来了吗？” 李秋君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他们要求有几年的资质认证和货源，还要有一份完整的规划报告，我这就去准备，争取把这笔生意谈下来。” 李秋君兴兴头头地开始了新生活，刘佳佳和王雨也替她高兴，一个帮着查资料，一个帮着梳理报告。 与这家投资公司约定的是周一下午三点，到了公司之后，李秋君震惊了，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居然是吴海越！ 吴海越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怎么是你？”李秋君回头看了一下：“你是这家公司的人吗？” “是，我是西南片区的负责人，这次的投资由我负责。但是秋君，你的项目如果很差，我一样会pass掉。对待工作，我向来是冷漠无情的。”吴海越严肃起来。 李秋君也被激起了斗志：“放心，我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会让你们知道，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此后是二十分钟的项目介绍，李秋君用早就准备好的ppt，详细阐述了自己这个阳光水果的项目。从项目预算到回本时间，再到后期的潜力都细细做了阐述。 一开始，李秋君还有些紧张。她自认自己不是个开朗的人，很多时候有些内向。可是说到自己熟悉的行业、悉心准备很久的东西，却越说越自信，越说越激动。 吴海越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出口打断，之后提出了两个问题：“你现在拥有的果园规模较小，完全满足不了货源需要，这个怎么解决？” “第二，你以往做的是店铺经营，工作的员工不超过四个，现在做大了，你能不能做好管理工作？” 李秋君回答道：“以前的果园勉强能满足店铺所需，必要时，会在其他地方铺货。而要做成产业，就要扩大果园，我打算与周边农户协商，用承包的方式把他们的果树纳入其中，再聘请专业的技术员指导培育嫁接除虫等工作。” “第二点，管理的问题。没错，以前只有四个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搬运、整理、财务、客服一个也不能缺。生意做大了，这些步骤只会更细，我会采用部门管理制度，把工作落实到各个主管头上，每个人做责职范围内的工作。” 吴海越点了点头：“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如果十天内没有答复，那就表示，你落选了。” 除了一开始的寒暄，吴海越并没有因为同学就给些优待。但这样反而好，大家公事公办，该怎样就怎样。 李秋君出了公司后，王雨和刘佳佳马上打来了电话，听说吴海越的事后，两个人的反应都有些微妙，特别是刘佳佳，当下就调侃起来：“你这位同学好像对你不错哦，搬家的时候，不也来了？” “那是因为他正好想去游泳，打电话问彤彤去不去，所以才来的……” 刘佳佳噗呲一笑：“又不顺便，绕了十万八千里，说他没啥想法，都不太可能。” 李秋君马上说：“他是不婚主义，我也不打算再结婚了。我们就是纯粹的友谊。” 王雨替她解围：“对，我们现在的主要目地呢，就是赚钱、做生意。” 李秋君点头：“嗯，我现在想明白了，唯有自己努力了，才会有安全感。” “那你觉得，投的案子有希望吗？”王雨又问。 李秋君迟疑了：“有些悬，我去的时候，看见有大公司的人。而且，听说这些案子都要他们公司的人投票决定。所以我只能说，看造化吧！” 努力做自己该做的，其余的交给时间，这是李秋君的做事准则。吴海越状态不明朗，所以这件事情，谈不上什么把握。 李秋君在此后的几天，照常打理网上的店铺和团购生意，闲暇时间就接送彤彤，给她做饭。 网上的生意还不稳定，团购则是一阵一阵的，但坚持下来，生活其实是无忧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了，这期间，吴海越可能是为了避嫌，一个电话一个信息也没发过。 就在李秋君觉得渺无音讯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是李秋君女士吗？” “是我。” “我是鸿兴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杨子清，这边通知你一声，请你于周五下午三点的时候来一趟公司。” 李秋君愣了一下：“来公司……有什么事吗？” 对方笑了一声：“你的项目通过了，现在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真的啊？太好了！谢谢你！”李秋君心脏狂跳起来。 她开心极了，如同第一次摆地摊，卖掉第一斤水果一样。也如同与吕一辉签完离婚协议，走出民政局一样。 人生总不会永远是狂风暴雨，总会有阳光，总会在希望在等着你。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她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吴海越的消息：恭喜你，秋君，不过不用谢我。是项目部的人集体投票选择了你的项目。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重获新生 “我有点紧张……” 吴海越笑了：“没信心吗？” “不是！”李秋君回答道：“就是那种即将跑八百米时又期待又兴奋又刺激又忐忑的心情。” 吴海越瞬间了然：“我懂了。那么我也有点紧张。” “下午我应该准备些什么？”李秋君问。 吴海越笑了笑：“做好和我做同事的准备就好。你知道公司的人都叫我什么吗？” “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无所事事？”李秋君眉头一皱。 吴海越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后悔你要与我做同事了……他们只是叫我铁面吴而已。” 两人欢乐地聊了几句后，李秋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她下定决定要好好干，为自己、为彤彤，也为了吴海越他们的这份信任。 …… 后来李秋君才知道，投资公司选择她的原因，并不是她的策划书有多完美，个人经验有多丰富。而是因为她真诚、实干能力强，加上是个人与公司合作，比较好操控。 另外一点，他们看中她的年龄，认为这个年龄段的有冲劲，且不浮躁。 与其说是选项目，倒不如说是选人，了解得越多，李秋君越感激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了。 无论是年龄，还是人生经历，都是宝贵的财富啊。 此后的一两个月里，李秋君一直在与投资公司的人磨合，果园和实体店的细节他们还有异意。另外，他们要求李秋君关掉自己的淘宝店，与他们合作企业店铺。 李秋君犹豫了一阵子，毕竟团购和淘宝店都是她经营了许久，能保证她生活的东西。放弃的话，有些可惜。 不过转念又想，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关掉，人家凭什么把这么大的项目交到你手上？ 所以她想明白之后，也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所有分歧没有了，项目也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开展起来了。 就在李秋君的事业蓝图徐徐展开的时候，罗菊姐出事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秋君正在组织团队的人开会，看到那个陌生号码，她下意识地挂断，但它契而不舍，连打了数次。 李秋君觉得不对劲，对大家说了句抱歉后，出了会议室的门，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是李秋君吗？” “我是，你是哪位？” “这里是中心医院。你是罗菊的朋友吧，她的遗书上有你的电话……” 李秋君吓了一跳：“遗书？罗菊姐怎么了？” “她跳楼了，现在还在抢救中，你现在过来吧。” 李秋君慌了神，回办公室请假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吴海越发现了异样，问清事情原委后，坚持要陪她一起去。 李秋君懊恼不已，其实在买断的时候，就发觉了罗菊姐情绪不好。可后来家里接连二三出了事，折腾到现在，也忘了关心罗菊姐。 她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车流，低声地问：“万一救不回来，怎么办？” 吴海越安慰起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很严重的话，不会有抢救的必要。” 吴海越分析得很正确……终于，两人赶到了医院，并且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罗菊姐跳的地方是金工的楼顶，所幸一楼有遮雨棚，给了她一部分的缓冲，她落在上面，再掉落至楼下的灌木丛里。身体虽然多处骨折，但并未伤及性命。 李秋君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没苏醒，身体被绷带缠得跟粽子似的，本来微胖的她居然变得骨瘦如柴。 一位护士赶了过来，递给李秋君一张信纸：“喏，这是在她身上发现的。还麻烦你通知一下她的家人。” 李秋君接过一看，瞬间泪崩，上面短短写着几句话： 纯粹是不想活了，你们不用找我的家人，找也没用。请找这个电话吧，这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会替我收尸的。 李秋君看着信纸上的话以及自己的号码，哭得泣不成声：“罗菊姐，你怎么这么傻啊？” 一天之后，罗菊姐终于醒了过来，看见她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死吗？” “死什么啊，为什么要死！”李秋君生气地说。 罗菊神色黯淡：“金工宿舍要涨我的费用，我打电话回老家，说要回去。我爸我妈阻止，问我回去干嘛……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容我的地方了。秋君，我把我所有的存款都打到你卡上了，因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替我收尸。” 李秋君这才反应过来，早上开会之前，确实收到一条转账记录，金额还挺大，足足三十万。自己第一感觉是骗子，所以根本没搭理。 原来，居然是罗菊姐转来的！想想她是怀着对父母的怨恨去死的啊。 李秋君马上说：“罗菊姐，这钱我马上转给你。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会有希望。你是，我也是……你知道吗？我离婚了，我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但是不怕，我们会好起来的，你也会，好不好？” 罗菊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她像是累极了，像是独自走完了一条孤单又死寂的隧道，到了终点才发现，隧道那头竟没有等待自己的人。 李秋君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人生就是如此，并不是每一个决定都正确，并不是每一次努力都有回应。但只要不放弃，总能看见曙光。 李秋君压低了声音：“罗菊姐，不管你愿不愿意，等你出院了，就来我的公司吧，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干，好不好？” 罗菊侧过头去，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落下去，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 三年之后，2016年的夏天，李秋君带着自己的谈判团队与鸿腾公司再度开会协商，商量的是合力开发香猪养殖的项目。 鸿腾如今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西宁，原址上除了零碎的两个车间，也变成了空荡一片。 在如今大力发展阳光产业的情况下，鸿腾也有意开拓其他产业，所以与李秋君所在的公司几次协商，现在只有一些细节还需要商讨。 会议室里，李秋君有些感慨。想想很多年前的自己，还是鸿腾机修厂一名最普通的轮换工人，而现在，却与曾经的领导有同坐一桌协商谈判的能力了。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命运的轨迹(大结局) 这一次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在大家各让一步的情况下，生态养殖香猪的试验基地细节达成了共识。当场签下了合同。 会议刚完，罗菊姐就小声地向李秋君请假，说今天是做义工的日子，她要提前走，以免迟到。李秋君自然应允了。 这几年里，罗菊姐也变了许多，她之前有重度的抑郁症，陆续有多次自杀的念头，都被同住的李秋君一次一次拉了回来。 李秋君每次都很肯定地告诉她：“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罗菊听完总会泪眼婆娑，然后强打起精神来。之后李秋君带她出去旅游、带她散步、带她去做义工。 现在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起来，除了长期做义工之外，还资助了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儿。专注公益事业的她笑容越来越多，逐渐走出了阴暗的世界。这也是李秋君最觉得开心的事了…… 李秋君收拾完东西即将离开的时候，王雨在走廊里等她，一脸的笑意盈盈：“谈好了？” “嗯，你今天怎么来了？”李秋君很意外：“昨天我问董进，他说你还在西宁。” 王雨压低了声音：“我来市区拿任命书的。” “任命书？咦……” “嗯，公司任命我为总工程师了，负责科创。”王雨莞尔一笑。 李秋君心里很感慨，如果说自己进步大是遇到了机遇。而王雨这几年一直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从一名小小的设备科成员到工段长、车间主任再到总工程师，她每一步都是兢兢业业的。 “那你得请我们吃饭了吧？“李秋君打趣道：“我今天所有的饭局都推了，就等着你请客了。” “好，我一会儿给佳佳和董进打电话，你也叫上吴海越，咱们晚上聚一聚。” 李秋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她和吴海越的关系，其实混沌了好几年。 三年前，两人在一起工作之后，接触的机会变得频繁一些。李秋君是阳光果业的负责人，而吴海越是投资方的负责人，两人的相处不乏争论但总体目标却是一致的。 说来也奇怪，在一次又一次的争论中，两人似乎又回到了读书时的感觉。特别是吴海越，他有一次喝多了两杯，认认真真地对李秋君说：“你知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为啥老欺负你不？” “看我老实吧，”李秋君猜测：“欺负我让你有成就感。” “当然不是，”吴海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哪怕是跟我吵架也行。” 李秋君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无聊。” 吴海越的手忽然拉住了她：“我一直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李秋君背对着他：“可是我……” 吴海越眼神真挚：“可是你结过婚？没关系，至少现在离了。” 李秋君侧转身：“不是，我……” 吴海越又说：“你有女儿没关系，我喜欢彤彤。她叫我叔叔或者爸爸都无所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愿意，就现在也不错。” 李秋君表面淡然，心里却如同小鼓乱敲。凭心而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对吴海越的依赖也越来越重。而且似乎也产生了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会在意他的想法，总会留意到他，每次和他聊聊天也会开心…… 可是，她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所以不那么想重新开始一次。就这样心中欢喜但不说破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这会儿吴海越表白，让她心情特别复杂。好一会儿后，她才温柔地笑笑：“我离过婚，我有孩子，这些不是我犹豫的地方。我是想，等忙完试验基地的事再说吧。” 吴海越有些失望，但也不失风度地应下声来。 李秋君把这事跟姐妹群的人一说，大家马上就炸了，大家吃了好久的瓜，这会儿瓜成了真的，她们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李秋君说：“现在我特别享受单身的生活，谈恋爱会影响我工作……” “秋君，我想象不到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恋爱脑！”刘佳佳惊着了。 王雨笑了笑：“谈恋爱不会影响工作的，反而会增进前进的动力。就像我和董进。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离开鸿腾了。可是现在，我想看看鸿腾更好的样子。所以秋君，你得谈恋爱。” 李秋君迟疑了：“那我想想看？” 刘佳佳有些黯然神伤：“你们真好，不像我和程海波，很难见到一面，幸好还有一年，他就出来了……” 两年前，刘佳佳遇到了一场商业危机，缘于合作伙伴的背信弃义。当时还挺严重的，不但要赔钱，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刘佳佳的孩子当时只有一岁多，她痛苦之余，嘱咐程海波照顾好孩子和父母，自己做好了坐牢的准备。 可谁知道，程海波真的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他居然背着刘佳佳担下了重责，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法人。 他被判了两年……这件事情让刘佳佳哭了很久，她也悔恨不已，恨自己太过心高气傲，对程海波从未高看过一眼，一直觉得他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好人。 但偏偏是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在刘母重病时息心照顾，在刘佳佳被人欺负时挺身而出。甚至为了她，自己坐牢。这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 后来刘佳佳在李秋君和王雨的鼓励下坚强了起来，她好好生活，照顾四位老人，带着孩子等他出狱。 一向活泼的刘佳佳经过这事后，也变得稳重了许多，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路途平坦时总会任性。经历过苦难之后，反而变得懂事起来。成长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刘佳佳是，王雨和李秋君同样也是，每个人都沿着命运的轨迹前行着，不甘于命运，抗争于命运，可最终学会了命运共存。 她们时常会想到多年前相遇的那个时刻，正值青春年少、肆意妄为，时光逝去很久了，当时的阳光似乎还在，似乎一侧身就是满身绚烂，人也在回忆里闪闪动人起来…… ——大结局 几句想对看过这本书的朋友说的话： 八零后的我，是一名三线建设的工二代，在西南云川交界处，五十多年前的父辈们，迎来了大三线建设，他们肩挑人扛，用艰辛和血汗以及生命建设着祖国的大好河山。 时光过去很久远了，可是时代的烙印已经刻入了我们的骨子里。如同书里的李秋君、刘佳佳一样，我们沿着父辈的脚步，进入了他们奋斗过的地方，旧的烙印上又添上了新的痕迹。 可能是历史的洪流中，我们只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沦落与崛起，小人物也会有新旧思维的碰撞。不论走在哪里，在这个蓬勃发展的钢城里，我们都是追梦人。 这本书里的人物，有自己，也有身边很多人的影子，不能一概对号入座。浪潮奔涌之下，谁没有一段刻骨铭心值得记下来的往事？ 这本书，献给我自己，也献给如同我一样的工业子弟，更希望你我的余生里，大家能做永远的追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