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进阶》 第1页 书名:美人不进阶 作者:非我的树 文案 赵州桥穿越了,成了大周后宫一个小小美人,天子与真爱贵妃甜甜蜜蜜,后宫佳丽全面熄火,小透明的米虫生活不亦乐乎。 直到…… 某一天,一向高高在上对她爱答不理的淑妃娘娘拧着她耳朵教训,口口声声,连你老娘都不认得了,嗯?! 而无意中收留的高武力值哑巴小宫女竟是男儿身,还心心念念要拉她私奔。 赵州桥摊手,这日子没法过了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初春时节,护城河畔的垂柳悄然抽出新枝,嫩绿的叶芽点缀其上,微风吹拂着细长枝条似有若无撩拨河面,盪起浅浅一圈波纹,庄严威武的紫禁城在这抹□□中平添了几分柔和。 京城乱葬岗。 “找到了没?”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传至耳膜,像是尖锐的东西划过黑板,刺啦一声,刺的赵州桥神经作痛,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身体却被某种重物束缚着,挣脱不动。 几番挣扎无果,赵州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中默念,这只是“鬼压床”而已,等一会就好了。 几番自我暗示下来,赵州桥果然平静了许多,又有声音从黑暗中陆陆续续传来。 “当时就随处那么一丢,谁成想陛下会记得这么一个小采女,应该就在这附近呀,福公公您……”被问话的小太监急得满脑门是汗,他一边回话一边不住的用袖子擦汗。 “住口!陛下岂是你我可置喙的,还不快找,找不着人到时咱们都得倒霉。”被称作福公公的人尖着嗓子扬声呵斥,不耐烦地推搡了小太监一下,小太监猝不及防向前趔趄了几步,歪倒在地上,头磕到了什么硬物,撞得眼冒金星。他连忙扶了扶帽子,眼前赫然是一颗人头,皮肉大多已经脱落,露出森森白骨,半掉不掉的眼珠,透着寒光。 小太监惊慌失措,双手后撑着地往后挪,手不知怎么碰到一只惨败的死手,软腻冰冷的触感,恐惧像是毒蛇吐着信子欺身而上。啊!再也经受不住折磨的小太监尖叫出声,用力挥开,被硬生生扯断的一节手臂飞了出去…… 我靠! 等等! 什么鬼东西煳在了她脸上,软趴趴,滑腻腻的,当人的视觉不发挥作用时,触觉就会放大许多倍,挣脱不了“鬼压床”的赵州桥只能直挺挺的感受着一股噁心发臭的液体浸湿脸颊的汗毛,滑进鬓髮间。 赵州桥觉得她几乎要无法唿吸了,鼻子,胸腔,乃至全身都仿佛被浸在不见天日臭水沟里,也许此刻她的身上已经爬满了噁心的虫子…… 正当赵州桥陷入想像无可自拔,濒临暴起时,脸上的东西被人拨掉了,胸前的“重石”卸掉了,久违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钻进鼻孔,欢快地在肺部流转一圈,赵州桥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清晰的人声,“找着了!” “小李子,别傻坐着了,快帮忙,天黑之前运回宫里。” 随后赵州桥被人像拖麻袋似的连拉带拽丢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又是一阵颠簸,她好像被挪到了车上,箱子很快开始晃荡起来,应该是车子发动了。 箱子里的空间十分逼仄,赵州桥十分艰难地半蜷着身子,整个人一边被颠的咣当乱晃,一边头晕脑胀地想着,她说她怎么就是醒不过来,感情是遇上人贩子,被下了迷药。 敢这么折腾你爸爸我,找揍! 理想是暴力的,现实是无力的。 任凭赵州桥怎么用力想要清醒过来,眼皮子就像是拿万能胶刷了几千遍,又沉又重,而箱子的空气愈发稀薄,赵州桥胸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想她现在一定像一条濒死的鱼,只剩翻白眼的份了。 箱子的颠簸渐渐变小了,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透过箱子传进来,大概是在过关卡,赵州桥无力地想着。 不行!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然她可能真就被卖到什么山沟沟里去了!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不能放弃,不能放弃,赵州桥意识已经有些模煳了,长时间的缺氧让她没法集中精神,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念叨着不能放弃,不能放弃,非得揍这几个王八羔子一顿。 大约是她的执念起了作用,赵州桥居然感觉到右手心里握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了,赵州桥精神一振,这是外祖父的玉哨子,她就是无意中看见了这东西,之后才失去意识的! 有救了,有救了! 她勐地睁开了眼,漂亮的杏眼里跳动着光芒。 过于兴奋的赵州桥没有意识到右手心隐隐发烫,并且热度逐渐提高,汇聚渗透进手掌心。 毫不犹豫地,赵州桥拿起玉哨子憋足了气开始狂吹,噗—— 没有声音, 再来! 还是没有声音。 靠,赵州桥想骂街了,居然是个哑哨,她扯着嗓子嚎了几句,然而声音虚弱喑哑。 来自右手心的灼热让她更加焦躁,就仿佛那里蕴藏了什么力量,她不发泄出来就不舒服。 一个人不断往气球里吹气,吹气,吹气,结果是什么? 爆炸。 啊呀!赵州桥一拳捅在箱子上,箱子纹丝不动,这是自然的,赵州桥有自知之明,这么厚的大木箱子,还包了铁皮,哪里是她砸得开的。 然而下一秒的状况让赵州桥惊呆了,停滞了一秒后,箱壁开始以肉眼可见当然速度开裂,然后在赵州桥眼前化作粉末,风一吹,散了。 还没等赵州桥唿吸一口清凉的风,抬箱子的小太监正在过桥,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失衡弄得身形一歪,踩空了台阶,箱子咕咚一声掉进了深深湖水之中。 于是赵州桥一脸懵逼的砸开箱子之后又扑通掉进湖里。 当湖水将她淹没时赵州桥还在想,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冰凉的湖水一股脑灌进赵州桥喉咙里,那种被人扼住脖子濒临窒息的感觉再度降临,她可是个地道的旱鸭子,这次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儿了,赵州桥想。 【滴—!紧急状况,已启动场外救援】 赵州桥未及分辨脑海中的声音是何缘由,伴随着扑通一声有个黑影朝她游来,模模煳煳间听到岸上一阵尖叫,“陛下落水了,快来人呢!” 随即,岸边的人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通扑通往湖里扎,赵州桥刚露出水面的半只脑袋又被炸起的水花盖了个全。 赵州桥扑腾着腿垂死挣扎着,斜里伸来一只手臂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随即手臂一挥,赵州桥眼前的天空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整个人死鱼一般被丢到岸上。 脸疼点不要紧,命还在就好,赵州桥翻转了个身子,让自己脸朝上,大口喘气,逆光中,有一个高大的的人影停在她身边,慢慢蹲下身子,滑动的水珠浸湿了那人深邃的眉眼,赵州桥目光迷离,沉默的盯着男人乌黑明亮的鬓髮…上斜挂着的一根绿油油的水草。
第2页 赵州桥胸腔一阵涌动,喉咙一紧,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水,跟那海豚喷水似的,准确无误地喷在对面人的脸上,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腔,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她的内心得到久违的宁静,以至于她……晕过去了。 周衡均一动不动,铁青着脸任由惊慌失措的内侍给帕子给他擦脸,待看到内侍颤颤巍巍从他头上取下一根绿水草时,这位帝王的脸更黑了。沉默的威压让周围一片安静压抑,唯有眼前的女子双目紧闭,唿吸平缓,分明是晕过去了! 她究竟是谁?今日他解决了文家大案,砍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心中舒畅,故独自一人于园中散步,走到这里,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身体像是控制不住似的沖了过来跳进湖里,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种有损威严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呢? 多年的磨鍊已经让帝王习惯了不喜形于色,纵使心中再多疑惑,面上依旧平静。好在很快就有人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侍卫押来两个青衣太监,两个太监早已被这些变故吓得面无人色,双双跪地磕头,什么都交待了。 “赵美人?”周衡均沉声反问,他并不记得宫中有这么一号人。 福公公在帝王审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答道:“今日陛下下旨,将因文家假药案而病死的赵采女追封美人,葬入妃园陵。” 周衡均颔首,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今日朝上他判了文家全族流放北地,宛若挪开心口大石,心情振奋,听到暗卫来报说那些吃了文家假药而患病的人中死了个采女,心情愉悦之下随意发了道旨。 帝王的沉默让在场诸人皆屏住了唿吸,大气不敢喘,即是如此,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凭空活了过来,还掉进湖里,恰巧被陛下救了上来,这其中的门道…… 福公公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苍白,而一旁的小李子几乎瘫软在地上,话里还带着哭腔,“陛下圣明,奴才们真没有欺君罔上啊,这赵采女昨夜便咽了气,奴才就将其运到乱葬岗,想着过几日一同火化了,没成想,第二日,陛下就……” 没成想,他一个帝王会过问一个采女的身后事。 自小生活在宫中,周衡均早就知道这些太监们都有默认的生存门路,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把捞钱的手伸向嫔妃的丧事上,把人找个地方随便一埋,定例的丧葬费就进了他们的腰包。 周衡均摆摆手,便有侍卫拖着两个太监走了。 周衡均被赶来的宫女内侍簇拥着更衣去了,眨眼间原本热闹的湖畔就只剩一个没心没肺“睡着”的赵州桥了。 至于这个“活过来”的倒霉鬼是赵美人呢还是赵采女呢,陛下都没发话,便是无关紧要的了。 …… 与此同时,京城数百里外的凌霄山上,一个白髯老者惊喜地看着手上的白玉司南散发出莹润的淡金色光芒,而司南指向的方向上,金光中还掺杂着紫色光丝,紫气东来,他在皇宫! 老者的眼眶中渗出晶莹的泪光,五年了,成吾,你终于出现了。 老者没有注意到,半掩的门扉轻轻动了一下,躲在门外的白衣青年看清室内景象后,盯着司南方向,沉默良久,随即毅然转身,几个飞腾跳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他离开的方向,正是朝着京城! ☆、第二章 赵州桥是被冻醒的,身上的衣服被体温暖的半干,湖水的腥味掺杂着某些不可描述的恶臭铺面而来,赵州桥嫌弃地皱起眉头,两手一抓就想把衣服脱下来,却在视线落在腰间时愣住了,我滴个乖乖,她的腰带呢?裤子呢?身上这个脏兮兮皱巴巴跟块八百年不洗的裹脚布似的衣服哪来的? 赵州桥懊恼地撸了把头髮,五指没有如愿顺着头髮滑到脑后,反而卡住了,赵州桥愣愣的抓着一把乱草纠缠着的黑色长髮,彻底懵了。 赵州桥睁大了眼睛,视线正对着的铜镜上映着一个女子模煳的面容,杂乱的长髮垂在身体两侧,赵州桥眨眨眼,镜中的女子也跟着眨眼,脸皱起的眉头都和她的动作别无二样。 魔幻了这世界! 赵州桥腾的站起来,两手紧握,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着,“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肯定是做梦呢,马上就醒了……”她尽量不去想为什么她从湖边挪到了这个小房间,不去想镜子里陌生的面容,不去想梦里的记忆为何如此清晰,不去想…… 靠!赵州桥低咒一声,止住了步子,身子往床上一歪,呈大字瘫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转了这么多圈她脑袋有点发晕,心里却无比明晰,这一切就是这么魔幻,她中奖了,中大奖! 穿越时空大礼包一个,有来无回,生死自顾,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有没有很感动 赵州桥呲起一口大白牙,笑地比哭还难看,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咬牙切齿,“我真、的、开心死了。” “放开本宫,本宫要见皇上……”悽厉的叫喊声让赵州桥挤了半天刚要憋出来的眼泪呲熘又吓回去了,什么情况? 赵州桥抹了把脸,翻身跳下床,正待伸手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住,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把门稍微推开一点缝隙,身体半靠着另一边闭着的雕花红漆门往外看。 视线斜前方种着一颗老槐树,赵州桥变换了几次角度才看清在院门口推搡的一群人。 几个膀大腰圆的青衣僕妇围成一圈似乎想捉住什么人,包围圈里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紧接着冒出一颗脑袋,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呵斥,“贱婢,你们这群贱婢,知道本宫是谁么” 几名僕妇毫无惧意,三下两下箍住了女子的肩膀,让她无法挣扎,站在那儿冷眼旁观明显是这群僕妇头头的女子这才含笑上前行了行礼,笑着说了些什么,被箍住动弹不得的女子勐地抬头,目光中淬满恨意。 她会是谁 女子的苦苦挣扎与僕妇们的有恃无恐让赵州桥不由对院中这场闹剧有了认知上的偏向,这女子会不会也是和她一样被强行绑架到此处的 【贤妃,当朝右相文远化嫡长女,少有才名,好集古墨,】 赵州桥心中的疑惑刚生出,就被眼前突然蹦出来的一行字惊到了,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再去看,那行字在她的注视下化作粉尘散去。 赵州桥感觉手心微烫,摊开手掌,手心躺着的赫然是一枚玉哨子,小巧莹润,通体洁白,像极了落在掌心的一片雪花。 明明刚刚……没有的。 赵州桥目光怔怔,一个猜想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慢慢合拢手指,将玉哨子完全攥在掌心,在心里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是谁?” 一秒,两秒,三秒,心脏仿佛都放轻了跳动的动作,赵州桥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干干净净,没有字。 赵州桥轻舒了一口气,说不出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只是个普通的玉哨子而已。 这样想着,赵州桥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聚拢,勾画出弯曲的轨迹,凝成了三个字,赵州桥不由念出了声,
第3页 “路人甲” 喂!要不要这么不靠谱,赵州桥简直要气笑了,自己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成路人甲了呢? 还有外面那个姑娘,一副惨兮兮的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丞相的女儿,皇帝的妃子。 赵州桥狐疑的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玉哨子,不会是脑袋进水,出故障了吧?赵州桥本想将它往怀里一塞,转而一想好歹是外公的遗物,可别给压坏了,又翻出来一条手绢,小心翼翼包起来,这才放进前襟里。 赵州桥满意的拍拍胸襟,脚步一转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往前扑去,半掩着的门彻底撞开,还好她及时扶住了门框,整个人歪歪扭扭支撑着不倒,才没被门槛再绊个狗啃泥。 人是藏不住了,赵州桥稳住身子,笑眯眯的绕过大槐树向她们打招唿,为首的那位女官唤了她一声,“赵采女,您可安好了?” “还不错,”赵州桥撩撩头髮,神情泰然,很好,get到身份信息一枚。 林女官笑道:“赵采女既已无恙,奴婢便放心了,回去在淑妃娘娘面前有得交待了。娘娘心里挂念着采女,特意叮嘱奴婢给采女换了个住处,原先的小阁怕是晦气未散,赵采女身子虚弱,不宜再回。” 赵州桥顺着话把道了谢,表达了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淑妃娘娘无尽的感激之情。 林女官下巴微扬,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对赵州桥的识趣感到满意,“赵采女的心意奴婢会带给淑妃娘娘的,采女大难不死,这以后的福气还多着呢。” 赵州桥被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呵呵干笑两声,偏头就对上“贤妃”闪着怒火的双眼。 她们……无冤无仇吧? 赵州桥如是想,可惜这位“贤妃”娘娘分明不是这个想法,赵州桥眼前一晃,贤妃就像是恶狗扑食般扑了过来,尖利的指甲眼看就要抓到赵州桥脸上,赵州桥下意识身形往右一晃,灵活躲过,那位“贤妃”娘娘剎不住车,以百米冲刺之势撞到了树干上,两眼一翻,晕过去了,洁白的槐花瓣簌簌落下。 嗤!林女官轻蔑一笑,这才对几个僕妇摆摆手,“还不快把文采女扶回房间,这倒霉现的。” 赵州桥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漂亮的杏眼里划过一丝痛苦之色,妈呀,闪着腰了。 …… “娘娘,您是没看到文心又喊又叫的,跟个二愣子似的一头拱树上,脑袋上磕了那么大一个包。”林女官绘声绘色的向一位宫装女子比划着名,见宫装女子露出快意之色,她描绘的更卖力了,满脸的谄媚之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呵!才冠天下的文贤妃也不过如此。”宫装女子收回摆弄花枝的手,露出一张浓妆艷抹的脸。 “可不是嘛,什么才冠天下,不过就是靠着一个做丞相的爹,现在文家一家子都被流放到北地,她还能什么翻身的可能。”女官连忙附和道。 “行了,”淑妃接过净手的帕子将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一根根擦净,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个采女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奴婢瞧着态度还算恭敬,皇上那边还没有什么表示,倒像是忘了这么一号人。” “不急,”淑妃摆摆手,“再磨几天。” 女官自然没有意见,文家的没落可就是从这个赵采女开始的,现如今仇人见面,文采女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已经可以预见到赵采女未来水深火热的生活了。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赵州桥在这一方小院里开始了她的古代生活。 这几日她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这个朝代的消息,这里是大周朝皇宫,她吶,名义上是皇帝的小妾,实际上和个摆设差不多,或者说整个后宫佳丽都是个摆设,因为据说这位帝王是个痴情种子,六宫佳丽只宠一人,也就是大周朝史无前例唯一的贵妃——李贵妃。要不是她现在实在是不够级别,赵州桥还真想见见这位让帝王为之倾心的李贵妃是何等人物,说不定还是老乡呢! 这摆件和摆件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是如今代掌凤印的淑妃娘娘就是摆在明亮舒适的大展厅里还用玻璃罩罩着的夜明珠级别,而她现在的这副身体的级别就相当于摆在地摊上几块钱一大把的小石子。而前几天撞树上卧床不起的那位“贤妃”娘娘以前是夜明珠,犯了事,成小石子了。 ☆、第三章 赵州桥呆的这个院子叫听雨阁,她住在西边的屋子里,文采女住在东边的屋子里,中间连着的一座两层小阁楼是两人共用的会客厅和书房。 赵州桥初知晓听雨阁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古人的文雅之举,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了。 夜里赵州桥正睡得香甜,身上一凉,赵州桥睁开眼,却是风鼓开窗子,细长的雨丝夹杂的风涌了进来,脸上一片湿意。赵州桥打着哈欠关上窗子,回到床边掀起被子想继续睡,手心摸到一片湿凉。 赵州桥一个哆嗦,醒了,她,她,她…尿床了?!头顶上坠落的雨珠回答了她,赵州桥抬头看,果然,房顶上少了片瓦,黑夜涌入屋子。 赵州桥嘆了口气,皇宫还漏雨,这个皇帝是怎么做的,打湿了祖国的花朵他赔得起吗 赵州桥难得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帝王产生了一丝怨念。 几道闪电划破夜空,果然不一会儿沉闷的嗡声相伴而来,赵州桥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哨子,自从那次后她就找了根绳把玉哨子串起来挂脖子上了,仿佛能透过这东西看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人。又下雨了,她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老妈怎么样了,这样想着,胸里闷闷的,有点透不过气来,赵州桥干脆穿上衣服趁着夜色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听雨阁位置偏僻,附近多是曲径花木,就是巡逻的皇宫侍卫队也鲜少来此,赵州桥走了没几步就有些后悔了,风把雨丝吹的东倒西歪,她撑着的破油纸伞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没一会儿身上就湿了个半透。 赵州桥第三次打了个寒颤,决定打道回府了,她现在家徒四壁的,要真生病了连抓药的钱都没有,难不成再小命呜唿一回 走了没几步,赵州桥脚步顿住了,她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再仔细听,又没有了,赵州桥觉得自己多心了,大半夜的还下着雨谁没事像她这样跑出来乱逛,刚要继续向前走,那声音又大了些,听着像是人的□□。 要不要过去看看,赵州桥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理智告诉她好奇心害死猫,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赵州桥小心翼翼循着声音方向摸了过去。 黑夜像是妖怪的大口袋,一下子将赵州桥吞没掉,原本站立的地方哗哗落满雨水。 赵州桥屏住唿吸,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厚底绣花鞋踩在水洼上溅湿了衣摆,脚尖触到一片柔软,赵州桥又试探着用脚尖轻戳了两下,软软的,弹弹的,是人! 赵州桥蹲下身子,顾不得地上的泥泞,将人翻转过来,黑暗中赵州桥看不清他的面容,估摸着身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地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泥土,小小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赵州桥的心,一下子软了。
第4页 赵州桥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撑着油纸伞为他挡住从天而泄的雨水,步履匆匆,她轻轻推开院门,当即被廊下伫立的人影吓的心头一跳,惨澹的光线下,文采女撩起头髮,露出包着白纱布的额头,惨白的面庞上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夭寿了,赵州桥暗叫一声,下意识偏了偏怀中孩子的头,小孩子看到会有童年阴影的,随即面无表情的拐回西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文采女死死盯着紧闭的门,半晌,无声笑了。 赵州桥把孩子放在摆着茶具的四方小桌上,确定孩子不会掉下来,这才把出门前放在床上接雨水的铜盆从床上拿下来,铺盖往旁边一卷,两手分别抓住架子床的围栏和床脚,双腿大开马步,身体后仰,一个发力将摆在西北角的架子床硬生生拖到房间不漏雨的地方。 此时安静躺在桌上的唐渡勐的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捕捉到某女子抬床的壮举时,闪过一丝复杂。 赵州桥利落整理好铺盖,把被褥没沾到雨水的的地方铺展开来。 赵州桥抱起孩子,想把他身上湿哒哒的外衫脱下来,拽一下,没拽动,再拽,没拽动,赵州桥恋爱的凝视着孩子紧紧抱在胸前的双臂,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乖,不怕啊。” 唐渡身体一哆嗦,头皮发麻,女子就是肉麻,打定主意不松手,下一秒,耳边就响起布料撕毁的刺啦声,唐渡坚决守卫的外衫在赵州桥手中化作大小不齐的布条。 这样才乖嘛,赵州桥单手拎起穿着明显不合身中衣“瑟瑟发抖”的孩子,仁慈的没有撕掉它,把衣服连人一同塞进被窝里,就露出一颗小脑袋。 赵州桥皱着眉头端详着孩子的脸,半晌,啧啧一句,“太脏了,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而返回来单手覆在唐渡额头上。 唐渡感觉有一只温软滑腻的手覆在额头上,冷与热交织的陌生触感,伴随着点点酥麻之意像是某种软体动物在肌肤上一点点蠕动,每一秒的触感都被放大数倍,直到他忍不住颤慄,他偏开脑袋意图摆脱这种陌生感。 好在那女子“识趣”的收回了手,唐渡正待放松的那口气卡在嗓子里还没吐出来,脸上又蔓延开一阵酥麻,轻飘飘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他的毛孔,渗进他的皮肤,挑起他所有的感官为之颤抖,他听到那女子嘟囔了一句,“是这样么?”唐渡无从分辨更多,因为下一秒,他的唇上覆上一片柔软的,温暖的,又陌生的东西,它紧紧贴着他的唇,没有一丝缝隙,连鼻尖交错的唿吸都难分难解,他的大脑仿佛也被塞满了,吱吱呀呀转动不得。 所有这一切对唐渡来说仿佛是被切割成无数时间格子的一秒,而对赵州桥来说只是一触即离的瞬间。 适才赵州桥摸了摸唐渡的额头,感觉体温算是正常,但唐渡还在颤抖个不停,她不免有些担忧,就问小哨子还有什么方法能判断他是不是发烧了? 【嘴对嘴】 小哨子这么说,赵州桥就照做了。赵州桥苦恼的看着唐渡泛起潮红的脸,虽然两次测量都没什么问题,她还是给他熬点姜汤发发汗吧,怎么着也得熬到天亮能请医女的时候。 打定主意赵州桥很快就走了,听着脚步声渐渐变小,唐渡才復又睁开眼,阴沉如黑夜的眸子里跳跃着令人心惊的厌恶与怒火,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嘴唇,暗骂一声,可恶! 所有的愤恨在看到自己肉嘟嘟的手和整个缩小版的身体时化作一声嘆息。师祖的话犹在耳畔,“明远,你乃吾门最具慧根的弟子,这缩骨功法今交由你修习,切记一点,大功未成之时不要轻易催动功法,否则百日之内无法恢復原形。” 百日之日不能恢復原形,唐渡面色有些难看,他握了握手中令符,通灵玦行踪出现在皇宫,师父必也在此,他不能离开,为今之计只有早日突破功法最高重,在此之前,他在宫中需要一个安居之所。 唐渡早在清醒的第一刻就把这间小屋打量了个全,简陋,偏僻,不惹人注目。而从赵州桥的打扮看,粗鄙随意,估摸着在宫里是个不受宠的,哪怕一朝死了都不会泛起什么水花的那种,这样的人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自然更无人在意。很好,暂且不论她救他有何目的,这倒是个好机会。 而那厢赵州桥自是不知道唐渡千迴百转的心思,她向膳房值夜的宫女小秋借了生姜,炉灶,烧火准备熬姜汤。 “赵采女,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您这是折腾什么”小秋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看赵州桥捂着鼻子往灶里添火。 赵州桥被炉灶里涌出的烟雾呛的咳嗽了好几声,一边用袖子擦掉眼角熏出的泪花,一边往炉灶里添火,头也不抬,“别提了,我那破屋子漏雨,衣服都浇湿了,要真生病了,又有得折腾了。” “也是”,小秋嘟囔了一声,“您说您这主子当的有时候连奴婢这些下人都不如,真苦啊。” 赵州桥也不生气,小秋这丫头说话直来直去,没个把门的,要不也不至于被挤到膳房当个烧火丫头。 要说任谁一觉醒来成了宫里苦哈哈混日子的采女,心里总会憋屈那么一阵子,赵州桥也不例外,不过她这个一阵子可比别人短了许多,用赵老妈的话说就是缺根筋,穷开心。 炉灶里的火终于燃起来了,暖融融的火光倒映在赵州桥褐色的瞳孔里,赵州桥慢慢垂下脑袋,丝丝暖意烘烤着湿衣,她有些昏昏欲睡,上下眼皮耷拉到一起,身体被人勐的一晃,耳畔炸起一句惊唿,“赵采女,衣服!” 啊赵州桥即将去会周公的意识勐的被拉回,杏眸染上迷濛的雾气,迟顿了几秒,才顺着小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几簇火苗爬上衣服,以风吹野草之势向上蔓延,赵州桥撩起着火的衣摆,低头,“唿”的吹了一口气。 急得直跳的小秋:…… ☆、第四章 最后还是小秋端起锅里的水一股脑的把赵州桥浇了头到脚,才制止了“火苗大军”的进攻。 赵州桥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挠挠头,抬头沖小秋歉意一笑,“不好意思,睡迷煳了。” 小秋连尊卑都忘了,直接翻了个白眼。赵州桥坐在地上,头髮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夜风吹过,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下好了,赔了热水又折人。 赵州桥站起来,拧了拧头髮上和衣服上的水,准备打道回府,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转而又想到捡回来的小可怜还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一阵头痛。 一旁的小秋突然出声,“赵采女,您衣服都湿透了,得洗个热水澡才好,不如奴婢帮您烧水吧,总归奴婢守夜要到天亮的。” 赵州桥一愣,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小秋,“嗷,小秋你真好!” 小秋也嘿嘿笑了,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那赵采女,那个方子……” 赵州桥心领神会,立马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双方默契的相视而笑。
第5页 说起方子这件事,赵州桥不得不感嘆小哨子的伟大。没错就是那个在她穿越之初被嫌弃的小哨子,赵州桥发现小哨子知识之渊博,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百事通,什么食谱药方,一问一个准。 赵州桥每日来膳房领饭时认识了小秋,一个偶然的机会小秋发现赵州桥脑子里有许多新奇的点心法子,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赵州桥提供方子,小秋负责钻营,把方子卖给膳房想新点心的老太监,赚的钱五五分。 有了小秋的保证,赵州桥打着哈欠放心回去了,方子的事回头问完小哨子再抄下来就行了。什么你问她怎么不说几个现代点心的方子,开玩笑,她只会吃怎么知道做法? 走回小院,雨已经停了,房檐上挂着的几滴小雨珠半坠不坠的,赵州桥收起油纸伞,将其半靠在墙边,汇聚的细长水流顺着伞尖滑到地面,晃晃悠悠淌到赵州桥脚边。 赵州桥脱掉湿透的袜子,拖拉着绣花小鞋,轻轻推开房门,掀开隔挡的布帘,床上隆起一个小山包,一动不动的,大概睡着了。 静悄悄走近,赵州桥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温不热,心里松了口气,“小山包”似是感受到什么不适,皱着眉头偏了偏头。赵州桥迅速收回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一时忘了,手是凉的。 赵州桥僵着身子等了半晌,确定孩子没被她吵醒,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真不容易啊,赵州桥坐在雕纹实木凳上,两手托腮,这是捡回来个麻烦 赵州桥的视线飘过摇动的烛火,床壁上的刻花,定格在床上孩子的侧脸上,后知后觉,她还不知道这孩子长什么样呢?她碰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天色太暗,又下着雨,抱回来以后她忙东忙西的也没有注意,娃娃脸上又沾着泥巴,头髮也散着挡住了脸,所以到最后赵州桥居然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说是她在这个朝代帮助的第一个人,很有纪念意义的,赵州桥飞快眨了眨眼,她的好奇心可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打定主意,赵州桥放轻脚步,两只手猥琐的垂在胸前,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床前,孩子脸朝里睡着,赵州桥居高临下,脖子跟个弹簧似的,一个劲儿往前伸,诶,要看到了。 赵州桥嘴角弯起计谋得逞后的弧度,在看清孩子的面容后,眼睛顿时亮成两个灯泡,好可爱的女孩子! 沾在脸上的泥土已被擦去,露出光滑洁净的额头,浓密的睫毛乖巧的挨在一起,更别提那粉嫩嫩,肉嘟嘟的脸颊了,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赵州桥家里是开武馆的,她自小跟着做武术教练的母亲玩腿脚功夫,把身板练的硬邦邦的,身无二两肥肉。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赵州桥格外喜欢长相可爱又浑身肉嘟嘟的小孩子,印象里她家楼下曾经住着这么一个小萝莉,赵州桥几乎天天给小姑娘编头髮,陪她玩,可惜后来不知怎地这一家人就搬走了。赵州桥还为此难过了许久,直到后来发现了熊猫这种集万千可爱于一身的生物,赵州桥那无处安置的情怀才又有了归宿。 赵州桥自顾自的傻笑,笑一会儿低头看一眼,又接着嘿嘿笑,心里赞嘆一遍,真可爱啊! 躺在床上的唐渡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翻身把自己完全埋进被子里,可恶,此女行为疯癫,举止怪异,他有必要考虑考虑要不要藏身此处了! “你醒了”唐渡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女子笑嘻嘻的望着他,弯弯的眸子缀满晨辉。 唐渡打量着周遭,茫然了一瞬,板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刚起床的时候也好可爱啊,赵州桥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昨天夜里在小石径上,你昏倒了,我就把你带回我这儿了,你还记得吗?” 啰嗦! 唐渡面上不显,又点了点头。 满心期望听到小萝莉声音的赵州桥不免有些失望,转眼又看到女孩子“警惕”的目光,小脸紧绷,明显很不安的样子,赵州桥瞬间怜爱起来,声音也放缓了许多,“你是哪个宫里的,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回答赵州桥的是一阵沉默,赵州桥以为女孩子是不相信自己,忙补充道:“我姓赵,大家都叫我赵采女,这里是我的住处,听雨阁,你听说过吗我不是坏人,不用担心,你想说什么都行。” 唐渡不吱声。 这一次赵州桥终于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了,脑海里蹦出一种可能,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你不是不会说话啊” 唐渡淡淡瞥了赵州桥一眼,垂下眼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州桥居然从这一眼中读出了一种你是智障么的意味。下一秒,赵州桥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并狠狠地谴责自己,你没看见,孩子都难过的低下头了么? 对着唐渡黑泱泱的发顶,赵州桥思绪万千,她想像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如何在主子的折磨下隐忍,迫于身体的残疾,所有的痛苦无法言说,甚至还可能遭受周围人的歧视。这个瘦小的身躯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独自出逃,却因体力不支倒在小径上。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她能把她再送回狼窝吗,不能!赵州桥紧紧握住拳头,目光坚定。 垂着脑袋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换一个地方藏身的唐渡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环抱住了,他身体一僵,连手带脚想挣脱,无果。 他的功力还没有完全復甦,力量实在太弱了,眼前这个女子可是能抱着他健步如飞的,要知道缩骨功虽然能使身形,但是体重可一丝一毫未减少。 赵州桥抱着唐渡,闷声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欺负你的。” 尚不知自己被少女的唐渡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又获得熊抱一枚。 赵州桥笑得眉眼弯了成了月牙,她抓起唐渡的手说:“先起来吃早点,我去提热水,等会好好洗个澡,捂了一夜身上肯定很不舒服。” 唐渡深以为然,昨夜他虽然用内力烘干了衣服和头髮,但身上总归有几分粘腻感。难得的,他对眼前的女子有了一丝好感,至少是个有眼色的。 很快唐渡就知道打脸是什么滋味了。 赵州桥一阵忙活之后,关上房间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示意等在门外的唐渡去开门。 她可是准备了个大惊喜哦,想到小傢伙露出惊喜笑容的一瞬间,赵州桥激动的直想跳。 房间里摆着一个实木浴桶,冒着裊裊热气,唐渡扒拉着浴桶外壁,撩起浴桶里舖了一层的粉红花瓣,用眼神质问赵州桥,什么鬼东西? 赵州桥靠在半开的门扉上,视线所及,裊裊的水雾间,如精灵般可爱的女孩“笨拙”的扒着木桶,胖嘟嘟的小手撩起一片粉红花瓣,晶莹的水珠划过指尖,女孩回眸而望,完美! 赵州桥摆摆手,面上一片赤诚,“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喜欢吗?”说着赵州桥关上门,走了进来,拉过屏风挡住浴桶,伸手唿唤唐渡,“好了,别玩了,一会水该凉了,来,先脱衣服。” “咱俩一起洗”,赵州桥以为小姑娘脸皮薄,解释道。
第6页 唐渡站在原地未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清清楚楚的冷淡,你怎么还不出去? 赵州桥读懂了,上扬的嘴角顿住,心里有点失落,小姑娘还是怕生啊,不愿意让她亲近,她颓然转身,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跟一根热水烫过的菠菜似的,没精打采。 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赵州桥眼睛一亮,唰的转身,满脸期待的看着小傢伙。目前唐渡只到赵州桥腰部,如果他要看到赵州桥的脸必须得仰起头,这样对我角度让他很不满。于是他选择不去看赵州桥的脸,只是在感受到赵州桥的目光后,用手指着门,表达自己的意思。 赵州桥头又垂下去了,没精打采的回了句,“知道了。”不会忘了关门的。 门砰的一声关上,赵州桥幽怨的盯着门上的花纹,干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赵州桥扯出脖子上的玉哨子,摩挲了一会,问道:“小哨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尚带着宿雨潮湿气息的半空中浮起一行小字: 【良人】 ☆、第五章 宿雨的缘故,小石阶上零零散散盖着几簇槐花,赵州桥捡起一瓣,也不嫌脏,放在嘴里嚼了嚼,清甜的味道充溢舌尖,改天多摘点让膳房做槐花饼吃,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日头有些高了,晴空暖日,晒得人懒洋洋的,赵州桥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洗这么久,该不会是跌了跤吧! 小傢伙不能说话,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能叫人,赵州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人也坐不住了,一口吐出嘴里正嚼着的槐花瓣,转身沖屋里叫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便要推门而入。 手还没碰到门边,紧闭的房门露出一条小缝,横里扔出来一团黑影,煳在赵州桥脸上。 赵州桥把东西从脸上扒拉下来,手上赫然一套粉色宫女服,赵州桥对着手上的衣服干瞪眼,琢磨不透哪里不对 孩子心,海底针。 站在原地琢磨了许久,在各种脑细胞接二连三的冒死冲锋下,赵州桥一拍脑门,终于豁然开朗,小傢伙肯定是不喜欢衣服的颜色。还好她早有准备,向其他小宫女买衣服的时候多拿了几件。 自以为想明白一切的赵州桥兴沖沖的沖门里嚷嚷:“你不喜欢这件,没关系,房间柜子里还有其他款式的衣服。” 赵州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房间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这时,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即是什么东西折裂的声音。 什么也顾不得了,赵州桥跟上膛的子弹似的嗖的一声冲破房门、布帘、屏风等等一切障碍物,然后看到了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精緻漂亮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圆睁,满脸无辜,及腿的长髮湿哒哒滴着水,润湿了罩在身上的宽大外衫,下身某个部位凸出一块,而“她”肉嘟嘟的手还握着半块木头碎片,根据木料的颜色和纹理,赵州桥可以确定它属于她那可怜的黑木大衣橱。 赵州桥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你,你……”赵州桥颤抖的指着眼前的小傢伙,一会看向被丢在地上的衣橱门,一会又看向小傢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憋出一句话来,“你…你是男的” 居然把他当做女孩,唐渡简直无法想像,世间竟会有如此愚蠢的女子,天知道他看见满橱柜花花绿绿的衣服,内心遏制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他急怒之下,内力汇聚,竟冲破了第一层屏障,恢復了一部分功力,这倒是意外之喜。唐渡嫌弃的丢掉手中的残片,才能折断这么一小块木头,让江湖上的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若是他恢復了十成功力,这个破衣橱早就是一堆粉末了。 耳边传来女子因震惊而变得支离破碎的质问,唐渡抬眸对上女子蹬的圆熘熘的眼睛,胸腔中的愉悦之感几乎难以抑制,仿佛一阵凉风拂过,通体舒畅,这几日的憋闷感几乎一扫而空。 心情极好的唐公子愉快的给赵州桥又插了一刀,他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如假包换”, 他会说话! 虽然略带稚嫩,但这样清脆舒朗的嗓音无异是少年所有。赵州桥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苍天吶,你有本事再赐她一道雷啊,噼死她算了,饶是赵州桥如此厚脸皮的人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耳朵捂起来,眼睛蒙起来,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喂,清醒一下!”唐渡的声音将赵州桥从僵化状态拉回来,赵州桥掩饰性的干咳两声,不敢看他的眼睛,说起来她还挺对不住他的,好好的一个男孩子被她当女孩子打扮,还花瓣澡,汗颜。 不过, “你既然能说话,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赵州桥觉得困惑。 唐渡翘着二郎腿,小小的身子靠坐在圈椅里,眉头一挑,“我为什么要说” 赵州桥一噎,默默咽下一口泪,内心的小人满脸悲痛,她的乖巧小萝莉啊,远去了。 饶是如此,赵州桥也不是吃素的,她很快就抓住了谈话的关键,扳回一局,“你不是宫女,更不可能是太监,那你是谁?” 这回轮到唐渡语穷了,赵州桥目光灼灼,似乎想透过眼前的男孩看穿什么,她早该想到的,这样精緻漂亮的人物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僕役。就是说他是今上的私生子她也是信的,歷史上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皇帝与宫女私通产子,为了避免孩子遭到受宠的贵妃的迫害而选择把孩子藏起来,待到合适时机,父子相认,皆大欢喜。 唐渡沉默不语,阳光将他的大半边脸挡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赵州桥突然有些心疼,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逼问是不是太过残忍?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她不会赶他走的。 “你听说过掖幽庭吗?”阴影里的男孩缓缓抬起头,露出被光亮浸润着的精緻眉眼。 掖幽庭是什么,赵州桥双手抚上胸前,透过衣料摸着玉哨子的外壁轻声问道。 【罪臣家眷关押之所】 罪、臣、家、眷,赵州桥的心扑通扑通在跳,她知道古代刑罚通常实行连坐制,一人犯案,全家受罚,没想到今日她亲眼见到了这个制度下的受害者。 该怎么办呢?赵州桥不傻,她很清醒,留下这个男孩就等于留下一颗□□,可是,有些事情眼不见或许可能会冷漠,可当它真真实实摆在你面前,叫人又如何硬得下心肠。 “你还有亲人吗?”赵州桥问。 亲人唐渡平静的面庞划过一丝厌恶,声音快速而冷漠,“没有”。 赵州桥默嘆一口气,眼睛有些酸楚,不知是为他,还是为了她自己,她曾经有母亲,如今也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个了,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相依为命吧。 赵州桥勐的一击掌,用欢快的嗓音驱走有些伤感的气氛,“那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对了,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小院吧!” 说完不等唐渡反应就拉起他的手围着房间的摆设介绍起来,唐渡目光停留在自己被紧握的手,他本可以挣开的,不知为何选择了沉默。
第7页 本来只是一场试探,如果赵州桥退却了,他会毫不迟疑的离开,另觅藏身之所,即使她拆穿了自己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他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而已。可是当她决定接纳他这个“麻烦”时,唐渡自认为冷硬的心竟有了小小的期待,大概是接纳这个词太过美好,可是女子惯是伪善,她的话又能信几分? 唐渡抿了抿嘴,犀利的眸光定格在身侧欢快如鸟儿的女子。 “二楼是书房,”赵州桥推开窗子,让唐渡看到外面的风景,“这个阁楼是我和东屋的文采女共用的,你可能还没见过文采女,她生病了不常出门。” 唐渡点点头,耳畔赵州桥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止住了,他抬头,目露不解。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赵州桥后知后觉,“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你好,我叫赵州桥,宫里的人叫我赵采女,你可以叫我赵姐姐。”说着赵州桥左手抱右拳行了个抱拳礼,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自己先忍不住嘻嘻笑了。 唐渡不语,余光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张写好了的字,念道:“糯米粉七两,糖半钱……”赵州桥伸手揭起纸张,三折两叠塞进前襟,嘴里嘟囔着,“这是要给小秋的点心方子,等我有钱了,让膳房做给我俩吃。这个不急,别打岔啊,你的名字。” 赵州桥顿了一下,目光在四处逡巡,哪来的香味,观察了半天,没发现哪里有异常,便抛到脑后,眼巴巴盯着唐渡,眼睛里只有俩字,名字! 唐渡瞥了赵州桥一眼,遂提笔泼墨挥毫写下几个大字,赵州桥好奇的凑过来,忍不住发出阵阵赞嘆,婉转绵延如行云流水,而又不失力度,一起一落之间沟壑自成,锋芒显而不露,好一副狂草! 赵州桥眉眼间的惊艷毫不加掩饰,唐渡看的清明,眉头一挑,眼中的兴味更浓了,“你会赏字” “那是自然了”,赵州桥下巴一扬,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来吧,你姐姐我也是学过的,懂不懂,小弟弟” “哦,那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唐渡放下毛笔淡淡道,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促狭。 呃,这个,赵州桥沉默了,她干笑两声,“这个,会欣赏不一定看得懂啊。” “那没办法了”,唐渡做出个伤脑筋的姿势,“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却看不懂,这可如何是好?” 唐渡伸手将写好的字揭起来,放在一边用镇纸压住,无情的补上一刀,“我的名字已经在这了,就等赵采女解谜了。” 会心一击,赵州桥捂胸长嘆,现在的小孩子啊,真不可爱。 ☆、第六章 大槐树下,赵州桥将红漆提盒中的食物一一摆好,扯着嗓子沖里面喊,“换好了没,吃饭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挪出来一个小身影,赵州桥放下筷子,腾的蹿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才有个女孩子样嘛,是吧,如花” 说最后两个字时,赵州桥故意拖长了腔,果然刚出炉的“大白包子”唰的一下成了硬邦邦的隔夜“馒头”。 眼见唐渡要张嘴质问,赵州桥手疾眼快捂住唐渡的嘴,做出一个噤声的口型。唐渡反射性躲开赵州桥的触碰,想起两人先前的约定,也没真说什么,两手往背后一拢,迈着小短腿往饭桌方向走。 “大白包子”皮确实够薄,一逗就露馅,赵州桥毫不内疚的想着,也晃晃悠悠跟过去,坐在唐渡对面。唐渡打量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假装低头喝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小屁孩肉嘟嘟的脸颊随着他说话的幅度一鼓一鼓的,头上分而束成的两髻乌黑柔顺,被青色髮带缠住,鲜亮的像是浸过水的青瓷器,本来如寒刃淬霜刀刀锋利的冷视打到赵州桥的视网膜上就被软化为柳堤河畔的潺潺流水。 赵州桥当场萌化,咬着筷子发愣,心里的小人四处狂奔,嗷嗷直叫,而在唐渡眼里却以为赵州桥知道怕了,迫于自己的威势动弹不得,眉梢染上淡淡得意,嘴上却道:“下不为例”。 可怜的唐渡至今还没明白如今的处境,他已不是那个身姿凛然,寒眉厉目,只淡淡一瞥就能令人颤慄不得语的男儿郎了,而是一个身高不足四尺,浑身肉嘟嘟,握不住剑,还梳着女儿髻,穿着女儿服,浑身没有半点杀伤力的弱鸡小儿。更何况在赵州桥这种自带萌化滤镜的人眼中,他自诩的威慑力已经被弱化到几近为零。 “你刚才说什么,如花?”从萌化武器中清醒过来的赵州桥马不停蹄戳破了唐渡的幻想。 “我说了,不许叫我如花!”这是怂不过三秒是不,唐渡气得牙痒痒。 “哦,我知道了,似玉”,赵州桥夹了筷子咸菜放到唐渡碗里,一脸严肃。 “你!”唐渡刚拿动起来的筷子又顿住了,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我改了啊。”赵州桥一脸无辜。 唐渡虚活二十余载,终于体味到什么叫做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想伸手打人。 小屁孩白嫩嫩肉嘟嘟的脸都都气得泛红了,小肉拳往桌子上一敲,碗里的青菜粥洒了出来,弄湿了新换的土青色外衫。 赵州桥可是记得唐渡上次发威是如何把她的衣橱门折断的,搞得现在她的衣橱还是半裸状态,为了保卫小饭桌的生命安全,赵州桥义无反顾的认怂了。 “我错了”。 这声道歉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唐渡一愣,注意到他的视线,赵州桥可怜兮兮的眼神就飘过来了,杏眸清润如水。 唐渡不自在的偏过头去,耳尖泛起一小抹红,堂堂男儿,和一个小女子置气,他真是昏了头了。 赵州桥立刻乘胜追击,“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又不接受我给你起的名字,你我以后既然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总该有个称唿吧?” “我告诉你了,是你看不懂的。”面对赵州桥的质问,唐渡下意识反驳,底气有点不足,他写的狂草向来是兴之所至,提笔即成,这世间除了师父,恐怕难找出第二个能看懂的人。 他故意用狂草书写自己的姓名让赵州桥猜,有意刁难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一种试探。 五年沧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师父若是有意改变形貌,他即使知道师父就在宫中,找人也是难之又难。按理说赵州桥只是一个普通宫妃,除了举止怪异些,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那天,他看到桌案上她写的字,竟隐隐有师父的风骨。还有她一个宫妃竟然在得知他是男子而且极有可能还是个罪奴后依然选择收留他,这本身就令人深思。对了,他记得她的名字,赵州桥,也姓赵。 这些点点滴滴的不寻常让唐渡意识到她很可能和师父有某种联繫,甚至师父可能就隐藏在她身边! 这些猜测更加坚定了唐渡留在赵州桥身边的想法当赵州桥提出按规制她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宫女伺候,而留一个“太监”在身边太过扎眼,需要他暂时扮作宫女时,他故作为难了一番,就半推半就答应了。
第8页 “我该怎么称唿你”赵州桥又问了一遍。 唐渡稳了稳心神,压低了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意味深长,他说:“我姓赵,名成吾。” “赵成吾”,赵州桥重复了一遍,惊喜道:“原来我们是一个姓啊,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其实也不对,赵州桥有些囧囧的想,照这么算的话,她来自未来世界,那小屁孩岂不是成了她老赵家的祖先。 唐渡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余光打量着赵州桥的神色,她的惊喜不似作假,只是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果然,她是认识师父的么?唐渡神情晦暗。 “那我以后叫你小五,这样显得亲切些,可以吗?” 唐渡无所谓的点点头,夹起碗里的咸菜放在嘴里咀嚼着,半晌,突然顿住,脸有点僵,这好像是刚才赵州桥给她夹的吧?嚼了一半的咸菜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唐渡只觉得哪哪不自在,余光偷瞄了赵州桥一样,发现赵州桥还在那念着师父的名字傻乐,唐渡飞快低头喝了口粥,一笼统咽了下去。做完这些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唐渡干脆拿起碗把剩下的粥一古脑全喝了。 放下碗,唐渡刚要说话,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槐树上歇息的鸟儿扑楞飞起来,小院的门被人强力踹开,紧接着一群带刀侍卫军涌了进来,以槐树为圆心,把赵州桥他们围了起来。 唐渡心里一沉,莫不是被发现了他那日潜入皇宫,不小心惊动了侍卫军,为了躲避追兵才催动功法,触动缩骨功最后一重,变成这副模样。唐渡并不害怕这些侍卫,只要他捏破令符,门中弟子定会来救,只是他尚未找到师父,怎么甘心就这样回去,况且……唐渡下意识看向赵州桥,当初他给过她选择的机会的,他并不须为此愧疚,唐渡偏转开头,竭力不去想心中横生的那一丝不忍是从何而来。 赵州桥看见这么多人涌进来,也是一懵,下意识将唐渡护在身后,这时人性圆圈裂开一道空隙,一名紫衣女官缓步走来,她高昂着头颅,斜睨了赵州桥一眼,“赵采女,请吧。” 赵州桥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筷子藏入袖中,面上毫无惊惧之色,朗声问道:“不知是哪宫娘娘召见” 女官不搭理赵州桥,轻轻一挥手,几个身材魁梧的嬷嬷就狰狞着脸上前要捉住赵州桥的胳膊,赵州桥顺势箍住一人手腕,用力往后一掰,伴随哇呀一声惨叫那嬷嬷就抱着手臂满地哀嚎了,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间,她淡淡瞥了一眼正握住她右臂的嬷嬷,那嬷嬷脸上肌肉一颤,默默松开了手。 握着刀柄的侍卫军齐刷刷刀出半鞘,寒光四露,赵州桥低头抚平被扯皱的衣服,声音力度不减,“不知是哪宫娘娘召见” 她不可能不明不白就跟这些人走的。 “你不要太嚣张”,紫衣女官眉头蹙起,见赵州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终是有所忌惮,“刑部尚书董大人有事传讯” 刑部赵州桥面露不解,她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一没犯法二没目击什么兇杀案,刑部找她作甚 这伙人来势汹汹,但看样子只是沖她一个人来的,尤其为首的紫衣女官眼高于顶的,就差没在鼻子上插颗葱了,自始至终没正眼瞧过她,更别说不起眼的唐渡了。 赵州桥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穿越以来也就惹上唐渡这一件麻烦事,既然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走就走呗,古代也是有王法的! 赵州桥乖乖跟着他们离开了,她没有看到,在她迈出院门的那一瞬,东屋南窗下,久违露面的文采女白纱布下一双阴蜇蛰地眼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第七章 赵州桥被带走了,唐渡一个人站在槐花树下,洁白的槐花瓣簌簌而落。他轻轻拂去几片落在肩上的花瓣,一低头,方才她站的地方已缀满落花,碗筷歪歪斜斜摆在桌上。唐渡手缓缓覆上胸口,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他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一种名为孤独的藤蔓缠上四肢,明明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他有些茫然地想。 有了先前的阴影,几个大力嬷嬷并不敢牵制住她,只是不远不近的围着她,带刀的侍卫跟在身后,赵州桥也不在意,她又没打算逃跑。来了这个朝代这么久,她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看这么多风景,皇宫就是皇宫,无处不透着精緻奢华,当然她住的漏雨小破屋除外。 再赞嘆也就那么一小会儿,毕竟这些风景赵州桥在电视上看多了,如今不过是身临其境多了几分新鲜感而已。还是眼下的事比较重要,赵州桥在心里紧急唿唤小哨子,“小哨子,你知道刑部为什么找我吗?还有刑部董大人是什么人物” 【刑部侍郎董怀瑾,天显二十一年进士,为官刚正不阿,当朝干官,妻早逝,余一女,甚是疼爱,年方十八而未出阁】 刚正不阿就好,赵州桥想,这样她就放心多了。不过这董大人是侍郎么?好像刚才紫衣女官说的是尚书来着,赵州桥约摸记得,随即一想尚书侍郎什么的也不大紧要,就把这个问题丢到一边去了。 东拐西拐,赵州桥被推进一个类似小型审讯堂的地方,具体位置在哪儿赵州桥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没出宫。 赵州桥一进去就看见地上跪着一个人,青色衣衫皱皱巴巴的,这熟悉的身形让赵州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那人转过脸来,泪眼汪汪地沖她喊了一句,“赵采女,您可害惨奴婢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秋。赵州桥心里不免打起鼓来,莫不是在宫里做生意也违法 “小秋,你可认得此人”堂上一中年男子指着赵州桥问道。 小秋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认得,她就是赵采女。” “那好,我问你,你卖给膳房林公公的点心方子可是出自赵采女”中年男子接着问道。 “是…是的,赵采女每次写好方子就交给奴婢,奴婢再拿去卖。” “林公公我问你,你呈献给芷罗宫膳房糕点师傅的点心方子可是从小秋处买得”中年男子也就是董怀瑾转而询问跪在另一侧的太监。 在得到肯定答覆后,董怀瑾摸着鬍子点了点头,接着问芷罗宫的糕点师傅,那个糕点师傅不知受了什么磋磨,人已经吓得如筛糠抖,“是的,奴才鬼迷心窍,知道淑妃娘娘喜好甜食,就想方设法搜罗甜食方子,这才一着不慎,中了奸人诡计,害了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着说着他自己掌起嘴来了。力度之大,赵州桥都替他犯疼。 “赵采女,你有何话要说”董怀瑾将视线在赵州桥身上,浓密的眉毛下略显浑浊而不失犀利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看过来,之前看似温和的问话只是蓄势的蛰伏,仿佛一块巨石压下,令人无法不顺从地低头,袒露所有罪恶。 赵州桥眼花缭乱的看着堂上这几次一问一答,线索链就这样连了起来,冷不丁问到她自己,赵州桥脑袋一懵,张嘴就说:“我觉得大人您问的挺好的,办案很有条理,不错。”
第9页 董怀瑾:…… 堂下众人:…… 董怀瑾鬍子不可见的抖了抖,不理会“装疯卖傻”的赵州桥,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一纸素笺递给赵州桥,董怀瑾的问话随之而至,“赵采女,这点心方子可是你写的” 赵州桥接过素笺,下意识捏了捏纸张的厚度,又随意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斩钉截铁道:“不是,绝对不是,我现在穷的顿顿吃咸菜,哪有钱买这么好的纸,还有,我写的毛笔字比这人好看多了,大人您看这字的收尾不能这么来,显得过于僵硬,大人您看……” “好了,此方子是本官令人誊抄的,赵采女只需仔细瞧瞧这素笺上所写内容是否出自你即可。” 赵州桥把素笺折起来,抬眸直视堂上,“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看我亲自写的方子” 董怀瑾似乎有所犹疑,赵州桥又言,“众目睽睽之下,大人还怕我动什么手脚吗,再者您不是已经令人誊抄过方子的内容了么?” 趁董怀瑾令人递原方的功夫,赵州桥紧急唿唤小哨子,“啊啊啊,小哨子,这究竟我哪次抄的点心方子,你再帮我念一念。” 无论心里如何抓狂,在众人眼中赵州桥面无表情地接过方子,展开,对比着空中小哨子给出的方子,打量着手里的方子,“糯米粉七两,糖半钱……” 一一浏览下来都没什么问题,赵州桥的视线顿在最后一行字上——八星粉半钱。赵州桥愣了一下,快速把半空中的几行字浏览了一遍,根本没有什么八星粉。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儿了,究竟是什么人把它加了上去赵州桥的目光死死嵌在最后五个字上,实在是太像了,把她的字模仿的惟妙惟肖,如果不是有小哨子给的明确的原方,她恐怕都会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一股寒气从她嵴背蜿蜒爬升,如此煞费苦心,这一回有人是非要阴她一回了。 “赵采女,如何?”董怀瑾察觉到赵州桥的情绪波动,乘势发问。 堂下的女子半垂着头,垂下的几缕青丝挡住了她的半边脸,久久得不到回应,董怀瑾眉峰一蹙,正欲再度发问,赵州桥唰的抬起头,眼睛里有火焰在熊熊燃烧,“董大人,先不提我这方子有没有问题,您今天既然传我来问话说明我还只是您的怀疑对象,并不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那您这么一副逼问犯人的态度算什么?还大张旗鼓的派带刀侍卫去请,我一个小女子,但凡有点磕磕碰碰吓着谁来负责好了,再说方子,这点心方子是我写的,但是最后一笔八星粉不是出自我手,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写的,至于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擅自更改我的方子,这就是你们刑部该查的了。哦,还有,提醒你们一下,八星粉是一种着色剂,无毒无味,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总而言之,不管有没有多加的这一种原料,我的方子都是无毒的,从现在来看,我是无罪的。” 连珠炮似的吧啦吧啦说完,赵州桥肚子里的火才泄了一些,干脆往旁边圈椅上那么一坐。有句话她说的不全对,这个背后阴她的人她非得亲手揪出来,才能平復她心中郁气。 这里,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覆在董怀瑾耳朵旁边低语几句,董怀瑾神色一凝,“你可确定” 小太监肯定的点点头,“几名太医都确定了结果,淑妃娘娘体内的毒就是如此来的。” 董怀瑾严肃地点点头,赵州桥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董怀瑾犀利的目光投射过来,他说:“赵采女,本官现在有证据了。适才太医院已证明淑妃娘娘中的毒与八星粉有关,在本官还未查明你方才所言真相之前,只好劳烦赵采女在慎刑司里待上一阵了。来人,带走!” 铁栅栏咣当一声关上了,赵州桥发泄似的把铺在地上的干草踹的四处乱飞,横飞的碎草带起的灰尘呛得赵州桥勐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她颓然的坐在地上,仰面注视着铁窗外透过的几缕幽光,耳畔是其他牢房犯人的哀嚎怒骂声。 赵州桥眼睛酸酸的,在这个朝代她没有一个亲人,无所依靠,刚认识没多久的小五还只是个孩子,她要是出事了,他还指不定会怎么样,想来想去赵州桥悲哀的发现她能否出去居然只能靠那位传说中“刚正不阿”的董大人了。 赵州桥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哨子,森森幽光下玉哨子依旧洁白莹润,早知当初,打死她也不会偷摸这个破哨子,害得她来到这个鬼地方,远离母亲,落得这番境地。 这灰尘怎么还没散呢,赵州桥想,她的眼睛越来越酸,都快熏出眼泪了。 赵州桥像条半死的鱼瘫在地上,眼珠子都懒得动一下,再这样下去,除非万幸一个浪花拍过来将她送回大海,她就只能在太阳底下晒成鱼干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谁知道浪花翻过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是一条鱼干了,她得自己想办法跳回海里。赵州桥弹坐起来,在脑海里反覆播放她从写药方到送药方的整个过程,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遗漏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州桥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歪在墙上,不行啊,赵州桥对着小哨子嘀咕,“小哨子啊,小哨子,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咦,好像哪里不对,重来,“小哨子啊,小哨子,你告诉我是那个混蛋王八蛋陷害我” 就知道你没反应,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顶用,赵州桥皱着眉头戳了小哨子几下,“小哨子啊,小哨子,您老派一位大仙下凡拯救我于牢狱之中可好” 我也不贪心,不必是九天仙女,猪八戒也成啊,好歹他还会九齿钉耙,刷刷刷撂倒一大片。 赵州桥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错过了小哨子周身骤然亮起微光,倏而熄灭,归于黯淡。 这时,缠住铁栅栏的锁链哗啦啦响起来,赵州桥循声望去,一个大腹便便的狱卒推开铁栅门,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沖她一喊,“跟我走!” 嘿!赵州桥一乐,还真有猪八戒 ☆、第八章 定安五年春,淑妃袁氏突中毒昏厥,今上责令刑部尚书董怀瑾彻查此案,董怀瑾领旨即于外宫慎刑司开堂,是日羁押嫌犯赵氏,听候发落。 “嫌犯”赵州桥正应召前往拜见“受害者”淑妃。 “快些!”赵州桥被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拖着锁链的脚踉跄着朝前疾走了几步,引路宫女持着宫灯不近不远走在前面。赵州桥缓缓转过头,朦胧的月光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她缓缓呲起一口大白牙,阴森森如白骨,先前呵斥她的狱卒葛布灰衣下的大肚子一颤,怂了。 赵州桥转过脸来,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晃晃悠悠走着,手上、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亏得她还以为猪八戒来了,原来只是个獠牙小鬼。 芷罗宫很快就到了,大肚子狱卒把赵州桥交给前来的宫女,沖她甩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就拿着赏银屁颠屁颠走了。 赵州桥跟在宫女身后走着,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赵州桥初来那日和文采女纠缠的林女官。
第10页 不长的一段路,仿佛走了很久,每隔几步就有三两个垂首而立的太监宫女,白日里鲜艷明亮的雕栏水榭、奇花异草在黑夜里飘忽如鬼影,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四面八方钻进她鼻孔,赵州桥只觉得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明明那么多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却仿佛连唿吸都是无声的,诡异的沉默,厚重的铁锁链随着赵州桥挪动的步伐有节奏的摩擦地面。 据说这位淑妃娘娘一清醒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她,面对一个可能谋害了自己的“兇手”,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吧。莫名的,赵州桥脑海里浮现出容嬷嬷拿着大头针狰狞着朝她扎过来的场景,浑身一哆嗦。 突然有点怂了,怎么破 耳畔响起林女官的声音,“娘娘说了,单独见你。”说完留给赵州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厚重的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赵州桥下意识摸了摸胳膊,怎么觉得这殿里比外面还要冷呢! “过来”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殿内突兀的响起一个陌生女声,平淡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久睡初醒的慵懒。 赵州桥假装没听见,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还不动。 “过来”女子又重复了一遍,明明语调还是那么不急不缓,不同于第一次,听在耳里透着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以及淡淡的威胁。 赵州桥秒怂,忽视掉心中涌起的一丝丝怪异感,慢吞吞循着声音方向挪过去。重重浅色纱幔下,乌髮云鬓的年轻女子靠在一方软枕上,半阖双目,染着血色蔻丹的纤纤五指不紧不慢的敲打蚕丝被面。她额间一朵艷丽妖冶的牡丹缓缓绽放着,与白皙的皮肤相映衬,夺目的仿佛鲜血的印记,危险而耀眼,让人下意识忽视了她那因虚弱而隐隐泛白的双唇。 “淑妃…娘娘”赵州桥试探着出声,淑妃指尖动作顿住,半阖的双目缓缓睁开,赵州桥不期然撞入一双坚毅沉稳如冬日寒湖波澜不惊的眼睛,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为何如此相像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在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她却仿佛透着重重屏障再度看到另一个时空里母亲的凝视。 “淑妃”的目光顿在赵州桥四肢缠着的镣铐,神情一冷,“怎么回事?” “啊?”赵州桥一懵,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傻呵呵一笑,干巴巴地回道,“以防万一。” 鑑于她有殴打嬷嬷的前科,慎刑司那帮傢伙一听说淑妃召见她,吓得把她手腕脚腕都锁上十几斤沉的镣铐,生怕她“发疯”再下毒手。 说话间因着赵州桥的动作锁链触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赵州桥的错觉,“淑妃”看她的目光似乎更冷了,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床上蹦下来打她一顿。 赵州桥想像着娇弱的“淑妃娘娘”跟个海绵似的挪到她面前,用小拳拳锤她胸口,赵州桥一个手指头轻轻戳过去,“淑妃”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叭叽煳在脚下,忍不住嘿嘿直乐。 笑着笑着赵州桥觉得有点不对劲,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赵州桥僵着脖子抬脸,本应躺在床上的“淑妃”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气势全面碾压她。 呜呜,她比我高! ! !赵州桥内心悲愤无比,想当年她也是一米七的实力派,现如今只能缩在一米六的身体里成为被身高碾压的一派,痛心疾首啊,她的灵魂好拥挤。 赵州桥一声悲嚎还未发出,蓦地耳朵一沉,被重重揪住,随即她的耳朵以逆时针方向进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高难度拧铁丝动作,每一个瞬间都让你充分体味筋骨错位的无上快感,纯度百分百的超完美疼痛体验。 这力度,这手法,这熟练度,除了她那个变态老妈再没别人了,赵州桥心中哀嚎阵阵,她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救命啊!果不其然,“淑妃”覆在她已经扭曲到无以復加的耳朵上,咬牙切齿来了一句,“连你老娘我都不认得了,嗯” “啊啊啊啊啊啊,妈…妈, 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嗷,您轻点……”赵州桥一边踮着脚尖梗着脖子想稍稍挽救一下,一边认怂求饶,只差鼻涕一把泪一把了。 殿门勐然被撞开,林女官带着一批身强力壮的嬷嬷匆匆赶来,神色焦急,“主子,您没……事吧!”待看到眼前情形后,林女官默默吞下了后两个字。 “出去!”“淑妃”面容沉静,揪着赵州桥耳朵的手还没松开,赵州桥惨兮兮的抱着“淑妃”胳膊不松手。 “等等” 林女官应声往回走了几步又被“淑妃”叫住,“淑妃”松开拧着赵州桥耳朵的手,指着捂着耳朵惨兮兮蹲着的赵州桥说,“镣铐给本宫卸了。” “可是主子,奴婢没钥匙啊。”林女官为难道。 “淑妃”敛目思索了一会儿,沉声吩咐道:“退下吧!” 殿门重新关闭后赵州桥才可怜兮兮蹭过来,指着手上被镣铐磨出了红痕,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疼。” “淑妃”指着赵州桥脑门狠狠一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 言毕,去内室梳妆檯取了根赤金簪,给赵州桥撬开镣铐。十几斤沉的镣铐豁然从手脚松离,赵州桥身上陡然一轻,欢乐的左右晃晃,松松筋骨,勐的一把抱住了“淑妃”,脑袋埋在她肩上,那一刻所有的惶惑不安都随风而去了,余下的是满心的踏实和欢喜。“淑妃”抚摸着赵州桥的发顶,眉眼间冷意消融化作一抹慈爱之色,嘴上却不依不饶,“你啊,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不是挺能的么,几日不见,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 赵州桥闷哼一声便算作回应,两只手搂着“淑妃”脖子更紧了,“淑妃”也不再言语,母女俩就这样静静相拥,摇曳的烛火静静燃烧。她们彼此都知晓,能够在这样陌生的时空里重逢是多么弥足珍贵。 “好了,虽然我还想让你多抱会,但我这鼻子实在是要熏晕过去了。”“淑妃”轻轻拍了拍赵州桥的肩膀,赵州桥哼哼几声,扭了几下身体,不想动。 “嗯”“淑妃”鼻子里发出一声尾音,赵州桥一听就知道她老妈不耐烦了,心里有点不情愿,还是乖乖松开手,举起袖摆左嗅嗅,右嗅嗅,嘴里嘟囔着,“有那么臭吗?” “还行吧,也就相当于一条移动臭水沟的威力。” 赵州桥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这么久不见,老妈还是一点都不温柔。好在她有一个宽怀大度不斤斤计较的女儿,所以宽怀大度的女儿决定仁慈地原谅她,赵州桥心里的小人胳膊一挥,又乐呵呵贴到“淑妃”跟前去了。 “妈,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赵州桥边说边打量着“淑妃”的房间,结论只有俩字,奢华。从座下的雕花红木幔帐床到不起眼的小摆设无不镶金嵌玉,金光灿灿,赵州桥悲愤的发现就连塌前搁脚的绣墩都以金线勾勒饰纹,再对比自己那漏雨的小屋子,赵州桥表示她深刻体会到了贫富差距。
第11页 “今日,”“淑妃”扯过东张西望的赵州桥,用手指挑了一些药膏,均匀地抹在她手上的红色磨痕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赵州桥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今日一清醒,就听说有位小采女不知死活谋害当朝淑妃,说说吧,怎么回事?” 赵州桥当即炸毛,气沖沖地告状,“这是有人阴我,我要知道她是谁,非得……”赵州桥没在说下去,握紧的拳头说明了一切。 “哦你说说这有人是怎么阴你的”“淑妃”接过话头,语气淡淡。 ☆、第九章 哦你说说这有人是怎么阴你的”“淑妃”接过话头,语气听着有几分漫不经心。 赵州桥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叽里咕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淑妃”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她临危不惧,顽强拼搏,百折不挠的感人精神。 赵州桥说的唾沫横飞,没有注意到“淑妃”愈发阴沉的脸色,骤然手上一痛,她眉头一皱,转脸嚷了一句,“妈,你轻…点”赵州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点”字几不可闻。 “我错了”赵州桥立刻表明态度,饶是她并不知道哪里惹怒了母亲,可是在母亲手下混迹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时不认错更待何时,没看母亲的脸都阴成黑木耳了嘛。 “阿桥,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出乎赵州桥意料,母亲接下来问的并不是“你错在哪儿”这句话,她打的腹稿扑了个空,脑袋一懵,脱口而出,“现在是十六了。”原主赵采女只有十六岁,这个赵州桥还是知道的。 “淑妃”淡淡地瞥了赵州桥一眼,如寒星般冷凝的眼睛里分明透露着一句话,再说一句试试 赵州桥脖子一缩,耷拉着脑袋听训。 “阿桥,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有关注外面的动静?” 方才还在说年龄的问题,现在又跳到外面的动静,赵州桥拿不准母亲的想法,只得老实回答,“没有。” “大周与西域国的战事已接近尾声,主帅袁大将军即将得胜还朝。”见赵州桥脸上仍是一片懵懂,“淑妃”伸手冲着赵州桥脑门就是一个爆栗,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现在是袁淑妃。” 在母亲一副你敢不明白试试的威胁目光下,赵州桥脑瓜子一转,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懂了。 “袁大将军的袁和袁淑妃的袁是一个袁吧?” “淑妃”微微颔首,“袁淑妃是袁大将军的女儿。” 赵州桥手指无意识缠住一缕髮丝,边思索边说: “袁大将军打了胜仗,大家一定都很高兴,皇帝也会很重视这个臣子。 偏偏这个时候袁将军的女儿也就是袁淑妃中毒昏迷了,父亲在前线打了胜仗,女儿却在宫里遭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此事一定会引起朝野譁然。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安抚忠臣,皇帝会严令彻查此案,所以刑部尚书才会插手宫廷案件,因为他有皇帝的授命!” 赵州桥勐一拍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两颗星星眼一眨一眨的盯着“淑妃”,只差没在脸颊上写着求表扬三个字了。 “淑妃”直接无视了赵州桥,顺着赵州桥的思路沉声说道: “归根到底皇帝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让他跟朝野上下交待的结果。所以刑部只需负责给皇帝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即可。 如果按部就班的调查,很可能调查很久都得不出答案,甚至牵连出更多的问题。刑部等不了,皇帝也等不了。这时出现了一个合适的嫌犯,她有动机有能力作案,身份又不惹眼,不会折腾出太多麻烦,你会怎么做” 赵州桥嘴角的弧度随着母亲的话一点点下抑,直到抿成一条直线,心脏在胸腔里狂烈的跳动,赵州桥却觉得周身的血管全被冻住了,她甚至听到大脑的齿轮缓慢摩擦的声音。她慌乱地看向母亲,想从母亲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睛中找到哪怕一丝玩笑的意味,可是没有,母亲尚带着些许苍白的双唇上下张闭,近乎残酷的说出赵州桥内心深处已经猜到却难以置信的想法, “阿桥,如果不是我成了袁淑妃,现在的你恐怕只是一具尸体。” “淑妃”有些不忍去看女儿霎时黯淡下来的双眼,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所说的那般残酷,但她必须给她一个深刻的记忆,让她记住这个不同于她们曾经生活的时代的规则,在这个时代里,权大于法。 她必须让她知道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足以自保时,这样顾头不顾尾的行事作风会可能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不是她来了,如果她来晚了,它大概也会保护好她的,“淑妃”的目光在赵州桥胸襟里露出的一截白玉小哨上停顿了一秒,眸中划过一丝怀念。 以后她的女儿由她守护。 “淑妃”收敛起心中激盪的情绪,故意虎着脸,兇巴巴地说:“知道错在哪吧?刚才还给我耍心眼,去,老规矩,蹲起跳一百个,立刻,马上!” 赵州桥一句插科打诨都没有,乖乖找了块平地接受惩罚,但是她忽略了这副身体久不运动的事实,才做了十几个赵州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想永远瘫在地上做条死鱼,晶莹的汗水顺着白皙的后颈划入衣襟,沾了天牢恶臭的衣服被汗水一泡,这酸爽,赵州桥想起母亲刚才居然忍了那么久才推开她,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 “淑妃”轻哼了一声,这丫头,还是这么容易转移注意力。 赵州桥仰头靠在池壁上,蒸腾而起的雾气润湿了眉眼,温热的水流如同顺滑的丝绸包裹全身,深入每一个毛孔,连唿吸的空气都仿佛清洗一净,她禁不住发出一声喟嘆,简直无法更舒畅。 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连头髮丝都没放过后,赵州桥屁颠屁颠奔向“淑妃”的超豪华红木大床,一个翻滚把自己卷进冰蚕丝薄被里。 这才是人生吶,赵州桥美滋滋地想着,完全忘记几个时辰前自己狂作伏地挺身的悲壮场景,有张舒服的床不用担心被淋醒,一觉到天亮,早上起来还能看见母亲温柔的笑脸,呃,温柔的话,恐怕只能存在于想像之中了,她不无忧伤地想。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赵州桥翻了个身,头顶传来母亲冷冷的声音:“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不会是忘了吧?”在母亲笃定的目光中赵州桥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的小人狂躁的四处乱蹦,完蛋了,她把小五丢在原地一整天,他还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越想越愧疚,赵州桥哪里还躺的住,抓起衣服就要往外跑,赵州桥还没越过内室的六扇绘金玉牡丹沉香木雕花座插屏,母亲淡淡补充了一句,“我派林女官领那孩子来了。” 赵州桥大松了口气,慢吞吞系上外衫腰带,“您倒是早说啊!” “淑妃”递给赵州桥一个你奈我何的表情,赵州桥当时就蔫了,弯腰把踢踏着的绣花鞋穿上,说:“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小五他认生,估摸着轻易不肯来。”
第12页 “淑妃”修剪得当的眉毛向上一挑,显然有些意外。 这时林女官在外求见,“淑妃”让她进来,转头对赵州桥说了一声,她们来了。 林女官步履匆匆,给淑妃行了个礼后,覆在“淑妃”耳边低声要说什么,“淑妃”疏离而不失力度地拨开她的手,眉头一皱,“有话直说无妨。” 林女官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吃惊来,娘娘自醒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先前因着陛下的缘故娘娘曾想拉拢赵州桥为其所用,本以为经了这番磨难,娘娘想必息了心思,如今看倒是未然,人前人后说话竟不肯避着赵采女,还与她同塌而眠。 接收到“淑妃”比昔日更具威严的目光,林女官面上一凝,如实道来:“奴婢奉命去听雨阁寻那宫女小五,不成想竟是扑了个空,那宫女据说昨日已被那刑部之人押走了。” “什么”赵州桥勐的站起来,声音因震惊不由拔高了几个度,忙追问道:“什么时候,他们明明没有抓他!” 林女官眉头一皱,眼中飞快划过一丝轻蔑,见向来最重尊卑礼节的“淑妃”非但没有出言呵斥,反倒是默认了赵采女的行为,言语中不由露出一点忿然来,“奴婢如何知晓,想必是赵采女在牢里那会吧。” 赵州桥哪里有功夫在这耍嘴皮官司,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飞快和“淑妃”句我去找她,整个人便没了踪影,“淑妃”迅速吩咐道:“你去,让芷萝宫守门的侍卫跟着去,告诉他们见了人就说是本宫的吩咐,放人!” 林女官被“淑妃”突如其来的气势震的头皮发麻,应了声喏就匆匆去了。 “淑妃”坐在原地,以手扶额,神色明灭不定,琉璃罩里的烛光渐渐微弱,天、快亮了。 ☆、第十章 朝鼓敲了五下,晨曦薄雾之中,太和殿外,高高的汉白玉阶之下,百官山唿万岁,帝王垂袖高坐。与此同时,同样的晨雾朦胧下,赵州桥叩响了慎刑司的大门。 赵州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久久无人应答,復又勐踹了几脚黑漆大门,打着哈欠的灰衣差役慢吞吞解开落锁,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谁呀!”他的睡意在看见赵州桥身后左右挎刀红衣宫廷侍卫后立刻飞到九霄云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凸起的大肚子颤颤巍巍的,“二位可是奉淑妃娘娘之名押解疑犯赵氏的”说着让出一条道儿来,“二位请进。” 赵州桥伸手扣住大肚子差役的右肩,冷声问道:“这里昨日可曾关押一名宫女,约摸十岁左右的样子”那差役挣脱不得,脸上肥肉直颤,求助似的看向两名红衣侍卫。 红衣侍卫不为所动,一左一右跟在赵州桥身后,赵州桥扣住他肩膀的力度加大了些,大肚子差役总算觉出不对味来了,颤着声音答道:“不曾。” “真的?”赵州桥表示怀疑,推搡着大肚子差役就要往里走,大肚子差役见状连连直叫,“真的,真的,奴才昨儿守了一夜,真没这号人。您老既有法子从这里出去,可就别自个儿往里钻了。” 赵州桥见他一举一动不似作假,竭力压制住焦躁的心情,扣住他肩膀的手松了一些,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可知昨日刑部审完人,把人怎么着了?” “哎呦,奴才哪能知道刑部的事”大肚子差役连连摆手,转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急忙说道:“奴才倒是听说昨日刑部去押个人,结果半路人给跑了,其他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赵州桥松了手,估摸那人就是小五无疑了,这样看来小五的身份并没有被发觉,万幸,万幸,可是这偌大皇宫,小五能去哪儿呢? 赵州桥急的原地打转儿,听雨阁不会,掖幽庭更不会,还有哪儿,募地,赵州桥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地方。 大肚子差役目送赵州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重松了口气,揉了揉发僵的肩膀,小姑娘家家的,力气还挺大,这年头,当差不易啊。 应该就在这附近,赵州桥环视着满园翠色,小石子铺就的蜿蜒小路四向延展,高大的乔木点缀期间,郁郁葱葱,她和小五初次见面的地方。 虽然小五从未向她提及,但赵州桥有种直觉,这个地方藏着小五的秘密,她不能带着两个外人去找,赵州桥的目光停留在两个红衣侍卫身上,说道:“你们可以去听雨阁找找吗?”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向前走了一步,表示跟着赵州桥。赵州桥扶额,方才有两个侍卫充场面狐假虎威是很爽,但现在她需要私人空间啊! 没办法了,她也不想的,赵州桥在心里嘆了口气。突然,她指着一个方向,惊喜的叫道:“小五,原来你在这!”两个红衣侍卫齐齐往后看,赵州桥顺势冲过去一人一个手刀,地上立刻堆了两团红,两人利落的晕过去了。 赵州桥惊嘆般的摸了摸手掌,她发现自从穿越以来,力气大了好多,她只是试一试,没想到人晕的这么痛快。 胸口的玉哨发出深藏功与名的微光,倏而即灭。 赵州桥正撅着屁股两手卡住一个侍卫的肩膀把人往草丛里拽,背后乍然响起一个清冷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赵州桥唰的回头,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人。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赵州桥敏锐地捕捉到了,迅速仰头去看,唐渡坐在一根粗大的枝杈上,从茂密的枝叶中露出脸庞,向来冷淡不似孩童的眼睛里荡漾着浅浅笑意,这一刻,赵州桥提了许久的心终于稳稳落回原地。 赵州桥在看唐渡,而唐渡也在看赵州桥。树下的女子双手叉腰,一袭杏色撒花罗衫,枝干从裙摆处向上伸展,分开的细小枝杈绽开一朵朵小巧精緻的梨花,仿佛□□无声落满衣衫。细长的束带包裹着纤细的腰肢,如河堤翠柳,裊裊婷婷。 初晨的细碎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的面庞,微微睁大的眸子纯粹的如一泓清水,而这里面,满满的都是他,连那毫无芥蒂的笑容都恍若镀上金光,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温暖。 唐渡的手慢慢抚上胸口,这个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没有假意的逢迎,没有虚伪的温柔,怎么会有呢?他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堪比□□夺目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么他拭目以待。 “喂,傻笑什么呢?”伴随声音而至的是赵州桥放大了面庞,她…她不是在树下面吗?唐渡一时不防,身体往后一仰,险些栽下去,好在赵州桥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上来。 “哈哈,小五你好弱,树干都抓不住。”赵州桥坐在唐渡旁边的另一个枝杈上,腿一晃一晃的,笑眯眯地偏头看他。 唐渡暗自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你昨日赵州桥走后唐渡心里一直颇不自在,他虽然觉得自己并不要做些什么,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其实是想做什么的。这样一来,连功法都无法静心修习了,好在他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凡事随心所愿,他顺遂心意救一下那女子又何妨
第13页 饶是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他往往也不会违背心的指引,哪怕以后会后悔,因为在唐渡的信条里因一时失误错过良机才是真正的追悔莫及。就像师父,为了心中所愿宁愿担负骂名也义无反顾。 “小五,你怎么不说话啊?”赵州桥伸手在唐渡眼前晃了晃,见唐渡回过神来,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他们没欺负你吧?” 唐渡缓过神来,摇摇头,“我趁他们不注意就跑掉了。” 赵州桥点点头,突然问道:“你刚才在这里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我在下面搬人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没有,你听错了,那是我在说话。”唐渡说谎时面不改色,见赵州桥不疑有他,心里小小松了口气。他逃跑时消耗了不少内力,后继无力,不得不来此处运功功法,至虚至强,居然因祸得福又恢復了一成功法。所以他已经可以控制喉结伸缩,原本的嗓音自然也恢復了,这才一不小心漏了真声。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我和淑妃娘娘一见如故,义结金兰,淑妃娘娘很为我的遭遇感慨,已经答应帮我洗刷冤屈了。”赵州桥兴沖沖地告诉唐渡,这是她和母亲昨夜想好的说辞,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有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唐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赵州桥以为唐渡要追问,立刻东张西望,一副对景色很感兴趣的样子,“诶,小五快看,那朵花开的真好。” 唐渡: …… 少女,你还能做的更明显一些吗? 不同于赵州桥和唐渡这边的“其乐融融”,淑妃的芷罗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茶” 淑妃一声吩咐,奉茶宫女鱼贯而入,相隔两人的檀木小桌上摆了两杯香茶,“淑妃”做了请的姿势,自顾自端起杯盏轻啄一口,泄出的丝丝雾气润湿了眉眼,她抬眸直视,语气不卑不亢,问候。 干嘉帝散朝后便来了芷罗宫,朝服未褪,玄色龙袍上一金色巨龙盘旋胸前,四侧行龙众星拱月,有睥睨河山唯我独尊之态。隐隐帝王威严之势自周身散发,如刀刻般刚毅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端坐如山,听了淑妃所言才微微动了动嘴唇, “闲来无事看看你,你身子可安好了” “甚好,皇上不必挂怀。”淑妃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白瓷底绘彩杯盏上的青花纹,干嘉帝的目光在那鲜红蔻丹与白瓷杯体勾勒的“白雪红梅”停留一瞬,倏而转开。 沉默的气息在空气中瀰漫开来,相对而坐的两人一个兀自饮茶,一个正襟危坐,浅浅茶香仿佛也被这凝滞了空气阻挡纠缠晃晃悠悠只在两人鼻尖飘荡,宛若一副沉闷压抑的中世纪油画。 “皇上如此关怀臣妾,臣妾不胜感激,想必皇上朝务繁忙,臣妾就不耽搁皇上功夫了。”淑妃放下杯盏,白瓷杯盖碰击杯面发出一声轻脆响动。 干嘉帝道了声也好,大步流星朝外走去,行至门口他身影顿住,目光转向淑妃,负手而立,道:“将军府上请入宫探望,朕已准了。”他漆黑令人辨不清神色的瞳孔直视淑妃眸中如湖水般波澜不惊的平静,随即各自偏开头。 随行内侍发出尖锐的一嗓子的长唿——皇上起驾。 芷萝宫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侍茶宫女轻手轻脚收走摆在桌上的两杯茶盏。其中一杯自始至终未被人动用过,茶已凉了。 这时,林女官与收茶离去的侍茶宫女擦肩而过,来到淑妃跟前,禀道:“娘娘,刑部要人来了。” 哦淑妃眉头一挑,今日这芷罗宫还真是热闹,她唇角勾起,“随本宫去看看。” ☆、第十一章 芳仪垂首立在殿外,几个红衣挎刀的宫廷侍卫被拦在了芷罗宫外,故她身后只站着三两个嬷嬷,皆大气不敢喘,低眉顺眼的仿佛虔诚守着门庭的石雕小奴。时间一点点熘走,芳仪心里有些不耐烦,自从她做了御前女官后,哪怕级别只是个二等,出了干清宫也向来是抬着鼻孔看人的,鲜少受到如此冷落,灰头土脸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正主儿。 黛紫外服下的肌肤渗出一层汗水浸湿了里衫,粘腻的触感让她心头的烦躁更盛,面上却不能显露丝毫,嵴背挺的愈发直,里面让她苦等的袁淑妃可不是位好招惹的主儿。芳仪到御前不过二三年,彼时御前已经是李贵妃一人独得圣眷而六宫避让的局面,但这并不妨碍袁淑妃在宫中屹立不倒,甚至越过李贵妃代掌宫印。归根到底,若想在这宫中存活,只记住一条秘诀即可,那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宫中女子趋之若鹜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宠”字,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就相当于靠上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天下最牢靠的一颗大树。然而君心莫测,如今看似独占圣宠风光无限的李贵妃又能逍遥多久?反观袁淑妃,她是陛下潜邸之时的髮妻,若不是五年前横空出来一个李贵妃,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如今她恐怕早已为皇后之尊。男子嘛,过尽千帆,结髮之情最是难忘。且不说这份结髮之情如何特殊,单凭袁淑妃背后的袁家,威名赫赫的袁家军为大周守土卫疆,这份功绩就足以使不得圣宠的袁淑妃照样在后宫横着走。只要袁家不像文家那样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袁淑妃就绝不会沦落为文贤妃的下场。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极小的,袁大将军即将得胜还朝,到时又会是何等皇恩浩荡,芳仪无从得知,但眼下,她绝不会主动得罪这样一位主子。 微风吹拂过芳仪额间细碎的汗珠,吹散几丝沉闷的同时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芬芳,芳仪鼻子一动,欲寻又无。世人皆知昔日身为晋王妃的袁氏长女最爱菊,而后来贵为三夫人之一的袁淑妃忽然转了志趣,爱极牡丹,而其居所芷罗宫更是几乎包揽天下各色牡丹种类。每至春夏,千丛万丛牡丹开,京城名门贵妇皆以能参加袁淑妃的牡丹宴为荣幸。而每一年,袁淑妃都会在宴会上亲自题诗,首首轰动京城诗圈,为文人墨客所传诵。袁淑妃的才名甚至一度超过少时便以诗琴双绝扬名的文贤妃。 耳畔传来一串脚步声,芳仪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大朵大朵成丛绽放的牡丹花海中一个身着淡白色流花织锦宫装的年轻女子缓步而来,宽大的衣摆一起一伏流畅如流水潺湲不休不止,泛起的浪花化作衣摆上若隐若现的落花蝶舞。鬓髮上一只红玛瑙簪融汇暖阳光华流转与额上缓缓绽放的血色牡丹花钿相得益彰,她眉眼疏冷,淡淡投来的一瞥不由令芳仪唿吸一窒,何为极简的华丽,何为无声即睥睨的气势,芳仪领略到了。那一人,那一眼,便叫万丛艷色黯淡。 也许还要算上第三条,芳仪想,眼前这位似乎焕然一新的袁淑妃竟能拥有让人忽略容颜而单单为其气势所折服的能力,她行走御前这几年,除却金銮之上的九五之尊便是这位久居深宫的淑妃娘娘了。 芳仪深深屈膝,郑重而虔诚的行了一个万福礼,“奴婢芳仪,请淑妃娘娘万安。” 淑妃淡淡道了句免礼,目光定在这位看起来恭敬的不同寻常的紫衣女官身上,问道:“芳女官,何事?”
第14页 芳仪恭声道:“奴婢奉陛下旨意协助刑部董大人审理芷罗宫投毒一案,董大人听闻娘娘昨夜召见了嫌犯赵氏,派奴婢前来奏禀娘娘可否将疑犯赵氏及赵氏贴身宫女带回审理。” 淑妃颔首,状似思索了一番,才道:“此案关乎本宫,本宫自然关注,昨夜与赵妹妹见了,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兴之所至不觉已是深夜,便与她抵足而眠,忘记通知刑部,是本宫的过失。不过依本宫看赵妹妹心性纯良,实在不像是心思歹毒之辈,本宫实在不忍心她平白受那牢狱之灾,既然本案与本宫相关,倒不如让赵妹妹先住在芷罗宫,本宫也可就近观察,若赵妹妹是无辜受牵连,也好还她个清白名声,若是此事果真为她所犯,权当本宫看错了人。此举产生的任何后果由本宫一力承担,与刑部以及其他人无关,芳女官觉得如何?” 芳仪还沉浸在震惊无法自拔,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还抵足而眠?她一定是幻听了,这怎么可能,受害者庇护嫌疑犯?这个小采女何德何能入了淑妃娘娘的眼,得她如此庇护?一连串的问题在芳仪脑子里迴荡,以至于她反应慢了半拍,才木着脸回道:“淑妃娘娘放心,此事奴婢回去便禀告董大人。” 此话一落,芳仪就看见淑妃冷冷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芳仪:…… “淑妃娘娘,董大人还命奴婢将赵…氏呃赵采女的贴身宫女带回去,您看……”芳仪迟疑道。 淑妃点头,沉吟道:“既然主子是无辜的,下人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关起来吧。” 芳仪僵硬着脸附和,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在场其他人也是一脸呆滞,显然还沉浸在淑妃方才的一席话中回不过神来。 “我回来了!”伴随着欢快的唿喊声一个身穿杏色撒花宫装身形娇俏的女子扑到淑妃怀里,而高冷的淑妃娘娘非但没有怪罪,还用一种疑似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芳仪听到有人大声喧譁,眉头一皱,还道哪个宫女如此没有规矩,待看到赵州桥的脸后沉默了,上一次她奉命带赵州桥去慎刑司时貌似态度不太好,她不会记仇吧。 赵州桥跟着淑妃回到内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桌边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自顾自喝了起来,边喝还边以袖为扇唿哧唿哧扇风。林女官面上的鄙夷之色显露无疑,淑妃凉凉的目光看了过来,冷淡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林女官垂眸敛目走了出去,淑妃却没有忽视她极力掩饰的不忿之色。 待到内殿只有淑妃和赵州桥两个人,淑妃飞快拍了一下赵州桥晃袖子的手背,赵州桥惨叫一声,手背泛起一片红,淑妃丝毫不心疼,夺过赵州桥的紫砂盅,倒扣在桌上,道:“腿放下来,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赵州桥吐吐舌头,不怕死的回了一句,“现在不是已经嫁了吗?” 淑妃淡淡瞥了赵州桥一眼,略带寒气,赵州桥乖乖投降,“我开玩笑的。” “那不算”淑妃正色道:“你以后离皇帝远些,此人心思深沉,不好对付。” 赵州桥挑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嘴里吃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煳不清,“哈?妈,你见过皇帝了,我觉得他挺热心的,我刚来的时候掉河里去了还是他把我救上来的。” 赵州桥正欢实地吃着点心,心里想着等会和母亲说完话带些走给小五吃,就被母亲如有实质的探究性目光盯的头皮发麻。 “怎···怎么了?”赵州桥抹干净嘴上的点心渣,迅速坐直了身子,黑熘熘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讨好似的看着她。 许久,淑妃才收回目光,她并没有从赵州桥的眼睛中看到她所担心的东西,心里松了口气,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皇帝有机会接近赵州桥,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她不会让女儿的一生都蹉跎在后宫里的,终有一日她会把她送出去,为她觅一个佳侣,守护着她幸福一生。 赵州桥并不是完全明白母亲目光里的所有期许,但她知道自从母亲来了,在异世的每一天仿佛都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她自小没有父亲,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在赵州桥心中,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即使此生都留在深深宫廷,有母亲在,她也会觉得那是快乐的满足的。 “行了,去吧。”只见赵州桥在椅子上像坐不稳似的动来动去,就赵州桥那点小心思淑妃一眼就看透了,不就是想去找那个小宫女嘛,淑妃实在看不眼了,干脆摆摆手让赵州桥赶紧走。 赵州桥如蒙大赦,欢喜地抱了淑妃一下,笑眯眯道:“小五第一次来这里,我怕他不习惯。”说完小鸟似的蒲扇着翅膀往外跑。 “等等”淑妃淡淡吐出两个字,快跑没影的赵州桥立刻跟被按了倒车键似的慢吞吞往后挪,挪到淑妃跟前,腆着一张笑脸,“妈,怎么了?” “那个小五不会是个男孩子吧?” 果然是她妈,不出嘴则已,一出嘴惊人啊,像她。赵州桥惊讶地张了嘴,本来就圆熘熘的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小五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赵州桥是绝对信赖母亲的,但是在未徵得小五同意之前她是决计不打算向母亲透露的,不成想母亲眼光毒辣至此,只见了一眼便看破了他们的把戏。那么其他人呢?宫中人来人往,少不得有几个眼睛毒辣的,这个法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看来她要赶紧另想个法子才好。 “猜的”淑妃双手环抱着胸,得意的小眼神看得赵州桥牙痒痒,然而淑妃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赵州桥体会到什么叫五雷轰顶。 “毕竟你是有前科的”在赵州桥不解的目光里,淑妃娓娓道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家楼下住的那一家人吗?” 赵州桥点点头,表示记得,可爱的洋娃娃小女孩嘛,她萝莉控的开端。 “你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他家小孩,把人家当成女孩子了,整天逼着人家小男孩穿裙子,陪你玩过家家。人家孩子不愿意你就又哭又闹,还威胁人家孩子。最后那一家子被你搅和的受不了了,就搬走了。” 满意地看到赵州桥一副生无可恋震惊到一个字蹦不出来的样子,我们的淑妃娘娘“慈爱”地拍拍赵州桥的小脸蛋,“乖,去玩吧。” ☆、第十二章 次日,赵州桥与淑妃用过早膳就被淑妃打发去摘槐花,说是中午令小厨房做槐花饼,待到赵州桥领着唐渡风风火火跑出了芷罗宫,淑妃这才用眼神示意侍立一旁欲言又止的林女官可以开口了。 林女官躬身凑在淑妃耳边回道:“主子,袁夫人的轿撵已经入了宫门,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淑妃颔首,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漱了漱口,吩咐道:“准备准备吧,本宫要梳洗一番迎接母亲。”林女官应喏,转身之际面露踌躇,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淑妃眉心一动,目光停留在林女官的背影上若有所思。林女官是原主的心腹宫女,按理说主子母亲入宫探望,她就算不表现出十分欢喜来,也不该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除非……
第15页 淑妃在梳妆宫女伺候下重新梳理了一番,一袭娟纱金丝绣牡丹长裙,外面套了件浅色对襟褙子,显得家常而不显随意,配饰上完美沿袭了原主的风格,红宝石缠丝金簪、纹饰繁复镶满宝石的金镯子等等,一切贯彻金光闪闪,又贵又重的原则。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殿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淑妃坐在上位,外面林女官讨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袁夫人,淑妃娘娘一早就等着了,心心念念盼着您来呢!” 终于,一个穿着一品诰命礼服的中年妇人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入淑妃视线,在距离淑妃两三米外躬身行礼,声音无波无澜,“臣妇拜见淑妃娘娘。” “母亲莫要多礼,快起身。”淑妃一个眼神扫过去,林女官就忙不迭扶着袁夫人坐到下首。两人不冷不热寒暄了几句诸如身体可安好,家中可安好后,淑妃舒了口气,屏退一干宫女,安静的内室只剩下“母女二人”。 哼!自见面以来就保持着恭敬姿态垂眸敛目的袁夫人发出一声清晰可闻地冷哼,目光犀利如一道道利箭刺破重重阻挠的空气射在淑妃身上,淑妃一愣,随即回视,目光波澜不惊。如果眼神有形态,这母女之间对峙的区域恐怕已经是箭矢横飞。 果然,如她所料,原主与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 面前的袁夫人一身不合年龄的繁琐老气的命妇礼服,髮髻梳得一丝不苟,与保养得宜光洁不见皱纹的年轻面庞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淑妃毫不怀疑面前这位妇人从头到脚从身到心都恪守着某种固定的规范。 然而这位看似标准的古代贵妇接下来所说的就不那么合乎常规了,“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淑妃向来平静的面庞被这样犀利直白又戳中真相的质问震得骤起波澜,她克制住内心被看破底牌的丝丝不安,稳住心神,涂着艷丽口脂嘴唇微微勾起上扬的弧度,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单音节,“呵~” 似是而非的回答,似笑非笑的表情,面前的冒牌货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这位素来端庄严谨的大将军夫人,她衣摆下的手紧紧抓住檀木椅的扶手,用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身体前倾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将上半身靠近淑妃,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相较袁夫人激烈外漏的情绪,淑妃已经恢復了往日的镇定,不动声色地拿回主动权,她在袁夫人如刀子般锋利的注视下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了一口,端着茶盏的手四平八稳,丝毫怯意不显,袁夫人的眸色幽沉了下来,深深的看了淡定如初的淑妃一眼,缓缓坐回原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的震动心海的水雷不曾投下,而只有当事人知晓彼此掩饰在平静下的心潮涌动。 “母亲是煳涂了?本宫纵使成了陛下的妃子,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袁家的嫡长女,是您唯一的女儿。”淑妃低头把玩着手上嵌满珠玉宝石的镯子,缓言道。 三言两语就将她的话转为一个母亲对贵为帝妃的女儿的谆谆告诫,袁夫人心中暗自点头,而她曾悉心培养如今早已不知经歷人间几个轮迴的嫡长女恰恰欠缺了这么一份沉稳。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场,五年的时光已将袁夫人丧女的悲痛沖淡了许多,毕竟她作为宗妇所承担的责任远不止于此,但当记忆中长女模煳了的容颜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心中潜藏的惆怅酸涩不免一齐涌上,百般滋味难言。 这时淑妃面前的袁夫人依旧是来时锦衣华裳,珠翠满头的贵妇人模样,但从她那骤然黯淡如鱼目浸满追思的眼睛里淑妃读出了只属于母亲的脆弱与无奈。她的心忽地软了几分,锐利的措辞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她也是位母亲,也曾经歷过丧女之痛。自那以后活着的每一天仿佛踩在碎玻璃上走路,白日无人知其异常,深夜惊醒扒开全是鲜血淋漓。 袁夫人想借着抬袖的功夫揩去眼角隐隐的泪点,一方绣着富贵牡丹的丝帕递到眼前,袁夫人顺着手持绣帕的纤纤细手对着“女儿”带着关心与理解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她接过那方帕子,低下头,脸深深埋在绣帕上,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呜咽,几滴泪珠滑落,润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袁夫人将绣帕从脸上拿开,绘着精緻妆容的脸上一片平静,所有的情绪再度被轻轻按下水面,她的嗓音犹带着一丝暗哑,“你猜到了吧,你不是第一个。”她缓缓抬头直视淑妃眼中划过的瞭然,“你不是第一个附在我女儿身上的孤魂。” 淑妃接过袁夫人递过的绣帕,轻轻点头,那厢袁夫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那个躺在床上装腔作势的女人只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而已。双双是我唯一的女儿,是袁家唯一的嫡长女,她生来就享受荣华无数,可是偏偏她三岁那年来了个道士,口口声声说我的女儿活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可能?双双是深闺娇养大的,她能遇到什么危险?谁又敢伤害她? 满口胡言,不过是江湖道士的满口胡言,果然我的双双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姑娘,还嫁给皇子为正妃,如此显赫,还有什么灾难能夺了她的性命? 皇子变成了皇帝,而我的双双却不是皇后,只是个妃,在别人眼里也许她依旧是风光无二,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将她嫁给不得圣宠的晋王本就是不求显达只求她一生顺遂。可是我忘了,双双,我的女儿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是一个妾呢?怎么能够呢?我终究是错算了一笔,没有人能够伤害她,到头来却是她自己舍了这性命。宫里人说双双投缳了我还不信,我的女儿怎么会求死呢,还有几天,就到她的二十生辰了,怎么会呢?我进了宫,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了结局,争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逃得过命数,这就是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入过宫,任由那个冒牌货占着我女儿的身体兴风作浪,因为我知道,她也呆不久的,这就是命,果不其然……” 袁夫人断断续续说了很久,淑妃心里默默咀嚼着她说的那句话,命数吗?从前她决计是要嗤笑的,现如今发生了这一连串变故,或许冥冥中真有某种规律,错位的时空,错位的人终究是要回到原来的位置的,就像她和阿桥。 “前尘往事已然无法改变,我既已来了,是不会轻易离开的。”知晓了前情,淑妃打破了沉默,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强硬。 “你不怕吗?”掀开了所有底牌,袁夫人反倒有恃无恐,面带浅笑。 “我该怕什么,母亲?”淑妃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听到淑妃最后两个字,袁夫人非但不以为忤,反倒露出赞许般的目光。诚然,她可以揭穿淑妃的身份,又或者干脆了解了她,但这两项选择对袁家来说是弊大于利的,至少在外人看来,她还是袁淑妃的母亲,袁淑妃还是袁家的女儿,这层关系是不可能完全釐清的。
第16页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彼此相互需要,如果把握的好,这将是一个有利于双方的平衡,淑妃看得很清楚,袁夫人的目的绝不是揭穿她,倒像是预知了什么,这一点她还猜不透,不过目前来看结果于她无害。 “母亲,请喝茶,这次宫里新上的春茶味道不错,母亲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淑妃道。 袁夫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也好,过些日子你父亲回朝泡些给他喝,他向来喜欢这些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杯茶很快见底,内室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淑妃和袁夫人都清楚彼此达成的微妙共识。 只差…… 淑妃放下茶盏的声音传入袁夫人耳中,袁夫人心头一动,来了。 那厢淑妃似乎已经思索好己方的条件,正色道:“我想请您带走一个人。” ☆、第十三章 大槐树下,赵州桥躲在树干后面偏头露出一颗脑袋来,欢快地向唐渡招手,“快来,这棵树的槐花多!” 唐渡手里提着竹篮,闻言慢吞吞挪过去,篮子里的槐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了一路,活像只甩着尾巴往岸上爬的小乌龟。赵州桥见状捧腹大笑,“走快点,散花童子。” 唐渡依旧保持原速度不疾不徐,快走到赵州桥面前时他身形忽地一晃,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连带手里的竹篮飞了出。赵州桥下意识伸手去接,眼前一花,由槐花瓣编织的雨铺天盖地将她从头浇了个底,浓郁的香气包裹了鼻腔,她手忙脚乱扒拉掉沾在脸上的异物,睁眼一看,脚底落花如毯,原先装槐花的竹篮歪倒在一边,两手空空的唐渡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乎对眼前的场景还没反应过来。 赵州桥吐出灌进嘴里的几片槐花,咧开嘴笑了,肩上头髮上的洁白簌簌抖落。 怎么有一种在抖头皮屑的既视感,赵州桥囧囧地想。 “又得重新摘了,可惜了,吃着还挺甜的。”赵州桥弯腰捡起竹篮,边走边嘟囔。 在槐花清浅香气的氤氲中,唐渡盯着赵州桥发间欲坠不坠的细小花瓣得意一笑,眸间盪起的涟漪如春风微拂。 赵州桥三下两下爬上树,两腿骑在树杈上,居高临下沖唐渡吆喝一声,“等下我晃树枝,你接着。” 唐渡点点头,小竹篮紧紧抱在胸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肉嘟嘟的小脸紧绷着,严肃的像是准备冲锋陷阵,赵州桥暗自搓搓手指,哎呀,好想捏捏小脸蛋,可惜小朋友不肯配合。 赵州桥压下心里的一丝遗憾,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脸上学着唐渡的样子紧绷,手上握着的枝杈仿佛一瞬间成了红樱□□,“赵将军”大手一挥,发布命令,字正腔圆,“全军出击!” 话音一落赵州桥挺直地肩膀一垮,两只手迅速握住枝杈,整个人跟被电击了似的一路狂抖,边抖还边念台词,“啊,敌人攻上来了,防御,快!” 唐渡:…… 赵州桥晃的那半边树枝上都秃了一片才停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双手叉腰,得意一笑,“全歼敌人,小五将军,捉了多少俘虏” 赵州桥嘴角上扬的幅度随着视线投向树下时凝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槐花树下,赵州桥摇晃树枝的正下方槐花瓣铺的满地都是,薄薄一层堆在一起。而唐渡站在一旁的空地上,手里捧着小竹篮,里面空空如也。微风吹过,一瓣洁白纤细的槐花打着旋儿落在他脚旁。 赵州桥颤抖着手指了指唐渡手里的空篮子又指了指唐渡身旁不过半米外落满一地的槐花瓣,上下嘴唇一碰,话音还没蹦出来,只见唐渡弯下腰捡起飘到脚旁的一瓣槐花郑重的放进竹篮子里。他伸手将竹篮往前一递,扑闪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这不是有了吗? 赵州桥扶额,从前也没看出来小五这么的单蠢啊! 他还只是个孩子,要有耐心,赵州桥轻舒了口气,她抓住枝干,低头对仰头望着她的唐渡说道:“小五,下次要站在我摇的树枝下面,知道了吗?”说着,赵州桥抓着枝干的手一个借力要跃到另一边的枝杈上。 “你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乍然响起,赵州桥只觉得脚下踩着的枝干一抖,好在她手疾眼快抓住另一条结实的枝干才没掉下去。赵州桥灵敏的爬下树,待双脚落到坚实的地面才松了口气,转而回身去找声音的来源,那边已经有个黑影蹭蹭蹭冲到赵州桥面前,赵州桥眼前笼上一层黑影,她慢吞吞抬头就对上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庞。 那女子后退一步拉长了与赵州桥的距离,上下打量着她问了一句:“你就是赵采女” 赵州桥下意识点点头,转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眼前的女子一袭橘色宫装,配上略显臃肿的身体,第一眼看着圆滚滚的像个橘子。大白馒头般的圆脸上一双扁豆似的又长又窄的眼睛直直望过来。 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橘色宫装包裹下略凸出的肥肉轻微抖了抖,“我就问你,淑妃娘娘可是你毒害的” 莫非她是原来淑妃的亲友团,找她兴师问罪来了?事情涉及母亲,赵州桥不免警惕了几分,下意识想避开回答,转念一想总归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赵州桥回答的干脆利落,这时唐渡也走到赵州桥身边,赵州桥感受到小傢伙的气息,安抚似的摸摸他脑袋,不出所料收到一记不满的瞪视。赵州桥嘿嘿一乐,干脆也瞪大了眼睛,谁比谁眼睛小呀? “是不是你我也不在乎,自有官府去查,但是你的贴身宫女可是结结实实打伤了好几个人,证据确凿,你总不能包庇这等刁奴吧?” “不可能”赵州桥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小五才多大,这短胳膊短腿的,纵使有几分力气,那能顶多大用。 女子以为赵州桥有意包庇,眼睛一瞪,“我有证据,你休想抵赖!”说着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有一个膀大腰圆嬷嬷模样的人从她身后走出来,指着唐渡声声控诉,“董婕妤,就是她,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奴婢的肩膀现在还肿着,都是这个小贱蹄子害得。” 赵州桥和董婕妤眉头同时一皱,尤其是董婕妤,她本以为嬷嬷口中打伤她的宫女约莫也是个身形魁梧的,到头来她指的竟是眼前这么个小萝蔔头,脸上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不经打的,反观像她哭诉的嬷嬷膀大腰圆的,估计单手就能把“小萝蔔头”连根拔起。董婕妤心中怀疑的种子越扎越深,看向嬷嬷的目光冷淡了几分。 令赵州桥皱眉的是嬷嬷的辱骂之词,她眼中倏地窜起一簇小火苗,灼热滚烫,直刺的那口出恶言的嬷嬷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才开口:“道歉。”那嬷嬷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董婕妤,董婕妤视若罔闻,自顾自的用帕子扇风,凉凉道:“赵采女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嬷嬷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对了,她面露几分焦急,急急忙忙沖董婕妤解释:“婕妤娘娘,奴婢没说谎,您要相信奴婢呀,真的是她!”
第17页 董婕妤斜睨了她一眼,不吭声。 嬷嬷无法,一咬牙低着头向唐渡道了歉,赵州桥并不在意她话里的不情不愿,转而教育唐渡:“小五,看到了吗?不可以随便骂人,这样很没有教养的行为。” 唐渡眸中是强忍的笑意,面上却很是正经的点了点头。 “行了”董婕妤不耐烦地打断两人之间“主僕和乐”的气氛,说道:“我父亲传讯这个小宫女,她却中途跑了,此确为事实。赵采女你有淑妃做担保,自是不必再应讯,但是这个小宫女必须跟我回去,接受父亲的传讯,顺便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胆敢打伤宫婢。” 赵州桥自然不允,她把唐渡往身后一挡,问:“你父亲是谁,有何权力随便抓人?” 董婕妤下巴一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我父亲就是当朝刑部尚书董怀瑾,奉圣命查案。” 诶?赵州桥懵了,小哨子明明说董怀瑾的闺女待字闺中的,她连忙追问:“那你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你们主僕损了我父亲的颜面,我父亲胆小不敢追究,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不怕,她今天必须跟我走。”董婕妤说着就要自己上前抓唐渡,赵州桥没有丝毫犹豫用手挡住她伸过来的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交接,竟是谁也没能推开谁,赵州桥抬眸,只见董婕妤眼中流露出和她同样的兴味。 于是原本是围绕唐渡去留的争论演变成两个珠翠满头宫装加身的宫妃互不相让的掰手腕大赛。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搞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两人毫无形象地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两个手肘抵在石桌上。 董婕妤大刀阔斧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停留一瞬,勾唇一笑:“祝你不会输得太惨。” 赵州桥丝毫不让步,冷笑一声,圆润的眼睛黑芒闪烁,“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目光交接处火光四溅,来呀,怕你!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点流逝,赵州桥额间渗出细密的汗,董婕妤的嘴唇也有些发白,可两人相握的手仍如同静止一般,没有倒向任意一方的倾向。空气中安静的能够听到彼此的唿吸与心跳,董婕妤不动声色地加力,手臂刚有些偏斜,转瞬又被赵州桥扳正回来。 咸涩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滑过的痕迹带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痒意,像是一只小虫子慢吞吞爬着,这时一方帕子覆额头干脆利落的将一切抹了个净。 唐渡收回帕子随手丢在一旁,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赵州桥在心里喟嘆一声,她家小五就是贤惠又体贴,许是被赵州桥得意的眼神刺激到了,那边董婕妤怪叫了一声,“人呢?擦汗!”这才有小宫女上前用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没擦几下,董婕妤又嫌弃地让她走开。 大槐树下,落英缤纷,一朵槐花飘飘荡荡落在赵州桥鼻尖,清浅的槐花香气钻进鼻孔,赵州桥鼻尖一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董婕妤下意识躲闪,手上卸了些气力,被赵州桥扳倒扣在石桌上。赵州桥甩了甩髮酸的手,用力抽了抽鼻子,慢吞吞站起来,招唿唐渡,“走了,小五。” “等一下!”董婕妤叫住赵州桥,“这局不算,咱们再比一次。” “不要,我累了。”赵州桥摆摆手,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她一番,问道:“说话算数,我赢了,你今天就不能带走小五,你不会食言吧?” 赵州桥怀疑的目光刺激到了董婕妤,她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局不能算。” ☆、第十四章 芷罗宫坐落在东宫宫殿群的正中,四周用漆以金黄的宫墙围起来,方方正正像个豆腐块,南墙辟开一座单檐歇山顶琉璃门,作为正门。入了正门越过一道垂花拱门便是前院正殿,屋瓦飞甍,琉璃彩绘,正中挂着一匾曰芷罗宫,气派不可言。正殿将院落一分为二,前堂后寝,两侧是配殿,赵州桥就暂住在西配殿中,赵州桥带着唐渡进了芷罗宫远远就瞧见自家母上大人端坐在正殿前廊下优哉游哉喝茶,听着动静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赵州桥当即如同被按了慢进键,前一秒还衣摆翻飞珠翠作响如大风拂过,后一秒就鞋不露裙微风不起。 淑妃扫了一眼赵州桥和唐渡空空如也的双手,问道:“东西呢?” 赵州桥眨眨眼,嘴里刚要蹦出来的反问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紧急翻身咽回肚子里去,心里的小人狂躁的抓头跳脚,熘得太急忘记把槐花提回来了。赵州桥脸上的心虚之意实在太过明显,淑妃本意也不过是支开赵州桥,面上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几句就把这事揭到一边去了。 淑妃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她与袁夫人表面上达成了暂时的默契,但她深知这份默契太过脆弱,任何一些小风浪可能就会功亏一篑。归根究底她们彼此之间还不够信任,袁夫人想知道她是否产生了不该有的野心,而她难以确信袁夫人这棵大树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庇护阿桥。 她故意在袁夫人面前放了个□□,让她带走林女官,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阿桥将来必定是要离宫的,至于袁夫人这条路可不可行仍需慎之又慎。当务之急是解决掉眼前的投毒案,袁夫人来时只字未提及此事,但淑妃清楚地知晓这是袁夫人又或者说是袁家留给她这个“冒牌货”的考验。 此事必不能败,这不仅关系到今后她与袁家关系的缔结不断,还关系到阿桥的性命。 晚上赵州桥拽着用过晚膳的唐渡进了内室,两人相对而坐,摆在桌上青铜烛台散发着一团朦胧的光晕,这光仿佛也投进了赵州桥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亮得像一团火,恰如白日她挡在他面前逼迫侮辱他的人道歉时的样子,她说:“现在只有我们,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唐渡反问,语调平平。 嘿?赵州桥气乐了,给我装是吧?她呲起一口大白牙,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两只手晃动着靠近唐渡,要去挠他的咯吱窝。唐渡察觉了赵州桥的意图,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腾的跳起来,窜了老远,一脸震惊的望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赵州桥始料未及,自个儿反倒是吓了一大跳,脚步往后一退撞木椅腿上,疼得她脸快皱成个麻花了。 “蠢”唐渡面不改色吐出一个字来,赵州桥脸上表情迅速一收,换了张兇巴巴的脸谱,“小子,讨打是不?” 不待唐渡做出反应,赵州桥大大咧咧往椅子上那么一坐,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说:“别想给我转移话题,那天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白日里在董婕妤面前赵州桥表现得很坚定,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回来要仔细问问唐渡。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的处境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这么悠哉,只要身上的嫌疑一日没有洗脱,她就有可能拖累身边的人。不搞清楚前因后果,若是真有人故意借唐渡来整自己,甚至拖母亲下水,她恐怕难以准确应对。
第18页 “你问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吃亏?”唐渡瞅着赵州桥说,眼底藏着一丝兴味。 赵州桥唰的一下子垮了脸,脑袋凑过去,眼睛一眨一眨地,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小五,你就满足一下我微弱的好奇心好不好?” 在赵州桥软硬兼施、死缠烂打的攻势下,唐渡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他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在赵州桥眼巴巴地注视下,点了点头,赵州桥嘴角的弧度才上扬了一半,唐渡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赵州桥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地应了,心里不以为意,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条件,无非是什么玩玩乐乐吃吃喝喝的事情。 唐渡清了清嗓子,两只手有模有样地背在身后,头上两揪小髻一晃一晃地,看得赵州桥心萌化了半边,另外半边自然是等到捏上一捏那肉嘟嘟的小脸颊才算圆满。 赵州桥还未将想法付诸行动,唐渡就敏锐地从她骤然炙热起来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异常,身形一闪躲开了赵州桥的“捏脸无影手”,正色道:“第一,未经本人允许不得随意与本人产生身体触碰。”说着还扫了一眼赵州桥蠢蠢欲动的魔爪,强调了一句,“尤其是捏脸。” 会心一击,赵州桥捂住胸口,琼瑶式悲痛:“哦,你真的好残忍,好残忍!”自个嚎完,唐渡没什么反应,赵州桥自己先被雷到了,跑到一边默默揉鸡皮疙瘩。 “第二,为了恢復我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尊严,本人拒绝再作女子打扮。” 赵州桥眨眨眼,默默补上一刀,“所以打扮成太监就可以保证你的男子汉尊严了是吗?” 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恶!唐渡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州桥心里的小人狂笑不已,面上却一脸无辜地追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眼见唐渡平时故作正经的小大人脸濒临破裂,赵州桥见好就收,轻咳一声,肃声道:“好,我同意你的要求,现在可以说了吗,小五男子汉?”赵州桥昧着良心表示,最后一句绝无任何调侃的意味。 “其实也没什么,我想走,她们不让我走,我只好打了。”赵州桥眼前的唐渡不同于白日的安静寡言,也不同于方才孩子气似的神采飞扬,他随意坐着,尚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漫不经心,就仿佛这些事情他早已歷经无数,只觉得稀松平常了。 赵州桥一时怔住了,在问他之前她脑海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她想他可能会害怕,也可能像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为自己的战果而骄傲,但是他总是出乎她的意料的。赵州桥隐隐觉得,这个孩子身上还有许多她未知晓的秘密,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男孩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个更为成熟的灵魂。 等等,电光火石间,赵州桥大脑中心仿佛有两条线触碰到一起,爆发出刺眼的电火花。稚嫩的身体,成熟的灵魂,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赵州桥回忆着与唐渡相识来的点滴,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无果。但是一个身体健全的男孩子大半夜倒在路上本身就透着股子奇怪,赵州桥怀疑的目光紧紧追随唐渡,唐渡只以为赵州桥是怀疑他如何打伤一群人的,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女子脑洞已经开到他想像不到的地方去了。 “你听说过葵花宝典吗?”赵州桥试探着问。 唐渡偏头看了赵州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去,“没有”他说。 赵州桥低应了一声,心里说不准是失落还是其他的,或许小五不是,又或许小五只是不想告诉她,赵州桥自个在哪儿琢磨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头绪来,索性不纠结了。不论小五是什么来歷,终归她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小五而已。至于其他的,谁还能没有个秘密。 “你想知道我用什么招数打过她们的吗?”唐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明略带稚嫩的声音赵州桥却仿佛在其中听到一丝蛊惑的意味,然而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用力点头。 真的很好奇诶! 唐渡顺手拿起一枚摆在果盘里的干果,用手上下晃了晃,赵州桥顺着他的动作才发现他的手上竟覆着一层薄茧,她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看着”唐渡的声音唤回赵州桥的思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州桥看向七八米外挂在墙上的烛台。只闻“嗖”的一声,唐渡食指和中指夹着的干果被掷了出去,赵州桥忙不迭回头去追寻干果飞出去的方向,烛火应声而灭,墙壁上留下一个灰黑色的印记。赵州桥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墙壁上竟被那力度冲击的凹下去一点,虽然只是一点,但也足够她震惊了好不好? 赵州桥小心翼翼捡起地上带着些焦黑色的干果,那神情,仿佛在仰望什么稀奇的宝贝。赵州桥张大了嘴巴,好半晌,她才从定身术中解脱出来,嗷的怪叫一声,扑到唐渡身边,两眼放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下来,唯有眼前这个小孩子周身笼罩着耀眼光辉。饶是唐渡早有准备,还是被赵州桥眸中的灼热搞得眉心一颤,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唐渡下意识后退,却被赵州桥勐地抓住手,她黑润如珍珠的眸子里光华流转,唐渡听见赵州桥吐出一句话来,“大神,我姓赵!” ☆、第十五章 芷罗宫“地下赌场”开了一盘新局,阖宫上下的小太监几乎都偷偷押了注,连芷罗宫最穷最抠门的倒夜香的小太监都把私房钱掏出来下了注。而这场赌局涉及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芷罗宫风头最盛最得淑妃娘娘宠的赵采女,另一人则是宝汐阁的董婕妤。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董婕妤带着人抬着几个躺在担架上的僕妇浩浩荡荡来了芷罗宫,口口声声说要找淑妃娘娘主持公道,哭诉赵采女纵奴行兇的恶劣行径,请求淑妃娘娘准许将赵采女和宫女小五押回慎刑司,多罪并处。 事情的结果自然是被淑妃娘娘不轻不重挡了回去,这在芷罗宫一干人等预料之中,整个芷罗宫谁不知道赵采女入了淑妃娘娘的眼,不提别的,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若不是衣着首饰上有定例不能逾越,说句实在话赵采女活像是芷罗宫第二位娘娘主子了。 这般风头无二,连素来得淑妃娘娘信赖的林女官都得靠边站,而且隐隐有失宠之势,淑妃娘娘都不大让林女官近身伺候了。芷罗宫的新风向一个宫女太监看得清明,却鲜少有同情林女官的,用某个受过林女官气的宫女的话说就是老虎都不给撑腰了,她这臭狐狸还能耀武扬威多久? 相较来看,赵采女的口碑就好多了,不摆臭架子,见谁都带三分笑,也不仗着得淑妃娘娘眼就眼高手低,挑三拣四的。最主要的是赵采女位分低是低了些,但好歹是个有名分的正经主子,他们做奴婢的伺候着合乎本分。她林女官算是哪根葱,大家都是伺候一个主子的,偏偏她就比人高半个下巴。 午憩时间,一个小太监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讲得唾星横飞,说道关键处勐一拍腿,指着一个听得正入迷的太监问道:“你猜这时发生了什么?”
第19页 太监被问的一懵,连连摇头,几个围观的人一齐催促着中间那人别卖关子了,快些讲下去,小太监在众人渴盼的目光中笑眯了眼,端足了架子这才慢悠悠地说下去,“嘿,峰迴路转。” “董婕妤碰了个软钉子不肯罢休,非得纠缠着赵采女嚷嚷什么再比一场。赵采女不肯应承说自己不会与手下败将动手,这话一撂下,董婕妤气得是七窍生烟。奈何淑妃娘娘在场,她一时有力没处使,那时我正在廊下伺候着,亲眼看见董婕妤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围观的人伸长了耳朵等下听下文,到了关键地方又断了,心里抓心挠肺地,忒地不舒服,只好乖乖将几枚银钱交到讲故事的人手里,小太监掂了掂手心的重量,心满意足地将东西一股脑揣兜里,也不卖关子了,将后续娓娓道来,“这董婕妤瞄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赵采女的贴身宫女,提出既然主子不上就让奴婢替,你猜赵采女怎么回答的?” 几个小太监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最后一致认为赵采女肯定不会答应的。董婕妤谁人不知,自小就生得魁梧,据说当年陛下纳董婕妤进宫时,御赐的轿撵被她一脚给踩塌了。赵采女的贴身宫女他们几个虽没正脸见过,远远也是瞧过几眼的,个子只比桌子高一些,小小的一只,他们中间最弱的小太监对付她只怕都不费什么力气,更何况是威名远扬的董婕妤。 小太监像模像样地晃了晃脑袋,说:“非也,非也。赵采女迟疑了很久被董婕妤一刺激还是答应了,但是条件是董婕妤不能亲自上场,只能派人来。”说完还兀自嘆息了一番,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其他人也面露不忍。 “好了,故事讲完了,想下注的快些来,过时不候哈!”听了小太监一番话,围观的几个人相互使了个颜色,皆忙不迭下了注,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想做。 而赋予深切同情的唐渡正歪在屋子里和赵州桥一起吃樱桃,赵州桥对着吐出一粒果籽,果籽在空中急促的划了一下就呈直线坠落在地毯上,赵州桥不甘心,连续尝试了几回都没有成功,鼓着脸颊不说话了。 唐渡以手叩击桌子,待看到赵州桥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后,嘴里的果籽如子弹一般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轨迹正中七八米外的黄花梨樑柱,做完这些还不忘沖赵州桥抛了个得意的眼神。 瞧你嘚瑟的! 赵州桥恶狠狠地咬了口樱桃,酸甜的汁液和软嫩的果肉完美结合,淡淡清香在口腔瀰漫,赵州桥饱经摧残的心灵又重新获得滋润。 当发现自己罩着的小弱鸡其实是身怀绝技的大神,而她由老大一千米直线降落为小弟,这种心情真是甜蜜而忧伤啊! 人生吶,复杂不可言! 唐渡正垂眸剥着葵花籽,浓黑轻盈的睫毛微微颤动,勾勒出一弯月牙般流畅优美的弧度,恬静的样子让人想起西方油画里不染世俗的天使,安静的时候明明这么乖,赵州桥托着腮在心里感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面前突然垂下一道阴影,带着樱桃清香的浅浅气息在鼻尖萦绕,唐渡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皮一掀,赵州桥上半身越过两人之间隔着的小桌,放大的面庞上嵌着的两颗“黑珍珠”目不转睛盯着他。 唐渡垂下眼帘不去看她的眼睛,视线却在她鼻子下方的部位顿住了。因着吃了樱桃的缘故,赵州桥的唇上沾上一层水润的光泽,鲜艷红润的样子仿佛一支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不动声色地吐蕊散芬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地清浅气息好似长了眼睛竟顺着那流淌的血液灌进心脏,鼓动着它跳得再快一些,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欢腾起来,蠢蠢欲动预备一场狂欢。唐渡仿佛置身于一个大蒸笼,燥热的脸,燥热的心,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自在,这种陌生的感知让他愤怒又无奈,最终积聚的情绪转化为手心的力度,唐渡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赵州桥,推开这个让他平静的灵魂感到不安的祸源,恶狠狠道:“离我远点!” 赵州桥猝不及防,整个人勐地后仰摔坐在扶椅上,身体与坚硬的木料碰撞,隔着几层轻薄布料的肌肤向大脑传送它所遭受的尖锐疼痛,赵州桥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又很快散去,如阳光碟机逐雾气,无声无息,也同样无法抵挡。她伸手去揉发痛的后背,嘟囔道:“兇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哎呦,疼死了!” 赵州桥撞到的部位在身体后背,她不得不用力伸手去够,偏偏又将头对着唐渡的方向说话,因此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怪异而又扭曲的姿势,唐渡有些看不过眼,心里难得升起一丝愧疚的情绪,他腾地站起来去内室取了个软枕丢给赵州桥,也不看她,自个坐在位子上闷声不吭,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他伸手想抓一颗盘子里的樱桃,入目的樱桃个个鲜艷欲滴,含露不坠,最终幻化成赵州桥红润润的嘴唇,唐渡气恼不已,抬手把托盘推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赵州桥见状也顾不得疼了,咧嘴直笑,她还没说什么,他自个儿倒生起闷气来了,果然是小孩子脾性! 赵州桥衔起一颗樱桃,边嚼边逗弄唐渡,“咋的,樱桃惹你生气了,没事,我替你消灭它们,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看谁还敢欺负我们家小五。” 赵州桥逗孩子般的语气生生往唐渡本就无名火乱窜的胸腔里又添了把柴,熊熊燃烧的心火吞噬着肺腔里仅存的空气,胸闷之感更重了,他气唿唿地沖赵州桥说:“你干什么离我那么近?” 赵州桥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笑嘻嘻道:“我想看看你的嘴是不是弹簧做的,吐那么远。” 唐渡闻言二话不说抓起几颗樱桃塞进嘴里,嗖嗖嗖几声响后,原本光洁平滑的黄花梨樑柱上自上而下一齐熘嵌着三颗樱桃籽。 赵州桥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樱桃骨碌碌滚到地毯上,无人捡拾。 唐渡将果肉吐进铜盂,胸中闷气消散无踪。 用早膳时赵州桥明显感受到摆膳太监态度的变化,赵州桥很想开口问一问,喂,为什么要用那种既同情又兴奋的眼光盯着她,然而他把饭菜桌子上一摆就跟条鱼似的熘走了。赵州桥懒得多想,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一想到董婕妤被惊掉下巴的样子,赵州桥就忍不住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一幕了。 午时三刻,董婕妤如约而至。双方在芷罗宫前殿前的空地上分成两拨相对而坐,淑妃端坐在两侧正中主位。 日头高照,大光团似的太阳晒得赵州桥睁不开眼,赵州桥心中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如此,就不选这个时辰了。 那厢董婕妤也被刺眼的阳光照得有几丝不耐烦,只想速战速决,指着侯立一侧的宫女拿眼睨着赵州桥:“我的人已经到了,你的人呢,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赵州桥轻轻摇了摇手指,沖董婕妤狡黠一笑,“小五生病来不了了。”在董婕妤与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时赵州桥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决定让她的哥哥小五子代她上场。” ☆、第十六章
第20页 这下众人一头雾水了,连淑妃都淡淡扫了赵州桥一眼,从哪里冒出来个哥哥 董婕妤心直口快,直接嚷嚷道:“赵采女,我劝你不要再耍关子了,令那个小宫女出来应战,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 赵州桥不慌不忙地摆弄着团扇上的流苏,反问道:“逼迫一个抱病之人应战就算个好汉了么!” 嘴角功夫董婕妤向来是拼不过赵州桥,她气恼地一甩帕子,气唿唿坐回原位,不甘心地向淑妃抱怨,“娘娘明鑑,赵采女临场换人,分明是耍赖。”众目睽睽之下,她就不信淑妃敢偏袒赵州桥,事实是淑妃就是这样做的。 淑妃如寒湖般波澜不惊的眸子淡淡扫过全场,众人皆垂目敛息,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淑妃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行了,赵采女,”她看向赵州桥,“你不是换了哥哥代替吗,快让他出场吧。” “淑妃娘娘”董婕妤不满地出声,淑妃一个眼神扫过去,威势含而不露,董婕妤下意识垂下头,僵着的脖子没能在这样的注视下恢復舒展,呜呜,爹,有人合伙欺负你女儿啦! 赵州桥应允一句,转而对着董婕妤挪揄道:“等会董婕妤可要睁大眼睛,切莫再忘了出手者的模样和招数。” 董婕妤哪里听不出赵州桥的含沙射影,气得直咬牙,在心里又给昨日那几个伤者狠狠记上了几笔。 昨日她气势汹汹而来,没成想被赵州桥一句话问的露了馅,自己反倒成了恶意诽谤之人了。赵州桥就问了一句,说宫女小五是如何打得人,结果那群老嬷嬷皆目光闪烁、面露踌躇,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用腿,有的说用手,谁也拿不定个确切的。这样一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们是在扯白话,一个还没有她们一半高的宫女得跳多高才能用腿打到肩膀! 最后不得已之下几个伤者才吐了实话,原来她们自始至终不知伤人者是谁,只觉身上一痛就皆倒地哀嚎不已,更别提知道伤者用的招数。 经此一遭,董婕妤心里已经认定是几个嬷嬷办事不力便想把责任推託给趁乱跑掉的小宫女。 董婕妤正暗自懊恼,余光里瞥见一个青衣太监从廊下走来,他垂眸敛目,逆着光看不清面庞,看身量约摸比宫女小五强壮不了多少,董婕妤心里松了口气,还是个小不点! 等到小太监走到阴影下,站住了身子,董婕妤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睛瞬间瞪了起来,细长的眼睛仿佛被一根小棍撑起,露出一道小缝,让人得以看清她眼中的震惊。 “你,你,你……”董婕妤指着赵州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噼头盖脸质问赵州桥你踏马是不是有病,考虑到还有一尊大佛镇着到嘴的话成了“你是不是故意戏弄于我” 赵州桥耸耸肩膀,故作无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她将唐渡往中间推了几步,笑嘻嘻地说:“这就是小五的同胞哥哥,俩人是不是长得很像?” 芷萝宫众人的心声,何止是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对,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别的宫里的人可能不清楚,他们还不能不知道底细,赵采女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小五,上哪横空变出个同胞哥哥 心里吐槽千百回,面上不露一分,芷罗宫一干人等看着低眉顺眼,耳朵都暗自翘起来,想知道这赵采女葫芦里卖的什么灵药。 许是赵州桥的表现太过坦然,又或许是芷罗宫的下人以及高坐主位的淑妃娘娘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董婕妤面上的狐疑消减了几分,勉强接受了赵州桥的说法。 闲言少叙,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回合,扳手腕。 芷罗宫小五子vs宝汐阁大力宫女 场地中间摆了个实木长条桌,唐渡与大力宫女分相对而立。桌子有些偏高,唐渡只比桌子高出半个脑袋,要想将手肘搁在桌子上有些费劲。赵州桥灵机一动,取了个小木杌让唐渡踩着。唐渡迈着小短腿踩上小木杌,两只小胖手扒着桌沿,使劲仰起头来,勉强和大力宫女对视。 大力宫女以及芷罗宫一干人等:…… 总有一种恃强凌弱的感觉怎么破 画面太美不忍心看下去怎么破 负责裁判的小太监以手示意二人做好准备,大力宫女身体前倾手肘抵在桌面上,手掌舒展,做出准备姿势。只见唐渡不慌不忙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素白丝绢将右手左三层右三层包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后,他伸缩手试了试灵活度才勉为其难地把手放在大力宫女掌心。 没错,就是放在掌心,大力宫女一脸抽搐地盯着手心里活像木乃伊的一坨,慢慢收合五指,唐渡的手完全被握住了,远远看着露在外面的只有细细的一节手腕,一扳就断的既视感。 裁判太监也没法子,选手手太小握不住他能怎么办,就这样比吧。 比赛开始! 在场的人清晰地看到两人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向一方,伴随着五指碰击桌面的声音,比赛结束。 裁判太监面无表情地宣布结果,他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比赛就结束了。 唐渡慢吞吞扯掉丝绢,回首对着赵州桥高举起右臂,赵州桥发出一声欢唿,脸上高兴得发光,她说:“小五子,你坚持了整整一秒,太厉害了!” 毫无胜利者之感的大力宫女和毫无失败者自觉的唐渡各归各位。 稍事休息后,第二轮比赛开始。 这一次董婕妤完全放松下来了,悠哉悠哉吃着果盘,任由伺候宫女扇风遮阴。比赛之前赵州桥信誓旦旦的样子还让她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现在看来,那傢伙就是缺根筋,不值一提。 芷罗宫围观组也认为比赛没有什么悬念了,尤其是那些投了注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赢来的钱用来做什么好了,听说有个冤大头投了赵采女赢,这下子傻眼了吧! 第二回合 ,摔跤 芷罗宫小五子vs宝汐阁大力宫女 唐渡与大力宫女相对而立,唐渡整个人都被包在大力宫女的影子里了,裁判太监站在一旁,让两人各自后退几步,在比划出开始手势之前忍不住提醒大力宫女一句,“轻点,别把人给摔坏了。” 大力宫女轻蔑地看向唐渡,点了点头,比赛开始。 只见大力宫女躬起身体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抓住唐渡肩膀,唐渡敏捷躲过绕到大力宫女身后,脚尖暗自汇聚力量踢在大力宫女脚腕上,大力宫女哎呦一声整个人呈脸朝下的姿势扑倒在地,溅起尘土无数。 这一系列变化只在一瞬间,围观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唐渡的小动作,他们眼睛里折射的场景是大力宫女想要抓住唐渡被唐渡躲了过去,结果自己剎不住步子倒在地上。 唐渡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平静如湖水,倒映着一片澄澈景象,看在众人眼里,是小傢伙还没从眼前状况反应过来的无辜模样。 大力宫女倒下时膝盖直接撞到了地上,青色裙摆撕开一个口子,隐隐有红色的血丝渗出,她挣扎了几番,没能站起来。 于是唐渡凭藉着超强的“狗屎运”赢得了第二局胜利。那些押唐渡连输三局的人脸耷拉成了苦瓜。
第21页 大力嬷嬷被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场地,唐婕妤瞪了她一眼,斥道:“蠢!”伤成这幅模样,自然是没法继续比了,大力嬷嬷耷拉着脑袋被搀扶到旁边去了。 “董婕妤,切磋而已,莫伤了和气,既然这位嬷嬷已经受伤了,不如我们就此打住,握手言和,你看如何?”赵州桥掏出一方丝帕想给唐渡擦擦汗,被唐渡一把夺去并附带不满的小眼神一枚,她不在意般地笑了笑,转而看向董婕妤,说道。 “休想,她不行还有我,别想抵赖。”唐婕妤想也不想地回道。赵州桥眼中划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正中下怀。 “那不行,你们中场换人,我岂不是很吃亏,除非……”赵州桥停顿了一下,董婕妤巴不得赶紧结束,连忙追问。 “咱们各退一步,你可以换人,但第三轮的比赛内容要改一下,小五子前两局耗费了那么多体力,第三局咱们玩点技巧性的。” “随便你。”董婕妤一口就应承下了,黄口小儿不值一提,她亲自上场对方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第三回合 小五子vs董婕妤 当赵州桥拿了个弹弓放在两人面前时,董婕妤脸上的得意之色盖也盖不住,她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输定了,我用弹弓打下来的鸟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赵州桥呵呵一笑,“那你很厉害哟!” “我来解释一下游戏规则,桌子上摆了七个苹果,小五子和董婕妤你们可以用面前的白纸各自给对方出一道题,题目的答案就是你们需要打掉的苹果数,注意题目的答案不可以超过七,否则就算自动认输。好了,大家是不是很期待,快开始吧!” 赵州桥热情洋溢的一番话刚落下,董婕妤奔向云端的小心脏啪叽摔地上了,数学题,万恶的数学题! 赵州桥对董婕妤的遭遇表示十万分同情并默默补上一刀,“董婕妤莫不是担心比不过一个小孩子” 怎么可能,董婕妤当即炸毛,拿起毛笔唰唰刷写了几行字丢给唐渡。赵州桥凑过去看唐渡写的内容,女子清浅略带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侧,仿佛春天的柳絮毛毛钻进皮肤,痒到心里,抓不住,挠不得。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燥热,唐渡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抓狂到想撞墙的感觉,她就不能离他远些么! 如果他输了比赛,让赵州桥跌了面子,这傢伙是不是就会离他远些了呢?唐渡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转而又摇头失笑,他的目的是留在赵州桥身边查探师傅的行踪,惹怒赵州桥并非良策。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不试试呢?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女子看似真挚的关怀下是怎样的心思这些所谓的关怀和信任是不是浅薄的如同镜花水月,一旦你做的事损害了那虚伪的名声,温柔的面具就会被撕下,恶意喷薄而出,就像那时他所真切经歷的一般。 鬼使神差地,唐渡划掉之前写的内容,蘸满墨汁的笔尖飞快写下新的一行字:桌上共有几果 ☆、第十七章 董婕妤在纸条打开的一瞬间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才慢慢睁开一只眼,露出一点缝隙,去瞄纸条上的题,仿佛这样题目就可以迎刃而解,她轻轻念出声:“桌上共有几果?” 她发出呵的一声轻笑,状似随意的把纸条丢到桌子上,纸条轻飘飘落下,似乎代表着她松弛下来的心。 众人见她如此,再看唐渡盯着纸条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心下皆有了决断,饶是赵采女耍了个花招,也盖不住猪一样的队友拖后腿啊。 唯有赵州桥双手环胸,宽大裙摆挡住的一双脚跟电动马达似的有节奏的晃动着,面目舒展,很是悠然自得,她坐在椅子上,咬了口苹果,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场地中央。上座的淑妃不着痕迹地瞪了赵州桥一眼,她才讪笑一声,两腿併拢,电动小马达也熄火了。 而场地中央,唐渡还没有任何反应,董婕妤上前一步,却没有率先拿起摆在桌上的弹弓,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很认真地数起来,“一个苹果,两个苹果,三个苹果,四个…诶,不对,数错了,再来一次,一个苹果,两个……” 在场的人:…… 吃果群众赵州桥都看不下去了,凑过去帮她数,手指头从左向右挪,“一个,两个…七个,正好七个。”赵州桥数完戳了戳董婕妤的肩膀跟她说,董婕妤缩了缩肩膀,不耐烦地用胳膊把赵州桥抵到一旁,眼睛还黏在前面的苹果上,口中念念有词,“两个,三个,诶,你别吵,我都快数清楚了,又给打乱了。”说着手指头又挪到最初一个苹果的方位,“一个苹果,两个……” 赵州桥站在原地,耳朵里循环播放着董婕妤一次又一次数苹果的声音,灵光一闪,她利落地打了个响指,腾腾腾快步走到几米外摆放苹果的长条桌面前,抓起一个苹果对董婕妤说:“这样,你数一个,我咬一口做个标记,就不会弄混了。” 董婕妤狐疑的目光对上赵州桥眼中的真诚和跃跃欲试,最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场的人耳朵里开始循环播放以下声音: 董婕妤:“一个苹果” 赵州桥:咔嚓 董婕妤:“两个苹果” 赵州桥:咔嚓 …… 董婕妤:“一个苹果” 赵州桥:咔嚓 董婕妤:“不对,你刚才好像少咬了一口” 赵州桥:咔嚓咔嚓 …… 这样的循环是在赵州桥的一声饱嗝中结束的,赵州桥隔着布料揉了揉吃地圆滚滚的肚皮,面前的长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七个苹果核。 赵州桥无辜地摊开手,吃没了。 董婕妤脸唰的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指着赵州桥气愤不已,“你是故意的,这下好了,都吃没了,还怎么数?” 赵州桥: “不用数了,吃没了的话桌子上就没有苹果了。” 赵州桥和董婕妤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答案是零!” 尤其是董婕妤,若不是顾忌着是公开场合,只怕她连芷罗宫的屋顶都能跑上三圈,苍天庇佑,想她董宝儿有生之年居然算对了数学题! 此时的赵州桥并不知道她为董婕妤计算数学题开闢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只要把要数的东西变没有,答案就出来了。 “我赢了,你输了。”狂喜过后,董婕妤碎裂一地的得意的面具又像是感受到吸铁石的召唤一般原封不动粘在脸上,厚厚一层。 赵州桥不介意再一次打碎这层面具,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 被忽略已久的唐渡终于得到了赵州桥的关注,赵州桥笑眯眯走近他,弯腰垂首,伸出一只白润纤细的手缓慢而又坚定地抽走了他手中的纸条,然后利落转身,翩然而去。 已经勉为其难决定准许赵州桥摸脑袋的唐渡:……
第22页 赵州桥并没有感受到唐渡的怨念,她指着纸条上的字沖董婕妤挑了挑眉,“董婕妤,你还记得自己出的题目吗?” 刺眼的阳光打在董婕妤脸上,让她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道缝,赵州桥轻缓的声音钻进耳朵,却像一重又一重浪花拍打,将心中燃起的胜利之火浇灭,她念道:“我的答案就是你的答案。”早知道自己能算出来,鬼才这样写! 内心又是点火又是浇水的,董婕妤的声音带着几分有气无力,“那就是平局咯。” 赵州桥轻轻晃了晃手指,嘴角弯弯,提醒道:“你忘了?小五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也没有数,说明他早就算出来了。” 晴天霹雳,董婕妤心道完了,这下连火星子都没有了。 同样感到晴天霹雳,生无可恋的还有一干参与赌局的太监们,输大发了! 董婕妤离开的时候,赵州桥凑过去悄声说道:“愿赌服输,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反悔。” 等到董婕妤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赵州桥转过身来,对着芷罗宫一干人等振臂一唿:“耶,我们赢了!” 赵州桥今日穿了一袭天青色兰花刺绣裙,俏生生立在那,让人不由联想起春雨后破土而出的笋儿,笋身犹带朝露宿雨向着高远而又湛蓝的天,姿态昂扬,生机勃发。 唐渡的目光从赵州桥的笑靥上移开,望向遥远的虚空,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常常让他所谓的心计与谋略沦为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的自扰之举。 他以为她志在取胜,容不得失败,容不下他。 可是结果呢 她胜了,他却没能得了他所愿看清的果,亦不知他以为她所求是否恰如她所心愿。 落在肩膀上的力度将他的目光从虚空拉回面前的实景,赵州桥走到唐渡身边一只手轻柔而坚定的搭在他肩膀上,她的目光在四周人群中逡巡,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说:“早前在我身边的宫女小五被调走了,现在跟着我的是她的兄长小五子,我们主僕二人承蒙淑妃娘娘关照,暂住于此,日后与诸位相处,还望各自谅解。” 唐渡身体一僵,忍不住动了一下,这傢伙,搞什么,就这样给他换了身份,未免太过儿戏了吧?赵州桥感受到唐渡的“不安”,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膀,从唐渡仰望的视角里,阳光下她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柔和轮廓,心莫名安定下来。 赵州桥做出这个决定是有一番考量的,自从那日唐渡的身份被母亲一语道破赵州桥就意识到这样让唐渡扮作宫女不是长久之计。几番思索她干脆来了个简单粗暴,一点过渡也没有直接让唐渡换上太监服,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把旁观的人都搞煳涂了,反倒夹缝中得安全。至于小五子的宫牌自有母亲给解决,就说是母亲赏的。 唐渡和赵州桥无所谓了,芷罗宫在场的宫女太监可不这么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谓的小五和小五子是同一人,赵采女心里打得什么阎王算盘。 身份低的,一肚子问号不敢出声,林女官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向前一步指着赵州桥的脸呵斥道:“大胆!当着淑妃娘娘的面竟敢指鹿为马,胡言乱语,你该当何罪” 赵州桥两颗眼睛睁得圆熘熘地,一副听不懂的模样,“林女官此言何意,这芷罗宫是淑妃姐姐的寝宫,又不是御兽苑,哪来的鹿,哪来的马”话音一落,还没等林女官想出话来辩驳,赵州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张大了嘴,手指者林女官,声音带着三分颤抖两份震惊,“你的意思是说淑妃姐姐与野兽为伍吗?” 林女官气得憋红了脸,尖锐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赵州桥噗嗤一声轻笑打断了,赵州桥摆摆手,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啦,林女官,我和你开玩笑的。” 林女官也不是吃素的,径直向淑妃告状,“娘娘,奴婢伺候您这些年,事事为了娘娘您着想,从无二心,奴婢是什么脾性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今日赵采女这般诽谤奴婢,奴婢能忍,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娘娘面前耍心思,这般行径致娘娘威严于何处,奴婢忍不了,也不能忍,娘娘您要明白奴婢的心啊。”说到最后哽咽不成语,眼眶泛红,分明是一副鞠躬尽瘁为主子着想的忠僕形象。 若不是赵州桥已经深深了解了她的为人,知晓了她对小五的所作所为,只怕她心里也会有几丝感动。 可惜晚了!不就是装模作样耍心机吗,谁不会呀! 林女官像模像样的抹了抹勉强挤出来的几滴眼泪,准备好的煽情话刚到嘴边赵州桥噗嗤一声轻笑打断了,赵州桥摆摆手,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林女官,我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呢?快擦擦眼泪,哭花了脸淑妃娘娘瞧着该多心疼啊!” 林女官眼角的几滴泪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因抽噎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僵在哪,赵州桥这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样子倒衬得她故作矫情,藉机表衷心了。 狡诈的女子,林女官愤愤然,眸中划过一丝狠毒。 “行了!”淑妃出声打断了赵州桥意欲乘胜追击的话,淡淡威严让众人噤了声 收到母亲的暗示赵州桥乖乖耸了耸肩膀,住嘴了,转脸就偷偷冲着唐渡做了个鬼脸,唐渡绷着脸淡淡一瞥就转开了视线,眼底却盛满笑意。 林女官自以为淑妃意在袒护自己,下巴微微沖赵州桥的方向昂起,眼泪也不擦了,乖乖站在淑妃身后。 赵州桥撇撇嘴,连个眼神都不给她,想太多。 “如赵采女所言,今后小五子就跟在她身边,本宫会另指一名宫女暂时照料赵采女起居。赵采女住在芷罗宫,就是本宫的客人,怠慢了她,就是怠慢本宫,你们听懂了吗?” 众人无不应诺,林女官更是脸青一块白一块的,估计憋得够呛。芷罗宫一干人等看的发笑归发笑,心里皆明白,既然淑妃娘娘发话了,今后他们认得的只是太监小五子而非宫女小五了。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在心中咋舌,淑妃娘娘待赵采女当真是恩宠无二,连这种不明不白的荒唐行径都默认了,甚至公开给撑腰。 赵州桥不知道的是那天以后芷罗宫的地下赌局又新开了一局:究竟是赵采女变态到把宫女打扮成太监还是赵采女变态到把太监打扮成宫女 人们众说纷纭,赌局的结果一直到赵州桥离宫都没能得出,不过人们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赵采女是个变态,而且是个有靠山的变态,惹不得,只能躲。 ☆、第十八章 收到母上大人的眼神召唤,赵州桥识趣地跟着进了内殿。 “还有五日。”淑妃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说道。 赵州桥点点头,两日前她拒绝董婕妤带走小五并与董婕妤定下今日切磋之时就已许诺七日之内自证清白,算下来确实只剩五日了。 “您放心,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抓到兇手不成问题。”赵州桥拍着胸脯说,脸上犹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笑。 淑妃冷着一张脸,没说话,赵州桥敏锐地发觉母亲右手拇指来回摩擦着其余四指,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赵州桥脚底抹油想熘,终究是慢了一步,淑妃的“魔爪”已经准确锁定她的耳朵,跟拧开关似的一拧,赵州桥立刻痛的哇哇直叫,“妈,我错了!”
第23页 这次淑妃显然没有那么好说话,她手上力度不减,冷声道:“疼,疼还不让你长点记性,你以为这个约定只是你二人之间赌气这么简单么?动动脑子,董怀瑾是什么人,如果不是有人授意,他能让自己女儿这么闹腾?” “啊”赵州桥哭丧着脸,连忙应和,“您轻点,我知道了,董婕妤的靠山是她爹,她爹的靠山是皇帝,所以我对董婕妤许诺其实是向皇帝立了军令状。” 淑妃面色和缓了几分,赵州桥趁机将耳朵从她老妈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她边揉耳朵边嘟囔,“我真没说大话,我已经知道是谁陷害我了,就是没搞明白她是用什么方法修改了我的方子,所以我和董婕妤打赌,让她承诺如果输了就让我再看一次方子,还有就是把太医院呈给他爹的会诊结果誊一份给我。” “何必如此麻烦”淑妃道。 赵州桥嘿嘿一笑,腆着脸凑过去给淑妃锤肩膀,笑道:“这不是省事嘛,就让他们父女自个儿折腾,咱们坐收渔利。”她知道母亲的意思,这些事情母亲藉助淑妃的权力是能够做到的,但是她还有另一番考量。 赵州桥边说边拿眼觑母亲,见她半阖着眼睛一副放松的样子,这才继续说道: “就像您说的,董大人身后是皇帝的话,我让董婕妤做的事一定瞒不住他们的眼,这样一来,皇帝也会怀疑太医院的结果不靠谱。我听说文家就是因为不小心把假药卖进宫里才败落的,太医院也因此受了不少牵连,皇帝本来就对太医院不满意,这下咱们要是能证明太医院给出的所谓的中毒原因不靠谱,他们给我定罪就立不住脚。” 赵州桥发现母亲嘴角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似是而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就收到母亲一记摸头杀,心一下子飘飘然起来,瞧瞧,母亲肯定是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淑妃抚摸着赵州桥柔顺的发顶说道:“一个月前在原贤妃也就是现在的文采女的生辰宴上,有一位采女在贤妃为今上抚琴时突发疾病吐血昏厥。今上认为不详,便令太医为其诊治,结果竟然发现这位采女服用的药材皆是假药。此后陆陆续续有低位嫔妃在其服用的药材中发现假药,今上震怒,严令彻查,最后根须挖到了文家,文家这棵大树因此枯败。你猜这位采女姓什么?” 赵州桥嘴巴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瞪得圆熘熘的眼睛茫然地眨巴了两下,她指了指自己,说:“不会这么巧吧?得,我可算知道文采女陷害我的动机了。” 赵州桥脑海里蹦出来在听雨阁时文采女阴鸷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哆嗦,难怪那时她总有一种被人当做猎物撕烂的感觉,敢情是羊狼同窝,“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把我安排去那,这不是让我送死吗?”赵州桥嘟囔着。 “你可以猜一猜?”淑妃微笑着,语调不变地说。 赵州桥后退一步,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双手放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势,她想用不着猜了吧,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我错了。”赵州桥垂下脑袋,她还真是榆木脑袋,这才后知后觉母亲一直在生气。 “你没错”淑妃微笑着,“你只是一个采女,势单力薄的,又没有什么门路,不知道自己身边住的是只狼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赵州桥嗫嚅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腔里仿佛被放进一颗跳跳糖,在水里挥发,灼烧般地热度让她心头抓心挠肺似的难受,它们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搅动着全身的每个细胞不得安宁。 委屈、懊悔、难堪等等连她也分辨不清的各色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一齐汇聚到嗓子眼,堵在那儿,上不得下不得,倒是不知何时盘旋在眼眶的泪趁机夺眶而出,赵州桥拼命的想用袖子擦干净,让不听话的眼泪快些回去,这时流得泪越多,越证明她的懦弱,加重她的卑微与难堪。然而眼泪这种东西向来任性,你不愿它来,它偏偏拼命在你面前彰显存在感。 真难受啊,赵州桥想,如果外面下场雨就好了,她就可以跑出去,假装被雨淋了个透湿,一场合格的雨会掩盖所有懦弱的泪与哭嚎。可是天还是固执地那么蓝,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所有狼狈,阳光还是那么耀眼,照得人无所遁形。 “哭什么?”母亲一如既往冷淡地声音钻进赵州桥耳朵里,又顺着长长的耳道熘到眼眶,轻轻触碰,便戳破赵州桥苦心营造的眼泪隔离层,霎时间泪如决堤,赵州桥颤颤巍巍地指着窗外,抽噎的嗓音里是浓重的委屈,“天太蓝了!” 赵州桥钻回房间,一头扎在被子里,脑海不断回放自己方才在母亲面前的狼狈模样以及最后落荒而逃的身影,她“啊”地叫了一声,气恼地抓了几把头髮,脑袋直往被子上磕,实在是太怂了!!!好半天,赵州桥才翻转身体,正脸朝上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在床上。凌乱如鸡窝的头髮,隐隐泛红的眼眶,揉得皱巴巴的衣服,听到动静她直勾勾看过来,一双眼睛里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这是唐渡见到赵州桥的第一反应。 唐渡绕过被踢得东倒西歪的绣花鞋和揉作一团的帕子,自然而又熟稔地坐在几步外的软塌上,还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仅仅换作半个月之前,唐渡都无法想像自己能泰然自若地进出女子闺房,甚至渐渐不再排斥女子地接触,他深深看了赵州桥一眼,他的无法想像都因这个女子成为了可能,他不禁去想,以后的自己又改变多少,又有几分是因为这个女子呢? 人心的构造究竟是怎样奇妙的存在呢?唐渡说不清楚,有时它们是一样的,一样地跳动着,从不知停歇,不知疲倦,但更多时候它们是不一样的,那小小的心里包裹着善与恶、恩与仇、真诚与虚伪、快乐与悲伤,偌大人世间所有纷争源于此,所有温暖亦源于此,矛盾着存在,矛盾着消亡,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此刻他胸膛里跳动着的这颗矛盾的心却无比明晰地告诉他,停止吧,这些无聊的试探,这些无谓的猜忌。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困惑,在唐渡的世界里,女性的角色是单调的,她们大多是长辈又或者是僕人,又或许以后会加上他的妻女,虽然从现在看是渺茫的。 很显然这些定位都不符合赵州桥,她不是长辈同样也不是僕人;他已决定待她以诚,所以她不是过客;她已经嫁人,所以他不会是妻子。 唐渡忽略心底不知缘何而起的淡淡惆怅,全神贯注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她于他是怎样的存在? 仿佛世间真的存在一种巧合叫做心有灵犀,在唐渡陷入思索时赵州桥却用她独特的视角给了他答案。 “喂!看这里,我这么伤心,你居然无动于衷,不行了,心痛,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从唐渡进门以后,赵州桥就等着唐渡过来问问她,她好倾诉内心的抓狂与懊悔,没想到那个傢伙一屁股坐下后居然优哉游哉喝起茶来了,连个眼神都不甩给她。赵州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终于憋不住先说话了。 不料唐渡听了她的话跟打了鸡血似的,赵州桥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呢,唐渡人就在她眼前了,他目光如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第24页 不怪赵州桥秒怂,实在是唐渡表现得太……怎么形容呢,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突然发现一盘烤的焦黄流油的五花肉,两眼放光。赵州桥在内心唿嚎,我还只是个孩子啊!诶,好像哪里不太对,赵州桥看了一眼唐渡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默默修改了措辞,你还只是个孩子啊,所以放过你自己吧! 显然唐渡没打算放过他自己,他以为赵州桥是不想说,垂眸思索了几秒,主动把脸凑到赵州桥眼前,语气中国带着丝丝蛊惑,“你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就可以捏一下脸。” 赵州桥显然没有从这个变故中反应过来,她呆呆回道:“我这么伤心……” “不对,是后面那句”唐渡脸往后挪了一点。 “心痛……”赵州桥又说。 “不对,是后面那句”眼看唐渡的脸又要往后挪,赵州桥下意识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脑子也飞速运转起来,脱口而出,“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唐渡毫无徵兆地笑了,小小少年,唇红齿白,眸含朝露,耀眼的像是夏日正午迎着最热烈的阳光盛开的一池莲花,以光为壳,水为魂,摇曳于微风。赵州桥记得中学时读过一篇课文,讲赏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了里面的门道了。离那么近看,根本忍不住好嘛。赵州桥毫不留情地伸出蠢蠢欲动许久的双手捏在唐渡的脸上,可怜的“莲花仙童”瞬间沦为“面团君”。 好软,好可爱,好喜欢,赵州桥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早先那些焦躁郁闷的情绪统统不知道飞到哪个旮旯画圈圈去了。 “时间到”唐渡跟扫尘土似的把赵州桥黏在他脸上的手撸下来,赵州桥过足了手瘾,盯着手呵呵傻乐。 唐渡状似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红着眼睛” ☆、第十九章 赵州桥一愣,唐渡低头把玩着幔帐上坠着的流苏,看也不看赵州桥,但赵州桥还是从那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品出了关心的味道,像是灌了杯热茶,暖暖的,很贴心。咦,貌似有点熟悉? “因为我?”唐渡闷声问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是不知怎地,赵州桥居然听懂了,她感受到小傢伙低落的情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因为比赛的事情。小五,你表现的很棒,真的,我超级喜欢你,太帅了!” 唐渡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如此露骨的赞扬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女子就是肉麻,可是谁叫他们是朋友呢?看在赵州桥心情不好的份上,唐渡决定不计较这些小细节,心里默记下次一定要提醒赵州桥这种话对他这个朋友说说就好了,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像他这样处变不惊的。 “因为淑妃?”既然不是因为自己,唐渡小小的舒了口气,转而问道,提起淑妃的名字时神色有几分冷然。同样的,既然他们是朋友了,他的朋友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欺负的,除了他。 朋友之间不叫欺负,叫切磋。 “不是啦”提到母亲,赵州桥心情有些低落,说话也提不起劲,“不是别人的关系,是我自己,是我做的不够好,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害得别人担心。”赵州桥重重嘆了口气,“我要是像母亲一样又冷静又聪明该多好,这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唐渡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他生硬地打断赵州桥的畅想,“不好!一点都不好!” 赵州桥吃了一惊,连嘴边要说的话都忘记来了,认识唐渡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情绪有这样激烈的起伏。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崩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会开裂,他眼睛里的光亮似乎全部融化在黑夜里,激盪的情绪在漆黑的瞳孔里化作深不见底的漩涡。哪怕是平时她违背约定对他动手动脚的,他也只是象徵性地崩着脸抗议,眼睛却始终是平静无澜的。 他是动了真情绪,赵州桥作出断定,而触动他的正是“母亲”这个词彙。周围的人常说赵州桥是个心大的,但到了唐渡这里她的敏锐度似乎成倍成倍的提高,她轻而易举地便捕捉到引起他情绪激烈波动的来源。也许她与这个孩子冥冥中真有某种缘分在。 唐渡也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着解释的说辞,赵州桥见状伸手摸摸了他的脑袋,一直到把他的揉到乱糟糟不能见人才意犹未尽似的住了手,端详了唐渡一番,笑嘻嘻道:“嘴真甜,我也是这样想的,我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气质,可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把我们家小五迷的都睁不开眼了是不是,来,给漂亮姐姐看看,小五脸红了没有?” 说着赵州桥真的凑过去一副仔细观察的样子,唐渡下意识伸出小胖手挡在脸前,赵州桥一边扒拉开唐渡的手,一边说:“小五不着急,我帮你挡住,咱挡结实了,谁也看不见我们小五脸红了。” 唐渡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赵州桥的脸比城墙还厚,区区眼刀不在话下。 这样一来先前积聚在两人之间的僵凝气氛各自消散了。 赵州桥深谙见好就收之道,两只手向上举起,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唐渡带着几分戏嚯的目光在触到眼前一抹亮色时募地顿住了,漆黑的瞳孔急剧收缩尖锐地仿佛一支藏在暗夜里的箭矢,直勾勾朝赵州桥前襟射去。 赵州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低头,一枚精緻小巧的玉哨子安静地垂在衣襟上,散发着莹润光泽。 想来是她方才动作幅度太大,小哨子不小心滑了出来。赵州桥手绕到脖子后面解开链子,放在手心,递给唐渡,笑盈盈道:“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外公的遗物,我一直带在身边。” 与母亲相认后,赵州桥曾向母亲提及过小哨子的异常,她记得母亲接过哨子轻柔地抚摸着,目光里是赵州桥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其他,然而最终这些情绪重新化作一汪静湖,像是不起眼的小水花噗通几下没了踪迹,波澜不惊,母亲亲手将玉哨子挂回她的脖子,细细为她整理衣襟,声音沉静而坚定,“好好留着它。” 赵州桥握紧手,哨体玉质的沁凉钻进手心,赵州桥看见自己倒映在母亲瞳孔中影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渡久久凝视着赵州桥手心的物件,目光怔怔,漆黑的瞳孔里各种情绪翻滚着最终凝为一抹复杂,苦心寻觅的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一触手就能够到,跨越五年的时光仿佛在那一瞬交合,唐渡的记忆再度被撕扯回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沖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师父抱着师娘站在山崖之上,前方是乌泱泱呈遍野之势的同门弟子,身后是万丈悬崖。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心头让人闷的喘不过气来。年少的唐渡尚无法理解为何昨日还悉心教导他的师父今日便沦为别人口中盗取师门秘宝的“叛徒”,但一种巨大的恐慌却像是乌云压上心头,沉甸甸,他紧紧抓住剑柄似乎这样就能汲取一些安全感。
第25页 耳畔是师祖师叔们苦口婆心的劝告,而师父只是淡然一笑,他的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或痛心或愤恨或讥笑的面庞,掠过唐渡恐慌的目光,望向遥远的虚空,太虚阁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他的瞳孔,最后又落回人群前这些熟悉亲昵的面庞上,唐渡听见师父的声音:“对不起,我要救她。” 那样的坚定,几乎一瞬间,唐渡就知晓了结果。 师父将长剑斜插入土,轻柔地将师娘放在地上,他席地而坐,亲昵地揽住师娘,让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师娘依旧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是久病不醒的虚弱沧桑,师父也不在意,为她拂开遮眼的碎发,轻轻在她额前烙下一吻,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阿九,我会救你的。” 当师父从染血的衣襟中取出一方檀木盒子时,师祖用几乎嘶哑的声音无望地阻挠着,“成吾,住手!” 师父置若罔闻,他毫不留情拔出长剑,剑影一晃,檀木长盒四分五裂,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笛落在掌心。师父将师娘环在身前,眸中划过一丝决绝,他缓缓持起玉笛,霎时间一段陌生而奇异的曲调仿佛化作有形灌进每个人耳中,胸前的跳跃仿佛也追随着这种节奏起伏,有些定力不足的弟子面上已然露出痴迷之色,手中长剑哐当落地尚不自知。 曲子的节奏越来越快,游荡在山间谷底的风似乎应声而来,以师父为中心汇聚,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烈烈狂风吹着师父衣袂飘飘,墨发如舞,唐渡将长剑插入土中藉此力量竭力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挡在眼前,他艰难地迎着狂风睁开一道眼缝,视野所及,一道自上而下汇聚的旋风将师傅重重包裹,师父的身影渐不可见。 唐渡心中焦灼,他想张嘴唿唤师父的名字,嗓子里被灌满了风,发不出声音,霎时间,一道耀眼的白光自旋风中爆发,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声停了,四下飘舞的落叶飞沙停了,同门弟子面上的表情似乎也凝固了,被旋风包裹的师父回首留给他一抹浅笑。 白光渐渐黯淡,耳畔又逐渐被唿啸的风声充斥,在唐渡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模模煳煳中他看到金光消散处师父所持的玉笛化作一枚通体洁白莹润的玉哨子。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唐渡喃喃道:“师父……” 赵州桥慌了,手忙脚乱地把玉哨子塞进唐渡怀里,笨拙地拍打他的背以示安抚:“不逗你了,你看,给你。”赵州桥方才见唐渡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是看蒙了,便想逗弄他一下,手一缩做出不给他看的姿势,没成想娃太脆弱了,赵州桥余光里看见他一副泰山崩顶生无可恋的架势吓坏了。 处于回忆中不可自拔的唐渡被赵州桥一巴掌给拍醒了,低头,怀里静静躺着一枚玉哨,唐渡眼中的激动刚要汇聚,被上又是一记勐拍,唐渡向前趔趄,耳边赵州桥还毫无自觉的安慰他。 这个傢伙,唐渡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若非唐渡不是真正的小孩,就赵州桥这一巴掌一巴掌的拍下去,非得内伤不可。 若是换作从前,唐渡铁定会觉得赵州桥在故意戏弄她,当揭开偏见的面纱,这不过是一个女子略显笨拙的关怀而已,不熨帖却十足的真诚。 “我师父也有一个这样的哨子,小小的,很漂亮,我就见过一眼,在他离开的时候。”唐渡眸中的怀念与哀伤深深触动了赵州桥,她嘴唇张了又张,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选择握紧他有些冰凉的手,她握得很紧,五指相扣,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我不懂安慰,但可以陪伴,直到你已厌倦。 ☆、第二十章 唐渡闭目凝神,若有若无的气流一唿一吸间在他周身汇聚,互相缠绕交错,如游鱼浮水一个个跳跃进中间这副小小的身躯里。一股热流自丹田处喷涌而出,顺着经络流至全身,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唐渡嵴背微微上挺,额间渗出细汗。 良久,活跃的气流急促地蹿动,仿佛受到一个无形漩涡的吸引,涌向同一个方向,倏而归于平静。 唐渡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仿佛白纸上洒下的两滴墨点,浓稠的化不开。唐渡再次闭上眼睛,復又睁开,墨点晕染,渐渐恢復了寻常的浅黑。越纯粹的墨瞳代表着越深厚的功力,目前他无法维持太久。习武之人五识异于常人,此番运功,五识或多或少恢復了几成,这些日子像普通人一样的五识对唐渡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抬头瞧了瞧天色,唐渡收回隐息符,准备回去,一串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唐渡神色一凝,耳尖微微一动,任由耳识放开,几人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听着听着,他好看的眉头渐渐蹙起,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蒙上一层阴沉的光泽。言语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是普通的寒暄道别,可是这几个人能凑到一起寒暄,还是这样偏僻的地方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淑妃,董婕妤还有一名男子。 寒暄已经到了尾声,几人正准备分开,来不及多想,唐渡脚尖一点,身形就消失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离淑妃不过十米了。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也没有兴趣窥探他人的隐私,淑妃和董婕妤的举动奇怪归奇怪,但不至于让他不加犹疑地跑过来。唐渡离开的脚步刚要踏出,脑海里闪过赵州桥泛红的眼眶,那傢伙平日里和淑妃的亲昵不似作假,被欺负哭了也不肯说她一句不好,蠢的不得了。 算了,既然答应了做她的朋友,他就帮衬她一下好了,免得她傻兮兮的被骗了也不知道,她年纪小,怎么会知道女子人狠起来有多可怕呢?更何况她还与师父存在某种关联。 醺黄的天幕下,女子衣摆上绽开的大朵大朵牡丹花依旧难掩绚丽,似乎昭示着女子如牡丹般华贵的气质。而在唐渡看来,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淑妃娘娘更像是一把包裹着丝绸外衣的宝剑,锋芒难掩,她眉眼之间流动的绝不是骄矜的上位者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气息而是属于强者的不卑不亢。 很像一个人。 侧面相对的淑妃突然转头直直看过来,平静如寒潭的眸子里释放着无形的威压,令人无所遁形,唐渡神情一凛,缓步走了出来,一大一小,远远相对,良久,淑妃似是考察完毕地微微动了动下颌,嘴角勾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面色不冷不淡,道:“阿桥说你叫小五,撒谎可不是乖孩子该做的事,对吗,唐渡”风雨欲来,周遭的景物染上一层昏黄。 平地惊雷,唐渡浑身血液逆流,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淑妃娘娘在吗?”赵州桥提着小食盒在芷萝殿前廊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道。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赵州桥半是失望半是庆幸,失望的是没有办法当面与母亲和解。由于心里那点别扭的自尊作祟,她又不敢直接面对母亲的注视,对于躲过了这样可预料的尴尬,心里又有几分庆幸。 最后赵州桥怂怂地选择了迂迴路线,她将手里的食盒交给廊下的小宫女,嘱咐她摆在显眼的地方,最好母亲一回来立刻能看见,自个儿揣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走了。
第26页 芷罗宫西偏殿,赵州桥放下手中的笔,长长舒了口气。淡黄色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所有的箭头最终指向一个名字——文采女。 临靠的木窗没关好,风灌了进来,纸边哗哗作响,赵州桥取了镇石小心翼翼地把纸张四角压住,才伸手要去关窗。 窗外的天空像是罩了块黄麻布,土黄土黄地,风颳在身上,燥热的很,不知怎地,赵州桥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里不踏实。 摆在桌角用来计时的铜漏水声滴答,赵州桥不大懂它的读法,一向是当摆设用的。不过从芷罗殿前值班宫女轮了好几个批次来判断,时辰也不早了。 母亲还没有回来。 小五用过午膳就不见了踪影。 董婕妤也没有如约而来。 这一个个的,都去哪儿了? 大雨珠子说下就下,石板铺就的路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赵州桥扶着窗框的手因担忧不自觉收紧。 赵州桥揭起桌案上晾干墨迹的纸,三折两折塞进前襟,走到廊下撑开油纸伞,半边鞋才踩进水里,前殿就传来一阵喧闹声。赵州桥面上一喜,拎着裙摆就从西侧廊穿跑至前院,果不其然,母亲回来了。 母亲怀里藏蓝色的身影让赵州桥脸上的欢喜之色一滞,瞳孔急剧收缩,落在他衣襟上大片刺眼的暗红,空气中飘散开来的淡淡血腥味更让赵州桥的心揪了起来,“小五,…怎么会” 所有的心思都被抛在脑后,赵州桥丢掉手里的伞,飞奔过去接过母亲怀里的唐渡,怀里的小傢伙双眼紧紧闭着,似乎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梦境,眉头不安地蹙起,往日红润的脸庞苍白的像是一张纸,嘴角半干涸的血渍深深刺痛了赵州桥的眼睛,眼泪簌簌而落。 母亲镇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桥,别急,太医很快就到。”母亲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魔力,赵州桥一瞬间变得惶恐不知所措的心找到了方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阻碍视线的眼泪逼开,嘴里附和着,脚步快速而平稳地移动,将人抱入内室塌上。 太医很快就来了,把了脉,又掀起唐渡的眼皮看了看,捋着鬍子说道:“这位公公是突受刺激,情绪起伏过大,急火攻心导致吐血,并无大碍。” “大夫,请问他什么时候能醒,吐了那么多血会不会伤了脏腑?”听了太医的话,赵州桥按捺不住问道。 留着山羊鬍的太医收拾药箱的手一顿,看向赵州桥的神情有几分不虞,他堂堂朝廷官员上赶着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诊脉本就几分憋火,岂有再受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诘问的道理 “胡太医有什么不满直说无妨,本宫听着。”淑妃不知何时进了内室,两只手亲昵地扶着赵州桥的肩膀,淡淡道。 胡太医一梗,傻子都看得出来淑妃的袒护之意,他掩饰性地捏着鬍子,讪笑一声,道:“淑妃娘娘哪里的话,臣绝无不满。待臣写个方子,照着方子给这位公公熬药,调理几日便可大好。” 送走太医,赵州桥本打算亲自去熬药,被淑妃给拦下了,“你呀,笨手笨脚地,不添乱就不错了,老实待着。” 赵州桥想起自己差点烧着衣服的黑歷史,默默坐回原处,两手托腮盯着塌上唐渡紧闭的双眼。母女俩一远一近坐着,谁也没说话,烛火摇曳,颇有几分岁月安好,如果忽略赵州桥时不时瞄过来的忐忑目光的话。 “你……”母女俩同时开口,在触及对方目光又同时安静下来,烛火噼啪,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最后还是赵州桥率先打破僵局,她支支吾吾道:“我做了芝麻糕,在你寝殿里,比不上老李家的,你凑合着吃呗。”然后凑合着咱俩和好呗,赵州桥眼中的未了之意淑妃看得一清二楚,无奈一笑,向来平淡无澜的脸上浮现淡淡宠溺。这丫头,分明是自己单方面赌气,偏偏次次腆着脸先服软,又好气又心疼。 淑妃也不打算为难赵州桥,顺着梯子就下,“今日我让膳房做了蛋黄酥。” 赵州桥的眼睛蹭蹭蹭亮了好几个度,忍不住扑过去抱住母亲,淑妃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脸颊上被激动到不能自已的赵州桥吧唧亲了一口。赵州桥不在意吃了满嘴脂粉,淑妃也不在意被煳了满脸口水,母女俩相视而笑,赵州桥来到异世的初次与母亲单方面闹别扭事件消弭于无形。 赵州桥自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父亲,连所谓关于外公外婆的记忆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唯有她们是彼此最亲近的,赵州桥坚信这一点到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就像是这次的事情,赵州桥后悔自己钻了牛角尖无理取闹,淑妃后悔自己对女儿的言辞教育没有把握好分寸,反而激起了女儿的逆反心理。这样一对看似坦率的母女在感情的直接表露上却比寻常人更加内敛,不知从何时起,吵过架的母女俩在摔门而出后都会不约而同带回一份对方喜爱的食物算作和解的意味,这几乎成了赵州桥和母亲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在宫里赵州桥自然没有办法买到母亲喜欢的那家芝麻糕,干脆一拍板自己做了一份,至于她这个厨房菜鸟的成果,呃,成功赚得母亲原谅的赵州桥有点心虚,重在心意,重在心意,她这样安慰自己。 赵州桥痛快了,可芷罗宫的围观小宫女一个个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天吶噜,她们看到了什么,喂,那个采女,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出这等失礼的事情。那个笑得一脸慈祥的女子是谁,绝对不是我家高贵冷艷的娘娘! 林女官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几乎没见过淑妃和赵采女私下相处时情景的她感觉世界观遭受到了沖刷。淑妃其人外人不知内里,林女官这个常年贴身伺候的人是在清楚不过这副虚伪皮囊下住着的自私又狂妄的灵魂了。什么贤良淑德,什么六宫典范,呸!在外面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关起门来对她们这些个吓人非打即骂,她跟了淑妃五年,身上藏着的伤不下十处,有的随着年岁增加淡化了,有的却是切切实实消不掉的疤。 赵州桥因为什么入了淑妃的眼她再清楚不过了,不外乎是看到了她的利用价值。赵州桥死而復生那日发生的事情,陛下虽已压了下去,但淑妃还是知晓了些内情。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袁淑妃野心大着呢,新皇登基五年,立了贵妃五年,便也五年未宠幸后宫任何一人,前三年更是借着为先皇和先皇后守孝的名头硬是没有选秀,到了第四年才拗不过淑妃的“苦口婆心”纳了一批秀女入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淑妃开始考察一些家世不显而又容貌上乘的秀女以期为己所用,可惜人是进了宫,陛下依旧我行我素,除了李贵妃,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为了这事,淑妃关起门来不知摔了多少茶盏,这些茶盏又不知有多少砸在了她身上,纵使伤口火辣辣的疼,第二天依旧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贴身伺候着,毕竟淑妃娘娘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又怎么会作出打骂宫女这种噁心行径呢!
第27页 赵州桥入了淑妃的眼,淑妃却不会轻易向她抛出橄榄枝,林女官明白,淑妃要的是一个死心塌地不敢有任何异心的傀儡,帮助她打破后宫独宠的僵局。所以落难的文采女才会和赵采女住在同一所院子里,而她,淑妃娘娘的心腹,又恰如其时的当着赵采女的面给了文采女一个下马威。日后饱经磋磨的赵采女自然会对在关键时刻给予她帮助的淑妃感激涕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淑妃遭受暗算,几乎丧了性命。 林女官承认,在看到淑妃像条死狗似的瘫在床上时,她心里激盪起的是阵阵快意,这个女人也有今天,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没错,是恐慌,无论淑妃对她如何狠厉,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淑妃的心腹宫女,淑妃这个靠山倒了,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况且她平日里没少把自己的怨气转移给其他宫女太监,得罪的人不是一星半点。 好在淑妃活过来了,可是她一天天的偏宠赵州桥,从前林女官心里嫉恨归嫉恨,还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别看人前赵州桥如何风光,关起门指不定被淑妃怎么磋磨。 可是今天这一幕,又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林女官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淑妃,这个眉眼带笑,行事果决的女子当真还是她所熟悉的袁淑妃么?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里形成,又很快被她压制下去。 ☆、第二十一章 吃了胡太医开的药,唐渡康復的很快,那夜的血满衣襟脸白如纸恍若梦一般不真实。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又似乎变了。 面颊上略带的婴儿肥褪去,露出尖尖的下巴,有了少年人的稜角,个头也如雨后的春笋般生生拔高了一节。微微凹陷的眼窝嵌着的一双眼睛愈发深邃沉稳,那如漩涡般的黑色眸子似乎多了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望着她时深沉又眷恋,酝酿着一段久远的时光。 人也变得愈发亲近她,无论赵州桥在做什么,身后指定追随着唐渡专注的目光,对赵州桥无意的身体触碰也不再牴触,赵州桥常常感嘆,曾经那个浑身带刺铁甲加身的小孩子与眼前明目皓齿俊逸挺拔的少年郎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赵州桥是独生女,家中也没有稚龄小辈,这样的变化让她既新奇又有些不安。母亲闻言则浅浅一笑,让她不必担忧。 那个昏昏傍晚发生的事情,唐渡没有说的意思,赵州桥心里千挠百抓地好奇着,却也尊重他的选择,闭口不提。 过分的好奇,有时是一种伤害。 唐渡养病的日子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跌宕起伏,终归尘埃落定。 母亲凭藉凭藉古籍中的记载推翻了太医院早先的定论。赵州桥写的糕点方子是无毒的,真正与淑妃中毒有关联的要素是方子最后被人偷偷添上的一笔材料,八星粉。 八星粉本身无毒,但是根据古籍记载,经过加热后的八星粉会与牡丹花粉产生特殊的效应产生一种毒素。通常来说这种毒素并不致命,只会让人产生轻微的呕吐现象。淑妃这里却是一个变数,世人皆知,宫中的袁淑妃爱惨了牡丹,芷罗宫夸张的来说几乎遍地牡丹,如此盛况产生的牡丹花粉数量可想而知。大量的牡丹花粉随着唿吸进入人体与加了七星粉的糕点发生作用,天时地利人和,袁淑妃才会重病不起。 宫闱中出现如此隐秘而恶毒的手法,举朝譁然。人们难免会想,如果有人用此法谋害皇帝的话…… 性命攸关,任谁能坐得住,震怒之下的干嘉帝不仅下令彻查此案,还在天下广召游医高士歷时数年编纂了一部囊括天下物物相剋的百毒经,流传后世,此是后话。 彼时的大周后宫风雨欲来,人人自危,有心之人皆以嗅到不逊于昔日假药案文家败落的危险气息。 而处于漩涡之中的赵州桥并没有如众人猜测的那般惊慌失措,饶是她再一次被作为嫌疑人关了起来。 这一次,有母亲在,很安心。 而宫中正在进行一场幽关生死的鑑识,几位翰林院儒士轮流鑑别点心方子上的笔迹,得出一致结论认为方子乃一人所写,并无仿写痕迹。 干嘉帝微微颔首,狭长的凤眼眯起,刺向下方女子的眸光凛冽,“淑妃,你如何看” 淑妃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让她恨不得打爆脸了。 胸中情绪如何暴戾汹涌,在看向正襟危坐的皇帝时,眸中已是寒潭般平静,“陛下,此时下定论为时过早,臣妾请来一人,此是正在宫门外等候,敢请陛下召他前来一试” 干嘉帝眸光一闪,“爱妃如此推崇此人,朕倒有几分好奇,允了。” 老狐狸,淑妃心里冷哼一声,宫门外的动静她就不信逃得过他的耳目。 眸光交接,下一瞬各自偏开,若无其事。 活在宫里的人,都长了一副面具。七年前的自恃清高,五年前的装腔作势,如今的波澜不惊,袁家的这个女儿究竟有几层面具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传召声,一个布衣轻带白髮苍苍的老翁缓步走入,他逆光而行,两手交拱,周围传来低低的吸气声,有人认出眼前的老人正是归隐多年的唐大儒。 文人总有几分傲骨,尤其是这批进了翰林院的儒士,自视为天下文人嚮往的典范,方才听闻淑妃另请人鑑别的不满在见到来人时通通不翼而飞,这可是唐大儒啊!唐大儒少年时便名满天下,中年巅峰之时急流勇退,自此世间多少文人只能抱着他的留世之作扼腕未能有幸与之论道。 几个年轻一点的翰林儒士尚有几分质疑,立即被掌领的前辈瞪了回去,在唐大儒面前他们算什么,哪有放肆的份。此生有幸亲眼得见唐大儒鉴字,走出去那群研究儒学的老头子指不定羡慕成什么样子! 这股狂热劲,与现代的追星狂热粉没什么两样子。 要说文人是一个矛盾体,他们可以对皇权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骨子里又偏偏保留着“从道不从君”的清高,既出世又入世。有时候虚无的名声甚至比决定生死的权力对他们更具掌控力。 昔日的文家便是如此,拔掉了一个偶像,自然还要再装上一个。 干嘉帝将众人的反应收归眼底,指节拨弄着手上的玉石扳指,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面对儒士们的狂热、帝王的礼遇,唐大儒面上波澜不惊,结果点心方子仔细观察。须臾,他放下手中方子,朝着帝王方向恭敬行礼,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结论。 不出所料,“七星粉”三个字是仿上去的,淑妃微微提起的心彻底放下了。她有其他方法证明赵州桥的无辜,但哪一样都抵不上出自大儒口中的结论更具威信,少费口舌。 “此墨名曰烟雨濛濛,最大的特点是可以化为无形一段时间,恰如烟雨散去,天清云霁,復又显形。” 唐大儒的话音一落,几名翰林院儒士面上俱露出惊奇之色,世间竟还有如此神奇的墨,想到适才鉴字时的漫不经心简直悔不当初,恨不得能夺过方子,仔细观摩一番。 如此珍贵的墨决不是赵州桥一个毫无背景的采女能拥有的,赵州桥的嫌疑自然而然洗脱了。
第28页 至于后续,淑妃目光掠过绣着金龙的玄色衣角,带着丝丝凉意,想必这位阴晴莫测的帝王心中早有筹谋。 因着干嘉帝的“盛情挽留”,唐大儒在宫中留宿了几日。按理说外男留宿宫中不合规矩,然而对着这样一个步履蹒跚白髮苍苍毫不具杀伤力的老人,规矩什么的众人默契地不提。 连向来朝中视祖宗规矩为标版的言官,也一个个哑了嗓子。能有机会与隐世大儒论道,谁捨得放弃 “多谢。”当唐大儒被小童虚扶着走过身侧时,淑妃轻声而不失恭敬地说道。 唐大儒爬满褶皱的面庞微微缓和,露出一个祥和的微笑,“昔日承蒙恩情,今日奉还而已。” 一句话挑开了袁、唐两家的距离,淑妃心底暗自钦佩。 不晓内情的外人听来或许以为是袁家曾有恩于唐大儒,而唐大儒此番出山仅为还恩,两家并没有太多交集。 袁将军即将携赫赫战功归来,锋芒难掩,此时若再传出与隐世大儒交好的消息,并无裨益。 凭她对赵州桥表现出的百般庇护,这场中毒案只怕会被有心人藉机利用,反过来成为袁家自导自演借功要挟的闹剧。故而她默许赵州桥与董婕妤的来往,藉助董尚书向帝王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场中毒案,表面上看是宫中争宠积怨所使的招数,实际上却是有心人意在挑拨帝王与袁家关系。 皇帝这个宝座若要坐稳尚需火候啊,淑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即将与淑妃擦肩而过时,唐大儒顿住步子,浑浊而不失睿智的目光看过来,“袁将军可是即将还朝了?” 得到淑妃肯定的回答后,他目光深远,望着廊下扑朔向远方的鸟儿,整个人裹在夕阳的余晖里,苍浑的声音似乎灌注了时间的力量,变得寥远缥缈,“行路万里终有归时。” 淑妃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那落日余晖,铺染了暗色的霞光称的她神情明灭不定,“老先生的话,我会转告家父的。”芷罗宫的小傢伙听不听得进去便是未知数了。 连道三声好,唐大儒两手负于身后,步履沉稳走进那漫天霞光中,渐渐隐没了身姿。 ☆、番外篇 轰隆隆,响起一声雷,低沉绵长,赵成吾从书页里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时间已临近傍晚,街道上只零散几个人,行路匆匆,半垂的夜幕下一家街角小店犹自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铺散,犹如黑夜里一只萤火虫,微弱却不失温暖。 小店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字的方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笔势遒劲,颇有几分风骨。 邻居们可不懂这些,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家卖些文房四宝的小店,装饰古典了些而已。古韵这种东西对于在车水马龙钢筋铁泥间讨生活的市井小民来说是久远到无法计算的老古董了,谁又说得清楚千年前的人们是否真如当今这些卖弄风雅的成功人士这般生活着 说不清楚了。 小店里,赵成吾摘了老花镜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七,他神情一顿,脸上的轻松惬意被一种奇异的紧张取代。他丢开手上的报纸,步履蹒跚地推开里侧一个小门,口里叫道:“阿九,该醒了,双双的比赛要开始了!” 房间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女子的着急的催促声和男子懊恼的自我反省。 一番兵荒马乱后,夫妻俩安稳地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满头银髮的老太太腿上盖着一张毯子。两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情澎湃的解说声: “各位观众,这里是全国女子自由武术锦标赛的现场……” “是双双,快看!”妻子一手指着电视画面,另一只说激动地摇晃着丈夫的手臂,眼睛里泛着自豪的光。赵成吾轻声附和着妻子,目光却不自觉地从电视机移到妻子的脸上,微泄的是不自知的温柔与满足。 比赛进行的几乎毫无悬念,双双以绝对优势一路凯歌,夺得冠军,身旁突然安静了下来,赵成吾偏头去看,不由失笑,妻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哭得忘我。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感性,说哭就哭。话虽如此,他还是熟练地掏出手帕,细緻地为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抽噎声渐渐低弱,赵成吾收起手帕,见到的便是柔光下妻子紧阖的双目。 心颤了一下,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感知到鼻尖均匀的气息后,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他轻柔地揽过妻子,一手扶在她背上,将妻子抱回房间,像是在抱个孩子。赵成吾年岁不小了,因着早年习武的缘故,身体还算硬朗,抱着小鸡似的妻子并不算吃力。 将卧室的灯调暗,赵成吾坐在床侧凝视着妻子的睡颜,为她撩开遮住眉目的白髮。 妻子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就了,这一次居然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早年的病症虽已治癒,终究是留下了病根,他真怕有一天…… 妻子似乎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赵成吾心头的哀愁似乎被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抹去。 赵成吾缓缓抓住妻子的手,两个如枯枝老树泛着褶皱的手不分彼此,他想,总归不会丢下妻子一个人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总会要在一处的。 至于他们的女儿,双双,她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任何父母都会骄傲的存在,父母的离开只会是她刚刚启航的人生中一个悲痛但不至于沉沦的时刻。总有一天,她会与另一个人相遇,他们彼此欢喜,像她的父母决意共渡此生。 他转而去想,人的一生多么短暂,他何其有幸能与他挚爱的阿九一同度过。见过她的青丝成瀑,见过她的白髮如霜,无憾了。 这偷来的时光,已弥足珍贵。 赵成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偷来的时光,不过他喜欢这个词。 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缥缈的奶白色雾气之中时,赵成吾知道自己是在梦里。飘荡的雾气,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袂,断断续续听不分明的嬉笑言语,这样的梦境自他年轻时便时常出现。 收回打量的目光,赵成吾席地而坐,等待无聊的梦境结束。 然而这一次註定不同寻常。 遮挡视线的白色雾气似蒙感召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扇徐徐开启的大门,所有潜伏的未知都在这一刻走向清明。 雾气散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高耸至云霄的山峰,山峰之上一方匾额若隐若现。 赵成吾怔怔,胸腔里激盪起一股异常的情绪,来势汹汹,狂烈跳动的心脏带动着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意念一动,眨眼间他人已在山峰之上,烫金匾额的三个大字清晰映入眼帘:太虚门。 似是故人来。 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幻,仿佛一帧帧独立而又连贯的电影画面,他是唯一的观众。 赵成吾看见年轻时的他独自坐在枝桠上饮酒,妻子蜷缩在树下哭泣,秀美的面庞上泪痕纵横,赵成吾心里一揪,下意识挪动脚步。躲在花树上的少年似有所感,将酒壶随意一抛,翻身而下,惊得满树落花簌簌。红着眼眶的女子顺着眼前一方白帕缓缓抬头,少年闪烁着温柔的眸子望进了心里。
第29页 见了你方知这世间有东西比酒还醉人。赵成吾恍然,这是他与妻子的初见。 场景还在变幻,赵成吾看见了许多他本不该识得的人,但偏偏又是如此鲜活。他看见自己将众叛亲离饱受质疑的孩子带回宗门,为他取道名为唐渡,意为行舟渡难,恩怨两清。后来妻子生病了,药石无灵,他看见自己剑破禁地,夺了秘宝,大火滔天,再到凌霄峰上的无言对质。 笛音响起,一层一层,如巨浪拍石,赵成吾捂着头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良久,他耸动肩膀的幅度减弱,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原来如此,偷来的时间……” 以我半生记忆为祭,换得三十载厮守,值了。赵成吾抹掉脸上的清泪,目光坚毅中又带着释然。 赵家的卧室里床头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两位白髮发苍苍的老人相拥而眠。而卧室角落里一枚不起眼的玉哨子散发着柔和的光。 当风尘僕僕的女儿推开家门看到的便是两个相拥的身影,已没了唿吸。金色的奖盃掉落脚边,无人问津。 ☆、第二十三章 铁栅门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动,看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州桥眼皮未掀直接转了个方向继续发呆:好无聊,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鼻翼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赵州桥眉头一皱,视线扫到角落里的一团人影。 牢房里光线很暗,赵州桥进来后迳自找了个离满目阴郁的文采女最远的地方坐下,故而没有注意到牢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腹部朝下伏在潮湿的地上,身下没有任何铺底,凌乱成结的头髮煳在背上,触目的鲜红自伤口处渗出,与囚衣上的褐红交缠。 像个血人,了无生机的模样。 赵州桥心头一颤,拖着半边发麻的腿挪到她身旁。 靠得越近,心间的震颤越强烈,宛若流水侵蚀过的后背,深深浅浅的沟壑,血水挣扎着自这沟壑涌出,意欲制造更为勐烈的侵蚀。 慢慢被侵蚀的是一个人生的气息。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却不知从何下手,眼前的人脆弱的像个纸片 赵州桥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犯了什么罪,灵魂深处那名为直觉的声音告诉她无谓的猜疑决不会是冷漠的理由。 而她向来相信直觉。 目光透过拴着重重铁链的牢门,落在不远处的狱卒身上,赵州桥嗷的一声惨叫:走水了! 没一会一个狱卒晃晃荡盪走过来,面带戾气,还未站定手里的鞭子就明晃晃朝赵州桥面门甩来。 疾利的风鼓动耳膜,正处于戒备状态的赵州桥抢在前面单手扯着鞭子,顺势一拽,围着狱卒脖子绕了一圈,将人禁锢在铁栅栏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狱卒脸上呆滞了一瞬,脖颈上的刺痛感传来,与痛觉一同到达大脑的还有惊恐与愤怒。 握到手心时赵州桥才发觉不对,长鞭的末梢竟布满了细小的倒刺,扎进皮肉里,扯动着每一根神经在痛。事到临头,饶是赵州桥心里叫苦不迭,面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狱卒的脸被铁栅栏挤成了三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长鞭绕过他的后脖颈缠住,喉咙处则紧紧贴在铁栅栏上。 还好,还好,若是整个脖子被缠住,就凭赵州桥方才用的力气,人只怕…… 她无意伤人性命。 如此阴毒的鞭具,受点苦头活该!联想到刚刚径直挥向她毫不留情的长鞭,若是她未能挡住,整张脸算是毁了。 赵州桥心里最后那点妇人之仁烟消云散。 飞快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赵州桥微微晃了晃握着长鞭的手,威胁之意十分明显。闻声赶过来的几个狱卒在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催促中跑去找东西去了。 运气不错,“人质”貌似还是个小头头。 如愿拿到东西,为了安全起见,赵州桥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说道:“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上面应该打过招唿了吧?我可是谋害淑妃的嫌犯,皇上还等着拿我的人头给凯旋归来的袁大将军赔罪呢。你说我要是在牢里出了什么事,皇上的宣而未发的怒火该冲着谁好呢?”说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狱卒压出红痕的脸,才松开手。 狱卒猩红着眼被扶走,果然没有立刻报復,至于以后,她待不了多久的。 人影一消失,赵州桥平静的脸立刻现了原型,捂着流血的手呲牙咧嘴,耗了这么久,疼的要吐了。 怪不得母亲惯常冷脸示人,这招还真挺好使,她就装了个皮毛,就把人唬住了。给自己餵了颗止血丸,又往地上还昏迷着的女子嘴里塞了颗,赵州桥喘了口气,脑子里慢噔噔想着。 至于角落里低不可闻的冷哼,赵州桥才懒得搭理她,不踹她几脚就算便宜她了。 整理好自己赵州桥才给地上的女子伤口上洒了点药粉,补餵了颗药丸。牢房里流血事件多,通常会备着点药丸防止犯人在招供之前死掉。这几个取药的狱卒还挺实在,一整瓶都拿来了,也许是怕晚了她发狂弄死人,真好煳弄。 赵州桥并不怀疑药丸是假的,因为她有鑑别神器小哨子啊,什么妖魔鬼怪通通现原型。药丸居然一点手脚都没动,比如说换成穿肠烂肚的毒药之类的,赵州桥还觉得挺惊奇的。她在提要求时被缠住的狱卒沖同伴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可是丝毫不差全落入她眼中了。 可惜队友不配合,啧! 赵州桥把牢房里的干草垛均匀的铺在地上,弄成一张床的形状,又把勒索来的毯子铺上去,试了试手感,很柔软。 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上面,赵州桥就打算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发呆。剩下的事情只有听天由命,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做这些更多是为了缓解她内心的恐慌。 是的,赵州桥很恐慌,前所未有。 这种感觉在她又一次被关进牢房是尚没有出现,那时她的心坦坦荡荡。她坚信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任何人都栽赃不了。现在赵州桥却不确定了,浑身是血的犯人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等死,她或许有罪,或许无罪,狱卒的长鞭不加分辨的挥起。 当世界的法则变为弱肉强食,赵州桥的意识在抗拒,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她所依赖的不正是那深居高位的淑妃母亲吗? 失去了阳光的阴暗牢房,人性侧面的阴暗似乎也无所遁形。 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赵州桥想,在她转身之际,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角,虚弱的声音低声唤道:“赵采女。” 熟悉的声音让赵州桥浑身的血液在一瞬凝固了,赵州桥僵硬着低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小秋。 赵州桥飞快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那双一片血污中平静望着她的眼眸。四处漂移的视线在望向某处是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视线中揪着她衣角的那双干瘦如柴骨的手与记忆里微有薄茧却结实有力的样子大相迳庭。灼热的温度炙烤着,赵州桥眼眶越来越干涩,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小秋接下来的话彻底撕下赵州桥所有无力的伪装,她说:“您终于来救小秋了。”
第30页 “对不起,对不起……”赵州桥双手抱头,神情是彻底袒露的挣扎与痛苦,已经止血的伤口崩裂开来,滚烫的血珠渗进鬓髮顺着额头划过一道道长长的血痕,让她看起来极其狼狈无措。 她一声声地道歉,心像是被抛进油锅里煎炸,她怎么能忘了呢,她怎么会忘了呢一双干枯的手抚上她的嵴背,无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耳畔传来小秋无措又困惑的声音:“赵采女,您怎么了,别…” 小秋的确不能理解赵州桥的愧疚,她们皆是投毒案的受害者,她在牢里时便想清楚了,她和赵采女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世道炎凉,相互倾轧,尤其实在后宫这种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人心的争斗一刻都不曾停止。在她看来,有幸谋得出路的赵采女愿意拉扯她一把,已是难能可贵,令她感激不尽了。若说有悔,若说有恨,只怨老天爷不公平,没能让她投个好胎,只盼看在今生份上苦楚的份上,来生能让她平安喜乐一生。 “我会带你出去的,一定!”赵州桥紧紧抓住小秋的手,感受着她微弱却不停歇跳动着的脉搏,若是律法不能给你我公道,就由权力来庇护。 “呵!”低低的嘲讽声让赵州桥移开视线,角落里的文采女缓缓抬头,嘴角向一边高高勾起,眼中的癫狂一闪而过,她的嗓音阴冷滑腻,宛如一条毒舌缓缓爬上嵴背,盘旋在脖颈间脆弱的青色血管,血红的信子滋滋作响,“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 赵州桥反击的话还嘴边,瞳孔骤然紧缩,文采女不知从哪掏出了火油,一瞬间赵州桥眼中的世界染满了红,跳跃的火光。 文采女疯狂的叫着,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垂死的癫狂,燃烧着燃烧着,她的面容被火焰吞噬,地上的干草被坠落的火星点着。逼仄的空间,渐起的浓烟,扑过来的人体火球,全都让赵州桥震惊。 她抱起还躺在干草垛上的小秋,一边躲避文采女的攻击,一边疯狂的撞击铁栅栏:“来人吶,着火了!” 赵州桥所在的牢房在走廊的最尽头,周围是高大结实的墙壁,没有其他牢房。唯一的出口便是被锁住的铁栅栏,然而任凭赵州桥如何撞击唿喊,都没有人闻声前来。狭小的牢房里已是一片火海,杂物燃烧的浓烟呛的赵州桥止不住咳嗽,她捂着口鼻近乎机械地撞击被火烤的滚烫的铁栅栏。 耳边传来尖锐的吼叫,赵州桥转头就看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已经烧成火球的文采女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将小秋一点点拖入火海。赵州桥想要尖叫,却仿佛被按了静音键,怎么也发不出哪怕一丁点声音。眼前的场景一点点被拖远,她眼中最后的光亮是一片耀眼的火海。 “老大,要不要去看看,那边好像闹得挺凶。”一个狱卒张耳听了半晌,冲着一个脖子上裹着白纱布的人问道。 “不用管!”被称作老大的人恶狠狠的发下茶碗,咬牙切齿道:“一准是那个女人的奸计。” “可是老大,好像真的着火了,有烟……”另一个狱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老大打断,“什么烟啊?我怎么没看见你们看见了吗?”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识相地摇摇头。 老大满意的点点头,端起碗灌了口茶,心中恨恨,在老子的地盘,有的是招数让人不得好过! 嘭! 一声巨大的响动砰然响起,震动之大使得在场的几个人止不住晃动身子,桌上的茶碗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几人朝走廊深处看去,仿佛有耀眼的金光一闪而过,眨眼间,再去看时,牢房外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她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第二十四章 赵州桥抖了抖眼皮,不愿醒来,脸颊似乎还留着大火的余温,耳畔是死亡般的平寂,坠的人心发冷。 “阿桥”一个温润的男声在低低唿唤。 “阿桥”那人又唤了一声,温润的嗓音里兀然多了丝苍老般的沙哑,仿佛跨过长长的时光,从青年变为老年。 这声音,很陌生,又意外的亲切。 赵州桥心里低低嘆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没有想烧的面目全牢房,眼前是一片纯然的黑,仿佛她不曾睁眼。 瞎了一般,她想。 “阿桥”那人又叫了一声,一团拳头大小的白色光球拖着光尾出现在眼前。 赵州桥没说话,眼睁睁看着组成光球的细小光点像沙子被风四散吹开,跳动的光点斑斓渐渐重新拼组,化作人形,一个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脸庞带笑。 “阿桥,我是你的外祖。”容貌俊朗的男子嘴角噙着笑,和煦如暖阳。 这个在任何人听来都忍不住嗤笑的话,却让赵州桥湿了眼眶,她见过的,年轻时的外祖,在母亲的相册里。 赵州桥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将眼眶的湿润逼退,乍然看见这个只在相册里出现过的长辈,赵州桥雀跃又忐忑。 “别紧张,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年轻的外祖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他撩起白色衣衫的下摆,迳自坐在地上,还偏头沖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赵州桥噗哧一笑,心头压抑的阴云消散了几分,她学着外祖的模样盘腿而坐,长而微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两只翅膀扑闪扑闪。 赵州桥听着外祖父讲他与外祖母的从前,讲他如何去了另一个时空,如何在临终之际找回失去的记忆,一颗心像是坐在过山车上,时而直冲云霄,时而跌落谷底。 “阿桥,世间种种,有得必有失,若得必先有所失。” 赵州桥点点头,似懂非懂。 外祖低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临终之际我将一抹记忆注入魂哨,等的便是这一日。魂哨见血,便会触动。你且记住,它威力无穷,但越得越失,切不可滥用。欲望膨胀到无所安置之时,便是自毁之日啊!” 外祖的话让赵州桥陷入沉思,过往的一切似乎有了解释,原来所谓神奇的鑑识神器正是外祖前半生的记忆,原来这才是她的时代,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载年华才是真正的南柯一梦。 “外祖父,你可后悔”后悔用半生记忆与魂哨交换 赵州桥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让赵成吾有些诧异,却也毫不犹豫回答:“不悔。” 赵州桥微微一笑,“遵循本心,便不悔。” 赵成吾击掌长笑,它这个外孙女倒是比自己想像的要通透的多。 “若有一日,你已达成所愿,切记去凌霄峰太虚门找清冉长老,他会让魂哨回到它应回的位置,切记,切记。” 外祖父最后慈爱地摸了摸赵州桥的头,便化作一团光粒消散在黑暗中。 赵州桥摊开双手,看着渐渐微弱的点点光粒,伤感之余内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光粒四散后,黑暗的眼前一团更为凝练的金黄色呈现在眼前,赵州桥张开嘴,任由光团钻进。这是外祖留给她的,里面是外祖半生的功法和技能。 · 芷罗宫,淑妃接过侍女递来的药碗,试了试温度,暂且放在小几上凉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床上的少女,向来平静如湖水的眼睛翻滚着名为愧疚和后悔的浪花,一浪又一浪,拍打着母亲那颗柔软而坚强的心。
第31页 睫毛微微颤动,赵州桥睁开眼睛,花了几秒让眼球适应突来的光亮,就看见母亲趴在床边安眠的样子,精緻的妆容下是遮挡不住的黑眼圈。 赵州桥眼睛酸得厉害,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感性的时候,这几天下来,有多少次想要流泪的冲动了? 作为母亲时对儿女的目光总是超乎常人的敏锐,几乎在赵州桥醒后没几秒,淑妃就警觉地睁开眼睛。 赵州桥看着母亲张合的嘴巴,面带微笑,她想她失去的是听觉。 作为交换,小秋在大火中留了个全尸。赵州桥本想让小秋能够活下来,魂哨做不到死而復生,她想小秋一定不希望自己和文采女纠缠,到了天堂也不得安宁。 赵州桥选择交换时魂哨便提醒她,她会失去身体的一种感觉七日,转而另一种感觉会加重。 左手掌火辣辣痛楚,如被千百根细针戳扎,赵州桥想她已经知道了,加重的痛觉。 淑妃连关怀加数落地说了一通,意料中的撒娇卖乖没有出现,赵州桥只是平静的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淑妃的心陡然一惊,手掌无意识抓紧衣袖。时刻候在殿外的太医被火急火燎地传召进来,一番检查,没有任何异常。 淑妃的面色阴沉的仿佛雷雨前翻滚的乌云,顷刻间就能电闪雷鸣,赵州桥握住母亲的手,面上毫无惧色,实话实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魂哨的事情不能告诉母亲,否则母亲肯定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但是以她们目前的处境,很需要它。 赵州桥的平静在淑妃看来就是强忍的坚强,这孩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但是这么大的事谁承受得住 赵州桥受不住母亲怜爱的目光,让她有一种做了错事反而被表扬的感觉,忒不自在。赵州桥赶紧转移话题,“小五呢?臭小子跑哪儿玩去了?” 没有听力的辅助辨别,她的上扬的音调有些尖锐,像是利器划过地面,近旁的宫女条件反射地抖了下身体。淑妃却面不改色,示意多余的人退下,她去桌案前取来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赵州桥。 “唐大儒今日离宫。”赵州桥只当小五是仰慕唐大儒特地为其送行,心里没怎么计较就抛开了。 赵采女的死似乎为所有的事情划上了休止号,后宫这潭深水闭上了怪物的大口,恢復了无害的模样。 赵州桥为小秋在京郊寻了块风水极佳的墓地,那里靠近寺庙,只愿她在尘世间信徒燃起的香火中寻到她所坚信的往生。 小秋下葬不久,赵州桥在芷罗宫接到了晋升美人的圣旨。 举宫譁然,顶着各式位分的嫔妃们齐齐出动,以道喜的名义满足她们八卦的热情。赵州桥从来不知道宫里竟会有这么多人,最热闹时她的寝殿里连小绣墩都不够用了。 事实证明几十个女人凑在一起的喧闹程度堪比一个大型养鸭场,唯一庆幸的是赵州桥听不见! 无论对方如何巧言,在赵州桥眼中都只是一副副滑稽的默剧,除了鼻子有点承受不住。 这种堪比赶大集的热闹场景直到淑妃不堪其扰宣布赵州桥闭门养病才结束。 饱吸八卦之灵气的嫔妃们在见了赵州桥真人之后,原先心里那点小酸楚早就化作满腔同情和由比较而来的优越感。 这位新美人,不单是个聋的,还是个傻的,见人只会笑。又联想她进宫以来接二连三招惹的霉运,从假药案到投毒案,落得一身病根才换得个有名无分的美人,衰神附体也不过如此了。 流言一出,再也没有哪个嫔妃愿意踏进芷罗宫的大门了。 ☆、第二十五章 当一个人失去听觉,所要承受得不仅仅是平寂到几乎苍白的世界,更像是失去了一道屏障。像是赤着脚踩在云端,完全无法预料那个方向吹来的风会把你推倒。 初时赵州桥以为最难熬的会是加重的痛觉。夜晚闭上眼睛,失去了视觉的又一道屏障,眼前的世界是纯然的黑,连唿吸声都无死寂一片,无所安置。反倒是疼痛给了她存在的感觉。 尽管赵州桥精神状态算不上好,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时限的,她不会永远这样,这种信念反过来弥补了内心的焦虑。 就像独自乘船于海上漂泊,手里握着一张地图,写明了终点。 可是淑妃不一样,在她眼中,这艘船归期不定,前途未卜。 风向的变动总是最先被细小的草叶捕捉。宫人渐渐发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淑妃娘娘变得更加深沉难测。禀告宫务的各司主事无论尽责与否,出了芷萝宫的大门,都有一种两腿发软的冲动。没办法,淑妃是既不打也不骂,只拿一双冷飕飕的眼睛盯着你,目光沉沉,坠得人心发慌,末了一句下去吧就通通打发了。 在这种无意识外泄的威压下,芷罗宫人心惶惶。 “娘娘,您看今年的牡丹宴从何时开始筹备为好?” 太医开的方子吃着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也不知道袁夫人寻到的名医什么时候能进宫……淑妃脑海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盘旋着,乍然听见林女官说什么牡丹宴,眉头一皱,张口就要否决。 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淑妃面上的阴云陡然散去,露出和煦温暖的阳光,嘴唇微动做出一个疑问的弧度,仔细看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可爱 赵州桥手一哆嗦,递过去的纸条差点抓不稳,虽然知道母亲是关心自己,但是这种来势汹汹的温柔她的确承受不起啊。 赵州桥现在很少开口说话了,有什么事情要么摇铃铛要么写在纸条上,她可不想几天后恢復听力听到的是自己带偏的语调。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洁,只有两个字——要办。 牡丹宴是以前的淑妃在时举办的活动,邀请京城名门贵妇和勛贵家的小姐们参加,主要内容就是喝喝茶,赏赏花,顺便交流交流感情。 赵州桥对这种宴会自然是不怎么感兴趣,况且出了中毒事件后,母亲就已经打算把满园子的牡丹都铲掉,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但这并不妨碍赵州桥活络起来的小心思,宴会好啊,举办个宴会下边帮忙的人再多,主人也不能撒开手万事不管吧。到时候母亲忙起来,就没时间焦虑了,等到牡丹宴开始,她也差不多就恢復了。 皆大欢喜。 生着病的女儿在母亲面前最好说话了,赵州桥没怎么费功夫,淑妃就答应了。倒是林女官见赵州桥一句话就令淑妃改了注意,那眼刀子暗地里嗖嗖戳过来。 失去听力后,赵州桥对周围的变化变得很敏感,空气里不怀好意的注视立刻让她捕捉到了。赵州桥顺着感觉看过去,看清是谁后就淡淡地移开视线。 林女官已经被淑妃从近身调走了,平日里负责管宫内的一些杂务,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往内殿凑,也不知道是打点了多少家当才得了这一次露脸的机会。赵州桥不喜欢她,也做不出动用私刑这种掉价的事,就这样两不相见很合适。 至于从云端跌落的落差感林女官能不能接受,与她何干 当初就是林女官故意走漏消息,才让董婕妤把她和小五在芷罗宫外堵了个正着。若是小五被带走了,且不说屈打成招乱定个什么罪名,就是性命也难保。
第32页 念及此,赵州桥不禁想到狱中见到小秋,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眼神黯淡了下来。 赵州桥的情绪变动淑妃如何察觉不到,她眼神一冷,让林女官退下。 林女官藏于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转身之际眼底的最后一丝犹疑被涌动的暗潮覆盖吞噬。 牡丹宴的日期定在十五日后,与宴请贴一同递给各府的还有一个彩头。此彩头经由赵州桥提供淑妃点头吩咐实施,所有参加牡丹宴的女眷均可获赠一株芷罗宫的牡丹。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勛贵圈都沸腾了,早有传闻说淑妃的芷罗宫囊括了几乎天下所有品种的牡丹,每一株都受专门的匠师精心培育,毫不夸张的说可谓株株珍品。勛贵们纵然不缺名贵花卉,但与皇宫这个字眼连接起来之后,似乎蒙上了一种特殊的光环。 赵州桥并不知道这样一个点子在京城贵妇圈掀起了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天知道她只是想了个办法处理掉这些即将被铲掉的花。 午后,赵州桥躺在塌上浅眠,唐渡坐在一侧的小木几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被赵州桥双手包裹,紧紧握着,莹润光洁的指甲泛着轻粉。 柔软的阳光透过窗子给她披上一条金黄的毯子,来自双手交叠处温热鲜活的触感,都让她倍感安心。久违的声音就在这时灌进耳朵,覆在无声世界的薄膜戳破,赵州桥下意识屏住唿吸,任由身体舒展。 红格子支摘窗外,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交谈着。 笃定塌上安眠的赵州桥不会听见,宫人们说起话来少了几分顾忌。 从披香殿的张婕妤突然给底下的宫人改了名,连倒夜香的小太监都有了个文雅的名。再到哪个宫的主子坏了根钗子罚了犯错的小宫女几棍子,至今还下不了床。说着说着还提起了文采女的名字,赵州桥心神一动。 原来文采女死后,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以中毒案为蓝本的话本子在茶馆酒肆流传,文采女成了世人皆知的毒妇,生前身后都没落得着好名声。昔日京城第一才女的光环消失殆尽。而京城的读书人义愤之下竟联名上书请求皇帝降罪教女无方的文家,以警示天下人。 远在北境苦寒之地的文家老爷还没来得及为长女的死抹一把眼泪,便被紧随而至的圣旨砸蒙了。 教女无方,这是要叫他文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啊!文老爷气得口喷鲜血,险些染了圣旨。若是真污了圣旨,添了条大不敬之罪,只怕文老爷勉力吊着的半口气也要咽下去了。 赵州桥听得津津有味,世间事一报还一报,所以人吶,真不能做亏心事。 “阿桥说得极有道理。” 赵州桥下意识捂住嘴巴,睁开乌熘熘的眼睛偷瞄唐渡,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唐渡嘴角浅浅的弧度一滞,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迸发出耀眼的光,他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她的反应,是听得见了? 掩饰似的拿起桌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舌尖灼烫了一下,酥麻感顺着神经蔓延,强忍住将茶水吐出来的冲动,唐渡喉头一动,生生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把茶盏放回原处。 赵州桥看着茶盏上升腾的热气,疑惑道:“不烫吗” 唐渡摇摇头,转身要去叫太医,走得太匆忙,被小几绊得踉跄了几步。 赵州桥两腿交盘,眯着眼睛看着踉跄着消失在光影中的少年,乐不可支。 一番全方位的诊治后,老太医摸着鬍鬚走了,嘴里还嘟囔着,“奇事,奇事啊!” “我不喝”赵州桥把药碗往前一推,双手比了个叉,坚定不移地表示拒绝。 已经连喝了三天这种苦药汤子,赵州桥觉得自己脸都被药燻黑了。失策了,没成想出了一坑又掉进一坑。 唐渡不动声色地从背后拿出一小碟蜜饯,赵州桥眼神飘过去,又立刻收回来,要坚定,有蜜饯也不行!赵州桥十分有骨气地想。 下一秒,少年勾起一个走以晃花人眼的灿烂笑容,赵州桥心扑通漏跳了一拍,心里稍稍动摇了几分,不行,装可爱也不顶用! 然而,噙着笑意的少年,眸中泛着温柔的波澜,就这样一口一口当着她的面把所有的蜜饯吃了,全吃了! 等赵州桥回过神,眼前空余白碟子。 赵州桥气得要炸毛。 收到赵州桥的眼刀子,唐渡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无比享受的表情,眼神望着桌子上尚冒着热气的药碗,不无挑衅。骗子,骗子,赵州桥揪着衣服,不无愤恨地想,什么灿烂笑容,分明是不怀好意。 赵州桥本着绝不能让唐渡得逞的想法,准备坚守到底,谁知眼前的少年突然凑了过来,散发着蜜饯残留甜蜜的气息扑在耳朵上,他说:“这个时辰,淑妃娘娘快要处理完宫务了吧。” 得,厉害! 母亲那个手段,不喝是吧,行,晚饭也不用吃了。 话说小五和母亲的关系怎么越来越好了,心里还有点小忧伤呢。 赵州桥认命般地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坨土,又苦又呛。唐渡手飞快一动,赵州桥嘴里就多了块蜜饯,口腔的甜意冲散了不适,赵州桥舒服地眯起眼睛,心道还算有点良心。 活像一只猫咪,唐渡手心一动,快速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说:“阿桥乖。”然后赶在赵州桥炸毛之前迅速远离。 赵州桥悻悻收回手,不无惆怅地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小五主动逗弄她了,好像是从那次吐血事件之后,不仅个子窜得贼快,胆子也肥了。 “不许叫阿桥,要叫姐姐。” “为什么?” “我比你大!”赵州桥得意一笑,脸颊两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唐渡一个眼神横过来,“你多大?” “我十七” “哦”,唐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沖赵州桥勾了勾手,道:“我比你大,叫哥哥。” 赵州桥上下打量唐渡一番,满脸不信。 “我比你大”赵州桥笃定道。她在现代好歹活了二十几年,唐渡再怎么营养不良压割头,也不可能大得过她。 自觉比赢了的赵州桥很得意,尽管这样单方面的“胜利”并没有什么意义,唐渡照旧叫她阿桥,母亲也愈来愈倚重唐渡,两人似乎筹划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走吧,小五”赵州桥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式样繁复的宫装,扭头去叫唐渡。 唐渡应声抬眸,身着淡紫色宫装的清丽身影就这样撞入眼眸,激起点点涟漪。唇间点朱红,如红梅吐艷。白皙光滑的脸蛋亮得发光,一双皓目最为出彩,月光皎皎,流光飞舞。 见之忘俗。 相较之下,高高挽起的髮髻像一座大山遮挡了光芒,压制了灵气,看似繁复华贵的宫装像是一道枷锁,将这样鲜活的女子困在一方天地,等待枯萎。 唐渡胸腔中升腾起一股闷气,它随着唿吸蔓延至四肢百骸,鼓动着心室剧烈颤动。不该是这样的,眼前的女子,不属于这座皇宫,她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不是什么赵采女、赵美人,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灵魂。
第33页 她是师父的亲人,也是他的。 赵州桥了揉发僵的脖子,疑惑地看向唐渡,“怎么了,走呀,牡丹宴快开…哎,你…”话还没说完,赵州桥腰上一紧,被唐渡抱了个满怀。 唐渡的个子如雨后春笋似的长得极快,到了这时后大约只比赵州桥矮了半头。他将头埋在赵州桥肩膀上,声音有些发闷,“我不能陪着你了。” 赵州桥松开尝试保护衣服不被弄皱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声音温柔,“是不是淑妃娘娘又遣了你什么差使没事,等你办完事再来找我好不好?” 唐渡没吭声,抱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趋势。 赵州桥心中暗暗发笑,少年啊,总是患得患失,这点小事愁的跟天塌了似的。 正当赵州桥耐心用尽忍不住说差不多得了时,唐渡已经松开双臂,退后两步,两只手掌向上摊开,肩膀微耸,唇畔復又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嘁,真容易上当,不逗你了,一会儿见。” 赵州桥气得咬牙切齿,谁逗谁?当养宠物呢! “不见!”她气唿唿道。 唐渡但笑不语,转身之际流于唇角的轻浅如雾气飘散,转瞬消弭无踪。 再见,阿桥。 “想好了?”淑妃垂手翻动着宴客名单,淡淡问道。 “是”唐渡颔首。 “阿桥那边……” “她不会知道。” 淑妃合上名单册子,满意地笑了。 “未时一刻,芷罗宫东角门外。” “好。” 唐渡转身离开之时,身后又传来淑妃的声音,“文家的事我代阿桥向唐大儒道谢。” “不必。”唐渡脚步微顿,他想说阿桥的是自然是他的事,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这样讲。相较与师父血缘关系更紧密的淑妃,他心底最亲近的反而是赵州桥这个外孙女。很奇怪,不是吗? “应该的。”淑妃面带微笑,语调不变地说。 赵州桥整理了一番才匆匆赶去宴会现场。芷罗宫里共有两处牡丹园,分别命名为“国色”和“天香”。两座园子隔着一条半米宽的人工河相对而建。宴会地点就在“国色”园中,一路走来赵州桥眼中除了花还是花,不同品种的牡丹分丛簇拥,铺天盖地。 赵州桥到时母亲还未来,宾客已到了半数有余,三两成堆地客套寒暄。赵州桥本想找个安静的位置坐着,没成想一个妇人惊唿一声,将全场的视线引到了她这,“你穿的可是云锦” 赵州桥一头雾水,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着装,淡紫色交衽宫装,裙摆上错落有致地绣着一簇簇兰花,衣料柔滑,随着脚步起伏裙裾翻飞,轻盈流畅。 “没错,这正是云锦”赵州桥怔愣之际已经有人认出布料的来歷,“今年南郡共上供了六匹云锦,三匹给了李贵妃,两匹给了袁淑妃,还有一匹给了我母亲。这位贵人身上所穿是‘四君子’系列中的空谷幽兰,为袁淑妃所得。” 说话的是孝昌长公主的女儿清河县主。 她的话自然是极具说服力的,一时间众人或艷羡或好奇等等复杂的目光接踵而来。 “清河,适才你不是同我们炫耀有一块云锦手帕吗?”不知那家千金插了一句话,清河县主当即涨红了脸,狠狠瞪了赵州桥一眼。 南郡云锦素来有“寸锦寸金”之称,得一块云锦的帕子已是极其难得,现在居然有人毫无顾忌地用云锦做衣衫,这跟抱着金块在大街上走有什么区别?若是这个人是清河县主这类的天之骄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无名小卒。 贵妇们表面上维持着端庄姿态,心里都沤的慌,人比人,气死人! 无辜躺枪的赵州桥隐隐约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才几个回合似乎就收穫了大数的敌意。 这时,一个和蔼的老妇人走过来亲切地拉着赵州桥的手,领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边上下打量着赵州桥, “你就是赵美人吧,常听双儿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招人疼的。” 赵州桥干笑两声,“承蒙夸奖,您客气了。” 袁夫人仔细打量赵州桥,见她眉眼澄澈,眼神坚定,不由暗自点了点头,看样子心性不坏,不至于惹出大是非。 袁夫人握着赵州桥的手没有松开的迹象,赵州桥也不便随意挣开,这在外人看来就是袁夫人格外看重赵州桥。 有些心思活络的夫人彼此传递了一个微妙的表情,这个赵美人不简单啊。 赵州桥陪袁夫人尬坐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可毕竟两人从地位、阅歷各方面差距太大。袁夫人习惯了别人顺着她的话来,偏偏赵州桥又不是个圆滑懂眼色的,没聊几句,两人就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相视无言,只有低头喝茶。 袁夫人:“这是今年新下的毛尖,味道醇香,口感鲜爽,你尝尝如何?” 赵州桥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袁夫人:“嗯。” 继续无言。 好在没一会淑妃就来了,淑妃一招手,赵州桥就屁颠屁颠跟过去坐在淑妃身侧,十分乖巧。 淑妃身着月白绣竹叶云锦宫装,宽大的袖摆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上面纹着的竹叶似也随风舞动,月色光晕在衣裙上流转。她嵴背挺直,眉眼冷肃,衬得整个人气质卓绝,宛若月色下迎风傲立的劲竹。 无形散发的气势令人心生肃静。 这样孤傲冷淡的淑妃却对身旁的赵州桥格外温柔,赵州桥多看了哪道菜几眼,这道菜立刻被端到眼前,还附带一句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赵州桥惊悚了,坐在她旁边的这个女人是谁,绝不是她那个冷面又暴力的老妈! 果然,赵州桥刚撂下筷子想找个藉口离开,大腿上传来熟悉的痛意,赵州桥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若无其事的母亲,苦着脸拿起了筷子。 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她真的食难下咽啊! 席上的贵妇们个个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淑妃的态度,这是赤裸裸地昭示赵美人有她淑妃和袁家罩着。 “母亲”淑妃放下玉箸,侧首笑道:“近日园中工匠培育出一株双色牡丹,颇有几分稀奇,女儿不敢独享,心道不如献给母亲。” 袁夫人微微颔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如此甚好,你父亲归朝后见了想必十分欢喜。” “母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心中暗哂,骁勇善战的袁大将军会喜欢娇娇弱弱的牡丹 狐疑归狐疑,众夫人肚子里打起了小算盘,传言袁淑妃与母家关系疏离,如今看来有些名不副实。 “早就听闻淑妃姐姐的牡丹园中包揽各色品种,连稀有的双色牡丹都能找到,妹妹我可算是大开了眼界。遥记举办牡丹宴时淑妃姐姐便许诺赠在场的人每人一株牡丹,不知此话可还作真”人群中陡然响起一个拔高的女声,一个身着艷丽宫装的年轻女子起身说道。
第34页 “自然作真”淑妃声音波澜不惊。 女子放肆大笑,惹得一众人皱了眉头,她也不在意,说:“我就知道淑妃姐姐不会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不过每人一株未免无趣,不如大家以牡丹为题作诗,得胜者先选,如何?” 见女子眸中的挑衅之意毫不加掩饰,赵州桥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母亲。 来者不善。 “淑妃姐姐是京中闻名的才女,每一首牡丹诗都是传世佳作,妹妹心生仰慕,故而生出切磋之心,怎么,难道姐姐不敢”女子不依不饶。 “放肆!”淑妃眉眼之间无波无澜,似乎根本不将眼前人的挑衅放在心上,她身后一名年轻的女官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张婕妤嗤笑一声,抹着艷丽色彩的嘴角不屑地勾起,“我与淑妃姐姐说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女官面色不虞,竭力保持肃静的面容,正欲开口,便听到女子威严的声音,“好了,芳余。” 芳余心头一紧,退回原处,余光打量着淑妃看不清表情的脸,心下惴惴。 案子了结后,她本该回到御前,陛下却派她来了芷萝宫。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不妥,淑妃却若无其事地接了旨,还将她安排近身伺候,打发了林女官,一副坦荡模样。 这厢淑妃终于给了张婕妤一个睁眼,声音不咸不淡,“随你。” 宫装女子也就是张婕妤低垂睫毛掩饰住眼底的愤恨,復又昂起头,“既然如此,姐姐何不先吟诗一首” 淑妃夹了块做成牡丹花形的点心给赵州桥,头也不抬道:“本宫很忙。” 张婕妤硬生生将几欲咬牙切齿的脸挤出一丝遗憾,还未开口,就被淑妃打断,“不必客气,开始吧。” “那妹妹我就献丑了。”张婕妤假笑道。 “知道就好。”赵州桥一口咬掉点心上的一片牡丹花瓣,斜睨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满场皆闻,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子干脆噗嗤笑出声。 张婕妤脸红一阵青一阵,染着艷丽蔻丹的指甲硬生生折断。 走着瞧! ☆、第二十七章 日头高升,一些在园内流连赏花的贵妇陆续回到凉亭小坐,单人独坐的小桌上摆着精緻的点心和有牡丹点缀的可口菜餚。对于久居内宅的妇人而言,再美味的菜餚,也抵不上现场围观后宫相争来得稀奇。 说起来大周建朝不过百年,歷任皇帝那都是风流种子,远的不提,但论先帝时后宫佳丽三千决非虚数。 干嘉帝周衡均是其中唯一的异数。 登基三载后宫未添一人,到了第四年,才拗不过“贤良”的淑妃,选了一批秀女,可现在这些人还没有一人得蒙圣宠。 甚至,干嘉帝将所有妃子迁往东宫,独留李贵妃于西宫朝阳殿。 没了圣宠,家世品级便成了后妃们尊卑的标杆,文贤妃出了事,德妃不问事,淑妃便成了几乎唯一的权威。 也不知谁给的胆子,张家的女儿居然跑来挑衅袁淑妃。户部尚书张桂题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生得女儿却是这般蛮横的性子。 稀奇稀奇。 张婕妤自是不知众人所想,此时她正装模作样地围着一株牡丹打量,眉头微蹙,似在推敲词句,半晌,她抬起头,骄傲的像只孔雀,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她吟道:“清晓妆成寒食天,柳球斜裊间花钿,捲帘直出画堂前。指点……” “噗!”赵州桥刚放进嘴里的葡萄猝不及防吐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精准一击,和着新鲜唾液的葡萄汁液在衣襟上晕染开来,张婕妤僵着脸,看着胸前一片噁心的紫。 赵州桥控制不住低咳了几声才使气息平缓,边摆手边道歉,眼角沁出生理性泪花,她实在是太震惊了。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其他魂穿者。 不过…… 赵州桥微微一笑,曾经来自同一个世界算什么,说到底还是陌生人,而她,对挑衅者向来不会手软。 “张婕妤,打扰你背诗我很抱歉”赵州桥唇角挂着纯良的笑,黑亮的眼睛无辜地眨着,“不如这样好了,下半段我替你背出来,你先休息休息,别累着。” 张婕妤听着听着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嘴一张刚吐了个音节就被赵州桥清亮的声音盖了下去,“清晓妆成寒食天,柳球斜裊间花钿,捲帘直出画堂前。指点牡丹初绽朵,日高犹自凭朱栏,含颦不语恨春残。” 赵州桥的音色很干净,仿佛清泉击石,流水潺潺,本该带着些轻愁哀怨的诗让她念出了欢快的感觉。 随着赵州桥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质疑的目光也随之朝张婕妤聚集。 完了,张婕妤想。四面八方席捲而来的嘲讽让她有种难言的狼狈。该死,不该是这样的,没想到不止淑妃一个冒牌货,连这个什么赵美人也是。明明她已经试探过了,若是淑妃先作诗,她就当众拆穿,什么才女,假的! 若是淑妃不作诗,她就放心了,待在“淑妃”这个壳子里的不是她的同类,她就可以放心地用从前的方法挣名声。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出风头?该死! 张婕妤僵着脸回到座位上,硬撑着没有离开,不着急,还有好戏没上场呢! 赵州桥调皮地沖母亲眨了眨眼,堵住了所谓“同类”的走红之路,她还真有那么一丢丢愧疚呢,才怪! 闹剧落幕,牡丹宴正式开席,众人相互恭维,说着漂亮话,先前的僵滞难堪仿佛不曾发生一般。 一个青衣小太监动作敏捷地穿过席面,悄声对芳余说了些什么,芳余眉头一皱,弯腰附在淑妃耳畔嘀咕了几句。 淑妃面色不变,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领命而去。 “怎么了?”赵州桥注意到母亲神情的变化,扭头问道。 “没什么”淑妃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到赵州桥的盘子里,“来了个客人”。 赵州桥哦了一声,皱着眉头看着盘子里的笋丝,刚想趁母亲不注意夹给唐渡,筷子微动,才反应过来唐渡还没回来。将笋丝扒拉到盘子边缘,赵州桥夹了块糖醋排骨津津有味地啃着。 “李贵妃到!”尖锐的声音让刚又几分活络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场下几名贵妇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她怎么会来 赵州桥循着声音向入口处望去,须臾,一个身姿裊娜的宫装丽人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入。 只一眼,赵州桥就不由屏住了唿吸。她挽着朝云近香髻,鬓髮如云,青玉步摇上一双蝶翼栩栩如生,随风微颤,恰如裊裊身姿,弱柳扶风,我见犹怜。最妙的是那一双眼,仿佛以天山之上浇灌雪莲的最洁净的泉水灌注而成,点点涟漪,不胜荡漾。 水一样的女子,柔软,娇弱。 赵州桥在心里啧啧两声,原来皇帝喜欢这种类型啊,脆弱的美。 一个晃眼,李贵妃已走至眼前,纤纤玉手执帕而立,柔声道:“我独自待在宫中实在无趣,听闻姐姐办了牡丹宴,就来凑个热闹,不请自来,希望姐姐不会怪罪。”
第35页 “无妨”淑妃面容沉静,青色宫装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之间气势暗藏,有一种凌冽的美感。她指了指身旁宫人们新加的座位,示意李贵妃落座。 李贵妃如水妙目看了一眼与淑妃并列而排的座位,唇边绽开一抹笑意,站在原地未动。身后捧着锦盒的宫人上前,打开手中锦盒,取出盒中物什铺在桌子和坐榻上,另有侍女将一个精緻的香炉摆在桌角,裊裊烟气缓缓升腾,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低唿,随即便有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天吶,我没有看错吧,铺在桌子上的是南郡云锦吗?这也太奢侈了吧……” 将凝霜皓腕搭在随侍宫女臂上,李贵妃这才轻移莲步,任由侍女解下披风,这才缓缓落座。 待侍女将用餐的象牙箸摆在桌上,李贵妃侧脸沖淑妃歉意一笑:“让姐姐见笑了,我身子弱,皇上便想了这个法子,说是有备无患。” “无妨”淑妃淡淡道。 虽然李贵妃的排场令人咋舌,但赵州桥和淑妃心里有一个共同想法:与我何干 嗯,该吃吃,该喝喝。 可偏偏有人不让你如意。 “嗤!”老实了没一会的张婕妤又冒出来了,她捂着嘴双目圆睁似是看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李贵妃娘娘铺的桌罩好生别致,我倒瞧着有几分眼熟呢!” 李贵妃闻言温婉一笑,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止不住的甜蜜,“这是南郡上供的云锦,皇上觉得颜色不错,便送了我几匹。” “哦”张婕妤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有几分眼熟,淑妃姐姐和赵妹妹身上穿的可不也是云锦吗?”话音一落,她仿佛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惊慌地捂住嘴,连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淑妃姐姐的衣服和李贵妃娘娘的桌布一样漂亮,不对,我是说……” “住口!两位娘娘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小婕妤置喙。张大人真是好家教,本县主今日算是领会了。” 赵州桥和淑妃还没说什么呢,席间就有一名妙龄少女站了起来,怒声呵斥。 “清河”一个威严的女声打断了清河县主的话,清河县主闻言撇了撇嘴,一跺脚坐回席面。孝昌长公主瞪了一眼不中用的女儿,这才看向淑妃,眉目间有几分冷意,“淑妃娘娘既然执掌凤印,这宫里的规矩也要好好立上一立了。” “自然”淑妃不疾不徐道,“张婕妤,你剽诗在先,无故喧譁在后,本宫罚你禁足一月,罚写宫规一百遍,你可知错” 张婕妤意欲狡辩,淑妃一挥手,就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要把她拖拽下去,“接下来的宴席你就不必参加了。” “小心!”坐在位子上看戏的赵州桥突然瞳孔一缩,想也未想抓起桌上玉箸就丢了出去,只听“噔”的一声,玉箸与飞来的酒杯在空中相抵,齐齐落地。 赵州桥急忙看向母亲,“没事吧?” “无碍”淑妃眉头微皱,在宫女的帮助下擦拭落在衣服上的酒渍,冷淡的眼睛看向台下蜷缩在地上抽搐的林女官。 “怎么是她来送酒?”赵州桥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芳余心里快骂死林女官了,怎么到处有人给添乱,淑妃娘娘本来就不待见她,这下好了。 台下林女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她一边抽搐嘴里一边嘟囔着些什么,“假的,假的…鬼,有鬼…” 几个架着张婕妤的嬷嬷见状连忙跑过去帮忙按住不断扭动的林女官,张婕妤站在原地扭动着被抓住痕迹的手腕,无声地笑了。 林女官被几个嬷嬷按住,眼神有些涣散,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几人松了口气,不自觉放松了力度,正要将人带下去。林女官突然全身一震,眼睛惊恐地瞪圆,似乎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她的手颤抖着指向淑妃,口里大喊道:“鬼!恶鬼!你不是淑妃,啊!别杀我,我不告诉别人,求求你了!” 林女官勐地挣开禁锢,连滚带爬向外冲去,活像被恶鬼缠了身。 “啊!来人吶,贵妃娘娘昏过去了!”原来林女官望外沖的功夫竟不小心撞倒了意欲先行离开的李贵妃。 而林女官本人也两眼一番,昏厥过去了。 众人被这一系列变故弄得不知所措,耳边全是女子的尖叫声。 赵州桥脑仁发疼,她握紧拳头,憋足了气,大喊一声:“别吵了,安静!” 声音之大,赵州桥喊完之后眼前发晕了几秒,众人震在原地。 “你,去叫太医,你,还有你,把李贵妃扶进内室,至于林女官,先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人醒了再说。”赵州桥叉着腰,一连串话说了出来。 不知所措的宫人们呆愣愣地点点头,手忙脚乱的行动去了。 淑妃则站出来安抚失措的宾客,袁夫人也站出来帮忙,很快一头雾水的宾客们也离开了,芷罗宫最后一次牡丹宴就这样草草落幕了。而那些珍贵的牡丹花已在方才的慌张奔走中被踩的七零八落。 袁夫人打量着淑妃沉静的眉眼,低声问道:“花送出宫了么?” 淑妃揉了揉额头,“估计已经出了东华门。” “那就好”袁夫人点点头。 “小五,你终于忙完了,母亲交给你什么差事啊,要这么久,牡丹宴都结束了。”赵州桥惊喜的声音引起两人的注意。 淑妃与同样望过来的唐渡相视一眼,唐渡无言地摇了摇头。 淑妃很快知道了宫门戒严的原因,安平王入宫了。 与此同时,闻讯赶来的太医宣布了一个足以使后宫震盪的消息:李贵妃怀孕了。 ☆、第二十八章 李贵妃就近被扶进国色园内的小阁楼里,此处本是供宾客稍事休憩的处所。地方不大,布置得却极为典雅,只不过如今谁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帝王之怒,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赵州桥本想跟进去一探究竟,却被母亲拦住,强行送她回自己的宫殿。 收到晋升美人的圣旨后,暂掌宫印的淑妃娘娘就开始为赵州桥寻觅新宫殿,最终选定了栖林殿,赵州桥在牡丹宴之前就搬了进去。 送走了奉命带赵州桥回去的芳余之后,偌大的殿内只有赵州桥和唐渡两个人。 赵美人为人和善,只除了不喜宫人待在内殿,这一点宫人们十分清楚。 “这是什么”赵州桥一屁股坐在塌上只觉后背有些硌,摸索着从软枕下面掏出一块玉佩,单手勾着吊绳打量着,她歪着脑袋,黑润润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唐渡沉着脸色目光深凝,显然是陷入了某种思索,乍然听见赵州桥的嘟囔,随意投去一瞥。在看到赵州桥手中勾着的东西时,脑中断开的丝线瞬间连接。 电光火石间。 噼手夺过玉佩,唐渡握着玉佩的手略微有些颤动,他径直将玉佩塞进怀里,一只手紧紧扣住衣襟,眼神飘向一边,“没什么。”
第36页 赵州桥眨眨眼,茫然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发生了什么 募地,肩膀被一双有力地臂膀按住,赵州桥顺从地跟着唐渡的动作转了个方向。 大开的双叶木格窗外,夜幕斜沉,霞光漫天。 金瓦红墙的轮廓渐渐模煳,烛光星星点点勾勒人间苍穹,仿佛一副披着神秘而朦胧面纱的印象画。 赵州桥看呆了,黑亮的瞳孔中住进了霞光微红。 唐渡目光同样望着窗外,藏在袖底的手暗戳戳绕过赵州桥,伸进软枕,手腕灵活摆动,当纸张特有的糙感传入指尖时,他松了口气。 利落地将纸张抽出,藏进袖中。 唐渡脸上重新挂着悠然的笑,和赵州桥搭话,蓦地,他怔住了,一抹柔软擦过脸颊,燃起一簇火,蒸腾喷涌的热气熏红了脸颊。 唐渡脸红如晚霞。 赵州桥无所察觉,见此情境,以为唐渡沉醉于落日美景,嘻嘻一笑,一蹦一跳地走远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路过木桌还不忘抓了块点心衔在嘴边。 夜幕降临,星河如瀑,明灭的烛火勾勒出少年人精緻的轮廓。饱满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樑,紧抿的唇角仿佛雕刻师在最为隐秘古老的岩石层开掘石料,选取那最为艷丽无暇的一块,潜心雕琢而成,代表着少年人青涩而炽热的情感的开端。他的手缓缓抚上心脏的部位,藏蓝色衣袍下掩不住的跳跃。 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他的眉头蹙起,整张脸充斥着一种困惑的神色,以致于那冷淡无波的眼海也不得不翻滚起来。 他在思考:他想亲吻她,可是为什么? 唐渡的困惑暂时无人解答,独属于少年人的辗转难眠将暂时伴随着他,直到浓雾散开,心中的那个答案显露。 而在皇宫的另一个角落,气氛大不相同。 芷罗宫。 李贵妃醒了后执意要回朝阳宫,淑妃正好不愿多蹚浑水,遂了她的意,让芳余带着几个人抬着轿撵往朝阳宫去了。聚集了宫人们敲打了一番,淑妃单手靠在红木桌上,神情难掩疲惫,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头,口里吩咐道:“来人,准备浴汤。” 这时门外一声响动,“皇上驾到——” 低咒一声,淑妃强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髮,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去迎。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大步走来,来人剑眉星目,古铜色的面庞上沾染了夜的深沉。 对方来的太快,几步就到了跟前,接连一天的神经紧绷让淑妃向来敏捷的反应大大打了折扣。眼中来不及掩饰一瞬错愕与不耐就这样直直映入干嘉帝眼底。 失态只在一瞬,下一秒,淑妃脸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仿佛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在擦肩而过之时风吹起薄纱,露出一丝真容,转瞬即逝,寻觅无痕。干嘉帝眸色幽深,如鹰隼般犀利地锁定在淑妃身上。 淑妃裙摆微移,上前迎接干嘉帝顺势挡住了他往内室走的步伐,鬓上滢滢珠光折射入干嘉帝眼中,他眸光微闪,淑妃清冷如玉的面庞已在眼前,她淡淡道:“臣妾恭迎陛下。可巧李贵妃已回宫去了,走了约摸一刻钟。不如……” 淑妃话音一落,干嘉帝身形一顿,果然挪回了迈向内室的步子。太阳穴处突突直跳,淑妃满脑子想着打发走干嘉帝,好生休息一番。偏偏干嘉帝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但没有急匆匆离开,反而绕过她迳自寻了上位坐下,“即使如此,不如朕在此歇息一会。” “太医为李贵妃把脉,诊出有喜,此乃宫中第一例喜脉,臣妾恭喜陛下了。”淑妃站在原地未动,微笑道。你的心尖尖有喜了,你要当爹了,还不快去看看,在这赖什么! “爱妃有心了,”干嘉帝端起宫女奉上的香茶,凑在鼻尖闻了闻,“信阳毛尖,爱妃果然有心,朕甚是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淑妃压下不耐,淡淡道。 干嘉帝颔首,啜饮一口便放下了,对着一旁端茶欲饮的淑妃笑言道:“朕记得,爱妃从前不喜毛尖,嫌其味道清香有余醇厚不足。” 干嘉帝嘴角挂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似是随意问出的一句话,淑妃眉心一跳,心中困顿应付之意烟消云散,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眼睑下垂,端正挺直的肩膀松垮了几分,宽大的袖摆随之下滑,仿佛什么强撑着的东西倒塌了。如葱手指保持着触碰茶盏的姿势,干嘉帝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良久,淑妃才开口,声音里搀了几分苦涩:“从前是从前,人总是会变的。”说着她缓缓抬头,眉眼之间的疲惫感挥之不去,周身环绕着的歷尽千帆的沧桑气息似乎出自灵魂深处。 明明是同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大相迳庭,就像是一只强横的螃蟹,卸掉所有盔甲,露出柔软而真实的躯体。让人心生怜悯之余,不由得……信任。 信任,干嘉帝咀嚼着这两个字,手指无意识把弄着手上的扳指,有趣有趣。他倒想看看眼前的这只“螃蟹”还有几层伪装。 低垂的眼帘下遮挡着的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淑妃思索着干嘉帝信了几分,摩挲着茶盏的手猝然被一股力量抓住。不假思索地,她手中用力一掰,意欲脱离,手中力道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化解,并施以更加强劲不容退缩的力量。 淑妃勐地抬头,跳跃的怒火点亮了一双眼眸,冲破层层寒潭,生机勃勃。 干嘉帝心头一跳,有那么一瞬失神。 他很快反应过来,假装没有注意到淑妃一闪而逝的怒火和瞬间僵硬的身躯,犹自握紧她的手,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愧疚,“双双,这些年是朕忽略了你。你放心,朕以后……” “皇上!”淑妃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她试图抽出被禁锢的手,冷着脸道:“皇上多虑了,臣妾没有受委屈。皇上信任臣妾,命臣妾代掌凤印,将后宫事务交予臣妾处理,便是皇恩浩荡,臣妾已经十分满足了。” 淑妃想将手从干嘉帝那挣脱,干嘉帝偏偏握着。她施一分力道,他再加一分力道,总有法子让其动弹不得。无声的较量缓缓展开着。 “拜见陛下,拜见娘娘”不知何时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低下头,说道:“娘娘,浴汤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淑妃这才想起几个刻钟前吩咐的事情,正要说声知道了,就被干嘉帝抢了话头,“原来爱妃准备沐浴,朕批阅了一日奏摺,正好累了,不如……” “恭送陛下。”淑妃抽回手,目光隐有寒意。 干嘉帝静默不语,就着手中茶盏饮茶。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体忍不住颤抖,陛下莫不是要发怒了? 干嘉帝放下茶盏,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动让空气中多了几分不安定。 “爱妃果然甚知朕意”他眼底泛笑,“朕正好累了,不如先回宫休息,改日再来看望爱妃。” 干嘉帝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忽而转头,笑言,“茶不错,朕喜欢。”
第37页 烛火噼啪一声,火光摇曳,火光下淑妃唇畔的弧度渐渐落下,眼神说不出来的漠然。 在这样一个晚春的夜晚,微燥的风从四面八方传递着一个讯息,那热烈而势不可挡的夏季要到来了。 ☆、第二十九章 六月的暖风微醺,即使是艷丽逼人的牡丹也不得不面临花势渐衰的窘境。 夏衫替了春衫,后宫却还是那个后宫。 一样的莺莺燕燕,一样的君王罔顾。 赵州桥的烦恼却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唐渡变了。 要说具体是哪里变了,赵州桥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违和感。 比如两个人一起吃饭,赵州桥给他夹个菜,以往唐渡面上虽有嫌弃之色,总归是会吃掉,别别扭扭的样子逗得赵州桥眉开眼笑。可这次唐渡看着盘子里的菜,连看都不敢看咬着筷子笑的赵州桥,手一抖,筷子砸到盘子上,椅子往后一蹬,人就跑了个没踪影。 还有一点就是唐渡突然变得特别怕热,赵州桥靠近一点,他就热的小脸发红,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那种。赵州桥把分例的冰块分给他,这傢伙倒好,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到了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留下赵州桥原地懵逼。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赵州桥眼睁睁看着"小傢伙"和她越来越生分,绞尽脑汁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求助淑妃。 淑妃听了,沉默半晌,才问:"你当真不明白?" 赵州桥盯着淑妃陡然变得高深莫测的神色,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您告诉我吧,我承受得住!" 淑妃被赵州桥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美人一笑,风华无限。她抚摸着赵州桥柔顺的黑髮,声音不紧不慢却极具信服力,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叛逆期。" 赵州桥恍然大悟。 淑妃还友情附赠应对方法,把赵州桥煳弄的一愣一愣的,直道姜还是老的辣。 淑妃一个眼神飘过来:"嗯?" 赵州桥立刻改口,讨笑道:"啊呸,是美的辣,您最美了。" 得知"真相",赵州桥如释重负,离开的时候步子飘飘的,就差没连蹦带跳了。 留在原地注视着赵州桥的淑妃,露出一个慈母般"和煦"的微笑。 另一边"被叛逆"的唐渡不知为何背后一冷,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早上,照旧是吃饭环节。 唐渡照旧埋头吃饭,赵州桥夹了一只小笼包,仔细打量,表情有几分故作的浮夸,她自言自语道:"哇,这个小笼包绝了,这褶子多好看,味道更是绝佳,来来来,快尝尝。" 唐渡表面上低头吃饭,一只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翘起,留意着赵州桥的动静。听到赵州桥的感嘆,他先是嘴角一抽,随后暗自在心里琢磨一会赵州桥夹给他他一定不能失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不是小笼包,是陷阱,勾引他变得不由自主心潮浮动的陷阱。 唐渡这些日子一直躲着赵州桥,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一见到赵州桥,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夜的场景,想起她莹润的唇,红红的像带着晨露的红樱桃,咬一口肯定甜甜的,还有那亮晶晶的眼睛,灿烂若星辰,一眨一眨的,如果那里面盛满了他的身影会多么美妙。这些联想让他辗转反侧,半是震惊半是羞愧,他对自己会产生这种下流的念头感到难以置信,这样的他和那些流连花楼的浪荡公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自己会因此沉醉失了节制。他不敢吃她夹的菜,那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他忍不住臆想,仿佛他吻上了她的唇,轻轻的,像羽毛,飘进心里。单是想想,他就忍不住身体的颤慄,唯有落荒而逃。更别提和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了 门人眼中孤傲自持的唐师叔弟也逃不掉一个"情"字惑人。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握住筷子的力道加重,唐渡双唇紧抿,全部心神绷成一根弦,等待着拨开赵州桥递来的食物的那一刻。 "不要客气,这很好吃的。"赵州桥清脆明快的声音淌入耳中,有心人红了耳尖,轻浅了气息。 "使不得,使不得,主子,您这……奴才自个儿来。" 赵州桥眼睛弯成月牙状,笑眯眯地安抚着捧着小笼包不知所措的小太监,"慢慢吃,不着急。"话虽如此,在自家主子乌熘熘一双笑眸的注视下,小太监捧着手里犹自冒着温热气息的小笼包,欲哭无泪,顶着不知因何而生的寒意,快速将手里的热乎玩意儿囫囵吞入腹中,冷热交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味道。 "啪嗒"! 赵州桥循声看去,自方才起便安静坐着的唐渡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面庞。赵州桥的视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转移,少年人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双木箸,已被拦腰折断。如果赵州桥此时细细去看,就会发现少年人掌心沾了些许粉末,风一吹,便无了踪迹。而那木箸的断裂处竟是对不上的。 "不好意思,手滑"唐渡如是说。 赵州桥干笑两声,正要说话,便被一声响亮的嗝给打断了。始作俑者小太监双手捂住嘴巴,眼睛因惊恐而睁大。赵州桥眼疾手快,趁他要下跪之前把人赶走了。 走出去十来步,赵州桥和唐渡还能听见小太监那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打嗝声。 见赵州桥久久凝望着小太监的背影,唐渡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气沖沖地朝反方向离开。 孤家寡人赵州桥:…… 赵州桥还没得及拉着唐渡深入贯彻以毒攻毒的策略,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给砸蒙了。 自古皇帝的生辰便被赋予浓重的政治意义,不单各地藩王要入京朝觐,其他国力不如大周的附属国也会派遣使臣来贺,藉此联络感情。干嘉帝的生辰在七月中旬,因而及至六月就陆续有使臣藩王入京。 几日前高调入宫的安平王便是其中一位。安平王周其熠是干嘉帝最小的叔叔,也是先皇最疼爱的弟弟。昔日夺嫡何其激烈,这位安平王看似置身风波外,又偏偏在一些重要事件中留下影子。若说他有称帝之心,却在旗鼓相当之时任由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干嘉帝登基,自个儿则在蜀地封地逍遥自在。若说他无意皇位,可他偏偏在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之际踹上某位一脚。 无论乡野朝堂中如何议论这位安平王和干嘉帝的恩恩怨怨,至少表面上干嘉帝还是要敬着这位皇叔。尤其这是安平王自干嘉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入京,往常万寿节都是安平王世子代父前来,虽然解释了是因为安平王世子堕马受伤无法前来,但看在有心人眼里总有几分耐人寻味。 赵州桥早在安平王入宫时便听足了八卦,据说安平王此次献上的贺礼除了晃花人眼的金玉宝石外,还有一头狩猎时捕得的野兽。野兽身形笨重且兇勐异常,故而走水路来京,需些时日才能到达。安平王作为叔叔都送了这么多东西,身为皇侄的皇帝自然要回赠些东西才能表示叔侄情深,皇恩浩荡。赏赐之事本不需干嘉帝本人操心,自有礼部办理,偏偏安平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38页 安平王说了,别的他都有,只是王妃爱花,蜀地王府恰好缺几盆菊花。干嘉帝心道几盆菊花而已,有何不可,大手一挥,痛快允了。然后麻烦来了,安平王指明要的几种菊花皆是珍品中的珍品,整个大周朝都难寻,且从远处运往京城,只怕途中便已枯萎。礼部实在为难,禀明了干嘉帝,委婉表示只能从淑妃娘娘的国色天香园中才能寻到了。干嘉帝心知又被皇叔下了套子,心里气的牙痒痒,但天子一诺,怎么着抵得上十座泰山。 干嘉帝如何厚着脸皮向淑妃讨要菊花,且按下不表,结果是淑妃干嘉帝皆大欢喜。 本以为事情到此便了结了,没成想在天香园移植菊花的过程中又出了问题。 工匠们居然在牡丹花丛下挖出一具女子骸骨。 深宫之中的阴私事无论哪个朝代都未断过,本朝后宫因干嘉帝的专宠行为表面上多少清净些。但也少不了一些常年深宫寂寞以至于有些心理变态的宫妃以折磨宫人为乐,但是这样的龌龊事明晃晃暴露在世人眼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淑妃的牡丹花丛下藏了一具女尸的消息不胫而走。 ☆、终章 女尸案让淑妃在宫闱内外名声大减,尤其是在淑妃父亲大将军即将得胜归朝的时候。 种种证据直指女尸是真正的淑妃,而宫廷高坐的是假的淑妃。 后宫质疑,纷至沓来。 淑妃处境,危机重重。 赵州桥藉助祖父留下的工具找到关键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张婕妤从中捣鬼,但自己被张婕妤反咬一口,身陷囹圄。 淑妃与干嘉帝达成协议,让赵州桥脱身离宫。 含泪与母亲告别,赵州桥登上马车,奔离京城。母亲为她安排的新身份是袁家夫人的远方侄女,只待时机成熟,母女团圆。 不料途中遭遇袭击,叶满歌掉落马车。 她被人贩婆子救走,并未倒卖,而是留下照顾人贩婆子体弱的公子。 体弱公子是附近州县最年轻的举人,终日在家中苦读,准备明年春天的会试。 赵州桥却觉得体弱公子并非想像中那般无害,偶尔他盯着人贩婆子的目光,带着极深的隐忍。 赵州桥治好了体弱公子的病,清除余毒。当然这是藉助脑海里的工具,代价是暂时性的失明。 身体復原的体弱公子在外人面前依旧是病弱模样。 人贩婆子坠井身亡,官差来处理时竟在人贩婆子房间搜出一方小盒。小盒中是人贩婆子的认罪书,原来体弱公子根本不是人贩婆子的亲生儿子。 十八年前,人贩婆子的孩子夭折,她找道士算命,道士判定她有克子之相,若要改命,需认一乙戌年年辰时三刻出生的男童为义子。 人贩婆子急于改命,竟然想抢一个这样的男童在身边。她接近体弱公子的父母,用□□毒杀他们,拐走尚在襁褓之中的体弱公子。体弱公子因吸食母亲奶水,毒素入体,自小体弱多病。 人贩婆子将他奉做命中贵人,丝毫不敢苛待。因此在外人看到到时一副母慈子孝的好场面。 人贩婆子信中自陈,近来夜夜为恶梦缠绕,梦中冤魂索命,她无法忍受,唯有说出真相,一死求清净。死之前她会带走他命中的贵人。 官差在体弱公子房中发现一只死掉的猫和半碗莲子粥。聚体弱公子所言,粥是人贩婆子端给她的,他当时醉心读书,暂且搁置在桌上,不料被猫儿偷吃。 此案轰动一时。 人贩婆子被唾骂的同时,人们都对体弱公子充满同情。 知府亲自下令免除体弱公子的守孝期,毕竟为杀父杀母仇人守孝而断送前程任谁都有不忍。 体弱公子得知真相痛不欲生,在人贩婆子墓前枯坐三日,恢復姓氏为王,改名自真。 乡邻皆为他的赤子之心感动,唯有赵州桥感到怀疑。 虽然她暂时双目失明,无法用眼睛观察,但是她总觉得其中古怪。 众人资助王自真进京赶考,王自真兑现当初承诺带她进京。 赵州桥因心中揣测,时常惴惴。某日行路中,王自真说:"待你復明后,我想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有条河,很美。那时娘亲会背着我去河边洗衣,河水又清又亮。" 赵州桥心头一凛,自此再未提过此事。 入了京,王自真顺利考得功名,成为走马游街的探花郎。 也是在那一天,赵州桥恢復了视力。 她跌跌撞撞走到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骑骏马,笑意风流的俊俏探花郎。 赵州桥被一道炽热的目光刺中,她抬眸回望,面容冷肃的新科状元在看清她容貌的一瞬间,离马而起,施展轻功将人群中的她揽入怀中。 赵州桥不知所以,却听男子声音颤抖,"阿桥。" 人群骚动,原来探花郎也下马走来,浮于表面的笑容消散,他眸中冰冷,抓住赵州桥的衣袖,质问眼前男子,"唐兄,你要对我的未婚妻做什么?" 新科状元名叫唐渡,和糖豆名字很像,事实上在很多方面他都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状元探花当街争一女子的传闻轰动京城大街小巷。赵州桥成了京城贵女众矢之的的。 此时袁将军还朝,干嘉帝特许淑妃省亲。赵州桥通过唐渡的帮助,在袁府见到母亲。 母亲说她一切都好,京城街头巷尾也传言淑妃娘娘圣宠日眷,昔日独宠的贵妃在小产后便失了宠。 赵州桥却觉得烈火烹油,光芒太盛并非好事。昔日贵妃是箭靶,如今又轮到母亲了吗? 唐渡告诉她他就是宫中陪伴她的糖豆。赵州桥不信,糖豆死了,死在那场浩浩大火中。可他由不得她不信,一点一滴,都是证据。 游街当日一闹,赵州桥不知如何面对李自真,她无法再住在李自真家中,横生误会。 袁将军府的人带着礼品大张旗鼓上了李府的门,代表袁夫人感谢李自真救了赴京寻亲的表小姐。 赵州桥跟着袁府的人离开时,李自真立在廊下,目光幽远。似是在看她,又仿佛不是。 赵州桥住在袁府,虽有袁夫人庇佑,小麻烦总也不断。 宫中淑妃和干嘉帝在交锋中交心。又唐渡和李自真为首的这些干嘉帝一手栽培的新势力,朝堂中的局势渐渐明了。 继位至今,隐忍五年,干嘉帝终于完成了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收拢了朝堂权力。 德妃事迹败露,自尽。 原来早在她的族人来访时,她知晓远方的爱人死在大周人的刀下,自那时起,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復仇。 安平王利用她,她也利用安平王。 贵妃病逝,恰在江南飘雨时节。宫中少了一个后宫独宠清丽无双的刘贵妃,江南的微雨中多了一座清雅茶楼,据说老闆娘左脸有一块烫疤,平白辜负了美貌。 干嘉帝依旧独宠,只不过这次独宠的人成了淑妃,更准确的说是端睿皇后。 满朝文武对此见怪不怪,君王寡恩,昔日独宠的贵妃也不过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君王的情爱能持续多久呢? 大臣们等了很多年,那一天却始终没有到来。
第39页 多年后,赵州桥才从母亲嘴里知晓当年往事。贵妃的独宠是君王的权衡,但从她的心膨胀,私自有孕的那一个刻起,她是弃子。 母亲说,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入了君王执棋的手。 干嘉帝听了母亲的说法,执棋的动作顿住,大笑后落子,棋音清脆,"因为这一枚棋子,朕赢了棋,却输了心。" 赵州桥和唐渡去了玉虚门,交还玉哨。那一场时隔两个时空的故事最终画上句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兴起写了结尾。我在考虑以后重写这个故事,或许以淑妃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