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之小家碧玉》 1、清醒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见满眼的红色。用金线细细缝合的红鸾帐无风自动,头上是沉重得将人压得抬不起头的细密流苏和数之不尽的金钗,身上穿着的是人工绣出的红底怒放牡丹霞帔,端得华丽。婴儿臂粗的红烛被放置在桌上,幽幽流着红泪。窗棂上糊着正红色的喜字,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个新房,还是一个满族新房.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旗装,犹自怔楞出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她一下子站起身,快步冲到妆台处,站在铜镜前细细打量镜中女子的面容。铜镜虽说模糊,但被人打磨得极为细致。细节处自是无法查看,但大体的模样还是能辨别的出来,更何况,镜中人的模样分明是自己用了三十九年的面容,又如何会不认得?!这分明是自己,博尔济吉特·殊兰的面容!一瞬间,她像是着了魔障般,伸手便是一挥——一下子,将眼前的所有东西悉数扫落到了地上。 “哗啦——”瓶瓶罐罐,杯盏碟筷都被带到地上,瓷土的特质让它们在接触地面的一瞬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地上就想开了染房般,红的,粉的,白的……层层落落,交错重叠,煞是好看。 “福晋。”房外的侍婢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般,哗啦啦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可也只能站在门口。屋内早就让殊兰弄得一片狼藉,地上更是布满碎片,除了殊兰脚下的这块地之外,根本无从下脚。加之殊兰犹自惊怒的面容,让门外的侍婢惴惴不安。仿佛屋里面的美人不是自家的福晋,而是饿了三天的猛虎,就等着吃人。谁进去,就会被她狠狠地咬上一口。 “格格。”屋里屋外俱是一片寂静。 许久,无声的对峙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一个梳着小两把头,身着粉底黄花旗装的少女缓缓朝殊兰走来。眉目清秀,面容可亲,低眉顺目,好一个优秀的贴身大丫鬟!只见她身上没有任何饰物,只在右侧发鬓处斜斜地插了一支缀着指盖大小的东珠的红色流苏。缓缓一步,身子轻轻晃动,头上的细密流苏便开始摇摇晃晃,平白给那张白净的脸添上一抹艳痕,无由的动人心魄。也不知她是怎么走的,只左一拐,右一扭地,便巧巧柔柔地走到了殊兰的面前。 “格格困了吗?先睡吧。十四爷刚让人吩咐了的。说还有宫里的事务要处理,今晚就委屈格格了,他处理完就睡书房,吩咐说格格不用等他。”丫鬟转身又吩咐,“还冷在外面做什么?没见主子要休息了吗?还不快点收拾?” 众人忙应了声“是”,便鱼贯而入,快速而安静地拾掇起来。 看到众人忙碌的身影,丫鬟方满意地回头,低声道:“格格,先休息吧。”说着,便要伸手搀扶殊兰。殊兰立刻收回手,一脸惊恐与失落。丫鬟还以为自家格格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心情不佳,忙劝慰:“格格,诺敏知道今天的事情确实是十四爷做得过了。可您也已经是他的嫡福晋了。汉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里不是科尔沁,这会儿子也不是大汗在世还要仰仗科尔沁的时候,您想反悔恐怕也是不行的了……” “我没想反悔!”殊兰立马反驳。当年她要嫁给多尔衮的时候,台吉也问过自己这句话。自己当初也是回了一句“不反悔”。科尔沁的女儿,有那一个能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更何况,堂姑姑哲哲,堂姐海兰珠,以及堂妹布木布泰姑侄三人嫁于大清皇帝,三女同侍一夫。科尔沁的三颗明珠就这样献给了大清。三女同出一门,无形之中,寨桑一族的地位越发高涨,又因海兰珠达到鼎盛。若非还有她嫁给前途无量的多尔衮,并一举得到了他的宠爱,二十几年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台吉在科尔沁有哪里还有说话的份? “好好好,我们不后悔。”诺敏忙接口应道,“不后悔……”话语哽咽,眼含关切。这是她从小陪着长大的格格呀,从一出生便倍受宠爱,也没吃过苦,谁想对着十四爷却是一见钟情,一颗芳心就这么系在一个不在乎自己的男人身上,还为了他要死要活,死皮赖脸地求大汗赐婚。她可怜的格格。 殊兰呆呆地任由诺敏将自己扶到雕花的黄花梨木床上,盖上百子千孙被,放下红鸾帐,点上淡淡苏合香后,领着一班侍婢悄悄退下。多尔衮好歹是皇太极摆在明面上最宠爱的十四弟,府上的侍婢自然不差。一会儿的工夫,之前被殊兰发疯摔碎的东西被悉数整理扔了后又换了一批新的,整整齐齐地码在原位,仿佛从来没有被人动过一样。 殊兰躺在床上,两眼睁得大大的,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方才下人眼中的怜悯她不是没有看见;诺敏言辞中的悲切她不是没有察觉;博尔济吉特氏红肿的双眼她不是没有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是她,博尔济吉特·殊兰,还是嫁给了爱新觉罗·多尔衮。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出现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一段另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的记忆?还是说,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殊兰的记忆?为什么她又回到了大婚之日?明明她活到了三十九岁,风风光光地落了葬,明明她和多尔衮的婚事还算美满,不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宁宫小跨院里,夜深人静。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柳梢,树影婆娑,在墙上窗下倒映出稀稀疏疏的黑影。一灯如豆,布木布泰在灯下看书,可目光涣散,怔愣出神,久未翻页。蓦地回神,轻轻摇头想要借此定神,继续看书,转眼却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心中骚动不安,想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进了。下人早早地被布木布泰打发了,只留下苏茉儿一人在她身前侍候。大大的院落里只两个女人,静悄悄的。 苏茉尔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地忙着,时不时给自家格格添些热茶,见格格不安于心的模样,不由得撇撇嘴角,口中不停嘟囔着:“【喜酒好喝,这口气却咽不下。哼,委屈了十四爷,便宜了小玉儿。这下子成亲了,终于得到十四爷了,她可心足了吧?】汉人说得对,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 布木布泰突然将书一放,轻斥道:“够了,别再说了!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放出去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我想保你也是不行的。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怎么就不明白呢。”原本想到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她的心中便是苦涩同委屈交加,可再一想到这是她亲手促成的婚事,布木布泰只觉得一股子酸涩而复杂的液体从鼻子直往上冲,像是下一刻就要涌出眼眶。她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便朝外走去。 苏茉尔被自家格格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神情错愕地看着布木布泰走出去,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不由得懊恼地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叫你瞎说,叫你瞎说!这下可惹格格生气了。真是的,这嘴……唉!”这样数落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任注视着外面,担忧地看着布木布泰萧瑟的身影。 2、谁是小玉儿? 殊兰原以为自己会是一夜无眠,却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一夜好眠。等到她醒来,已经快是晌午了。殊兰刚起身,门外的诺敏便听到了响声,领着三四个丫鬟进来,给殊兰行了礼后便分工合作为殊兰打点妆容。殊兰本不习惯诺敏的侍候,她以前都是阿布卡侍候的,这个诺敏是这具身体的贴身侍婢,不是她的。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难不保这个从小和身体主人一同长大的诺敏看不出来。不说诺敏看出来后会怎么样,就是看不出来,她这个……她苦笑,自己现在算是孤魂野鬼了吧。被发现了,可不被人喊打喊杀的? “格格昨晚睡得可好?”诺敏笑着问殊兰,一边极有眼色地将殊兰看上的那件掐银月白色如意纹的水红袍拿下,让一旁的侍婢帮忙换上。又取过另一个盘中的白色祥云纹的同色大褂配着。 殊兰坐在绣墩上,闭着眼,任由她们折腾。听到诺敏问自己,缓缓睁开眼,面上仍是懒懒的,心底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还不错。”声音淡而慵懒,如同刚睡醒的美人,娇媚动人。 诺敏愣了愣,随即笑了笑。挥退丫头,亲自上前给殊兰梳了个端庄典雅又不掩殊兰豆蔻年华的两把头。自家格格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里子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的殊兰见了两把头却是皱紧了眉,颇为不满:“又不是上了年纪的,梳成这样做什么?还是小两把好些。”说着又闭了眼养神。上辈子做亲王福晋快四十的她在府上的家常打扮仍旧是小两把,不仅因为多尔衮喜欢,更因为她几近四十的面容因为保养得当仍旧娇嫩得如同二十,她也从不认为自己的年纪已经可以服老。除了正式场合,她一概都是小两把示人的。回到年轻时,她更不可能故作老成。 诺敏低低应了声“是”,让丫头们拆了字迹又重梳了一遍。面上不显可心中自是狐疑不已。自家格格的性子她又怎么会不清楚?为了能嫁给十四爷,格格她都不知道哭过闹过多少回。还闹到大汉那儿去,直接让侧福晋说的亲。也亏得大汗是把他当自己女儿来疼,让成了这门亲。不然,还不知道格格会闹成什么样子。 可现在,她明明是顺着格格的意思梳了个人妇的标志的两把头,格格竟不喜欢!言语之间听来,似乎对十四爷也没有过去那么非他不可的感觉。难不成……格格因为昨晚的事刺激过度以至于看开了?嬷嬷们都说成了亲,人会长大。可婚姻……有这么神奇吗?诺敏犹自不解。可看自家格格现在的模样倒也信了三分。也好!很不用为那种男人要死要活的!诺敏表示自己很满意。最好格格看开后能把十四爷的里子也看透了,最好踹了他再找个男人过日子!满蒙姑娘又不是那些汉人女子,要受那么多礼教束缚,很不需要死守着不放。 “格格,你看如何?”诺敏将最后一缕头发给殊兰盘上,用卡子卡好,小心翼翼地收拢底下的燕尾。 殊兰睁眼,细细打量镜中的女子。或许是同一身份的缘故,这具身体也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好头发,全然不受科尔沁大风沙的影响。肌肤在盛京的几年里也被养得白皙嫩滑,同那些江南女子没有区别。双眉如远黛,两眸似星辰,樱唇粉嫩,琼鼻亭亭,不愧是科尔沁出来的美人! 殊兰拈了一支喜鹊登枝的长扁方来稳住发型,又寻了几朵开得绚烂的桃花簪着,上两副耳环选了两对小而精致的东珠,最下面的却是一对同衣袍大褂相配的红宝石坠子。微微一晃,红色微跳,轻轻巧巧地便带出一抹艳痕。“就这样吧。”殊兰惫懒地放下手,任由诺敏领着丫鬟们拾掇。 大清早的,府上还算安静。 “格格,早膳已经备好了,您看……”诺敏躬身请示殊兰。 “走吧。”殊兰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半是习惯半是怀念地沿着雕花走廊朝厅堂走去。诺敏跟在后面,看着舒兰的背影,眼含同情。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罢了。 早膳是一屉蒸得刚好的小笼包子,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碧梗米粥,一碟子嫩笋尖和一碟子炸得金黄酥脆的榨菜丝儿——这些都是殊兰的最爱。诺敏站在一旁给殊兰布菜。 “这汉人就会搞些小玩意儿,不过,倒是真的精致。”见殊兰将一碗碧梗米粥就着小菜和小笼包子悉数吃下,高兴道。 殊兰笑笑,正准备将诺敏夹来的小笼包子吃下,却被外面的嘈杂声给惊到。筷子一歪,整个小笼便直直落入盛着香醋的碟子里。石落入水,激起浪花三千。醋海滔天,将殊兰的一身好料子给毁得七七八八。殊兰放下筷子,淡漠如烟的眉宇间划过一丝怒气:“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此话一出,厅堂里所有侍婢都跪了下来,口中不停念叨“福晋息怒”。 诺敏则是拿着帕子不停地为殊兰擦拭身上的醋痕,恨恨道:“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倒也敢在贝勒府上捣乱!你们还不出去看看……算了,直接拉出去!这样没颜色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诺敏自以为是府中侍婢仗着自家格格不得十四爷宠爱,借机生事。想着格格刚进府不久,又在十四爷那儿不得宠,这府中生杀大权更是要握紧,便故意怒气冲冲地要罚来人,以树立自家格格的威信。 “谁敢!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在这里撒野!”接了命令的下人还没有出门便被门口传来的声音吓得趴在地上直呼“饶命”。殊兰用帕子轻轻拭了下嘴角,一双眼睛晃悠悠地扫向来人。却见来人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绣着银色四爪龙纹,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着,底下用明黄色丝帛束着,底下挂着一块碧玉坠子。原来,来人正是此间主人,十四爷——爱新觉罗·多尔衮。 “给爷请安。”殊兰慢悠悠站起来,领着一众下人给多尔衮跪安。动作舒缓而自在,没有一丝急切与做作。一副沉稳的模样。 多尔衮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复杂。就是这个女人,毁了他一直留给玉儿的位置,就是这个女人逼着玉儿亲口让自己承诺去娶她,就是她让自己不敢面对这个家……不,这里已经不能称为家了,没有玉儿的地方又怎么会是我的家呢……多尔衮哀恸得眼泪都要掉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这个爱自己却毁了自己梦的女人! 殊兰见多尔衮久久不语,便也不再维持半蹲礼,膝盖直起,慢慢站了起来:“爷回来了。”淡淡一句,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多尔衮见殊兰没有像往常一样见着自己就立刻缠上来,面上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诧异,忽地以为是她的计谋,眼中不禁带上几分防备与冷漠:“怎么,小玉儿,就这就是你这个几年待在宫里的结果?一点礼数也没有!成什么样子!” 殊兰原以为多尔衮是在想自己的心事,便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起了身。毕竟,前世时她也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她还想着坚持,却是多尔衮心疼自己这个福晋,让她不用这么在意。现在……看来她被多尔衮给宠坏了呢。苦笑…… “爷吉祥。”又是半蹲礼,微微颔首,低眉顺目,没有半点轻狂。白皙的颈项因低头而悄然露出,晃了谁的眼。 “起来。”多尔衮别开眼,颇有些不自在,“小玉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变得这么安静,平日里不都是吵吵闹闹地么?要是你真的能安静下来爷倒也不在乎你在这府里怎么样?怎么说,养个人的钱爷还是有的,就是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把什么东西都摔地上了,不然,也就是有再多钱也养不起你这么位姑奶奶。说到四哥那里去你也是没理的。”多尔衮噼里啪啦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了个遍后抬脚就走了,也不管殊兰听了是什么反应,倒也将之前想趁机教训一下诺敏的心思给忘了。 众人恭送多尔衮离开,眼角却是若有若无地看着殊兰。不出半天,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位新福晋不受自家爷宠爱。一时间,众人的眼里幸灾乐祸有之,眼含笑意的有之,得意嫉恨的也有之。 诺敏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从多尔衮走后就一直呆愣愣的殊兰。在她看来,自家格格算是又被十四爷的话给刺伤了心,正暗自难过呢。 “格格……”她正想说我们不伤心,为这种男人难过并不值得,却被殊兰的问话打断,听完殊兰的问话后更是呆怔当场。 “诺敏,小玉儿是谁?”言辞淡淡,眼神漠然,仿佛在问一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 3、姑侄交锋 诺敏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像是置身冰窖中。她不可置信地颤颤道:“小,小玉儿就是格格你啊!” 殊兰觉得奇怪,自己不是叫殊兰么?怎么又叫小玉儿了?“谁叫小玉儿了!我明明是博尔济吉特·殊兰!”她说的时候带着三分冷漠七分气势。她自是知道自己方才问错了,忙强调自己的身份来抚平诺敏心中的疑问,并拐着弯地勘探自己这具身体和自己前世的不同之处。 诺敏顿时恍然:“是是是!格格是博尔济吉特·殊兰,怎么会是小玉儿呢!科尔沁的海东青又怎么会是那些个明珠能比的!布木布泰侧福晋叫大玉儿就非得格格要叫小玉儿吗?!真是没眼色!” 殊兰算是了然,原来是堂妹的缘故。只是……什么时候布木布泰被人叫做大玉儿了?她侧头,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地方和自己前世有很大的出入啊。看来,以后要万事小心了。想到此,殊兰更是小心翼翼,在府中也是深入浅出,一改往日泼辣刁蛮的性子。府里众人见福晋这样则是以为福晋被自家爷气到了,变着法儿地想寻自己的错处。于是更加大气儿也不敢喘,生怕福晋抓着哪儿朝自己开炮。多尔衮倒是满意了。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后院起火。在他看来,只要小玉儿不因为玉儿和他吵,她要什么自己都会尽量满足她。就像他之前对她说的那样,对他来说,养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要她听话。 殊兰又过了一段在多尔衮的眼里算得上是安分守己的日子后因为一份来自宫里的帖子而终止。 “这是……”殊兰犹疑地看着以麟趾宫贵妃名义发来的名刺,心中不知所措。就她拥有的记忆来看,麟趾宫贵妃只不过空有一个博尔济吉特的名头,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怎么会下帖子给自己呢?殊兰不解。 “是贵妃的帖子?”诺敏兴奋地看着殊兰,“格格,我们不准备进宫吗?” “进宫?对对,进宫。”殊兰晃神,立刻应道,“下令去库房理些物什出来,不拘什么好的差的,新奇有意思的就好。记得按福晋侧福晋的身份来。还有,布木布泰和贵妃一样,哪个都不准超了谁。” “是。”诺敏应了声,便带着侍婢去准备进宫孝敬的物什了。 清宁宫暖阁里,布木布泰陪着哲哲坐着。哲哲坐于主位,布木布泰就坐在她的左下首。姑侄两人一静一动,一个成熟稳重,一个妩媚动人,真真是各有千秋。暖阁外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十四福晋吉祥。”却是殊兰来了。 哲哲抿唇一笑,对着布木布泰道:“你倒是赶巧,偏生赶着小玉儿来的时候过来。倒也不怕别人说你紧赶着给十四弟妇使绊子。” 布木布泰的眸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笑吟吟:“姑姑这是哪儿的话!我一听妹妹要进宫,便赶忙过来了!可不是要给妹妹使绊子哪!”布木布泰侧过脸对着已经半只脚踏入暖阁的殊兰说着。就算我想要使绊子,就现在这身份,我又有什么资格呢?布木布泰的心中酸涩一片,面上却仍是笑语盈盈地看着缓步进来的殊兰。 殊兰在诺敏的陪伴下进屋要给哲哲蹲礼请安,看到布木布泰也在,眼底不由得地划过一丝诧异,又听见布木布泰对自己说的话,忙理理思路,行蹲礼:“给福晋侧福晋请安,恭祝福晋侧福晋安好。”低低一句,却是声润如玉,清脆似黄莺。 哲哲看着殊兰朝自己行礼,便坐着受了,布木布泰则是侧过了身子,仿佛禁不住殊兰这一礼似的。等到她快起身,哲哲又忙笑着拉她的手道:“我说你呀,就别这么多规矩了!快来,让我看看。”说着将殊兰拉到自己身边细细打量,面上笑语盈盈,一双眼睛也笑弯了,侧过头对布木布泰道,“你看看,这成亲半个月,小玉儿倒是更标致了!”布木布泰笑着点头附和。至于心中是怎么想的却是不知了。 殊兰听见哲哲叫自己“小玉儿”,眼中闪过一道暗光,脸上倒是露出适时的红晕,半羞半怯:“哪儿的事呀!多尔衮那个新的府第我住不惯,兰儿总想着宫里的那张睡了好长时间的大床,几乎夜夜难眠,兰儿自己都觉着憔悴了。” 殊兰不刻意强调自己不是“小玉儿”,不是布木布泰的替代品,却是开口闭口的“兰儿”来暗示自己是博尔济吉特·殊兰,不是博尔济吉特·小玉儿。 哲哲能在皇太极的妻妾中存活下来还成了他的嫡福晋有哪里听不懂殊兰的暗示?布木布泰更是人精中的人精,有哪里体味不出来殊兰的话来?姑侄两人暗自交换一个眼神,却仍是不动声色。哲哲故作好奇地问道:“小玉儿,我听说新府建造的时候,十四弟不像别人,看重府里的规模修饰什么的,只是特别在意马厩要盖成什么样儿的,据说他还亲自督工建造的,这事……是真的吗?” 殊兰笑得意味深长。别以为之前的那个眼神她没看到。只是……不招惹她也就算了……小玉儿嘛……权当一个外号就是了。殊兰装作没听见哲哲唤自己“小玉儿”,轻轻一笑:“可不是嘛!多尔衮他喜欢马的事福晋侧福晋都是知道的,兰儿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最近他又迷上了养马,派了专门的人去驯养伺候,马厩里那一匹匹马养得腿长身壮。对了,多尔衮还起名字呢!什么雪豹、赤鹰、草上飞,可有兴致了!简直就是把它们当做自己孩子来养着供着了!” 哲哲听殊兰这么熟稔地称呼多尔衮,一点没有生疏僵硬之态便不由得皱了皱眉,眼神晦暗地扫了布木布泰一眼。随即又关切地:“那你呢?之前一直在宫里,也没学管家的事,现在嫁人了,既是新妇要熟悉人事又要学着当家理事,没有累坏吧?我早就说过大汗了,都怪他之前太宠你,由着你来。你说不管家倒也随你去了,真是的。” 殊兰轻轻一笑:“有劳福晋替兰儿操心了。这些管家的事兰儿虽说没有学过,但好歹和管理族人倒也差不多不是?兰儿累倒不累,只是……”殊兰故意说出自己管理族人的事情来就是来膈应哲哲和布木布泰当年也想插手族里事务却被拒的。这几天她借机同诺敏套了许多事情出来。在她听来,除了有些人事上的变动和入京之后的不同外,她在科尔沁的那几年倒是没什么变化。她依旧是台吉的明珠,科尔沁的海东青,草原上的殊兰格格。 看到哲哲和布木布泰因为自己的话面上流露出的不自在,殊兰觉得开心极了。上辈子这两个女人就极其不安份地总是在王爷面前转啊转的,一个两个都担心王爷抢了皇位。天晓得若是王爷真想要那个冷冰冰的位子早在皇太极死的时候就可以夺了还需要等到福临都大了再夺吗?可笑之极!妇人之见!殊兰在心里不停地斥责哲哲姑侄俩。 可看到哲哲脸上的晦暗颜色,殊兰又立马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婉约纤细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愁容。哼!要不是让你好受点,不要时不时找我麻烦我又怎么会装成这样? 哲哲原本还在恼怒殊兰不懂事,竟然那这事情来刺自己,心里正生着闷气,见殊兰竟露出一丝苦闷酸涩来,心下窃喜,口中却满是关怀:“小玉儿这是怎么啦?之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有什么事儿不痛快?十四弟……他对你还好吧?” 小玉儿见哲哲眼中难掩的兴奋,便想着捉弄她一番,一嘟嘴,摆出一副要诉苦的模样,弄得哲哲不由得身子前倾好奇地想听个清楚。 殊兰暗暗抿唇一笑,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布木布泰。一身得体的桃花色旗装,发上簪着几支金钗俏生生地端坐在那儿,仿佛对殊兰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殊兰眼尖的看到皇太极这位新娶的侧福晋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下意识地扭着,照这力道,没多久便会被她弄坏的。可惜了,这么好的帕子。殊兰在心里没心没肺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一派悠闲自在。 可她悠闲了,别人就不舒服了。哲哲等了半天也不见殊兰说话,便唤道:“小玉儿?到底怎么了?十四弟对你怎么样?”言语温和,却难掩其中的幸灾乐祸。殊兰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旁人不能见一些神色。随即一怔,硬生生住了口。 不等殊兰开口,布木布泰便笑着打趣:“姑姑,那还用问,她和……十四爷……新婚燕尔,自然是……好得像蜜里调油一般。”她再也忍受不了殊兰不说话就干坐在那儿的气氛了!多尔衮就算对她好那也是可以想象的!他就这么一个妻子,又是一个那么爱他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科尔沁的海东青!多尔衮这样一个喜欢征服的男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布木布泰笑得绚烂,心中却是伤痕累累得疼,疼得剜心,痛得滴血。 殊兰心中冷哼,面上却是一怔,做出一副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的神情。 哲哲看得清楚,心中大喜:“我怎么会担心小玉儿和多尔衮不好呢?我是怕,十四弟那个倔脾气,小玉儿如果摸不熟,不免会受委屈呢!到时候,还不得哭着回宫求大汗帮忙疏通嘛!”看似戏谑,却满是隔岸开火的幸灾乐祸。 殊兰心中冷笑,真是好姑侄!一唱一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们是什么好人呢!可想到前世的那个多尔衮,殊兰的心里倒是真的一酸。前世今生,怕是这辈子再也遇不上了。一时间,面容倒真带上了三分酸涩与惆怅。扫了布木布泰一眼,眼中满是不甘示弱。殊兰特意挺了挺腰,换上愉快而幸福地笑容:“没有的事!多尔衮对我很好!好极了!我们……反正一切都好!”看在你们还是科尔沁一份子的身上,便让你们得意一回又如何?如果那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男人也是你们喜欢的,你们便拿去好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她记忆中的十四爷,又怎么能配得上她科尔沁的海东青,博尔济吉特·殊兰?! 哲哲眼神一闪,唇角微微扬起,欣慰一笑:“真的?那我就放心了!还是十四弟疼人!看把小玉儿治得……原本我还担心你被大汗宠过了头,到时候没人敢娶你!你倒好!直接让大汗下令让十四弟娶你!亏得你们打小的青梅竹马,不然,真不知道哪个男人会因为大汗的旨意心甘情愿地娶你!” 大玉儿放松了手上对帕子的虐待,脸上浮出诚挚的笑容:“妹妹,我真为你欢喜!祝你和十四爷……白头到老。” 殊兰笑着坦然受了。反正说这话痛苦的只有她自己,多听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儿,殊兰对着布木布泰报以淡淡一笑。 4、皇太极 应付完哲哲姑侄俩,饶是历经沧桑的殊兰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以前是她不在意,她自有爷宠着护着,就算外面闹翻了天去也有爷顶着。等到后来爷一手遮天,她更加不用理这些。倒不是她不会不愿,却是爷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烦心。一想到前世里的多尔衮,殊兰笑得开心得直把一双凤眼笑弯了。眼角眉梢满是幸福与怀念。 “格格……”诺敏在一旁欲言又止。之前在暖阁里福晋和侧福晋的举动她也是看着的。侧福晋同十四爷的事情她倒也是知道些,原想着好歹都是科尔沁出来的,随便说说也是半个亲戚。却没想到……诺敏一想到哲哲和布木布泰看到格格因为十四爷不开心而流露出的喜悦,不由得心冷。这就是科尔沁的明珠!这就是科尔沁的骄傲! “走吧,去看看姑姑。”殊兰在诺敏唤自己的时候便从对过往的回忆中缓过神来。侧头对诺敏说了声,便朝麟趾宫慢慢走去。在她记忆里,麟趾宫多罗大福晋,日后的贵太妃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仅仅是和自己同姓而已,根本没有任何姻亲关联。也不知这里是怎么回事,她倒是成了她的亲侄女。一想到前世里她心心念念着要让自己的儿子博果儿当上皇帝,为了他处心积虑耗尽心血,一时间,殊兰倒觉得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她不知道之后的结局如何,但最起码,她在身死之前,博果儿终究是没有登上帝位。 麟趾宫在清宁宫西侧,亦称西宫。殊兰带着诺敏没走几步路倒也就到了。一早便有人将殊兰进宫的消息报给娜木钟听了。娜木钟自是欢喜地让人准备好了精美吃什来接待,还着人去报给皇太极,看皇太极会不会来。毕竟殊兰养在娜木钟宫里的这段时间里,皇太极倒对她很是宠爱,对那几个亲生女儿也退后了。娜木钟想着今天殊兰来了,指不定皇太极就会来自己这儿。一时间又兴奋欢喜得让人给自己沐浴更衣,燃香修容,以期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娜木钟正斜靠在美人榻上休息,丫鬟轻轻锤敲着她的腿。却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十四福晋好”,娜木钟忙让丫鬟停下,自己立刻整整衣服出去迎接:“我说小玉儿,你今天可总算来了!这才嫁了人就忘了你姑妈,你说你……” “恭祝姑妈安好,姑妈吉祥。”殊兰忙对娜木钟行礼。可还等殊兰没有蹲下去就被娜木钟拦住:“我说小玉儿,在你姑妈这里还这些讲究做什么?半个月不见,你倒是听话了嘛,这十四弟倒真是会□□人。”娜木钟将小玉儿扶起,一脸调笑地看着小玉儿。 “谁会□□人了?”娜木钟刚说完,却听到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望过去,一身明黄,五爪金龙,气宇轩昂,满身霸气。不是皇太极却又是谁?!原来皇太极一收到娜木钟递来的消息便想起了小玉儿娇俏的脸庞,边想着过来,没想正巧和姑侄两人遇上。 见是皇太极,众人呼啦啦全跪了下去问安。皇太极不耐地道“起身”又兴致勃勃地将之前的问题问了遍。 娜木钟捂嘴笑道:“还能说谁?我刚说多尔衮会□□人,直把小玉儿□□得这样温顺。还是科尔沁的海东青呢,到了十四弟手里还不是温顺得像绵羊似的?” 皇太极大奇,抚掌笑道:“我倒不知道多尔衮还有这本事。看来这门亲事我倒是配得正好!”说着移眼打量着站在一旁低眉顺目的殊兰。想着今天要进宫,殊兰倒也没做之前在府上的家常打扮。一身掐银绣着蝴蝶暗纹的草绿袍,外罩葱白祥云纹的同色大褂配着。在诺敏的巧手下,那头梳得齐整的两把头不显一丝老气,反而衬得殊兰稳重得体,温顺可人。用五蝠玉钗定了头型,额前别着老银镂着花团锦簇的额饰,头发两边各插着一支金钏,金钏通体用金片打制相互连接,形成三层细碎流苏叠垂在额头两边,同正中的额饰倒是交相辉映。上两副耳环依旧是小东珠,底下的那副却是换成了四叶金针耳环,清风过,微微一晃,和着头饰,一改过去印象中火辣刁蛮的模样,反显得飘逸动人。 皇太极眼神微晃,又立刻笑道:“倒真是变了。十四弟倒是有福了。”随即又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对,忙补充,“你看看,这一想到小玉儿就这么出嫁了,我心里总有些个不舍的。幸好是十四弟娶了的,不然,真不知道我愿不愿意啊。” 娜木钟心惊于小玉儿在皇太极面前的受宠程度,暗自庆幸今天准备充分。忙笑着接口:“可不是?大汗对小玉儿可真是慈父心肠了,倒也不怕别人妒忌。就连其其格之前都和我抱怨了好几次。”娜木钟口中的“其其格”正是她的亲女,皇太极的十一女。 关于其其格,殊兰印象并不深刻,记忆里是个颇有些刁蛮的女子。听娜木钟这样说,殊兰便知她有心给其其格在皇太极面前挣脸,就怕自己女儿一不小心就被皇太极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此情此景,殊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着头,右手执帕,默不作声。一时间,皓首微低,皓腕微露,真真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 皇太极在同娜木钟说话,却有一半心神分给了小玉儿。见她就这么俏生生站在那儿,又一想到当女儿养了她这么长时间,一眨眼就这么成了多尔衮的妻子,心里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下一计较,笑道:“小玉儿难得回来一趟,倒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殊兰原本是低着头站着想自己的心事,听到皇太极让自己住下,心中一愣,抬头望去却是同一双深邃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像是有磁性一般,要将殊兰紧紧黏住。殊兰一惊,忙侧头躲开视线,口中推辞:“殊兰嫁与多尔衮,初为新妇,总是要在府里待着,不为殊兰自己考虑也要为多尔衮想想……” 皇太极听殊兰一口一个多尔衮,心中烦闷之气越盛,张口便是驳斥:“十四弟早就不是小孩子倒还要你来仔细照顾不成?他打仗多年,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他娶你回去到底是当做妻子还是管家?我倒要去问问多尔衮了!我这个女儿嫁给他是给他做什么的?!”因心中含着郁闷之气,皇太极这番话说得颇为不客气。面上也隐隐现出些许怒气来。吓得殊兰退到一旁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殊兰的动作皇太极自是看在眼里,这么一来心中的火气更是一拱一拱的,自从小玉儿养在宫里就没人敢怎么对她不敬,以至于养成那副张扬的性子。这才嫁给多尔衮半个月竟硬生生转了性子了!皇太极张口又要说什么,娜木钟见皇太极神情不对,立刻开口:“大汗生什么气呢?这汉人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玉儿都已经嫁给多尔衮了,自然要替多尔衮多说些了。大汗又何必同自己女儿置气呢。”说着又笑了起来,妩媚动人。这娜木钟能入得了皇太极的眼固然因为林丹汗留给她的强大财力,还因为她天生丽质。真比起来,这宫中论妩媚,倒没一人比得上博尔济吉特·娜木钟。皇太极见娜木钟这样说,心气儿倒是平了些,随即又有些惊疑不定,他刚刚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娜木钟见皇太极不说话,便知他心底默许自己的行为,便更大胆地劝着殊兰:“我说小玉儿,这男人可不是你这样时时盯着就行的,你不要总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的海东青也要被熬坏的。依我看,你就在我这儿住段日子。左右多尔衮要驯养那几批新马,也没时间顾着你,不是吗?你在我这儿也住了这么久了,再住一段日子算是陪陪其其格吧。她在宫里也是寂寞,你们姐妹俩聊聊天做做伴倒也挺好。”说着,不由分说地拽着小玉儿就往里走,口中差使诺敏,“你家格格就在我这儿住下了,就算我把人给扣下了!你赶紧着去把你家格格的物事带进来,我不放她走啦!” 诺敏笑着蹲了身:“有贵妃这句话,诺敏一定完成!”说着,不理会殊兰使给自己的眼色,一溜烟地走了。 殊兰见诺敏都叛变了,愣得说不出话来,任由娜木钟将自己拖进麟趾宫。皇太极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好笑,什么时候小玉儿是听任摆布的了?不过……这个呆呆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这样想着,一个跨步进了麟趾宫。 晚膳时,娜木钟象征性地给皇太极布了几道菜后便被皇太极拉着坐下开始一起吃饭。其间娜木钟一派慈母模样时不时给殊兰夹些菜:“小玉儿,这道西湖醋鱼是你在宫中的时候最爱吃的。快尝尝,看这味道还有变化没?”娜木钟伸筷加了一筷子丰腴肥美的鱼肚子放到殊兰的碗里,笑得灿烂。殊兰愣愣地接过,谢了娜木钟又埋头只顾着吃饭。 吃完饭,娜木钟命人取来冰酪,又对皇太极和殊兰道:“这是用我家乡的传统手艺做的。以前小玉儿最喜欢吃这个了。总是要吃个三四盅才肯放手。这冰酪吃起来好吃,做起来也不麻烦,只是多吃并不好,就也总是禁着,不让她多吃。现在嫁人啦,吃得也就少了。小玉儿,今天你就放开了吃,姑姑这里有的是!” 这冰酪殊兰也是知道的。在宫里,谁都知道麟趾宫贵妃做冰酪是一绝,加之麟趾宫绿树荫荫,在热天里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凭着这些,娜木钟引得皇太极在夏季里倒是有近一半的日子是待在她这儿的。殊兰听娜木钟对自己这么说,坐在位子上冲着娜木钟微微俯身,抿唇一笑:“兰儿先谢过姑姑了。”轻轻一语,珠玉落盘,淡淡芳华隐隐萦绕全身。 “说起来……小玉儿,你今天怎么一直‘兰儿兰儿’地叫自己?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听你这么喊自己,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你不是平时不都是叫自己小玉儿的吗?”娜木钟有些不解。 “我本来就是博尔济吉特·殊兰,不是什么小玉儿。”殊兰淡淡一笑,“大玉儿是满蒙第一美女,我殊兰就非得借着和她相近的外貌,取相似的外号来赚取大家对我的关注?凭什么我就不能借由我自己的名声来博得大家的关注?满蒙第一美女也不过是个名号罢了。科尔沁的海东青才不会在乎这些呢!”这一刻的殊兰是骄傲的。她一直都是科尔沁草原上翱翔着的海东青,永不屈服。她不会为了谁驻足,不会为了谁放缓飞翔的羽翼,不会为了谁终止前行的方向。 “你不怕多尔衮了?”娜木钟笑道。 “怕?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嘛!他再厉害还能吃了我不成?”殊兰瞪眼,“如果他仅仅是因为皮囊喜欢我,我也不稀罕!”更何况他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龋〈诟锏陌敫鲈录由细詹旁谂罄锏囊换岫奔洌闶墙欢伟档乩锓17沟牧登橥诰虻闷咂甙税肆恕k勾用幌氲焦约乙岷腿蘸蟮淖19幕侍笄3恫磺濉1暇梗俗约核乐吧塘孔呕侍笠录弈腔岫鲂┠涿畹牧粞酝猓趺纯匆裁豢闯鲆寄静继┗嵊姓饷匆欢尉栏稹u媸恰Ω盟凳悄晟偾峥衩矗 皇太极侧头看着这样的小玉儿,虽说这样张扬得无所顾忌地她才是自己之前印象中的样子,可就算这样,当女儿养了这么久连哪里不对劲也看不出来可就真是失败了。一身清贵与娇俏也难以掩盖她给自己的陌生感。这感觉……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皇太极心中大惊,换了个人?!和十四弟的亲事能让她有这么大的变化吗?她就这么喜欢十四弟?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到改变自己性格,这需要多少爱? 博尔济吉特……殊兰……吗…… 5、哲哲(捉虫) 晚上,皇太极不顾娜木钟的百般挽留,嘱咐她好好照顾殊兰后便清宁宫哲哲的寝室。侍女见皇太极驾到,慌忙蹲身施礼。正要出声,皇太极却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声。皇太极悄声走进哲哲的寝室,哲哲早就梳洗了准备睡了,只面上的薄妆还没卸,只怕皇太极什么时候突然过来。哲哲转身要上床,看到皇太极站在自己身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是满面欢喜。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让丫鬟们给自己把妆容卸全了。 哲哲一面小心伺候着皇太极宽衣,一面又低声笑道:“大汗一直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就待在麟趾宫不会来了呢!”哲哲说话极有技巧,一边让皇太极觉着自己并不量小不容人,另一方面又适时地将自己的委屈摆在皇太极面前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不难过只是为了他忍着罢了。 皇太极听罢笑了:“这是什么话。你也晓得,别处我都只是虚应故事罢了。说到底还是你好!细心熨帖。有你在我也不用担心后院这些烦心事。” 皇太极这话若是从一个普通男人的嘴里说出来自是没什么,但他的身份可是大金国万人之上的大汗。这样的话从一个万众瞩目的帝王嘴里说出来,饶是冷静自持如哲哲也不禁羞红了脸颊。只是多年夫妻,她也能明白皇太极说这话时到底放了几分真心,便也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哲哲服侍着皇太极躺下后,自己便也跟着躺上去。这些日子皇太极忙得很,到别处自然不可能好好休息,来哲哲这儿就是为了得一块能安静睡觉的地方。弄了半天,夫妻两人倒是盖着被褥对着精致刺绣的床帐开始聊天。 说了会儿话皇太极想起什么来,转身对着哲哲道:“今天小玉儿进宫了。” “这我知道。”哲哲忙接口,“她一进来就到暖阁来见我了。您别说,这成亲半个月,小玉儿倒是变了好多。乍一看,我反倒不习惯了呢。”说着,轻轻一笑,似是为小玉儿的转变而高兴。 皇太极弯弯唇角,又立刻嘱咐哲哲:“嫁出去半个月也没想着回来一趟真是……我今天在麟趾宫那儿见到她了。便让她留下住段日子。” 哲哲大惊,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脸上却仍是端着温婉的笑容:“小玉儿?这……大汉……不是我多嘴……这小玉儿都已经嫁给十四弟了还住在宫里怕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大好的!”皇太极见哲哲也不满意自己的意见,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做阿玛的留女儿在娘家住几晚都不行吗?我早早地将小玉儿嫁给他不是让他将小玉儿关在房子里面不让她出来的!你今天也是见过小玉儿的!你看没看到她的脸色?本来还是红扑扑的,现在呢?半个月就已经白得像是扑了几百斤面粉似的!这还是当初让科尔沁骄傲的海东青么?!”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女儿有我皇太极宠着护着!就是他多尔衮也不能仗着丈夫的身份欺负了她!哲哲,小玉儿在宫里这段时间就住在麟趾宫里,她……你就多照拂一点……”皇太极侧坐起身子,漆黑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哲哲的脸,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 哲哲也看着皇太极,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在这一刻逐渐消失。一刹那,她似乎更了解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皇太极了!只要他决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除了听从便只有相助。 哲哲在心中微微沉思了会儿,用最快的速度考虑之后,才又露出最适合自己的温婉微笑道:“大汗的意思,我懂了。小玉儿的事您就放心吧。这后院的事哲哲会处理得好好的,绝不会让你操心!”这段话不仅是告诉皇太极她会遵照他的命令对小玉儿照拂有加,更是从侧面告诉皇太极自己善于处理后院之事,具有母仪天下的能力。除了她之外,他的后院里还没有谁能做到这般大度。 自从皇太极纳了布木布泰为侧福晋,同她彻夜长谈了一次“母仪天下”了后,哲哲做梦也不安稳。总觉得自己那个最疼爱的侄女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夺了自己的位分,坐上令天下所有女人都钦羡的位子。她怕她担心,她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有时想着与其到时受制于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可皇太极那天的神情又再次浮现在她的面前—— “【我不能把这个‘万一’的可能,送给了别人,你懂吗?】” 她除了无力地趴在锦被上痛苦又能怎么样?再说,现在的科尔沁还需要大金的支持。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她有贤良大度作支撑稳居嫡福晋的位子,布木布泰有箴言为依仗端坐侧福晋的宝座,这科尔沁有她们姑侄俩,皇太极也会想着对待好些。所以,她虽是伤心,却仍是替皇太极纳了布木布泰;虽是防备,却仍是将布木布泰牢牢地拉拢在自己手里;虽是不甘,却仍是帮着皇太极照拂小玉儿。尽管她不愿意!但只要你皇太极保证了她的位子,保证了她日后的地位。听你的吩咐行事,又能怎么样呢?哲哲这样想着,便跟着侧坐起身子,对着皇太极微低着头表示领命。 哲哲的脸色变化皇太极自是看在眼里。哲哲的暗语皇太极也是清楚的。想着他还要借助科尔沁的力量去攻打崇祯,便也开始担心自己之前的话伤到了哲哲。听哲哲这样说,他心里很是满意高兴,可面上仍有些犹疑,犹豫了会儿,颇为顾虑地问道:“哲哲,我这样……你不会不高兴吧!”希望你能识相点,不然…… 听皇太极这样问自己,哲哲的心里泛起阵阵醋浪。高兴高兴,有哪个女人能对着自己丈夫娶新人会高兴?有哪个做妻子的看到丈夫宠爱别家的女儿对自己的女儿却是视而不见地会高兴?可这些话她又怎么能对皇太极说呢?强压下心中的妒意,面上保持着之前的笑容,眼睛里可以做出欢喜的样子:“怎么会呢!不高兴就不会听您的话了不是?而且小玉儿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这么一会儿便嫁出去了,说实话,我这心里也是很不舍的。我今早还在说呢!也亏得是嫁了十四弟,不然,还不知道就大汉这宠人的劲头会不会同意呢!” “这女大十八变的,女儿要嫁人,我哪里拦得住?”皇太极失笑。 “是!您拦不住!”哲哲撑笑,“您是会同意这门亲事,可您啊,保不住这轿子还没出城门就被您给拦回来啦!” 皇太极哈哈大笑,伸手就要去挠哲哲:“好啊!你胆子倒大了!敢埋汰爷了!看爷不好好治治你!” 哲哲笑着躲过去。 玩闹了一阵,皇太极终于不耐地一把将哲哲抓住搂在怀里,伸手把玩哲哲披散在肩头的黑发。沉默了好一阵,皇太极用感激的口吻对哲哲说道:“哲哲,谢谢你。贤良大度,你真不愧是正宫福晋!” 哲哲的神情顿了一秒,随即又是微微一笑:“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的!您的这声谢,我可当不起。只要别到时候您来说我就成。” 皇太极笑笑,没有立马接口。沉吟半晌后,神情又有些窘迫。毕竟殊兰已经是多尔衮的福晋了。就算他是人家的阿玛也不该无缘无故地就将女儿扣留在娘家。于是他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说来,今天的事……我是有些孟浪了。我只想着小玉儿是只海东青,很不该困在闺阁里面,倒是忘了她已经是多尔衮的福晋了。哲哲,你说多尔衮会不会因为这事……”皇太极没有再说下去,再说下去,这往好了说是多虑,要是往差了说便是明晃晃地谋逆兄弟啊…… 听皇太极这么一说,哲哲心里一惊,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抬头见皇太极脸上满是惊疑不定,便知道他只是猜测,便细心宽慰道:“大汗同十四弟的手足情分非同一般,您这样做,多尔衮会懂的。他素来是个会疼媳妇的人,您这样是对小玉儿好,他又怎么会不理解呢?” 听哲哲这样说,皇太极哈哈大笑,不禁有些自得。多尔衮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说是弟弟,倒不如说是儿子。哲哲说得对,父亲这样做都是为孩子好,孩子总是会理解的。皇太极心里暗暗肯定,倒也不再思索这事了。因便道:“这么晚了,咱们安置吧。”说着,大手一挥,两边的纱帐顺着金钩滑落,遮住了所有人影。 6、亲征 崇政殿里,皇太极召集来群臣议事,现在的大金不同于之后的,能够的议事的有很多,但真正能够决定事情的,只有议政王大臣会议。 此刻,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并排端坐在大殿上,多尔衮、多铎和少数和硕贝勒一样,都侧坐在台阶下面,而其余亲贵则是罗列站立着。 说起攻打察哈尔多罗部,皇太极表示自己要亲征。 “什么?大汗要亲征?”阿敏听了,颇为意外地对着皇太极大声问道。毕竟察哈尔多罗虽说力量不小,但算不得大,根本用不着皇太极亲征。 代善扫了阿敏一眼,眼中暗藏不屑,可对着皇太极却是保持着温和的面容。自从和大福晋阿巴亥的事情被人捅出来后他不仅同大位无缘,更是天天加紧了尾巴做人。父汉在的时候生怕哪天惹到了父汉,父汉走了就生怕惹到皇太极。不是他自夸,他的这双眼睛看女人不准可看男人可是准得很!皇太极现在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可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想他们这些做兄弟的呢!也只有阿敏那个笨蛋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还对着皇太极摆出哥哥的嘴脸,现在是痛快了,可别到时候死得最惨!代善低着头掩去眼中的神色,踟蹰了半响低声劝道:“大汗,这察哈尔多罗特部,算不得强大,不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大汗又何必要……” 皇太极见代善也反对自己,心中很不乐意。他见代善还要往下说,忙打断代善的话,怒气冲冲:“不是心腹大患就可以随便他们怎么样了?不强大就能保证他们会对我们俯首称臣了?你倒算算我们派出去的使臣,几次都被他们拦截杀害,派人去问还被他们羞辱一番赶了回来!这一回,要是再不发兵征讨,我大金威望何存?!等到死的时候,我们兄弟还有什么面目面对父汉?!” 阿敏心中仍是有些不满,趁着空隙插嘴:“那也不需要大汗亲征啊!无论我,或是莽古尔泰,率一点子兵去给他们一点儿厉害瞧瞧,也就够了!” 皇太极看着阿敏,知道他想着多掌握些兵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心直口快,心思藏不住些,不像其他那些个口蜜腹剑的。于是也没生什么气,只温和地对阿敏笑道:“阿敏哥哥,去年你领兵讨伐朝鲜,已经辛苦你了。再让你领兵攻打察哈尔多罗部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我皇太极不会干这样的事。” 莽古尔泰见皇太极否定了阿敏的意见却仍是不甘心地想要为自己争取点什么。他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可皇太极微微抬手将他拦住:“我忝居汗位,但也不能只让自己的兄弟子侄去涉险,自己倒是坐享其成!既然你们都说察哈尔多罗部不值一提,那就更没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亲征!再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阻拦!” 众人还想再劝,可看皇太极信心满满的架势又有些犹疑。毕竟,现在坐在汉位上的是皇太极。劝诫一次两次是做臣子的本分,可多了,谁知道会不会被当做不满篡上呢?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再劝但也不敢附和,只垂手低头。偌大的殿堂里塞满了人,可在这一刻寂静得像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众人静默的时候,多尔衮突然站了起来,越众而出,昂首挺胸:“【多尔衮愿率正白旗,追随大汗!】” 多铎见哥哥这样,也急忙越众而出,大声地附和:“【我也去!】” 皇太极被多尔衮和多铎弄得愕然,眼睛不停地在两兄弟身上暗暗逡巡,却随即微笑:“多尔衮,你这才成亲不久啊,你舍得离开你新婚的妻子吗?小玉儿舍得你吗?我可不敢把你随便往外面派啊!不然到时候小玉儿不得直接找我,把我这崇政殿的一砖一瓦都给拆得干干净净了?” 在座的人听皇太极这么说都撑不住笑了。皇太极对小玉儿有多宠爱大家都是知道的。明明那么骄纵的女孩子反倒是入了皇太极的眼,让他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就连她想要嫁多尔衮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拆了崇政殿,怕也是有可能的。众人这样想着,心头却不由得有些惴惴。幸好这小玉儿是看上了多尔衮,要是嫁进家里来,还不知要整出什么事儿来呢。一时间,众人对于多尔衮是佩服得很。 多尔衮听皇太极这样说,心中颇有些不高兴。小玉儿这个妻子是四哥你让我娶的,娶便娶了,可现在又用她来阻拦我出征又是怎么回事?我和多铎自少年时就独领一旗,多少弟兄不甘心,我就不相信你会是个例外。现在话里话外地阻扰我出征,不就是想让我和多铎坐实了“天下竟然有不会领兵打仗的旗主”的称号嘛!受人讥笑的日子,自从父汉和额娘死后,这样的日子我们已经受够了!我们等这个雪耻的机会等了多少年了!你想阻止我们倒也要看你行不行! 多尔衮这样想着,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火气来。可念及身处之地,仍是沉着地道:“为国效命,为国出力,比什么都重要!小玉儿是我妻子就应该理解我,体贴我!大丈夫就应该马革裹尸!呆在家里等死算什么男人!” 皇太极听多尔衮这样说,心里不禁有些火气。他明白多尔衮想要出征的原因,但他更气愤于多尔衮这样对待小玉儿。敢情你就这样无视小玉儿?一想到被自己宠了好些年的女儿被这样错待,皇太极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作,可念及多尔衮是一员猛将,大金刚刚建国,还有很多地方还要仰仗自己这个十四弟。没法,皇太极攥紧了左手,收起怒气,面上流露出赞许的神情,凝视着多尔衮道:“好,很好!不愧是父汉的多尔衮!不愧是我皇太极的十四弟!好样的!” 阿敏和莽古尔泰见皇太极没有答应自己,反而对于多尔衮的附和表示赞许时,心中很是不快。暗暗互瞥了一眼,怏怏不乐。可看皇太极正在兴头上便也没再说什么。 7、多尔衮出征 议政王大臣会议结束,多尔衮同皇太极打了声招呼便去清宁宫暖阁向哲哲问安。不想小玉儿也在,三人便开始坐下来喝茶闲聊。 哲哲原是对着多尔衮夸殊兰的,可见多尔衮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便知道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又想到他对着大玉儿的情谊便不再一个劲地说殊兰的好话。毕竟,多尔衮的势力她还要靠着大玉儿抓在手里作为依仗,同时借由多尔衮限制大玉儿在宫中发展自己的势力,防止日后她因为喇嘛的箴言一家独大。 殊兰见哲哲终于停止对自己耳朵的荼毒,不由地打从心底里舒了口气。在她心里,眼前的男人只能是自己这身体的丈夫,占着自家十四爷名头的陌生人,却终究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同自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多尔衮。过去的那个小玉儿会对着这个男人献媚讨好不代表她博尔济吉特·殊兰也要这样做。这辈子,能让她倾心以待的男人到底还没有出现。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多尔衮在位子上踟蹰着,连喝几口茶水,把那碗的茶沫子都喝了也不知道。犹豫了半天,多尔衮终于鼓起劲对着哲哲和殊兰说起朝堂上敲定的出征的事儿:“大汗打算要亲征察哈尔多罗部,弟弟想着也率正白旗响应,多铎也同意了,他也决定以镶白旗响应。” 哲哲一愣,心道:新婚没多久就自请着出征。看来,这小玉儿真是不得多尔衮的喜爱。大玉儿倒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多尔衮都娶了小玉儿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能对她心心念念,真是可怕!这样一想,哲哲对布木布泰更是心生无限防备,但暗地里却是时时撮合着布木布泰和多尔衮幽会,以期攥着这些把柄留有后用。因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中倒也多了几分担忧,只可惜不是给多尔衮的,也不是给皇太极的:“亲征?大汗怎么想着在这个节骨眼上亲征呢?这大金还没有建稳,万一……万一,这大金可怎么办?还有,你同小玉儿是新婚燕尔的,你出去打仗倒是不打紧,可你让小玉儿怎么办?才刚嫁过去没多久就独守空房,你倒是忍心!” 多尔衮听哲哲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愣了愣,转头望向殊兰:“小玉儿是弟弟的妻子,丈夫出门打仗,妻子总是……能理解的……”多尔衮原想说丈夫打仗,做妻子本来就应该支持,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可转头对上殊兰那双含着泪花的盈盈美目,多尔衮只觉得自己什么重话也说不下去了。只能狼狈地回头,对着哲哲,用自认为最柔和最简洁的话表述出自己的想法。 殊兰原是静静地坐着听哲哲和多尔衮的对话。听多尔衮说起攻打察哈尔多罗部便知道他是自请出征了。记得上辈子也就是因为这一战而一举成名。殊兰知道这场战争对自家爷的重要性,便也不出气儿,任由哲哲同多尔衮絮叨。毕竟,丈夫再不济占的也是自家爷的名号,她也要维护自家爷的名声!于是也不出口阻拦,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可她越听越不对劲儿,怎么,身为大汗的嫡福晋哲哲还要管自己小叔子的家里事?殊兰心里很是不高兴。这个哲哲和上辈子的几乎没法儿比。要是她活在自己前世的那个宫里,保不准被吃得连渣滓都不剩!这么明显地想要离间他们夫妻的话,也亏得多尔衮这个傻瓜没听出来! 可多尔衮没听出来不代表殊兰没听出来啊!在哲哲说到“小玉儿”的一瞬间,殊兰便调整好了状态,忍着心中的反胃,将欲哭不哭,情深无悔的表情不要钱地抛给多尔衮。她原想着让多尔衮说话客气点就行,没成想这位爷倒是个挺会自我幻想的主。一见到殊兰露出这样的神情,原本见到她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脸立马变成了一副复杂难懂,满脸惆怅的模样看着殊兰,不知道的还以为殊兰欠了他多少银子呢!要不是嘴上说的话还有几分人性同情谊,殊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着坐在暖阁里继续喝茶闲聊。 “这倒也是……”哲哲低头做沉吟状。她原想按小玉儿这脾性,听到多尔衮这话早该闹起来了。可没想到小玉儿一听自己说这话还没闹起来就先哭了,这多尔衮也是的,一见到小玉儿哭了,这说话的气儿也软了,看着小玉儿的眼神倒也带着几分温情,看得哲哲心惊不已。难不成多尔衮也喜欢小玉儿!那玉儿怎么办?都说男人看着碗里吃着锅里的,可手上抱着温香暖玉,哪里还能想得起自己的心头好?哲哲暗暗咬牙,抬头笑着对殊兰道:“小玉儿哭什么呢?十四弟能随大汗出征是好事,说明大汗器重他,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殊兰见多尔衮的表现还行,便不再说什么,只低头做拭泪状。美人就是美人,做什么动作都好看。更何况殊兰一改小玉儿在人前骄傲的形象,那种梨花带雨比之原就温柔的女子更多了一份魅惑,直把多尔衮弄得以为自己说话说得太重,心中愧疚不已。殊兰知道哲哲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她竟蠢笨到自己瞌睡了,她会亲自送自己一个枕头。心中暗暗计较一番后,殊兰慢慢停止啜泣,用撒娇一样的声音对哲哲般哭诉:“福晋,您倒是给我评评理嘛,这贝勒爷还在新婚,大汗就要他去打仗,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嘛!还说我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哪有疼女儿疼成这样的!赶明儿看我不把他的崇政殿给拆它个一干二净!”殊兰手中拿着帕子,用力揪着扯着,乍一看倒真像是气急了。 多尔衮听小玉儿这么一说,心中一惊。又想起皇太极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说的话,面上便有些不悦,张口便是斥责:“胡说八道,妇人之见!这次出征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去的和大汗没有关系!” “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你要自告奋勇去打仗?”殊兰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哲哲也适时地表示了惊讶:“十四弟?!” 多尔衮答得豪情万丈:“这需要我告诉你吗?我这样当然是为了大汗,为了大金国!大丈夫当然应该征战沙场,成天待在家里面陪妻子的男人,还能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还是我大金的巴图鲁吗?!” 殊兰晦暗地瞥了哲哲一眼,正巧看到她唇角那丝还没收起来的笑意,眼珠子一转,配着多尔衮的话故作气怯,原本还有些不满的语气也被她转为幽怨状,泪水又充斥着眼眶,哽咽着道:“你干嘛这么凶嘛!我又没有说什么,你至于这么凶嘛!” 多尔衮见小玉儿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先是一愣,随即被那双含嗔带怨的眸子给牢牢锁住。这样一个小玉儿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觉得新奇又有趣,早就忘了该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不发一言。 可多尔衮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也不说话。哲哲见多尔衮真和小玉儿关系不和,眼见着小玉儿不懂事地开口指责多尔衮,哲哲心中暗喜,可又不愿意让皇太极知道他们夫妻是在自己在这儿吵起来的,便忙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多尔衮,小玉儿这是为了你好!这么一个会体贴你爱你的女人你能娶进门是你的福气!你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小玉儿,不是我要说你!难得十四弟有志气,想要创出一番名堂来,你也要多体谅他!别尽给他找麻烦,弄得他心烦了!” 哲哲一心拆散多尔衮和殊兰之间的关系,满心期待着多尔衮能一直爱着大玉儿。这样,她才能借助多尔衮的势力多多发展自己在宫里的势力。现在多尔衮是没有多少实力,可自己的丈夫身为他福晋的自己能不清楚?多尔衮还小,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都手握重兵,一个帝王,一个会权衡的帝王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会选择继续同雄狮搏斗,还是扶植幼小让他们两败俱伤?谁都会选择。 殊兰没有说话,心中暗暗好笑于哲哲的小小心思却不得不钦佩于她敏锐的直觉。 多尔衮被哲哲的话声惊醒。他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竟看着小玉儿的侧脸出神了!不只是出于什么原因,多尔衮终是压抑着嗓音对哲哲道:“那个……四嫂,小玉儿就麻烦您多多开导了,我……我先走了!”说着,快步离开,再也不管身后事。 清宁宫回廊里,多尔衮一边想着小玉儿留给自己的那张泫然欲泣的面容一边走着,心中一阵颤动。他因想着心事,便低着头走得飞快,却不想迎面遇见大玉儿和苏茉尔主仆俩。多尔衮不禁缓缓停下脚步,和大玉儿相互凝视对方。过了半晌,大玉儿方移开视线低声道:“听说你在会上自请出征?”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清丽的面容,不禁有些痴了。殊兰的那张方才还万分清晰娇俏的脸在大玉儿出现的那一刻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大玉儿见多尔衮不回答自己忙去寻他的眼睛。却不防被多尔衮抓个正着。四目相对,无限情缘。下一秒,大玉儿像是被吓到一样,匆忙地低下头来,脸侧却是升腾起薄薄的红晕,像是抹了江南春风里开得最好的桃花,垂首婉转,似有千回百转的情愫,欲说还休。 半晌,大玉儿终于在多尔衮的热切注目下抬头,用她那双充满感情的水眸定定地凝视着多尔衮:“多尔衮,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打胜仗的!小心,珍重。”说完,大玉儿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烙进灵魂深处。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低头走开。 苏茉尔跟在大玉儿后面,同自家格格一样一直注视着多尔衮。见大玉儿走开,她便要追上去,可遇见多尔衮不和他说几句又让她心里不舒服。她特意看着大玉儿走开了两三步远后,红着脸对多尔衮微笑,匆匆留下一句:“我……格格和我,祝十四爷旗开得胜!”说完便快步上前,跟着大玉儿一道匆匆离开了。 多尔衮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都一直驻足看着,不敢离开。在这一刻,多尔衮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特别难过,他在内心不住地喊:“玉儿!能够理解我的只有你。只有你!可为什么不是你在我身边?为什么?玉儿,我的玉儿……” 8、【小剧场】 在各位baby的留言下,正版的十四爷爱新觉罗·多尔衮终于穿越了。【鼓爪吧!撒花吧!】 战场上,刀光剑影,呐喊声冲杀声响彻云霄。朔气金柝,寒光铁衣不是只是书上的墨香而已。一步步,一笔笔都是用将士们的鲜血染就。潋滟的红色在城门外汇聚成渊远的河流,红得发黑,黑得发亮……正黄、镶黄、正白、镶白,四色旌旗在阳光下迎风飘扬,迎风招展,耀眼夺目得让人落泪。其中,皇太极是一马当先,猛冲狠杀、神情英勇。那种敢拼敢闯的劲头就是一些老兵也拍马不及。多尔衮与多铎则是并肩作战、互相保护,片刻也不敢离开对方半步。左刺右扫,同察哈尔多罗特部的骑兵奋勇拼杀。既然将帅都已经勇不可挡,士兵们又如何不拼死冲锋?面对大金这群虎狼之师,察哈尔多罗特部溃不成军。最后,终于被一举击溃。 “胜利了!胜利了!”所有人都站在了城池上下呼喊。欢声笑声充斥在这个前一秒还壮烈凄惨的战场上。 战争属于所有的士兵,可胜利的荣光属于上位者。 皇太极站在崇政殿里接受众臣祝贺,得意万分。彼处,多尔衮身中毒箭躺在自家府里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到底是怎么了?”多铎发了疯似地攥着太医的肩膀怒吼,“他没事的是不是?!他会好好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一想到他们胜利在即自己放松警惕后被人放了冷箭,多尔衮为了救自己身受重伤而昏迷,多铎的心便是一抽一抽地痛。父汉死了,额娘死了,只剩下阿济格和多尔衮同自己相依为命。阿济格和自己年岁相差太大,他自小都是多尔衮带大的,同他最亲。多铎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连多尔衮都在自己前面死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哥……”多铎哭倒在多尔衮床边。 “十五爷,这个……这个十四爷的伤势虽然很严重,但是,但是因为箭没有射中要害,所以看似厉害却没有性命之忧。”太医面含犹疑地说着让多铎倍感兴奋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多铎听到太医这么说,惊喜地立马跳了起来,拽过太医,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盯着最后的希望一样,“你的意思是……我哥没事?你是说真的吗?我哥不会死,他会好好地活下来,是不是?”太医支支吾吾,最终望着多铎渴求着希望的眼睛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多铎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好了……等等”刚想要放松,却立刻想起太医躲闪的眼神,疑云顿生,一双阴鸷的眼睛又转过去盯着那个可怜的太医,“你刚刚说哥没有性命之忧是吧?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明明我哥不会死啊,你在担心什么呢?”多铎眯起眼睛看着太医,像是要将他看穿似的。 太医一生从事于医药工作,哪里上过战场。对于多铎浑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再听他问起十四爷的伤势,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回十五爷,爷的话,话……十四爷他,他……”到了关键处,太医怎么也不敢往下说,不管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是宫廷秘史,要是让这些个当权者知道了,还不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小命给弄没了? “我哥他怎么了?你倒是给我说话啊!”多铎急得发狂,伸出右手便要掐上太医的喉咙逼着他说话,“你说不说?说不说?!” “十五爷,十四爷除了伤重需要休养外没有别的事,真的!”太医大声说着,坚持自己的观点。眼睛紧紧看着多铎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面色惨白。 多铎大怒,明明看到他对着哥露出的愧疚表情,怎么到死了也不说原因?没有别的事,没有别的事才怪!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当我多铎是傻子吗?连这都看不出来?!“你到底说不说!不要以为……” “咳咳……”正当多铎要下狠手,几声来自床上的咳嗽声打断了多铎的动作。多铎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生怕之前的那个只是幻觉。“多铎……”多尔衮又咳了几声,“放了……咳咳……放了他……咳咳……” “哥!”多铎被多尔衮一声声的咳嗽声弄得心惊胆战的,扑到多尔衮面前看着他,眼含热泪,“哥,好点没?你别吓我!”见多尔衮来不及说话,只是咳嗽,右手食指一直指着太医,便转身对着太医吼道:“还不快滚?!”太医原是俯身跪着,默不作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管一直想走,但多铎没让他走他哪里敢走?现在一听多铎发话,再也顾不得形象,爬起来发疯似地往外跑,生怕下一秒多铎就反悔似的。 “这太医倒也有趣。”多铎见太医如此,禁不住笑倒在多尔衮床上。 多尔衮见多铎笑成这样,原本带点忧伤的嘴角也微微弯起。可想到之前太医惊惶的神情,多尔衮的笑又淡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没有人知道得比他清楚。此生无子……这也是为什么他根本不在意子嗣的问题,为什么有一个东k便够了,伤势过重,难有子嗣。这也是他不篡位的原因之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他是多尔衮,却又不是。他是活了39年身死,被福临鞭尸的多尔衮,不是那个痴痴迷恋布木布泰一辈子,爱而不得的多尔衮。长时间的沉睡让他还不能一下子适应眼前的光明,微微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对上的是多铎的眼。他的弟弟啊……多尔衮抬手轻轻抚摸多铎光滑的脑袋,笑得温柔而宠溺,眼中满是千帆过尽的沧桑。顺治六年……多尔衮在心里不住地默念着这个特殊的年份,眼中划过一丝悲哀。就在顺治六年里,他先后送走了弟弟,嫂嫂还有…… 多尔衮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立刻用手撑起自己孱弱的身子,焦急地看着多铎:“兰儿……兰儿呢?咳咳……兰儿在哪里?!”一想到殊兰也比自己先走,多尔衮的身子禁不住晃了两晃,摇摇欲坠。 多铎忙扶住多尔衮,将他又按在床上,拢拢被子:“哥,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 “多铎,你告诉我,兰儿在哪里?”多尔衮根本不听多铎说话,一个劲地想要见到殊兰。急得他咳嗽声不断。 “哥,你不要急,我去给你找‘兰儿’。”多铎见哥哥这样了还心心念念着“兰儿”便知晓他不见到只不会罢休,便只能答应他,虽然心里奇怪他为什么想的不是玉姐姐而是“兰儿”什么的,“‘兰儿’叫什么?”多尔衮听多铎这么问,心中很是惊讶,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像是呆了一样。 “呃,我是说,‘兰儿’……总该有个全名吧……单单‘兰儿’……这可不好找。”多铎干笑着解释,“要不然,哥,你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子?我一定帮你找出来!” 多尔衮的眼神更奇怪了,缓缓张嘴,一字一句:“她叫博尔济吉特·殊兰。她是你嫂子,我的福晋……” 9、论功行赏 由于皇太极亲征鼓舞了士气,本就战斗力超群的将士们更是不要命地奋勇杀敌。面对以一当十的大金之师,察哈尔多罗部溃不成军。 清宁宫的暖阁里,捷报频传,振奋人心。 大玉儿的手里捧着最新的八百里捷报,正念给哲哲听。哲哲喜不自禁:“这么快就告捷了?你不是在偏姑姑,让我提前就高兴了吧。” 大玉儿也很是激动:“玉儿哪敢?这捷报上面说了,说多尔衮……多尔衮他独率正白旗,攻破了察哈尔多罗特部的主力敖穆特!” 一听是多尔衮击溃了察哈尔多罗部的主力,哲哲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可脸上仍然布满笑意:“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多尔衮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我大金的巴图鲁!这样一来,他在亲贵当中也算是出头了,他总算是给他额娘长脸了!” 大玉儿原是细细观察哲哲的话推断皇太极对多尔衮的态度。一听哲哲这么说,便知皇太极对于多尔衮的这次表现大体上还算满意,没有明显因为多尔衮立功而产生的杀意。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微微阖眼感谢上天仁慈,专注于此的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的苏茉尔在悄悄地喜极拭泪。 等到班师回朝,皇太极在崇政殿里召开庆功宴。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更是有皇家歌舞表演,气氛进入高潮。 殊兰今天作为多尔衮的福晋坐在多尔衮身旁。因着今日的宴会只是在亲贵之间召开,算得上是亲族宴会,便倒也没要求穿什么正式品阶的衣服。可殊兰仍选了秋香色的旗装,袖口衣领用同色混银的丝线绣了一朵朵兰花。灯光绰约间,那些个兰花就像活了一样,散发出阵阵幽幽的香气。微微一笑,淡淡芳华自现,就像一朵空谷幽兰,让人远观而不敢轻易近前触摸。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殊兰所惑,可唯有一人对这样的好景色熟视无睹。 多尔衮伸手又饮下一杯酒,迷离的目光在布木布泰的身上渐渐涣散。布木布泰就坐在那儿,穿着代表着侧福晋身份的桃花色旗装,簪着一两朵相呼应的粉色宫纱堆花,眼波流转间,笑语盈盈。 都说灯下看美人是最好的。布木布泰是个美人,还是满蒙第一美女。她就坐在灯下,蜡烛的光透过红红的灯笼纸赢在她的脸上,那抹桃红仿佛变浓,变烈,炽热得似要同旁边哲哲身上的大红色融为一体。灯下望去,美人如玉,艳若桃李。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妩媚天成。 多尔衮只觉得自己醉了,醉在布木布泰的笑容里,醉在她那双欲语还休秋波盈盈的眼眸里。他定定地看着,痴痴地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着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缓缓饮下穿肠而过的辛辣。 “爷,您伤势刚好,酒这东西最是伤身,您还是少喝点吧。”殊兰见多尔衮不顾伤势地大喝特喝,便忍不住开口劝道。多尔衮的伤是在和察哈尔多罗部打的时候为救多铎时受的。当时昏迷了好一阵子,最近放好的。殊兰自从被皇太极留在宫中住一段日子后十四贝勒府便再也没回去过,今日皇太极进宫两人才算是见了一面。多尔衮受伤的事是多铎说的,不为别的,就想着宴会上殊兰能多照顾自家哥哥一下。却没想到殊兰作为重生,早就知道有这一茬,便早早地让人沏了养生凝神的茶来想让多尔衮以茶代酒。不管怎么说,这身子的名头还是自家爷的。 多尔衮不理会殊兰的话,一个劲儿地喝,一个劲儿地看。那样热烈的眼神,使得布木布泰低着头坐在那儿也能感受到隔着空气传过来的绵绵情意。小玉儿,你看。就算是你嫁给了他又如何?多尔衮的心还是放在我身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抢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布木布泰伸手拿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悄悄朝多尔衮笑了笑,可同时眼角眉梢向着殊兰得意地往上翘。真是悲哀啊…… 殊兰见自己的话多尔衮并不采纳,便悄悄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他又不是自己爷,说那么多做什么呢?平白惹人嫌不是?抬头,看到布木布泰向自己传递来的得意与炫耀的情绪,移开眼,撇嘴。不就是个男人么!我还不伺候呢! 哲哲坐在皇太极身边看着三个人之间的眉来眼去,暗暗抿唇一笑。 且不论席间的暗浪汹涌,众人饮酒正酣,皇太极站起来高兴地对着各贝勒、众亲贵宣布:“这次大军奋勇杀敌,全胜而归,察哈尔多罗特部已经悉数降服,这一仗,打得好极了!让他们见识到我大金国威!看他们谁还敢藐视我大金!”众人忙起身,垂衣拱手,俯首口称“大汗圣明”。皇太极站在高处,感受这一刻的无上荣光,心中得意万分。等到众人平静下来,他也缓和了情绪,转头看着多尔衮道:“这一仗,大军英勇,让我很是欣慰!尤其是多尔衮率领的正白旗,歼灭了敌人的主力,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多尔衮忙跪地朗声道:“多尔衮不敢居功!【正白旗全军上下,感激大汗领导有方。】‘功不可没’四字,多尔衮,愧不敢当!” 皇太极笑道:“十四弟就不必谦虚了。这有功无功,我还能看不出来?”随即正色大声道:“现在,论功行赏!着正白、镶白两旗旗主,【十四贝勒多尔衮智勇双全,十五贝勒多铎亦从征有功,分别予以英雄赐号,全军上下均有犒赏。】”众亲贵听完皇太极的讲话,纷纷恭贺多尔衮同多铎,多尔衮兄弟两人尽力维持平静的神情,神情矜持但眉目之间仍然不掩得意之色地同众人一一道谢。席间,代善看上去神情显得颇为欣慰,而阿敏、莽古尔泰则是面无表情,神情僵硬。 哲哲见到这一幕,同布木布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皇太极,想要从他的神情里探寻他在宴会上宣布这消息的意义。可皇太极面带微笑地坐在席上,没有说话。哲哲略一皱眉,扭头对着布木布泰小心翼翼地使了一个眼神后,便同皇太极一样挂着安静地笑容看着底下人的动作,没有半点言语。 10、【小剧场】 彼时,殊兰正在宫中赏花。百花烂漫,落英缤纷。殊兰穿着一身浅绿到领袖口方渐渐转浓的旗装,远远望去,还以为是陪衬百花的叶子。近看,却是百花捧着的绿色。殊兰看着在风中兀自飞舞着的花瓣,久久无语。这一仗……爷是受了伤的,他……不要紧吧……一想到多尔衮因为攻打察哈尔多罗而受的伤,殊兰心中便是一阵酸涩。即使漫天风景再好,因为心中记挂着那个人也无暇去看了。 诺敏原是陪在殊兰身边一起欣赏这曼妙的风景,可见格格赏了半天的景色仍是怏怏不快的,以为她还在因为多尔衮自请出征而难过,心下一计较,忙笑着开口道:“这宫中的景色就是好,难怪人人都想着进宫呢。” 殊兰因为诺敏的声音回神。听她说这话便知道看出了自己心情不佳于是想着出口打岔。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想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便也开口调笑:“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便将你留下来怎么样?到时候,宫里的四季景色你都可以看个遍,赏个够!倒也不用去羡慕在宫里的人了!” “格格!”诺敏看着殊兰,装作不高兴的模样,“格格明明知道诺敏不想……不想……哎呀!格格真讨厌!” 殊兰看诺敏这样,继续一本正经地看着诺敏:“你不是说这景色好么?这只是现在的景色,这景色自然是随着四季不同产生许多变化的。春夏秋冬各有不同,一年一岁也是各色各样的,你就不想看看?我将你留在宫里不过是满足你的愿望罢了,你以为是什么?”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诺敏,直把诺敏看得满面通红。 诺敏被殊兰弄得只能急得跺脚:“格格!”张口还要说什么,却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推,差点摔倒在地。诺敏下意识就要骂出口。转头却见是十五贝勒多铎便只好将要出口的话咽回肚里,不满地看着多铎。 哪知多铎看也不看诺敏,一个箭步冲到殊兰面前,泪流满面:“小玉姐姐,之前的恩怨咱们以后再算。就算你要全怪在我多铎身上我也不会说不!如果你对着我哥还有那么一两分的情意,就请你和我去看看他吧!” 殊兰被多铎这一出弄得愣在当场。多尔衮要见自己?开什么玩笑?!心中计较了几分后缓缓道:“你确定他……爷要见的人是我,不是……”不是布木布泰吗?这后边的话殊兰也只敢放在心里说。毕竟这宫闱之中,一不小心便祸从口出。 多铎明白殊兰未说完的话,惊讶于殊兰竟早已将哥哥和玉姐姐的事情看明白,可由于心系哥哥,他倒也没问,只乖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等到他抬眼再望去时,却发现殊兰的面容一改之前的恬然静漠,容色惨白,神情恍惚,似乎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多铎焦急于哥哥,却也知道这不是询问这事的最佳时机,便垂手站在那儿静静等待殊兰回神。 幸而没过多久殊兰也就回神了。她苍白着面容,声音颤颤:“你是说多尔衮他……他要见一个叫‘兰儿’的姑娘?他说是博尔济吉特·殊兰?”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多铎,“他要找的人,是我……是不是?” 多铎被殊兰弄得愣愣的,可听殊兰的问话,仍呆呆地点了点头。 殊兰见多铎点头,便再也撑不住了,立刻朝宫门外跑去。诺敏见殊兰跑了,忙快跑着去追,路过多铎时微微驻足:“奴婢是不知道十四爷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只是,别到时候又伤了格格的心!不管怎么说,格格也是大汗的半个女儿!伤了格格,怕是十四爷也没有什么好处!”说着,向着殊兰离开的方向跑去。 殊兰用力奔跑着,即使发钗掉落,发丝凌乱也丝毫顾不上了。这一刻,她不是那个人前优雅有礼,恬然自得的博尔济吉特·殊兰,她只是一个记挂丈夫的妻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快一点!再快一点!殊兰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她不敢去想多铎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敢去想那个人是不是他,她只知道自己要快一点,快一点见到他,见到了,也就够了!她只知道自己在想他…… 多尔衮的府门在这个清晨被人狠狠撞开。门童气得要去拦,却被眼疾手快的管家立即拦下:“没眼色的东西!也不看看那个人是谁!她可是福晋!也吩咐过了,只要不太过,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福晋说了算,你是借了几个胆子,还想着把她给拦下!不要命了是不是?!”门童吓得面色苍白,急忙退到一边。 殊兰不去理会这些事情,一双眼睛看着管家:“多尔衮在哪里?” 管家一愣,低头答道:“爷还在床上卧着。太医说是要好生休养……”管家还没讲话说完,殊兰早就不耐烦地朝多尔衮的卧房跑去。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侍婢见到许久不见的福晋在府中横冲直撞,颇为讶异。可小玉儿那时的余威尚在,见到殊兰已至跟前,众人不敢有所停顿,立马下跪问安:“福晋吉祥。” 殊兰看也不看,直直朝房门走去。侍女来不及制止,殊兰已经将房门推开。“福晋!”众人忍不住惊呼。谁都知道自家爷对福晋一直是避而不见的,这回福晋闯进去,他们怕是难逃责罚之罪了。为了不再受牵连,众人跪倒在地,不敢动弹。 多尔衮此刻正斜靠在床上看着公文,神情淡然。那种肆意潇洒,绝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能比拟的。殊兰见到他,再也忍不住了,眼圈一红,期期艾艾:“爷……”这种姿态,这种风度才是她殊兰的丈夫,未来大清的摄政王爱新觉罗·多尔衮啊!那个一直小打小闹,对着皇太极又敬又恨,时时将报仇放在嘴上却不行动,天天摆着一张苦大仇深活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的又怎么配做她殊兰相伴一生的丈夫? 多尔衮原还为自己房门被人狠狠推开而生气,还想着要好好治治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可听见殊兰的声音后,不由得一愣,抬头,见到的是那张陪了自己三十九年的清丽容颜:“兰,儿……”转头对着门外道,“这回是福晋也就算了,你们都散了吧。”众人低低应了声“是”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却说殊兰听到多尔衮的这声“兰儿”,再也忍不住了。等到侍婢们离开后,直接扑进他怀里:“爷!兰儿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即使年长多尔衮一岁,在自己丈夫面前她仍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子,仍是一个需要宠爱的女子。躲在多尔衮的怀里,殊兰抽抽噎噎地将自己来后的事情同多尔衮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么说来,这和咱们之前的,不一样?”多尔衮搂着殊兰,眯着眼轻声问。 “嗯。不过,依兰儿看,除了一些细节和前世不一样外,大体的走势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殊兰哭过后倒也平静了许多,拿着帕子将眼泪细细擦了,轻声回道。“说起来倒是有件有趣儿的事,”殊兰抬头看着多尔衮的眼睛,笑得俏皮,“这儿的十四爷对那位‘出世之人’的情分可深着呢。怪不得当初人家死皮赖脸着要嫁你,原来爷和那位还有着这层关系呀。早知道是这样,兰儿当初就不该拦着……” “是她?”多尔衮眉头一皱,随即又放开,抚着殊兰黑亮的发丝,轻笑:“兰儿是吃醋了?爷什么时候那位在一块儿了?爷自己都不知道兰儿倒是比爷都清楚了?还是说……兰儿不信我爱新觉罗·多尔衮呢? “我……”殊兰欲言又止。咬咬唇,低头不语。 多尔衮自是知道她的,也不逼着她说。低头轻轻在她发上一吻:“兰儿,咱们那时说好的,‘缘起缘灭,不散不离’。你是我的,也只能是爷的!你哪也别想逃!”” 11、劝酒 阿敏和莽古尔泰见皇太极对于众亲贵奉承多尔衮没有什么反应,神色更是不悦。急躁的阿敏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怒道:“【哼!白天已经褒奖、赐号、封赏,晚上还要大搞庆功宴,逼着我们再听一次这回出征的辉煌成果。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般夸耀!】”莽古尔泰也在一旁不平地随声附和道:“就是啊!这论功行赏,那也得讲究个分寸嘛!咱们兄弟多年来为了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人家只当做家常便饭,咱们立了这大大小小的功绩,怎么就不见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代善听了这诛心的话也不应,先小心地扫视了四周一下,见没有人注意,便低头默默装烟丝、点火、抽烟,一语不发。 阿敏见代善不接口,眼中划过一丝鄙视的光芒,随即愤愤道:“哼!不就是想着给咱们这三大贝勒来个示威警告么!他借由着抬举那些个小贝勒,是想笼络了他们来打击我们,最后的目的,不过就是想着把权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哼!当我阿敏真是傻瓜不成?他这些个心思父汉当年在对付褚英就用过了,也不嫌老套!” 代善看了阿敏一眼,吐了口烟,缓缓道:“方法老套不要紧,只要管用就行了。现在你这样子,和当年的褚英又有什么区别?再这样下去……哼!我看,倒不用他亲自动手,你就自己送死了!” 莽古尔泰犹犹豫豫,面上满是惶恐:“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阿敏暗暗扫了坐于高处的皇太极那张得意的脸,握拳愤怒道:“哼!我才不管这么多!我只知道皇太极要坏我的利益!哼!他不惹我也就算了!他要是敢惹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说着,拿起酒杯又是一口灌下。 代善仍旧是抽着烟,听阿敏这么莽撞没分寸的言语,便轻轻横了阿敏一眼,喷出一口烟来,暗自摇头。 自从皇太极宣布了对八旗亲贵们的封赏后,宴会更是人声鼎沸。杯碟交叠,觥筹交错间,多尔衮和多铎被灌得更多。到最后,就连殊兰也难逃被敬酒的局面。“小玉儿。”一杯就被人递到了殊兰的面前。殊兰一愣,抬头去望,却是阿敏。阿敏笑看着小玉儿,眼里带着些微挑衅:“小玉儿,大汉在这儿开庆功宴呢。所有人都喝,你怎么着也得喝一杯吧。” 殊兰暗自好笑。前面就看到阿敏和莽古尔泰拉着代善就在那儿叽叽咕咕个不停,这阿敏,怕是对多尔衮和多铎拔得头筹颇为不满,对皇太极的安排也有怨言。可皇太极毕竟是大汉他不敢惹,便想着让多尔衮出丑。可多尔衮的善饮同他爱护幼弟是出了名的。没法,阿敏只得将目光转向殊兰。见殊兰自宴会开始后便是滴酒不沾,只饮诺敏斟的茶水,便不顾代善的阻拦,提溜着乌银自斟壶和两个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殊兰面前打算强行劝酒。 阿敏见殊兰久久不接酒杯,真以为殊兰不会喝酒。心中得意万分,声音也变得更响亮:“怎么?十四弟的福晋不会喝酒?这科尔沁的姑娘怎么会不能喝酒呢?阿敏可是听说了,十四弟妹可是号称科尔沁的海东青啊!海东青不会喝酒怎么行?!”阿敏的声音之大连皇太极也闻声而侧目。可身处殊兰之侧的多尔衮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丝毫不理会这场口水官司。 阿敏见状,更加得意。端着酒杯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就差没直接对着殊兰灌下去了。皇太极见此,只觉得刺心,想也不想就站起来,对着阿敏大喝:“阿敏!小玉儿不善饮酒,你就别逼她了!”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都是望向了这处。一时间,宴会上鸦雀无声。 阿敏见皇太极阻拦,心中更是坚定了“敬酒”的心思。阿敏暗暗冷笑,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   “大汗,阿敏只不过是敬十四弟妹照顾十四弟有功罢了。”皇太极吃瘪,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再坐下,闷不作声。 “小玉儿,十四弟妹……”阿敏端着酒杯看着殊兰,“我……”没等阿敏再说完,殊兰伸手将酒杯一把夺过,仰头就是一口——一饮而尽。阿敏看得是一愣一愣地。一阵金玉相撞之声——却是殊兰将喝空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翻了过来。宽大的袖子顺着纤细的手臂滑落,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腕上带着一只镶着各色宝石的金丝虾须镯并一只用上等羊脂玉打磨而成的玉镯,大大的镯子显得手腕更加纤细动人。阿敏看得更痴了。 “阿敏!”皇太极的声音里的怒气更加明显,“小玉儿的酒也喝了,你也该退了吧。”阿敏像是还没听到皇太极说的话,呆呆地站在那儿。亏得代善眼疾手快,看到皇太极愈发阴冷的眼神赶紧将阿敏扯下来:“真是胡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小玉儿是什么人!” 阿敏被代善扯下来心里也有极大的不满:“什么什么人!不就是多尔衮的女人嘛!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女人!听底下人说,多尔衮还没进过她房呢!今天我才发现……这小玉儿长得倒也不必那个布木布泰差!反正多尔衮不要,给谁不是给……” “你疯了是不是?!”代善吓得狠狠拽了阿敏一下,差点将他拽下地去,“你不看看小玉儿的身份也该看看她在皇太极心里的分量!你可别忘了,她可是皇太极最疼宠的女儿!” “女儿?哼!”阿敏横了代善一眼,冷笑:“这女儿许是女儿,这阿玛,怕不是‘阿玛’吧。” “你在说什么?!”代善又惊又怒。这阿敏说的如果是真的,这可就大事不妙了……代善回头看着皇太极。却见那个端坐在高位的皇太极那双眼睛久久定在殊兰的身上,片刻不离。那种深沉,那样专注,叫代善心惊不已。 “哼!不信?你自己看着吧。”阿敏冷哼一声,用力甩开代善的手,转身回到自己位上去了。代善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无法回神。 “大汗,兰儿不胜酒力,请大汗准兰儿离席。”殊兰对着皇太极蹲身。 “去吧。”皇太极看了殊兰半晌,眼神深邃犹如暗夜星辰。终于开口。 12、赠礼 得到皇太极的允许后,殊兰先是优雅有度地从宴席中退出。等退到拐弯处只剩下她和诺敏两人时,殊兰陡然加快步子,逃也似的离开。仿佛身后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诺敏一边跟在后面快步走着,生怕跟不上殊兰,一边又在心底里暗自好笑。格格还是和在草原上的性子没什么两样! 夜晚的故宫不同于白昼时的庄严肃穆。漆黑的墨色将大片大片的红砖绿瓦悄然掩盖,只留下些许模糊的痕迹,影影绰绰。在一排排红色纸灯笼地照射下,柔和了轮廓,妩媚了身形,淡淡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纸,给周围的假山花草回廊阁楼蒙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显得分外动人。走了一段路,宴会中嘈杂的人音已经听不见了。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两三声蛙鸣外,没有一点声响。仿佛,所有人都在那个宴会里。而这里,自成一方天地。时值深秋,夜风吹来倒也让人觉着有两三分的寒意。 “格格,披上吧。这天气虽说不冷,可到底小心些为好。”诺敏见殊兰因夜风而不经意颤了一下,赶忙将一直拿着的红色大氅给殊兰披上。又将一直揣在袖中的五蝶捧寿式样的紫铜手炉递给殊兰。诺敏早就命人燃上了银炭,又在里面混了殊兰最爱的苏合香。火气熏染间,香烟随热流悠悠晃晃,沁人心脾。 “诺敏,你想不想科尔沁?”殊兰看着诺敏为自己忙前忙后,一刻也不停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不想?”诺敏打点好殊兰身上的一切事物,听到殊兰问这个问题不由得笑了,“奴婢到了这里就不停地想科尔沁的草原,蓝天白云,成群牛羊……对了,格格,你还记得当初贝勒爷得来的那只海东青没?” “怎么不记得?”听诺敏一提,殊兰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记得那只海东青还是上品呢。据说是哥哥猎来的。” “年岁相差大了,格格也是记差了吧。”诺敏抿嘴一笑,“那只海东青倒是上品纯白色。可不是贝勒爷猎来的,却是同过往商旅买下来的。” “买下来?一只纯白海东青哪是能用些许钱财就能买下来的?人家也肯卖?我看是你记差了吧。况且,就哥哥这脾性,会好好买?强买强卖的,台吉能饶了他?”殊兰挑起右边的细眉,满脸不信。 “我的好格格,要不是您自小就喜欢这些,贝勒爷能替您买来?”诺敏好不觉察,仍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个一干二净,“这么大一只海东青买了来,汗王能不知道?只不过是装作不知,这件事也就揭过了罢。” 殊兰掩唇轻笑,眉眼低敛,看不见神色,“哥哥呀……对了,那只海东青是叫‘殊兰’吧。许久不见它,倒是念得很。” “就是因为这只海东青,格格才有了‘科尔沁的海东青’的称号呀。也因这个格格将它命了‘殊兰’的名儿。要我说,什么‘满蒙第一美人’的只不过是个谎罢了。不过是仗着喇嘛的那些话罢了。‘出世之人’……哼,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说格格打扮起来同她不差什么,还胜出些许。就是那个海兰珠格格也……”诺敏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殊兰一瞪眼给咽回了肚里。沉默许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起来那时候,汗王还说即使是再尊贵的鸟取个格格的名儿终究不像话。还是格格给拦下,硬是定了这名呢。每次大家说到殊兰还要忙着确认说的是格格还是鸟儿。那时候真是……” “这时间一长我倒真是忘了。”殊兰见诺敏也算反应灵活,便也不计较她之前的失言。见她聊得兴起,便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幸好今天想起来,不然,殊兰可是要同我生疏了呢。” “殊兰要是知道格格想它,说什么也不敢忘的。”诺敏见殊兰没有生气,心下放松,继而笑道,“格格要见它也是容易得很,格格忘了么,咱们当初是带着殊兰一同来的。” 听诺敏这么说,又见她眼中的兴奋清晰可见,殊兰便点点头:“明天就去吧。”话音刚落,诺敏便对着殊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也是许久没见殊兰了。一直以来,除了殊兰照顾它外,便是诺敏照顾它。一来二去的,这感情自然也就深了。之前不见殊兰,只是因为小玉儿担心殊兰野性未脱,生怕它一个不小心会伤了多尔衮,便狠心没带它入府,也长时间没去看它。明天总算能见到它了!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殊兰看看夜色,淡淡道。说着,便一个旋身顺着来时的方向缓缓而行。 “是。”诺敏也是知道分寸的,低头领命。紧紧跟在殊兰身后,寸步不离。 等回到宴席上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殊兰仍旧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容色浅淡。对对面射来的那道来自阿敏的灼热视线视而不见,暗自忍耐。忍不住,微微侧头,却对上了另一边代善的目光。复杂深沉,隐隐……有种杀气萦绕。 杀气?殊兰暗暗疑惑。代善怎么会对自己有杀气?再望过去,却是什么也没了。殊兰摇头,许是之前酒喝多了罢。 “大汗……”只听高位处,哲哲对着皇太极说着什么。因言语轻微倒也听不清楚,只能听见“多尔衮”,“多铎”之类的词,更细微的,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殊兰抬头的一瞬便被皇太极的目光抓了个正着。目光炯然有神,恍若含着无尽言语。茶水微晃,漾出些许浪花。殊兰微微撇头,移开视线,抬手饮下一杯茶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螓首低垂,眸光半敛,刚才自己…… 宴会结束,殊兰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宫中长住。没有任何犹疑地,殊兰并诺敏跟着多尔衮便要上马车回府。 “十四爷留步!”正当多尔衮要扶殊兰上车,后面响起一个声音。多尔衮回头一看,却是皇太极的贴身大太监,德顺。 等到德顺跑到跟前,多尔衮微微躬身:“公公有事?” “十四爷……”德顺作为皇太极的贴身大太监,一直养尊处优,今天跑着长时间的路倒也真是累坏了。德顺喘着气,慢慢道:“大汗说十四爷劳苦功高,特地寻了今年两个冒尖儿的女人来侍候十四爷。另外,大汗之前听阿敏大贝勒的话,想到十四福晋也是有功的,便想着赏十四福晋些东西。”说着,不理多尔衮的反应如何,便从袖子里将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拿了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殊兰。随后同多尔衮絮叨几句后便提出告辞。 马车咕噜咕噜地驶出城门。一去,没有复返。 13、主仆起间隙 “想不到这殊兰当真认得出我。”殊兰让海东青停在自己的左手上,伸出右手轻轻替它顺毛。想不到这只海东青通身雪白,玉爪玉嘴,竟是“玉爪”,那可谓是上品中的极品。多尔衮也喜欢这个,可那品种,灰中带些许黑色,就连三年龙都称不上。这小玉儿倒是好运气,随随便便一得,便是海东青中的极品。 “那是!格格可是它的衣食父母,它怎么能不认得?”诺敏也盯着玉爪看,满脸兴奋。好久不见这鸟儿,她也是想念着。 “去!”殊兰左手向空中一甩,海东青便是扑棱棱凌空飞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它倒是自由得很。”殊兰看着它,眼中露出些微的渴望。她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有着广袤草原的科尔沁,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格格,昨天大汗给的那两个侍婢……”诺敏观察着殊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及昨天晚上皇太极赏给多尔衮的那两个侍妾。这侍妾不同于以往的那些,这个说是今年宫里最冒尖儿的女人,可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来——这哪里是今年宫里最冒尖儿的,皇太极分明是将攻打察哈尔多罗时抢来的两个最美的女人给送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是察哈尔公齐特氏,布延图台吉之女。据说这察哈尔公齐特氏能歌善舞,还有胡姬的血统,一双眼睛总能勾得男人失魂落魄。 “不过是两个侍婢罢了,不值什么的。”殊兰不在意地笑道,“既然多尔衮喜欢,便让她们侍候着又有什么关系呢?大汗将她们送来不就是想着让她们侍候多尔衮吗?若是我拦着不让她们伺候,岂不是我的罪过?” “格格不怕……”诺敏有些犹疑,“听说这两个女子说是察哈尔多罗的贵族之女,其实不过是贵族们豢养的玩物,专门用来媚上的。您说这大汗也真是的。赐给爷两个女人不是存心给格格添堵嘛。之前那两个一同陪嫁来的女人还没有解决又多了两个来争宠,这算什么事嘛。” 要是真能媚上了倒也好了。殊兰在心里暗暗腹诽。省得某人三天两头地跑来用一种忧伤苦郁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怎么样了他一样。真以为打了胜仗就能怎么样了么?愚蠢!天真!   “就算真的能媚上又怎么样?难道还反过来咬我一口不成?”殊兰慢慢走出饲养场,“再说了,不过是两个罪臣之女,顶天了也不过是滕妾罢了,还能翻了天不成?!”她不是小玉儿,她不爱多尔衮。她是博尔济吉特·殊兰,为联姻而来,自然要做联姻的事。即使当初是对爷,她也不曾真正付出过什么。进退有度,温文守礼无非是不曾爱过罢了。二十年的相守,如姊如母。呵护照顾,不曾有过片点差错。既如此,她又怎么会栽在这个小子的身上?至于皇太极……他可是巴不得多尔衮的府里能再乱点才好呢。 “那两个博尔济吉特也在府里?”殊兰回身问诺敏。 “哪儿的话!这两个滕妾还在清宁宫小跨院那儿待着呢!”诺敏吃吃一笑,“格格当初可是一鞭子将人家掀倒在地,说是就是您不要十四贝勒了,也不准进您男人的府宅!” 殊兰听诺敏这么一说,扑哧一笑。因小玉儿的敢爱敢恨,快语直言不由得心生无限好感。可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侧头做思考状:“清宁宫的小跨院……现在不是侧福晋的地方么?” “可不是?现在那两个滕妾放那儿不知道有多尴尬。”诺敏答道。眼中闪过些许迟疑,“想来日子也是不大好过的。” 殊兰听诺敏一说,眼中划过一道暗芒。 清宁宫里,哲哲正在为之后的年礼提前准备着。并着人将各处的份例依次发下去。再三强调,不准克扣,不准自行添加。待众人诺诺领命后,转头又对着珍哥道:“玉儿那儿还是你送去吧。” 珍哥微微屈膝,淡淡一笑:“奴婢懂得。”说着,将哲哲之前随意放在桌上的一个木雕盒子揣在怀里,又找了两个机灵的宫女太监拿着一堆物事便屈膝退了下去。转出门,便直直朝小跨院走去。哲哲看着珍哥离开,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苏茉儿。”珍哥站在小跨院的门口,朝里面轻声唤苏茉儿的名字。 “珍哥?你怎么来了?”苏茉儿在里面听不真切,忙跑出来,一见却是珍哥,忙搂着她的胳膊笑道,“这什么风竟把你吹了来?”二话不说,竟要将珍哥拉到自己房中叙话。 珍哥见苏茉儿不请自己进去,便知道里面定有事情。便也笑道:“还不是给你送东西来了?这是这月的份例你点点……” “哎呀!你送来的我还不放心吗?让他们放到自己库房去就行了!不说了,走走走,和我吃茶去!格格刚从小贝勒那里得来的鲜奶酪分了我好大一半呢!”说着便将珍哥拉了走。 到了苏茉儿的房间,珍哥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儿?” 苏茉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不是那位!今儿个又跑到格格这里来闹!说什么十四爷房里缺人,想领两个人回去。” 珍哥大惊:“跑到侧福晋房里领人?!她没发病吧!怎么说,那也是十四爷的嫂子,她……” “你不知道,她想领回去的就是原本同她一起过来的那两个。”苏茉儿细心解释,“原本她嫁过去的时候说不让这两个进门的。那两人只好待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能去。亏得格格心善,念在同是科尔沁出来的份上,将她们当做大宫女对待,倒是少了人去欺负。现在,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又想着将她们要回去。说是给十四爷添置房里人,打死我也不相信!只可惜十四爷这样的温和性子,倒摊上小玉儿这样的做福晋。真是……” 彼时,苏茉儿同珍哥在房里聊得起劲,小跨院里的对话也是热闹得很。 “姐姐,妹妹今天来不过是来求姐姐把这两个侍婢给妹妹带回去,给爷房里个知冷知热,暖房体贴,会照顾的人儿罢了。姐姐倒是给句准话,到底给是不给?”殊兰对着布木布泰一个劲儿地笑,仿佛自己天性贤惠。 “这两个女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大老远地跑这么一趟?”布木布泰攥着手里的帕子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当初你说不要,大家也不逼你,就随了你去。这两人在这宫里的日子想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好不容易算是我的大宫女,这日子稍稍过得下去了,你又想着把她们带回去了。小玉儿,她们好歹也是科尔沁出来的,你……” “哟!这么说来,玉姐姐是不愿意将她们给兰儿了?”殊兰手拿着帕子,眼底含笑,面上仍透着委屈。她立志于在布木布泰面前保持自己刁蛮不讲理的性子。谁让布木布泰死要面子,硬撑着贤惠懂事的呢? 等到苏茉儿别了珍哥再见到的便是领着两个女人出来的殊兰。苏茉儿见殊兰笑着拉着两个滕妾出来,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蹲身行礼:“见过十四福晋,十四福晋吉祥。” “起来吧。”殊兰淡淡地甩帕,旋即打量着苏茉儿,“可惜了……可惜你家格格不舍得,不然呀,我一定拿这两个换你一个!”说着又笑了:“瞧我不是痴人说梦了?这么一个聪敏的丫头摊谁身上谁都不乐意啊。”说着,便转头走了。身形缓缓,带出一份不同小玉儿的从容淡定。 苏茉儿愣愣地听着,又愣愣地目送殊兰远去。没有说一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脚,走进小跨院。任由殊兰身上的木樨香在空中扩散。 “格格,木樨木青被小玉儿格格带走了。”苏茉儿走到布木布泰身边,抬手轻轻揉着布木布泰的额角。见布木布泰并不应答,只闭着眼。苏茉儿不由得咬了咬下唇,随即又笑道:“说起来,小玉儿格格身上的香味似乎变了呢……” “苏茉儿,小玉儿刚刚同我说,”布木布泰一下子打断了苏茉儿的话,睁眼,转头看着苏茉儿,“刚刚小玉儿对我说,想用那两个女人换一个你。” 苏茉儿一愣。小玉儿说的是真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脑中气血上涌。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苏茉儿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向着布木布泰表明心迹,表示自己一辈子都会陪着她,不离不弃。可苏茉儿突然不想这样了。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没有说什么。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看着布木布泰。仿佛在无声地抗议。 布木布泰似是全然没有看到,慢慢转过身子,背对着苏茉儿:“可是我拒绝了。”即使已经知道结果。可听到布木布泰这样说,苏茉儿仍是不甘地握拳。“我不想你待在宫里等死,但我也不想把你推到那个火坑里,让你天天受小玉儿的欺负。你懂吗?苏茉儿?” “苏茉儿,懂得……”聪慧的女子总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即使,那个选择不如自己意。 布木布泰微微一笑,又将轻轻闭上。唇边滑过一丝笑容。隐晦,而得意。 14、闻香知雅意 好容易回到府里,殊兰便让人领着自己从宫里带回来的女人同察哈尔多罗的两个女人住在一块儿。说是添作多尔衮的房里人。殊兰也不理会管家听到这吩咐后的脸色,转身径直朝自己房里走去。到了门前,诺敏小步跑前,替殊兰开了门。殊兰正要进去,却是扑面而来的苏合香。殊兰微微皱眉,竟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诺敏的脸色也是一变,忙探头将里面打帘子的侍婢青儿叫到近前来:“今天轮到管香的是谁?” 青儿见殊兰主仆的脸色都不大好,便怯怯答道:“是,是灵子姐姐管的……” “今早不是刚说过福晋不喜欢苏合香了么?怎么,福晋说的都不入你们的耳还是怎么的?”诺敏冷笑,“敢情,福晋的话你们是当做耳旁风来听的?!昨天似乎也是这个叫灵子的吧,早训的时候倒也敢不来。想来,福晋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小小的管香的都敢不听吩咐?这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嘛” “奴婢不敢!”青儿吓得赶忙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奴婢不敢!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灵子姐姐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今日早训时候便没有来。结果也没人同她说过这事。实在不是有意违背福晋的话啊!福晋饶命啊!饶命!”一时间,那侍婢将额头磕得砰砰作响。没一会儿接触地面的那边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殊兰只觉得这一幕刺心得很,便不耐烦地挥手:“下去吧。这些子小事倒也值得人算计。”说着,也不管侍婢如何,自顾自地掀开帘子,进去了。 诺敏见殊兰又是一脸郁郁的,知她的心思。便小声训斥了侍婢几句,又让她带话给灵子后便也放她回去了。抬脚,轻声进入房内,掀开帘子,却见殊兰已经懒懒地歪在榻上了。 “格格……” “去把那个盒子拿来。”殊兰在榻上略坐了会儿,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抬头对诺敏淡淡道。 “格格……”诺敏想要再劝,可看殊兰一脸不容置疑的脸色,终是转身将角牙橱里头最深处的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殊兰想要的盒子——赫然便是当日皇太极赐下的那个紫檀盒。 殊兰从诺敏手中接过盒子放在几上,呆呆地看着。盒子是用上好的小叶紫檀做的。盒面上刻的不是花草山水,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海东青!海东青的一对翅膀作张开状,双爪似乎也因要离开枝头而微微放松。和着海东青那双直视苍穹的犀利眼神,仿佛下一秒它便要飞出盒面般,栩栩如生。 殊兰伸出右手轻轻拂过盒面,慢慢感受着雕刻的凹凸不平与打磨的光滑圆润。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左手持着盒底,右手缓缓打开盒盖。一瞬,更为浓郁醇厚的苏合香扑鼻入耳。但见盒中盛放着一种粘稠度近似饴糖的膏状物。殊兰随手拿过放在几上的玉簪挑了些许细细打量。只见那膏状物被玉簪一挑便带出缕缕丝线。质地细腻,色泽光亮澄澈,显是上品。殊兰看了没一会儿便似是失了兴致般盖上盒盖,又摩挲了会儿盒面。袖子一抖,一把缀着各色宝石的匕首从袖口滑落。“噌——”寒光烁烁。 “格格!”诺敏吓得连忙大叫。 殊兰举着匕首看着紫檀盒犹豫了半晌,终于放下了匕首,将盒子揣在怀里。怏怏下了榻,扭头对着诺敏道:“走吧。” “格格?”诺敏一愣。拿个匕首在那儿比划了半天,她还以为格格要毁了它呢。 “怎么说那也是大汗赏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处置了呢。”殊兰似乎看出诺敏在想什么般,淡淡开口,“走吧。”说着推开房门朝院中花园走去。 深秋的盛京早已吹起了飒飒寒风。除了抱花枝头死的秋菊外,似乎没有别的花仙会光顾这种天气。可在这样的气候里,花园中仍是桃李缤纷。似是全然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竞相争艳。是殊兰让花匠日日用麻绳将树干层层圈圈的包裹起来,并日日夜夜地用火炉在底下烘烤。总算是让它们延长了近半年的花期。 看着这般美景,殊兰的心情渐渐好转。伸手便要将盒子递给诺敏:“找个人来挖个坑将它埋了吧。” 诺敏犹疑着接过,刚放入袖中。却听到一个仆人禀报:“福晋,爷回来了。”说完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殊兰去迎接,又像是看戏。 殊兰回头淡淡地扫了那人一眼,却又转过身子对着诺敏道:“今天这景色倒是不错。难得桃花梨花也是一同开了。要不是天气冷了些,周围蛙叫吵了些,便能直接入画了。”多尔衮算什么?倒还想着让自己出去迎接?他不给自己脸面,自己倒还要倒贴不成? 诺敏知道殊兰是借机在训斥奴仆,不识颜色。微微抿唇笑了笑,便也没说什么。毕竟,这种奴仆不好好教训一番,今后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去了。于是诺敏只轻轻替殊兰将大氅拢了拢,又将略松开的结系紧,便扶着殊兰到倚翠亭坐下赏景:“格格也真是的。何苦为了那劳什子费心?天气冷多穿些衣服,嫌吵了,直接让人将那些癞□□之流的赶出去不就行了?” “敢情,咱们这些都成了这侍婢口中的癞□□了!”诺敏刚说完,亭外假山后传来皇太极的声音。再过一会儿,便见着一身银白常服的多尔衮跟在一身黑底金龙常服的皇太极出现在亭下。原来,今日下朝后,皇太极闲来无事,兼听说多尔衮后院里桃李深秋还盛开的奇闻,便提出来府中看看。既是皇太极亲口提出,多尔衮又怎会拒绝?亲自陪同着,引着皇太极到花园去瞧个究竟。 多尔衮原想着让仆从提前通知殊兰一声,让她有些准备。却不想仆从自作聪明地只说了多尔衮回来。原想着殊兰深受皇太极宠爱,说是皇太极到访殊兰必定不会有所动作。而自家爷是小玉儿当初死皮赖脸地求来的,定会尽心尽力。却没想整了这么一出来。现在看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早就吓得面色苍白。等看到跟着皇太极一同来的多尔衮的漆黑脸色后,吓得只会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这一刻,他恨不得立时死去! 他怎么就自作聪明呢! 15、阿敏屠城 正当众人都不知所措之时,殊兰却带着诺敏慢慢从亭中出来,俏生生立在皇太极面前,刚打一个照面,便是盈盈行礼:“恭迎大汗光降,大汗吉祥。望大汗恕殊兰没有及时出府相迎。”螓首低垂,翡翠珠子接成的流苏便在脸庞轻轻摇晃。秀美的容颜被弄得半明媚半模糊,却是更加引人注目。 皇太极想要上前相扶,却顾忌着身份地点。微微踟蹰了一下便笑道:“不用多礼,起来吧。”等到殊兰起身,皇太极早已转身对多尔衮说话了:“今天我不过是好奇来看看而已,不用这么讲究。不过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弟弟家里来做客罢了。你弄得这么小心,以后我还敢来?” 多尔衮忙答道:“是。”说着,忙挥手让那仆人离开。随后又默不作声地站在皇太极的身旁。 皇太极见多尔衮仍是敛目垂首站在那儿,眉头不由一皱。随即又悄悄放开,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般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随着阵阵秋风漫天飞舞的桃李身上:“秋天还能看到桃花梨花倒真是有趣。能想出这法子的倒也算得上是个奇才了。” “不过是雕虫小技,能得大汗些许称赞也够了。”殊兰原想一直装聋作哑沉默下去。可见一直对自己这四哥爱慕有加的多尔衮像个雕像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只好开口应答。这将桃李花期延到秋季盛开不过是她闲来无事时捣鼓出来的玩意儿。要真说是奇才,怕是夸大了。这种物事顶多算是风花雪月的消遣之物。况且,这样折腾过的花草,左右活不过三年。不过是个烧钱的玩意儿。哪能同奇才相比? 皇太极眉眼含笑地瞅着殊兰,似乎在等她说下去。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把殊兰看得侧过了头去,脸颊两旁也不由自主飞上红晕为止。“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皇太极微微俯身,对着殊兰的耳朵悄悄说道。殊兰只觉得一股热流随着话语吹入自己的耳中。急忙推开几步,低头装傻:“大汗谬赞。” 皇太极见殊兰如此,唇边不由划开些许弧度。一向冷冽深邃的目光也顺势柔和了片刻。他想要伸手去抚眼前女子的长发,可手指微动间,又被他生生按压了下来。眸光又是一变。可无论他的面色眼神如何变化,身前这个垂手低眉的女子终究都没有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转身,对着仍站在自己身后的多尔衮道:“这花也看了,景也赏了。我也该回去了。” 多尔衮忙躬身回道:“天色尚早,大汗要不留在府中吃好饭再回去吧。” “不了。”皇太极摆手道,“今日说过去布木布泰那儿的。晚了,哲哲又要说我了。”说着,轻轻一笑。 多尔衮一噎,身子微微僵硬,本就佝偻着的身子弯得更厉害了。他没有再劝什么,垂手低语:“……是……” 多尔衮同殊兰一齐将皇太极送出门。众侍卫并车马早就在门口守候多时了。 “恭送大汗。”多尔衮同殊兰齐齐行礼。皇太极见两人动作一致,只觉得一阵不快。抬手将多尔衮扶起,好好地鼓励一番后,又侧头对着殊兰挑眉笑道:“小玉儿不喜欢苏合香了吗?木樨……倒也不错,前几日倒还贡上来两瓶子‘木樨清露’。等回去让德顺给你送来如何?” 殊兰低下头不敢回答,只用眼睛瞅了一眼多尔衮。见他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只好对着皇太极道:“谢大汗。” 皇太极满意地点点头,打道回府了。 永平外火光交接,喊杀声不断。 “贝勒爷,永平……不保了!”阿敏的随身侍卫一脸悲怆地看着阿敏,近乎嘶吼般出既定的事实。 “什么?!你在给我说一遍!”阿敏又惊又惧,一把拽起跪倒在地的侍卫的领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永平失守了?!” “明军子夜突袭,众将士都熟睡,致使,致使……”侍卫不敢说出“如入无人之境”几字,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将士如何会熟睡的,阿敏自会知道。还不是几日来他为了拉拢人心日日笙歌的结果吗。现在……阿敏咬牙。一直以来,皇太极都想着将权力集中,这回,这回可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机会啊。不行!他必须挽回颓势!他要……“传我令,屠城!” 一时间,永平内外火光不断,惨叫声不绝。好好的城池,一夜之间变化为地狱冥府,惨绝人寰。 寂静的夜街,没有行人。唯有打更人还在恪尽职守地报着时刻。突然,这份宁静被远远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破,一身白色铠甲的多尔衮骑在马上,拼了命地鞭策着健马,奔驰由远渐近。 又是一年。时值初夏,清宁宫小跨院静悄悄的,槐树森森,枝叶繁茂。月光照来,墙面上树影婆娑,更显得环境清幽宜人。外面除了树木外便再也没有过多的灯笼饰物,唯有些许不甘寂寞的烛光仍是从窗纸透了出来,在地上投射下暖暖的橘色光晕。 此刻,正在熟睡的布木布泰陡然睡梦中惊醒,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苏茉尔从门外传来的焦急压抑的声音:“格格!格格!”苏茉儿想要将布木布泰和皇太极唤醒,却又怕打搅了皇太极被罚,只急得团团转。 皇太极睡得正好却蓦地被惊醒了,喃喃道:“谁在外面?” 大玉儿揭开帐子,缓缓起身,走到了门边问苏茉儿:“【什么事,这半夜三更的,这么急?】” 苏茉尔焦急地:“是十四爷命奴婢来报的。十四爷说是有重要的军情要跟大汗回禀。现在十四爷就在门外等候大汗召见。” 皇太极一听说多尔衮有重要军情要汇报,立刻就清醒了,他一面揭开帐帘坐起身子穿衣,一面命令:“让他进来!” 布木布泰连忙上前要开门,苏茉尔下意识地闪开。皇太极见是布木布泰去开门,再见她头发散乱着,只穿贴身短褂,雪肌尽现。他的眉尖不由得皱了起来。可心系军情他也没说什么,任由布木布泰开了门同多尔衮迎面相见。见多尔衮看着布木布泰愣愣的眼神和布木布泰穿丝袄时的羞红……皇太极的眼神再一次深邃。多尔衮和布木布泰……可这念头只是一瞬。皇太极又大声喊着打断了多尔衮同布木布泰之间若有若无的关系:“还不快进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多尔衮听到皇太极召唤,忙快步进来,敛衣垂手答道:“【回大汗的话,永平四城丢了!】” 皇太极此刻早已下了床,正对镜子扣纽子,听到多尔衮这么说,心下大惊,呼地就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多尔衮:“你刚说什么?永平四城丢了?怎么会丢了?” 多尔衮不理会皇太极又惊又怒的神情,垂首接着说:“这还不算,阿敏哥哥他,他还屠杀了永平城中所有的士民百姓来泄愤!” 皇太极听得怒火中烧,目眦欲裂:“阿敏!……该死的东西!”皇太极急促地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可声音仍是恨恨的,“我费了多少心思,我大金又折了多少人马,这才好不容易拿下了永平四城!派他过去不过是要他好好守住这城池。可他倒好,轻轻巧巧地,就给我把这永平给弄丢了!哼,单单就失守也罢了,顶多算是失职。他还给我屠城!那些个永平的百姓,是看了我们一再发布的那些安民告示,约法三章,这才归顺了的!阿敏这一屠城,以后天南天北的,谁还肯投降?谁傻到活腻了往刀口上撞?!真是该死的东西!该死!他还有什么好泄愤的?!我不把他杀了以谢三军倒不错了!”说到后来,皇太极又是一阵火气上涌,抬手抓起身边布木布泰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便往下扔,一下便将胭脂盒子砸了个粉碎。 多尔衮、布木布泰同苏茉儿三人哪里见他如此震怒的神情?一下子被他的铁青脸色和阴鸷的眼神吓得呆站在原处。 许久,皇太极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转身对着镜子继续扣着纽子,眼中却是时不时闪过冷酷无情的光芒:“说吧,还有什么事。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也不会这么晚了还闯进宫里来。” 多尔衮听着皇太极冰冷的嗓音,只觉得后背一冷,微微僵硬着身子,整理好思路后躬身道:“刚刚又有消息传了过来,说是阿敏哥哥已经率兵回来了,听说大车小辆连绵不绝,载满了他弃城的时候掠夺来各色的财物和妇女,按照行径速度,恐怕现在已经快要到京城郊外了。” 皇太极转过身来,眼睛盯着多尔衮:“你传我口谕,命令莽古尔泰守在城外十五里拦阻阿敏,不准他进城一步!违者斩!我先去找大贝勒商议,你立刻去交待莽古尔泰让他按令行事。然后过来会合!”说完,皇太极便如一阵风似的大踏步出了门。 多尔衮仍拱手对着皇太极离开的方向道了声“遵命”后才抬头。见布木布泰正看着自己,一双美目里流露着的无限情意,多尔衮一下子又柔肠百结。犹豫片刻,多尔衮终是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布木布泰目送着他离开,没有多说什么。 16、议罪 沈阳郊野的军帐内,莽古尔泰将皇太极的命令说得清清楚楚。阿敏听后却是拍案怒起,瞪着那双铜铃眼质问莽古尔泰:“皇太极凭什么不让我进城?那祖大寿是带了重兵大炮攻滦州的,穆泰守不住逃到了永平来。结果,倒把祖大寿给招了过来!我永平又不是铁铸不倒的,合着他穆泰守不住可以逃,我阿敏弃城倒是不行的了?莫非皇太极他就要我死在永平不成?!” 莽古尔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好好好,咱们先不说别的,你且看看那穆泰,人家好歹还打了一阵,撑了一阵呢吧。可你呢?你不去救援在先,不战而逃在后。再者……你就真当皇太极看不出你延误军机的事了吗?你当皇太极就这么傻?!” 阿敏扭头故作不知:“什么延误军机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莽古尔泰,虽说咱们是兄弟,可这种话不是能随便放在嘴巴上说说的。你倒给我说说看,我哪里延误军机了?!” “我要说……好!我倒给你说个明白!你说!是谁夜夜笙歌款待将士?是谁天天寻着机会就拉拢人心?是谁强压着军情不报?!”莽古尔泰一脸不成器的看着阿敏,“你当这些没人知道吗?多尔衮,早就把这些都同皇太极说了个明明白白的!你怎么还装糊涂呀!我的二哥诶,你这回做得太过,皇太极都快气疯了!” 阿敏却仍是满不在乎:“错都错了!这些罪,我认就是!哼,可他又能拿我怎么样?他凭什么不让我进城?!不让我进城……他想私自定了这些罪名不成?!哼,可别忘了,大汗再大,那也是要听议政王大臣会议的!他皇太极想越过了这层就定我阿敏的罪?想得美!”只要能进了城,只要将车子上的财宝和女人往那些人府里一送……哼,皇太极,你就算想拿我阿敏开刀也要看议政王大臣会议同不同意! 莽古尔泰沉声道:“能拿你怎么样?他怎么不能拿你怎么样了?!这弃城的罪,你认不认倒也不要紧,在会上倒也好说得很。可那屠城、掠财、抢女人……这条大罪你又怎么说过去?!” 阿敏气急败坏:“这……这也算得上是‘罪’了?我早就说过,永平根本不应该去守!可他皇太极偏偏就铁了心地要守!现在守不住,我当然要屠城,这样才不会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南蛮子,咱们也不至于一无所得啊!再说了,屠城、掠财、抢女人……这些可都是老汗王当初教我们的!那时候,这可都算做是功劳呢!怎么到了他儿子,这功劳就都成了大罪?就都成了他皇太极对付我阿敏的理由了?!” 阿敏急得直在原地打转,许久,停下脚步,像是想明白一般,转头对着莽古尔泰道:“哈哈哈,好,好!我明白了!他皇太极分明是在找借口,他就想着要置我于死地!他想要杀我!”说了半天,阿敏见莽古尔泰仍是不以为然地沉默着,抓着莽古尔泰的肩膀疯狂地摇,“莽古尔泰,你别傻了!【皇太极就是我们养大的老虎,如今他要吃人了!今天是我,下一个就是你!】莽古尔泰,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叫你来杀了我?” 莽古尔泰听着阿敏说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神色也是阴晴不定:“大汗他,没有说要杀你。但是他把贝勒们聚集到了一块儿,所有人都在崇政殿等着定你的罪。” 刹那间,阿敏神色大变,颓唐地坐在位子上,面如死灰。 清宁宫暖阁里,阿敏的福晋伏倒在哲哲跟前,泣不成声地哀求:“求求您了大福晋,阿敏闯下这样大祸,大汗饶不了他,他死定了……现在都在崇政殿商讨了呀……大福晋啊!……求求您了……我知道阿敏这样不对。可如果阿敏死了,家里就过不下去了呀大福晋……求您念在这一家老小的份上向大汗求求情吧大福晋!” 哲哲拉着阿敏福晋的手安慰道:“二嫂子,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这二贝勒有罪无罪,亲贵们自会公断,这朝廷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的,也不能干涉过问你说不是!”可这一番话下来,阿敏福晋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嚎啕大哭。哲哲暗自皱眉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给布木布泰使个眼色,让她上前劝解。 布木布泰在这种场合是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的。可见哲哲为难,又看到她给自己使的眼色,便知道她不想再掺合进去就想着拿自己顶事。哼,敢情,我这做侄女的不仅要为姑姑固宠还要替她处理烦心事。就是十个珍哥也不能及啊。布木布泰在心中冷笑了几声后,亲自上前蹲身搀住还在痛哭流涕的阿敏福晋柔声劝慰:“福晋,您也别太着急了。想来,大汗是不会杀二贝勒的!” 哲哲一怔,目光扫向还扶着阿敏福晋的布木布泰:“玉儿,你怎么知道?” 布木布泰犹疑着答道:“我不过是猜的。但是,应该不会错的!” 哲哲看着布木布泰犹疑里隐藏着的满满自信,脑中不由回荡着当初喇嘛那句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的箴言以及皇太极的那句【我不能把这个‘万一’的可能,送给了别人,你懂吗?】。母仪天下吗?哲哲微微敛下眼睑,微阖的眼里不由得划过一道暗芒。 多尔衮府宅中,诺敏陪着殊兰在亭间坐着。八旗亲贵到底是大手笔。一年一过,这亭子周围的桃李早就被除得干干净净,重新添上了阴阴可人的古槐,初夏里的太阳虽不怎么灼人但长时间地待着也会觉得头晕。诺敏站在殊兰身后轻轻打着扇子。 “这么说来,阿敏已经在崇政殿里了?”殊兰懒懒地拿着些许鱼食抛给池塘里那些躲在荷叶下的锦鲤。鱼食一下去,那些个锦鲤就像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一样,争先恐后。大的压小的,小的压更小的……弱肉强食,在生存面前,礼仪风度都不算什么。在这一刻,生存,活下去才更重要。 “听说所有的贝勒爷都到场了。”诺敏接着说道,“这次二贝勒却是做的过分了。这弃城屠城的,不是自己把到手的人心往外面推嘛。听说,这次大汗气急了呢,好像,好像大汗动了杀心。” “杀心?”殊兰诧异地扭过身子看着诺敏,“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诺敏看着殊兰,答得小心翼翼:“是大贝勒家的多玛说的。她说是她进去奉茶时听到大汗说要杀了二贝勒的……格格,有什么不对吗?” 殊兰原是皱着眉听诺敏叙述,听后却是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原来是代善……难怪了……你放心吧。大汗他……是不可能杀二贝勒的。”这消息怕也是代善命人传的吧。哼,是怕皇太极卸磨杀驴么。嗤,真的要卸磨杀驴,就这点小动作就够了?这不是逼着他加快动作呢么。真是愚蠢至极! “格格怎么知道……”诺敏疑惑地看着殊兰,满是不解。明明二贝勒犯下这么大的事情。况且格格之前不是说过大汗正想着法儿地要寻三大贝勒的错呢吗?为什么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会不用呢? “首先,大汗是借由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登上汗王的位子的。如果他现在就因为阿敏屠城的事要杀阿敏,你认为八旗亲贵们会怎么看待大汗?”殊兰微笑道,“他们不会认为阿敏做的事有错。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他们炫耀军功的物事,你认为他们真的想让大汗将不许烧杀抢掠定为规矩吗?” “难道就任由二贝勒这样不管吗?”诺敏瞪大了眼睛,“这样以后还有谁会把定下的规矩当回事?” “这永平既然已经丢了,就算现在杀了他也终究是无济于事,倒不如留着他一条命,以儆效尤。也好向八旗彰显他大的仁慈不是?”殊兰又从瓷罐里拿了一把鱼食出来抛向空中,“再说了,汉人有句话叫做‘生不如死’。有时候,活着,未必是一件快乐的事。相反,死,才是最大的解脱。”罐中的鱼食早已喂完。殊兰轻轻拍了拍手,将手心里的那点子碎末拍净后便转身走出了亭子,再也不去理会池中锦鲤的事了。 “她是这么说我的?”皇太极一身玄衣衬得长身玉立,稳重内敛。长时间的端坐高位给予他常人没有的君临天下的霸气。“呵,她倒是懂我。”皇太极细细回味着听来的语句,因阿敏而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 17、【小剧场】 等到多尔衮的伤势好全,已经差不多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借着殊兰的种种明示暗示,多尔衮很快便适应了全新的生活。借尸还魂固然有些惊悚恐怖,可借的是自己的身体那种恶心不自在的感觉倒是消了好多。能一步步从一个小贝勒爬到皇父摄政王的高位,多尔衮的城府又能浅到哪里去呢?不过,对他而言,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在皇太极面前要将自己小心隐藏。多年的执政生涯让多尔衮身上的气势一点也不必皇太极逊色,甚至或许因为经历得更多,以至于有时他竟生生压过皇太极一头!好在他有一个多月的休整来收敛气息。可好不容易终于休假去上了趟早朝,多尔衮却是强忍着怒气回来的。 “福晋呢?”多尔衮刚进府门,便将外褂脱下扔到侍从手上,只穿着深青色绣翠竹暗纹的常服,不管不顾地直直朝殊兰的房间走去。面容阴沉,眼神阴鸷,声音也是低沉着,压抑了满满的火气。 家中侍从哪里见过这样有气势的多尔衮?身子吓得直打哆嗦,就差没摔倒在地上了。原想喘口气,却没想抬头便对上了多尔衮射来的视线,吓得他忙将头又埋下,声音颤颤地回道:“回,回爷的话,福,福晋在,在屋里……”他的话还未说完,殊兰的屋子已经到了。门外侍婢见是多尔衮来了,忙跪下问安。见多尔衮抬脚就要进去,连忙伸手打起帘子,对着里面轻声报:“诺敏姐姐,爷来了。” 此刻,殊兰正歪在榻上小憩。松散的小两把上别着一只流水纹的碧玉簪。耳上的三对坠子都被卸了下来,一身淡蓝色旗装绣着兰花暗纹,端得是娴淑静雅。诺敏坐在榻侧给她打着扇子,一个还是扎着粗粗麻花的小女孩正斜坐在踏脚上轻轻地给她捶腿。多尔衮进门后,见殊兰正闭眼休憩,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缓和口气,这心中的怒火倒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可看着殊兰睡的地方,又是一阵火大。对着诺敏张口就道:“你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怎么让她在这里就睡了?这都是深秋了,再在这窗下睡着,醒来还不得头疼?” 诺敏轻轻放下扇子正要回答,谁知殊兰却是自己醒了。她生性浅眠,多尔衮进屋前她便已经渐渐醒了。原不想理会,仍就这么懒懒地躺着。可听多尔衮对诺敏说的话,殊兰便知道这位爷现下的脾气可并不怎么好。要是再不出声,她这个仰仗的大丫鬟可就要挨罚来给爷出气了。 “你们先下去吧。”殊兰缓缓坐起身子,理理因小憩而稍显凌乱的衣服,头也不抬地便要诺敏带着那个小丫头和屋外的一群侍婢下去。 殊兰能看出多尔衮心情不好,这一直学着伺候人的诺敏又哪里看不出多尔衮今日的心情不好?她原看十四爷和格格这个把月相处得还算融洽,便以为好事到了。谁想进了趟宫回来就这样了!看来,那个狐狸精真真讨厌!诺敏在心里计较着这些,同时盘算着就算十四爷要找格格的麻烦她也要挡在前面,不让格格受一点子伤害。之前看爷借着由头要拿自己出气,诺敏不是不委屈,可她转眼想到自己因此能护住自家格格,反倒也是心甘情愿的。可现在呢?格格竟然要她离开!格格呀格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家主子说的话听不懂吗?下去!还要爷再说一遍吗?!”多尔衮见诺敏一脸担忧地看着殊兰,时不时又用恐惧的眼神瞥自己一眼,这肚子里的火气又是一拱一拱的上来,怎么也压不下去。这算什么?!合着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爷在这小丫头还就成了会吃人的洪水猛兽了?!  “下去!” “奴婢告退。”诺敏领着丫头带着一众侍婢,期期艾艾地一步步退离房间,眼睛还隐晦地看着多尔衮,眼中满是害怕与厌恶。 “哼,你这丫头倒是教得好。”在多尔衮的注视下,诺敏终于退出了房间,一步步离开,渐行渐远。可直至出了院子,诺敏仍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殊兰拿起诺敏放在榻上的蝶戏牡丹白绢骨扇轻轻摇动,满面的恬然笑意,“难道是兰儿哪里得罪了爷吗?这火气怎么尽是往我房里的侍婢里出呀?” “你!”多尔衮听殊兰这样说,忙回过身看着殊兰,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道永福宫对我的,对这副身体的心思?”居然调情都调到宫里来了!真是…… “这个兰儿不是早就和爷说了么?”殊兰不在意地扇着扇子,笑语盈盈,“诺敏说爷和她可是青梅竹马,铁板钉钉的一对儿。只可惜……可惜爷出去打了一仗,结果音讯全无,这没有任何信物的新娘也成了别人家的。然后嘛,便是我这个从旁插入的‘小玉儿’死皮赖脸的求着大汗嫁给了爷,还让爷休了家里的所有妾室……这些兰儿不都和爷说得清清楚楚的么?”殊兰眨着眼睛,看着多尔衮,眼中满是深深浅浅的戏谑。 “可你没告诉爷他们有过‘生死相许’,你没告诉爷他们能大着胆子在宫里就明目张胆地调情,你也没告诉爷那个侍婢对爷也是有着别样心思。这么多都不说……”多尔衮一把将殊兰抓了过来,抱在怀里,“你说,爷该怎么罚你?” 殊兰被多尔衮搂在怀里仍不改调皮的性子——或者说在多尔衮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便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性子了:“兰儿哪里没说呢?只不过没说详细罢了。爷可不能平白冤枉了兰儿呀。” “是吗?”多尔衮挑眉看着她,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她的面上逡巡着,猛然间,低下头,一下便攫住了那粉嫩的双唇。一阵攻城略地后,殊兰便只能依靠在多尔衮的怀里慢慢调整着呼吸。原本淡然的面容在这一刻娇艳妩媚得胜过世间万千繁华,轻轻一瞥,便是水光流转,秋波盈盈。 “既然兰儿是‘无心’的,爷也不能‘平白冤枉’了不是?”多尔衮看着殊兰投射过来的埋怨,笑得得意,“可兰儿自己也说是没有说详细了不是?今日念在是初犯,要是下次在这样……”多尔衮弯起唇角,笑得邪魅无比。 看着这样的多尔衮,殊兰不由得羞红了脸。低下头,轻声应道:“嗯……” 18、幽禁 沈阳大牢的夜晚,潮湿而阴森,恐怖而死寂。阿敏坐在一堆草垛上,衣衫凌乱,神情疲惫,却是一言不发,沉默地坐着。牢房的门并没有被上锁——那是皇太极给予多尔衮的权利,看管犯人的责任。可似乎有无形的牢房将阿敏紧紧包围着,让他无处可逃。多尔衮缓缓将钥匙插入铜锁,轻轻一转,但听得咔嗒一声,牢房的大锁便被轻而易举地锁上。多尔衮脸上是痛恨却又痛快的神情。 听着细微的落锁声,阿敏终于有了反应。他一下子像是疯了,猛地撞在门上,小小的门孔中露出他那张惊恐的脸:“多尔衮,十四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帮我跟大汗说说,我,我阿敏……知道自己错了!我,我……我求他,我求他!求他放我出去!就算是做牛做马,也好过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地当个一辈子的活死人啊!多尔衮!你听见没有?我错了!我说我错了” 原就没有离开的多尔衮看着阿敏的狼狈样,冷冷一笑。眼神阴鸷得可怕:“来人!”抬手便从侍卫手中接过铁勺。将下属搬来的金属桶慢慢挪到阿敏的牢房门孔下,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桶里还冒着热气,时不时冒出一个泡泡的铁汁。多尔衮将勺子伸进金属桶里,缓缓搅动着铁汁,笑得温柔亲切:“阿敏哥哥不用急,多尔衮亲手给你铸上。这认错的事……日后……阿敏哥哥在这里面有的是时间……”说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舀起满满一勺,优哉游哉地将铁汁浇进铜锁的钥匙孔中。一边看着阿敏狂喊力尽,渐渐变成哭泣。得意渐渐充满了胸腔。 “这铁汁的味道真是不错啊。二哥若是有兴趣,做弟弟的会再多放些。”多尔衮朝着阿敏冷笑。 “多尔衮!我阿敏自认没怎么得罪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阿敏又惊又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多尔衮,眼中满是怨毒。 “你没有得罪我?”多尔衮倏地面沉如水,冷笑,“当初,是谁逼着我额娘自尽的?是谁明眼看着皇太极夺了我的位子不发一言的?是谁处处给我和多铎使绊子的?!阿敏,我的二哥,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早就死了!早就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烛火映照下,怒吼嘶叫的多尔衮呈现出近乎癫狂的状态,“如果不是你……玉儿……玉儿她……”多尔衮一下子看着阿敏,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剑,让阿敏不由得全身发抖:“都是你!你还敢说你没有得罪我吗?你……”抬手,便将那串能打开阿敏牢房的钥匙掷进那桶还冒着热气的滚烫铁汁中,翻滚着的铁汁,发出“滋”的一声,令人恐怖。 “不——”透过门孔,阿敏将多尔衮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瞬间巨大的打击让他止不住地倒在地上打滚哀嚎,“多尔衮!你不能这样!不!大福晋的事不是我的错啊!皇太极即位也不是我能掌控,你和布木布泰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清楚!皇太极喜欢了,我只不过随声附和,你不能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啊!多尔衮!我顶多是为难过你和多铎,其他那些‘罪’我是一个都不认啊!多尔衮!”那种狼狈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是当日意气风发的阿敏二贝勒呢? 多尔衮看着钥匙被铁汁浸没,融化,回头看了发疯的阿敏,露出一个冰冷而不屑的笑容:“这有罪没罪的,阿敏哥哥又怎么去定呢?依弟弟看,阿敏哥哥还是好好的在里面待着吧。”说罢,掉头而去。 “多尔衮!你给我回来!”阿敏一边倒在地上,一边哭泣着喊着多尔衮的名字,“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多尔衮!多尔衮……”多尔衮早就已经走远了,有哪里听得到阿敏的叫唤?就算听到了,又怎么可能会回来?偌大的牢房里,只剩下阿敏一个人同些微的烛火。孤独而寂寞。 过了许久,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微亮的烛光映照着来人峻冷的脸,依旧是一身黑绸金龙常服。皇太极缓缓走到牢房的大门旁,看着被关在里面的人。静默的面容在这一刻露出一种似痛恨,又似感激,似哀伤,又似得意的复杂神色。踟蹰片刻,轻声唤了声:“二哥……” “大汗现在可是得意了?”久久的沉默过后,阿敏自嘲一笑,挑眉看着皇太极,“想我我父子兄弟当年因谋叛老汗王,兄阿尔通阿、弟扎萨克图被杀,父囚禁而死。我却是被免于一死,养在了老汗王眼皮子底下。就算是这样,老汗王初封贝勒的时候还是将我列为了二贝勒,战场之上我也是多有战功……皇太极,我阿敏自认为一生胆战心惊地活着,看人看得比谁都清楚,可到头来,我阿敏就栽在了你头上!我怎么就忘了,你同多尔衮那可一样是那人的儿子,一样是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皇太极低着头:“二哥,我不想杀你……” “是不想杀我还是没有办法杀我?成王败寇,这道理我还是懂的。”阿敏毫无顾忌地打断皇太极的话,“皇太极,我阿敏虽说脑筋没你们几个灵活,可能从老汗王手底下活下来的也不会笨到哪里去!你杀我容易,以后再要安抚那些人可就难了。”阿敏轻笑,翻身坐上厚厚的草垛:“我原以为你一定是讨厌多尔衮的,所以欺负欺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倒不想……你打的好主意,拿他来牵制我们这几个大贝勒!你打得好算盘!不过……你倒不怕他反过来咬你一口?别忘了,当初逼阿巴亥的时候可是你带的头!” “多尔衮的事……二哥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皇太极听着阿敏的分析,露出一丝笑容,  “想不到啊……阿敏哥哥真是好谋算。只可惜……马失前蹄。呵,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弟弟我。二哥就在这里修身养□□。弟弟事忙,就先走了。”说着,转头便要离去。 “皇太极,布木布泰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在皇太极将要离开之际,阿敏淡淡地来了一句。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皇太极停下步子,轻笑了一声,又抬脚走了。 牢房里又恢复了寂寥的平静。 19、初一 自从阿敏被囚禁,永平城被弃,大金四处征伐的步子倒是缓了一阵子。毕竟,四处征战需要大量的钱财。没有财力的支撑,攻战只是自取灭亡罢了。可对于多尔衮而言,原本还能借着商议战事为借口逃到多铎家,可现在终是无可避免地要同殊兰遇上了。多尔衮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却始终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看看时辰却也差不多了。担心殊兰没有看到自己会对府里的侍婢们用刑。迟疑了一下,多尔衮仍是迈步朝殊兰的房间走去。 “怎么今天是这些个菜式?”午睡后逗了会儿生日时娜木钟送来的鹦哥儿后,殊兰便由着诺敏服侍着坐在桌前准备用膳。可等看到桌上的那些个菜肴时,弯弯的黛眉不由得轻轻皱了起来。她素来吃得清淡,对于吃食虽讲究精细,却更注重清爽。这大鱼大肉的,放些许作为点缀也就够了,这么多,不是存心膈应人呢吗?就算用是不同做法,可终究难掩它是牛羊肉的本质。 “格格,今儿个可是初一……”诺敏弯腰轻轻在殊兰耳边提醒着。这些个牛羊肉都是多尔衮喜爱的,是诺敏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的。就是为着多尔衮会来这里吃罢了。 殊兰听诺敏这么一说,身子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放松,轻声道:“这么晚了,他,爷也该用过膳了……” “爷吉祥。”殊兰话还没说完,窗外便传来了侍女的问安声。多尔衮回来了。 殊兰听得声响,身子又是一僵。诺敏忙伸手悄悄推了推自家格格。她虽说不清楚原本对十四爷爱得死心塌地的格格怎么现在遇到爷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但并不妨碍她对自家格格的忠心。格格不爱了倒也好。将一颗心记挂在这种人身上终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殊兰被诺敏一推便回了神,忙起身整整衣衫,由诺敏扶着缓步走到门口候着。等多尔衮推门进来时便是缓缓一礼:“爷吉祥。” 多尔衮显是没料到一向刁蛮任性的小玉儿会是这般娴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愣在原地。 “爷?”殊兰久等多尔衮的声音却没有听见,不禁抬头去寻,一双透澈清亮的眼眸就这样同多尔衮对上,直直的,像是要望进他心里。多尔衮慌忙移开视线,胡乱地喊了声“起”后视线便一直飘忽不定,再也不敢同殊兰的眼睛对上。 殊兰按例服侍着多尔衮净手又伺候着他坐下,给布了两道菜后便施施然地坐下,由诺敏舀了勺鸡汤拌了碧粳米,就些个乳黄瓜,豆皮也就凑合着吃下了。 “你不吃别的了?”等到多尔衮在回神的时候,殊兰已经用饭完毕,单陪着多尔衮坐在桌旁。手里端着一杯清茗,静静地坐着。 “兰儿每顿用的不多。”殊兰微微低着头,淡淡回道。雾气氤氲间,多尔衮只能看见殊兰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微微扑簌着,在眼睑下划出淡淡的阴影。精致的眉目在浓密的雾气里若隐若现,淡化了眉眼,柔和了容颜。多尔衮就这么看着,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似的。殊兰却仍是低垂着头,两眼看着杯中的茶水。偶尔因着雾气弥漫,便悄悄眨眨眼。轻轻吹开散在杯上的雾气,低头轻啜一口,端得优雅舒缓,如诗如画。 良久,殊兰久久不见多尔衮的声响,自己的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不由抬头看向多尔衮:“爷用完了?” “呃,啊……”眼见着殊兰的眼睛又要对上自己的,多尔衮慌忙移开视线,死死盯着桌子,像是要将它瞧出个什么花模样似的。 殊兰轻轻挑眉看着还被多尔衮拿在手里的象牙筷,没有说什么。今天的多尔衮很奇怪。殊兰在心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转头扫向四周:“没听见爷都说用好了么?一个个像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收拾了?”言语淡淡却不乏威严。众人应了声“是”后,忙不迭地开始收拾,不敢有半点停留。 很快,侍婢们便将所有东西都撤了下去。房里也就剩下殊兰同多尔衮两人。多尔衮正暗自计较着如何才能不同殊兰睡一块儿时,殊兰又是一个行礼,淡淡地开口了:“兰儿今儿个葵水来了,身子不适,伺候不了爷,还望爷恕罪。” 清宁宫里,哲哲摒退了所有人,亲自伺候着皇太极睡下。“大汗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哲哲轻轻替皇太极脱下外袍,又慢慢站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按压起两边额角,目光柔和,一脸心疼的模样。 皇太极闭眼享受着,原上翘的唇角在一瞬放平了:“哪有的事!你还有身孕,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哲哲看着皇太极的神色,心下惴惴,强笑着:“莫不是大汗又看中了哪家妹妹?想着添进来?要是有,那也是好的。要我说,大汗的后院还是淡薄了些。” 皇太极听哲哲这么一说,忙睁开眼,拉下哲哲的手回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好色的人?三天两头里,除了四处征战就是想着美女成群?” 哲哲心中送了口气,面上仍是笑着:“大汗这是哪儿的话!我瞧西院北院那两位,一个是只生了豪格的,身份低贱,做不得数。另一个却只是政治联姻,出身摆在那儿,可终究不是什么好相貌。一个两个的,全都不太合您心意;其他那些又都是些个庸脂俗粉的,您也不中意。除了玉儿……是您亲口许了的……您身边真真称心的却是没几个。我瞧大汗日理万机的,回来了总要有那么一两个可心如意的人说说话,好好儿地服侍您不是?玉儿再好也就一个,大汗喜欢多宠一两回就是了,可又不能太过,要不院里院外都要酸醋漫天了去!要是有哪个闺女能入得了大汗的眼,不用大汗说,我第一个替大汗上门求了来。” 皇太极听哲哲这么一说,轻笑道:“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只是……我没有……你想多了。现在大金还没有夺得天下,我哪有精力去想这些。” 哲哲瞅着他,抿嘴一笑:“真是这样?看大汗这两天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恋上谁了呢?这般茶饭不思的……我还以为这院子里又要多上一位妹妹了呢。” 皇太极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又胡说八道了不是。天色不早了,安置吧。” 20、请安 清宁宫里,布木布泰正一大早地给哲哲梳妆打扮。她亲自给哲哲选了一套墨色钩边赭青色的旗装。上面用暗青色细细绣了盛放的菊花暗纹,又用金线仔细的勾勒,衬得哲哲肤色白腻,端庄大方。 “还是玉儿懂我心思。”哲哲看着身上的服饰浅浅一笑,伸手将一串赭红色的玛瑙琏挂在胸前。墨绿色的底子衬得玛瑙石更加红艳动人。“这个些底下人平日里看着还算机灵,到了用事的时候,一个个都变得粗粗笨笨的不顶事儿,真让人头疼。”哲哲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的被自己底下人给气到了,“现在呀,也就一个珍哥一个玲子能用用,其他的……唉,不提了。” 布木布泰听哲哲这么一说,轻笑道:“姑姑这话说的。姑姑喜欢,玉儿每天来给姑姑打点就是了。只是到时候姑姑不要嫌弃玉儿才好。” 昨晚是初一,布木布泰心里有事弄得是一宿没睡,差点便睡过了头。可习惯了日日早起给哲哲梳妆,便只得硬着头皮早膳也顾不得用地到了清宁宫早早请安,然后静静地候在那儿。等到哲哲出来的时候,布木布泰没差点晕在那儿。 哲哲理理鬓角又笑道:“又痴了不是?这事情哪里是你一个侧福晋能天天干的?不说别的,单单传出去,还不得被朝野上下笑死?”说着转过身去,拉着布木布泰的手一边拍一边轻声道,“你心里有苦,姑姑知道。但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的好。” 布木布泰垂首低声道:“玉儿懂得。谢姑姑提醒。” 哲哲看着她,没有再提点什么。许久笑道:“时间差不多,你那些个姐姐也都该来了。咱们动身吧。”布木布泰道了声“是”,忙抬手去扶。不用珍哥相帮着,便同哲哲互相依偎着出了宫门。远远看去,姑侄二人如同连体般,关系融洽。 虽说大金还没有完整的后宫体制,可对于明朝大体的流程倒也学了个不差。每日各侧福晋都按例向哲哲问安,再嗑叨一番后各回各家。幸而孟古早逝,阿巴亥也被逼死。不然,这些个莺莺燕燕的一早上就要耗在请安上了。 陆陆续续的,众福晋到了清宁宫的暖阁里坐着。彼时,哲哲正在梳妆,众人便坐等着,倒也寻着几个人,三五成群地闲话家常。皇太极的妻妾入得了眼上得了台面的大都是近年新添置的,这子嗣自然也就少了,洛格和洛博会都是早亡的,唯一一个豪格却因为生母乌拉那拉是个继妃,之前失仪以致失宠后,皇太极对于这个长子也是有些疙瘩。或许因着如此,豪格却是在战绩上功勋彪炳,隐隐同多尔衮形成两虎对立之势。因着无子,众人闲话的内容便也只能是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一番闲谈下来,清冷的暖阁倒也有了些热络的气氛。 “姐姐这支钗倒是精致。” 小福晋察哈尔奇垒氏颇为羡慕地看着娜木钟右边发鬓上的含珠凤头金钗。娜木钟微微一动,那凤嘴里含着的珠子便带动了底下细密的珍珠直成的流苏,端得引人注目。 “这支?”娜木钟轻轻扶了一下发钗,笑得得意而灿烂:“这是大汗赐的。是那时候攻下察哈尔多罗时得来的。听说是个得宠的福晋的心头好。”她特意将“得宠福晋”和“心头好”两词说得极重,“你们看……”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娜木钟正说得起劲,哲哲却是在布木布泰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哲哲穿着布木布泰则仍是簪着粉色宫花的两把头,一身滚红边儿的粉色宫装,身上也就挂在胸前的一串简简单单的珍珠琏。简单清爽,倒显得她人比花娇,丽质天成。姑侄两人双双逶迤而来,一个稳重优雅,一个姣花照水,倒是谁也没压了谁去。两两相照,各擅专场。 “见过福晋,福晋吉祥。”众人见哲哲出来了,便也不再说其他的了,转身对着哲哲便是一个蹲礼。袅袅娜娜,齐整划一。哲哲坦然受礼,布木布泰则忙侧身避过。 “起吧。”哲哲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即率先坐下,随后又让众人坐下。娜木钟坐在哲哲的右下方第一个位子上。原本按布木布泰的身份不是坐左手第一个位子便是坐在娜木钟下首。可哲哲生生将布木布泰拉到自己身边,一脸怜爱:“玉儿就坐在我身边吧。咱们姑侄两个说话也方便些。”大方些听听就过的便也就算了。可如娜木钟这样的,对于布木布泰仍是有些许的嫉恨——之前的避而不受是应该的,但凭什么就布木布泰能例外的不用按身份作位子?就因为有个大福晋的姑姑? 娜木钟扯着帕子在心底里冷笑:“我看福晋对玉儿就是好。弄得我有时候都忍不住吃醋了呢。” 哲哲看也不看娜木钟:“玉儿离开科尔沁,走了这么多路过来,亲戚也只有我这个做姑姑的。我不对她好些有对谁好些?” 娜木钟暗暗撇嘴。哼,还姑侄呢。都已经同侍一夫了还哪里来得姑侄?姐妹还差不多!却笑道:“看来这天下做姑姑的心思倒也是一样的了。当初小玉儿那般闹,所有人都来同握说她不好。我想去教训,可以看到她,就想到我那早亡的嫂嫂,怎么也下不了手。弄得她脾性越发大了。也亏得有大汗护着,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倒好,”娜木钟挑眉笑道,“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上回看她时,哟!福晋是不知道呀!哪里还有过去刁蛮任性的影子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里找来的闺阁小姐呢!”说着,捂嘴笑得双眼弯弯如月。 布木布泰听着,身子下意识地一抖,随即又稳住了身形,笑得温婉大方,仿佛真心为殊兰高兴。哲哲离布木布泰最近,发生了什么自是知道的。嘴角隐晦地勾起小小的弧度,又伸手悄悄捏了布木布泰一把,算做是提醒。 “小玉儿也是好的。”哲哲轻轻开口,“说起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支钗子。”娜木钟嘴上谦虚着,可面上得意地朝哲哲扬起脸,右边的钗子便跟着不停地晃动。 哲哲心中冷笑:“倒不知是什么钗子让妹妹们这般称赞?” 娜木钟将发钗拿下,由珍哥递到哲哲面前:“就是这钗。这是大汗赏下来的。据说还是个得宠福晋的心头好。”娜木钟将之前的话又重新提了起来,“这凤嘴里头含着的东珠同珠子底下带着的流苏倒也不必说了,最难得的却是它凤尾的技巧。”说道这里,娜木钟顿了顿,一双大眼朝四周扫视了一遍又用高扬的音调继续说道:“这凤尾却是用‘点翠’的技巧做的,据说在明宫里头也是个稀罕物呢。” 哲哲手里拿着这钗,只觉得手心发烫,一阵心酸。稳稳心绪后,淡淡道:“大汗赏的自是好的。可见妹妹的服侍大汗……也是喜欢的。咱们这些为人妻的自是要将大汗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到时能得赏也就是顺理成章的。可不要弄得还没什么像样的功绩便缠着主子要动要西的,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众人忙应声“是。”大家都知道哲哲说的是谁。没见着娜木钟的那张脸都气得惨白惨白的了吗?等晚上扮鬼了,倒不用化妆,直接一身亵衣出来就成了。 等到散了,布木布泰同苏茉儿便独自回到了小跨院。退了众侍婢,苏茉儿亲自给布木布泰斟上一杯茶水,柔声道:“格格今儿个可是失常了呢。多亏得福晋提醒。不然指不定被有心人看成什么样呢。” 布木布泰低头啜了口清茶,垂眸看着桌子,伸手轻轻拂过杯壁上的青花纹,长长的指甲在杯壁凸起处留恋不已,徘徊不前:“你真当姑姑是为了我?” “格格的意思是……”苏茉儿见布木布泰如此,不由俯下腰来想要听个清楚。 “你说呢?”布木布泰挑起细细长长的眉毛,似笑非笑。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掩饰其间的锋芒。姑姑她呀…… 苏茉儿看着这样的布木布泰不禁觉得一股子凉意上身,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21、别居 “格格,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什么事啊。”诺敏看着殊兰又一次对着多尔衮使用身体不适的借口让他去宠幸府中其他女子,恭送走多尔衮离开后,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这两日里,也不知道多尔衮是吃错了什么,天天往殊兰的房间跑。明明知道殊兰这两日“不能”侍寝,可还是乐此不彼。每每用好晚膳,除了头一天回了自己屋子召了察哈尔公齐特氏侍寝外,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书房去处理公事。底下人自是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家爷回来后晚膳就一直在福晋的房里用,也不到自己房里坐坐。面上不说,可私底下早就已经是怨声载道。府里府外,都说十四福晋是个善妒的主儿,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十四爷回来的几天里头,几乎没敢找滕妾侍寝! “这不是挺好的?”殊兰侧过脸来看着诺敏。淡淡的面色上一双眸子却是笑得弯弯的。自从多尔衮日日来自己这里用膳,别的不说,府里上下却是对于自己吩咐下去的话尽心了不少。原本有怨言的,现在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全是一副小心翼翼,夹紧尾巴做人的模样。府内上下,顿时肃清不少。“你最近做事不也是轻松了不少?”殊兰慢慢在梳妆桌前坐下,伸手将发钗耳环等一众首饰一一卸下。 诺敏站在殊兰身后,用梳子将殊兰打散了的长发细细疏过,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发结:“这一次两次的好过,可若是次次如此,诺敏怕……再说,格格,老人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看这……” 听诺敏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暗自庆幸的殊兰不禁一愣。她呆呆地由着诺敏给她擦干净脸和手,若有所思。 第二日,殊兰带着诺敏并三两辆车马缓缓向城外驶去。马车的轮子咕噜噜地转着,打碎了清晨里静寂的空气。 “格格,喝点茶水润润喉吧。”诺敏拿起茶壶给殊兰倒上一杯清茗。 殊兰接过诺敏递过来的茶杯,左手托着茶托,右手捏起茶盖,轻轻在茶杯杯壁上一划——茶水上的一圈茶沫被巧妙撇到一边,茶的清香顺势而出——轻轻荡荡,点点幽幽,萦绕心间,迷醉了谁的心。 “爷的心里有谁没谁爷自己心里明白,兰儿也是清楚的。过去……是兰儿自己没有看清楚,白白同爷计较了这么长时间。”殊兰坐在位子上,双眼低垂看着手上的杯子,轻声道,“往日里,兰儿总是借着由头的阻拦着爷。现在兰儿都想明白了……这府里上下……毕竟都是爷的。爷喜欢谁,不喜欢谁……与兰儿,与兰儿没有什么干系……何况,这府里上下,多的是兰儿的姐妹。爷喜欢宠着谁便宠着,兰儿不会再多说半句……”在多尔衮继前一日再次踏入自己房门后,殊兰终于忍不住同多尔衮摊了牌。自从重生以后,她百般无视面前的这个人,千般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爷,看不过眼只需要低眉顺目就行了。可现如今,她再也无法忍下去了。再忍下去,她是不是就要和面前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吧。 “这就是你今天把我叫来的原因?”多尔衮坐在主位上,低头弄着自己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眼神明明灭灭,看不太清楚。 “……兰儿知道祖宗规矩。每逢初一十五,爷都需要……”殊兰轻轻咬咬下唇,“兰儿知道爷不想来,却是碍着规矩不得不来。与其这样弄得爷痛苦,倒不如兰儿主动些,自己先退一步……爷,兰儿这些日子觉着身子不适,想去庄子上养养,望爷准允。”说着,缓缓起身,冲着多尔衮行了一个淡然优雅的蹲礼。体态纤柔,容色恬淡,仿佛真的已经不再计较什么了。 多尔衮没有看她,仍是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扳指。简简单单的扳指仿佛在他的手里玩出了一朵花儿来。许久,久到熟悉礼仪的殊兰也觉得两腿酸得让她快要坚持不住时,多尔衮终于开口了:“既然你想……那边去吧……”言语淡漠,没有半点犹疑地起身朝门口走去,半点眼神也没有施舍给还保持着蹲礼的殊兰。 “格格,庄子到了。”殊兰还在回忆着离开前自己同多尔衮的对话,诺敏一开口将自己拉回了神。庄子倒也不远,说是庄子,其实不过是多尔衮名下的一个偏院而已。偏院同多尔衮的府宅分得远远的,虽说四周景色不错,可偏院终究是偏院,对于府里人来说,这偏院无疑于一个“冷宫”。殊兰自请来偏院,同自贬流放没有区别。可想而知,殊兰这一举动会使得那些女人有多开心。 “下去吧。”殊兰轻轻放下才掀起的布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诺敏,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踩着早就趴在地上的家仆的背上,慢慢下了车。抬头看向面前的简明院落,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便是一阵微微颤动。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轻轻走上去便发出“哒哒哒”的敲击声,像是执棋人思考时,手指敲击棋盘的声音。院子小小的,但供殊兰一人住倒也是够的了。加上院子前前后后的大大田地农户,倒也算不得小了。 院子的四周围墙上满是细细密密的爬山虎。由老到嫩,新鲜的嫩绿压着之前的翠绿,翠绿又将深绿狠狠地压着。层层叠叠间,深深的墨绿色被掩在了叶子的最深处,除了底下泛着微微黑色的藤干,再无别物。墨绿的老叶子被压得狠了,不能见一些颜色。偶尔微风吹过,带着绿叶片片。如同水面上微微拂动的鳞波,方能窥见一眼深色的真模样。 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长满了荼靡花,时值夏末初秋,微风轻过,便带起点点荼靡花瓣打着旋儿地从枝头掉落,如雪似雨…… 殊兰看着院子四周的景致,没有评价什么。只微微一笑,便带着诺敏进了守候在这里的管家早早安排下的房间里去了。徒留下一众奴仆站在那儿,面面相觑,心中暗暗揣测这位福晋的心思。 “格格,车马颠簸的,先歇歇吧。等用膳了奴婢再来如何?”诺敏指挥丫头们将被褥铺得更好。这偏院就是偏院。即使再如何小心布置也总有这里那里的疏漏。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舒适的好的。诺敏这样想着,面上便也带出了些许颜色。殊兰看着她,好气又好笑,当即伸手拍拍她,轻声道:“别这样。” 老实说来,这偏院对于殊兰而言大体还是满意的。环境清幽,景色别致。远离了纷扰,更重要的是,远离了那个不知所谓的多尔衮。殊兰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二愣子了!要说没有心计吧,他倒也懂得隐忍;可要论有心计,又不知道是那个白痴三天两头地对着窗外神伤,在宫廷里头明目张胆地和布木布泰眉来眼去。几次浅浅的交谈下来,殊兰并不觉得宫里的“出世之人”会是这么一位不懂世故的人。就算她当着是他口中的“善良活泼”,殊兰也并不认为在经历过宫廷倾轧之后的女人还能保持那份“善良”与“无辜”。谁知道在这场“爱情”的戏目里,谁骗了谁,谁有利用了谁…… 是谁说的,女人,是最会演戏的生物。 22、番外之皇太极 一抹爱情,从那一眼凝视开始,如颊边的桃花浓起。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女子,只觉得一阵恍惚。博尔济吉特·殊兰…… 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娜木钟的嘴里听到的。说是殊兰新近丧母,想着将她接进宫抚养一阵,舒缓一下心情。因着科尔沁,他没有反对。左右日后是要嫁进爱新觉罗家的,早点过来,晚点过来又有什么区别?于是这科尔沁的海东青便到了盛京。 初初见到的时候,他便被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吸引。只觉得这样一个女子真是刁蛮得可爱,直率天真得让人只想宠着。他这样想,也是这样做了。他把她收做了义女,作为自己最疼宠的女儿娇惯着,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他原想就这样也好,宠着,疼着。等她大些了便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就算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只要她中意的,便也随她去了。他这样想着,这样等着。静静等待哪一天,殊兰跑来对自己说自己看上了谁,想要他成全之类的话。默默地想着那个时候他应该用什么心情对着未来的“女婿”,又如何百般不舍,千般无奈地将殊兰送出门。 可结果,殊兰就看中了他的十四弟,多尔衮——那个他疼爱却又防范着的弟弟。他原以为不过是她一时沉迷罢了。却不想竟然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看着她近乎疯癫的状态,他不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那个被自己疼宠着的骄傲女子。什么时候,这个被自己宠着,疼着的海东青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变得毫无尊严?可毕竟那是自己宠爱的女子,既然想嫁,那便成全了吧。即使他清楚的看到多尔衮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尽管他明了多尔衮并不在意殊兰的存在……但他仍是让自己的十四弟娶了殊兰。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有些遗憾有些许的失望。在他的眼里,海东青不应该为了情情爱爱驻足,不该为了情情爱爱迷了心…… 原想着,就算现在不爱,等到相处久了,也会喜欢上的。可得来的消息却是——多尔衮在新婚当晚便离开,这无异于生生打了殊兰一个大大的耳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真真是怒了。他如珠如玉疼着的女儿怎么是能被你轻贱了去的?就算你是她的丈夫又怎么样?可嫁了就是嫁了,就算他占着名义上阿玛的身份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如果不是娜木钟的那份请柬将殊兰重新接进了宫里,让一个崭新的殊兰站在自己的面前,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走近麟趾宫的时候,看着一个淡淡芳华萦绕周身的女子背影。淡淡的影子便让他觉得一阵心悸。来不及细细打量,只侧身想要将她掩在身后不去看。可又有谁想得到一眼便是千年…… 他不知道自己那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知道她是谁的一瞬的表情如何。他只知道,那一日,他朝她动怒了。长时间的训练与克制使得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看出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动怒,就连哲哲也做不到。可自己知道,在她想要拒绝留在宫里的时候,他是真的动怒了。可当她真的留下时,他无视了心底里的阵阵恐慌。不去想为什么,在听到她会留下住时,心里泛起了点点快乐的涟漪…… 没有人曾告诉他这些。于是在一开始,他只以为是父亲对女儿许久不曾见面的思念以及宠爱。既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儿,那便宠吧。既然都宠成这样,那……再多宠一些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他一次次地宠溺下去,像是一个父亲,可更像是…… 在不知不觉中,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他知道哲哲和布木布泰同她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忽视了。可他的忽视不代表着纵容。即使哲哲只是轻轻的一句挑拨,也是他忍不住对着发妻生了怒火。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为了别人朝着这个人前贤惠大方的福晋发火。 他害怕了,他逃了。他怕自己如果再下去,便会再也控制不住。他不想知道心底里的那个声音是谁的,不想知道那种心悸的感觉是什么。于是英明一世的他,在这一刻和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在殊兰在宫里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地离麟趾宫远远的,仿佛一旦靠近,就会被吃了一样。他只想着逃开,却无视了心底里那淡淡的怀念。 23、偏院 庄子上的日子比之府宅里的自是清闲得不止一两点。每日里,殊兰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不用去管那些个勾心斗角,上不得台面的事。得了兴致,乘舟游览,采莲高歌也是可以的。若是失了兴致,躲在小屋中,用木架子撑起窗棂看窗外风景也是好的。殊兰对于这样的日子十分满意。也是,对着这满山满水的绝色风光,谁还愿意一天到晚地对着一张苦瓜脸装贤惠得体,扮温柔小意?殊兰漫不经心地歪在美人榻上,时不时敲击着摆在面前的棋盘,一脸无聊。棋桌上摆着的是她前两日得来的珍珑棋局。也不知道是谁,就这么大喇喇地将这上古的棋局放在自己的院子外面。 “格格,”殊兰正想得出神,诺敏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紫檀盒子,“这是今天被人放在门外的。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地把东西往咱们这里放,又是通俗话本又是棋局的。就算是想拿好东西送人也不是这样送的呀。”诺敏皱着眉又对着殊兰道:“格格,莫不是哪个看上您了……” “胡说什么呢!”殊兰见诺敏越发地不注意说话了,不由大声制止,“这种事能随便说的吗?你家格格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诺敏还没见殊兰对自己这样发火,心中有些委屈。可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孟浪了,忙跪下连声道:“格格息怒!诺敏知错了!诺敏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殊兰看着趴在地上的诺敏,唇齿间轻轻吐出一丝长长的叹息。轻轻起身,微微弯下腰将诺敏带了起来,“幸好这屋里没别人,不然被那些下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 “格格自是好的。是那些人不长眼,不懂格格的好。知道格格好的都会喜欢格格的。”诺敏撇撇嘴,下意识地替殊兰说话。在她心里,无论是之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小玉儿,还是现在这个温婉贤淑的殊兰都是好的。 “傻瓜。哪有人这样夸人的。”殊兰嗤笑一声,随即放开不提,转身又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双棋,“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被送来了?” “又是个盒子。”诺敏将盒子递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格格入住偏院以来,几乎日日都会有人将一些莫名奇妙或是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放到院落外。诺敏原还想着会不会是多尔衮干的。可一打听,人家早就又不知道去哪里征战沙场了。也是,人家心里放着的,一直是那个放在深宫里头的冷玉人儿,哪里还会想着早就自我放逐的格格了呢? 殊兰接过诺敏手中的紫檀盒,轻轻打开:“还是被放在门口了?”盒子被殊兰轻轻打开,里面横横地躺着一支荼靡缠枝的碧玉簪。 殊兰将簪子从紫檀盒中取出,细细端详。只见上面的荼靡花由荣至衰,由初绽到繁盛,无一不全。簪子的簪身处还零零落落地缀着些许的荼靡花的花瓣,微微蜷缩着的有,全瓣伸展的也有,每瓣都不相同。玉料上好,入手极是温润。雕的东西倒也是颇有新意,只是这笔法……总体说来倒都是不错,唯有在雕刻荼靡花的花瓣时,钩转间稍显生疏僵硬之态。熟悉荼靡花的一看便知是不熟悉荼靡花模样的人今日学了方刻成了。 殊兰拈着簪子,瞥了一眼窗外开得极盛的荼靡花,轻轻哼笑了一声。转手,又将碧玉簪放回盒中。对着诺敏道:“收起来吧。” “啊?!”诺敏看着盒子,又看看殊兰,一脸可惜,“多好的簪子呀……格格,这……”这簪子同格格的一身月白色旗装多配呀。虽说稍显素净了些,可只要是格格,即使是素净也能穿出素净的美不是?这么好的簪子,空放着,多可惜呀…… “丫头大了思春了?”殊兰抬头看着诺敏,一双水眸随即便是轻轻一瞟,“要不要给你找个小子来配?”水眸流转,流光溢彩,能叫人生生失了魂魄。 诺敏知道殊兰是在说笑,却也明白了她不愿叫别人看到这簪子的想法很是坚定,便也不再劝说什么。撇撇嘴,拿起盒子便往内间去了。许久,才又回来。面上没了之前的不乐意,又回到了之前的温柔模样。毕竟,这只是一个插曲,很不用当真。 “格格先用膳吧。”眼瞅着到了中午,诺敏便让人张罗着准备午膳了。偏院里没什么生猛海鲜之类的,但正所谓依山吃山,傍水吃水,那些个山珍还是多得很。 诺敏安排了五菜一汤,荤素半开。糟鹅掌、醋溜鱼片并那一海碗的鸡汤自是不用说了,便单单是素菜就够叫人忘不了的了。尤其是那盘子的野菜。撅了野菜,混了香油拌拌便能吃了。夹一筷入口便闻清香。此刻已经快是初秋了,野菜大都老得不能食用了。这点子野菜是厨娘们采了一箩筐,一点点撅了菜尖儿才成的这一小盘。 殊兰不清楚这点却无碍于吃得开心。一点头,便是十两银子赏了下去。一旁的侍婢忙代为谢恩。殊兰也不在意,只挥挥手表示知晓便罢了。 “格格倒是心善”。诺敏见殊兰喜欢,便又伸筷给她夹了些许放到碟中,“这一两纹银就能给城里一户人家过活一年的了。格格这随手一赏就是十两的纹银,倒是养活了一厨房的人了。” 殊兰正举箸将诺敏布来的野菜放到口中细细嚼后慢慢咽下。听诺敏这么说,不由回头看着她,似笑非笑:“我倒不知道诺敏也是会吃醋的呢。等下次有机会了可一定要提醒我给诺敏多些银两呢。” “那奴婢就先谢过格格了。”诺敏放下筷子,颇为合作地朝殊兰行了一礼。殊兰看着诺敏这模样,自己反倒撑不住了,只能趴在桌上吃吃地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只得作罢。殊兰将筷子放下,自顾自地坐回榻上歪好,全副心神又移到了放在几上的那盘珍珑棋局上。诺敏站在桌前看了殊兰一眼,捏着帕子,抿嘴一笑。悄悄指挥着丫头将杯碟收拾了后,悄声走到殊兰身后尽心服侍起来。 已近初秋的空气里早早地显现出干燥的迹象,可环山林立之间倒仍是时不时地会下起暴雨来。很快,屋外便已是浅洼处处了。 殊兰仍坐在棋局前面苦思冥想。自古以来,残局名局很多,名为珍珑的更不在少数。可十之八九皆是借“珍珑”之名上位罢了。唯有眼前的这一副……倒真像是传说中的珍珑棋局…… 殊兰手里捏着一枚黑曜石打磨成的棋子,思虑许久,又试探性地下了一步。不行!根本连不起来!殊兰看着被白子分割成两半的黑棋,只觉得白子胜利是众望所归,顿感心中一阵烦闷。心中一烦躁,这棋局就更加解不开来。殊兰胡乱地下了几盘的走势,却始终是面对着束手等死,坐以待毙的局面。几番下来,殊兰终于不耐烦地将棋盘推开,烦闷地用木架子将窗棂撑开,以手托腮看外面的雨景作为消遣。窗外,雨声潺潺,豆大的雨点敲击着完整的屋瓦,残败的荷叶……叮叮咚咚,宛如珠玉落盘。 “咚咚咚。”雨很大,却掩不住院门外突然传来的这一阵敲击声。 “谁呀?” 24、来者何人 看门的老陈听到了门外的敲击声。忙从门后的板凳上站了起来。一边高声询问门外人,一边随手抓起身旁的油纸伞去开门。门外,一个身披狐裘大氅的锦衣男子并两个侍从模样的人狼狈地站在狭小的屋檐下站等着。老陈见三人如此模样不由一愣,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这是……” “老人家,我们主仆三人从锦州来的,我是生意人,正要去盛京里头做生意。谁知这么不赶巧。刚上路没多久就碰上这场大雨了。”锦衣男人笑得温和,言语中虽满是懊恼却也不失礼数,显得平易近人,“老人家,您看这天雨路滑的,等走出这里也不知天还亮着没有……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话到最后压低了嗓音,显是已经无奈到了极致。 “这……”老陈迟疑了许久。看这主仆三人面相柔和,不像是什么为恶之人。若是往日倒也好说。不用多话,老陈自是会让他们进来。可现在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不说别的,但说这福晋在府上,做主要不要留人的自然也是福晋的话。 “是府上不太方便吗?”男人似是看出什么来,忙笑着接口,“若是真的有为难的地方,我也不敢强求。实在不行,便是讨口水喝也是好的。” 老陈瞅瞅主仆二人的狼狈相,暗暗咬牙:“也罢,我便替你们去问问。成不成可不是我老陈说的算的了!” “老伯这是哪儿的话!”男子笑着拱手作揖,“有劳老伯了。” 老陈笑笑,让三人进门避避雨,自去请示不提。 “从锦州来,要去盛京做生意?”殊兰停下手里的活计,挑眉望向垂手立在一边的管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从锦州一路到这儿来倒也确实不易。便让他们住下吧。左右客房空着没人。只是仔细些,别让人离内院近了就成。”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棋谱,细细研究棋路的殊兰久久没有说话。管事也没催着,只低着头站着,静静等着殊兰的进一步吩咐。过了半晌殊兰终于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瞅着棋局轻声道:“记得看紧了些。等雨一停就让他们走。下去吧。” 管事得令,忙喏了一声,自下去安排。 “格格,这三人好巧不巧地这时候来可真是奇了怪了。格格还是小心些得好。”诺敏给殊兰茶杯里添了些茶水,无不忧心地叮嘱了声。 “主仆三人手无寸铁从锦州安然到达盛京……”殊兰拿起杯子轻啜一口清茗,又轻轻放下,“你当真认为我把他们看做了普普通通的商人了?何况……你见过哪个商人手里不惜命又贪财,身上行囊里不放些沉重的金银物事?你也听刚报的了。三人三马,身无长物……就算那是东家,那另两个仆从也该带些什么吧?就算一路逃难到这里,那也该有众人护卫吧?可你看呢——”殊兰双手在空中微微一拍,房内发出轻微的“啪”声,“没有!我看哪……十有八九是那儿来的。”说着,左手略朝大凌河那儿悄悄指了指。现如今皇太极正领军包围大凌河,估计这人便是被祖大寿派出来通风报信外加查探大金虚实的。 “那格格还留宿?!”诺敏急了。这可是敌营派来的。现下他们只以为是一户普通的八旗人家。若是知道这里住着的是当今十四贝勒多尔衮的嫡福晋,那还了得?还不立刻绑了送到大凌河去? “急什么?不过是借宿罢了。你把人拒之门外才会让人生疑呢。”殊兰抬眼扫了诺敏一眼后,又低下了头,不紧不慢地将书页翻过一页,“再说了。身份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是三个过路人,你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你们就在这里歇息吧。”老陈颤颤巍巍地将三人领到了院子里最偏僻的客房里。推门进去。高床锦被,古玩器皿,无一不全。不似客房倒像是主卧一般。 “真是麻烦老伯了。”男人再次作揖。 “不麻烦,不麻烦……”老陈连连摆手,“这是主子下的命令。主子说了‘来者都是客’很是要招待的。” “主人在按理应该拜谢一番……” “不用不用。”老陈连连摇手,“主子说‘家中女眷不便见客’。” 男子暗暗挑眉,随即放开,笑道:“既然这样就算了吧。”说着,又是一阵拱手作揖致谢之词。 “将他们安排好了?”殊兰双眉微蹙地看着面前的棋盘,口中问着今日进院的三个陌生人。曜石漆黑如墨,衬得那拿捏着棋子的食指更是纤细修长,白皙滑腻。 “已经住下了。安排的是离这儿最远的院落,怎么走也是不会到这儿来的。”诺敏俯身轻声回道。 “如此,便好。”“啪”的一声,黑子落下。 是夜,本该安置了的三人悄悄聚集在了锦衣男子的房间内低声商议事情。一个“仆从”犹疑着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大人,卑职总觉得这院子古怪得很。” “哦?你倒说说,哪里古怪了。”男子在桌前坐下,拿起茶壶给三人都倒了杯茶水。 “别的不说,单单照鞑子的性格,这么好的一块地方总是那些个亲贵才会有的,怎么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八旗人家的偏院呢?大人,您再看看这屋里的摆设——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怎么会是一个平凡人能有的?” “哥哥说话好没有道理!这满清鞑子富庶是出了名的。不然能年年向朝廷进贡这么多的皮革东珠?”另一个“仆从”忍不住开口驳斥,“指不定是哪户没落了的呢?别的都没了,就只有这些每年鞑子从咱们这儿搜刮去的东西了呢?”这人倒也没说错。满清打仗性喜搜刮是出了名的了。这些年,每每这些个上场打仗的八旗家里都会有几件引人眼球的稀罕物什儿——全是从打败仗的那儿弄来的。以至于有些人家没落了,家里的物件什么的仍是有些个价值连城的。这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里风景秀美,那些个满清鞑子会不想着要?倒巴巴便宜一了一个无名小卒?”前一个男人冷哼道。 “哥哥怎么就认定咱们是进了贼窝了呢?要真是进了贼窝,他们还不把我们都抓起来?还这样好吃好喝地供着做什么?”后者不甘示弱,当面嗤笑。 “行军在外当然应该谨慎些为好!” “哥哥就是太小心了才会之前差点着了鞑子的道!” “你!” “好了!这么吵是不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也不用猜测这户人家了,直接送人刀口上得了!”男人本是皱眉听着,可眼见着两个下属要为这事争执起来,忙将自己的思路放下,斥责了几句。打了一棒子又想着给几粒枣子,便起身拍拍两人的肩膀低声劝解:“二位的心意,刚是明白的。二位的意见,刚也是清楚的了。两位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点猜疑就把这人家怎么样了。好歹,这家主人也是给我们一个住宿的地方了。横竖小心就是了。” “是!” 等到两人离开,男子仍端坐在桌前想着什么。许久,幽幽叹了口气:“若是真的……那便……倒也好了……” 25、试探 山周围的天气不因四时变化而有极大的不同。一年四季,都如同六月天般,说下变下。这一下,便是几天不停也是常有的事。更遑论雨季里头连着两三个月的阴雨连绵了。 没有人想到昨日的雨只是一个前奏。之后的雨水便像是不要钱似地一个劲儿地往下落。即使那“主仆”三人怀疑这府中有疑问却也不得不暂住下来。说来也是奇怪,三个陌生人就行河阳不声不响地住下了,这主人仍是没什么反应,照旧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话,也不曾露面。原想着这样大喇喇地住下就算主人不吭声,底下人也会有说闲话的,可留心地走遍角角落落,却发现没有哪个奴仆在空闲时会嗑叨这个。三人没有想到殊兰为免多事,暗中嘱咐过管事,只以为这府中主人当真身份有疑,戒心横生。想着“擒王”,却念着雨夜留宿的恩情,又因身在“虎穴”,三人倒也不敢轻举妄动罢了。看着下属心焦的模样,男人只一个劲儿地安抚,让他们自己小心些就是。 “这害人的心思固然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或缺。现在这种情形也只能小心为上了。”男人苦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浅啜了口,“再不济……还好东西都寄出去了……希望大人……唉……” “大人……”一个仆从刚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两个仆从迅速回神,一个快步跳到门后,一个立刻站到男人身后。男人也立刻将手放置在腰的右后方,全身肌肉紧绷:“谁?!”发音轻柔,可尾音极为短促,暗暗泄露了他的紧张心绪。 “奴婢是来送午膳的。”门外传来的是一直送饭的青儿的声音。 男人慢慢将右手从腰间放回桌上,放松了身形。又使了个眼色给站在门后的仆从示意他伸手拉门。仆从得令后缓缓点了下头,便伸手将门拉开,浅笑着接过食盘:“有劳青儿姐姐了。” 青儿通身靛蓝,整个人也是亭亭玉立。倒真真衬出了“青”字的韵味来。 见男子接过自己手中的食盘,青儿不由得抿嘴一笑,酒窝微陷,显出些许俏皮来:“你们真是客气,很不像那些个商人呢!” “哦?哪里不像了?”男人看着仆从将食盘小心地放在桌上,敛眉轻声问道。 “嗯……”青儿微微歪过脑袋,“你们不像那些人,那些人,总是抬着脑袋眼珠子看天不看人。真是讨厌死了!”说着,还微微撇嘴。 男人微微一笑,抬手轻啜一口,没有说什么。 “何公子觉得青儿说得不对?”青儿见对方没有接口还以为自己之前的话冒犯了对方哪里,连连道:“这话也是青儿自己琢磨的,做不得数……” “没有的事。”男人笑着摆摆手,“青儿姑娘聪慧得很。” 青儿没有辩驳,只又抿着嘴笑了笑。低头对着男人行了个礼便关门退下了。 等青儿离开后,原本装木头的两人连连开口:“大人,您看……” “小心些吧,连个送饭的奴婢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此间主人会看不出来?”一个仰头,将杯中茶水喝尽。 “那……” “不动手,自是有不动手的理由。”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另一个真真是急性子,一听这府中真有问题便是再也坐不住了,“这雨不停咱们就走不了,明知道对方很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底细了我们还在这里待着……这算个什么事儿嘛!” “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男人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风光,“你看,这雨不已经差不多了吗?” 闻者抬头。只见窗外仍下着绵绵细雨,却是比之前的好多了。虽说路途会是泥泞难走了些,但终究是能前行了。 诺敏抬眼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侧头看着又是将一天时光全耗在棋盘上的殊兰,眉尖微皱了一下,随即放开,弯下腰去,低声道:“格格,该用膳了。” 殊兰翻过一页棋谱,右手执着一枚曜石棋,轻轻敲击棋盘:“穆珂哪儿去了?大半天的也不见她的影子,就留你一人在身边伺候。” “她去吩咐膳食去了。”诺敏面上一愣,随即笑道,“格格怎么想起问这个?莫不是诺敏伺候得不好?” “这是哪儿的话呀。”殊兰被诺敏这话说得,登时弃了棋子抬头看她,“我有嫌弃你的时候吗?这上上下下的,哪个不说我身边的大丫头诺敏好的?我只是想着……穆珂调皮,可别一个念头的,就跑到雨院去看那几个人去了。” 诺敏本是笑着听殊兰说的,可等听到这儿时,那温婉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格格……”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身子抖抖,声音颤颤。殊兰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不是有把握的事情绝不瞎说。一旦说了,便意味着这件事情她是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不管是殊兰还是这身子的前主人小玉儿都最是忌讳周围人对自己阳奉阴违。诺敏见事情败露,便知不妙,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垂着脑袋安静地跪在那里。 “姐姐!我和你说……”门还没被推开便听到穆珂的声音。诺敏的脸色一变,头低得更低了。 门一推开,穆珂便一蹦一跳地进来。一身蓼蓝,赫然是之前的那个“青儿”。穆珂微微扭头,还没等她看清房中情形,便听得殊兰娇喝:“还不给我跪下!” “格,格格?!”穆珂抬头看是殊兰,顿觉大事不好,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双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倒真是好得很啊……”殊兰扔了棋谱,q了双妃色的软底鞋便走到了穆珂面前,似笑非笑,“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别院里头竟换了主子了!穆珂,这何公子长得如何?是不是俊俏得很?嗯?” 穆珂不敢抬头,只头贴着地面,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能见到有限空间里全是殊兰那双软底缎鞋的鞋帮的下半处。对着勾着金边的鞋帮,穆珂连连顿首:“格格,今天的事全是穆珂一个人的主意,同诺敏姐姐无关!穆珂想着格格之前说的话,担心……格格,这和诺敏姐姐真没有关系,全是穆珂一个人想出来的!” “格格,穆珂年幼,想不出什么周密的事情来。这事责任全在诺敏,还请格格看在穆珂年幼的份上绕过她这回吧。” “你们两个倒是姐妹情深。”殊兰转身歪回榻上,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游走。伸手拿起案上的一支流云样式的发簪,轻轻把玩,言笑浅浅,“真是难得啊……既然这样,我便罚……”说着将簪子在两人之间点来点去,直把诺敏和穆珂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就罚你们……全都给我站起来。” 诺敏和穆珂两人还等着殊兰的惩罚。此话一出,两人都不知道殊兰弄得是哪一出。面面相觑地瞧着对方,却下意识地服从殊兰发出的指令。忍着长时间跪在地上早就的酥麻不适,颤颤着站直了身子,齐声道:“格格……” “噗嗤……”见两个丫头眼里深深的不解与恐惧,殊兰再也撑不住了,嘴一撇,强笑出声,“傻丫头,当真以为我会罚你们?瞧这一脸的小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们怎么了呢!”说实话,她原本是气的。她气两人对自己的阳奉阴违,气两人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可天大的火气也在两人的一言一语中消散得干干净净。不为她们的姐妹情深,也为着她们对自己的一片赤诚忠心。 “格格?” “你们呀……”殊兰将发钗放到一边,右手支在案上,撑着下颚抬眉看着自己的两个大丫头,“早和你们说过那三个人不简单怎么不学聪明点?还一个劲地往上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十四贝勒府的?你们真是……”殊兰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门口的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26、巧语 “福晋。”门口传来侍婢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融在了风里,随时要消逝了去。 “进来。”殊兰一愣,随即扬声让人进来,同时又用眼神示意诺敏和穆珂立刻站到自己两侧。 “福晋。”一进门,侍婢也不敢随意摆头,左右四顾。直直朝殊兰小步走来,离着还有三五步远的地方便止步行了礼。螓首低垂,举止大方,没有半点的轻浮造作之感。 “起来吧。”殊兰见侍婢如此行为,眼中划过一丝赞赏。也不为难她,轻声问:“有什么事?” “回禀福晋,昨天来借宿的三人说急着赶路,想要立刻离开。”侍婢缓缓施礼,慢慢起身。一双眼睛仍是低垂着,保持在殊兰下巴以下,脖子以上的位置。入目可见的唯有那勾着边的绣花领口。 殊兰挑眉:“这事不用报给我,直接放他们走就是了。”说着,便摆摆手,想打发侍女退下。 侍婢见殊兰没听完便要打发自己走,急了,连忙再次开口。可即使是这样,说话仍是轻轻柔柔,不失半点礼数:“管事说,那商人多次提出来要当面致谢,态度很是坚决。管事拿不准主意,便差奴婢来禀告福晋,想着求福晋拿个主意。” 殊兰沉吟片刻,终是对婢女道:“我知道了。让他们在花厅里候着吧。” “是。”侍婢得令,忙俯身行礼。 殊兰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女子,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福晋的话,奴婢贱名乌尔顿。”侍婢刚想起身,可起到一半又被殊兰的问话弄得伏下了身子。虽不清楚福晋为何问自己这个问题,可仍是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殊兰敛眉,轻轻挽起一边的唇角。抬手便将几上的流云样式的簪子递到乌尔顿的眼皮子底下。见乌尔顿低垂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惊愕,殊兰很是好心情地替她解释道:“赏你的,拿着吧。以后,就调到我身边做事吧。” “是。”乌尔顿又是一个俯身礼。 “下去吧,我这儿没事了。”等乌尔顿礼毕,殊兰终于放了行,“记得吩咐下去,我一会儿过去,先好好招待三位客人。” “是。奴婢告退。”乌尔顿微微挪着步子一点点往后退,直到快到门边才轻轻巧巧地转过身去推门离开。 殊兰看着她离开,没有说什么。房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安静。静得让穆珂再也沉不住气地喊出了声:“格格!咱们明明知道那三个人很有可能是那儿派来的,怎么不想着法儿地把他们捉了,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就算是担心院里人手不够,那他们想要离开放他们走就是了,何苦因为他们想见您一面,您就要出去见他们一面呢!这不是活活……嗯,羊,羊入虎口嘛!” 殊兰在穆珂说话的时候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轻柔而细致地抚平身上各处的细小褶皱,又抬手将发鬓悄悄归拢一些。等穆珂说完,却也不急着解释,只慢慢走到梳妆台前一边静静审视着自己的妆容,一边打开胭脂水粉。这才缓缓道:“你当我想去见他们?你也知道‘羊入虎口’这词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说着,低头看看打开的粉红和橘黄两色胭脂膏,犹豫不决,“诺敏,你说我该用什么颜色?” 穆珂还要说什么,却被诺敏一下拉住。诺敏撇了穆珂,径自走到殊兰身侧。看着梳妆盒子右侧的小抽屉里码得整整齐齐地一众胭脂,微微一笑。伸手,熟门熟路地从里面取出一个刻着白牡丹花纹的小瓷盒:“格格今儿个的装束素雅了些,奴婢想,胭脂选艳些比较好。”说着,便将手中的小盒打开,里面盛放的是略显妖冶的桃红。 殊兰看着那颜色,面上微微迟疑了下,终是接了过来。又从梳妆盒子左侧的小小抽屉里取出一支玉簪,轻轻挑了些抹在掌心里化开,再轻抹了些上去。细瓷的白色便在一瞬有了些许桃花的艳泽。 “你只知道出去见他们一面,受他们当面道谢有可能是‘羊入虎口’,可你怎么就不知道你之前的这么一闹我如果不出去见一见那便是‘做贼心虚’了?”殊兰忙里偷闲地斜睨了穆珂一眼,“这时候倒知道为自家格格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穆珂张口欲言,可终是呐呐不能言语。只好垂着脑袋,待在一边。 “走吧。咱们便去会会这‘主仆’三人。” “还请三位在花厅品茗,我家主子稍后就来。”管事挥手让侍婢们端上三杯明前的信阳毛尖。明前的信阳毛尖是选取春天刚刚冒出的嫩芽采制而成。清明前择下来的茶叶不仅嫩,喝来口中还会留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男人揭开茶盖瞅了眼杯中盛放的茶汤。但见汤色明亮,显是好物。这顶级的信阳毛尖,即使是他这样一个粗人也知道是个金贵的东西,可此间主人却能随手拿这东西来予客。其势,不可小觑啊。 男人也不再说什么,只低头轻轻啜了一口。随即微微阖眼,似正细细品味着入口的茶香。 一盏茶还没品完,门外便传来了婢女的问安声:“主子吉祥”。门,便被人由外向内地缓缓推开。男人便在这一瞬睁开眼。循声望去,眼底悄然划过一道暗光。 殊兰逶迤而来,没有丝毫犹疑地直直朝主位走去,敛衣坐下。侧过脸去,双眸看着锦衣男子:“听说何公子想要见我?” “刚行路遇雨,要不是……夫人相助,还不知落到什么境地。蒙夫人相助却不知道道谢,刚也是白活一世了。”男人朝着殊兰拱手作揖,看殊兰的妇人装扮,怔楞了一下便用了“夫人”二字相称。 “这点子小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殊兰坐在主位上淡淡一笑,“出门在外的,谁没有这里那里的困难呢?我不过是顺手罢了,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刚还没请教府上哪里,日后刚也好登门拜谢。” 殊兰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男人一眼,似笑非笑:“府上哪里和我当日收留公子并没有太大的干系。虽说只是顺手帮助,但毕竟……再加上我家老爷生性倨傲,容不下别人对他的不敬,对汉人则更是……公子的谢意我心领了。但登门致谢的话,公子放在心里就好。何苦日后遭受旁人之言。”殊兰没有说出的话男人自是清楚的。毕竟,满汉不和。 “夫人的意思刚清楚了。”既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轻易上门,怕是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仅仅因为一个登门拜谢就会引来留言……看来这个府里主人的身份不低啊……难道他真要…… “诺敏,吩咐下去,让府上的守卫们准备准备,一会儿为客人送行。” 殊兰见男子只接口说了一句话后垂头不语,眉尖微蹙了一下,随即又放开,浅笑出声。转头对着诺敏吩咐。言语轻细,却让厅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刚想拒绝,殊兰却又转了回来笑道:“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拖下去公子指不定又要在荒地里徘徊了。现在上路或许还能在天黑前找着客栈歇息。再说,这方圆几十里的,除了我名下的农户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公子若是想要投宿还得快马再行上些许路程。我这儿也没别的能助公子的,只能把今天刚从盛京回来的侍卫拨出来给公子送行。毕竟,方圆几十里地,匪盗还是多得很。” 男人心中一凛,面容微变。 殊兰却不再说什么,只低头拿着茶盖慢慢地撇着杯中的茶沫。一室茶香。 “那么,后会有期。”男人拱手作揖,殊兰也不在意,双眼仍是看着茶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男人眯了眯眼,便带着“仆从”离开。端茶送客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穆珂见三人就这样安安分分地离开了别院,没有闹事,心中疑惑万分。等算着三人走远,再也忍不住,终是问出了口:“格格,他们……没看出来吗?”不然怎么会不闹呢?要知道,格格怎么说也是十四爷的福晋。说句大逆不道的,若是把格格绑了去大凌河,就算是不能阻止金兵进攻,挫一挫士气也是可以的。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放过了呢?真是奇怪。 殊兰斜斜地看了穆珂一眼,笑而不语。刚,何刚……大凌河……何可纲,吗…… “这里离下一个城镇不远了,再行上个一个时辰也就够了。”走了大半个时辰,侍卫首领终于开口此行,“风在这里代主子祝何公子行程顺利。” “有劳。”一路上保持沉默的“何刚”终于笑着目送侍卫离去,“还望转达刚的谢意。” 风看了“何刚”一眼,点了点头,便指挥众侍从掉头回去。 一阵马蹄声。 “大人,刚才在花厅的一番交谈显见那定是鞑子亲贵,大人为什么……”等到人走远了,一个下属立马开口,言语中不乏质问的感觉。 “何刚”看了他一眼:“你认为你能在刚刚的那些人底下逃出来的几率为多少?” “这……”下属迟疑了一下。 “之前去花厅的时候我也想着要是那府里人的身份当真了得,为了将军,即使做一次背信忘义的小人也要……可……”他叹了口气,“她一开始便毫不掩饰她非富即贵的家世,又用大批侍卫强送我们出来,让我们没办法拒绝。现在……我们如果回去,就算再狼狈,她们也早就躲得远远的了。更何况……能差遣这么多侍卫仅仅用来‘护送’我们出来,还不知道她的府里备了多少人力。” “大人怎么如此悲观?”下属仍是不解,“那女人应该没看出来大人的身份,就算我们现在快马加鞭,抄小路回去,杀她个出其不意,难保不能到手。” “你当什么?她之前便说了,‘我家老爷生性倨傲,容不下别人对他的不敬’。若是我们绑了她,让她‘老爷’知道了,没等将军拿她威胁金兵自己倒先乱了阵脚可如何是好?更何况,我们只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可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贸贸然绑了去,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又该怎么办?听说这次领兵的是皇太极,你认为他会为了一个鞑子女人退兵吗?” “那又如何?将军就是太小心了。要是我,先绑了再说!有没有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声音里充斥着满不在乎。 “你有没有看到她身后的那个丫鬟?” “丫鬟?” “就是那个‘青儿’。”眼神在一瞬变得冰冷,眼底划过一道暗芒,“就是那个说我们不像商人的‘青儿’。我们还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可你能保证她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你能保证我们现在回去还能是‘出其不备’吗?” “这……” “快些赶去盛京吧。打听好事情便立马回去向将军禀报。这种刁钻的事情还是少琢磨得好。”男人看了他一眼,扬鞭一抽,身后扬起尘土一片。 27、番外之皇太极 他惊慌失措地逃开,千方百计地使自己不再想起来。可每每被他修筑得固若金汤的心城,却在面对殊兰的一瞬轰然坍塌。心情止不住地随着她的喜怒而转换,时晴时雨,溃不成军。无可自拔,难以自拔,也不想,自拔…… 他这是,着魔了吗? 家宴上,阿敏的步步相逼,她的寸寸相让,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心里有着惊疑,只起身阻拦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对一个近乎自己养女的女子动心,现下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弟妹……虽说满人不计较这些,可他到底想要收服汉人,满汉一家,学习汉学,这伦理纲常便是重中之重!若是真……他之前说的一切便全是空话,又谈什么收服汉人的心呢? 他犹疑,他避开,可他的心思,他的目光止不住地在她身上停留,每次惊惶地挪开,又在下一秒粘了上去……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不疑惑,为什么现在对小玉儿就动了这心思呢?明明之前的几年里他一直都是把她当做女儿来疼的呀。明明……他无从解释这些,只知道在麟趾宫外的那一眼成了他一生的魔障。他怀疑过这不是小玉儿。可报信的人却说这正是真身,没有变过。 看着喝下酒的殊兰,面比桃花,艳若芙蕖,他禁不住地一阵心悸,顷刻,心又被担忧充斥——这样将烈酒一饮而尽真的没事吗?察觉那张绝代风华的面容吸引了全场大部分的目光,他不禁又是一阵怒火冲天。想要阻止那些目光,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呢?心中顿时气苦不已。眼睛不由看向场中的多尔衮——殊兰的正牌丈夫。正当他为自己不能替殊兰挡下这些个东西的时候,人家呢?人家那双眼睛却是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侧福晋不放。 微微眯眼。这寨桑……似乎心大了点啊。居然培养出布木布泰这么一个贪心不足的丫头来。哼!母仪天下……这胃口倒还真是不小啊。嫁给大汗,又借着手腕吊着最有实力的一个……这丫头的心思倒也真是深得很啊。嗤……这能不能母仪天下还不是我说了算的?贵不可言……要多贵?“给”个汗位够不够贵? 懒得再去理会他们之间的事情,移开眼,只一门心思地看着殊兰,想着能在暗处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好。当殊兰借醉酒请求离席,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不为那些目光,也想着她早就已经酡红的面容。出去走走,消消酒气也是好的。之后的宴会在他眼里不再有任何吸引,他全副心神早就随着那个身影一起远离了宴会。之后的送香似乎便顺理成章地出现,没有任何犹疑地,他亲手将细细选好的苏合香装在了紫檀盒子里,带着三分紧张,七分期待地派人送了过去。 闻香知雅意……她应该明白的吧…… 在那一刻,他终于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就算……就算……! 在大凌河亲征的时候,每每挑灯夜战,策划策略的时候不觉什么。可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总是感到心中一阵空虚。他好想就对着她挑明了自己的心思,可又怕把她吓着了。思念就如同细线,将他缠得紧紧的,死死的。 惟有看着时不时从别院里寄来的暗信,他才觉着好受些。或许,他真的入魔了……可为了她,就是入魔又如何呢?爱新觉罗家的人不会退缩!只要想要的,必定会到手!就算她现在不属于自己又如何?只要她以后属于自己就行了! 面对面前的苍茫山河,他笑得意气风发。他想要的,终究会是他的! 28、归降 暂且不说盛京里头烈火烹油般的繁华盛景同盛京郊外别院里的平和宁静。 大凌河城外的山头上,一身玄衣的皇太极勒马在山头极目眺望,目光沉沉,似是在想些什么。身后,一身白色铠甲的多尔衮扈从,更有一大群侍卫跟随保驾。风过处,旌旗招展,人吼马嘶。许久,皇太极侧头望向驻马在身后的多尔衮:“多尔衮,你说要打下这城池,还要多久?” 多尔衮本是在皇太极身后想着自己的心事,听皇太极唤他,不由一抖,镇镇心神,理了理思路小心翼翼地回到:“回大汗,多少日子多尔衮可不敢随便去猜,多尔衮只是听说那城里早就已经断了粮草了,就差人吃人了。自从何可纲回来后,这西通锦州的路就按您的吩咐给截断了,消息出不去,吃的也进不来。张春也按您的吩咐给抓了。依我看……就算这祖大寿本领再高,也得束手无策了!” 皇太极抬眼看着远处大凌河城的城墙,无不感慨万千:“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的守远和锦宁之战的惨烈……那时候,袁崇焕……我大金兵力强盛,数次进攻都战无不胜,便认为任何城池,只要用攻坚的法子便都打得下来。结果……”说到这里,皇太极闭眼长叹。即使距离那段时光已有很长的时间,可他总是能在闭眼的时候想起那时的凄惨。那种血流满地的场景……仿佛,再往前一步,便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后来我便琢磨出了这个法子……”皇太极冷哼,“汉人都说我们如狼似虎……哼!既然我是狼是虎,我便就是了!夺了他们的江山又能拿我怎么样?!哼,我不仅要征服大凌河这个城,征服汉人的江山,还要征服汉人的心!十四弟,你懂吗?” 说着,又是一个斜眼看去。 多尔衮垂头,做受教状地:“回大汗,我懂。” 皇太极收回眼,唇角含笑,意味深且长:“光懂不成事,还要放进心里去才行。” 大凌河城城墙上,半新不旧的旌旗早已被连日的烟火熏灼得发灰,流矢的伤害更使它残破不堪。此刻无风,矜傲的旌旗便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只能狼狈而无力地垂着。 祖大寿站在城头上眺望。看着城下不远处安营扎寨的金兵,愁容满面。祖可法则是低头站在一旁看信。 许久,祖可法抬头看着祖大寿:“爹,皇太极在信上说,永平屠城不是他的意思,那个阿敏已经被他判了个终身囚禁。他说只要您能开城投降,他可以保证秋毫不犯,半点不取,绝不扰民。他还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用城里所有百姓的生命为代价来成全您的个人名节,不是君子的作为。”说着,伸手将来信递到祖大寿的面前。 祖大寿看着城外山河,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过祖可法递来的信纸。没有充足的粮草,他又如何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呢? “可法,陪着我下去走走吧。”祖大寿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率先下城楼。 城里早就没有什么东西了。街上也早已没有了叫卖声。一切都显得颓唐而失意。破旧的城墙,萧瑟的街道,打颤的百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明朝灭亡的必然局面,都暗示着这场战役自己必定惨败的结局。 “可法,你说……”祖大寿看着这些场景,不由转头望向祖可法,正想要说什么,鼻尖却飘来一阵肉香。城中许久不见米粮,更遑论肉类了。在这种时刻居然还有肉香……祖氏父子不由对视一眼,急匆匆循着肉香跑去。 传说,地狱共分十八层,拔舌、剪刀、铁树……无一不全,最恐怖的却属十八层之外的无间地狱。可在这里,就在这大凌河的城池里,生生上演着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城中的米粮被军队征收,家家户户为了军队早就耗尽了家中的所有米粮。家中没有的吃的物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类生存的本能让原始的野性在这一刻复苏——即使有着后天的道德约束,却也早已阻挡不了人民活下来的信念,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这,这是……”祖可法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犹自不敢置信。近前远处,人们纷纷争先恐后地捧着从大锅中取出的肉团食用。地上白骨累累,却是属于人的!老弱病残,则是拣地上被丢弃的白骨啃啃,或是双手扒地,将入地没多久的掘出来果腹……《公羊传》中曾提及,宋国被围时,人们“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可祖可法从想过,这样一幕会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上演! “爹!这,这……”祖可法再难看下去,狼狈地转头避开。等心情缓和些后想要通过父亲寻找些安慰时,却见祖可法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 祖可法看着疯魔了的人群,面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垂头沉吟了会儿,祖大寿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容在这一瞬变得坚定无比。 关闭了许久的大凌河城门伴随着吱吱声终于缓缓打开外,祖大寿和祖可法率一众明朝将官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前方起尘,皇太极和多尔衮等人率领着一队铁骑,由远而近快速驰来,军队齐整划一,显得很是威武雄壮。等到驰近,皇太极忙下马趋前。祖大寿低垂着脑袋便要下跪,却被皇太极一个箭步上前拦住。祖大寿一怔,抬头望向皇太极。皇太极扶着祖大寿,和蔼而热诚地笑道:“祖将军快快免礼。我仰慕将军已久,将军的智勇双全,是我八旗将领学习的榜样!今日能得将军,是我的荣幸啊!” 祖大寿听到皇太极这么说,不由生出知音之感。心中一酸,感慨良多。可面上却仍是淡淡,不露半点颜色。 祖可法见父亲低头不语,也知道他被皇太极的那番话打动,不能自已。便自发上前一步,轻声对皇太极道:“大汗的赏识家父自是记在心里。只是家父对大明一直都是赤胆忠心,对百姓也是爱若子女。现如今,贵军兵临城下,围困城池数月,家父不忍殃及黎民,所以决定归顺,也请大汗遵守不侵百姓的承诺。” 皇太极自是人精,岂能不知祖可法上前插话的缘由?暗中上上下下地将祖可法打量了一番后道:“当然,当然!君子自然是一诺千金,我必定会安民,绝不扰民……” 看似郑重地对祖可法,可事实上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祖大寿,借由着言语安抚祖大寿因投降而颇不安稳的心境。 就在这时,城门方向突然传出一声怒喊:“慢着!” 众人闻声,不由一怔。回头望去,只见守城的副将何可纲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多尔衮领着众多侍卫忙抽刀在手,上前护住皇太极,严阵以待。皇太极认出是何可纲,眉头不由一皱,见众人不注意,又迅速放开。面上仍尽量维持着之前的和气。见多尔衮一众上前,暗自点头。可人前仍是豪迈地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何可纲也不看皇太极一眼,只一路奔到祖大寿面前,翻身下马,朝着祖大寿直直地跪下,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角,虎目含泪:“将军!不要降啊将军!您的一世英名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啊!将军!” 祖大寿含泪看着自己重视的副将,痛苦难言。嘴唇颤动了好一会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又是祖可法替父上前,苦口相劝:“何叔叔,家父心意已决,您就不要再劝了。只要……家父抛尽一世名声又如何呢?” 何可纲知道祖可法说的便是祖大寿想的,可双眼仍是睁得老大地向着祖可法瞪去:“竖子!为了一时的活命,你把将军置于何地?!”说着,圆睁着双目看着祖大寿,情绪很是激越:“将军!不要降!我们打吧!豁出性命地打!跟鞑子拼死一战吧!我就不信了,我大明铮铮好汉,还敌不过区区蛮夷之师!” 何可纲之言辞激烈,早就已经把皇太极身后的八旗将士惹得怒目圆睁。一个个都持刀在手,看着皇太极。恨不得他立时下令,他们便上前将这狂妄之人斩杀!刀剑森森,杀气腾腾。若是没有谁能旋转局面,今日的事情,怕是不能善了! 祖大寿自是感觉到了周身,脸色在一瞬变得很是难看。生怕他们日后将怒火撒在城中百姓身上,当即怒斥:“何可纲!你敢抗命?!” 何可纲昂首挺胸,神情傲然,对祖大寿道:“我何可纲一身傲骨,绝不降敌!将军要我向鞑子屈服,恕可刚违命之罪!何可纲誓死不降!”言辞从容,掷地有声。 祖大寿瞥见金兵皆已稍稍后退,除皇太极仍冷静观望外,其他人都已经变了容色。祖大寿定定心神,强忍痛苦,一字一字说道:“好,我成全你就是!”说着,他抽出佩刀,用尽力气挥向何可纲,一时间,鲜血飞迸。 29、荼蘼花事 皇太极本是淡淡看着的,可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也不禁动容。他悄悄转过头,低声对身边的多尔衮和多铎感叹道:“想当初,阿敏屠城逃走,可这何可纲呢,却是宁死不降。这其中的差别之大,真是让人可思可想,可敬可畏啊!或许,这便是汉人能固守江山这么长时间的道理啊!” 多尔衮忙不迭地点头,多铎却无动于衷。皇太极扫视了兄弟俩一眼,精光一闪,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跟从皇太极凯旋归来的多尔衮在第一时间没有回府,却是去了自己在城外的偏院——殊兰正住在那儿。多尔衮去的那会儿,雨季正好过了,正是放晴的时刻。院中的荼靡花都顺时谢了。枝上架子间悄悄长起一粒粒球形的深红色果实。叶绿果红,煞是可爱。 “……倒真是可惜,那何可纲也是一条好汉。”殊兰听及何可纲的死讯,拿着棋子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又缓缓放下。一个“小尖”,却又输了。心中烦郁,一下将面前的棋子全推开。 “有什么可惜的。”多尔衮嗤之以鼻,“也只有大汗会惋惜。这种说话难听的人,就是死千万次都不够!那祖大寿倒是利落,一个刀起,便将人斩杀了。可惜……却不是个识时务的主儿。大汗一放他回锦州,他便又反了。” 殊兰看了多尔衮一眼,没有说什么,只低头收回放在棋盘上的黑子,继续细细地研究棋局。也不知道这多尔衮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着自己说这些。真是…… 多尔衮见殊兰不接口,一时间倒也觉得无趣。转头看着慵懒地坐在荼靡架子下,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执棋的殊兰,不禁微微皱眉:“你倒是悠闲。”也在外面打仗,拼死拼活,她倒好,活得悠闲自在。 殊兰毫不在意,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里没什么烦事,也不像爷,三天两头便要闯南闯北的,自然是悠闲的。”这酒是新酿的酴酒。说是酴却也不是用荼靡花制的。偏她无事,硬是从汉人的古书里把方子寻了来,细细研究,酿了出来。末儿了,再缀了些荼靡花,算是成全了“酴”二字。 “你如果无聊可以回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这个嫡福晋要管的。这么大半年的不回府里住着,偏生赶着到别院来,倒也不嫌丢人!”多尔衮立马接口。他出征前便想着将殊兰接回去了。不为别的,单为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务。他原以为这府中后院没有什么难事,便想着她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便不用时时提醒着他就是这个女人生生抢了自己留给玉儿的位子!可殊兰一走,没过一个月,他便后悔了。原本看似宁静和谐的院中事务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症结全都涌了出来。可他正想着暂且低一下头,接殊兰回府,却接到了皇太极出征的命令。无法,只好先行出征。接人之事便只能等回来之后了。 殊兰暗暗皱眉。这多尔衮府中的事务她早就不想再管什么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多了也是会脏了眼的。可她终究占着多尔衮嫡福晋的位子,长时间不回府终究有些说不过去。也罢,回便回了,顶多以后多来住住,在府里也深入简出就行了。这样想着,殊兰便也顺势应了多尔衮的话。转身吩咐诺敏穆珂收拾包袱,准备回城。 “格格,这些东西不带着走吗?”穆珂指着屋角的红木箱子问殊兰。 殊兰转头看着那口箱子,许久,开口道:“东西整理齐了就走吧。这箱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放这儿也就够了。” “可是……”穆珂想要说什么,却被殊兰下一个动作惊了一下。殊兰转身竟是将那盘棋局连同棋谱一齐放进了红木箱子里。“格格,这不是您喜欢的么?您刚才还在看这棋局呢,怎么又把它这箱子里了?格格知道这是谁送的么?这么有心,想必是……”穆珂还要往下说,却被殊兰一个清冷眼神给止了口。唇齿微微翕动,低下脑袋,再也不敢讲什么了。 诺敏看着两人的互动,差点笑出声来。悄悄咳了几下清清喉咙,伸手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大红为面的玄狐里子大氅披到殊兰肩上:“格格,都快入秋了,当心着凉。” 殊兰狐疑地看了一眼披风,没有说什么,只伸手将它拢了拢。 皇太极坐在暖阁里正在批阅出征期间滞留下的一堆折子。寂静无声的房内突然走进一人,见着皇太极,倒地便是一跪:“爷,传来消息,多尔衮已经回府了。” 皇太极听着这话并没有立刻接口。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仍是一个劲儿地低头批着案上堆得小山样的各色折子。底下的人也不作声,继续跪着。皇太极批了多久的折子,他便在地下跪了多久。一时间,暖阁里静得听不清两人的呼吸声,只有烛火偶尔因为固执的扑火蛾子发出一两下噼啪声。 许久,皇太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抬头望去,容色淡淡:“已经回府了?” “回爷的话,一个多时辰前回的府。”底下人立刻回答。 皇太极起身,背手踱到窗前,久久不语。窗外早就已经漆黑一片,唯有回廊处挂着灯笼的地方还泛着点点温暖红光,影影绰绰:“还有什么吗?” 犹豫了半晌,终是将这条消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似乎……箱子……没有被一起带回来……” 刚从战场上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去哲哲那儿去过第一夜的。没有多少犹疑,皇太极便着贴身太监领路,朝清宁宫走去。 哲哲接到消息,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等知道皇太极快到清宁宫时,不慌不忙地领着一众宫女侍婢就在门口候着。等见着皇太极了,便立刻行礼:“见过大汗,大汗吉祥。”一身秋香色的旗装衬得她肤质细洁,倒是年轻了几岁。倒看不出她只比皇太极小了七岁。大半的物饰从梳得妥妥的两把头小心卸下,只留下一支寻常样式的流云簪稳住发髻,再留了支镶金边的蓝宝石额顶做装饰,便什么物饰也没了,就连那三对耳坠子也全被卸下了。 对这个自己重之又重地从科尔沁迎来的福晋,皇太极并不介意向她展现自己的温柔。身子微微弯下,双手将面前人扶起:“起来吧。这段时间,宫里的事,辛苦你了。” 不论真心假意,哲哲却还是应景地稍稍红了眼眶:“为大汗,哲哲不苦。”这要是在平时,皇太极早颇为欣慰地搂上去细声哄了。可现在,对着这场景,皇太极头一次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微微移开点步子,眼神在房中飘忽起来,一张口,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没有上过油的皮条链:“那就好,那就好……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 哲哲早就等着皇太极下一个动作了。可见今晚的皇太极不同寻常,不由大吃一惊,眼里也悄悄划过一丝惊愕。可她面上仍端着温婉的笑容。见皇太极盯着窗外看,便毫不犹疑地走到皇太极身边,轻声道:“大汗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言笑浅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这外面种的……是荼靡?”夜深人静,窗外的树影早已婆娑,隐隐约约间,不能看得真切。 哲哲眉角一颤,随即装作随意地朝窗外一看:“原来这是荼靡花呀。这……听说这花之前就栽在那儿。我原看它花开的时候花色淡了些,但花形不错,便让人留了下来。可这几年倒好,花没开,果子也不结了!白白浪费了这块好地方。我正想着明儿个派人把它们给铲了去呢!没成想这就是荼靡花……” “你既不要,便给我吧。”哲哲话音刚落,皇太极便立刻接过了话茬。 “大汗?!”哲哲诧异地看着皇太极。许是皇太极说完便自悔失言,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朝哲哲讪讪一笑。哲哲一愣,却是下意识回了皇太极一笑:“大汗既是想要,那我明天便吩咐他们给你送去。是种在乾清宫外吗?” 皇太极一怔,吐出两个字:“也好。”他原想就放在凤凰楼下就好。每天总会经过。可哲哲一提乾清宫……明知她是试探,可他却顾不得了,张口便应了下来。 哲哲笑着点头答应了,可心中如何活动却不为外人道。 其实,就算她再不懂也知道这荼靡花在宫中并不是什么吉祥的花卉。想来这清宁宫的前主子还是个受宠的主儿,便栽上了。她想着,这荼靡既是受宠的象征自己又何不留下?一时“心软”,便制止了花匠的行为,生生将它留了下来。要不是这荼靡花一直不长果,也不会刺到她多年无子的心来。一时魔怔,便将症结归到花树上,便想着将它连根拔了去,一解自己心中郁气。可现在……回想着先前皇太极的那句“脱口而出”,哲哲不由又看了窗外荼靡花树一眼。脸上满是深思。 30、凯旋 “格格,十四爷今天就回来了呢!听说还立了大功呢!大汗今天领着所有大臣,带着八旗一起去迎了呢!”诺敏被殊兰派出去采办,穆珂便暂时顶了诺敏的位子,给殊兰注意着杯中茶水有无及布膳的琐碎事。 “这么快?!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殊兰诧异不已。她的记忆里是有着多尔衮攻打林丹汗的事情,结果也是可喜的。只是,似乎没有这么快呀。难道是她记差了么?“林丹汗是死了,可不是还有个额哲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立刻让捶腿的小丫头到厨房找乌尔顿,让她派个小厮出去打探消息。 “格格一直待在府里,十四爷也没派人回来说,格格自然不知道了。格格,你可不知道,这坊间可都传遍了呢!是两日前豪格贝勒派回来的下属叫什么……何洛会的说的。说是十四爷派了十五爷旗下的南褚去劝的降。”穆珂得意一笑,仿佛自己得了什么好处似的,“格格,你猜那个南褚是个什么身份?他是苏泰太后的弟弟,也就是额哲的亲舅舅!听说呀,他一夜来回就使得苏泰太后领着额哲和众多林丹汗的福晋倒戈相向,还带回了大量的财物和马匹。啧啧啧,那些个爷们真真要疯了呢!真不知道谁会这么好命地收了苏泰太后呢!听说她还和当年的‘满洲第一美女’的东哥是同宗。这么一个尊贵的美人,怕是只有大汗才能消受了吧。” 再嫁之事于满人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异闻。为着政事,皇太极的宫里也有几个是这样得来的福晋。不说别的,娜木钟和察哈尔的窦土门福晋便是其中的两个。只不过她们的身份更高些。平日里也没什么不长眼的存心提这事刺她们罢了。 殊兰知道皇太极在已经收了娜木钟和窦土门的情况下是不会再收苏泰的。但也不忙着纠正穆珂,只静心听着她从各处搜罗来的闲话,权当消遣。主仆两人一个说得带劲另一个听得起劲时,门外进来一个婢女,却是之前那个被她提拔到身边的乌尔顿。 乌尔顿一进门,便徐徐行礼:“福晋,刚小厮传来消息,十四爷进城了。您看,是不是让主子们都……” 乌尔顿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乌兰一手抚着挺起的肚子,一手搭在侍婢的手上,慢慢走了进来。见到殊兰,乌兰也只是稍稍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乌兰原是多尔衮身边的贴身侍婢。之前趁着殊兰不在府里的时候爬上了多尔衮的床。谁想,却是一举有孕。早些时候,多尔衮便亲自替她向皇太极请旨,封了她为侧福晋,还下令准许乌兰不用向府中任何人行礼。小心养胎就是。一时间,府中上下传遍了乌兰侧福晋受宠的事儿,她的房间天天门庭若市,全都是些巴结讨好的人。 “姐姐,妹妹听说,爷已经进城了呢。咱们还是快些去门口迎接吧。想来,那些个妹妹们也都等着了呢。”说话间,肚子又往前挺了几分,“想必,爷也挂念着这个孩子呢。”乌兰今天穿了一身翠绿色的宽松旗装,外边还罩了件月白色的比甲。面上也洗洗擦了粉,小心地掩去了那些妊娠斑。人显得年轻而精神。若非刻意将肚子挺着,粗粗看去,倒也看不出她已有身孕。 殊兰扫了乌兰一眼,没有理睬。只让乌尔顿起来,轻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心中却暗暗感慨。有些人真是不禁宠。还没怎么捧起来呢,这尾巴就已经翘得比天都高了。哼,要不是念着多尔衮一生子嗣艰难,自己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动手把她给除了。不管怎么说,博尔济吉特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这份骄傲,不容旁人玷污! “回福晋的话,巳时刚过一刻。”乌尔顿柔声答道。 “吩咐下去,让那些个侍妾们都快些准备,半个时辰后到门口迎接。”殊兰顿了一下,眼角扫到乌兰因自己对她的无视而露出的不忿神色,唇角一勾,“记着,让她们动作都快些,别磨磨蹭蹭的。别让乌兰妹妹等久了。她的肚里可还怀着多……爷的孩子。要是累到了……可不是她们能赔的。” “是。”乌尔顿低头一笑,忙蹲身行礼,领命而去。 乌兰既是多尔衮的侍女出身,对主子的命令还能懂些,可要弄清楚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便终究还是差些。她只觉得殊兰说的话听来怪怪的,有些不大舒服。却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以为殊兰不满于自己还有多尔衮的孩子,说话的语气不中听罢了。哼,就算你是科尔沁的美人,大汗的养女又怎么样?这十四贝勒的长子不还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不还是不受爷的宠爱?看着吧,早晚,我会成为这儿的主子!这样想着,乌兰倒是心情舒畅起来,禁不住扬眉朝着殊兰挑衅一笑,右手还不忘在肚子上摸几下来“刺激”殊兰。 殊兰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仍是淡淡。还不忘让乌兰坐下来边休息边等着。 “福晋,人都到齐了。”没一会儿,乌尔顿又进来了。门外也隐隐约约传来各种女声。莺莺燕燕,不绝于耳。 殊兰估摸着时间,倒也差不多了:“走吧,去门口接爷。”说着,率先起身。也不管乌兰如何恼怒,径直走了。 “福晋,爷怎么还没回来?”一众妻妾站在门口等了十多分钟,可终是不见多尔衮的身影。 “是啊福晋,爷该不会今天不会来了吧。”多尔衮府中妻妾虽多,可宠幸的日子少之又少,分到这些个女人身上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这些原想着多尔衮回来便能争宠的女人见这么长时间还没见着多尔衮回来,心里不禁又慌了。别是爷知道福晋在府里,又回军营里睡了吧。这样想着,几个大胆的,还悄悄抬头看了殊兰几眼。 “急什么,再等等。”殊兰知道她们在看自己,也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没去说她们,也没心思揭穿她们。只静静站在那儿等着。 侍妾们见殊兰如此,也不敢再闹。只好乖乖地站在殊兰身后闷声不吭地等着。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街上终于远远地传来了各色人声,叽叽喳喳,热闹不停。殊兰听着了,身后的女人们也听着了。“快,点炮竹。”殊兰立马吩咐下人。妻妾们也不安分了,整衣裳的、挽发的、带首饰的……各种声音都被她们弄了出来。 等到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没了,多尔衮的人影便出现在门口。多铎跟在他身后,脸上郁郁的神色一看便知。 “爷,”殊兰此刻也不去管别的,只领着一众人朝多尔衮行礼,“恭迎爷凯旋回府。”一句简单的话语,由着全府的人说出来倒也有些许恢弘的气势。 “起来吧。”多尔衮淡淡道,随即下马。那脸色平淡,说不好却也不能说差。 乌兰一见多尔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双手抚着肚子,双眼一转,微沉的身子便是一歪。 “侧福晋!”乌兰身边的侍婢忙将她扶住,口中惊慌出声。 “乌兰?!”多尔衮才下马,还没和殊兰说上一句话。听到丫头叫喊,才发现乌兰也在门口站着。这小玉儿真是,难道不知道乌兰怀有身孕不能劳累么?还让她出来迎自己。争风吃醋也不该这样不知所谓! “爷。”乌兰见多尔衮终于如愿地看到自己,也不理会身旁那些妻妾的吃人目光,竟是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那声音,真真是九曲回肠,愁思百结。听的人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多尔衮听乌兰喊他,便顺势朝她温温一笑。一双眼睛盯着乌兰那双含雾带雨的迷蒙双眸瞧得专注:“身子怎么样?还好吧?有没有闹你?” 乌兰轻轻抿唇,一双眼睛就这么忽闪忽闪地眨了好几下:“奴婢很好。就是想爷。孩子也好,很乖。就是刚刚踹了奴婢几下。想是知道自己阿玛回来了,兴奋着呢。” 多尔衮见乌兰没有什么大碍,倒也放下了。想着小玉儿生性刁蛮任性,现在能这样倒也已经算不错的了。不过,有些话还是提醒一下的好。多尔衮微微转头,对着殊兰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福晋了。不过……有空还是去和你姑姑请教请教得好。”说着,不等殊兰回话便是一个转身,朝着自己书房走了。 殊兰一愣,可看到多尔衮暗地里看乌兰的目光便明白了。心中顿时好笑不已。这多尔衮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么?自己早就同他说过自己不会在管他府中那些个事务,他还不信!今天说这话……像是自己会趁他不在害了他的孩子似的!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之前的话只是欲迎还拒?!真是不知所谓! 深夜里,四周一片静寂。多尔衮的书房里还是烛火通明。 “爷还没有出来吗?”从今天回府开始,多尔衮便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出来,也不准人进去。联系着他回府时的神情,全府上下不知出了什么事,却本能地紧张起来,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挨一顿批。 “可不是?小厨房都热了十遍饭菜了。爷就是不出来。”穆珂替殊兰舀了一小碗的翡翠豆腐,“也不知道爷在想什么。明明打了胜仗,还献了‘传国玉玺’,可愣是没见着一点喜色……” “胆子肥了你!敢随便议论主子!”诺敏见穆珂越说越不像话,忙出声呵斥,“你是欺格格和善不成?” “我……”诺敏同穆珂就像是天生的猫鼠。穆珂生就直爽大胆,见谁都不怕。偏偏碰上对着谁都温柔和蔼的诺敏就百般小心。弄得殊兰时时以为自己身边的这个大丫头有什么不得了的招数了呢。 “穆珂也就随便说说,不用当真。”见穆珂再一次被诺敏吓着了,殊兰禁不住开口替穆珂说话,“她就是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生气的呢。” 诺敏见殊兰开口,自是不能多说穆珂什么。可见着穆珂一脸死里逃生的模样,又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就她这性子,早晚能把她害死!” 殊兰笑笑,自顾自地吃着翡翠豆腐,没有再替穆珂说话。她知道诺敏说这些也是为了穆珂好。倏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抬头看着穆珂:“等等!你刚刚说……多尔衮他,找到了传国玉玺?!” 昏黄的灯火将信纸映衬出温暖的橘色,仿佛也温暖了多尔衮冰寂多年的心。多尔衮就着烛火,将布木布泰送给他的那封信反复阅读,眼中深情一片。玉儿…… 正在此刻,多铎不顾下人阻拦,满身酒气地就往书房里闯,脸上怒气横生:“哥!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我都跟那些个亲信策划好了!只要……你……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真是……唉……”多铎对着多尔衮,心中生出一种挫败感来。可因着对面的坐着的人是自己的亲哥,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见多尔衮并不睬他,只是拿着信纸,一脸彷徨迷惘:“你在看什么?!”说着,不等多尔衮反应过来,便将信纸抢了过来。 还没等他细读,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31、人不如物 “谁?!”多尔衮立刻扬声问道,嗓音里带着些许压抑不住的惊慌。 “爷,是我。”殊兰的声音在书房外面响起。 多尔衮同多铎对视一眼后,多尔衮起身开门,多铎则是将信纸放回了书案上。 “你怎么来了?”多尔衮一开门,张口便是质问,“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进我的书房吗?好好的一个办公地方,要是都像你这样随随便便进来,你说,我还怎么做事?” 绕是殊兰脾性再好,也禁不住在心底里头翻个大大的白眼。要不是谁一回来就像失心疯一样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声不吭的她还费得着这个劲过来吗? “底下人说爷从回府之后就没进过食。府里人都为爷担着心呢。想来看爷,可念着立的规矩,也不敢‘随随便便’地过来,便想着让我过来看看。”殊兰耐着性子像是哄孩子一样对多尔衮解释道,“殊兰想着爷许久不进,便让厨房熬了些米粥,做了些喝粥的小菜。办事要紧,可身子也得注意。爷先喝着垫点饥吧。”可不就是哄孩子么。谁见过哪家的贝勒吃个饭还要自家福晋三请五请,好说歹说的?殊兰见多尔衮没有反应,便知道他是默许了。便头也不抬地提着食盒朝书案走去。 多铎见殊兰就这么进了书房,不禁愣了一下。没等她走近便匆忙行礼,口中以“嫂”相称。多铎知道小玉儿最是在乎“十四福晋”的称谓,本着不得罪“疯子”的想法,多铎倒是也会喊上一两次的“嫂子”。 “十五弟免礼。”殊兰没有一丝不自在。从上辈子起,多铎就是这么称呼自己,她早就习惯了。尽管想到这个“嫂”的老爷是个不着调的总有些不爽。“知道十五弟在这里,殊兰也让他们熬了碗醒酒汤。浓了些,却是好的。十五弟,还是趁热吃的好。” 多铎愣了一下,忙下意识回道:“有劳。” 殊兰抿唇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埋头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小心地将粥菜并一碗熬得浓浓的醒酒汤端出来。可抬眼便看到了那张纸。端着汤碗的手就这么毫无预警地顿在了半空里。 多尔衮见殊兰僵在原地便心知不妙,等看到她视线所及之处时,瞳孔立刻收缩。没有任何犹疑地,多尔衮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将殊兰推到一边,拿起信纸就将它藏到怀中,也不管没有防备的殊兰险些被他推倒到地上。殊兰被多尔衮一推,身子便不由往边上歪去。亏得身后是书柜殊兰才没怎么狼狈。 “好了!饭也送了,话也说了。你走吧。”多尔衮冷眼瞧殊兰并没有什么大碍,便一个劲儿地下逐客令。 “哥!”多铎颇为不满地朝多尔衮皱紧了眉。也不知道哥今天发什么疯!居然这样对待小玉儿。他忘了小玉儿是皇太极最宠的养女,麟趾宫那儿的亲侄女了吗?!再说了,就算不喜欢人家,可也是他自己娶回来的福晋!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落了人家的面子?! 殊兰不声不响,抬眼看着多尔衮。眸光清冷得如同雕像。惟有眼底的丝丝暗芒泄露了她的心绪。这就是她的“爷”啊!呵呵……满心满眼都放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根本舍不得给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施舍一眼。什么时候,她博尔济吉特·殊兰还比不上她布木布泰的一纸文书?!人不如物,何其悲哀!这就是大金未来的巴图鲁,大清日后的摄政王?!开什么玩笑! “叨扰爷和十五弟‘议事’,殊兰罪过。还请……爷和十五弟注意休息……殊兰告退。”殊兰藏在袖里的双手被攥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幸得手上并背上的剧烈疼痛时时将她趋于边缘的理智拉回,才没有一下子化手为拳地朝多尔衮砸去。深吸一口气,淑兰低头朝多尔衮兄弟俩行礼完便快步离开了。 “小……”多铎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殊兰已经离开了。“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说好的计划不做不说,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刚才还给小玉儿甩脸色!她之前是刁蛮任性了些,可对你总是掏心肺子没的说吧?”多铎眼看着书房的门被殊兰带上,嚯得转身怒视着多尔衮,“她现在可是你的福晋!”多铎说得一时气极,一把抓过殊兰放在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下。顾不得品味口中的苦味,拽过袖子粗粗抹了把嘴后又道:“再说了,从她嫁给你之后,也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对人家总得有个好脸色吧?你这样摆脸色到底摆给谁看啊!你当谁都愿意对着你这张冷脸啊!” “你不懂。汉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就小玉儿那性子……哼!”多尔衮一提起殊兰便没有什么好脸色。见多铎还想再说什么,忙开口将话题岔开:“你看看这信。”说着,便将一直小心保存的信纸从怀中拿出,递给多铎,一脸严肃,“如果不是玉儿,今天你我就要葬身郊野了。”言语温柔,满是感慨。 多铎虽说是一介武将,可该有的智谋总还是有的。一见到“尔玉之事,彼已得知”八字便知道皇太极早就知道他们从林丹汗处得来了传国玉玺的事。想到之前自己和一众亲兵想要借传国玉玺起事以及今天郊迎大典皇太极只让哥哥和自己领亲兵先行,大军押后的命令,多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心直窜到心里。稳坐帐中,岿然不动。便是指这样的人么……多铎不敢再想下去,忙将纸又还给多尔衮。 等殊兰稳定好心绪回到自己院里已经月上中天。殊兰就站在自己房门前,一动不动。若不是诺敏在房中等着殊兰却是许久也不见人影便派乌尔顿出来,还不知道自家主子就站在门口发呆呢。 “格格,你这是怎么了?”诺敏推开穆珂并乌尔顿,一脸担忧地亲自扶着殊兰进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殊兰坐下,不经意碰触到她冰凉的手,一瞬间,入骨的寒意和滑腻的触感激得诺敏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忙将殊兰的双手拿起细看。但见十指指甲悉数断裂,鲜血缓缓从肉中渗出。严重的地方更是断甲嵌进了肉里!诺敏惊呼:“格格!”引得穆珂和乌尔顿侧目。等看清殊兰的情状,两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乌尔顿忙找出伤药要给殊兰抹上,却被殊兰躲了过去。“福晋?”乌尔顿疑惑地看着殊兰,满是不解。 “让它流干净。”殊兰抬手看着十指伤痕,满目苍夷,“让它流干净吧……流干净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此夜,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躺在炕上,双手交叠在脑后似在沉思着什么。 哲哲坐在镜前一边卸首饰梳头,一边从镜子里偷偷窥探皇太极的神情。等哲哲卸干净面上的东西后,转身便看到皇太极唇角便扬起的一抹笑意。哲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慢慢走到炕边,坐在炕沿上笑得温柔:“今儿个见到可总算见到大汗笑了。这么些天,您都绷着张脸。都把我给吓死了!现在可算能松口气了!” 皇太极听哲哲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挑眉看着她,似笑非笑:“是啊,十四弟回来了,能松口气了。”言语里似乎带着些许的深意。 哲哲心中颇有些不安,却也没多想,只笑笑,却也不敢再接口——她怕再接口会出错。她有这种预感。 皇太极见哲哲并没有再同自己说什么,也不在意。等哲哲脱了鞋子也上了炕来,皇太极看着哲哲:“玉儿和多尔衮是怎么回事?”声音柔和,很是随意。 哲哲一愣,理了下思路,回答得轻描淡写:“不就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嘛,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皇太极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哲哲的话。他的眼神很深,深得哲哲看不到他眼底藏着的讥诮,“那么……你能告诉我,前几日,苏茉儿那丫头又是为什么出的城么?” 哲哲心里一个咯噔,心底的不安像是一个吸足水的绵团,越发大了:“能为什么事?不就是到城外面逛逛嘛。” 苏茉儿出城去见多尔衮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也是她默许的。她想着若是多尔衮真的借由玉玺起事,成功了,便意味着她要失去现下的无上尊荣与风光。若是失败了,这八旗里面她还真再找不出一个能和她关系亲密的旗主来暗中支持博尔济吉特的科尔沁。想到借大玉儿拉拢多尔衮便是等于拉拢了阿济格、多铎并多尔衮自己三旗的势力,只要日后科尔沁产下男孩,这皇太极的后代里头便没有谁能敌得过他,科尔沁家族注定成为大金日后的“人上人”时,哲哲便止不住地兴奋激动起来。 尊崇,万众瞩目的荣耀,谁不想要?再说了,这出人出力的都是布木布泰,和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她顶多算是一个“管理失职”,大头可都在布木布泰那儿呢!哲哲怎么想都觉着划算。 可没想原本周密的计划却被皇太极一语道破。 “哲哲,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但你要清楚,只要我皇太极在一天,这大金的主人还是我皇太极!这大金,还是我皇太极的!”没等哲哲想明白,皇太极已经翻身下了暖炕。等走到门边,沉默许久的皇太极终于开口对哲哲说了这番话。 哲哲身子一抖,等再抬头,哪里还看得到皇太极的身影。 32、内外分封 得到传国玉玺对皇太极而言是个极其重要的事,对大金而言也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伴随着多尔衮攻打林丹汗凯旋而归并带回令无数权谋家心醉的传国玉玺的消息顺风传出后,各地番邦如蒙古、朝鲜等纷纷派遣使者携带大量的财物美女朝见大金。 称帝之事,只欠东风。 崇政殿里,皇太极端坐在交椅上,不动声色地将玉玺作为“战利品”放在身前御案上。 自从阿敏被囚;莽古尔泰醉酒胡言被责;代善聪明地主动退让之后,朝堂中高高在上的尊贵便只属于日后的太宗皇帝皇太极了。 朝政一开始,便是众贝勒大臣再三上表劝皇太极称帝。皇太极早就已经再三推辞。可大臣们一个个就像吃了秤砣般铁了心地要让皇太极称帝。皇太极看着御案堆得犹如小山高的劝进表,唇角不由微微勾起,带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得意而孤傲。 “你们不用再多说了。这些折子我已经收了许多。自从林丹汗一仗胜利之后,诸贝勒大臣就屡次上表劝我称帝,我是想了又想,也拒绝了许多次,想着自己又何德何能,怎么有资格称帝呢?”说着,眼神扫向底下众人,等到代善那儿时,平静的眼眸微起波澜。 阶下的代善低眉顺目。唯有听到“称帝”二字时才会不自觉的带出一两分的情绪——他的右眉较之左眉微向上抬了几寸。听到皇太极的推辞,代善知道该是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没有任何的犹疑,向前一步,俯首作揖:“获得传国玉玺,这便说明是天命所归。既然天意如此,还请大汗万勿谦辞。” 皇太极似乎入戏过深,尽管代善如此说了,他还是想要拒绝一二。代善没等他开口又道:“这传国玉玺是林丹汗献来的。就是明朝的开国皇帝也没有见过。皇上能从林丹汗那儿得此玉玺,不正说明是众望所归么?”代善索性用“皇上”二字替了“大汗”的称谓,“请皇上称帝即位,我等盟誓效忠!”说着,便率先下跪,俯首称臣。 众人见代善如此,哪里还敢犹疑?一瞬间,崇政殿里呼啦啦地所有人都朝着皇太极顶礼膜拜,口中也念叨着“盟誓效忠”。 皇太极心中喜极,可面上仍小心维持着应有的镇静:“既是大家的心愿,我也不能再推辞了。”说着,慢慢从交椅上站起来,扫视全场,唇边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从今天起,我大金正式建国号大清,改元崇德,变沈阳为盛京。我……朕,朕将兢兢业业,敬天法祖,一展宏图,扬我大清国威!” 令下,众人忙行三拜,口中连呼万岁。 众人下跪行礼过后,便轮到各番邦进献。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科尔沁的寨桑。作为皇太极的姻亲,他在科尔沁的地位水涨船高,俨然坐上了科尔沁的第一把交椅。“科尔沁,携良马百匹,美女百名……见过大汗,科尔沁世世代代与大金为盟,不改其志!” 皇太极闻言大喜,立即站起来,对着寨桑道:“大金也与科尔沁世代友好。”说着,冰冷的目光扫便殿内角落:“日后,科尔沁便是我大金最坚固的盟友!若是有人进攻科尔沁便是同我大清为敌,同我皇太极为敌!”言辞犀利,掷地有声。 各使者听到这话,不禁心中一阵胆颤。谁不知道科尔沁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美女众多?哪一个缺物资不把科尔沁当做自己的天然储备库?现在,皇太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他们失去了大好的物资来源还不敢多说一句反驳的话!也罢,谁让人家手里攥着传国玉玺呢?不敢再有任何停顿,蒙古其他部落及朝鲜等番邦纷纷对着皇太极俯首称臣。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外封功臣。无论是八旗还是外藩,几乎人人皆有封赏。其中最出风头的,还是多尔衮。无他,皇太极封了他为睿亲王,并加了“和硕”二字,以表尊荣。此令一出,前朝后院欢喜各半。毕竟,亲王前面加“和硕”的,除了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外,便只有多尔衮这个弟弟了。 清宁宫暖阁里,哲哲同皇太极躺在床上闲聊。 哲哲见皇太极兴致颇高,便大着胆子道:“皇上,您将‘外封’的事儿想妥了,可这‘内封’的事情还没说呢!这两日里头,那些人都扎堆地往我这儿跑,弄得我头都晕了。”哲哲借着抱怨来试探皇太极的口气。 皇太极看着哲哲,许久,轻轻一笑:“要是这样就让你这位大福晋头晕了,日后你岂不是要天天称病了?” 哲哲听到这话,面上不由一愣。随即从心底里涌起狂喜。这么说,她…… 哲哲的神情皇太极看在眼里。等看到哲哲面上再也无法掩饰的得意,皇太极不禁微微挑眉,唇边悄悄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眼中却露出些许踟蹰,犹疑再三道:“只是……玉儿……” 哲哲原是欣喜着。一听皇太极念及布木布泰,忙将自己的小心思放在一边,竖起耳朵,勉强做出又是欢喜又是焦急的模样问道:“玉儿?玉儿怎么了?皇上,不是我说,您可别委屈了我们玉儿啊!” 皇太极挑眉:“科尔沁有你和玉儿两个,可这后宫里头,妃位加后位只有五宫。东边的那宫我已经打算好了,要留给有皇子的。现在嘛……” 现在宫中有皇子不就是豪格的额娘乌拉那拉氏么?一想到每每见到乌拉那拉氏她都朝自己露出那种隐晦而得意的笑容,哲哲便觉得一阵气苦。有什么神气的!不就是你肚子争气了点早养了个儿子嘛!这以后,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想当皇太后,做“人上人”?也得看她哲哲愿不愿意啊!思索了一下,哲哲抬头看着皇太极,语气温婉:“皇上,如果皇上决定好了,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但若是皇上没有决定好,听听我的话可好?”见皇太极没有做声,知道他是默许了,便笑道:“照理说,这乌拉那拉在我来之前就服侍爷,论资排辈的,我也该喊她一声‘姐姐’,也该她坐镇东宫。只是……”哲哲抬眼扫了皇太极一眼,“只是,我隐隐听人传,说是她和娜木钟不和……您想呀,娜木钟多直爽的一人?这那拉氏倒和她杠上了!要说没有她自己的原因……”哲哲不再往下说,只抿唇一笑。有些话,不说比说的效果好。 皇太极若有所思:“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不能将东宫的位子给她。如此不识大体,如果将她升为一宫主位怕是根本压服不住人。”你看,这效果不就来了? “看样子,你倒是挺会瞧人的。”皇太极颇有兴致地右手支头看着哲哲,“那你倒说说,这五宫该怎么安排?” “这事该怎么安排还不是看您的决定么?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得踏平我这清宁宫?”哲哲撇嘴一笑。 “娜木钟和窦土门福晋不能委屈了,这贵妃和淑妃的位子便给她们了。”皇太极笑着说道,“娜木钟就让她还是待在西面的麟趾宫里。至于淑妃嘛……让她明儿个就搬到东面的衍庆宫里去。” “皇上,那玉儿……”哲哲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按照皇太极之前的说法,这中宫皇后的位子她是坐定了!只是……想到当年喇嘛的预言,哲哲犹豫了。她知道,皇太极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开的男人,就算他不信这些!那他会不会为了这个预言…… “剩下中宫和西面的永福宫了……”说到这里,皇太极坏心地停了一下。哲哲却是无知无觉地立刻抬头看他。皇太极盯着哲哲的眼睛,笑容愈加灿烂:“你和玉儿便只能一个做皇后,一个居于五宫之末了。”听到这里,哲哲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太极,生怕面前的男人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听的话。 “所以我想着,你做皇后玉儿做永福宫的庄妃。”一瞬间,哲哲还是摒着呼吸,怕之前只是自己出现的幻听。等看到皇太极的笑容后,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喜悦的潮水几乎掩过头顶。 “哲哲,我的皇后。”皇太极轻笑着继续往下说,“你放心,这后宫里头,没有谁能越得过你去。” 哲哲听得这话,眼圈红了。继之前那次吵架,这是皇太极第一次来自己这儿。她原以为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得到那位子了。没想到……看来,皇太极的心里还是有她的。至于玉儿……皇上不过是为了安心罢了。哲哲笃定地在心里下了定论。 “所以,为了安抚这些人只能委屈你在五宫之末了。”哲哲带着珍哥坐在永福宫里头劝解着布木布泰,“我也说过皇上了。可这已经下了旨意的事情也是改不了的。要不然,我可不管什么安抚不安抚的也不让你受委屈。” 一身水蓝色旗装的布木布泰坐在侧位上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上扬,颊边的酒窝微微下陷,配着清亮的眼眸,整个人显得纯真而美好。却又隐隐带出一两分年轻少妇的媚态来——满蒙第一美女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哲哲说话的时候布木布泰并不插话,等哲哲说完后,布木布泰才笑道:“姑姑能为玉儿这样想,玉儿就很满足了。其实……就算玉儿没有一宫的主位也没什么要紧。”说到这里,布木布泰的眼睛笑得更弯了,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的眼眸,使得哲哲无法从她眼里读出一丁点儿的情绪来。 “这说的什么话!如果真这样,我可不依!”哲哲颇为遗憾地收回放在布木布泰身上的眼睛,笑得慈祥而宠溺,“要不是东宫的那位子想着留给有皇子的,我倒还想让你做东宫娘娘呢。” 布木布泰笑而不语。 33、局中人 等到皇太极内外分封结束,祭告天地之后便是8月末了。 “爷,时辰到了。”清早,小厮便站在乌兰门口轻声叫唤。虽说天刚朦亮,但为了觐见不晚到,便只得早早地起来。 “唔……”自从阿巴亥死后,多尔衮便一直睡不安稳。不等小厮提声再唤,一个翻身便下了床。 乌兰早在一个多时辰前便起了。见多尔衮没醒便让侍婢打洗脸水,自己则去小厨房将早就吩咐下的清粥小菜亲手端了来。小心翼翼地将早膳端进门,却见多尔衮早就穿戴齐整坐在桌边了。见状,乌兰快步上前,将食盘里的物什一样样拿出来,又亲手舀了一碗米粥递给多尔衮,柔声道:“爷,吃点东西垫点饥再走吧。” 距离出门的时间还早,多尔衮也就没有拒绝乌兰的提议。粥不是很烫,拿在手里温温的,入口温度正适中。乌兰就坐在多尔衮边上,时不时伸筷替他夹些小菜。多尔衮倒也耐心地悉数和粥喝下。乌兰就这么看着他,眼中渐渐流露出痴迷的神情来。 等到多尔衮粥喝得差不多了,他便将碗放下,起身朝门外走。及至门边又像是想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嘱咐道:“8月末也快入秋了,这分发物事的动作也快些。前两日木樨倒是说冷,你可别忘了给各个院子添置东西。虽说你不是福晋,没做惯这事,但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问的。” 乌兰听后却是一愣,可又不能辩驳。只好一口银牙暗咬,强迫着自己仍旧对着多尔衮露出温婉的笑容来:“是,乌兰省得。”好你个木樨!居然敢背着我偷偷在王爷面前上眼药!小蹄子,你等着! “对了,记得给别院那儿送东西过去。”多尔衮见乌兰柔顺地应了,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再把我上回打来的玄狐皮子弄个围脖给福晋送去。郊外不比盛京,总归要冷些。” 也不知道多尔衮怎么想的,倒是在这时候想起殊兰来了,还硬生生把乌兰求了多回的玄狐皮毫不犹豫地给了殊兰。真不知他是想着殊兰为殊兰好还是想让乌兰更恨殊兰,想借乌兰的手害了她。 “……”乌兰噎了一下,低垂的面容上一下子狰狞起来,幸亏她头低着才没让多尔衮瞧见。螓首低垂再低垂,沉沉应了个“是”后便不再开口。 多尔衮也没多想,自是满意地大跨步离去。 朝事结束后,皇太极照例留下一众要臣在凤凰楼商议事务。多尔衮也被留了下来,站在一旁听大臣们议论。 “这么说来,这洪承畴便是大明最后的保命符了?”皇太极眯眼,若有所思,“一直以来,我大清数次尝试入关都被他拒之门外。哼!要不是看他是个人才,朕非得……”一提起软硬不吃的洪承畴,皇太极便不由得联想到之前让大清谈之色变的袁崇焕。一阵气急。右手虚握成拳,狠狠地敲击着御案,直把那茶杯弄得是砰砰作响。 众人低头沉默不语。 “看着吧!朕一定能拿下这洪承畴!哼!等洪承畴落入我手,大明还有谁是我大清的对手?!”皇太极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不由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狂妄。 大臣皆俯首:“皇上英明。”唯有范文程大胆进言:“皇上,那个吴三桂也不能轻视啊!除了洪承畴,这大明年轻一辈里,吴三桂可是未来的顶梁柱啊!现在的大明还仰仗着祖大寿、洪承畴这些人,吴三桂得不到重用也就罢了。一旦等这批人走了,便是吴三桂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只怕到时候,走了祖大寿、洪承畴,却来个吴三桂啊!”范文程说得严肃,直把那些大臣说得一愣一愣的。 “范先生多虑了,吴三桂这个人不用在意。”皇太极见范文程仍能冷静开言,眼中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听范文程说起吴三桂,皇太极却是毫不在意,“朕观察他多次了。他是个能臣,却不会是个忠臣。或许将来他能手握重兵,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祖大寿,第二个洪承畴!他的脑子活泛得很。只要让他见识到大清的实力,他未始不肯投降!”皇太极扬眉一笑,显得意气奋发。 等到商定完政事,众人便要告退。多尔衮也想一同离开,却被皇太极留了下来:“十四弟,你先留下。” 等众人走干净了,皇太极走下御案拍拍多尔衮的肩膀道:“自你从林丹汗那儿回来,咱们兄弟两个也没好好的吃过一顿。哲哲早就同我抱怨了。说我光想着让你出去征战也不知道关心兄弟。这不,我就找你来了。” 多尔衮想要推辞,却被皇太极拦下:“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实在不行,我就让人把你绑了去!你再不去,哲哲怕是要同我翻脸了!”人前,他还是会给哲哲该有的地位与脸面。 “既然是这样,多尔衮去便是了。”多尔衮朝着皇太极拱手。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凤凰楼。 皇太极自是在前走着,多尔衮同他相差半步跟着。兄弟君臣说说笑笑,一时间,这气氛倒也融洽得很。及至走出凤凰楼,绕到楼的后面,多尔衮却发现了一颗熟悉的树:“皇上,这是……荼靡?”荼靡在别院里被殊兰照顾得极好,饶是多尔衮再漠不关心,可也已是混了个眼熟了。何况,这株荼靡并非什么名品绝品,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荼靡,和殊兰侍弄着的是一类,只不过殊兰的那株会开花结果,这株却是不会。 “是啊。”皇太极答得极快,“难得十四弟也懂这玩意儿。” 多尔衮尴尬一笑。 皇太极像是没看出多尔衮的表情,目光在看到荼靡的时候便已是牢牢地黏在它身上了:“十四弟,这荼靡本该是夏天开花,秋天结果。可你看它,好好地养着,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皇太极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怅惘,“原本呢,它是哲哲的。可哲哲不喜欢,便想着把它给拔了去,换上她心仪已久的。结果被我看到了。原本我也没注意到它,可就在那天,我却是看到了它。它就被我保了下来,移到了这里。可是呢,你看,放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它却是一朵花没开,一颗果也没结。”皇太极笑得苦涩,拾步靠近荼靡,抬手轻抚最下面的花叶:“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最后的几字皇太极说得低几不可闻,就算是站在他身边的多尔衮也没有听清。 “皇上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不过一个小小荼靡而已。皇上总是能得偿所愿的。”虽然多尔衮听不清皇太极说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趁机向皇太极表忠心。 “哦?十四弟当真这么想?”哪知,皇太极听到多尔衮的回话,竟是嚯得转身,面上带着些许的激动。 “……是。”多尔衮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区区花草而已,何至于此。想不通的便不多想。与自己无关,多尔衮便也抛开不再理会。只定心跟在皇太极身后。 “还望十四弟日后能记住今日的话……”皇太极唇角微微勾起,回了多尔衮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今晚,清宁宫偏殿里,灯火通明,笑语声不断。 哲哲端着酒杯抿嘴喝下:“今儿个总算是把你给请来了。当真是不容易啊。要是今儿个皇上也请不来我倒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多尔衮听哲哲这么一说,忙赔笑:“四嫂这是哪儿的话。我不过近来忙些,便忘了来看四嫂。我这儿,就用酒给四哥和四嫂赔罪了。”说着,举杯朝着哲哲并皇太极一敬,“四哥,四嫂,多谢赐宴。愿四哥政躬康泰,四嫂顺心如意!” 说完,连干三杯。因是家宴,多尔衮便也没再用“皇上”称呼皇太极,而是用了之前的“四哥”相称。 哲哲瞅了多尔衮一眼,轻笑道:“别看这酒不烈就不要命地吃,小心一会儿就醉了。吃点菜,来,油炸小面饽饽,趁热吃。” 多尔衮看着被哲哲夹到碟里的饽饽,无不感触:“每次过年过节的,四嫂知道我喜欢,便总也少不了赏我这道点心。之前那么长时间没见到也没觉着。现在见了它,心里倒确实念得很。” “喜欢便多吃些。在你四嫂这儿还能短了你吃的么。”哲哲掩唇一笑,使眼色让珍哥把一盘子的油面小饽饽都放到多尔衮的面前。 “谢谢四嫂。”多尔衮站起来谢过又慢慢坐下。 “玉儿见过皇上、皇后。皇上吉祥,皇后吉祥……十四爷来了?!”布木布泰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太极和哲哲行礼,等到起身方才看见多尔衮,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惊异,急忙又对着多尔衮补礼。多尔衮也是一愣,却在布木布泰行礼的时候立刻避开些许。两人的神色霎时带着些许尴尬与僵硬。 哲哲也是一愣,停筷看了两人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太极一眼。心下惴惴。 三个人的神情变化哪里躲得过皇太极的眼睛。看到哲哲的神色,皇太极只觉得一阵好笑。什么时候他倒和洪水猛兽一样了?转头,看着仍站在一边的布木布泰:“倒是巧得很!刚给十四弟摆宴你倒来了!” 大玉儿一身浅橘色旗装,显得娇俏可人。她原是打听到皇太极在这儿,这才过来的。封妃之后,她对自己会排在五宫之末感到有些失望。可想着只要自己手握帝王宠爱,将来有子傍身,未始不会尊荣天下。可是……也不知道皇太极是怎么一回事,封妃以前自己是时时荣宠,可近来都不来自己这儿了。若是皇太极不来自己这儿,就算她空有容貌又能如何?母仪天下……她放弃了多尔衮,甘居侧福晋的位子,同姑姑共侍一夫可不是单单只想着“庄妃”的位子呀! 以前皇太极经常来自己这儿,自己能装作不在意。可现在皇太极不过来,她却不能再装作不在意了!在这后宫,失去帝王的宠爱便失去了未来。如果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帝王抛弃,谈何尊容天下?谈什么母仪天下?!也罢,既然皇上不过来,我过去便是了!一番梳洗打扮后,布木布泰便出现在了清宁宫。 “我不知道……打扰到皇上皇后和十四爷,我……”布木布泰的声音极细极轻,仿佛被吓到了,生怕被责罚一般。一双杏眼张得老大,眼眸含水,显得澄澈而无辜。 哲哲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别提了。”布木布泰极为“配合”地身子一抖。哲哲皱眉,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剑,隐晦而冰冷地射向布木布泰。布木布泰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皇太极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勾唇,随即哈哈一笑:“人多好!人多热闹!哲哲,今天也是家宴,我说你也别太当真了。既然玉儿来了,便坐下一起。咱们啊,好好儿喝几杯!”布木布泰为什么会来这儿他怎么会不清楚?只是……以前还可以因为那个箴言,那份容貌陪她玩玩,可现在……谁还能抵得上他心中的那个人呢?就算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有信心让她爱上自己! 哲哲听得皇太极发话,凝眉看了皇太极一眼,便不再做声。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皇太极看着多尔衮自布木布泰进来之后便飘忽不定的眼神,唇边悄悄勾起一个弧度。如果十四弟真是这样,倒也好办多了…… 一个是大玉儿,一个是……如果这样,他是不是就能够…… 皇太极只觉得再想下去自己便无法再压抑住心底里的情绪了。嚯然站起,也不理会众人呆愣的神情,手微微搭着桌沿,双眉微皱,面色赤红,气息稍稍紊乱。皇太极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心底的情绪,哑着嗓音道:“我想起……还有件事儿没办,你们坐,我去去就来。”说着,不等三人有何反应,转身,快步离开。 哲哲同布木布泰并多尔衮面面相觑。最终,一场好好的家宴被弄得莫名其妙地散了。 子夜,皇太极仍独自坐在书房里,眸光沉沉。昏黄的烛光映射进他的眸子里,仿佛两簇不断跳动着的明亮而灼热的火焰。 伸手,轻抚面前几案上的画卷,喃喃:“兰儿……” 画中人一身掐银绣着蝴蝶暗纹的草绿袍,外罩葱白祥云纹的同色大褂。巧笑倩兮,周身桃花萦绕,双颊也泛起一抹淡淡的桃红。绝代风华也莫过于此。这画中人,俨然便是当日皇太极在麟趾宫外见到的殊兰。 “把这画摹上一份,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要让我那十四弟看到。”皇太极收回放在画卷上的手,背手而立。 屋中不见人影,却有人轻轻应了声“是”。 “兰儿……你一定是我的……”这荼靡自己不开,我便逼着她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细密的雨来。噼里啪啦,敲击着屋檐窗棂,直打得人心惶惶。 “这鬼天气!”穆珂没好气地将窗棂合上,转头对着乌尔顿道:“这好好的一天又被毁了。原本说好去拜佛的事也给拖住了。真是的!” 乌尔顿在一旁看着殊兰的茶水。听到穆珂说这话,轻轻一笑:“又使性子。当心再被诺敏姐姐抓住。有你一顿吃的。” 穆珂听到“诺敏”便不自觉地缩缩脖子。等听完乌尔顿说的话便知她是在调侃自己,羞恼得只想上前撕了她那张嘴:“好呀你!现在也来取笑我不是?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诶,有本事,你就别跑!” “不跑?我不跑还由着你撕?”乌尔顿朝穆珂吐吐舌头。一转身,直接跑到殊兰身后站着了。 “闹够了没有?”殊兰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看着嬉闹的两人,“有这闲心还不如给我……”话还没说完,“哐”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到内地推开。 34、静心观 屋里人见门被大力推开,都大吃一惊。抬眼看去,却是多尔衮。 “多,爷?你怎么在这儿?”殊兰大吃一惊地看着多尔衮。 “怎么?这是我的地方,我还不能来么?”多尔衮仍是一身银线绣的四爪龙纹月白色常服,明黄色丝帛束着头发,缀着一块碧玉珠子。那模样,宛如当年殊兰见到多尔衮的第一眼。只不过,那日的多尔衮虽心怀怒气,却到底容色平和。而今的多尔衮怒目圆睁,眼圈通红,眼中的怒意直直地射向殊兰,那种神色……像是要将她活活吞掉! 殊兰被多尔衮的神色所摄,不由向后退了小半步:“这,这是爷的地方,爷自然可以来。”今日的多尔衮似乎很不正常,殊兰不愿再惹风波,便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是啊,这是爷的地方,爷当然能来。”多尔衮手里攥着画轴,唇角含笑,面上却满是悲愤:“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殊兰。”殊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多尔衮,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这样疯狂的多尔衮她还不曾见过。心中顿时有些惶恐。 “殊兰?呵呵……殊兰……”多尔衮仰天大笑,整个人就如同入了魔一般,“你说你是殊兰,却不愿说自己是睿亲王的福晋。我便以为你是长大了,不再那么幼稚了;你愿意替那些姬妾们邀宠,却不愿我碰你。我便以为你是害怕了,不想这么早接触;你甘心待在别院无所事事,却不愿待在府里处理事务。我便以为你不贪慕权势,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多尔衮大踏步上前,双手抱住殊兰的双肩,英挺的面容因为怒火变得通红:“可结果呢?结果是,我明媒正娶来的福晋倒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他人的了!你说!你告诉!是不是只要是我的东西,不管有没有到手,都会被他抢去?!啊?!你告诉我啊!啊?!” 多尔衮情绪失控时,力气用得极大。殊兰只觉得肩膀都快被多尔衮给捏碎了:“你放开……放开我!” “放开?不放!我凭什么放!你是我的福晋!我凭什么再把你给他?!”多尔衮像是被刺激到一样,力气用得更猛了。 “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放开啊!”殊兰死命地在多尔衮怀里挣扎,想要挣开多尔衮的禁锢。 “你不知道?”多尔衮冷哼一声,放开殊兰,大踏步走进屋子的里间,从里面拖出那个红木箱子,哐地将它打开。那些个棋谱、簪子、话本什么的悉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的好福晋,你倒告诉我,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多尔衮抬眼看向殊兰,笑得阴阳怪气,“可别告诉爷说是哪个‘知名不具’的人送的。这么些个好东西……啧啧啧,就是我这个莽夫也知道不是什么平凡物事了。我的好福晋,你会不知道?” 殊兰低垂着头,容色被屋中的阴影所遮,看不太清。 “还不认吗?!”多尔衮见殊兰没有任何反应,心中的怒火更是一拱一拱的起来,“你又看这是什么?!”右手一挥,那卷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画轴被甩到了殊兰的面前。画卷顺势展开,画面上的那个丽人,正是殊兰。绿袍白褂,栩栩如生。画边用簪花小楷写着几个字:桃之夭夭。 “这是我无意中从皇上四哥那里得来的。我的好福晋,这回,你怎么反驳?”多尔衮看着殊兰怔忪的神色,心中莫名有种得意的感觉。禁不住,再次开口刺激她:“你倒好呀。嫁给我,还吊着皇上!我该说你手段独到吗?啊?!你可好,竟还能引得皇上为了你在凤凰楼下面中荼靡!我的福晋呀,你好大的脸面呀!” “爷说的这些,殊兰全都不知。”殊兰冷静地冲着多尔衮道,“殊兰从来不知道皇上对殊兰……”殊兰顿了一下,又道:“总之,殊兰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爷的事!” “有没有做过不是福晋一个人说了算的。”多尔衮看着殊兰冷笑。 “那殊兰也没办法。爷爱相信便相信!殊兰从始到终都青青白白!”殊兰被多尔衮的话语一激,犟脾气也上来了。一双眼睛直视着多尔衮,眼中满是固执。 “你!”多尔衮被殊兰一瞪,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是要拱上了天去! 啪—— “格格!”诺敏三人大吃一惊,忙上前拦着,生怕多尔衮再来一掌。 “以后,福晋就好好在‘静心观’里休养吧。无事还是少出来的好。”多尔衮也不理会三个小丫头对自己的怒目而视,袖子一甩,便走了。 “格格……”诺敏扶着殊兰,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只觉得一阵心疼。这便是她的格格,从小被台吉和小贝勒捧在掌上的宝贝。如珠如玉般护着的格格。格格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唯有对着多尔衮却是满腔情意!可到头来……这份情意却是被那个心心念念着的人弃之如弃履!这怎么可以?!亏得格格现在仿佛将心思收了回来,可那也不代表这爱新觉罗·多尔衮便能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家格格! 诺敏想得出神,却一下觉得手上一沉——殊兰在她愣神的时候竟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格格!格格!”爱新觉罗·多尔衮!这笔账,我诺敏算是替你记上了! “不用太担心,你家格格不过是怒极攻心而已。小心伺候着便也没有什么大碍。这样吧,我开个静心养性的方子。你到时候给你家格格服下,吃上几帖便会好的。”老郎中抚着他下巴那儿仅存的几根疏疏落落的胡须,慢条斯理地对着诺敏道,“我看这‘静心观’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虽说生活艰难清贫了些,但对你家格格修身养性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你们现在这里住下,对她调养身子也是极好的。” “诺敏省得。有劳大夫了。诺敏还有事,便不送您了。穆珂,领大夫出去。”诺敏笑着对郎中感谢了一番,又笑着让穆珂送人出去。 “大夫,这边请。”穆珂乖巧得地领着大夫出来,及至观门口,方从怀中取出一袋早已备好的银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袋子是用上好的牛皮做的,里面放满了沉甸甸的雪花纹银。饶是生性淡然的郎中也不由动容:“这个……实在是太多了,我……” “不多,格格的身子还有的是劳烦您调养。我们在这儿的这段日子还需要您多多照顾。”穆珂浅笑,“有些事情,我们也不懂,有的是地方要向您请教。这些,不过是提前支付罢了。不用在意。” 听穆珂这么一说,郎中便也收下了:“既然姑娘这么说,我便腆着脸收下了。” 一番絮叨之后,穆珂将郎中送出了门。 正当她要将观门阖上,门口出现一双绣着五爪龙纹的鞋子。 “皇上?”穆珂一愣。 殊兰半坐在床上,额间搭着一块素帕。一身梨花白的旗装使得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一手拿书,一手无力地放在被子外面,如玉的纤指在大红被面的映衬下露出些许病态的青色。 “咳咳……” “格格,刚才大夫说了,你要多休息。”诺敏端着药粥站在床边好声好气地劝着。 “咳咳,不用管我。”一直都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殊兰在多尔衮离开的时候,怒极攻心,以至于邪魔入体,竟得了风寒之症。 “我……”诺敏还要说什么,可注意力在下一刻便被旁边的一只手给引了过去。双目大睁,差点惊呼出来,“皇……” 皇太极接过诺敏手上的粥碗,随即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等诺敏缓和了情绪便让她轻声出去。 诺敏愣了一下,却又立刻点点头。无声地行了个礼后便悄悄出去了。 皇太极等人出去了,才转眼去看殊兰。只见床上人似乎根本没发现屋中换了个人似的,仍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书。轻轻一叹,趁殊兰不察,伸手便将书拿了过来。 “你大病一场,正该好好休息。这书,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看,你又何必着急这么一会儿时间呢?”对着殊兰,皇太极总也下不了心狠狠地责罚,只能好言相劝,“这粥是你丫头刚熬好的。你趁热便吃了吧。”说着,也不等殊兰同意,便大喇喇地坐在了床沿上拿着调羹舀了浅浅的一勺粥,作势要喂。 “什么时候皇上成了小厮了,还是专门喂人饭的?”殊兰毫不买账,闭眼转头向着床内,“殊兰人卑,不敢劳烦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言语平静,容色淡淡,仿佛说出这般不敬上的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对你,我愿意。”皇太极仍旧保持着喂粥的动作。一双眼睛则是紧紧盯着殊兰。目光灼热得,即使殊兰背对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殊兰猛地回过头来,眼圈微红,晶莹的泪水在眼中不住地打转,“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愿意’……不过只是你愿意罢了!一厢情愿懂不懂?!” “殊兰,我爱你。”皇太极见殊兰这幅模样,再也顾不上其他,粥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可空着双手又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着。 “爱?”殊兰听到皇太极的话,挑眉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什么是爱?明明知道这种感情不应该存在却还是‘无可自拔’便叫□□了?就因为它‘不可抗拒’就是爱了?就因为‘日思夜想’就算□□了?皇太极,你的爱,好廉价!你到底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这句‘爱’,害得我待在这里,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如果说,之前殊兰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她也已经将思路理清。皇太极不是一个没头脑的人。能够将心思埋藏得那么深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得让多尔衮看到自己一直藏着的东西么?显然,这份东西是有人想让他看到,想让他闹出来。只是,那个人是谁?如果是哲哲或布木布泰这些后宫女人便不会说出来,只会装作不知道。毕竟,真的闹开了,谁的脸面也不会好看。更何况,对方好歹也是个睿亲王。至于乌兰,不说别的,能不能进宫还是个问题呢。除去这些,唯一能从里面得到好处的,便是这画的主人——皇太极! “‘天家无情’,我便不想参合进来,你们自去抢你们的美人,夺自己的江山。何苦再把我牵扯进来!”说了这么多话,殊兰不由又连咳几声。声声用力,那种感觉,像是要将肺给呕出来一样。 皇太极在一旁看得心疼,不由伸手轻拍殊兰的背,想要让她好受些。可在接触的一瞬,殊兰全身的线条便僵硬成了一道扭曲的弧度。 顾不上别的,殊兰匆忙起身,不顾地上冰凉:“殊兰无状,还请皇上降罪。” 皇太极的手僵在了原位,久久没有动弹。他的眼睛看着殊兰的发顶,容色惨淡而哀伤。许久,他终于开口,那声音,嘶哑得不像一个尚处在壮年的男子:“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罢,快步离开。那模样,怎么看都难掩狼狈。 殊兰跪在地上,怔怔出神。 “格格,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小心这病又重了。”乌尔顿轻轻推开门,见殊兰仍坐在地上,忙将她扶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被子。 “乌尔顿?你怎么来了?”殊兰记得她被诺敏派出去买些日常物事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今天东西买得多,我便让店家到时把东西送来。所以回来就早了。”乌尔顿忙解释,“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皇上。福晋,还别说,皇上真的很好呢。他碰着我就同我说地上凉,让我赶紧过来扶您起来。” 殊兰一怔,薄唇紧抿。却是没有再说一个字。 35、静心人 静心观远离盛京,也远离别院,四周除了三三两两的农户,便只有观内的师傅。倒真真契合了“静心”二字。多尔衮要殊兰在这里待着,无非就是想着这里离开盛京足够远,皇太极称帝不久,百废待兴。怎么说也不可能来这静心观找人的。可谁知道,他刚把人带到静心观,皇太极当晚就来了,还冲殊兰表明了心迹呢。虽说最后皇太极被殊兰给撵了走,可拦不了他来的决心。 被殊兰赶走后,皇太极仍是锲而不舍地天天出现在静心观里。时不时地带点小物件过来。不同的是,他尽量不在殊兰的面前出现,有事也是询问诺敏这些个贴身侍婢。但通常皇太极会询问乌尔顿。乌尔顿一直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能让皇太极得到最满意的答案。而若非迫不得已,皇太极是不会去问诺敏的。诺敏一直都回答得极为小心谨慎,时时刻刻考虑这样回答会不会对殊兰造成不良的影响。 “你家格格最近如何?”皇太极也不客气,见着乌尔顿,便让人将她带了来。 “格格还是老样子,现在倒也能出门走走,就是精神有些懒。大夫说是大病初愈,这样也是正常。”乌尔顿垂手站在皇太极面前回答得小心翼翼。自从皇太极的心思被挑明了放到太阳底下之后,乌尔顿也不再喊殊兰福晋了。为了避免尴尬,诺敏三人,统统喊殊兰作“格格”。这一点上,三人像是商量过一般难得的意见一致。 皇太极没有说什么,面对着殊兰待着的屋子的方向静静沉思。许久,伸手从贴身太监手里拿过一个木盒子,轻声道:“这是专门用来的凝神静气。找个机会,让兰儿服下。记住,每天一粒。” 乌尔顿恭敬地双手接过。 见乌尔顿接过,皇太极眼中露出满意的神情。右手微微一挥,四个宫婢便立刻拿着四件新制的大氅走上前来。 “皇上知道这静心观地处偏僻,寒风易入。特地命奴才带了四件大氅给殊兰格格并三位姑娘用着。”皇太极的心思,贴身太监是知道的。见皇太极没有说话,便知道他是默认自己替他出面,便大着胆子将要说的话全都交代了个清楚,“这四件大氅里头一件是用玄狐腋下的皮子制成的。另外三件却也不差,是红狐皮细细缝好的。”不用多说,玄狐皮子的定是给殊兰准备的。而剩下的三件红狐皮子许是皇太极看在殊兰的面上,才一同赏下来的。 “公公,这……”乌尔顿看着这四件大氅犹疑了。自从多尔衮将殊兰幽禁在了静心观,这吃穿用度便是经由多尔衮手下发的。皇太极给殊兰的那件倒还好说,就像上次的那件一样,但说是皇太极早年赏下给殊兰的,便是格格自己都不清楚。只要咬定了,就算多尔衮想查也是查无可查。可赏给她们这些做婢女的红狐大氅,这让她们如何是好?也说是早年赏下的?!谁都知道她乌尔顿是殊兰入府以后才收进房里做贴身侍婢的!乌尔顿只觉得自己手上捧着的是一堆烫手山芋,接不是,扔也不是! 皇太极见乌尔顿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下不悦:“怎么,朕的东西就这样不入眼?”眉眼之间已然有些不快。殊兰是这样嫌弃自己的东西,她手下的小侍婢也是这样嫌弃自己的东西!敢情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御用之物倒让她们避之不及了呢! “奴婢不敢!”乌尔顿见皇太极已然发怒,慌忙跪地求饶,“只是这……”这能让她怎么办?收,被睿亲王收拾;不收,被皇上收拾。这…… “你便收下吧。劳三个姑娘陪着殊兰格格在这儿吃苦皇上也该有点表示不是?”那太监看到乌尔顿仍是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由轻笑,悄悄瞥一眼皇太极难看的脸色,忙开口解围,“你这丫头!这么小心做什么!便将你的担心收回肚子里去!你也不想想,皇上能从盛京过来不怕让睿亲王知道,还怕赏给你们三件大氅的事被睿亲王知道吗?只要你们将殊兰格格照顾好了,你还怕什么?!”胆小的丫头!你还不知道皇上真真巴不得这事闹得大一点呢! 乌尔顿听太监这么一说,一愣。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经由旁人指点,再稍稍思考后便能将事情相通。乌尔顿觑了一眼皇太极,下一秒竟是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对啊!怕什么!有事都有皇上顶着!怎么说,皇上也比睿亲王大!这睿亲王还是要怕皇上的! “还有,记着点,好好伺候着殊兰格格。保不齐哪天……”太监留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当初能把你送到格格面前也是不容易的,你可别把事情搞砸咯!” “奴婢知道。”乌尔顿垂首,“奴婢的命是皇上救的。奴婢会用心伺候好殊兰格格的。” “明白就好。”一直在旁边袖手以待的皇太极终于冷冷出声。不等乌尔顿回神,便要转身离开。 太监跟在皇太极后面,原想着还要再在观中待上一会儿,没想到就要这么离开,不由一愣:“皇上来这儿,不见过格格再走吗?”虽说这段日子皇太极没有再见过殊兰,可也总是会让乌尔顿领着将殊兰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可这回倒好,送完东西,皇上就这么不多一句话地离开了!这是怎么回事?饶是他自诩了解这帝王心事也不由地在这事上犯了傻。 皇太极顿了一下,眼睛不自觉地划过东面静心观尽头的那栋屋子,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见她?她不愿意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再者,他称帝不久,宫中尚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不能久留,前几日晚归已是极限。谁让他一时贪心,想着坐拥江山美人,结果弄成这副模样!皇太极心中苦涩一片,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 观内的地面全是土路,许是没有平整的缘故,那个玄色衣衫的身影看来有些踉跄。乌尔顿看着皇太极离开的身影,容色淡淡,眼神复杂。 原来,即使如同皇太极般坐拥天下,也总有得不到的,人。 诺敏并乌尔顿陪着殊兰在院中散步。此刻,日暮残阳,树枝经由夕阳的照射,在地面上牵扯出参差的斑驳的黑影,修长而鬼魅。 “格格,您身子初愈,还是注意些得好。”诺敏见殊兰坐在院落的石凳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外的树丛灌木忙开口劝道,生怕殊兰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就算是病了,又有谁会在意呢?殊兰暗暗好笑。对诺敏的话也不在意,轻轻将身上的披风又拢紧了些,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格格,起风了。咱们回房吧。”乌尔顿见殊兰不自觉地拢紧披风的动作,伸手便要将拿在手上的玄狐大氅给她披上。 殊兰摸着身上柔软的玄狐皮,言语淡然:“乌尔顿,这件大氅是哪里来的?” “是我从格格的箱子里头翻找出来的。想来多年没有整理,怕是忘了台吉和小贝勒给格格留了这么好的东西。”乌尔顿一怔,忙笑着寻了个借口应了去。诺敏听了一愣,瞅了乌尔顿一眼。乌尔顿却没有注意到诺敏的古怪神色。 殊兰扫了诺敏一眼,轻笑。纤指仍是轻轻抚摸着玄狐顺滑而美好的皮毛,问得漫不经心:“乌尔顿,你是什么时候被皇上给派进王府的?什么时候,台吉和哥哥送我的东西你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原本是她不愿多想。可不愿不代表不清楚,她只不过不愿时时刻刻研究一个人罢了。却没想到,她是他的人。 “格格,奴婢……”乌尔顿被殊兰陡然这么一出弄得差点没扑倒在地上。见殊兰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乌尔顿便不敢再有所隐瞒,慢慢跪倒在地,顿首:“奴婢是跟着格格成亲的队伍进的王府。早先皇上没下令,奴婢也就躲在格格的外院没有声响。后来……”后来便是皇太极注意到自己这个养女兼弟媳的好来,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辛辛苦苦埋在多尔衮府里的内线给动用起来,只为了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收到她的消息。 之后的事情就算乌尔顿不说,殊兰也是明白的了。微微叹口气,殊兰一把拽下那件能让无数后宫女子艳羡的大氅,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到了地上:“荒唐!这种宫廷之物,我区区一个亲王福晋怎么用得起!还不将它送回去?!” “格格……”乌尔顿嚅喏了会儿,又顿首,“格格,这大氅……我……”她再也不敢往下说。这东西本就是当着皇太极的面亲手接过来的。要是她就这么再送回去,不说她的命有没有这么硬,便是她有命回来,也没这个胆量去啊! “格格。”诺敏见殊兰如此,便知道她正无意识地将自己一直以来的郁结在心里的郁气冲着乌尔顿抒发出来。虽说格格这样能对身体有益,但看乌尔顿这样凄凄惨惨地跪着,心中也不好受。也罢,好歹姐妹一场。 “格格,这大氅是皇上赏下来的,哪里再有收回去的道理?”诺敏整理了下思路轻声在殊兰耳边道,“您让乌尔顿将大氅将送回去,这让皇上情何以堪?”诺敏见殊兰颦眉不语,便知道她内心已经动摇,便想着再加把火让殊兰彻底放弃这个念头。 “再者,这观内边远偏僻,邪风极易入体,多件衣物挡风总是好的。况且,这大氅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格格怎么能就这么视而不见了呢?对了,这是皇上赏的药,静心养气。皇上说了,一天一粒。”就算殊兰不愿见皇太极,但终是无法忽视他带来的东西,就算她可以无视,为着殊兰的身子着想,诺敏也会让殊兰无法无视,“奴婢不知道格格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格格心里想什么。奴婢只是知道,皇上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格格好,都是为了格格的身体着想。” 殊兰低着头,没有说什么。薄唇紧抿,竟是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36、昨日种种昨日死 静心观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殊兰的身子也在一天天变好。可皇太极却是许久不来静心观了。 才称帝,周边小国林立,更有明朝在一旁虎视眈眈。加之满汉自古不和,对于皇太极而言,便是一堆的烂摊子放在自己面前要自己亲自一一审阅。如此一来,竟是没有半点闲暇空余来这静心观了。可人不来,并不代表心意没有送到。 穆珂从停在窗棂上的海东青爪下取下书信,转头看着殊兰:“格格,信又来了。”也不知道皇太极从哪儿寻来的这只鸟儿,竟和殊兰的那只长得几乎是分毫不差。若非那喙上的一点黑墨,谁都会把它当做殊兰的那只海东青。 “烧了。”殊兰却是头也不抬,静静地坐在院中石凳上读着自己的书。 “可是……”诺敏犹疑地看着殊兰。这可是皇上的亲笔书信,不看不读也就算了,还要烧掉?这,格格倒不怕触怒了皇上。 “格格,这是你最爱的芙蓉糕,尝尝吧,还热乎着呢。”正在诺敏左右为难的时候,穆珂并乌尔顿端着糕点走了过来。 “扔了。”殊兰仍是眉也不抬。 “哈?”穆珂将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正准备拈一块递给殊兰,却听到殊兰这句,动作一顿,“可是……格格,这是你最喜欢的芙蓉糕的,还是刚出炉的,正热着呢。就这么扔了……”不可惜吗? “你想吃便拿下去吃了,反正我不要。”殊兰斜斜地扫了一眼穆珂,淡淡丢出这句话后,又将全副精神放在了书上。 “这……”穆珂看着手里并桌上的芙蓉糕,一脸为难。 “我说呢,什么时候观内也种上芙蓉花了,原来是艳味楼的‘芙蓉糕’啊。”观主人清心道人手拿拂尘慢慢走了进来,食指并拇指轻轻拈起一块,“这送糕点的,倒也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啊。”开在盛京城里的艳味楼的糕点名满天下,刚出炉的芙蓉糕更是此中极品。可要从盛京赶到静心观还要保证糕点仍是热气腾腾,仅仅想到快马加鞭却没有一番心思是定然不行的。想来,皇太极定是让人请了艳味楼的师傅特地来静心观做这一屉糕点后又用快马将人稳妥地送了回去。 “清心师傅。”见着清心道人,殊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笑脸相迎,“难得师傅来我这里。” 清心回以一笑:“这里本来就是拨给你静心养性用的。要是天天有客人上门叨扰,你还修什么身,养什么性呀。” 殊兰一顿,随即浅笑:“那今天师傅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听说你这丫头的棋力不错。这不,我这个棋痴就找你来了。这观内多是些没读过什么书的,下棋,更别提了。”清心道人一甩拂尘,回答得煞有其事。 “书上说道家清静无为,万事不结于心。师傅把下棋摆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怕对修行不利吗?”殊兰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挑眉一笑。 “清心这个修道的人都不怕,格格还怕吗?”清心道人反挑回去。 一来一去说话间,石桌上早已被诺敏三人收拾干净,摆上了棋盘。黄花梨木为底,玉石为子。赫然是当日被殊兰雪藏到箱底的那副! 见到这副棋子,殊兰暗暗皱眉,眼波流转间,隐晦地朝乌尔顿瞪了一眼。 诺敏见了那副棋,也不由得别了乌尔顿一眼,还仗着有利地势,狠狠地在乌尔顿的腰间揪起一块肉转来转去。小蹄子,敢在格格眼皮子底下耍心机,活得不耐烦了是不?就算你是皇上那儿的人,也不能就这么时时刻刻地帮着皇上呀!可别忘了,你现下是格格的人! 乌尔顿被诺敏这么一掐,差点没尖叫着跳起来!幸好是在人前,诺敏还给面子,掐一会儿也就停了,不然,她今儿非得出丑不可。乌尔顿苦笑,就算是为了给格格出气,可诺敏姐姐,你这一掐,妹妹这腰上非得青紫个七八天才能消啊。 且不说诺敏同乌尔顿之间的纠葛,但说清心道人同殊兰之间的那盘棋已是下得差不多了。清心道人执白,越下越快;殊兰则仍是攥黑,却是愈走愈慢,到最后竟是停在那儿不动了。 “师傅,这,这……”殊兰右手紧紧攥着黑子,面上再难掩饰惊愕的神情。照这样的走势比试下去,那形式俨然是当日她收到的那张棋谱的模样! “格格可是觉着熟悉?”清心一双眸子看着殊兰,眼中含笑,面上柔和一片。那模样,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难道师傅今日也是来做说客的?”殊兰呆滞了片刻又迅速回神,挑眉看向清心,“殊兰倒不知,什么时候,这静心观也开始管理人间红尘事了。” 清心看了殊兰一眼,眼中含着一丝揶揄:“怎么,莫不是格格将自己在别院里的东西都当作是皇上送的?” 殊兰听清心这么说,双颊止不住地泛起红晕。言语却是越发地冷了:“真是……真是荒唐!莫不成,这棋谱还是师傅放到我府中的?真是可笑!这样不算说客,还有什么称得上是说客的?” 清心道人一甩拂尘,缓缓起身:“说客不说客的,清心不知道。清心只知道,格格正在烦恼一些事情。” 皇太极对殊兰的情意别人不知道,清心作为静心观的主人,自是一清二楚的。今天这场由她提起的对弈里头没有皇太极插手,殊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听到清心这样说,殊兰本能地认为清心讲的是自己和皇太极那点子事,心下顿时一恼,只觉得这道人好生无礼。对皇太极也不由生出些许埋怨来:请说客便是请了,怎么偏偏找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因而又冷笑:“下棋便是下棋。做一事,心里便只存一事。这样浅显的道理,师傅这样的‘高人’不会不懂。” “清心自问下棋时心中无事,”清心回身望向殊兰,眼神不闪不避,“敢问格格,格格心中是否能做到无念无欲?” 殊兰被清心这么一看,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多了股子心虚。眼神不由得飘忽起来。知道清心不能随意打发,忙干咳几声定神,抬头勉力回道:“殊兰不修道,自然不需要无念无欲。师傅要入道,当然要舍念忘欲!” “格格心系红尘无事,但格格如果还这么思前顾后的,早晚要迷了心智。”清心见殊兰不以为然,终于沉了脸。 殊兰见清心被自己逼得变了脸色,心中大快,冷笑:“师傅还说自己不是来做说客的,若非这里叫‘静心观’,殊兰都快以为这里是什么劳子的‘冰人馆’了!” “格格性子固执,清心说不过。”清心摇头叹息。 其实,殊兰的那句“冰人馆”说得极为狠毒,竟把一个好好的修道清静地比作了为人说媒的三教九流之地!也亏得清心脾性好,没同她闹,不然,抹开了脸来,谁也讨不到好。殊兰自是清楚,刚在火头上这口中便没注意太多。知道清心不同自己计较,自己便也没好意思继续驳斥什么,只能冷笑着不吭声。 “清心只是希望格格能好自为之。”清心伸手拈起一枚黑子,眉也不抬地下在了空格上。一个“小尖”,牺牲了之前被围困的棋子,竟是将整盘的黑棋都给救活了。 “清心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也讲不过格格。清心只知道,前世今生,‘庄周化蝶’并非是写在纸上随便说说的。” “格格若无事,清心就告辞了。”清心对着殊兰再甩拂尘。 殊兰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棋盘,不知在想什么。 清心见殊兰没有反应,也不在意,躬身后便要离开。 “师傅修道,对俗事看得最开。师傅对殊兰就没有什么要再说的了么?”清心即将走出院落,殊兰的声音终于幽幽传来。 “格格,清心入道已久,对于俗事还请格格恕清心无力。”清心转身看着殊兰,“清心只送格格一句我们汉人常说的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说罢,回身离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么……”殊兰低头看着棋盘,犹自沉吟着清心的那句话。棋盘上的局势早因清心的落子变成另一番天地。 想来,竟是她自己入魔了。再如何怀念,如何不舍,她无法否认这里早已不是她当初身处的地方了。真是可笑!什么时候,这科尔沁的海东青竟学着那些娇娇柔柔的女子一样,不敢面对事实了呢?或许,她真的入魔了……皇太极,多尔衮,即使名同人似,也只是相似罢了。终究,是不一样的。物是人非,倒是她固执了呀。 “格格,起风了。咱们回去吧。”诺敏上前轻声劝道。 殊兰恍若未觉,仍看着棋盘:“诺敏,同我说说盛京这几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吧。” 诺敏犹自不解,穆珂却是心领神会。忙扯扯诺敏的袖子,示意她将之前信纸拿出来读。现在她们同殊兰一样远离盛京,能知晓盛京近况的,除了下去采办东西外便只有借由皇太极的书信知道一二。 穆珂偷笑,格格真是的,想通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要信看,偏偏说这样的话。也亏得我这样聪明,不然,就诺敏姐姐这样,十年后也不一定弄得懂!想到这儿,穆珂不由挺直了腰杆,看上去得意极了! 37、蚕食 “格格,皇上来了。”乌尔顿打着帘子轻声对殊兰道。 自从那日被清心道人解了心结之后,她对待皇太极送来的东西的态度变化之明显让诺敏三人看得分明。说话便也少了几分顾忌。多尔衮已经伤透了之前的小玉儿现在的殊兰的心。科尔沁嫁出来的格格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在她们看来,如果格格能被皇上看上,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殊兰仍在屋里踟蹰着。诺敏同穆珂对视一眼后缓缓道:“格格,昨日里,我看到咱们院中新栽的荼靡花恍惚开了,可美了。您要不去看看?” 殊兰扭捏着不吱声,也没肯动身。穆珂却是想也不想地唤了丫头来,趁殊兰不备,将她簇拥了出去。等殊兰回神,人早在院里站着了。乌尔顿也已经眼疾手快地去请皇太极了。 没让殊兰干站多久,身后便有阵阵龙涎香传来。 “殊兰见过皇上。皇上吉祥。”殊兰心中慌乱不已。她能解开心结,接受现状是一回事。可要同皇太极谈情说爱又是另一回事了。下意识的,她屈身对皇太极低头行礼问安。 皇太极派人时刻关注着院落动静,殊兰的变化他自是看在眼里。今日能得见殊兰已让他欣喜不已,其他的便也不太在意了。 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 “地上凉,起来吧。”皇太极弯下腰,亲自将殊兰扶起来。 殊兰避不过,便只好僵着身子受了。 皇太极见状,苦笑,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地继续端着笑脸。 两人站着的这会儿工夫,诺敏领着侍婢早早地将茶水并吃食上齐了。等殊兰引着皇太极到石桌旁坐下时,却被皇太极伸臂拦下。 殊兰诧异地抬头朝皇太极望去,却见皇太极面上满是怒意。张口便是一顿训斥:“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给你家格格备个软垫么?!格格想不到,你们就不会想?!动脑子都不愿还留你们做什么?!” 殊兰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皇太极。直到皇太极接口瑞福递来的软垫,亲手放在石凳上,再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她还没有回神。皇太极却以为殊兰是在生气,气自己居然当着她的面发作她的奴才侍婢,忙开口解释:“这石凳过凉。你刚大病,身子还要养着。虽说现在是初夏,可也不能因为贪凉就不注意了。” 殊兰看着皇太极面上犹自带着三分忐忑的笑意,目光一时间变得复杂。 已经好久没有人,会替她想得这般周到……即使往日里头亲如姐妹的诺敏穆珂,也只能苦口相劝,要是她坚持,便不敢违背半点她的意愿。能这样说她的,除了台吉和哥哥,再没别人了…… “兰儿……”皇太极见殊兰不说话,以为她真气急了,心中慌了,不管不顾地握住殊兰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可他除了“兰儿”二字,竟是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个皇太极是殊兰从没有看到过的,这般颓废恳切,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没了之前君临天下的气势。殊兰轻咬下唇:“皇上,我……” “兰儿什么多不用说了,我懂。”皇太极不等殊兰再说什么,忽地起身,“是我太强求了。我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兰儿……放心……”皇太极朝殊兰笑着扯起僵在唇边的弧度,容色暗淡,星眸无光。 殊兰看着皇太极转身便要离开的颓唐身影,心中一紧,张口便是一句:“皇太极!” 皇太极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待得久了,想的,也就多了。”殊兰慢慢起身,走到皇太极身后,“和多尔衮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我更清楚地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本嫁他,便是为着他的那份英雄气概和科尔沁的荣耀。可如今他的种种行为……让我蒙羞……两族之中,无论满蒙,对于悔婚和离之事并不会有多少的流言诽论。”听到殊兰这么说,皇太极控制不住地转身看着殊兰。和离?!他没有听错吧,殊兰说要同多尔衮和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 殊兰聪慧,自然看出了皇太极的想法。微微一顿,又道:“可就算能够和离,殊兰也不会和离!” “为什么?”皇太极的心就如同被人抛掷的石子儿,随着殊兰的言语,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为着科尔沁的荣耀,为着睿亲王府的名声,为着大清的脸面!”殊兰看着皇太极,面容淡淡,“也为着皇上的名声……”要和离,容易得很。就凭着多尔衮现在的心思,他也未始不肯。但和离之后呢?她去哪里?回科尔沁还是入宫?回了科尔沁,台吉在草原的地位谁能保证?科尔沁不就成了寨桑一家独大了吗?若是入宫,科尔沁的荣耀是有了,可大清的颜面放哪里?皇太极推崇汉学,主张“满汉一家”,汉人最重视的就是伦理纲常,要是她这个养女兼弟媳的女人入了宫,被其他人抓着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与其左右头疼,倒不如便不要和离。 不和离,她便不用操心之后的难题;不和离,多尔衮就算再厌恶她,她也是睿亲王福晋,台吉在科尔沁总是有一席之地;不和离,她便不用担心会损了皇太极的颜面……如果这样他也不介意的话,她…… “兰儿,你是在担心我吗?”皇太极伸出双臂,将面前的殊兰抱入怀中。就算她口口声声是为她自己设想,可仍无法掩盖她为自己担忧的事实。我能自以为,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么? 殊兰被皇太极抱住的瞬间便愣住了。听到皇太极这么一说,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皇太极将脑袋搁在殊兰的右肩胛出,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谢谢你,兰儿。” 殊兰听皇太极这话,不由停了动作。让他抱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听声音他好像累得很,真是的,这么累了还跑出来做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不坏的了! 皇太极抱着殊兰,不紧不松,刚好让双方感受到对方的暖意。察觉到殊兰对自己的抵制消失了。皇太极闭着眼,凑到殊兰发间汲取她秀发中的清香,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就像——偷了腥的猫儿,得意,至极。 月中天,书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哲哲着珍哥端着宵夜跟在自己后面,静静朝书房走去。走到门边,哲哲转身从珍哥手上将宵夜端了来,便让她待在门外。等守卫推开门,哲哲一人悄声走了进去。 灯下,皇太极正忙着处理一系列的折子。 这些日子,他为着能多见殊兰几次,折子都堆积到晚上再看,每每的通宵达旦,后宫内院便不常去了。这几日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殊兰那儿再没时间去了,这后宫更是半个月难见他一次露面。即使知道皇太极因为称帝事务繁忙,后宫也快被深宫怨气给遮没了。 “皇上。”哲哲双手端着宵夜,小心翼翼地冲皇太极行礼。 “你怎么来了?”皇太极眉头不经意地皱起,却又在哲哲抬头看自己的时候松开。放下手中的朱笔,浅笑着迎向哲哲,“这么晚了不去歇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皇上辛苦,我这个做妻子的不为皇上多想着些,谁来替皇上多想些?”哲哲被皇太极扶着起身,眼中唇角满是柔情与笑意,“皇上为朝堂上的事熬到深夜,哲哲不好说什么。可哲哲这个做妻子的总是心疼丈夫。皇上不在乎,哲哲替着您在乎总行吧。”哲哲说着,将手中的糖水圆子端到几案不远处的小几子上。透澈明亮的糖水里放着几颗鸽蛋大小的糯米丸子。微微晃动,便见丸子在白玉碗里滴溜溜地打转儿。糖水上零星地撒上着些许桂花,显得分外诱人。 皇太极挑眉看着哲哲的背影,悄声走到她身边,眼底藏着的满是戏谑:“真是辛苦你了。”自从前些日子同殊兰谈过一次心,自己示弱之后,殊兰同自己的交流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想到此,皇太极只觉得心情大好,便是哲哲今日来书房打扰也装作不在意了。 哲哲看着皇太极,温温一笑,一派贤淑。也不说话,只用玉箸加了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丝糕递到皇太极的面前示意他吃下。 皇太极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轻笑,张嘴便将整块糕点吞了下去。汉人说得好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倒要看看,哲哲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 哲哲见皇太极如此,还以为他对自己送来的糕点很是满意,心中欢喜不已。又连连伺候着皇太极吃了好些。又将放在几上凉了会儿的糖水圆子端了给他。 皇太极接过,浅浅啜了口,抬头道:“夜深了,皇后先回清宁宫歇着吧。” 哲哲听皇太极这么说,还以为他要同自己一起回宫,心中大喜,忙羞涩地点头。可等她抬头,面前哪里还有皇太极的身影!侧头看去,皇太极早就回到御案后面继续批阅案上的折子了。哲哲微微抿唇,微微扯出一丝笑来:“夜深了,皇上也歇下吧。”她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可藏在宽广衣袖里的手暗暗撕扯着上好的锦帕。 原想自己这么说,皇太极一定会欣然同意。可没想,皇太极竟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还不累。” 哲哲瞅着皇太极半点精神也不愿给自己的模样,只以为他是不愿同自己一起回清宁宫去,心中苦涩不已。自从皇太极称帝以后,除了初一十五便很少再踏进自己的清宁宫了。即使来了,那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后宫内院也少去了,每天便是在这书房里处理事务直到天亮。就算初初称帝,需要处理许多事情,可能忙到这般地步吗?瞧着这模样就像是……就像是当年陷在玉儿那儿的多尔衮! 哲哲想到这儿,心中一惊。莫不是,他心里念着谁? 联想到之前皇太极的种种行为,哲哲只觉得心中一阵气苦。瞧这模样,皇上竟是越陷越深了!哲哲一下又将手上的锦帕扯紧。真不知道哪儿来的狐媚子,倒能将皇上迷成这般模样!真是好手段,还能从玉儿手上将人抢了走……对了!玉儿!哲哲想起布木布泰素有“满蒙第一美女”的称号,兼之胸怀满汉才识,之前倒也时常被皇太极称赞。要不是她时时借机暗中压制,她这头上的凤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待在她头上了! 对!就用玉儿! 想到此处,哲哲故作无奈地瞥了皇太极一眼,可皇太极沉浸在折子里,压根没施舍给她半点颜色。哲哲轻咬下唇,随即放开,大步走到皇太极面前,看着他道:“皇上,我说这也够了!我可不许你再同玉儿置气了!” 皇太极听哲哲这么说,拿着朱笔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哲哲,眼中满是掩不住的疑惑:“什么?”这便是出招了?只是……为什么用玉儿呢? 哲哲看着皇太极,容色平静:“细细算来,皇上已经好一阵子没上玉儿那儿去了,您不是在同玉儿置气又是什么!” 皇太极低头,心中暗暗好笑。和玉儿置气……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敢情我还得天天上永福宫里头才算是正常?!你倒是把我皇太极当什么了? “我有什么好同玉儿置气的。”皇太极好笑地看着哲哲,“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自从那日苏茉儿去见过多尔衮之后……”你便没再去过永福宫了。 “不去便不去!难不成还要我时时刻刻地把脑袋拴在她裤腰带上吗?!”皇太极听哲哲多尔衮却是火了。 多尔衮,多尔衮!要不是他,兰儿能病成这样么?!哼!他倒好,背着朕开始同布木布泰私相授受了起来!要不是现在四处征战,他这个十四弟还有的是用的地方,不然看他不……皇太极嚯得站了起来,目光犹如实质般朝着哲哲看去:“朕倒不知,朕的皇后是这么一个贤惠大方的皇后啊。既然皇后这么想做‘贤后’,真不成全倒显得是朕的不是了。”皇太极冷哼一声,对着哲哲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瑞福,传下去,今天朕就在麟趾宫歇下了。”说着,朱笔一扔,竟是同哲哲擦身而过,留下哲哲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哲哲,有些事,不是你能打探的。只要科尔沁在的一天,朕便保你皇后一日。但记住,安分守己。” “就是说,最近这段时间,麟……姑姑很是受宠咯?”殊兰拈起一块芙蓉糕,轻抿一口,慢慢咀嚼。可吃了口便不耐地放下。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今日的糕点味同嚼蜡,弄得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呃,信上说了,皇上只是到麟趾宫歇息,据说每次去都是大半夜的,都是在那里盖着被子说说话的!没有,呃,没有……”后面的话,饶是乌尔顿再想说也开不了口。这种闺房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里好意思说得出口。 “你在想什么呀。”殊兰瞪了乌尔顿一眼,面上带起嫣红一片,“这事……你同我说做什么……他,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干系……”到最后的几字真真是低不可闻。要不是乌尔顿竖起耳朵听,怕是什么也听不见。 侍女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眼中满是笑意。 穆珂吃吃地笑道:“是。是乌尔顿多嘴了。明明格格和皇上没什么干系,做什么要讲这些东西嘛!乌尔顿,你真是多嘴!” “是。奴婢错了。”乌尔顿小声咳了一下,面上带着满满的笑意,“格格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你,你们。”殊兰对着侍婢们真真没了法子。 “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到台面上来讲呢。”诺敏瞥了穆珂同乌尔顿一眼,“这种事对你们没什么,对面皮薄的可就……”诺敏略带指示性地瞟向殊兰,笑得揶揄:“小心下半年的月俸都给扣没了。” “是。奴婢错了。”两人异口同声,尾音拖得极长,弄得抑扬顿挫。听上去,比那九曲十八弯还要来得绵长,来得曲折。 殊兰只做不知地低头,沉默不语。 调笑过后,诺敏便打发穆珂和乌尔顿去布置晚膳来。等两人行礼离开,殊兰侧头看着诺敏,小心翼翼地开口:“诺敏,你们,不讨厌吗?” 殊兰这问得没头没脑的,可诺敏倒是听得明白。侧头看向殊兰,看到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犹豫,忙宽慰一笑:“乌尔顿是皇上的人,自然想着格格能同皇上好了。穆珂同我都是格格的陪嫁丫头。虽说我比她大些,陪格格的日子久些,同您的情分深厚些,但我冷眼瞧着,穆珂那丫头是个直肠子,现能拿这事同格格说笑,便是打心眼里希望格格和皇上能和和美美的。至于奴婢……”诺敏说到这儿,却是一顿,觑眼见着殊兰越发紧张的面容,心中好笑,却故作正经,“奴婢是格格的人,格格跟谁,奴婢自然跟着。” “是吗……”殊兰听诺敏这么说,心中一沉。瘫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日后,她每每想要拒绝皇太极什么,他也不会强要自己接受,只会露出落寞的神色来,那种表情,让她根本不忍心开口拒绝。就这么一次次地接受,一次次的退让。一日日下来,殊兰都习惯了这个过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会想着拒绝,皇太极也都会变得“可怜兮兮”,弄得她每每都将那些代表皇太极“一点心意”的东西全盘收下。 她怕她从今往后会一步步沦陷下去,但她更怕的是她身边人的不支持。听到诺敏的言论,殊兰以为诺敏对这件事很是不满,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同皇太极断了往来时,心中莫名地平添一股子的惆怅与酸涩,把她弄得措手不及。她这是,怎么了? 诺敏说完那番话后,暗中时刻注视着殊兰的表情变化。等看到殊兰面上隐隐透出的失落,心中偷笑,忙故作无意地说道:“不过嘛……奴婢自是希望格格能好好的!”说罢,抿唇一笑。换来的,是殊兰惊诧中带着羞涩的目光。 38、送人 且不说皇太极在殊兰面前可以装委屈博得殊兰次次退让,单说盛京。自从皇太极称帝之后,多尔衮几次率军攻明,均获辉煌战绩。皇太极大喜,公然在朝堂之中褒扬多尔衮,并给予多尔衮丰厚赏赐。一时间,多尔衮三兄弟在朝堂之上地位水涨船高。 “来,十四弟。嫂子敬你一杯。征战了这么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哲哲举杯对着多尔衮示意,“在外面行军吃不上好的,瞧你都黑瘦了一圈。” 多尔衮笑着将杯中酒饮下,对着哲哲道:“为我大清,多尔衮的这点苦不算什么!只要四嫂记得赏我些好吃的也就够了。” 哲哲自是笑着应了。 布木布泰静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给哲哲布菜。她今日穿着浅橙色的旗装,小两把上面除了一两朵应景的鲜花外便只簪着当日嫁给皇太极时聘礼中的那支喜鹊登枝样式的金钗。一双杏眼满是柔情,轻轻一眨便能摄了谁的魂魄去似的。 皇太极在一边听着一边端着笑脸,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将目光放到盛装打扮的布木布泰身上一丝一毫。多尔衮倒是频频看了她好多眼,眼中的痴迷都快溢出来了。 哲哲冷冷瞥了布木布泰一眼。心中的冰冷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她这是想怎样?现在倒想着要来争了?想当着她的面夺了爷的眼?可别忘了,这眼前还坐着个多尔衮呢!她倒不信,这大玉儿能舍了多尔衮单单抱皇太极的大腿! 果不其然。在抛了数个媚眼可皇太极仍是“懵懂不知”之后,布木布泰只好将全副注意力再次放到多尔衮身上。就算自己现在打算在后宫中争宠,可也不能忽视了多尔衮不是?毕竟,阿济格、多尔衮并多铎三人的势力已经不能和当初同日而语。若是皇太极没有称帝,他们这样便也算了,终究还是要靠他们夺这天下。 可现在,明朝式微,皇太极又将大清的权利集中在他一人手里。汉人说“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他们没有嫡亲的妹妹在后宫里头替他们吹枕边风,若是有人存心在皇太极在耳边说些什么……多尔衮他们便算是到头了。而自己空有在后宫中的第一美貌与智慧,但终究是少了家族的势力。容貌终究老去,当美人迟暮的时候,她不敢保证自己还是不是后宫第一人。何况……现今她风华正茂,皇上已是来得越来越少了…… 如果她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不说别的,互惠互利总是有的。早在来这儿之前,布木布泰便将这一切都算计好了。知道多尔衮喜欢自己这身打扮,自己便细细做了这些装扮。想着要博得皇上垂怜,她临走前又让苏茉儿从箱底里头将这支金钗给翻找了出来。不管如何,今日她必须一举获胜! 布木布泰没在皇太极面前得好,心中颇有些凉意。转眼间,眼波幽幽地又朝多尔衮看了去。眼中的柔情似水,眼底的幽怨凄楚让一直关注着她的多尔衮更痴了。 布木布泰见有戏,忙不迭地又是一个眼神过去。多尔衮,咱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如果你还有心,如果你还对你得玉儿有些许怜爱,你就帮帮玉儿吧。没有帝王宠爱的后宫凄楚,玉儿…… 玉儿……作为青梅竹马,布木布泰在想什么多尔衮自然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心中才会更加苦涩。一连饮下三杯酒,酒入肚,勾起心火重重。酒的酸涩,情的苦涩同心火糅合在了一块儿,叫多尔衮好不难受。 玉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帮你…… 哲哲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抬手便是一杯清酒,顺势将唇边的笑意抹去。傻了不是?竟然在皇上面前就这么公然调情,也不怕皇上捉着由头把你们给办了!帝王无情。他不爱你不宠你可不代表你就能无所顾忌地红杏出墙,还是在她的面前,爬的,还是他最忌惮的十四弟的墙。布木布泰,我的大玉儿,就算今日皇上不同你计较,你后宫的宠妃路也算是到头了。 在哲哲看来,她为布木布泰争来的帝王宠爱和布木布泰自己夺来的有着天壤之别。她为布木布泰争来的,是靠哲哲自己的脸面得来的,是她不想要了,从指缝里头漏了一些出来给自己侄女的,这叫施舍。可布木布泰自己夺来的,便是从她手里抢过去的,心里头便是存着同她一较高下的念头,想要取她而代之,这叫打劫。所以,哲哲能在皇太极面前替布木布泰争宠,却不愿在这种关头提醒她小心行事。这能怪谁?明明是布木布泰自己不谨慎嘛。她这个做姑姑的兴致高了,喝醉了,哪能事事顾全到呢? 皇太极冷眼看着身旁三人的精彩表演,一杯杯酒水下肚,不动声色。看样子,这布木布泰的心,大了呀…… 抬手,又是一杯,适时掩去眼中森冷的精光。待放下时,面上仍是一副温和亲切的四哥模样:“十四弟征战这些日子确实苦了。” “四哥言重,为了大清,多尔衮再苦些也是应该的。”听到皇太极开口,多尔衮也不敢再将目光黏在布木布泰身上,转眼对上皇太极,眼中却是深深浅浅的疏离,“多尔衮粗人一个,不懂什么朝政事务。对多尔衮来说,只要有仗打就是好的。多尔衮别的不怕,就怕四哥哪天不让多尔衮打仗,让多尔衮待在府里头。这才真真叫辛苦了!” 皇太极冷笑。喜欢打仗?是喜欢军权吧?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担心我趁机收了你手头的兵?不急……等你将大明的那些都打完了,把朝鲜也给打趴了,我看你手里还剩多少亲兵!到时候,就你那点子残兵弱将的,我还不想要呢! “喜欢打仗,为大清争脸面是好的,可别忘了子嗣后代呀!从你大婚到现在,府里头一个子嗣也没有。好好一个侧福晋怀孕了吧,偏生又给弄没了。”皇太极劝了多尔衮三杯酒后缓缓道,“你呀!可别因为喜欢就三天两头地往军营里跑!军营可生不出你的娃儿!之前你在打仗,我不好说什么。现在你回来了,我可得好好说你了。这几日里给我好好地待府里,听到没有?!” “眼见着就要入秋了,府里事务多得很。我明天还是先去静心观把小玉儿接回来吧。这子嗣的问题等小玉儿回来再说。”多尔衮没有立刻接话,低头想了下,随即抬头看着皇太极,眼中含着淡淡的挑衅意味,“毕竟,小玉儿还是睿亲王府的嫡福晋。少了她,这府里的许多事务很是难办啊。” 一阵沉默。 哲哲同布木布泰略带不解地暗暗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多尔衮一说出这番话后,桌上的气氛便不一样了…… “那倒也是。是我糊涂了。”皇太极是第一个开口说话了,面上带着平日一直有的笑容,“我倒忘了兰,小玉儿被你送到静心观里去了……不过……这子嗣的事情和小玉儿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见得小玉儿在府里待着了你才能生孩子吧?这是什么道理?!” 多尔衮张嘴要说什么,皇太极却不给他机会地自顾自继续道:“如果十四弟担心自己管不好府里事务,直说就是了,四哥我又不会笑话的。”说着,朝多尔衮露出一个让他胃痛的笑容又道,“再说了,小玉儿也只比你大一岁。没见过多少世面。十四弟这样的征战能手都没法儿处理府中事务了,小玉儿怎么处理得过来?” 皇太极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管家的能手。”说着,皇太极长臂一伸,将布木布泰拉进怀中,爱怜地摩挲着布木布泰的发顶:“玉儿坐镇永福宫,把宫中上下管理得极好……要不是她是我的庄妃……”皇太极感受着哲哲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投向布木布泰的冰冷视线以及对面多尔衮变得急促的呼吸,勾唇一笑,“我便将她给你了。”多尔衮的目光里满是失望。 “不过嘛……”皇太极摸着布木布泰脑后梳得妥妥的燕尾,笑得神秘“我倒是能把另一个人赐给你。” “不知道四哥说的是……”被皇太极这么一说,多尔衮不得不接口。 “那也是个玲珑人,同你倒也有几分交情。”皇太极抬眼看着多尔衮,轻笑“你看,玉儿身边的苏茉儿如何?” 多尔衮愣住了,布木布泰也僵住了,哲哲,笑了。 “你看,苏茉儿是玉儿身边的贴身侍女。玉儿是宫里头出了名的‘稳重人’,想来……这‘稳重人’最器重的侍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说是吧,十四弟?”皇太极看着多尔衮,笑得极灿烂。 “四哥说是,便……是。”多尔衮犹自怔楞不知所言。 “何况……”皇太极的目光紧紧盯着多尔衮,“她当初还连夜给十四弟你送信。这般有情有义的丫头,十四弟怎么能不收呢?你说是吧,十四弟?” “……是……”多尔衮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也知道当日的玉玺事件皇太极知道得清清楚楚。虽不知道他为何放了自己一马,但终究明白,他是借由这事警告自己不要动小玉儿。 “很好……”皇太极点点头,放下在布木布泰头上“流连”的手,毫不留情地将她退到一边。也不理会布木布泰错愕的面容。啧啧啧,这手感,比兰儿的差远了。 “既然十四弟愿意……苏茉儿,你待会儿便同十四爷回去,明白了么?”皇太极不容旁人辩驳地便将苏茉儿从随侍的婢女中喊了出来,好一番教导,“以后,你便是十四爷的人了。记住,好好做人,毕竟,你代表着的,可是你家主子庄妃娘娘的面子。”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已经由不得苏茉儿说话了。抿唇,低头行礼:“苏茉儿醒得。” 39、登徒子 “所以苏茉儿就成了府里的人了?”殊兰挑眉看着皇太极。八月夏末,院中荼靡花顺应时节地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由于苏茉儿是布木布泰身边的大宫女,又是皇太极亲口许下的,身份自是与众不同。若是放到别人身边,就是当个嫡妻都绰绰有余。因着上面有殊兰这个嫡福晋,皇太极对殊兰这个身份再是不喜,也不愿她被多尔衮府里的女人压了头去。苏茉儿便只好弄个侧福晋当当。当论身份,较之乌兰这个从府里出来的侍婢终究贵上不少。 殊兰这样想着,却是暗暗叹气。在她见到苏茉儿的第一眼,苏茉儿的心思便让她看得通透。想来,就算不是侧福晋,就算只是府中的一个小小侍妾,只要那人是多尔衮,苏茉儿终归是愿意的。 “不好吗?我还让她跟着布木布泰姓了博尔济吉特,算是提了她的身份。又让她做了侧福晋呢。”皇太极回以一笑,“有些人想进府都进不成,她这样,也该知足了。呵,也不知道他多尔衮什么魅力,倒引得你们一个个都向着他,一门心思却拴在他身上……”皇太极开始还在笑语,到后面,声音却是越发轻了,抑扬顿挫间倒是流露出一股子的委屈来。弄得殊兰好气又好笑。 “谁愿意谁便进去,和我有什么干系?好不容易跳出来,又做什么把我再牵扯回去?!”殊兰知道皇太极说的是之前一直哭着闹着要嫁多尔衮的小玉儿,也知道他在暗指布木布泰的倒贴,可心里仍是觉着有些堵。满是不爽地瞪了皇太极一眼,帕子一甩,背身而立:“人家愿意进亲王府的门,您便让进就是了。左右花的不是您的钱。明明自己舍不得,还偏偏来我这儿说委屈……殊兰可受不起!” 皇太极看着殊兰的背影,笑容满面:“兰儿这是生气了?” “谁生气了?我敢生天下人的气,也不敢生您的气!您嫌我不好,便自去找好的去!反正那宫里还有个‘第一稳重人’不是?!”殊兰自觉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忙又道,“天色也不早了,您该……”话没说完,身子倒是被人从后拥入了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里。 “皇上?!”饶是同皇太极相处多日,殊兰也仍是被吓了一跳。虽说前世今生她都不是什么未出阁的闺女了,但同男子如此亲密的动作却是没有过的。惊吓过后便是满心满眼的羞涩。红晕从脖颈往上晕染,红了双颊,染了双耳。如同阳春三月里最明媚妖娆的桃花,生生晕了人的眼。 “兰儿可是吃醋了?”皇太极将脑袋轻轻搁在殊兰的肩胛处,埋头轻笑。呼出的气流好巧不巧地拂过殊兰的耳侧,弄得殊兰浑身发痒,阵阵战栗。 “皇上!”殊兰不自在地侧过头想要避开,可自己都在人怀里了又能避开多少? “兰儿没有吃醋,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的酸味呢?”皇太极明知殊兰不自在,却仍故作不知地将人牢牢地圈着,时不时仰头去嗅嗅殊兰发间的清香。那副模样,全然没了人前独断国事,意气风发的帝王样貌,倒像是个调戏女子的纨绔子弟。 “真真该让他们看看您现在的这副模样!”殊兰对皇太极的“吃醋”理论视若无睹,对着皇太极的痞腔又无可奈何,只好磨着空牙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 “我这幅模样怎么了?”皇太极从后瞅着殊兰的侧脸,左手牢牢地箍着殊兰的细腰,腾出右手,温柔却不失力道地将殊兰的脸扳向自己,“我觉着这幅模样挺好。对着我爱的人当然该是这幅模样!”说着,不等殊兰开口,竟是对着那张小嘴就亲了上去!虽是蜻蜓点水,却将心中的柔情与爱意传达得分毫不差。 “你?!”殊兰一惊,却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吻便已经结束了。殊兰看着面前笑语盈盈的皇太极,一阵怔楞。 “怎么?兰儿舍不得我离开,还在回味吗?”皇太极看殊兰又陷入沉思,不由开口打断她的思路。 “怎么会!”殊兰不假思索,张口便是一句反驳。 “看来刚刚的那一下还不够啊……”皇太极意味深长地看着殊兰,顺势将殊兰在自己怀里转了个圈,两个人,面对面,低头作势要亲。 殊兰见皇太极如此,忙伸手将自己的嘴捂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空隙,生怕又让皇太极得逞。眼睛顺势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倒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了。 皇太极看着殊兰的举动,轻笑。低头。 额上两眉间传来濡湿的温热,温温的,不带一丝□□。殊兰慢慢放下双手,乖乖地待在皇太极的怀里,静静感受着这个男人给予自己的爱与怜惜。 或许,他真的,不错呢…… 明明是淡淡的体温,却仿若熔浆般瞬间灼热了殊兰,本就娇艳的两颊此刻更是鲜红欲滴。 “皇上!”回神的殊兰瞪眼看着皇太极,懊恼中透着点点涩意,“您,您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皇太极勾唇看着眼前的人,满心满眼的喜爱。故作没有听到殊兰的低喃,笑着附身凑到殊兰耳边,轻声道“我怎么了?兰儿说给我听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殊兰暗自磨牙,对着这个无赖男人只能认输。 皇太极低笑几声,没有再继续逗弄怀中人,只是双手又收拢了几分,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闲闲地开口:“之前的话是我说错了,兰儿就别当真了,嗯?” “皇上有什么错的?错的全是旁人,同皇上有什么干系?”殊兰撇了撇嘴,看似全然不在意。 皇太极看得心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还说不在意,看这小脸酸的……这嘴撅得都能挂十几个瓶子了!” 殊兰说不过,只能气哼哼地别了他一眼。 知道不能逗得太过分,只笑笑便又道:“苏茉儿能进府,那是经由我准许的,是由我批准了的。那人想进去……只要她能舍得了现在的权势地位,能放得下当日的喇嘛箴言,我就算将她算做苏茉儿的陪嫁东西舍了多尔衮又能怎么样?之前我还或许会对‘母仪天下’在意些,现在大清国号已定,凭我一人便能镇住局势。再来,八旗上下团结一心,多尔衮好歹从小是由我带大的。虽说年轻气盛了些,对大局面上的顾全也还说得过去,断不会为了一个无依无据毁了大清向上攀升的趋势!说到头来,还是她自己舍不了眼前的东西。布木布泰,‘出世之人’……嗤……”皇太极的脸上半是踌躇满志,半是讥讽嘲笑。 殊兰垂头静静地听着,嘴角却是不由地抽搐了几下。我的万岁爷,你到底是有多仇视大玉儿呀,堂堂一届庄妃,都能变成自己侍婢的陪嫁“东西”,还是“舍给”多尔衮的……啧啧啧,这舌头毒的…… “其实,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了。庄妃……说到头了也不过是个妾,不过是占着‘妃’的名位罢了。你也知道咱们□□的习俗,要不是……我早就换了……”皇太极没察觉怀中人正如何编排着自己,只自顾自地按思路说着,可说到后来,却是有些气苦。佳人乖巧地窝在怀中,却犹自不解气地捏了捏殊兰的脸。 捏捏捏!再捏就成大饼脸了!还捏! 殊兰暗暗吐槽,却掩不了从心底里泛起的丝丝甜意。她知道皇太极是为了自己睿亲王嫡福晋这一身份犯了难。毕竟,嫡妻不比妾。殊兰苦笑,皇太极能为了自己提起这个大不讳,可自己却是无福消受。 “皇上在瞎想些什么。”殊兰敛容看着皇太极,“这事,皇上随便想想就算了,要是真想这么做了,殊兰却是死千次万次也不能抵得了罪过的。皇上想想殊兰之前说过的话,要是殊兰真的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便是现下同多尔衮离了又如何?可是殊兰却是不能!皇上代表着的是大清,殊兰代表着的是台吉拥有的科尔沁,殊兰不能……” 皇太极看着殊兰,面上动容,许久,长长叹息:“我有时候在想……兰儿为什么要将事情看得这么明白呢?傻一点,糊涂一点,不好吗?” “如果殊兰真的像您说的那样了,您会看到殊兰么?”殊兰看着他,浅浅一笑。 皇太极注视着她,笑得温柔而宠溺:“只要是兰儿,我就一定能看得到!”低头,吻上粉嫩的柔软,之前的浅尝辄止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能趁机偷香窃玉一番自是好的。 “皇上真是好手段,这同书上的那些登徒子有什么区别?!”殊兰红着脸瞪眼看着皇太极。今天算是她大意失了荆州城,等下次……哼! “当然不同……”皇太极看着殊兰,笑得猖狂,“我只对兰儿一个‘登徒子’!” 40、口角之争 静心观门前。 多尔衮只身一人站在院落前,久久无语。 夕阳西下,偌大的院落竟是悄无人息的模样,四周只听得到唯有莺声燕语和偶尔从紧闭的屋子里传来的笑声。 橙色的夕阳斜照在院子里,落在朵朵洁白的荼靡花上,给纷纷而落的荼靡花瞬间描摹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纷纷扬扬,如一场妖艳的金色雪。 不知过了多久,小屋的门被人从里推开,出来的是乌尔顿。见着多尔衮,乌尔顿大吃一惊:“十四爷?” 多尔衮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 亏得乌尔顿机灵,立刻反应过来。忙俯身行礼:“奴婢失礼。不知王爷到访,奴婢,奴婢……”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急促与惊惶,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里倒显得有些许的刺耳。 一瞬间,院子里的鸟声不见了,屋中的笑声也听不到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向多尔衮展现着拒绝的态度。这里,不欢迎他。 想到这里,多尔衮的心里莫名的有些空落落的。顾不上多想,挥手让乌尔顿起来:“小,你家格格在里面?” 乌尔顿垂首答道:“回王爷的话,这会儿格格应该在里面看经文。” “你先下去吧。”多尔衮没有再看乌尔顿一眼,抬脚就要进屋。 没等多尔衮将门推开,门被人再次从里面打开。这次开门的是穆珂。一身碧绿素纹旗装,头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装饰,朝着多尔衮便是一个蹲身:“奴婢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起来。”多尔衮扫了穆珂一眼,又将屋子里扫了一遍,皱眉道,“你家格格呢?” 没等穆珂回答,屏风后面走出来两人,前边的正是殊兰。一身掐银月白色如意纹的水蓝袍,白色祥云纹的雪青□□大褂。轻施粉黛,淡扫蛾眉,没有多尔衮料想中的悲伤与憔悴,瞧来竟是隐隐透着清水出芙蓉的恬然与雅致。见着多尔衮的殊兰也不慌张,缓缓走到他跟前,眼神平静无波,微微垂首行礼:“殊兰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福晋请起。”多尔衮像是第一次见到殊兰一般,稍稍晃神过后竟是伸手要亲自将她扶起。 殊兰心中皱眉,不等多尔衮碰到她,悄悄一个扭身,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螓首为低,笑容浅淡,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王爷事务繁忙,不知今日到这静心观里来……有事么……”明明是夫妻,说出来的话却是比之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还要陌生。 多尔衮看着殊兰低垂的眉眼,扯出一丝笑容来:“福晋在观里呆了这么久,本王不来看福晋一眼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是?” “王爷说的是。”伸手将诺敏倒好的茶端送了过去。 “静心观远离盛京,但用来修心是极好的。听说福晋……生过病……现在身子如何?好点没有?”多尔衮看着殊兰,扯出来的笑容淡了许多。 “王爷有心了,殊兰很好。”仍是淡淡一句回答,不带一丝情感。 “……本王虽是没有来,但也吩咐了人给福晋尽心准备了衣物,怎么都快入秋了,福晋还穿得这么单薄?”多尔衮顿了顿,又开口问道。 “劳烦王爷了,殊兰过得很好。”殊兰垂手而立,半点眼神也不施舍给多尔衮。 “你!”绕是多尔衮再好的脾性也被殊兰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更何况这个不饶人的主儿征战沙场这么些时日,脾气涨得比谋略还快,“你什么意思?” “王爷恕罪,殊兰没有什么意思。”殊兰浅浅淡淡又是一个行礼把多尔衮弄得更是火大不已。 多尔衮面对着殊兰站着,拿着茶盏气得浑身发抖,猛然间一抬手,像是被殊兰的话烫到了一般,将整个杯子掼到地上:“你好啊你,这么些日子不见,倒敢给我甩脸色看了!问你什么话都像是死人一样,你当你是谁?!摆这副死人脸给谁看?!你可别忘了!爷我还没死呢!”瓷碎一地。 殊兰耷拉着眼皮,静静地瞅着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瓷片,心如止水:“王爷恕罪,殊兰多日不见生客,这话也不大会说了。” “是吗?不会说话了,”多尔衮看着殊兰,冷冷一笑,“既然福晋不会说话,那这接下来的年礼什么的福晋也是去不成了。既然这样,福晋还是好好的在静心观里待着吧!省得到时候因为不会说话惹怒了什么人了,到时候就算本王想保你也保不下来!”或许,将人关在这儿关一辈子也是好的。最起码,她不会在自己面前闹,这样,她也会永远是他的。死了,都是。 “恭送王爷。”殊兰静静行礼,竟是无所谓多尔衮的去留。 “你!”其实多尔衮还没转身,但被殊兰这么一句“恭送”弄得不走不行,“小玉儿,你就真的这么想我走?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王爷想走想留是王爷的事,殊兰哪里有权利来决定王爷的行为?”殊兰保持着送礼的姿势。 “……小玉儿,你变了。”直到现在,多尔衮终于无可逃避地对自己承认,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变了,真的不再缠着自己,真的,不爱自己了……明明应该高兴不是吗?可为什么心里倒是有些失落了呢? “没有人是不变的。”殊兰终于抬头看向多尔衮,眼波柔和,满是平静,“就算是王爷,不也变了吗?”明明当年对着布木布泰说了这么多的“唯一”,到头来却是妻妾成群。多尔衮,就算当初真的让你拥有了布木布泰,最后她也不过是你三千弱水中回顾最多的那一瓢而已吧。 多尔衮被殊兰的话噎了一下,神色一顿,目光炯炯地盯着殊兰:“小玉儿,你记着。就算我不要你,你也是我多尔衮的福晋!”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玉儿,你是我多尔衮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回家的女人! 她不是玉儿!就算这个女人自己不爱也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自己的女人就算自己再讨厌再厌恶那也只能是自己才能碰的!就算他不想碰,那也轮不着皇太极! “格格,你还好吧……”穆珂端着盘子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珂……”殊兰抬头目送着多尔衮离开,眼神幽幽,如同目送着生命里一场祭奠的离开,“你说我当初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的?”声音飘忽不定,语气里满是迷茫与失望。这个男人,痴情却不专情,有野心却少谋略,勇猛却又畏畏缩缩,自己这个身子的主人到底喜欢上他哪点了? “格格当初不就是看重他对庄妃娘娘的痴心一片嘛,说是这样一个男人一定是个疼老婆的!”穆珂嘴大,殊兰一问,竟是像竹筒倒豆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穆珂!”恰巧诺敏回来,吓得她赶紧用力扯扯穆珂的袖子。可惜,晚了。 “痴心?”殊兰仿若没有察觉屋中的陡然转变的氛围,笑得凄凉,“就为了那份不知道在天上拐了多少个弯弯绕绕的痴心她就爱上了?这种‘良人’也亏得她看得上……” “知道自己当初看错了也就罢了,现在该还来得及。”不容殊兰再次陷在过往的回忆里,皇太极伸手将人抱入怀中。 “皇上?”殊兰一惊,转头看着皇太极,“你怎么来了?”您什么时候来的?殊兰悄悄压下后一句,只瞪大了眼看着突然出现的皇太极。 “我想你了。”皇太极低头埋在殊兰脖颈间,深深汲取她身上淡淡的荼蘼花香。原来,一日不曾相见,真的能见到三个秋季…… “皇上……” “兰儿放心,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就是了。”皇太极圈着殊兰,看着她静好的侧脸,笑得温柔,“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定保你一生。” 殊兰转头看向皇太极,眼神清冷。虽没有之前面对多尔衮的死气沉沉却也没有低头让皇太极轻易打着哈哈过去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要将我送进去?”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殊兰。 “皇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做的?!”殊兰见皇太极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便知道他是默认了。一想到皇太极这样做会惹来的后果,殊兰急了,强烈地从皇太极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身同皇太极面对面站着,正色以对,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两度,“您是大清朝的皇上,应当以天下江山为重,怎么能把儿女私情同家国天下混为一谈?!您这样做了,别的不说,多尔衮会怎么想?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在您身后的十四弟了!他是大清的和硕睿亲王!您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多尔衮的妻子,您的和硕睿亲王的嫡福晋!您要把这样的女人接进宫里去,您到底是想怎样?!您的大清江山要不要了?您的‘满汉一家’还要不要了?” “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被殊兰如此劝诫,即使皇太极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替自己设想,也忍不住发了火,“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朕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把自己爱的人接回自己家里有什么错?他多尔衮不疼你便是换个人来疼又怎么样?大清大清……我是大清的皇帝,执掌天下,坐拥江山,要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能护着,我还算是什么皇帝?” 殊兰看着这样的皇太极,面上惊疑不定。 皇太极对着殊兰终究是不敢发太大的火气的,一通话夹带着心火说出来后,皇太极对殊兰便是一声长叹,声音里满是疲惫:“兰儿,就算你再坚强,面对我,你能不能偶尔试着靠靠我呢?就算多尔衮不可靠,不一定我皇太极就这么不让人相信啊……” 殊兰看着皇太极,不发一言。 草原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自从阿妈去世以后,她便开始磕磕绊绊地尝试着承担起照顾台吉和哥哥的担子。从阿妈去世那天算起,她便不记得自己有在哭过,不记得自己有再求过人……不是她不想依靠别人,而是依靠别人的滋味,她早早的就忘了…… “皇上……” “兰儿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不容殊兰再说什么,皇太极转身推门离开。 殊兰看着皇太极离开,一时间只觉得周身冰凉凉的,寒冷携带而来的刺痛仿佛袭遍了全身,让她无可动弹。 之前皇太极进门后便乖乖退出去的诺敏并穆珂又悄悄走了进来。穆珂端着一碗奶茶靠了过来:“格格,天冷了,喝杯奶茶早早地歇息了吧。这是今天皇上让人带来的鲜奶做的,可香了。” 41、静心观遇袭 1636年冬。静心观失火。观中人上至观主下至侍婢除被殊兰早早派出去置办物事的穆珂和乌尔顿外,便只有灾难来临时冒险出门前去通风报讯的诺敏。 是夜,多尔衮坐在书房内处理文书。可不管他如何,总觉着心中隐隐有着不安,让他心烦气躁,什么公文也看不进去。 “咚咚咚!”睿亲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 “谁啊?不知道这里是睿亲王府呀?借了狗胆了呀!”门还没开,守门的小厮已经在门内喊了起来。大冬天的,好不容易把门关上,他可不愿意在多事地将门随随便便地打开。 “开门……开门!” “开什么门?!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厮嗤笑,双手拢在袖子里朝着门外破骂开来,“有事的明个儿您请早,有怨的……嘿,对不起咯喂!这里可不是什么巡抚衙门,您呀,请便吧!” “格格……福晋……福晋遇袭!诺敏求见王爷!”诺敏花着一张脸,死命地敲打着大门,“小顺子!你再不给我开门,到时候福晋出了事看王爷怎么收拾你!” 一听是诺敏的声音,开门的小顺子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冷不冷的问题了,忙唤了旁边几人一起帮忙,将大门开满:“哎哟是诺敏姑娘呀,福晋怎么样?您,您这是……” “少废话!带我去见王爷!”诺敏也不多费耳朵去听小顺子的话,伸手在脸上胡乱了抹了一把后一把扯过小顺子的衣领厉声让他带路。 得知福晋遇袭,小顺子也不敢大意,忙将诺敏带到书房,让她亲口向多尔衮禀报这事。正当多尔衮六神无主之际,诺敏一身狼狈地敲响了多尔衮书房的门。 “谁?!” “王爷,诺敏求见王爷。”诺敏高声冲着里面吼道,“格格遭到强盗袭击!” “你说什么?!”多尔衮听到诺敏这样说,手中的笔一下子掉落在几案下,生生污了底下的一卷文书。多尔衮也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冲到书房门前将门打开,一双利眼直勾勾地盯着诺敏:“你再说一遍。” “今夜,一伙强盗闯到观里来,见到东西就抢……格格怕出事,就要带着我先逃了出来……格格还说……兵分两路逃得快,就和奴婢分开了……奴婢也不敢多想,就一直往前面跑,等跑到城门口了才发现自己走的这条是往盛京的方向!”诺敏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奴婢都不敢想格格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奴婢走的是这条路,那格格不就,不就……”最后的话诺敏没有说出来,紧咬小唇,到后来竟是痛哭了出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闻者落泪。 “小玉儿……”多尔衮双手握拳,冲着门外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集合人马去救人?!福晋出事,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当夜,睿亲王府灯火不绝。 “那把火都烧得差不多了吧。” “回主子的话,出门前都吩咐下去了,每一处都撒上了松油,每一处都各自用火把燃着的。福,格格那处是最先着起来的。出门前奴才看了,那儿都快烧成灰了。”黑衣人低头跪倒在地,“按着主子的吩咐已经把格格送过去了。格格选的那条路是入深林的,若是……也是常有的事。” “这就好。”皇太极一身玄衣双手放后,背身而立,“记得,好好护着格格,出了事,你就不必来见我了。” “是!” 等到多尔衮集合人马再赶到静心观的时候,静心观早就陷在一片火海之中。想要进去救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兵分两路,拨一队人以道观为中心,给我向四周搜寻。找到福晋的赏十两黄金!另外的人……给我扑火,进去救人!”多尔衮一见这情景,眼睛都急红了,两眼瞪得老大,直直看着底下人,“还不进去?!” “爷,火势太猛,刚还来了阵风助了这火势,进去……很难啊。”副手曹世选一边挥手示意人员外出搜寻,一边提着胆子小声谏言,“如果强行冲进去,怕是会丢了性命……” “性命?”多尔衮阴狠的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个人,慢吞吞道,“那小玉儿怎么办?敢情,我这旗下的将士的命是命,我和硕睿亲王福晋的命就不是命了?” 曹世选被多尔衮的话狠狠地噎了一下。他可不敢说殊兰的命不值钱啊,只是……明知是送死,再将士兵们派进去,他于心不忍啊。转转眼睛,只见之前一直嚎啕大哭的诺敏仍是抽抽噎噎地跟在多尔衮身后,便开口问道:“诺敏姑娘,卑职斗胆问一句,福晋真的没有逃出来吗?” 诺敏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向那人:“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诺敏说的话还是假的不成?” “不不不,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感到多尔衮投射来的阴冷目光,曹世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开口辩解,“卑职只是好奇……如果福晋没有逃出来,那么诺敏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就这么出来了呢?” 诺敏止了哭声,对着副手,怒目而视:“大人说话真是没有口德!大人的意思便是说诺敏是贪生怕死之辈咯?” “姑娘误会,被指没有这意思。”曹世选口中说没有这意思,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的怀疑。 “嗤,奴婢能逃出来全靠格格相助。那时奴婢不愿走,是格格逼着奴婢走的。格格说,逃出一个是一个。格格说我跑得快,若是带上她便是带上了一个包袱,到时候两个人都逃不出去。”诺敏看着曹世选冷笑,“格格机智聪明,遇事沉着冷静,才不会像某人一样用尽卑鄙无耻的想法!” 从来没有被一个姑娘这样恶狠狠地瞪视过,曹世选有些讪讪地伸手摸摸鼻子:“我不过是说个假设嘛,这么凶干嘛。小心嫁不出去……” “你!” “好了!别吵了!这种时候倒有说话的心情!照诺敏这么说,便不能确定小玉儿是不是逃出来了。既然这样,你们还不快点给我去救人?!”多尔衮开口打断两人的谈话,自顾自地下令。 “王爷!”曹世选还要再劝,却被诺敏止住了。 “王爷现正烦着,你这样愣愣上去劝不是自己讨苦头吃吗?”诺敏对着曹世选小声解释,完了又白了他一眼。 “那,你就不担心?”沙场厮杀见得多了,被女人教训倒还是头一回。知道诺敏是好意,曹世选也不敢反驳,只伸手挠挠脑袋,讪讪一笑。 “格格聪明机智,我信她。”诺敏目不斜视地看着火场,面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斑驳的火光里,这张素日里那般温柔的面容竟现出别样的耀眼光芒。格格,诺敏做不了别的事,拖住一两个人的步子还是可以的。 秋冬干燥,即使多尔衮的队伍再神武也难敌得过加过松油的迅猛火势。等大火扑灭,天边的启明星早早地悬挂起来了。四周树木凋敝,人息全无,微弱的火苗还在小心地吞噬着四周的焦木,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啵声。一切都是这般荒凉。 多尔衮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凄凉的场景。他知道,如果殊兰没有逃出去,那么她绝对已经死在了里面。 “给我进去……” “报!前方50里开外发现格格踪迹!”正当多尔衮又要下令,身后却隐隐传来士卒的喊声。 原来,他们按着多尔衮的嘱咐一路小心搜索,却在快入深林处发现殊兰掉落在地上的发钗。说来也巧,这发钗是宫中之物,当日由哲哲作为新婚贺礼赠予殊兰,上面还镌刻着祝贺的话,这领队的将士倒是一看便知,便忙派了下手回去禀报,自己又领着其余人小心朝深林里头探去。 在分叉处又寻到一块被树枝勾下的布条,上面沾着点点血迹。 领队自是大惊,神色慌张地拽过布条冲着身后部队大声道:“福晋怕是有危险,咱们全速进去。” “是!” 可一队小心寻人的人马哪里敌得上早有预谋的队伍呢?等到众人寻到十字岔路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群饿得两眼绿光的狼群并一堆被撕得粉碎的衣物以及地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的血痕。狼群本是围在一块儿,许是饿过了头,见着人来也不知道离开,而是接连不断地嘶吼似乎在宣告主权。 好不容易将狼群驱逐干净,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的女尸,瞧着周身饰物以及身量,和殊兰倒是颇为相似。 难道睿亲王福晋就这么身陨狼口?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张口。只能垂手等待多尔衮过来亲自做决定。 “这就是你们给本王看的结果?”多尔衮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原想能太太平平,却不想最终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就是你们找到的结果?”多尔衮侧过头看向领队,目光阴鸷,如有实质的阴冷光线划过周身,激起身上疙瘩点点。吓得那领队浑身打颤,就差没一个腿软扑倒在地了。 “为了一个不是福晋的贫贱女子就把本王喊来,假借福晋的名义让本王抛了福晋过来……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多尔衮看着众人,止不住地冷笑,“还不快给本王回静心观里去把福晋找出来?要是福晋少了一根汗毛,本王要了你们的命!还不快去?!” “王爷……”曹世选不知道多尔衮在想些什么,但这明眼人都知道地上的那人就是福晋,偏偏王爷就是不认!难道王爷伤心过头了? 幸好诺敏眼疾手快将曹世选一把拉住,才没让他一头热的当了多尔衮的出气筒。 “你疯了不是?!”诺敏等多尔衮率先离开后,对着曹世选张口就是一顿好骂。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地上躺着的分明就是福晋!王爷这是要做什么?”曹世选甩开诺敏的阻扰又要追上去。 “王爷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又何苦去做那只出头的鸟儿?”诺敏瞪了他一眼,“既然知道地上的是,福晋……那便快些入殓啊!王爷寻那是王爷的事!咱们第一要做的,便是将福晋带回去。” 42、了结 “怎么?多尔衮还没有回来?”崇政殿上,皇太极坐在王位上巡视底下群臣,多尔衮的位子上依旧是空缺。 “回皇上,多尔衮说身体欠佳,恳求皇上再允三日假期。”阿济格硬着头皮上前,好声好气地对着皇太极解释原因。 “是吗?”皇太极看着阿济格,唇边划过一丝冷笑,双眼微微眯起,藏住了快要溢出的冰冷,“看来十四弟的病,可不轻啊……有机会,朕倒是应该登门看望才是。” 阿济格听皇太极这么说,心中顿时慌乱如万鼓齐奏:“皇上!十四弟的病,十四弟的病只是小病,就是平日里不注意调养,方才弄得这般狼狈。请了医师,都说要静养。府里人不敢大意,便将他绊在了家里。皇上若是亲临王府探视,难免有人会说多尔衮恃宠而骄。实在,不敢有劳皇上探视啊!”说着,双膝跪地,口称万岁:“再来,万岁龙体要紧。万一被过了病气,虽死,也难安啊万岁!” “是这样啊……”皇太极坐在位上看着阿济格,面无表情。 许久,皇太极展颜:“原来是朕错怪了和硕睿亲王哪。朕还以为多尔衮他对朕有意见哪。”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阿济格被皇太极这句话弄得差点没昏过去。幸好皇太极当朝说没有怀疑多尔衮的用心,不然,还不知会整出什么事情来。当下,再也不敢心怀什么鬼胎:“万岁圣裁!多尔衮一直都是尽心为万岁办事,不敢有半点马虎!要是皇上这样说,实在会寒了他的心啊!” “我知道多尔衮是好的。”皇太极不耐烦地冲阿济格挥挥手,示意他起来。这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英郡王、豫亲王留步。”等下了朝,阿济格胆战心惊地想拽着多铎快步回去,却被皇太极派来的瑞福拦在了崇政殿外。 “瑞公公。”再如何看不起这些个太监,对着皇太极身边颇为得宠的贴身大太监,阿济格和多铎总是要给几分面子,作个揖,叫声“公公”的。 “不知公公将我们兄弟二人拦下有什么事吗?”阿济格瞪了犹自冷傲的多铎一眼,扭头对着瑞福又是笑着作了个揖。 “不敢当。”瑞福虽说待在皇太极身边极为受宠,但做事做人上仍是秉着不恃宠而骄,轻易得罪人的态度。是以对着阿济格的作揖他是侧身躲过,面对多铎的冰冷神色他也只当没有看到。 “皇上要奴才托两位爷给睿亲王带句话。”瑞福咧着嘴笑,显得平易近人,“皇上说,这满朝廷里头,能当上和硕睿亲王的不是只有一个。要是睿亲王的病好不起来,那便一直养下去吧。”说着,行礼离开。留下阿济格并多铎两人面面相觑。 “哥,这什么意思?”多铎皱眉思索着皇太极的话,不得其解。 “出去打了这么多仗把你脑子也打坏了?”阿济格斜睨了多铎一眼,忧心忡忡,“皇太极怕是知道多尔衮的‘病情’了。居然用在朝的地位来威胁他回去。” “这有什么,顶多咱们一会儿就把十四哥给拖回去,再把小玉儿的死报上去就行了,有什么好怕的。”多铎满不在乎地说着,看向阿济格的眼中划过一丝鄙夷。他这十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一点都没有父汉当年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又不是姑娘家! “你!”阿济格转头,对着多铎怒目而视,“你知道什么?!把多尔衮拉回去容易,可你怎么把小玉儿的死给报上去?说睿亲王的嫡福晋前个儿遭到盗贼袭击,惨死在道观里?你也不想想皇太极有多宠小玉儿!要是被他看到小玉儿面目全非,没有全尸的模样,还不把咱们全发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三兄弟占了三旗,早就让所有人都看不惯了。这次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要是皇太极不发作,那才叫见鬼了呢!” “那能怎么办?他皇太极总不能就这么设个套让我们全往里头钻吧?”多铎瞪大了眼,面上满是气愤,“他这个‘贤君’的名号还要不要了?他可别忘了,大清现在拥有的江山,哪里不是我和哥打下来的?他还没把大明给打趴下呢,就想把我们都给‘走狗烹’了?想得到美!我倒要看看,他能那我们怎么办!”一番怒气冲冲的对话过后,多铎甩袖就走,也不理会身后阿济格的声声呼唤。 史书《廿五史纲鉴·太宗皇太极》中载:1636年崇德元年冬,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嫡福晋去世。(多尔衮)命令两白旗牛录、章京以上官员及官员的妻子都穿着白色丧服。太宗不满,当众斥责(多尔衮),下令其他六旗的牛录、章京以上官员一并摘去红头缨,身披白色孝服。嫡福晋圣宠至此,令人惊叹。 “嘭——”一声巨响,睿亲王府厅堂里巨大的珊瑚屏风便被摔了个粉碎。这珊瑚本是海滨之国献给皇太极的称帝贺礼。皇太极为了显示对多尔衮的宠信,使者一献上来就挥手给了多尔衮,一点犹豫也没有。现在,这架彰显皇恩的屏风被多铎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上,碎了满地。 “他皇太极什么意思?区区一个女人,到能让八旗一齐服丧?他以为小玉儿是什么人?!”借着推倒珊瑚屏风发泄一部分怒火后的多铎仍是满腹怒气,“知道的说她圣宠深厚,不知道的,指不定在背后里怎么说他们两个呢!” 多尔衮本是愣愣地看着被多铎摔在地上的碎珊瑚块,整个人像个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及至多铎说到城里有人怀疑皇太极同殊兰关系匪浅时,身子却是一僵,仿佛被人窥破了什么秘密一般跳了起来,大声吼道:“你懂什么?你怎么能随便说这样的话来?!”那般的火急火燎,就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的短尾猫。 “我不过是说说嘛,反正又不是真的。外面不过就是对小玉儿能得这样的皇恩不满罢了。”多铎委屈地撇嘴,“要不是皇太极本身就把小玉儿宠得无法无天,怕是真的就……我说哥,你这幅样子……倒真像是有什么事一样。”多铎说到一半,看着多尔衮却是心生无限怀疑了。 “有,能有什么事……”多尔衮瞪了多铎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借以掩藏眼底浓浓的心虚,“怎,怎么,说不上皇上和小玉儿就拿你哥我来充数逗乐啊?” “没,不过……哥,不会小玉儿真和皇太极有什么吧?”多铎得了这么一个假设,便不轻易放过多尔衮面上的一丝神情变化,“我想……一定有问题。不然……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把小玉儿送到静心观里去了呢?” “不要瞎猜!”多铎的聪慧多尔衮是清楚的。虽说没有全部猜中,却也离实情不远。但他不想多铎知道这其中牵涉的各种纠葛,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哥,说真的。如果这个……是真的,那我们可就算是抓住了皇太极一个大把柄了!”多铎冲到多尔衮的面前,目光灼灼,“你想,他皇太极身为大清的皇上,却想着自己的养女兼弟媳……嗬!我看要是这条爆出来,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他皇太极!到时候,”多铎伸手到多尔衮面前,化掌为拳,攥得紧紧的,“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殊兰坐在桌前,右手握杯,目光幽幽,“难道你要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着?” “一切都交给我。”皇太极坐在殊兰对面,看着那张令他沉醉的清丽容颜,笑得自得,“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皇太极的,我怎么会让你没名没分地跟我一辈子?你放心,一年,只要一年,一年以后,我定然会将你接进宫里去!” “进宫?”殊兰嗤笑,抬眼看去,“我长着这副模样进宫?你不怕底下人知道?这一看就是睿亲王嫡福晋的脸怎么能让天下人点头让我进宫?” “什么时候我的家事也要这些个外人插手?”皇太极挑眉回望,眼中充斥着自信,“你看着吧,我会用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史书《廿五史纲鉴·孝靖悫宪温僖至德恭明谦温仁端惠真章昭文元妃》中载:崇德元年冬,科尔沁阿尔哈图赴盛京出席睿亲王福晋丧礼。太宗礼遇之。二人于凤凰楼商议许久,贝勒黯然离去。次年冬,贝勒携幼妹珠兰再赴盛京。帝喜之。 马车轱辘辘地旋转,却是拉开了崇德年的恢弘篇章。 “贝勒爷……”车帘被人掀了起来,露出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记住,叫我哥哥。”吴克善从马背上回头望向马车上的清丽容颜,神情温雅,笑容浅淡,“记清楚了,哈日珠拉。” “是。奴婢,哈日珠拉记住了。”女子微微颔首,露出一段优美白皙的颈段,“吴克善……哥哥。” 43、亲人相见 崇德一年冬,天降瑞雪。盛京整个儿被笼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 年关将近,哲哲坐守中宫,打理着各项事务,稳妥地分配人手。许是逢着喜事的缘故,一身明黄的皇后吉服衬得她稳重得体,气度非凡。就算各以妩媚、绝艳见长的布木布泰并娜木钟分坐她下首,也夺不了属于她的颜色。细细地对比之下,下首两人还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按说布木布泰不该坐在左首的头一个,但规矩死,人心活。布木布泰有着姑姑哲哲挡驾护航,明面上还有皇太极的宠爱,自然而然的,这左起第一的位子就给她了。 “这些时日,我自觉着自己老了不少,许多事做起来也没以前那么爽快了。年节就快到了,哲哲忝居高位这么些日子,要是真是什么事不做……哲哲倒怕众位妹妹要把哲哲撕了呢!”说到这里,哲哲拿着帕子,抿嘴一笑。 底下人自也跟着一阵陪笑。心里却是安安心焦于哲哲接下来的话。想来,皇后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是想着将手底下的东西漏一点出来给她们咯?一想到自己能借此掌握宫中的部分权力,没有几人坐得住了。 布木布泰倒是平静得很。心细如尘的她早就捕捉到了哲哲在说出这些话时眼底的森森寒意。既然为求平衡,姑姑总会将权力平衡地分给她们这五个妃子,她借此机会向姑姑讨个好又有何妨?反正是顺手而已。 这样想着的布木布泰便也悠悠地开口了:“姑姑说的是什么话呀。姑姑是皇上的大福晋,统领后宫,母仪天下那是应该的,哪里来的‘忝居’之说?再来,姑姑掌权后宫这么些日子,调.教了这么一批侍婢们都是假的么?那些个琐碎事儿吩咐下去,让她们做也就是了,何苦让姑姑累坏了身子呢?”布木布泰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朝哲哲望去,眼眸清澈纯净得仿佛不带一丝野望。 哲哲坐在位上半掩眼眸地看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不动声色:“要说我为什么玉儿呢,瞧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皇上爱的跟什么似的。” 娜木钟右眉轻轻一挑。哟,这对姑侄这么快就对上了?不用做什么就在旁边看戏的感觉倒也不错嘛。右手的食指并拇指捏着茶盖在茶水上撇了又撇,细碎茶沫便不由自主地顺着水纹轻轻晃到一边。低头慢悠悠啜上一口。嗯,不愧是皇后的地方,这供人喝的茶水都比得上她麟趾宫的了。 “姑姑这样说,玉儿可是不依的。”布木布泰仗着自己在这里坐着的嫔妃里头是最小的那个,竟是还学小姑娘一样,朝着哲哲撒起娇来,“谁不知道姑姑手下的珍哥是姑姑调.教出来的第一能人?” 哲哲终于侧头看向布木布泰:“珍哥也就是在我跟前讨个清闲罢了。没什么调.教不调.教的,只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粗粗笨笨的了。说起‘第一能人’……珍哥哪里及得上苏茉儿呀。这么些个日子,都被妹妹教的直接能进十四弟府里弄个侧福晋当当了。要是再教下去,咱们这里空着的位子倒要……”说着,抿唇一笑。 别人自是面容可亲地朝着布木布泰贺喜,可怜布木布泰心中凄苦,面上还要故作高兴地回应众位宫妃的恭贺。 这一仗,哲哲却是赢得彻彻底底。 “……那么,玉儿担待些,陪着我把扫尘和制新衣的事儿做了。至于除草、挂灯笼和贴红纸的事务……巴特玛和娜木钟妹妹管了。”哲哲端坐在位上,左手从桌上拿起一本黄稠裹面的本子,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本子,慢慢地将事务分派下去。言语轻柔,可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 布木布泰强压下心中的激荡,应了。娜木钟没法,也只得带着淑妃笑着起身应了,心中却是暗恨不已。 谁不知道哲哲分给自己都是年节里头最不讨巧的工作?看着似乎手握大权还轻松得很的,事实上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活儿。 要是普通人家还有除草的可能,可后宫之中,一块小小的青石板也要一天分班扫上三次的,哪里来的杂草?挂灯笼也不过就是沿用往日的路线,只不过挂得密些,全换成红的罢了。贴红纸什么的,也不过是个分发的工作。就像布木布泰之前说的那样,这种活,随便交给底下的侍婢就可以弄好了。偏偏哲哲还当做什么重要的工作分配下来,随口一句的东西,到让她平白讨了个好,承了贤惠的美名儿。真真是不要脸! 哲哲不知娜木钟心里想些什么,却不用猜都知道她定是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微微一笑,倒也不甚在意。谁让这皇后位上做的人是我不是你呢?成王败寇,乖乖给我干活吧。 “前些日子,我听人说,科尔沁来人了?”娜木钟压下火气,狠狠地灌了一口清茶后笑道,“据说还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取! 哲哲一愣,隐晦的瞥了布木布泰一眼,随即道:“是啊。那是我侄女儿,玉儿的亲姐姐,哈日珠拉。” 布木布泰正低头苦苦思索着这个从科尔沁来的人是谁,却听见哲哲如此介绍,不由一愣,眼中抑制不住的惊愕直直地射向哲哲。 “玉儿忘了吗?哈日珠拉,你的‘亲姐姐’,早早地‘嫁’给了‘林丹汗’的那位。林丹汗死了,憔悴得很。我瞧着怜惜,便让吴克善带着她出来散散心。说起来,你们姐妹俩倒是有近十年没见面了。” 布木布泰哪里想的起来?只是看哲哲的神色也知道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也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原来是海兰珠姐姐啊。她嫁给林丹汗之后我就随姑姑来盛京了,倒真是很长时间没见过姐姐了呢。姐姐应该更漂亮了吧。” 娜木钟手里捏着帕子,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哲哲和布木布泰之间转来转去,时不时勾唇一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说来,咱们这儿又要热闹了。”巴特玛坐在位上轻声细语,“不知道那位妹妹长得什么模样。看皇后娘娘和庄妃娘娘的模样,那位想来定也长得一副花模样。”说着,转头看向娜木钟,笑得温婉:“娜木钟姐姐,咱们可真是老了。” 娜木钟笑容一顿,斜眼看了巴特玛一眼,笑得更欢了:“可不是吗。” 别院里头,殊兰穿着藕荷色绫袄,外罩掐毛边的青色琵琶襟坎肩。手持棋谱坐在榻上看着,时不时伸手拿着棋子在棋盘上走上几步。端得悠闲自在。 “你倒是自在。”皇太极披着黑缎为面的玄狐大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殊兰忙放下棋谱从榻上起来,见是皇太极,不由有些诧异,“冬日寒冷,见天地往这里跑倒也不怕得了风寒。”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替皇太极将大氅拿下挂起来。 “我不来,你便更轻松了是不是?”皇太极在榻上坐下,很是愉快地享受着殊兰为自己忙前忙后地指挥侍婢在火盆里头再添些银炭,又亲手给端来一碗杏仁酪。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只顾自己享福的了?”殊兰斜睨了皇太极一眼,“我就长着一副贪图享乐的脸?” “怎么会?”皇太极看着殊兰,笑道,“明明是一张美人慵睡图嘛。” 殊兰听了,瞪眼看他。 皇太极忙笑道:“可我就喜欢。”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许是嫌一句话不够表达自己想说的内容,前句话音刚落,紧跟着又说出后一句话来:“只要是你。” 殊兰白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放在一旁的棋谱,却掩不住耳尖泛起的淡淡羞色。 皇太极自是瞧见了,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笑。 气氛温暖而暧昧,却是正好。 “听说哥哥就要来了,怎么不见影子?”殊兰撑不住了,忙找话题打散周身的氛围。虽说这样的话,听了不下百遍,可次次听,她仍是满心满眼抑不住的羞意。只要是皇太极说的,脸总会不由自主地发烫,脑子变得混乱,整个人也手足无措起来。 “前日里,阿尔哈图和我通过信了,按脚程算,最迟今晚子时也应该到了。”皇太极知道殊兰想亲人了,忙开口安慰,“你也别急。等阿尔哈图到了,我一定让他先来你这里。好不好?”其实不管皇太极愿不愿意,阿尔哈图终究是要先来这里一趟的。不然,这阿尔哈图的妹妹珠兰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祈求长生天就能“变”出来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主子,府门外头来了一批人,领头的是个男的,说自己叫阿尔哈图,是来接……”话还没说完,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一个人影一阵风地从自己身边掠过,挂在脸上,凉飕飕的。 “妹子的……”小丫头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儿,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愣愣地将后面的三字平静地说出来。心中犹自惊讶于那个平日里温婉端庄,和蔼可亲的主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般跳脱,呃,不羁于行了。 “哥,哥!” 阿尔哈图坐在马上,正安静地等着人将他迎进去,却没想到自己来的消息把自己的亲妹妹给引出来了。 “殊,兰儿?!” 阿尔哈图见底下喜形于色的丫头正是那个被自己和阿爸宠到天上的妹妹,忙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抱住,“可想死我了!”当日在科尔沁得知睿亲王福晋薨逝的消息,阿爸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幸亏私底下大清皇帝的亲信给了自己一封信,让他知晓了来龙去脉,放下了心。不然……还不知现如今是什么局面呢。 “阿尔哈图远道而来,想来也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了吧。”皇太极跟着出了门,看到自己宠得如珠如玉的女人在别人怀里哭得伤心,眉角不由一抽。脑子一热,长臂一伸,便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了。 阿尔哈图见人被抢了去,只挑眉看着皇太极,也不说什么。 “那个……哥赶了这么多路,先休息吧。晚上……兰儿给哥备酒洗尘。”殊兰被皇太极圈在怀里,满脸通红。 “也好。等晚上再同妹妹说道。”对着妹妹,阿尔哈图自是不愿为难的,便点头笑着应了。但转头对着皇太极,阿尔哈图仍是淡淡道:“麻烦皇上了。”远近亲疏,一闻便知。 “好说。”皇太极一手圈着殊兰,微微点头,“毕竟是兰儿的事嘛。” 44、口味 “既然这样……明儿个一早,我便带妹妹面圣。”晚宴上,阿尔哈图端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殊兰。 “明天……会不会太赶了些?”殊兰迟疑地看着自家哥哥和皇太极,“年终事忙,这……这事放到年后也不算晚……” “听说,我秘密启程没多久,吴克善也带了‘妹妹’出来。说是庄妃娘娘的亲姐,叫哈日珠拉。当初嫁了林丹汗。林丹汗死了,也就被送回来了。皇后可怜她,就准她赴京散心。”阿尔哈图不回应殊兰的问题,抬手喝尽杯中物,别有深意地看向皇太极。 “妹妹?!那吴克善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妹妹?”殊兰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勉强将手中的酒杯慢慢放下,面带诧异地看向阿尔哈图。 殊兰自从决定和皇太极在一起后,她便开始担心海兰珠的问题——即使她现在得宠,可日后呢?海兰珠的圣宠之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在美貌逐渐消去的年龄,能让一个帝王为之钟情,继而倾心……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为此,她打探了好多次海兰珠的消息。可无论她如何打探,旁敲侧击,诺敏和穆珂都非常肯定吴克善只有一个妹妹——布木布泰。而布木布泰是桑寨的独生女儿,部落里头,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哈日珠拉的女人。那时候,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一异数造成的变化。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她相信,诺敏和穆珂一定不会说谎。那么,这个“哈日珠拉”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 “嗤……什么姐姐妹妹的……不过是个脱了血亲,成了仆役的卑贱女人。”阿尔哈图见妹妹好奇,不由细心解答,“凡是科尔沁的都知道桑寨那儿的情况,能得到现如今的地位,还不是借着送女人送出来的?要不是那儿送女人送得勤快,哪来的一姑一侄,一门圣宠……”说到这儿,阿尔哈图写了皇太极一眼。那眼神,看得皇太极颇不自在,即使坐在高位之上,仍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阿尔哈图自是看出了皇太极的心虚,便也不多说什么,转头对殊兰继续解释:“如果说当日为了拉拢双方,莽古思和桑寨也确实有可能将他们那儿的两颗明珠都拿出来送人。可你想想哈日珠拉的年纪——不比庄妃娘娘大上多少吧?皇后娘娘出嫁那会儿,这哈日珠拉离六岁还差了几个月头,真等到她该出嫁的年纪了,这庄妃娘娘那个‘满蒙第一美女’的美名和‘母仪天下’的箴言传得比云彩都要远了。妹妹,你说说,就算桑寨他们不惜开罪林丹汗,也要保下庄妃娘娘,要把哈日珠拉送过去。可你想林丹汗是什么人物?他会放了眼前能为他带来至高无上地位的美女,去屈就另一个没有名声的女子吗?即使她再美。” “再来,”阿尔哈图拔出匕首,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羊腿肉,仔细品尝后又道,“现在桑寨那儿传遍了这位的美貌。那架势,远胜当日的布木布泰!妹妹你想,要是这哈日珠拉当真美若天仙,当真赛过那时的布木布泰,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半点消息?却是到了现在吴克善要将人送到盛京了才有人在传哈日珠拉的美貌?凭着桑寨的脾性,这哈日珠拉如果真是他的女儿,这‘满蒙第一美女’的美名还能让布木布泰得了去?” 殊兰静静地听着阿尔哈图的分析,没有插嘴。直到阿尔哈图说完,方才开口:“按哥哥这么说……这个哈日珠拉是假的?!” “假的倒不至于。能被桑寨拿来送人,还是送给大清之主的女人……这哈日珠拉长得一定好看。”阿尔哈图夹了一筷子菜,迅速嚼了咽下,“但想来身份并不如他们传的那样高贵倒是真的。想来,这个哈日珠拉也不过是莽古思同桑寨培养多年的棋子。见着宫里的两位不受宠了,急了,便把这枚棋子派出来固宠。” “派出去的人来报,说是那个哈日珠拉成天躲在车里不露面,露面也半掩面纱。”一边沉默了老半天的皇太极终于开了尊口,“但曾经听到哈日珠拉唤吴克善‘贝勒爷’,自称‘奴婢’。”皇太极没有明着说,但却从侧面巩固了阿尔哈图分析的可信度。 或许,桑寨现在当真是急了。 殊兰听得一愣一愣。敢情,上辈子那个迷得皇太极五魂没了三魄的海兰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会这样?! “可,可这海兰珠少说也有二十出头了吧,桑寨怎么会送个大龄女人过来?就算她是个美女,但这年龄……”殊兰想到布木布泰的年纪,又想到哈日珠拉是布木布泰名义上的“姐姐”,可这年纪…… 不过,想当年叶赫老女三十三岁嫁人,孙带二十八岁嫁人,想来,有些美女就是年岁越大越有魅力吧。殊兰暗自苦恼一番后却也不再纠结,反而开起了皇太极的玩笑:“万岁爷,您的口味真独特!” 宴罢,殊兰不顾皇太极难看的脸色,拉着阿尔哈图的手便往花园里走,说是要带阿尔哈图“看风景”。 殊兰亲热地挽着阿尔哈图的胳膊,喋喋不休地介绍四周一切景物。即使明白自己身处不同时空,对着这个身体的亲人需要保持距离。可看到和上辈子记忆里没有不同的阿尔哈图时,殊兰仍是忍不住亲热,就像是对着自己哥哥一样,不停地撒娇。 许久不见妹妹的阿尔哈图面对妹妹这样热情招待也是欢喜的。可生性多谋的他也明白妹妹将自己带到花园里定是想对自己嘱咐什么。等殊兰平静了些许心情,便主动开口询问:“兰儿这是想对我说什么?” “哥哥……”殊兰放下挽着阿尔哈图的手,站在阿尔哈图面前,平静了容色,微动唇齿,欲言又止。 “嗯?”阿尔哈图垂手站着,面带笑容,做出一副倾听状。 “或许是我多虑了……可是哥哥,皇太极已经是大清的皇帝了,有些事情,就算你也是清楚的,在他面前还是保留一些的好。”殊兰看着阿尔哈图,没有犹豫多久便将心事和盘托出,“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可是刚刚在宴会上,哥哥对于桑寨那儿的评价太多了,对他们那儿的事情了解得也太详细了。有些事情,我们知道就好,放在心里就好,不要什么都往外面说,不然……”不管怎么说,阿尔哈图都是自己的哥哥,殊兰不想也不愿阿尔哈图日后遭到皇太极的猜忌。就算是为了她日后能在后宫中拥有一个可以与布木布泰她们相抗衡的靠山,她也要劝说阿尔哈图为人再谨慎些。 “妹妹到底在担心什么?”阿尔哈图看着殊兰,唇角勾起一丝细小的弧度,“我不过就是在皇太极面前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说给他听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危险。真是的,也不知道你脑袋瓜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说着伸手揉乱了殊兰的头发。 “哥哥!”殊兰微微侧头躲过阿尔哈图的魔爪,“哥哥知道什么?!皇太极是大清的皇帝,皇帝绝对不容许有人比自己掌握更多的消息。现在还好,哥哥可以仗着皇上的仰仗逃过一劫。可以后呢?等皇恩不在了,哥哥要怎么去面对‘窥探帝踪,私涉朝政’这些个罪名?哥哥聪明,抱负非凡,可为什么不能韬光养晦呢?汉人那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说了这么长的时间,哥哥会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皇上已经对桑寨那儿不满了,哥哥以为自己能好过么?妹妹或许受宠,可谁有能保证妹妹不会是下一个布木布泰?” 阿尔哈图静静地听着,没了声响。 “妹妹话就说到这里。再多的话,妹妹也不会说了。希望哥哥能明白。”殊兰看着阿尔哈图,眼中早已恢复了平静。不等阿尔哈图张嘴挽留,殊兰已经走了。 月光皎皎,可在四周树木地映衬下显得分外凄清。 “她这样不安是你造成的。”阿尔哈图站在原地,保持着目送殊兰离开的姿势,一动不动。 “啊。”皇太极从一丛树木后面走了出来,眼中满是深沉。他知道殊兰一直这样不安着,却从不知道,这份不安是他带给她的。 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科尔沁还有什么消息吗?”皇太极抬步走到阿尔哈图身边,低声问道。 “能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桑寨的心思又大了,想着将小部落都吞了才好。”阿尔哈图挑眉看向皇太极,眼中满是戏谑,“说到底也是皇上您养大了他的胃口啊。一门双宠,哦,是一门‘三’宠。啧啧啧……这桑寨真是好福气……要我说,这桑寨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但这看人的本事却是不小的。明明当初睿亲王也在,他愣是选了您!嘿!这草原上啊,也就他独具慧眼了!” “再好的眼力也顶不了什么用。”皇太极背手而立,唇角勾起一丝冷意,“心大……就怕他喉咙太小咽不下……” 45、东宫有主 崇政殿内,百官齐聚。皇太极一袭明黄,端坐在龙椅之上,满身威仪。 年关之前,若非大事,百官是不愿再拿什么烦心事来折腾皇帝的。毕竟,谁都想过一个好年不是? 正当皇太极让小太监询问有事无事时,地下站出一人行礼道:“启禀皇上,科尔沁阿尔哈图贝勒到访。”此话一出,却是惹得整个崇政殿都沸腾了起来。 一年前的今天或许没几人知道阿尔哈图是谁,可一年后的今天,没有谁会不记得阿尔哈图是已故的睿亲王福晋的亲哥哥。一年前,为了“早逝”的殊兰狠揍了声震朝野上下的多尔衮一顿的阿尔哈图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不敢忘却。 当初他把多尔衮打倒在地时说出的那句“没有谁能欺辱了我妹妹还能活得好好的!”依旧是言犹在耳。明明长着一副温和的容貌,偏偏在那一刻露出的表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可是,福晋已经去世一年,阿尔哈图在这个关头来访,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尔哈图?有一年没见了吧……往年他都在科尔沁我这,这次倒有空闲跑盛京来了?”皇太极挑眉一笑,也没露出过多的神情,只伸手示意侍卫放阿尔哈图上殿,“让他上来。” “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关头来盛京……难道是来找茬的?”多铎一听阿尔哈图来了,眉毛都要竖过来了。当初就是这个人,把他哥一拳打倒在地,要不是哥不和他计较,自己不把他揍个半死就不叫多铎! “有话回去再说。”多尔衮也觉着奇怪,但朝堂之上不必自己府中来的自由,有些事情只有回去再说了。他倒也想看看,阿尔哈图来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奴才阿尔哈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尔哈图一身石青朝服,目不斜视地走上殿来。等到了阶下,不等小太监提醒,便朝皇太极行礼。 “起来吧。”皇太极忙让阿尔哈图起身,“一年不见,阿尔哈图今天到盛京,是有什么事吗?” “一年前,妹妹离世。奴才赴京面圣,见了妹妹最后一面。可这并没有解开奴才的丧妹之痛,我台吉的失女之痛。”阿尔哈图垂首站在下面,低声叙述着早已商量好的对白,“阿尔哈图不知道妹妹是因为什么,那么早就消亡了。明明之前送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阿尔哈图,逝者已矣。你就不要太伤心了。”即使知道阿尔哈图说的是早已编纂好的言辞,皇太极仍不由地想起当日在静心观里看到的苍白容颜。心中一恸。 如果不是自己施计,说不准兰儿真的就这么去了吧…… 阿尔哈图不理会皇太极在位上的暗自纠结,也不屑去看多尔衮眼中的无限悔意,只低头继续道:“为了缓解台吉的悲痛,阿尔哈图在部落中四处搜罗同妹妹长相别无二致的女子,希望能养在台吉膝下承欢。” 阿尔哈图故意将话停顿在此处,抬手作抹泪状。直把众人的心思都吊起后方才故作欣慰地继续说道:“幸好长生天保佑,阿尔哈图真在部落中找到了!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尔哈图把妹妹接回草原了呢!” “有这等事?!”明知那人就是殊兰,皇太极仍是满脸惊喜的模样。 “是啊。皇上若不信,可以亲自辨别一番。”阿尔哈图抬头看着皇太极笑道,“阿尔哈图来的时候将她也带了来。因为没有皇上宣召,便只能让她在门口站着。” “那就让她进来吧。”皇太极半是好奇半是不在意地挥手示意门外人放行,“朕今天倒要看看,这女子长得有多像兰儿!” 万众瞩目下,殊兰穿着最普通的桃红色旗装慢慢走进崇政殿,不理会左右看到她容貌后发出的阵阵惊叹。螓首微垂,眸光半敛着走到阿尔哈图身边,对着皇太极行礼问安:“奴婢珠兰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皇太极一脸震惊地从位上站了起来,双眼圆睁,口中不住地喃喃,“像,像……真是太像了……” 殊兰侧过头看了阿尔哈图一眼,正巧,阿尔哈图也斜过眼来看她。兄妹俩没有说话,透过眼神却将所有话都说了出来。 皇太极感慨一会儿后,又重新做回了原来那个不动声色的帝王。坐回位上,柔和了声线问道:“阿尔哈图,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回皇上,其实也没怎么找,认真算起来,珠兰的阿妈是阿爸的表亲,珠兰算是殊兰的表妹。沾亲带故的,所以会长得这样像。”阿尔哈图拱手答道,“原本两家没什么往来,也就不晓得。等找到珠兰才知道有这么一层缘故。” “原来是亲戚。”皇太极笑道,“难怪这么像。唉……可怜兰儿,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亏得你机灵,找来这丫头,不然,还不知道你阿爸难过成什么样呢!”说着,不等阿尔哈图开口,侧头看向多尔衮道:“十四弟,你看这珠兰怎么样?” 多尔衮其实没有注意皇太极同阿尔哈图之间说了什么,自从殊兰出现,他的眼睛便钉在了她身上,没有离开。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不会犯糊涂。眼前的这个女人,哪里是什么劳什子的珠兰了,他分明就是自己明媒正娶娶进门,一年前香消玉殒,让自己一番好找的博尔济吉特·殊兰! “……哥,哥?哥!哥,皇太极在问你话呢!哥!”多铎原本同别人一样惊叹眼前女子的容貌同小玉儿之相像。便也没在意皇太极的问话。等满堂都静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十四哥的不对劲。可朝堂之上也容不得他多问,只好伸手悄悄去拉扯多尔衮,希望能把他推醒。 “呃,回皇上,珠兰格格的容貌同小玉儿几乎是一模一样。要不是臣亲眼见证小玉儿离世,臣恐怕也要以为这是小玉儿了。”多尔衮一个不注意,差点没被多铎给推到地上!一个小小趔趄过后,多尔衮慌忙站稳,对着皇太极干干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皇太极看着多尔衮,面上含笑,眼底却划过道道冷芒。这个多尔衮……倒是会说话很多了嘛…… “朕也是。”不容多想,皇太极回多尔衮一笑,随即转头看着阿尔哈图,“阿尔哈图,朕知道朕接下来要下达的旨意会让人觉着有些不近人情,但本着同科尔沁交好的念头,朕并没有做错什么,希望你能理解。朕希望能将珠兰留在盛京。你看呢?” “皇上放心。”阿尔哈图回皇太极一个部落里的最好礼仪,随即道,“我部同大清永世交好。能得到皇上的亲睐是我部、阿尔哈图以及珠兰的福气。” “那好!”皇太极微微抬头,端正表情道,“朕看和硕睿亲王失偶一年,也该续弦了。今天看见科尔沁珠兰,朕想……” “皇上!阿尔哈图有话要说!”没等皇太极将两人配一块儿的话说出来,站在地下的阿尔哈图却已是高声叫唤,企图阻止皇太极的拉郎配。 “大胆!”一旁的小太监见皇太极没有做声,忙上前制止。 皇太极侧头对那太监瞪了一眼,随即对阿尔哈图道:“有什么话说?” “启禀皇上,皇上想将珠兰留在盛京,奴才没有异议。但奴才的妹子是命丧睿亲王府的,奴才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认的妹妹没个一年半载的也莫名其妙地死在府里头!”阿尔哈图垂首拱手,一脸恭敬与严肃。 “阿尔哈图!你什么意思?”多铎原本就对阿尔哈图不满,听到他明里暗里地说珠兰的死是多尔衮造成的早就忍不住了。等他出言制止皇太极许婚,说出的理由也是这个后,哪里还忍得下去?不等皇太极开口,他便出言怒喝。 “阿尔哈图!今天你倒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做‘莫名其妙地死府里头’!”多铎挣开众人的束缚,大跨步走到阿尔哈图面前,挥舞着双拳,满脸怒色,“你今天不说清楚了,就别想走出这崇政殿!” “豫亲王息怒。阿尔哈图不过是说出自己作为哥哥对妹妹的担忧,如果有得罪豫亲王的地方,还请豫亲王念着阿尔哈图对妹妹的疼爱之心,宽恕则个。”阿尔哈图面对来势汹汹的多铎不闪不避,仍是心平气和地行礼问安。 “哼!”多铎眼淬寒光,怒目而视。 皇太极像是没有看到这场闹剧,仍是一脸好心情地看着阿尔哈图:“不是说有事要说吗?怎么说到一半就停了呢?” 阿尔哈图微微挑眉,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垂首道:“奴才逾矩了。出来的时候,奴才就珠兰的问题和阿爸商量过。阿爸说和大清永结同盟是我部一直的坚持。如果珠兰能留在盛京,那便象征着我部同大清的友好。即使这意味着珠兰不能承欢他膝下,但作为一部的首领,他是乐意的。但是,阿尔哈图代表部落中所有人恳求皇上,不要将珠兰许给和硕睿亲王。我部势小,担不起亲王府中嫡福晋的重任。” “阿尔哈图!你胆敢嫌弃我哥!阿尔哈图!你好大的胆子!”多铎一听,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存在,多铎恨不得立刻把阿尔哈图撕成碎片。 “那依阿尔哈图的意思,珠兰……”皇太极保持着笑脸看着阿尔哈图,连些许的斜视也吝啬给予多铎。 “皇上,”阿尔哈图跪倒在地,并示意“珠兰”一起,“皇上,我部对大清的忠心天地昭昭。” “你们的忠心,朕知道。” “为表达我部对皇上的忠心,我部决心献上我部唯一的公主,希望能永结秦晋之好。”阿尔哈图伏在地上,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得了,敢情这美女到头来入的是皇宫。 底下的众臣从阿尔哈图开口阻止皇太极的拉郎配开始,就呆站原地不吭声了。阿尔哈图送妹子来,明晃晃是为联姻找的借口。敢开口阻止皇太极牵扯婚事不就是仗着身后有人呢吗?胆敢阻止皇太极说话的,不是皇太极在背后撑腰的能成么?这婚事,摆明了就是皇太极的! 就算众人对着皇太极这样私下里已经将人定好的行为很是不满,却也没有反驳的意愿。虽说,今天送来的这位也是出自科尔沁,可毕竟不是一个部落的,倒是同麟趾宫的那位是一帮的。桑寨一族在后宫中占主导的时间够长了,也该换换人了。不然,日后大清八旗还要听蒙古的指挥不成? 说到底,这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同多尔衮无关!偏就有人看不透,还直愣愣地冲上去同人理论!没看到皇上都不睬他吗?这婚事从一开始就定了是皇上的了,偏就有人把戏语当做圣旨来听。明明是皇上联合科尔沁演的一出戏,偏就有人当了真。真是……在场的八旗并汉臣都微微侧眼看着涨红了脸的多铎,心中嗤笑。 尽管不敢明着讽刺多铎的不着调,但心里都在狠狠地批着多铎的没见识。原本就是一个过场的事情,现在被他弄得……睿亲王的面子里子全没了。也没见得讨了什么好来。看来,该远着那几位咯…… 不管底下如何反响,戏总是要唱全套的。 皇太极觑了一眼多尔衮,见他只是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阿尔哈图确认道:“你确定?到时候可别怨朕抢了你妹子啊!”一语既出,满堂哄笑。 阿尔哈图也笑了:“奴才哪里就是这样计较的人了?妹子交给皇上,奴才放心!” “好!观博尔济吉特·珠兰,品貌端正,贤良淑德,封东宫关雎宫宸妃。”巡视朝野,皇太极张口便将自己早些为殊兰安排的位置说了出来。 46、乱真 “这么说来,那位新上任的宸妃娘娘还算是我的侄女了?”娜木钟坐在麟趾宫里喝茶吃点心,好不闲适。听到这一消息,却是一反常态,竟也不慌不忙,仍是淡淡一笑地坐在原位享受着宫婢们的小心伺候。那份从容淡定,就像是早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可就算如此,众人仍是大气不敢喘地站在原地等候吩咐。难保主子面上微笑,心里却是一肚子火地朝自己撒呀。 “呵,殊兰,珠兰……我倒是好奇现在的清宁宫闹成什么样子了。”娜木钟略一抬手,便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绢丝帕子落到了地上,“这会儿子,皇后娘娘也该闲着了。塔娜,咱们就去给皇后娘娘说说年节的那些个事务吧。”说着,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还没等走出这门,娜木钟的步子微微一顿,随即转身,淡淡道:“给我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地上也给我用水泼干净了,听到没?” “是。”众人忙恭敬应答,不敢有一丝迟疑。 娜木钟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帕子,眼中划过一道寒光:“这帕子给我烧了。烧成灰!真是不上台面的东西。” 侍婢见娜木钟满脸寒色,不敢大意,快步上前将帕子扔进炭盆里头,又添了些炭块来烧。没半柱香的时间,帕子便烧得不见原来的模样。娜木钟见状,满意地走了。 低头做事的侍婢们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娘娘,这帕子是皇上前阵子赏您的,不是您最喜欢的吗?就这么烧了……”塔娜在去清宁宫的路上不停地观察娜木钟的脸色。见娜木钟似乎缓和了些许,忙开口进言。毕竟,这帕子是皇上赐下来的,娘娘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责罚吗? “哼,一块帕子还能劳烦皇上吗?”娜木钟撇了塔娜一眼,冷笑,“要是皇上知道那最好了。可惜……皇上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后宫里头!不过是块帕子……再怎么喜欢也改不了‘她’的身份!” “嘭!”正如娜木钟想的那样,清宁宫现在早已是人人自危了。往常和蔼可亲的哲哲在得到小太监报来消息的瞬间,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哲哲一想到刚刚听到的消息,便觉得一阵阵的心火要从喉咙口窜出来,浑身早就已经气得直哆嗦,“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阿尔哈图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跑到前头去了?吴克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早和他说要尽快到盛京,尽快到盛京……这倒好!让别人抢了先!宸妃,东宫,关雎宫……这五妃的名额全满了,他让我到哪里再找个空位出来?!哼!这阿尔哈图看上去是个老实的,想不到也是个心眼多的主!我说呢,当初怎么来了,见了皇上面儿后就一声不吭地回去了。敢情是在这儿给我挖坑呢!我……” “娘娘,麟趾宫的来了。”哲哲拿起桌上的东西又想往下掼,却被珍哥组织了。娜木钟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被眼尖的珍哥发现了。秉着自家的丑事不能让外人看的原则,珍哥强顶着哲哲的漫天怒气低声阻止。 哲哲容色一紧,手一松—— “嘭!” 好好的彩釉就这样粉身碎骨了。 “娜木钟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吉祥。”娜木钟一进门便朝哲哲行礼问好,让哲哲揪不出一丝差错来。 “起来吧。”没地儿撒气的哲哲只好挥挥手中的帕子,示意娜木钟起来,“看座。” 娜木钟自然不客气地寻了哲哲右下方的首位,施施然坐下。见着哲哲气得雪白的脸色,不由抿唇一笑:“哟!姐姐这儿还真是热闹呀!砰砰乓乓的……这唱的是哪一出呀。看上去,倒是有趣儿得很。接着唱!让妹妹我也听听,过一把瘾。” “这不是下人不长眼么,皮松了,手一滑,就摔碎了东西。”哲哲心情不好,哪里还能同娜木钟好声好气地说话呢?一张嘴,便是呛人的味道。 “那倒是。做下人的,最要紧的就是守规矩。不守规矩的奴才,总是不好的。”娜木钟像是没被哲哲的话蜇到一样,仍是笑语盈盈,“不是妹妹说啊,姐姐也太好说话了。总是宽待着这些个奴才。平日里倒也算了。可现在不同啊,都快过年了,马上又要来位宸妃娘娘了。要是再不小心点,那些个奴才命可就要小心喽。” 哲哲听着娜木钟的讽刺倒是怒极转笑了:“想不到妹子还是个忍性儿的人呢!这后宫里头快进来一位宸妃娘娘的事儿也还能让妹妹静得下心来看戏。” “有什么不能看的?”娜木钟朝哲哲微微一笑,笑得哲哲一阵胃疼,“不过是我家侄女进来罢了。庄妃妹妹不也同姐姐是姑侄吗?这有姐姐开了先例的,我自然也就无所谓啦。更何况……我早就离开科尔沁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有在科尔沁说话的份儿呢?阿尔哈图那小子想送人便送,我哪里还有说话的地儿呢?”娜木钟说着,拈起挂在襟前的素帕便开始作拭泪状。 “……也不知道那个侄女是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主儿……我也不求她能怎么样,要是能有庄妃妹妹一半儿的品性我就阿弥陀佛了……”我上门来可不是让你找我晦气的!你不唱这出?那我就委屈委屈,替你唱一出! “皇后娘娘,到时候,我那个侄女儿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取k杖牍皇裁醇叮绞焙蛴械米锬牡胤剑挂肽窒铝羟榘 !蹦饶局印翱匏摺绷艘徽笞樱隳米排磷咏把劾帷薄安痢备删唬范宰耪苷埽杂锫浅驴抑猓疤滴夷歉鲋槔贾杜さ孟窦嗽吹睦级绢g淄酢峁噬戏饬怂峰勾妥《伥鹿!蔽铱擅宦宜凳裁从矗徊还袅诵┗鞍樟恕 哲哲一听多尔衮见了那女子都想留下来,脸色“唰”地就白了下来。 多尔衮对布木布泰有多么着紧哲哲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像娜木钟说的那样,多尔衮一见着宸妃就对她起了心思……那个宸妃到底要长成什么狐媚子才能让皇上不顾多尔衮的意愿也要将人留下?! 哲哲觉着自己坐不住了。就算现在还见不到宸妃的模样,她也要去趟永福宫,和她的玉儿商量商量,看看以后该怎么对付那个妖妃! 娜木钟见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哲哲也意动了,便不再多说。不等哲哲开口,她便起身告辞了。反正,她是不急。五妃中,布木布泰同哲哲一派,淑妃与自己同是林丹汗的福晋出身,往日倒也交好。宸妃来了……也是加大了她这儿的筹码。就算她不催,哲哲也是要出手的。不过嘛……要出手就早点,慢慢吞吞的,又不是装龟孙子!看戏的,嫌慢总是可以出手让人加快点的,不是吗? 其实报给哲哲听消息的那个小太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可惜哲哲那时正气在火头上,没有好好听,这才使得娜木钟的计谋得逞。至于布木布泰的心计……不好意思,就算再聪明的女人也要有男人宠爱才聪明得起来不是?永福宫早就是君恩浅薄,这庄妃娘娘要是再不同自家姑姑联合起来……这后宫之中,怕就快没她的位置咯!就是不知道多尔衮见到了有什么反应…… 啧啧啧,真是期待啊。 “皇太极到底什么意思?!就这么张口说赐婚,闭口又反悔?他当我们兄弟是什么?!敢情今早是把我们当枪使了?!”多铎站在阿济格府里踱来踱去,脸上仍是消散不去的怒火,“我早就说过,他容不下我们!你看看,还没等明朝给干没了,他就先来弄我们了!” 阿济格今日因病没有上朝,倒是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在多铎的叙述下,他对整个事情不说了若指掌倒也清楚的七七八八了。见着多铎仍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双眉不由皱在一块儿:“多铎!你给我坐好了!都这岁数了还这样毛毛糙糙的……不要说皇太极见了那你当枪使,就是我,也想拿你当枪使!” “嘿!不是在说皇太极吗?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多铎一听阿济格这么说自己,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 “你说说你……”阿济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如果皇太极真的想将那个女人许给多尔衮,他会给阿尔哈图阻止的机会吗?说白了,今天你就是被当做了一杆子烂枪使了!被人当枪使也就算了,你这个没脑子的还偏偏想着替你哥出头!这下倒好,明明就是皇太极收女人的事儿,被你弄成多尔衮出丑的戏来了!” “我……”多铎被阿济格说得语塞,“那我们就这么随他们摆布?想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哼,想得美。”阿济格冷哼一声,“那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说着,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多尔衮:“多尔衮,别人的话我是不信的。你倒给我说说,这个叫珠兰的女人,到底有多像小玉儿?” “嘿,这还用说,没两样呗!”多铎撇撇嘴。 “没问你!一边儿去!”阿济格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双眼睛仍是盯着多尔衮,一眨不眨,“多尔衮,你告诉我,那个珠兰,真的很像小玉儿?” “……”多尔衮看着阿济格,黑色的眼眸中满是阴郁。犹豫了半晌,唇齿微开,干干地说道:“以,假,乱,真。” 47、成亲 距离年末没几天了,皇太极紧赶慢赶地要求明年一定要之前完婚。 是的,完婚。 皇太极提出,要八抬大轿地将殊兰从正门大清门迎进来,并一定是大红的凤冠霞帔,三媒六聘地请进门。 按照满族的礼仪,清晨需要彩车送亲,并由哥哥护送。殊兰在盛京里最亲的只有阿尔哈图,背她上轿的,毫无疑问,是阿尔哈图。而目送她出嫁的,也只有阿尔哈图。虽说殊兰早就被皇太极定下名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关雎宫的宸妃娘娘,那个八抬大轿的婚事也不过是从别院抬进关雎宫,可皇太极仍坚持要将面上的仪式全办齐了,还要一丝不差。 面对殊兰的疑惑,皇太极倒是显得颇为委屈:“多尔衮当初八抬大轿地抬你进门你就进了,我抬你进门你就不要……” 没法儿,面对这位都快眼泪汪汪的万岁爷,殊兰只好点头同意。 这下可为难了一众底下人。 且不说宸妃的阶位能不能从正门用正室的礼仪迎娶,单说制作这凤冠霞帔以及准备聘礼嫁妆的时间便是一大难事。从来都只有事先做好的嫁衣,还没听说过临时赶制的。再说,这临时赶制也需要时间取d昵巴瓿伞獠皇且怂腥说拿矗 可怜一个个平日在宫中趾高气扬的管事们,现在活像是一只只穷耗子,天天百个哭丧脸对着瑞福,心里头只盼着这位老祖宗收钱收痛快了,能提点一两句话儿,好让人心里有个底儿不是。 瑞福对这样收钱不出力的活儿自然是满意的。等所有人都将钱交齐了,倒也不推诿,立刻很上道地将皇太极早已示下的心思透了出来:“我说你们哪,倒真是笨啊!平日里啊,看你们一个个像猴精儿似的,到头来,一个个都只是个聪明面孔!你们也不想想,皇上在咱大清那是众人之上的地位,谁能同他呛声儿?你们龋媸恰噬霞热凰盗艘昵巴瓿桑忝蔷退闶瞧此览鬯溃惨讯髟谀昵白龊每 “可,可是……可是年节上,各位娘娘需要新制的衣服首饰也是需要年前完成啊。这……如果按皇上的意思做了,娘娘那儿,咱们不好交代啊……”其中一个年纪轻的战战兢兢地开口了。不是他们不知道瑞福的意思,可是皇上是主子,娘娘也是主子。他们不过是一群侍婢奴才。主子能同主子闹腾,可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他们这群奴才么?到时候,娘娘们闹起来,皇上顶多说几句,可娘娘不开心了,要他们的脑袋那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啊。 “蠢材!”瑞福没好气地瞪了那管事一眼,饶是他脾性再好,也不由对着所有管事吼道,“你们也不会动动脑筋想想。皇上既然是这意思,便容不得那些娘娘们来闹!既然皇上站在这后面,你们害怕什么?还有……你们可别忘了,皇上是这大清的主人,娘娘们要你们的命那还要考虑理由借口什么的。皇上要你们的命,那是张口的事儿!懂了没?” “奴才(奴婢)明白。”众人没再敢开口质疑什么,一个个都低头领命。 “明白就好!都给我把皮绷紧喽!别以为身上有事务了就高人几等了,在这里,在这宫里头,就算你职位再高,那也是奴才!”瑞福趁机又训斥了几句后才挥手让他们离开。 很快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由皇太极请来的五福嬷嬷主持着别院里头的所有事宜。一清早,殊兰便被叫起着洗漱打扮。最后由五福嬷嬷亲手打理殊兰的长发,边梳边念,讨个好口彩。 阿尔哈图倚在门外边等着。一会儿要由他将妹妹亲手背上花轿。 今天一过,妹妹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妹妹了,她将是大清的宸妃娘娘,还将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回想起过去小小的,只会在自己身后奔跑的妹妹,阿尔哈图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很难受。 可不管阿尔哈图怎么不舍,终是将妹妹亲手交到了皇太极的手里。 轿子按着皇太极的想法,从大清门进了关雎宫。那样的十里红妆,羡煞了盛京城里的所有人。 “诶,皇上不是已经有皇后娘娘了吗?怎么又娶亲?这八抬大轿地过去……是新皇后?!”一个围观的书生轻声惊叹。 “一看你就去新来的。”边上一卖包子的大妈心直口快,“你懂什么?今天进宫的呀,可是宸妃娘娘,据说还住在什么诗经的宫殿里面,你看看这一街的嫁妆……啧啧啧……要说皇上最宠的不是这宸妃娘娘,嘿,老婆子我头一个不信!” “听说那皇上召她进宫还是因为她长得像之前死掉的那个亲王福晋……你瞅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的……哼,可多着呢。”一旁两手拢在袖子里的大爷也搭上了话,“听说,这宸妃娘娘长得和那个福晋是一模一样!嘿!要不是福晋死了,人还以为是同一人儿呢!” “福晋死了?”书生微微皱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哼,谁知道呢?鞑子……能有什么好的……之前还好好的,就突然说死了。还不见棺材的埋了……要我说,这宸妃是福晋死了才来……” “乱说什么!呸呸呸!”没等大爷说完,那卖包子的大妈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又灌黄汤?说话也不动动脑子,随便什么话都往外说啊!”一番数落下来,弄得大爷唯唯诺诺,不敢再开口了。 可就算这样,该说的,都说了。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 且不说这烈火烹油下面的阴暗凶险,但说已经被送进关雎宫的殊兰却早已坐在洞房的炕沿上静静等着皇太极。 周围的一切都是红的,红帐红被红帘红布……处处传递着关雎宫喜庆的气息。 门被人悄悄推开,平日里一身明黄或玄色的皇太极,今日也是一身大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侍婢同嬷嬷们一见皇太极,急急行礼。等看到爷脸上的表情后都暗暗好笑。但见皇太极的脸上全是喜气,那副忐忑兴奋的模样,像是第一次做新郎似的。 侍婢同嬷嬷们一见皇太极,急急行礼。等看到爷脸上的表情后都暗暗好笑。但见皇太极的脸上全是喜气,那副忐忑兴奋的模样,像是第一次做新郎似的。 按着嬷嬷的指示,皇太极拿过喜杆挑起殊兰头上的红盖头,盛装打扮的殊兰便出现在皇太极的面前。肤色白腻如细瓷,双眉纤长似柳叶。许是害怕,抑或是害羞,殊兰在盖头掀开的瞬间,本就微垂的螓首更低了,卷翘的双睫宛若一对受惊的蝴蝶,不住地颤动,经由昏黄的灯光,在眼下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遮住了澄澈清亮的双眸。平日里见惯了一身浅淡装扮的殊兰,陡然一见如此浓妆的殊兰的皇太极只觉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更欢快了。 被皇太极如此长时间打量的殊兰不禁有些羞恼,颤动着双睫,狠狠地剜了自家夫君一眼。可惜,那恶狠狠地模样在对方看来倒是同媚眼无异。那双惊艳的眼睛早已是炙热如火了。弄得殊兰重新低下头轻咬下唇,继续羞涩去了。 和和美美地喝完合卺酒,吃完合喜面后,那位一路跟着的五福嬷嬷又亲手喂了殊兰一个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一边喂,一边笑道:“生不生?” 殊兰小口小口将饽饽吃了,听嬷嬷这么问,本就嫣红的脸颊更是红得滴血。低下头,用低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答道:“……生。” 众人看着殊兰这副模样,都不由笑出了声。 之后的时间里头殊兰一直是晕晕乎乎地坐着,任凭嬷嬷们将自己和皇太极的喜服脱得仅剩一层里衣。嬷嬷们原想将并排而坐的皇太极的左衣襟压在殊兰的右衣襟上面,却被皇太极伸手制止了。大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出。 看着满屋子的红色,皇太极心情极佳,伸手竟是将自己和殊兰的左右衣襟打了个牢牢的结。可怜殊兰还在晕乎中,根本没注意皇太极干了什么,结果皇太极一说“安置”,被惊吓到的她一下就跳了起来,蹦得老高!结果—— “嘭!”“咚!”“吱——!”“哎呦!”“哼!” 一时间,各种声音在婚房里交替出现。 一个小丫头听到皇太极最后的一声闷哼,顿时一惊,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要往里面冲,亏得守门的嬷嬷将她拦了下来:“做什么呢?” “皇上在里面叫呢!我要进去看看!”小丫头急坏了,“刚刚娘娘叫成那样还不知道有多痛呢,皇上后来又哼了一声,要是出了什么事……” “傻丫头!能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痛才好了!”嬷嬷笑成一朵花,那副过来人的模样像是早就清楚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丫头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等以后你就明白了,这痛呀,是好痛!” 丫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嬷嬷,不再说什么了。只用手捂着额头,轻轻揉搓被嬷嬷点着的地方。既然嬷嬷说不要紧,那一定没事儿的! “可是……嬷嬷,皇上那声闷哼怎么回事?他也痛吗?”丫头仍是锲而不舍,不耻下问。 “……” “原来皇上也痛啊……嬷嬷,这也是好痛吗?”稚嫩的嗓音里充斥着不解与疑惑。皇上一个大男人也怕痛吗? “……闭嘴!看好门!”嬷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让丫头闭嘴。 “哦。”丫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或许……因为娘娘喊痛,皇上心疼,所以也通了?嗯!有可能! 自觉得到答案的丫头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老老实实地守门了。 “噗嗤——” 谁都知道木框纸面的门窗挡不了多少声音,更何况丫头和嬷嬷因为激动,那声音根本不曾压低半分。结果,那些个对话,被屋里的两个当事人听的是一清二楚。 殊兰趴在皇太极身上,笑得是花枝乱颤。而躺在底下的皇太极则是愈发的脸黑了。 “兰儿很高兴?”皇太极听着身上人的笑声,脸沉得能滴墨了。 “爷现在还疼么?”殊兰朝皇太极抿嘴一笑,眼中满是揶揄。 “有兰儿这样投怀送抱的美人儿,爷疼人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疼呢?”皇太极挑高一边的眉毛,唇角微勾,笑得邪肆。 那犹如实质的目光看得殊兰再一次脸红,却又忍不住喏喏地开口:“都是你……要不是你……也不会这样……” 原来皇太极之前的打结,将两人绑在了一块儿,殊兰之后的一跳顺势带动了皇太极,结果,两人就先撞上床柱又倒回了床上,也不知怎的,就成了皇太极在下,殊兰在上压着的局势。那动静,弄得大床也跟着喊了起来。 “都是爷的错?”皇太极看着殊兰,笑得更欢了,“可爷没让你投怀送抱呀?不过,爷是个怜香惜玉的,既然投了,爷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吧。” “不是投……”没等说完,殊兰的嘴便被堵上了。 但见软红三丈春帐宵,重影纠结,黑发蜿蜒如溪媚如蛇,烈焰红唇,别是一番滋味…… 48、家礼 等殊兰醒来,已是第二日了。 一开始,尚未清醒的她还弄不清状况。可身体的酸软在第一时间将她拉回了现实。饶是两世为人的殊兰,在这一刻也不由羞红了脸。 虽说这一世,她先嫁给了多尔衮,可并没有同多尔衮发生关系。算起来,皇太极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正当殊兰陷在自己的思潮时,身旁却响起一阵闷笑。纳闷地循声转头,对上的却是皇太极那张强忍笑意的脸。 “兰儿醒了?”见殊兰看着自己,皇太极便挑眉反看回去。 其实,在殊兰清醒之前,皇太极便醒了。只是一来舍不下怀中的温香软玉,二来,又好奇殊兰醒来的模样。变坏了的太宗皇帝愣是紧了紧手中的温暖,又合眼假寐,不动声色地等着殊兰自己醒过来。结果不负他的期盼,殊兰清醒后的脸色变化更是让他心动不已。 那张娇颜,明明脂粉未施,却带着世间任何彩笔都无法描摹的娇艳,芍药含春,当真称得上绝色。 “皇上。”殊兰被皇太极盯得心里发毛,一双眼睛左转右转,就是不朝皇太极看一眼。脸上的红晕一直弥漫在那里,挥之不去。 皇太极知道她是害羞,也不敢多逗弄。到时候得不偿失的可就是他了。想着,便伸手拍拍殊兰的后背,柔声道:“起来吧,今天还有大阵仗呢。”皇太极知道殊兰就算不说,心里也是不希望那些个侍婢进来帮自己穿衣,便也不作声,自力更生地将干净衣服换上。 殊兰知道皇太极说的是见哲哲那群人,便低低应了声便准备起身换衣服。可身子还没坐起,脸上又是一片飞红。看着皇太极自顾自地换上放在一边的干净衣裳,殊兰不禁低头轻咬下唇。 等皇太极穿戴整齐,转身看着殊兰仍在床上时,右眉不由一挑:“兰儿可是要赖床了?” “皇上……兰儿一会儿就好……”殊兰低头不敢看皇太极,脸上早就红得不成样子,“还请皇上……先移驾……” 殊兰最后几字说得极轻,若非皇太极心中早就明白加之离得近,怕是谁也不明白殊兰在纠结些什么。看着殊兰通红的小脸,皇太极强忍了老半天,仍是笑出了声:“该看不该看的,爷都看过了,有什么爷还没看的?” “皇上!”殊兰原本就羞涩,被皇太极这么一打趣,恨不得立时就钻到地底下去。 “得,爷先行一步。”皇太极干咳几声,故作正经,“爱妃还是快点的好,别让爷等太久。”说着,不敢再看殊兰的脸色,快步走了出去。徒留下殊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生闷气。 用过早饭,皇太极便带着殊兰去见哲哲。等到了清宁宫才发现,四大妃并底下一些人都早早地候在那里,就等着殊兰来了。 布木布泰不知是不是没有脑子的,竟然大喇喇地就坐在右边的首位上,同哲哲聊得开心。娜木钟坐在左边首位,端着茶盏慢慢品着,眸光偶尔扫过那对姑侄时,面上总会带起一丝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 殊兰同皇太极一进门便看到了那个当摆设的末位。殊兰还没有什么反应,皇太极却是双眉紧锁,一脸的不高兴。 哲哲看似同布木布泰聊得正欢,全副的精神却是一直放在清宁宫的大门口。等看到皇太极携着殊兰的手进入清宁宫后,平日里一直温和的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看得心机沉沉的布木布泰都不由打了个寒噤。待要细看,哲哲已恢复素日的端庄的得体,正要离座朝皇太极行礼。 布木布泰不敢有些许迟疑,不等她细细揣摩之前看到的哲哲表情,便下意识朝皇太极行礼问安。皇太极拉着殊兰受了。 哲哲暗暗咬牙:死蹄子,还没当上皇后呢就要本宫行礼!真让你当上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小贱人,你等着!早晚收拾了你。 心思兜转间,却是忽视了殊兰却是在众人下拜一刻微微侧身的避让。或者说,是故意无视了殊兰想要表达不争的意愿。 皇太极牵着殊兰走到主位边,还没开口,倒被哲哲抢了个先:“这是宸妃妹妹吧,这长得确实不错。要不是之前知道,我还真不敢相信妹妹不是小玉儿呢。” 殊兰知道哲哲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故作不知,对着哲哲歉意一笑,转头看向皇太极,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小玉儿是谁?部落里的人都说我和姐姐最像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和我们姐妹这么相像的人了。怎么现在我一进这屋子,倒是又多了一个同我们姐妹相像的人了?” 哲哲见皇太极不解释,只能自己开口:“妹妹不知道,小玉儿是睿亲王福晋的别称。因为她和我侄女儿大玉儿长得像,所以就叫她小玉儿了。” 布木布泰见哲哲提到自己,忙上前冲着殊兰笑道:“布木布泰见过姐姐。宸妃姐姐好。”虽说如此,虽说是冲着殊兰问安,可布木布泰像是故意忘了般,没朝殊兰行礼,只是微微点头,轻轻一笑。 殊兰看着布木布泰,暗暗好笑。哲哲身为皇后不朝自己行礼是应该的,布木布泰身为五妃之末却连平礼也不见一个,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布木布泰是谁?”殊兰看着她,微微皱眉,“我不认识你。” 哲哲一哽,看了一眼皇太极,见他不动声色地喝茶,心中很不好受。这个阿尔哈图送来的女子,看上去妖妖娆娆的,性子却是直来直往的。这番话对着别人说就算了,还是当着她这个皇后面说的,未免有点以下犯上的意味。再来,被送进宫里做娘娘还不认识一众嫔妃?这不是说笑么?哲哲原想借着皇太极的名头压一压宸妃的脾气,没想到,皇太极却是个充耳不闻的主儿。摆明了就是给这个新人撑场面的。 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哲哲冲着殊兰笑得温柔:“妹妹不知道,这是我的侄女,旁人都叫她大玉儿。” “你说她像我,姐姐?”殊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布木布泰一番,转头笑弯了眼,“我来之前一直听哥哥说盛京里的人很风趣。我还不相信,今天算是知道了。想不到皇后姐姐这么擅长说笑话,以后兰儿也不担心自己在这宫里闷了。” “噗……”就算知道这丫头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耍哲哲和布木布泰开心的皇太极也不由被殊兰这话逗乐了。在她嘴里,这大清的皇后并庄妃倒是两个说书逗趣的了! 布木布泰还好,右手执帕,仍是笑语盈盈地站在哲哲边上,也不回末位去,像是没有听懂殊兰说什么。而哲哲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差”来形容了。 啧啧啧,青白红黑……这颜色变的,就是酱油铺子的颜色都比这来的好看。 狠狠扯了几下手上的帕子,哲哲的;脸上重又堆起笑容:“皇上,这时候也不早了,该行家礼了。” “那边开始吧。”皇太极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哲哲一愣,皇太极的意思倒是要这宸妃先行宫中的见面礼,再去朝代善这些亲王贝勒点烟敬茶!点烟敬茶做什么?是显示那些个八旗承认你的身份!可皇太极这是什么意思?越过八旗,直接定下了宸妃的地位,表示无论外头是什么反应,这宸妃都是他的?还是说,皇太极在担心留下宸妃一个人行礼的时候会被后妃们欺负? 不管皇太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宸妃。不可否认,哲哲对这位宸妃娘娘的忌惮与嫉恨是越发得深了。 殊兰也是奇怪地看了皇太极一眼,却没反驳,上前一步,拿过一旁侍婢茶盘上的杯子,对着哲哲就要行礼。可膝盖刚弯了半寸也没有,皇太极就伸手拦着了,手一张,倒把殊兰捧着的茶也收了:“不用跪拜,半蹲儿就好。” 殊兰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哲哲的脸色。乖乖,若是之前那张脸还能用酱油铺子形容,那么现在除了臭河浜里头黑漆漆的臭水之外,殊兰想不到其他修饰词来形容。这是真正的又黑又臭。 “皇上这是何意?”饶是哲哲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在问话里头难免夹杂了些质问的语气。 “没什么。”皇太极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看也不看哲哲一眼。说着,又朝其他三妃道:“宸妃是东宫之主,按说在你们上头。还不见过宸妃?” 布木布泰念着这里是清宁宫,自然不敢第一个行礼,不然,回头皇后姑姑一定同她第一个算账。于是,就算布木布泰站得离殊兰最近,却也是排在了淑妃后面行礼。倒是原本看着最在乎东宫位子的娜木钟,却是第一个行的礼。 “我倒不知自己还有个这么好看的侄女儿。”娜木钟行完礼也不立刻离开,拉着殊兰的手仍是絮絮叨叨,“你姐姐我一直都喜欢。那么乖巧聪明……不怕你笑,当初兰儿走了,我倒是伤心的。但我一直都觉着她没走似的。” “现在倒好,我又有了个叫‘兰儿’的乖侄女,还有一个漂亮的宸妃妹妹……” 娜木钟说着,冲殊兰一笑,“一直觉着我和妹妹有些眼缘。平日里有空,妹妹可要多来麟趾宫里走动走动。” 殊兰斜眼去看皇太极的眼色,见他仍是垂眼喝茶,心中便有个大概。抬头冲着娜木钟笑道:“贵妃姐姐那儿是个好地方,兰儿自然想去的。就怕到时候姐姐被妹妹弄烦了,不愿见妹妹。” 49、敬茶 等对着哲哲一众见过家礼后,皇太极毫不犹豫地带着殊兰离开,去见早早候在那儿的兄弟们。亏得皇太极上面哥哥在少数,褚英又早亡,接受殊兰敬茶的除了排在皇太极前面的六位哥哥便再没别人了。 殊兰随着侍婢的脚步,对着代善、阿拜、汤古代、莽古尔泰、塔拜及阿巴泰六位恭恭敬敬地磕头、敬茶、点烟。对下面也只要点个烟喊声“叔叔”也就够了。原以为会很顺利,却还是在多尔衮那儿出了岔子。不过惹麻烦的不是多尔衮,而是英亲王阿济格。 “十二叔。”殊兰将阿济格的烟小心地点上,就要往旁边赖慕布走去。却被阿济格喊住了,“弟妹怎么不敬茶?”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皇太极坐在一边。原本笑脸迎人,在听到阿济格这话时,容色一变,身形一动便要起身呵斥。站在一旁的岳托看形势不对,忙朝自己的萨哈u使个眼色,让他拉住皇太极,不让事情闹大。萨哈u自是明白,一见皇太极要起身,忙用力扯了扯皇太极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正在气头上的皇太极被萨哈u这么一扯倒是恢复了些许神智。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坐在原位,面无表情。面对眼下的状况,只有靠殊兰自己解决。若是他出手,无论解决得好与坏,都对殊兰无益。 “怎么?弟妹不愿意敬茶吗?”阿济格老神在在地坐在位子上抽着烟,半眯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殊兰,神色不明,“还是说,我爱新觉罗·阿济格还喝不起你博尔济吉特的一杯茶?”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要是殊兰不给阿济格倒杯茶,等八旗踏出这门槛,怕是就要有“科尔沁瞧不起大清”的言论;要是殊兰今儿个真敬了阿济格这杯茶,“弟妹”这个称呼怕就要落实了。不出半日,盛京城里就该说当今圣上是个连自己弟媳都要抢的昏庸皇帝了。 “十二叔说的什么话。珠兰是皇上的侧福晋。算起来也是十二叔的半个嫂子。”殊兰看着阿济格,浅浅一笑,“十二叔要喝茶,还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想喝,吩咐下去就是了。要是十二叔看中珠兰的那点子茶渣子,珠兰留下来送了十二叔又能怎么样呢?托娅,一会儿就让人将本宫那儿的茶叶全送来给十二叔。” “是,奴婢明白。”端着茶盘的托娅对着殊兰轻轻行礼应答。 “记着,再给十二叔泡杯茶来,别小气得连杯茶都不给十二叔喝。”殊兰看也不看阿济格僵硬的容色,心中笑得欢畅,“虽说十二叔身体不好,眼睛差了些,但也不是你们这些侍婢能怠慢的,明白?” “是,娘娘,奴婢知错。”托娅是皇太极指派给殊兰的,为人聪明谨慎。托娅在殊兰对自己这么吩咐的瞬间就明白了殊兰的意思。回答起来自也是一唱一和,默契非常。 “知错就好。相信十二叔也不会为难你的。”殊兰微微勾唇,看着阿济格,“你说是吧,十二叔?” 主仆俩个将话说尽,竟是没留一丝儿空隙给阿济格插话。等殊兰说完,阿济格除了一连串的“是”之外,还能说什么? “十二哥怕是忘了吧,这是皇上新娶的宸妃娘娘。是十四弟媳的亲妹妹。两个人长得像,十二哥认错倒也是有可能的。”老好人的赖慕布在一边开口解围,“不要说我们,怕是十四弟初见的时候,也要认错了吧。” 多尔衮本是呆愣愣地坐在位子上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注意阿济格刚刚弄出的这么一场风波。等赖慕布看着自己时,多尔衮才回过神,哪里清楚赖慕布问了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对。 “那天生病,没来上朝倒是可惜了。”阿济格像是没事人儿一样,依旧坐在位子上抽着烟,看到多尔衮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微微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想不到竟然还能看到一个像小玉儿的宸妃娘娘。可惜小玉儿早亡,不然就能像照镜子一样看着小玉儿和娘娘了。诶,我说,皇上可不是把宸妃娘娘当女儿养了吧。”末儿了,还不忘刺皇太极一下。 满堂大笑。 皇太极脸不由黑了一下,皮动肉不动地干笑:“这就不劳十二弟操心了。要真有问题,我这个做哥哥的怕也是要向你讨教几招。谁让十二弟当爹当妈了这么些年,将十四弟和十五弟拉扯大了呢。” 殊兰不理会皇太极同阿济格之间的暗话,替赖慕布点上烟,垂眼朝多尔衮那儿走去。也不抬头去看多尔衮的脸色,只垂手微微点头:“十四叔。”说着又将烟递上,只等多尔衮接过自己便点烟。 多尔衮坐在那儿,没有动。 阿济格坐在位上,抽着烟,看着这一幕,眼中暗含笑意。 殊兰稍稍抬眼瞅了多尔衮一眼,随即将头低得更低,拿着烟杆的双手更是往上抬,就差碰到多尔衮的脸了:“十四叔。” 此时的多尔衮神情呆滞,容色竟是微微泛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听得殊兰唤“十四叔”,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动,竟是要站起来一样。皇太极同阿济格的脸色都禁不住跟着一变。阿济格忙使眼色给多铎示意他看着些,别让多尔衮在今天闹事。却不想多尔衮就动了一下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之前那个不是自己。抬手,将殊兰捧着的烟杆接过,僵着脸,似笑非笑:“有劳,娘娘了。” 殊兰的笑容稍稍淡了几分:“十四叔客气。”划过火柴,双手围拢,小心将烟点着。只等多尔衮抽口烟,便成了。 多尔衮拿烟杆的右手有些颤抖,见殊兰看自己,下意识地吸了口烟。许是吸得过猛,那烟一下子全进喉咙里了,呛得多尔衮一个劲地咳嗽。 “十四叔?”殊兰微微皱眉看着多尔衮。 “没事。”多尔衮摆手,唇角微微扬起,却是敛眉没看殊兰,“很长时间没有抽烟,倒是不会了,呵呵。” “十四弟不会抽烟了?这可不行啊!”塔拜看着多尔衮一脸狼狈样,不由大笑,“十四弟领兵打仗,不会抽烟?说出去不被人笑死?” 众人又是大笑。 阿巴泰在一旁冷笑:“亏得十四弟还记得天天喝酒,不然,再过一段日子,岂不是连喝酒也不会了?” 众人瞧是阿巴泰说话,一个个忙噤声不语,不敢再笑。直把阿巴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直以来,阿巴泰仗着自己战功卓著,自视甚高。但由于是侧妃所生,在兄弟中地位比较卑微,每每论功行赏,都得不到公平对待。加之为人有勇无谋,竟是到现在也只受封了个贝勒爵。对着早已是和硕睿亲王的多尔衮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会抽烟不会喝酒又怎么了?”旁人不计较,不代表多铎好脾气。见自个儿哥哥受人奚落,多铎脑子一热又开口呛人了,“不会抽烟不会喝酒那也是爱新觉罗!谁规定爱新觉罗的人就一定要回这两样?” “没怎么,就是觉着——”阿巴泰瞅了多铎一眼,“窝囊!” “是——你不窝囊!”多铎冷笑,“能‘受制于妻,两次违旨’的才是真英雄!” “你!”阿巴泰大怒,跳起来就要去揍多铎。 众人哪敢让他们在这里闹起来,忙各自出手将两人隔开。一时间,厅堂里热闹得和菜市口没有区别。 殊兰无奈地同托娅交换一个眼神。得,这场家礼怎么在进行下去? “嘭——” “够了!”一个茶盏扔下去,满堂都静了下来,“还闹不闹了?今天是让珠兰见见各位哥哥弟弟的日子,你们倒好,直接在这里闹起来了。”皇太极看着眼前众人,气极反笑:“你们把朕当什么了?” “奴才不敢。”众人忙跪地请罪。 “起来!家礼继续!” 终于在皇太极的压制下,这场家礼总算是顺利完成。 “可算好了。”殊兰轻呼一口气,对着皇太极笑语盈盈,“不然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是啊,今天我也不容易啊。”皇太极颇为感慨地长叹口气,侧身看着殊兰,背手而立,“兰儿想好用什么来谢我了么?” 殊兰看着皇太极,故作疑惑:“这难道不是皇上应该做的吗?” “你见过哪个皇上为了妃子见家礼做到这个地步的?”皇太极挑眉以对。 “不是皇上愿意的么?”殊兰反唇相讥。 “那也是要有报酬的。”皇太极笑颜相对,目光在殊兰脸上不住逡巡,“要是兰儿不知道……那我就自己取了!” “皇……唔……”再多的话都被封进了肚子里,听不见了。 静静地领着一众宫婢跟在两人身后的托娅一见这情形,也不上前,只抿嘴一笑,朝着两人行了礼,便带侍婢们掉头回关雎宫了。 50、暗流【捉虫】 “真是气死我了!”等家礼结束,众妃嫔都离开清宁宫后,哲哲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挥手,便将身边几案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上。一时之间,清宁宫里,砰砰乓乓声不绝于耳。 布木布泰仍旧坐在右首的第一个位子上静静地品尝着香茗,没事人似的。只在几个碎片飞溅到自己面前时才微微皱了皱眉,稍稍侧身避让。 等哲哲安静下来,布木布泰轻轻一笑,将杯子轻轻放回原处,朝四周使了个眼色,抬手一挥,珍哥心灵,悄悄点头,便领着一堆宫女退出去了。 “姑姑何必生气呢?小心身体才是。”布木布泰等众人散去,方才缓缓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干净的杯子,重新沏上一杯热茶,双手端着,稳稳地递到哲哲的面前,“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姑姑又何必同她计较?为这点子小事生气伤身,可划不来。” “小事?”哲哲抬眼,似笑非笑,“我倒不知,皇上册立宸妃对玉儿来说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布木布泰微微抿唇,神色不变:“姑姑这话说的……玉儿这不是关心姑姑身体嘛。依玉儿看,皇上不过是贪图宸妃的美貌,古话说,‘刚则易折’。这宸妃,怕是……不好。” 哲哲看了布木布泰一眼,伸手接过杯子,低头轻啜一口,轻轻抿唇,不动声色:“哦?怎么说?” 布木布泰看着哲哲这番动作,心中暗笑哲哲摆谱,面上仍是一片恭敬:“姑姑聪明,这事还需要玉儿来说么?” 哲哲没有说话,左手持杯,右手则在杯沿滑动,一脸淡然。仿佛没有听到布木布泰对自己的恭维似的。 布木布泰看着哲哲这副装腔作势,不由银牙暗咬。可要说的话仍是要说的。布木布泰稍稍整理情绪,扯紧了锦帕,强笑道:“这珠兰一进来说不认识我们,分明是空口说白话!姑姑,你说,一个做宸妃的,居然这宫里除了贵妃之外,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就这么大喇喇地进来了,谁会相信?这摆明了就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就玉儿看,如果今日皇上不在,宸妃的这步棋走得倒也不错。可她蠢就蠢在当着皇上的面儿使性儿。姑姑,你说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喜欢女人仗势欺人,恃宠而骄的?所以玉儿说姑姑不必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白费精气。” 哲哲将茶盖盖上,杯子放到几案上,侧头看着布木布泰,怒极反笑:“不用在意?怎么不用在意?!你今天没看到皇上都为了她落了我的脸么?!不对着我敬茶也就罢了,这不知名的美人儿敬的茶我还不敢喝呢!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掺什么下作的东西!可是……他怎么能当着全宫人的面让她对我行半蹲儿?玉儿!半蹲儿啊!你知道什么意思?这意味着,我博尔济吉特·哲哲除了在这宫里占了个‘皇后’的名头,实际上和她博尔济吉特·珠兰这个宸妃没有什么两样!宸妃……呵呵……玉儿,你信不信,要不是我早些嫁给皇上,这皇后的位子今天就是她博尔济吉特·珠兰的?!”宸者,皇也。皇太极赐字如此,其心思可见一斑。哲哲同皇太极多年夫妻,对于皇太极的心思,她比谁都更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会无法淡然。 “姑姑,没这么严重吧。”布木布泰自幼博闻强记,精通汉学,加之聪明过人,对于哲哲担忧的事情自然心知肚明,可仍是垂首敛眉,故作不解,“皇上姑父还需要科尔沁的支持……” “皇太极已经是大清的皇帝,天下江山的主宰!科尔沁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哲哲嚯得站起身,“你可别忘了!科尔沁可不是你阿爸一家独大!自从小玉儿嫁给多尔衮,阿尔哈图成为台吉之后,科尔沁就已经是二虎相争的局面了!现在又送了珠兰来……”哲哲一把抓过布木布泰的手:“科尔沁怕是要内斗了!” “这又有什么?”布木布泰嗤笑,“如果阿尔哈图在长个十岁,或许还需要担心,可现在……爷爷在世,威名足够震慑整个科尔沁;阿爸在科尔沁的名儿也不是说笑的;再来,哥哥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阿尔哈图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一人作战,能挡得了千军万马?就算宸妃能说得动皇上帮阿尔哈图,姑姑就拦不了皇上吗?宸妃于皇上的,不过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而姑姑对皇上的,可是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难道美色还能敌过十多年的夫妻情意?” 哲哲知道有些话不能同这个侄女讲,满腹的思绪在之前的发泄中都渐渐压抑在了心底。闭眼,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等哲哲睁开眼的一刻,她又回到了那个端庄稳重的皇后模样。唇角微微勾起,眼尾淡淡下垂,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柔和:“希望,这样……”说着,抓着布木布泰的手也慢慢放开,再也看不出先前的癫狂。 布木布泰低眉看着被捏红的双手:“姑姑放心,一切都会好的。”眸色深沉,可言语轻快得仿佛一个二八少女。 等布木布泰从清宁宫退出去之前,哲哲开口又喊住了她。 “姑姑?” “吴克善先前传来消息,最迟后日就会带哈日珠拉到盛京。”哲哲坐在位子上,低头把玩着身上的碧玺珠串。珠串经由阳光的照射,在哲哲的脸前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竟是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 “玉儿明白。”布木布泰对着哲哲俯身行礼,“姐姐受了那么大的苦难,也该好好休养一番。既然来了这儿,玉儿自是会好好招待姐姐的。势必让姐姐解了心结。说真的,玉儿同姐姐这么长时间不见,倒怪想念的。” 哲哲没有再说什么。伸手端起几案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布木布泰微微一笑,对着哲哲再拜:“玉儿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偌大的清宁宫,哲哲一个人坐在里头,静静地想着什么。不一会儿,一杯茶水全灌进了肚里。 “娘娘,再让人来添不?”珍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回了哲哲身后,一个人静静地等着哲哲的吩咐,没发出一丝儿声响。要不是这会儿出声,怕是谁也发现不了她。 “珍哥儿,你说……是牡丹好看还是荼靡好看?”哲哲放下手中的空杯,回头看着珍哥,面无表情。 “这……”珍哥有些犹疑,原想搪塞过去,可见哲哲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文人都说牡丹是花王,是富贵的象征,自然是牡丹好看。”她虽不知哲哲口中的荼靡指的是谁,但她知道自古以来牡丹为花王,此刻的牡丹自然说的是哲哲。 可惜,哲哲并不放过珍哥,继续问道:“那荼靡呢?荼靡如何?” “荼靡……荼靡不过是朵不入流的花罢了,也就在夏天,借着一时的娇艳芳香,夺人眼球罢了,哪能和牡丹比啊!”珍哥讪讪一笑。 “娇艳芳香……呵,可不就是借着这娇艳芳香入了爷的眼么……”哲哲看向窗外——那是原先栽种荼靡花的地方。珠兰……殊兰……爱新觉罗·皇太极,你真当我哲哲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么?!我倒要看看,在这个宫廷里头,你能护着你的荼靡花到什么时候! “惠哥,回头你把离我最近的偏殿收拾出来,等哈日珠拉来了就让她住里面去。”布木布泰一回永福宫挥退所有人,只留下惠哥在身前伺候。 “格格真的要招待她?”惠哥一脸惊讶,“不过是个……” “什么时候我说的话你不听了?”布木布泰扭头瞪着惠哥,“让你收拾就收拾!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惠哥嘟着嘴,满脸委屈:“奴婢这是替格格不值!那个哈日珠拉又不是,不是……值得格格对她这么好么?再说了,人是皇后娘娘找来的,自然也应该由着皇后娘娘养着不是?怎么这好人被皇后当去了,收拾残局的倒成了格格?” 布木布泰低头不语,静静地喝茶。 惠哥见布木布泰不说话,心中一定,又继续道:“依奴婢看,皇后娘娘是想着让哈日珠拉来给科尔沁固宠,也是给格格分宠!这宫里头,格格长得最美,皇后娘娘一定是有了顾忌所以才这样!” “可别忘了,现在宫里头最得宠的是宸妃。”布木布泰冷笑。 “格格,不是我说,皇上对这个宸妃不过是一时新鲜,哪里能长久?”惠哥见布木布泰不快,连连开口说殊兰的不好,“格格嫁给皇上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圣宠不衰的,哪是宸妃能比的?” “一时新鲜?怕是不见得吧。”布木布泰一把将茶杯扣在桌上,眼神冰凉,“照皇上的脾性,哪是轻易就能喜新厌旧的?”而且喜欢的新人的模样还同自己的养女如出一辙! “瞒天过海……呵,这招真妙……” 51、哈日珠拉 三天后,吴克善来访。并当众献上自己的妹妹——哈日珠拉。 “这就是哈日珠拉?”崇政殿里,皇太极一脸探究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吴克善和那个哈日珠拉。 “是。”吴克善俯身道,“妹妹回了科尔沁之后就一直不开心,找了大夫,说是郁结于心。姑姑知道后就让奴才送妹妹来盛京。说是散散心。” 郁结于心?皇太极看着底下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心中一阵冷笑。要是这叫郁结于心,那当初那副惨模样的兰儿又该叫什么?桑寨的心,真是大了。 “模样不错,还算周正。”皇太极轻轻点头,“既然你明日就要回去,我也不多留你了。早早回去收拾了行礼吧。” 吴克善愣了愣,随即无奈地行礼:“奴才遵旨。” “今天就到这儿吧。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瑞福,让小桂子带哈日珠拉去见见皇后。姑侄之间应该很久没见了。见个面,说几句也是应当的。”皇太极没理会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吴克善,只转头轻声吩咐了瑞福一句,便掉头走人。 “是。” “哼,你看着吧,接下来,这宫里头可有得瞧了。”阿济格领着两个弟弟回了自己的王府,进了厅堂,让人端来茶水点心后,便挥推了所有人。 “你瞧你这话说的。宫里头不都是些熟人么?还能闹得起来?”多铎一杯子灌下肚,自给自足地又给倒上,“不是我说,这皇后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要在宫里闹?哼,除非她瞎了聋了!” “闹不起来?”阿济格看了多铎一眼,唇角一撇,“什么叫闹不起来?我告诉你,这后宫和咱们去打南蛮子是一个道理!咱们去的那是战场,她们待着的地儿也叫战场!咱们这叫‘明战’,她们这叫‘暗斗’!真要比较起来……她们比咱们这个凶险得何止十倍百倍!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这个哲哲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如果真闹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得利呢!” 阿济格说着喝了口茶继续道:“今天那个哈日珠拉你看见了没有?要我说,不用多久,就这个女人,就能把皇太极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这是什么话。不就是个女人嘛。还是个老女人!要不是她长得还能看,皇太极怕是立马就要把她给赶出去!”多铎坐在位上听着阿济格的分析,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他生性豪迈,为人最是大大咧咧,对于那些个阴私不甚了解,也最为不屑。今儿个听阿济格讲,人虽说是坐在那儿,可到底听没听进去,便是两说了。 阿济格也知道自家兄弟的性子,话说到,心尽到了,便也不再多说。说到底,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多尔衮。也不知道是不是阿济格的错觉,似乎从那个宸妃行家礼那天之后多尔衮便有些不在状态了。整个人迷迷糊糊,像是失了魂魄一样。 “多尔衮,你对今日吴克善献上哈日珠拉的事情怎么看?”略想一想后,阿济格也不急着点破多尔衮的心思,只继续前面的话题。 “哈日珠拉……桑寨不过是想着借这个女儿再提高一下他在科尔沁的地位。”多尔衮低头沉吟片刻后又道,“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桑寨就那么有把握这个哈日珠拉能得到皇太极的宠爱?这个哈日珠拉的容色算不上顶好,说得直白些,一个迟暮的美人,哪里来的魅力,能把一个大清的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能把这个年纪的女人送进宫,自然说明她有她的本事。”阿济格低头喝了口茶,想起朝堂上不经意间看到的那双暗藏野心的眸子,不由心情大好。抬头看着自家兄弟,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吧,这后宫里就快起风了。” 多尔衮见阿济格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莫名一颤,犹豫半晌,终是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阿济格挑眉看向多尔衮,淡笑:“那是皇太极的后宫,你认为我能做什么?” 多尔衮讪讪一笑,端着茶杯轻啜,没有说话。 “我不过是把宸妃娘娘同小玉儿很像的事情当笑话说给了市井人听……”没等阿济格说完,多尔衮手里的杯子已经摔在地上碎了。 “你说了什么?!”多尔衮一个大步迈到阿济格面前,面色深沉。 “没说什么,不过就说了宸妃娘娘和小玉儿很像,如果不说,没人知道她们是两个人。”阿济格屈起右臂支着脑袋,斜倚在太师椅里,看着多尔衮,笑容浅淡。 “够了!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端猜测就去诋毁人家!皇太极是抢了我的位子,抢了我心爱的人!但这不代表我就要去诋毁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如果可以,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的牵扯!”多尔衮发疯一样对着阿济格大吼大叫,“难道哥忘了吗?小玉儿已经死了!死了!还是我亲手料理的后事!” 一番大吵大闹之后,多尔衮终于渐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后轻声道:“虽然小玉儿在世的时候……有千般不好,可是人死灯灭……我不希望活人借着她的名头行这种事。”说罢,不理会兄弟俩的反应,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哥……这是为了小玉儿同我们吵了?!”直到多尔衮离开足足有一个时辰,多铎才慢慢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济格,“是我听错了还是怎的?哥居然因为小玉儿的事凶你……” 阿济格用茶盖轻轻划去面上的茶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你耳朵好使着呢!多尔衮刚才是真的生气了。” “娘娘,皇上来了。”打帘子的宫婢轻声提醒了还沉浸在缝制衣服里头的殊兰。 “嗯。”殊兰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放开衣服,领着大小侍婢,齐齐迎了出去,道:“皇上吉祥。” “起来吧。”皇太极见殊兰出来,忙快步迎了过去,一把扶住,柔声道,“天寒地冻的,你还出来!” “知道皇上来还不出来迎着,那不是不守规矩了?”殊兰也不矫情,被皇太极扶起,便伸手挽着他的手臂并排进屋,“到时候,可就有人要说我恃宠而骄了。” “我看谁敢!”皇太极故作凶狠地瞪起眼睛。 殊兰拿眼看着他,轻声道:“皇上是想我与人结怨?” “怎么会?”皇太极伸手揽过殊兰,笑得温柔,“有我在,就算你想被人陷害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殊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太极轻笑:“今天吴克善把哈日珠拉送来了。” “哦?皇上看着可好?”殊兰抬头去看,面上带着三分调侃,“听说这哈日珠拉如今可是科尔沁的大美人!皇上要是看上了,不用皇上说,我先替您同皇后说去!” “再好的美人也比不过兰儿。”皇太极伸手捏了捏殊兰的鼻子,宠溺一笑,“想看她长什么样子就直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清宁宫看去。又何苦这样说我?” “皇上想看美人,自己看就是了,牵扯我做什么?”殊兰挣开皇太极的怀抱,率先一步踏出了宫门,“不过嘛……我倒要先看看,这位哈日珠拉到底生了一副什么模样,倒让皇上这样心心念念的!” “你呀……”皇太极看着殊兰一步步走远,顾不得说别的,只加快步子赶上去。 “来来来,让我瞅瞅……嗯!这是个花模样!就是病弱了些!”此刻的清宁宫热闹极了,远远的便能听到哲哲的说话声,“可怜的孩子,在我这儿就放宽心!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想玩的就直说!凡事,有你姑姑做主!” “得,姐姐一来,我这个‘心头宝’也是要靠后站站了。”布木布泰看着眼前的姑侄情深,只觉得一阵刺眼,不由抿唇轻笑。 “瞧玉儿这话说的。就冲你这话,我就不敢不疼你!”哲哲抬眼看了布木布泰一眼,两眼趁机打量了面前的亲侄女一番。 好家伙!今天的布木布泰倒像是下足了本钱一样,穿了件青莲色的撒花旗装,外罩藕荷色袄子整个人显得青青翠翠的,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除了固定发髻必须用到的一些饰物外,整个人倒像是清汤挂面似的,素得很。可待哲哲细看,却发现了一些不同。虽说布木布泰今日的发髻也是小两把,却一改往日仔仔细细地拢在脑后,整个发髻松泛了许多,平添了一股子的慵懒。发上不见其他饰物,却是斜斜地插着一支蝶穿百花样式的紫晶琉璃珍珠镀金发梳。 这发梳是前些日子皇太极赏下的,最是刁钻的颜色,寻常人根本无法驾驭。想不到,布木布泰竟是能带上。哲哲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布木布泰本就年轻,今日这么一打扮,倒是越发的出挑了。就连细细装扮过的哈日珠拉也不得不避开锋芒。 没等她再说什么,皇太极带着一身杏黄旗装的殊兰来了。众人忙俯身行礼。 皇太极挥手示意全起身,随后便坐到哲哲边上。拿过珍哥端来的热茶轻啜起来。 哲哲见皇太极没有说话,眉尖不由微微蹙起。微微思量后,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哈日珠拉使了个眼色。哈日珠拉聪慧,立时领会,忙朝着皇太极行礼问安:“奴婢哈日珠拉,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皇太极将唇齿间的茶水咽下,暗暗感叹清宁宫的茶水不易喝,唇边扬起些微弧度:“起来吧。” 听到皇太极出声,哈日珠拉一瞬间身子颤了起来。待慢慢起身,站到哲哲身侧,双睫仍是扑簌簌地抖动,一双杏眼悄悄地往皇太极身上飘。一对上皇太极的眼,就立刻收了回去,轻抿下唇,双颊更像是不自知般泛起深深浅浅的红晕。 见此情形,皇太极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殊兰。此刻,殊兰已坐回自己的位上,敛眉喝茶,侧头同淑妃轻声交谈,没放一点儿心神在眼前的变化上。 皇太极收回了眼,抿紧了唇。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失落。抬手,淡淡道:“既然是哲哲让你过来的,你便安心地住下就是了。你一直住在草原,盛京怕是不熟。有什么需要的找你姑姑就是了。” “有劳皇上。”哈日珠拉适时地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皇太极却被噎个半死。什么叫“有劳”?!他不过是客气,让她有事找哲哲,怎么就变成“有劳”自己了?真不知道桑寨□□的什么玩意儿!就算是想送给自己也找个有眼色的东西呢!偏偏就找了这么个绣花枕头! 哲哲也听出了话里的不妥。可念着哈日珠拉对宫中规矩的不了解,便也没多计较什么,反倒是开口替她解围:“皇上,哈日珠拉刚来没多久,我想着宫里头的人事她也不熟悉。她生来胆子又小……我想着……让她住到玉儿那儿去,一来姐妹相互间有个照应。二来,她们之间也有些年头没有见了,私房话定是多的。您看怎么样?”哲哲转头像是请示一般看着皇太极。 “这种事情你决定就好。”皇太极扫了哲哲一眼,低头继续喝他的茶,眉也不抬。 “这宫里的事,总是说给皇上听,让皇上有数才行。”哲哲笑得温婉。眼睛却是看着殊兰,“这后宫的主人也是皇上,我不过就是个管事的。人事调动,总是要让皇上知道不是?随意更改那不是乱了规矩?” 殊兰拿捏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她知道哲哲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向自己展现自己皇后的地位,在后宫中掌握着生杀大权。可是……也不知道哲哲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把海兰珠安排在了永福宫!什么“相互照应”的……以前布木布泰一个人在永福宫里的时候也没见出什么事嘛,怎么今儿个海兰珠一来就嚷嚷着“要照应”了?把一个“寡妇”放在后宫……这么忌讳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也亏得皇太极不同她们计较! 皇太极自然看出哲哲对殊兰的敌意。眉头一皱,拿捏着茶盖的手就这么松开。茶盖落在杯口上,发出叮叮的声响:“朕说了这事由皇后决定,皇后定了就是了,说这么多旁话做什么?” 哲哲敛眉,轻声道:“皇上说的是。” 秉承着打一棒给颗红枣,不让哲哲过度嫉恨殊兰的原则,皇太极见哲哲服软,便柔声道:“皇后料理宫物的能力自是好的。这次安置,有什么需要的,让人去库房拿取就是了,不用再让专人报备了。” “谢皇上。” 娜木钟坐在殊兰的对面喝着茶,低头不语。一直到茶喝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起身走到殊兰面前,轻声道:“前几日不是说过得了空儿来我那儿坐坐么?我开着宫门候了好几日了,怎么就是不来?” 殊兰忙起身,笑道:“最近事忙。兰儿新进的宫,有些东西到现在都还没整理妥当。身上时不时就沾点子灰。这不是怕扰乱了姑姑么。早知道姑姑这样欢迎兰儿,兰儿身上就算有再多灰,也是要去看姑姑的。” “不妨事。”娜木钟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帕子,“既然这样,倒不如现在就去我那儿坐坐吧?我们姑侄俩好好说会儿话?” 殊兰觑了皇太极一眼,转头笑道:“好。” 娜木钟自是看到了殊兰的小动作,却只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52、拉拢 “坐吧。我这儿可没你那儿那么多的讲究。”到了麟趾宫,娜木钟坐在榻上,随意地指指身边的位子,示意殊兰坐下,“想做就做,想吃什么,自己吩咐下去就行了。” 殊兰歪头看着娜木钟,脸上端着淡淡的笑意:“姑姑今天带兰儿过来,想同兰儿说什么呢?” 娜木钟没有理会,只对着三丹道:“看着宸妃娘娘过来也不知道弄得好的来。去,找点子好茶,再端些芙蓉糕什么的上来。” 三丹低低应了声“是”,便领着宫人下去了。不一会儿,又端着娜木钟嘱咐好的物什进来。等东西全在几案上摆放整齐了,又行礼告退。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将门给阖上。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娜木钟将摆放着芙蓉糕的翡翠盘推到殊兰面前:“这芙蓉糕的味道是不错的,你尝尝。” 殊兰拈起一块芙蓉糕来,没有吃,只是放在眼前看着。这芙蓉糕说到底也是由萨其玛转化而来。只因萨其马那种一斤面粉一斤油的做法让盛京里头的汉人吃不惯,才做出了同萨其马口味相同的点心。因为形态与色调如芙蓉花,便被人叫做了芙蓉糕。宫中人都道殊兰喜欢芙蓉糕,如今娜木钟问也不问就让人上了芙蓉糕……看来,她早就看穿皇太极玩的那些花样了。 不,或许不止她,宫里但凡有些眼色的都看出来了。毕竟,要是她一辈子不出现就罢了,一旦皇太极想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边,她的身份终是要告白天下的。换个身份,另取个名儿,不过是掩人耳目,听来好听些罢了。 也难怪这段日子里哲哲总是不给自己好颜色了。 轻咬一口,慢慢咽下。等吃完了柔声道:“宫廷里的东西总是好的。”不过,再好也好不过艳味楼的招牌芙蓉糕。 娜木钟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微微一笑:“兰儿不知道,最好的芙蓉糕可是在宫外呢。你走出去,不用多问,艳味楼的芙蓉糕那是人人都知道的美味。你姐姐在的那会儿可是最爱这芙蓉糕。尤其是艳味楼的,连吃三天都不会厌!” “是吗。”殊兰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娜木钟见殊兰纹丝不动地喝茶,也是一笑:“不过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一样的做法,可这宫外的就是比宫里头的好吃。我呀,是天天想着能出宫看看,可是呢,就是有那么多人打心眼儿里羡慕着宫里面的生活。明明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最好用的可都在宫外,偏偏就是有这么多人变了法儿地要从外面钻进来。” “宫里有宫里的好,宫外也有宫外的自在。姑姑一直在宫里,自然看到的都是宫里的不好。旁人待在宫外,一直想着宫里的好,自然便想着进来。”殊兰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轻轻一笑。 “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娜木钟捏着帕子,抿嘴一笑,“看来兰儿你,倒也是个聪明人。” 殊兰抬眼看着娜木钟,眼波淡淡,“兰儿不过是看得比旁人多了一点,想的也比别人深了一点,哪里算得上什么聪明人。倒是姑姑夸赞了。” 娜木钟斜眼看过去,眸光半敛:“不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又怎么能坐在这里呢?不是聪明人的人,还没跨过大清门,就被人啃得连渣滓都不剩了!你说呢?” “姑姑说得是。”殊兰冲着娜木钟微微颔首,面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抬手拈过糕点品尝,时不时低头啜饮几口热茶,端得是轻松自在,没有一点局促。全然似待在自己的宫殿一般。 娜木钟暗暗咬牙。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可也没想到试探了这么久,每每要有进展了,又都被她打了回去。看来,不直接说怕是不行了。微一沉吟,主意一定,张口对着殊兰便道:“兰儿明白现在宫中的局势吗?” “局势?”殊兰还在暗暗好笑于娜木钟的百般试探。原以为她还会和自己绕几个圈圈,却不想就这么开诚布公地讲话了。 “就是局势。”娜木钟看着殊兰,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慎重与严肃,“如今后宫里,蒙古坐大,五大妃悉数来自蒙古。皇后和庄妃姑侄自成一脉,兰儿没来之前我同淑妃倒也因着同为林丹汗的福晋自成一体。本来嘛,兰儿是我的侄女儿,也算是我这边的人,可是……”娜木钟轻轻打量了殊兰一眼,眼神复杂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殊兰明白娜木钟没有说出口的话。明面上她是已故的殊兰的妹妹珠兰,可早就在宫里成精的几个女人一照面就把她认了出来。说是珠兰,不过是面上好看点。这样一来,她便是皇太极当下最宠的女人。要是她进了娜木钟的圈子,便是同哲哲、布木布泰为敌,入了哲哲的圈子,不说别的,哲哲会不会把她当自己人都是两说。要是不入,那便是两边都得罪了,更是不讨好。再来,这新进来的哈日珠拉,明面上是来散心的,可这真实的目的是什么,谁都知道。 没等殊兰想明白,娜木钟又开口了:“不是我说,皇上冷落大玉儿好久了。我原想着这是个扳倒姑侄俩的机会。哼,没想到这个哲哲倒是个好手笔的,硬是弄了个哈日珠拉出来!还弄个汉人名字,叫什么海兰珠!还不是瞅着皇上喜欢汉学才整出来的么。哼,要我说,科尔沁啊专出狐媚子!你看看,什么姨姑姐妹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等再过会儿一股脑儿都送来了!让皇上一辈子都攥在她们手里!” 殊兰本是正色听着,等娜木钟说到这茬时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娜木钟见她笑,不由怒瞪了一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没见着我在同你谈正经事呢吗?” “那姑姑的意思是?”被娜木钟这么一瞪,殊兰只好再次端正了脸色,侧身看着娜木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要我说,咱们便是联手斗垮了正宫和西宫的那位,如何?”娜木钟放下帕子,凑近了轻声道,“兰儿,咱们也不说别的。咱们可是亲姑侄,这种事,姑姑我绝对不会害了你的!有些事情,我能当做不知道,可不代表我真的就傻到耳聋眼瞎了。清宁宫里的那株荼靡被移植到凤凰楼下的事情东西两宫那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你说,要是让别的人知道了,这可怎么办?我可是听说,最近阿济格忙着找人去调查去年静心观遇贼的事了。” 殊兰听到这话,不由扭头看过去。两眼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晚上,皇太极依旧是歇在了关雎宫。 殊兰同皇太极晚膳用毕,歇了会儿,便双双收拾了番,穿着里衣躺在床上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皇上,后宫里头雨露均沾的道理您比我更了解。”没等皇太极开口,殊兰先道,“从我嫁给您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前三天还好说,毕竟我也是占着东宫的名头。可是今儿个您又来,这不是生生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明儿个,您是说什么都不能来的。不然,我非得被您后宫的一堆人给撕碎了不可。” 皇太极不想同殊兰说这些。雨露均沾的道理他懂,可他也知道,要是他真的不顾一切地去了别的宫里,第一个心里不舒服的就是殊兰。一下想起今天娜木钟带人回麟趾宫的事,皇太极决定借着由头转移话题,忙问:“今儿个去麟趾宫怎么样了?” 殊兰知道皇太极不想谈,心中再不满也只能悄悄撇嘴,然后顺着他的思路回答: “能怎么样?不就是聊天拉拢感情嘛。” “娜木钟知道你身份了?”皇太极一愣。 “这宫里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想知道的因为实力都不知道着呢。现在,想拉我下位的多得是!”提起这事,殊兰不禁转头瞪了皇太极一眼,“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用这法子,明晃晃的招人眼不是?” 皇太极讪讪一笑,伸手搂过殊兰,轻声道:“还不是当初你说不要把多尔衮的面子里子都弄没了我才想出这招的嘛!为了想这场戏,我那会儿可是连着几天没睡呢……” 殊兰没有接话。皇太极那会儿难办她是知道的。那时皇太极提出假死的办法她也是同意的。原想着就算有人到时候看破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眼睁眼闭的就过去了。可现在……“今天姑姑告诉我,说是阿济格去静心观调查当年的事了。” “阿济格?”听到这名字,皇太极的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原来是他。这三兄弟里头,就属阿济格城府最深。如果真是他在调查事情,我倒是要提前部署一下了。” “皇上不怕我和姑姑联手斗垮了皇后?”皇太极对布木布泰是什么态度,没有人比殊兰更为清楚的。因此她如果真的是同娜木钟联手,需要斗垮的也只有哲哲。 皇太极整个身,整个人面对着殊兰,轻轻一笑:“要是真能斗垮,那便斗吧!等到哲哲被斗下来了,我便把皇后位子给你,如何?” 殊兰拿眼瞅着他,撇嘴:“谁稀罕!” 皇太极大笑:“我稀罕!我稀罕总成了吧?” 殊兰看着他,抿嘴笑道:“皇上稀罕?那这个皇后位子便由你来坐吧。” 53、葬花 翌日,皇太极下了朝,一如往常地便要往关雎宫走,可一想到殊兰昨晚说过的话,便只得长叹一声,改了去关雎宫的步子,转而去花园走走。 皇太极漫步于花园幽径,欣赏各色美景,心情倒是渐渐好转。等绕过眼前的一丛花木,隐隐能听见远处女子的嬉笑声。此刻的皇太极一点儿也不想碰到什么嫔妃,便下意识地转弯。等再抬头,却见一身淡蓝的海兰珠站在池塘边上,背影纤细瘦小,远远看去,显得有些凄凉与落寞。 没等皇太极回过神,便见海兰珠将手中收集得满满的花瓣一点点扔了出去。花瓣随风落在池水里,泛起圈圈细微的涟漪。但听得海兰珠喃喃自语:“你说为什么老天要让花儿开得这么的美,这么的好?等春天过了,不就要落在地上了吗?这样好这样美的花落在地上……难道它不知道看见的人家会伤心的吗?罢了……既然注定了春天会走,你们注定会被抛弃,你们倒不如就这样跟我一块儿走吧,一起沉到这水池子里头去吧!”海兰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剩余的花瓣悉数抛出。 “人如花,花像人……开时盛,盛时美。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花儿开到盛的时候正是它谢凋的时候……”落英缤纷里,海兰珠掩面而泣。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而言,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画面。一个我见犹怜,悲春伤秋的女子,任凭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恻隐之心。更何况,面前的这位还是一个美貌佳人。可此刻,皇太极却觉得有些尴尬。他是喜欢汉学,可也没说他就喜欢扬州瘦马的女子啊。再说了,也不知道这个由科尔沁送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来历。不假思索的,他便想着转身避开。却没想,他还没转身离开,海兰珠已经转过身子看过来了。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对方竟先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就用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目光怯怯,泪光点点,端得是柔柳扶风的婉约。等看清来人是皇太极,又忙俯身行礼:“哈日珠兰,见,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不能避开的皇太极只得笑着让她起身:“起来吧。” “谢皇上。”海兰珠俯身又拜。等她起来,一双眼睛却像是粘在皇太极身上似的,一眨不眨的。 皇太极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大为不喜。可秉承来者是客的道理,仍和颜悦色道:“你在宫中住得可习惯?有什么缺的便问你姑姑要,姑侄之间也不用客气。” 海兰珠忙道:“哈日珠拉懂得。宫里自然是好的。” 皇太极点点头:“那便好。”说着便要离开。却不想,被海兰珠拦了下来。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太极,海兰珠不由再次红了双颊,柔声道:“奴,奴才听说皇上的凤凰楼下栽了一株荼靡……不,不知哈日珠拉能不能去观赏一番?” 听到海兰珠这话,皇太极皱紧了眉头,心中一阵膈应,一时间没有说话。 荼靡是他当初思念殊兰时栽种的,是他那时的一个念想。这么长时间,虽然有人好奇自己为什么要养一株不开花不结果的荼靡,却也没有人敢大着胆子打那株的主意!现在倒好,一个从科尔沁来的女人,一个还不知道是从科尔沁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女人居然想借着荼靡上位!真是胆子肥了! 皇太极心里暗暗冷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荼靡?你怎么知道朕栽了荼靡在凤凰楼下?” 海兰珠状似懵懂得看着皇太极:“是庄妃娘娘告诉奴才的。庄妃娘娘说那株荼靡是皇上从皇后娘娘那儿讨来栽在凤凰楼下的。哈日珠拉想着能让皇上皇后争相要的花定然是开得好的。所以就想着看几眼。” 由于海兰珠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着头,连皇太极也分不清她说得是真是假。不过,就算能辨清,只怕也没这个心情。等海兰珠说完,皇太极忙道:“凤凰楼连接宫外,有太多外臣路过,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去的好。” 海兰珠一愣,似是刚知道般捂嘴惊叹:“原来是这样!奴才明白了,请皇上放心,奴才不会去的。” 皇太极已经没心情去管海兰珠话里的用词与说法了。一个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瑞福跟在后面小步跑着,心中却暗自回味海兰珠的话。眼神深沉,看来,这位也不是简单的主儿啊。 皇太极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子终是又进了关雎宫。 殊兰看着皇太极进来倒也没说什么。只站起来替他将披风取下,端了热茶让他喝了暖胃,中间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皇太极知道殊兰恼了,却只得苦笑着伸手将人揽在怀里。头靠在殊兰的脖颈处,深深汲取殊兰身上的淡淡芳香,不发一言。 “皇上今儿个怎么了?”殊兰沉默了一阵,长叹一声终是开了口。一边问着皇太极,一边挥手让宫婢们下去:“今儿个谁给皇上气受了?” 皇太极趴在原位,神情郁郁,闷闷出声道:“你是不知道,刚在花园里碰着科尔沁的那位了。” 殊兰轻笑:“那不是好事么。她们早想让皇上同她‘单独’地见上一面了。今天不正好圆了她们的念想?” 皇太极抬眼看着殊兰,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你不生气?” “生气?”听皇太极这么问自己,殊兰反倒诧异起来,“我为什么要生气?这个哈日珠拉本来就是科尔沁□□了送给皇上的,注定是皇上的人!我要是为了这点子事情就生气了,那我不早就被气死了?” “那是!你从来都不生气……”皇太极又趴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此刻皇太极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闷了。 殊兰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抚摸着皇太极的背脊,仿佛这样能安慰他一样。 54、抉择 “娘娘,皇上今日在御花园见了哈日珠拉格格。”托娅在门口听到汇报后,伸手挥退小婢女,轻手轻脚地走到殊兰身边,凑到耳边小声汇报。 彼时殊兰正将头发散开了,让梳头宫女将头发通梳并进行按摩,舒缓神经。听到托娅的汇报,闭眼享受的殊兰不由微微一动,惹得几根长发被宫婢扯了下来。吓得小婢女忙滚下榻去磕头谢罪,口中连声呼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殊兰揉揉额角,只觉得脑仁儿疼得很,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挥手让人下去。留下托娅侍候在身边。 “娘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托娅见人都退出去了,忙小声问殊兰。 殊兰睁眼看了托娅一眼,随即闭眼:“怎么办?等着吧。” 托娅一噎,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殊兰不理会托娅心里想的东西,只继续道:“看吧,估计没多久,宫里又要多一位主子了。” 哈日珠拉在花园里“偶遇”皇太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后宫的角角落落。自从殊兰进宫,皇太极还没有去过别的宫殿。虽说贵妃进来皇帝能一连三天宿在贵妃处,可并没有哪条祖宗规矩说皇上处理完政事到安置的这段时间也需要待在贵妃那儿。一时之间,后宫之中像是有着泼天陈年醋一般,怨气冲天。人人都指望着谁能给这个新来的贵妃一些颜色瞧瞧。现在见哈日珠拉在皇太极回麟趾宫的路上不动声色地截了胡,无人不扶额欢庆,拍手叫好。当然,同一时间,众人也对这个开始在清宁宫里看似愚笨的哈日珠拉心生警惕。这一出戏后,后宫里,凡是有脑子的,都不再把哈日珠拉当做是一个没有脑袋的花瓶美人。能从殊兰那儿截了人的,会是头脑简单到哪儿去的主儿? 珍哥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也同哲哲汇报了。与意料相反,哲哲并没有如何气愤于哈日珠拉的自作主张,反而面带微笑,似是非常满意她的行径:“我说呢,吴克善虽然称不上什么人才,可□□人的事情总是还会做的。哈日珠拉作为科尔沁的杀手锏,如果真是那天展现出来的模样,科尔沁的姑娘可都别活了!现在看来,这个哈日珠拉倒是个会算计的。这倒不错,也省得我找时间去教她。” 珍哥作为哲哲的第一心腹却是有些忧虑重重:“可是……不是奴婢多嘴,这个哈日珠拉看着是个好的,可使出来的是这手段……能从关雎宫那儿将人截走,怕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啊……” 哲哲抬头看了珍哥一眼,笑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哈日珠拉是吴克善教出来的,身世底细桑寨也都查得清清楚楚。现在她算是玉儿的姐姐,还是个嫁过人的寡妇!在这后宫里头,人人身后都有着一座大靠山的宫里头,她一个女人,只有依靠科尔沁才能同那些个狐媚子去争,去抢……你说,如果她背叛了我,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在这后宫里头活下去?” 听哲哲这么说,珍哥的忧虑倒也放下了七八分。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这般算计不是什么好事。可自从哲哲嫁给皇太极,成为他的大福晋,作为他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后,她珍哥的命便同哲哲系在了一起。哲哲荣,她荣。哲哲败,她死……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逃脱了。她能做的,便是站在哲哲身前,替她扫除路上的荆棘,让她维持现有的无上荣光。 “妹妹听说姐姐今天见了皇上?”夜晚,布木布泰用过晚膳,在惠哥的服侍下,慢悠悠地晃进哈日珠拉所在的偏殿。见哈日珠兰早就用完饭,呆愣愣地拿着《论语》,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眼中快速划过一丝寒光,下一秒眯起眼,捏着帕子便开始轻笑。 哈日珠拉循声望去,见来人是布木布泰,忙下榻相迎,口中还念叨着:“原来是妹妹啊……”敛下的眉眼间却是些许的黯然。 “姐姐好兴致啊。”布木布泰也不接口,抬步走到榻边,拿过搁置在几案上的《论语》,随手翻看了几页,微微勾起唇角,转头看着哈日珠拉,笑得温婉动人,“想不到姐姐也喜欢看这汉人的玩意儿。” 哈日珠拉瞥了一眼布木布泰手上的《论语》,面上满是平静:“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听说皇上推崇汉学,哥哥一开始就将汉学放在学习的首位。我自然看得懂了。再说了,皇上喜欢的,我自然也是喜欢的。”说完,两颊升起薄薄的红晕,端得妩媚动人。 布木布泰的眼底更冷了:“想不到姐姐对皇上倒是一见钟情得很。” 哈日珠拉笑而不语。 “那妹妹就提前恭祝姐姐旗开得胜了。”说罢,布木布泰帕子一甩,由惠哥扶着便朝门外走去,一点情面也不留下。 眼见着布木布泰要消失在门口,哈日珠拉站直了身子冲着门口道:“哈日珠拉先谢过妹妹吉言。” 言语轻快,隐隐带着三分得意。 布木布泰一下子捏住了惠哥的胳膊,差点没把惠哥疼得喊出声来:“好说……姐姐这样一个美人,在这宫里总是能大放异彩的……妹妹还期待着姐姐同妹妹走在一块儿的情景呢。”说着,不再理会哈日珠拉有什么反应,扭身就走。想麻雀上枝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现在后宫里头五妃俱全,我倒要看看,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种能怎么爬到我这个位置上来! “她们两个闹起来了?”哲哲坐在绣凳上,拿着一支签子,轻轻拨弄着燃得正旺的烛火。火苗被她拨弄得一簇一簇地闪着,斑驳的烛光跳动着在她脸上划过,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太清她此刻的神情。 “是。永福宫那儿来报,说是庄妃娘娘带着惠哥进去。具体说了什么要等永福宫全安置了才能从惠哥那儿知道。不过据说庄妃娘娘出来的时候脸色差得很。大半夜的,还把给哈日珠拉准备各色物什的人叫过去痛骂了一顿。说是哈日珠拉生性娇惯,这些个安排都太过粗鄙什么的……现在底下人都有些反感哈日珠拉。”惠哥低着头轻声汇报。 哲哲拿着签子的手没有再动过,看着眼前的跳动的烛光,哲哲竟是有几分怔楞出神。许久,幽幽一叹:“珍哥,你说我这样做,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珍哥心里一紧,这种事情,往小了说不过是给自己丈夫纳个小妾,可要是往大了说,那便是把持后宫,妄图让整个后宫都成科尔沁的天下!可身为婢女,珍哥自然不能这样说。微微沉吟一下,慢慢道:“娘娘和皇上数十年的夫妻情分,娘娘纵然有几分私心,终究也是为了皇上好。皇上懂的。” 哲哲放下签子,苦笑几声,没有说话。 “皇上说什么?!”一大早,清宁宫里便传来哲哲的惊呼声。紧接着便是布木布泰同哈日珠拉的劝慰声。 “朕和哈日珠拉在花园里面一见如故,既然皇后说过想在盛京里头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为什么朕就不可以?还是说……在皇后的眼里,朕不是一个好的人选?”皇太极看着哲哲,面无表情。 “皇上自然是最好的……可,可是……”哲哲看着皇太极的面色,心中错愕不已,“现在五妃已经聚齐,皇上准备许给哈日珠拉什么名分?” “名分?”皇太极挑眉瞟了哈日珠拉一眼,转头又看向哲哲,“许个庶妃也就够了,还想怎样?” 哈日珠拉一听这话,脸唰地就白了。庶妃……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些没有名分的妾罢了……什么名分,皇太极根本就是不想给自己名分啊!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科尔沁巴巴地送上来的,作为一件礼物硬塞给人家的。礼物……她连个人也不是啊……一瞬间,哈日珠拉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她一直幻想的美梦不过是一场虚幻么…… “皇上?!我科尔沁的女儿怎么能去做个庶妃?!”哲哲原以为皇太极再如何也会许一个小福晋,这样的话,她倒能替哈日珠拉争个侧妃当当。结果……竟是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侍妾!“皇上这样做,把科尔沁置于何处?我和玉儿又在什么位置?!”哲哲脸色苍白如雪。 “皇后慎言!”皇太极看着哲哲冷笑,“不说别的,这大清现在还是爱新觉罗家的!朕做的决定,容得你们反驳?!” 此话一出,众人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 皇太极拂袖转身便要离开,却因哲哲一声“皇上”停步。转身,淡漠地扫视全场:“既然皇后这么关心自己的侄女,念在皇后多年操持家事的份上,那朕便给你一个恩典。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五妃中只能有两妃存在。一后一妃,另一个,便给朕乖乖地去做庶妃去!”说完,起驾离开。 55、筹划 不管清宁宫在皇太极走后是如何谈论的,第二日哲哲汇报给皇太极的仍是哈日珠拉为庶妃的决定。 皇太极看着底下站着的面上难掩憔悴的哲哲,心情莫名大好:“既然这样,就让哈日珠拉乖乖地做她的庶妃。别时不时地就跑到花园里头折腾那些长得好好的花!好好的花都被她弄下来了,让别人怎么看?就算是争宠,也不是这么个争法!如果不小心,皇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哲哲一听,身子不由一颤,头埋得更低了:“我明白……还请皇上念着哈日珠拉刚刚入宫,宫里的规矩还不是很懂的份上,饶了她这回吧。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教导她。力保日后皇上满意。” “皇后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朕不想多说。”皇太极看着哲哲,微微一笑。 哲哲站在原地,抿紧唇,没有说话。 皇太极见哲哲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说道:“不瞒皇后,朕从昨天开始就在烦恼怎么安排哈日珠拉的事情了。说实话,对于哈日珠拉名分的安排,朕是安排得低了些。可刚进宫的,总不能太招眼不是?日后但凡有个一儿半女的,朕将她升做小福晋就是了。皇后放心,哈日珠拉毕竟是皇后的侄女,朕总是会善待她的。” 这话一出,哲哲差点没气个半死。什么小福晋?什么善待?!说到底,就算哈日珠拉生了一儿半女的,皇太极也只会让她在庶妃的位上待着!什么小福晋?也不过是个庶妃,顶多比现在没名没分地在队伍充数来得好听些罢了!还善待……只怕皇太极是恼了科尔沁这样像塞什么似地把人送进来。看来,该让桑寨最近行事低调些了,不然,要是皇太极真舍了自己这一部落,她不就成了空壳皇后了?这后宫,还不得成了她宸妃的天下? “至于哈日珠拉……朕看她同庄妃的关系倒也算不错,便让她们姐妹住一块儿吧。反正永福宫不算小,里面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嫔妃,委屈不了哈日珠拉。”皇太极悄悄勾起唇角,看着哲哲,笑得无比得意。这会儿,我看你还如何忍下去! 正如皇太极所料,哲哲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一下子错愕地抬头,直直地撞入皇太极的视线里。那一瞬间,哲哲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仿佛……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被晾晒在了日光底下,无所遁形。 “皇后可有异议?”皇太极立马抓住了哲哲的神态变化,忙开口问道。 哲哲回过神来,狼狈地低下头,冲着皇太极行礼:“哲哲知道了。” 见哲哲这样,皇太极也没心思去打击她。也不理会哲哲心中的纠结,只随意地挥手:“皇后如果没事,那就跪安吧。” 此话一出,哲哲本就难看的脸色在这一刻苍白如雪。微微俯身,慢慢行了全礼。踉跄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凤凰楼。 回到清宁宫里,哲哲正坐在榻上,脸上若有所思:“珍哥,你说皇上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给哈日珠拉一个庶妃的称谓,还不让她随随便便跑花园,变相禁了足……可之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又像是警告本宫不要伤害她,要善待她的意思?到最后还让我跪安……” 说到这里,哲哲刚平静些许的脸色又开始变得扭曲:“从宸妃之后,还没有谁能给我脸色看的……这哈日珠拉倒是个厉害的,才和皇上独处了一会儿子,倒让皇上为了她给我脸色看……”说着,不由扯紧了手里的帕子,一脸忿恨的模样。哲哲自从嫁给后虽没受多大的荣宠,却因为将后院管理得仅仅有条,倒也颇受皇太极尊重。如今,眼见着自己母仪天下,可皇太极连着两次为了两个女子打自己的脸面,这让一直春风得意的哲哲实在受不了。 珍哥小心将茶点端上,轻声道:“娘娘想让后宫稳定,所以让贝勒送了庶妃来。娘娘这样想,皇上坐拥天下,想得又哪里不是这样?” 哲哲拿过杯子,斜眼看了珍哥一眼:“哦?这话倒有意思……你倒说清楚些。” 珍哥原想靠近了向哲哲说清楚,可微微抬眼,扫到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珍哥心中一愣,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犹疑地抿嘴一笑,慢慢道:“娘娘聪慧过人,哪里还需要珍哥来说这个?” 哲哲低头轻啜了一口茶,拈起一块点心一副等珍哥解释的模样。听到珍哥这么说,不由侧脸看了珍哥一眼,勾唇轻笑:“你倒也是个聪明人。” 珍哥低头:“娘娘谬赞。” 一连三夜,皇太极一反往常地没有去麟趾宫,竟是大摇大摆地进了永福宫的侧殿。一时之间,哈日珠拉的受宠,让后宫众人都为之侧目。所有人都满是醋意地朝哈日珠拉道贺,却不知哈日珠拉心里是满满的苦涩。回想起封为庶妃的那天夜里,皇太极对自己说的话,哈日珠拉便觉得心里如同着了风浪般,波涛汹涌。 “朕知道你是吴克善□□了送给朕的……桑寨只有布木布泰一个女儿,你并不是桑寨的女儿……朕可以许你日后的荣耀以及人前的无尽宠爱,但你要保证谨守秘密,不向外人透露一个字。不然……在这后宫里头,得过帝王宠爱后又失宠,最后没有全尸的下场的嫔妃不是一两个……” 就在那天夜里,她压下心中对帝王的着迷,故作冷静地做下这笔违心的交易。宠爱么……哈日珠拉伸手轻轻抚摸过摆放在桌上的各色珍宝。暗暗好笑。如果这些人知道所谓的一进宫就盖过宸妃风头的宠妃到现在仍旧保持着处女之身,她们该有多惊愕?她们又会怎么看?怎么想? 史书《廿五史纲鉴·孝靖悫宪温僖至德恭明谦温仁端惠真章昭文元妃》中载:元妃时为关雎宫宸妃,荣宠异常。崇德二年,宸妃有孕,帝大喜,下旨大赦天下。并罢朝三天,以兹祝贺。于大清门外大摆流水宴,宴请四方。上至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均可享用。举国欢庆。十月过,宸妃生子,是为八阿哥。帝欣然,即名之多西珲,并封亲王。是为世祖。 56、番外之皇太极 进,进不得,退,又退不掉。进进退退间,思念犹如疯魔,成丝成缕地增长,缠绕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好吧……他承认,无论是把多尔衮留下设宴招待在荼蘼花树下说的那番话,还是十四弟看到的那副画都是他一手策划好了的。他承认,他是卑鄙了些。可是,为了能得到殊兰,他不在乎他做什么!于是,他不惜在本就不牢固的兄弟情谊里头又横添了一笔“夺妻之恨”。 不过说起来,多尔衮应该要感谢自己才是。毕竟,他不是爱“玉”厌“兰”么?期期艾艾了这么长时间,亏的是他暗中推了这么一下,要不然,他岂不是要天天对着那张不喜欢的脸? 只不过……他没想到多尔衮的反应会是这般的激烈,这样的疯狂。 他原本都计划好了。只要多尔衮知道了自己对兰儿的心思,以他对多尔衮的了解以及多尔衮对兰儿的不喜程度,他一定不会再碰殊兰一下!只要多尔衮远着兰儿,他有自信自己一定能磨着时间的把兰儿对自己的情意给磨出来!可当他知晓多尔衮竟然打了兰儿一掌,还把兰儿气晕过去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一拱一拱的怒火和一下一下的痛。不剧烈,却让他难以忽略。 郁结于心…… 兰儿在多尔衮那儿到底要受到多少闲气才能生生被气到晕过去?或者说,多尔衮在别院里头到底要说到什么样狠毒的话语才能将一直坚强坚定,柔韧而不柔弱的兰儿说得怒极攻心,生生晕过去?! 兰儿…… 他知道这件事若是被多尔衮知道,多尔衮定然是怒的。殊兰定然也是要受点苦的。可没想到多尔衮的反应竟是这般大。大得就像是……看到了心爱的人出轨一样。 难道多尔衮也爱上了兰儿? 他立马在心中否决。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多尔衮对兰儿的情是兄妹之情,是亲情,手足之情。 想到多尔衮痴痴凝视着布木布泰的傻样,他在一瞬间就否决了多尔衮会对兰儿生情的可能。毕竟,多尔衮是个多情而深情的人。只要他这辈子认定了布木布泰一个,就算天下最美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心动一下。 可为什么他的心中这般不安?不安到他一得空立马便朝静心观飞奔而去。 一路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就差没从嗓子眼里出来了。直到在院落里头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清丽容颜,他才觉得自己的心情慢慢缓和了下来。如果是她……一定不会喜欢多尔衮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殊兰的那瞬间,看到她苍白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坚定时,他的心里便响起了这个声音。这张面容让他着迷,也让他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就算是这样,他为着周全,为着之后没有人会再有机会用和自己相同的办法去接近兰儿,他没有半点的踌躇地便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对着兰儿说了出来。或许是基于天性自傲,基于自己帝王的身份,他原想着就算得不到佳人投怀送抱,也能得到她柔和的笑容。可不想,他的倾心以告,换来的却是她的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什么是爱?明明知道这种感情不应该存在却还是‘无可自拔’便叫□□了?就因为它‘不可抗拒’就是爱了?就因为‘日思夜想’就算□□了?皇太极,你的爱,好廉价!……”言犹在耳,如同最深的怨恨,久久不散。又像是一个牢牢的咒语,紧紧箍住他的心房。言语中的不屑与凄凉让他仓皇失措。顾不得恼怒于自己被拒的尴尬,他一个劲地在纠结——他会不会就这样失去兰儿? 他想了多日,也沉郁了许久。 若说兰儿的话让他失望落寞,倒不如说更让他心痛愧疚。如果不是他一味地追逐,依她现在的性子,怕是她还能在多尔衮的府里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有宠爱,没有荣华,却有着她一直喜爱的宁静安详。 可就算心中满是恸意与怜意,他依旧没想过放手。 为了打动芳心,他坚持日日派人送来兰儿喜欢的东西。不管她收不收,他总是天天送来。得空时,便会亲自来。即使兰儿不愿意见自己一面,他也会来。保不准哪天兰儿心软就见了呢? 他日日派人守着兰儿,并把自己当初救下,细细培养的乌尔顿送进府里。原想着是借由这些人手来监视多尔衮的。谁想,阴差阳错…… 不过,这也不错。不是吗? 兰儿心结解开的当日,乌尔顿便在海东青飞回的时候传讯回来。不然,他也不会第二天硬是空出半天来趟静心观。 兰儿的心性他算是摸透了。明面上看来最是温婉柔顺,实则是犟脾气,死脑筋,又带了点小聪明。要是别人对她好些,便真心相待。要是对她差些也不在意,只会当着人面儿地戳人痛脚。就像她还在盛京时日见地给哲哲和布木布泰戳心地说些“爷宠侧福晋”,“爷三天两头往乌兰那儿跑”,“爷对于乌兰怀着的那个孩子很期待”的话来。明明那姑侄两人是想将兰儿宣进宫里看她好戏,弄到头来却是自个儿吃不下东西,白白便宜了她一个! 真真一个鬼精灵! 都说对症下药。就兰儿这种性子,只要下对了药,未尝不会让她回头。 兰儿,既然你是我看上的,只要我不放手,你休想从我手中溜走!别忘了,我可是皇太极! 看着殊兰对着自己的娇羞的面容,他只觉得心中一阵舒畅——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不是吗?原想着自己再接再力便能成功,却不想—— “可就算能够和离,殊兰也不会和离!” 紧接着,她说了一堆的理由。从里到外,看似是为了她与自己考虑,可细细揣摩下来,条条目目,无一不是为了自己。 “兰儿,你是在担心我吗?”还是说……你还在彷徨? 伸手,将人抱个满怀。 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现在不放心不要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放开自己的依靠着我! 总有那么一天! 57、谋取不成 崇德二年春,宫中嫔妃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宫中可以往来的各处随意走动。只盼着能偶遇皇上一次。这半年来,皇太极虽说最宠爱殊兰,倒也不是夜夜宿在关雎宫。除了一个月里大半个月在关雎宫里,其余的小半个月便由着生下的去分。初一十五让给哲哲之后,大头竟还由着永福宫测点的那位给拿了走!只剩下三天供宫里一群饥渴的女人去抢。结果,大多数这三天都还让皇太极贡献给了凤凰楼里的奏折! 后宫里的一群女人真的快疯了! 早前,皇太极长你那戎马,不常临幸后宫也就算了。现在称帝执政,安享太平的日子里,说临幸吧,是临幸了。可偏偏一直都待在两个女人的屋子里!这算什么事?!看得见吃不着,不存心寒碜人么?殊兰端坐宸妃,享贵妃位,她们吃亏就吃点。关键是连哲哲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她们自然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是…… 哈日珠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妃,又凭什么同自己争?! 如此一想,天天奉承哈日珠拉的人数竟开始下滑,讽刺的人数渐渐占了主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哈日珠拉的身后使绊子。 要不是估计哈日珠拉那个哲哲侄女、布木布泰姐姐的身份以及几乎不输于珠兰的帝王宠爱,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落井下石。 说起来,倒是同住永福宫的布木布泰一如继往地善待哈日珠拉,时不时地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知道的人里头,心善的连声说布木布泰的好,可老于世故的则是一脸不屑。 “嗤……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装样子罢了!进了这宫里,谁能是完全清清白白的?”一身天蓝的庆格尔泰坐在衍庆宫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嗤笑对面那位的天真。 “就算旁人是这样,庄妃娘娘也不是!”一听这话便知道吉日格勒是坚决拥护布木布泰的,“姐姐没看到前阵子哈日珠拉不舒服躺床上还是庄妃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的吗?平日里的不算,单能这样,便能说明娘娘心善了!” 庆格尔泰嗤笑一声:“姐妹情深……那怎么不见她把永福宫让出来恭恭敬敬地送给她‘亲爱’的姐姐呢?” “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日皇太极同哲哲姑侄在清宁宫的谈话就这么透了出来,传遍了宫中上下。尤其是皇太极的那句“一后一妃,另一个,便给朕乖乖地去做庶妃去!”被有心人着重口耳相传,再联系之后哈日珠拉被封为庶妃的消息,所有人都认定哲哲姑侄三人用科尔沁势力的支持来威胁皇太极,逼他立哈日珠拉为妃。结果却是被皇太极反将一军。一时之间,博尔济吉特姑侄三人在宫中的地位显得有些微妙。 眼观四方,耳通八方的哲哲心中自是有苦难言。 巴特玛端着还泛着热气的奶茶喝了一口。见眼前的两人越争越激烈,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尊口:“这后宫的五妃之位谁不想拥有?不说别人,想必你们也曾经幻想着能坐上本宫这个位子。”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妾身万万不敢有这心思啊娘娘!”见淑妃这样,两人再也不敢多话,“噗通——”一声,齐齐跪下,朝着巴特玛连连磕头,口中连呼息怒。 “行啦,别这样跪着了。我这衍庆宫里不兴这个。”巴特玛挥了挥手中耳朵帕子,示意两人起来。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对视一眼,见巴特玛当真没有计较这事,便互相搀扶着起来,垂着头站着听巴特玛的教诲。 碗里的奶茶喝得差不多了,巴特玛才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道:“这后宫不比自家,多得是人竖着耳朵,擦亮了眼睛来拿你的把柄好借此上位。这种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传了出去,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救不了你们两个!” 两人听得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声说不敢。 “你们喝糟,她也不过是吃糠罢了。你们呀,其实是半斤八两。”巴特玛拈着帕子,随意在身上挥了挥,像是要将身上的灰尘碎屑掸开似的,“你们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怎么连这些事儿都不晓得?”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嗫喏着,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不是什么知心之交,巴特玛也不多说,扭头道:“乌云,没见两位娘娘的茶空了吗?还不快满上?” 乌云微微一福身:“是奴婢的疏忽。”说着,拎起茶壶便要添茶。 巴特玛点了点头,回头对着两人道:“这奶茶是特地托人带来的,味道倒是正宗得很。今儿个你们有空,多喝几杯。” 就算不通晓汉学,但再没眼色,端茶送客她们还是懂的。见乌云一步一步稳妥地走来,两人忙对着巴特玛行礼,齐声告退。 “这就准备走了?”巴特玛放下茶碗,略带诧异地看过去,“瞧着时间不早了,要不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连道不用,不等巴特玛再开口挽留,便火烧屁股似的朝门口退去。留下巴特玛倚着几案边,似笑非笑。 “娘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让她们走了?”乌云早早受了茶壶,站回了巴特玛身后。见着平日里对着自家娘娘百般讨好奉承的两个侧妃一反常态地心神恍惚,便觉着奇怪,等见她们离开时弄得和逃难似的,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见巴特玛唇角似勾非勾,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乌云,你认为她们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巴特玛浅呷一口,又放下茶碗,挑眉轻声问道。 “难道不是来娘娘这里抱怨哈日珠拉庶妃的不识趣的吗?”乌云更加迷糊了,“倒不是奴婢多嘴,这哈日珠拉庶妃真是个做事不厚道的主儿。哪有新丧的寡妇来自己姑父家做客,还勾了自己姑父的?还想做劳什子五妃……真是做鬼去吧!依奴婢看,这辈子,皇上给谁五大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她这么个晦气的!” “别忘了,姑侄同侍一夫的习俗早就有了。与其说这是她姑父家,倒不如说是她姑父和妹夫家。再说了——”巴特玛挑眉,冷冷一笑。眼中的寒芒头一次浮出水面,“如果我今天当真理会他们两个争论的事儿……明儿个淑妃的位子指不定就是她哈日珠拉的了!” 乌云听巴特玛这么说,大惊失色:“怎,怎么会……” “哼,你看着吧。再过几日,那两人怕是就要在冷宫里待着了。妄议皇上的决策……这可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 “可这两个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呀。”乌云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大声嚷道,“平日里,她们同娘娘的关系也不错呀!应该不会做出这事的!” “关系不错?”巴特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先弄清楚是谁让她们这么做的吧。我早说过了,这后宫中绝对不会有纯粹的姐妹情分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利用与被利用!他们被幕后的人当做棋子来使唤,就是因为幕后人看中了他们与我走得近的缘故。说到底,怪就怪她们自己。” 巴特玛抬眼朝宫门方向望去。高耸的宫门直入云霄,遮住了外面的浮华与喧嚣。极目远眺,引入眼帘的也只有西边那抹殷红如血的光芒。 很快,这唯一的光芒也没入了夜色之中。 “后宫里头,分分秒秒都是战争。”这句平淡的话,在这一刻从巴特玛的嘴里说出来,竟是带着些许金戈铁马的味道。 只这一句,却让站在一旁的乌云胆颤心惊。 “就这么完事了?”哲哲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 珍哥在一旁低眉顺目地伺候着,没有接话。 “没用的东西!”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令人心惊的怒斥,“当初是哪个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搞定的?那个在本宫面前一个劲儿地说明自己和衍庆宫关系不一般的?没脑子的!弄到头来,还被人将了一军!没眼色的东西!猪脑子!她们还敢来清宁宫同本宫讨要东西?!没完成任务的事儿本宫还没和她们算呢她们倒先送上门来了!” “既然已经是废物了,那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哲哲的眼里划过一道寒芒,“珍哥,给本宫吩咐下去,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妄议皇上决策,无由侮辱后妃,禁足宫中,等待皇上发落。” 珍哥抬头看了哲哲一眼,又迅速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向哲哲道了福后,小心退下去处理事务。 哲哲一人坐在位上,微微眯眼:淑妃……想不到,这个巴特玛也是个不简单的主儿。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原来是个不轻易显山露水的人物。这样也好……虽然哈日珠拉最近是没可能改变身份了,但能打探到那边的实力也是件好事。哲哲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拈起一块沙琪玛慢慢咬了一口。只觉得今儿个的点心做得不错。 “珍哥姑姑,咱们今儿个就把两位娘娘关着?”同行的小婢女怯生生地跑到珍哥面前,咬着下唇嗫喏着,“我……奴婢看着她们,觉得好可怜……”即使尊贵为妃,也不过是两个女人。在当今皇上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者……皇上早就已经忘了她们了吧…… 想起先前在里面宣读皇后旨意后那两位的绝望神情,以及生生呼唤皇太极的模样……她的下唇被咬得更紧了。 珍哥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稚气未脱,不失良善的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一愣,忙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奴婢叫毛伊罕……” 许是刚入宫的缘故,在自称上仍有些许的不习惯。珍哥倒也不介意这个,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柔和了脸色:“毛伊罕是吧?以后就跟着我吧。你回去同管事姑姑说声就是了。明儿个搬到我那儿去。”说罢,抬脚继续往前走。 毛伊罕还愣在原地,犹自不解现下的情况。直到一旁的小苏拉推了她一把,并同她道贺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忙地追上珍哥,口中仍小声道:“毛伊罕谢姑姑抬爱。可是那两位娘娘……” “这宫里面的事情不是左一句‘可怜’,右一声‘同情’就能轻易了结得了的。”珍哥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次停留,“胜者为王败者寇。如果今天不是她们落得这般下场,便是其他人落了这个下场。如果每个人都在你面前如此可怜,你是不是要每一个都同情过来?你还忙得过来?!就算你忙得过来……这些还只是放在表面的东西,放在你面前让你看到的东西。那些个内里的东西,背着你发生的东西,你又去哪里同情?别忘了,这里可是后宫!救一个人,便意味着杀一个人。当你救了一个人的同时,你便会害了另一个!或者,你会害得更多……” 听了这番话,毛伊罕不由自主地再次呆愣当场。从来她都只把后宫当做一个能赚更多钱的地方,她自幼家中贫困,只要她能熬过岁数,放出宫去,哥哥便能靠着她赚来的银钱娶妻,小弟弟也能由此上学读书……她虽低贱为婢女,但一直都默默同情着这些待在后宫的女子。想到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待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如同被剪了翅膀的海东青,郁郁寡欢。她便可怜她们。 可就在今日,就在今夜,这个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用着自己常年居住后宫的感受教会了她这些时日都不曾懂得的东西。 一时之间,毛伊罕无比好奇于珍哥在这个宫里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虽说宫中所有侍婢都会尊她一声姑姑,可看起来,她还年轻得很。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子会对着自己这样的一番话来? 58、怀孕 “听说昨儿个皇后娘娘把两位妹妹禁足了?”一大清早,娜木钟便带着后宫的莺莺燕燕齐齐往清宁宫里头挤。虽说现在哲哲以下应是殊兰最为尊贵。本该由她领着。可殊兰对这种明枪暗箭的争锋没有半点兴趣,以至于虽说人是由殊兰领了来朝哲哲问安,可真正找碴的头,却是娜木钟起的。 “不过是两个没眼色的罢了。”哲哲低头呷了口茶,笑容浅淡,“我倒不知什么时候妹妹对这些个小事也感兴趣了?” 干涉皇后决断,说大不大。但往重了说,也称得上是藐视皇威。 “哪能呀,只不过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也亏得兰儿和一众底下妹妹关心才不会觉得闷。”娜木钟甩甩帕子,“平日里看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两个也不是什么嘴巴大的主儿,怎么昨儿个就……” “贵妃是说我哲哲随口污蔑人喽?”哲哲挑眉看过去,眼神冷凝成冰。 “娘娘这说的什么话呢。”娜木钟回看过去,笑得眉眼弯弯,“妹妹我,不过是有些感慨而已。平日里看着温和好脾气的人,想不到会有回头反咬的时候啊。汉人不是有句话吗——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才吓人。”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何等精明?娜木钟开了话,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了。作为后宫之主的哲哲自然不会例外。浅呷一口茶水,笑得纯良:“想不到妹妹还有被疯狗咬过这样的经历……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真是……我建议妹妹还是早点找太医看看吧。听说被疯狗咬了的,处理不当……也会变疯狗的。”说着,捏着帕子在嘴角轻轻点点。容色平淡,仿佛没有听到底下人的闷笑声似的。 娜木钟生来牙尖嘴利,配合着艳丽的面容,倒也是宫里的一道风景,可有心人细细比较却发现:娜木钟近十年来同哲哲的嘴仗竟是没一场赢过的!自从哈日珠拉入宫之后,这两位的嘴仗更是从暗处放到了明面上来,打得热火朝天。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被搅进这两位的嘴仗里……怕真是得不到好了。众人坐在位上凉凉地想着。 “妹妹听说,那两位妹妹在淑妃妹妹哪里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而已,哪里就算得上‘妄议皇上决策,无由侮辱后妃’的罪名了呢?”娜木钟的面色不自觉一僵,立马又恢复过来,强笑,“姐姐平日里一直都有个温善的名儿,今儿个这做法……不是会伤了宫中姐妹们的心取彼蛋眨毖坳镒耪苷埽底怨鄄焖姆从Α 哲哲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她昨天只顾着生气,倒是忘了有这一茬儿。原本把这罪名弄大了,没人敢拿出来说事儿,定了罪,揭过了也就罢了。可偏偏娜木钟把它又提溜了出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瞧这样子,这事……可难办了…… 哲哲坐在那儿,端着杯子,想得出神。她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为了日后安全,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她哪个都不想放过,可是那个好不容易搏出来的好名声她也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扔了。可是……该怎么办呢? 没等哲哲想出一个好法子,却听到右下首茶杯落地以及托娅的一声惊呼—— “娘娘!” “怎么回事?!”被打扰了思路的哲哲很是不满地侧头朝右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殊兰那张苍白的脸,“宸妃这是怎么了?”即使再不满殊兰,作为皇后,哲哲也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放在面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再说,殊兰是在自己的清宁宫里不舒服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还不紧着找太医……就算皇太极不废了她也定是要她脱成皮的。这样想着的哲哲不由身子一抖,抬眼见殊兰的面容愈发惨白,额角汗珠滚滚,忙不迭地冲底下人吩咐:“传太医!没见着宸妃疼成这样么?还不快去?!” 下人见哲哲这样失了脸色,粗粗行了个礼便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见人便喊着把太医找来。一时之间,清宁宫里都乱了套了。 等太医来了,一搭脉,却是喜上眉梢:“恭喜娘娘,这是喜脉。”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起殊兰那个还没显怀的肚子,或明或暗。眼中的羡慕、嫉妒和愤怒,不一而全。她们原以为是皇后暗下毒手,或是宸妃真是不好了。不管哪个,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便就这么留下了。可现在…… 作为后宫里的第一宠妃,坐拥天子的宠爱也就罢了,可老天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若是十月之后一举得男……这让她们还怎么活?!至于哲哲的心中是何感受……自是不用明说。但看那双被帕子勒出条条红杠便能知道了。 “我倒要先恭喜妹妹了。”哲哲看着殊兰笑容浅淡,全然看不出内心有过何等的波涛。 “怎么能不恭喜呢?好不容易这宫里又有人怀上了,这是好事呀。”娜木钟拿着帕子走过来,众嫔妃纷纷让道,“不是吗?” 哲哲瞥了娜木钟一眼,笑容不自知地淡了几分:“那是。”转头又对着殊兰吩咐:“妹妹这是头胎,想来许多事情也不是怎么明白。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再来,为着妹妹肚里的龙种着想,明儿个开始,这请安的事儿就免了吧。要是到时候累着了就是我的过错了。” 另一边,皇太极还在凤凰楼里批阅奏折。听到瑞福报来的消息,不由喜上眉梢。忙下旨,大赦天下,罢朝三天,以兹祝贺。 “您这样做会不会太找人眼了?”夜里,殊兰坐在皇太极对面,一边下棋,一边轻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孩子还是个没影的事儿您就这样大张旗鼓的……您……”殊兰下意识地去咬自己的下唇:“您就不怕孩子命薄……”殊兰没有说明,有些话,只能意会,是万万不可说得清清楚楚的。 皇太极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自己花费了无数心神得到的女人,到现在,都不敢对自己完完全全地依赖。究竟是有多要强?伸手,轻柔中暗藏强势地将贝齿松开:“你还不相信我吗?”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细嫩的唇瓣,带起阵阵颤栗的酥麻。 “我皇太极的儿子哪里就能这样福薄了?一切交给我就好,你就好好养胎,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吧!”皇太极说着,伸手点点殊兰的鼻子,轻轻一笑。 殊兰见皇太极这么说,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配合着笑笑,极力掩下心中的心思不提。 十月后,殊兰挺着肚子满月生产。原以为能顺产,可惜,羊水破了有段时间了,产道却开了不过一指半! “你说什么?!”皇太极站在关雎宫里,一脸震惊。 “嬷嬷让奴婢来问皇上……报大人……还是孩子……”托娅双膝沾地,以头抢地,声音里难掩细碎的啜泣声。 “什么‘报大人还是保孩子?’朕两个都要!两个都要保!”皇太极失了颜色,大手一挥,便将身边几案上的茶盏悉数挥到了地上,“保不了……就都给朕陪葬守灵去!”皇太极常年征战杀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隐隐带着金戈铁马的意味,混合着产房中飘出来的血腥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就连想着上前去劝的哲哲都被皇太极瞪得吓了回去。 刚才的那番话,他不是说说而已…… 不得已,太医只能加大打开产道的药量。 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产婆抱着婴儿出来,对着皇太极行礼问安:“恭喜皇上,宸妃娘娘母子均安。” 皇太极看也不看这个原本被自己期待许久的儿子,只伸长了脖子朝里头探去。嘴里问道:“宸妃当真没事?”如果不是规矩摆在那儿,或许他就真的往里面冲了。 “宸妃娘娘生产耗费太多精气,身子亏虚,日后需要好生休养。”太医小心翼翼地挪到皇太极边上,回答得战战兢兢。由于殊兰生产出血过多,身子亏空。日后想要再怀孕倒成了件难事。 “是吗。”皇太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挥手,“没事了,你们……退下吧。” 59、满月礼 为了避开血光晦气,皇太极再想见殊兰也只能隔着屏风说话。抱着自家的八阿哥,皇太极笑得温柔:“是个壮小子。眼睛像我,嘴巴倒是承了你的。你见了,定会喜欢的。这幅模样……以后还不知道要迷了多少人的眼。”他说话极为轻柔,像是怕吓到殊兰或是吵醒怀里的八阿哥似的。 殊兰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难言憔悴:“瞧皇上说的。这孩子还没长开呢,那就能看出什么好歹来了?我也不求他日后如何,平平安安就好。”从太宗驾崩到世祖即位的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宸妃的八阿哥是什么下场,她更是铭记在心。 殊兰的心思皇太极自然是不清楚。但听殊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将自己的儿子弄成个闲散亲王的意味,皇太极立时不依了:“这话怎么说的?几个儿子里头,我看着就小八长得最像我!日后的性子也定是同我一样!你这个做额娘的不喜欢,我这个皇阿玛喜欢!平平安安地待着……又不是大姑娘!就算是女儿,也不是你这样说的!满洲的女儿,就该有满洲姑奶奶的脾性!矫揉造作,那是扬州瘦马!再说了,有我在,谁敢不让我儿女平安的?”此时,皇太极正处在人生事业的高峰,正值壮年的他坐拥天下。那种气吞山河的架势自是难以掩盖。一言一行里头,满载着意气风发。 殊兰自是不可能告诉皇太极自己知晓后世之事。听皇太极这么说,殊兰心里虽焦虑,却也无比感动于他的拳拳爱意。也罢,距离真正的大关还有两年的时间。她平日里多注意些也就是了。再说了,这个世界有了她这个未卜先知,事情或许不会那么差,不是吗? 既然这辈子她是宸妃,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步历史上八阿哥的后尘!她是殊兰,博尔济吉特·殊兰!科尔沁上空飞翔不落的海东青!才不是那个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海兰珠!海东青的孩子也是海东青!才不会是那个脆弱的生命! 崇德四年。 单说年份或许没有几人记得什么事,可如果说起八阿哥早亡,只要是活过那一年的,每一个会不忘记这样一个年岁。因为崇德四年八阿哥早亡,才造成1641年,“过度思念早逝的儿子”的宸妃香消玉殒。也正因为爱妻爱子的先后离世,才将皇太极这位人间帝王打击得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撒手人寰。可是……现如今的宸妃都换人做了,这个既定的历史,是不是也意味着改变? 一个月很快过去。殊兰出了月子,迫不及待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一连冲洗了多次,方才觉得身子舒爽。长长吐出一口气。躺在收拾好的床榻上,一脸轻松。 时值初秋,午后静谧。微微阖眼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娘娘……娘娘……别睡了……”托娅在一边轻唤,“今儿个是八阿哥的满月礼,娘娘可别迟了……” “八阿哥呢?”此刻自家儿子还没有被赐名,殊兰也只能以“八阿哥”来称呼。 “刚嬷嬷来报,说是八阿哥一早儿就让皇上抱了走了。皇上说,八阿哥先由他带着。满月礼早就安排好了,不用娘娘操心。”托娅应道,眼里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意。 不同于托娅的喜形于色,殊兰则是眉尖微蹙。当年的八阿哥也是这般得宠。满了周岁没几天更是被立为太子!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八阿哥圣宠过盛,当了某些人的路,又怎么会招来横祸?也罢,现如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亦会十倍返还于人! 既然满月礼的事情有皇太极操心,殊兰自然不用太过着急。慢慢换上贵妃级的香色宫服,梳了个端端正正的两把头,胸前别着一串新进的红碧玺手串,便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等到了办礼的地方,所有该到的都已经到了。 当初怀着八阿哥的时候,殊兰的心里是又激动又带着些许的忐忑。十月怀胎,她一直都在想自己的儿子长着什么模样。她日思夜想地想了好多天,梦里梦外全是儿子的模样。他该是长得白白胖胖的像个善财童子的模样吧。眼睛像皇上,嘴巴像我……他应该很贪睡吧。吃饱了就睡,还总喜欢把自己的大拇指塞到小嘴里含着,死活不放手…… 结果,生下来的八阿哥的确长得很讨人喜欢,严格来说,整体上,八阿哥的模样,同殊兰想的,所差无几。 上辈子的殊兰没有自己的孩子,这辈子的八阿哥可以说是她骨血相融的第一个传承。不管如何,对于这个儿子,殊兰是怀有别样的心绪的。 满月礼办得很隆重,比任何一个阿哥的都要隆重。那样的隆重在别人眼里是宸妃受宠的迹象,可在殊兰的眼里却带着些许催命符的意味。 “娘娘你看,八阿哥多可爱呀。哟,还知道撇小嘴呢。”托娅一反往日的稳重,站在殊兰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殊兰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伸手,将儿子放到托娅手上:“八阿哥累了,将他安置了吧。”不管怎么样,为了这个儿子,她也要搏上一搏。乖儿子,所有的难关都由额娘处理,你只要乖乖的,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眼见天色还早,怎么就安置了呢?虽说心里有无数疑惑,可托娅仍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殊兰布置给自己的任务。悄悄扭头瞥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宫女一眼,随即抱着自家小主子朝殊兰行礼告退。 “怎么回事?”殊兰见宫门关上,便轻声问道。 “奴婢照皇上的意思仔仔细细地将产房和那些能进出的人的身份背景都查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宫女一下子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这次是暗部的疏忽,暗部愿意接受娘娘的所有惩罚!” 殊兰没有说话。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乌尔顿……” 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抬头,那张被掩在阴影中的容颜终于显现出来。容颜清丽,细细看来,无比熟悉。正是两年前同穆珂一同“失踪”的乌尔顿。 60、三七玫瑰 当年乌尔顿同穆珂一同消失,多尔衮还派人去寻找,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皇太极安排好的。乌尔顿和穆珂一出来,便被皇太极派的人安排妥当。乌尔顿更是重新归到暗部里头。只是她的主要任务已经变成在暗处保护殊兰而已。穆珂则是被安排在别处,只等时机成熟便将人重新放到殊兰身边。皇太极也对宫中侍婢不太放心。毕竟,这宫中的人事安排都是经过哲哲和布木布泰的手的。谁知道这两位会不会在里面使什么坏。穆珂是自己人,用自己人总是放心些。要不是诺敏在殊兰消失到进宫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嫁人,皇太极还想将诺敏弄进宫里来伺候殊兰。 “你是说……那日没有任何特殊的情况?完全是我自身身体的原因?”殊兰抬手示意乌尔顿起来说话,“可在这之前太医号过脉,照理……不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回主子,奴婢查了,这些个宫女和嬷嬷都是皇上找的,全是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的。想要在里面动手脚……很难……”乌尔顿面有难色。 “家世清白……”殊兰坐在主位,左手轻敲几面,眉间微微蹙起。太医轮番的诊断应该不会有误。可皇上安排的人手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干涉。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那,现在皇上的意思是?”殊兰思考了许久,终不得解。抬头,看着乌尔顿:“皇上打算怎么办?”照太医的诊断来看,她除了在生产前遭人暗算外,再没别的可能。可现在,查了这么久,真相却迟迟没有显露出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查案根本无益。再查下去,也只会是徒劳无功。可真要殊兰这个受害者自己开口说不查,却是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的。 “皇上的意思是加派人手看护娘娘和八阿哥,调查一事放到暗处。”乌尔顿犹豫一下,仍是说出了口。 “……皇上的意思是……不查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一时之间,殊兰仍无法接受。 “不是不查,是放到暗处查。”皇太极的声音在关雎宫里响起。之前,殊兰心神激荡,一时间都没发现皇太极早已缓步进来,并挥手让乌尔顿离开。 我可以相信你吗?胸怀天下,坐拥江山,你还会顾到一个女人的感受么? 殊兰很想对皇太极说这些话。可她知道,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根本无法,也不敢问出口。殊兰微微低头,唇角微勾,两眼弯弯:“我相信皇上。” 皇太极定眼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长长一叹。伸手将人带入怀中:“终有一天你会信我的。” 我信你,谁信我? 殊兰刚想反驳,却终又咽了下去。就这么所在皇太极的怀里,轻轻阖眼。远远望去,宛若一人,璧影一双。 多西珲是皇太极在满月礼上给八阿哥取的名字。多西珲,汉语意为宠爱。单单一个名字,便可看出皇太极对宸妃和她所出的八阿哥是何其眷顾。 由于是第一次做母亲,殊兰和所有人一样,在期待中带着些许手足无措。亏得有嬷嬷跟在边上,不然,殊兰都不知道自己要错多少回了。 多西珲不负皇太极给他取的名字。刚学会走路,便把关雎宫跑了个遍。自己在一边穷开心,弄得跟着他的下人急得满头满脸的汗。殊兰舍不得训斥自家儿子,只能当着全宫人的面将跟着的下人狠狠敲打了一番,并让人将多西珲能到的地方都用柔软的毯子铺着,尖锐的桌角处更是用碎布细细的裹好,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主子,您这样宝贝八阿哥,貌似有些……不妥……”乌尔顿看着殊兰为多西珲忙得焦头烂额,不禁眉头微皱。皇上对自家娘娘和八阿哥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如果现在皇上宣布将八阿哥立为太子,她是一点儿也不会惊讶。可正因为这样,她更加关注将来可能是天下之主的八阿哥的生活起居。 八阿哥的机灵聪慧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从他懂得调虎离山地将人全引走后,悄悄爬到树上躲起来不让人找到便可见一斑。 可现在,娘娘对八阿哥这般紧张,就像生怕不小心磕了这儿,碰了那儿的架势……怕是不好啊…… 即使是翱翔万里的雄鹰,也需要长久的磨砺。长时间的骄奢溺宠只会让它失去独挡风雨的雄心!既然要坐拥天下,哪容许片刻懈怠?更何况是在诡谲的后宫之中?! 殊兰慧心。乌尔顿一开口,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目光放在原处独自戏耍的多西珲身上,微微蹙眉:“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再如何潇洒淡然,殊兰都不得不承认,历史既定的命盘终究是影响了她的心绪。一想到自家儿子可能只有两年的时光,她便不自觉地想再宠他一些。全然忘了自己是知晓后事的,能提前避开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不等别人动手,她就先心神衰竭了吧。殊兰苦笑,轻声道:“那件事……有消息了么?” 距离那日产房危机过去快一年了,该查的线索都被人掐断,该有的蛛丝马迹也早被人擦得一干二净。要查案,简直难如登天。甚至可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明知如此,殊兰仍忍不住带着小小的希冀开口询问。 出乎意料的,乌尔顿应了下来:“查了这些时日,倒是查出了些眉目来。”她说着,顿了顿,眼睛不由在殊兰身边桌上的吃食处停留,“根据调查,主子生产那日进出产房的人员都没有问题。可是在调查主子生产前一天的吃食的时候,小厨房的李嬷嬷突然身亡。死因是劳累多日,心竭而死。等再去查主子的吃食时发现,主子生产前喝的是玫瑰露……”许多人都知道孕妇怀孕期间不能吃通经性凉的食物,因此,红花、麝香、柿子和螃蟹这类食物早早被排除在了厨房之外。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玫瑰也是具有通经之效的东西。当初在排除宫内隐患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神经绷得紧紧的,就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可没有人想到,就是在这么严密的打压下,也会有漏网之鱼。 “玫瑰花……怎么了?”殊兰皱眉看着乌尔顿,眼中满是不解。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红花麝香这类东西才是虎狼之药。怎么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玫瑰花也成了要她命的玩意儿? “主子不知道,查到主子的吃食一直正常,但生产时期天天喝着玫瑰露,头觉着奇怪,就让人去查了平阴查了玫瑰花。这才知道,这玫瑰花看似寻常,却也是有着很好的通经功效。通常孕妇在前三个月吃的时候效果最是明显。身子弱的可能就立马小产。主子在前五个月里头看得严,喝得也是熟水,对方没法下手。之后……”乌尔顿欲言又止。这种阴私,还是半掩半漏地说来得好些。 “单单玫瑰花会让我这样?”殊兰挑高了眉问道,嗓音里满是不信。她自然不怀疑乌尔顿说的,玫瑰花有通经的效果的言辞。只是,既然孕妇在第四个月便能食用玫瑰花,便证明玫瑰花并不是造成自己那样的元凶,只怕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不,不是……后来……在李嬷嬷的房里找出来一罐子的玫瑰花……那是用三七水浸泡了再晒干的……”乌尔顿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玫瑰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真正的虎狼之物是三七水。恐怕下手的人知道三七有通经的效果,为了掩盖三七的单单苦味,便想着借玫瑰花的香甜来掩盖,才有了之后自家主子生产危险的一幕。 殊兰不去计较乌尔顿的小心思,只在心底暗暗盘算。 三七通经……汉人……能熟悉汉学的,在这后宫除了她还能有谁?看来,她看上去太好说话了,以至于有些人手痒痒了呀…… 61、周礼 几天后,多西珲满了周岁便要举办周礼。原本按皇太极的意思,将周礼的地点放在凤凰楼,并将多西珲立为太子。可生生被殊兰挡了下来。 红布铺着的桌子上放满了各色物件。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各式各样,不一而全。 多西珲被殊兰亲手抱到桌上。大红的棉布映衬着多西珲圆润如藕节的手腿,更显得他雨雪可爱。盘腿而坐,咧嘴一笑,仿若善财童子。 周礼开始后,不待人催,多西珲就开始在炕桌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他时不时停下,左看右看,再伸手去摸。一会儿踢踢书,一会儿又摸摸剑,弄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焦不已。如果不是多西珲还小,哲哲都快以为他是故意的了。每次触碰一样东西的时间都很短,每当报唱的声还没响起来,又转身离开,不再关注这样东西,脸上还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皇太极见自家儿子这个模样,忍不住上前,伸手轻轻在儿子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乖,去选你自己喜欢的。” 多西珲像是听懂了皇太极的话似的。立刻抬头看看自家皇阿玛,转头又瞅瞅自家额娘,又歪着脑袋,自顾自想了会儿。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圆圆的脑袋重重地上下一点,毫不犹豫地又再桌上爬起来。 哲哲站在边上,看了皇太极一眼,没有说什么。 多西珲仍和之前一样,左右不停地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眼见着多西珲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快摸过一遍还没有定性,站在角落的布木布泰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要是等所有东西都看过摸过一遍了,八阿哥还没有抓东西……岂不是说明这孩子没有定性,难成大器么?这样一来…… 可惜,没等她继续往下想,多西珲已经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盒子在那儿“啊啊呀呀”地叫个不停。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报唱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圣宠眷浓的八阿哥抱着个破盒算什么事呢?包场的只想在原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早知道他就该在家里把嘴皮子磨利索些,这样,不管刚刚八阿哥碰了什么,随便哪个报一下,都比这个盒子强啊! 殊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拿一对眼睛去觑皇太极。见他面色平和,眼中隐隐透着喜色和赞许,便知道自家儿子的这番所作所为都是得到他准允的。可饶是这般,殊兰仍是忍不住用眼瞪看过去。 皇太极看似关注着多西珲抓周的一举一动,可事实上,他的眼角目光一直放在殊兰身上。见她拿眼瞪自己,不由唇角微微勾起,右手一翻宽广的衣袖稍稍扬起,压下了殊兰的香色左袖。袖下,皇太极的右手轻握住殊兰的左手,唇齿翕动:“相信我……” 殊兰挣扎了几下,见挣不开,旁人也瞧不见,倒也放下了,任由皇太极就这么抓着。低眉敛目,一声不吭。 哲哲一身皇后正服站在皇太极的左侧,薄唇紧抿成直线。 娜木钟帕子一甩,缓步走到多西珲的面前,笑道:“一个盒子就被你这么喜欢了?让我来看看你抓得到底是什……”娜木钟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被多西珲牢牢抓着的盒子。发现盒子能开合,便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打开,却在看到盒中物后瞬间沉默。这样一来,大家更好奇那个东西是什么了。等到娜木钟将东西从盒子里面取出来,认识的人全呆了。更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九龙碧玺?!” 无人发现,原本还站得笔直的哲哲在看到九龙碧玺之时,身子禁不住向后倒退了三两步后,开始颤抖。 九龙碧玺……皇上在里面放了九龙碧玺! 九龙碧玺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物件,只不过是用碧玺做成的一个扳指罢了。只不过,这个扳指上面,用微雕技艺雕了九条龙,端得是活灵活现。可是,哲哲太清楚这么个扳指对于皇太极的意义了!九龙碧玺是当日□□哈赤因为一次胜仗赐给皇太极的,皇太极对它很是珍重。舍不得戴着,怕一不小心就碎了。便一直将这块扳指随身携带,贴身放好,宝贝极了。平日里,绝不肯轻易示人。可今日,为了这么个孩子的抓周,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东西拿出来,随手放在盒子里头! 哲哲扯着帕子,冷眼看着多西珲拿着九龙碧玺,张嘴就去啃。不等旁人去拦,华贵无双的碧玺扳指就这样沾满了无齿小儿的唾液…… 可恶!哲哲扯帕子的力道又不自知地增强,却仍小心翼翼地低眉敛目,掩去自己严重的冰冷与愤恨。 “好小子,你倒眼尖!懂得蒙尘里头拾明珠!”皇太极轻笑着将九龙碧玺扳指从多西珲的手里拿过来,细细打量,眼中是深深的怀念,“看你挑了这么长时间,还挑个什么花东西出来,想不到,你真挑了个好东西!九龙碧玺……你小子看着人小,可这胃口……不小啊……”皇太极笑着点点多西珲的鼻子,一脸宠溺,变相地告知所有在场的人,多西珲这个通天的胃口是自己允许的。 哲哲饶是有准备,也被皇太极的话弄得黑了脸。想了片刻,轻笑出声:“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只能说明八阿哥聪慧可人不是?这么多稀奇的玩意儿不挑,偏就看中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盒子。要不是现在看到九龙碧玺,我都不敢相信八阿哥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好眼力呢!” 皇太极淡淡瞟了哲哲一眼:“八阿哥自然是聪慧的。”淡然一句,引得哲哲直接将锦帕扯开一条细缝来。 多西珲年岁尚小,自是不去理会大人之间的诡谲风波。作为关雎宫一霸的他,早就被盒子里的九龙碧玺引出了全部的心神。现在,皇太极一下便把他的新宝贝拿走了,小霸王自是不干了,立马抬起大脑袋,伸长了圆藕小手,一够一够……亏得皇太极把大半的心神都分到了同哲哲拌嘴上,不然,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把扳指夺了去? 皇太极一失神,手中的九龙碧玺又被多西珲给放回了嘴里。在场的人见了这情形,无不战战兢兢,就怕皇太极一发怒,殃及他们这群无辜。 哪知,皇太极只愣了一下,便挑眉看着多西珲“津津有味”啃碧玺的小模样,仰头大笑:“就这么喜欢这扳指?送你就是了!”不待多西珲多做反应,便继续道,“传朕旨意:八阿哥聪慧恭敏,儿辈之中,无出其右。朕心甚喜,特立……”皇太极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特立为亲王,赐‘荣’,以示嘉宠。” 不管听的人高兴与否,无一不下跪静听,口中连呼“万岁”。可下旨的皇太极像是没了之前的喜色般,盯着殊兰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沉着脸,甩袖走人。弄得众人面面相觑,看不出这闹的是哪一出,也不知这八阿哥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 殊兰也不多话,有人来相贺便微笑以对。至于暗讽的,却也毫不示弱地将话反转回去,只言辞之间更隐晦写,一时半会儿的,倒也让人觉察不出什么来。 “姐姐这回可算是有个大恩典了。”布木布泰扶着哲哲缓步而行。等一众小嫔妃们同殊兰打过机锋后,像是才想起要道喜似的,同哲哲咬了会儿耳朵后,一姑一侄便慢悠悠地晃到殊兰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逛花园呢! “庄妃言重了。不过是皇上给多西珲的恩典罢了,哪能就成了殊兰的恩典?”殊兰眉眼不动,淡淡以对。 “宸妃娘娘太谦虚了。没听前儿皇上说了吗?‘八阿哥聪慧恭敏,儿辈之中,无出其右。’宸妃娘娘,车乃尔可就先在这儿祝贺您了。”说这话的豪格的额娘乌拉那拉·车乃尔。早前,因着内封宫妃自己作为长子的额娘没被列入五妃之中,车乃尔的心里早就怨言横生,等殊兰凭无子之身,半路夺了东宫之位,车乃尔的心里更是嫉恨不已。如今,眼看着一个无齿小儿就把皇上最爱的扳指放嘴里滚上一滚,就得来了个亲王的位分,心中的苦涩又如何能同外人道?想她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豪格的那个位分是多少次征战沙场,抛了命才挣回来的?他倒好,随随便便抹上几下唾沫就拿到了!要是今儿个就开口说话,能说会唱的,岂不是要把那位子送给他了?!车乃尔在一边想得直肝疼。一张嘴,得罪人的话便不要命地溜了出来。 “姐姐言过了。”殊兰眉也不抬,容色淡淡。这话头她没法接。这话都扯到皇太极身上了,她不管说什么都是错。与其这般,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装傻充愣混过去就是了。 可惜,殊兰不计较,不代表没人计较。这不,哲哲立刻开口了:“车乃尔,照你的意思……敢情是皇上错了?”哲哲早就因为皇太极的这个旨意弄得心浮气躁。现在再被车乃尔提起,哪里还忍受得了?张口便是一句带刺的话,“羡慕别人便也是要有羡慕的资格……与其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如好好管管你家豪格!最近,正蓝旗与两百旗之间又有不少龌龊啊……”说罢,也不理会被这番话弄得颜色全无的车乃尔,只转头看着殊兰,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打量几下多西珲,看得殊兰心中有些发慌,不敢确定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打算做什么。 “妹妹养了一个好儿子。”哲哲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着对殊兰说了话。 殊兰莫名地松了口气,勉强对着哲哲露出一个微笑:“娘娘过誉了。小孩子顽皮,称不得好。”再好的儿子也不敢放你面前夸,万一引了你的注意,弄伤了自个儿的儿子,她上哪儿找谁哭去? 哲哲捏着帕子轻沾唇角笑道:“小孩子,顽皮不要紧,会动总是好的。”不等殊兰说什么,哲哲便同布木布泰一同朝殿门口走去,姑侄身后还跟了一批宫妃。一时间,衣袂纷飞,颇为壮丽。 殊兰目送着哲哲离开,亲眼看着这一幕。脑中却不自觉地回荡着哲哲说过话,背上莫名一寒,带起层层的疙瘩。 62、早谋 “惠哥,你去姑姑那里看看。”布木布泰小心换上汉装,轻声吩咐道。 惠哥聪敏,听布木布泰这么说,不慌不忙地给她斜插了支喜鹊登枝的簪子后笑道:“奴婢明白!今儿个‘喜鹊登枝’,奴婢一定给格格带给好消息来!” 布木布泰转身啐了惠哥一口:“你这蹄子,说话没羞没皮的。” 惠哥眼珠一转:“奴婢可没讲什么没羞没皮的事儿呀,格格想哪儿去了?莫不是格格……自个儿想了那些事情,专推奴婢身上了吧!”话音刚落,便蹦跳着出了宫门,避开了布木布泰的拍打,“奴婢这就把喜鹊给格格您招来!” “小蹄子,有本事,你一会儿别回来!”布木布泰一边说着,却是小心翼翼地转身对着镜子整理容妆,“铃子,你给我继续扮上。” 铃子微微屈身,道了个“是”后继续便继续之前的动作。等到皇太极来的时候,铃子已经为她挽了个松松的堕马髻,还簪上了珠花、玉钗、步摇之类的各式饰物。汉服较之旗装更显婉约,褪去了直立式的宽襟大袖长袍,一袭飘逸汉服衬得布木布泰有种说不出的娇媚。 “怎么今儿个想起穿汉人的衣服来了?”皇太极双手放在背后,缓步而来。 布木布泰像是才发现皇太极般,匆忙转身行礼:“皇上恕罪!今天不过是惠哥她们同玉儿闹着玩的。她们说想看看玉儿穿汉服的样子,玉儿想着永福宫没有什么外人,也就答应了……皇上明鉴!” 皇太极唇角微微扬起,双眼微眯:“照玉儿的意思……是怪朕冷落你这么长时间了?” 布木布泰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玉儿不敢,玉儿没有这个意思。” 皇太极沉默了许久,终是伸手将布木布泰亲自扶起:“没有最好。就算是有……也无所谓!” 布木布泰又是一僵,继而笑道:“皇上好久没来玉儿这儿了。既然今儿个来了,便在这儿用膳吧。正好让玉儿展示下厨艺。” 皇太极右手支头挑眉看着布木布泰,面无喜色:“也好。” 布木布泰见皇太极答应了,不由扬起眉毛,露出一个绝艳的笑容来。屈身行礼,转身朝小厨房去了。 第二日,皇上临幸庄妃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上下。所有人都在说,庄妃要复宠了。至于关雎宫……不少嫔妃撇嘴。没见着最近这段时间皇上都不在关雎宫停歇了么?一时间,自多西珲被封亲王后显得热闹异常的关雎宫又渐渐冷清下来。可殊兰仍是静静地待在关雎宫里,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小心度日,冷眼看着永福宫前门庭若市。 殊兰对布木布泰的态度很微妙——既不讨好,也不针锋相对。 一来,布木布泰十有八九是当日害她险些流产之人,殊兰自是恨不得抽其筋骨喝其血。可又来,多西珲还小,自保能力不足。这后宫之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哲哲姑侄入宫多年,底下势力更是滔天。扳倒一个布木布泰容易,可难保她们不在里面下绊子。若是一不小心害了多西珲,殊兰都不知道该找谁哭去。为了多西珲,殊兰银牙一咬,将过往之事生生咽下,只等日后时机成熟便以牙血相还。 多西珲生性好动,殊兰也不拘着他的性子,由着他在花园里头上蹿下跳。只要求众侍婢小心跟着,以保证其安全。 “你可好,就这么放心地把儿子这样放养着。你没见着其他几位主儿,得了儿子像得了什么似的,见天地护着,当眼珠子地养着。那种宝贝劲儿,看着就让人心烦。”娜木钟瞥一眼在假山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多西珲,眼中满是钦羡。 “姑姑说这话做什么?早晚姑姑也会有的。姑姑现在这样说人家,到时候,指不定姑姑比谁都宠着呢!现在话说得这么满……小心日后我来嘲笑姑姑!”殊兰瞅了多西珲一眼,便不再过多关注,只笑着打趣。 娜木钟笑叹道:“但愿是这样吧。”说着,拈起一枚果子,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殊兰道,“听说昨儿个皇上又没来关雎宫?”自从周礼之后,皇太极似乎对关雎宫的热情便淡了下来,一个月里去永福宫哈日珠拉的时间竟是有超过来看殊兰的趋势。要不是皇太极白天下朝后有闲暇了便上关雎宫看看多西珲,娜木钟真要以为殊兰被打入“冷宫”了。 殊兰本在喝茶,听娜木钟提起这事,动作不由一顿。随即笑道:“似乎是这样。刚听乌尔顿说了,说是皇上昨儿个去了永福宫,是在……庄妃那儿歇着的。” 娜木钟上下打量了殊兰一番,几次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 殊兰自是察觉到自家姑姑隐藏的担忧,忙笑道:“姑姑不用宽慰我,君恩宽泽,本来就是常理,兰儿,明白。” 娜木钟看着殊兰,轻声道:“明白最好。” 一时之间,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许久,娜木钟起身:“时日不早了,我先回宫了。”殊兰忙起身,作势要留,却被娜木钟一把按住。临走前,娜木钟幽幽叹道:“听说,昨儿个,布木布泰是一身汉服,学那些个扬州瘦马,使了些狐媚招数把皇上留下的。兰儿,当你进了这宫门,坐上宸妃这个位子的时候,已经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争,而是你不得不争。你能忍让一时,难道还打算忍让一辈子?次次忍让要到什么时候?我看着皇上对你日日宠爱,也看着你对他时时避让。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在怕什么。我只知道,自从你选择进来,便没有后退的机会了。我看在你是我侄女的份上便多嘴几句。如果你还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你……好好想想吧。”娜木钟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下殊兰坐在位上静静想着什么。 “娘娘,您怎么就这样用尽心思地去提点宸妃娘娘了呢?”三丹小心翼翼地跟在娜木钟身后,轻声问道。 娜木钟瞥了她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你懂什么?看现在皇上的情形,显然是爱惨了,哪里舍得轻易伤了她?这宫里,没有永久的敌人,能在她看似失势的时候卖她一个人情,有何不可呢?指不定日后哪天,我就需要她帮忙了。” “娘娘福泽深厚,哪里会轻易落难?就算……退一万步讲,娘娘是宸妃娘娘的姑姑,宸妃娘娘还能眼见着娘娘落难?”三丹连忙反驳。 “傻丫头,这宫里没有永久的敌人,自然也没有永久的朋友。我不过是占着她姑姑的名头,日后真要争起来,还不知道谁比谁更狠呢。能多个人情总是多条路。”娜木钟挑眉一笑,眼角眉梢,分外得意。 “可是……皇上九五之尊,懂得爱么?”三丹小声嘀咕。 娜木钟嗤笑,手中的帕子甩得好似花丛中舞得正欢的白蝴蝶:“谁知道呢?” 且说娜木钟离开之后,殊兰还坐在凉亭中静心思考娜木钟走前说的那番话。 没等她想到些什么,只听亭外传来惊呼声——原来是多西珲玩够了假山,要下来时竟一脚踩空!眼看着多西珲即将从假山的制高点上摔下来,殊兰吓得魂都没了□□。凉亭离假山不远,但要过去救人却也是来不及的。亏得底下的小太监机灵,看准了多西珲的落地点,一下便趴在地上,生生做了回人肉垫子。小太监的腰被这大胖小子弄得伤得不轻,而多西珲除了些许擦伤外,终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地面。 等殊兰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在嗓子眼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殊兰强自镇定地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这个奴才倒是机灵,叫什么名字?” 太监强忍着伤痛,恭敬地答道:“奴才叫小吴子。” 殊兰听了他的回话,也没太大的表示,只挥手示意人待他下去疗伤。倒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示。 殊兰没注意到,那小太监在被带下去的瞬间,眼中浮起的是浓浓的失望。一旁的多西珲看在眼里,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殊兰牵着多西珲的手进入凉亭坐下,并让人端来些吃的给他压惊。多西珲一边吃着,殊兰便坐在一旁不停地说着。内容无非是让多西珲小心些,以后如果可以,千万不要攀爬园中假山之类的东西。 多西珲怕殊兰担心,便殊兰说什么,无论他愿意与否,都是一口应下。丝毫不为自己进行些许的反驳。殊兰也知道他只是随口答应,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着。可看着多西珲满口答应的模样,殊兰的心里到底是好受了许多。 “查到什么了吗?”晚上,好不容易将多西珲哄下,殊兰轻手轻脚走进关雎宫的厅堂,沉声问道。 “回主子,奴婢刚刚去假山那儿查了一下,那假山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八阿哥,荣亲王失足的地方奴婢也小心检查,并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石块常年受到雨淋,早就已经被磨得没有菱角。如果不注意,的确会出现下午的事故。” “难道这次真的是多西珲不小心了?”听完乌尔顿的回报,殊兰沉吟许久,“乌尔顿,你觉得呢?” “回主子的话,依奴婢看,荣亲王年幼,但怎么说也是皇上□□过的。看似为人大咧,实则心细如尘。如果那地方的石块有问题,荣亲王是绝不可能还往哪边冲。”乌尔顿想了一下继续道,“再来,要是真是那位做的……是不是做得也太完美了?”如果真的能做到她都查不出来的地步,那么只能说明布木布泰很早就开始布这个局了。只是……她有这样的远虑么?再来,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早有预谋的事件,那么布木布泰便是这深宫之中,藏得最深,也最可怕的人。 被乌尔顿这样分析,殊兰也开始犹疑。毕竟,能在自己产子的时候下手还好说,可如果把这事也推到布木布泰身上便显得有些牵强附会了。可是,这宫里,有能力下绊子下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哲哲姑侄还能有谁?巴特玛和娜木钟算是自己现在的“盟友”。娜木钟除了自己进宫那年下嫁噶尔吗索诺木的固伦公主其其格,便没有其他的孩子。而巴特玛更是无所出。所以,为了利益,她们也不会是在自己背后下手的那一个!至于哲哲,打压自己是可能的,但对于皇太极的孩子……了解皇太极底线的她怕是没有这个胆子!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殊兰伸手揉揉眉心,一脸疲惫。却又立刻睁眼:“就算是我想多了也不能大意。加紧对庄妃那一方的调查,另外再拨些人手放到多西珲那儿吧。要是今天没有那个小太监……”殊兰一想到下午的情形,双唇禁不住紧抿成一条直线,“不管是不是阴谋,早作些谋划总是没有错的。” 63、九子 很快便到了哲哲的生日。毕竟是哲哲的千秋节,在众人面前,皇太极还是很乐意摆出一副帝后和谐的模样。一挥手,便是各种赏赐。皇太极的一番讲话过后,众嫔妃便只等宴席摆上。 正当众人吃得兴浓,便见布木布泰那儿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皇太极面色不佳地将筷子甩在桌面上。 哲哲看了皇太极一眼,微垂着头,眸光一闪:“这些时日气候变化不定,玉儿怕是身子有些不爽了吧。” “不爽?”皇太极抬眼朝布木布泰那儿瞥了一下,神情莫测。 “不舒服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别有事没事地往外面跑,省得冲撞了别人。”皇太极似乎并不开心,眼中并没有太多笑意,言辞也带着寒意。仿佛站下面的不是自己的妻妾,而是一个陌生人。幸而皇太极只是一句咕哝,声音被他压得极轻,除了身边的哲哲,倒是没人听见。 哲哲在皇太极身边,原本还是一脸喜色。听到皇太极这么一句,神情不由一僵,眼中不自觉地划过一道恨意,随即低头行礼。等面上的神色淡了,方才抬头笑道:“皇上说的是。可就这么放着玉儿不管也不是个事儿不是?还请皇上恩准太医来看看。” 众人在布木布泰那儿有骚动开始就密切关注着场上的一举一动。听到哲哲请医的言论,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哟,这都要请太医?哼,见着荤腥的就开始不停地呕吐,但凡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这是有了好不好?还请太医……不就是想借着今儿个大出风头,让皇上多多关注着永福宫呢吗?哼!不就是稍稍得宠了几天么?尾巴就这么翘着了,要是再让她得了什么好去,那还了得?! 一时之间,筵席之中弥漫着浓浓的酸味,只让人倒了牙。 果然,没多久,太医便伏在地上朝着皇太极连声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庄妃娘娘有孕了!” “什么?!”皇太极双眼圆睁,面上似喜似惊,“你再说一遍!” 太医不明所以,只得愣愣地将贺喜的话再说上一遍。心里却是有些惴惴不安,莫不是皇上不喜欢庄妃娘娘,所以见不得庄妃娘娘有孕? “皇上,玉儿有孕,这是好事,今儿个又是我的千秋节,真是双喜临门啊。”哲哲看了跪在地上,额上汗水不停的太医一眼,随即抬头看着皇太极,笑得温婉大方,“今儿个,要是皇上不赏玉儿一些好东西,我这个做姑姑的可不依!” 皇太极侧头看了哲哲一眼,双眸微微眯起,面上更显清冷。转头看向底下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来:“皇后说的是,是要赏。” 众人无奈,只得下拜贺喜,口中不住地喊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千秋节过后,布木布泰在宫中的受吹捧地位直逼哲哲。因为殊兰的莫名避让,皇太极在千秋节上的大肆赏赐,使得一时之间,科尔沁的这对姑侄在宫中风光无限。每日里,进进出出永福宫的奴婢多得数不过来,直把惠哥乐得见天地在乌尔顿和托娅面前得瑟,不知道的还以为怀胎的是她呢!要不是布木布泰还知道压制,真不知道会被闹成什么样子! 关雎宫的暖阁里,殊兰坐在炕上,靠着几案,翻看着前人整理的诗词集子,一派悠闲。看得娜木钟则是血气上涌,燥热不已。 “你倒是轻松,没见着永福宫这几日是如何的热闹!前些年冷眼看着还算是个识趣儿的主儿,没想到到头来和她那个姑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东西!你看看那个猖狂样儿!就差没来关雎宫挺挺肚子了!”娜木钟扭着手里的帕子,半是焦急半是醋意地说着。 “姑姑着什么急?这有孩子的终归是有的。姑姑命里该有孩子,便是庄妃先生了,也碍不着姑姑的路。”殊兰放下手中的书,仍是笑脸相迎。 娜木钟挑起右眉看着殊兰,一脸不解:“皇上宠了你这么久,这么厉害,转眼又像陌生人一样跑到永福宫里去了,还让别的女人怀了孩子……你就不生气不嫉妒?” “就算我再生气再嫉妒又能怎么样?人家不是照旧怀里揣着球?我又何苦讨这个没趣?”殊兰双眼弯弯,心情似乎很好。 娜木钟撇嘴“嗤”了一声:“你就这么不争不抢?可别忘了之前的教训!可别到头来给别人做嫁衣裳,由着那些没眼色的东西踩在自己的头上!”娜木钟自是不知道之前多西珲在花园假山上的一出。她指的,是殊兰在产房中难产的那次。虽说事后皇太极一手将事情压下。可按着事后一连几天皇太极的脸色分析,但凡在宫中混出些名堂的主儿都将事情看得清清的——宸妃定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登时,所有人都夹紧尾巴做人。可以说,那段日子,是宫中最干净的时候。 娜木钟虽说眷恋权势地位,可到底也念在姑侄的情分上对殊兰多次好言相劝。殊兰自是清楚这些。听到娜木钟这样说,殊兰也不好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只得轻声道:“姑姑放心,兰儿不是那种怯弱的人。兰儿是想安安分分地在这关雎宫里呆一辈子,大家进水不犯河水的。可要是真惹到了咱这地面上来……兰儿也不是由着她们牵着头皮走的!”殊兰说着,双眸一眯,狭长的眼眸中不自觉地带出丝丝寒光。 一旁的娜木钟见殊兰这幅模样,心思一时没转过来,吓了一跳。许久,才缓过来,叹道:“你明白就好。”也罢,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总还有皇上出面顶着,不是吗? 娜木钟在宫中比不得布木布泰聪慧,也及不上哲哲深沉。但她胜在能慧眼识人。往日里,看着皇太极隔三差五地往那对姑侄房里跑,也没见有个儿子出来。反是别的宫里蹦出几个来,便知道皇太极除了看中她们身后科尔沁的那些势力外,再没什么额外的感情。所以,她也就敢同她们去争去抢。虽说哲哲日后顶天了也就是圣母皇太后的位分,可她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哲哲就比她娜木钟珍贵了?同样是草原上出来,同样不是皇太极爱的那个,他就不信自己就天生比博尔济吉特·哲哲差!一开始同哲哲叫板的时候,她还有些慌。毕竟哲哲头上还顶着皇后的名号,论身份,愣是压了自己一头!可事发后,皇太极只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便让她明了,继而大了胆子。以至于数年如一日地同清宁宫针尖对麦芒。所有人都惊叹她的大胆,也暗暗嗤笑她的痴心妄想。殊不知,她这样的举措正是皇太极所期望的。如此,她这样一个嫁过人的女人才能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宫里有了立足之地,成就了五大妃中的麟趾宫娜木钟的名字。 之前,她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可没想,皇太极竟是将殊兰弄进了宫!前朝大臣和天下百姓或许看不清,可像她这种久居深宫,经历多无数次后宫倾轧的,又哪里看不清其中的道道?那时候,殊兰在行家礼的时候皇太极大喇喇地在一边撑腰,为了一个女人,公然给哲哲没脸的事,这是第一次。皇太极的性子娜木钟是清楚的,喜欢,便是摆在明面上,放在天下人眼皮底下的喜欢,他不会做那起子挡箭牌的事。那时候,她便想着,皇太极这次或许真要栽了。结果,当真是这样。知道这一结果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是不难受,可再多的难受也不过是嫉妒。嫉妒殊兰这样好运,偏偏就入了这个天下之主的眼,被捧在手心里宠着。 娜木钟呷了口茶,随口转了个话题 “说起来……兰儿是不是和皇上闹别扭了?” 64、孰为黄雀【修正】 花园里,托娅提着食盒行色匆匆,却不小心撞上了对面的惠哥。 “哟!”惠哥不察,被撞倒在地上,撑在地上的右手不小心擦下小块皮来,火辣辣的疼。由着托娅将自己搀扶起来,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那个小蹄子走路不看……哟!这不是托娅嘛!怎么这么急呀!” 托娅对着惠哥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只是今日这祸是自己闯下的,只能自己收拾。就算惠哥今天说再多难听的话,她也只能受着。听到惠哥一副寻衅的脸色,托娅瞟了一眼便低头去整理有些散乱的食盒。 惠哥见托娅这幅模样,以为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便是一阵上涌的怒火。扁嘴冷笑几声:“哟!多了个亲王主子,便连姐妹也不放在眼里了!哟!瞧我,都忘了祝贺姐姐又多了一个靠山!” 托娅停下手中的活,侧头看过去,不冷不热:“八阿哥不是托娅的靠山,八阿哥只是我家娘娘的儿子。至于姐妹……托娅可不敢应你这声‘姐姐’。托娅的阿爸只生了托娅一个女儿。” 惠哥被托娅这番抢白,哪里还忍得住?立即瞪眼看过去:“你!”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柔和了脸色,端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托娅:“这两日皇上都没去关雎宫吧。这不,我家娘娘要我见着关雎宫的姐姐们就要道声歉呢!最近娘娘孕吐得厉害,只好烦求皇上一直在永福宫里陪着。真是对不住了。” 托娅冷冷道:“是吗?” 惠哥看着托娅,笑得得意,一张口,却是话里有话:“可不是吗?我家娘娘这两日还可着劲儿地劝皇上去其他宫里走走呢!要我说呀,也就是我家娘娘宅心仁厚,可不像有些,一进来,这位子还没坐稳呢,就将皇上抓得紧紧的,一副小家子气!真当皇上是她留得住的?没见着新鲜劲儿一过……就冷落了么……” 托娅本不打算理会,可听惠哥十句话里头九句半是在讥讽自家娘娘,便再也忍不住了,张口便是冷嘲热讽:“想不到啊,惠哥你有这么大的能耐,皇上临幸哪一宫还要经过你同意。不过我听说……最近皇上都是在永福宫,哈日珠拉庶妃的侧殿里头过夜的……不知道是也不是?” 惠哥见托娅一开口就把自己之前的话一一推翻,愠怒非常:“哼!我可没这么大的权柄!不过是皇上英明罢了!至于庶妃……还不是我家娘娘心善?不然,你当她又是怎么住进这永福宫的?”哈日珠拉的事情永远是布木布泰心中的痛。即使知道自己同哲哲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可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像得知哈日珠拉即将来的那日那样强烈——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而她这个做侄女的,却偏偏是最晚知晓的,何其可笑? 托娅弯起一边唇角,笑得极冷:“我说惠哥,可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讲的。一个不小心,反而害到你主子。” 惠哥气急,怒斥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害到我主子?!” 托娅不耐烦再同惠哥纠缠下去,只笑道:“行行行,就当我胡说吧。娘娘该等着我了,失陪。” 托娅要走,惠哥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你给我讲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会害到我主子?你给我说清楚!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托娅被她缠得烦了,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你听好,我可没有说什么。我不过是提醒你几句。祸,从,口,出!知道吗?不识字也就算了,跟了这么个饱读诗书的主子还不紧着学着点?”说完,拎着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惠哥一个人看着苏茉尔的背影怒道:“托娅……你给我等着!” 永福宫暖阁里,惠哥将刚才遇到托娅的事情好好地添油加醋了一番。张口闭口间,狠狠地搬弄着是是非非。 惠哥的性子布木布泰还是知道几分。右手轻轻抚摸着还没有显形的肚子,垂眸道:“托娅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你跟前咒我?” 惠哥撇嘴:“可不是?奴才跟她没仇没怨的,何苦冤枉她?依奴才看……定是关雎宫之前被皇上宠惯了,现在还没从之前的天上的日子回复过来呢!再说了,托娅明明知道那个哈日珠拉的寡妇来历,还这么紧赶着替她说话,可不就是同娘娘作对么?” 布木布泰闻言,神色阴晴不定。 惠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觑着布木布泰的脸色:“旁的话奴才忍了也就是了,可今天她说的话也太难听了!还说皇上去庶妃那儿不是娘娘心慈,是因为娘娘没有手段留住皇上,她还说……” “够了!”惠哥还想要再说下去,却被布木布泰喝止。 “娘娘?”惠哥身子一抖,像是被吓到一样,匆匆忙忙地跪倒在地。 布木布泰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累了,你下去吧。” 惠哥暗暗咬唇,低低地应了声“是”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怎么样?,说了没?”哲哲拿着一把银剪刀,为身前的一株寒茶花做细致的修建。 “回娘娘的话,说了。”珍哥俯身悄声道,“只是……” “只是什么?”哲哲停下修建的工作,转身盯着珍哥。 “娘娘将惠哥遣下去后就歇下了,没有半点动静。”珍哥暗自紧张,生怕这个答案不能让哲哲满意,最终让惠哥受苦。 “无妨,有了这心思就好。”哲哲淡淡一笑,转身继续之前的动作。有些东西不需要做得太明显,只要点到就好。没见着之前不过是有个可能,她就上赶着动手了么?现在肚子里怀了一个,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可还有一个得宠的忤在跟前,谁能忍得住?反正她这辈子再不济,也能弄个母后皇太后当当。至于那圣母皇太后……还是找个能驾驭得了的来当吧…… 65、执棋人 “爷今儿个这么早来奴婢这儿……有什么事吗?”苏茉儿一身粉蓝,娉娉袅袅地站在多尔衮面前,双颊带晕,眼含柔情,饶是年岁偏大,可因保养得宜,整个人仍显得同豆蔻年岁的少女没有区别,相反,由于年岁的缘故,比之乌兰一众更多了份稳重。由于是布木布泰最信任的身边人,在多尔衮的心里占有的地位自然也是不同。 多尔衮缓缓走进,眉头深锁,显然正在沉思。失神之间,听见有人叫他,立即抬头。见苏茉尔亲手端着热茶送到他面前,不由定神凝视。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当初在草原上肆意欢笑跳舞的绝艳少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爷?”苏茉儿看着多尔衮继续问道。 多尔衮定定神,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织锦面的长方盒子,递给苏茉尔。 苏茉儿一愣,接过一看,宝蓝为底,上面是烫金的花纹,看起来很是大方典雅。揭开盒盖,里面红绫衬底,总共挖出十个圆槽,每个槽里一蜡丸,码得分明。蜡丸白中透亮,每颗蜡丸上清清楚楚写了“宫方安胎丸”五字,五字皆是沾了金粉的簪花小楷。刹那间,苏茉儿原本柔和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像面具般僵了在脸上。 多尔衮笑道:“这个是明朝宫里的药,给玉儿的。汉人最重养生,也精通药膳。我想着,他们的药方也有他们的道理。”说着,又将一张纸递了过去,“你看看这单子。这个药虽然好,可也不能多吃,一个月吃一丸也就够了。” 苏茉尔拿着盒子和单子,低头一笑:“这个又是爷让北京的细作从皇家弄来的吧。”说着,抬头看着多尔衮,状似感动,“格格能得您呵护,真是……太好了。”真不知您什么时候能对我像对格格的十分之一…… “这是爷让奴才给娘娘的安胎药。”苏茉儿笑着将盒子递给惠哥,让她转给布木布泰,“一月一丸。” 布木布泰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合上,放在一边。眉眼弯弯,唇角微微勾起:“他有心了。” 随着清军势大,松锦之战已经是迫在眉睫。不知是不是因为越来越接近历史上多西珲的死亡之日的缘故,近些时日里,多西珲遇上性命攸关的事情也多了不少。殊兰除了尽力将周身的暗钉一一排除干净,便是毫不留情地回击。 自从确定布木布泰有孕,殊兰越发怀疑假山事件的人为因素。或许是邻人之斧的心理,殊兰心中总觉得是布木布泰下的手。可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压在心底不发,只在面上对着清宁、永福两宫是更加忌惮了。 “娘娘,近些日子皇上都不来了,您看这……”布木布泰确诊后,皇太极大肆赏赐,可也仅止于赏赐。由于皇太极每月里仍是将大半的时间耗在了凤凰楼里如山的折子上,后宫便转得更少了。除了清宁宫必要的两天,哈日珠拉作为“新宠”的五、六天,皇太极竟是没再进过后宫。原本白日里还会往关雎宫里走动走动,现在也不见人影。本就冷清的关雎宫如今更是门可罗雀。 殊兰正伸右手轻拍多西珲哄他入睡,听托娅开口说这事,右手不由一顿,随后又轻拍着多西珲,挑眉道。“没来不正好?还我个清净。” “可……”托娅欲言又止。这后宫之中,本就是捧高踩低,要不是殊兰身居高位,又有一位已封亲王的儿子,这宫中的宫女太监还不知将如何欺负这对母子,“娘娘就算不为自己想,也总该为八阿哥考虑几分啊,这……” “好了,你说的我都有数,你不用再说了。”殊兰不耐烦地挥手,示意托娅下去。 没法,托娅只得悄悄给乌尔顿使个眼色,而后乖乖地行礼告退。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殊兰安抚好儿子,径自回到榻上歪着,一派慵懒,没把托娅之前说的话半点放在心上。 乌尔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虽说失宠这事同自家娘娘无关,可到底……还是要做几分样子给外边人看吧?不然…… “娘娘,虽说您不用在意这些小事,可奴婢觉得,托娅说的也不无道理,您看……”乌尔顿见殊兰发问,迟疑半晌,忍不住开口相劝。外人或许不清楚事情由来,可但凡暗卫,又哪个不明了了?旁人皆道关雎宫失宠在望,却不知,她作为暗卫中的佼佼者被派来守护关雎宫,夜夜还需亲自到凤凰楼汇报每日情况。要不是娘娘明着是在看那些跳梁小丑唱戏,又哪里轮得到她们乱哄哄连成一片?想到此处,乌尔顿的眸子不由一冷,皇上同娘娘待她不薄,若是真有什么不长眼的,她倒也不介意出手…… “哦?”殊兰轻轻一笑,“那有怎么样?横竖不会对关雎宫有什么太大的祸害,不是吗?”她和皇太极之间的事情她自己清楚。所谓的冷遇,不过是皇太极同她的赌气而已。她也明白,无非是周礼那日她暗中阻止皇太极封儿子为太子所致。皇太极贵为天子,坐拥江山,年近天命,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喜欢一个人,便想着将这世上最好的捧到眼前来。却不知,风头太盛容易招人眼。这次她的确做得太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没有被人发现,但也触犯了皇太极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但她并不后悔。只要能护得儿子一世安乐,她受点冷落又如何?只是……想到近些时日永福宫的种种举动,殊兰眉眼霎时冷凝成冰。 “前些日子,哈日珠拉传来的消息可属实?”殊兰轻阖茶盖,低眉敛目。 听殊兰询问这事,乌尔顿心中不由一颤。微微躬身,低声道:“里面的人递了消息来,说是偏殿里头确实像庶妃娘娘说的那样。只是,只是庄妃娘娘并没有更多的吩咐,只是下令不让其他人轻易靠近……而且,瞧那阵势……不像庶妃娘娘说得那样可怕。” “布木布泰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被抓住把柄的人。这次会被哈日珠拉看破些许,已经不易了。”殊兰浅浅一笑,“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一个在她心里低贱如仆役的女人竟能将她隐藏了这么长时间的心思看透……呵呵……真想看看布木布泰知晓后的那副嘴脸啊。” “娘娘,庶妃娘娘能看透庄妃娘娘……只怕她的心思……也不容小觑啊。您看这……”乌尔顿不无忧虑。没人会想到,平日里哭哭啼啼,弱柳扶风的哈日珠拉私底下这般有主见。若是没有自家主子,或许皇上真会爱上她也不无可能。现在还看不出哈日珠拉有二心,可难保万一。虽说她是由皇上赐下的,是皇上信任之人,可现在她的主子是殊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布木布泰会被看穿是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形象在哈日珠拉的心里就是心怀城府。布木布泰也一直认为哈日珠拉是被自己攥得紧紧的,于是放松了警惕,所以才弄成这般。哈日珠拉来我这儿也算不上投诚,顶多是不愿意见着布木布泰过得这么顺心罢了……而我从来就没有在哈日珠拉面前将自己的全部展露出来。兵法书上说,‘谋定而后动’。哈日珠拉有脑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身后是一个部落,而她身后……什么也没有!就算她想动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除非她能将哲哲、布木布泰一一扳倒,让科尔沁一心助她。不然……想都别想!” “娘娘高瞻远瞩,奴婢佩服。”乌尔顿躬身行礼,心服口服。 “如果可以……”殊兰大大方方地受了乌尔顿的礼。沉吟片刻,转而面露迟疑之色,“想个办法断了她的念想吧。” 断了一个女人的念想有什么办法?断了一个后宫女人的念想又有什么办法? 乌尔顿由暗卫做起,各家阴私再清楚不过,后宫女人仰仗的无非是帝宠、外戚及儿子。帝王之宠全凭容貌,无非一时;外戚之势,皆依帝宠而盛,为无根之萍。只有儿子,血脉相连。千帆过尽,唯有儿子才会是下半辈子的全部依靠。殊兰的“断了念想”,除了绝育,再没有其他的意思。 微微一顿,仍叩首:“奴婢明白。” “近日关雎宫……有什么动静?”皇太极拿着折子,坐在位上,一动不动。 “娘娘仍是闭门谢客。不过前些日子,永福宫的庶妃娘娘造访,同娘娘聊了很久。娘娘派奴婢去查探底细。回来又让奴婢给庶妃娘娘下了绝育药。”乌尔顿跪倒在地,将事情坦白得一干二净。她知道不管她汇不汇报,皇上自有他知晓全部事情的通道。可她说不说,却是展现了自家娘娘的态度。 “哦?”皇太极看似平静,可双手早已紧攥出条条青筋,“哈日珠拉说了什么?或者说……你在永福宫里查到了什么?” “萨满巫师。” “萨满巫师?!”皇太极的面容原本沉静如水,听到乌尔顿这么说,不由稍稍变色。他原以为布木布泰不过是在偏殿里面放了些见不得人的物什,却不想是活生生的人! “另外,前些日子睿亲王侧福晋递了两趟牌子进来。可第二次的轿子直接就进了永福宫里,输了庄妃娘娘和惠哥,没人见过侧福晋。属下派人查过,这些‘萨满巫师’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镶白旗的包衣奴才,专做接生工作。” “很大一部分?” “是。怕娘娘担心,奴婢同娘娘汇报时只说了接生嬷嬷的事。可奴婢发现,还有一部分似乎并不是睿亲王手下的人。但几次暗查之后,奴婢可以确定,其中有一个是当初陪吴克善贝勒一同进京面圣的。” “吴克善……”难道科尔沁暗地里已经同多尔衮联在一起了么?不过……睿亲王侧福晋…… “苏茉儿……”皇太极眯眼,冷笑连连,“眼见着这些日子朕的手段温和了,一个个胆子都长肥了!私相授受、巫蛊、私情……哪一条犯命就犯哪一条……他们都把朕当什么?!还有布木布泰……混账!谁给她的胆子?!萨满巫师……她想要做什么?造反么?!”皇太极怒极反笑,眼底微微发红,似要择人而噬。自古以来,天家都对巫术之流忌惮不已,不然也不会出现汉武一朝废后杀子的风波。想来想去,皇太极心头火气,再也压不下去。双手一挥,御案上的东西悉数被惯到了地上砰砰碰碰,弄得狼狈不堪。 瑞福听皇太极说得诛心,又见他动了真怒,哪里敢劝?只能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喊着“皇上息怒”。 “回皇上,庄妃娘娘或许是有私心,可奴婢认为还没有到……地步。”乌尔顿跪在原地轻声道。 “哦?怎么说?”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庶妃娘娘当日来找过娘娘,并将萨满巫师待的地方悉数说了出来。但庶妃娘娘也说了,其中一部分是真的萨满巫师,他们是为了确保庄妃娘娘诞下龙子才进来的。据说,当日在科尔沁流传的那个箴言不是假的,的确是长生天下达的。只是……只是今日长老再次观察,却发现庄妃娘娘的命轨似乎有变……” “‘确保’?‘有变’?”皇太极犹自冷笑不已,“他们拿什么确保?命吗?有变……哼,所谓的‘母仪天下’也要看朕乐不乐意!没有得到朕认可的,休想对皇位有半分沾染之心!更何况……那个没有得到朕承认的东西……” “没有探查清楚是奴婢的疏忽!”乌尔顿叩首再叩首,面露惭色。 “对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放心啊……”皇太极从鼻腔中轻哼一声,隐隐透着无奈,“既然这样……那就加紧对那边的查探。记住,不管有没有对你主子出手,都给朕把那些个萨满巫师留着!巫蛊……我看到时候谁能拦住我!”大清还没有入关,打仗极耗物资。尽管皇太极担心后宫之中以哲哲为首的科尔沁外戚的尾大不掉,却也不敢在关键时刻轻易开罪于科尔沁。这时候不求多一个盟友,但少一个敌人总是没有错的。 一切,只等秋后算账! “今儿个八阿哥会说话了。开口喊了主子,主子乐得念叨了一天。”乌尔顿见事情汇报完,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劝诱,“皇上……不去看看么?” 皇太极的背影稍稍一顿,没有回头:“今日政事繁忙,朕……不去了。” 66、秘术 1640年冬。 晚上,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永福宫的寝殿里,布木布泰同惠哥在灯下赶做针线,铃子则蹲坐在床脚陪着,小声说笑着。 布木布泰在一边穿针引线,惠哥撇撇嘴:“娘娘又不是没有人帮忙做活了,何苦委屈自己动手呢?再说了,您肚子里还怀着小阿哥,万一……” 布木布泰笑嗔着看了惠哥一眼道:“我不过是稍稍活动活动筋骨,替未来的孩子做几件衣裳罢了,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我不还上马打猎来着么?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惠哥翻了个白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您可是大清的庄妃娘娘!” 布木布泰笑笑,刚想说什么,手一颤,针落在地上,吓得惠哥忙道:“娘娘!您别动,我来捡!” 布木布泰刚想拒绝,却又忍不住轻呼出声,愣是吓了惠哥好一跳:“怎么啦,娘娘?” 大玉儿松开皱着的眉尖,强笑道:“没事儿,就是腰有点儿酸……唉哟!”又是一阵酸痛,弄得布木布泰直不起腰来,只能靠在惠哥身上。 见布木布泰这般,惠哥紧张极了:“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喃喃几句后,惠哥陡然变色,“会不会……要生了?”不假思索,惠哥立马吩咐铃子去准备各项事宜,她自己抬脚就想将事情报告给皇太极和哲哲。 “惠哥……不要……惠哥……”布木布泰见惠哥要走,再也顾不得腹中疼痛,靠在铃子肩上,伸长手,“不要……不要……找任何人……” 惠哥回头看着布木布泰,微微皱眉:“可是……” 布木布泰坚持:“听,听我的!这么晚的天……皇上和姑姑早就歇了……何苦去叨扰……” 没过多久,永福宫的寝殿里布置了华丽的神座,一众萨满巫师涂脂抹粉戴着面具,腰上系着叮铃作响的铜铃,左手持着光可鉴人的銮刀,右手擎着串铜铃的桦木棍。经由铃子指引进入寝殿,先是向着躺在床上的布木布泰恭敬行礼,得到布木布泰点头应允后开始跳神,一时间,永福宫的寝殿里铃鼓齐鸣,萨满口中喃喃着,似吟似唱:长生天,保佑床上的博尔济吉特氏生下大富大贵的儿子……保佑床上的博尔济吉特氏此生富贵……” 而布木布泰忍着时不时的强烈疼痛□□出声。 “惠哥姐姐,这真的有效吗?”铃子还小,见着这场景吓得脸色煞白,只能躲到惠哥身后,两手紧紧抓着惠哥的肩膀,身子直颤。 “除了这个办法你认为还有什么办法?”惠哥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娘娘又不同意咱们找皇上和皇后娘娘来。” 铃子看得焦虑:“可是……你看那些萨满巫师……行吗?” 惠哥咬牙:“不行也得行!娘娘只愿意让他们靠近,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这好歹也是睿亲王找来的人,总不会害了娘娘的!” 一阵后,布木布泰觉得阵痛稍缓。狠狠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同站在床边的萨满巫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将惠哥召到自己面前。 惠哥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布木布泰的手。 布木布泰艰难道:“难为你和铃子了……你们也是尽力了……万一……万一我不成…先……先保孩子……要是都保不住……” 惠哥立刻打断她的话:“娘娘!别说丧气话!您是受到长生天眷顾的人!哪会……哪会……” 一边的铃子也哭着上前道:“是啊,娘娘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想想肚子的阿哥,娘娘舍得阿哥生下来没娘吗?” 布木布泰笑得无奈:“舍不得又怎么样……这是我的命啊……” 听到布木布泰这样说,铃子哪还忍得住?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惠哥皱眉看了铃子一眼,立刻转身看向边上一个萨满妈妈,很是激动地抓着对方的手道:“萨满妈妈,萨满妈妈,行行好,行行好……娘娘一生心善,没想过害人。您看在娘娘就想要个孩子的小小心愿上救救她吧!求您了!萨满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跪下来砰砰砰地磕头。铃子见惠哥这样做,也有样学样地做起来。 铃子在上前一手帮她擦汗,一手自己拭泪。 那个萨满妈妈状似被惠哥和铃子的诚意打动般,深深叹了口气:“就冲着你们俩的忠心,奴才也会救!只是……” “萨满妈妈放心!只要能就救娘娘,无论嬷嬷要我们做什么都成!”铃子答得极快。反倒是惠哥有些许的犹疑,磕头的频率也顺势慢了几拍。 萨满妈妈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笑又将之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这秘术是萨满巫师间传下去的,外人是不能看的。一会儿我要动用的是秘术,除了娘娘和作法的人,其他人都不能在场。你们看……” “铃子明白!铃子和惠哥姐姐现在就出去!”铃子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后,拉着犹自懵懂的惠哥就往寝殿外走。 “你这两个婢女倒是忠心。”萨满妈妈看着两人离开,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底是谁的棋子还不一定,哪里就是忠心了?”布木布泰忍痛冷笑一声。 “你不信任她们,那还让那个叫惠哥的插手这事?”萨满妈妈回头,诧异地看着床上的布木布泰。 “铃子我是看不清,可是惠哥……多半是姑姑的人……就算姑姑知道我在做什么又怎样?只要科尔沁的儿子,大清未来的皇帝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就得给我保守这个秘密!再说了,她也只知我这儿放着一批伪装成给我保胎的萨满巫师的接生嬷嬷,哪里又知道有真的萨满巫师?”布木布泰笑得得意,“我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萨满妈妈的眼中流露出激赏的意味来:“不愧是庄妃娘娘,真是有胆有谋!为了科尔沁将来的辉煌,我算是帮定你了!闭上眼,养足精神!一会儿我会选那个孩子气息最薄弱的时候下手。记住!到时候你要一直想着那个孩子,口中的念叨也最好不要停!最强的心念才能起到咒术最强的效果!” 布木布泰回以一笑,复又闭上了眼,口中犹自喃喃:“殊兰……我看没了儿子的你拿什么同我争……皇帝……一定是我的儿子!” “主子,您休息会儿吧,八阿哥有奴婢看着,不会有事的。”今夜的关雎宫里同永福宫一样,灯火通明。 “多西珲没好,我哪里睡得着?”殊兰眼含热泪,拿着冰水浸过的帕子轻轻擦拭儿子滚烫的身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 乌尔顿和托娅也在一旁急得很,尽管她们将太医召了来,可看诊过后,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烧得狠了些,神智有些迷糊,所以醒不过来。 “不,不,不要……额娘……额娘……不,不……放开我……”正当所有人在为多西珲的情况着急的时候,本是安静昏睡着的多西珲竟惊呼出声。 “多西珲!我在这儿!没人能把你带走!”殊兰听到儿子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睫毛一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不住地往下落。 乌尔顿看着殊兰的举动,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 托娅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拉了拉乌尔顿的衣袖,踮脚在乌尔顿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娘娘……”乌尔顿上前,轻声唤了殊兰一句。 “……怎么了?”殊兰低头,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抬脚往边上走了几步,转头看着乌尔顿,示意她开口。 “托娅刚刚说……瞧八阿哥……有几分中咒的模样……” “中咒?”殊兰吓得后退了几步。难道皇太极的八阿哥是死在咒术上的么?!那又是谁杀了他?! “娘娘……庄妃娘娘那儿窝藏着萨满巫师……”乌尔顿轻声道,“您看会不会……” “布木布泰?”殊兰吃了一惊,“不是说她不信任宫里安排的接生嬷嬷,所以让多尔衮找的接生嬷嬷装扮成萨满巫师帮忙接生吗?” 乌尔顿咬唇:“事实上……还有一部分是真的萨满巫师。只是事情开始之前没有人知道庄妃娘娘是让他们来下咒的……” “布木布泰……”殊兰登时双拳紧握,被泪水浸润过的眼底泛起嗜血的红,“如果这是真的……布木布泰……你等着!” 67、心机 屋外,大雪纷飞。 寝殿内,萨满巫师正尽心念叨着,布木布泰双目紧闭,喃喃自语:“多西珲……多西珲……”如果不是想着要借此害人,那言语中的坚决能让世间的铁石之人柔软下来。 突然间,门被人撞开,萨满巫师抬头一看,竟是苏茉儿。苏茉儿目不斜视地奔进来,直直朝床边冲去,口中不住地喊着:“格格!格格!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呀!我是苏茉儿!”旁人阻拦不及,只能看着她跪倒在布木布泰床边,不停地啜泣。 即使知道床边人是苏茉儿,布木布泰也不敢轻易睁眼。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容不下一丝差错。多年努力在此一举,她怎么能就因为一份微不足道的情谊而轻易放弃?布木布泰双眼闭得更紧了,口中低喃的速度更是陡然加快:“多西珲……多西珲……” 听到自家格格口中在这种生死关头念叨的是殊兰的儿子,禁不住大吃一惊,忙回头盯着离自己最近的萨满连声问道:“格格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对格格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格格一直在念八阿哥的名字?!你们到底是谁?皇上呢?格格在生产,皇上怎么不在永福宫?” 之前和布木布泰定下约定的萨满妈妈双眼一眯,掩去眼底的冷芒,伸手就将跪在床边的苏茉儿一下捞起,和颜悦色道:“乖孩子,我们在帮你格格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事需要非常集中的注意力,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可是……”苏茉儿泪眼迷蒙地看着萨满妈妈,“格格这样,明显就是难产啊……” “胡说什么?!布木布泰是得到长生天眷顾的格格!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可能……你又没生过孩子,怎么懂得这些?!”萨满妈妈听苏茉儿这么说,情绪一下外露,面色也随之一沉,“我念着你和布木布泰主仆一场,没有赶你离开,可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在这里胡言乱语,随便吓唬人!” 苏茉儿像是被吓到一般,双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是,是……”随即敛眉,颤动着睫毛,掩去眼中的神色,着急而惶恐:“是我嘴贱……我……我这去找皇上!”说着,不等众人回神,转身就朝麟趾宫方向跑去。 从苏茉儿进来后,布木布泰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出来。此刻,眼见着苏茉儿冲出去要去找皇太极,众人又阻拦不住,早已心神大乱。深吸一口气,强撑起身子,厉声吩咐道:“把所有腌h的东西都给本宫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一个线头!你们弄好后……让,让惠哥去,去……通知姑姑……仪式继续……祷词……祈求母子平安……”说完这些话后,布木布泰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眼一翻,生生昏死过去。 亏得见势不妙而侍立一旁的萨满妈妈眼疾手快,拿起一片参片硬塞进布木布泰的嘴里吊命。不然,只怕儿子还没个头,布木布泰自己就要先走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娜木钟披着狐皮大氅,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皱眉看着三丹,小声问道。 “回娘娘的话,关雎宫刚派了托娅来说……说是八阿哥……怕不好了。”三丹轻抿下唇,犹犹豫豫地说道。 “什么?!”娜木钟一听多西珲不好的消息,脸色大变,时青时白。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如果再过些时日还没有消息,那么殊兰的儿子无疑就是她日后同哲哲和布木布泰竞争的最大倚仗——就算她坐不上最尊贵的那个位子,她也没打算让哲哲姑侄独霸!可现在,多西珲出事,布木布泰又生产在即,娜木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今早还只是受了点风寒啊……” 三丹悄悄看看周围,继而靠近娜木钟,刻意压低了声音:“听托娅说……八阿哥……怕是魔魇了……” “魔魇……你是说……巫蛊?!”娜木钟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反应过来,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回头看了寝宫一眼,见没事,又回头小声问道:“托娅怎么公然在这里说这种话?还有……宫里哪个不长脑子的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宫里就弄这么一出?!” “这个……”三丹咬唇,声音被她压得更低了,“刚刚……托娅走了以后,睿亲王福晋也来了……说是庄妃娘娘又难产的迹象……虽说不清楚是不是那儿的问题,但福晋说了,庄妃娘娘请了一班子萨满在屋里作法祈求上苍……” “管好你的嘴!这种话也敢大喇喇地说出来!”不等三丹说完,娜木钟厉声呵斥住了她,“这种事哪能容你一个小小婢女随便揣测?你是不是忘了你脖子上头的东西了?” “娘娘恕罪!三丹一时糊涂!娘娘恕罪!”三丹见娜木钟如此模样,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娜木钟见三丹领悟了,也不再理会跪在脚边的她,兀自站在门口打着算盘:“萨满……布木布泰……哼!她是嫌当初兰儿生产还不够凶险还是怎的?现在倒要同八阿哥争皇上……本宫倒要看看,她怎么争!”说着,俯身对着三丹吩咐了一番。等三丹躬身退下后,便转身朝寝宫走去,一直走到床边。 见皇太极睡得正熟,娜木钟右眉一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后,随即又变得伤心而焦急。伸手,轻轻推着皇太极,口中不停地唤道:“皇上……皇上……关雎宫来人说,说八阿哥不太好了……皇上……” 不等娜木钟再唤第二遍,皇太极便清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在床上,冷峻中难掩焦虑:“怎么回事?” 娜木钟敛眉掩去眼中的点点酸涩,眉尖微皱,半真半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刚刚关雎宫的托娅来报,说是八阿哥不太好了,似乎……似乎有魔魇的征兆……” “你说什么?!”皇太极大惊,径直下了床,高声唤人更衣。匆忙准备后,抬脚就往关雎宫走。还没走出麟趾宫,便见苏茉儿跪在宫门口,一脸焦急。 “苏茉儿?”皇太极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苏茉儿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茉儿一见皇太极,立刻趴在地上,“奴婢今儿蒙皇后娘娘召见,进宫问安。天色晚了,娘娘就留奴婢在宫里用过了饭菜再走。奴婢临走前想着去见自家格格一面,哪想……哪想格格躺在床上生产,俨然是难产之象!”说到这里,苏茉儿又朝皇太极连连叩首,口中不住地念叨:“求皇上看在我家格格侍奉过皇上的面上,救救她吧!求求您了!皇上!” “那些助产嬷嬷哪儿去了?怎么不喊她们?”皇太极皱眉,“朕是皇上,又不是灵丹妙药或是御医什么的!”说完,抬脚就要走。 “可是……”苏茉儿见皇太极要走,忙跪行到他面前继续还要说什么,却被皇太极一脚踹到一边,“宫门快落锁了,福晋还是早点回去吧!” “皇上,我家格格……”苏茉儿犹自不死心。 “对了,你还是祈求你家格格用的那些萨满没有问题吧,不然……”皇太极不等苏茉儿伸手拦自己,径自转过了身,“你回去转告她,八阿哥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别想着对朕耍花招,这些个手段……太嫩了。”说着,轻轻扫了身边沉默的娜木钟一眼,随即转身,不再留恋地朝关雎宫赶去。 68、分娩 娜木钟同苏茉儿目送着皇太极的离开,唇角不约而同地绽放出阴冷的笑意。布木布泰/我亲爱的格格,不是只有你才会把握男人的心思,我也可以。你瞧,皇上不就这样理也不理你地去了关雎宫么…… 苏茉儿缓缓起身,朝着娜木钟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今日苏茉儿对娘娘多有叨扰,苏茉儿心中有愧,日后,苏茉儿定会亲自向娘娘赔罪。” 娜木钟抬手轻抚颈间的珠串,轻轻一笑:“好说。麟趾宫向来冷清,睿亲王福晋能来麟趾宫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苏茉儿唇角弯弯,面容柔和,一如当初:“是。”说着,微微行礼,转身便要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儿?”娜木钟瞧着苏茉儿走的方向,挑眉问。 “回娘娘的话,庄妃娘娘还在永福宫里,苏茉儿放心不下。”苏茉儿回身,低眉敛目,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倒也是……大玉儿还在生死关头,确是需要人来安慰。好歹你们当初主仆一场,你去瞧瞧也是应该的。”娜木钟轻轻点头,继而扬起一丝笑容,“你先去吧。皇后娘娘那儿由本宫去禀报就是了。” 苏茉儿一愣,悄悄抬头觑了娜木钟一眼,见她那双凤眼正一丝不眨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凛,匆忙俯身行礼:“是。” “三丹,你看今天这出如何?”娜木钟目送着苏茉儿渐行渐远,笑容微敛。 “回娘娘,今天这出……奴婢倒是瞧得有些糊涂了。”三丹瞧出自家主子心情不错,便讨巧地装了回傻。 “你这丫头!”三丹一直都是娜木钟的陪嫁丫头,从她在家做姑奶奶一直到她出嫁,又一直陪她改嫁,进了麟趾宫。三丹在娜木钟心里的份量不同别人,对于三丹的某些行为自也是一笑而过,“我细瞧来……这永福宫的两位……怕是心散了。” “娘娘是说庄妃和苏茉儿?” “可不是?”娜木钟轻轻一笑,眼里透着了然。 “不至于吧?庄妃从没有对不起过苏茉儿?再说,苏茉儿对庄妃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忠心得很,怎么会一下子就变心了?”三丹惊讶。 “那你怎么解释今晚这出戏?”娜木钟回头看她,眼里带着戏谑。 “这……”三丹跟着娜木钟这么长时间,即使再淳朴善良也是知道宫中各种的波谲云诡。她也是觉着今天这出诡异得很,却根本没往苏茉儿已经同布木布泰离心的方向上去想。毕竟,看苏茉儿刚刚的举动,能这样大义凛然地跪在皇上面前求他救人的人,本就不多。 “所以说,你小丫头还嫩着呢!”娜木钟笑得肆意,见三丹仍有些疑惑,便好心开口,“本宫记得,睿亲王同庄妃是青梅竹马。” 三丹点头,这是宫中人都知道的事,可娘娘为什么……猛然间,瞪大了眼:“不会吧?!”可一瞬间,面色苍白起来。知道这种阴私的,宫中又有几人活了下来? 娜木钟微微一笑:“怕什么?这宫里,才子佳人,青梅竹马,表哥表妹的戏份看的还少么?就算没有什么,可这种见天的关心,没有什么的也会被旁人想出些什么吧。”更何况他们还真有些什么…… “娘娘,麟趾宫派了人来。”珍哥悄悄将婢女打发了,轻轻走到哲哲身边,低声汇报。 “哦?”哲哲还没睡,斜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什么事?” “听说是永福宫那儿生了。” “什么?!”哲哲一听珍哥说了这句,顿时失了脸色,立刻直起身子,“怎么这么快?不是还该有一个月左右么?对了,皇上呢?皇上去哪儿了?” 珍哥汇报完了便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直到哲哲问及皇太极,方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关雎宫刚刚来报……说八阿哥……身子不大好……皇上一急就……” “宸妃……”哲哲银牙狠狠一咬,面上闪过一丝阴狠,“她这是想要专宠后宫吗?!她把我哲哲当成什么了?!把博尔济吉特氏当做什么了?!走!起驾永福宫!”说着,立刻下榻,趿着软鞋便要往外走。 等哲哲赶到永福宫的时候,事情正发展到了紧要关头。还没进殿,便听到里面一阵阵的哭泣声,里面的血腥味腥稠得很,不用看便知大事不妙。珍哥察言观色,伸手抓过从身旁匆匆而过的婢女,声严厉色:“娘娘到底怎么了?” 那婢女抬头,见问的人是哲哲身边的珍哥,不由一愣,再看边上人,竟是皇后娘娘,忙慌慌张张地行礼。 “好了,告诉本宫,你家主子怎么了?”哲哲紧皱着眉头厉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我家娘娘这次是头胎,又是早产,加之胎动了一个多时辰,产道还只开了一指半,可孩子还没出来……萨,萨满嬷嬷说,说娘娘的羊水已经破了……情况有些凶险……”婢女跪在地上泣声道。 哲哲听宫女这么说,不由往后退了三两步。她生过三女,对于孕事自是清楚。瞧布木布泰这情形……若是再这样下去,产道即使开了,布木布泰也没力气将孩子生下来了。这怎么可以!这可是科尔沁唯一的皇子!不管之前她和这孩子的额娘有什么口恶,在这当口也不能窝里反! 闭眼沉思许久,哲哲终于咬了咬牙:“让人给她灌药!务必将孩子生下来!” 珍哥和那婢女听哲哲这么说,不由一惊。任谁都知道这些催产药的药性猛烈如虎狼。若是产妇身子弱些,产后失血过多死了也是常有的事。皇后这是……想要去母留子吗?想到这里,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哲哲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有察觉到身边两人的异样,“把药煎好了就给你家娘娘送去。她会懂得我的意思的。”说罢,哲哲一反之前的慌乱,反是悠哉笃定地坐在永福宫的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喜讯。 69、有子 小丫头同珍哥对视一眼,见她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行了屈膝礼后匆匆离开。之前苏茉儿在皇太极面前的一番哭诉将布木布泰即产的消息递了上去。不管皇太极对布木布泰有没有感情,对布木布泰怀上的这个孩子有没有期待,他仍是让人找了两个生产嬷嬷和太医来帮忙。好歹,这孩子还是姓爱新觉罗的! 布木布泰躺在床上,咬牙忍耐着阵阵袭来的钻心疼痛。床边的苏茉儿的哭泣声却是让她心底的烦躁层层叠加。可喉咙口早被浓浓的呻.吟声填得满满的,哪有闲工夫来斥责于她?只得暂时按下不表,将精神全放到下.身。 孩子,额娘为了你可是吃尽了苦头。你总该让额娘有个盼头不是?我们打个商量,你可千万要是个男孩……不!你一定是个男孩……只要你是男孩,额娘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将你拉上皇位!母仪天下……这大清国最荣耀的位子定是属于我们母子的!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萨满嬷嬷在房门口接过药碗,悄悄走到床边,小声对着布木布泰汇报。即使皇太极指了两个助产嬷嬷和太医来,可进不去产房也是白搭。布木布泰在得知人来的第一时间就下令不让助产嬷嬷进来!没有助产嬷嬷,太医自然也就成了摆设。能做的只是坐在位上随时待命。而萨满嬷嬷手中的这碗催生药,便是太医亲手开的。 “姑姑……”布木布泰有些怔然,随即又挽起一抹笑容,清妍绝丽,一如当初,“姑姑有什么吩咐?” “皇后娘娘说……”那嬷嬷有些犹疑地开口,“皇后娘娘说,说是娘娘产道未开全,为了孩子的安全,还是吃些药为好。”布木布泰一听,呆在当场。许久,阖眼不语。一滴泪水却从眼角悄悄滑落。 苏茉儿也是一怔。低头,强掩下几乎漫上眼角的笑意。待换上担忧的面容后又抬头道:“药?什么药?生孩子这种要命的时候怎么还要吃药呢?格格已经在用力了,这药吃不吃没什么大碍了吧?” “可庄妃娘娘现在情况紧急得很,若是产道还不开,届时就算娘娘有心,孩子也要被憋死在里面了。”萨满嬷嬷稳稳地端着药,神色平静。 “可……” “奴才相信娘娘是个明白得失的人。”萨满嬷嬷也不多劝,却是在最后又加上了这么一句。她是算准了布木布泰是个懂取舍、会赌的女人。只要她愿意赌,还怕她不吃么?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份上了,回头早就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回头无望,倒还不如放手一搏。赢了,那便是一生荣耀的事! “嬷嬷,喂我喝了吧。”布木布泰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睁眼,眸光鉴定如初。 “格格!”苏茉儿大惊。她想不到不布木布泰会是这么一个能对自己狠心的女人。 “格格,这可是虎狼药!喝了下去,就算能把孩子生下来,格格不怕药性太大,伤了孩子么?”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布木布泰的孩子,她们好歹主仆一场,苏茉儿不希望布木布泰日后后悔。 布木布泰不理会苏茉儿,只半起着身子,强忍着到口的呻.吟,慢慢地将药喝下。重新躺下后没多久,布木布泰只觉得下.体又是一阵让人昏厥的疼痛…… “姑姑,玉儿有孕的事现在宫中上下都知道了。但玉儿今天来是来告诉姑姑一件宫里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布木布泰轻抚着还没显怀的腹部,笑得得意,“咱们科尔沁的儿子现在就在玉儿的肚子里呢。” “……” “姑姑不需要嘱咐玉儿什么。玉儿知道这一胎有多重要。”布木布泰抬头望向主位上的哲哲,那唇角的笑容头一回是这般狂妄肆意,“玉儿有自信,这个孩子能登上位!关雎宫的那位……不过是我母子的踏脚石罢了!” “你可别忘了,八阿哥已经被封亲王,宫里头,也只有战功彪斌的豪格能和他齐头!可惜豪格有个傻额娘……现在称霸宫廷的,还是你口中的踏脚石!”哲哲觉着布木布泰的笑容过于刺眼,忍不住冷眼相激。 “姑姑不用着急。”布木布泰轻轻一笑,脸上满是志得意满,好似早已胜券在握,“只要玉儿生产当日姑姑不要派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就成了。生产的人,玉儿早就让人安排好了。姑姑就静等结果吧。” “你不怕被皇上发现……” “怕?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布木布泰转身回看过去,挑眉一笑,“汉人有句话‘富贵险中求’。不曾火中取栗,又哪里来的日后荣光?凭借一时美色得到帝王宠爱,等到容颜不在不还是被抛弃的命运?凭什么女人就要像东西一样被他们男人送来送去?凭什么我大好的科尔沁要卑躬屈膝的臣服人下?只要我的孩子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我不就是大清尊重无比的皇太后?只要皇室历代和科尔沁联姻,这大清国还不是有一半是科尔沁的?姑姑做事就是太过谨慎小心才会失了这么多先机。” “……娘娘,娘娘……”珍哥轻声在哲哲耳边轻唤。不知不觉,哲哲竟在等待的时候睡了过去。梦里竟还梦到了之前和布木布泰在清宁宫的单独对话。科尔沁的儿子啊…… “怎么了?孩子生下来没有?”哲哲站起来,轻轻拂去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轻声问道。 抱着孩子的嬷嬷在一旁行礼:“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庄妃娘娘诞下了位小阿哥!” “是吗?”哲哲听嬷嬷这么说,不由喜上眉梢,“给本宫瞧瞧。”说着,伸手接过嬷嬷手上的襁褓。低头看去,却是一惊——这孩子也太瘦弱了吧?双眼紧闭,哭声呜咽,同一只猫儿没什么差别。哲哲心中恼怒,便开口呵斥:“小阿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瘦弱?” 嬷嬷见哲哲接过孩子要看,心中已是慌张不已。听哲哲张口训斥,吓得忙跪在地上辩解: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皇后娘娘饶命啊……” “娘娘,皇上派瑞福传话来了。”铃子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 70、番外之多尔衮 其实,当年他最初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被称作“科尔沁明珠”的布木布泰,而是那个被人尊为“海东青”的殊兰。那时候,年少轻狂,他不忿于蒙古有人敢将一个女人比作这般勇敢矫健的苍穹之神。于是,趁着陪同皇太极去科尔沁做客的时机,他偷偷绕道去看了她一眼。彼时,多尔衮不知殊兰刚刚痛失亲人,只知道自己眼里的那个女人面容苍白得很,那般楚楚可怜的姿态,像极了大明献给自家父王的那群不入流的歌伎。除了眉眼之间依稀可见的些许英姿,哪里有半点海东青特有的模样。 难怪蒙古要臣服于父王,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好。 彼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到后来,他在桑寨那里见到了科尔沁的明珠——布木布泰。那般热情如火,冷漠似冰的绝艳女子,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对她动心。他没有犹疑地飞身上了她的马,出言相戏。开始,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布木布泰,只知道她很合自己胃口。如果可以,他很想将她带回去。到后来,在桑寨的蒙古包里,他们各自才了解双方的身份。之后的每一次相处,他一次次对上那双倔强犹如小兽的清澈眼眸和泛着些微粉红的双颊,他的心弦也一次次被拨动。 到后来,父王死了。然后,母亲也死了。最后,四哥继了父王的汗位。再接着,殊兰就被娜木钟恳求着接进了宫里。尽管他作为十四弟能出入宫廷,但终是没有和她正式见面的时候。 后来,布木布泰也被哲哲带来了盛京。宫里一度因为两个美貌容姿不相上下的格格掀起层层波澜。 后来的后来,皇太极将殊兰收做了义女,养在娜木钟名下。也就是在那次举行的家礼上,他和她算是真正见上了面。褪去了当初痛失亲人的苦楚的殊兰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爽朗风姿。家礼上,那个眉目清秀,笑声四溢,善舞地游走于八旗之间的殊兰隐隐约约地显现出独有的耀眼光芒。那时的他也才知道自己当初错怪了她。心里有点失落于这样的风姿不是自己这个第一个认识她的人看到,可更多的,还是欣喜于能同自己心爱的布木布泰再次相见。 “皇太极做人不怎么样,眼光倒还是不错。”回来后,一直同皇太极不对盘的多铎对殊兰的印象竟也不差,“瞧那架势,说是爱新觉罗自己的女儿也不过分!相比之下,大玉儿姐姐就有些不起眼了。” 再后来,因为殊兰想要骑马,自己因为善于养马、骑马而被自家四哥安排着陪殊兰骑马玩耍。因着这个,他和殊兰,连带着多铎三人渐渐熟识起来。殊兰的身形不同其他蒙古姑娘那般高大,除了眉宇之间的英姿飒爽和平日的待人处事,光看容貌与身形,那般精致与较小,知情人不说,看起来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感觉。 那时候,他们三人在一起玩得疯了,就躺在草地上休息,肆意地笑,肆意地说话,没有一分半点顾忌着男女之别。 后来,时光催人老。布木布泰还不等自己同四哥讨了去,便已由着四嫂开脸做了侧福晋。等他知道,已经晚了。他不甘,可碍着布木布泰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求四哥能对她好些,他倒也放心了。 再后来,殊兰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到了适婚的年龄。她能察言观色的优点让她能在宫里游刃有余地活着,不怕被人欺负了去。 他原以为,他同殊兰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却不想,皇帝四哥做着将殊兰嫁与自己的打算。 这算什么?利用小时的情谊来就近监视我么?把我心爱的女人娶了,又让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四哥啊四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他还为殊兰这性子能不能在宫里过得好而担心,可现在看来,他完全是白担心了!这样一个女人,到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哪里需要别人担心! 可再多的愤恨,也阻挡不了皇太极下定的决心与旨意。无法,只得接受。可接受归接受,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同殊兰圆房!新婚当日,他装醉不起,随后又发了疯似的往外跑,只为了逃避眼前的一切。他知道这样的事给殊兰落了脸。可那又怎么样?她落脸是她的事,和自己无关。 头一次,他抛开了对殊兰的兄妹之情,从一个男人看女人的角度,选择最狠毒的方式,回报了这个不被他期待的婚礼。 再后来怎么样?他端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迷迷糊糊地想着。 哦,是了。后来就是殊兰莫名其妙地同自己翻脸,分房。再后来就是皇太极对殊兰的感情被自己撞破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一个不慎,酒呛入喉,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咳嗽。许久,咳嗽停了,可他仍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一动不动。过了没多久,一阵低沉嘶哑的笑声在他周围弥漫开来。 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皇太极喜欢的竟然是殊兰?哈哈哈哈哈……娶了我心爱的女人,却不珍惜。抢了我的福晋,弄得一副情圣的模样……真是,恶心极了! “既然不爱她,又为什么要娶她?”那日,在凤凰楼里,多尔衮忍不住开口去问皇太极原因。 “无他,母仪天下。”皇太极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怜悯眼神看着多尔衮,淡淡地说出自己的目的。那种风姿,云淡风轻。 母仪天下……哈哈哈哈哈……母仪天下……哈哈哈哈哈…… 谁能想到皇太极只是为了一个喇嘛的狂妄言语,竟不顾别人意愿地将人娶进了门! “你又怎么会知道她不愿意呢?”那时的皇太极,维持着那种令人心惊的眼神看着他,“你行军打仗的本事是我教出来的,所以你成功了。你的为人处世是自己养的,到现在仍是没个准头。” 说到底,你就是个懦夫! 当日,皇太极是以这样的一句话结束自己对他的质问的。 懦夫……哈哈……或许,自己当真是个懦夫……明明心里对于皇太极说布木布泰的那番话早已信了八分,可仍不敢张口去问——他怕一开口,当真将一切证实。 若是布木布泰当真眷恋权势,那么之前的海誓山盟算什么?之前的郎情妾意又算什么?!所以,他宁愿当一个懦夫,不去想,不去问,只单单沉浸在布木布泰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幻想着不切实际的可能。只要美梦不曾破灭,他就不用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反正他是懦夫,不是吗? 因为他是懦夫,所以,直到现在,他犹自不敢回想当日皇太极带着殊兰见诸位兄弟的情形。明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和自己有过婚约的、自己明媒正娶迎进门的福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看着她为别人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对着别人眼波流转,妩媚动人…… 反正她已经不是自己的福晋了,反正他爱的是那个娇艳的布木布泰。成全了她和四哥也好,指不定哪天四哥就念着兄弟情谊,成全了自己和布木布泰呢? 这样就好。 他反复地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可为什么心里有种淡淡的疼呢?不同于得知布木布泰嫁人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只是一丝一丝的抽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生命里悄然逝去了一样,只可感觉难以握住…… 汉人说,一日夫妻尚且有百日的恩泽。于是他想,即使他和殊兰没有夫妻之实,可他们做夫妻的日子总比一日长吧,这份恩泽又岂是能用几个百日能算得清的?于是当阿济格想借着“宸妃”的容貌生事时,他当即反对。他想,或许,他能用这个来还当初的那几千个“百日恩”吧。如此,你我今生便不再相欠了…… 或许是两情相悦的原因,很快,关雎宫里就传出宸妃有喜的消息来。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出了皇太极心情极好。 看来皇太极对她不是一般好啊。 他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开心于皇太极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仍保留了一份炙热;可他又担忧于皇太极的专情,一旦遇上了自己的命定之人,对其他人便是再也不多看一眼。 如果这样,那布木布泰该怎么办?年纪轻轻的就守着永福宫过一辈子吗?就像现在一样,青灯古卷得了此残生吗?他不愿意看到遮阳的布木布泰!在他的眼里,布木布泰就该是肆意地笑着,眼里带着聪慧与狡黠,人见人爱的美丽姑娘,那种凄清哀怨的情绪根本不适合他的布木布泰! 于是在惠哥帮忙递消息,说是布木布泰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沉默了。他默许了宫中的暗线帮忙送进了布木布泰想要的所有东西并暗自安排下“那一日”的所有菜肴。当听说布木布泰成功的借着“昨日黄花”将皇太极留下,他便看着布木布泰将计划一个个贯彻实施。当宫中传来消息,皇太极终于在布木布泰定下的日子里夜宿永福宫,睿亲王府的书房里,长灯不辍…… 终于,永福宫里也传出了喜讯。可这一回,他没有丝毫的开心。因为——自己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有时候,他会想,与其这么痛得爱着,还不如不爱来得痛快吧。可没等他不爱,他的心却已痛得死去活来。 也许,他早已陷在了一个名叫布木布泰的旋涡中,无可自拔。仍是她高兴还是悲伤,带给他的永远是一份痛彻心扉的伤…… 也许,痛着痛着就不痛了吧。 他这样想着,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一丝苦涩。微风吹过,细腻洁白如雪的花瓣从枝头纷纷扬扬地落下,撒了一地。仰头,被殊兰带进睿亲王府的荼蘼花又开始了一年一次的纷落。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初大婚的情景。拜堂成亲,结果新婚不入房。到头来,一个他爱的,一个原本爱他的……似乎,他一个都没有把握住啊…… “爷,天冷了。”苏茉儿将披风披到多尔衮身上,笑得温柔。现在,她是皇太极钦定的睿亲王侧福晋。在这个没有嫡福晋的王府里,她掌握着整个王府后院的生杀大权。 多尔衮回头,看着这个一脸小心翼翼地对着自己的女人,微微一笑:“回去吧。” 71、决心 当阻止皇太极踏进关雎宫的时候,关雎宫里除了细微的啜泣声外,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八阿哥怎么样了?” 皇太极张口就询问爱子的情形,脸上的焦虑一览无遗。 侍婢和太医们见皇太极来了,不敢大意,忙屏息下跪问安。 皇太极不耐烦地伸手就将院判捉到自己跟前声严色厉:“八阿哥怎么样?说!” 院判被皇太极抓着前襟领口,艰难开口道:“回皇上的话,臣观八阿哥的脉象,不浮不沉,中取可得,一息四至,应指和缓,力度适中……” “不要给朕来这套!”皇太极不等院判把话说完,抬手就打断了他,“你只要告诉朕,八阿哥现在到底如何?怎么治?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好!” 随着皇太极一句句问话问出口,院判额头上冒出越来越多的汗珠,涔涔密密:“回皇上的话,看八阿哥的脉象,没,没有什么异,异常……”刚才他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没有异常?”皇太极轻声将话重复了一遍。言辞之间明明没有怒火,可在场的人无一不胆战心惊。 “是!”院判咬牙硬挺。 “没有异常……”皇太极冷冷一笑,“好个没有异常!”说着,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桌几上的茶栈悉数扫落到地上:“你倒给我说说看!哪里有这种昏迷不起还没有异常的事情?这不叫异常还有什么叫做异常?醒了才叫异常?你倒给朕说个明白!” 天子一怒,即使没有到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的地步,也足够让周身人心惶失措。见皇太极对院判的回答极为不满,众人慌忙下跪请罪,口中连呼息怒。 “息怒息怒息怒!你们这群人,永远对朕说的就只有息怒!”皇太极面容狰狞,双目赤红,仿佛要择人而食。 “皇上何必在我关雎宫这样言语?皇上若是对关雎宫不耐得很,大可离去,没得吵醒了多西珲。”殊兰由着乌尔顿搀出,眉眼清冷。 “殊兰,我不是……”皇太极张口欲言,可最终输在殊兰的唇角冷笑上。 沉默在关雎宫里弥漫,所有侍婢都跪在地上。那种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没多久,几个胆小的内侍监就冷汗涔涔,抖如糠筛。 “罢了……”皇太极长叹一声,“好歹让我看一眼多西珲吧。” 殊兰也不多加理会,一个人甩帘进去了,留下乌尔顿一个人面对皇太极。乌尔顿抬头快速觑了一眼皇太极的脸色,轻声道:“八阿哥病重,娘娘放心不下,就让人把八阿哥送到自己寝宫里,就近照顾。” 皇太极轻轻点头,抬脚也进了寝宫。 多西珲正躺在殊兰的床上,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原因,如玉的小脸有些憔悴。除了沉睡不醒之外,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殊兰就跪坐在床边的踏脚上,目光柔和却蕴藏着灼热的期望。 “兰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皇太极看着殊兰的侧脸无力地解释着。 “皇上日理万机,哪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轻易打扰的?今儿个皇上能赏脸来关雎宫一趟,奴婢万分感激,岂敢有怨愤之言?”殊兰握住多西珲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头也不回地淡然相对。说不怨恨是假的。从她睁眼来到这里开始到现在,皇太极从没有委屈了她一点半点,反而是竭尽全力的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或许是被他宠坏了吧,弄得她对这后宫没了该有的警戒心,致使旁人轻轻巧巧地就进了来,害了自己儿子!与其说恨皇太极,倒不如是恨自己更多一些。都怪自己太自信,害得儿子受此劫难。 殊兰恍恍惚惚地想着,泪水不住地往下淌。吓得皇太极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殊兰伤心,忙道:“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朕给得起自然会满足你!” 皇太极说得豪迈,心中却不由升腾起一股子心虚来。他知道殊兰是个懂得颜色的人,有些不该奢求的,即使有自己的许诺也是不会要求的。 果然,只见伏在儿子身上沉思的殊兰微微仰头,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满足?奴婢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害了八阿哥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愿望……皇上,能满足吗?” 皇太极一阵语噎:“兰儿,我……” “皇上不用多说,兰儿明白。”殊兰低头避开皇太极的目光,容色淡然,“这不过是兰儿的奢求罢了,皇上不用放在心上。若皇上有心,还请您给庄妃妹妹找两个太医。女人家生孩子不比其它,还是小心些得好。” 皇太极看着殊兰乌黑的发顶,脸色阴沉:“来人,让太医院找两个太医去永福宫!另外……传朕旨意……庄妃恃宠而骄,罔顾骨肉,欺瞒上听,今日起,罚俸三年,禁足一年。让她好好待在永福宫里带孩子吧!” 内侍监躬身领旨而去。 殊兰抓着多西珲的右手微微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 没多久,只见一个灰衣的内侍监小步快走瑞福身边,凑着耳朵小声说着什么。但见原本还镇定自若的瑞福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落下。瑞福偷偷瞟了皇太极一眼,随即挥退身边的内侍监。犹疑了一下,仍是认命地上前将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转报自家主子:“皇上,永福宫来报……庄妃娘娘刚生下九阿哥……皇上,您看……” 皇太极一怔,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殊兰。 殊兰隐在衣袖里的左手微微一抖,随即又稳下来。放下多西珲的小手,缓缓起身,躬身作福:“恭喜皇上,喜添龙子。” 皇太极看了殊兰一眼,没有说话。 “皇上……”瑞福不动声色地瞟了皇太极和殊兰各一眼,咬牙,“皇上,庄妃娘娘诞下九阿哥,您看之前的旨意……”不是说瑞福有多么好心,只是人布木布泰刚给大清生下九阿哥,要是皇上还是找之前的借口惩罚庄妃娘娘,只怕科尔沁人心不稳啊……现在大清还没入关,要是缺了科尔沁的帮忙,只怕入关会难上不少。 “庄妃生子不易,念其体弱,擢其于永福宫中休养半年。” “皇上果真仁慈。”殊兰看着皇太极,笑得灿烂而清冷,“不知道如果奴婢有朝一日身处庄妃妹妹的境地,皇上可会对奴婢有对庄妃妹妹的十分之一二?” 皇太极皱眉看着殊兰,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不等殊兰反应过来,不便带着瑞福走了。 72、风云起 当皇太极的旨意传到永福宫的时候,布木布泰正抱着儿子坐在床上隔着屏风和哲哲聊得起劲。 哲哲正想说现如今的五妃之中,除了布木布泰宸之外,便只有宸妃殊兰一人诞下了皇子八阿哥,五妃势力均衡,相互牵制。可后宫势力再加上科尔沁对大清难以忽视的强大助力,她们姑侄终是能在这后宫挺直腰杆了。 “这次你生下了九阿哥,一举得男,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说科尔沁的姑娘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哲哲咬着牙狠狠地说着。膝下无子的痛苦陪伴了她大半辈子,即使生了三个女儿,可在一个战事连连,母凭子贵的时代,这样的局面让她这个皇后在后宫之中时时会有说不上话的感觉。现在可好,布木布泰生了个儿子!虽说隔着层肚皮,没有自己生的亲,可也总好过看着儿子从别的女人的肚子里蹦出来,看着别人的儿子做上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位子! “只要咱们安安分分的,让皇上找不出半点错处,再联上科尔沁的支持,我就不信,皇上还能什么都听了那女人的!”哲哲冷冷一笑。这位子注定是科尔沁人的!别人……哼,想都不要想! 布木布泰垂着眼看着怀中的儿子,微微一笑:“玉儿从来没敢多想什么。玉儿当初只想着能在深宫里有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依靠也就够了。再说了,九阿哥生下来就体弱,玉儿不求有的没的。只求他能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也就够了。”言谈之间柔和谦虚,仿佛自己做到现在这个位子又有了一个儿子,当真是别无所求。 “胡说什么?!这大清的位子,一定是他的!”即使明知布木布泰是表面客气,哲哲仍是摆全了姿态。为了安自家侄女的心,哲哲刻意压着声音道:“你放心,有我在,东边儿的不会得意的……”可这话还没有说完,永福宫的大门被人打开,进来的内侍监双手托着圣旨,神色严肃,让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庄妃生子有功,赏……念九阿哥体弱,擢其于永福宫中休养半年。”内侍监的声音透过屏风清楚地传来,赏赐的物品不过是正常的内容罢了,根本没有多出什么来。仿佛……皇上根本不在乎自己有个九阿哥……宣旨的内侍监一想到这儿,吓得忙收回漫散的心神。这种事情自己有个数就行了,万不可显露半点出来。就算是放肚子里也是不行的。毕竟,难保哪天喝多了不是吗? 内侍监宣旨完,惠哥有眼色地将鼓鼓的小荷包悄悄塞过去,见对方不动声色地收下,便松了口气。待人走后,永福宫里一片寂静。之前的那股寒意却是不减反增地愈演愈烈。 “玉儿别伤心了。这样一个结果也不能说就是坏事。”哲哲揉紧了手上的帕子,面部微微扭曲,嗓音却仍是柔和动人,“等养好了身子,再同东宫一较高下也来得及!再来,九阿哥年幼,禁不起一点波折,到时候万一一个疏忽……你舍得吗?” “姑姑说得是。” 沉默片刻,布木布泰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弥散在空中,似是驱除了一室冰寒。宸妃,这笔帐,咱们还没算完呢! 哲哲同惠哥则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至此,中宫和永福宫的联盟才算是真正成立,惠哥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同珍哥联系了。 等哲哲离开了永福宫,布木布泰抱着孩子,低眉垂目:“去,把萨满嬷嬷请来。” 铃子屈膝:“是。” 萨满嬷嬷进来的时候,整个寝宫里就只有她和布木布泰,还有刚刚出生的九阿哥。 “嬷嬷,本宫知道,你是得到长生天眷顾的,是有大智慧的。你之前就告诉本宫,说本宫会生下大清的九阿哥。本宫确实生下了九阿哥。之前你也测过本宫的儿子命盘,说本宫的儿子命理贵不可言……现在本宫倒想问一句,本宫的九阿哥究竟能贵到什么地步?”布木布泰哄着怀中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开始抽泣的孩子,淡淡问道。 萨满嬷嬷早在布木布泰派人来找自己的时候就知道布木布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低头,稍稍稳定了下思绪后,笃定地开口:“九阿哥出身非凡,一生自是无虞。”她没敢说的是,在九阿哥落地的那一刻,她便看清了整个局势——九阿哥根本没有所谓的龙气,反而关雎宫的紫气直入云霄,就连屋脊的边缘处都隐隐透着一股祥瑞来。 “嬷嬷应该知道,我请你来不是和市井妇人一般卖弄口舌的。”布木布泰轻轻拍打着孩子,眉色淡淡,“嬷嬷还是明说了吧。是不是九阿哥……不可能?嬷嬷,今儿个的这出可是你定下的。因为这个,本宫生生推了太医的诊治。可怜九阿哥才出生,还没一只小猫重……嬷嬷,你说呢?” 萨满嬷嬷早就知道,上了这船便没有下去的道理。也怪她一时迷了心窍,认定了富贵险中求,以至于没法回头。低头行礼,硬着头皮干笑道:“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好了。九阿哥也是奴婢喜爱的。奴婢自也是希望九阿哥能得世上最好的。九阿哥这样聪慧的,自是能成一番大功业的。” 等到萨满嬷嬷将肚子里所有能想到的吉祥话儿颠来倒去地反复说了三四遍,只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说得让布木布泰满意了:“嬷嬷知道就好。今儿个嬷嬷也辛苦了。还是早点歇息了吧。”她不管这个萨满嬷嬷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要让她知道——她和永福宫,和科尔沁早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助力,但绝对不容许有人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子! “是。”萨满嬷嬷微微躬身,抬脚就要离开。却听见身后布木布泰的吩咐:“出去见了铃子就让她转告其他人,以后苏茉儿来了,我一概不见。” “……是。” 73、合谋 皇太极已经率兵亲赴锦州已有三个月左右,后宫缺少了需要争宠的对象倒也安份下来,呈现出一派和气的画面。 “皇上出征了,弄得盛京里的鸟儿也安静了不少。弄得我倒有些不习惯了。”麟趾宫里,娜木钟坐在主位上和苏茉儿聊得开心。 “难得有个清净的时候倒也不错。”多尔衮兄弟也是出征大将,除了乌兰三五天一间隔的大吵大闹外,睿亲王府也还是清净得很。 “本宫岁数大了,自然受不得太多吵闹。你还年轻,也烦了热闹?”娜木钟挑眉看去,脸上满是不信,眼里全是笑意。 “要真是和和美美的,热闹一些倒也无妨。”苏茉儿抿唇一笑,眼底闪过一道冷芒,“就怕那些不安分的,好事儿的。奴婢就算再好的脾性,也禁不得这样折腾不是?” “倒也是个理儿。”娜木钟轻笑,举杯轻啜。拿帕子小心拭去水痕后又道,“最近,前边儿有什么消息么?” 多尔衮在战争前线,对于战事自是清楚。朝廷上传来的所谓军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皇太极亲征后,那种东西都不知隐瞒了多少实情,除了战事的结果外,其他的内容无非是用来鼓舞留守的大臣与将士的,只要战事没有吃紧到勒裤腰带的程度,没有谁会把真实情形写在上面供满朝欣赏。所以,后宫的人想要得到最新最准的锦州情报,除非能搭上济尔哈朗或是多尔衮兄弟。 苏茉儿将信件递了过去,笑道:“听说皇上他们已经夺取了塔山之粮,攻城之日,指日可待。” “是吗?”娜木钟笑得不动声色,接过信,一目十行。在看到收信人的名字时,娜木钟的脸色大变:“他们还在互通私信?”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抵在“玉儿”这两个字上,冷嘲:“你们王爷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啊。” 苏茉儿早看过这信的内容,自然也是清楚的。没有抬头,只涩涩一笑:“爷和庄妃娘娘相识得早,自然比别人来得亲厚些。” “相识得早?”娜木钟不依不饶,“要说相识得早,那也是本宫的殊兰同他认识得更早,怎么本宫不见他同殊兰亲厚?” 苏茉儿语塞,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垂着头,坐在位上,不言不语。 苏茉儿不说话,娜木钟也没多说什么,只用手指轻叩桌面。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麟趾宫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你想要什么?”娜木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一笑,双眼紧紧盯着苏茉儿,不放过一丝一毫,“本宫信奉联合对外,却也相信人无利不往。说罢,能让你送上这么大一份礼物的,想来这个要求也不小。” 可坐在下首的苏茉儿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木雕泥塑般坐在那儿。 “都说‘情之一字难解’。多尔衮能对布木布泰‘旧情难忘’,你自然也能对你家爷‘情根深种’不是?”娜木钟浅笑,“你拿这封信过来,无非就是想保多尔衮的命!因为……你怕布木布泰还没扳倒,多尔衮就舍命救爱了。” 苏茉儿身子一颤,俏脸雪白。 “不过……你当真认为本宫就能帮到你?”娜木钟有些好奇,“要知道,揭露宫中秘闻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贵妃娘娘能和皇后娘娘对立多年却仍盛宠不衰,想来也是有自保能力的。”苏茉儿终于开口了,“再来,贵妃娘娘身后还有一位圣宠不倦的宸妃娘娘,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宸妃娘娘的八阿哥现在贵为亲王,可是……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奴婢不说能帮娘娘拉到正白、镶白两旗,但总能让他们不至于拖了娘娘的后腿不是?” 娜木钟双眼一眯,周身泛起泠泠冷意:“大胆!皇上尚且健在,哪里由得你胡说?!”见苏茉儿毫不在意,又冷笑道,“就算日后……即使没有你,备受皇上宠爱的八阿哥也能得到那些。” “奴婢就算没学过什么汉学,却也知道汉人说过‘君恩无常,雷霆雨露皆寻常’的话儿。现在八阿哥得宠,想来没了奴婢,八阿哥也能保证君恩不移。” 娜木钟斜眼:“你威胁本宫?” 苏茉儿微笑以对:“奴婢怎敢?奴婢只是实事求是求个心安而已。” “你!” “好!好个‘求个心安而已’!你的要求,本宫应了!”没等娜木钟说什么,刚一脚跨进麟趾宫的殊兰拍掌浅笑,直接将苏茉儿的要求接了下来。 苏茉儿回头:“娘娘倒是个爽快人。” 殊兰挑眉:“福晋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么?现在本宫应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苏茉儿苦笑:“娘娘当真了得,主子跌您手里,实在是……” 娜木钟得到了心心念念足以扳倒布木布泰的信件,而苏茉儿则是得到了殊兰保多尔衮一命的承诺,双方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自然也就和颜悦色的说再见了。 “你倒是胆大。”娜木钟皱眉,眼中满是担心。她多年无子,早已断了再有儿子的念头,自是将殊兰的多西珲当作自己半个儿子来看待。 “想拿我做伐子也要看我了不乐意!”殊兰冷笑,“不管她到时候会不会倒打一耙,咱们先下手为强就是了。” “你不怕狗急了跳墙?”娜木钟皱眉。 殊兰挑眉:“她敢么?就算她有这个心思,姑姑会给她这个机会么?”说罢,冲着娜木钟灿烂一笑,却让让人背脊无端生寒:“再说了,与虎谋皮,她就该有这样的准备。” 苏茉儿刚回府,便听到乌兰尖锐的声音响彻王府大大小小的角落。 “怎么了?”苏茉儿皱眉。在麟趾宫里同娜木钟姑侄的长久周旋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让她已无心也无力再去处理乌兰没事找事弄出来的麻烦。 “把侧福晋身边的丫头、嬷嬷都拖下去打个二十大板!就说是我的意思。”苏茉儿抬手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她知道今天这个行为很危险,可她无论是作为王府的管家人,还是多尔衮的枕边人,她都不允许自家王爷为了一个女人在后宫争宠的事情上无可自拔,甚至是丢了性命。更何况,旁观者清。她看得出来,多尔衮对布木布泰有着一份情,而对宸妃殊兰又何尝没有一分半点的愧疚之心?她不求到时候娜木钟姑侄会伸手拉睿亲王府一把,只要她们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很快,乌兰身边的大丫头并嬷嬷都被带到苏茉儿面前。苏茉儿微微抬手便让人开打。一时间,只听见竹杖敲打肉体的闷响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讨饶声。 “住手!”很快,乌兰冲了过来,娇媚的脸上满是怒意,“苏茉儿!就算你是皇上钦赐的侧福晋,你也只是侧福晋!你有什么资格打我的人!这王府还讲不讲规矩了?你是不是想趁王爷不在,对我们这些人都赶尽杀绝了?”乌兰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瞪大。眼波流转间,显出三分熟悉的强势与妩媚。 苏茉儿死死地看着乌兰的眼睛,眼底划过一道又一道的冷芒:“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是皇上钦赐的,在身份上自然比你这个侍婢出身的高上不少。不说别的,单是称谓上,我就能占个‘姐姐’!再说了,王府里,现在管家的人可是我。”苏茉儿说着,轻轻一笑,“这可不是皇上赏的,也不是苏茉儿求来的,那是王爷下的命令!怎么……乌兰你……打算无视王爷的意思,打算违背皇上的命令么?”说到最后,苏茉儿大喝一声,气势全开,吓得乌兰双腿一软,直直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话说。 苏茉儿见乌兰如此,也没再为难她,挥手让人把板子停了。刚挥手,二十大板却也打好了。看着乌兰瘫坐在地上,眼中仍划过的丝丝怨恨,苏茉儿毫不在意,稍稍迈出两步,凑过去,在乌兰的耳边轻声道:“现在我大你小,你就算是哭着,只要我想让你笑,你就必须给我痛痛快快地笑出来。只要我不高兴了,你就算再不情愿,你也得陪着我哭!”见乌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自己,苏茉儿浅笑,“想要不这样做也是容易得很。你什么时候爬上了嫡福晋的位子……我就该称妹妹为姐姐了。到时候……就该是姐姐陪着妹妹哭了。” 乌兰听苏茉儿这么说,眼睛不由一亮:“乌兰谢过苏茉儿姐姐的提点。”一时间,笑容温婉,哪里还有之前针尖对麦芒的疯狂? 苏茉儿看她这样,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短时间内,她的目光只会集中在得到多尔衮的宠爱上,不再会有精力给自己下绊子了。不过嘛……苏茉儿悄悄撇嘴,这福晋的位子也有你命中有才行!回神,唇角一弯:“那姐姐就等着妹妹的好消息了。”说罢,帕子一甩便离开了。 74、后宫第一谋士 清军顺利夺取到塔山之粮的行动已经注定,这场松锦之战的胜者必然是大清。而一大批贪生怕死的大明将领只是加快了这个结局到来的速度。很快,松锦之战就已大清获胜而告终。预料之中的,洪承畴也被活捉。 “哈哈哈,大明不就是仗着有洪承畴在才敢在关外同大清叫板吗?现在朕把洪承畴这颗毒牙拔了,看你崇祯小儿还有什么能耐!”皇太极在军帐中笑得得意。 范文程陪侍一旁。见皇太极心情不错,忙上前谏言:“皇上,虽说之前洪承畴夺了大清众多将士的性命。可那会儿他侍奉大明皇帝,这也是职责所在。臣看洪承畴这人,虽说怕死贪生了点,可心怀的谋略并不比臣少!要是皇上能把他收服了,对大清来说,入关之事便易如反掌啊。” “范先生想保他?”皇太极平缓了脸色,“可他杀了我大清这么多的勇士,就算朕想保他,只怕三军不从啊。” “回皇上的话,洪承畴的谋略在大明也是出名的。说句不中听的,能得到这样一个人才,就算损失些兵力也是值得的。”范文程仍不死心,“而且洪承畴也是个死心眼,只要皇上能让他心服口服地为大清效劳,定然是个忠臣!” “如果洪承畴当真是个忠臣,那他就不会降清。如果他降清,那他也就称不上什么忠臣。”皇太极摆摆手,示意范文程不必多说,“既然范先生这样称赞他,朕便去看看。要是好,劝降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范文程大喜:“谢皇上。”在范文程看来,洪承畴当真是个人才。他惜才,自然不希望因为明清征战而致使众多人才消亡。见一个救一个吧。 可惜,就算是范文程想保洪承畴一命,也要看洪承畴愿不愿意不是? “哼!这就是你说的人才?”接二连三地被洪承畴骂着赶出来的皇太极阴沉着脸,怒气滔天,“就算是再有才的人物,不能审时度势,那也只是废物一个!绝食……他要绝,朕让他绝就是了!有本事,他给朕绝上个七天!”说罢,甩袖离开。 众人吓得只好呆站在边上装木头。只有范文程一个人站在那儿,伸手捋着长须,了然一笑。一旁伺候他的小厮忙道:“先生,皇上可是生气了。先生这样……不太好吧。” 范文程看了他一眼,笑容不改:“痴儿!你懂什么?皇上这样说不过是一场面话罢了。洪承畴的能力皇上哪里不清楚?不过是没有人说出来,让他有个台阶来降了洪承畴罢了。你看着吧,皇上才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生气呢。” “可就算是这样。万一洪承畴坚决不降,那咱们这番功夫不就白费了吗?”小厮愁道,“到时候皇上回头算总账可怎么办?” “蠢小子!”范文程伸手在小厮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他洪承畴就算再厉害那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机灵点,你马上就给我去打探以下洪承畴的弱点。别问别人,就问他那个贴身服侍的书童。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洪承畴的喜好!看着点,洪承畴是生是死可都在你嘴巴之间!” “是!小的明白!” “你是说洪承畴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好色?”皇太极坐在位上,有些不信。在他看来,洪承畴这样坚定他对大明的忠心,那么他的弱点自然也是难找得很。却没想到……看来凛然不可侵犯的洪承畴的弱点居然是好色! “既然这样……”皇太极一边转动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边笑道,“朕每天送他十个美女又有什么要紧的。” 可惜,如果洪承畴真的这么容易收买,那也不会有历史上崇祯皇帝为他设的祭坛了。 殊兰和娜木钟坐在麟趾宫里就洪承畴这件事聊了起来。 “看样子,皇上对洪承畴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娜木钟微微皱眉,“皇上也真是的,为了一个洪承畴就这样可着劲儿地折腾,有这必要么?我倒不相信,少了一个洪承畴大清还就入不了关了!” 殊兰轻笑:“洪承畴心怀谋略,对大清来说,大清是马背上出来的,八旗里随便抽一个出来都能打仗。可是要从里面找一个会打仗那就太难了。洪承畴虽然好色,但瑕不掩瑜,他掌兵的能力不容忽视。要是大清真能拿下洪承畴,入关不说提前,但能轻松不少是肯定的。” “你就这么看好他?”娜木钟挑眉。 “姑姑,不是我看好他,而是皇上看好他。”殊兰眯眼。为了一个洪承畴,他可是把布木布泰都送给人家了呢。浅笑:“姑姑,咱们也不用做什么,就好好地坐在边上,兰儿请你看出好戏。” “哦?”娜木钟兴味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洪承畴真是个不识抬举的!皇上对他这样忍让,他倒好,蹬鼻子上脸来了!要我说,管他是什么有用之才,紧着杀了才是!这样的人,留着早晚是个祸害!”哲哲皱紧了眉,一脸嫌恶。 “姑姑,皇上会想着收服洪承畴必然有皇上的道理。”布木布泰抱着儿子,柔柔一笑,“洪承畴好歹也是明朝的名将,要是轻易低头了,反倒让人看不起了。洪承畴到现在都没寻死觅活,只是以绝食相逼,想来他也不愿就这样白白死了的。现在要是有人能去好好劝劝他,他未必不肯降清。” “派人去劝?”哲哲嘴一撇,“你当皇上没派人好好劝他?范先生去劝,被骂出来,皇上去,被赶出来。就连那日日不同的十个绝色美女也是一个不落地被他退了。现在还有谁能去劝他?好色,好色……之前都说洪承畴好色,咱们找了多少绝色过去?结果呢?人家根本看都不看!” “女子是美,可是没有才气,也没有足够的气势;范先生才气有余,可气势不足;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少了几分平和。”布木布泰不忙不忙,继续慢慢分析道,“依玉儿看,要想让洪承畴降清,非女子不可,而且,还必须是奇女子!这女子不仅要绝色,也要有足够的才气与常人不可及的气势。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洪承畴屈服!” 听布木布泰这样一分析,哲哲连连点头:“不错……可是……这样的女子要到哪里去找呢?如此女子,不说要她献身劝降,单是找出来便不是易事吧。” 布木布泰抿唇一笑:“玉儿知道的都和姑姑说了。其他的……便要姑姑多费心了。” 皇太极看着新近送来的信息,挑眉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皇上,一字不差!”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坚定地回答,“虽说奴才们离得不近,因为懂唇语,便将所有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很好……”皇太极笑得高深莫测,“布木布泰,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事后……可怨不得我。” 许久没有将洪承畴拿下的皇太极只得沮丧地派人押送回盛京。洪承畴绝食已有四天,早已是浑身无力,如果到了盛京再没人能让他低头,怕不用人动手,这洪承畴的命就被绝食给绝没了。如果布木布泰识眼色,主动提出劝降,那便罢了。若是还企图借着这事拿乔,看他不日后同她算总账! 所幸,布木布泰还想提高点身份价值什么的,可架不住哲哲这边已近坐如针毡——皇太极回来后除了进出关雎宫外,几乎不曾踏进其他后宫,就连清宁宫也只是每天装装样子似的进出一次,前后不多于一个时辰!即使自从上次多西珲出事后殊兰没有给过皇太极一个好脸色,可这位太宗皇帝仍是不知厌倦地死缠烂打,只盼着哪天殊兰会松松口。会了科尔沁能在日后争夺王位里有一席之地。 “你是说……要找一个奇女子去劝降洪承畴?”在皇太极又一次踏进清宁宫不足半时辰作势要走的时候,哲哲终于沉不住气了,以自己有计谋劝降洪承畴为借口,将皇太极留了下来。然后一股脑地将之前布木布泰对自己做的分析一一道出,没有丝毫的隐瞒。 “可惜……有计谋也没有什么用啊……”皇太极故作惋惜,“就算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劝降洪承畴,可这一时半会儿地,让我上哪里去找去?就算变也变不出啊。” 哲哲见皇太极真的着急,抿唇一笑:“皇上真是急糊涂了。您也不想想……这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皇太极反问:“你?哲哲,就算你想为朕分担,可你怎么说现在也是我大清的皇后。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这种事情,你还是别做得好……” 哲哲一噎,忙解释:“皇上误会了,我说的是玉儿!” “玉儿?”皇太极挑眉,“你是指……庄妃?” “可不是吗!”哲哲笑道,“您忘了,玉儿那可是‘满蒙第一美人’,又精通汉学。那性子,柔中带刚,刚里又有柔,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呢么?” 皇太极轻笑:“那倒是。可是这劝降……玉儿愿意么?” “只要是能为皇上分忧解愁的,就算是刀山火海,玉儿也在所不辞。”原本还想一本正经在永福宫里等着皇太极心怀愧疚来请自己出马,可还没等计划制定详细便接到消息说是哲哲将她们两人间的对话悉数告诉了皇太极。布木布泰不敢多想,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清宁宫。还好,算是赶着接上了一句话。布木布泰现在不敢希望能得到皇太极多少愧疚,只盼着皇太极不要认为自己不是有意谋划已是万幸。 “想不到玉儿不仅人美,心更美。”皇太极压抑着几乎要汹涌而出的嘲讽,笑着扶起跪拜在地上的布木布泰,一脸柔情,“这一生能得玉儿,当真是……玉儿不愧是‘后宫第一谋士’啊。” 75、劝降 一如所有剧本里才子遇佳人的片段一样,布木布泰着一身粉底白花的旗装,梳着小两把,不施脂粉,只在鬓角簪着一支晚香玉,便娉娉婷婷地朝关押洪承畴的地方走去。算计好时间,等皇太极再次被洪承畴“气”得拂袖离开的半个时辰后,布木布泰提溜着一个小巧的紫砂壶悄悄溜进了洪承畴的房间。 “你是?”洪承畴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冲自己柔柔笑着的布木布泰,“你也是皇太极派来劝降用的?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我洪承畴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大明将领誓死不降清狗!” 布木布泰容色不改,见洪承畴只是义愤填膺般地在座位上抒发自己的郁闷之情,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后,眼中不自觉地藏了一两分的不屑与嘲弄。要真想一死以谢大明哪里还会等到今天?虽说皇上收走了所有的利器,可真要死,头一撞,也就成了,何苦搞什么绝食?吓唬谁哪。可她的任务是劝降,就算再讨厌洪承畴这个人,她也要忍住,争取一击必中。就算洪承畴为人不地道,可他的才干也是有的。科尔沁空有后宫的实力,可在前朝的支持上终究较娜木钟和殊兰姑侄差了许多。要是能劝降洪承畴,不说洪承畴日后会在王位争夺中出一份力,单看范文程对他的赏识便知,若是得到洪承畴相助,范文程不回袖手旁观。范文程可一直都是皇太极的左膀右臂,也是朝堂之上汉人的指向标。若是能得到范文程的帮助,何愁不能同东边儿一较高下? 布木布泰想到这里,连忙在脸上拉出一个妩媚灿烂的笑容,直把洪承畴闪花了眼:“将军的威名早就随大明的军队传遍了大江南北。即使是我们这些处在深宫里的女子,对于将军的名字也是耳熟能详。”布木布泰说着,抿嘴一笑,“我素来敬佩将军才干,苦于身处深宫,又是女儿身,终不能得见。今日,将军身陷囹圄,虽雄鹰折羽翼,虎落平阳,但我仍感激能在此处见到将军,一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洪承畴背着的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布木布泰也不气馁,继续用言语相劝,间或在昏黄的烛光旁换几个早就想了许久的姿势——都说灯下看美人最美,就算只是三分的美女,在灯下,借着柔和而多情的烛光,也能拥有五分的美,更何况本就被誉为“满蒙第一美女”的布木布泰呢?即使柳下惠重生,遇到会这般妩媚诱人的妖精,怕也是要动心的。不要说是好色出名的洪承畴。 洪承畴站在那儿,不说话。可眼角却是时不时地飘向斜后方。眼神明明灭灭,复杂得很。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无碍于他知晓这个女人是来做什么的——没有谁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躲过戒备森严的守卫,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也是来劝降的。或者说,皇太极长进了,懂得找这么个才色双绝的女子来。可惜,他洪承畴…… “你不必多说,我是不会降的。”洪承畴抬手打断布木布泰的话,“明清势不两立,一臣不侍二主。” 布木布泰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她就不相信,凭借她这样的相貌,洪承畴会没有半点动心。快速思考间,布木布泰端着紫砂壶,娉娉婷婷地晃到洪承畴的前面,抿嘴一笑:“不论将军降不降我大清,我终究是敬佩将军的气节的。照理说,遇上这样的英雄当浮一大白,可我身边没有别的,只有苦茶一壶。要是将军怜我,以茶代酒也是好的。” 洪承畴没有说话,仍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布木布泰斜眼看他有些犹豫,有意相激:“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久居深宫的满蒙女子,当不得将军的知己。将军看不上我也是寻常。”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落寞,端着茶壶做事就要离开,“今日能见将军一面已是了我平生一桩心事。此事,是我强求了。”布木布泰唇角微微上扬,双眉却是紧蹙,一副伤感的样子。直把自诩怜香惜玉的洪承畴弄得面红耳赤。 眼见着布木布泰即将离开,洪承畴终于忍不住开口:“……既,既是姑娘深情,某就却之不恭了。”面上看来是得遇知己的欣慰,可一双眼睛却像是失了魂似的直望布木布泰的脸上瞟。 布木布泰视而不见,故作欣喜地将茶壶的壶嘴凑到洪承畴的嘴边,笑容满面,直哄得洪承畴迷迷糊糊地将一整壶参茶喝了个底朝天。这下,洪承畴的绝食求死已然成了一出大大的笑话! 皇太极站在外面一直等看到这一幕方才放心大胆地离开,留下一群士兵面面相觑。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让庄妃娘娘和洪承畴独处一室也不怕出事?皇上这到底是放心庄妃娘娘呢还是对她的事一点都不关心?怎么看,这盛京的天都要变了呀。 刚才还星光满天,一眨眼,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一时之间,风雨大作,弄得行人狼狈不堪,埋头匆匆往回赶。此刻的关雎宫,灯火通明,柔和的灯光映在糊纸的窗框上,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宫外滂沱大雨的影响,显得分外柔和。 皇太极行色匆匆,直把跟在后面的瑞福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却发现人已经到了关雎宫的地盘。果然,在皇上心里还是宸妃娘娘最重要啊。瑞福漫不经心地感叹,手脚利索地跟着主子进了关雎宫,正碰上殊兰在教多西珲汉学。 皇太极是给多西珲配备了老师的。不说别的,但是汉学便是指定让范文程来教授。可惜范文程是皇太极的军师,朝中汉臣的指向标,一贯忙得很。能指导多西珲的时间实在有限,无奈之下,范文程更多采取的是放养政策。为了不让儿子跟不上范文程的学习进度,殊兰捏着鼻子开始尝试为人师表的角色。也亏得多西珲天资聪颖,不然都不知道被殊兰教成什么样子。皇太极曾亲自体验过结果笑语:“兰儿有饱读诗书的气质却没有为人师表的能力。”把殊兰气得直锤他。 皇太极进来的时候,殊兰正监督多西珲背诵《大学》的第九章齐家篇。等殊兰看到皇太极的时候,多西珲正巧说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皇太极心中一动,张口就道:“小八可知道这话的意思?” “回皇阿玛的话,这话的意思是人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坏,人都不满足自己庄稼的好。”见皇太极过问自己学习,多西珲没有半点局促,转身朝皇太极行了个礼后,回答得镇定自若。 皇太极眯眼:“那小八觉得怎样才能做到齐家?” “身修而后家齐,只有将自己的身心放端正了才能做到公平公正,才可以管理家族。”多西珲张口答道,“一屋不扫,难扫天下。连自身态度都没有端正的人没有办法更没有立场去教导别人。” 皇太极听到这里,不由大喜:“说得不错!一屋不扫,难扫天下……一屋不扫,难扫天下!”皇太极不断重复多西珲的话,眼中的赞赏愈发明显。 殊兰瞥了皇太极一眼,心中暗暗发笑。趁皇太极还没有回神,悄悄挥手示意多西珲演完可以走了。等皇太极还想再问多西珲问题时,哪里还有儿子的人影。 “小八人呢?”皇太极下意识皱眉。 “夜深了,小八人小,被我打发下去睡了。”殊兰递上一杯奶茶,“左右人就在宫里,您还怕逮不到他人?” 皇太极接过奶茶,喝了一口,辩解:“我这不是高兴嘛。” “高兴……收了洪承畴就让您这么高兴?”殊兰挑眉看过去,“还是说……因为有个红颜知己替您排忧解难?” 皇太极无奈苦笑:“这扯得啥是啥呀。” “现在宫中上下可都知道了庄妃娘娘亲自涉险劝降洪承畴的事儿。”看到皇太极因为这话而脸色发黑,殊兰心情颇好,微微勾唇,“大伙儿的眼睛都放在那破庙里呢!就看庄妃能不能一举将洪承畴拿下!” “哼!敢情她们都没事情做了是吧?”皇太极原本高昂的心情顿时被这消息弄得烦躁不堪。毕竟,让布木布泰去劝降是一回事,可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劝不了反而要一个女人来帮自己,传出去能好听到哪里去? “宫廷寂寞,难得有个话题可聊怎么可以放过?”殊兰笑得幸灾乐祸。这么难得的事情怎么能让这些人错过呢?既然哲哲想要让人知道,她不介意帮她多做做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此事之后,布木布泰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很好玩?”皇太极知道这事里头定然有殊兰的影子。不然也不会在一天之内传得宫中上下都知道。 “是很好玩。”殊兰老实地点点头。那副诚实单纯的样子,直把皇太极弄得好气又好笑:“好玩的还在后头呢!”既然科尔沁伸爪了,他作为大清之主没有一点表示也太说不过去了,是吧? 76、对峙 如预期所想,洪承畴当真降了!一早收到消息的皇太极表示心情不错。瞄一眼垂手立在一边的瑞福,微微眯眼:“这样的好消息怎么可以不让天下人都知道呢?听说崇祯正在准备什么十六坛祭奠?他如果知道这消息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啊……真想看哪……”昨晚上被殊兰甩出来的消息弄得郁闷了一晚上,也是时候找个人来和自己分享一下了。 瑞福早在暗卫汇报消息的时候就开始低着头装活死人,可听到皇太极这么说,嘴角还是忍不住地抽了又抽:还好消息……这种好消息传到紫禁城里头,万岁爷,您这是唯恐气不死关内的那位吧。 可惜,瑞福的抓狂皇太极听不见,而皇太极想要做的事又哪是瑞福几句吐槽能勾销得了的?命令刚下达,方才还单膝跪地的黑衣人立刻消失不见。深吸一口气,皇太极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心情好了许多:“今天天气不错,趁崇祯还没收到消息一会儿太极殿上先见了洪承畴再说。” “喳。”瑞福忙躬身,随后高声唤守在门外的侍婢进来给皇太极进行洗漱穿戴。 太极殿上,文臣武将,满汉大臣分列而立。大殿之上,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跪在玉阶下的男人,或赏或讽。洪承畴跪在地上,头深深地低下去,强掩快要溢出胸口的惊讶与恐慌。一大早,在他求见皇太极的时候就有人和他说了昨天晚上那个绝美女人的身份——那可是大清朝的五大妃之一、素有“满蒙第一美女”之称的科尔沁明珠庄妃布木布泰!此时此刻,洪承畴早已顾不得去数有多少尖锐灼热的目光投在自己背上,他只知道,要是让这玉阶上的人知道自己昨天和他的女人孤男寡女地共处了一晚……想到这里的洪承畴不禁又是涔涔冷汗,一张老脸红白交加,不停变幻。 皇太极端坐太极殿的制高点,洪承畴的种种举动尽收眼底。唇边泛起点点笑意,在洪承畴快要倒地的时候才起身,施施然走下台阶,亲自将人扶起:“洪将军一代豪杰,朕能得洪将军相助,犹如添翼啊!”言辞之间一副朕心甚慰的模样。 洪承畴见皇太极如此,更是愧疚,想要跪地请罪,却被皇太极一把拦住:“洪将军这是做什么?” “承畴,承畴有愧……”洪承畴咬咬牙,想着既然已经降了,怎么也得把事情说个明白,不然,日子久了,可就真说不清了。 皇太极久居皇位,哪里看不出洪承畴“愧疚”之事?这本就是他授意的,再说,牺牲一个布木布泰得到一个难啃出了名的洪承畴怎么算都划得来,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皇太极这样想着,笑着挥挥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朕都不曾放在心上洪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要是将军当真愧疚,做好朕托付将军的事情就够了。” 洪承畴心中一动:“承畴遵旨!”直到此刻,洪承畴算是真的被皇太极降服了。 “格格当真厉害,就这么一说就把洪承畴说降了!”惠哥拿着红狐大氅跟在布木布泰身后笑得灿烂,“这下,看东边儿怎么办!温柔小意又怎么样?格格可是为皇上解决了头等难事呢!要我说,皇上心里定然念着格格的好,就算那边再拦着也拦不住皇上来咱们永福宫的心了!”说到这里,惠哥禁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布木布泰佯怒嗔了惠哥一眼:“就你嘴甜。这还没影儿的事就拿出来说,也不怕别人说你主子轻狂!”就算布木布泰再聪慧,可终究是个被教育着以夫为天的女人,被惠哥这样打趣,早忍不住双颊泛红,娇羞可人。 “庄妃妹妹能有这样的觉悟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欣慰得很啊。”没等惠哥再开口,却有人插进来说了一句。主仆转头,却是麟趾宫的娜木钟。 娜木钟和殊兰本是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散着步,却不想碰上了这么一对会做梦的主仆。殊兰原想装作没看见,绕道而行,却忘了自己身边站着的可是连皇后都敢呛声的娜木钟。没等殊兰开口,娜木钟果断上前一步,张口就是问罪,嗓音满是兴师问罪。 “妹妹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这份情不说皇上,我和兰儿都会放在心上。不过……”娜木钟笑着瞥了惠哥一眼,“这做人啊,也要有点自知之明,别心气儿太高,做不到的事还是闭嘴的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布木布泰哑口无言,只能咬牙吞下这个暗亏。浅浅一笑,盈盈一拜:“多谢姐姐指教,妹妹受教了。” 娜木钟眯起凤眼,满意一笑,回头看着殊兰道:“兰儿,你之前倒是有句说对了。庄妃妹妹还真是个懂礼大度的人。你瞧,她这个做主子也知道见到我们行礼。”这话一出,把一旁的惠哥吓得“噗通”一声,直接双膝跪地:“惠哥参见宸妃娘娘,贵妃娘娘。惠、惠哥无状,还请宸妃娘娘,贵妃娘娘大人大量饶了惠哥这回……求娘娘饶命……”惠哥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碰在石板路上砰砰作响,没一会儿,光洁细嫩的额头就满是鲜血。 殊兰站在一边有些不忍。就算上辈子是嫡福晋,手握府中上下生杀大权也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可是,这事情摊开了说也是惠哥没理。往小里说,不过是一时恍神,往大里说,便是藐视上位,那可是要被杖毙的!可是殊兰不打算为惠哥求情。不说惠哥失礼在前,便冲着她是布木布泰的心腹,殊兰也不想救她。更何况,殊兰悄悄看了布木布泰一眼,这么小的事她总能救得下来,自己又何必白白冲上去做回恶人呢? “姐姐说得是,妹妹都记下了。至于惠哥这丫头……布木布泰还请姐姐饶了她这回。惠哥被妹妹宠坏了,才会这样不知礼数。等回去妹妹就好好教她,教好了一定让她来向姐姐赔不是。”布木布泰低着头轻声向娜木钟求情。精致的容颜被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赔罪就不必了,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来接待一个奴婢。”娜木钟嗤笑,一双眼睛在布木布泰身上来回打量,“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想说你,奴婢就是奴婢,不狠狠□□一番,只怕总有一天会爬到你头上去。到时候,妹妹可就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布木布泰的头压得更低:“姐姐说得是。”一派低眉顺目,逆来顺受的模样,弄得娜木钟无趣地挥挥帕子走了。 “姑姑刚刚何必同她计较这个?”等走远了,殊兰才轻声询问。 “哼,你懂什么?这小蹄子现在仗着劝降洪承畴的功劳傲得很!那副轻狂样儿……就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娜木钟恨恨地来回扯着帕子。要说这宫中她最讨厌的不是哲哲,却是五妃末位的布木布泰。明明长着一颗冲天的野心,却还要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人。真是、真是恶心! “姑姑同她计较这个做什么?”殊兰扶着娜木钟在亭廊坐下,浅笑,“横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何苦弄得自己难受?” “哦?说说你得了什么消息?”娜木钟的心神原还放在之前的事上,听殊兰这么一说,不由挑眉,只盼着殊兰能再说些最新的消息来。 殊兰捻起一块芙蓉糕细细品味,像是没有瞧见娜木钟好奇的神色。直到一块糕点吃完,殊兰才慢悠悠开口:“这洪承畴是皇上一直想劝降的人才,用了无数法子,满朝大臣有哪个没有出过点子?可结果呢?都不管用!偏偏一个宫妃出马就把满朝愁了这么久的事儿给办成喽。这意味着什么?” 娜木钟一愣:“能意味着什么?那女人漂亮呗!” 殊兰挑眉:“要是仅仅是聪明怎么可能收得了洪承畴?姑姑可别忘了,自从直到洪承畴近女色后,多少佳丽被送进那座破庙?比她年轻漂亮的又怎会没有?可结果,那些人都没有成功,却是她成功了。往活里说,她帮了皇上,有功;可朝死里说……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娜木钟呆了,容颜失色:“你、你、你是说……天哪!你确定……” “那日皇上只是看到劝参茶,可后面的,谁也不知道。”殊兰见娜木钟如此,忙解释,“这种事谁说都做不得数。但看皇上心思。” “可、可是……”娜木钟觉得自己的脑子糊成了一团,说出的话结结巴巴,都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姑姑,皇上再神也只是皇上。”殊兰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只要皇上还在那……坐一天,他就躲不开为人的一面。宫外的老百姓都会好面子,皇上也是人。”因为他是皇上,他就势必更好面子。平日里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皇上自然乐意摆出神性的一面。可一旦触及颜面……谁又会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殊兰冷冷一笑,眉眼微垂,隐去其中的嗜血寒光。 77、生气 这世上,要说谁了解皇太极,只怕没有人会超过殊兰,就连皇太极也不可能。两世为人,她早就炼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更何况,上辈子那样的身份,如果不把皇太极的种种心思都掌握了,只怕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现在的皇太极,大权在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灭崇祯是指日可待,而当初最有力的盟友科尔沁渐渐成了大清未来的心腹之患——一朝天子,五大妃之中竟有两个来自同一个家族,其中一个还占据着皇后之位!更可怕的是,这对姑侄在自己尚在就开始谋划染指那个位子!这怎么可以?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作为一个帝王,他不介意下属贪、色、怯,但如果下属觊觎帝位,即使那人和自己断骨尚连筋,也定要清理干净。科尔沁不除,皇太极定然无法安睡。 殊兰明白皇太极现在的心思,也敬佩皇太极思虑之深远。上辈子她死的时候福临已经登基,而皇后正是被多尔衮早早定下的吴克善之女。如果皇太极不在有生之年将布木布泰打到最底层,只怕最后胜利的仍会是中宫那对姑侄。到时候,殊兰和多西珲的命运只怕比上辈子的海兰珠还要再凄惨三分。所以,就算皇太极不想对付布木布泰,殊兰为了自保也是要将布木布泰踩到脚底的。 “我听乌尔顿说,今天多西珲没有出去,一整天都乖乖地待在房里临摹字帖?”刚用过午膳,殊兰让人挪了软榻到后院想要休憩会儿,皇太极领着瑞福走了进来。皇太极进门后,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殊兰低头行了一礼,掩去唇边冷意后笑道:“是啊。前些日子小八不是从假山上摔下来了么?可把我吓了一跳。估计这皮猴儿自己也惊着了,这段时间,哪天不是乖乖地待着的呢?” 皇太极一噎,没有话说。 殊兰瞅了他一眼,暗暗好笑。她当然知道要说自己和布木布泰在御花园对上的事情皇太极不知道,殊兰是不相信的。布木布泰经过劝降一事后种种狂妄的举动里没有皇太极的作用,殊兰也是嗤之以鼻的。所以,皇太极来做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知道不代表就要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有些事情,装糊涂要比自作聪明来得好。 “今天你和娜木钟遇上布木布泰了?”这不,没等多久,皇太极就自觉地将问题问了出来。 “是啊。”殊兰接过侍婢端上来的奶茶,拇指悄悄碰触杯沿试探过温度后,小心翼翼地端给皇太极,“听说园里的景玉开了,便想着同姑姑去看看,顺便散散心。没想,庄妃妹妹也是个惜花的人,还没到那地儿呢,就看到她和惠哥两个人正亲热地说着话儿。遇上了,咱们也就打了个招呼,没别的什么。” 皇太极接过茶杯,正要喝时,听殊兰这么说,不由扫了她一眼。见殊兰脸上没有异色,忍不住开口试探:“我刚从永福宫过来,惠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殊兰挑眉轻笑,“皇上真是‘圣明’,为了一个婢女的话,也要大老远地亲自跑来我这关雎宫求证一番。我倒是好奇了,这惠哥倒是同皇上说了什么?” “咳,”皇太极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轻呷一口奶茶,低眉道,“也没什么。一个婢女的话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这倒是奇了。”殊兰不气反笑,唇角拉扯得极高,“皇上也说了这是一个‘婢女’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那殊兰敢问皇上,既然皇上知道惠哥只是一个‘婢女’,皇上又何必因为一个‘婢女’说的话来殊兰的关雎宫求证?横竖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还是说皇上打算再扩充一下后宫?” 她知道皇太极来这里做什么。无非就是因为布木布泰咽不下御花园的那口气,趁皇太极到永福宫的时候,借由惠哥的嘴愣是告了一状。而皇太极借着布木布泰这一状,正大光明地来关雎宫“兴师问罪”了。毕竟现在洪承畴刚刚降清,若是现在就将布木布泰给处理了,不说别的,但是洪承畴,他该怎么看?只怕他会认为皇太极心胸狭隘,到时,只怕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心又会有所摇晃。 就算是为了成功取得洪承畴的忠诚,皇太极也不能立刻发作布木布泰! 可就算是清楚明白这一点,殊兰也不觉得心里有多好受。清楚明白是一回事,可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她在心底如何反复说服自己,可在真正面对皇太极的“兴师问罪”的时候,之前的那些暗示一下子分崩离析,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差点就失控。 “你在生气?”皇太极放下杯子,诧异地看过去,“为什么?” “皇上看错了,我没有生气。”殊兰撇过脸,一口反驳。 “你在生气。”皇太极没有理会殊兰的反驳,重复着自己的发现,“我看得出来,你在生气。” 殊兰被皇太极话语里的肯定弄得火气直往上涌,脑袋一热,转头看着皇太极道:“是!我是在生气!那又怎么样?难道皇上想要因此治我的罪吗?因为我在御花园里的时候为难了惠哥?因为我说的话和永福宫的不一样?因为我当着皇上的面生气?” 皇太极看着殊兰一向带着些许苍白的面颊因为怒意泛出丝丝红晕,心情不由大好。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为什么生气呢?”殊兰一愣,皇太极又道:“之前我留恋后宫,长久不见你,也不见你这般怒意冲天。现在,你为了永福宫的一个婢女就这样生气,我很好奇,是为什么呢?” 殊兰一噎。 “这,这没有什么可比的!皇上临幸后宫是祖宗规矩!皇上冷待殊兰,也是因为殊兰恃宠而骄!殊兰没什么需要生气的。可是惠哥不同。惠哥不过是个婢女,皇上要是为了这样一个婢女发作殊兰,殊兰身为一宫之主,要是不生气才是古怪!”是的,一定是这样! 皇太极看着殊兰,漆黑的眼眸里划过淡淡的失望。长久的沉默后,缓缓起身:“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发作你的。”言语淡淡,嗓音低沉,让人听着就是一阵揪心。 殊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太极离开。 78、赐妾 崇德1643年,太宗有旨,和硕睿亲王征战有功,特将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赐予睿亲王,是为侧福晋,晋苏茉儿为嫡福晋。满朝哗然。数人上奏谏言,言庄妃有子,望太宗收回成命。太宗大怒,朝堂语群臣:“此乃朕之家事。朕之家事,干卿底事?” 后闻言大悲,长跪于凤凰楼不起。太宗亦不理会。且将幼子抱予麟趾太妃。登玉牒,母太妃,名博果儿。太妃无子,视子如己出,疼若珠宝。 ——《清稿》 是夜,布木布泰不顾旁人阻拦,冒雨跪在关雎宫门前,不言不语。 “她还跪在那里?”殊兰斜倚在榻上,双眸微阖。 “快半个时辰了。主子您看……”乌尔顿轻声道。 “看什么看?她又不是乖宝,我要看什么?”殊兰冲着乌尔顿冷笑。 “奴婢只怕这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变了味……” “外面跪着谁?不过是睿亲王的侧福晋!本宫怎么说也好歹是一宫之主!难道还禁不住她这么一跪一拜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乌尔顿着了慌,急忙解释。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淑兰轻轻摆手,“你也太小心了。我不过说笑罢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她布木布泰已经是皇上下了旨,过了明面的睿亲王侧福晋。都说‘皇命难违’。本宫知道,她这个‘后宫第一谋士’又怎么会不清楚?左右求个明白罢了。” 门外,布木布泰静静跪在阶梯之下。细密的雨滴将她精心挑选的湖蓝旗装弄得湿透,梳好的小两把也被迫松散开,丝丝缕缕的乱发贴着脸颊,显得狼狈不堪。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铃子撑着油纸伞想要替布木布泰稍稍遮挡掉一些风雨。 “再等等吧。”布木布泰笔直地跪在原地,如不动明山。 “主子……”铃子皱着眉,眼里划过一丝焦急。她不懂,明明皇上已经下了旨,君命不可违。主子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自讨苦吃? “记得把这些东西送到麟趾宫去。这可是主子为庆贺贵妃娘娘喜得贵子备下的彩礼。若是有了半点损失……小心皮紧!”乌尔顿领着一个内侍监到门口,细细叮嘱。 “姑姑,小三子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您见奴才哪次办砸了的?”才十三四岁的小三子眯着眼,笑得灿烂。 “得了,少点油嘴滑舌,多做点事才正经。”乌尔顿挥挥手,“记得早去早回,别再在路上被什么好风景迷了眼去。” “!毙u有ψ庞a耍蛄烁銮Ь蹲猿胫汗呷ァ 布木布泰跪在关雎宫的阶梯下,乌尔顿和小三子都瞧见了,可那又怎么样?乌尔顿送小三子出来便是想来刺激她一番。现下看见布木布泰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色,心里涌起阵阵兴奋与快感——终于也让你尝到了滋味了。 布木布泰跪在那儿,乌尔顿同小三子的对话自然也随风飘进了耳朵里。喜得贵子……什么贵子?!娜木钟的那个儿子还不是从我布木布泰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想到自己当初为了要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布木布泰再难以掩饰心中的悲苦,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即使她有再大的野心,再多的渴望,对于一个和自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孩子总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的关爱之情。布木布泰明白乌尔顿这样做的原因,而乌尔顿也成功了。可乌尔顿终究是算错了一点。 今天,她跪在这里,不是想要求皇太极收回成命,而是想要借此在皇太极心中烙下印记,留有些许愧疚之情,不是对自己,而是对那个无辜的孩子的愧疚之情,借此为自己的孩子博得一丝机会。自古以来,上位者有几个是名正言顺的?就连皇太极也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才是□□哈赤临终前任命的天可汗。既是如此,她的孩子又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呢? 如今,皇太极将她赐予多尔衮,既是给她和姑姑警告,警示她们不要觊觎皇位,却也同时给了她们另一个机会——皇太极已经老了,而多尔衮还年轻。耗时间,她们耗得起!一旦皇太极身死,后宫有姑姑,前朝有手握重兵的多尔衮,她的孩子何愁不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不是有句话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娜木钟没有儿子便罢了,现在她有儿子了,能不为自己孩子多做点打算?到时候,空有皇太极宠爱的殊兰腹背受敌,又有什么能力同自己争?博尔济吉特殊兰,现在是我布木布泰棋差一招,来日,你我再战。届时,胜负还未可知! 布木布泰抬头眯眼目送乌尔顿离开,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容:“铃子,扶我起来。” 铃子一愣,随即弯腰,轻而缓地将早跪得浑身僵硬的布木布泰小心扶起,搀扶着她缓步朝宫外走去。 孩子,你且等着,等额娘下次再来的时候便是你坐享其成的时候。殊兰,你也等着,等着看我布木布泰如何将你从高位上拖下,打入无间地狱! “就这么走了?”殊兰放下杯子,抬眼看向乌尔顿。 “是。奴婢瞧见她由着铃子搀着走的。” “果真是个不简单的主儿。这样一来,我同她算是彻底对上了。”殊兰勾起唇角,笑得冰冷,“小三子回来了没?” “早回了,贵妃娘娘将彩礼收了看了,说是很合心意。还让转告主子,说出的话儿再漂亮也是空的。关系再差,连着血脉连着筋的,才是实打实的。”乌尔顿附在殊兰耳边轻声说着。 殊兰点点头,微微一笑,眼里透着了然:“还是姑姑聪明。”她一直都觉着娜木钟比布木布泰更聪明。能在后宫之中稳坐贵妃之位,圣宠不衰,还育有一子是要有多少城府与心机?上辈子要不是布木布泰的命格太好,谁能保证坐上那尊荣位子的不是娜木钟? “奴婢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说和她对上了?明明皇上已经下旨,让她做了睿亲王的侧福晋。”乌尔顿颇为不解地看着殊兰,希望她能给自己解答一番。在她们看来,现在的布木布泰已经没有同殊兰争斗的实力了。 殊兰瞥了乌尔顿一眼,看她似乎真的不懂,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你且看着吧。不出几年,便有结果了。她可不是什么能省事的主儿。”难道该说是科尔沁的教得太好了吗?只要她还是布木布泰一天,她定会为了科尔沁桑寨部落的荣光而奋斗。 “今后的日子定不会无聊了。” 79、蛰伏 崇德十四年,太宗皇帝禅位于八子多西珲,是为顺治帝。顺治三年,太上皇薨于清宁宫东暖阁,举国哀。 顺治三年,佛堂。 “姐姐整日整夜地跪于佛堂,让我这个做妹妹的真真寝食难安啊。”殊兰带着乌尔顿,缓步走进佛堂,轻轻扯起嘴角看着敬跪于地的哲哲,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人说‘心无亏心事,不怕夜敲门’。何况,妹妹贵为圣母皇太后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哲哲眉眼不动,静静看着金塑的佛像,答得平静无波。眉眼低垂,仿佛早已心如死水。 殊兰一笑,迈步上前,走到哲哲的右边,慢慢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妹妹人小胆大的,自然是不怕什么魑魅魍魉。可再胆大也禁不住整日介地被人念叨不是?再说了,皇上岁数还小,也禁不起人念。” 哲哲闭眼道了声佛法,轻声道:“当皇上,心怀万民,可不能胆小如鼠。若是连这点子虚影幻象都怕,那日后还怎么统治大清辽阔的疆土?” “可不是这个理?”殊兰笑了,“所以妹妹就来佛堂看看,想着能求得菩萨庇佑一二,使他不至吓破了胆便是好的。” 哲哲瞥了殊兰一眼,冷哼:“你倒是有心了。” “姐姐过奖了。其实,这宫里对皇上最上心的不是妹妹我,而应该是姐姐你。”殊兰也不在意哲哲对自己的态度,冲佛像拜了三拜后,缓缓起身,看着还跪在原地的哲哲,“看姐姐为了皇上没日没夜地跪在菩萨面前祷告就知道姐姐的慈悲心了,更不用说前些日子姐姐送给皇上的那两个可人儿。”说着,殊兰撑不住又笑了:“也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不知事儿。自己儿子到了这年纪我还不知道替他掌看房里人,反而累着了姐姐。真真是妹妹的不是。” 哲哲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左右我是圣母皇太后,他还要喊我一声皇额娘,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不看着点谁看着?” 殊兰也不反驳,只笑着连连称是。等哲哲说完,又笑道:“我看草原上的来的几个格格性格模样都不错,我很是喜欢呢。” 哲哲眸光一闪,珠串被她不自觉地攥紧:“你觉得谁好?” 殊兰抿嘴一笑:“不说别的,单是同姐姐沾亲带故的孟古青我瞧着便是好的,貌美秀慧,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就没有别的了?” “我在边上瞧着啊,皇上对颚硕的女儿也是照顾有加。”殊兰笑着继续道,“姐姐您也是知道的。”不为别的,就冲着颚硕担任内大臣,多西珲也不会刻意为难董颚氏。 “可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孟古青和那个董颚氏在花园里头吵得很凶?”哲哲面容平和地朝菩萨拜下最后一拜,随即起身看着殊兰,“我一个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那个侄女我没养在身边,但就看她进京后这段时间的表现,便知道被吴克善宠得都不知大小尊卑了。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过了,妹妹也不用给科尔沁留什么面子,狠狠地教训一顿也是应该的。” 殊兰没有反驳,只笑着称是。 “娘娘,明明皇上对孟古青格格和董颚氏都不怎么感兴趣,怎么您在圣母皇太后面前不停地说她们的好?万一圣母皇太后真的就下旨让那两位进宫怎么办?”乌尔顿搀扶着殊兰慢慢在御花园里晃悠。 “那也要她会下这个旨啊。”殊兰笑得从容,“就凭着孟古青是吴克善的女儿,科尔沁是大清最有力的助手,这样一个最好的联姻对象,你说,哲哲愿意留给多西珲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许了多西珲后偏帮了我们,她们到哪儿哭去?” “您的意思……她们是想着把孟古青许给襄亲王?”皇太极禅位于多西珲,多西珲继位后大肆分封,划到娜木钟名下,更名博穆博果尔的福临更是被封为襄亲王。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不然呢?”哲哲姑侄想要壮大博果儿的实力,又想取信于娜木钟,让她加入谋划的行列,将襄亲王府同科尔沁维系在一起——这是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您就看着她们这样吗?”乌尔顿皱眉,“老人家都说富贵迷人眼。奴婢担心,贵太妃会不会……” “哲哲她们忠于自己的科尔沁,难道姑姑就不会了吗?”殊兰白了乌尔顿一眼,“再说了,一个留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和一个半路出家的能比么?如果博果尔听话,看在姑姑的面上没人会难为他。可要是他不识眼色……你看着吧,姑姑聪明过人,自然会算这笔账的。至于董颚氏……不过是个内大臣的女儿,舍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泪包,换一场内宅好戏看……值!” 殊兰说着,便开始幻想,自己倒撑不住先笑出了声。乌尔顿也笑了:“前些日子的好戏连奴婢看了也乐得很。” “那孟古青是吴克善的嫡女也罢了,这董颚氏就算是汉军旗的,可我也没见过哪个汉军旗的格格能像她这样娇滴滴的。”提起董颚氏,殊兰就有些膈应。汉人就汉人了罢。这些年投了大清的汉人数都数不过来,何况皇上已经入关,一统天下。都说满汉一家,自己自然无所谓见些有功之臣的汉家女儿。可见了这么多汉女,还没有一个能像董颚氏一样给自己这么大的反感。那模样,倒更像是秦淮河边的扬州瘦马了。想到这里,殊兰又皱了皱眉。 “说起来……倒是佟图赖的那个女儿更得我心意。”殊兰说着,忽然想起那日静静站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吭却小心伺候。在家里也是娇贵万分的嫡女,可在宫里伺候人的时候没有喊过半点苦,也从不去争做出头的橼子。姿色出众却不争艳,内有才华而不夸眼,宜动宜静,胸中自有丘壑。 “佟佳氏是不错。”乌尔顿附和,“可再好也只是汉军旗出身,定天了封个妃,就算是封个庶妃也是平常事。” “不过是我们两个在自己烦自己。”殊兰笑了,“到底怎么样还是要看皇上自己不是?”选人入宫,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过是提些建议,具体的还是要看自己儿子的决定。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要为自己做打算,不可能时刻依赖自己。 “皇额娘是这么说的?”多西珲端坐在书房,眉眼不抬地审批着桌上的折子。皇阿玛走得仓促,朝中也因此人心躁动。即使他继位已久,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也有些措手不及。面对外患,他最担心的却是后宫之事——正所谓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到时候万一一齐发难,才是最为可怕的。而内忧之中,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皇额娘的态度与立场。世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而在这里,只有他和皇额娘同心,方能渡过艰难险境。 “佟佳氏……”多西珲小声低喃,开始细细回忆。前些日子,哲哲特地将一些同龄的女孩召进了宫,说是要让她们陪自己聊天解闷。明眼人都看出来哲哲做的是什么打算。多西珲见殊兰没有开口反驳,也就默许了哲哲这件事。结果,后宫就成了一群小女孩争夺注意力的地方。一会儿孟古青要比赛马,一会儿董颚氏又不动声色地展示茶艺。一时之间,御花园里热闹极了。也只有博果儿这家伙会整天乐颠颠地跟在后面玩,多西珲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就觉得脑袋瓜子隐隐作痛。 “皇上,佟佳格格就是之前一直跟在孟古青格格和董颚格格后头的那位。”吴良辅站在边上,见自家主子苦苦思索,忙悄悄上前轻声提醒。 多西珲斜斜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吴良辅一顿,忙噤声低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等回到原位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吴良辅这才清楚意识到,自家的主子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刚上位的新皇了。 “让苏正清进来伺候。”多西珲挥手示意吴良辅下去。 “是。”吴良辅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地退到门边,出了殿,轻声让自家徒弟进去,自己躬身站在门口,不敢有二话。被皇上重用以来,自己一直顺风顺水,一路平步青云当了内侍总管,便有些得意忘形了。吴良辅知道,多西珲明着不说,可今儿这么一出正是在警告自己。要是自己再不识相,只怕下场堪忧。 苏正清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头不抬,眼不晃,多西珲一有需要用到他的时候却是立刻出现并将事情办得妥妥的。多西珲原只是暂时冷落一下吴良辅,借此对他加以警告。只要他自己识相,多西珲倒也不会对他如何。毕竟,在吴良辅还是小苏拉的时候救了他一命,他自然不想到时候被人说成是翻脸无情,刻薄寡恩之人。 “你倒是个识眼色的。”多西珲上下打量了苏正清一番,“想不到你师傅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徒弟。”吴良辅的为人他清楚得很。贪婪吝啬,攀权附势……几乎所有市井小人物会有的丑陋恶俗他或多或少都拥有,可没想到的是,到头了吴良辅还能培养出这样一个进退有度的苏正清来。 “皇上过誉了。”苏正清微微躬身,容色不改可面上仍带着内侍监特有的谄媚,“师傅跟随皇上多年,对皇上了解甚深。奴才不过是拾取牙后慧而已。”多西珲能说吴良辅的不是,他一个小徒弟就算对师傅有天大的不满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爆发出来。更何况,师傅的所作所为皇上都知道。但看皇上的举动便知道他对师傅还是网开一面的。希望师傅日后能好自为之,及早收手才好。 80、薄命 “四哥刚走咱们就把济尔哈朗拉下来会不会太快了?”摄政王府里,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围坐在一块儿密谋。 “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多铎大咧咧地看着多尔衮,一脸不在意,“济尔哈朗已经老了,没什么能和咱们争了。早晚都要让,早点有什么要紧的。” “多铎说得对!”阿济格附和道,“按我原来的估算,皇太极不会活这么长时间。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急着要把济尔哈朗拉下来。只有把济尔哈朗拉下来了,才能在更多的位子上安排我们的人。” “现在皇上对我们兄弟也算是礼遇有加了。”多尔衮皱眉,“我现在被尊为皇叔父摄政王,总揽朝中一切事务,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不够吗?” “够?”阿济格冷笑,“多尔衮,你别忘了!这个王位当初可是父皇传给你的!皇太极是把它抢去的!咱们的额娘也是被他们几个设计杀了的!现在位子上坐的是皇太极的儿子!是仇人之子!就算你被尊为皇叔父摄政王,总揽朝中大事又能怎么样?皇上已经不是什么黄毛小儿了!你可别忘了,再过几年,圣母皇太后就可以借皇上亲政的由头要求你这个皇叔父摄政王归还权柄,以正朝纲!” “就是!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多铎也在一边连声帮腔,“咱们这个皇上侄儿你还看不清吗?要是让他一朝得势,只怕咱们都得不了好。”他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为人放荡不羁,可在看人上面自有自己的一套。多西珲为人进退有度,胸怀大气,因受教于范文程,身上自有文人的温润儒雅,可也不失满人该有的豪爽大方。如果多西珲不是皇太极的儿子,不是仇人之子,他多铎或许会和他有一份叔侄情也不定,只不过现在……他们注定处在对立面。 “不过是黄毛小儿,我怕什么?”多尔衮冷哼,隐隐透着一丝不甘,“不是我不想坐拥天下,可谁能想到四哥可以在盛年的时候就将位子安全地转到多西珲的手里?就算四哥的位子来路不当,可多西珲是在八旗各旗主的见证下,名正言顺继位的!就算再想要把位子拿回来,我怎么拿?逼宫吗?” 阿济格也恨声道:“我原以为皇太极早年四处征战,身上总有些隐疾病根。就算没有发作得让人束手无措,也该会弄得他不能安享余年。没想到……他竟是个命硬的!要不然,咱们也可以学着他们当初的样子,伪造旨意,一夺天下!” “你以为天下是这么好得的?”多铎在一边冷笑,“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十四哥是父汗下过旨的,四大贝勒人心不齐,他们也不敢闹得太大。可现在,多西珲是名正言顺的皇上,是一个已经做了五年的皇上!手下用的都是在朝中多年的干将,大部分还对皇太极忠心耿耿!我们怎么挑拨离间?这些年,多西珲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真要像十二哥说的那样,你以为占着长子名分的豪格会不想争?咱们有多大的实力,豪格也不差!到后头,为了平衡定然会将多西珲和博果尔提上去。难道博果尔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能更得大臣的心?别开玩笑了!”阿济格这个哥哥他清楚得很。为人贪财贪权不知足,胸中无谋却有极大的野心。好在他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捧多尔衮上位而不是一位想要自己上去做皇帝。 “只要能大权在握,权倾朝野,你看行不行。”阿济格撇了多铎一眼,脸上满是志得意满,“到时候,黄袍加身也未尝不可!” “今日我不曾踏足过这里。”微风过,竹叶簌簌摇曳,带起点点寒意。布木布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侍女,容色平淡。 “福晋今日身子不爽,在小花园吹了会儿子风就让奴婢伺候着回去了。”侍婢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答得小心翼翼。她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会有“庄妃娘娘善良和气”的流言,就她这段时间的伺候来看,或许在外人面前以前的庄妃娘娘现在的博尔济吉特侧福晋是和气善良的,可私底下,不说阴狠毒辣也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就算是罚,为了一个慈悲人的名号,可以有几十种其他的法子来惩治,让人叫苦不迭。要不是她没有什么门道,早就想学同屋的姐姐调出去了。 “倒是个机灵的。”布木布泰轻笑着,伸手在侍婢的有脸上轻轻滑动。长长的指甲划过 她娇嫩的脸颊,带起点点疼意。侍婢不敢躲开,只得乖乖跪在原地。小脸低垂,悄悄掩去 “皇额娘说的真不错,这摄政王府就是一个戏台子,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多西珲坐在关雎宫里,右手端着茶杯,时不时低头浅呷,一派闲适自得。之前他还不信,倒不是不相信自家皇额娘,他是不信自己那个军事才能出众的十四叔会不能将自己府里弄得干净。可现在看来,他还真的是高估这位对手了。不说别的,就苏茉儿、乌兰和布木布泰三个人之间的乱斗与鼎立就足够让旁人看得津津有味了。 “你呀,正经事不做,就知道在我这里看戏。”殊兰斜睨了多西珲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我听说,你下旨选了佟佳氏入宫,还定为贵人?”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皇额娘喜欢,儿子让她进宫便是,左右不过是多双筷子。”多西珲不在意地挥挥手,“要是她真的像在皇额娘面前表现的那样听话,儿子倒不介意宠她一些,要不然……哪天皇额娘厌烦了她,知会吴良辅一声,他自会去办的。” “你啊……”殊兰看着坐在自己边上的儿子,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儿子心里有自己她自是高兴。可是,作为母亲,她终是希望儿子能有一份完满的感情。就算这个儿子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主宰。 顺治四年,阿霸垓郡王额齐格诺颜之孙、懿靖大贵妃娜木钟之侄博尔济吉特·淑济入宫,是为皇后。顺治五年,佟图赖之女佟佳氏入宫,初为贵人。同年,博尔济吉特·孟古青被赐予襄亲王,是为嫡福晋;后二月,颚硕之女董颚氏入襄亲王府,是为格格。 “多西珲这小子是一天不看戏就浑身痒痒是吧?都玩到博果尔身上来了。”麟趾宫里,娜木钟斜歪在美人塌上,一派悠然自得。 “姑姑在意这个?”殊兰坐在边上,捻着点心,轻轻一笑,“要是真的在意,和多西珲说一声就是。自小他最听姑姑的话了,只要是姑姑提出的,我还没见他有过反驳的呢。”殊兰生下多西珲后,皇太极为了培养他做继承人,从他记事起就没在怎么宠他;殊兰不愿养出一个骄傲自满的儿子也没怎么过多的关注他。反倒是娜木钟因为一生无子,对这个骨头里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侄子疼宠至盛。可以说,娜木钟几乎是把多西珲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即使之后有了博果尔,只要娜木钟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多西珲,弄得博果尔吃醋不已。殊兰也不在意,毕竟,在这个宫里,多一个人喜爱自己儿子总是好的。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姑姑。 “小八喜欢便让他玩玩又怎么样呢。”娜木钟不在意地挥挥帕子,“只要不把人玩死了,随他去就是了。”不过是一个弃子罢了,要不是想着膝下荒凉,自己哪里愿意接收布木布泰的东西? “我瞧着那个佟贵人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儿。打从进宫开始,没事儿就不往外面跑,就算找不着人也多半能在你的关雎宫里找到。乖巧规矩,只可惜她那副绝色……”娜木钟叹了口气继续道,“咱们的皇后娘娘除了木讷老实了些倒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老人家都说科尔沁是专出美女的地方。说来还是小八定力好,这么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摆在面前也不见他有半点动摇,要是那小子能有小八一点好,也不会弄得家宅不宁。” 自从有了孟古青和董颚氏这一对死对头后,襄亲王府就没有一天安宁过。孟古青容色殊丽,骄傲起来有一种张扬之美。可惜生为吴克善之女,生性豪奢,与博果尔的低调简朴相悖,以至于两人愈行愈远。 而董颚氏则与之相反。董颚氏和襄亲王是一见钟情。每每襄亲王有什么地方做的不是,她便立刻开口劝解,襄亲王处理事务时,她也不干涉,只等他办完事情后,才像一个妻子一样为他打理各种事宜,还处处关心他身体,料理府中事务。遇上董颚氏,即使暴躁任性如襄亲王,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可以说,董颚氏将一个妻子能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为人敏慧端良,对下宽和大方,对上也是恪尽谦和恭敬。可以说,就她表现出来的品性,即使为后,也是够的。 “倒是可惜了这个苗子。”殊兰叹了口气,言语间满是可惜。 “主子是可惜没早早让皇上将她纳进宫里来?”乌尔顿轻声问道。 “我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一个贤惠人,居然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殊兰又叹了口气,“古人都说‘红颜薄命’,当真是不欺人啊。”只是一个王府的格格,主子喜欢便宠宠,不喜欢了就可以随便送人的玩意儿罢了,还摆出一副嫡福晋的姿态来。这是将孟古青放哪儿了?入了侯门,哪里容得你不争不抢,如不动明王?“不争即是争”,所谓的“不争”不过是借着“不争”的由头来争罢了。如果董颚氏身份高点,就这样对上孟古青也没有什么,可惜她是汉人出生,颚硕官职也仅仅是内大臣而已。如此一来,想要和娜木钟结亲,扶持襄亲王上位的哲哲姑侄怎会愿意? 红颜薄命吗?见殊兰这么说,乌尔顿愣了愣,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一会儿要吩咐下去,以后见着襄亲王府的董颚格格避着点。 “爷,今儿个妾身身子不爽,您还是去福晋那里吧。”襄亲王府里,董颚氏站在襄亲王边上,柔声劝道。 “宛如是想要把我推出去吗?”襄亲王一脸不乐意地看着董颚氏,脸上带着一些恼怒和委屈。在他看来,他和宛如是情投意合,一见钟情,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有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他早就将宛如扶为福晋,再不济,一个平妻也是可以的。可惜,孟古青是吴克善的女儿,代表着科尔沁对他的支持。对他而言,美人,所愿也;江山,固所愿也。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没有一个会不对那个位子怀有野心。尽管有时候他真想舍了这一切,和宛如一起闲云野鹤,但这也只是有时候的“想想”罢了,根本不敢付诸行动。 董颚氏微微一笑,掩去心中的苦涩:“妾身听说福晋今儿为皇上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皇上难道就不想尝尝别地风味?” 再三劝说,好不容易将襄亲王劝走。 “格格这是怎么了?别人还日日想着让王爷进屋,怎么就格格天天想要将王爷往福晋那里塞?要是福晋念格格一声好便罢了,可奴婢看,福晋倒是越发地恨格格了。”侍婢莲儿在一旁快人快语。莲儿一直都羡慕于自家主子和王爷之间的感情,可她一直都弄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所作所为。明明对王爷在意得很,却每次都不让王爷在自己屋里连待过三天 董颚·宛如不接口,只觉得心里像是吃了千百颗莲心般又苦又涩。自家爷的心意?呵,只怕……宛如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若隐若现,似苦似甜。 她是真的想知道,江山与美人,哪个更重些。 顺治八年,董颚格格薨。 81、终篇 顺治十年四月十七日,孝端文皇后崩,享年五十一岁。顺治十一年二月葬昭陵。——《清史稿》 “又死了一个,”殊兰靠在塌上,神情恍惚,“到最后,这宫里头剩下的熟人怕也只有我和姑姑两个了。” “要我说,走了也好,清静!”娜木钟快言快语,一副不饶人的样子,“她走了,我看这宫里头还有谁能帮她们!”一直以来,宫中消息都通过哲哲传递,因哲哲一直碰触不到关键,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娜木钟虽说是福临的养母,从小养到大,两人的情分自然不是一点半点。但福临对于娜木钟来说,终究没有多西珲亲切。若是福临要同多西珲争,娜木钟一定站在多西珲一边,不会有半点犹豫。 “兰儿,要我说,咱们也该有点动作了。这么长时间都蜷缩着不动,没眼色的还真以为咱们怎么了呢。”娜木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起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殊兰,“对了,前些日子,就是哲哲还没走的时候,我听说布木布泰是先去见了哲哲再来看你的?有没有这回事?” “不过是姑侄两个叙旧,怕什么呢?”殊兰摆摆手,“再说了,姑姑当真认为光凭她们两个加一个福临就能搞出什么来?如果布木布泰还是庄妃娘娘,如果福临没有抱给姑姑养或许还有可能。现在……不说别的,这皇位难道只有她们看着眼热,别人就不惦记?”殊兰轻轻一笑:“姑姑可别忘了,这皇位是先帝名正言顺传给多西珲的。就算想争,那也得师出有名!要不然,就豪格这性子,能这么乖乖地称臣?朝廷上下能臣服?布木布泰和哲哲一直只能搞些小动作却不敢直着来?说到底他们都没有名分罢了。”殊兰低头慢慢解释,说完,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这么说来,先帝爷倒是难得办了件好事。”娜木钟轻声感叹,心底却是暗暗发笑。什么难得?自从殊兰进了宫,皇太极办的这些事有哪件不是替她着想的?有时候娜木钟都怀疑殊兰是不是给皇太极下了蛊,不然怎么能让一个天下之主用情至此?以前,娜木钟觉得自己能看懂人心,看懂后宫纷争,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现在,娜木钟却觉得自己看不懂殊兰。明明用情至深,却能视而不见,故作不知。倒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多西珲在御花园单独召见范文程,一前一后,时走时停,一副鉴赏花卉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的悠闲。“敢问先生,现在能动手了吗?” “皇上不必着急。如今,襄亲王右臂已断,定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微臣所料不差,摄政王侧福晋定然会嘱咐襄亲王忍一时之屈。”范文程亦步亦趋,躬身作答。观往日庄妃之行为,范文程很自信地下结论。 多西珲微微皱眉:“那万一他忍得住呢?”虽说如今局势一片大好,但多西珲不想打草惊蛇。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得到便是多西珲的期望。 “要是忍不住,打便是了。”范文程随口答道。眼角却看到多西珲微紧的眉头,忙补充,“但看襄亲王的行为,要是真忍不住,定然会有大举动。皇上可派人继续看探。便是襄亲王当真反了,也能早做准备。” “先生说的是。那朕便拭目以待。”多西珲轻轻一笑,眼里满是胜券在握的态势。这天下既然已经是他多西珲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拱手送人?要是福临忍得住,自己让他忍下去就是了,最好让他忍一辈子!要是忍不住……哼,那再好不过!杀鸡儆猴的事情他也不是不会做。他还在担心皇位不稳,没有人来坐这只猴子呢。要是福临愿意,他多西珲并不介意帮他一把。 “额娘,现在怎么办?万一他要派人拿我,我该怎么办?”哲哲的薨逝的消息让襄亲王慌了神。在他看来,哲哲是连接宫内外的桥梁也是事败后保命的依靠。此刻,桥梁塌陷,他无疑是失去了对整个后宫的掌控也失去了一张免死金牌。如此,他又如何能做到先发制人?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是没有坐拥江山的野望的。他是皇子,曾经离那个位子如此之近。如果一辈子都只能俯首称臣,怎会甘心! “急什么!”布木布泰瞪了儿子一眼,“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忍!虽说你皇额娘走了不是一件好事,但你换个角度想想,因为你皇额娘走了,后宫之中现在没有你舅舅的这支部落的人,为了缓和关系,多西珲暂时不会对你如何。再说了,多尔衮被尊为皇叔父摄政王,他多西珲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襄亲王听布木布泰这么说,心里的大石稍稍落地。可听她后面提及多尔衮,心中又有些反胃。没有谁会在自己失意的时候坦然接受别的人对自己施与的好。毕竟,对方的意气风发只能更加反衬出自己的无能与失败。就算日后荣登大宝,多尔衮也不能留。襄亲王低下头,面沉如水,眼神阴郁。 关雎宫 “见过摄政王。”乌尔顿亲自给多尔衮奉茶。 多尔衮低头看着茶杯:“不知太后召见有何要事?” “摄政王贵人事忙,哀家自然不敢多留。”殊兰看着多尔衮,轻笑,“只是想请教摄政王一事。” 多尔衮忙拱手:“不敢。太后直说便是。” “摄政王知道,哀家爱猫。”殊兰轻呷一口茶水,继续笑道,“最爱的那只应该就是先帝当初送的那只乌云了。”乌云是一只黑猫。当初皇太极知道殊兰喜欢猫,便将各种品种的猫都集了供她选择,结果殊兰就选了通身乌黑的乌云。 多尔衮不言不语,垂着头安静听着。他知道今天殊兰把自己叫来不单单是为了一只猫的事。但殊兰要从猫说起,多尔衮自然不好打岔,只能恭敬地听着。 “摄政王也知道,乌云是哀家的心爱之物,自然,哀家对它也是疼宠有加。”殊兰见多尔衮不接话茬,有些意外,却也不着急,“可惜啊……哀家没想到恃宠而骄这个词有一天也会用到乌云身上。乌云仗着哀家对它的宠爱,越发无状。对着下人随意亮爪,抓伤咬伤之事时时发生。但哀家疼它,便也随它去了。却没想,到让这畜生更加没了规矩。”殊兰说起这事的时候,眼里划过淡淡的恼怒,仿佛真的被一只畜生气着了。但多尔衮知道,终于要进入真正的话题了。 “前些日子,这畜生竟然抓伤了姑姑……摄政王,你说,这只畜生是不是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只知道仗着哀家的宠爱到处惹是生非,欺小惹大?” “不过是只畜生罢了,太后要是不喜欢,眼不见为净便是。”多尔衮避重就轻。 “眼不见为净?”殊兰冷笑,“哀家也想眼不见为净!可惜这畜生像是一开始就是在这关雎宫里的一样,哪儿都不去,就窝在原来的位置。还一定要和净水,吃鲜鱼,睡觉定要丝为床铺锦缎做被!要不是哀家逮着这畜生养下的小畜生,还不知道它要闹成什么样!哀家冷眼瞧着,这畜生过得比哀家都自在。只怕再下去,这关雎宫便要没哀家的位置了!再过几个月,天下人便要尊一只畜生为太后了?” “太后息怒!”多尔衮忙下跪请罪,“不过是一只畜生,太后要它生便生,要死即刻便死。太后若是舍了那点慈悲心,这只畜生立时便是死物。如此,太后又何必为一只畜生动怒伤身?若是太后舍不得,便让多尔衮动手也可。” “摄政王愿意动手,哀家自然愿意交付。”殊兰看着跪在地上的多尔衮,嘴角扬起笑容,“摄政王事务繁忙还能为哀家排除疑难,哀家感激不尽。乌尔顿,没听摄政王说了吗?还不把那只畜生交给摄政王?” 乌尔顿轻笑:“是。”说着,便示意侍婢将一早准备好的黑猫放到多尔衮手里。“还请摄政王抱好了。这畜生怕生得很,要是一个不留神怕是会被抓伤。” 多尔衮没有说什么,抱着黑猫便告退了。 殊兰目送着多尔衮离开,眼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天下未稳之时需要的是开国之君,但治国,需要的却是守成之主。多尔衮空有谋略,为人优柔寡断,实非良主。更何况,这坐守天下的是自己的儿子,不论其他,便是为了儿子,她也不会允许有人来抢夺。今日既消了多尔衮的野心,又间接将襄亲王的臂膀悉数折断,便是再有十个布木布泰也无力回天! 顺治十一年三月,英亲王以痘薨。同年七月,豫亲王风邪入中,卧于榻,不理事。摄政王以照顾弟为由请辞。帝勉留,摄政王固辞,帝准奏。终此,正白、镶白二旗皆入帝手。——《清史稿》 82、番外之皇太极(终) 春去秋来,转眼之间又是一年暮春。皇太极的身体每况愈下。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处处征战的原因,即使日后注重保养,之后也还是难以避免地衰弱下去。 殊兰走在前面,乌尔顿提着食盒跟在后面。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进出凤凰楼照顾皇太极。但就算如此,每天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多。几次三番,皇太极苦闷不已。想要开口和解,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他知道殊兰在担心什么,可他没办法真的证明些什么。只好这么装傻充愣,得过且过。 岁月不饶人,即使他想要长生不老,却也挡不住时间的步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在太医查出身体有恙之前,身上暗伤已经频频发作。为了不备之需,也为了他身死之后大清不至于陷入兄弟阋墙的地步,他毅然决然地将布木布泰转给了多尔衮。布木布泰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这是她的优点,却也是她的缺点。如果他定下的继位人是福临,把她留着,确实是一个能制衡多尔衮的办法。可现在,他看中的是多西珲。为了日后不必要的麻烦,必须把布木布泰解决了!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驱逐!既然多尔衮和她两情相悦,他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大大方方地放出去就是了!横竖之前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弟弟和布木布泰之间的情谊,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不“成人之美”呢?皇太极提笔下旨将布木布泰送给多尔衮,转身没有任何愧疚地接受多尔衮的感激之情。 解决了布木布泰,皇太极又想来解决福临。福临并不是自己期盼的孩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是一个布木布泰谋划的产物,是他皇太极被布木布泰算计的见证。皇太极不仇视这个身体里流着自己一半血液的孩子,可他却不喜欢这个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承受布木布泰带给自己的羞辱。皇太极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后决定把福临抱给娜木钟养,并更名博果尔。他不愿意多看博果尔,却不会想要他死。即使他身体里另一半流的是他厌恶的人的血,他还是姓爱新觉罗。只要日后没有不二之心,皇太极相信,多西珲一定会看在娜木钟的面上让博果尔一生平安。 让多西珲继位是皇太极考虑了很久的事情。多西珲是自己和殊兰的孩子。从感情上来说,他自然是希望他能继位的。而从一个当权者的角度说来,多西珲从小展现的聪慧才智、气度风采也确是其兄弟所不能及的。皇太极想,如果多西珲能再大个几岁,或许他就不会这么犹豫了。如果再大些就会有自己的幕僚,以后对上豪格或是多尔衮都会多几分胜算,不用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可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起码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他们耗了。再不济,耗到他们死了就行了。皇太极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让多西珲继了位。一来,多西珲实在出色,二来,皇太极自己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来重新找一个适宜的继承人来培养。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皇太极现在也只不过是在争取最后的时间罢了。他现在只希望在自己走之前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教授给多西珲,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多西珲能尽快得成长起来。 现在的多尔衮已经羽翼渐丰,皇太极已经无力去管。这些事情注定是要留给多西珲解决的了。若是处理得当,倒也算得上是“英明神武”。皇太极轻轻一笑。他皇太极的儿子,自然不会差的。 至于殊兰—— 自从皇太极卧病在床,殊兰每天都主动来照顾皇太极。话说得很少,可照顾却是细致入微,没有半点瑕疵。除了在一群妃嫔赶过来跪在殿外哭声震天的时候出声斥责外,其余时候都是不言不语,只是低头服侍皇太极。 这日,殊兰没让人通报,带着乌尔顿轻轻进了寝殿。殊兰见皇太极没睡,倚着床柱看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径直从食盒中将药碗取出,坐在床边试过温度后才小心翼翼地喂皇太极服下。动作轻柔,小心仔细,却是安静无声。皇太极乖乖地把殊兰送过来的药悉数喝了,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瞟着殊兰,只盼着她能说几句话。 殊兰知道,却故作不知,沉着脸把药喂完,转手将药碗递给乌尔顿,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皇太极一把抓住手腕。 “你们都退下。”皇太极牢牢抓住殊兰的手腕,头也不转,目不转睛地看着殊兰,目光灼灼。 等到寝殿里只剩下自己和殊兰,皇太极才开口:“我把布木布泰给了多尔衮,博果尔抱给了娜木钟,多西珲成了皇帝,为什么你还是不开心?” 殊兰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担心哲哲姑侄,可是我这样做了之后也没见你有多少开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兰儿,你能告诉我么?”皇太极扯着殊兰的手腕,情绪有些失控,“从小,父汗都是我崇拜的对象,父汗在我眼里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物……就这么败在了阿巴亥的手里。呵……两个毛孩子,就可以执掌两旗。就算之后……父汗也只是发作大哥,阿巴亥一点事也没有。父汗死前,想的也是让多尔衮继位。我那时候经常想,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一生下来获得父汗如此多的宠爱?我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浴血沙场拼过来的?凭什么我们用命换来的东西,他们笑一笑,撒撒娇就能轻松得到?凭什么?”皇太极双眼通红,目光恨恨。可是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心目中的那个父汗已经没了,在遇见阿巴亥之前就没了。之后的那个不是我皇太极的父汗,不是我们这些兄弟的父汗,他只是阿巴亥和那三个兔崽子的父汗。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以后绝对不会爱上谁。”皇太极看着殊兰,一字一顿,“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即使心情激荡,他终究没有流泪。他用平和的语气说着过去的事,却让殊兰感到一种深深的心酸与无奈。 “我觉得我做到了,我也确实做到了。”皇太极看着殊兰,紧紧盯着,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是不是?” “……是。”殊兰看着他,久久,“确实。”是她想左了。多西珲能继任为帝自然是因为他的出众能力,或许外因能给他加分,却终究敌不过他自身的因素。 皇太极看着殊兰,许久:“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慢慢松开了抓着殊兰的手。转头看着床帐,愣愣出神。 殊兰低头看着地面,面无表情。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殊兰借口找那点心便要出门。 “如果有来生……”皇太极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口,“算了……你去吧……” 殊兰站在门口看着床帐方向。帐纱朦胧,看不清其中的情形。 “或许吧……” 殊兰出了门,让侍婢都进去小心伺候后,又让乌尔顿送一碟点心进去。自己却是去了凤凰楼旁的荼靡树下。 时值暮春,荼靡花早已衰败,唯有一些残花停留在枝头。一阵风过,残余的花瓣也顺着风势无力落下。纷纷扬扬,皎皎似玉,皑皑若雪。 就这样吧…… 83、番外之皇太极【布木布泰】 当皇太极得知布木布泰怀上的消息,整个人都怔住了。心底的火就像是沾染了油般,越烧越热。那天的事,于布木布泰而言,是一个大胆的冒险,于他而言,是无尽的耻辱。于布木布泰而言是成功,于他而言,是无尽的黑暗。 那日,他到永福宫,遇上的却是一个身着华丽汉装的布木布泰。美人计么?他看着布木布泰,神情不变,眼中却带着淡淡的讥讽与戏谑。 “布木布泰见过皇上。”布木布泰轻轻俯身行礼。都说灯下、月下看美人,更胜平日三分。如今,布木布泰举止优雅、动作舒缓、服饰柔软,于柔光之下,衬得她更加温润如玉。 “起吧。”皇太极坐在首座,眉眼不抬。仿佛蹲在自己面前的只是泥塑的假像,别无他物。 “谢皇上。”布木布泰脸色一僵,动作上却是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微一低腰,便又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如此一来,反是更显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满室静寂。 “之前苏茉儿还对我说不要抱有期望,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布木布泰轻轻一笑,脸上满是凄凉,“一切……都是玉儿强求了。” 皇太极挑眉看着,眼中讥讽不减:“既知强求,何不放手?纠缠不休,徒增怨尤。”虽说大清还未入关,但在皇太极的极力推崇下,对八旗而言,汉学并不是如以往那般陌生艰涩,而对皇太极而言,咬文嚼字更非难事。既然布木布泰有心卖弄,他也酸上两句又有何妨? 布木布泰低着头沉默了一刻有余,方道“玉儿知晓了。只是,今日是玉儿的生辰,皇上能否陪着玉儿用完今日的晚膳?玉儿不敢奢求他物!” 皇太极本想拒绝,可谁想苏茉儿的动作迅速,没等皇太极把话说出口,苏茉儿已经指挥着下人,将膳食都呈了上来。皇太极知道,今天这事里面,不仅仅有着布木布泰主仆两,其中定然还有着哲哲的手笔。 事到如今,皇太极也只能坐下吃饭。毕竟,大清还有用得到科尔沁的地方,此时翻脸,虽无太大干系,但终究是烦心事一桩。于是,皇太极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只坐着享用了。 原想不过片刻功夫,谁知却是一夜。 皇太极直到事后回想起当晚的一切,无可避免的,对布木布泰的聪慧敬佩不已,但同时,心有余悸。 “今晚的膳食都是玉儿亲手所做,虽说同那些厨子们相比,简陋了不少,可终究是玉儿的一片心意,希望皇上能赏脸,品鉴一二。”布木布泰接过侍婢手上的菜肴,轻轻摆在桌上,然后又亲自举箸,给皇太极夹了一筷子放碗里,“皇上请用。” 皇太极看着菜肴的摆盘,玩味一笑:“这摆盘倒是有点意思。” 但见所有的菜肴均是被盛放在了菜盘的中央,周围都用金针菜细细地码了一圈花边。除了各色花式不同外,没有其他区别。所有的摆盘均是一半碧绿,一般金黄,看似相同,实则势同水火,不可交融。 “朕听说……这金针菜又有个别名,叫黄花菜。取得便是美人迟暮英雄老。不知是也不是?”皇太极看着菜肴,挑眉一笑。 布木布泰低眉顺目,脸色温和:“皇上学识渊博,玉儿敬佩。” 皇太极并不觉得得到布木布泰的敬佩有多值得高兴,于是他只是笑笑,然后夹起一筷子金黄,斜眼看着布木布泰:“朕还听说诗律难做,美人难为,做得好,便是惊天动地。做得不好,那可就黄花萎地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即使被皇太极当面嘲讽,布木布泰依旧是面色不改:“皇上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玉儿也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君若无心我便休,明日黄花蝶也愁。’黄花虽说憔悴,于玉儿看来,亦有自身的抉择。虽难舍难分,终会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哭哭啼啼,丧失那点骨气。” “常听汉人说什么红拂、梁红玉之类的巾帼英雄,想不到,庄妃也是深藏不露的那一个啊。”皇太极轻笑。即使对布木布泰不喜,可他不能否认因这话而对布木布泰产生了欣赏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布木布泰的话让他欣赏,也让他放松了下了,用过晚膳,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下来,同布木布泰聊了几句。他原想事情简单,不会出事,可他低估了布木布泰的城府与心机,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却是没有印象了。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微风浮动,吹得永福宫里纱帐飘飘,弄得高床之上的人影更加隐约。皇太极看着躺在一边的布木布泰,眼中是掩饰不去的阴郁。所谓鹰啄眼,说的便是现在的情形。 “庄妃当真是好谋算哪。”皇太极看着布木布泰,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温和,一张脸阴沉如水,冷笑连连。 布木布泰抬头看着皇太极,轻轻一笑,双颊上还依稀留着韵事之后留下的点点残晕:“汉人都说,一日夫妻便有着百日的恩与缘,玉儿不求能与皇上相缠至死,难道便是求君怜我一夜都不行了吗?皇上放心,玉儿说到做到,今日起,玉儿不会苦苦痴缠您。君既无情,我便休!” 皇太极嗤笑一声:“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说罢,让人进来换了衣服便径直离开。 布木布泰看着皇太极的离开,面无表情。她知道,这次过后,他们之间的面皮算是彻底撕破了。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苏茉儿缓步走了进来,看着怔怔出神的布木布泰,轻声问道,“到底成了没有?” “不过是有心诱惑,最终撕破脸皮罢了。”布木布泰看着远处皇太极渐行渐远的身影,神情怔愣,“待会儿交代下去,就说我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84、【番外】多尔衮 多铎看着多尔衮,满脸愤恨:“哥!阿济格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亲兄弟,宫里头那个老妖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你把自家兄弟都丢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多尔衮低着头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茶盏,就像是从来没见过这杯子似的:“云贵虽路途偏远,咱们同长伯交好,到了那儿也不会比这边差多少。再说,这四九城虽繁花似锦,底下却是风云诡谲。若是之前,便是硬着头皮顶着来,不会有人说什么。可现在,多西珲早把这位子坐得稳稳的,前有皇太极替他打点好一切,现在又有皇太后在他身后支持,我们能怎么办?” “难道咱们就这么认输了?”多铎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看着多尔衮,声音颤抖,“哥,你让我暂时退到云贵不要紧,可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若说那位子父汗没打算给你,打死我都不信!不属于咱们的也就算了,明明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还要咽下这口鸟气,白白地拱手让给别人?我不服!” “我已经说过了,不服也得服!皇太极上位的时候,咱们三兄弟根基不稳,都不过其他几位哥哥。如今,咱们的位子是稳了,可多西珲在上面坐得,也不必我们摇晃多少。当初反了,还算有些名头。如今出师,那变成了无名之师!便是再多理由,也没办法说清的。”多尔衮放下茶杯,看着多铎,苦口婆心。 “哥,你和我交个底。你当真不是为了那妖婆?”多铎沉默了许久,犹犹豫豫地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当初你喜欢布木布泰,我没有说什么。看在你同她交心的份上,我也敬她一声‘大玉儿姐姐’。过去你念她是你的妻,我不说话。可现在,我做弟弟的只想问你一句,在你多尔衮的心里,你的正妻到底是谁?” “你知道是……”多尔衮看着多铎,脱口就要说出布木布泰的名字。 “哥,你确定真的想清楚了吗?”多铎看着多尔衮,头一回,他的眼神锐利如剑,“哥,说出来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多尔衮看着多铎,嘴巴张开,动了又动,却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凡事手握重权的,哪个不愿执掌朝纲?都说爱江山更爱美人,可真正做到这份上的又有几个人?要我说,美人要,江山也要!如果荣登大宝、坐拥天下,又有什么美人不能到手?何必只看着眼前的那几个?”多铎说得飞快,嗓音里透着一丝怒其不争。 “可现在的形式已容不得咱们做选择了。听哥一句,退一步,日后卷土重来便是。”多尔衮长叹一声,看着多铎。 “退一步、退一步……你一直都叫我退一步,要退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多铎看着多尔衮,眼里满是愤怒与不解,“我们一直退让,他们一直向前进,就算以后我们再想夺回来,又能拿回来多少?” “哥,多铎在这儿就撂下一句话:若是你后悔了,咱们收手便是。不就是高位皇冠嘛!观你我弟兄三人,这些年,除了那个位子,咱们有什么没到手的?如果哥哥当真不愿,明说便是,多铎立时放手!若是阿济格不愿意,弟弟就算把他打倒在地也让他答应!可若是哥哥还想争上一争,拼上一拼……弟弟就算是身首异处也无二话!”多铎看着多尔衮,双眼圆睁,说的话亦是掷地有声。 多尔衮看着多铎,那眼神就像是从来没有看过他一样:“那位子,是父汗传给我的,为什么不要?难不成,他皇太极坐过了,我就坐不得了?江山美人,我要两手兼得!” 多铎低着脑袋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汉人有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或许游戏一生,可在一些事情上,他这个旁观者比自家二哥这个聪明人看得清楚得多。他不知道自家二哥是怎么想的,可他知道,凭二哥现如今的状态,便是再多个十万精兵,也是不能反了去的。所谓的江山美人兼而得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铎站起身,不看多尔衮,只低着脑袋:“此事干系重大,为了保险起见,弟弟还是希望哥能想清楚了再说。”说完,不等多尔衮开口就一个劲儿地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却碰上了何洛会。 “十五爷。”何洛会这时候看到多铎,不由得惊讶。多铎从来都是将多尔衮的府宅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家,因此,很少有这么早就出去的时候。大多都是用完晚饭才不紧不慢地回去的。有时候兴致来了,或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不回自家,直接宿下也是常有的事。 “嗯……何洛会啊。”多铎原不想多加理会,可发现是何洛会,便不好在这么急匆匆地往外赶了,只得止了步子,回头看着何洛会,“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昨晚……喝花酒了?” 如今的何洛会已经不是过去的无名小卒,作为多尔衮的亲信,即使不能同多铎三兄弟平起平坐,但好歹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多铎在调侃自己的时候,何洛会只是笑笑,不动声色间观察着多铎的神情。见多铎的脸色算不上太差,便笑道:“十五爷说笑了。今早奴才恰巧在园子里遇上玉主子,玉主子说是想念王记的奶豆腐,便让奴才去买来。这不,奴才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回来,还热乎着呢。” 多铎看着何洛会手上那用牛油纸细细包好的纸包,禁不住冷笑两声:“她倒会差事人。”如今的布木布泰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庄妃娘娘,她只是一个皇太极不要,丢给多尔衮的破鞋,只是多尔衮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妾!要不是多尔衮对她尚有情谊,有谁理她!多尔衮对她尚存情意,多铎管不着,可何洛会还这么上赶趟地殷勤,他却是看不过去了——就算多铎知道,何洛会也仅仅是因为多尔衮的缘故对布木布泰另眼相待。 “她吩咐你做你就做了?”多铎看着何洛会,“你现在可是哥面前的红人,一个妾吩咐你做的事情你怎么还这么上心哪?是不是还想着做回原来那个奴才?” “十五爷,这可使不得啊。”何洛会明知多铎在说笑,却也把戏给做足了,“奴才可不想在过原来那种日子了。在您看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对奴才而言,那可是天壤之别啊!我的十五爷!” 何洛会这么说,多铎自然不是傻子,自是知道他在顺着自己做戏,可仍旧被他顺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一丝反感:“知道就好,起来吧。” 何洛会也不含糊,嬉皮笑脸地就站了起来。 “回头告诉哥一声,就说我今儿个早点回去了,不用等我开饭了。”多铎斜眼看着何洛会说得飞快,“要是哥再多问,就告诉他,先想清楚要什么再说。” “成,奴才一会儿就报上去。”何洛会也不问原因,只一口答应。兄弟俩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来处理,他一个门客奴才的,又何苦掺和在里面,两头都不讨好呢?这种活,合该叫旁人来做。 “爷,该用膳了。”管家从门外小心翼翼地进来,看着多尔衮,轻声道。 “十五爷呢?”多尔衮仍旧维持着多铎走时的坐姿,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等他回来再开饭。” “回爷的话,十五爷回去了。”管家觑着多尔衮的脸色,回得格外小心,“十五爷说了,爷什么时候把自己想要什么弄清楚了,他什么时候再来吃饭。” 多尔衮刚要直起的身子,因为管家的传话再次僵硬在原地。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江山、美人,这难道不是所有英雄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难道他说的不对吗?多尔衮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久久不语。他忍不住在心底反问自己:现在有的,真是他要的吗? 85、番外之哲哲 自从皇太极驾崩之后,哲哲便安分地退居清宁宫中,除了必要的出行,其余时间都是在小佛堂里度过的。素衣披身,一盏青灯伴古佛,两耳不闻朝中事。哲哲就像在庵里静修的居士一样,清静无为。 “若是真安分了,倒也算是好事。”殊兰轻轻一叹,言语浅淡,“怎么说她也陪了先帝这么些年,没有功劳,却也有着苦劳。若是当真看清一切不闹事,宫中荣养个主子的闲钱还是有的。” “怕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娜木钟靠在椅背上,一脸悠闲自得地品茶吃点心。没了可以针锋相对的哲哲姑侄,娜木钟自然也闲了下来,三天两头地往殊兰这儿跑,对多西珲比殊兰这个当妈的更在意。而送给娜木钟的免费儿子却是被娜木钟甩手扔给了丫鬟们侍候。对娜木钟来说,她才不兴去伺候布木布泰的儿子呢!只要不死了残了,有口饭给他留着便成了,何必给予忒多关注? “恶人自有恶人磨,姑姑放心就是。”殊兰拈起一块点心,对着娜木钟轻轻一笑,“她不犯我,我自是不会动她。若是她不识好歹……我也不是什么爱吃亏的主。”哲哲的性子如何殊兰不敢说完全明了,但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哲哲的性子,说得好听,便是不愿吃亏,说得直白些便是锱铢必较。如今,哲哲看似云淡风轻,退避三尺,并不意味着就认命了。其实殊兰还是更愿意哲哲能跳出来同自己争权夺势,毕竟,危险的东西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地掌控不是吗? “要是平日无事,你还是多注意那边才好。”娜木钟抿了口茶水,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始终弄不懂为什么汉人会喜欢寡然苦涩的茶叶汁子,“哲哲的性子你我都明白,她不是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主。你也别嫌我拢硕辔麋酰慊故怯Ω靡嗉有⌒牟攀恰1暇鼓茉谡夤写婊钕吕吹模心母鍪羌虻サ模坎寄静继┧愕蒙洗厦髁耍换故潜幌鹊垡恢妓土顺鋈ィ克墒呛筒寄静继┐蚨瞎峭坊沽沤畹那坠弥叮∷尤荒芏愎浅》绫淠芰杉话摺n硕辔麋酰俣嘟魃鞫疾晃! “您说的我都明白。”殊兰看着娜木钟,浅笑,“只是……既然她已经将宫中的一切都拱手相让,我便不会给她再拿回来的机会。” 如今的清宁宫早不负过去的人声鼎沸。自从哲哲退居清宁宫,整日礼佛,不理宫中事务,便将清宁宫中大大小小的闲杂人等都驱了干净。在哲哲身边伺候的,除了从小到大的珍哥,便是当初莫名其妙入了珍哥眼的毛伊罕。 只是相较而言,哲哲更信任珍哥,成日介的让珍哥随侍左右,毛伊罕也只是端茶送水而已,拿着一等丫鬟的银两,做的却是再清闲不过的活。就这样,毛伊罕在清宁宫里安安分分地待了下来。 毛伊罕知道不是没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傻,只知道讨好这个早就大势所去的皇太后,却不知去好好巴结那位真正的天子之母。毛伊罕没有辩解,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在毛伊罕看来,珍哥当初起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对自己而言,已经是一种恩惠了。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她虽没有看过什么书,可这么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人不能忘本,忘本,便是畜生不如。毛伊罕牢记着这句话,便是在清宁宫人员最动荡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动摇。 毛伊罕的举动,珍哥自是看在眼里,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日后清宁宫会如何,她不敢说。冷眼看着那起子小人在里头上蹿下跳的模样,珍哥便不觉得这事会成。她只心疼自家格格在这里面掺和了一辈子,在这小小的宫墙之中,耗尽了一辈子的青春。毛伊罕的未来还有她能帮忙着说和,可自家格格呢?进退两难,如履薄冰。又有谁生来便愿意勾心斗角,将阴谋佐饭呢? “主子,圣母皇太后来了。”底下洒水丫头老远便见着殊兰带着乌尔顿慢悠悠地过来了,顿时打了个激灵,一蹿一跳便进了佛堂。亏得平日伶牙俐齿惯了,遇到这关头好歹也能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慌什么慌!不就是圣母皇太后来了么?这里还是清宁宫,是母后皇太后的地方,哪个敢在这里撒野?”珍哥看着那丫头一脸慌张的模样,眉头一蹙,张口就是一顿训斥。等珍哥将人劈头盖脸地数落完,殊兰和乌尔顿已经走到了面前。再继续说下去场面便不好收拾了。珍哥自是明白这点,等眼角的余光瞟到殊兰的裙角,她便渐渐将训斥缓了下来,等殊兰走到眼前,珍哥的训斥也正好结束,不早不晚,刚刚好。 “珍哥见过圣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吉祥。”珍哥端端正正地给殊兰行了一礼,即使知道对方今日来者不善,却仍是保持着中宫大宫女的气度与风采。 “起来吧。”殊兰抬手将珍哥虚扶住,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珍哥,眼里却带着淡淡的赞赏。一直以来,珍哥露在众人面前的都是这种端庄平稳的性子,即使是之前最慌乱的时期,殊兰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失过方寸的模样。殊兰对哲哲姑侄的印象一直都不怎样,可对于这个深受哲哲宠信的珍哥,殊兰一直都带着深深的善意。 “今日本宫来这此就是想和母后皇太后见上一面,还望珍哥姑娘通传。”殊兰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的目的,丝毫没有仗势凌人。 “主子正在佛堂潜心修佛,眼下不太方便。”珍哥低眉顺目,一派祥和。 “既如此,本宫也去佛堂便是。”殊兰笑着去看珍哥,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珍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快走两步,领着殊兰和乌尔顿就朝刚修好的佛堂走去。一路上,珍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殊兰和乌尔顿也只是眼神交流。 等到了佛堂,不等乌尔顿反应过来,珍哥便抢先一步喊道:“圣母皇太后,此处便是佛堂。想来主子还在清修,不便见人。”说着,上前一步,将佛堂的门帘掀起。 殊兰轻笑着走进佛堂:“蹉跎了半辈子,想不到您选了在佛堂清修。” 哲哲跪在蒲垫上,眉眼不抬:“无事不登三宝殿,圣母皇太后在这儿自不会是为说这个的。” 殊兰没有理会哲哲言语间的嘲讽之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当然,看到您能退居于清宁宫,不问朝政,我若说我不高兴,那是假的。只是,心底总还有几分可惜。” 哲哲听到这儿,忍不住冷笑几声:“可惜?有什么可惜的?难道圣母皇太后是为了新皇少了个最大的对手可惜么?” 即使知道哲哲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殊兰仍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哲哲只觉得荒唐至极,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继续参神拜佛。“或许您不以为然,可在本宫看来,就是这样。没了您给多西珲的历练,他就只是一个从他皇阿玛手上轻轻巧巧就将位子拿到手的稚子,即使是玉,那也是块未曾打磨过的璞玉,全被外面的石头遮着了,没有半点光华。如果能得您的磨砺,那才是多西珲真正的成长,只有磨去那些不该有的,他才能真真正正地一展抱负!” 殊兰的一席话,让哲哲久久无语。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自己又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只能维持着之前的动作,跪在垫上,徒劳无功。 “您还是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说着,不等珍哥相送,便带着乌尔顿离开了佛堂。 等到殊兰离开,珍哥忙看向哲哲:“主子,您看?”主子和王府那位的谋划她并不清楚,可也不是不知道。毕竟,现在哲哲对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珍哥总还是信任的。 “什么都别说,扶我起来。”哲哲声音平缓,让人听不出和之前有任何的差别。 珍哥听哲哲这么说,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上前一步讲哲哲搀扶起来。原想是一件简单的事,却不想在哲哲站直的一刹那,哲哲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亏得珍哥眼疾手快,才将她稳住。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歇息吧。”珍哥好容易才平和了情绪。 “走吧。”哲哲定定神,觉得身子还有些发软,便将整个人都靠在珍哥身上,一步一顿地走出佛堂。 可即使出了佛堂,哲哲也没有如珍哥愿地好好休息,仍是一个劲儿地抄录佛经。 “主子,该休息了。”珍哥将茶盏轻轻摆在桌前,看着哲哲,轻声提醒,眼里带着淡淡的心疼。自从做了福晋,哲哲便让身边人都改了对自己的称呼,无论人前人后都称“主子”,这不仅是一种对后院的示威,更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已经过去,现在能做的,除了替丈夫排忧解难,便是为科尔沁出谋划策。 “还早,抄好这章再睡。”哲哲眉眼不抬,笔势不停,“横竖清宁宫无事,早睡便要早起,那不如晚睡些,消磨些青天白日。” “主子,睡吧。”珍哥看着哲哲,眼里满是不忍,“这佛经也不急着用,何苦这么受累?您身子不顺,该是多休息才是。” “怎么睡?”哲哲看着珍哥,眼里满是茫然,“睡下了万一起不来该怎么办?” 86、【番外】皇太极 皇太极以为自己最恨的是东哥,到最后才发现,阿巴亥才是真正害了母妃的人。 皇太极还记得自己天真无知的小时候。那时候,布喜娅玛拉的名头便响彻了大金。更因为她的愤慨之言,让父汗对她念念不忘。那时候,他便对这个所谓的“满蒙第一美人”产生了厌恶感。 等见到了布喜娅玛拉时,皇太极虽然惊讶于她的美貌,却对她的敌意更深了——就因为这个漂亮的姐姐,父汗才鲜少踏入额娘的房间。虽然她不是有意的,可就是因为她,额娘才会终日以泪洗面。 年幼的皇太极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就算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在这个年代,失去了父兄庇佑的她仅仅是无根的浮萍,漂浮不定,无所可依。 彼时,皇太极看着东哥冷淡若冰的眉眼,只觉得这样一个女子是这般可恶,漂亮得受尽旁人关注不说,还能如此坦然自若地将这一切都视若无物。他想,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日后定是要吃苦头的。不仅是为母亲受过诸多的冷落,更是因为初见她时,她身上那深深的、令人不喜的冰冷。那种感觉,就像是要人抬头仰望般,高高在上。 也不知是长生天听到了皇太极的祷告,还是为了验证汉人说的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身后即使有再多的男人,终究成了一个老姑娘。即使皇太极知道□□哈赤的心中执念未消,可他也明白,如今的东哥,□□哈赤是绝不会求娶的了。入门做个庶妃已经是对她的抬举。可最后,这个女人还是被□□哈赤送到了蒙古,最终客死他乡。皇太极还记得这消息刚传回盛京的时候,父汗的模样。 彼时,□□哈赤正同阿巴亥嬉笑得起劲,等东哥去世的消息传来,□□哈赤并没有表露太多,只是面上的笑容浅淡了些——不知情的或许还就以为他是听因为不耐烦这个消息才郁郁寡欢的——只有皇太极知道父汗到底是为了什么。彼时,皇太极在心里默默为东哥叹了口气后,只觉得自己总算松了口气。不为别的,东哥在父汗心里占据的地位实在是太大了,那是无可比拟的重要。他知道,只要东哥在这世上一天,只要父汗不曾得到过这个女人,父汗就不会死心。只有这个女人死了,父汗也才会心死。结果东哥死了,父汗也心死了。终父汗一生,都有一个女子是他无法得到的。 “我儿,日后,万万不可动情,动情之人太苦,不动情不动心,便不会伤情伤心。不动便不伤,无伤至强啊。”孟古临死前,斜靠在床头,看着皇太极,一个劲地叮嘱,“如你父汗和我这般,求不得,太苦了……” 皇太极时年12,虽不能全懂,却仍是应下了孟古的话。 皇太极总以为自己最恨的是东哥,所以一个劲地期盼着东哥早死,可到最后才发现,阿巴亥才是那个真正害了母妃的人。 如果说,东哥牢牢占据了□□哈赤的前半生,那么阿巴亥无疑就是占据了□□哈赤后半生的那个。 阿巴亥很美,因为她和东哥长得很像。她就像第二个东哥一样,或者说,她比东哥还厉害。轻轻巧巧地就走进了□□哈赤的心。结果,便是一直都备受荣宠的孟古哲哲成了那个黯然失色的可怜人。郁郁寡欢、无疾而终。没有人知道皇太极在听到这样的论断时的感受。 不仅如此,□□哈赤在孟古尸骨未寒之际,还将阿巴亥立为大妃,并传出了想要将多尔衮立为自己的继承人的流言!皇太极顿时疯了。这怎么可以!他的前面已经有了褚英、代善之流已经够了,难不成还要和一个奶娃娃争位不成? □□哈赤太老了,多尔衮又太小,不尴不尬的年岁差距,让他的几位哥哥都有了一□□势的心思。 “八哥,我想去外面玩。”年幼不知事的多尔衮还像糯米团子一样,小小一只。即使在盛京城里备受□□哈赤的宠爱,可仍保留着赤子之心。皇太极平日里不过是顺带着对他好些,给他带份吃食、玩具,他便对着自己亲近有加。 “同父汗说过没?上次你出去玩,回来可是躺了三天,你忘了?”皇太极看着小小的多尔衮,眼里带着兴味。 即使是小小的团子,多尔衮还是倔强的:“那又怎么样?不过是被打一顿罢了。只要我们小心些,不让父汗发现就行了。” 之后,拗不过多尔衮的皇太极使人同□□哈赤报告了一声,便带着他出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皇太极暗地里同阿巴亥针锋相对,明面上倒是同多尔衮的关系极好。在王宫之中,便是亲兄弟,都不定记得上他们之间的情分。 皇太极原想着,若是就这样下去也是好的。就算阿巴亥对自己满是敌意,就算父汗总想着将汗位传给多尔衮,但多尔衮这个弟弟总是好的。便是最后夺得了汗位,对他好些便是。和阿巴亥就算不共戴天,那便将她放在一边,视若无物,眼不见为净便是。他想的很好,可事态的发展往往都不随人心愿。 阿巴亥不是一个简单的的女人。皇太极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同于东哥,一心只想逃避的天真,阿巴亥的眼里一直充斥着浓浓的野心,让人无法忽视。如果说,她之前都是为了自己,那么现在她却是为了她的儿子。 皇太极不想再追究褚英是怎么回事,尽管对这个女人的狠心感到后怕,可心里不可避免地还是松了一口气——褚英能征善战,如果他们正面交锋,他必定讨不了好。有个大妃在前面挡箭,他省心不少。可没想,她还想一鼓作气地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余几个一起干掉。真是好笑!他可是叶赫那拉和爱新觉罗的后代!金银的结合!怎么会轻易被她算计了去?多方谋划,顺势而为,终于让她自讨苦吃。 皇太极原想着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争夺便好。横竖父汗也无力再为多尔衮拿些什么了。他只要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女人如同跳梁小丑地上蹿下跳,丑态出尽,汗位便唾手可得——他已经看到父汗日渐失望与疏离的眼神。父汗明着不说话,可仍是找了个借口疏远了她。所谓的“离异”,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机会。结果,却是引得阿巴亥对权势更加看重了。 “你觉得大妃怎么样?”一年后,□□哈赤仍是下令,将阿巴亥接回来。彼时,皇太极犹如毛头小子般,一股脑地冲进父汗的寝宫,看着他,怒目而视,连声质问。不想,□□哈赤像是预料到般,半坐在床上,看着皇太极,语气平静。 “不过是个狐媚子,也就父汗看得上眼。”皇太极看着□□哈赤,眼中怒火不减,“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女人,父汗坐拥天下,又有何种绝色不能唾手可得?倒要为了这样一个蛇蝎妇人痴痴迷迷!” “可就是这样一个狐媚子,能引得你父汗的亲睐……你不觉得你应该学习学习吗?”□□哈赤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着皇太极,唇角带笑,“我□□哈赤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褚英能征善战,他日必成一方霸主。然褚英心高气傲,无容人之量,为君,便只能做开拓之主,若是征战失利,只怕有城失国灭之忧。” 皇太极听□□哈赤这么说,心中不由一紧“既如此,多尔衮又如何?他好在哪里?倒叫父汗这般荣宠?” “多尔衮贵在年幼,一切都可由我自行□□。”□□哈赤轻笑。 “可稚子无知,人心易变,父汗又怎能保证日后不会事变?”皇太极看着□□哈赤冷笑。 “多尔衮性子随我,骁勇善战,若是长成,势必如褚英,成一代拓土之君。然……”□□哈赤轻声咳了两声,在皇太极略带担心的眼神下继续说道,“南蛮有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多尔衮年幼,一切可由我自行决断,然年幼亦可言之势弱。正如你方才所言,如果我一朝身死,这等宏图霸业便将毁于一旦,无异于拱手相让。” “照父汗所言,代善哥哥无疑是最佳人选。”皇太极低头轻声道。 “代善?”□□哈赤一愣,继续冷笑,“若是他不那么着急,倒确是够得上。” 皇太极没有做声,心底却是一松。 “老八,你且记着,”□□哈赤看着皇太极,神情严肃,“为君者,最忌动情。若是能将情为已所用便最好,不能,便是如坠深渊、万劫不复。” 皇太极看着□□哈赤,淡然一笑:“儿子不过想着日后辅佐十四弟便可,这些话,父汗同儿子说没有任何用处。” □□哈赤看着皇太极,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皇太极拱手行礼告退。没有人能想到,这是皇太极同□□哈赤最后一次私底下的会话。 后金天命十一年的正月,□□哈赤亲率大军攻打由袁崇焕镇守的宁远城,因身受重伤,大败而归。半月后虽胜利回师,但因病势加重而不得不在清河疗养。几日之后,□□哈赤便因毒疮突然发作,医治无效,与世长辞。 所有人都在商讨阿巴亥抬出的所谓的□□哈赤的“遗命”。没有人敢去轻易质疑,可也没有几人愿意去执行——代善辅政,多尔衮继位——这对除却代善之外的几位兄长都极为不公。 多方谋划,百般算计,皇太极抬出了□□哈赤早早定下的共推制,利用自己在四大贝勒和八旗旗主里的地位,顺利继位。 往后的日子里,皇太极坐拥江山,叱咤天下,很是得意。他时常也会想起父汗的话,可心底总还是不屑一顾。即使拥有贤妻美妾,可在他心里,女人终究只是一件物品,可交易,可丢弃,没有值得生情的,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便是在入了荼蘼花劫的那一年,他也反复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动情。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给多尔衮一个难堪、给自己找点乐子、给大清选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罢了…… 他告诉自己,他做到了对额娘的承诺,做到了父汗的期盼,他并没有入情,没有动心,一切都不过是恰好遇到一个可以帮他完成事情的人罢了…… 他不曾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