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了很久的朋友》 第一章 说经年,云淡风轻 蒋眠出生在南方一座小城,在没有高铁的年代坐绿皮火车到省会城市要一天一夜。因为太过闭塞,高二那年,在附中做教导主任的父亲蒋山思考很久后,最终决定让她去市一中念书。 在那个年代,他几乎动用了能动用的全部关系,终于在新学期来临之前办好了转学手续,而蒋眠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通知书已经邮到了家。 九江一中是江城最好的高中,几乎集结了周边几个小县城所有的精英学子。在蒋眠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将自己和九江一中联系在一起,更没想到会因为那里而认识许多的人。 就像宿命般,跑不了,逃不掉。 那是八月里的一个晚上,她走进客厅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出神。 蒋眠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茶几上烙印着金字的通知书。普通的白色纹卡纸,设计异常简单,信封上用毛笔行云流水般写着她的名字,里面则是她的名字和录取班级,下面有一行飘逸的行楷: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蒋眠撇撇嘴:“就这么一小张纸?居然值三万元?造纸厂商知道后,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蒋山严肃地说:“你就知足吧,多少人抢都抢不来。我已经给你江伯伯打过电话了,三天后就送你去报到。” “三天?不是说九月初才开学吗?三天之后才十七号。” “傻丫头!名校都提前十几天开学,名曰熟悉环境。你以为还像从前在家里放羊一样?” 蒋眠眼珠一转,狗腿地凑了过去:“爸,能不能打个商量?” 看着女儿俏皮的模样,蒋山打心眼里觉得不舍。自从蒋妈妈去世之后,父女俩相依为命,还从来没有分开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太清楚女儿的鬼心眼,坚定地摇头道:“没得商量,赶紧洗洗睡了,这几天把上学的东西收拾好,别临时抱佛脚,小心我收拾你。”说完起身回了卧室。 蒋眠唉声叹气地抱怨道:“哎呀,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忍心让幼年丧母的十七岁美少女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食其力,苦心奋斗?” “我太忍心了!送走了你这尊大佛,我也能消停几年。”蒋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赶紧关灯去睡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你又少了一天。” 开学进入倒计时后,蒋眠开始忙着约朋友见面,她人缘很好,不说一呼百应,也是能小范围聚起来一些人的。蒋眠临去江城之前,二十几个同学在正阳楼弄了个包房,青春期的孩子有种可怕的假成熟感,他们像是大人一样推杯换盏,祝蒋眠有个锦绣前程。 被灌了几杯啤酒的蒋眠已经微醺,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呵呵傻笑,饭局结束后,蒋眠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去结账,收银员说已经有人结过了。蒋眠好奇地问是谁,收银员找出一张签单道:“好像叫……肖扬。” 肖扬是蒋眠的同学,两个人同班两年都没怎么说过话,关系非常普通,蒋眠甚至都没有想过这次聚会他会来。这顿名义上的“散伙饭”是蒋眠张罗的,自然不能让人家掏钱,蒋眠急忙追出去,只见原本还依依不舍的同学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有肖扬一个人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中。 蒋眠眨了眨眼,有些蒙了。听到脚步声的肖扬却缓缓转过了身:“这个时间好像没车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啊?”蒋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肖扬在自己的高中部那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男神,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又仅仅是不错而已。因为他出色的外貌,不少怀春少女前赴后继地用“勇闯夺命岛”的精神准备一举拿下冰山男神。可结果大多凄惨,每每提到肖扬的名字,都要流两车辛酸泪。 自己上辈子难道拯救过银河系?蒋眠心里偷偷地想。 原本并不算长的路今天显得格外漫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也难得地安静。蒋眠甚至能听到肖扬的呼吸声,她小心地瞄了肖扬两眼,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昏黄的路灯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 再漫长的路途也有终点,终于,两个人到了蒋眠家楼下。蒋眠喝得并不多,这时候酒已经醒了大半,她微笑着感谢肖扬:“谢谢你送我回家。” “没什么……”肖扬抬起头,眸子在星夜中闪闪发光。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临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站在那里驻足许久,最终也只是摇摇头,“那我走了……” “等等……”蒋眠开口叫住他。 肖扬的脚步猛然一顿,满是喜悦地转过身:“怎么了?你还有事儿吗?” 说真的,蒋眠实在不知道他的喜悦和兴奋从何而来。她傻呆呆地晃了晃手中的钱包:“聚会的钱我还没还给你呢。” 肖扬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满是失望地苦笑道:“不用了,同学一场。” “那怎么行呢?”蒋眠还在坚持。 夏日宁静的夜晚,飞虫在灯影间穿梭。趁着蒋眠眨眼的空当,肖扬忽然走到她的身前,神经微微有些紧张地说道:“你要真心想还,就给我别的吧。” “什……”那个“么”字还没有出口,蒋眠就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许多年后,蒋眠再想起那年夏天的夜晚时,总是会记起那个英俊的少年忽然低下了头,他的鼻息轻轻抚触在自己的脸上,回过神来的蒋眠下意识地将他推开,逃命一样地冲上了楼。 而此时的英国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跑来蹭饭的陆艺芝正在火炉前取暖。两个人说起从前和过去,陆艺芝好奇地眨着大眼睛问道:“你后不后悔?如果当时你接受了那个吻,谈了恋爱,留在小城不走,那么之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蒋眠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回答道:“你也说是如果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陆艺芝为自己倒了杯英式奶茶,不肯放过这个话题:“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假如你的人生能够重来,你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蒋眠缓缓转过身:“已经知道了走过的路如此艰难,又怎么会有勇气再选呢?” 陆艺芝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也对哦!只有傻瓜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窗外的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蒋眠轻声道:“你今晚留宿在我这里吧。” “好呀!你肯收留,我当然求之不得了……”陆艺芝笑嘻嘻地答应了。 因为肖扬突如其来的举动,接下来的几天里蒋眠一直心神不宁。一方面她很希望再次见到肖扬,亲口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再见到他,免得双方尴尬。可直到出发的那一天,肖扬还是没有出现,蒋眠的心多少有些失落。而这份失落在火车即将开动的一刹那,看到车窗外的蒋山,蒋眠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蒋山尽量克制着不舍的情绪,鼓励地冲着她挥了挥手…… 直到站台消失在视野,蒋眠的眼泪还是没有停止。直到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蒋眠才停止了抽泣。 “我会考去北京。”落款是肖扬。 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那个夜晚,蒋眠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她踌躇了许久,最终回复:“知道了。” 直到列车进入江城站,她也没有再收到肖扬的短信。 那年夏天,蝉鸣在耳畔掠过。年少的蒋眠独自一人踏上了未知的征程,不谙世事的她以为这趟列车会带她奔向未来,去更美好的地方…… 江城站虽然不是什么大站,但对于很少出门的蒋眠来说还是相当复杂的存在。于是刚刚下车她就成功迷路了,还是车站工作人员帮忙,她才顺利找到出站口。等她打车赶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蒋眠拖着几个沉重的大皮箱去门卫处报到。 守门大爷见她一副逃难装扮,称奇道:“这位同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咱们一中的伙食不错,你不用把全部家当都搬过来。” 守门大爷的话蒋眠没有来得及仔细听,她完全被来早了的消息震惊到了:“不是已经开学了吗?” “谁跟你说的,还有一星期呢!” “一个星期?”蒋眠瞠目结舌,如果蒋山还在身边,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人生。 蒋眠垂头丧气地拖着行李准备去宿舍楼安顿,结果在偌大的校园里转了两圈后,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迷路了。 八月午后的烈日在头顶上烘烤,蒋眠真心觉得十五分钟内找不到宿舍,她就要变成鲜美的烤鱼片了。 就在她即将绝望的前一秒,一个从食堂打饭出来的男同学慢悠悠地走过来问道:“你是在负重散步吗?我刚去食堂就见你在这儿转悠了,你到底要上哪儿啊?” “去女生宿舍楼。” “那你在这边转悠什么,女生宿舍楼在东侧,你顺着这条路过去,然后转个弯,有个小月亮门,过去之后映入眼帘的那栋小红楼就是……” 蒋眠觉得自己的神智被太阳煎熬得所剩无几:“月亮门,红楼?转弯往左往右来着?” 男同学明显有些无奈:“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亲自送你过去吧。” 去女生宿舍楼的路上,男孩转头问蒋眠:“你高几的?是转学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蒋眠有些意外,“高二,秦城附中转来的。” “高一新生这会儿正在后操场军训呢,要知道,咱们一中的军训那是不允许任何学生以任何借口不参加的。你命好,不用参加军训了……对了,我叫秦琼……你听到的没错,就是过年会被贴在大门上看家的那位。” 蒋眠成功被他逗笑。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女生宿舍楼,就见一个四层高的小楼被爬山虎彻底覆盖住了。 秦琼把她带到之后,功成身退地离开,蒋眠办了手续去四楼找宿舍。 蒋眠找到走廊尽头的宿舍,选了靠窗的床位,刚打算休息片刻,蒋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听到蒋山的声音,蒋眠立刻咬牙切齿地叫道:“还有一星期才开学,你这么早让我来干吗?” 蒋山在电话那头悠闲地说道:“早点有什么不好,非得赶在后面,笨鸟先飞还早入林呢?你以为自己多聪明,我没让你八月初去,够对得起你的了。正好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好好预习一下功课,一中里全是尖子生,太落后可是很丢人的哦!” “知道了!” “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走到窗前,蒋眠推开窗户,四目所及是满目的绿色,一下就被迷住的蒋眠道:“爸,这学校真美,你和我妈以前念书的时候,这里也这么漂亮吗?” “我们那会儿比现在漂亮,操场边的主路上是两排银杏树,秋天一地金黄。不过去年我来的时候好像银杏都被伐了,改种了梧桐。对了,蒋眠,你要熟悉了环境,就去学校后面看看,那边有个沈从文先生的雕像,雕像下面还刻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什么事儿都问我,自己不会去看……” 知道又要听教训,蒋眠连忙找了个理由挂了电话,收拾完被褥已经三点多了,累得半死的她刚要躺下,就听走廊上传来叫喊:“着火了,赶紧逃。” 还以为自己做梦的蒋眠听对方又喊了一遍才反应过来,鞋都来不及换,趿拉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因为还有一个星期开学,高三学生面临高考,正在上课,高一新生正在叫苦连天的军训,以至于从教学楼跑出的除了宿管就两个学生,蒋眠是一个,另一个居然是纵火的人。女孩因为烧水导致电闸着火,她被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叫喊着让大家逃生。结果经宿管证实,女孩前脚出门,后脚火就自己灭了。 因为都是转学生,第一天就差点引发火灾,宿管查了两人的寝室,分别搜出了违禁电器,蒋眠和那女孩一起被叫到宿管办公室接受教育。 宿管指着摆在桌上引起火灾的电水壶,还有从江城来的时候蒋山非要给蒋眠带的一个奶锅,道:“你们都第一次住宿舍?宿舍不让带这种东西不知道?” 蒋眠初来乍到不敢说话,一旁男孩相貌的女孩子特别冲:“第一次住,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问?” “问?我烧个水还要请示,那上厕所洗脸是不是还得先打报告?” 宿管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那女孩说:“你哪班的,我本来不想通知你们班主任,就你这态度,我一定给你要一个处分。” “高二五班的,还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走了。” 不等宿管点头,女孩扭头就走。蒋眠不知是走是留,站那儿看着宿管老师小心地问道:“老师?” 摆了摆手,一肚子火儿没地发的宿管道:“走走,都走。” 屁颠屁颠地离开,开门的蒋眠看到门口丢着一件外套,她记得这外套是刚刚那姑娘穿着的。 跑到四楼的时候,蒋眠在那姑娘要进宿舍的瞬间叫住她,听到声音的女孩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那个半长发的女孩从走廊的逆光中跑了过来。那时候的关灵均形容不出她对蒋眠的第一印象,却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她就像是从光中走出来的一样。 跑到她宿舍门口,气喘吁吁的蒋眠道:“你外套。” “扔了吧。” “啊?” “都烧坏了。” “哦。” 蒋眠这才发觉,外套的袖子处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没话可说,气氛瞬间就尴尬了下来,还是蒋眠道:“对了,我也是高二五班的。新转学的,我叫蒋眠。” 蒋眠介绍完自己,对方却没说话,还是蒋眠自己说:“那个,我回宿舍了,上课见。” 蒋眠离开,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的女孩道:“那个,我不是高二五班的?” 蒋眠瞬间回头,道:“那你刚刚?” “我是高二三班的,我叫关灵均。” 蒋眠第一次听关灵均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后来想起还是读屈原,看到屈原的字,也是灵均。 气氛再度变得尴尬,蒋眠突然想到开始跑出来时看到关灵均宿舍开着门的墙上还是一大片黑,就问她要不要先去自己宿舍,看学校怎么解决? 反正也没处可去,这女孩也不讨厌,关灵均点头答应,拿上手机和一个包就和蒋眠去了走廊尽头的宿舍。 蒋眠的宿舍是四人间,除了她剩下的都没来,两人刚见面彼此都拘束,关灵均玩了一会儿手机,就说去楼下买水,顺便逛逛。蒋眠明白是尴尬,就没有跟她一起,找了一本书上床,等着太阳落山再去吃饭。 上床的时候,担心关灵均会回来,她留了门。天太热,人又累,上床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蒋眠从来不是那种细心的姑娘,所以她宿舍来人她也不知道,有人扒在她床边看她,她也没感觉,还是对方隔着头发突然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才吓了一跳,突然惊醒过来。 因为没准备,大脑完全放空,她透过头发只能看到对方是个男孩,就听那男孩笑道:“关灵均,大下午睡得这么死,不怕让人打包给卖深山老林去?” 关灵均,关灵均,他找的是关灵均!蒋眠反应过来,对方见她还不动,一只手支着床,一只手以迅雷之势来拨她脸上的头发。那男孩的手很凉,指尖是淡淡的舒肤佳的味道。 蒋眠的头发被撩开,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男孩也惊住了,吓得从床上跳了下去,他平静下来后反而指着蒋眠道:“你、你谁啊?关灵均呢?” “她……她刚出去。我是蒋眠。” 蒋眠,多年之后,那个名叫陈蔚的男孩回忆起初见时候的场景,仍会想起那个下午,他拨开如帘的黑发,看到她的瞬间,陈蔚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那种感觉,在他之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只是十七岁的他在那时候,只当那是因为意料之外才如此,却并未想过,有些声音是上天指引他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那天打破僵局的还是突然回来的关灵均,知道陈蔚把蒋眠当作自己,关灵均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陈蔚:“你什么眼神。” “谁知道你把头发剪成这德行。” “老娘嫌热乐意剪,关你屁事。” “关灵均,你还有点女人样吗?” “陈蔚,你丫真是越来越磨叽了。” 两人吵吵闹闹,一旁的蒋眠仍旧呆呆地坐着,视线却始终在陈蔚的身上。十六岁之前蒋眠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觉得这四个字儿特别扯,可是这个夏日的午后,窗外是鸟鸣,眼前是那个清秀的男孩子,那一刻,蒋眠像是茅塞顿开一样,突然就明白了那首诗的含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们两个闹完,关灵均才道:“蒋眠,这是我表弟,陈蔚,这是蒋眠,我同学。” 彼此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陈蔚道:“刚刚吓到你了吧,我以为是关灵均。” “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道歉得有个道歉的态度,蒋眠让他请客。” 蒋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真没事儿。” “没关系,我本来也要请,一起吧。” 听陈蔚如此说,关灵均招呼着蒋眠一起,三人出了学校门打车去了江城最好老菜馆:老恒和。 第二章 命运布下天罗地网 似乎是常客,三个人刚进去,经理就迎了上来,陈少陈少地称呼陈蔚。 陈蔚并没说什么,倒是关灵均嬉笑道:“不简单啊,陈大少。” 毕竟不同往日两人在一起,有蒋眠在陈蔚多少有些顾忌,他头都没回就让关灵均闭嘴。 三人进了包房,等菜的时候,陈蔚和关灵均聊着两家的事情,一旁等着的蒋眠才明白,他们是表兄妹,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所以感情特别好。 说到关灵均来江城的事情,陈蔚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回广安了?” “回啊,老头正在气头上,缓两天再说。” “关灵均,你这次真是玩大了,那天我爸在家还说,你要是他闺女,早死七百回了。” “你以为关驰收拾我收拾得少?我也想明白了,陈蔚,我从不信有什么来生,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要把这辈子过成我想要的样子。” 给蒋眠倒茶的陈蔚一听那话,沉了沉气才道:“随便你。” 后来蒋眠才知道,关灵均之所以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广安来到江城,不是青春年少叛逆不懂管教,也不是学习成绩惨不忍睹,而是为了一个人。 两人说起关灵均的父亲,又说关母再婚的事情,然后关灵均问蒋眠父母是干吗的。 “我爸在老家一所中学当教导主任,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去世?什么时候?你小时候?” 蒋眠点了点头:“我七岁那年。” 关灵均还要问什么,一旁的陈蔚突然道:“赶紧吃菜,都凉了。” 关灵均扭头看桌子,一桌子都是凉菜。 陈蔚红着脸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蒋眠吃菜。”说着陈蔚夹了一筷子菜给蒋眠。 三人吃吃闹闹到了九点多,担心学校关门,陈蔚打车送关灵均和蒋眠回去。因为关灵均宿舍烧了,学校临时没有现成的宿舍让她搬过去,就让她和蒋眠凑合几天,等修好电闸再回去。 陈蔚上楼帮她搬好行李,蒋眠要下楼打水,陈蔚正好跟她一起下楼。 原本蒋眠以为他下了楼就会走,却没想到陈蔚道:“我跟你打完水把你送回来吧,还有五分钟,你要赶不回来就熄灯了,到时候路上就你自己,肯定害怕。” “谢谢啊,对了,你是几班的?” “高二五班。” 听到高二五班,蒋眠竟然有些庆幸,他们是同班。那晚上打完水,两人一起回去,路过食堂的时候,蒋眠突然想到蒋山和她说的雕像,问陈蔚那雕像在哪里,陈蔚道:“就前面。你想去看?” “明天吧,快熄灯了。” “顺路,我带你过去吧。” 那天还有几分钟就关掉的路灯下,蒋眠在陈蔚的带领下看到了那座雕像,也看到了雕像下的诗: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十七岁的夏天,看到那句诗的蒋眠偷偷地看一旁的陈蔚,少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等着送蒋眠回去。 而少女的心,却因为这首情诗被撩起丝丝的涟漪。 而蒋眠再听到那首诗,已经是七年后了,喧闹的网吧内,寂寞的她找了座位刷小说,而隔壁包房的男孩子激情地打着游戏,深夜的时候男孩的电话响起,似乎是女友打来的,男孩一边哄骗女友没有玩游戏,一边为她念了这句诗。 那时候蒋眠已经与这世界隔开好久,而曾经在她的心房撩拨起微微涟漪的情话,在这个夜晚变得如此苍白平常,而念它的少年,或许连它的意思都不懂。可是这世界,不懂不可怕,可怕的是懂,却如念台词一般说出情话,要你相信他。 回到宿舍,关灵均已经洗漱完毕,关灵均是蒋眠记忆中很少见的那种看起来很大气的女孩子,眉毛很浓,透着亮光看过去,犹如秀丽的山水一般。 那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关灵均问蒋眠为什么来江城,蒋眠说了她父亲的事情,关灵均大笑道:“你爸想方设法地把你弄出来,不是要再婚吧?” 她如此说,蒋眠一愣扭头看她,坚定地道:“不会,我爸才不会。” 见她认真,关灵均道:“骗你的,你还当真了。不过蒋眠,有些事儿不是你觉得不会就不会,许多年前,我也像你一样,觉得什么都不会,可是最终那些我认为的不会都变成了会。” “嗯?” “睡吧。” 夜深,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就这么依偎在了一起,她们一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一个带着满身的伤痕与剧痛逃到此处休养生息,没人知道许多年之后这两个人会有怎样的命运,但是老天不会随随便便让不该相识的人相识,它的安排,总有它的道理。 之后三天,陈蔚几乎每天都来,也是他们三个一起玩,除了一次陈家家长请客,关灵均是单独行动,剩下都是和蒋眠在一起。还有两天就要开学的时候,蒋眠舍友回学校,关灵均宿舍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搬了回去。 蒋眠的新舍友叫温燕喜,和蒋眠一样来自下面的小县城,只是她不是靠关系转学的,她是实打实的成绩好。温燕喜随意问了蒋眠几句家是哪里的,知道是小县城来的,就有点不爱搭理蒋眠。后来蒋眠才知道,温燕喜性格孤傲,所以和宿舍的同学都玩不到一起,高中三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学习,她想要用知识改变命运,可是最终却败在了知识手里。 温燕喜不再说话,蒋眠也不想继续讨好她,只能认怂地拿着洗漱工具去水房。虽然还没正式返校,但这几天女生宿舍楼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跟闺密说着学校里的帅哥,其中不乏有陈蔚的名字,另一个说的最多的名字叫傅思睿。 慢腾腾地洗完脸,回宿舍的路上,蒋眠在走廊上看到一个不同的姑娘,不像许多女孩穿着保守,她露着大长腿,一头乌黑的头发长到腰际,脸又白又亮,五官简直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就连同为女生的蒋眠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直至目送人家进了水房才罢休。那一刻,蒋眠十分好奇一中竟然会有那种美人。对从小就被武侠小说熏陶,爱了楚留香爱傅红雪,最终把一颗少女心都献给李寻欢的蒋眠来说,武侠小说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规律是一样的,有美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故事,当然那时候的她不知道,之后这个美人的人生会与她交织在一起。 回宿舍收拾好,又给蒋山发短信道了晚安,蒋眠才要上床刷小说,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江伯伯。 这个江伯伯就是九江一中的副校长江向筠,蒋眠能转学多亏了他,原本她来到学校就要去江家拜访,但是给江向筠打电话,他正在外地出差,就让蒋眠先自己熟悉熟悉,等他回学校,再去见她。 一看表已经九点了,蒋眠道:“江伯伯,您有什么事儿?” “我遛弯,走到你楼下了,正好阿姨给你拿了点水果,你下来拿上去吧?” “不用,我爸还说让我给您拿水果呢。” “不用什么,快下来,以后你爸再给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当没听见,多少年了还这样,吃我点水果能吃多大亏。” 话已至此,蒋眠趿拉着拖鞋跑下楼,就见女生宿舍楼外,那棵大泡桐树下,站着一个矮胖的老头。蒋眠转学之前就知道蒋山和这位江伯伯是老朋友,他和蒋眠父母都是九江一中毕业的,蒋眠父母后来为了小城市教育都去了小城,他留在九江,现在已经坐到九江一中副校长的位置。 “江伯伯。” 回头看到蒋眠,江向筠笑道:“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还是你爷爷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你才到我腰边,真是大姑娘了,也越长越像你爸爸了。” 蒋眠腼腆地低着头,道:“那时候我才十岁,今年都十七岁了。” 微微叹了口气,江副校长感慨:“真快,我和你爸妈认识的时候也十七岁,真是岁月不饶人。” “这次来,我爸还说,有时间亲自过来谢谢您呢。” “扯淡,我们之间还说谢谢。要谢,我念中学的时候,在你们家吃过多少饭,这账算得清吗?蒋眠,不是我说你爸,心眼太小。” “是是。”蒋眠附和两声,又觉得不对,忙道,“不是不是。” 又站了一会儿,江向筠又嘱咐了蒋眠两句,就走了。 蒋眠回宿舍之后,江副校长才发现自己又把水果提回家里了,于是又让儿子给蒋眠送了一次水果。 江向筠的儿子叫江河,也是九江一中毕业的,因为那天去给蒋眠送东西,宿舍已经熄灯,他就把东西留在了宿管的办公室,怕蒋眠找不到,所以他写了一张字条。江河的字很漂亮,虽然没见到面,但蒋眠第一次看他的字,就觉得那应该是个清瘦秀丽的男孩。 蒋眠拿着水果问温燕喜吃不吃,在上铺的温燕喜摇头道:“不吃,蒋眠。” “以后我背英语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说话?” “啊?” “还有打电话去外面。” “嗯。” 因为对方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蒋眠很局促,在门口站了半天道:“我关灯了。” 温燕喜理都没理她。那一刻,蒋言脑袋上像是飞过无数只尴尬的小乌鸦。 迎接新舍友的第一夜,蒋眠辗转难眠,而住不远处单人宿舍中的关灵均亦是如此。凌晨两点,睡不着的她搬了椅子到阳台,一边吸烟,一边看月亮。而放在窗台的手机,反复拨着一个人的电话,整整一夜,那人都没接,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根本不想接。 最终等到太阳从天边升起,这个城市又迎来新的一天的时候。她忍不住拿起已经打到发烫的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陆桥,如你所愿。我在距你千里的城市,向你问一句早上好。 短信发出去,关灵均回宿舍补眠,朦朦胧胧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那串不用标记名字已经被她熟记于心的号码,礼貌地给她回了三个字:早上好。 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少年时,孤注一掷,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为了某个人,到头来,喜欢的最深的往往输得最惨。可当关灵均明白这个道理时,她痛也痛了,伤也伤了,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 第三章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正式返校后,宿舍另外两个舍友也来了,上午来的是个叫魏莱的,长得很白净,五官小巧,搭配一头短发,有点男孩子的气质。魏莱是被她爸的司机送来的,原本她爷爷奶奶也要来,她不许,老两口就轮番在她来报到之后打电话问宿舍情况。 因为相处得不错,蒋眠又帮她整理了床铺,两人中午结伴去食堂吃饭。还没吃一半,返校没带钥匙的周司南就给魏莱打电话,让她回宿舍帮忙开门。 跟着魏莱一块回去,蒋眠就看到宿舍门口,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上到白发苍苍的大爷,下到还叼着奶嘴的孩子,场面十分壮观。 魏莱却见怪不怪,和周司南熊抱之后,叫了跟在她身边的叔叔阿姨,才把宿舍门打开。 周家一群人年轻的给周司南整理床铺,老的则因蒋眠是新转学生,拷问了一番——家是哪里的,家里都有什么人,爸妈是干什么的。蒋眠一一回答,还是周司南都觉得这一帮人烦了,才把以老头老太太为首的一大家子送走。他们下楼,魏莱才道:“周司南他爸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犀利,估计染染头发跟人相亲说五十都有人信。” 她说得清清楚楚,蒋眠却是一脸蒙:“爸?哪个是她爸?” “刚问你哪儿来的那个就是。” “那不是她爷爷吗?” 在周司南下楼送家人的时候,魏莱给蒋眠普及了周家堪称传奇的家史。周母五十三岁才有周司南。因为在她之前都是儿子,老太太就想生下个闺女,于是老两口一合计,老头办了提前退休,老太太也自动和单位解除公职,然后周司南就这么降生了。讲到关键时刻,魏莱还说,得亏是个女儿,要是牺牲这么大换个儿子,估计老头当时就得心梗。 或许是有女万事足,老头退休之后下海,现在已经在江城开了好几家房产中介公司,要不然也不能自费把周司南送进九江一中。而那些小年轻也不是周司南的表哥表姐,而是侄子侄女,早婚早恋的都已经生孩子了,所以周司南在家里备受宠爱,以至于高中时候,每到开学,都能看到周家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就连宿管都会感叹一句,这哪儿是家啊,简直就是一大宅门。 当晚,为欢迎蒋眠这个新人,宿舍几个女孩很难得地在二楼吃了一顿开学饭,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场面十分祥和。而关灵均则被陈家接走,享受了一顿十分正式且奢华的洗尘宴。 隔天是正式开学,作为转学生,蒋眠提前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报到。她转学那年,学校给高二(5)班配的班主任是位看似中年、实则很年轻的数学老师郭崇。每次介绍自己,郭崇都说,自己是郭子仪的郭,崇山峻岭的崇,但在蒋眠眼里他那矮小微胖的身材根本就和崇山峻岭不搭边。 因为有成绩单,郭崇并没纠结于蒋眠成绩的事情,也没关注蒋眠在学校里认识哪个老师还是校长,他只让蒋眠搞好同学间关系和个人感情问题。 虽然不解其意,蒋眠却向郭崇保证,自己转学来是为了学习的,绝不会让老师操心,郭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着郭崇到新班,蒋眠第一眼便看到了陈蔚。班主任介绍后,她自己又做了自我介绍,因为蒋眠长得不错,又是高中男孩最喜欢的小美女,介绍途中难免有起哄的,蒋眠也只是笑了笑,但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坐在倒数第二排、正不经意地看窗外的陈蔚的身上。 就在介绍到末尾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喊报告,随着声音看去,看着窗外的陈蔚发觉蒋眠在看他,回过头,远远地对着蒋眠笑了笑。 介绍完毕,老师道:“蒋眠,坐第三排第四个空位上。” 蒋眠的座位距离陈蔚的只隔了一个人。高二那年,相隔的那个人因为生病,几乎不来上课。蒋眠也就肆无忌惮地扩张自己的势力,陈蔚则是悄无声息地向前挤,两人一前一后,把人家的座位挤得只剩一巴掌宽。以至于后来,两人近到,蒋眠的头发随意摆动时能扫到陈蔚的桌子,而陈蔚抬一抬手,就能拍到她的肩。 开学第一堂课,郭崇照例罗列注意事项,并且宣读了新校规,在不能打架之后,还添了一条男生不能随便出入女生宿舍,如果有必要情况,要向教导处递交申请。 有男孩举手问:“要是紧急情况呢?” “闭嘴吧,紧急情况有119、110呢,用得着你?” “老师,要是送个饭、提热水这种事儿,麻烦警察叔叔未免大材小用了,再说男孩去女生宿舍也不全为非分之想啊。” 郭崇冷眼一扫,看着那男孩又道:“用你就不大材小用了,你是没非分之想,都实打实地来。这事儿不讨论了,你们要觉得不公平找主任说去,反正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儿啊,高二就分文理了,月考之后就开始填方向,男孩我都建议学理,女孩等月考成绩出来再说,不过要是不好好学,学什么都是扯淡。不废话了,下面打开书。今天咱们学圆锥曲线与方程,提前复习的同学可以根据自己的进度,没提前预习的跟着我翻书到78页。” 蒋眠放好书包打开崭新的数学书,翻到78页发现根本没有圆锥与方程,而是几何概率的复习参考题,她扫看四周,大家好像都找到了78页,蒋眠诧异,又看了一眼教材。难道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怀着虔诚的心态再次打开,还是几何概率复习参考。 班里为了防止男生女生同桌,进而萌发爱情的小火苗,特意把七排座位间隔开,所以蒋眠的左右都没人,前桌是一个姑娘,对方在她刚坐下的时候,就往前挪了椅子。想了想,陈蔚还勉强算是熟人。蒋眠扭头去看陈蔚,他竟然没看书,而是在自己做卷子。 “窸窸。” 冲着陈蔚窸窸两声,正在做题的他抬起头。看着前桌的蒋眠,陈蔚微微皱眉,见他有反应,蒋眠拿起自己的数学书道:“哪章?” 蒋眠拿的书,是陈蔚高一时候学的高二必修教材,而在九江一中,正常人都不会按照教材的进度学习,不正常的才按进度来。现在郭崇讲的是高三的知识点以及一些选修的内容,主要是为了拔高。所以按时发下来的高二教材几乎都是没用的,陈蔚那本新教材早就被邻班的同学收走卖给了高一新生。 可这一系列的事儿他忘记跟刚转学来的蒋眠解释了。抬头看了郭崇一眼,陈蔚从面前小山似的教材里面找出早被压到最底下的选修数学书,原本想着直接扔给蒋眠,又觉得不妥,他便翻到干净的一页写了一行字,顺手就把书扔到前桌桌上,听到那声儿,蒋眠急忙回头把书拿过来。已经用得跟狗啃一样的数学书上,赫然写着,选修3。 突然有种被玩了的感觉,蒋眠回头看陈蔚,他依旧埋头算着那本薛金星高中必修,而且还是5。 低头看自己手里这本,封皮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不知道经过了几代学子的手,里面更是难看,扉页上起码有三种食物的油点,用点力气,还能敲打出饼干渣,又翻了一页,蒋眠才看到陈蔚写给她的话。 “换这套书吧,最近他都讲这套。你那本没用的话,我可以帮你卖了。” 卖了?看着崭新的书,蒋眠心中咆哮,卖你大爷,我还一眼没看呢。 不甘心地翻到那本书的78页,正是郭崇讲的内容,但蒋眠却一点都不激动了,因为她根本听不懂。 之后,漫长的四十五分钟,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坐在她后面的陈蔚偶尔抬头,就见她的坐姿从原本的正襟危坐,变成支着下巴看讲台,最后则干脆趴在桌子上,偶尔郭崇讲题的间隙,陈蔚还能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不知道为什么,陈蔚就觉得内心特别轻松,嘴角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一边的男孩见陈蔚笑了,拿橡皮扔他道:“笑什么呢,这么淫荡?” “淫你妹。” 听到两人窃窃私语,郭崇在讲台大叫:“说话的,都给我闭上嘴。”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下课铃声响起,郭崇才不恋恋不舍地放下粉笔。他一边整理手边的教材,一边留课后作业:“刚讲的选修课后有个习题二,大家做了,明天上课对答案,超进度的就不用做了,谁私下有什么问题去办公室找我,好,下课。” 郭崇离开,蒋眠前面的长发姑娘跟一旁的男孩抱怨:“完蛋了,我暑假才预习到选修2,他今天上课竟然直奔选修3。” 刚和陈蔚闹,也是超进度学习的少年道:“他没给你打电话?” “什么电话?” “暑假知道要教咱们班,他挨家打电话,让复习到选修3,说是上半学期把能讲的全讲完,给高三留下充足的复习时间。我妈接了电话感谢他半个钟头,但是老子恨了他一个暑假!” 蒋眠前桌也是一个烈性少女,她一拳捶在桌上道:“我靠,我根本没在家,我回家的时候我奶奶就告诉我老师让复习选修。” 似乎解答得很顺利,放下笔的板寸少年挑起嘴角,对着姑娘笑道:“那怪你奶奶喽。这是命,加紧学吧,清华北大在向你招手。” 说完,少年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起身回头叫陈蔚,却突然看到转学的蒋眠。后来说起蒋眠,严以哲记忆里仍旧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眼上的眉毛很浓,犹如远山青黛一般,让人见之不忘。 尴尬对视,板寸少年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蒋眠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她连要接的话都想好了,谁知那人顿了一下,直接叫道:“陈蔚,出去待会儿。” 头都不抬,依旧在算题的陈蔚道:“没空。” 凑过去,男孩像个姑娘一样撒娇道:“求你了,我有新货。” 男孩说话的声音特小,本以为只有陈蔚能听见,谁知道陈蔚还没抬头,蒋眠就把头回过来了。她一双大眼睛中写满诧异,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摆明是再问,什么新货? 那一刻,男孩没怎么样,陈蔚倒尴尬了。 他一把拉住男孩就给他扯到班级外,两人待了六七分钟就回来了,陈蔚坐定拍了拍蒋眠的肩膀。 “参考书。” “啊?” “严以哲说的是参考书,不是别的。” “嗯?” 陈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蒋眠解释,蒋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但是彼此心中都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不同。而陈蔚解释完又有点后悔,自己拿了一本巨厚的参考教材翻了起来。 数学之后,是语文课,语文基本不用提前复习,所以蒋眠的进度跟得正好。语文老师上了年纪,一副民国时期学究的样子,因为姓刘,大家都叫他刘先生。讲课特别传统,除了课本上必学的外国文学,他一点外国文学史都不讲,倒是历朝历代野史信手拈来,讲到忘我的时候,管什么教材不教材,书本一合,就开始话说当年。让蒋眠特意外的是,数学化学基本不听,英语随意带过,偏偏语文课,陈蔚和板寸以及班里的大多数男孩都听得津津有味,有兴起者还会拍手叫两声好,不过结局都不会太好,要么是老师敲打,要么被老师吼一句无礼。不过蒋眠觉得以刘先生的脾气,他的心声应该是:真当老子是卖艺的了。 九月的江城燥热异常,窗外的蝉鸣嘹亮空旷。没有空调的教室里,吊扇从早开到晚,发出嗡嗡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高一也这样,反正蒋眠在被称为假死的高二,没感受到一丁点儿的放松,这个班里连凑在一起八卦的姑娘都没有,更别提研究美甲和头发分叉的,所有人给她的感觉,都像是高考就在明天,所以大家能拼一秒是一秒。在这种气氛中苟活,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努力去赶大家的进度,可是望山跑死马,看着没多少东西,补起来,分分钟有种让她想要撞壁而死的绝望。 正因为被压在五指山下,蒋眠完全忘了关灵均的事情,偶尔能从跟她同班的周司南口中,了解她的近况——又和哪个老师吵了起来,又跟班里的谁差点儿打起来。 正因如此,关灵均在新班没交一个朋友,偶尔不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就叫蒋眠陪着。两人对吃的都很挑剔,基本告别大锅饭,见面直奔小炒。 结束午饭,班里的同学们都会借机休息一会儿,睡不着的蒋眠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挺直腰杆,奋笔疾书。自从上次在数学课被虐得七荤八素之后,她就把自己沉浸在题海里死嚼陈蔚那本狗啃的数学书,而她那本崭新的则被陈蔚拿走,跟隔壁班一位同学换了三十块钱,要知道新书才二十五块钱啊。拿着那三十块钱的蒋眠特诧异地问陈蔚,二手书为什么卖得比定价还贵。 陈蔚道:“给他划重点了。” “啊?” 见蒋眠不明白,陈蔚扯过她跟前的书,随意画了几笔:“这样划几道,跟买书的家长说,是重点班划过重点的,都是抢着要,高三基本都能炒到五十元。” 蒋眠震惊地问陈蔚:“你怎么不卖?” 看着蒋眠,陈蔚抽了抽嘴角道:“觉得无聊。” “我觉得还挺好玩的。陈蔚,我觉得你这一生肯定是顺风顺水的。” 蒋眠突然这么说,陈蔚皱了皱眉头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是觉得。” 看着有些傻乎乎的蒋眠,陈蔚道:“那你呢?” 那个中午,伴着窗外炽热的阳光,回头看着少年陈蔚的蒋眠为自己日后的命运下了八个字的偈语:“苟且偷生,随遇而安。” 而她的日后,也真的像极了她在十七岁那年夏天所说下的这八个字。 第四章:所谓的命中注定,不过是太多的巧合 下午的课,因为英语老师迟到,改到隔天,临时被叫来的物理老师还在路上,课代表就让大家先复习,马上就要上课的时候,陈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就听电话那边的关灵均特别仗义地说道:“我找蒋眠。” “那为什么打我电话?” “她上课不带手机,你快点儿,我有要紧事儿。” 陈蔚拍了拍蒋眠的肩膀,蒋眠转过头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陈蔚无奈地将电话递过去:“电话……找你的。” 蒋眠指了指自己:“找我的?” 不等陈蔚说话,电话那边的关灵均就大声嚷了起来:“我我我,蒋眠!是我。” 听关灵均说完事儿,蒋眠拿着陈蔚的手机就跑了。 关灵均是让蒋眠给她送卫生用品,蒋眠本来想去学校小超市给她买一包送到卫生间,但一帮刚打完篮球的男孩就坐在收银台边上,一边喝汽水,一边闲聊,蒋眠真是没勇气这时候拿一包卫生巾去结账,所以她扭头跑回宿舍拿。 从宿舍楼出来,蒋眠担心关灵均发脾气,一路风风火火,头发都快飞起来了,就在下楼的拐角处,突然走出一个人。 本来要停下的蒋眠一个来不及,直接扑在了那人身上。 “我天……” 从对方身上爬起来,蒋眠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着急。” 说着,蒋眠就去拉他,被扑倒的男孩低着头,举起净白的爪子挡在蒋眠的面前:“别动我,我的腰好像骨折了。” 蒋眠瞪大眼睛,道:“真的假的?” “你试试,让个一百多斤的胖子撞撞。” “谁一百斤,我九十八斤。” 男孩抬头看蒋眠,一脸诧异:“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你到底有没有事儿,没事儿我还有事儿呢。” “能没事儿吗,先叫个120。不行,先去校医室,校医室转院病假长。” “有病。”撂下两个字,蒋眠直接离开了。 见她就这么走了,坐地上的男孩扯着嗓子叫:“走了?有没有责任心,这还一病人呢,喂……” 要搁在以前,男孩遇见蒋眠这样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蒋眠刚走他的手机就响了,电话传来一声嘶吼:“傅思睿,你小子死哪儿去了,老师都到了。” 傅思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马上就到,我都进教学楼了。” 挂了电话的傅思睿抬腿正要走,却突然发现脚下遗落着一枚银色的小铃铛,他捡起来放在口袋里,这才提了一口气往教学楼狂奔。 被关在门外罚站,傅思睿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当手指在口袋中触碰到那枚铃铛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刚刚那女孩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而飞奔到女卫生间的蒋眠把东西递给关灵均的时候,关灵均已经等得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关灵均出来的时候蒋眠站在操场边抬头看着一片碧色的天空。 关灵均慢慢凑到她身边,问了一句特恶俗的话:“蒋眠,你觉得幸福吗?” “挺幸福的啊,有吃有喝,我爸对我还好,怎么了,你不幸福吗?” 关灵均又问道:“那……你有过欣赏的人吗?” “欣赏我的算吗?”不知道为什么,蒋眠的话一出口,她就想到了肖扬。 “那不算,你要有了欣赏的人,就会明白我的感觉,心很痛,明明知道彼此痛苦,却只能怀着很抱歉的心思,继续关注着他。” 那天,蒋眠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安慰关灵均,就听远处的体育老师吹着哨子道:“再跑五分钟,两点就让你们休息。” 听到两点,蒋眠叫道:“完蛋,我迟到了。” 蒋眠起来就跑,关灵均在后面喊:“反正都旷了,就凑一节课呗。” 蒋眠理都没理关灵均,风风火火地跑回教学楼,一口气冲到三楼,蒋眠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一会儿老师盘问怎么办?半节课去哪儿了?回宿舍了?回宿舍干吗了?知不知道不能按时上课得跟老师请假,你当老师干吗的。回座位吧,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套路,都是套路,可挨批不可怕,可怕的是作为一个转学生不安分守己,一逃就是半节课,而且她还是靠着关系转学的。蒋眠突然觉得关灵均那建议不错,旷一堂课,私下找老师见面,怎么也好过在全班跟前丢脸。 走到四楼了,蒋眠也想明白了,正想再回操场,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陈蔚。 那天天气特别好,有光从窗户照进走廊,靠在大理石上的陈蔚,脚交叉在一起,手戳着窗台,细长的脖子微微抬起,仿佛一只要振翅而飞的白天鹅。那一刻,蒋眠突然有点理解魏莱在宿舍咋呼着说陈蔚帅时的心情,他的确很帅,他也很高傲,他早晚会脱离他们这群假冒天鹅的丑小鸭,一飞冲天。 蒋眠没说话,听到声音的陈蔚道:“聊爽了?” “啊。” 蒋眠拿着陈蔚的手机跑了,陈蔚就有点着急,正好物理老师让他这个课代表课前去搬卷子,往班里走的时候,陈蔚无意间看到蒋眠和关灵均坐在一起。 也就是从那之后,蒋眠渐渐熟悉了学校里的一切,和关灵均的感情越来越好。因为有了朋友,联系蒋山的时间都变得不固定起来,而一直让蒋眠在外好好学习的蒋山,第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已经深秋了,因为十一和几个同学一起玩,蒋眠留在了学校没有回家。 落雨的晚上,拿着手机举着伞往宿舍跑的蒋眠道:“不知道啊,怎么了,想我了?” “有时间回来一趟,或者我过一段时间去开会,跟你见一见。” “我现在忙死了,每天沉浸在苦海之中。”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两人又唠叨两句,蒋山道:“蒋眠,你觉得爸爸对你怎么样?” 蒋山不这么问,蒋眠还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么一问,蒋眠一愣,道:“爸,你是不是有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人老了,难免牢骚,你好好学习吧。” 蒋眠听出了丝丝不同,却没再追问,她不知道,那时候她爸爸正坐在小城中那个不大不小的茶馆里,他面前坐着一个娟秀的女人,打电话归来的蒋山对女人说:“我女儿过几天回来,到时候你们见一见吧。” 第一章 说经年,云淡风轻 蒋眠出生在南方一座小城,在没有高铁的年代坐绿皮火车到省会城市要一天一夜。因为太过闭塞,高二那年,在附中做教导主任的父亲蒋山思考很久后,最终决定让她去市一中念书。 在那个年代,他几乎动用了能动用的全部关系,终于在新学期来临之前办好了转学手续,而蒋眠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通知书已经邮到了家。 九江一中是江城最好的高中,几乎集结了周边几个小县城所有的精英学子。在蒋眠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将自己和九江一中联系在一起,更没想到会因为那里而认识许多的人。 就像宿命般,跑不了,逃不掉。 那是八月里的一个晚上,她走进客厅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出神。 蒋眠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茶几上烙印着金字的通知书。普通的白色纹卡纸,设计异常简单,信封上用毛笔行云流水般写着她的名字,里面则是她的名字和录取班级,下面有一行飘逸的行楷: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蒋眠撇撇嘴:“就这么一小张纸?居然值三万元?造纸厂商知道后,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蒋山严肃地说:“你就知足吧,多少人抢都抢不来。我已经给你江伯伯打过电话了,三天后就送你去报到。” “三天?不是说九月初才开学吗?三天之后才十七号。” “傻丫头!名校都提前十几天开学,名曰熟悉环境。你以为还像从前在家里放羊一样?” 蒋眠眼珠一转,狗腿地凑了过去:“爸,能不能打个商量?” 看着女儿俏皮的模样,蒋山打心眼里觉得不舍。自从蒋妈妈去世之后,父女俩相依为命,还从来没有分开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太清楚女儿的鬼心眼,坚定地摇头道:“没得商量,赶紧洗洗睡了,这几天把上学的东西收拾好,别临时抱佛脚,小心我收拾你。”说完起身回了卧室。 蒋眠唉声叹气地抱怨道:“哎呀,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忍心让幼年丧母的十七岁美少女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食其力,苦心奋斗?” “我太忍心了!送走了你这尊大佛,我也能消停几年。”蒋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赶紧关灯去睡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你又少了一天。” 开学进入倒计时后,蒋眠开始忙着约朋友见面,她人缘很好,不说一呼百应,也是能小范围聚起来一些人的。蒋眠临去江城之前,二十几个同学在正阳楼弄了个包房,青春期的孩子有种可怕的假成熟感,他们像是大人一样推杯换盏,祝蒋眠有个锦绣前程。 被灌了几杯啤酒的蒋眠已经微醺,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呵呵傻笑,饭局结束后,蒋眠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去结账,收银员说已经有人结过了。蒋眠好奇地问是谁,收银员找出一张签单道:“好像叫……肖扬。” 肖扬是蒋眠的同学,两个人同班两年都没怎么说过话,关系非常普通,蒋眠甚至都没有想过这次聚会他会来。这顿名义上的“散伙饭”是蒋眠张罗的,自然不能让人家掏钱,蒋眠急忙追出去,只见原本还依依不舍的同学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有肖扬一个人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中。 蒋眠眨了眨眼,有些蒙了。听到脚步声的肖扬却缓缓转过了身:“这个时间好像没车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啊?”蒋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肖扬在自己的高中部那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男神,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又仅仅是不错而已。因为他出色的外貌,不少怀春少女前赴后继地用“勇闯夺命岛”的精神准备一举拿下冰山男神。可结果大多凄惨,每每提到肖扬的名字,都要流两车辛酸泪。 自己上辈子难道拯救过银河系?蒋眠心里偷偷地想。 原本并不算长的路今天显得格外漫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也难得地安静。蒋眠甚至能听到肖扬的呼吸声,她小心地瞄了肖扬两眼,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昏黄的路灯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 再漫长的路途也有终点,终于,两个人到了蒋眠家楼下。蒋眠喝得并不多,这时候酒已经醒了大半,她微笑着感谢肖扬:“谢谢你送我回家。” “没什么……”肖扬抬起头,眸子在星夜中闪闪发光。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临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站在那里驻足许久,最终也只是摇摇头,“那我走了……” “等等……”蒋眠开口叫住他。 肖扬的脚步猛然一顿,满是喜悦地转过身:“怎么了?你还有事儿吗?” 说真的,蒋眠实在不知道他的喜悦和兴奋从何而来。她傻呆呆地晃了晃手中的钱包:“聚会的钱我还没还给你呢。” 肖扬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满是失望地苦笑道:“不用了,同学一场。” “那怎么行呢?”蒋眠还在坚持。 夏日宁静的夜晚,飞虫在灯影间穿梭。趁着蒋眠眨眼的空当,肖扬忽然走到她的身前,神经微微有些紧张地说道:“你要真心想还,就给我别的吧。” “什……”那个“么”字还没有出口,蒋眠就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许多年后,蒋眠再想起那年夏天的夜晚时,总是会记起那个英俊的少年忽然低下了头,他的鼻息轻轻抚触在自己的脸上,回过神来的蒋眠下意识地将他推开,逃命一样地冲上了楼。 而此时的英国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跑来蹭饭的陆艺芝正在火炉前取暖。两个人说起从前和过去,陆艺芝好奇地眨着大眼睛问道:“你后不后悔?如果当时你接受了那个吻,谈了恋爱,留在小城不走,那么之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蒋眠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回答道:“你也说是如果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陆艺芝为自己倒了杯英式奶茶,不肯放过这个话题:“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假如你的人生能够重来,你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蒋眠缓缓转过身:“已经知道了走过的路如此艰难,又怎么会有勇气再选呢?” 陆艺芝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也对哦!只有傻瓜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窗外的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蒋眠轻声道:“你今晚留宿在我这里吧。” “好呀!你肯收留,我当然求之不得了……”陆艺芝笑嘻嘻地答应了。 因为肖扬突如其来的举动,接下来的几天里蒋眠一直心神不宁。一方面她很希望再次见到肖扬,亲口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再见到他,免得双方尴尬。可直到出发的那一天,肖扬还是没有出现,蒋眠的心多少有些失落。而这份失落在火车即将开动的一刹那,看到车窗外的蒋山,蒋眠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蒋山尽量克制着不舍的情绪,鼓励地冲着她挥了挥手…… 直到站台消失在视野,蒋眠的眼泪还是没有停止。直到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蒋眠才停止了抽泣。 “我会考去北京。”落款是肖扬。 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那个夜晚,蒋眠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她踌躇了许久,最终回复:“知道了。” 直到列车进入江城站,她也没有再收到肖扬的短信。 那年夏天,蝉鸣在耳畔掠过。年少的蒋眠独自一人踏上了未知的征程,不谙世事的她以为这趟列车会带她奔向未来,去更美好的地方…… 江城站虽然不是什么大站,但对于很少出门的蒋眠来说还是相当复杂的存在。于是刚刚下车她就成功迷路了,还是车站工作人员帮忙,她才顺利找到出站口。等她打车赶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蒋眠拖着几个沉重的大皮箱去门卫处报到。 守门大爷见她一副逃难装扮,称奇道:“这位同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咱们一中的伙食不错,你不用把全部家当都搬过来。” 守门大爷的话蒋眠没有来得及仔细听,她完全被来早了的消息震惊到了:“不是已经开学了吗?” “谁跟你说的,还有一星期呢!” “一个星期?”蒋眠瞠目结舌,如果蒋山还在身边,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人生。 蒋眠垂头丧气地拖着行李准备去宿舍楼安顿,结果在偌大的校园里转了两圈后,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迷路了。 八月午后的烈日在头顶上烘烤,蒋眠真心觉得十五分钟内找不到宿舍,她就要变成鲜美的烤鱼片了。 就在她即将绝望的前一秒,一个从食堂打饭出来的男同学慢悠悠地走过来问道:“你是在负重散步吗?我刚去食堂就见你在这儿转悠了,你到底要上哪儿啊?” “去女生宿舍楼。” “那你在这边转悠什么,女生宿舍楼在东侧,你顺着这条路过去,然后转个弯,有个小月亮门,过去之后映入眼帘的那栋小红楼就是……” 蒋眠觉得自己的神智被太阳煎熬得所剩无几:“月亮门,红楼?转弯往左往右来着?” 男同学明显有些无奈:“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亲自送你过去吧。” 去女生宿舍楼的路上,男孩转头问蒋眠:“你高几的?是转学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蒋眠有些意外,“高二,秦城附中转来的。” “高一新生这会儿正在后操场军训呢,要知道,咱们一中的军训那是不允许任何学生以任何借口不参加的。你命好,不用参加军训了……对了,我叫秦琼……你听到的没错,就是过年会被贴在大门上看家的那位。” 蒋眠成功被他逗笑。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女生宿舍楼,就见一个四层高的小楼被爬山虎彻底覆盖住了。 秦琼把她带到之后,功成身退地离开,蒋眠办了手续去四楼找宿舍。 蒋眠找到走廊尽头的宿舍,选了靠窗的床位,刚打算休息片刻,蒋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听到蒋山的声音,蒋眠立刻咬牙切齿地叫道:“还有一星期才开学,你这么早让我来干吗?” 蒋山在电话那头悠闲地说道:“早点有什么不好,非得赶在后面,笨鸟先飞还早入林呢?你以为自己多聪明,我没让你八月初去,够对得起你的了。正好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好好预习一下功课,一中里全是尖子生,太落后可是很丢人的哦!” “知道了!” “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走到窗前,蒋眠推开窗户,四目所及是满目的绿色,一下就被迷住的蒋眠道:“爸,这学校真美,你和我妈以前念书的时候,这里也这么漂亮吗?” “我们那会儿比现在漂亮,操场边的主路上是两排银杏树,秋天一地金黄。不过去年我来的时候好像银杏都被伐了,改种了梧桐。对了,蒋眠,你要熟悉了环境,就去学校后面看看,那边有个沈从文先生的雕像,雕像下面还刻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什么事儿都问我,自己不会去看……” 知道又要听教训,蒋眠连忙找了个理由挂了电话,收拾完被褥已经三点多了,累得半死的她刚要躺下,就听走廊上传来叫喊:“着火了,赶紧逃。” 还以为自己做梦的蒋眠听对方又喊了一遍才反应过来,鞋都来不及换,趿拉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因为还有一个星期开学,高三学生面临高考,正在上课,高一新生正在叫苦连天的军训,以至于从教学楼跑出的除了宿管就两个学生,蒋眠是一个,另一个居然是纵火的人。女孩因为烧水导致电闸着火,她被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叫喊着让大家逃生。结果经宿管证实,女孩前脚出门,后脚火就自己灭了。 因为都是转学生,第一天就差点引发火灾,宿管查了两人的寝室,分别搜出了违禁电器,蒋眠和那女孩一起被叫到宿管办公室接受教育。 宿管指着摆在桌上引起火灾的电水壶,还有从江城来的时候蒋山非要给蒋眠带的一个奶锅,道:“你们都第一次住宿舍?宿舍不让带这种东西不知道?” 蒋眠初来乍到不敢说话,一旁男孩相貌的女孩子特别冲:“第一次住,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问?” “问?我烧个水还要请示,那上厕所洗脸是不是还得先打报告?” 宿管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那女孩说:“你哪班的,我本来不想通知你们班主任,就你这态度,我一定给你要一个处分。” “高二五班的,还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走了。” 不等宿管点头,女孩扭头就走。蒋眠不知是走是留,站那儿看着宿管老师小心地问道:“老师?” 摆了摆手,一肚子火儿没地发的宿管道:“走走,都走。” 屁颠屁颠地离开,开门的蒋眠看到门口丢着一件外套,她记得这外套是刚刚那姑娘穿着的。 跑到四楼的时候,蒋眠在那姑娘要进宿舍的瞬间叫住她,听到声音的女孩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那个半长发的女孩从走廊的逆光中跑了过来。那时候的关灵均形容不出她对蒋眠的第一印象,却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她就像是从光中走出来的一样。 跑到她宿舍门口,气喘吁吁的蒋眠道:“你外套。” “扔了吧。” “啊?” “都烧坏了。” “哦。” 蒋眠这才发觉,外套的袖子处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没话可说,气氛瞬间就尴尬了下来,还是蒋眠道:“对了,我也是高二五班的。新转学的,我叫蒋眠。” 蒋眠介绍完自己,对方却没说话,还是蒋眠自己说:“那个,我回宿舍了,上课见。” 蒋眠离开,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的女孩道:“那个,我不是高二五班的?” 蒋眠瞬间回头,道:“那你刚刚?” “我是高二三班的,我叫关灵均。” 蒋眠第一次听关灵均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后来想起还是读屈原,看到屈原的字,也是灵均。 气氛再度变得尴尬,蒋眠突然想到开始跑出来时看到关灵均宿舍开着门的墙上还是一大片黑,就问她要不要先去自己宿舍,看学校怎么解决? 反正也没处可去,这女孩也不讨厌,关灵均点头答应,拿上手机和一个包就和蒋眠去了走廊尽头的宿舍。 蒋眠的宿舍是四人间,除了她剩下的都没来,两人刚见面彼此都拘束,关灵均玩了一会儿手机,就说去楼下买水,顺便逛逛。蒋眠明白是尴尬,就没有跟她一起,找了一本书上床,等着太阳落山再去吃饭。 上床的时候,担心关灵均会回来,她留了门。天太热,人又累,上床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蒋眠从来不是那种细心的姑娘,所以她宿舍来人她也不知道,有人扒在她床边看她,她也没感觉,还是对方隔着头发突然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才吓了一跳,突然惊醒过来。 因为没准备,大脑完全放空,她透过头发只能看到对方是个男孩,就听那男孩笑道:“关灵均,大下午睡得这么死,不怕让人打包给卖深山老林去?” 关灵均,关灵均,他找的是关灵均!蒋眠反应过来,对方见她还不动,一只手支着床,一只手以迅雷之势来拨她脸上的头发。那男孩的手很凉,指尖是淡淡的舒肤佳的味道。 蒋眠的头发被撩开,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男孩也惊住了,吓得从床上跳了下去,他平静下来后反而指着蒋眠道:“你、你谁啊?关灵均呢?” “她……她刚出去。我是蒋眠。” 蒋眠,多年之后,那个名叫陈蔚的男孩回忆起初见时候的场景,仍会想起那个下午,他拨开如帘的黑发,看到她的瞬间,陈蔚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那种感觉,在他之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只是十七岁的他在那时候,只当那是因为意料之外才如此,却并未想过,有些声音是上天指引他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那天打破僵局的还是突然回来的关灵均,知道陈蔚把蒋眠当作自己,关灵均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陈蔚:“你什么眼神。” “谁知道你把头发剪成这德行。” “老娘嫌热乐意剪,关你屁事。” “关灵均,你还有点女人样吗?” “陈蔚,你丫真是越来越磨叽了。” 两人吵吵闹闹,一旁的蒋眠仍旧呆呆地坐着,视线却始终在陈蔚的身上。十六岁之前蒋眠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觉得这四个字儿特别扯,可是这个夏日的午后,窗外是鸟鸣,眼前是那个清秀的男孩子,那一刻,蒋眠像是茅塞顿开一样,突然就明白了那首诗的含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们两个闹完,关灵均才道:“蒋眠,这是我表弟,陈蔚,这是蒋眠,我同学。” 彼此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陈蔚道:“刚刚吓到你了吧,我以为是关灵均。” “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道歉得有个道歉的态度,蒋眠让他请客。” 蒋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真没事儿。” “没关系,我本来也要请,一起吧。” 听陈蔚如此说,关灵均招呼着蒋眠一起,三人出了学校门打车去了江城最好老菜馆:老恒和。 第五章 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九江一中为了考核学生们的学习进度和整体水平,每个月会进行以年级为单位的小月考。虽然说只是考核,老师却会整理出年级大排名,以方便各路家长了解到自家孩子在年级排名情况,有单科的老师还会变态到把单科成绩进行排名。据说郭崇就是后者的最佳代表,他带的数学课,恨不得最后一科综合还没考,就已经排出名次。 开学第二个月,郭崇宣布十月末,要进行一次模拟月考。从有月考的消息开始,520宿舍的气压就很低。温燕喜几乎每天一本王后雄,连进度都跟不上的蒋眠,只能按部就班。完全败给题海战术的周司南和魏莱开始想旁门左道,缩印范围,打小抄,问据说有月考卷子的同学买简答题答案。为此两人还曾鬼鬼祟祟单独问蒋眠要不要。毕竟是刚转学来,有贼心没贼胆的蒋眠也想看看自己在年级的排名,就拒绝了。 不过买考题的事情最终也没成功。魏莱和周司南把钱给了同年级的一个女生,那女生又把钱给了一个男生,男生找了高三学长,这学长的上家是校外一家据说有本校关系的培训机构,反正里外关系套完,周司南她们才花高价买来一张a4纸的题。 两人为此欣喜若狂了一晚上,隔天,太高兴的周司南刷牙时说漏嘴,温燕喜听说买题的事情后讥讽魏莱和周司南没素质。 三人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她这么一说,魏莱一下就火了,指着温燕喜就道:“你说谁呢?” “说你们呢,你们买题,对那些靠本事考试的人公平吗?” “我们买题又没花你的钱,干你什么事儿?再说就是一个学校月考,要不是怕是被家里骂,谁操这份心。” “不操心你买题?有本事别买啊。”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周司南赶快拉住魏莱,蒋眠也抱住温燕喜,因为气氛不对,四个人在宿舍僵持到快上课才赶去教学楼。 蒋眠跟着魏莱进班时,早自习已经快结束,大家三五个凑在一起闲聊,陈蔚也难得没有学习,在和人聊天。蒋眠后来才知道陈蔚的家教很严,但是严归严,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有应对的办法,他也一样。 上午第一节课是郭崇的数学,出乎大家的意料,进了教室的郭崇没有争分夺秒地讲题,而是做起了演讲。 “月考在即,最近咱们学校飘出一阵不良的买题风气,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 “买题?谁买题,从哪儿买题?月考的题?”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蒋眠下意识地去看魏莱,就见魏莱那张脸白得跟什么似的,可是郭崇似乎不像是在针对她,依旧道:“对,就是月考题,卖题的校外闲杂人员据说有咱们学校内部的关系,确保题目来源,数语外三科的大题五百元,副科三百元,如果全要六百元。据说这套题在咱们学校销量还很好呢,从有月考的消息到现在已经卖了七八十份。” “你们还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呢,脑容量有鸡大吗?他们说是真题就是真题?咱们学校的真题要那么容易泄露出去,上哪儿混这一百多年的历史去?不怕你们考试分数低,就怕你们动这些旁门左道的心思。月考的题目你们能买来,高考呢,要那么有钱,直接买个清华北大毕业证不更省心?再强调一遍,咱们班以后有谁让我查出来买题,我绝不姑息。” 郭崇震慑众人完毕,讲台下买了题的各路投机分子,一脸生无可恋,蒋眠去看魏莱,魏莱那眼神近乎是绝望的。其实魏莱买题也不是没原因,她父母都在国外,每年就十一春节才能回来,要知道她考不好,她妈铁定会想尽办法把她弄到身边去,她父母最近两年支援的都是南非建设,所以她是想尽办法能不走就不走。可这次后路被老郭断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考。 同一天,不仅蒋眠的班讲了这套卷子,其他班级的老师也根据不同科目都讲了,原本下课的魏莱还和蒋眠抱怨,怀疑是温燕喜泄露的消息,不过没一会儿真相就传遍了整个年级。题目根本不是学生泄露的,而是昨晚上卖题给学校的下家送题的时候被学校保安当小偷追了半条街,本来以为他是偷东西的,没想到牵出了案中案,为此学校还奖励了保安两百元奖金。 后来学校贴吧不知道是谁带头发帖:跪谢保安哥,让我无法平静度过十一,你缺钱,那两百元我们给你啊! 蒋眠虽没买题,但是乱七八糟的试卷却买了不少。什么王后雄、什么真题一百、什么冲刺高考……零零散散地摆在一起,开个补习班都够了。 正巧严以哲和别人嬉闹,撞到她的桌子,那些藏在教科书下的习题集掉了一地。看着那一地的补习资料,严以哲借题发挥:“蒋眠,你买这些习题集当饭吃,还是昨儿那大案你才是幕后黑手?说,刚老郭讲那些脑残题是不是你出的?” “严同学,校医室楼下右转,不送。”说完蒋眠去捡那些练习册,正好有几本掉在陈蔚脚下,陈蔚就顺手给她捡了起来。 陈蔚是处女座,有个特大的毛病:挑。 他自己做的习题要么是家长听风买来的热卖款,要么就是他精挑细选的,在他看来与其做杂七杂八的,倒不如一针见血,所以一个星期只买一本精品,而且做完绝对不留,直接就扔,所以他对练习册的要求特别高。看到蒋眠那一堆杂七杂八,甚至有些答案都不对的习题册,陈蔚直接皱眉。 “这些题都谁给你买的?” 蒋眠扯过陈蔚手里的练习册,以为他也要讥讽自己:“我自己买的。” “哪儿买的?” “学校对面书店。” 蒋山对蒋眠学习这件事儿是举双手支持的,只要是买和学习相关的东西,他的财力支持完全百分百,不过蒋眠小时候买题还挺老实的,但是到了初中,她心里就有了小九九,她学习资金里面有少量一部分都被支取用于买杂书,自己美其名曰是博取众长,其实就是为了少学一点。中考那年为了断后路,她忍痛把珍藏三年的小说卖给了收破烂的,但是中考过去,她又故态萌发,后来为了多买课外书,蒋眠开始买盗版复习题,这个习惯到高中毕业也没改过来。 看陈蔚的表情不像要讥讽她,蒋眠道:“你也想买?” 要不是很熟,听她这么问,陈蔚肯定飙脏话,但是看着蒋眠那样子,陈蔚又说不出口。他道:“你知道巨人书店吗?” 刚来江城两个月,吃饭的地方都没找全,又何况是书店,蒋眠摇头,陈蔚见状叹了口气,唰唰唰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地址递给蒋眠道:“周六下午去这里,叫上关灵均。” “是去那个巨人书店吗?为什么不上午去?” 看都不看她,陈蔚道:“你起得来吗?” “嗯……还是下午吧。” 当晚回宿舍,魏莱在脑袋上绑了拼搏两个字的布条“开夜车”,对自己的成绩已经不抱希望的周司南照旧在刷小说,对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宿舍人都懒得挽救。 大家都不睡,蒋眠也熬夜苦学到两点,隔天九点多才起来,收拾好和魏莱一起吃了午饭,才离开学校。 让蒋眠没想到的是,去见陈蔚的下午,她刚上车,一个男孩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蹿了上来,就在蒋眠找座位的时候,刷卡机提示男孩的公交卡没钱了。男孩下意识地问司机:“能刷银行卡吗?” 挂挡起步,诙谐的司机指着刷卡机道:“别问我,问它。” 车已经起步,他也没法下去,还是司机说:“看看车上有没有熟人,借个一两块钱,到时候再还,都是同校的同学。” 那天也巧,车上一个傅思睿认识的都没有,本来他都要放弃了,却意外地认出坐在最后一排、戴着耳机的蒋眠。 傅思睿走到蒋眠跟前的时候,她正在调手机的音量。随着音量渐大,飘进耳朵里的是王菲空灵的嗓音:越在乎的人越小心安抚,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 十几岁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很信命,他们不相信巧合,将所有的相遇与别离安上命运的标签。所以相遇的时候欣喜若狂,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别离的时候也觉得这是命中注定,即便疼,即便舍不得,也不敢去挽留,害怕违背命运带来的一切后果。就像他们害怕即便付出一切,那人也不会再回来一样。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没人告诉如今还年轻的他们,此时的相遇或许并非是一时的,而是一世的。 那天,蒋眠先看到的是一双白色的af1,之后是一只手指纤细的手,而伸手的男孩也没拐弯抹角,他很直接霸道地说:“钱包。” 见过借钱的,没见过硬抢的,根本没认出他的蒋眠一脸凭什么的表情。 不顾一车人的目光,傅思睿直接掀开t恤,扭过后背给蒋眠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是他后腰上还是有一大片瘀青。 蒋眠忽然想起那天曾经撞倒过一个人,样子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她把头扭到一边,手却不自然地将钱包递给他。 从里面拿了两块钱扔进票箱,坐回蒋眠身边的傅思睿看着钱包里的照片问蒋眠:“这是你弟弟?” 钱包里面的照片分明是蒋眠小时候,她也懒得跟他解释,伸手道:“给我。” 把钱包递给她,傅思睿道:“开开玩笑,还当真了。你高一的,还是高二的?叫什么,明天我让人把钱还你。” “不用了,当我接济贫民了。” “你属炮仗的,说话不炸行不行?” “我就这样,我又没强求你听。” “嘿,你自己说的,别后悔。”说着,他把已经要拿出口袋的那颗铃铛,又收了回去。 之后的路上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幸好下的站不一样。先下去的傅思睿道:“小美女,回见。” 其实傅思睿不难看,如果说陈蔚是一道清冷微凉的月光,那他完全就是三九天的太阳,永远都挂着一张笑脸,让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情特别好。那时候,只有十七岁的蒋眠不知道人心的深浅,后来才明白,越是笑得开心的人,心底越是有让人无法触碰的伤疤。 半个小时之后,蒋眠也到了和陈蔚见面的地方,时间尚早,陈蔚却已经在等她。 下车后,蒋眠道:“你来了多久了?” 陈蔚并没回答蒋眠的问题,扭头看着她身后道:“就你自己?关灵均呢?” “你没叫她?” “不是让你叫了吗?” “你说叫关灵均也一起,我以为你会叫她的。”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蒋眠道:“不然,我去给她打个电话,看她现在能不能出来?” 公交车外面,陈蔚站在树下,蒋眠站在一边给关灵均打电话,周末不睡到中午绝不起来的关灵均听明白蒋眠的意思,直接拒绝道:“不去。” 总感觉是自己错了,蒋眠道:“我和陈蔚在这儿等你,你来吧,求你了。” “我根本也没说过去,你们提前说我也不去,再说了我买习题集也没用啊。” 看了陈蔚一眼,蒋眠又道:“来吧。” “不去,不过你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个肯德基。” 挂掉电话,蒋眠扭头看陈蔚。看到她的表情,陈蔚就明白,关灵均不来了。 “那个……” 不等蒋眠解释,陈蔚就道:“没事儿,她不来就算了,反正今天主要也是为你买。” 不知道为什么,陈蔚越表现得无所谓,蒋眠越是不舒服。两人穿过马路走进老街一旁的深巷里,巷子的末尾就是九江一中学霸们的圣地巨人书店。 书店挑书的人不多,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个个不是捧着柯南就是火影忍者,几个扎堆在一起窃窃私语。 架子上杂书居多,参考教材只有一小排,却全都是精华中的精华,站在架子前,陈蔚手指摸索着下巴,选了好半天才拿出其中一本。 翻了翻,他递给蒋眠道:“数学先做这本吧,这本是基础,搭配上次给你的选修应该很好懂。” “嗯。” 之后挑挑拣拣又选了好几本,期间书店还来了几个同是九江一中的初中生,也是来买习题的,几个孩子拿了这本拿那本。陈蔚搅在其中挑得很慢,选好所有的已经快四点了。 蒋眠去结账的时候,店长嬉笑着问陈蔚:“女朋友?” 陈蔚面上一红:“什么啊,同学。” “谁不是从同学过来的,姑娘,你说是不是,我这儿情侣五折。” 大家都是玩笑,蒋眠也没不好意思:“要是真的五折,那就是情侣吧。” “哈哈,好姑娘,我喜欢,再送你一本这个。”店长私送的是他上高中时候的学习笔记,作为某省市理科状元出身,他这本学习笔记可以挽救不少死磕数学都磕不下来的学子,但这本书他只送有缘人。在蒋眠有幸拿到这本书之前,他只送出过两本,那两本的主人蒋眠都认识。 店长打包的时候,蒋眠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书店为什么叫巨人书店?” “听这名儿,你就没有一种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的感觉吗?” “没有,挺扯的。” 一旁随手翻看体育杂志的陈蔚听蒋眠如此说,像是遇见知音一般道:“是吧,他还说很有性格,其实趣味很低俗。” “你们不懂,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世道艰辛了。” “快闭嘴吧。” 离开书店,陈蔚提议去老街喝点东西,顺便帮关灵均带外卖。就近找了一家肯德基,陈蔚去买饮料,蒋眠找了靠窗的座位等他。 让陈蔚想不到的是,他买饮料回来,蒋眠忽然问他:“你喜欢关灵均吧?” 其实那天蒋眠也没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等陈蔚坐到她面前,她突然就特别想问了。 陈蔚安静地坐在那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蒋眠看。 十七岁的小心思,像是天气最好时挂在天边的云,它软糯洁白,隐在明亮的蓝色中,旁人看得见,触不到,所以才觉得美得像假的一样。但细心的人一定能看出,他看她时,叫她名字时,隐藏在波澜不惊外表下略微的慌张。 第九章 像是尘埃一样的无畏 因为老郭和温燕喜那班班主任的交情不错,所以两班决定一起去西山。出行前宿舍几个女孩一起去了超市。原本蒋眠约了关灵均一起,但因为关驰来江城谈生意,关灵均被叫去陈蔚家吃饭。 关驰难得离开广安,陈蔚爸爸为了这顿宴席,把周边的老朋友都请了过来。大人们喝酒,女人们聊天,陪着吃饭的关灵均吃了一会儿,就躲到阳台等着这帮人散场,她下桌没多久,陈蔚也放下筷子跟她到阳台。 那天江城的阳光很好,躺在阳台椅子上的关灵均,整张脸被光映得棱角分明。那一刻,看着她的陈蔚,突然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关灵均。 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不看也知道是他来了的关灵均道:“散了?” “没有,他们一年多没见,又有齐叔叔,不会这么早结束的。” 双脚放在桌子上,关灵均道:“无聊,他们乐意喝,找个没人的地方喝死都没人管,何苦让大家陪着?” “你还有别的事儿?” “没有,但是也懒得这么陪着他们。陈蔚,要是你以后也这样,我肯定跟你绝交。” 回头看了看热闹的酒桌,陈蔚道:“做生意,难免要遇到这些的。” “遇到是遇到,当正经商人是当正经商人。” 十一月初,江城已经冷了很多,酒店楼下的长路上,银杏叶子落了满地,有相爱的情侣牵手从落叶堆里走过,也有女孩子偷偷跟着爱慕的男孩子回家,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同时也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那一刻,陈蔚在想,如果此时此刻,他把他的心思告诉关灵均,关灵均会做何反应,而那个让她丢盔弃甲逃到江城的人,又是否已经将她的心全部占满? “关灵均。” “陈蔚。” 秋日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微微一愣后,陈蔚道:“干吗?” 已经习惯被他让着的关灵均也没问他想要说什么,就道:“如果一个女孩无怨无悔地喜欢你很多年,即便你不喜欢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然后牺牲自己的幸福,就当可怜她一样,跟她在一起?” 说实话,关灵均说出那句话时,陈蔚的心几乎骤停,他双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把手,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 “不会,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让她爱得这么卑微。” “如果是你不喜欢的呢?” “也不会,如果不喜欢,我连机会也不会给她。” 虽然早就习惯陈蔚的杀伤力,关灵均还是叹了口气道:“陈蔚,你这样真的很变态。谁要是爱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那你觉得因为可怜在一起好?还是明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孤注一掷地坚持下去?到头来岂不是两败俱伤,大家都不幸?” “你不喜欢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喜欢你的感觉,哪怕是瞬间的快乐,对她来说也是好的。就像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否定我喜欢你。” 从关灵均口中听到我喜欢你,陈蔚下意识地反应:“谁说我不喜欢你。” 陈蔚话音才落,关灵均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脑袋上:“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是喜欢。” 揉着脑袋,没开玩笑的陈蔚道:“什么叫我不懂?” “那你说什么是喜欢?” “害怕被发现,所以始终小心翼翼。无论分别多久,再见她的时候,心仍旧还会扑通扑通地跳。只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她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也要像给孩子玩具的大人一样答应她……” 听陈蔚说这些,关灵均一愣,道:“陈蔚,你是喜欢谁了吧?是不是你们班的?在一起多久了?有时间拉出来让我给你把把关。” 那天,看着关灵均玩笑的表情,陈蔚在心底一遍遍地念着:关灵均,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你。 可是面对关灵均的时候,那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就像小时候从关家离开,他每次都表现得不在乎,而送他走的关灵均会一边骂他冷血动物,一边把他推上车。可关灵均并不知道,车门一关,他哭得比谁都伤心,比谁都舍不得。两人又聊了许多零散的事情,宴席才结束。关灵均被关驰送回学校,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车停在九江一中门口的时候,跟宿舍人一起回来,却被门卫留下等着拿蒋山来信的蒋眠,看到关灵均从一辆a8上下来。而坐在车后座的是个面容清冷的男人,他在关灵均抱住蒋眠的时候,看了女孩一眼,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蒋眠却礼貌地点头示意,蒋眠永远都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和关驰有所交集。 关驰的车离开,关灵均才在蒋眠的追问下说出来,车里的是她爸,是为了谈生意才来江城的。因为还有别的安排需要关灵均一起,所以这次郊游她也没办法参加了。 “那多可惜,我们班老郭还说这次或许是高中最后一次。” “我无所谓,反正也没太大的兴趣,就是觉得比起跟关驰死杠,还不如跟你们出去玩。蒋眠,你说人是不是真有前世今生,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我爸的相处不像是父女倒像是还债呢?” 拿了信一边拆,一边跟着关灵均往宿舍走的蒋眠道:“我感觉,说你还你爸的债,倒不如说他还你。要是真有欠债这一说,上辈子你欠的最多的还是陆桥。” “也对,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辛苦。蒋眠,你说我要是突然死了,我这么多年对陆桥这么好,他会因为感动,为我终生不娶吗?” “你活着他都对你毫无感觉,你觉得你死了他还会想着你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话风是分分秒让人打死都活该的节奏?” 两人追着在林荫路上跑,而打开蒋山来信的蒋眠突然就不动了,没刹住闸的关灵均直接就撞在了她身上。蒋眠手里的照片随之落在地上,那是一张结婚照,红色的背景前站着蒋山和刘梅。 因为那张照片,蒋眠一夜无眠,隔天早上睁眼已经七点半了,除了还在打扮的周司南,大家都走了。而蒋眠匆忙洗漱之后,终于在发车前赶上了。 来得晚,车上只剩陈蔚身边的座位了,去西山要两个小时的车程,站着太不实际,即便不想,蒋眠还是走了过去。她不知道早上点名,陈蔚听老郭说蒋眠还没来,上车的他很自然就把书包扔在一旁的座位上,然后戴着耳机听起歌。所以那在蒋眠看来没什么意义的座位,真的是陈蔚刻意留给她的。陈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那种感觉很离奇,像是从未有过。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但是蒋眠和陈蔚之间却凝聚着沉默的小宇宙。车开了两个小时才到西山,下车之后老郭就给大家分工。因为是转学生,也没什么话语权,蒋眠被派去和同班的沈童一起捡柴。沈童比蒋眠娇气,当下就表示不想去。正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蒋眠也不好勉强她,自己提着背篓就走了。 她没走出多远,身后的背篓就被一个人拉住,回头就看见了跟来的陈蔚。那天陈蔚把背篓从蒋眠肩上卸下来自己背上后,才对蒋眠道:“咱们谈谈。” “嗯?” 西山很大,而且处于没开发的状态,整座山除了山脚那一小片露营地,剩下的就是登山客踩出的小路,陈蔚带着蒋眠沿着那条路一直往西走,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面的路越来越窄,他才停下。 回头就见为了追他,蒋眠满脸是汗,发丝黏在脸上,有些狼狈,但面上的潮红却多了几分可爱。 “蒋眠。” “你等会儿再说。” 足足喘了半分钟的气,蒋眠才平静下来:“说吧。” 她干脆,陈蔚更干脆:“我和关灵均的事情和你无关,我不希望你我因为这件事儿,继续这么别扭地面对彼此。” “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陈蔚的意思是不让她多管闲事儿,也觉得从上次拆穿那件事儿,彼此过得都特别压抑的蒋眠道:“你的意思是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最好。” 蒋眠不是傻子,她明白陈蔚将她叫到这么远的心思,所以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道:“陈蔚,其实我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上次说出来觉得太尴尬。就像你说的,无论你喜不喜欢关灵均,都和我无关。” 虽然已经开诚布公地说开,但是彼此之间难免还是有几分别扭,两人僵持一会儿,不知道再说什么的陈蔚说:“回去吧。” 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背着背篓的陈蔚带着蒋眠沿着原路回去。走了好半天,没走到大道上,反而路越来越窄,眼看天越来越暗,蒋眠有点着急:“咱们不是迷路了吧?” 一直坚持按照自己方向走的陈蔚坚持说:“不可能,这条就是来时的路。” “可是我们走到这儿才走了半个钟头,现在下山都快一个钟头了。” 眼前的小路越来越窄,再往前走只能是深山,回头看着脸上有些怨念的蒋眠,陈蔚道:“要不然先原路返回去,再找一条路?” 早上起得本来就早,又坐了一路的车,来了就爬山,蒋眠累得连抱怨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能跟着陈蔚再回去。 两人不回去还好,越往回走,路越乱,又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天突然下起雨。深秋的雨水特别凉,两人穿得都不多,陈蔚拉着蒋眠躲到一棵树下。 看着外面的雨,已经一点好气都没有的蒋眠道:“陈蔚,你是不是路痴?” 一路一直拿着手机,想找信号求救的陈蔚没理会蒋眠。而陈蔚是路痴的事情,蒋眠在很久之后才确认,从小到大上学只认一条路,如果这条路修路,他就直接打车去学校,也懒得找新的,所以跟他在一起你听到最多的话,不是xx在哪条街,哪个方向,而是打车吧,可如今在深山老林,打车对他们来说完全不管用。 没办法下山,也没法求援,两人只能躲在雨还小点的树底。因为气氛太尴尬,陈蔚完全颠覆了他在蒋眠心底霸主的地位。所以等雨过去的时候,为缓解气氛,蒋眠开玩笑说两个人都弃常识于不顾,已经很尴尬的陈蔚道:“这是秋雨,不带雷电,所以站在树下没事儿。” 两人就这样从两点站到四点,雨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而山脚下露营的人马也被这场雨打乱了节奏,大家自顾不暇,自然没想起来还有两人不见了。 直到傍晚,天都黑了,郭崇要班长清点人数,因为找不到陈蔚,一轮点名下来,才发现陈蔚和蒋眠不见了。 此时还在山上的两个人,完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怕蒋眠感冒,蹲在树下的陈蔚脱下外套遮住蒋眠,自己则顶着背篓等着救援。 山上的两个人没办法下山,山下的郭崇知道陈蔚是跟着蒋眠一起去捡柴了,怕两人走失,急忙叫了救援队,又联系了双方家长。陈蔚是家里的独苗,陈家父母急忙开车冒着大雨来了西山,可在小城的蒋山的电话却始终没打通。 雨本来就大,西山的搜救范围也大,因为两次折返,营救人员按着他们上山的路往上找,根本没找到两个人。 感觉自己都快被冻死的蒋眠,因为等不到救援,不安地哭了起来,其实那时候陈蔚也是怕的,但是他却不能在蒋眠跟前表现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把一直哆嗦的女孩拉进怀里。 大雨淋湿衣服,两具略微发烫的身体凑在一起,那种温暖让慌乱的陈蔚的心有了丝丝的异样,但蒋眠却没一点这种感觉。等到十点多,救援仍旧没有进展,附近气象所打来电话,让大家尽快从西山转移,因为雨大,山脚很可能造成山体滑坡。郭崇和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急忙组织各自的学生回去,但是和陈蔚是好朋友的罗骆和严以哲却死活不走,魏莱和周司南也选择留下来等蒋眠。 山上,从被困就开始哭,哭到十点,自己都哭不下去的蒋眠缩在陈蔚的怀里道:“咱俩会死吗?” “不会。” “如果呢?” “没有这样的如果。” 听着陈蔚平静的语调,蒋眠也平静了下来,毕竟陈蔚学习那么好,人长得还帅,他都不怕死,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怕什么? 可是现实情况摆在面前,已经做好是最后一夜准备的蒋眠道:“陈蔚,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除了和关灵均有关的,都可以问。” “那没有了。” 气氛再度降到冰点,感觉自己有点过分的陈蔚主动开口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嗯?” “我和关灵均。” 眼前是无尽的黑夜,怕她被雨淋到,陈蔚尽量将她抱得更近一些,缩在他怀里的蒋眠道:“感觉。就觉得你对她和对别的女孩的感觉不一样,但那感觉又不像是亲人,亲人之间不会顾虑她那么多的感受,但你在关灵均跟前是放不开的,你无时无刻不在迁就她。” 耳边是稀里哗啦的雨声,听到蒋眠话的陈蔚不觉地扯起嘴角。那一刻他在心里默念,关灵均,你瞧,一个外人都能看清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没在继续自己的话题,陈蔚道:“蒋眠,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微微皱眉,陈蔚道:“谁?” 反正这或许已经是人生的最后一天,可能下一刻滑坡的泥石流就会将他们淹没,不想再顾忌任何人的感情,藏着自己的蒋眠道:“你。” 第六章 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 十月秋高气爽。 蒋眠静静地看着陈蔚,夕阳绚烂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她看不清他另一半的表情,却从他静止的动作看出来,她猜对了。 蒋眠不是傻瓜,她知道他选早上不是怕她起不来,而是更在乎关灵均是否能起来。 陈蔚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关灵均的,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关家老爷子还在世,陈蔚被父母送到广安过暑假。老爷子是当兵出身,极好国学,整个暑假就逼着关灵均和他背诗词。 那几年暑假,他们在一块放过老爷子的鸟,扎过陈秘书的自行车胎,因为被管得太严,还背着大人打算找个火车站离家出走。如果不幸被抓,长他一岁的关灵均会主动承担一切,但是挨打之后,两人该干吗还干吗。陈蔚在双职工家长大,从小就学着要守规矩,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一定要当个沉稳的人。而关灵均就像是他少年时期,照进他沉闷人生中唯一的光,耀眼明亮,炽热灼人。 陈蔚原以为即便他不把对关灵均的爱慕表现出来,只要他守着她,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却没想到,有一天,关家的饭桌上,他妈妈再提起她的时候,会说那样一番话。 “老关也不省心,灵均才多大,就闹着和男孩子离家出走。” 陈家的饭桌上历来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很多大人的话,陈父怕陈蔚听见,几乎不说。但这件事儿关系着关灵均,陈家一直当她是女儿看,所以并没避讳陈蔚。 与关灵均的爸爸是好友的陈父皱眉道:“不会吧?她才多大。” “灵均比陈蔚大一岁,今年十七岁。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从小就任性惯了。前几天她和老关吵架,又跑了。老关怕她来我们这里,所以打电话问了我。我问老关为了什么,老关才说,她为了一个男孩子闹绝食,老关也倔强,她不吃,他也不给,孩子晕倒在卧室才发现。连夜送到医院又是抢救又是安排病房,折腾到隔天早上。老关就回家接了一趟保姆,再回来,她又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陈父道:“那男孩是干吗的?老关知不知道?” “老关说是个在酒吧驻唱的歌手,谁知道是不是看中关家什么,老关已经动心思把灵均送出国,断开了,就好了。” “灵均肯吗?” “她不肯能怎么办,毕竟是个孩子。陈蔚吃点青菜,这么久我看你光吃饭了。” 吃着母亲夹来的菜,陈蔚静静听着,听关灵均为了那男孩做了多少荒唐事儿,听她为了他受了多大的苦。那一刻,他真想买票到广安,把那男的打一顿。 那之后的整个暑假,有关她的事情,他听了太多,每一件都让他揪心。知道关灵均不肯出国,他在父母再度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问他们,能不能让关灵均来江城念书。陈家与关家的关系一向好,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样对两家都有益处。 关灵均就这么被送到了江城。手续都是陈家办的,里里外外陈蔚更是用尽心思,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关灵均只是寻常的转学,却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的陈蔚怎么都没想到,在关灵均来到江城的这天,赶去学校的他,会因为匆忙错撩了另一个女孩的头发。 四周声音嘈杂,坐在角落里的蒋眠和陈蔚谁都没说话。许久,陈蔚才开口:“是她告诉你的?” 聪明人聊天会四两拨千斤,把你好奇的事情再推给你,陈蔚就是这样。如果蒋眠点头,那就证明关灵均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如果蒋眠表示不是,那他这么问,也不算承认这件事儿。 “不是,是我猜的。”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陈蔚突然有点不想再和这个女孩待下去。沉吟片刻,他道:“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没有的话,我们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儿。”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蒋眠道:“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关灵均……” “我去吧。” 好的家教,让陈蔚养成帮女孩付款的习惯,即便被关灵均剥削得有些过分,他也只是抱怨两声,掏钱的时候还是会痛快地掏钱。小时候不懂人情世故,蒋眠觉得陈蔚这样的人才绅士,后来才明白,有些人对你好,那是他的习惯,更是一种不想与你有更深交往的表达。 把蒋眠送到车站,陈蔚没嘱咐她不要把事情告诉关灵均,只在她上车的时候说:“你们一起吃吧。” 公交车开到学校已经是七点多,林荫路上的路灯都开了,白光延伸到远处,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蒋眠一直在想关灵均和陈蔚,他们注定相遇,也注定带着满身的伤痕别离。 给关灵均送饭的时候,她正在打游戏,因为着急,刚给蒋眠打开门,就又飞速地蹿回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蔚的关系,蒋眠再看关灵均,突然觉得她变漂亮了,脸很白,一颗痘痘都没有,眉毛很浓,很秀气的一张脸。 见蒋眠发呆地看自己,关灵均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你快吃吧,都要凉了。” “一起,一起。” 关灵均留下要走的蒋眠,两人一边啃鸡翅,一边聊,不知不觉就说到月考之后放假的事情。 蒋眠问她回不回家,关灵均道:“回去啊,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我得回去见个人,你呢?” “我也回去,我爸来电话,好像有事情要跟我说。” “什么事儿,没准真要给你找个后妈。” “不可能,我爸才不会。关灵均,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 关灵均的吃相不凶,很乖,可见家教很好,她吃光了嘴里的东西才问蒋眠:“什么事儿?” 蒋眠小心翼翼地看她,试探地道:“你有暗恋的人吗?” 没有诧异,也没反问蒋眠为什么这么问,拿着可乐的关灵均很直白地回答她:“有。” 说实话,听到关灵均的回答,蒋眠的心是乱的,她不想听到在陈蔚默默关注关灵均的时候,关灵均也默默地暗恋他,如果真的是这样,蒋眠无疑就成了隔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蒋眠没问她喜欢的是谁,关灵均也没再回答,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过了好久,憋不住的关灵均才道:“算了,告诉你吧。但是蒋眠,这件事儿,只能你知道。” 关灵均很少给别人讲她的事情,在她看来,她的人生,她觉得好就好,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但是在坚持喜欢陆桥的路上,她一个人走得实在太辛苦,她甚至开始怀疑,该不该,为了他一个人,伤害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关灵均认识陆桥那年,就是关灵均爷爷去世的第二年,初见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是广安的一座破天桥上。 夕阳西下,彼时的陆桥坐在地上拨吉他。那天他弹了三首歌,关灵均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首《雪候鸟》:我不信你忘却,我不要我单飞,没有你逃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声音吸引,原本准备过天桥去对面肯德基找点东西吃的她停下脚步,蹲在他跟前听他唱歌。陆桥的嗓子很好,嗓音空灵有力,他能把高音飙得很浑厚,也能把嗓音压低到让人听了心疼。 太阳落山,天都黑了,天桥上卖东西的小商贩越来越少,关灵均都没走。还是陆桥准备离开,她才问他:“这么弹琴赚不赚钱?” 清秀漂亮的男孩子露出白齿冲她一笑道:“能赚到啊,你要不要试试?”说着他把自己的吉他递给她。 关灵均急忙摆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我唱歌难听死了,既然你能赚到钱,能不能请我吃个饭?” 一个陌生女孩提出这种要求,陆桥微微诧异,却没当即拒绝,他一边整理琴盒,一边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吃?” “被我爸赶出来了,无家可归。” 并没怀疑她的话,陆桥把从卖艺收来的钱中挑出最大额的几张钞票递给她道:“那你去买点吧,我还要回家。” 不像别的落魄女孩一样,在困难的时候接过对方的钱,然后感恩戴德地说谢谢,接都不接那些钱的关灵均道:“不能请就算了。” 说着她扭身就走,还没见过这么倔的女孩,陆桥拿起琴去追她。 桥下,陆桥拉住她道:“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又不是不帮你。” 甩开他,离家在外三天,饿得跟什么似的女孩委屈地大吼:“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要是旁人,谁管你是什么脾气,肯定直接就走了。陆桥却没有,他被关灵均的坏脾气逗笑了,抬起一只手擦净她脸上的眼泪道:“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想让我请客是吧,上车。” 那天,小摩托奔驰在马路上,离家三天的关灵均在抱住陆桥腰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很踏实。后来,说起初见,陆桥还常说,你真是心大,我要是个骗子你怎么办? 关灵均道:“你不会,因为我在你眼底看到了善意。” 就凭着像是缘分一样的信任,她被陆桥带去了一家老烧饼铺。 店很破,客人也不多,他们进去的时候,熟识的阿婆说:“来了,要什么?” 指了指墙上写着的菜单,陆桥问关灵均:“问你呢,要什么?” 店里只有三种吃的,烧饼、肉烧饼、灌汤烧饼。她要了两个肉烧饼和一碗酒酿丸子,陆桥却要了灌汤烧饼和鸡蛋汤。 等着烧饼上来的时候,她问陆桥:“你为什么不吃肉的?是因为钱不够吗?” 十几岁的时候,关灵均的世界观很简单,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会在乎说出来的话是否伤人。没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陆桥把搓好的筷子递给她道:“不是,是因为这种更好吃。” 烧饼上来,关灵均一边喝汤一边吃,她吃完自己的就去拿陆桥的,他筷子直接打在她手背上:“要是不够再要,不许吃我的。” “吃一口而已。” “那也不行。” “不吃就不吃。”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饿了,那一顿,她吃了七个烧饼、一碗酒酿丸子。 等她咽了最后一口汤,陆桥才敢问她:“你多久没吃饭了?” 挺着肚子撑得难受的关灵均道:“你别跟我说话,我要撑死了。” 吃饱喝足后,无论陆桥怎么问关灵均,她家在哪里,他送她回去,关灵均都不说,问恼了,她就抬起头露出怨念的眼神看着他。 两人耗到晚上十一点多,马路上一个人都没了,没办法的陆桥才带她回自己家。陆桥和外婆一起住,关灵均住在陆家的那段日子都是跟着他外婆住。那是一位很老、很得体的老太太。她知道关灵均是离家出走,一直在劝她要回家,说父母是恩人,一定要孝敬父母。但在正处于青春期的关灵均心里,是恩人就不会在婚姻失败的时候,要女儿承担一切后果。什么叫没有她他们就不会结婚,难道是她愿意带着这种责任来到这世上的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陆桥白天去上课,关灵均就在家里一边陪着外婆,一边等着他。下午,他回来,关灵均会跟他一起出门,要么是去他打工的店里,要么陪着他去街头卖唱,反正无论干什么,两人都在一起。 那段日子,是关家老爷子去世、她父母离异以后,她过得最快乐的时光。可好光阴终是短的,为找她差点把广安掀翻的关驰最终凭着监控找到了陆家。 虽然那次回家,她被关驰打得很惨,但是她却很开心,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她认识了陆桥。 不像别人一样,听完某个故事,会感怀世事无常,感怀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与关灵均一起躺在床上的蒋眠问她:“关灵均,他喜欢你吗?” 蒋眠不会聊天,她总以自己的角度切入某些事儿。所以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她就像拿着一把刀,尖锐又犀利,她以为自己这样是坦诚无畏,力战诸雄,殊不知,玩笑间已将别人伤得体无完肤。 关灵均和陈蔚一样,一旦某些东西被戳穿,就不再说话。 第十章 怪自己没勇气 雨像是注定要给两人难看,下个不停,无处躲的蒋眠只能往陈蔚怀里缩。 原本以为陈蔚会因为她的突然表白,试图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可是等了半天,陈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其实蒋眠还是不了解陈蔚,如果了解,她就会明白,无论是在什么时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绝对不会牺牲自己去成全什么人的。可陈蔚同时也忽略了一件事儿,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有些人他能拒绝,可也有一些人,那是命运的安排,他丢不掉,就比如当年的关灵均,比如如今的蒋眠。 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蒋眠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陈蔚,如果今天真的会死,你会选谁跟你一起?” “我愿意自己死。” “为什么?你可以选关灵均的。” 低头看着蒋眠,陈蔚的声音很轻,他道:“我喜欢她,不该让她好好活着吗?” 陈蔚说得一点都没错,可这些话在一个刚跟他表白的女孩跟前说,简直就太浑蛋了。心里突然像是压了一口气的蒋眠道:“陈蔚……” “嗯?”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这样的人很讨厌。你根本不顾虑你身边人的感受,你只有你自己。可这世上,没有人能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往后,无论是蒋眠还是陈蔚都没说话。 后来在英国和朋友提到那个晚上,因为喝多了,坐在阳台上耍酒疯的女孩问她后不后悔表白。窗外下着大雪,城市夜景斑驳,星星和长夜的灯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那是天上的繁华,还是人间的灯火。那时候,已经经历过这世上许多事的蒋眠,一口干掉烈酒道:“后悔什么,爱情不就是这样,犹如自掘坟墓一般,埋掉的不是他就是我自己。就像陈蔚说的,他舍不得她死,就只能自己死。” 十七岁的蒋眠想不到她的日后,可是这一刻,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疼,作为一个还没喜欢过就被拒绝的女孩,她多想骂陈蔚一句,即便不想,他也可以骗骗她啊。可陈蔚肯定会说,与其自欺欺人,倒不如从一开始大家就明明白白的。 山脚下,营救队迟迟没有进展,陈蔚妈妈担心儿子出事儿,哭得近乎晕厥,陈父也动用关系从邻城调了更专业的搜救队来江城。后半夜雨停,两队人马从四个方向上山,搜救到隔天早上五点钟,才在一棵树下找到抱在一起的陈蔚和蒋眠。 搜救队的人上前拉开两人,陈蔚都没撒手,跟着搜索队一起上山的郭崇叫他的名字确认,整个人都被淋蒙的陈蔚才悠悠睁开眼睛,而蒋眠早就晕了。 对那个夜晚,蒋眠唯一的记忆停留在陈蔚哼唱的那句歌词:“爱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 两人被送到山脚下,医生急忙检查,因为一直保护着蒋眠,陈蔚的体温已经降到临界点,蒋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两人被迅速送上救护车送往西山区医院。 陈家在江城有钱有势,两个孩子被送到区医院没多久,就被陈家动用关系转到了市立医院。 淋了一夜雨,又有点难受,被送到医院的蒋眠直接高烧,三天之后才睁眼。而陈蔚更惨,高烧转肺炎,在蒋眠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晕着。 第四天上午,蒋眠睁眼,可眼前出现的却并非蒋山又或者同学,而是另一个男孩,明显比她大不少,见她睁眼,正看着《海边卡夫卡》的男孩子道:“醒了?” “嗯?” 似乎看懂了蒋眠眼里的错愕,男孩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河,江向筠的儿子,蒋叔叔在江城没办法赶过来,拜托我父母照顾你。” 蒋眠记得,因为那兜水果和字。后来她问同学知不知道江河的大名,对帅哥历来没抵抗力的魏莱道:“江河,我知道,我们上上届的大牛,巨帅,不仅是个青年作家,还在北大念书。” 江河很文静,脸很白,双眼散出的光礼貌又得体。 见蒋眠不说话,江河又道:“你昏迷了三天,要不要吃些东西?医生说你刚醒肠胃弱,这里有些鱼粥。” 虽然早闻大名,但毕竟是刚见面,不想麻烦他的蒋眠道:“不用了,谢谢,你要是忙就回去吧,我可以……” 她没说完,江河就道:“我不忙。” 江河是为留学才回江城办手续的,因为假期长,办完手续还有半个月的空闲时间,要是按照以前的作风他可能早就回去了,可这次他想等等,等见到那个人,说一句再见,再离开。 四目相对,蒋眠的眼神有点无措,她思虑好久才问他:“那个,你知道跟我一起被送来的男孩怎么样了吗?” “你说陈蔚?” “你认识他?” 江河认识陈蔚,是因为两家母亲是同校的师姐师妹,所以江河高中毕业那年,曾经给要突击九江一中中考的陈蔚讲过一个暑假的数学课。说起那段日子,同时认识两人的老柴,就四个字儿评价:杀机四伏。都是理科高才生,智商也都高,所以两人谁都不服谁,江河还好,毕竟有点阅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但是陈蔚简直幼稚到家了,无论干什么,一定要争出个高下。 所以陈蔚备考的日子,理科成绩没怎么提高,台球水平、篮球水平、游戏水平却是全线提高。也正因为幼稚比拼,他华丽丽地在中考时错过了重点班,而那时候江河早已经去北大报到,所以算来算去还是江河赢了。 不过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每年江河回来都会和陈蔚吃饭,而陈蔚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江河秘密的人之一。 “之前接触过一段时间。这次你们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他情况还好,只是高烧转肺炎,在隔壁楼的病房区,暂时还不方便探视。” “哦。” 之后一下午,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江河看完一整本书,而蒋眠本想问问他自己手机的事儿,又不好意思开口,还是晚上魏莱和周司南提着一大袋水果来看病人,江河见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便借口离开。他这一走不要紧,恨不得追他出去的周司南,对他的事儿问东问西,完全忘了来医院是看望蒋眠的。 三人说了半天,才说到那天,她和陈蔚被救下山的事儿。 “你们去那么远干吗?营救的还说,要是再走偏一点,再过三天也找不到你们。” “为了捡柴。” “呵呵,柴没捡来,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吧。你们失踪,差点把郭崇吓死,不仅跟着上山找,下山之后几乎天天来医院报到,生怕你们有什么闪失。光给学校的检讨书他就写了两万多字儿,简直不是人。” 听着魏莱的感慨,蒋眠道:“也不怪郭老师,都是我……” “你什么你,你就得怪他,我是看透郭崇这人了,你要不给他点压力,他还得上天呢。”因为考试成绩的事情,魏莱对郭崇的意见一直很大,不过幸好,郭崇把她的成绩报给她父母的时候,她父母已经登上了去南非的飞机,才免得魏莱转学南非的命运。 “对了,我手机呢?你们看见了没?” “你手机?好像在关灵均那儿吧,周司南,下午关灵均去宿舍是不是说要帮蒋眠补卡?” 仍旧沉浸在江河美貌中的周司南道:“好像是,我就听了一句。蒋眠,江河什么星座?” “抱歉,今天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关灵均找到我身份证了?” 说到身份证,蒋眠突然一愣。关灵均帮她修手机,她不怕,可怕的是她身份证和日记放在一起,而新换的日记本,第一页记录着那个周六,她和陈蔚见面的始末,以及他们所说的一切。 被困在山上的夜里,陈蔚曾经清楚地告诉过她:“蒋眠,答应我一件事儿,除非关灵均自己发现,不然永远别告诉她。” 虽然没有像陈蔚那样暗恋过一个人暗恋十几年,但蒋眠却明白那种秘密被揭穿的尴尬。真正陷在爱情中的人,宁愿把他爱她当作一生的秘密,也不愿把一切说出来,当作彼此的负担。这一生他们做不了恋人,还能做朋友,但若说出来,或许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傍晚,因为学校还要晚自习,魏莱和周司南一起离开。走到门口,周司南还在嘱咐蒋眠帮她要江河的电话。她们前脚才走,举着输液瓶的蒋眠就屁颠屁颠地去了隔壁楼,考虑了很久,蒋眠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陈蔚。 可是vip病房区有十几层,来探病的基本都知道病人在哪层,所以护士是不帮忙查病人的病房的。在护士台吃了个瘪,蒋眠正想着是离开,还是再等等的时候,整个人就被一个急匆匆跑进住院楼的男孩从后背撞了一下,两人站定,蒋眠才看清,拉她的人竟然是傅思睿。 “你怎么在这儿?” 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病服,傅思睿道:“什么叫我也在啊,我是病人啊,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那你来住院?” 不想跟傅思睿掰扯,要走的蒋眠一回头,就看到关灵均从电梯下来,她在这层出现,肯定是来见陈蔚。 蒋眠想到那天和陈蔚表白,再见关灵均,就觉得特别尴尬,一把拽住傅思睿把他拉进步梯里面。 “怎么了?” 一把捂住追问的傅思睿的嘴,蒋眠道:“嘘。” 看着关灵均过去,蒋眠才松开傅思睿。担心关灵均去找她,蒋眠想要赶紧回病房,跟在他身后的傅思睿道:“那谁啊?你这么害怕。” “跟你没关系。”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她。”说着傅思睿回过头,就要找她。 蒋眠以为他真要找,拉住他道:“你有病吧。” 傅某人一点不含糊,点了点头。蒋眠也是无奈,担心他来真的,把他拉下了楼。 两人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还是傅思睿先打破僵局:“你带钱没有?” “嗯?” 关灵均去看陈蔚的时候,正好陈蔚醒了,接着她带着陈蔚去了蒋眠的病房。两人在病房等了好半天,蒋眠都没回来。而那时候的蒋眠,正跟傅思睿在医院对面的饭店吃拉面。 一边吃,傅思睿一边问蒋眠刚刚那姑娘是谁。 反正以前不打算认识,以后也不打算成朋友,一肚子心里话没处说的蒋眠问傅思睿:“你有特好的朋友吗?” “有啊。”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男孩喜欢你的好朋友,但是你的好朋友不知道,同时你的好朋友喜欢别人,然后你还在完全失控的情况下跟你喜欢的男孩表白了。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 傅思睿皱眉,道:“这么乱?” “就这么乱。” “所以刚那女孩是你朋友?” 傅思睿点了点头,道:“要是我,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他们彼此都怀揣着秘密,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对方,即便告诉了,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他们的事儿,跟你无关。” “可我喜欢那男孩啊。”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喜欢他?” 蒋眠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那些姑娘怎么没像你似的,把自己当成他女朋友一样,在这儿自怨自艾的。” 被傅思睿这么一点拨,蒋眠恍然大悟,那天两人一起回病房区,挂点滴的护士看到傅思睿道:“傅思睿,你又跑哪儿去了?” 傅思睿讪讪一笑,一旁的蒋眠特别惊愕,指着他道:“你就是傅思睿?” “如假包换。” 看着这个笑得跟傻子似的男孩,蒋眠心道,果然传说都是骗人的。和傅思睿分开,蒋眠才回了病房,而等了她一个多小时的关灵均和陈蔚见蒋眠还没回来,便离开了。 送陈蔚回去的路上,关灵均问他:“那天夜里怎么了?” “没怎么。” “那么多人,怎么就你和蒋眠被困山上了?” 看着冲他坏笑的关灵均,陈蔚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他说:“关灵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嗯?” 月光下,高关灵均一头的陈蔚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那一刻关灵均略微愣住,她仿佛从陈蔚的眸子里看出了什么。 有人说,感情就是互相伤害,你刺我一刀,我还你一剑,喜欢的最深的往往伤得最重。可他们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孤注一掷对一个人好有什么错?他们什么错都没有,错只错在,他喜欢她的时候,她恰好不喜欢他。 第七章 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周一再见面,蒋眠和关灵均之间倒没什么,但和陈蔚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尴尬。就连郭崇发卷子,她都不敢回头,背手递给陈蔚让他自己拿。 陈蔚也觉得别扭。 周三体育课的时候,他特意把校服外套落在了球场上,以前因为离得近,所以陈蔚的校服都是蒋眠给他拿着。但是这一次他没给她,而是放在了球场边,他以为蒋眠会给他带回去。 因为生气,陈蔚打球特别猛,和朋友一起去水房洗脸,也不说话,严以哲见状道:“你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一边去。” 冷水拍在脸上,陈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小到大他都不缺女孩子的喜欢,但没人知道在别人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在喜欢别人。而这个被他牢牢地藏在心底的秘密却轻易被蒋眠拆穿。如果这件事儿大家不在乎多好,偏偏她又变得那么小心翼翼起来。 一把拍在陈蔚的后背上,严以哲道:“说话啊。” “你有病吧?” 气恼的陈蔚甩着一脑袋水转身离开,到了班里,一个女生将校服拿到陈蔚的跟前。 “陈蔚,你忘了拿校服。” 接过校服,陈蔚看到的是刚刚走进来的蒋眠。她照旧低头不看他,走到座位上,也是扭身才坐下的。 陈蔚简单地道谢,女生红着脸走了。 而坐下的陈蔚看着前桌的蒋眠,心里特别不痛快。他故意把满是汗的校服扔在前面的桌上晒,偶尔还会掸一掸,可无论他做什么小动作,蒋眠都没反应。他并不知道,其实他的校服不是那个女生拿回来的。 下体育课时,大家一起离开,蒋眠下意识地去看操场,看到他的校服还挂在架子上。于是她要魏莱先走,然后绕路折回操场给他拿了回来。回到教学楼的路上,她把衣服交给了那个女生,拜托她来帮忙转交给陈蔚。 之后,学校月考,为了避免抄袭,座位排序全部是打乱的,蒋眠留在本班,陈蔚则分到九班。两天没见,也不知道彼此都考得怎么样。倒是蒋眠宿舍,只要四个人凑在一起,几乎都是叹息声,就连温燕喜都不例外,直言这次的题出得太变态了。 好不容易考完最后一科综合,郭崇给大家发短信让所有人回班级开班会。 大家都以为,他又要提前宣布成绩,一个个都沮丧着一张脸。但这次郭崇却没那么不开眼,只要大家注意假期安全,又安排了值日,就宣布放假了。对老郭这举动,全班男孩高喊万岁。老郭见状道:“告诉你们,我不提前宣布成绩,是因为你们这次考得真是太差了,我都怀疑这一个月你们听课没有,要是我,考这点分,都不好意思交卷。” “老郭,你要这么说就是你不对了,要知道题目这么难,我都不参加考试。”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这就公布成绩?” 老郭如此,当事人立刻举双手投降道:“当我没说过。” 下课,蒋眠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踏上回乡的列车,蒋眠的心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她突然有点后悔出来念书,其实留在家里,陪着蒋山,等到大学再出去也来得及。她不知道自己这想法跟陈蔚有没有关,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陈蔚了。从初见开始,到陈蔚在走廊等她,还有书店那次……如果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问陈蔚是否喜欢关灵均那些话,可她说了,他们就注定要面对这些。 蒋眠回家后,放学没回家的陈蔚去了巨人书店。 节前,店里没什么人,老柴正不务正业地小酌。 见他哭丧着一张脸,老柴道:“怎么了?” 靠在收银台旁的旧沙发上,陈蔚道:“没事儿,老柴,你跟你那女神是怎么开始的?” “陈蔚,让我猜猜,你这么问,是不是对上回来的小姑娘有点兴趣?” “你正经点,不然我走了。” “别走别走,你先说,我给你分析。” 伴着书店的橘色小灯,因为蒋眠,陈蔚的心绪完全被打乱,于是把自己和关灵均的事情讲给了老柴。历来很八卦的老柴越听越同情陈蔚,毕竟,他也曾经爱过那么一个根本不该爱的人,所以他明白那种感觉。而对陈蔚来说,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蒋眠这个意外,而且他还很在乎她。 江城华灯初上,陈蔚仍在和老柴说他和关灵均的事情时,然而故事的女主人公已经下了飞机。把行李丢给来接她的人,关灵均直奔城中正阳街的酒吧,那天晚上,正是陆桥的场。 彼此再见面,台上的少年被光照得耀眼,他一首首弹唱着情歌。关灵均没上前,她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水,静静地听,直至陆桥唱到那首《雪候鸟》。 认识陆桥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年时间,关灵均也听不少人唱过那首《雪候鸟》,但只有听陆桥唱,她才有一种被刀一点点割着心口的感觉。 陆桥一曲完毕,又起了一曲,这次是《洋葱》,为他回来的关灵均却没再等,扭头离开了酒吧。 那天城北巷子的烧饼店,关灵均在关门前赶了过去,要了酒酿丸子和烧饼。因为陆桥,一直记得她的阿婆照旧问了一句:“小关啊,上次那个男生怎么没来?” 仰着下巴,关灵均笑道:“他忙啊,忙着赚钱。” 晚上七点多店里只有阿婆看着,关灵均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还有一个老爷爷。据陆桥说,两年前一个下雪的早上,爷爷说不舒服,问婆婆可不可以不开门。婆婆说不可以,儿子换了新房子,孙子还要上幼儿园,他们多赚一天是一天。也是在那一天,翻烧饼累了的爷爷像以前一样坐在椅子上休息,可阿婆去叫他的时候,他再没起来。爷爷死后,奶奶没有将店关掉,只是将经营的时间挪到了晚上。问她为什么,她说回去也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寂寞。那种感觉关灵均比谁都懂,所以这两年她都是晚上来,有时是与陆桥一起,有时候是自己。 微微的雨落下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有脚步声踏破小巷子的宁静,向小店走来。关灵均抬头望去,路灯下,背着吉他的陆桥就站在那里,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瞬间,从不矫情的关灵均,真想时光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让时光可以停在这一刻,让他们遥遥看着对方就好,而不用面对短暂重逢后的别离。 钻进小棚子,似乎早已想到关灵均会在,陆桥笑道:“我远远看着就是你,唱完歌再抬头你就没影了。不是去外地念书了,怎么又回来了?” “放假了,就跑回来了,不行?” “关灵均,你能不能不让人这么操心?” “陆桥,你能不能不这么多管闲事?” 要了和关灵均一样的酒酿丸子和烧饼,坐在她身边的陆桥一边等,一边捏着她盘子里烧饼掉下的芝麻。他的手指很好看,指尖因为撩拨琴弦带着泛黄的手茧,但也因有茧的感觉,让人握住那双手的时候,会觉得那双手格外暖、格外厚。 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雨声,两人坐到阿婆关门才离开。那夜,不像初识那次,她会跟着他回家,然后赖在他破旧的小房子中。陆桥把她送上去碧海苑的出租车,那是关灵均的家,广安为数不多的富人区之一。 大家各有烦恼的晚上,蒋眠的火车停在江城火车站。凌晨两点了,买了站台票的蒋山见她下车,跑着迎上来。一个月没见而已,见到蒋眠,他直接哭了。 蒋眠见状道:“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谁哭了,我迷眼了。” “得了吧,爸,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 打车回去,蒋山去下饺子,端出来的时候蒋眠已经睡着了,蒋山也没敢叫她,那一觉蒋眠直接睡到隔天中午。 隔天起来,蒋山正在做饭,蒋眠一边刷牙一边问他:“对了,爸,你不是说有事儿跟我说吗?” “你先吃饭,明天我再跟你说。” “今天明天有什么不一样?” 洗漱完的蒋眠去捏盘子里的凉菜,蒋山道:“没规矩,亏你江伯伯还跟我夸你呢。” “夸我什么?” “说你长大了,懂道理,在学校表现好。” 捂着胸口,蒋眠道:“吓我一跳,我以为成绩出来了。”蒋眠这种在教师家属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是没有考完试那几天假死期的,因为学校的老师都在一个院住着,孩子也都在一个学校,他们秉承着照顾自己人的良好传统,基本考完就先判院里孩子的,以便于晚上遛弯的时候,孩子家长随口问起来,可以应答,所以蒋眠对提前报成绩这件事儿已经习以为常。 夹了一个饺子给她,蒋山道:“你刚去,考成什么样儿我都满意,你就是别学坏就行。” “我要是学坏了呢?” “那我就不要你了,换个听话的女儿。” “蒋山,这是你当爹的说的话?” 蒋山哈哈大笑道:“蒋眠,你就得有点危机感,不然得上天。” 那之后几天,蒋眠和蒋山都是在她姑姑家吃饭,她听到蒋山要和她说的事情已经是放假的第四天了,也是在那天,她见到了所谓的陈阿姨。 说实话,听蒋山说他有了想结婚的对象,对方人不错,工作也稳定,有个比蒋眠小五岁的女儿时,蒋眠的心是乱的。虽然她说不会影响蒋山再婚,但真的要面对的时候,她才觉得一切根本没自己想象中轻松。虽然有点难以接受,蒋眠还是跟着蒋山去了酒店。 十七岁的初秋,小城最好的望江楼,蒋眠第一次见到了陈梅。 和蒋山形容中一样,那是个得体的女人,长得也很温柔。初见时,她就道:“蒋眠,你好,我是陈梅,你叫我阿姨就可以。” 没有像电视里演绎得那样,女孩会抵触父亲再婚,要么会在和对方见面的时候留下一句脏话离开,要么整个局面一句话都不说,以沉默反抗。蒋眠在那一刻,很平静地叫她:“陈阿姨。” 饭桌上,蒋山刻意让陈梅挨着蒋眠坐,或许是因为有女儿的关系,她很细心地给蒋眠夹菜。饭吃过一半,蒋眠问她:“阿姨,您女儿怎么没来?” “悠然和她爸爸一起生活,等下次见面,我带她来看你。” 陈梅的女儿叫向悠然,因为跟着父亲长大,所以性格犀利,做事儿从不按常理出牌,永远都是在大人跟前一套,在蒋眠跟前一套。她最常跟蒋眠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以钱说话,我们又不是亲姐妹,我凭什么无偿帮你,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午饭后,蒋山和蒋眠一起送陈梅回去。 父女俩单独回去的路上,不说话的蒋眠让蒋山有点不安,他主动开口问她:“蒋眠,你觉得这阿姨怎么样?” “你们交往多久了?” “啊?” 蒋眠看得出来,吃饭时已经顾虑彼此习惯的他们不是才被介绍认识的。这次带她来见面,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在蒋山心里,陈梅已经是家人了。蒋眠不在乎多一个妈妈,但是她在乎蒋山为什么不提前问问她的意见,他们毕竟相依为命了十六年。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关灵均那句蒋山要给她找后妈的玩笑,那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然而呢? 往后,父女俩谁都没说话,假期的最后一天,得知这件事儿的蒋眠姑姑主动约父女俩到家里吃饭。 蒋眠姑姑一家在这个城市的最南部,大蒋眠七岁的表哥在市里一家酒店工作。因为比较忙,表哥不在家,蒋眠他们过去时,姑姑就叫姑父开饭,四个人吃了没多久,蒋眠先下桌,姑姑紧跟着她去了卧室。 那一下午姑姑都在说,她爸爸带大她不容易,让蒋眠体谅。她不是不体谅,是这件事太突然。 因为蒋眠没反应,说到激动处,姑姑道:“你不能这么自私,你总要出嫁,到时候你爸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的,蒋眠道:“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蒋眠,你同意,你先生呢?你先生的家人呢?你爸爸还年轻,他不能把一生都牺牲给你。你现在是在本市上学,如果你大学去了别处,一年才回来一次,你爸爸怎么办?” “可是……” “没什么可是,蒋眠,作为女儿,你只能接受这件事儿,然后祝福他们。” 那天回去的路上,蒋眠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蒋山:“爸,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和陈阿姨分开吗?” 没有迟疑,蒋山就道:“会。” 眼泪在蒋眠眼里打了一个转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流了出来,她更咽着道:“那你们结婚吧。”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比看女儿出嫁的爸爸还伤心。 隔天早上,蒋眠启程回去学校,蒋山把她送到车站。走的时候蒋眠说:“你们去领证吧,再照张照片,如果陈阿姨要照婚纱照,你们一起去吧。爸,祝你幸福。” 那一刻抱着蒋眠,蒋山更咽地道:“眠眠,谢谢你。” 他想过蒋眠会闹事儿,会把这件事儿搅黄,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接受了。 十七岁刚刚到来的初秋,一个人回江城的路上,蒋眠一直在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仿佛随着十七岁的到来,她已经失去了很多,爸爸以及还没开始爱情。 而那一天,过得一样不轻松的关灵均也回了江城,为了不让她和陆桥见面,关驰亲自送她到机场,看她上飞机,整个过程父女两人没有说一句话。有时候关灵均是真的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关驰的债,所以这辈子才要这么活着还给他,而关驰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关灵均走后,他第一时间要助理约了陆桥出来,似乎对关家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陆桥在关驰让他离开广安时,照旧拒绝,理由和之前一样:“我哪儿也不去,也请您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和关灵均在一起。” 不是我不会,而是我永远都不会,永远对关灵均来说,将是多么漫长又绝望的等候。 第十一章 把一切想得太复杂 蒋眠回医院就看到了关灵均送来的手机和身份证。 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蒋眠一下就想起了蒋山,想到自己生病蒋山都没出现,她直接打电话回家。 电话接通,蒋眠刚想叫爸,电话那边的陈梅先开口道:“是蒋眠吧?” 蒋眠走后,蒋山就和陈梅领了结婚证,陈梅自然而然地把原本的房子租了出去,住进了蒋家,所以她接电话,蒋眠并没起疑心。 陈梅如此说,蒋眠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又不想挂了电话,就这么和陈梅僵持着。 还是陈梅问:“你有事儿找你爸爸吧,我叫他。” “谢谢阿姨。” 好一会儿蒋山才来接电话,蒋眠问他怎么了,蒋山笑道:“我洗脚呢。眠眠你没事儿吧,我知道你被困在山上的事情了,正准备要过去来着,但是学校这边有个检查,刚好你江伯伯说你没事,我就没过去。好点没有?” “好多了,爸,你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瞒你?瞒你干吗?” 呼出一口气,蒋眠道:“哦,我就放心了。” 其实蒋眠还是年轻,如果她成熟一些,就能听出蒋山话里话外的不同。 其实知道蒋眠和同学在大山里走丢后,蒋山第一时间就找了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往江城赶。他打车的时候正是晚上,那司机已经开了二十四个小时,本来已经要交班,但是蒋山开的价高,他直接接了。谁都没想到,车开上高速没多久,累得不行的司机眯了眯眼,一瞬间,前车突然急刹,高速行驶的出租车直接与之相撞。司机重度昏迷,蒋山全身几处骨折。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问蒋眠怎么样了,陈梅说没事儿,他又嘱咐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蒋眠知道。 之后几天,关灵均都没来。蒋眠和陈蔚也没见过,倒是魏莱和周司南总是没事来医院看蒋眠,傅思睿偶尔也会约蒋眠一块吃饭,其他时间都是江河在。江河很少说话,更多时候都是抱着一本书看。即便如此,蒋眠也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比如他一直没有交女朋友,比如他偶尔看手机,是因为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就在住院第五天,即将出院之前,江河终于等到了那个电话,原本还要帮蒋眠办出院手续的他,和她说了抱歉,便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蒋眠自己办出院手续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陈蔚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静静地晒太阳。这个下午,陈蔚的指尖夹了一支烟,似乎已经很习惯,吸烟的他咳都没咳,熟练地吞云吐雾,点着那些细碎的烟灰。 蒋眠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这时失神的陈蔚才回过神,再看刚刚恍然见到蒋眠的地方,梧桐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是幻觉吗?毕竟这几天他总会幻想那个女孩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然后对他笑一笑,说一句,陈蔚,一切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该如何还如何。可惜她没来,也没说那句话。 陈蔚正失神,一双手突然拍在他肩头:“想什么呢?” 被吓了一跳,用脚踩灭烟蒂的陈蔚道:“你有病吧。” 嘻嘻一笑,逃了补习班来看陈蔚的严以哲道:“你抽烟还有理了,在这儿发什么呆?” “乐意。” “行行,你乐意,我管不着,还有几天出院?” “今天。” “这么快,你妈不是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吗?” 站起来往医院门口走,等着家里来接的陈蔚道:“在这儿太闷了。” 两人嬉嬉闹闹地走到门口,陈蔚远远就见马路对面蒋眠提着包孤零零地站在公车站。那一刻不知道哪儿来的邪火,陈蔚有点生气。出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人来接她出院吗? 陈蔚正要过去,对面的公交车却停下,等车过去,车站已经没了蒋眠的影子,两个人就如同无数故事片中的情节一样,就这么错过了。 出院的蒋眠没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老街吃了午饭,又到老柴的店里坐了坐。知道她大病初愈,老柴特意给她放了一段舒缓的音乐,又给她叫了热奶茶。 不知道从谁口中知道那晚上被困的还有陈蔚,老柴道:“你俩也算患难见真情了。” 被他说得脸红,蒋眠道:“什么啊。” “少年少女,这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不跨界就行。” “真没你这样的大人。” 老柴哈哈大笑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大人了。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陈蔚?” 不承认也不否认,蒋眠道:“不跟你说,我回学校了。” 蒋眠离开没过一会儿,出院回家走到半路觉得心烦的陈蔚也来了巨人书店,他到的时候,老柴给蒋眠选的电影正演到男孩终于明白自己喜欢女孩的情节,可那时候女孩已经心死,表示再也不会喜欢男孩。 静静地看完,老柴道:“你知道刚刚你来之前,谁来了?” “谁?” “蒋眠。” 陈蔚一愣,抬腿就要走,老柴道:“别追了,估计这会儿都到学校了。怎么,吵架了?” “没有,觉得有点闷,老柴,你辜负过女孩吗?” “那可多了。” 陈蔚支着下巴,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道:“跟我说说。” 蒋眠回学校时,魏莱和周司南不在。温燕喜正在上铺复习,见她回来问道:“你这么快就出院了,没事了吧?” “嗯,周司南和魏莱呢?” “去洗澡了。” 说完温燕喜继续做题,蒋眠收拾好要离开宿舍,温燕喜道:“你要是去打水吗,不用去了,先用我的吧,我也不用。” “不是,我去找关灵均。” “关灵均,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被拘留了。” 那晚在老柴的书店待到很晚才回家的陈蔚听到关灵均被拘留的事情后,问一直瞒着她的陈母道:“为什么?” 陈母看了看坐在客厅中的陈父道:“还不是为那男孩,听说他在广安出了事情,灵均想回去,你关叔叔不许。关灵均也疯了,找到你关叔叔在江城的分公司,进去就砸,分公司负责人也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就报了警。你关叔叔这次也死心了,谁都不让管,你爸爸担心这事,一直跑前跑后的。” 陈蔚道:“那她妈妈呢,也不管?” “她妈在欧洲,听说这件事儿和你关叔叔吵了一架,正往回赶呢。”陈母的话说到一半,刚回家的陈蔚拿了外套就要出门。 陈蔚爸爸见状道:“你去哪儿?” “去看关灵均。” “不许去,关家的事儿,大人都解决不了,你去干吗?” 病了这几天、瘦了很多的陈蔚道:“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关着。” “你去能解决什么事儿?她这次惹的事儿不小,老关的意思是让她受受教训。我觉得也是,一个女孩,这才多大,谁都不放在眼里。” “那你以前呢?” 陈蔚父亲陈青云的爱情不是那么光彩,陈家人基本不会说,尤其是当着陈蔚母亲的面。因为在陈蔚妈妈之前,陈蔚爸有过一个女友,但是最终为了家庭,陈青云还是将对方抛弃了。陈蔚听说那段差点在一起的婚姻中,还有一个结晶,是个女孩,比陈蔚大三岁,现在在美国,只是在陈家从不让提那女孩和她妈妈的事情。 听陈蔚口不择言,陈蔚妈拉住他道:“你胡说什么,灵均的事情,听你爸爸的。” “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但这事儿不行。” 陈蔚甩开母亲的手离开家,赶到九江派出所的时候,因为接了上面的电话,警察不许他见关灵均。本来还想联系个熟人,但想到刚跟陈青云吵成那样,陈蔚也不想动他的关系。正想着找找谁,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她气喘吁吁地和接待的警察说:“我找关灵均。” 陈蔚回过头,看到蒋眠也来了。没想到表白之后,两人会再度因为关灵均的事情见面。 一旁的警察说:“都来看关灵均,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陈蔚说认识,蒋眠说不认识,气氛更尴尬。似乎看出什么的警察道:“不管认识不认识,那女孩都不能见,反正明早就出去了,你们先等着吧。” “不行。”这事儿陈蔚不知道,他还能不在乎,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让关灵均再受一点委屈。 陈蔚不让步,一时间又找不到关系见关灵均,蒋眠在江城更没门路,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警察见两人也没什么事儿,就去忙别的了,陈蔚和蒋眠则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着时间过去。 过了好久陈蔚问蒋眠:“你,没事了吧?” “没事,不过你不是病了吗,这么早出院行吗?” “在哪儿都是休息,反正也不是很严重,蒋眠……”其实那天陈蔚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醉鬼完全打乱了他的心情。进来的醉鬼脸上带着伤,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敞开的领口露出黑色的内衣,似乎刚和人打过一架,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的衣服、手包、鞋子都是当季的大牌。 进了派出所的大厅,醉鬼抱着垃圾桶就吐,吐完了,坐在一边头都不抬。 还是警察来拿了她的包找到身份证,看到上面的日期道:“10月30日。我说怎么喝成这样,原来是生日。你们谁看着她一会儿,我去给她家里人打电话。” 来警察局的谁没事儿也不愿再找麻烦,所以没人管那酒鬼,因为喝得很醉,酒鬼原本还坐在角落里,后来身体不自然动了动,就向后倒下。蒋眠见状,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 那女人很瘦,但拉起来也挺费工夫的,陈蔚见状,帮她把那女人搀到椅子上。刚坐好,女人顺势又倒了下去,正好躺在蒋眠的腿上。蒋眠也没躲,反而把她的头扳正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可是双脚在下面,人在椅子上,怎么躺怎么别扭,于是蒋眠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嫌弃地看着醉鬼的陈蔚。陈蔚见状瞪大眼睛,蒋眠却点了点头,完全没说话却心领神会的陈蔚把那女人的腿抬到椅子上,自己又往一旁挪了挪。 那晚,等酒鬼的家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期间陈蔚打了几个电话,但是大家都顾忌着关驰的面子,不肯帮忙。 来接酒鬼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似乎很累,他领口的扣子被解开,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即便双眼有些困倦,但他整个人却有种强悍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气势。 环视大厅,他把目光定在蒋眠的身上,然后微微皱起眉头。不像以前来接李好,说她要么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要么就在警察局借着酒疯和人大吵大闹,这个晚上,她躺在蒋眠的腿上睡得异常安稳。 没和蒋眠说一句话,男人弯腰拍了拍女人的脸,睡得半熟的女人睁眼,看到那张模糊的脸,她似在做梦一样叫他:“陆一舟,你来了。” 第八章 太迟的幡然醒悟,倒不如永远糊涂 蒋眠回到江城已经是晚上,原本想要直接回学校,可哭了一路,在姑姑家又没吃多少,她饿得不行,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面馆。 也是那天,等待自己的牛肉面时,面店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因为没有座位,他们坐在了她的跟前。原本蒋眠没注意那两个人,对方也没关注她,还是她和对面的女孩同时去拿醋,彼此才抬头看彼此。 四目相对的瞬间,蒋眠的表情略有迟疑,女孩虽然也是一愣,却没表现得太明显,照旧和身边的男人轻声低笑。 那女孩是蒋眠曾经在宿舍楼见过的美女,记得周司南说过,好像是叫温荨。 旁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应该比她们大十一二岁,可两人的关系很亲密,不太像长辈和小辈之间的关系。温荨并没因为见到眼熟的蒋眠就刻意把自己从这种关系中脱离出来,她照旧和男人玩笑,而男人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个厚厚的信封。 送男人走到面店门口,温荨却没走,她又折了回来,一个人挑着碗里的面。她很能吃,吃的东西比得上蒋眠的两倍,但是她很瘦,全身上下散着一种朦胧的珠光色。 好久,磨磨蹭蹭的蒋眠还没吃完,吃了两大碗面的温荨已经离开了,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离开火车站蒋眠打车回学校,路上关灵均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哪里了,让她回来后去宿舍找她。 看到进来的蒋眠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宿舍,眼底还有一片红,关灵均诧异地道:“怎么了?” “关灵均,我爸真的要再婚了。”说起蒋山再婚,蒋眠又要哭。 关灵均见状也不安慰,反而笑道:“欢迎加入重组家庭大军,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后你爸肯定会对你更好,要对你不好,你们家住家属院,肯定会传出各种闲话。对了,你后妈有孩子吗?” 靠在关灵均的床垫上,看着天花板的蒋眠道:“有个女儿。” “比你大比你小,要是比你大还好,要是比你小,蒋眠你看着吧,凭我过来人的经验,你肯定得吃亏。” “为什么?” “她妈嫁给你爸爸,她妈必然得对你好,但是继父这种生物注定不会比女人做得更细致,所以她要什么以后肯定得问你要。再说你又是这种包子性格,以后肯定不会拒绝。” “我们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 “你看着吧。”后来见到陈梅的女儿,蒋眠当她是妹妹,但是和司机爸爸一起长大的女孩根本就当这场婚姻是交易,而更可怕的是,她觉得她从蒋眠手里要的,都是蒋眠欠她的。 晚上十点多,周司南打电话问蒋眠还回不回去。 蒋眠这才发现已经快熄灯了。跑回宿舍,她拿着洗脸盆去洗漱间洗漱,没想到还会看到那个叫温荨的女孩。 那天也不巧,大家回来的都晚,只剩温荨那边的水龙头里还有水。蒋眠就走了过去,感觉到身边有人,温荨抬起头,看到蒋眠那张脸,她顿时皱紧眉头。 温荨洗完先离开,蒋眠磨蹭了一会儿才从水房出来,一双手直接把她拉到楼道里。漆黑的灯光下,明艳漂亮的温荨厉声问蒋眠:“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是好奇我和那男的的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我。” 抬头蒋眠道:“我没有。” “没有最好。” 温荨扭头回去,蒋眠却追她到宿舍门口:“你等下。” 嫌弃地看着这个纠缠不休的女孩,温荨道:“干吗?” 跑回自己宿舍,蒋眠从包里翻出一枚玉观音挂坠,把它递给温荨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东西会丢的温荨,脸上何止是慌张。她一把夺来道:“怎么会在你那儿?” “在面店,你结账的时候掉地上了,我刚看到你是想把这东西还给你。” 看了蒋眠一眼,温荨连声谢谢都没说,而蒋眠也不知道那块玉对温荨的意义。但正是因为那块玉,从那之后温荨不再那么讨厌她了。 隔天开学,上午第一堂课本来是英语,但是郭崇调了数学,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要秋后一刀公布成绩,这厮却突然宣布:“今年成绩大排名,榜单正在贴,估计这堂课下课就能看到,咱们班成绩在年级算是中等,不过陈蔚这次考得很好,与六班一位男同学并列理科第一,至于别人……罗骆,你听着没有?” 十一假期跟着一家人去外地玩了一圈,回来上课的罗骆是一点精神没有,勉强支着下巴看讲台道:“听着呢?” “女生成绩很稳定,至于详细排名等下课自己去看。还有,虽然不是语文老师,但是我要表扬一个人,就是蒋眠。这次月考,蒋眠的作文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大家鼓掌!” 完全对自己成绩不报希望的蒋眠,听到作文满分,整个人都是呆住的,还是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她才缓过神来。 可是优越感没持续多久,她整个人就被老郭的下一句秒杀了:“不过蒋眠,我也得说一句,虽然你语文成绩不错,但是数学也得抓抓,有语文的一半成绩也行啊。” “嗯?”什么叫给个甜枣,打个棒子,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因为有成绩排名的事情,那一堂数学课,大家犹如百爪挠心一样,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好学生们都闲庭信步地去看榜单,魏莱则拉着蒋眠一路小跑。可是年级里比她们积极的大有人在,两人挤了半天才挤进去。蒋眠很有自知之明地从二百多开始找,果然排名二百八十七,除了语文成绩,数学已经是史上最低,而魏莱更惨。 “没事儿,就是一个月考。” 盯着自己的名字,魏莱一脸心如死灰:“对你来说是个月考,对我来说就是出国的机票,我妈已经发话,我进不了年级前三百,就直接把我流放。” “不会吧?” “把第一个字去掉,是完全会的。” 因为魏莱的事情,两人也没心情再看别人的,要走的时候周司南也凑了进来。周司南更惨,已经是完全垫底的成绩,反而关灵均的成绩超乎蒋眠的意料,与温燕喜不相上下。那天大家看过自己的,就回了班,完全忽略了前三是谁,后来还是从班里人的议论中,蒋眠才听到前三的名字,而那三个人她全都认识——傅思睿、陈蔚、温荨。 也是榜单贴出来的下午,从邻省参加奥数比赛回学校的傅思睿路过那张榜单的时候,突然又退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命运,他随意走过去,轻轻一瞥,就在数百个名字中看到了那个眠字。而不久之前,在公交车上,他拿着的那张儿童照的角落里就写着:眠眠三岁摄于西南山下,愿余生安康。 顿时想起那张有些不屑、双眼却挂着平和之气的女孩子的脸,傅思睿挑起嘴角。已经知道班级姓名,傅思睿很容易就找到了蒋眠的信息,最关键的还是他成绩好,老郭对成绩好的孩子历来是宠爱有加。 也是从老郭那里搞到蒋眠电话的那天晚上,傅思睿第一次给命名为两块钱的蒋眠发了短信。 “猜猜我是谁?四个选项,你同学,你朋友,你债主,你男友。” 大晚上正在做王后雄的蒋眠看到那天的恶作剧短信,直接就火了。反正因为陈蔚的事情,她也学不进去,就把正困惑的数学题发给对方道:“你有病吧,没病的话把这题解出来,要是解得出来,我就猜猜看。” 三分钟后,对方发回短信,里面竟然真的是解题答案,而且比习题册后的答案还清晰易懂。 这次反倒是蒋眠有点纳不过闷来:“你到底是谁啊?” “让你猜呢,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啊。” “爱说不说。” “你属狗的?” 看到对方形容她是狗,蒋眠迅速回复对方:“公交车?” 正喝牛奶的傅思睿看到公交车三个字,一口牛奶直接喷了一桌。正发愁怎么回蒋眠这条信息时,这时正冥思苦想做题的蒋眠又给他发来一道数学题。那个晚上,蒋眠也没确定对方的身份。他们就这样一个发一个解,直至深夜窗外下起雨,傅思睿实在困得要命,才依依不舍地对蒋眠说了再见。 那夜,江城下起秋雨,好不容易在那种彻骨的疼痛之后睡过去的傅思睿陷在噩梦里。梦中也是下雨天,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车的风挡玻璃,模糊了窗外的街景。车上,他紧紧拉着一旁的女孩阻止她突然找机会离开,就在车停在一个红灯的间隙,平静的女孩子突然反抗起来,为了逃跑,她在车里跟他打闹争执,最终生气的他一个用力,女孩的身体撞在了司机身上,那一瞬间,他耳边只剩一声凄厉的急刹。 那是一个很长的梦,可是梦的结尾却并非长久的黑暗,突然一丝丝光亮照进傅思睿的世界里,而他模糊的视线里,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公交车厢里,坐在后座戴着耳机的女孩子,随着音乐轻轻点头的表情。那是蒋眠。 虽然没弄清对方是否就是公交车上的男孩,但已经没办法问陈蔚题的蒋眠直接当他是救命稻草。而对方基本都是有求必应,偶尔回问蒋眠一两个问题,蒋眠答不出,又或者答得很烂,他也会骂她笨蛋,但是解题步骤该发来还会发来。而蒋眠第一次听说他真身,已经是月考结束的第二周。 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说到傅思睿又拿了一个省级大奖,因为崇拜,魏莱说起了他以前的八卦。 因为觉得自己跟大神不熟,所以那故事蒋眠并没放在心上,直至魏莱说出陈蔚的名字。 “傅思睿,傅男神,就是在学校和陈蔚齐名那个,去年因为躲个女孩,造成那姑娘车祸死了,他自己也差点残疾,真是不能更倒霉了。” 魏莱说完,周司南就道:“我也觉得他太倒霉了,明明跟他没关系,但是后果还得他承担,为这个还休学了半年,不过要是陈蔚和他你会选谁?” 虽然两人长得都很帅,但陈蔚只能算是身边的帅哥,而傅思睿更像是,摆在那里供人膜拜的男神。 大家纷纷选择傅思睿,只有蒋眠一个人道:“陈蔚?” 听到蒋眠的选择,魏莱也没吐槽,只道:“原谅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傅大神的神奇,现在姐姐给你普及一下。傅思睿没出车祸之前,完全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说话必秒杀。因为成绩突出,高一就被北大当成苗子锁定,只等高考毕业直接接走。如果是个书呆子也就算了,他篮球打得还超好,别说一中,在整个江城都能拔头筹。可惜,郭襄是一见杨过误终身,我们是一场车祸毁大神,不过就算大神毁了,也是那种涅槃重生型。” “我也觉得,上次见傅神,真是越来越帅了,笑起来一口白牙,不过车祸之后他真是越来越爱笑了,他们班里的同学都说他是出车祸被撞坏了脑子。” “撞坏你妹,他脑子要是被撞坏,学习能那么好?这次数学满分,满分!”如果魏莱不强调数学满分,蒋眠还不觉得他变态,因为这次数学真的是太难了,虽然老郭说陈蔚和傅思睿年级第一并列理科满分,但是傅思睿不仅是满分,他还做了两道加分题,竟然全部答对。 可是大神再神奇,也终究和自己不熟,所以她没再问。 之后,一切安稳度过,傅思睿也没急于来找蒋眠还钱,而蒋眠和陈蔚的关系仍旧不冷不热。这一切直至初冬,郭崇响应学校号召,要组织全班去白峰书院郊游。大家都已经是高二,课业又紧张,所以场面就变成郭崇在讲台上兴致盎然,讲台下一众同学兴致恹恹。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上课期间出去玩,要是我,我得高兴地跳起来。” 郭崇如此说,严以哲道:“老郭,要去也得找个好地儿啊。初中三年,三年白峰书院,高中两年还是年年白峰书院,能不能新鲜点?” 粉笔头丢过去,郭崇道:“去书院有什么不好,陶冶情操,还能向先贤学习。” “还学习,白峰书院从门口到后门,多少座塑像、多少节台阶我都能背下来了。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西山?” 有挑头的,就有簇拥的,大家呼喝着让郭崇换地方,毕竟也是年轻人,郭崇想了想,对大家说少安勿躁,他和年级主任去沟通。 最终沟通的结果就是,西山可以去,但是要家长签免责声明,对已经快疯了的各位,别说免责声明了,带家长去都不成问题。 一周后,班长组织交费,又一周后大家踏上了去西山的旅程。 也正是那次西山之旅以及之后的事情,就如同分水岭一般,将蒋眠从平静的池水中捞了出来,狠狠地摔打在地上。 第十二章:我们总妄想改变世界,却总是被世界改变 因为陆一舟到来,李好的事情处理得很快,她喝多了砸坏酒店的玻璃是他赔的,小警官被吐得一塌糊涂的警服是他赔的。当然这些都不用他亲自做,他只是开口吩咐了一起跟来的秘书,之后就和蒋眠他们一起待在大厅里等着事情结束。蒋眠不知道他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但他一点都没有把她扶起来的意思,反倒坐在了蒋眠的另一边。 似乎看到了他才算彻底放心,躺在蒋眠腿上的醉鬼睡得更安稳了,睫毛轻轻动着,身体犹如婴儿一样蜷缩起来,蒋眠也是这种睡姿,后来看书才知道,那是最没安全感的一种睡姿。后来想想所谓的安不安全也没什么,毕竟爱上不该爱的人之前,她们就已经站在悬崖峭壁上。 原本只有蒋眠和陈蔚的休息大厅,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气场十足的男人,大家都有点不不适应,他却不觉得有什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人的蒋眠偷偷打量他。陆一舟的侧脸很清瘦,鼻梁立体,浓黑的眉毛微微上扬,因为闭着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猜不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可直觉却告诉她,那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蒋眠不知道,对陆一舟来说,他不是冷,而是做事太有条理和章法,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在感情上,因为情债是这世上最不好还的。 感觉到女孩的目光有些好奇,陆一舟睁开眼睛,黑得仿若琉璃一样的眼睛盯在蒋眠的脸上。四目相对的瞬间,蒋眠却没害怕,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而和蒋眠四目相对的陆一舟虽然面无表情,心头却是一凛,因为那是他沉浮这些年,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眼中看到他自己。 没发现两人的变化,被休息室的气氛压得有些难以喘息的陈蔚和蒋眠说:“我出去透透气,你去不去?” “我?”看了看腿上躺着的醉鬼,蒋眠道,“我先不去了,你去吧,一会儿有关灵均的消息,我去叫你。” 其实陈蔚叫蒋眠一起,就是想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把喝醉的李好交给这个男人,可蒋眠却没接着,陈蔚一赌气,自己出去了。 那个有些别扭的男孩子走出去之后,陆一舟才轻声道:“男朋友?” 不知道是他本身声音就这样,还是太累,音调有些低沉,却格外好听。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开口会问这么一句八卦,蒋眠道:“不是,是同学。” “同学?这么晚来警察局做什么?” “因为另外一个同学出事儿被拘留,我们本来要来看她,但是办案的警察不让,只能在这里等着。你呢,这是你女朋友?” 多年之后,再见到陆一舟,蒋眠只想起初见那次,他略微低头看了李好一眼,然后拒绝一般摇了摇头。他没说和李好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无论那女孩多爱他,若他不爱她,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直至多年后才遇见他命中的软肋,而那时候他才懂得李好当年爱他的心情,孤注一掷,哪怕牺牲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好,就在所不惜。 彼此不想再谈下去的话题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处理好手续,跟着他来的秘书吴修上前道:“陆先生,都处理好了,可以走了。” 点头,站起身,挺拔俊朗的陆一舟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是吴修上前将李好扶起来,沉睡的女人连反抗都没有,整个人瘫在吴修肩上。 本来就是彼此人生的过客,陆一舟对蒋眠照顾李好的事情丝毫没有感谢,还是吴修道:“谢谢你,她很少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没事儿,反正我也要等人。你回去给她弄点蜂蜜水喝,解酒。” 他们一行人离开了。 陆一舟已经上了车之后,突然想起什么的蒋眠突然追了出去。 蒋眠敲了敲后车窗的门,本以为刚刚那秘书会带着李好坐在后面,却没想到车窗放下来,里面会是冷面的陆一舟。 蒋眠微微错愕,也不明白她又追出来做什么的陆一舟道:“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是跟你说一下,今天是她生日。” “嗯?” 今天是她的生日。 很多年前的那个深秋,李好曾跟陆一舟说过,因为她爸爸在她出生之前就离开了家,之后再没回来,所以她妈从来不给她过生日,所以生日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不能示人的伤疤,给人看,必然要伤得自己体无完肤。可是作为一个独自在外打拼、为了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女孩,她真的不在乎吗? 似乎也是一个很深的夜晚,那个喝多的女孩道:“陆一舟,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就等到我三十岁那年吧,我过了生日之后,就会放弃爱你,因为我等不起了。” 三十岁?这一年陆一舟三十岁,而李好二十九岁。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几乎是一个人十分之一的光阴,可是他还是没有爱上她。 前面的车不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的吴修下车走了过来。 见他摇下车窗,吴修道:“怎么了?” 想到刚刚在休息室,陆一舟突然觉得很心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那样的感觉了。微微思量之后他道:“你留下来帮刚刚的女孩处理完事情再离开。”觉得有些不妥,陆一舟又道,“就当谢她。” “好。” 因为蒋眠帮了李好,不至于让李好在陆一舟跟前出更大的丑,吴修对她的第一感觉还不错。所以回到休息室他就跟蒋眠说明了来意,蒋眠诧异地道:“帮我?为什么?” “你帮了李好,一舟大概是想感谢你吧。” “一舟?” “就是刚那人,不说他了,先说说你的事儿。”吴修这话说得很含蓄,因为这两年他跟陆一舟走了这些城市,还没有什么他办不好的事情,但是做秘书久了,总会养成一个毛病,话不能说得太满,若是办不成,人家会觉得他没能力,而非他说了大话。 没想到吴修会来帮忙,虽然对他能把关灵均弄出来这事儿也没什么信心,但蒋眠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她叫关灵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砸东西,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吴修道:“只是这样?” “嗯?是不是很不好处理?” 李好重伤了人,在他的运作下一天就可以出来,何况只是砸东西这么简单的,吴修笑道:“我去试试。” 吴修说是试试,可是没过五分钟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警察带着关灵均出来的时候,好好一个女孩子蓬头垢面,满脸瘀青,关灵均本以为是她妈来接她,却没想到是个陌生的男人。 关家人的警惕,让她直接开口问吴修:“你是谁?” 没回答关灵均的话,迎上来的吴修道:“是你朋友让我帮你的。” “我朋友?” “对,就在休息室,我就不过去了。” 怀着不解的心思,关灵均跟着警察找到休息室,就见蒋眠和陈蔚正坐着。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陈蔚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道:“你怎么出来的?” “不是你们把我弄出来的吗?刚那男的是谁?” “我电话都打没电了,都没人敢管你。哪个男的?”想到刚刚在自己之后进办公室的男人,陈蔚扭头去看蒋眠。 以为是蒋眠找的人,关灵均道:“蒋眠,是你认识的人?” 没想到对方真的这么有手段,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关灵均弄了出来,蒋眠道:“你们等会儿。” 蒋眠跑出去找吴修,他已经走了。那夜吴修把喝多的李好送回家,喝多的李好不知道是醉着还是已经醒来,缩在厕所的喷洒下号啕大哭,而那时候的吴修并没离开,他像无数个夜晚担心李好一样,守在门口,可李好从不知道这些。 有时候爱情,是说出来好,还是傻乎乎地埋在心里让对方去感受好?你总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有些人,他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他永远不会因为你,去改变他自己。 从派出所回去的路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最后憋不住的蒋眠问关灵均要不要吃点东西。 关灵均才道:“你不说我都不觉得,这附近有没有肯德基?” 那时候江城的肯德基只有少部分是24小时营业,司机围着城区转了一大圈才把车停下。下车后,一直没说话的陈蔚就去了店里,而关灵均却拉住蒋眠问她要手机。 把手机递过去,蒋眠道:“干吗?” “打个电话。” 深秋,午夜的天已经很冷,两人站在店外,关灵均打了一个没人接,之后一直打,直至七八个之后,等不下去的陈蔚才出来叫她们。 “还进不进来?” “催什么催?”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蒋眠拉着关灵均进了店里。 陈蔚点了很多东西,关灵均的汉堡上没有沙拉酱,他小心翼翼地处理好了一切,可关灵均的心思却全然没放在吃饭上面,她始终看着手机,期待有人能给她回个电话。可是蒋眠的手机始终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看不下去的陈蔚一把夺过手机,吼道:“你有完没完?” 肯德基本来就空荡荡的,陈蔚怒吼的声音,大到带着回响,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关灵均却不在乎,瞪大眼睛看着陈蔚道:“给我!” 陈蔚也是硬脾气,想都没想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蒋眠的手机就这么四分五裂。陈蔚摔完才发现手机是蒋眠的,气氛更是尴尬。 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关灵均仰头看着陈蔚道:“陈蔚,你干吗?” “关灵均,你知不知道你这点破事儿为难了多少人?你怎么还不死心,你真打算为他搭上命才好是不是?” “陈蔚,我告诉你,我关灵均乐意为谁死就为谁死,你管不着。” 他为了她,病还没好,就跑出来四处打点,去求以前从来不屑于求的人,他为了她不惜揭开父亲的伤疤,可现在她却说,她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 隐忍的感情无处可发,陈蔚直接掀了桌上的餐盘,可乐、薯条洒了一地,然后陈蔚犹如失败了,却依旧要给敌人看傲骨的将军一样,踩着一地的狼藉离开。 没想到几个年轻人会闹成这个样子,店长拿着扫把过来。一边清理,一边指责。而关灵均被关了这么久,没人管,又联系不上陆桥,她一边听着店长的话,一边笑着,直至笑出眼泪来。 而旁观的蒋眠没劝她,任她坐在肯德基的小角落里,哭得像个傻瓜。 那晚,她们已经没办法回学校,等关灵均平静下来,蒋眠带她找了肯德基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关灵均去洗澡的时候,蒋眠用座机给陈蔚打去电话:“我和关灵均在一起,你放心吧。” 其实他并没有走,跟着她们来到宾馆的陈蔚就坐在一楼的大堂,他静静地和电话那边的蒋眠道:“谢谢。” “你不会在楼下吧?” “没有,你们好好休息吧。” 洗完澡的关灵均出来,只穿了内衣的她露出了一整片背脊,从上到下都是瘀青。只知道她砸了她爸爸的公司,却不知道她伤得这么厉害,蒋眠道:“怎么这么严重,有没有人给你看?我去前台给你要药。” 一把拉住蒋眠,钻进被窝的关灵均道:“不用了,你要是不放心,明天跟我一起去看。蒋眠,我今天有点过分吧?”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蒋眠道:“其实陈蔚真的挺关心你的。” “我明白,可我就是忍不住,就是怕他对我好,对我好的人,永远被我伤得最重,可是他们又不忍心埋怨我,一再纵容之后,我所面对的只能是万劫不复。其实人就是贱,自己走绝路不怕,但是如果别人推着你,你就会觉得,是他们害了你。” 关灵均这么说,蒋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半个月,经历了太多事的关灵均也没再继续,她翻了个身就在大床上深深地睡了过去。 收拾好一切,蒋眠躺在关灵均身边。两个女孩背对背睡着,却也各有所思。 隔天醒过来,已经是上午,窗外的江城一片阴霾。以为关灵均还睡着的蒋眠去推她,才发现身边连人影都没有。 震惊得坐起来,蒋眠急忙找手机,找衣服,可不仅手机没了,钱包、她的身份证都没了,留下的衣服也是关灵均出来时穿的那身脏的。 顾不了那么多,蒋眠换了关灵均的衣服跑下楼给陈蔚打去电话。 听到蒋眠说关灵均不见了,陈蔚吼道:“怎么就不见了,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睡着了,我现在马上下楼,问问酒店的人,她是不是出去了。你等着。” 蒋眠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就看到一夜没走的陈蔚站在大厅里。 第九章 像是尘埃一样的无畏 因为老郭和温燕喜那班班主任的交情不错,所以两班决定一起去西山。出行前宿舍几个女孩一起去了超市。原本蒋眠约了关灵均一起,但因为关驰来江城谈生意,关灵均被叫去陈蔚家吃饭。 关驰难得离开广安,陈蔚爸爸为了这顿宴席,把周边的老朋友都请了过来。大人们喝酒,女人们聊天,陪着吃饭的关灵均吃了一会儿,就躲到阳台等着这帮人散场,她下桌没多久,陈蔚也放下筷子跟她到阳台。 那天江城的阳光很好,躺在阳台椅子上的关灵均,整张脸被光映得棱角分明。那一刻,看着她的陈蔚,突然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关灵均。 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不看也知道是他来了的关灵均道:“散了?” “没有,他们一年多没见,又有齐叔叔,不会这么早结束的。” 双脚放在桌子上,关灵均道:“无聊,他们乐意喝,找个没人的地方喝死都没人管,何苦让大家陪着?” “你还有别的事儿?” “没有,但是也懒得这么陪着他们。陈蔚,要是你以后也这样,我肯定跟你绝交。” 回头看了看热闹的酒桌,陈蔚道:“做生意,难免要遇到这些的。” “遇到是遇到,当正经商人是当正经商人。” 十一月初,江城已经冷了很多,酒店楼下的长路上,银杏叶子落了满地,有相爱的情侣牵手从落叶堆里走过,也有女孩子偷偷跟着爱慕的男孩子回家,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同时也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那一刻,陈蔚在想,如果此时此刻,他把他的心思告诉关灵均,关灵均会做何反应,而那个让她丢盔弃甲逃到江城的人,又是否已经将她的心全部占满? “关灵均。” “陈蔚。” 秋日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微微一愣后,陈蔚道:“干吗?” 已经习惯被他让着的关灵均也没问他想要说什么,就道:“如果一个女孩无怨无悔地喜欢你很多年,即便你不喜欢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然后牺牲自己的幸福,就当可怜她一样,跟她在一起?” 说实话,关灵均说出那句话时,陈蔚的心几乎骤停,他双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把手,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 “不会,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让她爱得这么卑微。” “如果是你不喜欢的呢?” “也不会,如果不喜欢,我连机会也不会给她。” 虽然早就习惯陈蔚的杀伤力,关灵均还是叹了口气道:“陈蔚,你这样真的很变态。谁要是爱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那你觉得因为可怜在一起好?还是明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孤注一掷地坚持下去?到头来岂不是两败俱伤,大家都不幸?” “你不喜欢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喜欢你的感觉,哪怕是瞬间的快乐,对她来说也是好的。就像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否定我喜欢你。” 从关灵均口中听到我喜欢你,陈蔚下意识地反应:“谁说我不喜欢你。” 陈蔚话音才落,关灵均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脑袋上:“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是喜欢。” 揉着脑袋,没开玩笑的陈蔚道:“什么叫我不懂?” “那你说什么是喜欢?” “害怕被发现,所以始终小心翼翼。无论分别多久,再见她的时候,心仍旧还会扑通扑通地跳。只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她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也要像给孩子玩具的大人一样答应她……” 听陈蔚说这些,关灵均一愣,道:“陈蔚,你是喜欢谁了吧?是不是你们班的?在一起多久了?有时间拉出来让我给你把把关。” 那天,看着关灵均玩笑的表情,陈蔚在心底一遍遍地念着:关灵均,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你。 可是面对关灵均的时候,那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就像小时候从关家离开,他每次都表现得不在乎,而送他走的关灵均会一边骂他冷血动物,一边把他推上车。可关灵均并不知道,车门一关,他哭得比谁都伤心,比谁都舍不得。两人又聊了许多零散的事情,宴席才结束。关灵均被关驰送回学校,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车停在九江一中门口的时候,跟宿舍人一起回来,却被门卫留下等着拿蒋山来信的蒋眠,看到关灵均从一辆a8上下来。而坐在车后座的是个面容清冷的男人,他在关灵均抱住蒋眠的时候,看了女孩一眼,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蒋眠却礼貌地点头示意,蒋眠永远都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和关驰有所交集。 关驰的车离开,关灵均才在蒋眠的追问下说出来,车里的是她爸,是为了谈生意才来江城的。因为还有别的安排需要关灵均一起,所以这次郊游她也没办法参加了。 “那多可惜,我们班老郭还说这次或许是高中最后一次。” “我无所谓,反正也没太大的兴趣,就是觉得比起跟关驰死杠,还不如跟你们出去玩。蒋眠,你说人是不是真有前世今生,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我爸的相处不像是父女倒像是还债呢?” 拿了信一边拆,一边跟着关灵均往宿舍走的蒋眠道:“我感觉,说你还你爸的债,倒不如说他还你。要是真有欠债这一说,上辈子你欠的最多的还是陆桥。” “也对,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辛苦。蒋眠,你说我要是突然死了,我这么多年对陆桥这么好,他会因为感动,为我终生不娶吗?” “你活着他都对你毫无感觉,你觉得你死了他还会想着你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话风是分分秒让人打死都活该的节奏?” 两人追着在林荫路上跑,而打开蒋山来信的蒋眠突然就不动了,没刹住闸的关灵均直接就撞在了她身上。蒋眠手里的照片随之落在地上,那是一张结婚照,红色的背景前站着蒋山和刘梅。 因为那张照片,蒋眠一夜无眠,隔天早上睁眼已经七点半了,除了还在打扮的周司南,大家都走了。而蒋眠匆忙洗漱之后,终于在发车前赶上了。 来得晚,车上只剩陈蔚身边的座位了,去西山要两个小时的车程,站着太不实际,即便不想,蒋眠还是走了过去。她不知道早上点名,陈蔚听老郭说蒋眠还没来,上车的他很自然就把书包扔在一旁的座位上,然后戴着耳机听起歌。所以那在蒋眠看来没什么意义的座位,真的是陈蔚刻意留给她的。陈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那种感觉很离奇,像是从未有过。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但是蒋眠和陈蔚之间却凝聚着沉默的小宇宙。车开了两个小时才到西山,下车之后老郭就给大家分工。因为是转学生,也没什么话语权,蒋眠被派去和同班的沈童一起捡柴。沈童比蒋眠娇气,当下就表示不想去。正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蒋眠也不好勉强她,自己提着背篓就走了。 她没走出多远,身后的背篓就被一个人拉住,回头就看见了跟来的陈蔚。那天陈蔚把背篓从蒋眠肩上卸下来自己背上后,才对蒋眠道:“咱们谈谈。” “嗯?” 西山很大,而且处于没开发的状态,整座山除了山脚那一小片露营地,剩下的就是登山客踩出的小路,陈蔚带着蒋眠沿着那条路一直往西走,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面的路越来越窄,他才停下。 回头就见为了追他,蒋眠满脸是汗,发丝黏在脸上,有些狼狈,但面上的潮红却多了几分可爱。 “蒋眠。” “你等会儿再说。” 足足喘了半分钟的气,蒋眠才平静下来:“说吧。” 她干脆,陈蔚更干脆:“我和关灵均的事情和你无关,我不希望你我因为这件事儿,继续这么别扭地面对彼此。” “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陈蔚的意思是不让她多管闲事儿,也觉得从上次拆穿那件事儿,彼此过得都特别压抑的蒋眠道:“你的意思是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最好。” 蒋眠不是傻子,她明白陈蔚将她叫到这么远的心思,所以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道:“陈蔚,其实我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上次说出来觉得太尴尬。就像你说的,无论你喜不喜欢关灵均,都和我无关。” 虽然已经开诚布公地说开,但是彼此之间难免还是有几分别扭,两人僵持一会儿,不知道再说什么的陈蔚说:“回去吧。” 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背着背篓的陈蔚带着蒋眠沿着原路回去。走了好半天,没走到大道上,反而路越来越窄,眼看天越来越暗,蒋眠有点着急:“咱们不是迷路了吧?” 一直坚持按照自己方向走的陈蔚坚持说:“不可能,这条就是来时的路。” “可是我们走到这儿才走了半个钟头,现在下山都快一个钟头了。” 眼前的小路越来越窄,再往前走只能是深山,回头看着脸上有些怨念的蒋眠,陈蔚道:“要不然先原路返回去,再找一条路?” 早上起得本来就早,又坐了一路的车,来了就爬山,蒋眠累得连抱怨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能跟着陈蔚再回去。 两人不回去还好,越往回走,路越乱,又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天突然下起雨。深秋的雨水特别凉,两人穿得都不多,陈蔚拉着蒋眠躲到一棵树下。 看着外面的雨,已经一点好气都没有的蒋眠道:“陈蔚,你是不是路痴?” 一路一直拿着手机,想找信号求救的陈蔚没理会蒋眠。而陈蔚是路痴的事情,蒋眠在很久之后才确认,从小到大上学只认一条路,如果这条路修路,他就直接打车去学校,也懒得找新的,所以跟他在一起你听到最多的话,不是xx在哪条街,哪个方向,而是打车吧,可如今在深山老林,打车对他们来说完全不管用。 没办法下山,也没法求援,两人只能躲在雨还小点的树底。因为气氛太尴尬,陈蔚完全颠覆了他在蒋眠心底霸主的地位。所以等雨过去的时候,为缓解气氛,蒋眠开玩笑说两个人都弃常识于不顾,已经很尴尬的陈蔚道:“这是秋雨,不带雷电,所以站在树下没事儿。” 两人就这样从两点站到四点,雨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而山脚下露营的人马也被这场雨打乱了节奏,大家自顾不暇,自然没想起来还有两人不见了。 直到傍晚,天都黑了,郭崇要班长清点人数,因为找不到陈蔚,一轮点名下来,才发现陈蔚和蒋眠不见了。 此时还在山上的两个人,完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怕蒋眠感冒,蹲在树下的陈蔚脱下外套遮住蒋眠,自己则顶着背篓等着救援。 山上的两个人没办法下山,山下的郭崇知道陈蔚是跟着蒋眠一起去捡柴了,怕两人走失,急忙叫了救援队,又联系了双方家长。陈蔚是家里的独苗,陈家父母急忙开车冒着大雨来了西山,可在小城的蒋山的电话却始终没打通。 雨本来就大,西山的搜救范围也大,因为两次折返,营救人员按着他们上山的路往上找,根本没找到两个人。 感觉自己都快被冻死的蒋眠,因为等不到救援,不安地哭了起来,其实那时候陈蔚也是怕的,但是他却不能在蒋眠跟前表现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把一直哆嗦的女孩拉进怀里。 大雨淋湿衣服,两具略微发烫的身体凑在一起,那种温暖让慌乱的陈蔚的心有了丝丝的异样,但蒋眠却没一点这种感觉。等到十点多,救援仍旧没有进展,附近气象所打来电话,让大家尽快从西山转移,因为雨大,山脚很可能造成山体滑坡。郭崇和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急忙组织各自的学生回去,但是和陈蔚是好朋友的罗骆和严以哲却死活不走,魏莱和周司南也选择留下来等蒋眠。 山上,从被困就开始哭,哭到十点,自己都哭不下去的蒋眠缩在陈蔚的怀里道:“咱俩会死吗?” “不会。” “如果呢?” “没有这样的如果。” 听着陈蔚平静的语调,蒋眠也平静了下来,毕竟陈蔚学习那么好,人长得还帅,他都不怕死,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怕什么? 可是现实情况摆在面前,已经做好是最后一夜准备的蒋眠道:“陈蔚,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除了和关灵均有关的,都可以问。” “那没有了。” 气氛再度降到冰点,感觉自己有点过分的陈蔚主动开口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嗯?” “我和关灵均。” 眼前是无尽的黑夜,怕她被雨淋到,陈蔚尽量将她抱得更近一些,缩在他怀里的蒋眠道:“感觉。就觉得你对她和对别的女孩的感觉不一样,但那感觉又不像是亲人,亲人之间不会顾虑她那么多的感受,但你在关灵均跟前是放不开的,你无时无刻不在迁就她。” 耳边是稀里哗啦的雨声,听到蒋眠话的陈蔚不觉地扯起嘴角。那一刻他在心里默念,关灵均,你瞧,一个外人都能看清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没在继续自己的话题,陈蔚道:“蒋眠,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微微皱眉,陈蔚道:“谁?” 反正这或许已经是人生的最后一天,可能下一刻滑坡的泥石流就会将他们淹没,不想再顾忌任何人的感情,藏着自己的蒋眠道:“你。” 第十三章 在感情上,从来没有绝对 两个人一起去前台看监控,前台听说是4018的客人,递给两人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蒋眠,钱和衣服还有证件,都是我拿走的,以后我会加倍还你。来江城这几个月,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ps:陈蔚,对不起。 看到对不起三个字,陈蔚把字条攥成团,他很用力,似乎如果关灵均在他跟前,他也会这么用力把她攥紧,然后捏碎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她逃得不知所终。 看了蒋眠一眼,陈蔚拿出钱包,取出一张卡和几百块钱递给蒋眠道;“你去买身新衣服就回学校吧,卡的密码是……” 不等陈蔚说完,蒋眠就道:“你呢,你去干吗?” “我去找她。” “去哪儿找?前台说她天没亮就走了,而且她拿了我的身份证,你去哪儿找?” “她肯定回了广安,只要找到陆桥,就一定能找到她。” 陈蔚出门,追上他的蒋眠道:“陈蔚,你还不明白,关灵均逃一样地走,就是不想我们继续管她的事儿,她喜不喜欢陆桥,为他做什么荒唐事儿,真的与你我无关……” 冷风扫过,为深冬平添几分凄凉。而陈蔚因为蒋眠的话,呆滞在街角,拦车的手垂了下来。他孤零零的身影站在十字路口,就像追气球追着追着就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努力追到街角以为马上就能抓到那个红气球时,气球却永远地消失了。 四周明明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大家吵吵闹闹,有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嘻嘻哈哈,可是蒋眠和陈蔚却安静得不像是这世上的人。他们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世界很暗,没有光。 “所以,别去打扰她了。如果有一天,她追陆桥追得累了,会自己回来的。” 轻笑一声,陈蔚道:“会吗?” 蒋眠和关灵均只认识几个月,但是陈蔚和关灵均却已经认识十几年,他太了解关灵均。她的秉性完全就是关家老爷子,执拗又霸道,却专情到让人害怕。关家老爷子就曾为了一个小丫头,一生没娶正妻,而关灵均是否就会这么追逐陆桥一生?想到这里,陈蔚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关灵均一起住在关家,两人陪着老爷子一起看电视剧《大宅门》,看到白景琦妹妹嫁给万小菊的照片,那时候还不懂男女之情的陈蔚就道:“有病,嫁给一张照片。” 明明比陈蔚没大多少,却因为看《红楼梦》和《张爱玲》,变得早慧的关灵均却道:“你懂什么,这叫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扯淡,我就问你一句,要是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死去活来,他不喜欢你,你会跟张照片结婚吗?” 略微思量,抱着一桶冰激凌看电视的关灵均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倒不会,再说我凭什么嫁给照片啊,我一定得让他也喜欢上我啊。” “如果他就是死活不喜欢你呢?” “那我就耗他一辈子,谁都甭想好过。” 少年时候的他们总想不到有一天随口许下的诺言会成真,也不曾想到,孤注一掷的追逐之路,会走得那样漫长。 是继续追着关灵均不放,让她感受到他的心思,还是像蒋眠说的一样,等她自己回来? 可是她还会回来吗? 平静下来,陈蔚要把蒋眠送回学校,蒋眠却道:“我自己回去,你回家吧,你脸色不好。”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这一切压得陈蔚喘不过气,他没再强求,给蒋眠拦了一辆车,自己也打车回家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打电话,可是谁也不知道关灵均在哪里。打到最后,他自己都放弃了,一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望着窗外阴霾的天,道:“关灵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陈蔚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关灵均的名字,换成了他的。那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还不起的债,什么叫追悔莫及。 回家时父母都不在,陈蔚本来就低烧,洗了澡之后又严重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到下午,家里才回来人。 感觉到他不舒服,陈母又是降温又是熬粥,回家的陈父却不然,直接冲到陈蔚的卧室,冲着还生病的陈蔚大吼:“关灵均让你弄哪儿去了?你还反了天了!” 翻身背对父亲,难受的陈蔚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完了?你起来。” 陈父去拉陈蔚,陈蔚没有一点力气反抗,整个人被拉到床下,因为双腿无力,他扶住桌子才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 听到争吵声的陈母跑上楼,见状,一边要陈蔚躺下,一边扭头就对陈蔚爸爸道:“你给我出来。” 拉着陈蔚爸爸出了卧室,陈母道:“孩子还病着,非得把他弄出个好歹你才高兴?” “你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儿子病了,他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折腾,是我折腾,还是你儿子折腾,你知不知道昨晚上他们把关灵均弄出来求了谁?” 并不觉得一个孩子能找到什么大人物,陈母道:“除了那帮朋友还能有谁,老关虽然面子大,但这么大的江城,也不是谁都得看他的面子。” “方家。” 听到方家,就连陈蔚妈妈都是一愣:“你说方家?哪个方家?” 陈家父母的声音越来越小,而陈蔚除了听到方家,还听到了陆家、港商…… 而那时候的陆一舟就坐在江城最高的一栋楼里,他坐拥附近几片地产,不过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他踩着往上爬的又何止是荆棘,那些都是真正的骨头和血。而李好也褪去了狼狈,一身香奈儿的套装,精致干练地陪在他身边。 若这尘世是戏台,每个人都是粉墨登场,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褪去伪装,或许是永远不会褪去,或许是遇见他爱的人的时候。 关灵均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关驰虽然大怒,但是他也明白这不是陈蔚一个人的责任。而陈蔚回学校,已经是十二月了。江城的冬雨一场接一场,他原本身体就不好,低烧又引起了肺炎,回到学校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而那一个月,蒋眠经历了一场月考,成绩前所未有地惨不忍睹,但她给蒋山打电话,蒋山却没有一点责备的声音,倒是电话那边有一个小女孩叫他蒋山叔叔,要他去吃饭。 蒋眠没问那女孩是谁,蒋山就说:“那是你陈阿姨的女儿,叫悠然。” 没问继母的女儿怎么会在家里,蒋眠又说了一些别的便挂了电话。 自那之后,除了没有关灵均的消息,一切如常。据说关家人为找她已经翻遍了江城和广安,可不仅是她,就连陆桥都不见了。关母急得心急如焚,私下来九江一中找过几次,始终没有消息。 即便如此,蒋眠和陈蔚都没说出,关灵均是带着蒋眠的证件离开的,或许她现在一直在用蒋眠的身份活着。而陈蔚私下找人查蒋眠身份证的用途,只知道她十二月在云南的一家旅馆登记过,陈蔚打电话过去,老板却说她只住了一夜就走了,身边没有别人。 虽然因为焦虑关灵均的去向,陈蔚的成绩有所下降,但分数仍旧是蒋眠难以企及的,而随着过年之后就要迎来高二下学期,各科老师加强难度,蒋眠更是犹如掉进了题海深渊,除了不会还是不会。因为陆陆续续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也不在乎陈蔚怎么样,遇见不会的直接就问陈蔚,陈蔚也就直接给她讲。 蒋眠的脑子虽然不笨,但是却有点一根筋,很多时候,同样的题目陈蔚要讲好几遍。偶尔不耐烦,他也会一把推开练习册让蒋眠背了所有公式,再来跟她说别的。 班里有陈蔚,回宿舍之后蒋眠全靠傅思睿,她经常一晚上不干别的,狂给傅思睿发信息问解题方法,傅思睿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唯一一次要蒋眠出点血,还是一个周末,他无处觅食,就把蒋眠叫出来吃饭。 傅思睿很喜欢九江老街一家的牛肉面,而那天两人去,蒋眠再度见到了温荨,只是不同以前她身边有人陪着,这个下午她一个人,照旧叫了两碗面、一小碗炖牛肉,然后迅速吃完离开。 因为吃饭的时候蒋眠一直在看温荨,等温荨走了,傅思睿问她道:“你认识她?” 傅思睿这么问,就代表他也认识,蒋眠道:“算是吧,上次捡了她的东西,你也认识?” “这学校除了你,还有不认识她的吗?” “真的假的?她这么有名?” 傅思睿不是八卦的人,但是温荨的事情在九江一中真的是太传奇了,见蒋眠这么诧异,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她普及一下。 傅思睿所讲的故事里面,温荨本来比他们大一届,因为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所以从进了九江附中开始就特别引人注目,这一切直至高一那年。上高一之后,温荨很意外地认识了本校一个已经毕业的学长,那时候已经被很多人喜欢的她却放下大小姐的架子,倒追学长。因为已经去外地上大学,那个学长明确拒绝了温荨,温荨却不在乎,坚持喜欢学长。 但是好景不长,就在他们交往半年后,温荨爸爸突然被抓,她因此停课。温父是当地土地局的一位局长,被抓是因为收受贿赂,据说那时候从温家别墅搬出来的钱能装满一辆小货车。 原本是天之骄女,突然就变成了贪污犯的女儿,温荨的人生发生逆转,男孩也执意跟她撇清关系。温家出事儿之后,温父一直在调查阶段,家里的所有产业和钱全部被冻结。据说原本听到风声的温荨爸爸已经要把家人送出国,但是温荨因为男孩不想走,才导致一家人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温家没了支柱,各处亲戚急于避嫌,温荨母亲一辈子没工作过,又被这场变动刺激得一病不起。她还有个念小学的弟弟,所有的压力一下全都压在了不过十七岁的她身上。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却毅然退学,然后开始赚钱养家。一年之后情况稍好一些,她再回学校,却不是离开时的样子了。 没想到温荨经历的一切会是这样,蒋眠略微惆怅。 看她那样子,傅思睿道:“其实我还认识温荨喜欢那位,真的挺优秀的,就是不知道到底在这件事上他做的是怎样的决定。蒋眠,要不要告诉你他叫什么,好让你去膜拜膜拜大神?” “算了,知道添堵。” 吃过饭,傅思睿送蒋眠回去,两人本来走得挺好,但傅思睿的鞋带突然开了,要蒋眠等他,蒋眠没等,他系完鞋带追过去,直接拉住蒋眠帽衫的帽子。突然被拽住,蒋眠一个踉跄,一屁股就坐地上了,见状傅思睿笑得跟什么似的。蒋眠爬起来追着他就要打一下,两人就这么在便道上你追我赶。蒋眠不知道,来老柴这里买参考书的陈蔚就在马路对面。 他在傅思睿用帽子兜住蒋眠的头时,深深地皱起眉头。 那天,去老柴那里,正沉浸在电影中钟丽缇火辣身材中的老柴,眼睛都没抬,就给陈蔚讲了个故事:“传说中,曾经有一个书生爱慕一个青楼女子,但青楼女子看不上相貌普通的他,从来都不与他相见,也不接受他的馈赠。书生为表达爱慕,便日复一日地站在青楼女子的楼下。为了让书生死心,青楼女子从来都是视而不见的,书生就这么站了一年。终于有一天他不来了,青楼女子一下就发现了,她急忙问身边的丫鬟那书生去哪儿了。丫鬟说,和另一个每次见他淋雨淋雪,都会递一件衣服、一把伞给他的茶铺老板的女儿走了。后来书生和老板的女儿结婚,隔年高中榜眼,再没见过他的青楼女子则抑郁而终。” 陈蔚问老柴这故事是什么意思。 老柴道:“这世上很多被爱着的人,都以为,只要他们不变,固执地爱着他们的人就永远不会变,所以在感情上,从来没有绝对。” 第十章 怪自己没勇气 雨像是注定要给两人难看,下个不停,无处躲的蒋眠只能往陈蔚怀里缩。 原本以为陈蔚会因为她的突然表白,试图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可是等了半天,陈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其实蒋眠还是不了解陈蔚,如果了解,她就会明白,无论是在什么时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绝对不会牺牲自己去成全什么人的。可陈蔚同时也忽略了一件事儿,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有些人他能拒绝,可也有一些人,那是命运的安排,他丢不掉,就比如当年的关灵均,比如如今的蒋眠。 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蒋眠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陈蔚,如果今天真的会死,你会选谁跟你一起?” “我愿意自己死。” “为什么?你可以选关灵均的。” 低头看着蒋眠,陈蔚的声音很轻,他道:“我喜欢她,不该让她好好活着吗?” 陈蔚说得一点都没错,可这些话在一个刚跟他表白的女孩跟前说,简直就太浑蛋了。心里突然像是压了一口气的蒋眠道:“陈蔚……” “嗯?”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这样的人很讨厌。你根本不顾虑你身边人的感受,你只有你自己。可这世上,没有人能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往后,无论是蒋眠还是陈蔚都没说话。 后来在英国和朋友提到那个晚上,因为喝多了,坐在阳台上耍酒疯的女孩问她后不后悔表白。窗外下着大雪,城市夜景斑驳,星星和长夜的灯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那是天上的繁华,还是人间的灯火。那时候,已经经历过这世上许多事的蒋眠,一口干掉烈酒道:“后悔什么,爱情不就是这样,犹如自掘坟墓一般,埋掉的不是他就是我自己。就像陈蔚说的,他舍不得她死,就只能自己死。” 十七岁的蒋眠想不到她的日后,可是这一刻,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疼,作为一个还没喜欢过就被拒绝的女孩,她多想骂陈蔚一句,即便不想,他也可以骗骗她啊。可陈蔚肯定会说,与其自欺欺人,倒不如从一开始大家就明明白白的。 山脚下,营救队迟迟没有进展,陈蔚妈妈担心儿子出事儿,哭得近乎晕厥,陈父也动用关系从邻城调了更专业的搜救队来江城。后半夜雨停,两队人马从四个方向上山,搜救到隔天早上五点钟,才在一棵树下找到抱在一起的陈蔚和蒋眠。 搜救队的人上前拉开两人,陈蔚都没撒手,跟着搜索队一起上山的郭崇叫他的名字确认,整个人都被淋蒙的陈蔚才悠悠睁开眼睛,而蒋眠早就晕了。 对那个夜晚,蒋眠唯一的记忆停留在陈蔚哼唱的那句歌词:“爱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 两人被送到山脚下,医生急忙检查,因为一直保护着蒋眠,陈蔚的体温已经降到临界点,蒋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两人被迅速送上救护车送往西山区医院。 陈家在江城有钱有势,两个孩子被送到区医院没多久,就被陈家动用关系转到了市立医院。 淋了一夜雨,又有点难受,被送到医院的蒋眠直接高烧,三天之后才睁眼。而陈蔚更惨,高烧转肺炎,在蒋眠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晕着。 第四天上午,蒋眠睁眼,可眼前出现的却并非蒋山又或者同学,而是另一个男孩,明显比她大不少,见她睁眼,正看着《海边卡夫卡》的男孩子道:“醒了?” “嗯?” 似乎看懂了蒋眠眼里的错愕,男孩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河,江向筠的儿子,蒋叔叔在江城没办法赶过来,拜托我父母照顾你。” 蒋眠记得,因为那兜水果和字。后来她问同学知不知道江河的大名,对帅哥历来没抵抗力的魏莱道:“江河,我知道,我们上上届的大牛,巨帅,不仅是个青年作家,还在北大念书。” 江河很文静,脸很白,双眼散出的光礼貌又得体。 见蒋眠不说话,江河又道:“你昏迷了三天,要不要吃些东西?医生说你刚醒肠胃弱,这里有些鱼粥。” 虽然早闻大名,但毕竟是刚见面,不想麻烦他的蒋眠道:“不用了,谢谢,你要是忙就回去吧,我可以……” 她没说完,江河就道:“我不忙。” 江河是为留学才回江城办手续的,因为假期长,办完手续还有半个月的空闲时间,要是按照以前的作风他可能早就回去了,可这次他想等等,等见到那个人,说一句再见,再离开。 四目相对,蒋眠的眼神有点无措,她思虑好久才问他:“那个,你知道跟我一起被送来的男孩怎么样了吗?” “你说陈蔚?” “你认识他?” 江河认识陈蔚,是因为两家母亲是同校的师姐师妹,所以江河高中毕业那年,曾经给要突击九江一中中考的陈蔚讲过一个暑假的数学课。说起那段日子,同时认识两人的老柴,就四个字儿评价:杀机四伏。都是理科高才生,智商也都高,所以两人谁都不服谁,江河还好,毕竟有点阅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但是陈蔚简直幼稚到家了,无论干什么,一定要争出个高下。 所以陈蔚备考的日子,理科成绩没怎么提高,台球水平、篮球水平、游戏水平却是全线提高。也正因为幼稚比拼,他华丽丽地在中考时错过了重点班,而那时候江河早已经去北大报到,所以算来算去还是江河赢了。 不过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每年江河回来都会和陈蔚吃饭,而陈蔚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江河秘密的人之一。 “之前接触过一段时间。这次你们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他情况还好,只是高烧转肺炎,在隔壁楼的病房区,暂时还不方便探视。” “哦。” 之后一下午,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江河看完一整本书,而蒋眠本想问问他自己手机的事儿,又不好意思开口,还是晚上魏莱和周司南提着一大袋水果来看病人,江河见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便借口离开。他这一走不要紧,恨不得追他出去的周司南,对他的事儿问东问西,完全忘了来医院是看望蒋眠的。 三人说了半天,才说到那天,她和陈蔚被救下山的事儿。 “你们去那么远干吗?营救的还说,要是再走偏一点,再过三天也找不到你们。” “为了捡柴。” “呵呵,柴没捡来,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吧。你们失踪,差点把郭崇吓死,不仅跟着上山找,下山之后几乎天天来医院报到,生怕你们有什么闪失。光给学校的检讨书他就写了两万多字儿,简直不是人。” 听着魏莱的感慨,蒋眠道:“也不怪郭老师,都是我……” “你什么你,你就得怪他,我是看透郭崇这人了,你要不给他点压力,他还得上天呢。”因为考试成绩的事情,魏莱对郭崇的意见一直很大,不过幸好,郭崇把她的成绩报给她父母的时候,她父母已经登上了去南非的飞机,才免得魏莱转学南非的命运。 “对了,我手机呢?你们看见了没?” “你手机?好像在关灵均那儿吧,周司南,下午关灵均去宿舍是不是说要帮蒋眠补卡?” 仍旧沉浸在江河美貌中的周司南道:“好像是,我就听了一句。蒋眠,江河什么星座?” “抱歉,今天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关灵均找到我身份证了?” 说到身份证,蒋眠突然一愣。关灵均帮她修手机,她不怕,可怕的是她身份证和日记放在一起,而新换的日记本,第一页记录着那个周六,她和陈蔚见面的始末,以及他们所说的一切。 被困在山上的夜里,陈蔚曾经清楚地告诉过她:“蒋眠,答应我一件事儿,除非关灵均自己发现,不然永远别告诉她。” 虽然没有像陈蔚那样暗恋过一个人暗恋十几年,但蒋眠却明白那种秘密被揭穿的尴尬。真正陷在爱情中的人,宁愿把他爱她当作一生的秘密,也不愿把一切说出来,当作彼此的负担。这一生他们做不了恋人,还能做朋友,但若说出来,或许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傍晚,因为学校还要晚自习,魏莱和周司南一起离开。走到门口,周司南还在嘱咐蒋眠帮她要江河的电话。她们前脚才走,举着输液瓶的蒋眠就屁颠屁颠地去了隔壁楼,考虑了很久,蒋眠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陈蔚。 可是vip病房区有十几层,来探病的基本都知道病人在哪层,所以护士是不帮忙查病人的病房的。在护士台吃了个瘪,蒋眠正想着是离开,还是再等等的时候,整个人就被一个急匆匆跑进住院楼的男孩从后背撞了一下,两人站定,蒋眠才看清,拉她的人竟然是傅思睿。 “你怎么在这儿?” 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病服,傅思睿道:“什么叫我也在啊,我是病人啊,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那你来住院?” 不想跟傅思睿掰扯,要走的蒋眠一回头,就看到关灵均从电梯下来,她在这层出现,肯定是来见陈蔚。 蒋眠想到那天和陈蔚表白,再见关灵均,就觉得特别尴尬,一把拽住傅思睿把他拉进步梯里面。 “怎么了?” 一把捂住追问的傅思睿的嘴,蒋眠道:“嘘。” 看着关灵均过去,蒋眠才松开傅思睿。担心关灵均去找她,蒋眠想要赶紧回病房,跟在他身后的傅思睿道:“那谁啊?你这么害怕。” “跟你没关系。”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她。”说着傅思睿回过头,就要找她。 蒋眠以为他真要找,拉住他道:“你有病吧。” 傅某人一点不含糊,点了点头。蒋眠也是无奈,担心他来真的,把他拉下了楼。 两人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还是傅思睿先打破僵局:“你带钱没有?” “嗯?” 关灵均去看陈蔚的时候,正好陈蔚醒了,接着她带着陈蔚去了蒋眠的病房。两人在病房等了好半天,蒋眠都没回来。而那时候的蒋眠,正跟傅思睿在医院对面的饭店吃拉面。 一边吃,傅思睿一边问蒋眠刚刚那姑娘是谁。 反正以前不打算认识,以后也不打算成朋友,一肚子心里话没处说的蒋眠问傅思睿:“你有特好的朋友吗?” “有啊。”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男孩喜欢你的好朋友,但是你的好朋友不知道,同时你的好朋友喜欢别人,然后你还在完全失控的情况下跟你喜欢的男孩表白了。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 傅思睿皱眉,道:“这么乱?” “就这么乱。” “所以刚那女孩是你朋友?” 傅思睿点了点头,道:“要是我,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他们彼此都怀揣着秘密,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对方,即便告诉了,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他们的事儿,跟你无关。” “可我喜欢那男孩啊。”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喜欢他?” 蒋眠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那些姑娘怎么没像你似的,把自己当成他女朋友一样,在这儿自怨自艾的。” 被傅思睿这么一点拨,蒋眠恍然大悟,那天两人一起回病房区,挂点滴的护士看到傅思睿道:“傅思睿,你又跑哪儿去了?” 傅思睿讪讪一笑,一旁的蒋眠特别惊愕,指着他道:“你就是傅思睿?” “如假包换。” 看着这个笑得跟傻子似的男孩,蒋眠心道,果然传说都是骗人的。和傅思睿分开,蒋眠才回了病房,而等了她一个多小时的关灵均和陈蔚见蒋眠还没回来,便离开了。 送陈蔚回去的路上,关灵均问他:“那天夜里怎么了?” “没怎么。” “那么多人,怎么就你和蒋眠被困山上了?” 看着冲他坏笑的关灵均,陈蔚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他说:“关灵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嗯?” 月光下,高关灵均一头的陈蔚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那一刻关灵均略微愣住,她仿佛从陈蔚的眸子里看出了什么。 有人说,感情就是互相伤害,你刺我一刀,我还你一剑,喜欢的最深的往往伤得最重。可他们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孤注一掷对一个人好有什么错?他们什么错都没有,错只错在,他喜欢她的时候,她恰好不喜欢他。 第十四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就在江城飘着冬雨的时节,带着蒋眠身份证回到广安的关灵均,跟着陆桥去了距离广安几百公里一个叫叶山村的地方。陆桥的外公就是在那村子里长大的,村里至今还留有他家里的老宅子。陆桥之所以带关灵均来这里,只因关灵均说,两人在一起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打扰陆桥。 被关灵均追了五年,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也不想再耽误她的陆桥答应了她。他在一个下午带着关灵均买了车票,两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上了一辆拖拉机,才来到这里。 一切都安稳下来,关灵均在附近的工厂找了一份工作,病好一些的陆桥则跑到当地的小学当义务老师。 关灵均拿了第一个月的薪水正是圣诞节前,她买了好多菜,陆桥做了一大桌的吃的,两人吃饱喝足,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因为喝了酒,有些微醺的关灵均问陆桥:“咱们现在算什么?男耕女织,神仙眷侣?” “逃亡在外,无家可归。” “你别这么悲观行不行,我觉得这地儿挺好的,虽然没什么人,大家也都不富裕,但是活得多轻松、多自在,谁也不会为了那点钱争得头破血流。” “可在你看来的好生活,对他们来说却注定是穷困潦倒的。” 放下手里的酒杯,被他的口气气得坐起来的关灵均道:“穷困潦倒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还有一句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关灵均,你还小,人生真的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儿,还有许多东西是你看不到,别人又不想让你知道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拒绝你的好,如果拒绝了,一定是有原因的。” 陆桥说那话的时候眸子望着天,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陆家的院子里一家人聚在一起烤着肉。高兴的陆父拿出了去非洲出差时买的非洲鼓,小院子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就在最高兴的时候,一个男人敲响了陆家的门,之后他再没见过他爸。 扭头去看关灵均,她五官清秀漂亮,和当年带走他爸的人长着近乎相似的眉眼。可是当年带她回家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关驰的女儿。 似乎就是命中注定,在他们相见之前已经有了那样的交集,所以对陆桥来说,无论关灵均对他多好,又爱他爱到忘了自己,他能对这女孩做的也只有拒绝。他心里没有对关灵均的恨意,也不想把曾经的故事讲给她,要大家彼此难看,他只能怀着秘密,一再拒绝她的好意。他相信,总有一天,当这姑娘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时,她会因为太疼而离开。而对他来说,那样的心思,算是他对关驰小小的报复。 关灵均没有因为那样一句没来由的话就闭嘴道:“那你有什么原因,是我长得不漂亮,还是咱们有世仇,八百年前,我们家杀过你全家?” “你又开始胡说了,我去睡觉了。” 拉住路过自己的陆桥,关灵均顺势环住他的腰道:“陆桥,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告诉我,你得让我知道,你对我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你身不由己。” “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鞋厂。” 陆桥一说鞋厂,还是人生中第一次打工的关灵均就皱起眉头,她一扫刚刚两人之间的压抑,长叹吐槽:“别提鞋厂,连鞋都别提,我穿鞋带穿得都快吐了。” “你知足吧,总比教一帮操着口音的小孩念abc的强。” 想到那帮小孩上陆桥英语课念英文的样子,关灵均笑得前仰后合。 她终于高兴起来,陆桥也放心地回屋休息,关灵均则依旧留在院子里,因为晚餐的时候喝了一些酒,没睡意的她拿着手机玩,看到自己的手机,她想到蒋眠。 想到蒋眠,关灵均突然有点想那傻呆呆的姑娘,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回家了吗?看到继母带来的妹妹了吗?而陈蔚那个白痴又是否已经知道蒋眠喜欢他? 关灵均想起蒋眠的夜里,蒋眠正坐火车回家,虽然蒋山来电话一直在说她学业忙,不要她回来祭拜母亲,但蒋眠还是请了假回家。 下火车已经是隔天早上,雾气蒙蒙的车站并不见熟悉的蒋山,蒋眠打车回家属院,因为匆忙没带钥匙的她只能敲门。 好久才有人来开门,却不是蒋山也不是陈梅,而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子。 “你是谁?” “我是蒋眠,你是陈阿姨的女儿?” 并不像蒋眠一样礼貌地打招呼,叫向悠然的女孩上下打量了蒋眠一眼道:“你就是蒋眠啊,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 对方出言不逊,蒋眠也没再客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美女,我爸爸和陈阿姨呢?” “出去了,今儿不是你妈忌日吗。我妈说得好好准备准备,省得落人话柄。” 因为从小是跟开出租车的爸爸长大的,向悠然说话能噎死人,蒋眠本来也不怎么善言辞,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怎么回答。向悠然见她不说话,又回了卧室睡觉,而那卧室原本是蒋眠的。 一个人站在客厅,不过两个多月没回来,家就完全变样子了,沙发换了,墙上父女两人的合影换成了婚纱照,就连鞋柜里原本属于她的拖鞋都不见了。 站在客厅正中,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环境,蒋眠突然觉得她本不该回来的。一个人待到八点多,蒋山和陈梅回来,因为蒋眠回来之前没打招呼,见她在家,蒋山一愣。 看着面前因为车祸消瘦了不少的蒋山,蒋眠道:“爸,我回来看看妈妈。” “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我好去……” 因为激动,蒋山说得结结巴巴,陈梅也道:“是啊,早点说我们也好有准备,你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坐下说。悠然呢,还没起来?我去叫她。” 蒋眠看着陈梅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旁的蒋山道:“悠然爸爸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你陈阿姨把她……” “我没事儿,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爸对不起你。” “父女之间说什么对不起,你对我够好的了,我说丢了手机你立刻打钱来让我买新的,我同学都超羡慕我。你别这么含着眼泪看我,我还没吃早饭,给我煮碗面。” “好……你等着。” 蒋山进厨房,蒋眠去卧室拿她的东西,走到门口,就听陈梅低声呵斥向悠然:“蒋眠回来,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 “没电不会充,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好有个准备,不然我干吗把你接这儿来住?” “谁让你不给我买新手机,我早就说我手机坏了,没准备活该。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还得给你当间谍。” 说着,向悠然开门出了卧室,正和蒋眠撞见,看了蒋眠一眼,霸道的女孩白了她一眼,而追她出来的陈梅见到蒋眠,尴尬一笑。 完全不知道客厅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在厨房做饭的蒋山听到客厅的声音,探出头问向悠然要不要吃点面。 不像对妈妈一样霸道,也不像对蒋眠一样充满敌意,她对蒋山道:“谢谢蒋叔叔,我正好也饿了。” 后来蒋眠才知道,向悠然之所以对蒋山那么礼貌,完全是蒋山对她提的要求来者不拒,而没给她换新手机也是因为陈梅不许,所以相比这位继父,向悠然更讨厌她妈。 两个孩子吃过早饭,蒋山打车带蒋眠去山里给她妈妈扫墓,父女俩在山上待到中午才下来,回家时陈梅已经做好一桌子饭,向悠然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三人吃了午饭,因为蒋眠下午就要回去,蒋山执意带她去买几件冬天穿的衣服。父女俩去商场的路上,也想给蒋山买点东西的蒋眠打开钱包,本想看看有多少预算,可一打开,才发现钱包早空了。 她清楚地记得打车回家的时候包里还有几百元,那些钱里面有校报给她的稿费,也有她在外写东西赚的钱。而钱包她一直贴身放着,只是跟蒋山去祭拜母亲的时候,她放在了家里。 陈梅不会拿这些钱,蒋山更不会,能拿的只有向悠然。她料定在这种尴尬的关系里,蒋眠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即便蒋眠会说,以她的牙尖嘴利也一定会死不承认,可蒋眠却不想干吃这种哑巴亏。 去商场转了一小圈,蒋眠买了一件外套,又要蒋山给向悠然买了一件。父女俩回家,蒋眠以买了衣服为由要陈梅把向悠然叫回家。拿了钱正在商场看手机的向悠然本来不想回去,但陈母说,蒋山给她买了一件nike的外套,她才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等着她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蒋眠的一个下马威。 后来想起那一天,再看蒋眠之后所走的路,向悠然唯一的感慨就是:真正厉害的人绝不会先对人龇牙,越是先龇牙的越是纸老虎,真老虎都是伺机而动,然后一口咬住你的喉咙,让你动弹不得,知道到底是谁厉害。 向悠然回到家,蒋眠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把外套给她,又给了她一个红包,才道:“外套是爸爸买的,红包是我给你的。陈阿姨说你比我小,我是姐姐,作为姐姐,这红包是我给你的见面礼,钱不多,但是一番心意。” 蒋眠的话说出口,向悠然就知道她发现钱丢了的事儿了,可是她没想到蒋眠会这么处理。现在大人都在,如果她当众说红包里面没钱,两个人都难堪。 尴尬地收下这个红包,向悠然突然抱住蒋眠道:“谢谢姐姐。”可两人凑在一起、从小还没吃过这种亏的她小声和蒋眠私语:“你等着。” 之后蒋山送蒋眠去火车站。 车是下午三点出发的,当天夜里到江城,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正靠在车厢座位上看书的蒋眠突然接到了江河的电话。 还是之前生病时见过的江河问蒋眠:“蒋眠,我是江河,你还记得我吗,你在学校吗?我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 “啊,我在火车上,要十点才会到江城,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明早飞北京,你在哪个车站,我去接你。” 晚上下火车,出了站台,蒋眠就看到了江河。入冬他穿了一件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手织的红围巾,整个人挺拔帅气。看到蒋眠,江河迎上来帮她提了行李,然后把她带到停车场。 两人坐进车里,江河开了暖气,把刚买的还热着的牛奶递给蒋眠,道:“我不知道你吃没吃饭,就买了这些。” “不用,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都吃了。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只要能办到,我一定义不容辞。”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让你帮我转交一些东西给一个人。” “给谁?” “温荨。” 听到温荨,蒋眠一呆,看着江河的她满脑子都是之前和傅思睿吃饭时,他说的那个故事,和温荨分手的是个很牛的人,是大神…… 第十五章 前尘就似轻于鸿毛 深秋,两人在车上不方便说话,尤其是江河看到蒋眠因为听到温荨的名字错愕,便提议找个小店坐一会儿。 蒋眠十七岁那年,江城还没多少二十四小时的店,江河又注重生活品质不肯带她去肯德基,两人开了半个小时,才在城北找到一家咖啡店。 南方没有暖气,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即便抱着温热的咖啡,蒋眠还是觉得有些冷。 最终还是江河打破僵局:“你没想到我会认识温荨?” 蒋眠诚恳地点了点头,江河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认识她。你知道温荨,那也知道有关她的故事吧? 看着江河,蒋眠道:“那男孩不是你对吗?” 虽然之前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在蒋眠看来江河是个很内敛的人,这样的人和陈蔚不同,因为他很明白,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正因如此,他从不轻易走错路。哪怕对人生有一点点影响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而江河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据蒋眠了解,也恰好印证了她的想法。出生在教师家庭,从小一路重点,大学考到北京,现在又要飞去美国,他应该没时间恋爱,他应该在某一个时间段,遇见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然后延续下一代。可他却说他认识温荨,还有可能就是在危难时刻舍弃了她的人。 微微一笑,江河的笑容没有轻松,反而多了一丝自嘲:“为什么觉得不是我?” “感觉。” “蒋眠,我不知道你听到的故事是哪一个版本,但我敢肯定,哪个版本里都会有我。” 夜很深,蒋眠和江河面对面坐着,明早就要飞回北京,然后前往美国求学的江河给蒋眠讲了一个不长不短,却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故事。 没错,他就是温荨故事中被温荨所追求的大神。 “我从九江一中毕业那年,在一场聚会中认识了温荨,说实话,对那个女孩最初的印象,并非是她有多漂亮,而是因为所有人介绍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温局长的女儿,温局过段时间就要被提拔为副市长了。” 一个未来市长的女儿,又长得那么漂亮,温荨只需要等着人去喜欢她就好,可她偏偏喜欢上了江河,后来江河也想过为什么温荨会喜欢他。才想起聚会那夜,他被闹得头疼,一个人躲到阳台上吹冷风,那天入冬的江城的风很大,就在他被吹得头发四处飞舞打算回去的时候,他看到阳台下的马路对面,蹲着一个女孩子,她的头发很长,她不顾衣裙上沾染到泥土,就那么蹲在地上,就在江河看她的时候,她更是脱下大衣,把衣服铺在地上,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困难的江河见状下楼。还没走到她身边,就听那姑娘说:“你们趴在这上面睡,那个纸箱里冷。跟你们说,你怎么不听话,在大衣上睡。啊啊,还敢咬我。” 走过去,江河就看到温荨被几只流浪狗的幼崽折腾得手忙脚乱。 脱下大衣,都没叫她,江河便道:“我来吧,你先把这个穿上。” 微微一呆,接过他的大衣,温荨道:“我穿你的,你穿什么?” “我穿的总比一件裙子多。” 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礼服裙,温荨笑道:“也是也是,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穿上他的大衣,蹲在地上看他料理那些小奶狗。江河做事的手法很利落,他把那些狗都拿起来,放在膝盖之间不让它们逃跑,又把她的大衣放在狗狗的纸箱里,又把狗一只只放进去,而那些小狗崽,果然不再往外爬,而是老实地蜷缩在里面。 温荨见状,瞪着眼睛道:“它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狗喜欢熟悉的味道,在自己的环境下有安全感,所以不会轻易换地方睡。” 处理完那些狗,江河要送温荨回家,走的时候女孩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小狗崽,江河见状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带回去。” “不行。”她拒绝得特别果断,与刚刚的不舍完全是两极化的反应。 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还是温荨察觉出自己有些过激,解释道:“我家里有人对动物毛过敏,所以……” 她说完,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江河。温荨是个鬼点子特别多的姑娘,或许是家境原因让她养成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所以在江河迟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道:“不如你养吧,我出狗粮,不,我什么都出,你养吧?” 没想到帮忙还要帮养一群狗,江河道:“可是我在北京念书,总不能把它们带到北京去。” “那怎么办,冬天这么冷,它们没人管一定会被冻死的。” “你看不见它们,它们也会冻死,只是你看见了。” 江河的话没问题,可温荨一下就火了,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啊,衣服给你,我不穿了。” 说着,她脱下外套,大步回去把纸箱搬起来,向与江河相反的方向离开。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江河捡起大衣追了上去。 那天带走小狗的是温荨,给它们找到出路的却是江河。也是那天,江河知道了这个长得漂亮、家境优渥、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着的姑娘,其实没什么朋友。江河问她正是好年华,为什么不交朋友? 她铁齿铜牙地回他:“我这是宁缺毋滥。” 但江河却在那一瞬间,在她眼底看到,她藏在高傲之后的寂寞,似乎深湖水一望无边,手触碰便是彻骨的冰凉。 她为何这样,江河很久之后才明白,而那个很久,真的已经是很久之后了。久到有些东西,是要他放弃更多,甚至就连放弃都找不回的。 江河说到这里,蒋眠道:“那那些狗最后去哪儿了?” 没想到她听到这里,不追问之后的事情,却问狗去了哪儿,江河道:“两只被我送给了朋友,我自己养了一只,另外的送给了小区门卫。” “那现在呢?” “除了被我带回家的,其他的都死了,而我带回去的那只后来被我妈送给门卫了,现在由我出钱,门卫养着。号称要对这些狗负责的温荨除了给它起了个名字之外,一点责任都没负。” 江河虽然如此说,但蒋眠感觉得到,他更想说的并非是温荨没有对那些狗负责,而是没有对他负责。 故事讲得很慢,咖啡店窗外的街上,霓虹黑了一大半,店老板的唱片机停了一会儿,响起了陈奕迅的歌。在《十年》之后,eason唱起了那首《绵绵》:从来爱你,但永远为任何人奉献。从来没细心数清楚,一个下雨天,一次愉快的睡眠,断多少发线……和你也许不会再拥抱,待你我都苍老,散半里的步,前尘就似轻于鸿毛……提及心底苦恼,如像自言自语说他人是非,多么好,从来未爱你,绵绵…… 十七岁,那个听着别人爱情故事的深夜,蒋眠想男人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在面对爱情时,总是要做口是心非的那个。 蒋眠在那个晚上问了江河很多后来,但后面的故事远远没有他们的开头那般精彩。 问及两人到底为什么要分开,江河道:“我也不明白。” 温家出事儿,他第一时间赶回江城,他找到蹲在被查封的家门外的温荨,给她找了住处,给她找关系见她爸爸,可温家的事情刚有了一些眉目,温荨却突然说不要再见面了。他以为她是怕连累他,一直没有同意,但温荨却执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再问她为什么。她已经不同之前的性格外放、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父亲入狱这半年,她一夜长大,于是她一针见血地回答他:“狗都要住在自己习惯的地方,又何况是人。” 那一刻,江河说不出别的,他们因为狗的习性相识,分别的时候她又把这句话还给了他,似乎所有的缘分就止于此。 那之后他和温荨一直没有见过,而这次回江城,他只想见温荨一面再离开,可温荨不肯。 “所以你来找我?” “嗯。” “可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告诉对方更合适吧?” “蒋眠,我并不想请你帮我告诉温荨什么,我想让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江河推来的是一个小盒子,丝绒的质感,里面像是装着首饰。 “我能看看吗?” 江河点头,蒋眠拿起盒子,里面却并非她想象中的,像是承诺一样的戒指,而是一枚翡翠挂坠,翠绿的颜色,即便在黑夜中也绽放着华美的宝光。可这并非像是温荨这个年岁的女孩子喜欢,且愿意佩戴的。但是蒋眠确认,这块玉和她那次捡的玉是一样的,她还给温荨,不过几个月又辗转回到了她手里。 合上盒子的蒋眠道:“除了这个东西,还用带什么话给她吗?” “不用,她看了盒子,就会明白。” “那我什么时候给她?” “等我离开之后。” 蒋眠答应了江河的请求,他开车送她回学校。 本来学校已经关门,但江河毕竟是副校长的儿子,他把蒋眠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才走。 自那之后,蒋眠有很多年没再见过江河,她再见他,还是在电视里,他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明星经济师,本来在国外有更好的前途,但他却回来了。主持人问他是不是为了女孩子回来,他连辩解都没有,只是冲着镜头点了点头,表情如那年蒋眠问他,如果温荨不要,这东西怎么办时,他看着她道“不会”时那样,眸光坚定执着,眼底带着他从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 江河看着蒋眠进宿舍楼才离开,而沿着漆黑楼道回宿舍的蒋眠,回自己宿舍的时候,看向了关灵均的宿舍。那一刻,她在想,是否有一天,她和关灵均的爱情,也会像温荨一样。先是她们苦苦地追,然后再换作他们。那结局呢,是苦尽甘来,还是物极必反?太过拼命地追求,反而满手皆空。 应该是在江河离开江城的那天,蒋眠找到温荨所在的高三。蒋眠叫同学把温荨叫出来,正戴着耳机听英语的温荨极不耐烦,见到蒋眠,她道:“干吗?” 蒋眠道:“这是江河让我转交给你的。” 把盒子塞进温荨手里,蒋眠扭头就走,而看清盒子里是什么的温荨快步追来。 温荨拉住蒋眠,厉声问她:“江河呢?” “走了。” 甩开蒋眠,温荨追了出去。蒋眠看着她跑下楼的背影道:“你追不到,他已经出国了。” 可是拿着挂坠的温荨却没听到,她在那个下午,不顾门卫的阻拦冲到校外,然后沿着学校往市区的主路跑,她跑得气喘吁吁,喊得声嘶力竭。 最终,她找不到,甚至迷失在这个她自小长大的城市里。 温荨蹲在陌生的街口号啕大哭,她大声骂着:“江河,你浑蛋,你有种把它还给我,你没种见我。江河,你浑蛋,浑蛋。” 吊坠的意义最终成了江河与温荨之间的秘密,但压抑自己两年的温荨之所以爆发,是因为在她躲了两年、逃了两年之后,才发现,原来最懂她的还是江河。可经历了这么久的分分合合,从江河离开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温荨追江河而离开学校的下午,蒋眠回到教室,看到陈蔚正和同班另一个男孩对峙,两人都在气头上,陈蔚双眼更是瞪得猩红,他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了怎么着吧,陈蔚别以为你们家有点势力,你就牛掰,敢玩不敢承认……” 对方还没说完,陈蔚的拳头就打到了他脸上,对方踉跄退了两步,陈蔚又补了一脚,整个人骑在对方身上打。罗骆和严以哲见状急忙上来拉陈蔚,对方见陈蔚被制服,冲上来反扑,脑袋直接把没法反抗的陈蔚鼻子撞出了血。 这一出血事态更没法控制,双方围观的吃瓜群众,直接上手打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五班,男的被打到桌子底下,女孩有害怕去叫老师的,也有不怕事儿的连连叫好。 蒋眠则被魏莱抓到一旁问她到底怎么了,就连隔壁班的周司南都跑来凑热闹,而被问蒙了的蒋眠呆了呆,道:“我哪儿知道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照片都有了。” “什么照片?” 魏莱把自己的手机给蒋眠看,分辨率不高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陈蔚和蒋眠的照片,最可怕的不是照片中的他们拉着手,而是他们身处快捷酒店。 那一刻,蒋眠身后的男孩们,还是打得不可开交,可她却好像听不到一点声音了。 第十一章 把一切想得太复杂 蒋眠回医院就看到了关灵均送来的手机和身份证。 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蒋眠一下就想起了蒋山,想到自己生病蒋山都没出现,她直接打电话回家。 电话接通,蒋眠刚想叫爸,电话那边的陈梅先开口道:“是蒋眠吧?” 蒋眠走后,蒋山就和陈梅领了结婚证,陈梅自然而然地把原本的房子租了出去,住进了蒋家,所以她接电话,蒋眠并没起疑心。 陈梅如此说,蒋眠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又不想挂了电话,就这么和陈梅僵持着。 还是陈梅问:“你有事儿找你爸爸吧,我叫他。” “谢谢阿姨。” 好一会儿蒋山才来接电话,蒋眠问他怎么了,蒋山笑道:“我洗脚呢。眠眠你没事儿吧,我知道你被困在山上的事情了,正准备要过去来着,但是学校这边有个检查,刚好你江伯伯说你没事,我就没过去。好点没有?” “好多了,爸,你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瞒你?瞒你干吗?” 呼出一口气,蒋眠道:“哦,我就放心了。” 其实蒋眠还是年轻,如果她成熟一些,就能听出蒋山话里话外的不同。 其实知道蒋眠和同学在大山里走丢后,蒋山第一时间就找了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往江城赶。他打车的时候正是晚上,那司机已经开了二十四个小时,本来已经要交班,但是蒋山开的价高,他直接接了。谁都没想到,车开上高速没多久,累得不行的司机眯了眯眼,一瞬间,前车突然急刹,高速行驶的出租车直接与之相撞。司机重度昏迷,蒋山全身几处骨折。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问蒋眠怎么样了,陈梅说没事儿,他又嘱咐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蒋眠知道。 之后几天,关灵均都没来。蒋眠和陈蔚也没见过,倒是魏莱和周司南总是没事来医院看蒋眠,傅思睿偶尔也会约蒋眠一块吃饭,其他时间都是江河在。江河很少说话,更多时候都是抱着一本书看。即便如此,蒋眠也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比如他一直没有交女朋友,比如他偶尔看手机,是因为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就在住院第五天,即将出院之前,江河终于等到了那个电话,原本还要帮蒋眠办出院手续的他,和她说了抱歉,便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蒋眠自己办出院手续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陈蔚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静静地晒太阳。这个下午,陈蔚的指尖夹了一支烟,似乎已经很习惯,吸烟的他咳都没咳,熟练地吞云吐雾,点着那些细碎的烟灰。 蒋眠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这时失神的陈蔚才回过神,再看刚刚恍然见到蒋眠的地方,梧桐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是幻觉吗?毕竟这几天他总会幻想那个女孩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然后对他笑一笑,说一句,陈蔚,一切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该如何还如何。可惜她没来,也没说那句话。 陈蔚正失神,一双手突然拍在他肩头:“想什么呢?” 被吓了一跳,用脚踩灭烟蒂的陈蔚道:“你有病吧。” 嘻嘻一笑,逃了补习班来看陈蔚的严以哲道:“你抽烟还有理了,在这儿发什么呆?” “乐意。” “行行,你乐意,我管不着,还有几天出院?” “今天。” “这么快,你妈不是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吗?” 站起来往医院门口走,等着家里来接的陈蔚道:“在这儿太闷了。” 两人嬉嬉闹闹地走到门口,陈蔚远远就见马路对面蒋眠提着包孤零零地站在公车站。那一刻不知道哪儿来的邪火,陈蔚有点生气。出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人来接她出院吗? 陈蔚正要过去,对面的公交车却停下,等车过去,车站已经没了蒋眠的影子,两个人就如同无数故事片中的情节一样,就这么错过了。 出院的蒋眠没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老街吃了午饭,又到老柴的店里坐了坐。知道她大病初愈,老柴特意给她放了一段舒缓的音乐,又给她叫了热奶茶。 不知道从谁口中知道那晚上被困的还有陈蔚,老柴道:“你俩也算患难见真情了。” 被他说得脸红,蒋眠道:“什么啊。” “少年少女,这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不跨界就行。” “真没你这样的大人。” 老柴哈哈大笑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大人了。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陈蔚?” 不承认也不否认,蒋眠道:“不跟你说,我回学校了。” 蒋眠离开没过一会儿,出院回家走到半路觉得心烦的陈蔚也来了巨人书店,他到的时候,老柴给蒋眠选的电影正演到男孩终于明白自己喜欢女孩的情节,可那时候女孩已经心死,表示再也不会喜欢男孩。 静静地看完,老柴道:“你知道刚刚你来之前,谁来了?” “谁?” “蒋眠。” 陈蔚一愣,抬腿就要走,老柴道:“别追了,估计这会儿都到学校了。怎么,吵架了?” “没有,觉得有点闷,老柴,你辜负过女孩吗?” “那可多了。” 陈蔚支着下巴,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道:“跟我说说。” 蒋眠回学校时,魏莱和周司南不在。温燕喜正在上铺复习,见她回来问道:“你这么快就出院了,没事了吧?” “嗯,周司南和魏莱呢?” “去洗澡了。” 说完温燕喜继续做题,蒋眠收拾好要离开宿舍,温燕喜道:“你要是去打水吗,不用去了,先用我的吧,我也不用。” “不是,我去找关灵均。” “关灵均,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被拘留了。” 那晚在老柴的书店待到很晚才回家的陈蔚听到关灵均被拘留的事情后,问一直瞒着她的陈母道:“为什么?” 陈母看了看坐在客厅中的陈父道:“还不是为那男孩,听说他在广安出了事情,灵均想回去,你关叔叔不许。关灵均也疯了,找到你关叔叔在江城的分公司,进去就砸,分公司负责人也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就报了警。你关叔叔这次也死心了,谁都不让管,你爸爸担心这事,一直跑前跑后的。” 陈蔚道:“那她妈妈呢,也不管?” “她妈在欧洲,听说这件事儿和你关叔叔吵了一架,正往回赶呢。”陈母的话说到一半,刚回家的陈蔚拿了外套就要出门。 陈蔚爸爸见状道:“你去哪儿?” “去看关灵均。” “不许去,关家的事儿,大人都解决不了,你去干吗?” 病了这几天、瘦了很多的陈蔚道:“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关着。” “你去能解决什么事儿?她这次惹的事儿不小,老关的意思是让她受受教训。我觉得也是,一个女孩,这才多大,谁都不放在眼里。” “那你以前呢?” 陈蔚父亲陈青云的爱情不是那么光彩,陈家人基本不会说,尤其是当着陈蔚母亲的面。因为在陈蔚妈妈之前,陈蔚爸有过一个女友,但是最终为了家庭,陈青云还是将对方抛弃了。陈蔚听说那段差点在一起的婚姻中,还有一个结晶,是个女孩,比陈蔚大三岁,现在在美国,只是在陈家从不让提那女孩和她妈妈的事情。 听陈蔚口不择言,陈蔚妈拉住他道:“你胡说什么,灵均的事情,听你爸爸的。” “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但这事儿不行。” 陈蔚甩开母亲的手离开家,赶到九江派出所的时候,因为接了上面的电话,警察不许他见关灵均。本来还想联系个熟人,但想到刚跟陈青云吵成那样,陈蔚也不想动他的关系。正想着找找谁,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她气喘吁吁地和接待的警察说:“我找关灵均。” 陈蔚回过头,看到蒋眠也来了。没想到表白之后,两人会再度因为关灵均的事情见面。 一旁的警察说:“都来看关灵均,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陈蔚说认识,蒋眠说不认识,气氛更尴尬。似乎看出什么的警察道:“不管认识不认识,那女孩都不能见,反正明早就出去了,你们先等着吧。” “不行。”这事儿陈蔚不知道,他还能不在乎,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让关灵均再受一点委屈。 陈蔚不让步,一时间又找不到关系见关灵均,蒋眠在江城更没门路,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警察见两人也没什么事儿,就去忙别的了,陈蔚和蒋眠则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着时间过去。 过了好久陈蔚问蒋眠:“你,没事了吧?” “没事,不过你不是病了吗,这么早出院行吗?” “在哪儿都是休息,反正也不是很严重,蒋眠……”其实那天陈蔚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醉鬼完全打乱了他的心情。进来的醉鬼脸上带着伤,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敞开的领口露出黑色的内衣,似乎刚和人打过一架,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的衣服、手包、鞋子都是当季的大牌。 进了派出所的大厅,醉鬼抱着垃圾桶就吐,吐完了,坐在一边头都不抬。 还是警察来拿了她的包找到身份证,看到上面的日期道:“10月30日。我说怎么喝成这样,原来是生日。你们谁看着她一会儿,我去给她家里人打电话。” 来警察局的谁没事儿也不愿再找麻烦,所以没人管那酒鬼,因为喝得很醉,酒鬼原本还坐在角落里,后来身体不自然动了动,就向后倒下。蒋眠见状,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 那女人很瘦,但拉起来也挺费工夫的,陈蔚见状,帮她把那女人搀到椅子上。刚坐好,女人顺势又倒了下去,正好躺在蒋眠的腿上。蒋眠也没躲,反而把她的头扳正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可是双脚在下面,人在椅子上,怎么躺怎么别扭,于是蒋眠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嫌弃地看着醉鬼的陈蔚。陈蔚见状瞪大眼睛,蒋眠却点了点头,完全没说话却心领神会的陈蔚把那女人的腿抬到椅子上,自己又往一旁挪了挪。 那晚,等酒鬼的家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期间陈蔚打了几个电话,但是大家都顾忌着关驰的面子,不肯帮忙。 来接酒鬼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似乎很累,他领口的扣子被解开,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即便双眼有些困倦,但他整个人却有种强悍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气势。 环视大厅,他把目光定在蒋眠的身上,然后微微皱起眉头。不像以前来接李好,说她要么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要么就在警察局借着酒疯和人大吵大闹,这个晚上,她躺在蒋眠的腿上睡得异常安稳。 没和蒋眠说一句话,男人弯腰拍了拍女人的脸,睡得半熟的女人睁眼,看到那张模糊的脸,她似在做梦一样叫他:“陆一舟,你来了。” 第十六章 如果云知道 江城的冬天,注定是个离别又带点多愁善感的季节,而此时此刻的蒋眠永远也想不到,一年之后的冬天,她会在哪里,又会经历着什么,如果她知道,绝不会将眼前这些小事放在心里,她会有多远逃多远,而不是被命运推进一个叫作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塑料尺子打在桌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郭崇对着眼前三个因为打架闹事儿被叫来办公室的学生们咆哮。 “要造反是不是?吵两句算了,还敢动手,给你们俩胆子,你们是不是还要上天?” 被陈蔚打的男孩叫盛亦,家境很不错,所以性格十分嚣张,郭崇如此说,他仰着被陈蔚打得肿了老高的脸辩解:“是他先动的手。” 盛亦叫嚣着把责任推到陈蔚的身上,陈蔚却低头不语,就好像不论错在谁,他都不会再辩解。 见状,郭崇道:“先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你们到底为什么打架,还有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打架的明明只有陈蔚和盛亦,但看了照片的郭崇也把蒋眠叫到了办公室,其目的不言而喻。尤其问那话的时候,他看的不是两个男孩而是蒋眠。毕竟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完全明白少男少女那种刚刚懵懂的感觉,正因为不明白所谓爱情的深浅,他们做什么都在所不惜,他最怕的是他们走错路。然而如果他们已经走错了路,受伤害最深的还是女孩。郭崇因此才看蒋眠,可蒋眠却误以为那眼神是郭崇对她人品的怀疑。 蒋眠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辩解,就听盛亦道:“照片是我从别的班看到的。我好奇,就问问照片里是不是陈蔚和蒋眠,陈蔚就火了,站起来就跟我吵,一开始我还没觉得他和蒋眠有什么,但现在这么看,完全不打自招。” 扭头看盛亦,陈蔚道:“你说谁不打自招呢,有种再说一遍?” “说你呢,没去开房你怕什么?” 大办公室里,盛亦将开房两个字说得格外大声,听到的学生和老师纷纷看向他们。陈蔚见状就要冲到盛亦跟前让他闭嘴,郭崇却用矮胖的身体把他拦了下来。 “陈蔚,你别冲动,你是什么人我明白,既然没有这件事儿,就把事儿说清楚,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陈蔚仍旧不说话,蒋眠见状道:“郭老师,我和陈蔚真的没什么,这照片是他要去找人,我不想让他去,所以才拉住他。” “那你们大早上去酒店干吗?” 看了看陈蔚,蒋眠道:“我是和一个朋友去住的酒店,因为出了点事儿,所以要找陈蔚帮忙。不信您可以去查。” “出什么事儿,不能找家人和老师而非要陈蔚帮忙,我也真信了。” 盛亦的话说得如此明显,蒋眠也有点抻不住,她看了一眼陈蔚道:“是因为……” 蒋眠刚要说出关灵均,陈蔚打断她的话道:“郭崇,我再说一遍,我和蒋眠什么都没干,信不信在你。还有你盛亦,只要我再从你嘴里听到有关这事儿的一句话,别怪我不客气。” 越是被陈蔚威胁,盛亦越道:“你能怎么样,我还就不信了,有本事到学校外面打一架,谁输了,谁老实给谁下跪认错。” “你说的……” 看样子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地杠上,郭崇忙道:“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班主任,要打架是吧,先把家长都给我叫学校来,我管不了你们,你们家人还管不了?” 盛亦和陈蔚异口同声地甩了随便两个字,便一起离开了办公室,把老郭气得够呛。他们敢走,蒋眠却不敢,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郭崇的办公桌边等着挨批。还是走到门口的陈蔚见蒋眠还站着发呆,回头叫她:“蒋眠,你走不走?” 蒋眠看陈蔚一眼又看郭崇:“郭老师,你不会叫我家长吧,我们真的没什么。我下节还有课。” 说着蒋眠也走了,三个孩子头都不回地离开了,气得郭崇捂着后脑勺叫头疼。见他被学生欺负成这样,坐在郭崇对面的老教师道:“叫家长吧,你越不叫,越是给他们面子,他们越不把你放眼里。” “合适吗,都是要高三的孩子。这种事儿叫了家长,还不在家里闹翻锅?” “他们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就合适,这些孩子就得管,小树不修还不直溜呢。你说是不是,苏老师?” 突然被老教师叫到,苏郁一愣道:“啊?” “你发什么呆呢?我说让郭老师把这三个孩子家长叫到学校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郁也道:“合适吗,都是孩子,先让郭老师教育教育算了。” 老教师叹了口气道:“你们还是年轻,不知道里面的深浅。我年轻时候也带过一届学生,也是这样,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好上了。我那时候也觉得不管,两人也就谈谈恋爱,不喜欢就分了,可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一旁的苏郁随口道:“出事?堕胎,出国?” 老教师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电影都这么演,然后呢?” “然后出了一点事儿,女孩为了保护男孩把责任担下来了。那时候女孩不说,我就想着去找找男孩。如果男孩说了,女孩根本不用被开除。可是我找到男孩,男孩却说,他不能说,因为我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他和女孩之间已经牺牲一个了,不能再牺牲了。那女孩休学之后跟着父亲回了老家,原本一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因为走错了路,断送了自己。” 老教师有前车之鉴,郭崇沉吟一会儿还是拿起了电话。 没多久,办公室里就传来了郭崇联系那些孩子父母的声音。 郭崇这边防范于未然,陈蔚和蒋眠更不好受,从办公室出来,跟着陈蔚回教室的路上,一直跟着他的蒋眠突然跑到他跟前将他拦住:“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躲开蒋眠,继续前行的陈蔚道:“没必要。” “是你觉得没必要,还是你觉得对我也没必要?陈蔚,你知不知道出了这种事儿,女孩受到的指指点点比男孩多?” “所以越解释越乱,倒不如不解释。” “陈蔚,你根本不是为我才不解释,你是为了关灵均。你怕我说出来,他们会找到关灵均,可你想没想过我?我和你的照片已经被传遍学校,别人会怎么想我?” 那是蒋眠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和陈蔚说话,就连陈蔚都愣住了,他抬头看着蒋眠那张倔强的脸道:“我不是……我只是……” “陈蔚,你听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卷进你跟关灵均的事情,最后一次……” 蒋眠将错愕的陈蔚甩在身后,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陈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了呆,才自嘲地笑起来。 蒋眠回班,陈蔚却没回去,他直接离开了学校,打车去了巨人书店,因为什么都没拿,打车的钱都是老柴出的。 两人进了书店,见他脸上还带着血,鼻子也红得不像话,老柴道:“这是雄性动物,为了占有雌性,进行决斗的光荣见证。” 听了老柴的话,陈蔚脸都红了,道:“姓柴的,我还未成年呢。” “还是你心不正,你若心无杂念,管我说什么,再说这事也不是我说的。” “行行,我错了行吗?” 那个下午,老柴打开唱片机,陈蔚伴着那首《泪洒天堂》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儿。说到自己不解释与蒋眠在酒店的事情,陈蔚道:“我没有办法。” 一旁给鞋打鞋油、弄得店里都是鞋油味的老蔡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关灵均。” 其实,关灵均走后的第二个周末,曾经给陈蔚打过电话,那电话很突然,还在住院的陈蔚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呆了,还是关灵均说:“陈蔚借我五万元,我回去就还给你。” “你在哪里?” “你别管,钱打到我之前的银行卡就可以。” 因为生病,瘦了很多的陈蔚紧紧攥着手机,他像溺水时突然抓住绳索一样一直追问:“关灵均,你到底在哪里?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吗?关灵均,你不告诉我,我不会给你打钱。” 陈蔚前几句话,关灵均还想解释一下,但他最后直接提到钱,本也没打算真能借来这笔钱,只是想试一试的关灵均道:“那就算了。” 说着关灵均就挂了电话,着急的陈蔚打过去,接电话的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对方说那是一家超市的电话,而打电话的人刚走,陈蔚求着店老板把关灵均追回来。他就在电话那边等啊等,直至五分钟之后,关灵均的声音才从电话那边传来。而那五分钟对陈蔚来说,漫长得就像过了五年一样。 “我寄钱。但你要告诉我,你在哪儿,是不是出事儿了?” 犹如这些年吵架争东西一样,都是陈蔚无理由让步,他隐忍的音调沙哑低沉,听得关灵均心头一紧。 “不是我出事,是我帮别人借钱,陈蔚,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我不想回头,求你别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就给我一些时间,陆桥答应我,如果这样我们还无法在一起,我就离开他。我会回去,所以,别说,求你了。”那是关灵均第一次那么求他。 拿着手机看着医院外阴霾的江城,陈蔚道:“好。” 自那之后,他无怨无悔地打钱给关灵均,他给她打了十万,关灵均只收下五万,剩下的钱又还给了他。而这段日子,无论关家来多少人,问他知不知道关灵均的下落,他都没说。而那晚在酒店的事情,他也没说。如果今天蒋眠说出这件事儿,关家知道她带走了蒋眠的一切信息,一定会找到关灵均,到时候关灵均会怎么想他。 故事讲完,听故事的老柴长叹一口气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陈蔚,蒋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她也真没必要为你喜欢关灵均这么牺牲她自己。”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换个角度说,如果是蒋眠喜欢上一个人,要你这么牺牲,你乐不乐意?你不能强求蒋眠爱你所爱,因为她喜欢上你,并不是你折磨她的资本。” 老柴的话让陈蔚不再说话,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而一旁的老柴又道:“我一直觉得《农夫与蛇》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其实农夫之所以救蛇,是因为想吃蛇,但他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蛇咬死了。所以,你不能从故事的结果去看过程的好坏,因为你看不到,所以很多真相在你看来都会变成假的。” 陈蔚皱眉,道:“这故事跟我这事儿有关系吗?” 随手拿了一本书,把刚刚杂志上《以农夫与蛇为角度分析爱情观》的文章盖住,老柴道:“自己品。” 那天陈蔚逃了,蒋眠却不得不面对各处的指指点点,就连魏莱都问她,那件事儿是不是真的,她和陈蔚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蒋眠一再解释,却因为顾虑关灵均不能说出与她一起的就是关灵均。而她越是不说,大家越是误会,不过一个下午,整个高二高三都传遍了,实在被压抑得不行的蒋眠不得已躲了出去。可她不像陈蔚来去学校自如,只能一个人跑到操场。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日子,蒋眠去的时候,温荨也在,而且整个操场上就她一个人。 蒋眠走过去的时候,正倒挂金钩的温荨刚好翻身起来。她坐在单杠上,她不说话,蒋眠也没主动打招呼,可就在她要上单杠的时候,温荨突然变色,她跳到单杠架下拉住蒋眠道:“你不要命了?” “啊?” “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了孩子啊?” “啊?” 蒋眠全程都被惊得以啊啊啊回答,而在温荨眼里,她完全就是吓傻了。而蒋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温荨:“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难道传闻有误?” 一个小小的九江一中高中部,都把蒋眠和陈蔚的事情传出各版本,更何况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和全国教育口的老师都能联网的家属院代表?所以就在蒋眠和陈蔚的照片曝光不过一天后,蒋眠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院,而在蒋家最先听到这个消息就是陈梅,然后是向悠然,最后才是蒋山。 第二十三章 千年的水鬼唯你成了江神 蒋眠被抓已经是事发第三天的事情,来的是广安当地的警察,蒋眠刚满十八岁,正是负担刑事责任的年纪,她又没有驾照,而她开的还是关家的车,里面还涉及是否盗窃这些事情。蒋眠不知道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想关灵均早些回来,然后这一切就不用她来承担。蒋眠被抓之后,广安警方就通知了蒋家人,蒋山第一时间就要赶来广安。可是因为太着急,加上上次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好,他直接就病倒了,突发性脑瘀血。关家得知事情后直接送了一笔钱去。其实蒋山知道蒋眠的事情之前,陈梅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可她却没告诉蒋山,关家财大气粗,虽然没说蒋眠是帮关灵均顶罪,却也说了不会让蒋眠受委屈。 所以蒋眠出事后,蒋山生病,陈梅就一直在劝蒋山,一定不要着急,蒋眠撞死人,一定是意外,既然是在关家发生的事情,就要关家人去解决。 而那段日子,因为是寒假,陈蔚也没离开广安。他从蒋眠被抓之后,一直想要见一下蒋眠,可蒋眠却不肯见面。蒋眠越是这样,陈蔚越觉得愧疚,就不停地联系关灵均。 可是美国那么大,西雅图的华裔又有三十多万,关灵均根本找不到陆桥。初到美国她就在唐人街给人帮忙维持生计,晚上才有时间徘徊在唐人街这些酒吧里,找陆桥。她以为只要她肯找,总有一天她会像《甜蜜蜜》中李翘和黎小军一样在街头相遇,到那个时候,她会狠狠地给陆桥一个嘴巴,然后以最快的时间回国,将欠蒋眠的都还给她。 可关灵均不知道,她妈跟她说陆桥去美国是骗她的,就在她跑遍西雅图的每一个角落,出入各种酒吧,被美国人调戏,被黑人纠缠时,陆桥就留在他们琉村的家里,依旧像是她在的时候那样早出晚归,过简单的日子。他们一个因为忘不掉,所以拼命追逐对方,一个以为对方很好,所以即便喜欢,也像是没喜欢过一样痛快地放下。他们之间就像捉迷藏一样,一个藏,一个找,却从没想过,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终结。 因为是伤人致死案,蒋眠虽然不承认,但还是在案件发生一个月之后被起诉。虽然整个过程中,关家出了最大的力气,还是广安最好的律师出面,结果也是蒋眠将要面临最低五年的刑罚。 那时候在关家,听到律师这么说,一旁因为蒋眠的事儿瘦了很多的陈蔚一下就火了,他站起来道:“凭什么五年,她又不是故意的。” 见过大世面的律师当然不会和陈蔚计较,对方平静地道:“不是故意的,但是恶意的。交警方面给出的调查报告显示,我当事人驾驶轿车的时候是酒醉状态,而且在对方拦截并且阻止的时候,并没有停止的动作,说白了,蒋眠涉嫌故意杀人。” 故意杀人四个字让陈蔚惊呆,他愣了一下,重复着律师的话:“你说故意杀人?谁?蒋眠?” 点了点头,和关家关系很好的律师看着关驰道:“关总,现在还有一个办法,能减轻一些刑罚。事情是发生在广安,但是可以转回当事人的原籍审判,小地方会针对当事人以往的情况予以轻判的。虽然也不会有太宽裕的地方,但也好过在广安,毕竟在广安,多多少少都会对关家有些影响。” 关驰还没说话,陈蔚就道:“关叔叔,蒋眠不能走,她要离开广安,这件事儿就真的是她的事儿了,可这事儿根本就不是她。关灵均说她会回来的,这一切本不该是蒋眠承担对吗?” 不等陈蔚说完,关驰就道:“陈蔚,你先出去。” “关叔叔。” “出去。” 陈蔚从小就怕关驰,这也是当初关家要蒋眠顶罪,他不敢说二话的原因。看了关驰一眼,陈蔚摔门离开。 那个下午,坐在关家书房外的陈蔚不知道律师和关驰说了什么,但陈蔚此刻脑中浮现的都是与蒋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初见,黑发下的那张脸。再见,那秀外慧中的姑娘轻易说破他对关灵均的感情。山上被困,蒋眠对他的大胆表白。陈蔚,为什么在蒋眠出事之前,你看不到她一点的好,偏偏现在又是这么舍不得,这叫什么?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 在那个陈蔚踌躇着是否说出真相救出蒋眠的下午,蒋眠从看守所的铁窗里看着窗外的雨,以前看小说时她也会看到写坐牢的情节,可真正等到自己坐牢才明白,故事的里面都是假的。而那一刻,即便已经过去一个月,即便陈蔚都不相信关灵均会回来,蒋眠还是在等,等着某一天,管教开门跟她说:“蒋眠,你出来吧,你没事儿,一个叫关灵均的人承担了一切,你没罪了。”她是那么相信关灵均,相信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可是直至蒋眠从广安被转押回江城,她都没有等回关灵均,不仅是她没有等到关灵均回来,连关家人都没有。 担心关灵均的关母几乎托付了在美国的所有朋友,然而谁都没有关灵均的消息,她没有求一个亲戚,就靠着刚去美国时,带的那几百美金,偷偷地活着。 蒋眠被押回江城的当天,江城中院也对陆氏隐瞒大额资产、非法参与竞标的事情做了宣判,主犯李好因为认罪态度较好,又没有前科,且所供职企业为港资,所以十年的有期徒刑被减为七年。听到宣判的那一刻,坐在审讯椅上的李好笑了。她知道这是陆一舟能为他争取的最轻的刑罚,可是为什么只是最轻的刑罚,而不是倾其所有去救她呢?她李好也是个人,她不是物品,不是犯了法,就可以推出去随意顶罪的替罪羊。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笑,笑到泪流满面也扯着嘴角。 就在李好表示不再上诉同意宣判时,陆一舟和吴修一起上前。 这一刻,就连吴修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笑着的李好跟他说:“吴修,帮我照顾好我妈,告诉她,她女儿不孝,等出去再为她养老。” 什么都没和陆一舟说,李好扭头就走,而陆一舟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知道李好有那么一丁点怨他了,可那一刻,陆一舟和李好都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而多年之后当陆一舟重新崛起,他再听到李好的名字,还是从那个叫蒋眠的姑娘口中听到的。 李好被判刑七年,而蒋眠的事情,因为关家的关系被一直压着。 回到江城,病好一些的蒋山赶来看守所见了蒋眠,就像不相信蒋眠会早恋一样,隔着玻璃窗,蒋山道:“蒋眠,你跟爸爸说,不是你,你说不是,爸爸就相信你,爸想办法救你出去。” “爸。” “眠眠,爸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你说啊,你告诉爸。” “爸,对不起,对不起。”入狱一个月,蒋眠没因为答应关灵均而后悔过,直至她看到蒋山。虽然在她看来,这是她的人生,她可以做任何决定,可以帮任何人。可看到蒋山她才明白她错了,她这条命、她这所谓的人生都是她爸给的,她不能这么对她爸爸。 “眠眠,没什么对不起,他们都说你是喝了酒才干了这样的事儿,可爸不信,你是爸的女儿,你不敢。” “爸爸,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你相信我,我会出去的,爸。” 隔着玻璃窗,蒋眠哭得声嘶力竭,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起来,如果关灵均不回来怎么办?她已经被羁押,如果关灵均不回来,她就要坐牢,她爸怎么办。她这一生,只剩下她爸爸了。 蒋山见了蒋眠之后,就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找律师为蒋眠打官司,可是关家请的律师都帮不了太多的忙,更何况是市面上的二流律师。因为救蒋眠的事情,陈梅与蒋山之间也是争吵不断,一个是相信女儿没有做过,一个一直在说,没做过干吗承认,又不是傻子。可偏偏蒋眠就是这么傻,她傻到以为牺牲了自己,就能成全所有人。可她不是神,她只是人,她甚至都不能成全她自己。 蒋眠度日如年,就是在见了她爸之后,她每天在墙上刻痕迹,等着关灵均回来。她刻了一天又一天,从寒冬刻到柳叶冒芽的初春,可她等来的却不是关灵均归来的消息,而是关灵均的死讯。 不知道是否是老天对自私的关家的报复,关灵均死在蒋眠入狱之后的第二个月,因为是非法逗留,又没有任何证件,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因为确定不了死者的身份,所以案子一直被美国警方压着,直至关家在美国的亲戚因为找不到关灵均而去警局调查。西雅图方面的警察看了照片,才将关家的亲戚带到一处停尸房,那里面躺着已经死了两个月的关灵均。 她还是像从广安走时一样,头发半长,面色苍白,如果没有肚子上的枪眼、没有睫毛上的霜,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警方告诉关家人,关灵均是在去一个酒吧找一个中国人时和一个黑人起了冲突,对方跟她从酒吧出来,抢劫了她。原本对方已经走了,关灵均却追了回去,因为交涉不通,关灵均又一定要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黑人开枪,关灵均就这么死在了一个西雅图下着雨的夜里。 所以,关灵均不是不回去,也不是骗蒋眠,而是她不能回去了,她为了爱情伤害了所有人,所以老天觉得她任性要罚她客死他乡,罚她至死都找不到陆桥,听他说一句,我爱你。 关灵均的死讯传回国内的那天,正是她十九岁的生日,得知消息的关母直接晕倒,关驰拿着电话愣在办公室久久不语。而陈蔚完全不相信,他联系了在美国的所有朋友,问了所有知情的人。那些人甚至连骗他都不想骗他,都说关灵均走了。直至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几乎砸了卧室所有东西的陈蔚才号啕起来,悲伤过度的他大声骂着关灵均:“关灵均,你凭什么?你他妈凭什么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走了,你凭什么?蒋眠怎么办?关灵均,你走了,蒋眠怎么办?” 也是在那一天,就在琉村家里的陆桥,因为想到是关灵均的生日,为她点了一根庆生的蜡烛。因为找不到彩色的,所以他点了一只白的。他对着白蜡烛,唱了那首他和关灵均初见时候唱的那首《雪候鸟》。 唱过歌之后,他祝远方的关灵均生日快乐,可那句迟来的祝福,关灵均注定听不到了。 关灵均死在蒋眠十八岁的春天,无声无息,除了一段轰轰烈烈,却没有结果的感情,她像是没来过这世界一样,走得悄无声息。而那一刻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蒋眠,还以为她会回来的蒋眠,在墙上画下了第五十六道痕迹。她不知道,那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更为漫长的五年。 那之后多年,蒋眠的梦中,一直回荡的都是关灵均走前的话:“蒋眠,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可这次,她注定食言了。 第十七章 摇摇晃晃的云啊 江城的冬天,天亮得晚,黑得早,蒋眠就是在一个落着雨的傍晚在宿舍楼下看到的蒋山。因为来得匆忙,他没带伞,宿舍楼下又没地方躲,他就站在一棵树下等一个姑娘去叫蒋眠。 蒋眠跑下来的时候,蒋山的鞋和外套都湿了,那一刻看着路灯下的他,蒋眠突然很想哭。踩着雨水跑过去,听到脚步声,正要拿烟的蒋山抬起头,看到红着眼眶的蒋眠扑到自己怀里。父女俩不过一个月没见,可蒋眠却因经历了太多,趴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而蒋山没大发雷霆,他任女儿在自己怀里哭够,才问蒋眠:“你们学校食堂在哪儿,天冷,爸带你吃点热的。” 父女俩在食堂的二楼要了一锅火锅面,然后比着吸面条。吃完一大锅,蒋眠的心才平静下来。说实话,她没想到蒋山会因为这种事儿来到学校,不仅她没想到,就连郭崇都没想到。打架那件事儿结束之后,郭崇就联系了盛亦和陈蔚的家长,盛亦父母离异,父亲在香港谈生意,无暇分身,只能让秘书来处理,和秘书说也没什么用,郭崇就没叫人过来。而陈蔚家,陈蔚父亲也在外地,陈蔚妈妈则去了广安看望因为关灵均离家出走一病不起的关母。两个男孩的家长都没办法来解决,郭崇就没联系远在江城的蒋眠爸爸,却没想到,蒋山会自己过来。 后来郭崇和蒋山谈这件事儿的下午,发现那是一个很理智的父亲,他在见到郭崇的时候只说:“我相信我女儿,蒋眠不会做这些。” 那一刻,郭崇都有些动容了,两人谈了好久,蒋眠快下课的时候,要去见她的蒋山才和郭崇说了此行来江城的目的。 “我想让你转学回去。” 正在喝汤的蒋眠瞬间抬头,她看着蒋山道:“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那时候我送你出来,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想让你见见世面,现在世面见完了,也该回去了。” “可是你为我转学,费了多少心思?” “蒋眠,爸爸为你转学,是由衷地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可你现在快乐吗?” 是呀,她一点都不快乐,从见到关灵均的那一刻开始,从揭开陈蔚的秘密以后,她的人生就陷入了剧烈的动荡,而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攀着一块即将断裂的碎石,石头一旦裂开,对她来说,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可是真的就要这样回去吗,犹如败将一般,在学校留下对她诸多的可怕的传闻之后,她就这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蒋眠没说话,坐在她对面的蒋山道:“眠眠,你自己考虑,爸爸不逼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 沉吟许久,蒋眠道:“爸,再给我点时间,等这次期中考出了成绩,我再回去,我得给自己在这里一个交代。” 若是别的爸爸,一定直接拒绝了,一定拉着女儿的手,大声呵斥她还等什么,可蒋山却点了点头说:“爸等你。” 蒋山当夜就回了江城,因为江竹筠在外地,两人都没有见上一面,从妻子口中得知蒋山来的江竹筠因为联系不上蒋山,只能把电话打给蒋眠,得知蒋山已经走了,他嘟囔着埋怨了好几句,因为也对蒋眠事情有所耳闻,他替老朋友嘱咐蒋眠,一定不要辜负她爸对她的期望。 蒋眠保证不会再做影响学习的事情之后,突然想起了江河,便问江竹筠:“江伯伯,江河哥在哪个大学?” “康奈尔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您休息吧。” 蒋眠之所以问江河是为了温荨,自从那件事儿接触之后,她觉得温荨的性格一点都不坏,之所以和江河走到如此地步只是因为大家的顾虑都太多,谁都没办法先放下。可是她把江河的地址给了温荨,温荨却从没联系过。而江河也一样,再没像那夜匆匆托付蒋眠一样,打电话问问温荨的情况。似乎随着那个盒子的交还,他们的一切已经结束在蒋眠作为信使的夜里。 那件事情之后,蒋眠和陈蔚很少说话,有时候陈蔚主动找理由想和蒋眠把事情说清楚,蒋眠却不给他机会。那段日子,无论是蒋眠还是陈蔚都是压抑的,这一切直至圣诞节过后的一次月考。那次考试,蒋眠拼尽全力,为不久之后的期中考试打底。月考成绩大榜揭开,她的成绩比之前提高很多,傅思睿依旧是霸主的位置,反而陈蔚,这次彻底考砸了,而且是前所未有地失败。跟着魏莱去看榜单的时候,罗骆和严以哲都在说:“我从小认识陈蔚,他就没跌出过前十。” “陈蔚这回完蛋了,他们家老爷子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成绩,要是知道他考成这样,想想都害怕。” 而郭崇也没想到陈蔚这次考得这么差,而且他差得很莫名其妙,数学考试所有的选择都对,大题的思路也可以看到,唯独解答,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不仅数学这样,苏郁发现,他物理也是这样。 总结了这次月考的所有卷子,郭崇明白为什么了。在月考前,他说过这次考试按照成绩排座位,以达到好学生之间相互督促、差等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的目的。这次换座位,谁都不能例外,所以郭崇已经按照班里的学习情况给这些孩子做了大排名,却没想到会出陈蔚这么个意外。最可怕的还不是陈蔚考砸,而是在班里的排名,他和蒋眠就差一个人。这是意外还是陈蔚的心机,郭崇没法确定,却隐隐觉得陈蔚和蒋眠之间,或许真的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陈蔚成绩的事情在当天下午就传到了陈蔚父亲耳朵里,向来很看重陈蔚这个出类拔萃儿子的陈青云要助理联系陈蔚,让陈蔚去公司找他。 陈蔚到公司,陈青云的助理说陈总正在开会,见一帮香港来的客商。 陈蔚向外探头看了看,会议室的门打开,出现的赫然是陆一舟、吴修和李好。 “陆先生,那这次的事情就说定了。” “以后还请陈总多多关照。”虽然陆一舟对这些体制内出来的商人不是很感冒,但在国内做生意就是这样,你总要先弯腰,再拾钱。 哈哈一笑,陈青山道:“生意场上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况且陆总还有方家的关系。” “总不比陈总和招商部门的关系。” “什么关系不关系,一切都以质量说话,小王,送客。” 聊了一整个下午都没结果,相比陆一舟对这件事儿的淡然,吴修和李好都是急切的,而他们的急切对陈蔚父亲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一舟为什么不着急,只要陆一舟先乱,在这件事儿上,他就占了先机。明明资金链已经快断掉,明明是来求他做这个工程的,可是陆一舟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 那天,陈蔚看着陆一舟一行人离开,陆一舟也看到了陈蔚,可是他们彼此都没将彼此放在心上。倒是一直担心陆一舟的资金链断在这里,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李好进了电梯就开始说陈父太滑头,之前吃了方家那么多,又吃了他们那么多,到办事的时候,却躲过去。 陆一舟则道:“他有他的盘算,我们有我们的顾虑,现在终究是我们求他。这件事儿就先这样吧,欲速则不达。” “可是咱们没时间慢慢磨了,如果广安的工程没有拿下来还好,但是现在……” “李好,这是我的生意。” 陆一舟的话说完,人便出了电梯,李好却没追他上去,她因为那句话站在大楼的门廊上,似乎所有的骄傲与美丽,都已被那一句话击碎。而陆一舟的车并没因为她的委屈停下,车离开,留给李好的只有消失在雨中的车影,与横在她和陆一舟之间的吴修。 是呀,这是他的生意、他的人生,她再喜欢他,也不过是他命运中的过客,即便她坚持地追随着他,不离不弃才终于等到他因为可怜说的一句:李好,你别这样了,我跟你在一起。 可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陆一舟的爱,不带可怜,不分给别人的爱,哪怕她努力一生都等不到那一天,她也要做陆一舟心底独一无二的女人,她要占上一个谁都赶不走的位置。而站在李好身边的吴修,等那姑娘再度扬起那种本不属于她的假笑时,才道:“走吧,我知道一家吃火锅的地方,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对,走,大吃一顿,去你大爷的生意。”可是无论说话的李好还是吴修都知道,这话对她根本没用,从十年前第一次见陆一舟,她早已没了自己。都说在爱情上是谁先开始谁先输,可是有些爱情,你输得倾家荡产,输得一无所有,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客商离开,陈父回了办公室,陈蔚也正好走进来,因为上次关灵均的事情父子俩吵了一架之后,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如果不是这次陈蔚太过分,陈父也不会把他叫来办公室。 坐在陈蔚面前,陈父把打印好的成绩单扔给陈蔚:“说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说的也得给我说,陈蔚你别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明白。快高考了,把你该想的不该想的,都给我收收。别等到一发不可收拾,给我找麻烦。” 陈蔚从小就和陈父的关系不好,这源于陈蔚母亲,也因为陈蔚看不惯陈父的做派,在一个家里,妻子可能不了解丈夫,但孩子一定是旁观者清的。而陈父背地里是什么样子,陈蔚一清二楚,但是陈青云毕竟是一家之主,很多事陈蔚可以看不惯,却不能说出来。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等不到陈蔚说话的陈父道:“陈家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你是好是坏,看的不是你,而是陈家。你看关灵均,关家让她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你那些打算,无论好的坏的,都给我收起来,你姓陈,除了走我给你定的路,你无路可走。” 提起书包从沙发上站起来,陈蔚看着父亲道:“这条路,你愿意让谁走,就让谁走,反正我不会走。还有,作为儿子,我也劝你一句,没有人是傻子,你的事我妈早晚会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公司,你的钱藏着掖着,她是为了名望,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陈青云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陈蔚的身上,茶杯摔在地上,茶渣和白瓷混在一起的混乱,犹如陈蔚突然开始变得不明朗的人生。其实也不算是突然,只是很多之前被他藏好的东西,开始渐渐被揭开,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蒋眠,还是因为关灵均?而这时候他发现相比关灵均如何,他开始更在乎蒋眠的感觉了。 就在陈蔚放开自己的时候,在小镇和陆桥一起生活的关灵均,在一个傍晚给陆桥戴了眼罩,然后她牵着他的手,穿过整个小镇,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她要陆桥站稳,拉下他的眼罩,关灵均道:“当当当。” 眼前的光,映得陆桥有些睁不开眼,等他定下心神才看清,眼前出现的是一户人家,门楣上挂着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而门牌却挂了两个,一个是陆家,一个是关家。 陆桥扭头看关灵均:“这是?” “这是我们家。” 房子是关灵均在鞋厂的工友家买的,当时要三万。关灵均做梦都想有一栋自己和陆桥的房子,就瞒着陆桥把房买下来,又找人装修,她悄无声息地做好一切,才敢叫陆桥来。 “怎么样?怎么样?虽然房子破了一些,但是里面巨漂亮,院子特别大,你不就想要个有大院的家吗?所以未来的时间,咱们就在这儿过,男耕女织,哈哈哈哈。” 呆站在门口,看着房子的陆桥道:“你哪儿来的钱?” “借的,以后慢慢还,你先进去,我弄得特别好。” 她死活把陆桥拉进去,进门是一个宽阔的大院,院子里摆满了白色的小石头,绿草坪里还有一个大案子,上面摆着喝茶的小桌,因为早有准备,关灵均已经把陆桥的吉他放在那里。从桌旁的小道走过去,屋子原本的一门两窗,都被刷成了白色,加上透明的玻璃窗,显得十分清新。 那一刻,关灵均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在陆桥的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她对这栋房子的心思和打算。而陆桥耳边所回荡的却并非他的声音,而是今天下午,他和关驰的通话。 知道自己和关灵均不可能,这样生活也只会让她越陷越深,所以,他在今天联系了关驰,虽然没说他和关灵均在哪里,但为了和关灵均分手,他和关驰做了交易,他可以离开关灵均,但他要一笔钱,拿到钱,他就会彻底消失——而这也是让关灵均心死的最好的办法。 关驰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关灵均,所以他答应了陆桥,而陆桥已经决定,在不久之后离开关灵均。却没想到,会被她拉来“他们的家”。八年前,从关驰进了陆家,他爸爸被抓,母亲去世,他就再没了家的概念,可八年后,他又有了家,可偏偏给他这个家的是关灵均。这个傻姑娘,要什么时候才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关灵均将自己沉浸在一场假梦中,而远在江城的蒋眠也不得安生,她本以为那件事情过去,她的成绩也开始逐步提高,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接到陈蔚妈妈的电话。 陈父只看重陈蔚的成绩,但陈母则不然,她早在从广安回来时就知道了陈蔚和蒋眠的事情,但作为一个妈,陈蔚不透露,也没任何变化,她便没有先下手。可现在不同了,陈蔚的成绩下降了,源头很可能就是蒋眠。陈蔚妈妈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有没有都要防微杜渐。 第二十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蒋眠知道关灵均的死讯是个下着滂沱大雨的下午,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既不是关家人,也不是陈蔚,而是一直联络她的律师。那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一边从公务包里拿文件,一边像是无意间和蒋眠说,关灵均去世了。 那天,蒋眠本来也是像以前很多次见这个律师一样低着头,等着听他那些根本没变过的问话,只是她没想到他今天会说了和往常不一样的。 瞬间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蒋眠道:“你说什么?” 律师是除了关家人和陈蔚之外,完全知道这件事儿真相的,所以他明白关家女儿的死,对他面前这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些话他还是要说:“是意外,尸体是两个月前发现的,但是关家一直找不到她,直至上周末,关家的亲属在西雅图的停尸房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你说什么?” “她因非法滞留才遭遇抢劫和被枪杀,所以尸体暂时不能送回国内,丧礼要等到她回国之后再办。” 嘶哑着嗓音,蒋眠再度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关灵均死了。” 看着面前那张平静的脸,蒋眠突然笑了起来,她说:“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关灵均回来了,她在开玩笑,才让你来骗我……关灵均也来了对不对?她在哪儿?” 说着蒋眠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看,她的动作引来了管教,可她依旧抻着脖子对着铁栅栏外:“关灵均,你出来,我知道你回来了,我不怪你回来这么晚,你出来吧,你出来啊。” 无论蒋眠怎么叫,如何在管教怀里挣扎,关灵均的笑脸始终没有如她所愿地出现在门口。铁闸门依旧紧紧地关着,一个人都没出现,而律师则一遍遍地重复着:“蒋眠,关灵均死了,她死在美国了,她回不来了。” “不会的,她答应过我,她会回来的,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她回不来了。所以,很多事情,我们要重新打算。” 跌坐在椅子上,蒋眠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不会。那一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关灵均的死才如此绝望,还是因为关灵均不会来帮她脱罪才如此绝望。那一刻她像是把一切都忘了,而她的世界一瞬间天塌地陷。 知道这时候和她说这些细节性的问题也于事无补,律师将拿出的东西又收拾回去:“蒋眠,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这件事儿,你先消化一下,等你能接受的时候我再来见你。” 律师提包离开,快走到门口才似乎想起什么,他回过头,将一个红色的三角布包放在桌上道:“那个叫陈蔚的男孩因为关灵均的事情去了美国,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微微抬起眼睛,看向那个小红包,蒋眠的目光微微一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拿,又将手收了回来。她认得这个三角布包,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早上,关灵均去山里求了两个一样的平安符,一个给了她,一个留给了她自己。蒋眠那个收在她入狱时穿的衣服里,而这个有着浓黑色、像是血迹一样颜色的平安符是关灵均的。 “陈蔚说,关灵均在美国被抢劫,她是为了从抢劫犯手中抢回这个东西,才出的意外。” 交代完一切,本来就是为利益而来的律师离开了,而蒋眠的耳边只剩下那句“她是为了抢回这个东西,才出的意外”。 四个月前,在关家的生活,蒋眠至今历历在目。而关灵均曾无数次说过,她知道一家很灵验的庙,夫妻求了早生贵子,情侣求了永结同心,姐妹求了友谊长存。可为什么在那么灵验的寺庙里,关灵均所求的平安符,会让她们一个身陷囹圄,一个客死他乡? 最终蒋眠都没有拿起那个平安符,她一个人在椅子呆坐了好久好久,直至管教说探视的时间到了,才带她离开。 自那之后,蒋眠拒绝见律师,拒绝见关家人,拒绝见陈蔚。就连她爸,她也只同意通电话。这一切直至那年六月,她无照驾驶致人死亡的案子在江城宣判。她不知道关家是怎么运作的,江城法院以她涉案时未成年,虽案件性质恶劣,但情有可原为由,将本该十年的有期徒刑,改判成了五年。台上的法官问蒋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时候,蒋眠看向了旁听席。本该坐着她家属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她独自面对了这场审判。 十八岁的夏天,因为入狱头发养到肩下的蒋眠摇了摇头,她没有辩解,也放弃了上诉,让她做出如此决定的还是审判前一周,陈梅来见她时说的话。 那是蒋眠出事之后,陈梅第一次来见她,作为没怎么接触过的继母,陈梅开诚布公地说了来意:“蒋眠,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跟你说,你爸出事儿了……” 抬头看着陈梅,蒋眠激动地道:“我爸怎么了?他怎么了?” “突发性脑瘀血,本来之前犯过一次,但是他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后来痊愈,这事儿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最近因为你的事儿,他一直头疼。上个星期在家里突然倒地不起,因为家里没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危险,现在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医生说了,以后生活应该是不能自理了。” 蒋眠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十八岁,她觉得那应该是个阳春白雪、夏花秋月的时节,她会约着三五个好友去放风筝,去拍写真照,去谈一场恋爱,然后奋力拼搏,考上理想的大学。可现实中的十八岁,却是她身陷囹圄,父亲病重,好友客死他乡,一切的一切,残酷得像假的一样。 蒋眠知道,她和陈梅没有母女之情,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说这些,所以她道:“陈阿姨,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看着面前比女儿也大不了多少的蒋眠,陈梅微微叹了口气:“蒋眠,你也不要怪阿姨,你爸爸看病要钱,以后我要照顾他也要钱。” “这些钱,关家会出,对吗?” 没想到她一语点破,陈梅点了点头道:“蒋眠,反正你已经进来了,再出去也难,五年而已,你坚持坚持,咬咬牙就过去了。你放心,阿姨一定会照顾好你爸爸的。” 五年而已,坚持坚持。那是她最好的五年啊,那是她再也找不回的五年啊,那是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啊。只要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吗? “陈阿姨,如果悠然出了这种事情,你明明知道不是她做的,会为了那点钱,让她坚持坚持,会跟她说不过五年而已吗?” 蒋眠的话,让陈梅低下了头,会见室一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探视即将结束,管教催着陈梅离开,要走的蒋眠才道:“陈阿姨,求你照顾好我爸。” “蒋眠,要怨就怨阿姨吧。” 背身离开,因为关灵均的死,已经很久不吃不喝的蒋眠嘶哑着嗓子道:“我谁都不怨,我只怨我自己太天真了。” 蒋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关家允诺了陈梅什么,但是她只想让她爸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过得好一些,所以她认了罪,所以她接受了那“五年而已”的惩罚。蒋眠在那年六月从看守所被转押到了江城女子监狱。在那之前,她和陈蔚再没见过,期初她在看守所,管教还会带来陈蔚要与她见面的消息,之后这个名字再没出现过。蒋眠不知道陈蔚为什么不再来了,她也不想知道,入狱之后她一遍遍地想来到江城的这段日子,如果没有遇到关灵均,没有见到陈蔚,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就在蒋眠后悔相遇,想要彻彻底底忘了那段时光时,为了救她出来,陈蔚不惜与父母决裂。他四处求人,动用各种关系,最终,还是被怕他闹出大乱子的父母送出了国门。十八岁的陈蔚妄想救出因为自己才有如此遭遇的蒋眠,可做了一切努力之后,他才发现,他背后有太多的关系。因为陷在这样的关系里,他连他自己都救不了。所以他随着关灵均的足迹去了西雅图,走前他留了一封信给老柴,要老柴转交给蒋眠,可是老柴去见了蒋眠几次,蒋眠都不见,所以那封陈巍要蒋眠等着她,他愧对蒋眠,他将用余生守护她爱她补偿她的信,无声无息地留在了老柴的店里。 对外人来说,五年不过一瞬之间,但对身陷囹圄的蒋眠来说,五年是那么长,可也正是那五年,让蒋眠犹如命运一般认识了李好。 就在蒋眠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她的时候,是李好将她保护了起来,又在最后像是推溺水的人上岸一样把她送到了陆一舟的身边。 第十八章 那些迷局一样的爱情啊 虽然江城的圣诞节气氛很好,但是作为马上高三的高二边缘分子,大家也没什么节日意识,不过是送送苹果,然后在圣诞节的晚上约在一起去城南的教堂听敲钟跟小天使许愿。因为学校放假,本来舍友们要一起行动,但是温燕喜却表示要学习不去,而周司南因为提前约了同学,于是魏莱问蒋眠要不要一起,蒋眠本想要拒绝,但是如果只在江城念完这一个学期,或许以后就没机会去了,想到这里,她答应魏莱,两人相约放学后一起坐车过去。 之后的蒋眠继续学习,魏莱则各种运作要出去玩的事情,蒋眠不知道她是怎么运作的,反正到圣诞节当天下午,她接到电话去学校门口找魏莱的时候,停在门口的是一辆依维柯。罗骆、严以哲、周旬旬都在。因为蒋眠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家都在等她,魏莱直接招呼她上车。这时候也没办法拒绝了,蒋眠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一上车她才发现,陈蔚也在,就像上次去西山的时候一样,车厢里照旧只有陈蔚身边有一个位置。 蒋眠愣了一下,怕司机催促她,于是赶紧坐好。她走到陈蔚身边,如果陈蔚坐在里面也就算了,偏偏这次他坐在外面的座位,蒋眠不说话,就没办法进去。 “我进去一下。” 陈蔚抬头看蒋眠,将身体扭到一旁,让蒋眠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车开起来,车里的人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说着情侣对小天使许愿,会多么灵验,会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时候不过十七岁的蒋眠一样信奉这种传说,觉得这世间真有被神灵庇佑的爱情,可是后来经过很多事儿,再见当年的一起许愿的人,她才明白,少年时把一生的承诺交给几个的冰冷的石头小人保佑,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 可是那时候的蒋眠也不知道,在她没转学之前,陈蔚只和关灵均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南城教堂,而那时候陈蔚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后来明白了,唯一一次去就是这次和蒋眠在一起,而他还是因为蒋眠去,才去的。 圣诞节当天的车都是往城南开的,整条路堵得一塌糊涂。车上,严以哲主动调节气氛,拉着大家唱歌,偶尔叫到陈蔚,根本不理他的陈蔚摆手拒绝,陈蔚可以不表演,但是蒋眠不行,被魏莱硬拉起来唱了一首奶茶的《后来》:后来,我终于学会了爱,可是你,却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从学校开到城南已经快八点了,距离教堂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实在等不了的大家便下车,徒步走了过去。 一路上,魏莱和周旬旬聊着明星八卦,虽然插不上话,蒋眠却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总怕落单后要独自面对陈蔚,而陈蔚自始至终都没多说一句话。 打破两人之间尴尬局面的还是快过马路的时候,蒋眠低头系鞋带,但魏莱看还有十几秒就没等她跑了过去。系好鞋带的蒋眠抬头的时候,看两人已经过去,没看红绿灯就要跑,人还没出去,就被后面的人拉住帽子拽了回来。 蒋眠刚站稳,就见眼前冲过一辆四轮卡车。她都不敢想如果自己真跑过去,这时候会是多惨的样子,定神回头,就见拽着她帽子的是陈蔚。 大家都赶着绿灯过去了,只有陈蔚见蒋眠系鞋带,就站在她身后等她,抓住蒋眠的那一刻,他都在庆幸自己留在了蒋眠的身边。 一起站在路口等着红灯过去,蒋眠口中的那句谢谢怎么都说不出口,还是有些不爽的陈蔚道:“小时候没学过,过马路先看红绿灯吗?” 本以为蒋眠还会像以前一样低着头不说话,谁想到她直接回他:“没有。” 气氛再度变得尴尬,看到灯变绿,蒋眠要走,陈蔚却拉住她,那天陈蔚带着蒋眠从车流中穿过马路,快和等着他们的小伙伴们聚齐的时候,陈蔚小声和身边的蒋眠道:“蒋眠,那件事情,过去吧。” 知道这对陈蔚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蒋眠也没再纠结,只道:“什么事?” 陈蔚不是傻瓜,所以回答她:“什么事都没有。” 就在他们一行人往教堂去的时候,因为陆一舟飞回香港过年,留在江城的李好,也被吴修拉去了教堂。 两人从车上下来,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李好道:“吴修你确定是来看天使,而不是来看人的?我回去了。” 一把拉住作势要走的李好,吴修道:“反正已经到了,再待一会儿,听说这儿的天使特别灵,有求必应。” “真的假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这样李好留下了。两人趁着看天使的人太多,先去去周边小商贩的摊位转了转,走到一个卖手工用品的小摊位,吴修拿起一对耳钉问李好好不好看。 自从跟着陆一舟,李好上到首饰珠宝、下到鞋子都是大牌,陆一舟的审美也将她雕琢得冷艳漂亮,所以一般的首饰李好都看不上,可那天,吴修手里的那对小樱桃耳钉,却莫名其妙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樱桃很小,是粉水晶的果实淡绿色的叶子,不同的是普通的樱桃是两颗果子,而耳钉是很小的一颗,像极了很多年前李好一串钥匙上的钥匙链,如果不是因为那串钥匙,她也不会和陆一舟相识,也就不会开始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见李好喜欢,吴修要买下来送她,李好却道:“你要是送我就算了,我现在戴镀银制品过敏。” 谁都不是傻子,李好那话的意思,吴修再明白不过,所以也开玩笑地回她:“我买了送我女朋友行不行?” “那最好。” 之后,两人沿着摊位转了一圈,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的李好,又是玩套圈,又是买糖葫芦,看到卖孔明灯的,她也想放,吴修就买了两个,就在两人要去放的时候,广场上,正有一群被学校的校车拉来许愿的孩子离开,李好就拉着吴修先去许了愿。 而蒋眠和陈蔚他们也是那时候来的。 说实话,蒋眠第一次见到那些小天使的时候,特想笑,因为就是一个破喷泉,里面蹲着几个小天使,已经半冻的温泉里面都是零钱,一点圣洁感都没有。 但是看着四下来许愿的年轻人,都是一副特别虔诚的样子,就连周旬旬也闭着眼睛默念起愿望来。后来想起那个晚上,蒋眠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向天使许愿,希望关灵均一切都好。 蒋眠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为什么要帮关灵均许愿,就是觉得那个执着的女孩子太辛苦,如果她知道以后的事情,知道对着天使许愿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反而还会越来越坏,那她一定会把那个愿望许给自己。 李好对着天使许的愿也不是许给自己的,她希望陆一舟一切都好,而一旁的吴修则求那些天使保佑李好。但是那天,好像注定不是好日子,他们的愿望在未来某一天,都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许完愿,吴修带着李好去放孔明灯,两人买了两个,本来要一人点一个,但是李好的怎么都点不着,已经写好字的她又不打算换吴修的,吴修便让她等着,自己去换。 孔明灯的摊位前,吴修和一个姑娘一起拿起了一盏孔明灯。 吴修抬头去看那女孩,本想跟她讲价钱,自己高价把灯买过来,但却没想到,那女孩会是那天在警局碰见的姑娘。 蒋眠也没想到是那个在警察局帮了自己的人,她一愣道:“你也要买?给你吧。” 蒋眠这么痛快,倒让吴修有点不好意思,他道:“可以吗?你们女孩不都喜欢这些?” “我随便,看大家都买,自己也想买一盏。” 因为蒋眠迟迟不回来,陈蔚来找她,见她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陈蔚顿时有点不爽,站在远处叫蒋眠。 听到陈蔚的声音,蒋眠道:“我同学叫我,先走了?” 蒋眠刚走,等不到吴修的李好也来了,见吴修看着人群,李好道:“看什么呢?你不是真有女朋友了吧?” “不是,一个姑娘,说起来还帮过你。” “帮过我?” 付款之后,吴修道:“先放灯,一会儿告诉你。” 那天,回来的蒋眠说灯没了,陈蔚就把严以哲的抢来给她放了,尽管严同学一脸不乐意,但有陈蔚在,他也没说什么。 那晚大家的孔明灯上都写了字,只有蒋眠放了一盏空灯,但她的灯却是所有人中飞得最高的。那一刻,蒋眠想,老天也怕麻烦吧,那么多的愿望,它也会纠结选择成全谁的不成全谁的。索性就让心无旁骛的人,飞得更高一些。 如果那晚的事情就截止在孔明灯越飞越高,止于魏莱拉着大家问彼此都许了什么愿望多好,这样蒋眠还能在离开江城之前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那天结束已经快九点,就在大家要回去的时候,罗骆死活说饿得不行,得吃了东西才回去。 反正今天学校也没有门禁,几个孩子就打车回了市里,在一家叫兰溪会馆的地方下了车。这几个人里除了蒋眠家境一般,其他都算是官二代富二代,找的馆子自然也不一般。 即便是圣诞节这样的日子,会馆里也没什么人,常来的严以哲直接让人开了一个包间。男孩子们去包房的时候,魏莱也跟着一起,周旬旬则拉着蒋眠去洗手。 正是两人进洗手间的时候,一位面容慈祥的女士走了出来。 看到对方,周旬旬惊讶地道:“阿姨。” “旬旬?你怎么在这儿?跟父母一起?” “没有,今天不是圣诞节吗,我们去城南教堂许愿来着,陈蔚也跟我们在一起。” “他也一起?我还以为,他说晚上晚些回来,是瞒着我们有了女朋友呢。这位是?”陈蔚妈妈是十分场面上的人,所以聊天的时候会顾及大家的感受,毕竟能和周家女儿做朋友的,应该也并非一般人。 拉过蒋眠,周旬旬说道:“这是我同学蒋眠。” 早听出这是陈蔚妈妈,蒋眠虽有些惊讶,还是平静地问了好:“阿姨好。” 听到这就是蒋眠,陈母并没表示惊讶,只是淡淡一笑:“你好。旬旬,你们玩吧,阿姨还有客人,就不打搅你们了。” “阿姨再见。” 陈蔚妈妈离开,周旬旬长呼一口气:“陈蔚他妈。” “嗯?” “有没有点儿媳妇见了丈母娘的感觉?” 刚刚只是轻轻一嗯,但因为周旬旬这句话,让洗手的蒋眠抬起了头。蒋眠从镜子里看周旬旬的表情,那姑娘却没半点惊慌。大家彼此一笑,再没说别的。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都会有一个他,那个他可能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可能是混混无赖、地痞街霸,可对刚有了懵懂感觉的她们来说,他们是谁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不喜欢她。 第二十五章 总有天能再次相遇的吧 蒋眠第一次见到李好,是入狱三个月之后,在那之前一个是经济犯,一个是故意杀人犯,她们锻炼的时间和工作的时间都是岔开的。那次之所以见面,还是李好因为同人起了冲突,被关了禁闭,管教特意将她放出来放风。 蒋山病后,陈梅也不懂得打点监狱里的这些关系,蒋眠在狱中总被欺负。因为心如死灰,蒋眠也不怎么反抗。 所以明明知道蒋眠不舒服,同监的一个女人还是要蒋眠去清理单杠和扫操场的看台。 从出来放风,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的蒋眠抬头,苍白的脸上瘦得几乎只剩一双大眼睛的她道:“我难受。” 上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监舍的女人道:“你难受就能不干活?去扫。” 蒋眠像一张纸一样,被她拉扯来拉扯去,最终不想惹麻烦,她还是拿着扫把顺着看台一步步地往上爬。蒋眠刚走没多久,身后就传来哈哈的笑声,她回头看到那些人笑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就觉得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在她走到看台第二层,觉得身后的声音都远了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环住了她的腰,将自己的外套系在了蒋眠的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句霸道的斥责:“你傻吧。” “啊?” 一把抓住蒋眠的手,原本也不想管这些烂事,可实在是看不了这姑娘被这么欺负的李好道:“跟我走。” 李好和蒋眠不同,这虽然也是她第一次进来,但是她比蒋眠入社会早太多,所以她太明白,在一个环境下要怎样才能生存。所以在蒋眠还在受欺负的时候,她已经靠着自己的人脉成了这里没人敢惹的人物,所以她带走的人,除了管教也没人敢管。而管教拦住李好和蒋眠时,李好就说了一句:“大家都是女人。” 看着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因为来例假而面色苍白,脏了裤子都不知道,管教也没有为难,只道:“去医务室清理完,马上回来。” “是。” 那天是蒋眠入狱之后第一次来大姨妈,之前审判的压力,关灵均的死,以及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她的生理期完全紊乱。她甚至忘了她什么时候生理期,所以这次疼得死去活来也没想到那方面。 蒋眠被送到医务室就晕厥了,狱医给她打了镇定剂,又冲了一杯红糖水,而李好也没走,就在那儿陪着她。 在里面的作息时间十分规范,还要定期学习做工,因为年纪小,整个监舍的卫生都是蒋眠在打扫,她真的太累了。那一觉她睡了一天一夜,隔天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从铁栅栏里照进来,下午又过来陪她的李好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变形记》。那是卡夫卡的书,蒋眠很小的时候看过。小时候她不懂,后来明白了,可是觉得还不如不明白,人把社会看得太现实,反而会累,倒不如糊里糊涂。 蒋眠一动,李好就抬起了头。后来说起李好的样子,蒋眠总能想起那个下午,朦胧的光影中,抬起头的女孩是鹅蛋脸,眉毛很浓,眼睛大而有神。如果说温荨已经是蒋眠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那么李好最直观的美不是漂亮,而是一种自信的冷艳。 “醒了,还难不难受?” 蒋眠想要爬起来,李好向外看了一眼道:“不想起来就躺着吧,反正也没人逼你。” 入狱三个月,蒋眠学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服从命令,所以即便李好那么说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想干的事儿,没人能逼你。” 李好的话,让蒋眠想到自己傻子一样答应关灵均顶替入狱的请求,是呀,就像李好说的,你不想干的事情没人能逼你。所以蒋眠,你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都是自找的。 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僵硬,李好也不再看书,她将脚搭在蒋眠的病床上,问这个不过十八岁就被判刑的姑娘:“你犯了什么事儿?” 在监狱里,似乎问明白彼此为什么进来,彼此才能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地相处下去。 “我撞死了一个人。” “故意的?认识的?你有驾照吗,就开车?” 睡了一天一夜,蒋眠的声音有些嘶哑,她道:“没有,也不认识,交警说没有刹车的动作,所以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入狱开始蒋眠就没将帮关灵均顶罪的事情说出去,在她看来,关灵均已经死了,事情说不说,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还是后来和李好交了心,蒋眠才在一个落雨的夜里,将一切讲给李好听。 感觉到蒋眠不想谈自己的事情,李好道:“不管以前怎么样,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过这几年,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蒋眠问她:“你呢?你为什么?” “为一个男人。”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任何事件顶罪,也没有为心爱的人杀人越货,对李好来说,那么骄傲的她之所以会身陷囹圄,只能是一个理由,那就是陆一舟。 “男人?” “对,陆一舟,陆海翻江的陆,一往无前的一,逆水行舟的舟。”自始至终,李好都那样形容她心里的陆一舟。永远在逆境中活着,却也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而在真正遇见他之前,蒋眠以为,那样的人都是活在小说里的。 陆一舟和李好相识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李好是广安一所公立高中的学霸,而陆一舟因为家庭关系从香港转学到广安,他们因为李好一次贸然的车祸相识,之后相知。李好高中毕业那年考到b城的大学,但是回到陆家的陆一舟,正需要帮手重新崛起。李好也不知道当时是哪儿来的勇气,让她放弃一切开始跟随陆一舟,可她就那么做了,为此不惜与家人决裂。然而那条路虽然辛苦,充满荆棘坎坷,但是李好却没走错。她陪着陆一舟从逆境中崛起,陪着他再把陆家壮大,他们就像是商界的神雕侠侣一样所向披靡。可十几年的相伴,一次次的出生入死,陆一舟却从没当她是他的小龙女。 说到小龙女,李好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金庸小说里的女人,都太矫情、太大义。我喜欢古龙,古龙笔下的女人有野心,爱得都干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从没什么委曲求全。” “你们不是该越来越好吗?为什么,你会?” “因为他需要政治婚姻,我什么都没有。” “嗯?” “说白了小龙女还是古墓派的传人呢,而我呢,连傻丫头都算不上。走到陆一舟这个地步的人,总要为了家族事业牺牲自己的感情,他已经很给我面子,没有直接结婚。对方是一个地产家族的女儿,家族资产几百亿,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都明白我和陆一舟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不说,我们也不点破。其实我觉得无论是她还是我,一舟谁也没爱过。如果爱,他就不会晾着一个,牺牲一个。我总觉得如果他真正爱上谁,是绝对不会让女人为他如此的,所以他还是不爱,才会舍弃得这么干脆。” 看着面前的李好,蒋眠问她:“值得吗?” 那一刻并没感怀人生不易,也从没觉得为陆一舟的牺牲多委屈,李好霸气地道:“我爱就值得。” 因为有李好的照顾,蒋眠入狱最初那三年过得还算轻松,可就在她和李好把彼此的故事讲给彼此,蒋眠突然觉得日子开始过得没那么慢的时候,管教带来消息说,陈梅来看她了。 蒋山生病之后,陈梅一年只来见蒋眠两次,送来春夏两季的衣服,剩下的来看蒋眠的只剩姑姑一家。那次陈梅来的时间不当不正,是入秋,江城才下过秋雨。 被管教带进审讯室,蒋眠才坐下,就看到了陈梅的胳膊上戴着黑袖标。 那一刻蒋眠整个人都僵了。 而陈梅也忍不住哭着和蒋眠说:“蒋眠,你爸走了。” 蒋眠几乎是机械地回答陈梅:“不可能。” “我也没想到,是突然间的,睡着午觉就过去了,我本来想通知你……” 不等陈梅说完,蒋眠突然大叫:“不可能的,不可能,你骗我,骗我。” “蒋眠,你冷静点,没人骗你,你爸真的走了。” “不可能的,我爸爸说了会等我的,他说了会等我的,我爸不可能死。是你骗我。” 蒋眠疯了一样冲到陈梅的跟前,她用手去扯陈梅手臂上的黑袖箍,可是她怎么也扯不下来。因为蒋眠的激动,管教将她从陈梅的面前拉到一旁,管教大声训斥失控的蒋眠,可蒋眠却仍旧一遍遍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蒋山去世,陈梅和蒋眠的姑姑都通过监狱要求蒋眠求送她爸爸一程,但是蒋眠却没去。见了陈梅之后,她大病一场,整个人高烧四十度,几次晕厥,稍微清醒点就大哭大闹。而通过关系去医务室照顾她的李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蒋眠,度过那段最阴暗的时光。 蒋眠病愈已经是冬天的事情,那一场病,消磨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甚至不想再从那扇铁门走出去,去面对那个她已经完全陌生的世界。 在监狱里,像蒋眠这样因为家人突然离世而失去希望的人太多,没人会时刻关注你怎样,还是看不下去的李好,在一个落着冬雪的下午,在放风的时候把蒋眠拉到操场上,大雪中,李好指着蒋眠就骂:“你这样对得起你爸吗?” “你别管我。” 蒋眠扭头要走,李好却将她拉住,蒋眠一个踉跄跌在雪地里,李好见状道:“你为别人进来,你爸爸为救你生病,这一切说你善良也好,说你傻也罢,但是蒋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样下去,谁还会信你没干过那种事儿?你爸到死都坚持的东西,就因为你觉得没了希望就放弃,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对不起又如何,我爸是为我死的,他没了,我坚不坚持又有什么重要?谁还会相信我?” “我相信你。” 抓住蒋眠的肩,冬雪里,李好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蒋眠,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不管你以后走什么路,最主要的是对得起你自己。你不过二十岁,就面对了好友的离开,面对了这世上所有的不公平,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离开了。这些你都经历过来了,以后,你还怕什么?” 天翻地覆的人生她都过来了,为什么不坚持好好地带着她爸爸的期许,好好地活下去,让那些欠了她的人,好好看看她呢? 蒋眠后来问过李好为什么要那么帮她,彼时拉着她以打扫操场的名义享受夕阳的李好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一点也不像,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委屈求全的姑娘。但总觉得,我们冥冥中就该遇见,蒋眠。” “嗯?” “如果出去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等十年之后你去找我,如果我还死皮赖脸地跟着陆一舟,你要答应我救我出来。” “好。” 李好的人生比蒋眠想得更坎坷,幼年失去父亲,和母亲一起长大,后来为了陆一舟背弃家庭,她以为她能和陆一舟有个未来,可谁都没想到,她霸气果断,从不计后果的人生,会停在她三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第十九章 每个人都一样 蒋眠和周旬旬一起回去,大家菜都点完了,一边擦手,周旬旬一边和陈蔚说:“陈蔚,我刚看见你妈了。” 坐在蒋眠对面的陈蔚并没表示多惊讶,周旬旬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那晚大家嘻嘻哈哈,严以哲一定要喝酒,几个人就要了几瓶啤酒。蒋眠酒量一般,但是严以哲却醉了,大晚上给严家人打电话让来接他,他家里人都去应酬了,要很晚才能来,大家不可能都等着他一个人。周旬旬便让大家先走,她陪严以哲在酒店等着他家人来。 离开酒店的蒋眠和魏莱一起回了学校,罗骆则和陈蔚一起回家,只是那个圣诞夜,严以哲没有等来接他回家的车,而周旬旬也没回家。 也是在那个圣诞夜,蒋眠宿舍的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听,而打电话的关灵均仍旧沉浸在陆桥给自己的惊喜中不可自拔。因为就在圣诞节当天,她从鞋厂下班回家,推开门,看到的不是空荡荡的院子,而是满院子的花,带她回家的陆桥不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他笑着祝她圣诞快乐。那一刻,关灵均哭得像个傻瓜,那一刻,她以为陆桥已经放下,以后她的坚持终究有了收获。她没想到,换取这一刻欢愉的代价,是之后永生的寂寞。 关灵均没联系上蒋眠,而蒋眠的生活依旧,和陈蔚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倒是傅思睿总出现在蒋眠身边,两人偶尔聊聊人生,但更多时候,都是傅思睿给蒋眠讲题,蒋眠有点习惯了有他在的感觉,那时候知道她认识傅思睿的魏莱让她重新做选择,是选陈蔚还是选傅思睿,蒋眠想了想道:“我谁都不选。” 圣诞节之后就是新年,因为年后就要小月考,再过一个月就要期中考,蒋眠并没再回家,怕她委屈自己的蒋山给她打来一些钱,让她过得好一些。 后来蒋眠回忆过往,总能想起那段特别安逸的日子,大家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一月的月考出榜单后,蒋眠跟着大家一起去看榜单。 “陈蔚这次太强了,从上次失利之后这次直奔年级第一,果然学霸的世界是我们不懂的。” “你们说陈蔚上次突然掉成绩,是不是因为喜欢上谁了?据说老郭就怀疑,为此还联系了女孩家长。” “真的假的?” 谁都不是傻瓜,听旁人如此说,喜欢陈蔚的魏莱轻轻扫了一眼背对着两人的蒋眠。 就听一人又说:“应该是真的,就是不是知道那女孩是谁。” “陈蔚那样的,估计看上的也是个大美女。” 他们聊了一下午,蒋眠也做完了一套卷子,三人便撇下不合群的温燕喜一起去食堂吃饭。下楼的时候女生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宝马,正有几个女孩对着车指指点点。蒋眠因为好奇也扫了一眼,发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正是温荨。而开车的却不是上次的男人,也不是江河,那男人比前两个人长得都漂亮,蒋眠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就见温荨抬手狠狠地抽了男孩一个嘴巴。 男孩似乎也被惹毛,抬起手要打温荨,可是手却始终没挥下来。 温荨下车,正看到蒋眠在看着她。 温荨和蒋眠再有交集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温荨来找蒋眠,让她陪着自己去一个地方,蒋眠问她:“去哪里?” 温荨道:“建国路的樱花会馆,方绍家里人要见我。” 蒋眠看着温荨有些为难:“这种事儿该你家里人跟你一去去吧?” 温荨呵呵一笑,道:“可是我没家人,又不想自己面对,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关灵均的事情之后,发誓不再接触任何人的蒋眠道:“我跟你一起。” 隔天早上,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连衣裙的温荨来找蒋眠,两人一起打车去了樱花会馆。蒋眠担心自己不知道要见什么人,在席间出错,就问温荨要见的是谁,为什么见。 温荨望着车窗外的江城街景:“见的人是方绍家的。至于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方绍是谁?那天车上那个男孩?” 温荨:“嗯,原本我以为跟他、跟方家,这辈子都不会有太大牵扯。” 蒋眠:“那现在?” 温荨:“我爸要被判刑了,我无路可走了。” 那天去樱花会馆的路上,温荨说了她的现状,她入狱的爸爸即将被定罪,脆弱的母亲濒临崩溃,唯一的弟弟还在念小学,家里的亲戚因为她父亲的败落,作鸟兽散,如今温家的一切都要靠她一个女孩支撑起来。 说完一切,温荨苦苦一笑:“蒋眠,说真的,我好像把我前半生的好运气都用完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吗,因为我怕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蒋眠拉住温荨冰凉的手:“不会的。” 温荨:“会的。” 后来想起那次温荨和方家人见面的情形,蒋眠还是心有余悸。 偌大的包房里,温荨和自称方家秘书的人见面,对方问温荨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方绍。 如果是寻常的女孩子早就被吓哭了,再不然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可是温荨却说:“给多少钱也不会放弃的。” 秘书看着温荨:“一个小姑娘胃口太大,反而会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我现在根本没有可失去的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有一个条件,留我爸一命。” 秘书:“你爸的事情牵扯太多,我们没办法。” 温荨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喝:“那就别来跟我谈条件。” 说罢,温荨拉着蒋眠就要离开。 还是秘书叫住她道:“所以你从没喜欢过方绍,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 温荨:“你们不是也一样吗,我爸爸在的时候你们也是互相利用,我现在利用方绍又有什么不可以。” 秘书:“温荨,你不该这样。” 温荨:“那我该像是什么样子,像我爸爸一样,为了你们牺牲自己?抱歉,我跟他不一样。他可以死了把这个家丢给未成年的女儿,可我不能再把这个家丢给还小的弟弟,我不能让他的命运变得比我还不堪。” 秘书:“你和方绍……” 温荨:“只要你们能做到,我可以永远都不见他。我说到做到。” 温荨的话音才落下,包房的门就被踹开,方绍冲入包房内,拉起温荨就要走。 温荨在方绍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方绍双眼猩红地看着眼前的温荨大喝:“温荨,你就这么想离开我?我已经在帮你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就做不到。” “我做得到,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做到的。” 温荨看着眼前仿佛孩子一样哭泣的方绍道:“方绍,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时间……所以分开吧,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放开我,让我利用你把我爸爸换出来。” 方绍:“如果我不肯呢?” 温荨:“那我就只能死了。” 方绍:“温荨,你就这么恨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答应我?” 温荨:“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愿不愿意,自始至终大家在一起都是为了利益。方绍,放了我吧,给你一条生路,也给我一条生路。” 方绍:“你离开,对我来说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成全你。” 方绍拉着温荨面对代表方家老爷子来的秘书:“答应她。” 秘书:“方绍,你知不知道弄出她爸爸要牵扯多少人?” 方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抵住自己的胸口:“答应她。” 秘书:“你疯了。” 方绍:“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去找老爷子,我知道对方家来说,除了我身上流淌的所谓的方家的血,我也一钱不值。” 秘书:“你别激动。” 方绍:“十分钟后,要么我死,要么答应她,保住她爸的命。” 秘书急忙去联系,方绍一直拉着温荨的手等着,自始至终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而蒋眠就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保住温荨爸爸的命对于方家也是一件大事儿,他们僵持许久,秘书都没给出准确的答复。 方绍为了逼方家老爷子,真的用刀刺伤了自己。倒在地上的方绍不许任何人碰他,依旧等着老爷子的答复。方绍是方家正统唯一的后代,虽然是外面的女人所生,但是对于方家意义非凡。 最终妥协的是老爷子。 已经流了不少血的方绍见到秘书点头,终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只是即便晕倒,他的手也一直拉着温荨的没放开。 那天温荨跟着方绍去医院,那之后蒋眠再没见过温荨,还是很久之后,将要过年的晚上,她接到了温荨打来的电话,她说:“蒋眠,我走了。” 蒋眠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梦,直至后来与温荨再见,蒋眠才知道,那不是梦,温荨真的给她打了电话,而那之后,她就逃到了英国,一走就是七年。 第二十六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李好很喜欢初夏,因为她就是在一个初夏认识的陆一舟。而蒋眠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初夏。 阳光明媚的下午,她们一起去天台晒被单。风吹起,白色的布飞扬在两人眼前,犹如能看到风一般。 后来陪着编辑看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看到安迪为大家争取啤酒的时候,蒋眠和听故事的朋友说:“李好第一次问我恨不恨陈蔚,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天台上。” 靠在天台的铁丝网上,仰头看着白云的蒋眠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以为我恨他,但是你一问,我又不知道那到底是恨还是爱了,其实我入狱走到这一步,说是陈蔚害的也好,说是我咎由自取也罢,我总觉得,这是我人生要面对的一道坎。我走过去是生,我走不过去就是死。你呢,李好,你恨陆一舟吗?” “我也不知道,蒋眠。其实,如果可以,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我觉得陆一舟也不会让我进来,他是无路可走,才牺牲了我。你知道我入狱之后,跟着我和陆一舟一起奋斗多年的一个朋友来见我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他说,陆一舟说过只要我出去,他会把能给的都给我。” 时间久了,对着李好也大胆了起来,蒋眠道:“他能给你什么?婚姻还是爱情?李好,你守了他那么多年,他都不爱你,你觉得这几年的牺牲就能换来他的爱吗?” 扭头抬手,李好捏了捏蒋眠渐渐胖起来的脸道:“所以蒋眠,你这样的女孩不可爱,女人在男人跟前,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戳破陈蔚对关灵均的喜欢,你们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回想到那时候陈蔚的错愕,蒋眠若有所思。 那天管教要两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暮色与天的尽头是火烧一样的云朵,李好看着远方,被关了太久,已经快习惯在这方寸大的地方生活,她道:“蒋眠,如果不能离开这里,陈蔚来见你,你会对他说什么?” 想都没想,蒋眠脱口而出:“我会跟他说,陈蔚,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哈哈,这个真好,我也要这么告诉陆一舟,老娘不玩了,你丫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说完,两个姑娘站在天台上哈哈大笑,她们笑得前仰后合,酣畅淋漓。而那么快乐的笑容,无论是蒋眠之后收获幸福,还是人生逆袭,都从未有过。 那也成了李好和蒋眠说的最后一句话。老辈人都说祸从口出,话不能乱说,可她们没想到,属于她们的祸事来得那么快。 李好出事是熄灯前,管教点名的时候,她监室里一个下午才见过家人的姑娘,突然疯了一般冲到管教跟前,用大家之前讲故事时提到的牙刷断面当凶器,威胁管教让她出去见她要结婚的男友。这女孩虽然是刚进来的,但是李好知道她的故事,在整个监舍中也是她们的关系最好。所以她试着和女孩交谈,让女孩放下一切,就在女孩因为她的话崩溃大哭的时候,李好突然上前。管教在李好的帮助下从女孩的怀里挣脱出来,可因为事发突然,女孩下意识地反抗,锋利的牙刷断面就这么戳进了李好的脖子。 李好的命并不好,她幼年丧父,十几岁认识陆一舟,因为他和母亲决裂。奋斗到二十五岁正是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却身陷囹圄。眼看马上就要出去,却被误伤,而牙刷的断面正好戳在她的大动脉上。 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血还是止不住地从她的指尖涌出来,跌在地上的那一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结局的李好笑了,她笑得无畏又解脱。 那个晚上,李好没等到急救,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那年,她三十三岁。距离出狱、距离陆一舟还她一切,只剩三个月零六天。可就像《霸王别姬》里,不风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和段小楼说的那样,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而对李好来说,她这么仓促地离开,最后悔的是对不起她妈妈,其次是后悔这些年都没有见陆一舟一面。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曾还像少年时一样清冷,可还藏着自己心口的伤,不给任何人看?可还记得追了他这么多年,那个叫李好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李好死的那一刻,正在香港家中陪着陆家老太太喝甜汤的陆一舟,刚从吴妈手里接过汤碗,碗就突然在他指尖裂开。陪着老太太的吴妈十分迷信,见碗无缘无故地裂掉,一直念着岁岁平安。那一刻,感觉到心头一空的陆一舟,以为那只是个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好会离开。 四年前江城出意外之后,陆一舟就把公司的重心挪到了香港和广安。这些年,他解除了婚约,再没回过江城。他变得比李好能想到的强得多,也一直都是一个人,认识他和李好的人都觉得他是在等李好,但是只有纠结在两人之中的吴修明白陆一舟的心思。 李好入狱的第一年,吴修想尽办法才与她见了一面,那次见面吴修向李好转达的话,就是李好告诉蒋眠的。 陆一舟会补偿她,无论她想要什么。 那时候玻璃板那边的李好笑了,剪短头发的她咧着一口白牙和吴修开玩笑:“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不然我多坐几年牢,让他把陆氏给我算了。” 其实那时候两人都明白,对陆一舟的话,吴修是有所隐瞒的,但是李好以为,吴修隐瞒的只是她的牺牲对陆一舟来说并没那么重要,其实吴修隐瞒的比李好想的要残酷得多。 让吴修转达那句话的时候,香港下着大雨,跑马地的礼顿山陆宅里,站在书房窗前的陆一舟说:“告诉李好,除了爱,我什么都能给她。” 可李好求了这些年,求的不就是一份爱情?所以吴修隐瞒了那句除了爱情。所以李好死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么多的牺牲是会换来陆一舟的爱的,哪怕一点点。 蒋眠出狱是在李好去世五个月后。她真正刑满应该是隔年初春,因为表现良好,她被提前释放。四年前进去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本想出来,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可是走的时候她从监狱带走了一个小匣子,那里面装着李好。 李好的死,虽然在蒋眠的意料之外,但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她却没像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很平静地接受了。那一刻,从不信命的她,只觉得这是老天不忍李好再去面对她求不到的爱情,才把那姑娘早早地召唤到身边,为她安排一段良缘。 因为唯一的母亲已经没有行为能力,在养老院生活,而处理这一切的吴修也联系不上,所以李好死后的一切都是被她所救的管教帮忙办的。原本她的骨灰管教是要葬在监狱集体的公墓里面,蒋眠却说不行,李好不属于这里,她得带李好走。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管教也没强求,便把李好的骨灰交给蒋眠。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小木盒时,蒋眠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关灵均,她也是为了所谓的爱情,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一捧轻飘飘的灰的。而那时候,让她们犹如飞蛾扑火一样牺牲自己的人又在哪里;此时此刻又是否像他们想的那样,因为摆脱了如痴如狂的她们,所以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陪着蒋眠等公交车的时候,送她出来的狱警道:“出去以后重新开始,这几年不算什么的。” 微微一愣,觉得眼前的绿色比监狱里的灰耀眼许多的蒋眠,一边抬手挡着刺目的阳光,一边道:“可这却是我最好的时光。不过,我不会不珍惜我自己了,因为除了我自己,已经没人会珍惜我了。” 蒋眠手里的骨灰盒上贴着李好的黑白照,因为死得突然,管教翻找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才找到了一张她少年时的照片。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照片上的李好瞪着眼睛看着镜头,目光执着又可爱,蒋眠坚信,那还是她没有遇到陆一舟的时候。 监狱通往市区的公交车,一天只有两趟,上午的车来已经是十点多。开车的司机是一位老先生,见上来的是个清瘦的女孩子,车上又没了座位,他将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外套拽到身边,空出一个座位给蒋眠。 车从山上开下去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高级轿车和公车交错而过,因为对方车速快,公车司机吓了一跳,开过路口还在骂:“赶死去呢。” 赶死?如果开着那辆车的陈蔚知道蒋眠在这辆公交车上,这四年过得生不如死的他,不仅会更快,还会不惜代价地让那辆车停下。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这四年,虽然被家人送出国,但陈蔚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蒋眠的动向,蒋眠提前出狱是当年办案的律师告诉他的。为了回国接到蒋眠,让她好好活下去,陈蔚买了最快的机票,但是西雅图大雨,所有航班滞留,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别的城市,又从波利维尔转机回到国内。那五天,他只喝了两杯咖啡,下飞机的时候,他整个眼前都是黑的,可他还是抢了司机的车钥匙,固执地自己开车上山。但这么匆匆地归来,他还是和蒋眠错过了。送蒋眠离开的狱警告诉陈蔚蒋眠刚走的时候,江城的山上下起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站在雨中,已不如年少时轻狂的陈蔚笑了。 陈蔚追着那辆公交车到市区,找到开车司机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问到从监狱出来的女孩在哪里下车,司机道:“她说要在九江老街下车,但是老街去年就拆了,她又要找什么巨人书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就给她放在最后一站新建的天街上了。” 原本蒋眠以为,这四年多,这世界不会变太多,可当她看到已经没了的老街、完全不同的街巷,以及怎么都找不到的巨人书店时,她才明白,这四年,她到底错过了多少。 为了方便装李好的骨灰,蒋眠进了天街找了几家店,才买了一个行李袋。这些年没什么人看她,虽然陈蔚一直寄钱来,但是出狱的时候蒋眠只拿了她爸当年留给她那一千元,买了行李袋、衣服和回江城的车票,她手里还剩下几十块钱。 要按照以前的性格,蒋眠一定会多留下一些,可那天,她却找了一家最火的牛肉面店,花光所有的钱要了一碗面。等面的时候,看着墙上告示的蒋眠才发现这家就是以前他们上学的时候常去的那家,只是老板已经换成了当年阿婆的儿子。 就在蒋眠等着自己的面上来时,一对似乎是情侣的人一边排队,一边吵了起来。 “这里这么多店,你非吃它,去那边那家店不行吗?” “不行,这家店多少年了,那家店还没有咱俩在一起的时间长呢,要么在这儿一起吃,要么各吃各的。” “周司南,你说的是人话吗?” 周司南…… 周司南…… 当年室友的名字再度在耳边响起,蒋眠抬起头,而心心念念地等着一碗牛肉面的周司南,因为男友的不爽,怒视对方,却没想到会看到坐在男友身后的蒋眠。 与蒋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司南整个人一僵,她下意识地推开男朋友,走到蒋眠的跟前道:“蒋眠?是你?你出来了?” 没想到这么巧,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蒋眠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蒋眠的出现,周司南赶走了男朋友。男孩不爽地离开之后,也没打电话求和,直接回了学校。男孩比周司南大,是江城那所开满樱花的大学的研究生。那天,他本来有事情,是因为周司南一定要见面,他才偷着跑出来。 回学校之后,男孩直接进了研究大楼,进门的时候,屋里只有他同学,就是那位医学系四年快把研究生课程都念完的超级学霸在。 一边在黑板上画着人体图,学霸一边开玩笑:“不是说女朋友说不见面就分手吗,你这是去见面,还是直接分手了?” “别提了,为了陪着周司南,我冒着被教授抓到挂全科的危险,去她学校找她吃饭,结果她一定要去天街吃牛肉面。等了一个小时,她突然见了个朋友,转脸就把我赶走了。这哪儿是女朋友啊,比我奶奶还难伺候。” 学霸切了一声道:“你就秀恩爱吧,俗话说得好,秀恩爱,死得快。” 周司南凑到学霸的身边道:“你不恋爱,所以不懂,这年头为了喜欢的姑娘,就得有点她虐我千遍,我还要待她犹如初恋的感觉。我们家周司南身边好看姑娘一大把,今儿见的那个就不错,不然给你介绍介绍?” “算了吧,你们家周司南那些朋友,哪个是省油的灯,上次帮你送回花儿,差点把我吃了。” “谁让你长这么帅。不过这个真不一样,带着行李袋,好像是刚从外地回来。长得特清秀,名儿还好听,叫什么蒋眠。” 学霸手里唰唰而动的粉笔,突然啪地折断在黑板上,他背脊一僵,许久才回头问男孩:“你说什么?”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也被吓了一跳的男孩道:“蒋眠啊,反正周司南是那么叫她的,怎么了,你认识?” 学霸扔下粉笔,拿起桌上的钥匙,还踩着拖鞋就直接跑出了研究室。 男孩见状追他到门口:“傅思睿,你又抽什么疯?大褂。” 一边往楼下跑,傅思睿一遍脱下他身上的白大褂,夏末的风将大褂吹过,摇摇晃晃之后大褂落在地上,犹如一片坠落的白云一般。 蒋眠,蒋眠,竟然是蒋眠。 第二十章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停止运转 蒋眠第一次正式见陈蔚妈妈,是在帮温荨不久之后的事情。她是被陈家的车从学校带到兰花会馆的,跟着司机进去的时候,陈蔚妈妈已经在等,不同于上次偶然相见穿得利落得体,今天的陈母十分闲适。 见蒋眠进来,正喝茶的陈母轻轻一笑道:“来了?” “阿姨好。” “过来坐吧。”招呼蒋眠坐下,陈蔚妈妈为她倒了一盏茶。 等到侍者和司机都离开,陈蔚妈妈才道:“我本来想着等过了年,再叫你过来,但听说你打算转学回去了?” 既然知道她有转学回江城的打算,就代表陈蔚妈妈已经提前了解过她。 蒋眠点了点头道:“对,本就是转学来的,学习进度也跟不上,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 “学习进度这些都是靠自己。不过,回去也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总比外面舒服一些。你老家在哪里?” “就在玉山。” “我小时候也在玉山生活过一段时间,那地方不错。” 两人一直都在聊,谁都没说有关陈蔚的话,让陈蔚妈妈比较诧异的是,蒋眠一点都不慌张,就好像她和陈蔚之间并没什么干系,一切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紧张。 “蒋眠,你知道阿姨今天约你来的目的吗?” “阿姨,我知道您是因为陈蔚来见我的,但是我和陈蔚真的没有什么关系,那次在旅店也是误会。所以,您放心,许多事情,您不说,我也明白该怎么做。” 蒋眠如此回答,陈蔚妈妈并没觉得这女孩子多么识大体,反而觉得她看事情太简单。许多时候,她的态度不代表陈蔚的态度。而作为陈蔚妈妈,陈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不论是对之前的关灵均,还是现在的蒋眠,他都是认真的。如果是有关灵均的家事,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陈蔚的未来,早就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 但是这些,陈蔚妈妈却不能说,她放下茶杯,道:“蒋眠,难得有你这么明白的孩子,你也别怪阿姨乱想,实在是你太优秀。转学的事情,如果有困难,阿姨会尽量帮忙。” “谢谢阿姨。” 又寒暄一会儿,因为陈母还有别的事情,蒋眠便离开了。路过走廊的时候,和来与客商应酬的陆一舟擦肩而过。蒋眠并不记得陆一舟,但是应酬得头疼的陆一舟却在蒋眠从他眼前走过的一刹那微微一愣,再回头,只看到那个长发的姑娘枯瘦的背影。 那一刻,陆一舟问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陆一舟迟迟不回来,李好出门寻他,见他正站在落地窗前吸烟。走上去,李好二话不说就把烟从他手上夺下来,扔在地上碾碎。 “医生说多少次,你的肺都快完了,你还吸。” 这回他并没发脾气,因为上次资金断掉,求到陈家,之后又出了许多事儿的陆一舟皱着眉头问李好:“怎么样?” “还那样呗,一直不肯松口说出规划到底在哪里。如果实在不行,只能我牺牲色相,上美人计了。方家那边怎么说?” “老爷子好说,但方绍不是省油的灯,这次上面严查得厉害,他很可能为了保方家舍了咱们。” 咬着后槽牙,李好道:“这孙子。不过听说他这段时间都不在江城,不如我们……” 知道李好是什么意思,陆一舟道:“在江城,绕过方家,还不如冒风险。” 感觉到陆一舟最近很累,李好走到他身边道:“陆一舟,按照你的心思和想法走,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 宴席上,两个主角都不在,应接不暇的吴修,叫了侍应来寻两人,陆一舟和李好回去。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验证了李好随口的戏言,再坏还能坏到哪里? 因为离家近的同学都回家了,宿舍只剩下温燕喜和蒋眠,考完试无心学习的蒋眠离开学校,去了老柴的巨人书店。正是期末考前期,书店没什么看杂书的学生,老柴正捧着泡面坐在柜台里面看《甄嬛传》。 也算是半个熟人,老柴没客气,端着面条问蒋眠吃不吃,蒋眠摇了摇头,坐在柜台前的书搭的沙发上。 “老柴,你说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呢?” “那看喜欢谁了,你要喜欢里昂那多,比这还难呢。” “我没开玩笑。” 放下手里的泡面,老柴郑重其事地道:“蒋眠,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按你的意思,如果要放下就没关系了?” “是呀,可是关键的是,你能放下吗?” 微微叹了口气,蒋眠道:“老柴,你知道你为什么交不到女朋友吗?” “为什么?” “你看得太明白。” 又在老柴店里坐了一会儿,温燕喜给蒋眠打来电话,只听了一句,蒋眠就冲出书店,拦车赶回学校。 同一天的同一时间,江城最大的歌剧院工程招标,就在招标会现场,港商陆一舟和本地一家公司争相举牌,价格已经到达顶峰,两拨人都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李好和吴修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唯独陆一舟静静等着最后的结果。最终价格到达最高点,主办方却停止拍卖,开始重新审核两方的资质。自从主办方重新审核的消息放出,陆一舟就紧紧皱起眉头,要身边的李好联系促成此事的陈蔚父亲陈青云。 可是打了包票已经将这些事儿处理好的陈父却没接电话,这让陆一舟更拿不准主意,去联系方家的吴修也带来了消息,说方绍也联系不上。 陆一舟是港商,他在这个城市并没有那么多的人脉资源,但是从最低谷摸爬滚打上来的他,对危险有着最敏感的直觉。他不怕最开始的动荡,与各种不安的因素存在,因为那些他都可以避开,唯独这种突然间的变故,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吴修,做最坏的打算。” 事情没有分毫的变化,陆一舟却下了这种命令,这让李好和吴修都紧张了起来。 就在陆一舟这里出现巨大的变故时,赶回学校的蒋眠正坐立不安地守在电话前。铃声再度响起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电话那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三个月的关灵均。 蒋眠几乎是吼着问关灵均在哪里。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蒋眠一再追问,关灵均才突然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更咽地跟蒋眠说:“蒋眠,陆桥不见了。” “你在哪儿?” 为了陆桥走到绝境,已经无路可走,关灵均在电话那边报了一个地址。挂掉电话,蒋眠就开始收拾行李,然后问回家的魏莱和周司南借了钱,并允诺了归还日期,但谁都没想到历来守信的蒋眠会将日期延迟到很久很久之后。 出了学校门口,蒋眠要拦车去火车站,但是学期末,学校门口根本就没车。正巧傅思睿坐家里的车回学校拿东西,蒋眠见车里坐的是他,便直接上车要司机去火车站。一路上,她都在催促司机,而傅思睿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说。 他们到火车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蒋眠买到了当天最后一张去广安的火车票,因为关灵均走的时候带走的是她的身份证,而蒋眠则一直拿着她的,所以这张车票,是用关灵均的名义买的。 蒋眠在大雾的晚上赶上列车。同一时间,好运气却没如此眷顾陆一舟。就在各种检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几位警察和十几位检察官赶到招标现场,他们走到陆一舟所在的席位前。 “陆先生,有人实名举报您,涉嫌参与非法融资,并隐瞒实际资产参与此次竞标,现在需要对事情进行调查,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抬眼看着这群突如其来的调查人员,陆一舟还未开口,李好便主动上前道:“陆氏的资金都是我管理的,一切都与陆总无关,况且陆总是港商,所以要调查,也是我接受调查。” 陆一舟港商的身份本来就让这些调查人员有些为难,有人出头,是最好不过的。 “那就劳烦李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直至李好被带走,陆一舟都没说一句话,还是吴修见状要追上去,反而被他拽住,道:“去把所有和方家与陈家那边的资料都毁掉,尤其是李好和你经手过的。” “那李好怎么办?” 望着挺直腰杆、一步步走远的李好,沉吟的陆一舟道:“我会想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事情带来的是微乎其微的影响,有些事情却是想改变,却没办法改变的。 第二十七章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窗外是江城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整个城市被薄薄的雾气笼罩,仿佛如临梦境一般。蒋眠听不到窗外的雨声,却能感觉到牛肉面店的嘈杂。 认出蒋眠的周司南对突然间的见面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人静坐许久,她才道:“我和魏莱去看过你,但是他们说你拒绝探视。”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儿,除了我家人,我谁都没有见过。” “嗯,蒋眠,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出来了,重新开始就好。” 其实周司南知道,她和蒋眠说什么重新开始、重头再来,对蒋眠来说都没用,毕竟那不是她失去的五年。 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起来,还好牛肉面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说,周司南不是那种心机很多的女孩子,她把当年同学的近况讲给蒋眠听:“魏莱在帕森斯学设计,也不知道她那成绩是怎么考上的。温燕喜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去了广安的大学,不过去年年底考上了港大。严以哲去了英国,周旬旬在上海,罗骆去了北京,陈蔚……” 周司南随口说到陈蔚,才想起那年学校都传蒋眠出事与陈蔚有关,她急忙道:“他高考都没参加就出国了,比起这些学霸,我混得最惨,复读两年才考上大学。” 对这些人的近况蒋眠并没什么兴趣,她一边吃面一边道:“温荨呢,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温荨?不知道,那会儿也没联系,不过听同学说好像结婚了。” 因为当年江河的嘱托,蒋眠一直记得温荨,而她出事之后温荨没去看过她,虽然这没什么,但蒋眠却觉得这不是温荨会做的。温荨已经结婚了?和谁?江河吗? “其实你在的时候学校就传她已经订婚,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两人又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成熟许多的周司南刻意避开和蒋眠入狱有关的话题。吃完午饭,蒋眠要离开的时候,周司南才试探着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蒋眠看了一眼手边的包道:“先回江城,然后帮一个朋友去见一个人,等一切都安稳下来,再做别的打算。” “蒋眠,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就在本地上大学,咱们可以常见面,对了刚刚那是我男朋友,就在江城的大学念研究生,特意为我考回来的,真爱吧,那会儿你们还让我分手。” “真好,司南,我四点回江城的火车,先走了。” 蒋眠提包离开,周司南结账之后跟她一起跑下楼,她下去的时候,没带伞的蒋眠已经走进大雨里,看着被雨水模糊的她的背影,周司南心头一紧,她追上蒋眠将自己的伞和一张匆忙写下的字条塞给她道:“蒋眠,这是我的电话,你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联系我。” 说罢,她跑回商场。站在雨中举着那把红伞的蒋眠隔着雨看着傻乎乎地冲她摆手的周司南,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心像是突然被填满了一样。 拿着那把红伞,蒋眠消失在雨中。那一刻,为了找她陈蔚跑遍了天街所有的商场,而蒋眠离开的那家,正是他去的最后一家。 几乎问了所有的店,有没有一个女孩出现,什么样子,问到牛肉面店,老板才说:“不是一个人啊,是两个姑娘,刚走没多久。你现在追,还能赶得上。” 陈蔚跑下楼,正和回来拿东西的周司南撞上,虽然已经几年没见,但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想到老板说两个姑娘,陈蔚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道:“蒋眠呢?” 下意识地指向身后,周司南道:“她刚走。” “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她拿着我的伞,红的。” 陈蔚跑下楼,周司南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又响了,回过神,他问电话那边的男友:“干吗?” 大实验室里,一边拿着办公室电话,一边拿着手机的周司南男友道:“你还在不在牛肉面店?” “我刚出来,怎么了?” “跟你见面那女孩呢?” “你问她干吗?你们又不认识。” “没跟你废话,赶紧的。” 在陈蔚之后来牛肉面店的傅思睿因为没找到蒋眠,打电话给同学。对方又打电话给周司南,两人正说着蒋眠的去向,下楼的傅思睿也看到了正接电话的周司南。 虽然曾经是一个高中的,但周司南和傅思睿熟起来,还是因为现在的男朋友。 看到周司南,傅思睿问了和陈蔚一样的话:“蒋眠去哪儿了?” 不像刚刚一样慌,周司南一愣道:“她说要回江城,应该去了火车站,她说是三点还是四点的火车,我忘了……” 周司南没说完,傅思睿就跑了,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的周思南问男朋友:“他们怎么都在找蒋眠?” 傅思睿开车赶去火车站的时候,奔走在大雨中找那把红伞的陈蔚终于拉住了一个姑娘,他嘶哑着嗓音叫她:“蒋眠。” 一样的背影,回头的脸,却并非记忆中熟悉的那张。女孩看着被雨水淋湿的陈蔚道:“你有病吧?” 那一刻,蒋眠坐着的公交车正从陈蔚身后驶过,模糊的雨中,她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雨里,不知是被雨水淋得发冷,还是遇见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他的背脊无声而隐忍地颤抖着。 傅思睿也没有追到蒋眠,他跑到火车站冲上站台的时候,开往江城的列车刚刚启动,他追着火车企图从窗户里看到蒋眠,终于在最后一节车厢,他看到了她。 五年之后再见,蒋眠剪短了头发,侧脸瘦得让人心疼,没想到会有人找她,傅思睿拍打车窗的时候,她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还是坐在她对面的阿姨看到窗外追车的男孩子,推她道:“姑娘,车窗外面那小伙儿好像是找你的。” 睁开眼,蒋眠向窗外看,看到傅思睿的那一刻,傻瓜一样追着火车跑的男孩突然笑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火车开出站台之前,对着车里面的蒋眠喊道:“等我。” 蒋眠在一个傍晚在江城火车站下车,宽大的站台上,却没了每次都会来等她回家的爸爸。 离开火车站坐公交车到教师家属院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老旧的家属院内各家各户都已经亮起烟火。找到自家楼下,蒋眠看着楼对面的小花园,她去九江上学前,在这里荡秋千的场景,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可这一切对她而言,却早已物是人非了。五年之后,无论是爸爸还是家,她都没了。 上楼敲门,来开门的却不是陈梅,屋里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的男人。 他问蒋眠:“你找谁?” 以为敲错门的蒋眠,又看了门牌号,才道:“陈阿姨在吗?” “陈梅,有人找。” 正做饭的陈梅怎么也没想到门口站着的会是蒋眠,她整个人僵在门口,还是一旁的男人推她,她才回过神:“蒋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曾经蒋山和陈梅的卧室里,脱下围裙的陈梅和蒋眠解释男人的来历:“那是悠然的爸爸,你爸爸去世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有时候会过来看看悠然。” 扫看整间卧室,一张蒋山的照片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他不会用的电动剃须刀和名牌裤腰带。并没纠结这些细节,蒋眠平静地问陈梅:“阿姨,我爸爸的照片呢?” “照片……在这儿。这两天打扫卫生,我怕打碎,所以收起来了。”陈梅拉开柜子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蒋山的遗像。 照片上的蒋山比蒋眠记忆中瘦了许多,双眼因为病痛的折磨早没了往日的光彩,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以为自己早已被锻炼得坚强的蒋眠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抱着照片大声叫着:“爸,我回来看您了,爸……” 无论她哭得多惨多悲伤,这世上都不会再有一个声音跟她说:“哭什么,天大的事儿,还有爸帮你撑着呢。” 从承担一切,到再回来,五年的光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的天,无声无息地塌了。 要向悠然的爸爸离开,陈梅和蒋眠一起吃了饭,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向悠然回来了。之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再见女孩已经长到了当年蒋眠见她的年纪。 突然见到蒋眠,向悠然比陈梅还惊讶,尤其是陈梅要蒋眠住在她现在的卧室里,女孩直接就火了。 “不行,她住我卧室,我怎么办?” 陈梅捂住女儿的嘴,把她拉到卧室里道:“不住你卧室,难道让她跟我住?你老实点,没准她住两天就走了,你要再闹她跟我争房子怎么办?” “她凭什么?我不管,我马上就高三了,我还得学习呢,再说了,凭什么她说回来就回来。” 两人正吵着,一直在隔壁卧室听着的蒋眠突然敲门进来。 “陈阿姨,我刚回来,有些话本来想等去看过我爸再说,但是现在好像大家对我回来都不太高兴,既然如此,我想还是先把话说明白的好。” 一旁的向悠然轻嘁一声道:“你想说明白最好……” 拉住喋喋不休的向悠然,陈梅道:“蒋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你爸虽然去世了,你还有阿姨呢。” “我不管我爸爸走前是什么样子,毕竟是您一直照顾他,作为感谢,我会报答您,但也请您明白,这是我的家。” 蒋眠刻意加重家的语气,使得向悠然大叫:“妈,你看见了吧,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蒋眠,你说这是你的家,这还是我们家呢。你进去这些年,照顾你爸的还不是我妈,你凭什么回来就说这是你家?” 瞪着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向悠然,蒋眠一字一句地道:“就凭你妈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进去。”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不懂什么圆滑,向悠然仰着脖子叫嚣:“为什么?” 拉住还要再问的女儿,这些年没少从关家拿好处的陈梅担心出事儿,急忙道:“蒋眠,悠然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去休息,这房子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向悠然还要闹,陈梅却把蒋眠送回了卧室。 那夜,蒋眠一夜无眠。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打车去了她爸的墓地。蒋山和蒋眠的母亲葬在一起,这是当初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蒋眠坚持的。可是她不知道,依当时的状态,陈梅根本不愿意,但是在国外的陈蔚知道了这件事儿,无法回国的他,托朋友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现在的墓地,但这些事情蒋眠并不知道。 所以那天,到墓地的早上,空荡荡的墓山上,蒋眠远远就看到母亲的墓碑前站了一个人。因为太远,蒋眠看不出对方是谁。 她一步步走上山,听到脚步声的对方回过头。 五年之后再见,陈蔚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可原本整齐得体的西装因为淋雨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头发也是湿的,为了找蒋眠奔走的鞋子上全是泥水。而站在他跟前的蒋眠,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被剪得很短,整个人显得消瘦可怜。他们一个没了少女的美丽,一个没了少年的朝气,就这么如此疲倦又狼狈地再见了。 第二十一章 世界开始动荡 蒋眠连夜坐火车赶到广安,下了火车又急忙打车去关灵均所说的地址,奔波了一天一夜,才在那栋写着关陆两家的门前,看到了已经三个月没见的关灵均。 此时关灵均再没了以前的骄傲跋扈、凌人漂亮,她像一只斗败的小兽,将头埋在双膝之前。 蒋眠看着那样的她,想到她在电话里的哭泣,声音不自觉地更咽起来:“关灵均。” 听到蒋眠的声音,找了陆桥三天的关灵均抬起头,她已经哭花的眼睛所看到的蒋眠是模糊的,可看到蒋眠的那一刻,她却没了委屈,像个傻瓜一样笑着。她操着沙哑的嗓音对着为她风尘仆仆而来的蒋眠说:“蒋眠,陆桥还是不要我了,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蒋眠上前抱住关灵均道:“关灵均,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因为蒋眠的安慰,已经哭没了眼泪的关灵均更咽起来,她低声道:“说好是半年的,为什么连半年都不能等,为什么?陆桥,你就那么讨厌我?陆桥,你凭什么,你丫凭什么?” 关灵均的哭声近乎号啕,一声声让蒋眠的心近乎撕碎。 那个早上,蒋眠将关灵均拉入屋子,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让她睡过去。给她洗脸让她躺在床上睡觉,可是关灵均却睡不着,她一遍遍地给蒋眠讲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一遍遍地回忆两人之间的点滴。可回忆的最后,还是会落到一句话上:他为什么要走?其实如果那时候蒋眠见到陆桥,也会问他一句,只是等到他们真正再见,一切都晚了。 好不容易哄关灵均睡着,蒋眠本想找找有什么东西能联系上陆桥,却意外地在另一间卧室桌子上的玻璃板下发现了一张关灵均的照片。照片照在不久之前,关灵均脸上抹着蛋糕,似乎过得无比开心,她对着镜头笑得像傻子一样。蒋眠掀起玻璃板,拿出那张照片,才发现照片背后写着字,男孩硬朗的字体写着:关灵均年十八,摄于琉村家中,陆桥。而纪念语旁男孩还写着一句话:有些人是可以用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陆桥早有了要走的打算,之所以这么突然,是不想关灵均继续陷下去,他们没有未来,即便是有,也是不幸的,既然如此,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就要早早离开。他坚信作为年轻人的关灵均也会在一次次的受伤后喜欢上别人,到时候陆桥这个人只会是她追溯当年荒唐生活的谈资。可他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些人,他们固执、执拗,他们为了感情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他以为关灵均是前者,可她恰恰是后者。 蒋眠陪着关灵均在琉村待了几天,就连期中成绩都是魏莱打电话通知她的。正因为蒋眠没来拿期中成绩,陈蔚才从魏莱口中知道关灵均曾打电话找过蒋眠。 蒋眠接到陈蔚的电话,已经是关驰他们到达琉村准备要带关灵均回广安的时候了。 拿着电话走出院子,蒋眠道:“关灵均暂时还不能接电话,她情绪不是很稳定。” “蒋眠,你去找关灵均为什么不告诉我?关灵均的情绪不稳定,陆桥呢?你们在广安哪里?告诉我,我去找你们。” “陈蔚,你别添乱了好不好,现在关灵均已经够难受的,即便你来,也改变不了,你听我的话,有事情,我会提前联系你的。” 蒋眠说着挂了电话,陈蔚则不气馁地一遍遍打来,蒋眠见状直接换机,本想回屋里去看看不吃不喝的关灵均,却没想到关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院子里。蒋眠对关驰的印象自始至终都不太好,她觉得这个男人太严肃,即便作为父亲他已经做出了很多让步,但很多让步都是以他的主观印象为主,他不会想关灵均为什么会这样,他所想的只是关灵均这么做所带来的后果。所以相比关灵均有这样位高权重的爸爸,蒋眠还是觉得蒋山好,起码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 “关叔叔。” 关驰从蒋眠的身边走过,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蒋眠:“蒋眠,你有时间跟叔叔聊聊吗?” “啊?” 关灵均收拾得十分舒服的小家,凉亭里,蒋眠与关驰面对面坐在石凳上,两人的身边是两排开地正盛的芭蕉。要秘书上了茶,小亭子内只剩两人。关驰才开口:“蒋眠,听说你和灵均的关系很好,她很少有朋友的。”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决反对关灵均和陆桥吗?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都不希望我女儿和恨我的人在一起,你明白吗?” 蒋眠微微皱眉,道:“恨您?” 关驰很少跟年轻人讲他的事情,可蒋眠不同,虽然只见了这女孩两次,他却能感受到她看他眼神中的质疑,那种质疑带着怀疑他作为父亲对女儿的爱,还带着一种畏惧。可他再强也是个爸爸,所以,有些他不能告诉关灵均的事情,他想告诉这个姑娘,让她理解他。 “你见过陆桥吗?” 摇了摇头,蒋眠道:“没有。只听关灵均说过,他不是一个坏人。” “他的确不是一个坏人,就连恨起人来,都是隐忍不发的。我第一次见陆桥是在十年前,那时候灵均还不知道他是谁,我们初见是在一个晚上。因为生意,我和办案的警察前往陆家带走了陆桥的爸爸,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那男孩看我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怨恨。后来因为调查,我们又陆续见了几次,陆桥爸爸被判刑前,陆桥曾经求我让他见他父亲一面,但是我因为这件事儿涉及很多关系拒绝了。后来陆桥爸爸因为抑郁症在监狱自杀,家属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陆桥就冲到我的公司。他等了我一整天,在我下班的时候,他扑上前咒骂我,发誓会让我后悔一辈子。说实话,我做生意这些年,拆散的家庭何止一个,所以我从没觉得那少年真的会做出什么,只当那是信口胡说的玩笑。直至一年后,我为了找灵均再度见到他。那时候的陆桥比咒骂我的时候内敛含蓄了不少,可我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陆桥是否是因为我才和灵均走到一起,但我却不能视而不见,拿灵均的一生当赌注。” 蒋眠想过关驰不同意关灵均和陆桥在一起,是因为门第关系,想过关驰是觉得关灵均太过疯狂,却从没想过冥冥之中还有这样的故事。如果关灵均知道这些会如何,她爸爸是让陆桥的人生从巅峰走到低谷的凶手,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没办法喜欢上她。 “叔叔,如果把这些告诉灵均,她会不会……” 轻轻一笑,关驰道:“我女儿,我最明白,要是关灵均知道这些,她会疯的,所以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那陆桥呢?” “他已经答应我,永远不会再见灵均。蒋眠,灵均没什么朋友,所以,你要多陪陪她。”说完,关驰离开了,蒋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才回去。 而那时,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关灵均根本没睡,她听到了父亲和蒋眠说的那一番话。并不像所有人想到的那样,她会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这样的过往,才不能在一起,会声嘶力竭地埋怨父辈作孽,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在床头,想着她和陆桥相遇的最初。 在陆桥看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天桥,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可在关灵均的记忆中却不然,他们初见是在一个冬天。广安的雨下得特别大,因为晚上有家宴,她被关驰的司机接到公司等着关驰下班,因为是私家车,关驰又是个很规矩的人,所以他们的车停在门口。 那时候还小的关灵均还在车里翻翻画册,实在无聊就扒着窗子向外看,因为下雨,司机没有把车窗打开,但是隔着一层玻璃、一层雨幕,关灵均还是看到了那个站在海关总署门口的男孩子。他不是很高,雨水将他的背影勾勒得特别消瘦,他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因为好奇那个男孩,关灵均问开车的叔叔:“王叔,他是谁?” 随着关灵均指着的方向看去,司机道:“那个啊,和你爸做生意的一个走私犯的儿子,总觉得自己家是冤枉的,在这儿等了你爸好几天了。” “我爸爸前段出差不在,他也一直等着?” “等着,有时候晚上也不走。其实还是年轻,事情已成定局,即便找了你爸,又有什么用。” “那也不能这样啊。”说着关灵均就要拿伞下车,司机见状道:“你老实待着,大人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没办法出去,关灵均只能巴望着向外看,看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陆桥,看他随着关驰的走近冲到车边,歇斯底里地怒吼。那一刻小小的关灵均在陆桥的眼中看到了怨和恨,但她确定陆桥没看到她,更没记住她是他仇人的女儿。而小时候的那次离家出走,她真的没认出陆桥,陆桥也没认出她。他们好像是冥冥中就该遇见。所以即便后来知道陆桥是恨着关驰的,关灵均也没放手,因为她觉得那是她的爱情,只要她肯付出一切,就能守住。可到头来,不管她攥得多久,抓到的也是越流越少的沙。 要不要找到陆桥告诉他,她不是傻瓜,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她只想和陆桥在一起?可是陆桥呢,他能不能忘了一切,重新接纳她? 而这一切的答案都要找到陆桥再说,对,一定要找到他。 就在关灵均死心,觉得陆桥不会再回来,而离开琉村后不久,一直没走远、等着他们离开的陆桥再度回到这个家,看着因为气恼被关灵均毁掉的一切。早已不像自己想的一样,能轻易放下这个女孩子的陆桥轻笑道:“真是败家子。” 他收拾好一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然后他在院子里点了一盏灯,就着微微的灯火,他再度唱起了那首《雪候鸟》。 而那一刻,急匆匆赶来的陈蔚就在火车上,他对面的小孩子也在哼歌,他听不出名字,却分辨出几句歌词: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牵手来,空手去就去。 空手?即便手里没有东西,也会带着一身伤离开吧。关灵均为陆桥伤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而在陆一舟案子中被各种诬陷的李好连辩解都不辩解,事情走到这一步,总要有人出头承担下来,相比她的牺牲,吴修留在陆一舟的身边更有利。 陆氏涉及非法融资,参与竞标的案子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氏财务主管李好主动承认在进行资格审查期间误信中间公司,所以造成账目上出现大笔虚假资金。虽说是误信,但是真真假假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案子定性,李好或许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这时候一直帮着陆一舟在江城运作的方绍突然不见了,方家人只说他带一个女孩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方绍不是会故弄玄虚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方家利用不上,那么他之前打点的一切,因为不看方家的面子,全都躲了起来。所以对于如今的陆一舟来说,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放弃李好,坚持如今打拼的一切;一条是放弃一切,保住李好。如果这个选择放在以前,他肯定会选前者,可如今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心思,不想李好再为他低到尘埃里去了。 第二十八章: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 虽然幻想过很多次,再见时的场景,但真正再见,陈蔚什么都说不出了。因为他面前的女孩子,与五年前相比变了那么多,瘦弱的背脊微微佝偻,双眼看他的神情如此漠然。 如果是以前的性格,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再见陈蔚,蒋眠一定会二话不说地离开。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曾经懦弱的女孩,而面对彼此时,该逃的也不该是她。 所以朦胧的小雨中,她父母的坟前,蒋眠道:“陈蔚,好久不见。” 陈蔚口中那声蒋眠就卡在嗓子眼,他却怎么都叫不出来,还是蒋眠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将带来的供品摆在父母的墓碑前。 陈蔚才道:“你……你还好吗?”五年前,天不怕地不怕,挥斥方遒的少年,此时此刻哑着嗓子,他念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是颤抖的。 蹲在地上,蒋眠小心地用袖口擦被雨水打湿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还是以前的样子,可蒋山却比她记忆中清瘦了许多。 蒋眠不说话,陈蔚就站在雨中陪着她,雨越下越大,他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像撑伞一样挡在蒋眠头顶。而蒋眠像是感受不到一样,依旧靠坐在冰冷的墓碑边陪着她父母说话。 陈蔚再开口,已经是蒋眠要走的时候了。 她再度弯腰擦拭墓碑上的照片,而站在她身后的陈蔚像是要给蒋家父母一个交代:“蒋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也不会听,但我真的希望,用余生好好照顾你。所以,让过去的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我会把欠你的五年都还给你。” 雨一直在下,照片上的水渍怎么也擦不净,就像蒋眠离开这五年,她拼命跟自己说,不过五年而已,过去的都过去了。可真的能过去吗?那是五年,不是五天,甚至五个月。那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五年,她本来可以用这五年谈恋爱,结婚生子,照料一个小孩子长大的。所以那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那是她不死,就永远跟着她的过去。 “陈蔚,顾城说过,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现在梦醒了,风理所应当离开,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补偿,又或者重来了。对我来说,重新面对你,就是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扒开,再看看自己当年伤得多深,而伤口重新愈合的疼,你永远都不懂。” 从墓碑前站起来,蒋眠潇洒地离开,而这次,陈蔚紧紧抓住她细瘦的手腕:“我明白,蒋眠,我真的明白,从我知道没办法救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欠你的我永远都还不清了。但我允诺你的余生并非要补偿对你的亏欠,而是因为,我爱你。” 背对陈蔚,蒋眠轻笑:“就如同你当初爱关灵均一样?陈蔚,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少女,我二十三岁,我明白什么是愧疚、什么是爱。所以就当我们还是五年前在关家最后一次见吧。日后岁月,各自安好吧。” 这一次,蒋眠从陈蔚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走出几步,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把当年那枚陈蔚送她的钥匙还给陈蔚后,才道:“关灵均葬在哪里?” 仍旧陷在蒋眠那句各自安好中的陈蔚呆在那里,没有说话,蒋眠见状直接下山。 天气不好,附近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陈蔚把车开到蒋眠跟前时,蒋眠还在招手,他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要蒋眠上去,蒋眠却道:“陈蔚,我是不会上你的车的。” 紧紧拉着蒋眠的手,陈蔚道:“你不是想知道关灵均葬在哪里吗,你上车,我告诉你。” “你放手。” “关家没有为关灵均举办丧礼,送她的只有几个家人,所以认识你,又知道她葬在哪里的只有我。” 蒋眠怒视陈蔚:“你浑蛋。” 为了找到蒋眠,风尘仆仆地从国外赶回来,三天没吃没喝的陈蔚仰着头,他放下少年的骄傲与冷漠,双眼平静无畏地看着蒋眠道:“我不在乎了。要么上车,让我送你回去,要么永远别想知道。” 在关灵均这件事儿上,蒋眠不怪她,关灵均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没办法回来,所以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想去见见关灵均。 陈蔚最终还是拿到了蒋眠心底仅剩的温柔,权衡之下,她上了车。 因为淋了雨,陈蔚把能擦头发的东西都塞给蒋眠,然后将车内的暖风开到最大。哪怕一点点,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对蒋眠好。可对现在的蒋眠来说,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从墓地开回市区的路很长,陈蔚开得很慢,蒋眠也不催他,两人都明白,如果可以,陈蔚宁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车停在蒋家楼下,已经是中午了,整个城市仍旧沉浸在淡青色的烟雨中。 下车前,蒋眠道:“地址。” 没看她,双手扶着方向盘的陈蔚道:“蒋眠,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我们根本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雨刷器一遍遍地擦净玻璃上的雨水,还会有雨迅速将玻璃打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一如他们无法看清的日后一般。那一刻,陈蔚不想前生后世、恩恩怨怨,他只想留下她,永远留下。 “那我不知道?” “陈蔚……” “蒋眠,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笔。” 拉开车门,气恼的蒋眠离开。她走进雨中,陈蔚下车追她。 就在陈蔚拉住蒋眠的瞬间,从江城开车,一路赶到玉山,问了蒋眠之前的同学才打听到蒋家在哪里的傅思睿突然出现,他一拳将追逐蒋眠的陈蔚打倒在地。 陈蔚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又没准备,猝不及防之下跌进了水坑里。 拉住还要再打的傅思睿,蒋眠道:“别打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回头看了蒋眠一眼,知道当年蒋眠出事与陈蔚有关的傅思睿道:“陈蔚,你再缠着蒋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掉的陈蔚厉声道:“傅思睿,你凭什么?” “就凭我喜欢她。” 这么多年,陈蔚是在伤害了蒋眠后才明白,他有多爱她,而傅思睿从来都知道。这五年他不去看蒋眠,不联系她,也只是想有一天蒋眠从里面出来,再见她时,他们仍能像以前一样不计较曾经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可他没想到重新追逐蒋眠的路上,陈蔚还是快他一步。 那天,拉着傅思睿回蒋家,陈梅上班去了,向悠然也不在,没钥匙的蒋眠和傅思睿坐在楼道里等着。 “你怎么来了?” 扭着打陈蔚用力过度的手,傅思睿颇为不爽地道:“我不是让你等我?” “你又没说让我在哪儿等你。” 就像以前讲题骂蒋眠笨一样,傅思睿道:“我靠,我跟你在火车站说的,正常人都会默认火车站好不好。” “那你去火车站找我了?” “我里里外外找了三圈,找不到,才托江城的学长打听到你家,上楼时一个小姑娘正出门,我问她你去哪儿了,她说你又走了。得亏我没相信,留在楼下等你了。不过,那姑娘是谁啊?忒恶毒了吧。” “我妹妹。” “不像啊?” “我继母的孩子,我们没血缘。” 蒋眠话音低沉,要是旁人一定会拍拍她的肩,让她想开些,可傅思睿不然,从蒋眠认识他,他就不按常理出牌,这次也一样。 “我说呢,比你漂亮多了。” 从出来,还是第一次被气到笑,蒋眠大叫:“傅思睿。” 那一刻,坐在蒋眠身边,看着她的傅思睿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道:“蒋眠,能再见你,真好。” 傅思睿的话,让蒋眠被雨水淋湿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暖,真好,谁会这样宽容一个刚出来的女孩子,就连陈蔚见她第一面也在重提旧事,但是傅思睿却不然,他将她最不堪的伤疤用笑容掩盖。 沉吟许久,蒋眠道:“傅思睿,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没有为什么,我既然喜欢你就要相信你,不然喜欢你干吗?” 他说得理所应当、正义凛然,蒋眠也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她笑得眼眶微红,她向傅思睿跟他说的那样:“傅思睿,能再见到你,真好。” “当然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人追我,老子却为你独善其身。套《美人鱼》里的话,追我的人都排到法国了,你却爱渣男。” “人活着谁没走错过一两条路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改之前,我问你一句,你们家什么时候回来人?不然咱还是先找地儿吃个饭,我还是昨天早上在食堂吃了馄饨。开了一夜车,又在你楼下等了半天,饿都快饿死了。” 拉起傅思睿,蒋眠道:“你早说啊。” “你也没问啊。” 蒋眠带着傅思睿下楼,两人撑着一把伞消失在雨里,那时候陈蔚就坐在车里,他遥望着跟傅思睿一起离开的她。那一刻,陈蔚问自己,若傅思睿能给蒋眠平静的生活,你会放了她吗?寂静的车厢,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过往,想到蒋眠在墓碑前所说的话,陈蔚回答自己:“不能。” 关灵均死后,陈蔚就明白了一件事情,爱一个人最该做的是永远与她在一起,而不是去做所谓的牺牲与成全,所有的放手,只是因为不够爱、不够喜欢而已。 第二十九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蒋眠和傅思睿去了家门口的馄饨店,那家店在她小时候就在,老板还是当年的阿嬷。已经是下午,他们到的时候店里还没什么人。根本不记得她是谁的阿嬷笑着跟她打招呼:“囡囡带朋友回来了。” “不是,只是朋友。” 蒋眠说不是,傅思睿却不然,他咧着嘴巴对阿嬷笑道:“阿嬷,我是她男朋友,她害羞才不承认,你觉得我们配不配?” “配,配,囡囡结婚,要请阿婆喝喜酒的。” 因为两人的玩笑,阿婆端上来的馄饨格外大,傅思睿要的是荠菜鲜肉的,蒋眠要的是牛肉的。他真的是饿极了,也不管多烫,一口一个往嘴里塞,蒋眠见状将自己碗里的放在醋碟里面晾着,稍凉之后推给他。 傅思睿却不吃:“你瘦成这样还给我。” “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那也得给我吃,吃胖点,我好带你去见我妈,我妈喜欢胖点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审美。” 傅思睿照旧嘻嘻哈哈的,看着他的蒋眠却认真起来。她喝着鸡汤,垂着头对傅思睿说:“午饭我请你吃。” “干吗?因为我英雄救美,想谢我?” “傅思睿,你回去吧。” 蒋眠的话,让傅思睿一愣,他骤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她道:“为什么?” “不是说,追你的姑娘都能排到法国吗,从里面找,总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说过,我不漂亮,脑子又笨,又经历过那么多事儿……” 不等蒋眠说完,傅思睿就道:“我就喜欢不漂亮、脑子还笨的行不行?” “傅思睿,你是个好人,我也相信,你会好好照顾我,但对我来说,你也是从前那段光景中的人。我不想再回去了,无论是为了谁。我想找个小地方,和一群不知道我曾经的人生活。” “找个不认识你的地方生活还不容易,我们去海边,大不了出国,去芬兰、挪威,行不行?” “傅思睿,我是认真的,你该有更好的人生,你也没必要为我背井离乡。” 将手里的勺子拍在桌上,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彻底恼了的傅思睿道:“蒋眠,你给我闭嘴。” “傅思睿……” “一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知道这时候再说也没用,蒋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两人之间原本轻松的气氛,被她突然而来的话彻底打乱。一向要强的傅思睿垂着头,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红着眼睛。如果不是蒋眠经历了那么多,他真想大骂她一顿,可他不能,即便再讨厌,他也得默默承担所有的委屈,这是他喜欢她的代价,而他等了这些年,是想等着她出来,好好疼她的。 吃完饭,门口再度落起雨,因为只有一把伞,傅思睿和蒋眠谁都没先走,还是傅思睿先开口:“这时候回去,你家里会有人吗?” “应该不会,我也没有电话,不然也不会傻等。” “那我们去逛街吧?” “啊?” 她没有回去,蒋眠被傅思睿拉着去了江城的商场,那商场都比她走的时候大了很多,因为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傅思睿为蒋眠买了一身秋装换上。 其实跟蒋眠逛街的时候,傅思睿很想拉住她的手,他想给蒋眠一个承诺,但是想到刚刚蒋眠的话,他又不敢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如此小心翼翼过,偏偏这个女孩子,不爱他。 江城的雨始终没停,不想上晚自习的向悠然提早回来。她走到楼下,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跑车。向悠然第一次知道这车的品牌,就是因为陈蔚,蒋眠出事之后,他爸爸生病,那时候陈蔚数次在江城和玉山之间来往。他出国之后,每年回来也会一个人开车来看蒋眠爸爸。那时候她觉得能喜欢蒋眠的也不会是什么富家子弟,还是一次她爸爸过来,看到陈蔚开的车,竟然说,那车价值一百多万。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主动和陈蔚搭讪,这几年更没少以蒋眠爸爸的名义从他手里敲诈,而陈蔚出于对蒋眠的愧疚,基本没有拒绝过。 走过去,向悠然敲了敲车窗,车里因为淋雨,又什么都没吃,发了高烧的陈蔚恍然醒来,以为是蒋眠的他急忙摇下车窗,车外的却是向悠然。 “消息够灵通的,我姐刚回来,你就找来了。” “你姐呢?” “不知道,我还没上楼,你们见过了?不欢而散?” 陈蔚这副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两人是不欢而散。他没说话,向悠然又道:“对了,早上还有一个男人来找她,为了你,我都给打发了。” 已经难受到眼前模糊、没心情跟向悠然开玩笑的陈蔚道:“我就在楼下等你姐姐,如果她回来,你告诉我。” 陈蔚说一句话断了三次,向悠然见状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就你这脸色,估计蒋眠没事,你就陪着玩完了。你放心,她回来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因为向悠然的话,陈蔚离开了。向悠然摆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口才扭头回家。 那个下午,陪着蒋眠逛街的傅思睿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傅思睿才道:“蒋眠,你还喜欢陈蔚?” “不是。” “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只是不想再回去了,那段时光,太美太假。说白了,我怕了。” 扳正蒋眠的身体,抚开挡在蒋眠眼前的头发,傅思睿郑重其事地道:“蒋眠,你看着我,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我算是什么,但我真的是想用我的余生来对你好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你离开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朋友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我觉得我的心都要炸了,我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你。我开二十几个小时的车赶到你身边,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等的始终都是你。” 世界好像就这么安静了,蒋眠似乎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剩他浅浅的呼吸。归来不过一天,陈蔚和傅思睿先后赶来,一个是曾经的旧爱,一个等她这些年,她要怎么选? “傅思睿,给我点时间,等我从广安回来,我们再谈好不好?” “好。不过你去广安干吗?” “帮一个朋友见一个人。” 蒋眠既然已经给了答案,傅思睿没再纠缠,他开玩笑道:“不是男人吧?结没结婚?要是没结,我跟你一块去。” “我也不知道,李好说他订婚了。” “李好是谁?” “一个把我救出来、自己却死了的人。” 把蒋眠送回家,看她进了楼道,傅思睿才想起什么,追了上来,他把吃饭时偷偷买的东西递给蒋眠道:“手机,快捷键第一个就是我。” “我不要。” 不等蒋眠拒绝,傅思睿扭头就跑了,蒋眠追出去的时候,他的车已经消失在路口。 那天蒋眠回去,陈梅不在,正在吃方便面的向悠然看她提着一个手机,冷嘲热讽地道:“不简单啊,刚回来,就跟两个男的缠上了。” “跟你无关。” “好好,跟我无关。” 蒋眠进卧室,向悠然就跑去洗手间给陈蔚打电话,接了电话的陈蔚不顾刚打上的点滴,拿着钥匙就跑出了酒店。 十分钟后,向悠然接到了陈蔚的电话,可是说话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认不认识这手机的主人?”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向悠然道:“怎么了?” “他在湘南路这边出车祸了,你能不能来一趟?” 向悠然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她一边穿鞋一边往外跑道:“你先叫救护车,我马上就到。” 打电话的男人看着刚从车里被抬出来的陈蔚问向悠然:“你认不认识蒋眠?” 向悠然下意识地道:“不认识。” “那没事儿了,这人一直叫着蒋眠,电话里也找不到,你快来吧。” 就在向悠然赶去医院时,蒋眠正在网上搜索陆一舟的消息,按照李好所说,他应该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可网上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李好的骨灰,蒋眠道:“李好,他这么低调,对你还这样,我去找他,如果他不见我,就尴尬了。” 那一刻,蒋眠不知道,陈蔚生死不明。那一刻,远在香港的陆一舟也不知道,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女人代替李好走进他的世界。 第二十二章 匆匆啊,一瞬之间 陈蔚到达广安的关家,已经是他从琉村往返一个来回之后了。 再见关灵均,她的头发长长了,人却瘦得害怕,不像陈蔚想的那样,她会哭着闹着一定要找到陆桥,她似乎很平静地面对了陆桥的离开。只是关驰太明白她,所以留下了蒋眠和她在一起。为此关驰亲自打电话到蒋家,因为蒋眠也愿意,蒋山便让她先留下,等过了寒假直接回学校。 蒋眠是摩羯座,原本她不懂什么星座匹配,以及各个星座之间有什么关系,还是后来认识李好,那个把生辰八字、星座八卦全都研究透了的女人告诉蒋眠,摩羯座的女孩固执又善良,经常为了别人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那时看着自己的现状,蒋眠真的觉得很神奇,就问李好她是什么星座,李好说自己是万人嫌的处女座,而她爱上的人则是谁都看不透的天蝎。都说天蝎座和处女座是这世上的绝配,可孤注一掷只求一场爱情的李好却没和陆一舟走到一起。正因为聊到自己的爱情,李好问蒋眠喜欢的男孩是什么星座,蒋眠也不知道陈蔚是什么星座,只知道他是六月中旬出生的。李好告诉蒋眠陈蔚是双子,而这世上最不搭摩羯的就是双子座。这件事儿,蒋眠很久之后才知道。 因为一直拿着蒋眠的身份证,关灵均知道蒋眠什么时候生日,认识关灵均那一年,蒋眠正好十八岁。陈蔚也在,沉闷了一个多星期的关灵均突然就吵着要给蒋眠办成人礼。 从琉村回来,她不再找陆桥,大家都觉得她已经看明白,也就遂了她的心意。关驰虽然不管这件事儿,已经和别人再婚的关母却来到关家亲自操持。关灵均的妈妈和蒋眠之前见过的女人都不同,那真的是个贵妇一样的女人,已经快五十岁,仍旧知性漂亮。关母只有关灵均一个女儿,虽然早年和关驰离婚,关灵均也是关家老爷子带大的,但就像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软肋一样,她的软肋就是关灵均。所以在母亲跟前,关灵均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关灵均为陆桥闹得关家都不安生,几乎是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蒋眠也与她之前那些朋友不同,所以给蒋眠办的生日会是小范围的,来的大多都是关灵均的朋友。 知道是蒋眠的生日,陈蔚特意在之前去了一趟商场,原本他只想买个简单的礼物,但是进了商场直接就去了蒂凡尼。陈蔚钟爱蒂凡尼的珠宝,还是因为关灵均喜欢的奥黛丽?赫本,而他送给关灵均的第一件首饰就是蒂凡尼的一条手链。那天陈蔚选都没选,因为进店的一瞬间,他就看中了摆在柜台角落里的那枚心形的钥匙挂坠。要柜台小姐拿出来,小姐一边交给他看,一边说,这条挂坠的寓意是打开心门的意思。陈蔚不知道是因为那项链的意义才想将它送给蒋眠,还是因为一眼的缘分,便将那条项链买了下来。 而关灵均送蒋眠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蒋眠生日当天早上,她早早地一个人跑到山上求的平安符,她和蒋眠一人一个,平安符上有寺中老僧写的偈语,还有她和蒋眠的头发。把平安符给蒋眠的时候,关灵均只说:“蒋眠,如果我做错什么,你一定要原谅我。” 那时候蒋眠不知道关灵均的心思,所以憨憨一笑问她能干什么。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关灵均独自感叹:“是啊,我还能干什么?” 其实蒋眠还是不懂关灵均,如果懂,她就会明白,关灵均那句感慨之后,还有别的话要说。而那些她说不出口的话,都是有关陆桥的。而现在大家都不想再提这个名字,她也不想再说什么。 蒋眠的生日宴是晚上七点半开始的,关灵均的朋友看在关家的面上,送了不少礼物,而陈蔚因为和这些广安的富二代们都不太熟,就没凑热闹,在大家起哄,要蒋眠吹了蜡烛之后,他就躲到了阳台上。蒋眠跟这些人也不熟,都是关灵均跟他们应酬,她便四处找陈蔚,找到二楼才发现陈蔚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逗猫。 蒋眠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外人来的陈蔚连头都没抬。 她道:“懂不懂点礼貌,人家过生日,你不送礼物也就算了,还在这儿逗猫。” 听出是蒋眠的声音,抱着猫的陈蔚一笑:“要礼物还不简单。”说着陈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直接扔给了蒋眠。 那天蒋眠穿了一件关母送的连衣裙,无袖的设计,淡蓝色,衬得整个人十分优雅。她也没客气,接过盒子就打开了,蓝色的小盒子里躺着一枚精致的钥匙。蒋眠看得出这不是陈蔚无心送的,因此有些小窃喜,晚上大家一起庆祝的时候她又喝了一些气泡酒,便借着酒气把盒子递给陈蔚道:“帮我戴上。” 没想到蒋眠会提这种要求,陈蔚一愣,却没回绝,撩起蒋眠半长的头发,陈蔚将钥匙为她戴在脖颈上。那一刻,感觉着陈蔚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的蒋眠借着酒气问他:“陈蔚,如果没有关灵均,你会喜欢我吗?” 都说酒壮怂人胆,但是蒋眠敢问,陈蔚却不敢答,他愣了一下,道:“蒋眠你醉了。” 也不顾淑女的做派,蒋眠坐到陈蔚刚刚坐的位置上,抱着他抱的猫,自己望着月亮憨笑道:“是呀,我醉了。” 陈蔚送的那条项链,蒋眠一直留着。虽然之后,她有五年没有再戴,再打开时曾经银亮的色泽也已经发黑发乌,但当年陈蔚把它交给她时的神情,她一直都记得。 后来,说起那个晚上,蒋眠仍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明明放过烟花之后,她就十八岁了,明明一切都该越来越好,可与她有关的幸福,也全都结束在她十八岁刚刚到来的夜里。 那晚,客人都离开之后,大家都去睡了,蒋眠听到争吵声已经是半夜。顺着声音起来的她就看到陈蔚在和关灵均吵,整个晚上都觉得关灵均不对的陈蔚,在关家楼下等到半夜,终于还是等到了偷偷地想要离开关家的关灵均。 蒋眠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吵得很凶,拿着简单行李的关灵均执意要离开。 “关灵均,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吗?你以为你找到陆桥,他就能跟你回来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晚上喝了不少酒,关灵均也不在乎,厉声冲着陈蔚道:“陈蔚,我也告诉你,即便没了陆桥,我也不会喜欢你。放开。” “不放,关灵均,今天我他妈要放你走,我就不姓陈。” 陈蔚不放手,关灵均也动了脾气,就在蒋眠跑过来的时候,关灵均一把将陈蔚推到了一旁的游泳池里,陈蔚下意识地要抓住她,却还是被关灵均躲开了。关灵均是从蒋眠身边跑过去的,两人擦肩的瞬间,哭着的关灵均只是道:“蒋眠,对不起。” 蒋眠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预示,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无论早还是晚,关灵均该对她说的又岂止是对不起而已。 那天关灵均喝了酒,又害怕陈蔚追上来,为了赶快逃离,她拿了车钥匙。那时候大家不过十八岁,谁都没学过开车,关灵均小时候虽然被老爷子带着在山里开过几次,毕竟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开车,汽车刚启动,陈蔚就追了上来,从关家的车库到大门口还有很长的距离,追着车跑的陈蔚,为了留下关灵均,吼着门卫将关灵均挡住。 没人知道那个晚上想要开车逃跑的关灵均在想什么,所以在新来关家还不知道关灵均脾气的小门卫试图挡住车的时候,她没有停下。 关灵均任性了一辈子,却从未想过为此搭上别人的性命。可那个晚上,从母亲口中得知陆桥去了美国后就一直在偷偷准备打算在蒋眠生日的晚上,逃去西雅图找他的关灵均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直至车将人撞倒,又因为略微的颠簸停下,她才回过神,可是一切的一切对当事的三个人来说都已经晚了。 最后赶过去的蒋眠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青年和已经完全惊呆的陈蔚,以及什么都忘了的关灵均。那天让大家回过神的还是关灵均的电话响起,已经帮她办好手续准备送她坐今晚的航班飞去西雅图的中介要她赶紧去机场。那一刻,一边是陆桥,一边是闯下的大祸。 就在关灵均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蒋眠跑到被撞的男孩跟前,虽然被碾压而过,但对方还有气息,蒋眠大声叫陈蔚赶快叫救护车,陈蔚也因此回过神来。 就在两人忙碌的时候,在电话的催促声中关灵均走了,她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了陈蔚和蒋眠。 关灵均坐车赶到机场,在停止安检时冲进了闸口。 她如愿以偿地飞去了西雅图找陆桥,却没想过自己一走了之的后果。那夜,陈蔚和蒋眠一直守在抢救室外,期间关灵均的母亲赶来,在邻城开会的关驰也来了,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关家几乎动用了广安最好的医生。可隔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手术室还是传来噩耗,病人抢救无效死亡。 如果那个男孩不死,以关家在广安的势力,即便他成为植物人,这件事儿也可以摆平。可现在不同,那是一条人命,关家一定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偏偏关灵均车祸肇事的场景还被另外一个男孩子看到了,在广安虽然大家都顾虑关家的势力,但是也有无数人想要把关家扳倒,所以关灵均肇事撞死人逃跑的事情传出后,关家为了把这个丑闻度过去,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晚一并在现场的蒋眠。蒋眠也是个女孩子,那天天又黑,做证的男孩也分不清是她还是关灵均。 关驰并未出面找蒋眠让蒋眠承担这件事情,找到蒋眠的是关驰的秘书,他和完全想不到这件事情会牵扯到自己的蒋眠说,只要她帮关灵均顶罪,关家不会亏待蒋家的。那时候蒋眠觉得大家都疯了,凭什么关灵均闯下的祸要她承担?蒋眠拒绝了关家的请求,并买票回了江城。她以为只要她走了一切就都与她无关了,却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可就在蒋眠要离开广安的当天,得知被撞的男孩已死的关灵均打来电话,关灵均的那个电话是打给陈蔚的。蒋眠接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了很久。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陈蔚递给她电话的时候,眼神是愧疚的。 就连蒋眠自己都没想到,电话里关灵均会求她承担一切。 “蒋眠,求你,帮我这一次,只要找到陆桥,我就会回去,到时候我会说明一切。只要一个月,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真的不能被抓,求你。” “关灵均,你疯了。” 电话那边的西雅图,下着大雨,被黑中介骗得无处可去的关灵均窝在一个破旧的雨棚下和蒋眠通话,她笑着说:“是呀,我疯了,可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而已。” 雨声伴随着关灵均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声音传进蒋眠的耳朵,从初见到别离的一幕幕在蒋眠的眼前回荡。那个为了一个人剪短头发,那个即便被父亲打得伤痕累累也一定要去找陆桥的关灵均赫然就在她眼前。那一刻,蒋眠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也这样执着地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是否会做得比关灵均还疯狂? 关家大门口,车祸的血迹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对蒋眠来说还是历历在目。 蒋眠就那么拿着手机站着,而她和关灵均谁都没有再说话,似乎寂静是她们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好久之后,还是蒋眠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因为蒋眠的话,电话那边的关灵均哭了起来,她更咽着对几乎搭上人生帮她的蒋眠说:“我会回去的,蒋眠,我一定会回去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 而那一刻,知道关灵均有这种想法后就一直在骂她的陈蔚根本没想到蒋眠会答应,他在蒋眠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上前夺下蒋眠手里的手机。那天,陈蔚的手机随着关灵均归来的承诺在蒋眠的跟前摔得四分五裂。即便对关灵均也没发过那么大脾气的陈蔚冲着蒋眠大吼:“蒋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吗?” 一直想逃开这件事儿的蒋眠,在答应关灵均帮她顶罪之后,突然平静了下来,她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答应她?” “你也希望我答应,不是吗?” 落着雨的清晨,蒋眠的声音淡得像是听不到。多年之后,午夜难以入睡的陈蔚仍能想到蒋眠说那话时的表情,淡漠,却带着一种难以无视的决绝,犹如孤注一掷的关灵均,而关灵均如此疯狂是为了陆桥,蒋眠又是为了谁。 三毛说: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第三十章 如何,让你遇见我 向悠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陈蔚正在抢救,他是开车时突然晕眩造成的车辆失控,幸好昏迷之前,他将车开进了边道,不然出事的就不止他一个人。 因为向悠然不满十八岁,和陈蔚又不是亲属关系,什么手续都不能给他办,好在陈蔚的身上带着证件,现金虽然不多,但向悠然找了几个同学,也把他手术的押金给凑齐了。 为了陈蔚,向悠然一直没回家,手机没电了,也没法联系家里。以为是因为蒋眠回来,她才闹脾气离家出走的陈梅异常着急,最后连向悠然的爸爸都惊动了。 深夜,已经睡着的蒋眠就听客厅里两人大吵,陈梅低声哭泣。她披着外套出去的时候,向悠然的爸爸正对陈梅怒吼:“要是悠然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她,大不了一起死,谁怕谁?” 陈梅的话惹恼了向悠然的爸爸,他抬手道:“好啊,我这就打死你。” 见状蒋眠拦在陈梅的跟前,仰头看着向悠然的爸爸道:“你敢。” 知道蒋眠是进去过的,向悠然的爸爸也有些顾忌,他将手收回道:“陈梅,悠然找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夜,蒋眠跟着向悠然的父母满大街找她,找到半夜才从一个同学口中得知,向悠然几个小时前借过钱,以为女儿怎么了的陈梅一下就慌了。蒋眠要对方说出当时的情况,对方才说是她帮别人垫付的手术费。 带着陈梅打车到医院已经是凌晨四点,找到急救室的病房,向悠然正躺在沙发上睡觉。陈梅见状一把就将睡梦中的她拉了起来。 “向悠然,你还在这儿睡,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都快急疯了?” 没想到他们会找到医院来,还没反应过来的向悠然下意识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陈蔚。 蒋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和陈蔚又牵扯,她跟着陈梅妈妈进病房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向悠然,而是陈蔚。被撞断三根肋骨、血压低到临界点的陈蔚头上裹着纱布,脸上戴着氧气罩,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他十分痛苦,眉峰微皱。犹如少年时,为她讲题,她怎么都不懂时,微恼的样子。 走到病床前,看着不过几个小时就完全变得支离破碎的他,蒋眠扭头问向悠然:“他怎么了?” 被蒋眠的眼神看得有些畏惧,向悠然道:“车祸。”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有我电话,出事的时候有人联系我了。” 两人正说着,接了陈梅电话的向悠然爸爸也赶到了医院。那晚不管向悠然怎么闹,向父一定要她回家,最终拗不过父母,向悠然哭着离开。陈蔚还没脱离危险,明知道留下照顾他对两人的日后都没好处,但思量良久之后,蒋眠还是留下了。 漫漫长夜,医院的走廊上悄无声息,陪在陈蔚身边的蒋眠却没半点睡意,她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初次见他时,她还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姑娘,她想不到,他们会经历那么多。旁观各种感情分分合合,面对好友的死去。一个入狱苟延残喘一般地活着,一个背井离乡将自己困在心牢里。他们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复杂的感情?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对彼此不好不坏,顺其自然地结婚生子,最后相伴到老呢? 睡梦中陈蔚似乎也感觉到了蒋眠的困惑,他疼得呜咽一声,平躺的身体微微蜷曲。 蒋眠的手像是习惯一样地抬起来,她将他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到一旁。那一刻,昏迷的陈蔚像是知道她在一样,叫她:“蒋眠。” “睡吧……” 凌晨四点,寂静的病房,蒋眠的声音淡得近乎听不到,但是睡梦中的陈蔚却感觉到了。那夜,是离别这五年,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那夜,小城再度落雨,淅沥沥的小雨下到早上也没有停下。因为陈蔚换点滴,蒋眠几乎没睡,早上才在沙发上稍稍闭了闭眼。天阴,医院没什么人,她睡到八点,才因为病房里响起电话醒过来。 本以为电话是陈蔚的,她找了他身边都没找到,回神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的外套。 走过去,蒋眠拿出手机接通。 “怎么这么久才接,你还没起来?我还怕你要多睡,刻意等到现在,你在哪儿呢?” 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陈蔚,站在窗前的蒋眠道:“我在医院。” 听蒋眠说在医院,一大早上开车在蒋家楼下等她的傅思睿慌了:“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哪家医院?我马上就过去。” “不是我,是陈蔚。” 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蒋眠道:“傅思睿,我……” “在什么医院,我可不可以去找你,我就在你楼下,六点多就过来等你吃早点,怕你没起,就一直等着你。”电话那边的傅思睿,语调显得有些可怜。 “在人民医院,过来的时候帮我带一笼西安巷的小笼包吧。” 那一刻,傅思睿突然有点激动,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挂电话。还是蒋眠说:“傅思睿,在这件事儿上,我不想瞒你什么。” 蒋眠挂掉电话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陈蔚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蒋眠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但他看她的眼睛是红的。 “我去叫医生。” “我不用医生。” “陈蔚,我没义务容忍你在这里耍小孩子的脾气,治不治病在你,但叫不叫医生在我。” 蒋眠突然发脾气,陈蔚竟然笑了,其实他不怕蒋眠骂他,他是怕蒋眠不理他,蒋眠的疏远与冷漠,对他来说,比身上这些伤、比断掉的骨头还可怕。 那天,医生正检查的时候,买了早点的傅思睿进了病房,看到正接受检查的陈蔚,傅思睿理都不理。 他将早点摆了一桌子,陈蔚见状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还是蒋眠问大夫:“他怎么样了?” “车祸外伤不是很严重,但是内伤有点麻烦,恐怕得静养一段时间。” “那现在转院可以吗?” “转院?转去哪里?” “江城,他亲属都在啊里,回那边方便……” 蒋眠还没说完,陈蔚就道:“我不转院,我们家在江城也没亲戚。” “那就不好办了。” 大夫说不好办,蒋眠还没说话,知道他是故意的,傅思睿一下就火了,他走到病床边,扯过大夫手里的ct胸片和各种化验单看完,道:“我还以为多严重,三根肋骨而已,除了心血不足、血压不稳、营养失衡之外,这叫不好办?” 忽然被喷的大夫一愣,他道:“你干吗的?” 那天从学校出来本来就匆匆忙忙,傅思睿从裤兜里掏出证件丢给对方,冲着陈蔚道:“没亲人也没事儿,市立医院我有熟人,只要你走,我给你安排。” “你凭什么让我走?” “陈蔚,那你又凭什么赖着蒋眠,你把她害成这样,还不死心是不是?非得等到蒋眠死你跟前,你才罢休?” 陈蔚被傅思睿吼得要爬起来跟他打,但是胸口突然一疼,没爬起来不说,反而剧烈咳了起来。 一边的医生没想到传说中的傅大夫这么年轻,被蒋眠叫着才回过神,看着医生给陈蔚做急救,蒋眠异常着急,傅思睿却道:“最坏也就是个气胸,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先吃饭吧,估计他平复得一会儿呢。” “真的没事儿?” “你也不看谁给他看的,市立医院得挂专家号的傅大夫。” “傅思睿,你要不说你是大夫,我还放心点。” 陈蔚一闹,早点也凉了,趁着大夫给陈蔚检查的时候,傅思睿拉着蒋眠出去吃。 照旧把一切都堆在蒋眠跟前,傅思睿看着蒋眠吃得跟仓鼠一样问她:“为什么不瞒着我,偷偷地来?” “我觉得没必要,我和陈蔚已经说清了。” “那就代表,我还有机会?”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蒋眠扑哧就笑了,蒋眠道:“如果跟他比,你还是挺有希望的。” “那跟别人呢?蒋眠,你到底有多少备胎?” 蒋眠还没报数吓到傅思睿,手机就响了起来,这号除了傅思睿只有昨晚问过她的陈梅知道。可是电话接通,说话的却是一个青年男人。 “你好,请问是蒋眠吗?” 看着面前的傅思睿,蒋眠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吴修,是李好的朋友,之前你联系过我,我正好在玉安,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 蒋眠答应见面后,吴修联系在香港的秘书室。 “转告陆先生,我转机出了一些意外,要后天才能回去。” “好,不过吴助,陆先生这几天也有些不舒服。” “林医生看过了吗?” “说是还是老毛病。” “等我回去,帮他约个全身检查吧。” 挂掉电话,站在玉山最好酒店的顶层,吴修俯视这个城市,知道李好的骨灰被人带走时,他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和彷徨,反而觉得庆幸,他觉得冥冥中天注定,李好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她一定要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那时候的吴修本以为,李好留下的是洒脱,是对陆一舟的不舍,是永远要陆一舟愧对她。却没想到,她为他留了一个女人。 第二十三章 千年的水鬼唯你成了江神 蒋眠被抓已经是事发第三天的事情,来的是广安当地的警察,蒋眠刚满十八岁,正是负担刑事责任的年纪,她又没有驾照,而她开的还是关家的车,里面还涉及是否盗窃这些事情。蒋眠不知道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想关灵均早些回来,然后这一切就不用她来承担。蒋眠被抓之后,广安警方就通知了蒋家人,蒋山第一时间就要赶来广安。可是因为太着急,加上上次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好,他直接就病倒了,突发性脑瘀血。关家得知事情后直接送了一笔钱去。其实蒋山知道蒋眠的事情之前,陈梅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可她却没告诉蒋山,关家财大气粗,虽然没说蒋眠是帮关灵均顶罪,却也说了不会让蒋眠受委屈。 所以蒋眠出事后,蒋山生病,陈梅就一直在劝蒋山,一定不要着急,蒋眠撞死人,一定是意外,既然是在关家发生的事情,就要关家人去解决。 而那段日子,因为是寒假,陈蔚也没离开广安。他从蒋眠被抓之后,一直想要见一下蒋眠,可蒋眠却不肯见面。蒋眠越是这样,陈蔚越觉得愧疚,就不停地联系关灵均。 可是美国那么大,西雅图的华裔又有三十多万,关灵均根本找不到陆桥。初到美国她就在唐人街给人帮忙维持生计,晚上才有时间徘徊在唐人街这些酒吧里,找陆桥。她以为只要她肯找,总有一天她会像《甜蜜蜜》中李翘和黎小军一样在街头相遇,到那个时候,她会狠狠地给陆桥一个嘴巴,然后以最快的时间回国,将欠蒋眠的都还给她。 可关灵均不知道,她妈跟她说陆桥去美国是骗她的,就在她跑遍西雅图的每一个角落,出入各种酒吧,被美国人调戏,被黑人纠缠时,陆桥就留在他们琉村的家里,依旧像是她在的时候那样早出晚归,过简单的日子。他们一个因为忘不掉,所以拼命追逐对方,一个以为对方很好,所以即便喜欢,也像是没喜欢过一样痛快地放下。他们之间就像捉迷藏一样,一个藏,一个找,却从没想过,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终结。 因为是伤人致死案,蒋眠虽然不承认,但还是在案件发生一个月之后被起诉。虽然整个过程中,关家出了最大的力气,还是广安最好的律师出面,结果也是蒋眠将要面临最低五年的刑罚。 那时候在关家,听到律师这么说,一旁因为蒋眠的事儿瘦了很多的陈蔚一下就火了,他站起来道:“凭什么五年,她又不是故意的。” 见过大世面的律师当然不会和陈蔚计较,对方平静地道:“不是故意的,但是恶意的。交警方面给出的调查报告显示,我当事人驾驶轿车的时候是酒醉状态,而且在对方拦截并且阻止的时候,并没有停止的动作,说白了,蒋眠涉嫌故意杀人。” 故意杀人四个字让陈蔚惊呆,他愣了一下,重复着律师的话:“你说故意杀人?谁?蒋眠?” 点了点头,和关家关系很好的律师看着关驰道:“关总,现在还有一个办法,能减轻一些刑罚。事情是发生在广安,但是可以转回当事人的原籍审判,小地方会针对当事人以往的情况予以轻判的。虽然也不会有太宽裕的地方,但也好过在广安,毕竟在广安,多多少少都会对关家有些影响。” 关驰还没说话,陈蔚就道:“关叔叔,蒋眠不能走,她要离开广安,这件事儿就真的是她的事儿了,可这事儿根本就不是她。关灵均说她会回来的,这一切本不该是蒋眠承担对吗?” 不等陈蔚说完,关驰就道:“陈蔚,你先出去。” “关叔叔。” “出去。” 陈蔚从小就怕关驰,这也是当初关家要蒋眠顶罪,他不敢说二话的原因。看了关驰一眼,陈蔚摔门离开。 那个下午,坐在关家书房外的陈蔚不知道律师和关驰说了什么,但陈蔚此刻脑中浮现的都是与蒋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初见,黑发下的那张脸。再见,那秀外慧中的姑娘轻易说破他对关灵均的感情。山上被困,蒋眠对他的大胆表白。陈蔚,为什么在蒋眠出事之前,你看不到她一点的好,偏偏现在又是这么舍不得,这叫什么?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 在那个陈蔚踌躇着是否说出真相救出蒋眠的下午,蒋眠从看守所的铁窗里看着窗外的雨,以前看小说时她也会看到写坐牢的情节,可真正等到自己坐牢才明白,故事的里面都是假的。而那一刻,即便已经过去一个月,即便陈蔚都不相信关灵均会回来,蒋眠还是在等,等着某一天,管教开门跟她说:“蒋眠,你出来吧,你没事儿,一个叫关灵均的人承担了一切,你没罪了。”她是那么相信关灵均,相信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可是直至蒋眠从广安被转押回江城,她都没有等回关灵均,不仅是她没有等到关灵均回来,连关家人都没有。 担心关灵均的关母几乎托付了在美国的所有朋友,然而谁都没有关灵均的消息,她没有求一个亲戚,就靠着刚去美国时,带的那几百美金,偷偷地活着。 蒋眠被押回江城的当天,江城中院也对陆氏隐瞒大额资产、非法参与竞标的事情做了宣判,主犯李好因为认罪态度较好,又没有前科,且所供职企业为港资,所以十年的有期徒刑被减为七年。听到宣判的那一刻,坐在审讯椅上的李好笑了。她知道这是陆一舟能为他争取的最轻的刑罚,可是为什么只是最轻的刑罚,而不是倾其所有去救她呢?她李好也是个人,她不是物品,不是犯了法,就可以推出去随意顶罪的替罪羊。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笑,笑到泪流满面也扯着嘴角。 就在李好表示不再上诉同意宣判时,陆一舟和吴修一起上前。 这一刻,就连吴修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笑着的李好跟他说:“吴修,帮我照顾好我妈,告诉她,她女儿不孝,等出去再为她养老。” 什么都没和陆一舟说,李好扭头就走,而陆一舟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知道李好有那么一丁点怨他了,可那一刻,陆一舟和李好都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而多年之后当陆一舟重新崛起,他再听到李好的名字,还是从那个叫蒋眠的姑娘口中听到的。 李好被判刑七年,而蒋眠的事情,因为关家的关系被一直压着。 回到江城,病好一些的蒋山赶来看守所见了蒋眠,就像不相信蒋眠会早恋一样,隔着玻璃窗,蒋山道:“蒋眠,你跟爸爸说,不是你,你说不是,爸爸就相信你,爸想办法救你出去。” “爸。” “眠眠,爸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你说啊,你告诉爸。” “爸,对不起,对不起。”入狱一个月,蒋眠没因为答应关灵均而后悔过,直至她看到蒋山。虽然在她看来,这是她的人生,她可以做任何决定,可以帮任何人。可看到蒋山她才明白她错了,她这条命、她这所谓的人生都是她爸给的,她不能这么对她爸爸。 “眠眠,没什么对不起,他们都说你是喝了酒才干了这样的事儿,可爸不信,你是爸的女儿,你不敢。” “爸爸,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你相信我,我会出去的,爸。” 隔着玻璃窗,蒋眠哭得声嘶力竭,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起来,如果关灵均不回来怎么办?她已经被羁押,如果关灵均不回来,她就要坐牢,她爸怎么办。她这一生,只剩下她爸爸了。 蒋山见了蒋眠之后,就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找律师为蒋眠打官司,可是关家请的律师都帮不了太多的忙,更何况是市面上的二流律师。因为救蒋眠的事情,陈梅与蒋山之间也是争吵不断,一个是相信女儿没有做过,一个一直在说,没做过干吗承认,又不是傻子。可偏偏蒋眠就是这么傻,她傻到以为牺牲了自己,就能成全所有人。可她不是神,她只是人,她甚至都不能成全她自己。 蒋眠度日如年,就是在见了她爸之后,她每天在墙上刻痕迹,等着关灵均回来。她刻了一天又一天,从寒冬刻到柳叶冒芽的初春,可她等来的却不是关灵均归来的消息,而是关灵均的死讯。 不知道是否是老天对自私的关家的报复,关灵均死在蒋眠入狱之后的第二个月,因为是非法逗留,又没有任何证件,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因为确定不了死者的身份,所以案子一直被美国警方压着,直至关家在美国的亲戚因为找不到关灵均而去警局调查。西雅图方面的警察看了照片,才将关家的亲戚带到一处停尸房,那里面躺着已经死了两个月的关灵均。 她还是像从广安走时一样,头发半长,面色苍白,如果没有肚子上的枪眼、没有睫毛上的霜,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警方告诉关家人,关灵均是在去一个酒吧找一个中国人时和一个黑人起了冲突,对方跟她从酒吧出来,抢劫了她。原本对方已经走了,关灵均却追了回去,因为交涉不通,关灵均又一定要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黑人开枪,关灵均就这么死在了一个西雅图下着雨的夜里。 所以,关灵均不是不回去,也不是骗蒋眠,而是她不能回去了,她为了爱情伤害了所有人,所以老天觉得她任性要罚她客死他乡,罚她至死都找不到陆桥,听他说一句,我爱你。 关灵均的死讯传回国内的那天,正是她十九岁的生日,得知消息的关母直接晕倒,关驰拿着电话愣在办公室久久不语。而陈蔚完全不相信,他联系了在美国的所有朋友,问了所有知情的人。那些人甚至连骗他都不想骗他,都说关灵均走了。直至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几乎砸了卧室所有东西的陈蔚才号啕起来,悲伤过度的他大声骂着关灵均:“关灵均,你凭什么?你他妈凭什么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走了,你凭什么?蒋眠怎么办?关灵均,你走了,蒋眠怎么办?” 也是在那一天,就在琉村家里的陆桥,因为想到是关灵均的生日,为她点了一根庆生的蜡烛。因为找不到彩色的,所以他点了一只白的。他对着白蜡烛,唱了那首他和关灵均初见时候唱的那首《雪候鸟》。 唱过歌之后,他祝远方的关灵均生日快乐,可那句迟来的祝福,关灵均注定听不到了。 关灵均死在蒋眠十八岁的春天,无声无息,除了一段轰轰烈烈,却没有结果的感情,她像是没来过这世界一样,走得悄无声息。而那一刻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蒋眠,还以为她会回来的蒋眠,在墙上画下了第五十六道痕迹。她不知道,那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更为漫长的五年。 那之后多年,蒋眠的梦中,一直回荡的都是关灵均走前的话:“蒋眠,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可这次,她注定食言了。 第三十一章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 江城的雨在隔天的早上才彻底停下,但天还是阴的,昨天接了吴修的电话之后,蒋眠就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更合适,因为陈蔚下午发了高烧,傅思睿请来的护工,要隔天才能到。蒋眠又在医院陪了陈蔚一夜,那一夜,知道蒋眠不走,傅思睿也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无论陈蔚要蒋眠做什么,傅思睿都不让蒋眠干,凡是针对陈蔚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陈蔚完全明白傅思睿是什么心思,也是各种找麻烦,一个晚上,两人吵了不下十次,起初蒋眠还劝,到后来完全就放任两人唇枪舌战,再也不管了。 隔天早上护工来,蒋眠才腾出时间去见吴修。 酒店顶层包房,早起的吴修正在处理手边的文件,大堂打来电话,说一位姓蒋的女士要见他。 吴修要大堂经理转达要蒋眠稍等,换好衣服下了楼。 吴修再见蒋眠的时候,她剪了短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背脊很瘦,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外套,露出修长的脖颈,都没有问,吴修就走到了她背后道:“你好,是蒋眠吗?” 回头,站在蒋眠身后的是个穿着格子外套、整个人都十分整洁内敛的男士。五年之后再见,两人谁都没认出对方,因为曾经和彼此见过,蒋眠只觉得对方很眼熟。 “抱歉,这么唐突要求与你见面。” 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吴修对蒋眠的态度更多的是礼貌和一种距离感,感受到的蒋眠并没点破,直白地说出此行来的疑惑。 “这没什么,我本来也想把李好交还给你们。”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要带走李好的骨灰?你大可以不管这些的。” “因为是她救了我,我不想她永远留在里面。” 吴修当了这些年的秘书,十分懂得怎么在这些话里面找寻他要的重点,他问蒋眠:“所以对我们的事情,你也是有所了解的?” 没按照吴修所预料的那样,蒋眠会老实地跟着他的节奏走,她只是淡定地坐在他跟前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来见你,就是为了李好。”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骨灰?” “为了她。活生生的李好,而不是一捧轻飘飘的灰。” 那一刻,蒋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但是她突然就问吴修:“是陆一舟让你来的?” 从蒋眠口中听到陆一舟的名字,吴修微微一愣,他摇头道:“他并不知道我来这里,对他来说,李好也早已入土为安了。” 蒋眠突然不知道吴修来的目的,他不为陆一舟,也不为骨灰,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知道,李好对你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但我相信这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隐瞒,而我今天来见你,一是想知道你带走她骨灰的秘密,二是想知道你会如何处理她的骨灰。” 蒋眠带走李好的骨灰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些骨灰带给那位陆先生,然后像当年她答应李好的那样跟姓陆的说一句,他欠李好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可她出狱之后,再见陈蔚,想到这些年的种种,又不想这么做了,李好已经轻轻松松地走了,干吗还要把她重新带回这世上,让她死都死得不安生。 提起脚下的行李袋,推到吴修的跟前,蒋眠道:“我原本想要见李好喜欢的陆一舟一面,把骨灰亲手交给他,让他永远记得李好的牺牲,但是现在觉得何必呢,李好既然已经走了,就让她轻松地离开吧。李好跟我说过,这世上除了她妈,除了陆一舟,能让她完全相信的只有你。所以我把她交给你,带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吧。” 微微低头,垂眸看着眼前的黑色行李袋,吴修犹如多年前第一次见李好一样,她躺在绿色的草地上,净白的脸被明亮的绿色衬得犹如一朵绽开的白莲,而如瀑般的黑发,如一张大网,将她遮得冷艳又神秘。因为误以为是陆一舟回来才挡住她眼前的灯光,她闭着眼睛挥手要他赶快离开…… 那时候的李好多快乐。 吴修抬头,收好那种只属于他的伤心欲绝道:“抱歉,我没有带走她的意思,带她回去的也不该是我。蒋眠,既然你知道李好的故事,干吗不按你心中所想地给她一个结局,她不该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不是吗?” “嗯?” 微微一笑,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的吴修道:“我下午的飞机,马上就要赶去机场,谢谢你来见我。” 吴修礼貌地起身离开,蒋眠仍旧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呆滞许久,才提上行李袋追上他。 蒋眠拉住将要进电梯的吴修道:“你喜欢李好。”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那一刻,面容冷峻、笑起来温文尔雅的吴修道:“对,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吴修和陆一舟之间认识得比李好早得多,而这些年,无论外面有多大的诱惑,他都不曾背叛陆一舟,可这次,他想站在他爱的女人这一边。 李好没和蒋眠说过,如果陆一舟是猛虎,那么吴修就是毒蛇,他永远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咬你一口,但对他要保护的人,他也是倾其所有的。那是一个矛盾到极点的人,也正因如此,在李好离开后,他再也没找到心中的她。 电梯门缓缓关上,蒋眠看着吴修微笑的脸消失在视线里,不禁问自己,为何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爱情,都是爱我的我不爱,我爱的不爱我呢?为什么要这么兜兜转转,把所有人都伤害一遍才罢休呢? 从酒店出来,送蒋眠来的傅思睿见状开车到她跟前,上车之后蒋眠便不再说话,她静静地靠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车速很快,带动眼前的绿色幻化成模糊的影子。 蒋眠不说话,让傅思睿觉得压力很大,他开车到路口时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蒋眠:“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有点感慨,觉得生活不易。” “你可得了吧,我跟陈蔚吵了一夜架,我还没说不容易。” 想到吴修,蒋眠道:“傅思睿,你喜欢我,可我喜欢陈蔚,如果最终我因为陈蔚而死,你会不会很他一辈子?” 傅思睿双眼注视着前方道:“不会,我会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 “你明明能够选择更好的,却偏偏选了他。你在选择的那一刻,已经牺牲了三个人的幸福。” 是呀,明明能够选择更好的,为什么偏偏选了他,是为了爱吗?还是孤注一掷地以为,这世上只有他才能给自己幸福?可他又凭什么? 车开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虽然更想把蒋眠送回家,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傅思睿还是没骨气地送了蒋眠来医院。下车的时候,帮她提包的傅思睿问蒋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是炸弹吧?” “是骨灰。” “我靠,蒋眠,你口味能不能不这么重?” 两人回去,陈蔚正在输液,这几年他本来就有严重失眠,所以蒋眠进屋,才睡着的他就睁开了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在之后被陆一舟那样的男人惊艳到无法自拔,但是在蒋眠的记忆中,这世上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就是陈蔚的,瞳孔很深,犹如瀚海,带着一层薄薄的光。而初次对视,她曾在那双眼睛里,第一次看见她自己。 “陈蔚,我们能聊聊吗?” “嗯?” 扭头看傅思睿,蒋眠道:“你要听,还是先走?” 反正已经死皮赖脸这么久,傅思睿也不在乎:“那要看你们是谈和好还是分手了。” 明明有些压抑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搞,蒋眠都不知道说什么:“傅思睿,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蒋眠,你能不能不这么考验我?” 两人四目相对,在一旁的陈蔚见状心里极不是滋味,迟疑许久,陈蔚道:“你们能不能不在我面前这样?” 扭头看陈蔚,蒋眠很认真地道:“我们谈分手。” “那你们聊。” 傅思睿干脆地离开,病房里只剩蒋眠和陈蔚两个人。他们谁都没说话,最终还是陈蔚打破僵局:“蒋眠,你一定要这样吗?” “陈蔚,这样对我们都好。” “这只是对你好!是因为傅思睿?没有他你会不会原谅我?” 胸口的伤还很疼,陈蔚却不在乎,他用那种悲伤到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蒋眠道:“蒋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伤害你第二次,绝不会。” “陈蔚,如果五年前,死的是我,我们根本没有重来的机会。即便我忘了那五年,我们重新开始,那关灵均呢,你家人呢?我承认我喜欢你,我爱过你,但那些都过去了,我不能因为我喜欢,就牺牲所有人。” 一拳打在床上,陈蔚吼道:“那你就要牺牲我?” 蒋眠极为平静地说:“我没有牺牲任何人,我只想结束,我累了,不想这么走下去了。” “所以,我和傅思睿,你最终选了他?” “陈蔚,这是我的人生,我如何选,都与你无关。” 蒋眠离开陈蔚的病房,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傅思睿迎了上来,看到蒋眠如释重负的表情,傅思睿道:“解决了?” “嗯。”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是总觉得蒋眠就像他手中的风筝,不知道哪天就飞走了的傅思睿道:“那蒋眠,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重新追你?” “看我心情……” 蒋眠离开,提着李好骨灰的傅思睿追着她道:“那你怎么才能心情好?礼物?花?不然咱俩去看电影?喂,问你呢,蒋眠?” “什么都不要。” 傅思睿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那这个呢?” 回过头,蒋眠就看到傅思睿的手指尖坠着那枚铃铛。铃铛还是蒋眠妈妈留下的,当年丢掉之后她找了很久,却没想到会在傅思睿的手里。 “你怎么找到的?” 傅思睿抬手拍了拍蒋眠的脑袋道:“所以我们很有缘。回去睡吧,明早见。” 那夜,回酒店的傅思睿兴奋得一夜没睡,可他最终等到的不是蒋眠点头同意将他们的感情继续,而是不辞而别的她留下的一封信。 “傅思睿,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回去,我也没办法干脆地与你告别,你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好的人,不计回报地喜欢我,包容我的一切。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你有大好的年华,你未来还有更好的人生,你不该为我低到尘埃里……” 蒋眠的信傅思睿看了很多遍,可最终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指尖如扬花一样飞起。那一刻,问了几乎所有的同学,查了许多资料,从不擅长表达什么才是爱、什么才是喜欢的他,守着一车的玫瑰,他本来是想给蒋眠一个惊喜的,可蒋眠却还了一个更大的惊喜给他。 那一刻,看着远处东方才升起的太阳,傅思睿道:“蒋眠,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而我也终会等到你的。” 就在傅思睿选择等待蒋眠那一刻,蒋眠的飞机落在广安。她是去见陆一舟的。 那时候的陆一舟,因为胃病复发正在医院里,他仍旧每天进行着大量的工作,仍旧孤冷地活着,不知已有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正跋山涉水地向他走来。 梵高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躁、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信任,走到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第二十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蒋眠知道关灵均的死讯是个下着滂沱大雨的下午,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既不是关家人,也不是陈蔚,而是一直联络她的律师。那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一边从公务包里拿文件,一边像是无意间和蒋眠说,关灵均去世了。 那天,蒋眠本来也是像以前很多次见这个律师一样低着头,等着听他那些根本没变过的问话,只是她没想到他今天会说了和往常不一样的。 瞬间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蒋眠道:“你说什么?” 律师是除了关家人和陈蔚之外,完全知道这件事儿真相的,所以他明白关家女儿的死,对他面前这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些话他还是要说:“是意外,尸体是两个月前发现的,但是关家一直找不到她,直至上周末,关家的亲属在西雅图的停尸房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你说什么?” “她因非法滞留才遭遇抢劫和被枪杀,所以尸体暂时不能送回国内,丧礼要等到她回国之后再办。” 嘶哑着嗓音,蒋眠再度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关灵均死了。” 看着面前那张平静的脸,蒋眠突然笑了起来,她说:“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关灵均回来了,她在开玩笑,才让你来骗我……关灵均也来了对不对?她在哪儿?” 说着蒋眠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看,她的动作引来了管教,可她依旧抻着脖子对着铁栅栏外:“关灵均,你出来,我知道你回来了,我不怪你回来这么晚,你出来吧,你出来啊。” 无论蒋眠怎么叫,如何在管教怀里挣扎,关灵均的笑脸始终没有如她所愿地出现在门口。铁闸门依旧紧紧地关着,一个人都没出现,而律师则一遍遍地重复着:“蒋眠,关灵均死了,她死在美国了,她回不来了。” “不会的,她答应过我,她会回来的,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她回不来了。所以,很多事情,我们要重新打算。” 跌坐在椅子上,蒋眠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不会。那一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关灵均的死才如此绝望,还是因为关灵均不会来帮她脱罪才如此绝望。那一刻她像是把一切都忘了,而她的世界一瞬间天塌地陷。 知道这时候和她说这些细节性的问题也于事无补,律师将拿出的东西又收拾回去:“蒋眠,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这件事儿,你先消化一下,等你能接受的时候我再来见你。” 律师提包离开,快走到门口才似乎想起什么,他回过头,将一个红色的三角布包放在桌上道:“那个叫陈蔚的男孩因为关灵均的事情去了美国,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微微抬起眼睛,看向那个小红包,蒋眠的目光微微一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拿,又将手收了回来。她认得这个三角布包,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早上,关灵均去山里求了两个一样的平安符,一个给了她,一个留给了她自己。蒋眠那个收在她入狱时穿的衣服里,而这个有着浓黑色、像是血迹一样颜色的平安符是关灵均的。 “陈蔚说,关灵均在美国被抢劫,她是为了从抢劫犯手中抢回这个东西,才出的意外。” 交代完一切,本来就是为利益而来的律师离开了,而蒋眠的耳边只剩下那句“她是为了抢回这个东西,才出的意外”。 四个月前,在关家的生活,蒋眠至今历历在目。而关灵均曾无数次说过,她知道一家很灵验的庙,夫妻求了早生贵子,情侣求了永结同心,姐妹求了友谊长存。可为什么在那么灵验的寺庙里,关灵均所求的平安符,会让她们一个身陷囹圄,一个客死他乡? 最终蒋眠都没有拿起那个平安符,她一个人在椅子呆坐了好久好久,直至管教说探视的时间到了,才带她离开。 自那之后,蒋眠拒绝见律师,拒绝见关家人,拒绝见陈蔚。就连她爸,她也只同意通电话。这一切直至那年六月,她无照驾驶致人死亡的案子在江城宣判。她不知道关家是怎么运作的,江城法院以她涉案时未成年,虽案件性质恶劣,但情有可原为由,将本该十年的有期徒刑,改判成了五年。台上的法官问蒋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时候,蒋眠看向了旁听席。本该坐着她家属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她独自面对了这场审判。 十八岁的夏天,因为入狱头发养到肩下的蒋眠摇了摇头,她没有辩解,也放弃了上诉,让她做出如此决定的还是审判前一周,陈梅来见她时说的话。 那是蒋眠出事之后,陈梅第一次来见她,作为没怎么接触过的继母,陈梅开诚布公地说了来意:“蒋眠,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跟你说,你爸出事儿了……” 抬头看着陈梅,蒋眠激动地道:“我爸怎么了?他怎么了?” “突发性脑瘀血,本来之前犯过一次,但是他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后来痊愈,这事儿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最近因为你的事儿,他一直头疼。上个星期在家里突然倒地不起,因为家里没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危险,现在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医生说了,以后生活应该是不能自理了。” 蒋眠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十八岁,她觉得那应该是个阳春白雪、夏花秋月的时节,她会约着三五个好友去放风筝,去拍写真照,去谈一场恋爱,然后奋力拼搏,考上理想的大学。可现实中的十八岁,却是她身陷囹圄,父亲病重,好友客死他乡,一切的一切,残酷得像假的一样。 蒋眠知道,她和陈梅没有母女之情,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说这些,所以她道:“陈阿姨,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看着面前比女儿也大不了多少的蒋眠,陈梅微微叹了口气:“蒋眠,你也不要怪阿姨,你爸爸看病要钱,以后我要照顾他也要钱。” “这些钱,关家会出,对吗?” 没想到她一语点破,陈梅点了点头道:“蒋眠,反正你已经进来了,再出去也难,五年而已,你坚持坚持,咬咬牙就过去了。你放心,阿姨一定会照顾好你爸爸的。” 五年而已,坚持坚持。那是她最好的五年啊,那是她再也找不回的五年啊,那是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啊。只要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吗? “陈阿姨,如果悠然出了这种事情,你明明知道不是她做的,会为了那点钱,让她坚持坚持,会跟她说不过五年而已吗?” 蒋眠的话,让陈梅低下了头,会见室一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探视即将结束,管教催着陈梅离开,要走的蒋眠才道:“陈阿姨,求你照顾好我爸。” “蒋眠,要怨就怨阿姨吧。” 背身离开,因为关灵均的死,已经很久不吃不喝的蒋眠嘶哑着嗓子道:“我谁都不怨,我只怨我自己太天真了。” 蒋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关家允诺了陈梅什么,但是她只想让她爸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过得好一些,所以她认了罪,所以她接受了那“五年而已”的惩罚。蒋眠在那年六月从看守所被转押到了江城女子监狱。在那之前,她和陈蔚再没见过,期初她在看守所,管教还会带来陈蔚要与她见面的消息,之后这个名字再没出现过。蒋眠不知道陈蔚为什么不再来了,她也不想知道,入狱之后她一遍遍地想来到江城的这段日子,如果没有遇到关灵均,没有见到陈蔚,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就在蒋眠后悔相遇,想要彻彻底底忘了那段时光时,为了救她出来,陈蔚不惜与父母决裂。他四处求人,动用各种关系,最终,还是被怕他闹出大乱子的父母送出了国门。十八岁的陈蔚妄想救出因为自己才有如此遭遇的蒋眠,可做了一切努力之后,他才发现,他背后有太多的关系。因为陷在这样的关系里,他连他自己都救不了。所以他随着关灵均的足迹去了西雅图,走前他留了一封信给老柴,要老柴转交给蒋眠,可是老柴去见了蒋眠几次,蒋眠都不见,所以那封陈巍要蒋眠等着她,他愧对蒋眠,他将用余生守护她爱她补偿她的信,无声无息地留在了老柴的店里。 对外人来说,五年不过一瞬之间,但对身陷囹圄的蒋眠来说,五年是那么长,可也正是那五年,让蒋眠犹如命运一般认识了李好。 就在蒋眠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她的时候,是李好将她保护了起来,又在最后像是推溺水的人上岸一样把她送到了陆一舟的身边。 第三十二章 各有姻缘莫羡人 蒋眠到达广安之后,并没急于去找陆一舟,一是因为她不知道陆一舟在哪里,二是她想在远离江城的广安暂时安顿下来。 租了房子之后开始找工作,可工作并不像想象中好找,虽然在里面她学习了近乎能学的所有课程,但毕竟有案底,又是故意伤人罪。多数看过她档案的人都是拒绝的,剩下联系她的不是不良行业就是传销。 就在蒋眠觉得已经没了一点机会,打算去自由市场找点生机时,就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招聘会门口,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指着那些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说:“翻译,谁能翻译,跟我走,算日薪。” 那些毕业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感兴趣的开口问什么待遇,月薪多少,年薪多少,有没有带薪的假期,在广安住是否有补助各种。一旁感兴趣的也不开口,等着招聘的报了条件,才看适不适合自己。 可对方的客商就在厂中等着,十分着急,他结结巴巴也说不清楚,看他急得快哭出来,蒋眠上前道:“简单吗,简单的话,我可以的。” 终于出现这么一个救命的,胖男人也没计较,千恩万谢一般道:“谢谢,谢谢,就是普通交流,会谈价格就行。” 两人一起上车,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了广安城郊的一处木材厂,她跟着自称柯浩凯的胖子下车,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就迎了上来。 “找来了?” 拉过蒋眠,柯浩凯道:“这就是,路上我问了两句,应该行。” 打量了蒋眠一眼,比柯浩凯谨慎的青年道:“你哪里毕业的?” 知道这时候坦白一切,还是被辞退的下场,蒋眠道:“你们不是很着急?” “对,等一会儿面试吧,先让她过去,咱们不是着急嘛。” 柯浩凯拉着蒋眠就往厂子里面走,一边走,清瘦的男人一边介绍情况。他们是做仿旧家具的,主要客商是日本人和英美客人,原本家具厂有专门的翻译,是他们的股东之一,但是前段时间因为股权问题,大家闹僵了。对方一直想让柯浩凯与清瘦的男人看看厉害,可两人都没想到,这厉害被他留在了柯浩凯好不容易谈回的大贸易单这里,昨天大家商量的时候对方还说会来参与谈判会,但是今天柯浩凯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他,知道两人被涮了的叫郁磊的清瘦男人急忙叫柯浩凯去外国语大学找大学生。但是时间太赶,又一路堵车,担心去大学找人赶不上谈判,柯浩凯半路将车停在了人才招聘会。 匆匆把一叠资料递给蒋眠,郁磊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小王,带她换你的衣服。十分钟之后到会议室。我们这单成不成就全靠你了。” 叫小王的是郁磊的秘书,听他吩咐,小王也没迟疑,拉着蒋眠就去了自己办公室。两人匆匆忙忙换完,蒋眠就被拉到会议室,进去之前,蒋眠深呼一口气,之后推开了她人生的另一扇门。 郁磊原本对蒋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这姑娘和人对视的时候,目光是躲闪的,就像内心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他很讨厌有秘密的人。 可是蒋眠在谈判桌上却不然,她虽言语委婉,却字字珠玑,不给外方一点可以捕捉的漏洞,就连对方提到的法律条文,她也能找到相应的条款还回去。两人就犹如高手过招一般,对方步步紧逼,蒋眠四两拨千斤,她就像是倚天屠龙记中,突然从天而降,却平定了天下武林的黄衫少女,她来得匆忙,神秘,却富有魅力。 一场谈判历时两个小时,最终在参观了工厂并了解了他们的企业文化之后,双方签订了长期合作订单。 送走外商已经是傍晚,整个工厂的管理层如释重负,蒋眠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蒋眠念书的时候英语就不错,但真正把英语学好还是和李好在一起之后,李好说她终究要出去,没一项拿得出手的技能不行,而人和人之间语言的交流是最为直接的,是好是坏,一张口就听得出。 而李好长期在香港生活,英语和粤语都很好,日语也近乎专业级别,若不然蒋眠也不会有今天这个机会。 看着一旁工厂经理们欢呼雀跃地庆祝,蒋眠等了一会儿才问与郁磊抱在一起的柯浩凯:“我什么时候能拿我的日薪?” “要什么日薪,我给你算年薪,你开价吧,只要我能承担,我一定答应。” 柯浩凯是三个股东之中家境最好的,从不在乎钱多钱少,但郁磊不然,他是正经的设计学院出身,工科家境养成他做事严谨的风格,所以就在柯浩凯夸下海口的时候,主管工厂人事的他将蒋眠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新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以前有过工作经验?” 摇了摇头,蒋眠道:“都没有。” “那你是还没毕业?” “也不是,我在来广安之前出过事儿,坐过四年的牢,这是我的简历,你要我也可以,不要也可以,但请把今天的日薪结给我。”蒋眠不想用更多的谎话来一个谎话,因为那样太累,她也没时间去粉饰自己的曾经,发生的就是发生的,她逃不掉。 完全没想到,这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都没有问缘由郁磊就如之前那些招聘者一样道:“抱歉,要是这样,我不能录用你。” 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千块放在蒋眠跟前,郁磊道:“我不知道柯浩凯答应给你多少,这是我觉得最合理的价格。” “好。” 那晚,回到租屋的蒋眠,用那一千块为自己添置了很多东西,衣架、书桌,虽然还没有合适的工作,但她却很想留在这个惬意的城市里。 之后蒋眠都徘徊在各大招聘现场,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把翻译和口译作为优势。果然,来问的人多了很多,但是真正签订协议的却很少。这一切直至第三天,蒋眠接到了柯浩凯的电话。 “蒋眠?” “对,是我,您是?” “我是靖山的柯浩凯,我……” 柯浩凯的话还没说完,夺走电话的郁磊就道:“你家在哪里?” 报地址给他后,郁磊道:“还好不远,你能不能来一趟潜江楼,我们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薪酬你开……” “好。” 正在楼下买菜的蒋眠挂掉电话就回了家,换了一身简单的裙装就赶去了潜江楼。 刚下出租车郁磊就迎了上来:“太好了,幸亏你来了,赶紧上去。” “你能先告诉我什么事吗?” 一边往楼上走,郁磊一边说了发生的事情,原来上次的订单签订之后,外商并没离开,而是在当地玩,郁磊他们也找了一个新的翻译跟随讲解,但是今天中午的午宴上,对方主管突然提出翻译能不能换回蒋眠,因为相比新的翻译,他对蒋眠的印象更好。 这年头给钱的就是大爷,哪能不行,请外方吃饭的间隙,郁磊忙让柯浩凯联系了蒋眠。 进了包房,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国佬就笑了起来,而郁磊也自然而然地把蒋眠推到了对方跟前。对方并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蒋眠不同于他之前见过的中国姑娘,她不胆小、不温婉,反而眉眼之间藏着一种侠气。 两人就所谓的中国武功进行了一番深切的讨论,他说李小龙和成龙,蒋眠则说金庸和古龙,虽然话不对路,却聊得特别投机。 饭断断续续吃到下午,蒋眠才和郁磊送客人下楼。目送客人离开,柯浩凯感慨明天送上飞机就解脱了,并就准备礼物的事情问郁磊的意见,站在一边的蒋眠,听着他们说送扇子和镇纸,便提议送金庸全集和古龙小说集。 郁磊想了想觉得这想法真不错,就要柯浩凯按照蒋眠说的办。那天,给蒋眠结了账的郁磊正想要跟蒋眠谈谈录用问题时,蒋眠突然发现自己戴在手上的那枚铃铛又不见了,以为是掉在包房里,蒋眠扭身就回了酒店。 而郁磊本想追着蒋眠问她怎么了,工厂突然来电话,他坐车赶回工厂。 而上楼的蒋眠在包房里怎么都找不到铃铛,想到中途去过洗手间,她忙跑过去。那天下午,已经没什么人的酒店里,洗手间也没了侍者,蒋眠进去的时候,洗手间里只有一个扶着洗手池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在蒋眠低头找铃铛的时候一动不动,就连话都不说,还是蒋眠开口道:“先生,你可以挪一下吗,我找点东西。” 蒋眠话已至此,对方还是没动,蒋眠也没客气,将头伸到对方的胸前,找起他那边的洗手台。那天也巧,蒋眠丢的铃铛就在对方手边,就在蒋眠因为兴奋去够铃铛,又因够到突然抬头时,脑袋正顶在对方的胸口。 随着那一顶,原本就很不舒服的陆一舟向后踉跄几步,他靠在墙边,才抬头看蒋眠。 而蒋眠也因此看到了他,男人穿着白衬衣、戴着领带,因为难受他将扣子解开,领带也挪到一旁,即便衣着不整,但他整个人给蒋眠的感觉却是冷傲之气,尤其是他精致眉眼中所散发出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说起陆一舟,蒋眠总会想到和他的初见,她说他身上有着陈蔚和傅思睿所没有的霸气,而他眼中所游走的光,蒋眠连一丝都看不懂。 而说起和蒋眠的初见,难得和吴修喝酒的陆一舟只说了一句话:在她眼中,我能看到我自己。 第二十五章 总有天能再次相遇的吧 蒋眠第一次见到李好,是入狱三个月之后,在那之前一个是经济犯,一个是故意杀人犯,她们锻炼的时间和工作的时间都是岔开的。那次之所以见面,还是李好因为同人起了冲突,被关了禁闭,管教特意将她放出来放风。 蒋山病后,陈梅也不懂得打点监狱里的这些关系,蒋眠在狱中总被欺负。因为心如死灰,蒋眠也不怎么反抗。 所以明明知道蒋眠不舒服,同监的一个女人还是要蒋眠去清理单杠和扫操场的看台。 从出来放风,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的蒋眠抬头,苍白的脸上瘦得几乎只剩一双大眼睛的她道:“我难受。” 上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监舍的女人道:“你难受就能不干活?去扫。” 蒋眠像一张纸一样,被她拉扯来拉扯去,最终不想惹麻烦,她还是拿着扫把顺着看台一步步地往上爬。蒋眠刚走没多久,身后就传来哈哈的笑声,她回头看到那些人笑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就觉得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在她走到看台第二层,觉得身后的声音都远了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环住了她的腰,将自己的外套系在了蒋眠的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句霸道的斥责:“你傻吧。” “啊?” 一把抓住蒋眠的手,原本也不想管这些烂事,可实在是看不了这姑娘被这么欺负的李好道:“跟我走。” 李好和蒋眠不同,这虽然也是她第一次进来,但是她比蒋眠入社会早太多,所以她太明白,在一个环境下要怎样才能生存。所以在蒋眠还在受欺负的时候,她已经靠着自己的人脉成了这里没人敢惹的人物,所以她带走的人,除了管教也没人敢管。而管教拦住李好和蒋眠时,李好就说了一句:“大家都是女人。” 看着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因为来例假而面色苍白,脏了裤子都不知道,管教也没有为难,只道:“去医务室清理完,马上回来。” “是。” 那天是蒋眠入狱之后第一次来大姨妈,之前审判的压力,关灵均的死,以及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她的生理期完全紊乱。她甚至忘了她什么时候生理期,所以这次疼得死去活来也没想到那方面。 蒋眠被送到医务室就晕厥了,狱医给她打了镇定剂,又冲了一杯红糖水,而李好也没走,就在那儿陪着她。 在里面的作息时间十分规范,还要定期学习做工,因为年纪小,整个监舍的卫生都是蒋眠在打扫,她真的太累了。那一觉她睡了一天一夜,隔天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从铁栅栏里照进来,下午又过来陪她的李好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变形记》。那是卡夫卡的书,蒋眠很小的时候看过。小时候她不懂,后来明白了,可是觉得还不如不明白,人把社会看得太现实,反而会累,倒不如糊里糊涂。 蒋眠一动,李好就抬起了头。后来说起李好的样子,蒋眠总能想起那个下午,朦胧的光影中,抬起头的女孩是鹅蛋脸,眉毛很浓,眼睛大而有神。如果说温荨已经是蒋眠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那么李好最直观的美不是漂亮,而是一种自信的冷艳。 “醒了,还难不难受?” 蒋眠想要爬起来,李好向外看了一眼道:“不想起来就躺着吧,反正也没人逼你。” 入狱三个月,蒋眠学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服从命令,所以即便李好那么说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想干的事儿,没人能逼你。” 李好的话,让蒋眠想到自己傻子一样答应关灵均顶替入狱的请求,是呀,就像李好说的,你不想干的事情没人能逼你。所以蒋眠,你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都是自找的。 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僵硬,李好也不再看书,她将脚搭在蒋眠的病床上,问这个不过十八岁就被判刑的姑娘:“你犯了什么事儿?” 在监狱里,似乎问明白彼此为什么进来,彼此才能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地相处下去。 “我撞死了一个人。” “故意的?认识的?你有驾照吗,就开车?” 睡了一天一夜,蒋眠的声音有些嘶哑,她道:“没有,也不认识,交警说没有刹车的动作,所以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入狱开始蒋眠就没将帮关灵均顶罪的事情说出去,在她看来,关灵均已经死了,事情说不说,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还是后来和李好交了心,蒋眠才在一个落雨的夜里,将一切讲给李好听。 感觉到蒋眠不想谈自己的事情,李好道:“不管以前怎么样,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过这几年,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蒋眠问她:“你呢?你为什么?” “为一个男人。”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任何事件顶罪,也没有为心爱的人杀人越货,对李好来说,那么骄傲的她之所以会身陷囹圄,只能是一个理由,那就是陆一舟。 “男人?” “对,陆一舟,陆海翻江的陆,一往无前的一,逆水行舟的舟。”自始至终,李好都那样形容她心里的陆一舟。永远在逆境中活着,却也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而在真正遇见他之前,蒋眠以为,那样的人都是活在小说里的。 陆一舟和李好相识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李好是广安一所公立高中的学霸,而陆一舟因为家庭关系从香港转学到广安,他们因为李好一次贸然的车祸相识,之后相知。李好高中毕业那年考到b城的大学,但是回到陆家的陆一舟,正需要帮手重新崛起。李好也不知道当时是哪儿来的勇气,让她放弃一切开始跟随陆一舟,可她就那么做了,为此不惜与家人决裂。然而那条路虽然辛苦,充满荆棘坎坷,但是李好却没走错。她陪着陆一舟从逆境中崛起,陪着他再把陆家壮大,他们就像是商界的神雕侠侣一样所向披靡。可十几年的相伴,一次次的出生入死,陆一舟却从没当她是他的小龙女。 说到小龙女,李好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金庸小说里的女人,都太矫情、太大义。我喜欢古龙,古龙笔下的女人有野心,爱得都干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从没什么委曲求全。” “你们不是该越来越好吗?为什么,你会?” “因为他需要政治婚姻,我什么都没有。” “嗯?” “说白了小龙女还是古墓派的传人呢,而我呢,连傻丫头都算不上。走到陆一舟这个地步的人,总要为了家族事业牺牲自己的感情,他已经很给我面子,没有直接结婚。对方是一个地产家族的女儿,家族资产几百亿,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都明白我和陆一舟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不说,我们也不点破。其实我觉得无论是她还是我,一舟谁也没爱过。如果爱,他就不会晾着一个,牺牲一个。我总觉得如果他真正爱上谁,是绝对不会让女人为他如此的,所以他还是不爱,才会舍弃得这么干脆。” 看着面前的李好,蒋眠问她:“值得吗?” 那一刻并没感怀人生不易,也从没觉得为陆一舟的牺牲多委屈,李好霸气地道:“我爱就值得。” 因为有李好的照顾,蒋眠入狱最初那三年过得还算轻松,可就在她和李好把彼此的故事讲给彼此,蒋眠突然觉得日子开始过得没那么慢的时候,管教带来消息说,陈梅来看她了。 蒋山生病之后,陈梅一年只来见蒋眠两次,送来春夏两季的衣服,剩下的来看蒋眠的只剩姑姑一家。那次陈梅来的时间不当不正,是入秋,江城才下过秋雨。 被管教带进审讯室,蒋眠才坐下,就看到了陈梅的胳膊上戴着黑袖标。 那一刻蒋眠整个人都僵了。 而陈梅也忍不住哭着和蒋眠说:“蒋眠,你爸走了。” 蒋眠几乎是机械地回答陈梅:“不可能。” “我也没想到,是突然间的,睡着午觉就过去了,我本来想通知你……” 不等陈梅说完,蒋眠突然大叫:“不可能的,不可能,你骗我,骗我。” “蒋眠,你冷静点,没人骗你,你爸真的走了。” “不可能的,我爸爸说了会等我的,他说了会等我的,我爸不可能死。是你骗我。” 蒋眠疯了一样冲到陈梅的跟前,她用手去扯陈梅手臂上的黑袖箍,可是她怎么也扯不下来。因为蒋眠的激动,管教将她从陈梅的面前拉到一旁,管教大声训斥失控的蒋眠,可蒋眠却仍旧一遍遍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蒋山去世,陈梅和蒋眠的姑姑都通过监狱要求蒋眠求送她爸爸一程,但是蒋眠却没去。见了陈梅之后,她大病一场,整个人高烧四十度,几次晕厥,稍微清醒点就大哭大闹。而通过关系去医务室照顾她的李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蒋眠,度过那段最阴暗的时光。 蒋眠病愈已经是冬天的事情,那一场病,消磨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甚至不想再从那扇铁门走出去,去面对那个她已经完全陌生的世界。 在监狱里,像蒋眠这样因为家人突然离世而失去希望的人太多,没人会时刻关注你怎样,还是看不下去的李好,在一个落着冬雪的下午,在放风的时候把蒋眠拉到操场上,大雪中,李好指着蒋眠就骂:“你这样对得起你爸吗?” “你别管我。” 蒋眠扭头要走,李好却将她拉住,蒋眠一个踉跄跌在雪地里,李好见状道:“你为别人进来,你爸爸为救你生病,这一切说你善良也好,说你傻也罢,但是蒋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样下去,谁还会信你没干过那种事儿?你爸到死都坚持的东西,就因为你觉得没了希望就放弃,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对不起又如何,我爸是为我死的,他没了,我坚不坚持又有什么重要?谁还会相信我?” “我相信你。” 抓住蒋眠的肩,冬雪里,李好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蒋眠,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不管你以后走什么路,最主要的是对得起你自己。你不过二十岁,就面对了好友的离开,面对了这世上所有的不公平,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离开了。这些你都经历过来了,以后,你还怕什么?” 天翻地覆的人生她都过来了,为什么不坚持好好地带着她爸爸的期许,好好地活下去,让那些欠了她的人,好好看看她呢? 蒋眠后来问过李好为什么要那么帮她,彼时拉着她以打扫操场的名义享受夕阳的李好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一点也不像,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委屈求全的姑娘。但总觉得,我们冥冥中就该遇见,蒋眠。” “嗯?” “如果出去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等十年之后你去找我,如果我还死皮赖脸地跟着陆一舟,你要答应我救我出来。” “好。” 李好的人生比蒋眠想得更坎坷,幼年失去父亲,和母亲一起长大,后来为了陆一舟背弃家庭,她以为她能和陆一舟有个未来,可谁都没想到,她霸气果断,从不计后果的人生,会停在她三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第三十三章 痴怨常有再重逢 原本就有严重胃病,却被友人拉来饮酒的陆一舟突然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蒋眠的跟前。 没想到会惹这么大的祸,叫不醒陆一舟,蒋眠叫来了酒店工作人员。陆一舟不常来这里,犯胃病之前,为了不让友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他送走了所有的人才来了洗手间。 救命要紧,蒋眠也没再多想,急忙叫了救护车来。 就在陆一舟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陆家的司机就在酒店的包房里等待着,只是这些蒋眠并不知道。 陆一舟是急性胃出血,出血量极大,因为医生不建议出院,蒋眠只好帮他办了住院手续。住院押金是郁磊给她的一部分酬劳,和她给医院打的借条。 为了这素不相识的病人几乎倾家荡产,蒋眠也没钱请护工,一边报警说了这件事儿,一边在医院照顾他。 陆一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本来就患有长期失眠,这次麻药用得特别大,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清晨,本该鸟语花香的广安,陆一舟最先听到的却不是鸟叫,而是浅浅的呼噜声。 微微皱眉,他勉强支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放眼望去,就看到病房角落里,那张橙红色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短发姑娘。 下床踩着拖鞋走到她跟前,他才发现,她的脸很白,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似乎很累,她睡得特别熟。 从来不屑于接触陌生人的陆一舟,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而替他看点滴看了半夜,终于在清晨睡过去的蒋眠,因为眼前出现的光影,骤然睁开眼。 蒋眠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陆一舟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醒过来。她下意识地一躲,整个人从沙发上翻倒,摔在他脚下。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很窄,蒋眠是翻倒的,正面朝上,她抓哪里站起来都不是,见她这样狼狈,陆一舟将自己的手伸给她。 若是以前,蒋眠不会这么轻易就去牵一个男人的手,但是江湖救急,她也没管那么多,一把拉住了。陆一舟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消瘦,因为经常需要处理文件,他食指上带着薄薄的茧子。 借着陆一舟的拉力,蒋眠才站起来。 再度面对面,两人还是一呆,最终蒋眠问她:“你醒了多久?” “一会儿,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三天,这是广安人民医院,我本来要联系你家人,但是你身上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 简单的一问一答后,两人又陷入了尴尬,和陆一舟交往的都是老滑头,所以他基本都静观其变,不得已才会主动出击,但是蒋眠等不了,他一天住院费五百、药费三百,住院押金还有五千,她耗不起。 瞪着眼睛,蒋眠又道:“那个,你家在哪里,要是方便的话,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叫他们接你回去。” 蒋眠突然愣了,想起他没带手机,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塞给陆一舟。 本想要吴修派人来接的陆一舟,突然看着蒋眠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不会。” “为什么?”淡淡一笑,看着蒋眠的陆一舟道,“你不回答,我就不会给你联系方式。” “我进过监狱,四年半,在遇见你之前,才出来没多久,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见过,现在可以了吗?” 每个人见到陆一舟之前都有秘密,而当他们都会先藏起自己的弱点,以博得更多的好感时,蒋眠却直白地说出了一切,这反而让陆一舟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陆一舟再说什么,蒋眠道:“你先联系,我去拿饭,医院订的,虽然不好吃,也是花了钱的。” “好。” 蒋眠离开,陆一舟打电话到自己的办公室,陆一舟这次来广安本来就是私事,所以在香港的公司全部放假了。但是他失踪之后,在澳洲谈生意的吴修赶忙飞回国内,又叫回了所有人。陆家分支这么大,陆一舟能走到这一步,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背后的陆家有人知道他失踪,不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他出事若非意外,一定与这些亲眷们有直接关系。 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便只能要自己人私下找。但是在医院里,蒋眠给陆一舟登记的是她的名字,所以找遍了这些医院,吴修也没找到。陆家马上就要进行新的股权分配,老太太虽然一直站在陆一舟这边,但难保别人不想重新来,所以他的突然失踪让吴修的一颗心直接悬在嗓子眼。 电话接通,陆一舟道:“转达吴先生,我最近不会回去,要他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正好让大家静一静。” 根本不给秘书反应的时间,陆一舟就挂了电话,将一切清理干净,他又把电话放回桌上,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干过一样。 陆一舟此时不回去,是有他的道理的,陆家的事情现在闹得沸沸扬扬,该是他消失一段日子,看看这些人的真实面目,既然老天爷让他出现在这里,他便顺水推舟吧。 早年落魄,青年放下一切才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变得太敏感、太谨慎。 而想完自己事情的陆一舟,眼前竟然都是蒋眠回头时看他的脸。释然解脱,就像坐牢对她来说没什么,一切的不好,也只是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想得太复杂。如果李好能从那里面走出来,她会如此轻易地面对这样的事情吗?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奇起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突然想要了解她。 医院的饭果然不好吃,但是陆一舟昏迷三天,多少也要吃些东西,看他皱着眉头往下咽,蒋眠道:“你联系到你家人了吗?” “我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去。” 被米饭呛到的蒋眠瞪大眼睛看他:“一个月?” “对?” “那你这一个月去哪儿?” 微微皱眉头,陆一舟以进为退:“你觉得我会赖上你?” 蒋眠摇头,虽然没从陆一舟身上找到钱和证件,但是他那一身衣服从里到外都价值不菲,因为没钱,又穿得这么好,所以蒋眠对陆一舟最初的印象不是那么好。她总觉得他出现在这种店里,要么是陪客人,要么还是陪客人! 当然这些都是陆一舟不知道的。 蒋眠也不傻,既然陆一舟联系了家人,她便偷偷想要重拨回去问问他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重拨回去,才发现手机竟然打不出去了。 那时候广安还没有实名制,她又没有熟人联系,所以补卡还不如重新买,于是蒋眠就这么换了号码,以至于之后郁磊想要联系她谈聘用的事情,一直都找不到她。 陆一舟是在三天后出的院,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又下起雨了。 给陆一舟拿了药的蒋眠一边给他整理药,一边道:“这是内服的,一天三片,早中午晚,这个是一天两次的冲剂,这个是止疼的,这个是什么?对,这个是一天一次,早饭后吃。还有……” 一旁有病人家属从雨中要跑进住院楼,他低头没有看路,眼看马上就要撞到蒋眠,陆一舟一把将蒋眠拉到怀里。 而他也说了那天早上的第一句话:“你家在哪里?” “啊?” 陆一舟打车到了蒋眠住的楼下,仰望着那栋老楼,他微微皱眉。蒋眠住的街巷很老,房子的年龄比陆一舟和她加起来的还大,但是她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所以即便当时房租不低,她也租了下来。 一边上楼,蒋眠一边问陆一舟:“你只待一周对吧?” “对。” 蒋眠的房子位于五楼,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惹人的绿色,之后是纱帘,小客厅是她重新布置过的,显得十分温馨。在陆一舟的记忆里,他见过这种房子,还是早年间在香港的吴家。 因为不熟悉,蒋眠去找被褥的时候,他几次狼狈地碰到头,虽然响动很大,他和蒋眠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蒋眠抱着被子从卧室出来,他才指着放在柜子上的小木匣问蒋眠:“这是谁?” 再见李好,似乎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般,陆一舟没有问这是什么,他问了这是谁? “我朋友,我来这里就是帮她找人的,找到之后,我就走了。你先睡沙发吧,我再强调一遍,我撞了你,是我的错,我负责,但是我也只能负担你一周的时间,因为我没工作。” “蒋眠,你为什么这么放心我一个陌生人住进来?” “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问你也没用,而我也没什么可以让你图谋的,你比我好看、比我有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赖上我。我只能劝自己,你有你的目的,但你的目的绝对不是我。” 说完,蒋眠去做饭,留下在客厅的陆一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自那之后,两人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同居生活,因为陆一舟有洁癖,蒋眠没少吃苦,各种擦了又整理,收拾了两天她也忍不了了,把抹布丢给陆一舟提着包就走了。 上次翻译之后,蒋眠就一直没找到工作,家里住的陌生客人又身无分文,不能靠他就只能靠自己。找不到工作,一个人蹲在招聘会外啃面包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自己捡回家的是个富二代,总有一天会有一个老管家,提着一箱子现金来感谢她。 当然这只是她的异想天开而已。她不知道,陆一舟比她想的还有钱,他能给她的远比她幻想中的老管家多得多。就像她不知道,在这个落雨的午后,陈蔚也在广安。 蒋眠入狱这几年,陈家的公司已经和关家的联手,占据了广安的半壁江山。而蒋眠在江城消失之后,找不到她的陈蔚也没再回去美国,而是回了广安的家里休养。 如果他们彼此都知道,会在广安重逢,蒋眠一定会早早找到陆一舟,将李好交给他,离开这里。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柯浩凯是为了他公司的事情求陈蔚的,陈蔚这些年自己做了网站,也投了些金融公司,虽然比不上陆一舟掌控上百亿的资产,但也算青年才俊。他是最看不上这些靠着亲属关系做出些什么事儿的,所以柯浩凯要见他,他一直不见,今天见面还是因为柯浩凯求到了陈母。 躺在病床上,处理着文件,陈蔚眼睛都不抬,听着柯浩凯对他们那家家具厂未来的憧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比陈蔚大,柯浩凯在他跟前说话却磕磕巴巴,说到家具厂现在只剩两个股东,让他投资进来时,陈蔚抬头,瘦了许多的他皱着眉头道:“协议书上是三个?” “另一个拿了钱退出了。我还没来得及写新的情况介绍,我想着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投资人,你还会这么轻视这件事儿吗?” “我……” 柯浩凯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候,郁磊来了电话,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忙出门去接。 陈蔚病房门口,联系不上蒋眠的郁磊问柯浩凯:“知不知道蒋眠住在哪里?我联系不上她。” “我办公室有她的简历。” “你那边怎么样了?” “别提了,明明我是他表哥,现在搞得他是表哥似的。先不说了,他就给我半个小时时间。” 就在柯浩凯给郁磊打电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裤、搭配白衬衫的女孩从他身后走过,抱着一束花来到陈蔚的病房。 本以为是柯浩凯回来,陈蔚抬头,却没想到来的是个姑娘。 “你来干吗?” 长得十分玲珑漂亮的女孩听陈蔚如此说也不生气,瞪着大眼睛看着他道:“医院是我们家开的,我怎么就不能来?” “那我搬出去。” “陈蔚,广安这些医院,上到院长下到主治大夫,不是我爷爷的门生就是我爸的师兄弟,所以,你搬到哪儿,我就追到那儿。” “俞静音,我再说一遍,我有喜欢的人。” “陈蔚,我再说一遍,我追你,我乐意,干你喜欢的人屁事?” 第二十六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李好很喜欢初夏,因为她就是在一个初夏认识的陆一舟。而蒋眠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初夏。 阳光明媚的下午,她们一起去天台晒被单。风吹起,白色的布飞扬在两人眼前,犹如能看到风一般。 后来陪着编辑看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看到安迪为大家争取啤酒的时候,蒋眠和听故事的朋友说:“李好第一次问我恨不恨陈蔚,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天台上。” 靠在天台的铁丝网上,仰头看着白云的蒋眠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以为我恨他,但是你一问,我又不知道那到底是恨还是爱了,其实我入狱走到这一步,说是陈蔚害的也好,说是我咎由自取也罢,我总觉得,这是我人生要面对的一道坎。我走过去是生,我走不过去就是死。你呢,李好,你恨陆一舟吗?” “我也不知道,蒋眠。其实,如果可以,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我觉得陆一舟也不会让我进来,他是无路可走,才牺牲了我。你知道我入狱之后,跟着我和陆一舟一起奋斗多年的一个朋友来见我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他说,陆一舟说过只要我出去,他会把能给的都给我。” 时间久了,对着李好也大胆了起来,蒋眠道:“他能给你什么?婚姻还是爱情?李好,你守了他那么多年,他都不爱你,你觉得这几年的牺牲就能换来他的爱吗?” 扭头抬手,李好捏了捏蒋眠渐渐胖起来的脸道:“所以蒋眠,你这样的女孩不可爱,女人在男人跟前,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戳破陈蔚对关灵均的喜欢,你们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回想到那时候陈蔚的错愕,蒋眠若有所思。 那天管教要两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暮色与天的尽头是火烧一样的云朵,李好看着远方,被关了太久,已经快习惯在这方寸大的地方生活,她道:“蒋眠,如果不能离开这里,陈蔚来见你,你会对他说什么?” 想都没想,蒋眠脱口而出:“我会跟他说,陈蔚,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哈哈,这个真好,我也要这么告诉陆一舟,老娘不玩了,你丫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说完,两个姑娘站在天台上哈哈大笑,她们笑得前仰后合,酣畅淋漓。而那么快乐的笑容,无论是蒋眠之后收获幸福,还是人生逆袭,都从未有过。 那也成了李好和蒋眠说的最后一句话。老辈人都说祸从口出,话不能乱说,可她们没想到,属于她们的祸事来得那么快。 李好出事是熄灯前,管教点名的时候,她监室里一个下午才见过家人的姑娘,突然疯了一般冲到管教跟前,用大家之前讲故事时提到的牙刷断面当凶器,威胁管教让她出去见她要结婚的男友。这女孩虽然是刚进来的,但是李好知道她的故事,在整个监舍中也是她们的关系最好。所以她试着和女孩交谈,让女孩放下一切,就在女孩因为她的话崩溃大哭的时候,李好突然上前。管教在李好的帮助下从女孩的怀里挣脱出来,可因为事发突然,女孩下意识地反抗,锋利的牙刷断面就这么戳进了李好的脖子。 李好的命并不好,她幼年丧父,十几岁认识陆一舟,因为他和母亲决裂。奋斗到二十五岁正是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却身陷囹圄。眼看马上就要出去,却被误伤,而牙刷的断面正好戳在她的大动脉上。 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血还是止不住地从她的指尖涌出来,跌在地上的那一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结局的李好笑了,她笑得无畏又解脱。 那个晚上,李好没等到急救,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那年,她三十三岁。距离出狱、距离陆一舟还她一切,只剩三个月零六天。可就像《霸王别姬》里,不风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和段小楼说的那样,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而对李好来说,她这么仓促地离开,最后悔的是对不起她妈妈,其次是后悔这些年都没有见陆一舟一面。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曾还像少年时一样清冷,可还藏着自己心口的伤,不给任何人看?可还记得追了他这么多年,那个叫李好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李好死的那一刻,正在香港家中陪着陆家老太太喝甜汤的陆一舟,刚从吴妈手里接过汤碗,碗就突然在他指尖裂开。陪着老太太的吴妈十分迷信,见碗无缘无故地裂掉,一直念着岁岁平安。那一刻,感觉到心头一空的陆一舟,以为那只是个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好会离开。 四年前江城出意外之后,陆一舟就把公司的重心挪到了香港和广安。这些年,他解除了婚约,再没回过江城。他变得比李好能想到的强得多,也一直都是一个人,认识他和李好的人都觉得他是在等李好,但是只有纠结在两人之中的吴修明白陆一舟的心思。 李好入狱的第一年,吴修想尽办法才与她见了一面,那次见面吴修向李好转达的话,就是李好告诉蒋眠的。 陆一舟会补偿她,无论她想要什么。 那时候玻璃板那边的李好笑了,剪短头发的她咧着一口白牙和吴修开玩笑:“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不然我多坐几年牢,让他把陆氏给我算了。” 其实那时候两人都明白,对陆一舟的话,吴修是有所隐瞒的,但是李好以为,吴修隐瞒的只是她的牺牲对陆一舟来说并没那么重要,其实吴修隐瞒的比李好想的要残酷得多。 让吴修转达那句话的时候,香港下着大雨,跑马地的礼顿山陆宅里,站在书房窗前的陆一舟说:“告诉李好,除了爱,我什么都能给她。” 可李好求了这些年,求的不就是一份爱情?所以吴修隐瞒了那句除了爱情。所以李好死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么多的牺牲是会换来陆一舟的爱的,哪怕一点点。 蒋眠出狱是在李好去世五个月后。她真正刑满应该是隔年初春,因为表现良好,她被提前释放。四年前进去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本想出来,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可是走的时候她从监狱带走了一个小匣子,那里面装着李好。 李好的死,虽然在蒋眠的意料之外,但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她却没像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很平静地接受了。那一刻,从不信命的她,只觉得这是老天不忍李好再去面对她求不到的爱情,才把那姑娘早早地召唤到身边,为她安排一段良缘。 因为唯一的母亲已经没有行为能力,在养老院生活,而处理这一切的吴修也联系不上,所以李好死后的一切都是被她所救的管教帮忙办的。原本她的骨灰管教是要葬在监狱集体的公墓里面,蒋眠却说不行,李好不属于这里,她得带李好走。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管教也没强求,便把李好的骨灰交给蒋眠。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小木盒时,蒋眠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关灵均,她也是为了所谓的爱情,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一捧轻飘飘的灰的。而那时候,让她们犹如飞蛾扑火一样牺牲自己的人又在哪里;此时此刻又是否像他们想的那样,因为摆脱了如痴如狂的她们,所以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陪着蒋眠等公交车的时候,送她出来的狱警道:“出去以后重新开始,这几年不算什么的。” 微微一愣,觉得眼前的绿色比监狱里的灰耀眼许多的蒋眠,一边抬手挡着刺目的阳光,一边道:“可这却是我最好的时光。不过,我不会不珍惜我自己了,因为除了我自己,已经没人会珍惜我了。” 蒋眠手里的骨灰盒上贴着李好的黑白照,因为死得突然,管教翻找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才找到了一张她少年时的照片。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照片上的李好瞪着眼睛看着镜头,目光执着又可爱,蒋眠坚信,那还是她没有遇到陆一舟的时候。 监狱通往市区的公交车,一天只有两趟,上午的车来已经是十点多。开车的司机是一位老先生,见上来的是个清瘦的女孩子,车上又没了座位,他将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外套拽到身边,空出一个座位给蒋眠。 车从山上开下去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高级轿车和公车交错而过,因为对方车速快,公车司机吓了一跳,开过路口还在骂:“赶死去呢。” 赶死?如果开着那辆车的陈蔚知道蒋眠在这辆公交车上,这四年过得生不如死的他,不仅会更快,还会不惜代价地让那辆车停下。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这四年,虽然被家人送出国,但陈蔚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蒋眠的动向,蒋眠提前出狱是当年办案的律师告诉他的。为了回国接到蒋眠,让她好好活下去,陈蔚买了最快的机票,但是西雅图大雨,所有航班滞留,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别的城市,又从波利维尔转机回到国内。那五天,他只喝了两杯咖啡,下飞机的时候,他整个眼前都是黑的,可他还是抢了司机的车钥匙,固执地自己开车上山。但这么匆匆地归来,他还是和蒋眠错过了。送蒋眠离开的狱警告诉陈蔚蒋眠刚走的时候,江城的山上下起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站在雨中,已不如年少时轻狂的陈蔚笑了。 陈蔚追着那辆公交车到市区,找到开车司机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问到从监狱出来的女孩在哪里下车,司机道:“她说要在九江老街下车,但是老街去年就拆了,她又要找什么巨人书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就给她放在最后一站新建的天街上了。” 原本蒋眠以为,这四年多,这世界不会变太多,可当她看到已经没了的老街、完全不同的街巷,以及怎么都找不到的巨人书店时,她才明白,这四年,她到底错过了多少。 为了方便装李好的骨灰,蒋眠进了天街找了几家店,才买了一个行李袋。这些年没什么人看她,虽然陈蔚一直寄钱来,但是出狱的时候蒋眠只拿了她爸当年留给她那一千元,买了行李袋、衣服和回江城的车票,她手里还剩下几十块钱。 要按照以前的性格,蒋眠一定会多留下一些,可那天,她却找了一家最火的牛肉面店,花光所有的钱要了一碗面。等面的时候,看着墙上告示的蒋眠才发现这家就是以前他们上学的时候常去的那家,只是老板已经换成了当年阿婆的儿子。 就在蒋眠等着自己的面上来时,一对似乎是情侣的人一边排队,一边吵了起来。 “这里这么多店,你非吃它,去那边那家店不行吗?” “不行,这家店多少年了,那家店还没有咱俩在一起的时间长呢,要么在这儿一起吃,要么各吃各的。” “周司南,你说的是人话吗?” 周司南…… 周司南…… 当年室友的名字再度在耳边响起,蒋眠抬起头,而心心念念地等着一碗牛肉面的周司南,因为男友的不爽,怒视对方,却没想到会看到坐在男友身后的蒋眠。 与蒋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司南整个人一僵,她下意识地推开男朋友,走到蒋眠的跟前道:“蒋眠?是你?你出来了?” 没想到这么巧,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蒋眠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蒋眠的出现,周司南赶走了男朋友。男孩不爽地离开之后,也没打电话求和,直接回了学校。男孩比周司南大,是江城那所开满樱花的大学的研究生。那天,他本来有事情,是因为周司南一定要见面,他才偷着跑出来。 回学校之后,男孩直接进了研究大楼,进门的时候,屋里只有他同学,就是那位医学系四年快把研究生课程都念完的超级学霸在。 一边在黑板上画着人体图,学霸一边开玩笑:“不是说女朋友说不见面就分手吗,你这是去见面,还是直接分手了?” “别提了,为了陪着周司南,我冒着被教授抓到挂全科的危险,去她学校找她吃饭,结果她一定要去天街吃牛肉面。等了一个小时,她突然见了个朋友,转脸就把我赶走了。这哪儿是女朋友啊,比我奶奶还难伺候。” 学霸切了一声道:“你就秀恩爱吧,俗话说得好,秀恩爱,死得快。” 周司南凑到学霸的身边道:“你不恋爱,所以不懂,这年头为了喜欢的姑娘,就得有点她虐我千遍,我还要待她犹如初恋的感觉。我们家周司南身边好看姑娘一大把,今儿见的那个就不错,不然给你介绍介绍?” “算了吧,你们家周司南那些朋友,哪个是省油的灯,上次帮你送回花儿,差点把我吃了。” “谁让你长这么帅。不过这个真不一样,带着行李袋,好像是刚从外地回来。长得特清秀,名儿还好听,叫什么蒋眠。” 学霸手里唰唰而动的粉笔,突然啪地折断在黑板上,他背脊一僵,许久才回头问男孩:“你说什么?”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也被吓了一跳的男孩道:“蒋眠啊,反正周司南是那么叫她的,怎么了,你认识?” 学霸扔下粉笔,拿起桌上的钥匙,还踩着拖鞋就直接跑出了研究室。 男孩见状追他到门口:“傅思睿,你又抽什么疯?大褂。” 一边往楼下跑,傅思睿一遍脱下他身上的白大褂,夏末的风将大褂吹过,摇摇晃晃之后大褂落在地上,犹如一片坠落的白云一般。 蒋眠,蒋眠,竟然是蒋眠。 第三十四章 唯将终夜长开眼 蒋眠楼下是个很大的菜市场,每天早上,她都会早起来逛一逛。最初陆一舟都是在她租屋看看书读读报,从未与她一起过。蒋眠这天起得晚,收拾好就匆匆跑下楼,她刚下去,坐在小房子沙发上的陆一舟就听到了雨声。向窗外看了看,他放下书,拿起架子上的雨伞跟着蒋眠下楼。 陆一舟再见蒋眠,她正缩在一家肉店的雨棚下,淅沥沥的小雨弱化了女孩的五官,他能看清的只剩她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就在陆一舟打着伞向蒋眠走去的时候,正在和老板杀价的姑娘道:“老板娘,肠胃不好煲什么肉汤好?” “肠胃不好吃粥啦,生滚猪肝粥。” 蒋眠戳着面前的猪肺问老板:“怎么滚?哪块是猪肝?这个?” “这个才是啦,小姑娘,你朋友还吃不下?” 点了点头,蒋眠道:“吃得特别少,所以有点担心,那你帮我挑一块好猪肝,切好,我先去那边买菜。” 说完,蒋眠戴上外套的帽子,低头走进了雨里。 她并没看到追她下楼的陆一舟,陆一舟也没有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刻,陆一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他奔波许多年,已经累得走不下去了,可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是个铁人,还能再坚持,唯独蒋眠冲他招手跟他说:“歇歇吧,不怕累死你呢。” 陆一舟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他是跟着陆家老太太一起长大的,幼年严苛的教育,造就了他冷漠严谨的性格。成年之后,踩着叔伯们的骨血才走到今天霸道独断的位置,他并非情场新手。可如果说李好霸道得犹如一块麻布,有自己的纹理和质感,那么在陆一舟心里,蒋眠便是一块朴素的棉布,没有味道、没有色彩,却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并没打搅蒋眠,打着伞的陆一舟跟着她,看她挑菜,看她杀价,看她帮买菜的婆婆将垃圾整理好。而蒋眠发现他,已经是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到他,蒋眠微微一愣才道:“你怎么下来了?有要买的东西?” 把头上的伞递给她,陆一舟简洁干脆地回答:“下雨了。” 蒋眠躲过他递来的伞道:“我不用,我有帽子,你打吧。” 不等蒋眠说完,陆一舟一把将戴上帽子又要跑的她拉住:“一起回去。” 陆一舟脾气执拗,蒋眠是早已领教过的,没因为这些小事儿闹不愉快,她摘下帽子,与他一起缩在小小的花伞下。而陆一舟为避免她淋雨,很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这个动作让蒋眠十分不舒服,她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道:“还是算了吧。” 没领陆一舟的好意,蒋眠跑了回去,陆一舟跟上她已经是在旧楼的楼道里,先回去的蒋眠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我找了你给柯浩凯的简历,所以就找来了,方便吗?” “方便,进来吧。” 郁磊正换鞋的时候,陆一舟上楼,对这个突然到来的男人,陆一舟没任何好感,郁磊也从他冷肃的表情中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进门后,蒋眠给郁磊上茶,郁磊不知道怎么了,在陆一舟跟前显得特别急促,他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三人坐好,郁磊道:“我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和家具厂长期合作?” “做翻译吗?” “对,我们是做外贸的,除了口译之外,还有文字翻译,不用坐班,只要需要的时候到就可以。如果你愿意,工资我们可以按照市场价走,稍高一些也可以谈。” 蒋眠正愁没工作,手里的小翻译都是几百块的入账,养两个人实在捉襟见肘,郁磊这么说,蒋眠说道:“可以,什么时候上班?” “后天,你去公司办手续,有些要紧的资料需要翻译。” 不知道为什么,蒋眠瞟看了陆一舟一眼,然后说道:“行,我准时过去。” 正事儿谈完,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无论是郁磊还是蒋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觉得太憋屈的郁磊自己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蒋眠送郁磊下楼,他才问她:“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们也不是很熟。” 对蒋眠有点好感的郁磊瞪大眼睛道:“不熟就住在一起?” “这件事一言难尽。” 送郁磊上了出租,蒋眠回去。难得下厨的陆一舟已经在煮粥,蒋眠没要强把他赶出厨房,非得自己来,而是趴在门框上看着陆一舟的背影问他:“你家有你不想面对的人还是事儿?” “都没有,我好像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这种事了。” “那为什么不想回去?”蒋眠和陆一舟都心知肚明,什么家里没人,什么无法联系家属都是扯淡,他为什么不想走,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聊,有点累了,想停一停。” 他说得这么直白了当,蒋眠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靠在门框上想了好久,她才说:“既然这样,大家坦诚一些好不好?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样很让人没安全感,还有如果你只住这儿一周,我可以负责一切开销,但如果常住,要大家一起分担。” 回头看着她,即便拿着勺子和围裙,也难改一副ck男模冷肃精致的陆一舟道:“你决定收留我?” “是合租。” 把清炒菜递给她,陆一舟道:“阮溪。” 蒋眠第一次听到阮溪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还是很久之后,知道他就是陆一舟之后,她才想起,和李好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过:陆一舟幼年随母姓取单字溪为名字,后来回到陆家才随家谱取名一舟。而阮溪这个名字,李好也只在他酒醉时听过。 陆一舟的饭做得比蒋眠好得多,两人吃过之后,外面依旧下着雨。不知他从哪儿翻到一张《英国情人》的碟片,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看到拉尔夫费因斯开始讲述曾经那段禁忌一般的爱情时,抱着抱枕的蒋眠便睡了过去。蒋眠以前睡觉四仰八叉,毫无顾忌,但是那五年却将她所有的锐利磨平了,所以陆一舟看到的她,是一个像猫一样蜷缩在小小角落的女孩子。 蒋眠那一觉睡了两天,淋雨加上这段时间的奔波高压,她直接病倒了,烧到三十九度,都是陆一舟在照顾她。 蒋眠生病有个毛病,宁可打针也不吃苦药,小时候闹起来没完没了,以前蒋山惯着她,之后那几年她也是能不吃就不吃。但是陆一舟却不管这些,对着蒋眠好言相劝几次,蒋眠不听,难受得要死,也忍着不吃。陆一舟最后也烦了,用手掰开蒋眠的嘴巴,强迫她把药吃下去。 蒋眠吃了药,冲着陆一舟吼:“你凭什么管我?” 可是不管蒋眠发多大的脾气,陆一舟一概不理,只道:“吃下去。” 不知道是心里不爽,还是压抑太久,吃了药,蒋眠的病不仅没好还严重了。耗到周一,想到还要去家具厂拿资料,烧得昏天黑地的她勉强爬了起来。 见她这样还要出门,陆一舟当然不许,他换了外套,拿了钥匙,把没力气跟他吵的蒋眠关在家里,一个人去了郁磊留下的名片中提过的家具厂。 也就是那天,说不通陈母的陈蔚也被柯浩凯带了过去。 陆一舟再见陈蔚就是在家具厂,拿着资料离开的他与陈蔚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即便已经很多年没见,即便当年也只是匆匆一面而已,他们竟然都觉得彼此眼熟。拿着资料的陆一舟离开,陈蔚才问柯浩凯:“那是谁?也是工厂的员工?” “是帮我们一个翻译来拿资料的。” 陈蔚想不到,郁磊所说的翻译会是蒋眠,就像陆一舟也没想到,当年让他在江城折戟沉沙、赔上李好的陈家公子,就是蒋眠生病梦中呓语的陈蔚。 陆一舟在楼下买了菜才回了住处,蒋眠还在睡。等着锅里的粥的时候,他开始帮蒋眠翻译那些英文资料。他从小接受英式教育,一手花体写得十分漂亮,行文则是德国人的风格,严谨有力。 所以蒋眠稍好些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几天后,她卧室的桌子上摆着粥和翻译好的资料。 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好玩的蒋眠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出去,陆一舟正坐在沙发上读书,薄薄的光从窗台照进来,衬得他的五官柔和许多。 “我捡了一个田螺大叔回来?” 合上书,被她的语调逗得有些无奈,陆一舟挑挑嘴角道:“错,田螺大叔只会做饭,不会帮你翻译。” 彼此都有些不喜欢这种轻松的调调,蒋眠扯过一摞简历递给陆一舟道:“那能不能把这些也翻译了?我过几天要用,送佛送到西。” 陆一舟接过来,看都没看蒋眠道:“去睡吧。” 自那之后,陆一舟在这里的一周变成了一周又一周。 不同于翻译家具厂的资料,用专业名词就好,蒋眠收到的那些简历,就连中文都写得乱七八糟,又何况翻译成英文。下午,一边翻译,陆一舟一边皱眉问休息的蒋眠:“豆腐切成丝也算是技能?” “怎么不算,可以做文思豆腐。” “那这个呢,睡得特别长,算不算特长,蒋眠你都是从哪儿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从床上爬起来,蒋眠一边往卧室外走,一边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从外面把门关好,生怕她出来的陆一舟道:“你休息,我自己来。” 整个下午,躺在屋里的蒋眠就听陆一舟给朋友打电话,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翻译,对方似乎是专业的,条理清晰,翻译出的文词颇为古韵,蒋眠一边听着陆一舟念道:“尽日无炎暑,眠君青石床。”一边睡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总有云开 秋初的广安阴雨绵绵,几天的落雨过去,整个城市才日光绚烂,清风吹过,绿海如碧。 蒋眠病好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原本的小感冒发展得越来越严重,但是她死活不去医院,陆一舟跟她发脾气,她脾气比他还大,最终两人各退一步,陆一舟找了楼下小诊所的医生来家里,给她挂了点滴,她才老实下来。 点滴的时间很长,两人没事做,陆一舟就租来碟片陪着蒋眠一起看。那些电影几乎都是老的,经典到不能再经典,但是也都特别沉闷,陪着陆某人看了两天,蒋眠实在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借点喜剧来?” 陆一舟不和病人计较审美,隔天给蒋眠带了一堆回来。 蒋眠端着粥,坐在电视前,看得不亦乐乎。而陆一舟的关注点完全不在电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搞笑镜头上,他静静打量着蒋眠因为大病消瘦了许多的脸。 蒋眠的侧脸很漂亮,病容的苍白衬得她多了几分可怜,而在陆一舟身边,喜欢看这种没营养的喜剧,又会无所顾忌笑得这么开心的,除了她只有曾经的李好。 不知道为什么,陆一舟看着蒋眠的时候常常能想到李好,可是相比最后一次见她,他不能不承认,他记忆里的李好,容颜已没有那么清晰。 给蒋眠换下一张影碟的时候,陆一舟问她:“为什么喜欢看这种片子?” “因为开心啊。” “蒋眠,你以前受过伤?” 突然听陆一舟这么问,本来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交往的蒋眠放下粥,端坐在他跟前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总是笑哭。” “哭是我对高兴最极致的表达,你怎么看出我就受过伤,我活得多快活。” 怎么看出来的呢?大概是你生病最难受的时候,仿佛一只被戳到痛处的蚕,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反复呢喃一个名字。你夜里常常坐在窗台上,对着寂静的长夜发一整夜的呆。 可是这些话,陆一舟却没说,他只静静地回答她:“感觉。” “那你呢?为什么活得这么自持,就连笑也要先考虑该不该?” “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我没办法露出太过分的表情,那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他们该怎么讨好我,才会让我更高兴。” 瞪着大眼睛,蒋眠道:“所以你对谁都跟演戏一样?” “中间出了一些差错,生活也曾一落千丈,后来慢慢又起来了,但是戏却一样要演。” “对所有人都演戏,不累吗?” “偶尔会很累,所以想在你这里歇一歇。蒋眠,谁是陈蔚?” 突然从陆一舟口中听到陈蔚的名字,蒋眠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厉声问陆一舟:“你调查我?” “你生病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陆一舟说出知道陈蔚的缘由,蒋眠一下就老实了,她窝在角落里静静地道:“是一个让我已经分不清是爱是恨的人。” “他伤害过你?” “应该说,我为了他,一直在伤害我自己。”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里,正适合讲故事,缩在沙发上的蒋眠静静说起那段时光。十七岁,她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她小心翼翼爱着的人。她大胆地揭露他喜欢关灵均的秘密,她在大雨中毫无顾忌地表白,她以为勇敢一些,总能收获所谓的爱情,却忘了这世上需要搭上一切才能得到的爱情,都是强求。 蒋眠的故事里,避开了关灵均的名字,避开了傅思睿,那里面只有她和陈蔚,爱得那么纠结,伤痕累累,不死不休。 说到她出来之后,陈蔚赶来表示会补偿她,却被她拒绝了。 陆一舟道:“你还爱他吗?” 抱着抱枕,憨憨一笑,蒋眠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爱我自己。” 气氛一时尴尬,蒋眠道:“我的事说完了,你的呢?爱过什么人,被什么人伤过,走过什么错路,此生亏欠过什么人……” “都没有。” 陆一舟说得干脆,蒋眠却道:“不可能,人活一世,谁还没点错,我就不信你没辜负过谁。” 蒋眠不依不饶,陆一舟才道:“如果说亏欠,只有一个人,也不是因为爱。” 若那时候蒋眠追问一句,那人是谁,陆一舟说是李好,可能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马上就能捅破,可蒋眠没问,陆一舟也没说,聊了一些彼此之前的生活后,缩在沙发上的蒋眠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陆一舟关了电视把她抱进卧室,把灯调到最昏暗才离开。 陪着蒋眠的陆一舟看了一下午的书,傍晚的时候,他拿着蒋眠买菜的布兜下了楼。昨晚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蒋姑娘看到美食节目中介绍咖喱,嘴馋却懒得做的她,一直问陆一舟:“你说这个好不好吃?”所以晚上,他买了鸡肉、土豆和番茄,打算为蒋眠煮咖喱。 可是买菜回来,蒋眠小区的门口,站着吴修和他近身的秘书。 两人似乎也没想到再见他,他会提着购物袋,穿得如此居家,就连双眸都少了不久之前凛冽的杀气。 可在看到他们的瞬间,那种属于陆一舟的感觉卷土重来,秘书甚至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陆一舟走过去,吴修迎了上来。他本要接过菜袋,陆一舟却没给,只是冷声问他:“你查了楼上的人?” 陪了陆一舟十多年、深知他什么脾气的吴修道:“还没来得及。” “那最好。” 陆一舟上楼,吴修和秘书没有跟上。 晚上,老楼的六楼,陆一舟给蒋眠煮完咖喱,又把剩下的药分成每日的量,才走进她卧室,坐在床边,掀开被子找到那个将自己藏在黑暗里的人。 拨开蒋眠的头发,看着她沉睡的脸,陆一舟轻声道:“再见。” 不知道是否听到,蒋眠一扭头从他手里脱离出来,一头又扎进了被子里。 那天,离开蒋眠卧室的陆一舟关灯关门,听到最后一层防盗门被关上,早被咖喱的味道馋醒的蒋眠睁开眼,而她耳边只剩陆一舟的那句再见。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黑暗中,蒋眠走到窗前向楼下看,漆黑的道路上,一辆不知是否载着他的车渐行渐远。 陆一舟走的晚上,蒋眠看完了那部新西游。星爷还是星爷,如她小时候一样会讲故事,而故事中的段小姐,就像每个爱上不该爱的人的姑娘们一样,以自己的灰飞烟灭度他成仙做佛。而等到他走过西天取经这条漫长的路,走到佛前时,佛问他心中是否还有爱,他定会说,六根清净,曾经的那些牺牲,他已然全都忘了。 而对蒋眠来说,无论是她和陈蔚,还是和傅思睿,终有一日,他们会渐渐忘了她,娶别人为妻。爱不是怜惜,不是抱歉,爱是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而这个人恰巧也奔波在寻找你的路上。 陆一舟走后,蒋眠的生活回归正常。秋天是家具厂和国外的合作商谈判的旺季,冬天确定订单,来年开春就可以安排上流水线。春末,雨季没来的时候发货,一切正好。 因为工作突然忙起来,蒋眠开始在家具厂坐班,偶尔还要和郁磊去参加一些宴会。 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自然就不一般了,家具厂喜欢郁磊的女孩不少,这些人有柯家的亲戚,也有正经大学毕业的设计师,论才貌都不输蒋眠,可是谁都看得出,历来公是公、私是私的郁磊对蒋眠不同于别人。 其实郁磊最初对蒋眠,并没这么多的心思,只是蒋眠做得太好。她在这些宴会中,从没出过一点错,即便有人将他们当成情侣,她也会礼貌地解释清楚,她的刻意疏远,反而让郁磊喜欢上了她。 陆一舟离开的秋末,蒋眠跟着郁磊一起去世纪楼见几个客商。那些都是广安本土人,生意是否谈得成,全看你喝多少,郁磊还要保持清醒谈正事,蒋眠替了他近乎一半的酒。 蒋眠喝多了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离席,到厕所吐干净,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那晚,真的是喝太多了,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厕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吐,就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正是蒋眠扶着墙出去的时候,被柯浩凯请来的陈蔚进了包房,跟着他的还有俞静音。两人擦肩而过,陈蔚却没认出那已养出半长发的姑娘正是他怎么都找不到的蒋眠。 包房座位不够,俞静音很自然地坐在了蒋眠的位置上,酒桌上一半人都知道俞家是什么家世,见她来也是一万个高兴,谁都没在乎一个小翻译去了哪里。直到又喝了很久,郁磊发觉蒋眠没回来,便要离席去找。 柯浩凯却拉住他低声道:“陪好这些人重要,我去看看,要是喝多了就找人送回去。” 柯浩凯找到蒋眠,蒋眠还睡着,叫不醒她,柯浩凯只能找车送她回去,公司的车要送客商,他找了一辆出租车送蒋眠。 柯浩凯回了包房,郁磊又喝了一些酒才腾出时间问他:“蒋眠怎么样了?” “喝多了,找车送回去了。” “是公司的车?” “公司的车一会儿还得送你和客商,我打了一辆出租。” 原本郁磊也觉得没什么,可是不知怎的,后来他越想越不放心。最后,要柯浩凯照看一切,他拿起蒋眠的包追了出去。 而那天的酒席上,陈蔚唯独觉得郁磊还算个可交的人。他一走,他也没什么心情,便带着俞静音一起离开。俞静音在外是霸道的俞家小姐,在陈蔚跟前除了分手,基本言听计从。 两人走的时候,低头的俞静音发现包房门口有闪亮的光,她弯腰捡起来,竟是一枚精致的铃铛。铃铛上刻了一个字,灯暗她也看不清楚,便将铃铛放在了包里。 提前离开的郁磊一路要司机加速,终于在小区路口赶上了出租车。可当天,出现在蒋眠楼下的不仅仅有他,还有陆一舟。 上次离开蒋眠这里后,陆一舟当夜就去了英国谈生意,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两地奔波,好不容易腾出些时间,回老宅见过老太太后,他想到的第一个地方竟然就是蒋眠这里。 车上,已经几夜没睡的他扯开领带,坐在后座闭目养神,隔一会儿就向车窗外看看,司机则关注着六楼是否亮灯。 陆一舟再度睁眼,是郁磊搀扶着喝醉的蒋眠出现。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到那一幕的陆一舟下车,在郁磊还在找单元门的时候,他已走到两人跟前。 一把将喝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蒋眠拉到怀里,陆一舟皱眉看着怀里的人,问郁磊:“她是陪你喝成这样的?” 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悦,郁磊一愣道:“是公司的应酬,下次一定小心。” “最好不要有下次。” 陆一舟直接将蒋眠抱起来,郁磊见状要跟上,陆一舟却道:“不劳烦了,老周,送郁先生回去。” 说罢,陆一舟抱着蒋眠上楼,老周则抬手请郁磊上车。 如果说在那晚之前,郁磊对只见过一面的陆一舟只是好奇,那么在这个夜里,他确定,这人一定不一般,因为他的车,别说广安,就连香港都少有。而他的司机一看也是大家出身,不该说的从未说错过一个字。 就在郁磊好奇陆一舟是谁的时候,送蒋眠回家的陆一舟,看到满屋狼藉,眉头直接皱成了川字。 工作忙,要翻译的资料一大堆,蒋眠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三餐都是靠外卖解决。 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醉鬼,陆一舟为她脱了鞋,冲了蜂蜜水,等她不再哼唧,才送进卧室里。 而他自己,则挽起袖口,给她整理猪窝。 有人说,在爱情上,先低头的那一方,一定是弱者,一定是伤痕累累,犹如败兵一样逃离,可对陆一舟来说,在蒋眠身上他从不计得失,一切只是值不值得。 第二十七章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窗外是江城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整个城市被薄薄的雾气笼罩,仿佛如临梦境一般。蒋眠听不到窗外的雨声,却能感觉到牛肉面店的嘈杂。 认出蒋眠的周司南对突然间的见面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人静坐许久,她才道:“我和魏莱去看过你,但是他们说你拒绝探视。”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儿,除了我家人,我谁都没有见过。” “嗯,蒋眠,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出来了,重新开始就好。” 其实周司南知道,她和蒋眠说什么重新开始、重头再来,对蒋眠来说都没用,毕竟那不是她失去的五年。 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起来,还好牛肉面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说,周司南不是那种心机很多的女孩子,她把当年同学的近况讲给蒋眠听:“魏莱在帕森斯学设计,也不知道她那成绩是怎么考上的。温燕喜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去了广安的大学,不过去年年底考上了港大。严以哲去了英国,周旬旬在上海,罗骆去了北京,陈蔚……” 周司南随口说到陈蔚,才想起那年学校都传蒋眠出事与陈蔚有关,她急忙道:“他高考都没参加就出国了,比起这些学霸,我混得最惨,复读两年才考上大学。” 对这些人的近况蒋眠并没什么兴趣,她一边吃面一边道:“温荨呢,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温荨?不知道,那会儿也没联系,不过听同学说好像结婚了。” 因为当年江河的嘱托,蒋眠一直记得温荨,而她出事之后温荨没去看过她,虽然这没什么,但蒋眠却觉得这不是温荨会做的。温荨已经结婚了?和谁?江河吗? “其实你在的时候学校就传她已经订婚,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两人又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成熟许多的周司南刻意避开和蒋眠入狱有关的话题。吃完午饭,蒋眠要离开的时候,周司南才试探着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蒋眠看了一眼手边的包道:“先回江城,然后帮一个朋友去见一个人,等一切都安稳下来,再做别的打算。” “蒋眠,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就在本地上大学,咱们可以常见面,对了刚刚那是我男朋友,就在江城的大学念研究生,特意为我考回来的,真爱吧,那会儿你们还让我分手。” “真好,司南,我四点回江城的火车,先走了。” 蒋眠提包离开,周司南结账之后跟她一起跑下楼,她下去的时候,没带伞的蒋眠已经走进大雨里,看着被雨水模糊的她的背影,周司南心头一紧,她追上蒋眠将自己的伞和一张匆忙写下的字条塞给她道:“蒋眠,这是我的电话,你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联系我。” 说罢,她跑回商场。站在雨中举着那把红伞的蒋眠隔着雨看着傻乎乎地冲她摆手的周司南,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心像是突然被填满了一样。 拿着那把红伞,蒋眠消失在雨中。那一刻,为了找她陈蔚跑遍了天街所有的商场,而蒋眠离开的那家,正是他去的最后一家。 几乎问了所有的店,有没有一个女孩出现,什么样子,问到牛肉面店,老板才说:“不是一个人啊,是两个姑娘,刚走没多久。你现在追,还能赶得上。” 陈蔚跑下楼,正和回来拿东西的周司南撞上,虽然已经几年没见,但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想到老板说两个姑娘,陈蔚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道:“蒋眠呢?” 下意识地指向身后,周司南道:“她刚走。” “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她拿着我的伞,红的。” 陈蔚跑下楼,周司南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又响了,回过神,他问电话那边的男友:“干吗?” 大实验室里,一边拿着办公室电话,一边拿着手机的周司南男友道:“你还在不在牛肉面店?” “我刚出来,怎么了?” “跟你见面那女孩呢?” “你问她干吗?你们又不认识。” “没跟你废话,赶紧的。” 在陈蔚之后来牛肉面店的傅思睿因为没找到蒋眠,打电话给同学。对方又打电话给周司南,两人正说着蒋眠的去向,下楼的傅思睿也看到了正接电话的周司南。 虽然曾经是一个高中的,但周司南和傅思睿熟起来,还是因为现在的男朋友。 看到周司南,傅思睿问了和陈蔚一样的话:“蒋眠去哪儿了?” 不像刚刚一样慌,周司南一愣道:“她说要回江城,应该去了火车站,她说是三点还是四点的火车,我忘了……” 周司南没说完,傅思睿就跑了,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的周思南问男朋友:“他们怎么都在找蒋眠?” 傅思睿开车赶去火车站的时候,奔走在大雨中找那把红伞的陈蔚终于拉住了一个姑娘,他嘶哑着嗓音叫她:“蒋眠。” 一样的背影,回头的脸,却并非记忆中熟悉的那张。女孩看着被雨水淋湿的陈蔚道:“你有病吧?” 那一刻,蒋眠坐着的公交车正从陈蔚身后驶过,模糊的雨中,她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雨里,不知是被雨水淋得发冷,还是遇见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他的背脊无声而隐忍地颤抖着。 傅思睿也没有追到蒋眠,他跑到火车站冲上站台的时候,开往江城的列车刚刚启动,他追着火车企图从窗户里看到蒋眠,终于在最后一节车厢,他看到了她。 五年之后再见,蒋眠剪短了头发,侧脸瘦得让人心疼,没想到会有人找她,傅思睿拍打车窗的时候,她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还是坐在她对面的阿姨看到窗外追车的男孩子,推她道:“姑娘,车窗外面那小伙儿好像是找你的。” 睁开眼,蒋眠向窗外看,看到傅思睿的那一刻,傻瓜一样追着火车跑的男孩突然笑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火车开出站台之前,对着车里面的蒋眠喊道:“等我。” 蒋眠在一个傍晚在江城火车站下车,宽大的站台上,却没了每次都会来等她回家的爸爸。 离开火车站坐公交车到教师家属院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老旧的家属院内各家各户都已经亮起烟火。找到自家楼下,蒋眠看着楼对面的小花园,她去九江上学前,在这里荡秋千的场景,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可这一切对她而言,却早已物是人非了。五年之后,无论是爸爸还是家,她都没了。 上楼敲门,来开门的却不是陈梅,屋里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的男人。 他问蒋眠:“你找谁?” 以为敲错门的蒋眠,又看了门牌号,才道:“陈阿姨在吗?” “陈梅,有人找。” 正做饭的陈梅怎么也没想到门口站着的会是蒋眠,她整个人僵在门口,还是一旁的男人推她,她才回过神:“蒋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曾经蒋山和陈梅的卧室里,脱下围裙的陈梅和蒋眠解释男人的来历:“那是悠然的爸爸,你爸爸去世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有时候会过来看看悠然。” 扫看整间卧室,一张蒋山的照片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他不会用的电动剃须刀和名牌裤腰带。并没纠结这些细节,蒋眠平静地问陈梅:“阿姨,我爸爸的照片呢?” “照片……在这儿。这两天打扫卫生,我怕打碎,所以收起来了。”陈梅拉开柜子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蒋山的遗像。 照片上的蒋山比蒋眠记忆中瘦了许多,双眼因为病痛的折磨早没了往日的光彩,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以为自己早已被锻炼得坚强的蒋眠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抱着照片大声叫着:“爸,我回来看您了,爸……” 无论她哭得多惨多悲伤,这世上都不会再有一个声音跟她说:“哭什么,天大的事儿,还有爸帮你撑着呢。” 从承担一切,到再回来,五年的光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的天,无声无息地塌了。 要向悠然的爸爸离开,陈梅和蒋眠一起吃了饭,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向悠然回来了。之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再见女孩已经长到了当年蒋眠见她的年纪。 突然见到蒋眠,向悠然比陈梅还惊讶,尤其是陈梅要蒋眠住在她现在的卧室里,女孩直接就火了。 “不行,她住我卧室,我怎么办?” 陈梅捂住女儿的嘴,把她拉到卧室里道:“不住你卧室,难道让她跟我住?你老实点,没准她住两天就走了,你要再闹她跟我争房子怎么办?” “她凭什么?我不管,我马上就高三了,我还得学习呢,再说了,凭什么她说回来就回来。” 两人正吵着,一直在隔壁卧室听着的蒋眠突然敲门进来。 “陈阿姨,我刚回来,有些话本来想等去看过我爸再说,但是现在好像大家对我回来都不太高兴,既然如此,我想还是先把话说明白的好。” 一旁的向悠然轻嘁一声道:“你想说明白最好……” 拉住喋喋不休的向悠然,陈梅道:“蒋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你爸虽然去世了,你还有阿姨呢。” “我不管我爸爸走前是什么样子,毕竟是您一直照顾他,作为感谢,我会报答您,但也请您明白,这是我的家。” 蒋眠刻意加重家的语气,使得向悠然大叫:“妈,你看见了吧,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蒋眠,你说这是你的家,这还是我们家呢。你进去这些年,照顾你爸的还不是我妈,你凭什么回来就说这是你家?” 瞪着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向悠然,蒋眠一字一句地道:“就凭你妈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进去。”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不懂什么圆滑,向悠然仰着脖子叫嚣:“为什么?” 拉住还要再问的女儿,这些年没少从关家拿好处的陈梅担心出事儿,急忙道:“蒋眠,悠然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去休息,这房子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向悠然还要闹,陈梅却把蒋眠送回了卧室。 那夜,蒋眠一夜无眠。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打车去了她爸的墓地。蒋山和蒋眠的母亲葬在一起,这是当初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蒋眠坚持的。可是她不知道,依当时的状态,陈梅根本不愿意,但是在国外的陈蔚知道了这件事儿,无法回国的他,托朋友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现在的墓地,但这些事情蒋眠并不知道。 所以那天,到墓地的早上,空荡荡的墓山上,蒋眠远远就看到母亲的墓碑前站了一个人。因为太远,蒋眠看不出对方是谁。 她一步步走上山,听到脚步声的对方回过头。 五年之后再见,陈蔚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可原本整齐得体的西装因为淋雨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头发也是湿的,为了找蒋眠奔走的鞋子上全是泥水。而站在他跟前的蒋眠,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被剪得很短,整个人显得消瘦可怜。他们一个没了少女的美丽,一个没了少年的朝气,就这么如此疲倦又狼狈地再见了。 第三十六章 也许是太喜欢,所以才会一直遇见 陆一舟整理好客厅,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的事情了。这次他没有睡在沙发上,而是推开蒋眠卧室的门,合衣躺在她的身边。 夜很深,也很静,屋里唯一的光源只剩远处的霓虹。 放松下来的陆一舟翻身,单手支着脑袋看着沉睡的蒋眠道:“还要装多久?” 一路醉醺醺地回来,无论是柯浩凯还是郁磊都没发现,但是蒋眠的演技在陆一舟跟前简直烂透了,喝醉的人都沉得要死,但是她的身体还是轻得像是一抹纱。 蒋眠装不下去了,便睁开眼,黑夜里,她和陆一舟四目相对。 连解释都没解释,她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上楼的时候紧紧扒着他,生怕摔了自己,放在床上的时候,直接找到最舒服的枕头,根本不像个喝多到连家都不认识的人。 陆一舟道:“为什么装醉?一个女人要是不想喝有太多的理由。” 总觉得自己在陆一舟的跟前,什么都藏不住,抱着抱枕蜷缩在被子里的蒋眠也没有拐弯抹角:“因为不想让别人为难,我要是不喝,郁磊就要喝。我要是推脱,郁磊为了帮我会喝得更多,索性还不如自己喝,喝醉了早早逃掉,可是我一个人生活又不能太醉,那种要刻意保持清醒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明白我的感觉了?” “明白了。” “蒋眠,以后不要再喝了。” 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奔波这么久,突然遇见了一个了解自己的人,蒋眠道:“尽量吧。” “睡吧?” 陆一舟走的这段日子,蒋眠病愈,但是睡得一直不好,要么做梦,梦见蒋山来找她,要么梦见李好死的那一幕。陆一舟再度归来的晚上,她难得安睡,像是动物寻找温暖的洞穴一般,一点点扎到陆一舟的身旁,而陆一舟很自然地将胳膊放在她的脑袋下。 他们之间没那么多暧昧,也没有迷离的情愫,就像两个在大雪夜奔波的人,原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这么辛苦,终于在奔波的路上遇见了他(她)。那种感觉是惺惺相惜,是想尽所能焐热她的冰冷。 隔天早上醒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蒋眠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可是起床推开门,就见陆一舟穿着昨夜的衣服正在厨房为她煮粥。 就好像昨晚的倾诉和那一段对话都不曾有过,蒋眠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去洗漱,吃粥。” “你配了我家的钥匙?” 头都不抬,挽着袖子搅动锅子的陆一舟十分娴熟:“脚垫下有备用钥匙,门口的花盆里也有,电表箱的门后也贴着,还用我再说吗?” 蒋眠收拾好一切,陆一舟已经端上粥,人却已经不见了。 微微一愣,蒋眠像上次他离开时一样走到窗前向下看,昨晚的车也没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匆忙地离开,虽然有些不爽,她却没多想,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粥。 粥喝完一半,郁磊打来电话,问她是否能来上班,不能来的话,他找别的翻译代替。 “我可以去,但是得晚一会儿,我还没出门。” “没事儿,我也没去,在你家附近,正好过去接你。” 虽然知道郁磊说在附近是刻意的,蒋眠也没推辞,和他约好半个小时之后见,便收拾东西下楼。 那天就在蒋眠上了郁磊的车,两人驶离小区时,因为突发紧急事情,将陆一舟送到机场,又被他派来给蒋眠送药和一些必备品的老周开车回来。 敲了蒋眠的门,很久都没人开,担心的老周便联系陆一舟。 得知蒋眠不在,陆一舟要老周从脚垫下拿钥匙,老周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被转得迷迷瞪瞪的老周就听电话那边的陆一舟轻笑起来:“不用找了,你回来吧,她没事儿。” 挂掉电话,老周将那些高档的补品和日用品以蒋眠的名义送给她邻居,并照陆一舟的话要旁人照顾楼上的蒋小姐之后才离开。老周一家几代都为陆家做事儿,他也是眼看着陆一舟长大的,而他这么用心地对一个姑娘,老周还是头一次见。 早上就接到电话要回香港、耗到给她做好饭才离开的陆一舟,此时正在机场,他在挂掉老周的电话后,摊开手,掌心中正躺着一枚铜钥匙,看到钥匙的那一刻,想到早上那番对话的陆一舟轻笑起来。都说在感情上一物降一物,而一个人独身这些年,从未对女人生情的陆一舟,因为蒋眠,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竟会如此可爱。 陆一舟微妙的表情变化,被与他一起的吴修看在眼里。陆一舟是个做事儿滴水不漏的人,他要藏的人,就连吴修也查不到,正因如此,他才对这个能让陆一舟笑得如此轻松的女人感到好奇,但是私家侦探那里送来的照片,都是对方的背影。他隐隐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之后那段日子,蒋眠一直跟着郁磊跑合同,见完英美客商,见日本客商。为了拓展业务,郁磊还在柯浩凯一个表妹的牵线下,拓展了给大秀布景家具的业务。大秀的主要设计师大多都是外籍人士,蒋眠忙得简直要飞起来。正因她总是与郁磊在一起,郁磊因为她的努力,也总给她加薪,公司逐渐传出郁磊和蒋眠已经暗度陈仓的传闻,而与这些传闻一起传出的还有蒋眠出过事儿的事情。郁磊录用蒋眠之后,已经不许知道这件事儿的柯浩凯对外提这种事儿,一对公司不好,二对蒋眠不好,柯浩凯也记住了,但是不久前的一次家宴,喜欢郁磊的柯浩凯表妹问他郁磊和蒋眠之间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喝多的柯浩凯看表妹不高兴便说出蒋眠出过事儿,以郁磊的性格绝不会喜欢她。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事情在公司传开,大家看蒋眠的眼神也变得异样起来,但蒋眠却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就在这事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与郁磊去见客商的她,终于在这个有着六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与本该永不相见的陈蔚相遇了。 半年之后再见,一个正从马路那边跑过来,一个正下车。正抬头找方向的蒋眠,跟回头的陈蔚四目相对。也没想到能有缘与蒋眠再见的陈蔚一愣,而始终保持清醒的蒋眠在看到陈蔚的瞬间扭头跑了。 陈蔚追出去的时候,闯红灯走到马路中间的蒋眠进退两难,而她身后的陈蔚一边要她别动,一边不顾车流追了过来。 蒋眠不顾车流就要跑,担心她的陈蔚大叫:“蒋眠,你别跑,我不追你,你别跑。” 他怎么可能不追,蒋眠不想再见陈蔚,也不想再说一句话,于是咬牙从两辆疾驰的车流中冲过去。 马上就要抓住她的陈蔚,只抓住她随意挂在手上的一条红色的围巾。 就如蒋眠出来那天一样,陈蔚沿着蒋眠逃跑的方向追到深夜,就连追着陈蔚一起的人都说,或许是他看错了,可陈蔚却坚定自己看到的就是蒋眠,但这次再见,蒋眠还是如风一般消失在了人海里。 那天,酒店里的郁磊没等来蒋眠,好不容易将两家父母凑到一起的俞静音也没等来陈蔚。 两家人尴尬地坐到九点钟,陈家父母才先道歉离开,俞静音父母见陈家人离开,要带着俞静音回去,可是她如何也不肯,坚持在酒店等陈蔚。可是那天无论她给陈蔚打多少个电话、短信发得多么恶毒,陈蔚都没有回复。 那一刻,拿着蒋眠围巾的陈蔚就坐在酒店不远处的街头,虽然还是错过,可陈蔚竟然有些庆幸,还能与她再见。 俞静音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正收拾东西的她电话突然响起,本以为是陈蔚的她直接接通。 俞静音:“你还知道来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问俞静音:“你还知道接电话。” 一听对方的声音,俞静音愣住了:“师兄?” 电话那边的人不理会俞静音的惊讶,直截了当地道:“你新发的研究论述什么玩意儿,我明天去上海,今晚开夜车。” “我今天没心情。” “呵呵,你没心情,你以为我有心情?要不是师父拜托我,我才懒得管你。干脆点,写不写?” “写。” 俞静音对陈蔚有脾气,对家里也是大小姐的姿态,唯独对这个舅舅的得意弟子,做人上油盐不进,做事儿上吹毛求疵的师兄,完全没一点办法。 打开视频,画面里出现的竟然是傅思睿。蒋眠不辞而别后,傅思睿找了她整整一个月,就连他朋友都说,何必呢,既然那女孩想躲开你,不如给彼此一个空间,他这才放弃。而傅思睿正是俞静音舅舅的得意弟子,当年如果不是俞静音一心和陈蔚在一起,她舅舅早就撮合他们两个了。 那晚,一个因为要出差格外毛躁,俞静音有一点差错,傅思睿就呵斥她没脑子。俞静音也不是吃素的,能反驳的一定反驳回去,两人一边比对研究论述,一边斗嘴,最终因为一个问题吵了起来,一个说讲了几十遍,一个说没讲过,俞静音为了让傅思睿闭嘴,拽过挎包就开始找笔记本,而随着她笔记本一起落在桌上的还有一个铃铛。 “那是什么?” 捡起面前的铃铛,俞静音道:“铃铛,我前几天去吃饭的时候捡的。” “拿近点。” 看到俞静音手里的铃铛,傅思睿神色大变,他隔着屏幕冲俞静音吼:“在哪儿捡的?” “我家附近一个饭店。” 知道俞家在广安,傅思睿直接挂了电话,那夜,他风风火火地穿过校园,打车直奔机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就好像晚一步,会失去什么一样。可是傅思睿并不知道,在感情上,从没什么先来后到,她若爱的是他,无论他来得多晚,她也会等。 第二十八章: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 虽然幻想过很多次,再见时的场景,但真正再见,陈蔚什么都说不出了。因为他面前的女孩子,与五年前相比变了那么多,瘦弱的背脊微微佝偻,双眼看他的神情如此漠然。 如果是以前的性格,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再见陈蔚,蒋眠一定会二话不说地离开。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曾经懦弱的女孩,而面对彼此时,该逃的也不该是她。 所以朦胧的小雨中,她父母的坟前,蒋眠道:“陈蔚,好久不见。” 陈蔚口中那声蒋眠就卡在嗓子眼,他却怎么都叫不出来,还是蒋眠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将带来的供品摆在父母的墓碑前。 陈蔚才道:“你……你还好吗?”五年前,天不怕地不怕,挥斥方遒的少年,此时此刻哑着嗓子,他念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是颤抖的。 蹲在地上,蒋眠小心地用袖口擦被雨水打湿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还是以前的样子,可蒋山却比她记忆中清瘦了许多。 蒋眠不说话,陈蔚就站在雨中陪着她,雨越下越大,他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像撑伞一样挡在蒋眠头顶。而蒋眠像是感受不到一样,依旧靠坐在冰冷的墓碑边陪着她父母说话。 陈蔚再开口,已经是蒋眠要走的时候了。 她再度弯腰擦拭墓碑上的照片,而站在她身后的陈蔚像是要给蒋家父母一个交代:“蒋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也不会听,但我真的希望,用余生好好照顾你。所以,让过去的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我会把欠你的五年都还给你。” 雨一直在下,照片上的水渍怎么也擦不净,就像蒋眠离开这五年,她拼命跟自己说,不过五年而已,过去的都过去了。可真的能过去吗?那是五年,不是五天,甚至五个月。那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五年,她本来可以用这五年谈恋爱,结婚生子,照料一个小孩子长大的。所以那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那是她不死,就永远跟着她的过去。 “陈蔚,顾城说过,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现在梦醒了,风理所应当离开,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补偿,又或者重来了。对我来说,重新面对你,就是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扒开,再看看自己当年伤得多深,而伤口重新愈合的疼,你永远都不懂。” 从墓碑前站起来,蒋眠潇洒地离开,而这次,陈蔚紧紧抓住她细瘦的手腕:“我明白,蒋眠,我真的明白,从我知道没办法救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欠你的我永远都还不清了。但我允诺你的余生并非要补偿对你的亏欠,而是因为,我爱你。” 背对陈蔚,蒋眠轻笑:“就如同你当初爱关灵均一样?陈蔚,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少女,我二十三岁,我明白什么是愧疚、什么是爱。所以就当我们还是五年前在关家最后一次见吧。日后岁月,各自安好吧。” 这一次,蒋眠从陈蔚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走出几步,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把当年那枚陈蔚送她的钥匙还给陈蔚后,才道:“关灵均葬在哪里?” 仍旧陷在蒋眠那句各自安好中的陈蔚呆在那里,没有说话,蒋眠见状直接下山。 天气不好,附近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陈蔚把车开到蒋眠跟前时,蒋眠还在招手,他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要蒋眠上去,蒋眠却道:“陈蔚,我是不会上你的车的。” 紧紧拉着蒋眠的手,陈蔚道:“你不是想知道关灵均葬在哪里吗,你上车,我告诉你。” “你放手。” “关家没有为关灵均举办丧礼,送她的只有几个家人,所以认识你,又知道她葬在哪里的只有我。” 蒋眠怒视陈蔚:“你浑蛋。” 为了找到蒋眠,风尘仆仆地从国外赶回来,三天没吃没喝的陈蔚仰着头,他放下少年的骄傲与冷漠,双眼平静无畏地看着蒋眠道:“我不在乎了。要么上车,让我送你回去,要么永远别想知道。” 在关灵均这件事儿上,蒋眠不怪她,关灵均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没办法回来,所以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想去见见关灵均。 陈蔚最终还是拿到了蒋眠心底仅剩的温柔,权衡之下,她上了车。 因为淋了雨,陈蔚把能擦头发的东西都塞给蒋眠,然后将车内的暖风开到最大。哪怕一点点,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对蒋眠好。可对现在的蒋眠来说,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从墓地开回市区的路很长,陈蔚开得很慢,蒋眠也不催他,两人都明白,如果可以,陈蔚宁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车停在蒋家楼下,已经是中午了,整个城市仍旧沉浸在淡青色的烟雨中。 下车前,蒋眠道:“地址。” 没看她,双手扶着方向盘的陈蔚道:“蒋眠,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我们根本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雨刷器一遍遍地擦净玻璃上的雨水,还会有雨迅速将玻璃打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一如他们无法看清的日后一般。那一刻,陈蔚不想前生后世、恩恩怨怨,他只想留下她,永远留下。 “那我不知道?” “陈蔚……” “蒋眠,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笔。” 拉开车门,气恼的蒋眠离开。她走进雨中,陈蔚下车追她。 就在陈蔚拉住蒋眠的瞬间,从江城开车,一路赶到玉山,问了蒋眠之前的同学才打听到蒋家在哪里的傅思睿突然出现,他一拳将追逐蒋眠的陈蔚打倒在地。 陈蔚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又没准备,猝不及防之下跌进了水坑里。 拉住还要再打的傅思睿,蒋眠道:“别打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回头看了蒋眠一眼,知道当年蒋眠出事与陈蔚有关的傅思睿道:“陈蔚,你再缠着蒋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掉的陈蔚厉声道:“傅思睿,你凭什么?” “就凭我喜欢她。” 这么多年,陈蔚是在伤害了蒋眠后才明白,他有多爱她,而傅思睿从来都知道。这五年他不去看蒋眠,不联系她,也只是想有一天蒋眠从里面出来,再见她时,他们仍能像以前一样不计较曾经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可他没想到重新追逐蒋眠的路上,陈蔚还是快他一步。 那天,拉着傅思睿回蒋家,陈梅上班去了,向悠然也不在,没钥匙的蒋眠和傅思睿坐在楼道里等着。 “你怎么来了?” 扭着打陈蔚用力过度的手,傅思睿颇为不爽地道:“我不是让你等我?” “你又没说让我在哪儿等你。” 就像以前讲题骂蒋眠笨一样,傅思睿道:“我靠,我跟你在火车站说的,正常人都会默认火车站好不好。” “那你去火车站找我了?” “我里里外外找了三圈,找不到,才托江城的学长打听到你家,上楼时一个小姑娘正出门,我问她你去哪儿了,她说你又走了。得亏我没相信,留在楼下等你了。不过,那姑娘是谁啊?忒恶毒了吧。” “我妹妹。” “不像啊?” “我继母的孩子,我们没血缘。” 蒋眠话音低沉,要是旁人一定会拍拍她的肩,让她想开些,可傅思睿不然,从蒋眠认识他,他就不按常理出牌,这次也一样。 “我说呢,比你漂亮多了。” 从出来,还是第一次被气到笑,蒋眠大叫:“傅思睿。” 那一刻,坐在蒋眠身边,看着她的傅思睿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道:“蒋眠,能再见你,真好。” 傅思睿的话,让蒋眠被雨水淋湿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暖,真好,谁会这样宽容一个刚出来的女孩子,就连陈蔚见她第一面也在重提旧事,但是傅思睿却不然,他将她最不堪的伤疤用笑容掩盖。 沉吟许久,蒋眠道:“傅思睿,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没有为什么,我既然喜欢你就要相信你,不然喜欢你干吗?” 他说得理所应当、正义凛然,蒋眠也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她笑得眼眶微红,她向傅思睿跟他说的那样:“傅思睿,能再见到你,真好。” “当然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人追我,老子却为你独善其身。套《美人鱼》里的话,追我的人都排到法国了,你却爱渣男。” “人活着谁没走错过一两条路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改之前,我问你一句,你们家什么时候回来人?不然咱还是先找地儿吃个饭,我还是昨天早上在食堂吃了馄饨。开了一夜车,又在你楼下等了半天,饿都快饿死了。” 拉起傅思睿,蒋眠道:“你早说啊。” “你也没问啊。” 蒋眠带着傅思睿下楼,两人撑着一把伞消失在雨里,那时候陈蔚就坐在车里,他遥望着跟傅思睿一起离开的她。那一刻,陈蔚问自己,若傅思睿能给蒋眠平静的生活,你会放了她吗?寂静的车厢,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过往,想到蒋眠在墓碑前所说的话,陈蔚回答自己:“不能。” 关灵均死后,陈蔚就明白了一件事情,爱一个人最该做的是永远与她在一起,而不是去做所谓的牺牲与成全,所有的放手,只是因为不够爱、不够喜欢而已。 第三十七章 命运自有安排 广安因为开会,交通管制,航班滞留,傅思睿赶过去已经是三天后了。 下飞机都没有通知俞静音,他直接杀去了俞家。因为这几天和陈蔚失去联系,俞静音正一个人在家琢磨到底为什么。傅思睿的突然到来,让她吓了一跳。 傅思睿更直接,张口就问俞静音:“铃铛呢?” 俞静音从楼上拿了铃铛给傅思睿看,傅思睿确定那就是当年他捡的蒋眠的铃铛。 看着傅思睿看铃铛的眼神,俞静音道:“师兄,这不会是你跟那姑娘的定情信物吧?你始乱终弃,姑娘含恨而别,你后悔莫及,多年之后再见此物,你如梦初醒,想要把她再追回来?” 如果是以前,傅思睿早喷她了,可是这次不然,拿着铃铛的傅思睿冷冷地问俞静音:“是哪个酒店捡的,是包房还是门口?” “包房里。” 拿出自己的钱包,指着还是十七岁时的蒋眠,傅思睿道:“一起吃饭的有没有她?” 俞静音隐隐觉得照片里的女孩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是确定那天席上根本没她,俞静音摇头。 傅思睿还是不死心,拉着俞静音去了酒店查监控。 创世楼这样的地方都是接待政商两界大人物的,即便有俞家人出面,对方也不给看。但是对方看到傅思睿手机里蒋眠的照片,表示这女孩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常来,傅思睿当即决定,等蒋眠再来。 没见过傅思睿这么疯的,俞静音也不管他,一个人回了家。那天,傅思睿没找到蒋眠,陈蔚也没有,他查了广安省内所有的系统档案都没她一点消息。就连帮陈蔚查档案的朋友都说:“她既然不想被你找到,你就放下吧,即便日后,你们真的走到一起,有那段往昔,有关灵均,也只能是互相伤害而已。” 站在公司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雨的陈蔚背影落寞,难道他和蒋眠真的会像朋友说的那样,即便在一起,也只能是互相伤害而已? 敲门声传来,秘书道:“陈先生,陆氏的吴先生到了。” “好。” 陆氏只有一个吴先生,就是吴修。吴修来见陈蔚不是没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在陈蔚看来是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但在陆一舟看来,却是一场好戏开场。而那一刻,精心做下这一局的陆一舟正陪着陆家老太太在养和医院做检查。等着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将球踢到陆一舟的脚下,陆一舟抬头,似乎被他的气场吓到,小男孩站在远处不敢接近他。还是陆一舟招了招手,小男孩才怯怯地上前。 陆一舟将球递给小孩子,小孩子拿过来就要跑远,陆一舟却道:“接受了别人的帮助,都不会说声谢谢吗?” “谢……谢谢。” 小孩子近乎是哭着说出来的,陆一舟才作罢,放孩子离开,他再回头,老太太正跟着吴妈一起出来。 看着眼前的陆一舟,一手将他带大的陆家老太太道:“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陆一舟微微一笑,上前,从吴妈手中接过老太太搀扶住:“这是在教他规矩。” “若是你自己的,教着岂不更好?” “不是还没有。” “最近都没有见过什么合适的女孩吗?” “这件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 被陆一舟搀扶着往医院外走的老太太停住脚步回头:“你啊你,什么都好,唯独感情,随你父亲,太冷。陆家走到今天,该有的都有了,我也不硬要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只要有个你看着顺眼、觉得过着舒心的,就带回来。” 看着顺眼、过得舒心,那一刻,陆一舟只想到蒋眠,那个有着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的姑娘,是否还好? 把老太太送回大宅,处理完公司的一些事情,陆一舟在隔天要秘书定了去广安的机票。陈家的事情已全部安排好,吴修也开始和陈家接触,他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那段日子,因为接了秀场布置的活儿,蒋眠格外忙,弄完公司的翻译,还要赶去现场见合作商,有时候郁磊不在工厂,她只能拿着电话两边交流。看她实在忙不过来,郁磊要柯浩凯再招人,柯浩凯的表妹介绍了自己的同学。对方和蒋眠同年,是广大外文系毕业的,家世也不错,性格又傲,还喜欢郁磊。看着工作中郁磊和蒋眠合作默契,这姑娘对蒋眠各种不满。一次跟着柯浩凯吃饭,知道小姑娘喜欢郁磊,郁磊喜欢蒋眠,酒醉的柯浩凯忙道:“不会,蒋眠进去过,郁磊那么明白,绝不会和个有案底的人在一起。” 听到案底,姑娘连忙追问:“什么案底?” “听说,她撞死过人。”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女孩斗气心思来,从来都是从旁门左道出发,这次依旧。 大秀彩排最后一天,因为郁磊不在,他把现场交给蒋眠照顾,蒋眠因为心急一处特定的家具无法准时到现场和那女孩唠叨了两句。女孩虽然表示会去处理,但是却十分不悦。等不到女孩处理好一切的蒋眠忙了一下午终于将家具的事情搞定,才腾出一小会儿时间吃饭。 她正吃着,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一串陌生号码。 蒋眠:“你好。” 没有开场和问候,陆一舟轻笑道:“换了锁?” 听出是陆一舟的声音,蒋眠道:“防贼。” “下次把放钥匙的地方也换掉。” “你不可能找到。” “门外鞋柜里,只有一双鞋和别的鞋子摆的方向不一样。” 蒋眠不再说话,电话那头的陆一舟道:“晚上吃什么?” “我这里不是旅店,我也没义务一再收留你。” “我帮你做饭,你收留我,大家各取所需,何必谈什么义务。” 陆一舟的口才那是横扫客商的,蒋眠根本说不过,只能赌气一样挂了电话。 看着手机,微微一笑,陆一舟从菜场走出来。那天广安又下了雨,回去看到两把伞都在家里的陆一舟开车去了蒋眠的公司。她同事看着这个冷肃帅气的男人,眼睛都直了,傻呆呆地告诉陆一舟,蒋眠在秀场。 谢过蒋眠同事,陆一舟迎着大雨开车去秀场的路上,蒋眠也接受着一番风雨的洗礼。挂掉陆一舟的电话回到秀场,刚刚还忙着彩排的秀场突然乱作一团,外籍设计师大骂他带来的模特没有脑子。蒋眠问了一旁的人才知道,模特弄丢了一对全钻的耳环。 模特表示自己也很无辜,耳环一直都在盒子里放着,除了化妆师只有翻译接触过她。 化妆师和模特都是跟着设计师一起从国外过来的,唯独翻译是本地布展公司的蒋眠。 模特说完,大家都看向刚刚翻译完就突然离开的蒋眠,蒋眠被众人盯得一愣。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丢了东西,众人都看向她,是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蒋眠愣了一下,回过神只道:“不是我。” “蒋眠,谁也没怀疑你,你这不是贼喊捉贼吗?”说话的正是一起来的那个女翻译。 即便再傻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蒋眠的双眸像刀一样看着她:“不是我。” 蒋眠的事情在公司已经传开,这时候发生这种事儿,大家难免议论纷纷,国外设计师有自己翻译,把旁人议论的话讲给设计师听,设计师一下就火了,上前就要蒋眠把东西交出来。 没办法洗脱自己的蒋眠厉声道:“我说了,我没拿。” 大秀彩排时间本就不多,耳环又是价值几万的奢侈品,恼怒的设计师要助手搜蒋眠的身和包。 一旁同公司的人有看戏的,也有知道蒋眠为人的,后者私下联系了郁磊。听到员工说蒋眠被设计师怀疑偷东西,郁磊第一直觉就是不可能,他要对方先帮他出面控制现场,他马上就到。 就在郁磊赶来秀场的路上,等不到蒋眠下班的陆一舟,下车进了秀场找她,门卫还以为他是来走秀的模特,连拦都没拦。 陆一舟再见蒋眠,看到的不是个忙碌得像蜜蜂一样满场奔跑的姑娘。这个下午,她被十几个人围住,一个男人厉声要她打开自己的背包,而她硬气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沙哑委屈。 就在男人的手要去扯蒋眠包的瞬间,上前的陆一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谁都没想到这时候会出现一个搅局的人,大家都看向他,蒋眠也抬起了头。 薄薄的灯光下,陆一舟面容冷峻,双眸是不容执意的坚韧,他连情况都没有了解,便冷声道:“你凭什么?” “就凭她偷了我的东西。” 听到偷,陆一舟低头问被他挡在身后的蒋眠:“偷,蒋眠,你用得着偷吗?” 陆一舟的出现让蒋眠抬起了头,看着那张脸,像是突然有了靠山的她摇了摇头。 得到蒋眠的回答,陆一舟用娴熟的英文问设计师:“你丢了什么?” 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但毕竟是自己有理,设计师仰着脖子道:“一对宝格丽的全钻耳环。” 陆一舟:“那你凭什么说,是她拿的?” 设计师道:“整个秀场,只有翻译接近过模特。” “整个秀场只有她一个翻译吗?” 众人因为陆一舟的话,看向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忙道:“看我干吗,我又不缺这些。” 陆一舟是那种看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人骨子里是什么货色的人,听那女孩如此说,他已经猜得差不多。只是这时候再揪对错,根本没意义。 “她也不缺。” 话音落下,从出现就控制了全场的陆一舟拿出手机,交代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之后现场的气氛一直都是僵持的。 十分钟后,两个身着西装的安保员出现。 对方是广安省内最大的奢侈品经销商,这次布展有很多首饰都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包括那对耳环,只是这次来他却不是为了走秀的事情。 来人进了会场就看到了陆一舟,急忙上前,连手都不敢跟陆一舟握,只恭敬地道:“陆先生,吴先生来电,我还以为听错了。前几日来的新货送去了香港一批,家里现在只有这些,您若不满意,我马上让人去调来。” “不用了,把这些打开。” 负责人历来都是和吴修见面,难得见陆一舟一面,不敢怠慢,连忙将带来的保险箱打开。即便没有追光,那盒子里的珠宝也是璀璨夺目,随便拿出一样都比这一对耳环贵出百倍不止。 “你可以从这里面挑一套作为对你失窃的补偿,但是,你要向这位女士道歉。” 这次是中文,翻译愣了一下,将陆一舟的话翻译给设计师。 知道这是陆一舟的羞辱,设计师道:“你不可以这样。” “我可以,现在就向她道歉。” 设计师无法对怒陆一舟,只能找蒋眠的麻烦,但是有陆一舟在,怎么能让这种事儿发生。他向前走了两步,在设计师不知他要做什么而下意识地后退时,俯身在设计师身边。谁都不知道陆一舟轻声说了什么,对方直接就呆住了。待陆一舟站直,设计师直接就对蒋眠说了抱歉。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被郁磊托付照料全场的人忙出面调解,而真正拿了耳环放在蒋眠包里的那位翻译也傻眼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一舟带着蒋眠离开了,背影傲娇得犹如救世神一般。 后来回忆和陆一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到这次经历,有些酒醉的蒋眠傻笑道:“那时候真的有种,全世界都是我的感觉。” 彼时罗马的一家小旅店里,与蒋眠偶遇的小姑娘听蒋眠如此说,并没艳羡,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她玩着已经齐腰的长发,懒懒地道:“越是这样的男人越可怕,他可以给你全世界,也可以毁掉你的全世界。” 第二十九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蒋眠和傅思睿去了家门口的馄饨店,那家店在她小时候就在,老板还是当年的阿嬷。已经是下午,他们到的时候店里还没什么人。根本不记得她是谁的阿嬷笑着跟她打招呼:“囡囡带朋友回来了。” “不是,只是朋友。” 蒋眠说不是,傅思睿却不然,他咧着嘴巴对阿嬷笑道:“阿嬷,我是她男朋友,她害羞才不承认,你觉得我们配不配?” “配,配,囡囡结婚,要请阿婆喝喜酒的。” 因为两人的玩笑,阿婆端上来的馄饨格外大,傅思睿要的是荠菜鲜肉的,蒋眠要的是牛肉的。他真的是饿极了,也不管多烫,一口一个往嘴里塞,蒋眠见状将自己碗里的放在醋碟里面晾着,稍凉之后推给他。 傅思睿却不吃:“你瘦成这样还给我。” “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那也得给我吃,吃胖点,我好带你去见我妈,我妈喜欢胖点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审美。” 傅思睿照旧嘻嘻哈哈的,看着他的蒋眠却认真起来。她喝着鸡汤,垂着头对傅思睿说:“午饭我请你吃。” “干吗?因为我英雄救美,想谢我?” “傅思睿,你回去吧。” 蒋眠的话,让傅思睿一愣,他骤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她道:“为什么?” “不是说,追你的姑娘都能排到法国吗,从里面找,总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说过,我不漂亮,脑子又笨,又经历过那么多事儿……” 不等蒋眠说完,傅思睿就道:“我就喜欢不漂亮、脑子还笨的行不行?” “傅思睿,你是个好人,我也相信,你会好好照顾我,但对我来说,你也是从前那段光景中的人。我不想再回去了,无论是为了谁。我想找个小地方,和一群不知道我曾经的人生活。” “找个不认识你的地方生活还不容易,我们去海边,大不了出国,去芬兰、挪威,行不行?” “傅思睿,我是认真的,你该有更好的人生,你也没必要为我背井离乡。” 将手里的勺子拍在桌上,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彻底恼了的傅思睿道:“蒋眠,你给我闭嘴。” “傅思睿……” “一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知道这时候再说也没用,蒋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两人之间原本轻松的气氛,被她突然而来的话彻底打乱。一向要强的傅思睿垂着头,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红着眼睛。如果不是蒋眠经历了那么多,他真想大骂她一顿,可他不能,即便再讨厌,他也得默默承担所有的委屈,这是他喜欢她的代价,而他等了这些年,是想等着她出来,好好疼她的。 吃完饭,门口再度落起雨,因为只有一把伞,傅思睿和蒋眠谁都没先走,还是傅思睿先开口:“这时候回去,你家里会有人吗?” “应该不会,我也没有电话,不然也不会傻等。” “那我们去逛街吧?” “啊?” 她没有回去,蒋眠被傅思睿拉着去了江城的商场,那商场都比她走的时候大了很多,因为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傅思睿为蒋眠买了一身秋装换上。 其实跟蒋眠逛街的时候,傅思睿很想拉住她的手,他想给蒋眠一个承诺,但是想到刚刚蒋眠的话,他又不敢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如此小心翼翼过,偏偏这个女孩子,不爱他。 江城的雨始终没停,不想上晚自习的向悠然提早回来。她走到楼下,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跑车。向悠然第一次知道这车的品牌,就是因为陈蔚,蒋眠出事之后,他爸爸生病,那时候陈蔚数次在江城和玉山之间来往。他出国之后,每年回来也会一个人开车来看蒋眠爸爸。那时候她觉得能喜欢蒋眠的也不会是什么富家子弟,还是一次她爸爸过来,看到陈蔚开的车,竟然说,那车价值一百多万。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主动和陈蔚搭讪,这几年更没少以蒋眠爸爸的名义从他手里敲诈,而陈蔚出于对蒋眠的愧疚,基本没有拒绝过。 走过去,向悠然敲了敲车窗,车里因为淋雨,又什么都没吃,发了高烧的陈蔚恍然醒来,以为是蒋眠的他急忙摇下车窗,车外的却是向悠然。 “消息够灵通的,我姐刚回来,你就找来了。” “你姐呢?” “不知道,我还没上楼,你们见过了?不欢而散?” 陈蔚这副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两人是不欢而散。他没说话,向悠然又道:“对了,早上还有一个男人来找她,为了你,我都给打发了。” 已经难受到眼前模糊、没心情跟向悠然开玩笑的陈蔚道:“我就在楼下等你姐姐,如果她回来,你告诉我。” 陈蔚说一句话断了三次,向悠然见状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就你这脸色,估计蒋眠没事,你就陪着玩完了。你放心,她回来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因为向悠然的话,陈蔚离开了。向悠然摆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口才扭头回家。 那个下午,陪着蒋眠逛街的傅思睿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傅思睿才道:“蒋眠,你还喜欢陈蔚?” “不是。” “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只是不想再回去了,那段时光,太美太假。说白了,我怕了。” 扳正蒋眠的身体,抚开挡在蒋眠眼前的头发,傅思睿郑重其事地道:“蒋眠,你看着我,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我算是什么,但我真的是想用我的余生来对你好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你离开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朋友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我觉得我的心都要炸了,我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你。我开二十几个小时的车赶到你身边,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等的始终都是你。” 世界好像就这么安静了,蒋眠似乎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剩他浅浅的呼吸。归来不过一天,陈蔚和傅思睿先后赶来,一个是曾经的旧爱,一个等她这些年,她要怎么选? “傅思睿,给我点时间,等我从广安回来,我们再谈好不好?” “好。不过你去广安干吗?” “帮一个朋友见一个人。” 蒋眠既然已经给了答案,傅思睿没再纠缠,他开玩笑道:“不是男人吧?结没结婚?要是没结,我跟你一块去。” “我也不知道,李好说他订婚了。” “李好是谁?” “一个把我救出来、自己却死了的人。” 把蒋眠送回家,看她进了楼道,傅思睿才想起什么,追了上来,他把吃饭时偷偷买的东西递给蒋眠道:“手机,快捷键第一个就是我。” “我不要。” 不等蒋眠拒绝,傅思睿扭头就跑了,蒋眠追出去的时候,他的车已经消失在路口。 那天蒋眠回去,陈梅不在,正在吃方便面的向悠然看她提着一个手机,冷嘲热讽地道:“不简单啊,刚回来,就跟两个男的缠上了。” “跟你无关。” “好好,跟我无关。” 蒋眠进卧室,向悠然就跑去洗手间给陈蔚打电话,接了电话的陈蔚不顾刚打上的点滴,拿着钥匙就跑出了酒店。 十分钟后,向悠然接到了陈蔚的电话,可是说话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认不认识这手机的主人?”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向悠然道:“怎么了?” “他在湘南路这边出车祸了,你能不能来一趟?” 向悠然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她一边穿鞋一边往外跑道:“你先叫救护车,我马上就到。” 打电话的男人看着刚从车里被抬出来的陈蔚问向悠然:“你认不认识蒋眠?” 向悠然下意识地道:“不认识。” “那没事儿了,这人一直叫着蒋眠,电话里也找不到,你快来吧。” 就在向悠然赶去医院时,蒋眠正在网上搜索陆一舟的消息,按照李好所说,他应该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可网上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李好的骨灰,蒋眠道:“李好,他这么低调,对你还这样,我去找他,如果他不见我,就尴尬了。” 那一刻,蒋眠不知道,陈蔚生死不明。那一刻,远在香港的陆一舟也不知道,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女人代替李好走进他的世界。 第三十八章 余生烈酒清风 陆一舟开车带着蒋眠回去,她虽然觉得委屈,但因为陆一舟的出现却觉得爽极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雨刷刮净玻璃上的雨水,陆一舟眸子平静地看着前方,嘴角微微翘起,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果想活着回去,就道歉,如果想今天是忌日,我也可以成全。” “怎么像地痞一样,我还以为是分分钟让他一败涂地呢?” “对不同人,要用不同的办法。”其实陆一舟并没告诉蒋眠实话,如果说了,蒋眠或许不会玩笑,只会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 车堵在路上,缩在宽大副驾上的蒋眠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可以嚣张成这样?” “你该知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 蒋眠也是个识趣的人,并没再追问,只道:“其实我也不是太感兴趣,总觉得无论你在我这里住多久,咱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蒋眠,以后无论有谁泼你脏水,你都不能傻傻地站着,表示自己更有礼貌,那样大家不会尊重你,你要学着把水变干净再泼回去。” “那样没有意义。” 陆一舟这话曾经改变过李好,也让吴修变成了腹黑,唯独蒋眠一句都没听。 陆一舟轻轻一笑:“算了,你高兴就好。” 秀场的事情闹到晚上,两人回家都没有心思煮饭,陆一舟点了一些小吃,再去敲门想要蒋眠起来时,发现她整个人已经缩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最近蒋眠总是很累,一回家就睡,最长一次睡过二十个小时。 没强拉她起来,陆一舟给她脱了鞋子,便半靠在床边看着她。 如果是以前,陆一舟身边的女人,他都会调查一番,只有蒋眠,他什么都没查,因为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更想了解对方的是他,而不是她。 蒋眠醒来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看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五十多条信息,几乎都是郁磊的。 蒋眠回电话给郁磊,郁磊直接道:“你没事儿吧?” “啊?” “昨天那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跟你没关系,我担心你受委屈出什么事,一直联系你。” 一边拉开窗帘,蒋眠一边道:“没事儿,不过,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郁磊不怕蒋眠提要求,就怕她不提:“行,带薪假,你要出去玩,把票给我,我全程报销。” “那得去环游世界了。” “随你,蒋眠……这件事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 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蒋眠打断郁磊的话:“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上班。” 蒋眠出了卧室,像上次一样,早餐在桌上,陆一舟却不见了。以为这次他又是匆匆来,匆匆离开,她自顾自地吃早餐,吃完后趴在沙发上看电视。 门再次被打开已经快下午了,陆一舟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见他去而复返,蒋眠一愣道:“你没走?” 陆一舟:“走去哪儿?” “回家啊。” “我说过我有家吗?” “你有没有家,我不管,但是这是我家,我有权决定你的去留。” “晚上吃什么?” “我是认真的。” “骨汤拉面好不好?” 看着陆一舟,蒋眠突然有些无奈,明明那么强硬一个人,偏偏在她跟前耍无赖。 蒋眠不说话,陆一舟只当她默认了,自己熬骨头汤,又做沙拉,蒋眠见状也凑过来吃了两口。吃完饭,他去修坏了的门把手,蒋眠睡醒之后又吃了晚饭。 那几天,日子像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两个无所事事、抱团取暖的人过得特别安逸。 这一切,直至傅思睿出现。 傅思睿在创世楼等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创世楼里面一个客人突发心脏病,正巧傅思睿在现场,做了最及时的急救,人被救了过来。 因为对方来头不小,经理千恩万谢,知道傅思睿是来找人的之后,经理破天荒地让他查了当天的录像。因为是晚上,录像比较模糊,傅思睿只看到一个像是蒋眠的人,和一个男人来了酒店又离开。 问了酒店经理,知道男人是一个家具厂的负责人后,傅思睿找了过去。家具厂的人一看蒋眠的照片,就说蒋小姐是这里的翻译,又给了傅思睿蒋眠家的地址。 傅思睿走后,家具厂的一众还在议论蒋眠到底什么来历,前几天有男人拿出百万珠宝为她解围,现在又有清秀小哥杀到家具厂追问她的下落,难不成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女?那一刻,就连有点喜欢上蒋眠的郁磊,也有些好奇,蒋眠到底是什么来历。 就在傅思睿去蒋家找蒋眠的时候,蒋眠因为烟瘾犯了,正想着怎么躲过陆一舟去楼下抽支烟,陆一舟也猜透了蒋眠的心思,想着她憋了很久,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蒋眠下楼扔垃圾。 蒋眠走到楼下,烟刚拿出来还没点上,身后就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姓蒋的,你还背着我学了什么?” 回头,楼下那棵合欢树下,花朵上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抖动着,而蒋眠的视线却停在傅思睿的脸上。不过半年没见,他胡子拉碴,苍老了许多,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如少年时一样温柔。那一瞬间,蒋眠的眼睛湿湿的,她特别想哭,她何德何能,让他这样的骄子,为她不远万里,追逐而来? 而她什么都不能给他。 “喝酒。” “能喝多少?” “喝倒一个男人不在话下。” “那我们去喝酒。” 她衣服都没换,踩着人字拖鞋,带着傅思睿往菜市场深处的小酒馆走。 那一幕被跟来的陆一舟看在眼里,却没阻拦。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没有把全部的自己给蒋眠看,自然也不能要蒋眠,毫无隐瞒地将自己交给他。 广安有名的鸡爪店里,傅思睿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喝多了的他也不耍酒疯,只是低声对着蒋眠呢喃:“蒋眠,我真的喜欢你。从跟你见第一面就喜欢你,陈蔚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明明知道那是会将化骨扬灰的烈焰,但是还想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你还爱着陈蔚。” 摇了摇头、托着下巴看着傅思睿的蒋眠道:“不,我谁都不爱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爱我自己。” “蒋眠,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不敢,傅思睿,你明白被自己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的感觉吗?那种疼,会让你余生都不敢再爱一个人。” “不是不敢爱,而是爱不起,如果再有这样一次,为了一场爱情,失去一切,我只能去死了。” 风尘仆仆地赶来,面对的却是一颗将死的心,没办法强求蒋眠和自己在一起的傅思睿喝得大醉。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蒋眠只能联系陆一舟,把他带回家。 那天,陆一舟看着扒在马桶上呕吐的傅思睿,有些略微吃醋地问蒋眠:“哪儿来的?” “捡的。” “捡人?” 洗了一把脸,蒋眠从洗手间探出头来:“嗯,有什么意外的,你不也是我捡来的?” 陆一舟被蒋眠的话逗笑,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蒋眠道:“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一定没有你多。” 说罢,蒋眠将傅思睿丢给陆一舟,一个人去睡觉。看着倒在洗手间的男人,再看已经关门去睡的蒋眠,陆一舟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蒋眠的曾经。她到底是什么人,有着什么过往和秘密? 有人说当一个人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是疏远的开始,也可能是一场爱情的开始。 第三十九章 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空 傅思睿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睁开眼的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蒋眠,而是坐在卧室沙发上的陆一舟。 陆某人一早起来,给蒋眠做完早饭,送蒋眠上班之后,就摸着下巴打量起傅思睿。 被陆一舟看得发慌,傅思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还在。 “这是哪儿,蒋眠呢?” 陆一舟听他这么问,随手将一套衣服丢给他道:“这是蒋眠给你准备的。”说完就离开了卧室。 换了衣服的傅思睿从卧室出来,看到陆一舟站在阳台上,手边放着一只烟缸,陆一舟戒烟已经许多年,只是偶尔寂寞才会吸一支。 傅思睿环视四周,屋子里虽没有蒋眠的照片,但是却给他一种,这是蒋眠家的感觉。如果这是蒋眠家,那这个男人是谁? “你是谁?跟蒋眠什么关系?” 背对傅思睿的陆一舟:“我是她先生。” 傅思睿:“不可能。” 陆一舟回头看着傅思睿开口:“为什么不可能?” “她说了,没有遇到对的人之前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傅思睿走到陆一舟身边,随着他的视线去看楼下熙熙攘攘的长街,长街内外是为了生计奔走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陆一舟身边你的傅思睿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眼里,就如同蝼蚁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那个对的人?” “你不像,蒋眠是个很谨慎的女孩子,经过那件事儿之后,她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微微一笑,陆一舟若有所思地道:“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的。” “你到底是谁?” 傅思睿不喜欢陆一舟这种有些阴阳怪气、让人猜不透的样子。 “和你一样,一个被她捡回来的人。” 那天陆一舟又说了几句让人摸不透的话,就回了屋里。 一个上午,两个男人之间都没什么话。 下午蒋眠回家,带着傅思睿出门,傍晚的时候自己独自回来。蒋眠也没跟陆一舟说傅思睿为什么没再回来,陆一舟也没问,但是陆一舟却因为傅思睿的话,想要知道在蒋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广安五星级酒店的包房,从看完吴修带来的蒋眠的档案开始,陆一舟就没说话,还是吴修见他如此才开了口。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假的,核查了两次,她的确和陈家有关系,也和李好有关系。一舟,你为什么要查她?” 为什么? 其实陆一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了解蒋眠,知道蒋眠的秘密,大概是出于不甘心,不甘心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曾经,他却不知道。只是现在拿到这份写满了蒋眠一切的档案时候,他觉得不知道,或许对他来说更好。 气氛突然凝结起来,想缓解一些的吴修道:“陈家的事情已经快筹备好了,若方氏那里动手,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靠在椅子上,从看到信件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的陆一舟道:“你安排吧。” “那你呢?” “我有我的事情。” 陈家的事情,一直被陆一舟放在心里,这还是吴修第一次见他表示不想再管。他才认识蒋眠多久,就为蒋眠做出这样的改变? 就在陆一舟打算对陈家下手的时候,从上次家庭聚会就再没见过陈蔚的俞静音找到了陈蔚的公司。 陈蔚的公司在广安最高的一栋大厦里面,可以俯视城市最好的景色,主营网络游戏和金融投资。开这家公司,陈蔚也没依靠陈家的关系,完全是凭他自己。而这些年,因为当年长辈们对蒋眠事情的处理,让陈蔚无论和关家还是自家父母的关系都变得极差,他违背父亲的意愿没有念商科,也没有从政,唯独没有躲过俞静音这件事。 俞静音和陈蔚的关系,公司人尽皆知,她直接闯进了陈蔚的办公室。开了一天会的陈蔚,正啃着冷汉堡处理文件,俞静音见状颇为不悦地道:“还没忙死你呢,一顿饭都没时间吃。” 看都不看她,陈蔚道:“你来干吗?” “作为未婚的夫妻,你不关心我,我关心关心你还不行?” “俞静音,我说过,我们之间……” 不等陈蔚说完,俞静音就道:“我们之间就是相互利用,陈蔚,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说这话,我都觉得特浑蛋。” 陈蔚不说话,觉得别扭的俞静音想起第一次和陈蔚相亲前,她有朋友说陈蔚曾经为一个姑娘和家人决裂,所以劝俞静音考虑清楚。可是她还是去相亲了,还喜欢上了陈蔚。 这么久,俞静音从没问过陈蔚有关那女孩的事情,她一直想等着陈蔚自己走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突然不想等了:“陈蔚,能跟我说说你跟她的事吗?” 陈蔚不说话,俞静音又道:“和我说说,没准我觉得不如她,就真的对你死心了。” 也只有在陈蔚跟前,俞静音才会以如此口气说话,陈蔚却没开口。 低声下气没用,俞静音突然生气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就要走。 “她叫蒋眠。” “然后呢?” “我欠了她很多很多……” 阳光明媚的城市,陈蔚身后是炽热的阳光。坐在他对面的俞静音,随着陈蔚的故事,突然发起抖来。 说到蒋眠出事儿,陈蔚问俞静音:“我浑蛋吧,我为了我的幸福,牺牲了她的一辈子,所以,我这辈子只能是蒋眠的,我得还给她。” “如果你等她一辈子,她也不愿意回来呢?” “那我也要等,这是我欠她的。” “陈蔚,感情不是亏欠,也不是弥补,是因为爱。” 陈蔚冷声轻笑,道:“你觉得我还配爱她吗?” “陈蔚,你就没想过,你想还给蒋眠,蒋眠想要吗?这世上没有破镜重圆,也没有感同身受。你不是她,永远不知道她在那一刻被伤得多疼,所以别假惺惺地说什么用余生去补偿,你还不起。”说完,俞静音开门就走,要关门的瞬间,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陈蔚道,“陈蔚……” 陈蔚被俞静音叫着回过头,俞静音看着他道:“我不管你曾干过什么,我以前喜欢你,现在还喜欢你。” 说完,俞静音离开,留陈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里。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那个人,就是对的那个。所以只能等,有的只等了一秒,有的却等了整整一生。 蒋眠醒来,背对她的陆一舟就站在窗前回过头。 “醒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你一直睡,我就没有打扰你。” 勉强爬起来,蒋眠没有心思开玩笑,她道:“最近好累,有没有吃的?” “起来吧,我煮了奶油蘑菇汤。” 陆一舟虽然态度依旧,但敏感的蒋眠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同了。不知道再说什么,蒋眠又睡了过去,陆一舟也没走,只是看着她,心情却莫名烦躁起来。陪她到深夜,确定她已经睡着,他才起身离开,去楼下吸了一支烟。 陆一舟是个很有节制的人,从三年前戒烟开始,他已经没再碰过,可蒋眠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的规矩,更打乱了他的心。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心思缜密地做下一局才让他们相遇,还是冥冥中注定,他和蒋眠之间注定要牵扯上李好? 之后几天,两人过得虽还像以前那么轻松,蒋眠却开始觉得别扭,她总觉得,陆一舟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纯粹,一切都变得有目的起来。 一个中午,两人面对面吃饭时,蒋眠道:“你走吧。一开始不觉得,时间久了,还是感觉生活里多一个人挺别扭的。” “所以呢?” “我租房子不容易,再找还要搬来搬去,而且如果我走,你要想找到我,怎么都能找到,比起来,还是你走比较好一些。” 陆一舟轻笑一声:“所以,我没得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如果是为了李好,你大可以把她带走,毕竟对她来说,你是她没渡过去的一场劫难,而我不想你也成为我的一场劫。” 窗外的光忽明忽暗,蒋眠的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面前的陆一舟是怎样的表情,却突然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她想要离开座位,躲过他的任何表情。 而抬起头的陆一舟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带着轻蔑,他笑得玩味,就好像养了好久、以为有了感情的宠物,突然反咬了他一口。他要对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陆一舟把蒋眠压在身下的时候,蒋眠的双眼是恐慌的,随着他强烈的吻,她眼中的不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似乎只要他想要,无论是吻,还是她的身体,他都可以拿走,她只想留一份安宁。 也许这样的表情、这样的逆来顺受,会让旁人有负罪感,但对陆一舟完全没用,在从小接受狼性教育的他的世界里,这世上,只有得到和失去生命也要得到。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陆一舟只是吻了蒋眠,之后他打电话给吴修,带着蒋眠跟他上了同一辆车离开。 蒋眠本来不想走,但是陆一舟却说,她要把李好交还给他只能按他的规则来。 那时候,傅思睿来了广安,陈蔚也在这里,虽然陆一舟是最危险的,但相比之下,他也是最安全的,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知道他自己要什么。而安葬李好,也是蒋眠此行唯一的目的。 也就在蒋眠跟着陆一舟离开那天,考虑了好久的俞静音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陈蔚。 而那天,正在和合伙人开会的陈蔚看到来电人是俞静音便没理会,两个小时之后才将电话回回去。她没想到,俞静音会与他说:“我知道蒋眠在哪里。” “你怎么会知道?” “我师兄来了广安,找的也是她。” 电话那边的陈蔚声音格外平静,他问俞静音:“她在哪儿?” 俞静音道:“地址我已经发给你。陈蔚,在这段感情里面,我不想瞒你什么。” 俞静音挂掉电话回过头,身后正站着傅思睿,拿着傅思睿写在本子上的地址,两人四目相对。 傅思睿问都没问俞静音,抄起外套就出门了,也是那个下午,夕阳将落的时候,一起赶到蒋眠家楼下的傅思睿和陈蔚扭打在一起。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所争抢的女孩,已经随着陆一舟到了香港。 第三十章 如何,让你遇见我 向悠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陈蔚正在抢救,他是开车时突然晕眩造成的车辆失控,幸好昏迷之前,他将车开进了边道,不然出事的就不止他一个人。 因为向悠然不满十八岁,和陈蔚又不是亲属关系,什么手续都不能给他办,好在陈蔚的身上带着证件,现金虽然不多,但向悠然找了几个同学,也把他手术的押金给凑齐了。 为了陈蔚,向悠然一直没回家,手机没电了,也没法联系家里。以为是因为蒋眠回来,她才闹脾气离家出走的陈梅异常着急,最后连向悠然的爸爸都惊动了。 深夜,已经睡着的蒋眠就听客厅里两人大吵,陈梅低声哭泣。她披着外套出去的时候,向悠然的爸爸正对陈梅怒吼:“要是悠然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她,大不了一起死,谁怕谁?” 陈梅的话惹恼了向悠然的爸爸,他抬手道:“好啊,我这就打死你。” 见状蒋眠拦在陈梅的跟前,仰头看着向悠然的爸爸道:“你敢。” 知道蒋眠是进去过的,向悠然的爸爸也有些顾忌,他将手收回道:“陈梅,悠然找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夜,蒋眠跟着向悠然的父母满大街找她,找到半夜才从一个同学口中得知,向悠然几个小时前借过钱,以为女儿怎么了的陈梅一下就慌了。蒋眠要对方说出当时的情况,对方才说是她帮别人垫付的手术费。 带着陈梅打车到医院已经是凌晨四点,找到急救室的病房,向悠然正躺在沙发上睡觉。陈梅见状一把就将睡梦中的她拉了起来。 “向悠然,你还在这儿睡,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都快急疯了?” 没想到他们会找到医院来,还没反应过来的向悠然下意识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陈蔚。 蒋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和陈蔚又牵扯,她跟着陈梅妈妈进病房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向悠然,而是陈蔚。被撞断三根肋骨、血压低到临界点的陈蔚头上裹着纱布,脸上戴着氧气罩,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他十分痛苦,眉峰微皱。犹如少年时,为她讲题,她怎么都不懂时,微恼的样子。 走到病床前,看着不过几个小时就完全变得支离破碎的他,蒋眠扭头问向悠然:“他怎么了?” 被蒋眠的眼神看得有些畏惧,向悠然道:“车祸。”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有我电话,出事的时候有人联系我了。” 两人正说着,接了陈梅电话的向悠然爸爸也赶到了医院。那晚不管向悠然怎么闹,向父一定要她回家,最终拗不过父母,向悠然哭着离开。陈蔚还没脱离危险,明知道留下照顾他对两人的日后都没好处,但思量良久之后,蒋眠还是留下了。 漫漫长夜,医院的走廊上悄无声息,陪在陈蔚身边的蒋眠却没半点睡意,她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初次见他时,她还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姑娘,她想不到,他们会经历那么多。旁观各种感情分分合合,面对好友的死去。一个入狱苟延残喘一般地活着,一个背井离乡将自己困在心牢里。他们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复杂的感情?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对彼此不好不坏,顺其自然地结婚生子,最后相伴到老呢? 睡梦中陈蔚似乎也感觉到了蒋眠的困惑,他疼得呜咽一声,平躺的身体微微蜷曲。 蒋眠的手像是习惯一样地抬起来,她将他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到一旁。那一刻,昏迷的陈蔚像是知道她在一样,叫她:“蒋眠。” “睡吧……” 凌晨四点,寂静的病房,蒋眠的声音淡得近乎听不到,但是睡梦中的陈蔚却感觉到了。那夜,是离别这五年,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那夜,小城再度落雨,淅沥沥的小雨下到早上也没有停下。因为陈蔚换点滴,蒋眠几乎没睡,早上才在沙发上稍稍闭了闭眼。天阴,医院没什么人,她睡到八点,才因为病房里响起电话醒过来。 本以为电话是陈蔚的,她找了他身边都没找到,回神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的外套。 走过去,蒋眠拿出手机接通。 “怎么这么久才接,你还没起来?我还怕你要多睡,刻意等到现在,你在哪儿呢?” 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陈蔚,站在窗前的蒋眠道:“我在医院。” 听蒋眠说在医院,一大早上开车在蒋家楼下等她的傅思睿慌了:“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哪家医院?我马上就过去。” “不是我,是陈蔚。” 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蒋眠道:“傅思睿,我……” “在什么医院,我可不可以去找你,我就在你楼下,六点多就过来等你吃早点,怕你没起,就一直等着你。”电话那边的傅思睿,语调显得有些可怜。 “在人民医院,过来的时候帮我带一笼西安巷的小笼包吧。” 那一刻,傅思睿突然有点激动,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挂电话。还是蒋眠说:“傅思睿,在这件事儿上,我不想瞒你什么。” 蒋眠挂掉电话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陈蔚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蒋眠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但他看她的眼睛是红的。 “我去叫医生。” “我不用医生。” “陈蔚,我没义务容忍你在这里耍小孩子的脾气,治不治病在你,但叫不叫医生在我。” 蒋眠突然发脾气,陈蔚竟然笑了,其实他不怕蒋眠骂他,他是怕蒋眠不理他,蒋眠的疏远与冷漠,对他来说,比身上这些伤、比断掉的骨头还可怕。 那天,医生正检查的时候,买了早点的傅思睿进了病房,看到正接受检查的陈蔚,傅思睿理都不理。 他将早点摆了一桌子,陈蔚见状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还是蒋眠问大夫:“他怎么样了?” “车祸外伤不是很严重,但是内伤有点麻烦,恐怕得静养一段时间。” “那现在转院可以吗?” “转院?转去哪里?” “江城,他亲属都在啊里,回那边方便……” 蒋眠还没说完,陈蔚就道:“我不转院,我们家在江城也没亲戚。” “那就不好办了。” 大夫说不好办,蒋眠还没说话,知道他是故意的,傅思睿一下就火了,他走到病床边,扯过大夫手里的ct胸片和各种化验单看完,道:“我还以为多严重,三根肋骨而已,除了心血不足、血压不稳、营养失衡之外,这叫不好办?” 忽然被喷的大夫一愣,他道:“你干吗的?” 那天从学校出来本来就匆匆忙忙,傅思睿从裤兜里掏出证件丢给对方,冲着陈蔚道:“没亲人也没事儿,市立医院我有熟人,只要你走,我给你安排。” “你凭什么让我走?” “陈蔚,那你又凭什么赖着蒋眠,你把她害成这样,还不死心是不是?非得等到蒋眠死你跟前,你才罢休?” 陈蔚被傅思睿吼得要爬起来跟他打,但是胸口突然一疼,没爬起来不说,反而剧烈咳了起来。 一边的医生没想到传说中的傅大夫这么年轻,被蒋眠叫着才回过神,看着医生给陈蔚做急救,蒋眠异常着急,傅思睿却道:“最坏也就是个气胸,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先吃饭吧,估计他平复得一会儿呢。” “真的没事儿?” “你也不看谁给他看的,市立医院得挂专家号的傅大夫。” “傅思睿,你要不说你是大夫,我还放心点。” 陈蔚一闹,早点也凉了,趁着大夫给陈蔚检查的时候,傅思睿拉着蒋眠出去吃。 照旧把一切都堆在蒋眠跟前,傅思睿看着蒋眠吃得跟仓鼠一样问她:“为什么不瞒着我,偷偷地来?” “我觉得没必要,我和陈蔚已经说清了。” “那就代表,我还有机会?”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蒋眠扑哧就笑了,蒋眠道:“如果跟他比,你还是挺有希望的。” “那跟别人呢?蒋眠,你到底有多少备胎?” 蒋眠还没报数吓到傅思睿,手机就响了起来,这号除了傅思睿只有昨晚问过她的陈梅知道。可是电话接通,说话的却是一个青年男人。 “你好,请问是蒋眠吗?” 看着面前的傅思睿,蒋眠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吴修,是李好的朋友,之前你联系过我,我正好在玉安,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 蒋眠答应见面后,吴修联系在香港的秘书室。 “转告陆先生,我转机出了一些意外,要后天才能回去。” “好,不过吴助,陆先生这几天也有些不舒服。” “林医生看过了吗?” “说是还是老毛病。” “等我回去,帮他约个全身检查吧。” 挂掉电话,站在玉山最好酒店的顶层,吴修俯视这个城市,知道李好的骨灰被人带走时,他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和彷徨,反而觉得庆幸,他觉得冥冥中天注定,李好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她一定要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那时候的吴修本以为,李好留下的是洒脱,是对陆一舟的不舍,是永远要陆一舟愧对她。却没想到,她为他留了一个女人。 第四十章 月是故乡明 蒋眠对香港最初的印象还是电视剧里,有骑摩托的女警,有豪门的斗争,有一桩桩血案,也有着谜一样的时尚气息。犹如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陆一舟一样,让人觉得看不透。 初到香港,陆一舟将蒋眠安排在他在浅水湾的一栋别墅里。别墅里有一个菲佣,还有一个姓陈阿姨,似乎从很早就开始照顾他。 对于蒋眠的到来,两人连私下议论都没有,好似已经习惯,陆一舟这么带女人回来,养一段日子再送走。而那段日子,陆一舟和蒋眠过得也不像是情人一样,他偶尔才来,多是深夜,看一眼沉睡的蒋眠,偶尔躺在她身边睡一会儿,她还没醒来,他就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李好的事情,陆一舟始终没安排,蒋眠第一次主动联系他,才发现,连他的电话都没有。去问待她不错的陈妈,陈妈给了蒋眠吴修的电话。 蒋眠托付吴修找陆一舟,吴修告诉蒋眠,陆一舟这几日在英国,蒋眠哦了一声要挂掉电话。 吴修道:“不如我们见一面吧?” “嗯。” “我派车去接你。” 挂掉电话,蒋眠去找陈妈,说是要出门,正和菲佣准备过中秋的月饼的陈妈道:“去吧,先生每日来电话,都问你每天出不出门。” “我以为,他带我来,把我放在这里,是不想我出去。” “你又不是个小玩物,他关着你干吗?” 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陈妈,蒋眠道:“陈妈,我是第几个他带到这里的人?” 陈妈包月饼的手停都没停,淡然地道:“如果你知道这是哪里,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这是哪里?” 抬头看着这座不小的宅子,陈妈感慨:“这是一舟妈妈的房子,从他妈妈去英国之后,这里就留我们看着,莫说来女人,他自己都不常来的。” “为什么不常来?他与他妈妈关系不好?” 陈妈这种在豪门大户中做事情的从来都不会多言,她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蒋眠也没多问,笑了笑便上楼换衣服。之后吴修派车来接,蒋眠跟着车去了柴湾。 找到吴修的时候,吴修正站在一块墓碑前,随着吴修的视线看去,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少女,似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她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镜头,仔细看了看,蒋眠才认出那是李好,还不曾被岁月改变了容貌的李好。 “这是她多大的时候?” “十七岁,还没遇见陆一舟的时候。” “吴修,李好是怎么和陆一舟认识的?” 吴修扭头看向蒋眠道:“怎么说呢,一见钟情,之后用一辈子时间想要走进他心里,走到最后才发现,他是没有心的?” 蒋眠道:“所以他从没爱过人?” 微微一笑,笑得高深莫测的吴修道:“你算吗?” 蒋眠和吴修对视,吴修又道:“我跟了陆一舟十五年,在女人这件事儿上,如果说对于李好,他尚且还有抱歉,那么对其他那些女人,他完全只是为了生意,他太自持了,自持到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直至你的出现。蒋眠,你是陆一舟这十几年,第一次产生冲动想要带在身边的女人,也是第一个让他对我发脾气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你们走到这一步,我功不可没。在广安的时候,你带走他的隔天,我就有了消息,可是知道房子的主人是你后,我却没动,我任陆一舟和你住了那段日子,任他陷入一场感情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这是李好的安排,我要帮她做完。” 蒋眠看着吴修,又看墓碑上的李好,她不知道在李好爱着陆一舟的时候,吴修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和李好相识三年,她知道李好的心思。所以,蒋眠道:“这不是她的安排,而是你的。李好说过,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再陷进去,是你觉得不甘心,才以李好的名义,将我和陆一舟推到这一步。可是无论对我,还是对李好,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我们早就学乖,我们不可能再拿余生去开一场玩笑,去触碰自己不能触碰的人。所以无论你想的是什么,抱歉,我不想做,也做不到。” “蒋眠,现在已经不是你做不做的问题,而是陆一舟是否能放下你。” “嗯?” “陆一舟这种人和狼一样,对待猎物,要么不爱,要么一口咬死。” “他不爱我。” “那是你不懂他。其实在这件事儿上,我与你说,是我在做局,可是如果陆一舟不肯走进去,谁也没办法强迫他。” 山上吹起秋风,不知是风冷还是被吴修的话吓到,蒋眠在外套里缩了缩脖子。往后谁都没再说什么,吴修送蒋眠回去。 彼时别墅的灯还亮着,包完月饼的陈妈正在等着月饼出炉。菲佣不在,她招手要蒋眠过去坐,又拿了刚出炉的月饼与蒋眠一起吃。 虽在陆家谨言慎行,但是对于蒋眠的事情,无论是大宅还是外面都是有传闻的,今日一起吃东西,也是无事可说,陈妈问起了蒋眠的事情。 “我生在一个叫江城的地方,现在家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 “我妈在我很小时候去世了,爸爸是三年前去世的,家里还有一位继母,不过我回不回去,她应该不会很在乎。” 没想到蒋眠身世这么坎坷,陈妈一时无言,定了定神才道:“那你是怎么跟陆先生认识的?他可不是寻常的人。” “算是孽缘吧,应该快结束了。其实我和陆一舟都明白,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他,彼此在一起,不过就是寂寞的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而已。既然是这种可有可无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厌倦彼此的。” 以前见的都是缠着陆一舟不放、从陆家拿了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才肯离开的姑娘,陈妈还是第一次见蒋眠这种,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要,是这姑娘真的心无旁骛,还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在陆家做事几年,虽然没有跟着老太太的吴妈资深,但也有些眼力的陈妈也看不懂她。 而那个晚上,从英国回来的陆一舟,赶回礼顿山的陆家大宅,陪着陆家老太太吃了晚饭。 陆家老太太早年丧夫,凭着铁腕带陆家一步步崛起,又在家产风波中一手扶起陆一舟,可以说这个被她亲手培养起的接班人,什么都好,唯独心太狠,即便已经杀出重围,也不肯过得轻松些。 陆家的饭桌上,陆一舟照旧陪着老太太吃素,难得在饭桌上开口的老太太道:“又一年中秋到了,这桌上还是咱们两个。” “您要是想热闹,要一帆带孩子来大宅陪您。” “再亲,也是旁系,倒是你什么时候能带回一个?” “这比较难。” “对你还有难的事情?你也不小了,心该放下了,孤苦一辈子有什么好。” 并未有顶撞的意思,陆一舟道:“您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是我,你是你,我倒是生了你父亲三兄一妹,你呢?到如今还是一个人。” “我有我的打算。” “整日的打算累不累,算了,我懒得管你,我累了,你回去吧。” 吴妈搀扶着老太太离开。 陆一舟起身送到楼梯口,目送老太太上楼才离开。 上楼,换下旗袍,吴妈给老太太梳头发,一边梳,一边说起了蒋眠的事情。 “小陈说,那个女孩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做事也很得体,只是问不出来路,吴修那里也不肯说。” “他的人,你们还想问出来路?中秋快到了,明日派车把她接来大宅吧,陆家总不能怠慢客人。” “陆先生那边?” 老太太捻着佛珠:“我要做的事情,何时还要通报他一声?” “是。” 陆老太太一句话,带来的结果就是隔天早上,蒋眠刚睁眼,陈妈就拉她下楼。楼下是陆家派来的司机和吴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着不出众的蒋眠,吴妈道:“我是陆家的吴姐,老太太说小姐是陆家的客人,中秋节留在外宅过,太怠慢了,特请您去大宅热闹热闹。” “大宅?” 蒋眠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但是陈妈知道,催促着蒋眠上楼换衣服,又担心她没伴手礼,要老太太不高兴,于是包了昨日烤的月饼让她带上。 直至上了车,蒋眠都是蒙的,车开进陆家大宅,她竟恍然有种要见家长的感觉。 所以下车的一瞬间,蒋眠下意识地问吴妈:“陆一舟回来了?他也在这儿吗?” “陆先生是前日回来的,只是他另有住处,时常会回来陪着老太太吃饭。” “那我?来这里……” “到了大宅,就算老太太的客人。” 蒋眠还要再说,就听大宅内,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阿吴,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 蒋眠被吴妈拉进大堂,趁着那几步路的机会,蒋眠才想起给陆一舟发短信:救我。 短信发出去的时候陆一舟正在公司开会,他看到那条信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打电话到别墅,陈妈才说,蒋眠被老太太带走了。 第三十一章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 江城的雨在隔天的早上才彻底停下,但天还是阴的,昨天接了吴修的电话之后,蒋眠就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更合适,因为陈蔚下午发了高烧,傅思睿请来的护工,要隔天才能到。蒋眠又在医院陪了陈蔚一夜,那一夜,知道蒋眠不走,傅思睿也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无论陈蔚要蒋眠做什么,傅思睿都不让蒋眠干,凡是针对陈蔚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陈蔚完全明白傅思睿是什么心思,也是各种找麻烦,一个晚上,两人吵了不下十次,起初蒋眠还劝,到后来完全就放任两人唇枪舌战,再也不管了。 隔天早上护工来,蒋眠才腾出时间去见吴修。 酒店顶层包房,早起的吴修正在处理手边的文件,大堂打来电话,说一位姓蒋的女士要见他。 吴修要大堂经理转达要蒋眠稍等,换好衣服下了楼。 吴修再见蒋眠的时候,她剪了短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背脊很瘦,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外套,露出修长的脖颈,都没有问,吴修就走到了她背后道:“你好,是蒋眠吗?” 回头,站在蒋眠身后的是个穿着格子外套、整个人都十分整洁内敛的男士。五年之后再见,两人谁都没认出对方,因为曾经和彼此见过,蒋眠只觉得对方很眼熟。 “抱歉,这么唐突要求与你见面。” 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吴修对蒋眠的态度更多的是礼貌和一种距离感,感受到的蒋眠并没点破,直白地说出此行来的疑惑。 “这没什么,我本来也想把李好交还给你们。”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要带走李好的骨灰?你大可以不管这些的。” “因为是她救了我,我不想她永远留在里面。” 吴修当了这些年的秘书,十分懂得怎么在这些话里面找寻他要的重点,他问蒋眠:“所以对我们的事情,你也是有所了解的?” 没按照吴修所预料的那样,蒋眠会老实地跟着他的节奏走,她只是淡定地坐在他跟前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来见你,就是为了李好。”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骨灰?” “为了她。活生生的李好,而不是一捧轻飘飘的灰。” 那一刻,蒋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但是她突然就问吴修:“是陆一舟让你来的?” 从蒋眠口中听到陆一舟的名字,吴修微微一愣,他摇头道:“他并不知道我来这里,对他来说,李好也早已入土为安了。” 蒋眠突然不知道吴修来的目的,他不为陆一舟,也不为骨灰,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知道,李好对你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但我相信这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隐瞒,而我今天来见你,一是想知道你带走她骨灰的秘密,二是想知道你会如何处理她的骨灰。” 蒋眠带走李好的骨灰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些骨灰带给那位陆先生,然后像当年她答应李好的那样跟姓陆的说一句,他欠李好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可她出狱之后,再见陈蔚,想到这些年的种种,又不想这么做了,李好已经轻轻松松地走了,干吗还要把她重新带回这世上,让她死都死得不安生。 提起脚下的行李袋,推到吴修的跟前,蒋眠道:“我原本想要见李好喜欢的陆一舟一面,把骨灰亲手交给他,让他永远记得李好的牺牲,但是现在觉得何必呢,李好既然已经走了,就让她轻松地离开吧。李好跟我说过,这世上除了她妈,除了陆一舟,能让她完全相信的只有你。所以我把她交给你,带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吧。” 微微低头,垂眸看着眼前的黑色行李袋,吴修犹如多年前第一次见李好一样,她躺在绿色的草地上,净白的脸被明亮的绿色衬得犹如一朵绽开的白莲,而如瀑般的黑发,如一张大网,将她遮得冷艳又神秘。因为误以为是陆一舟回来才挡住她眼前的灯光,她闭着眼睛挥手要他赶快离开…… 那时候的李好多快乐。 吴修抬头,收好那种只属于他的伤心欲绝道:“抱歉,我没有带走她的意思,带她回去的也不该是我。蒋眠,既然你知道李好的故事,干吗不按你心中所想地给她一个结局,她不该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不是吗?” “嗯?” 微微一笑,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的吴修道:“我下午的飞机,马上就要赶去机场,谢谢你来见我。” 吴修礼貌地起身离开,蒋眠仍旧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呆滞许久,才提上行李袋追上他。 蒋眠拉住将要进电梯的吴修道:“你喜欢李好。”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那一刻,面容冷峻、笑起来温文尔雅的吴修道:“对,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吴修和陆一舟之间认识得比李好早得多,而这些年,无论外面有多大的诱惑,他都不曾背叛陆一舟,可这次,他想站在他爱的女人这一边。 李好没和蒋眠说过,如果陆一舟是猛虎,那么吴修就是毒蛇,他永远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咬你一口,但对他要保护的人,他也是倾其所有的。那是一个矛盾到极点的人,也正因如此,在李好离开后,他再也没找到心中的她。 电梯门缓缓关上,蒋眠看着吴修微笑的脸消失在视线里,不禁问自己,为何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爱情,都是爱我的我不爱,我爱的不爱我呢?为什么要这么兜兜转转,把所有人都伤害一遍才罢休呢? 从酒店出来,送蒋眠来的傅思睿见状开车到她跟前,上车之后蒋眠便不再说话,她静静地靠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车速很快,带动眼前的绿色幻化成模糊的影子。 蒋眠不说话,让傅思睿觉得压力很大,他开车到路口时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蒋眠:“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有点感慨,觉得生活不易。” “你可得了吧,我跟陈蔚吵了一夜架,我还没说不容易。” 想到吴修,蒋眠道:“傅思睿,你喜欢我,可我喜欢陈蔚,如果最终我因为陈蔚而死,你会不会很他一辈子?” 傅思睿双眼注视着前方道:“不会,我会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 “你明明能够选择更好的,却偏偏选了他。你在选择的那一刻,已经牺牲了三个人的幸福。” 是呀,明明能够选择更好的,为什么偏偏选了他,是为了爱吗?还是孤注一掷地以为,这世上只有他才能给自己幸福?可他又凭什么? 车开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虽然更想把蒋眠送回家,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傅思睿还是没骨气地送了蒋眠来医院。下车的时候,帮她提包的傅思睿问蒋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是炸弹吧?” “是骨灰。” “我靠,蒋眠,你口味能不能不这么重?” 两人回去,陈蔚正在输液,这几年他本来就有严重失眠,所以蒋眠进屋,才睡着的他就睁开了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在之后被陆一舟那样的男人惊艳到无法自拔,但是在蒋眠的记忆中,这世上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就是陈蔚的,瞳孔很深,犹如瀚海,带着一层薄薄的光。而初次对视,她曾在那双眼睛里,第一次看见她自己。 “陈蔚,我们能聊聊吗?” “嗯?” 扭头看傅思睿,蒋眠道:“你要听,还是先走?” 反正已经死皮赖脸这么久,傅思睿也不在乎:“那要看你们是谈和好还是分手了。” 明明有些压抑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搞,蒋眠都不知道说什么:“傅思睿,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蒋眠,你能不能不这么考验我?” 两人四目相对,在一旁的陈蔚见状心里极不是滋味,迟疑许久,陈蔚道:“你们能不能不在我面前这样?” 扭头看陈蔚,蒋眠很认真地道:“我们谈分手。” “那你们聊。” 傅思睿干脆地离开,病房里只剩蒋眠和陈蔚两个人。他们谁都没说话,最终还是陈蔚打破僵局:“蒋眠,你一定要这样吗?” “陈蔚,这样对我们都好。” “这只是对你好!是因为傅思睿?没有他你会不会原谅我?” 胸口的伤还很疼,陈蔚却不在乎,他用那种悲伤到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蒋眠道:“蒋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伤害你第二次,绝不会。” “陈蔚,如果五年前,死的是我,我们根本没有重来的机会。即便我忘了那五年,我们重新开始,那关灵均呢,你家人呢?我承认我喜欢你,我爱过你,但那些都过去了,我不能因为我喜欢,就牺牲所有人。” 一拳打在床上,陈蔚吼道:“那你就要牺牲我?” 蒋眠极为平静地说:“我没有牺牲任何人,我只想结束,我累了,不想这么走下去了。” “所以,我和傅思睿,你最终选了他?” “陈蔚,这是我的人生,我如何选,都与你无关。” 蒋眠离开陈蔚的病房,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傅思睿迎了上来,看到蒋眠如释重负的表情,傅思睿道:“解决了?” “嗯。”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是总觉得蒋眠就像他手中的风筝,不知道哪天就飞走了的傅思睿道:“那蒋眠,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重新追你?” “看我心情……” 蒋眠离开,提着李好骨灰的傅思睿追着她道:“那你怎么才能心情好?礼物?花?不然咱俩去看电影?喂,问你呢,蒋眠?” “什么都不要。” 傅思睿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那这个呢?” 回过头,蒋眠就看到傅思睿的手指尖坠着那枚铃铛。铃铛还是蒋眠妈妈留下的,当年丢掉之后她找了很久,却没想到会在傅思睿的手里。 “你怎么找到的?” 傅思睿抬手拍了拍蒋眠的脑袋道:“所以我们很有缘。回去睡吧,明早见。” 那夜,回酒店的傅思睿兴奋得一夜没睡,可他最终等到的不是蒋眠点头同意将他们的感情继续,而是不辞而别的她留下的一封信。 “傅思睿,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回去,我也没办法干脆地与你告别,你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好的人,不计回报地喜欢我,包容我的一切。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你有大好的年华,你未来还有更好的人生,你不该为我低到尘埃里……” 蒋眠的信傅思睿看了很多遍,可最终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指尖如扬花一样飞起。那一刻,问了几乎所有的同学,查了许多资料,从不擅长表达什么才是爱、什么才是喜欢的他,守着一车的玫瑰,他本来是想给蒋眠一个惊喜的,可蒋眠却还了一个更大的惊喜给他。 那一刻,看着远处东方才升起的太阳,傅思睿道:“蒋眠,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而我也终会等到你的。” 就在傅思睿选择等待蒋眠那一刻,蒋眠的飞机落在广安。她是去见陆一舟的。 那时候的陆一舟,因为胃病复发正在医院里,他仍旧每天进行着大量的工作,仍旧孤冷地活着,不知已有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正跋山涉水地向他走来。 梵高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躁、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信任,走到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第四十一章 不知梦醒何时耳 华光初上的礼顿豪宅,路灯依山设立,蜿蜒而上。陆一舟的车自山道上飞速奔驰,人也因为急躁扯开领带,虽然已经想到老太太会找蒋眠,却没想到这么快,陆一舟恨不得此时飞到大宅前将蒋眠拉出来他才放心。 陆一舟的车停下,火都未熄,直奔大宅而去。 陆家的大宅对蒋眠这样的外人来说,是豪宅,但对从小生活在这里的陆一舟来说,这更像是一张吞人的巨口,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每次回来这里,陆一舟都未曾有过家的感觉,他独住的地方也没有,倒是在蒋眠狭小的屋子里,他反而觉得舒服。 陆一舟进宅,吴妈正穿过正厅为老太太和蒋眠送茶,见陆一舟来,吴妈冲着他点了点头,对内屋的老太太道:“老夫人,陆先生回来了。” “来了就要他进来,难不成还要人请。” “您带了我的人来,倒先挑起我的不是了。” 陆一舟人未到声先至,让一下午都局促的蒋眠突然心安下来。而随着声音看去,蒋眠就见进门的陆一舟是笑着的,那种笑容生疏僵硬,假得十分自然。 陆一舟进屋,蒋眠正陪老太太看戏,陆家老太太虽然在生意场上处处先人一步,但平日在宅子里还是守旧的,插花、念佛、看戏。而此时蒋眠陪着老太太看的正是梅派的《宇宙锋》。 蒋眠自是看不懂其中的深意,老太太也不多说,偶尔问她些家中事。 起码这一日,老太太已知她父母双亡,知道她情路坎坷,只是入狱过的事情,蒋眠总要说,想借此撇清和陆一舟之间的关系,老太太却不给她丝毫机会。 吴妈停下戏,老太太看向陆一舟:“罢了罢了,你为何来,我还不知道。” “您既明白,人我带走了。” 陆一舟上前就要拉起蒋眠,蒋眠随他刚要站起来,陆家老太太便开了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越过长辈做事?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蒋小姐是我的客人,你凭什么带走?” 老太太语调虽不温不火,心中却已明白蒋眠在陆一舟心里的位置。 和陆老太太在一起,蒋眠没学会别的,但是这一日,心里却有个规矩二字,所以这时候陆一舟要带她走她反而觉得这样对长辈无礼,下意识地拉了他一下,陆一舟见她有顾忌,便也没强求。 “规矩都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像我们这样本来就不用守规矩的,何必守它?” “强词夺理。蒋小姐,他这样的人,你到底看中他哪里?” 陆家老太太这些年都是深藏不漏,话能说三分绝不说五分,但此时却直白地问起两人的关系。蒋眠一怔,陆一舟才要开口为她挡枪,老太太就道:“算了,横竖也是你们的事情。我乏了,你们玩你们的吧,不过人是我的客人,待中秋之后,你再接走。” 老太太话已至此,陆一舟也不敢强求,起身送老太太,蒋眠也跟着送到楼梯口,两人目送吴妈搀扶着老太太上楼。 楼下只剩他们两人,陆一舟和蒋眠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陆一舟先开腔:“你就这么来了这儿?” 蒋眠低头看看自己平日在家穿的衣服:“我醒了人就在床边上了,别说找衣服了,脸都是匆匆洗了一把,不过我下午就给你发信息,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没回答她的话,上下打量蒋眠的陆一舟道:“你下午也是这么与老太太说的话?” “我小心翼翼还来不及,哪里敢这么开口。” “看来也是拿软柿子捏。” “谁是软柿子?” 陆一舟玩味一笑:“还能有谁。” “你如果是软柿子,我是什么,我怕是连棉花都不如。” 听她的气话,陆一舟哈哈笑了起来,总担心有人听到,蒋眠着急:“别笑了。” 陆一舟:“怎么,怕了?” 被陆一舟说中,蒋眠道:“没有。” 陆一舟:“老太太虽然严厉了一些,但是不是什么坏人,你既然来了,就住到中秋后,衣服我明日让人送来一些。” 蒋眠:“我能不能不住?” 蒋眠话音刚落下,送老太太上楼的吴妈下楼:“蒋小姐跟老太太有缘,老太太刚还说蒋小姐像年轻时的她,直说人坦率呢,蒋小姐就当陪陪老人家。” 蒋眠微微一笑,抬眼去看陆一舟,陆一舟一脸这是你自找的表情。 那日还要再说什么,陆一舟被老太太叫去,蒋眠等他到夜里也没等到,隔天听说他有事儿出门了,会赶在中秋前回来。竟然没人管,蒋眠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她不知道,走的时候,陆一舟已经安排好一切,若不然,只要蒋眠在大宅的消息放出去,怕是还没等到他回来,这人或许就不见了。这也是陆一舟迟迟不愿将蒋眠带到人前的原因,因为比起要蒋眠做箭靶,倒不如让他自己来。 陆家虽人丁单薄,但是极为讲究中秋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 中秋前一天的下午,吴妈要出门为老太太取新做的衣服,老太太要她带蒋眠同去,加急做一身。没办法推辞长辈的好意,蒋眠便跟着吴妈去了。让蒋眠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意外出门,竟能让她和故人再见。 旺角的一家旗袍店,吴妈把她交给老板,便去干货店取东西,蒋眠随意选了一件就坐在大厅等她。虽然是闹市的旺铺,但是因为做衣的成本太高,整个下午店里都没什么人。 等到快午后,才有人进来,以为是吴妈的蒋眠抬头看向门口,发现进门的是个衣着得体的少妇。她未看到蒋眠,而是怒斥牵着的小鬼,要他别再闹。可小鬼根本就不听,屁颠屁颠地跑到沙发旁,躲在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蒋眠背后。 “方峙,你给我过来。” 小孩子看着女人,摇头。 女人才要发飙,突然愣住了。她看着从她进门就认出她的蒋眠道:“蒋眠。” “温荨。” 无论是蒋眠还是温荨都没想到,别离多年之后,她们能在与江城相隔千里的香港再见。 第三十二章 各有姻缘莫羡人 蒋眠到达广安之后,并没急于去找陆一舟,一是因为她不知道陆一舟在哪里,二是她想在远离江城的广安暂时安顿下来。 租了房子之后开始找工作,可工作并不像想象中好找,虽然在里面她学习了近乎能学的所有课程,但毕竟有案底,又是故意伤人罪。多数看过她档案的人都是拒绝的,剩下联系她的不是不良行业就是传销。 就在蒋眠觉得已经没了一点机会,打算去自由市场找点生机时,就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招聘会门口,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指着那些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说:“翻译,谁能翻译,跟我走,算日薪。” 那些毕业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感兴趣的开口问什么待遇,月薪多少,年薪多少,有没有带薪的假期,在广安住是否有补助各种。一旁感兴趣的也不开口,等着招聘的报了条件,才看适不适合自己。 可对方的客商就在厂中等着,十分着急,他结结巴巴也说不清楚,看他急得快哭出来,蒋眠上前道:“简单吗,简单的话,我可以的。” 终于出现这么一个救命的,胖男人也没计较,千恩万谢一般道:“谢谢,谢谢,就是普通交流,会谈价格就行。” 两人一起上车,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了广安城郊的一处木材厂,她跟着自称柯浩凯的胖子下车,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就迎了上来。 “找来了?” 拉过蒋眠,柯浩凯道:“这就是,路上我问了两句,应该行。” 打量了蒋眠一眼,比柯浩凯谨慎的青年道:“你哪里毕业的?” 知道这时候坦白一切,还是被辞退的下场,蒋眠道:“你们不是很着急?” “对,等一会儿面试吧,先让她过去,咱们不是着急嘛。” 柯浩凯拉着蒋眠就往厂子里面走,一边走,清瘦的男人一边介绍情况。他们是做仿旧家具的,主要客商是日本人和英美客人,原本家具厂有专门的翻译,是他们的股东之一,但是前段时间因为股权问题,大家闹僵了。对方一直想让柯浩凯与清瘦的男人看看厉害,可两人都没想到,这厉害被他留在了柯浩凯好不容易谈回的大贸易单这里,昨天大家商量的时候对方还说会来参与谈判会,但是今天柯浩凯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他,知道两人被涮了的叫郁磊的清瘦男人急忙叫柯浩凯去外国语大学找大学生。但是时间太赶,又一路堵车,担心去大学找人赶不上谈判,柯浩凯半路将车停在了人才招聘会。 匆匆把一叠资料递给蒋眠,郁磊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小王,带她换你的衣服。十分钟之后到会议室。我们这单成不成就全靠你了。” 叫小王的是郁磊的秘书,听他吩咐,小王也没迟疑,拉着蒋眠就去了自己办公室。两人匆匆忙忙换完,蒋眠就被拉到会议室,进去之前,蒋眠深呼一口气,之后推开了她人生的另一扇门。 郁磊原本对蒋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这姑娘和人对视的时候,目光是躲闪的,就像内心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他很讨厌有秘密的人。 可是蒋眠在谈判桌上却不然,她虽言语委婉,却字字珠玑,不给外方一点可以捕捉的漏洞,就连对方提到的法律条文,她也能找到相应的条款还回去。两人就犹如高手过招一般,对方步步紧逼,蒋眠四两拨千斤,她就像是倚天屠龙记中,突然从天而降,却平定了天下武林的黄衫少女,她来得匆忙,神秘,却富有魅力。 一场谈判历时两个小时,最终在参观了工厂并了解了他们的企业文化之后,双方签订了长期合作订单。 送走外商已经是傍晚,整个工厂的管理层如释重负,蒋眠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蒋眠念书的时候英语就不错,但真正把英语学好还是和李好在一起之后,李好说她终究要出去,没一项拿得出手的技能不行,而人和人之间语言的交流是最为直接的,是好是坏,一张口就听得出。 而李好长期在香港生活,英语和粤语都很好,日语也近乎专业级别,若不然蒋眠也不会有今天这个机会。 看着一旁工厂经理们欢呼雀跃地庆祝,蒋眠等了一会儿才问与郁磊抱在一起的柯浩凯:“我什么时候能拿我的日薪?” “要什么日薪,我给你算年薪,你开价吧,只要我能承担,我一定答应。” 柯浩凯是三个股东之中家境最好的,从不在乎钱多钱少,但郁磊不然,他是正经的设计学院出身,工科家境养成他做事严谨的风格,所以就在柯浩凯夸下海口的时候,主管工厂人事的他将蒋眠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新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以前有过工作经验?” 摇了摇头,蒋眠道:“都没有。” “那你是还没毕业?” “也不是,我在来广安之前出过事儿,坐过四年的牢,这是我的简历,你要我也可以,不要也可以,但请把今天的日薪结给我。”蒋眠不想用更多的谎话来一个谎话,因为那样太累,她也没时间去粉饰自己的曾经,发生的就是发生的,她逃不掉。 完全没想到,这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都没有问缘由郁磊就如之前那些招聘者一样道:“抱歉,要是这样,我不能录用你。” 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千块放在蒋眠跟前,郁磊道:“我不知道柯浩凯答应给你多少,这是我觉得最合理的价格。” “好。” 那晚,回到租屋的蒋眠,用那一千块为自己添置了很多东西,衣架、书桌,虽然还没有合适的工作,但她却很想留在这个惬意的城市里。 之后蒋眠都徘徊在各大招聘现场,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把翻译和口译作为优势。果然,来问的人多了很多,但是真正签订协议的却很少。这一切直至第三天,蒋眠接到了柯浩凯的电话。 “蒋眠?” “对,是我,您是?” “我是靖山的柯浩凯,我……” 柯浩凯的话还没说完,夺走电话的郁磊就道:“你家在哪里?” 报地址给他后,郁磊道:“还好不远,你能不能来一趟潜江楼,我们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薪酬你开……” “好。” 正在楼下买菜的蒋眠挂掉电话就回了家,换了一身简单的裙装就赶去了潜江楼。 刚下出租车郁磊就迎了上来:“太好了,幸亏你来了,赶紧上去。” “你能先告诉我什么事吗?” 一边往楼上走,郁磊一边说了发生的事情,原来上次的订单签订之后,外商并没离开,而是在当地玩,郁磊他们也找了一个新的翻译跟随讲解,但是今天中午的午宴上,对方主管突然提出翻译能不能换回蒋眠,因为相比新的翻译,他对蒋眠的印象更好。 这年头给钱的就是大爷,哪能不行,请外方吃饭的间隙,郁磊忙让柯浩凯联系了蒋眠。 进了包房,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国佬就笑了起来,而郁磊也自然而然地把蒋眠推到了对方跟前。对方并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蒋眠不同于他之前见过的中国姑娘,她不胆小、不温婉,反而眉眼之间藏着一种侠气。 两人就所谓的中国武功进行了一番深切的讨论,他说李小龙和成龙,蒋眠则说金庸和古龙,虽然话不对路,却聊得特别投机。 饭断断续续吃到下午,蒋眠才和郁磊送客人下楼。目送客人离开,柯浩凯感慨明天送上飞机就解脱了,并就准备礼物的事情问郁磊的意见,站在一边的蒋眠,听着他们说送扇子和镇纸,便提议送金庸全集和古龙小说集。 郁磊想了想觉得这想法真不错,就要柯浩凯按照蒋眠说的办。那天,给蒋眠结了账的郁磊正想要跟蒋眠谈谈录用问题时,蒋眠突然发现自己戴在手上的那枚铃铛又不见了,以为是掉在包房里,蒋眠扭身就回了酒店。 而郁磊本想追着蒋眠问她怎么了,工厂突然来电话,他坐车赶回工厂。 而上楼的蒋眠在包房里怎么都找不到铃铛,想到中途去过洗手间,她忙跑过去。那天下午,已经没什么人的酒店里,洗手间也没了侍者,蒋眠进去的时候,洗手间里只有一个扶着洗手池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在蒋眠低头找铃铛的时候一动不动,就连话都不说,还是蒋眠开口道:“先生,你可以挪一下吗,我找点东西。” 蒋眠话已至此,对方还是没动,蒋眠也没客气,将头伸到对方的胸前,找起他那边的洗手台。那天也巧,蒋眠丢的铃铛就在对方手边,就在蒋眠因为兴奋去够铃铛,又因够到突然抬头时,脑袋正顶在对方的胸口。 随着那一顶,原本就很不舒服的陆一舟向后踉跄几步,他靠在墙边,才抬头看蒋眠。 而蒋眠也因此看到了他,男人穿着白衬衣、戴着领带,因为难受他将扣子解开,领带也挪到一旁,即便衣着不整,但他整个人给蒋眠的感觉却是冷傲之气,尤其是他精致眉眼中所散发出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说起陆一舟,蒋眠总会想到和他的初见,她说他身上有着陈蔚和傅思睿所没有的霸气,而他眼中所游走的光,蒋眠连一丝都看不懂。 而说起和蒋眠的初见,难得和吴修喝酒的陆一舟只说了一句话:在她眼中,我能看到我自己。 第四十二章 何不带吴钩 旗袍店内,老师傅听的还是评弹,吴侬软语似穿过时光回到多年前的上海,蒋眠不知道那时的光阴场景是否和书中写的一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尽是人间未了的情事。但今日茫茫人海中再见温荨,她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孩子依旧很别扭,不想试新衣,温荨见了蒋眠,也懒得再管,把孩子交给带来的用人,自己坐在沙发上和蒋眠道:“蒋眠,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在沙发旁转悠的小男孩长得十分好看,眉眼是温荨的精致,气质却不知承袭了谁的狷狂。 “我也没想到,温荨,这是你的孩子?” 看着身边的小鬼,温荨道:“离开九江之后,我就嫁给方绍了。” 蒋眠道:“那江河呢?” 放下茶杯,已经褪去少年时桀骜之气的温荨道:“蒋眠,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儿,我喜欢江河,可他救不了我。别说我了,你怎么在香港,来工作还是学习,有住处吗?” 温荨是知道蒋眠身上发生的那件事儿的,可是她没说,蒋眠也不知道怎么跟温荨说跟陆一舟的关系,只道:“来办事儿,应该快回去了。” “办什么事儿?” 蒋眠不知道可以,但是进了方家这么多年的温荨明白,能来这里办事儿的人,非富即贵,那不是蒋眠可以触碰的层面,蒋眠算是她人生中不多的好姑娘,她不想蒋眠涉险。 “一点私事。” “和谁家有关?” “谁家?” “蒋眠,你知不知道,这里只为几家做衣服,外面的要排一年都不一定有位置,而这里面任何一家,都不是你能面对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跟谁来的?” 蒋眠是真的不知道陆家在香港是什么段位的人家,此时此刻,她更不知道怎么跟温荨说她和陆一舟的关系。 温荨似也看出了蒋眠的为难,便没再强求,只道:“蒋眠,你不想说,我不强求,但是你要明白,能把你带来的这里的人,不一定爱你。” “我明白。” “你不明白,这只是一时的好。”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香港,一排排双层巴士颜色炫目,就如同她未经世事的少年时。那时候她能选,能反抗,能做任何事,可现在,她累了,就想静静地蹲在一个角落里,当谁也看不到她。而她和陆一舟,就像偶遇的路人,陆一舟蹲在墙角躲雨,打开的伞正好遮到她而已,她只求这把伞在雨停的那一刻收回就好。因为那样,他们之间才是平等的,不会有谁欠谁更多。 “我真的明白,温荨,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太寂寞的时候,他恰好出现了,所以就走到一起了。没准有一天,彼此遇见觉得更温暖、更新鲜的的人,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你甘心吗?他会遇见更好的,可你呢?” “人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活好现在就算了。” 快六年时间没见,听蒋眠如此说的温荨只觉得心疼,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才会变得如此淡然? “温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那么多事儿都过来了,我真的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等温荨再说,方峙换衣出来。不过几岁的孩子,一身中式袍子,已有了大人的气度。 回头看一眼温荨,方峙道:“我可不可以不这么穿?” “那你得去跟方绍谈。” 方峙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 见他这样无奈,蒋眠扑哧就笑了,方峙因此看向她,在小孩子眼中看出不满,蒋眠道:“抱歉。” 方峙颇为无奈地道:“算了,我也知道很难看。” 那天给他换好衣服,方家人来说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温荨不得已离开,走前不仅给蒋眠留了电话,还不死心地追问了那人是谁。 本来和陆一舟的关系就不清不楚,蒋眠便道:“那家姓陆。” 听到姓陆,温荨一愣,方家和陆家的关系历来不错,她所知道的陆家男人要么是从一而终的君子,要么都是情史复杂的浪子,至于掌家的陆一舟完全就是怪物。 想了想,温荨在上车前猜道:“是陆行流?” “陆行流是谁?” “不是他最好,蒋眠我中秋事忙,过完中秋联系你。” 目送一大一小离开,蒋眠又回了店里,等到将傍晚的时候,都不见吴妈来。店里的裁缝很客气,本该早早就下班了,但他一直陪着蒋眠等。那一下午,她知道人家的老店已经开了一百年,裁缝师傅还给影星胡蝶做过衣服。给陆家做衣,也已经几十年,虽没有点破,但裁缝话里话外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 最终蒋眠等来的也不是吴妈,而是陆一舟。 吴妈本来是要来接蒋眠的,但是观塘那边的事情耽搁了,便联系了陆一舟。 那时候的陆一舟正在处理陈家的事情,陆一舟对陈家这一战,完全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原本他有更简洁利落的方式可以解决,但是因为这里面有李好的一条命,他下手的时候自然残忍很多。 后来,常来陆家与陆家老太太一起礼佛的高僧,见陆一舟第一面时就说:“一看这双眼睛,就是杀过人的。” 那年,他不过二十岁,外人眼里的长房幼子,弱冠少年,却在一夜之间翻盘,不仅将陆家旁支一网打尽,更断了他们东山再起的一切机会。 就是这样一个冷傲自持的人,却在陈家折戟,所以,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可如今对陆一舟来说,报这个仇轻而易举,麻烦的是当年陈家、关家和他的事情中,蒋眠也牵涉其中。 尤其是五年前,广安关氏集团的老板关驰的女儿关灵均死在西雅图的时候,吴修也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巷上。而那场为救李好,才精心设计的绑架,因为关灵均的反抗戛然而止。 生意场上的人,为了利益,凶残卑鄙,不择手段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债,兜兜转转还要他自己还。 接到吴妈的电话,陆一舟将事情交给吴修,匆匆赶去旗袍店。 第四十三章 对影成三人 那天因为等的时间长,店主人怕蒋眠无聊,便问蒋眠,要不要试试老旗袍。蒋眠已经要人家等,便没推辞,所以陆一舟赶来推开门的时候,光影斑驳的小店中,瘦弱的蒋眠站在镜子前,她随着门声回头,只是一眼,就让陆一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上海,似乎也曾经有这样一个姑娘,这么看过他,他因为没忘了那双眼睛,所以兜兜转转找到了现在。 那日陆一舟接蒋眠回去,而广安那边,傅思睿和陈蔚打了一架之后,因为找不到蒋眠,一直不肯离开广安。而知道蒋眠下落的陈蔚,辗转又找到柯浩凯和郁磊了解蒋眠来广安的事情,也从那些人口中知道带走蒋眠的应该是那次在秀场救她的人,只是那人是谁,珠宝商那边却不肯透露,陈蔚隐隐却觉得蒋眠是危险的。 所以从蒋眠走之后,陈蔚也一直在找蒋眠的下落。晚上俞静音和傅思睿一起喝酒的时候,傅思睿再次说起陈蔚的不好,俞静音和傅思睿吵了起来,彼此大吵之后,俞静音说陈蔚是愧对蒋眠才对她念念不忘,傅思睿为什么。 傅思睿才说出,幼年时与蒋眠在上海参加作文大赛的偶遇,那次大赛,失败的傅思睿被父亲赶下车,他一个人在大雨里走,是在他之后出来的蒋眠递给了他一把伞。 虽然相识的场景比较俗气,但是傅思睿却记住了蒋眠那张脸。那件事儿之后他从没想过与蒋眠再见,直至在九江一中重遇。他以为那是他和蒋眠之间的缘分,却没想到,在他之前,老天已经安排了陈蔚给蒋眠。 小酒吧里,昏黄的光下,傅思睿问俞静音:“你呢,干吗喜欢陈蔚那路货色?” “什么叫那路货色,陈蔚比你帅多了好不好?” “长得帅的都没良心。” “长得不帅的也没良心。” 手指用酒水在桌上画着陈蔚的名字,俞静音道:“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在相亲桌上看到陈蔚,我就觉得他特别冷,那次他特别直白地拒绝了我。我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就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我时不时就约他,不然就去他公司找他。那时候我只想要个答案,没想要到这么久,久到我爱上了他。傅思睿,你说人是不是都是贱,你爱蒋眠,蒋眠不爱你,蒋眠爱陈蔚,陈蔚不爱她,等到大家都失去了,追悔莫及,再回头,谁都回不来了。既然这样,早点明白多好。” “都像你脑子这么简单就好了,爱情这事儿,说不清楚,不经历过失去,永远不知道这人对你来说多重要。” 傅思睿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很重要,或许比很重要还重要。” “如果有一天,蒋眠喜欢上别人,是真爱那种,你会不会祝福她?” 傅思睿一口饮尽杯中酒:“那要看他喜欢的是谁,如果是陈蔚,永远都不会。一个人能错一次,但是不能一直错下去。” “那如果,她爱上比陈蔚还危险的人呢?” “她不会,一个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会小心的。” 呵呵一笑,小女孩的时候也是四处玩的俞静音十分不屑地道:“在爱情上,哪有什么小心。” 香港陆家,因为陆一舟的话,蒋眠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披着毛毯跑到阳台上坐着。实在寂寞,她就点了一支烟,刚吸一口,就觉得背脊发凉,回头向楼下看,就见不远处陆一舟也拿着一支,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她。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抽烟撞在一起,陆一舟皱眉,蒋眠却觉得特别尴尬,讪讪一笑,主动将烟灭了。 陆一舟见状道:“下来。” “啊。” 见她发呆,陆一舟又道:“下来。” 蒋眠披着毛毯跑下楼,陆一舟不同在外面西装革履、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开司米。 两人穿过陆家宽阔的草地,走到大宅对面的小木屋里。 陆一舟将门打开,那里面是个很大的木工房。 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用过,屋子里面尘土飞扬,蒋眠打量四周问他:“这是干吗的?你以前玩的地方?” “是吴妈告诉你的?” “不是,电视剧里都这么演,有钱人家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让孩子玩。” “老辈才玩这个,这是我父亲的工房,他离开陆家之后,就很少有人来了。” 陆一舟翻了很久,才从架子下翻出一个小小的木牌,将木牌丢给了蒋眠。 她就光一看,脸就黑了。木牌应该是很好的木头,正反面分别刻着繁体字:吸烟罚款,一次百元。 “无聊。” “拿着,以后我见了你吸烟,我罚你;我若吸,你见到可以翻倍罚我。” 陆一舟说什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让人很难反驳他。反正吸不吸在自己,蒋眠没再强辩,擦干净小木牌跟他一起离开。 长夜漫漫,大家都没心思睡觉,陆一舟要人端了热牛奶给蒋眠,便在院子里陪着她。 除了在一起那段时间,他还很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地缩在一处只看星星和月亮。初秋的天气很冷,蒋眠把自己包裹得和熊一样,缩在椅子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乱蓬蓬的头发,犹如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怡然自在。 许久蒋眠想起温荨的话,问他:“陆行流是谁?” 陆一舟皱眉,道:“你问他做什么?” “今天见到一个朋友,问我是与谁来的,我提了陆家,她以为是那位陆先生。” “陆家一位近亲,算辈分的话,要叫我叔叔。” 喝牛奶的蒋眠扑哧就笑了,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陆一舟也没管她,任她平复呼吸之后再开口。 “叔叔?他多大?” “与我差三岁。我父亲是老太太最小的儿子,算是长房的幼子,自小被宠溺着长大,所以很别扭,也很叛逆。” “叛逆?能有多叛逆?” 似乎是中秋的原因,几乎从不说起父母的陆一舟道:“走了最不寻常的路,娶了最不该娶的女人。” “所以那女人是你妈妈?” 陆一舟的手搭在胸前,他静静地看着蒋眠,眸子波澜不惊:“不,我母亲是被抛弃的那个。” 第三十三章 痴怨常有再重逢 原本就有严重胃病,却被友人拉来饮酒的陆一舟突然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蒋眠的跟前。 没想到会惹这么大的祸,叫不醒陆一舟,蒋眠叫来了酒店工作人员。陆一舟不常来这里,犯胃病之前,为了不让友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他送走了所有的人才来了洗手间。 救命要紧,蒋眠也没再多想,急忙叫了救护车来。 就在陆一舟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陆家的司机就在酒店的包房里等待着,只是这些蒋眠并不知道。 陆一舟是急性胃出血,出血量极大,因为医生不建议出院,蒋眠只好帮他办了住院手续。住院押金是郁磊给她的一部分酬劳,和她给医院打的借条。 为了这素不相识的病人几乎倾家荡产,蒋眠也没钱请护工,一边报警说了这件事儿,一边在医院照顾他。 陆一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本来就患有长期失眠,这次麻药用得特别大,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清晨,本该鸟语花香的广安,陆一舟最先听到的却不是鸟叫,而是浅浅的呼噜声。 微微皱眉,他勉强支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放眼望去,就看到病房角落里,那张橙红色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短发姑娘。 下床踩着拖鞋走到她跟前,他才发现,她的脸很白,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似乎很累,她睡得特别熟。 从来不屑于接触陌生人的陆一舟,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而替他看点滴看了半夜,终于在清晨睡过去的蒋眠,因为眼前出现的光影,骤然睁开眼。 蒋眠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陆一舟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醒过来。她下意识地一躲,整个人从沙发上翻倒,摔在他脚下。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很窄,蒋眠是翻倒的,正面朝上,她抓哪里站起来都不是,见她这样狼狈,陆一舟将自己的手伸给她。 若是以前,蒋眠不会这么轻易就去牵一个男人的手,但是江湖救急,她也没管那么多,一把拉住了。陆一舟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消瘦,因为经常需要处理文件,他食指上带着薄薄的茧子。 借着陆一舟的拉力,蒋眠才站起来。 再度面对面,两人还是一呆,最终蒋眠问她:“你醒了多久?” “一会儿,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三天,这是广安人民医院,我本来要联系你家人,但是你身上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 简单的一问一答后,两人又陷入了尴尬,和陆一舟交往的都是老滑头,所以他基本都静观其变,不得已才会主动出击,但是蒋眠等不了,他一天住院费五百、药费三百,住院押金还有五千,她耗不起。 瞪着眼睛,蒋眠又道:“那个,你家在哪里,要是方便的话,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叫他们接你回去。” 蒋眠突然愣了,想起他没带手机,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塞给陆一舟。 本想要吴修派人来接的陆一舟,突然看着蒋眠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不会。” “为什么?”淡淡一笑,看着蒋眠的陆一舟道,“你不回答,我就不会给你联系方式。” “我进过监狱,四年半,在遇见你之前,才出来没多久,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见过,现在可以了吗?” 每个人见到陆一舟之前都有秘密,而当他们都会先藏起自己的弱点,以博得更多的好感时,蒋眠却直白地说出了一切,这反而让陆一舟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陆一舟再说什么,蒋眠道:“你先联系,我去拿饭,医院订的,虽然不好吃,也是花了钱的。” “好。” 蒋眠离开,陆一舟打电话到自己的办公室,陆一舟这次来广安本来就是私事,所以在香港的公司全部放假了。但是他失踪之后,在澳洲谈生意的吴修赶忙飞回国内,又叫回了所有人。陆家分支这么大,陆一舟能走到这一步,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背后的陆家有人知道他失踪,不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他出事若非意外,一定与这些亲眷们有直接关系。 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便只能要自己人私下找。但是在医院里,蒋眠给陆一舟登记的是她的名字,所以找遍了这些医院,吴修也没找到。陆家马上就要进行新的股权分配,老太太虽然一直站在陆一舟这边,但难保别人不想重新来,所以他的突然失踪让吴修的一颗心直接悬在嗓子眼。 电话接通,陆一舟道:“转达吴先生,我最近不会回去,要他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正好让大家静一静。” 根本不给秘书反应的时间,陆一舟就挂了电话,将一切清理干净,他又把电话放回桌上,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干过一样。 陆一舟此时不回去,是有他的道理的,陆家的事情现在闹得沸沸扬扬,该是他消失一段日子,看看这些人的真实面目,既然老天爷让他出现在这里,他便顺水推舟吧。 早年落魄,青年放下一切才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变得太敏感、太谨慎。 而想完自己事情的陆一舟,眼前竟然都是蒋眠回头时看他的脸。释然解脱,就像坐牢对她来说没什么,一切的不好,也只是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想得太复杂。如果李好能从那里面走出来,她会如此轻易地面对这样的事情吗?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奇起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突然想要了解她。 医院的饭果然不好吃,但是陆一舟昏迷三天,多少也要吃些东西,看他皱着眉头往下咽,蒋眠道:“你联系到你家人了吗?” “我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去。” 被米饭呛到的蒋眠瞪大眼睛看他:“一个月?” “对?” “那你这一个月去哪儿?” 微微皱眉头,陆一舟以进为退:“你觉得我会赖上你?” 蒋眠摇头,虽然没从陆一舟身上找到钱和证件,但是他那一身衣服从里到外都价值不菲,因为没钱,又穿得这么好,所以蒋眠对陆一舟最初的印象不是那么好。她总觉得他出现在这种店里,要么是陪客人,要么还是陪客人! 当然这些都是陆一舟不知道的。 蒋眠也不傻,既然陆一舟联系了家人,她便偷偷想要重拨回去问问他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重拨回去,才发现手机竟然打不出去了。 那时候广安还没有实名制,她又没有熟人联系,所以补卡还不如重新买,于是蒋眠就这么换了号码,以至于之后郁磊想要联系她谈聘用的事情,一直都找不到她。 陆一舟是在三天后出的院,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又下起雨了。 给陆一舟拿了药的蒋眠一边给他整理药,一边道:“这是内服的,一天三片,早中午晚,这个是一天两次的冲剂,这个是止疼的,这个是什么?对,这个是一天一次,早饭后吃。还有……” 一旁有病人家属从雨中要跑进住院楼,他低头没有看路,眼看马上就要撞到蒋眠,陆一舟一把将蒋眠拉到怀里。 而他也说了那天早上的第一句话:“你家在哪里?” “啊?” 陆一舟打车到了蒋眠住的楼下,仰望着那栋老楼,他微微皱眉。蒋眠住的街巷很老,房子的年龄比陆一舟和她加起来的还大,但是她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所以即便当时房租不低,她也租了下来。 一边上楼,蒋眠一边问陆一舟:“你只待一周对吧?” “对。” 蒋眠的房子位于五楼,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惹人的绿色,之后是纱帘,小客厅是她重新布置过的,显得十分温馨。在陆一舟的记忆里,他见过这种房子,还是早年间在香港的吴家。 因为不熟悉,蒋眠去找被褥的时候,他几次狼狈地碰到头,虽然响动很大,他和蒋眠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蒋眠抱着被子从卧室出来,他才指着放在柜子上的小木匣问蒋眠:“这是谁?” 再见李好,似乎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般,陆一舟没有问这是什么,他问了这是谁? “我朋友,我来这里就是帮她找人的,找到之后,我就走了。你先睡沙发吧,我再强调一遍,我撞了你,是我的错,我负责,但是我也只能负担你一周的时间,因为我没工作。” “蒋眠,你为什么这么放心我一个陌生人住进来?” “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问你也没用,而我也没什么可以让你图谋的,你比我好看、比我有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赖上我。我只能劝自己,你有你的目的,但你的目的绝对不是我。” 说完,蒋眠去做饭,留下在客厅的陆一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自那之后,两人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同居生活,因为陆一舟有洁癖,蒋眠没少吃苦,各种擦了又整理,收拾了两天她也忍不了了,把抹布丢给陆一舟提着包就走了。 上次翻译之后,蒋眠就一直没找到工作,家里住的陌生客人又身无分文,不能靠他就只能靠自己。找不到工作,一个人蹲在招聘会外啃面包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自己捡回家的是个富二代,总有一天会有一个老管家,提着一箱子现金来感谢她。 当然这只是她的异想天开而已。她不知道,陆一舟比她想的还有钱,他能给她的远比她幻想中的老管家多得多。就像她不知道,在这个落雨的午后,陈蔚也在广安。 蒋眠入狱这几年,陈家的公司已经和关家的联手,占据了广安的半壁江山。而蒋眠在江城消失之后,找不到她的陈蔚也没再回去美国,而是回了广安的家里休养。 如果他们彼此都知道,会在广安重逢,蒋眠一定会早早找到陆一舟,将李好交给他,离开这里。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柯浩凯是为了他公司的事情求陈蔚的,陈蔚这些年自己做了网站,也投了些金融公司,虽然比不上陆一舟掌控上百亿的资产,但也算青年才俊。他是最看不上这些靠着亲属关系做出些什么事儿的,所以柯浩凯要见他,他一直不见,今天见面还是因为柯浩凯求到了陈母。 躺在病床上,处理着文件,陈蔚眼睛都不抬,听着柯浩凯对他们那家家具厂未来的憧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比陈蔚大,柯浩凯在他跟前说话却磕磕巴巴,说到家具厂现在只剩两个股东,让他投资进来时,陈蔚抬头,瘦了许多的他皱着眉头道:“协议书上是三个?” “另一个拿了钱退出了。我还没来得及写新的情况介绍,我想着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投资人,你还会这么轻视这件事儿吗?” “我……” 柯浩凯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候,郁磊来了电话,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忙出门去接。 陈蔚病房门口,联系不上蒋眠的郁磊问柯浩凯:“知不知道蒋眠住在哪里?我联系不上她。” “我办公室有她的简历。” “你那边怎么样了?” “别提了,明明我是他表哥,现在搞得他是表哥似的。先不说了,他就给我半个小时时间。” 就在柯浩凯给郁磊打电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裤、搭配白衬衫的女孩从他身后走过,抱着一束花来到陈蔚的病房。 本以为是柯浩凯回来,陈蔚抬头,却没想到来的是个姑娘。 “你来干吗?” 长得十分玲珑漂亮的女孩听陈蔚如此说也不生气,瞪着大眼睛看着他道:“医院是我们家开的,我怎么就不能来?” “那我搬出去。” “陈蔚,广安这些医院,上到院长下到主治大夫,不是我爷爷的门生就是我爸的师兄弟,所以,你搬到哪儿,我就追到那儿。” “俞静音,我再说一遍,我有喜欢的人。” “陈蔚,我再说一遍,我追你,我乐意,干你喜欢的人屁事?” 第四十四章 时有风吹幡动 陆一舟很少回忆少年的时候,因为那段记忆并不美丽,还很残酷。 一个嫁入豪门的怨妇,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不惜用独子当作可以抗衡的武器。最终,却是玉碎瓦全的代价。 那段豪门恩怨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则是夺走陆家四少的女人最终被撞成终生残疾,那场车祸也夺走了陆一舟父亲的性命。拼命想要死的人没有死,而不想死的人却偏偏死了。他母亲彻底崩溃,在他七岁那年被送去英国。他们两三年才会见一面,当年名动东方明珠的杜家小姐,再没了往日的风华,她住在英国的马姆斯伯里的一栋别墅里,陪着一园子玫瑰活着,已十多年没离开过。 “所以,你是一个人在这里长大的?” “我是在外面长大的,十七岁那年,陆家出了一点事情,我才回来。” “陆一舟,所谓的一点事情,不是你搞的吧?” 微微吸了一口气,鼻腔中充斥着青草香,难得觉得闲适的陆一舟也不承认也不否认:“你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再没些事情,太静了吗?” 那话说得蒋眠竟然无法反驳。 他们又聊了几句,陆一舟问起蒋眠的父母。 捧着牛奶杯的女孩发了发呆,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一直跟我爸一起生活,直至出去念书,后来我父亲再婚,我有了继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些。” “后悔吗?为一段感情葬送这么多。”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这场爱情牺牲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爸。我爸到死都是信任我的,可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忽然抬头看陆一舟,蒋眠问他:“你信命吗?” “不信。” “那你信什么?” “我只信我自己。” “人活着怎么可以没有信仰?陆一舟,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很信。我七岁那年,我爸带我去寺里看面相,抽了一支签,签文上说,行至水穷处。只有这一句。我爸问庙里的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和尚说我命硬,决断,可能注定无人相伴,了寡此生。当时我爸就火了,说和尚胡说。可现在再看,恰恰和尚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蒋眠那话说完,陆一舟不怒反笑,他笑得很轻松,嘴角上扬。 蒋眠见了,直问他:“你笑什么?” 陆一舟一摊手,表现得极无辜:“没有,继续。” “没见过听了人家的惨事,还能笑成这样的,我去睡了。” 见她犹如被逗怒的幼兽,陆一舟心头越发轻松,把她送上楼,自己则回了书房。 伴着一弯圆月,蒋眠回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而年纪轻轻就能将陆家送到如此地位的陆一舟仍旧一夜未眠。他整理手边文件的时候,一封多年前的档案被他从文件架下抽出来。 档案里是他早年学画时留下的画作,落款却是云时。那是陆一舟的小字,他幼年的时候,陆家老太太觉得海上独有一舟太孤,便找人为他取了小字云时,云时二字正取自:孤舟行至海上,坐看云起。 他们一个是水穷处,一个是云起时。 那一刻,陆一舟只想,这世上,真有所谓命运一说吗?而他陆一舟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蒋眠? 中秋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陆陆续续的车就已经开到陆家准备为陆家老太太问安,博个好印象。蒋眠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在玩。 因为一个熟人没有,蒋眠贸然上前难免尴尬,便从楼梯后的门去了厨房。 她本是要去找吴妈的,但为老太太梳头的吴妈不在,厨房又忙,蒋眠便随意打起下手来。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还是快九点的时候,厨房的人都被陆家的陈伯叫去后门接送来的礼物,房间里只剩蒋眠和一个菲佣。 穿着粉色西装、衬衣扣子开到胸口的男人跑进来的时候,蒋眠吓了一跳。 而对方不由分说地扯着嗓子,沙哑地叫:“水,水。” 菲佣听不懂,蒋眠便拿起一瓶水递给他,对方一口气喝下半瓶,才缓过劲儿来。 随手捏了一片刚蒸好准备入菜的火腿,男人一边吃一边问:“吴妈呢?” 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蒋眠道:“不知道。” 从厨房向外看,看到聚在大堂的各位表嫂,男人皱眉道:“都谁来了?” 依旧陪着菲佣择菜的蒋眠道:“不知道。” 第二个不知道,终于让男人回头看着蒋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新来的?” 蒋眠不理会,对方饶有兴趣地凑了上来:“你是吴妈的亲戚,还是托谁关系来的?跟我说说。” 蒋眠扔下手里的豆角,抬头看他:“你先说说你是谁?” 男人颇为震惊:“你不认识我?” “你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谁这时间来这儿?你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男人招手,蒋眠凑过去,就见他指着客厅中挂着的全家福道:“看见没有,第四排第五个就是我。” 那张全家福蒋眠看过不止一次,似是按照家庭地位所排,老太太和陆一舟站在最前,而陆先生仍旧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 看看照片,再看他,见蒋眠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急坏了的男孩道:“我,陆行流。” “你就是陆行流?”不是因为照片惊讶,而是在温荨口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陆行流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在陆家提陆一舟的人,都不如提我的多。” 因为不想早早卷进女人们的八卦,陆行流要蒋眠给自己磨咖啡,端到厨房外的小花园里。 从花园看陆家的主路,停下的车比早上多了许多。 向来对女人没什么抵抗力的陆行流,见蒋眠看那场景发呆,主动开口:“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不过陆家一年也只有两天才会热闹,一天是清明忌日,一天是中秋团圆。比起团圆日,忌日更热闹,因为陆家这一辈,死了的人,比活着的多得多,至于为什么,你待久了就会明白。” 话越说越深,听得蒋眠直皱眉。 觉得谈这种豪门内斗太扫兴,陆行流拉着蒋眠八卦道:“对了,你来陆家多久了?知不知道,陆一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女人?” “没见过?果然是金屋藏娇,外面都传疯了,听说那女的跟他许多年了,还有个孩子,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有孩子,估计老太太做梦都会笑醒。不过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巾帼好汉,能收了他?” 陆行流大实话说起来没完,蒋眠也没阻拦,顺着他的话茬问:“他不是有未婚妻?” “他那哪里叫未婚妻,充其量就是个摆设,对陆一舟来说,在生意上对他有帮助的女人都能成为他未婚妻。但都是过客而已,陆太太这位置,估计这辈子都没人会坐上。” “那个女人也可能是个过客而已。” “要是老太太叫来的兴许是过客,要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估计就悬了。陆一舟这辈子能动情,也是千载难逢了。哎呀,越说越好奇了。” 本还要继续聊两句,远处的陆家人见到陆行流,招手要他过去。 陆行流把咖啡杯还给蒋眠道:“以后在陆家挨欺负,就提我。我在陆家还是挺管用的。” 说罢,陆行流便离开,不过两三句,就和远处一帮人闹成一团。 蒋眠突然觉得陆一舟这个侄子不是什么坏人,还有点呆。 她拿着咖啡杯出门,吴妈正找来厨房,见她还是一身素色的休闲装,便道:“快上楼,老太太还要带你认人。” “带我见人?我又不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才要见见陆家人,今天这种日子,你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的。阿朱,带蒋小姐上楼,常先生那边要忙完的话,叫常先生也过来。” “是。” 蒋眠被阿朱带上楼,刚换了那身别扭的旗袍,常先生就来了。老头端详了蒋眠的脸后,选了几样淡色的化妆品,在她脸上薄薄地施起来。 蒋眠正发呆的时候,身后的常先生突然叫了一声:“陆先生。” 蒋眠回头,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陆一舟正捧着一个丝绒红盒子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被人装扮的一幕。 两人互看彼此,陆一舟虽表面波澜不惊,心思却已被蒋眠此时的样子,撩拨出丝丝涟漪。陆一舟淡然地走过去,将盒子放在蒋眠的跟前。 “老太太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珍珠首饰。常年在这种人家奔走的常先生自是嗅出不同味道:“老太太好眼光,这珍珠最配蒋小姐这一身,戴首饰我不在行,烦请陆先生亲自动手,我就先下去了。” “请便。” 常先生离开,陆一舟拿出珍珠项链给蒋眠戴上,那项链是后搭扣的,陆一舟伸手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正吹在蒋眠的耳朵。 蒋眠被他的气息吹得脸红,却不敢动弹。为了分心,她开口道:“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没准你会收拾他。” “你若不说,若我查到,不怕我收拾你?” 项链戴好,陆一舟为她转到面前摆正,蒋眠的头发被挂住,微微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正是低头的陆一舟。 几乎都没有迟疑,也动了情的陆先生娴熟地弯腰,吻住蒋眠的唇。蒋眠愣了一下,才想到躲开,陆一舟哪儿给她机会。他吻得很温柔,也很霸道,舌头撬开蒋眠的牙齿,让她抵御不得。 那个吻持续了好久,直至蒋眠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蒋眠一边整理被弄脏的妆容,一边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时兴起,养个动物玩一玩?”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至于养的是动物,还是女人,一切的定义都在于你。” “陆一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自从认识蒋眠,越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的陆一舟轻轻一笑道:“你也一样。” 陆一舟从蒋眠那里离开,并没急于去应付陆家那些亲戚,也没去见老太太,而是回了书房。 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正好十点钟。 电话那边的吴修已带了几个心腹严阵以待。 “动手吧。” 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三个字,吴修道:“一舟,你确定?” “做得干净些。” 冷静地挂掉电话,陆一舟走到窗前。 窗外,陆家一片团圆和睦,而藏在这假象下的却是刀刀见血的钩心斗角。可是斗得再凶、再狠,陆家也有这一日的安宁。 而在广安的陈家,从这一刻开始,再无平静。 陆一舟曾考虑过为了蒋眠放弃陈家,可思量之后,他觉得这笔生意并不值得,毕竟蒋眠还活着,李好却死了。而且这背后还有陆家人里应外合的勾结,他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得告诉那些人,他安静这几年不管,不是怕了,而是还没到时机。 在陆一舟的世界观里,从未有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他的他总要拿回来,原本这种心思,只对生意,后来为了一个女人,再后来,从无破绽的他,有了所谓的软肋。 叔本华说,事物本身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的感觉。 第四十五章 不介意孤独 那日陆家大宅觥筹交错,各有心事。蒋眠下楼的时,虽然没同陆老夫人与陆一舟一起,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她佩戴的那一套珍珠首饰,是老夫人从不外借的,仅这一项,有心人便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是不是她?” “不会吧,看姿色也没出众到哪里去,怎么能让陆一舟看上?” “要是的话,总要去打声招呼,探探底,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做亲戚。” 那人明显是玩笑话,听的人也笑了起来:“还亲戚,她不过就是陆一舟身边那些流水的女人之一。” “许是这个不一样。” “瞧,正主儿来了。” 八卦的陆家女眷随着那人的话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华伦天奴藕荷色短礼服、脖颈上戴着一层碎钻、红唇妖娆的姑娘走进大宅里。 那女孩的漂亮是带着光的,后来很多年,蒋眠都没见过比陆艺芝还漂亮的姑娘,她似乎生来就是站在人前,让人驻足观赏,却不能染指的,但是恰恰是这样一个漂亮到精致的女孩子,喜欢着陆一舟。 陆艺芝进了大宅,就与旁人聊了起来,偶尔看向蒋眠这里。蒋眠虽然是做翻译的,但身边这些陆家亲戚英文混着粤语说,粤语之中还会时不时蹦跶两句法语,她真的招架不住,便一直站在角落里,除了偶尔看看场面之外,便是自顾自地吃喝。 正所谓旁观者清,端着蛋糕看陆家,大堂内,各个衣着光鲜,精致得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但是剧情却比电视剧看着更钩心斗角。陆一舟或许是霸权惯了,陆家这些亲戚少有接触他的,更多的都是小心谨慎凑过去,而他回答旁人,多是一脸不高兴。 想想刚刚接吻时的陆一舟,宠溺地对她笑的样子,再看现在的场面,蒋眠只觉得那些影帝如何都是假的,能在这年纪掌舵陆家的陆一舟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就在蒋眠躲着,以为这样就能风平浪静地度过这次陆家貌合神离的家宴时,殊不知,她不接近大家是因为不想牵扯太多,而陆家人不接近她,却并非是因为当她是透明的,着实是她的来路,与她和陆一舟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你好。” 身后传来声音时,蒋眠正端着盘子喂一个小鬼吃蛋糕,小鬼是在蒋眠发呆的时候出现的,感觉到裙摆被扯,她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五六岁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指着蛋糕说:“你能给我拿一块吗?” “啊?” 蒋眠也没法拒绝一个小孩子,拿了一块蛋糕喂给他,到底是小孩子,不管家教多严格,看到甜食,什么规矩都忘了。他也拿定蒋眠不会拒绝,吃了一块又一块。吃高兴了,肉乎乎的小腿还在椅子上一摆一摆的。 似乎吃得太开心了,小鬼竟然问她:“你是舅舅的女朋友吗?” “舅舅,谁?陆一舟?不是。” “妈咪也猜你不是,但是妈咪还要我来问你。” 被小孩子的话一说,蒋眠看向远处,就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显得十分圆润的女子正躲避她的目光。 蒋眠真是不懂这些豪门贵妇的心思,竟然要孩子过来试探。 那天蛋糕没吃完,问了谁是陆一舟带回的女孩的陆艺芝走了过来,小胖子见到陆艺芝蛋糕也不吃了,跳下椅子,凑到女孩的跟前,张手要抱抱。 陆艺芝蹲下,笑着看他,揉了揉他的脸道:“乖,去找妈咪,我一会儿陪你玩。” 打发走小鬼,陆艺芝看向蒋眠。 “蒋小姐是吧,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其实虽然是初见,虽然这女孩的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但蒋眠还是嗅出了几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 “好。” 那日,两人离开大堂走到阳台上。 半靠在围栏上的陆艺芝举了举杯中的香槟。 蒋眠摇手拒绝:“谢谢,我不是很会喝。” “和陆一舟在一起,不会喝可不行。” “和他在一起,或许只会喝也是不够的。” 其实陆艺芝表面上精致漂亮,温婉得犹如一株百合一样,但她和陆一舟的事情,陆家的人都明白。她主动接近蒋眠,众人都觉得有意思,想看看这位被陆一舟养大的小狼,会闹出什么事端,而被陆一舟垂青的蒋眠又会如何应对。应付过去,他们还能高看蒋眠一眼,若是应付不过去,蒋眠便成了笑话。但是这些道理陆家人明白,蒋眠却不懂,只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懒洋洋地靠在窗前,陆艺芝并没因蒋眠的话恼起来,反而笑得特别愉悦,她端着酒杯,镶满碎钻的高跟鞋微微翘起,就连小腿都是漂亮的。 “那说说看,你有什么超出别人的地方,可以得到他的垂青?” 虽然在别人眼中陆艺芝所做的一切像真的也像在演戏一样,但是蒋眠却觉得,那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如果她不是一直失去,而是最初就得到她想要的,她必然会乖乖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可惜,她在最初所求的,便是她不能企及的。 “起码,我没把他当成人生的全部,简单来说,我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赖着?” “有所图谋可不可以?” 蒋眠四两拨千斤,陆艺芝则步步紧逼:“图谋什么?钱、权力,只要你离开陆一舟,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的,也不过是他给的,我自己从他手里拿岂不更简单?” 女人之间的聊天,其实真的很可怕,因为不知道哪个字眼,就涵盖很多意义,陆艺芝常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斗起来简直自学成才。而蒋眠能学到是因为李好,当年李好之所以能一直留在陆一舟身边,正是因为陆家的人,没人敢小看她。 陆艺芝没被蒋眠一两句话就打得败下阵来,她笑道:“听说你认识李好,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重蹈覆辙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明白,却一直在往错的路上走。也许在你看来李好的付出不值得,但你又怎么知道对陆一舟来说也不值得?即便是不爱李好,但是陆一舟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名字了。反而是你,走到这一步,当所有人是敌人,恨他恨到骨子里,又得到了什么?” 最后一句终于触动了敏感少女的内心,陆艺芝颤抖起来,若不是在人前,若不是从小被陆家的规矩养大,她又演了这么多年,她一定会狠狠地给蒋眠一个嘴巴。 蒋眠说出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但对方提到了李好,她真的不能忍。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就静止了下来,陆艺芝突然笑了起来,犹如小孩子一样,笑得玩味,她轻笑许久才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说罢,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离开了。 她离开,蒋眠回头,才发现陆一舟不知何时看向了她这里。 从陆艺芝接近蒋眠,陆一舟就一直在看着,他没上前是因为想看看蒋眠会如何应对,他太好奇,以蒋眠云淡风轻的性格,能在陆家的泥潭里活多久。 如此看来,蒋眠比他想象得更强大。 四目相对,陆一舟微微一笑,对着蒋眠举了举酒杯,蒋眠根本不理他,扭头出去透气。 陆家老太太慧眼瞧见这一幕,低声与陆一舟道:“女孩子是要哄的。” 微微一笑,陆一舟道:“她不用。” 蒋眠这边应对陆家的各路妖魔;而广安那边的陈家,因为陆一舟一声令下,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陈家的生意从这两年就有些不稳定,当然这里面有陆一舟太多功劳,现如今各种贷款无法如期还上,陈家只能出让股份,陆一舟以空壳公司买入,又在近期大量抛售套现,陈家股价一夜之间跌停。不仅如此,陈家这几年为了拿到地皮,欺上瞒下的账目也在近期以内部员工的名义被公布出来,陈蔚父亲被检察部门带走,连带陈家所有生意都遭到封查。 陈蔚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蒋眠家楼下。蒋眠虽然再度消失,但是陈蔚有时间就会来她楼下坐坐,期待着某一天楼上的那盏灯亮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俞静音,她问陈蔚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出事儿了,陈蔚才问是什么事儿。 俞静音道:“我也不清楚,刚我爸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陈叔叔被带走了。你快回来吧。” 第三十四章 唯将终夜长开眼 蒋眠楼下是个很大的菜市场,每天早上,她都会早起来逛一逛。最初陆一舟都是在她租屋看看书读读报,从未与她一起过。蒋眠这天起得晚,收拾好就匆匆跑下楼,她刚下去,坐在小房子沙发上的陆一舟就听到了雨声。向窗外看了看,他放下书,拿起架子上的雨伞跟着蒋眠下楼。 陆一舟再见蒋眠,她正缩在一家肉店的雨棚下,淅沥沥的小雨弱化了女孩的五官,他能看清的只剩她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就在陆一舟打着伞向蒋眠走去的时候,正在和老板杀价的姑娘道:“老板娘,肠胃不好煲什么肉汤好?” “肠胃不好吃粥啦,生滚猪肝粥。” 蒋眠戳着面前的猪肺问老板:“怎么滚?哪块是猪肝?这个?” “这个才是啦,小姑娘,你朋友还吃不下?” 点了点头,蒋眠道:“吃得特别少,所以有点担心,那你帮我挑一块好猪肝,切好,我先去那边买菜。” 说完,蒋眠戴上外套的帽子,低头走进了雨里。 她并没看到追她下楼的陆一舟,陆一舟也没有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刻,陆一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他奔波许多年,已经累得走不下去了,可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是个铁人,还能再坚持,唯独蒋眠冲他招手跟他说:“歇歇吧,不怕累死你呢。” 陆一舟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他是跟着陆家老太太一起长大的,幼年严苛的教育,造就了他冷漠严谨的性格。成年之后,踩着叔伯们的骨血才走到今天霸道独断的位置,他并非情场新手。可如果说李好霸道得犹如一块麻布,有自己的纹理和质感,那么在陆一舟心里,蒋眠便是一块朴素的棉布,没有味道、没有色彩,却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并没打搅蒋眠,打着伞的陆一舟跟着她,看她挑菜,看她杀价,看她帮买菜的婆婆将垃圾整理好。而蒋眠发现他,已经是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到他,蒋眠微微一愣才道:“你怎么下来了?有要买的东西?” 把头上的伞递给她,陆一舟简洁干脆地回答:“下雨了。” 蒋眠躲过他递来的伞道:“我不用,我有帽子,你打吧。” 不等蒋眠说完,陆一舟一把将戴上帽子又要跑的她拉住:“一起回去。” 陆一舟脾气执拗,蒋眠是早已领教过的,没因为这些小事儿闹不愉快,她摘下帽子,与他一起缩在小小的花伞下。而陆一舟为避免她淋雨,很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这个动作让蒋眠十分不舒服,她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道:“还是算了吧。” 没领陆一舟的好意,蒋眠跑了回去,陆一舟跟上她已经是在旧楼的楼道里,先回去的蒋眠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我找了你给柯浩凯的简历,所以就找来了,方便吗?” “方便,进来吧。” 郁磊正换鞋的时候,陆一舟上楼,对这个突然到来的男人,陆一舟没任何好感,郁磊也从他冷肃的表情中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进门后,蒋眠给郁磊上茶,郁磊不知道怎么了,在陆一舟跟前显得特别急促,他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三人坐好,郁磊道:“我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和家具厂长期合作?” “做翻译吗?” “对,我们是做外贸的,除了口译之外,还有文字翻译,不用坐班,只要需要的时候到就可以。如果你愿意,工资我们可以按照市场价走,稍高一些也可以谈。” 蒋眠正愁没工作,手里的小翻译都是几百块的入账,养两个人实在捉襟见肘,郁磊这么说,蒋眠说道:“可以,什么时候上班?” “后天,你去公司办手续,有些要紧的资料需要翻译。” 不知道为什么,蒋眠瞟看了陆一舟一眼,然后说道:“行,我准时过去。” 正事儿谈完,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无论是郁磊还是蒋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觉得太憋屈的郁磊自己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蒋眠送郁磊下楼,他才问她:“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们也不是很熟。” 对蒋眠有点好感的郁磊瞪大眼睛道:“不熟就住在一起?” “这件事一言难尽。” 送郁磊上了出租,蒋眠回去。难得下厨的陆一舟已经在煮粥,蒋眠没要强把他赶出厨房,非得自己来,而是趴在门框上看着陆一舟的背影问他:“你家有你不想面对的人还是事儿?” “都没有,我好像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这种事了。” “那为什么不想回去?”蒋眠和陆一舟都心知肚明,什么家里没人,什么无法联系家属都是扯淡,他为什么不想走,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聊,有点累了,想停一停。” 他说得这么直白了当,蒋眠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靠在门框上想了好久,她才说:“既然这样,大家坦诚一些好不好?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样很让人没安全感,还有如果你只住这儿一周,我可以负责一切开销,但如果常住,要大家一起分担。” 回头看着她,即便拿着勺子和围裙,也难改一副ck男模冷肃精致的陆一舟道:“你决定收留我?” “是合租。” 把清炒菜递给她,陆一舟道:“阮溪。” 蒋眠第一次听到阮溪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还是很久之后,知道他就是陆一舟之后,她才想起,和李好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过:陆一舟幼年随母姓取单字溪为名字,后来回到陆家才随家谱取名一舟。而阮溪这个名字,李好也只在他酒醉时听过。 陆一舟的饭做得比蒋眠好得多,两人吃过之后,外面依旧下着雨。不知他从哪儿翻到一张《英国情人》的碟片,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看到拉尔夫费因斯开始讲述曾经那段禁忌一般的爱情时,抱着抱枕的蒋眠便睡了过去。蒋眠以前睡觉四仰八叉,毫无顾忌,但是那五年却将她所有的锐利磨平了,所以陆一舟看到的她,是一个像猫一样蜷缩在小小角落的女孩子。 蒋眠那一觉睡了两天,淋雨加上这段时间的奔波高压,她直接病倒了,烧到三十九度,都是陆一舟在照顾她。 蒋眠生病有个毛病,宁可打针也不吃苦药,小时候闹起来没完没了,以前蒋山惯着她,之后那几年她也是能不吃就不吃。但是陆一舟却不管这些,对着蒋眠好言相劝几次,蒋眠不听,难受得要死,也忍着不吃。陆一舟最后也烦了,用手掰开蒋眠的嘴巴,强迫她把药吃下去。 蒋眠吃了药,冲着陆一舟吼:“你凭什么管我?” 可是不管蒋眠发多大的脾气,陆一舟一概不理,只道:“吃下去。” 不知道是心里不爽,还是压抑太久,吃了药,蒋眠的病不仅没好还严重了。耗到周一,想到还要去家具厂拿资料,烧得昏天黑地的她勉强爬了起来。 见她这样还要出门,陆一舟当然不许,他换了外套,拿了钥匙,把没力气跟他吵的蒋眠关在家里,一个人去了郁磊留下的名片中提过的家具厂。 也就是那天,说不通陈母的陈蔚也被柯浩凯带了过去。 陆一舟再见陈蔚就是在家具厂,拿着资料离开的他与陈蔚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即便已经很多年没见,即便当年也只是匆匆一面而已,他们竟然都觉得彼此眼熟。拿着资料的陆一舟离开,陈蔚才问柯浩凯:“那是谁?也是工厂的员工?” “是帮我们一个翻译来拿资料的。” 陈蔚想不到,郁磊所说的翻译会是蒋眠,就像陆一舟也没想到,当年让他在江城折戟沉沙、赔上李好的陈家公子,就是蒋眠生病梦中呓语的陈蔚。 陆一舟在楼下买了菜才回了住处,蒋眠还在睡。等着锅里的粥的时候,他开始帮蒋眠翻译那些英文资料。他从小接受英式教育,一手花体写得十分漂亮,行文则是德国人的风格,严谨有力。 所以蒋眠稍好些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几天后,她卧室的桌子上摆着粥和翻译好的资料。 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好玩的蒋眠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出去,陆一舟正坐在沙发上读书,薄薄的光从窗台照进来,衬得他的五官柔和许多。 “我捡了一个田螺大叔回来?” 合上书,被她的语调逗得有些无奈,陆一舟挑挑嘴角道:“错,田螺大叔只会做饭,不会帮你翻译。” 彼此都有些不喜欢这种轻松的调调,蒋眠扯过一摞简历递给陆一舟道:“那能不能把这些也翻译了?我过几天要用,送佛送到西。” 陆一舟接过来,看都没看蒋眠道:“去睡吧。” 自那之后,陆一舟在这里的一周变成了一周又一周。 不同于翻译家具厂的资料,用专业名词就好,蒋眠收到的那些简历,就连中文都写得乱七八糟,又何况翻译成英文。下午,一边翻译,陆一舟一边皱眉问休息的蒋眠:“豆腐切成丝也算是技能?” “怎么不算,可以做文思豆腐。” “那这个呢,睡得特别长,算不算特长,蒋眠你都是从哪儿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从床上爬起来,蒋眠一边往卧室外走,一边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从外面把门关好,生怕她出来的陆一舟道:“你休息,我自己来。” 整个下午,躺在屋里的蒋眠就听陆一舟给朋友打电话,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翻译,对方似乎是专业的,条理清晰,翻译出的文词颇为古韵,蒋眠一边听着陆一舟念道:“尽日无炎暑,眠君青石床。”一边睡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陈蔚赶回家的时候,陈家已经乱作一团。陈母窝在沙发上哭泣,俞静音陪在一旁,跟着陈蔚爸爸做了多年事的几位近身的秘书都在,一个个轮番和陈母商议,原本忙忙碌碌的局面,在陈蔚出现之后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最后还是看着陈蔚长大的周秘书率先打破僵局。 “既然陈蔚回来了,夫人还是与他商量一下吧。这件事儿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对方什么目的我们暂时还没查到,但是能将我们弄得如此措手不及,肯定是有备而来。这件事儿决不能如此过去,但是我们出面未免太过招摇,所以……” 陈蔚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老道的商人,轻轻一笑道:“所以你们是不想管了?” 陈蔚可以不懂商场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陈母明白,无论这些旧部是什么心思,不点破,日后还能来往,若是点破,对谁都没好处。 “陈蔚。” “妈,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周叔叔,我们聊两句。” 一众人都看向周秘书,周秘书比了个请的手势,与陈蔚一起离开客厅,走到屋外小花园里。 陈家的花园是陈父一手打理的,盆景树木皆是规规矩矩。 “说吧。” 扭头看着年过半百与自己父亲没差几岁的周秘书,陈蔚道:“周叔叔,您是从江城就开始跟着我父亲的。这一路走来,是什么样子,我明白。您觉得我父亲出事儿,您这批人明哲保身地出去,还能留下根基保住这一脉东山再起吗?可您别忘了,东山再起总要时间,您敢保证,日后的一切会像您想得那样顺利?说白了,您后面的路子再深,也终究是跟过陈家的人,这点改不了。牵一发尚且动全身,又何况是我父亲。” 气氛因为陈蔚的话一时凝结,许久周秘书才笑了起来。 “陈蔚,你长大了。可是,你以为这些道理我就不懂?我比你懂。但是作为从商的人,我从不干自损八百、伤敌三千这种事情,我们做事儿从来只讲周全。若在你眼里我和屋内诸位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就错了,我们之所以要退,这之中有你父亲的意思,还有就是,这件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事?” “事情很大,人家手里拿着的东西不止能掀翻一个陈家,更麻烦的是,这是私仇。” “私仇?谁?” “我只知道他们借了方家的名义做这件事情,而且是旧怨。” “周叔叔,我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怨,我要救我爸。” 看着眼前的陈蔚,周秘书道:“陈蔚,这件事儿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坚持,我帮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找些人,或许,你去问问关先生的意思。” 关先生,正是关灵均的爸爸,关驰。关灵均去世后,关驰将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就隐退了,这几年陈蔚也不过见过他两三面而已。 周秘书离开之后,陈蔚没直接找到关驰,而是动用了连带俞家在内的所有人脉,才知道方家不过是一面墙,真正要对陈家动手的人姓陆,目的是什么却全然不知。 陆家这边,中秋之后又连了两日的家宴。最后一次晚宴的时候,喝多的陆艺芝越想到前日下午和蒋眠的对话,越是不舒服,散席前终于爆发了出来。 陆家老夫人要离席,陆艺芝突然从席位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过去道:“祖母,这么着急走干吗,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是不是还少了一个客人给我们介绍介绍?” “艺芝,陆家没教你规矩吗?” 往日,老太太发脾气陆艺芝也不敢造次,可这晚上她也无所顾忌地轻轻一笑道:“没准是真的与陆家没血缘关系,所以规矩嘛,我还真是学不会。烦请祖母以后再教一次,这次先为艺芝介绍介绍她。” 那时候陆一舟因有事儿并不在,陆艺芝吃定没人敢管她。陆家这样的地方,都是不嫌事儿大的,大家也乐于看戏,更想知道如此难看的局面,无论是不在的陆一舟,还是陆家老夫人要如何应付。 按理说这种场面,应是陆家人自己解决,但是老夫人已到气头上,陆艺芝又针对的是她,蒋眠再当缩头乌龟,就是笑话了。反正她一个孤家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得罪了陆家人也不会如何,大不了被送回广安,她还巴不得。 “我是陆一舟的客人。” “他的客人,与他是什么关系?” 蒋眠微微一笑,从人后走出来,看着陆艺芝道:“这你要去问陆一舟,我总不会平白乱闯进来。作为陆家人,无论我该不该来,我想这也不是陆家的待客之道。” 后来说起那夜,跟了陆老太太多年的吴妈总说,差点以为那时候的蒋眠是年轻时的陆老太太,虽外表含蓄内敛,但话语中的锋芒却是凌厉霸道的。 “陆家的待客之道是要对值得待的客人,你凭什么?” 蒋眠:“凭我是被陆一舟请来的。” 呵呵一笑,小魔女一样的陆艺芝道:“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来,我们陆先生还真是大度。” 知道陆艺芝口中的不干不净是什么意思,蒋眠笑道:“干不干净是我的事情。你以为陆一舟就干净吗?怕是走到这一步,他杀的人比你们想的都多。不说这些,陆小姐,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妹妹,还是情敌?” 陆艺芝喜欢陆一舟的事情,陆家人尽皆知,却没人点破。蒋眠本不想说出来,可是话已至此,不说不行。 气氛一时凝结,陆艺芝气得颤抖,就在蒋眠要再开口的时候,她一杯香槟酒泼了蒋眠一脸。 老太太见状大喝:“艺芝。” 被羞辱的蒋眠却不恼,她擦净脸上的酒道:“我知道你是气恼,所以不与你计较,你想明白,我们可以单聊。各位,我还有事儿,先离开了。” 说罢,蒋眠丢下众人离开陆家大宅。其实这几天她就觉得要发生些什么,可是因为有陆一舟在,什么也没发生,今天他只离开这一会儿,该来的都来了,也好,说得清清楚楚,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蒋眠匆忙出门,也不知道怎么用陆家的车,从山顶大宅离开,走到山下,估计得几个钟头,她正想着怎么走时,一辆保时捷停在了陆家门口,下车的司机正是陆行流。 彼此对视一眼,对女人历来敏感的陆行流指着蒋眠道:“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那天蒋眠穿了一件阿玛尼的小礼服,手腕上是一小串碎钻手链,这几日她被陆家人打扮得漂亮的都不像她自己。而今天陆艺芝说出那些话,倒是让她有几分梦醒的感觉,人不怕做梦,就怕沉浸在梦中出不来,把假的都当成真的。 蒋眠见他结巴,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道:“送我一程行不行?” 陆行流之所以会来陆家,是因为听说陆艺芝和陆一舟的女人闹了起来,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到蒋眠出来。 “可是我还有事儿啊。” “还说什么让我以后有事儿随便求你。” 陆行流这辈子最怕女人噎他,一咬牙道:“好,算我错了还不行,上车吧。” 陆行流的车刚开走,被吴妈派来找蒋眠的人就追了出来,见人已经走了,便回去回复吴妈,吴妈又告诉了老太太。 在气头上的老太太揉着眉头道:“告诉一舟,他自己惹出的事情,他自己解决。” 吴妈这才去联系陆一舟。 而陆行流的车刚开出家里,他就问蒋眠见没见到陆一舟带回的女人,漂亮不漂亮。 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蒋眠道:“特别漂亮。” “我就说,肯定是个大美女,不然艺芝肯定都懒得跟他吵。” 车穿过闹市人流,过了湾仔之后停在维多利亚港,中秋夜过后,港口入夜还会有零星的烟火。蒋眠也不知道去哪儿,陆行流也无事可做,正巧车里有啤酒,两人便一边等烟火一边喝啤酒。 两人这才是第二次见,没什么好聊的,还是蒋眠开口问陆行流。 “那个叫陆艺芝的很喜欢陆一舟?” “也不能说喜欢,陆艺芝是被陆一舟带大的,她妈妈当年是电视台的女主播,早婚生下陆艺芝之后,又嫁了三次,陆艺芝五岁那年她嫁给了陆家的一位小叔。陆家这种门庭肯定不会让这种人进门,陆艺芝妈妈也倔强,她不进陆家可以,但是她女儿得进,而且要姓陆。陆家小叔当时爱人家爱得如痴如狂,就把陆艺芝带回陆家,之后老太太也送过两次,但陆艺芝妈妈死活不要女儿再回去,所以那两次陆艺芝又自己回了陆家。老太太不许她进门,大冬天的,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是下着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雨里,没人敢带她进门。那一次正赶上陆一舟从欧洲回来,他把湿漉漉的她带回了家。老太太还是不许,定要他送她回去,他便出钱送她出国留学,之后每年放假,陆艺芝才会回来。陆艺芝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大家都觉得,他是为自己养大了一个小情人。可是陆一舟好像不这么想,陆艺芝稍大一些,表露出对他的喜欢,陆一舟就开始远离她了。或许就是女孩子的叛逆,你不与我在一起,我就去找别的男孩。陆一舟又看不过去她对自己不负责,连钱带恐吓,将人全都打发了。其中有一个陆艺芝很喜欢,她以为那是爱情,但陆一舟拿出一封协议书清楚地告诉她,她的爱情只值几千块美金。多狠毒,他不给她爱情,还要亲手打碎。”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她得到了,又未必看得懂他。” “说得你好像懂一样。” 那日,蒋眠还没回答,两人身后就传出一阵清冷的男声。 “她懂。”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行流一愣,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陆一舟。 第三十五章 总有云开 秋初的广安阴雨绵绵,几天的落雨过去,整个城市才日光绚烂,清风吹过,绿海如碧。 蒋眠病好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原本的小感冒发展得越来越严重,但是她死活不去医院,陆一舟跟她发脾气,她脾气比他还大,最终两人各退一步,陆一舟找了楼下小诊所的医生来家里,给她挂了点滴,她才老实下来。 点滴的时间很长,两人没事做,陆一舟就租来碟片陪着蒋眠一起看。那些电影几乎都是老的,经典到不能再经典,但是也都特别沉闷,陪着陆某人看了两天,蒋眠实在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借点喜剧来?” 陆一舟不和病人计较审美,隔天给蒋眠带了一堆回来。 蒋眠端着粥,坐在电视前,看得不亦乐乎。而陆一舟的关注点完全不在电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搞笑镜头上,他静静打量着蒋眠因为大病消瘦了许多的脸。 蒋眠的侧脸很漂亮,病容的苍白衬得她多了几分可怜,而在陆一舟身边,喜欢看这种没营养的喜剧,又会无所顾忌笑得这么开心的,除了她只有曾经的李好。 不知道为什么,陆一舟看着蒋眠的时候常常能想到李好,可是相比最后一次见她,他不能不承认,他记忆里的李好,容颜已没有那么清晰。 给蒋眠换下一张影碟的时候,陆一舟问她:“为什么喜欢看这种片子?” “因为开心啊。” “蒋眠,你以前受过伤?” 突然听陆一舟这么问,本来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交往的蒋眠放下粥,端坐在他跟前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总是笑哭。” “哭是我对高兴最极致的表达,你怎么看出我就受过伤,我活得多快活。” 怎么看出来的呢?大概是你生病最难受的时候,仿佛一只被戳到痛处的蚕,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反复呢喃一个名字。你夜里常常坐在窗台上,对着寂静的长夜发一整夜的呆。 可是这些话,陆一舟却没说,他只静静地回答她:“感觉。” “那你呢?为什么活得这么自持,就连笑也要先考虑该不该?” “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我没办法露出太过分的表情,那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他们该怎么讨好我,才会让我更高兴。” 瞪着大眼睛,蒋眠道:“所以你对谁都跟演戏一样?” “中间出了一些差错,生活也曾一落千丈,后来慢慢又起来了,但是戏却一样要演。” “对所有人都演戏,不累吗?” “偶尔会很累,所以想在你这里歇一歇。蒋眠,谁是陈蔚?” 突然从陆一舟口中听到陈蔚的名字,蒋眠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厉声问陆一舟:“你调查我?” “你生病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陆一舟说出知道陈蔚的缘由,蒋眠一下就老实了,她窝在角落里静静地道:“是一个让我已经分不清是爱是恨的人。” “他伤害过你?” “应该说,我为了他,一直在伤害我自己。”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里,正适合讲故事,缩在沙发上的蒋眠静静说起那段时光。十七岁,她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她小心翼翼爱着的人。她大胆地揭露他喜欢关灵均的秘密,她在大雨中毫无顾忌地表白,她以为勇敢一些,总能收获所谓的爱情,却忘了这世上需要搭上一切才能得到的爱情,都是强求。 蒋眠的故事里,避开了关灵均的名字,避开了傅思睿,那里面只有她和陈蔚,爱得那么纠结,伤痕累累,不死不休。 说到她出来之后,陈蔚赶来表示会补偿她,却被她拒绝了。 陆一舟道:“你还爱他吗?” 抱着抱枕,憨憨一笑,蒋眠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爱我自己。” 气氛一时尴尬,蒋眠道:“我的事说完了,你的呢?爱过什么人,被什么人伤过,走过什么错路,此生亏欠过什么人……” “都没有。” 陆一舟说得干脆,蒋眠却道:“不可能,人活一世,谁还没点错,我就不信你没辜负过谁。” 蒋眠不依不饶,陆一舟才道:“如果说亏欠,只有一个人,也不是因为爱。” 若那时候蒋眠追问一句,那人是谁,陆一舟说是李好,可能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马上就能捅破,可蒋眠没问,陆一舟也没说,聊了一些彼此之前的生活后,缩在沙发上的蒋眠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陆一舟关了电视把她抱进卧室,把灯调到最昏暗才离开。 陪着蒋眠的陆一舟看了一下午的书,傍晚的时候,他拿着蒋眠买菜的布兜下了楼。昨晚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蒋姑娘看到美食节目中介绍咖喱,嘴馋却懒得做的她,一直问陆一舟:“你说这个好不好吃?”所以晚上,他买了鸡肉、土豆和番茄,打算为蒋眠煮咖喱。 可是买菜回来,蒋眠小区的门口,站着吴修和他近身的秘书。 两人似乎也没想到再见他,他会提着购物袋,穿得如此居家,就连双眸都少了不久之前凛冽的杀气。 可在看到他们的瞬间,那种属于陆一舟的感觉卷土重来,秘书甚至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陆一舟走过去,吴修迎了上来。他本要接过菜袋,陆一舟却没给,只是冷声问他:“你查了楼上的人?” 陪了陆一舟十多年、深知他什么脾气的吴修道:“还没来得及。” “那最好。” 陆一舟上楼,吴修和秘书没有跟上。 晚上,老楼的六楼,陆一舟给蒋眠煮完咖喱,又把剩下的药分成每日的量,才走进她卧室,坐在床边,掀开被子找到那个将自己藏在黑暗里的人。 拨开蒋眠的头发,看着她沉睡的脸,陆一舟轻声道:“再见。” 不知道是否听到,蒋眠一扭头从他手里脱离出来,一头又扎进了被子里。 那天,离开蒋眠卧室的陆一舟关灯关门,听到最后一层防盗门被关上,早被咖喱的味道馋醒的蒋眠睁开眼,而她耳边只剩陆一舟的那句再见。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黑暗中,蒋眠走到窗前向楼下看,漆黑的道路上,一辆不知是否载着他的车渐行渐远。 陆一舟走的晚上,蒋眠看完了那部新西游。星爷还是星爷,如她小时候一样会讲故事,而故事中的段小姐,就像每个爱上不该爱的人的姑娘们一样,以自己的灰飞烟灭度他成仙做佛。而等到他走过西天取经这条漫长的路,走到佛前时,佛问他心中是否还有爱,他定会说,六根清净,曾经的那些牺牲,他已然全都忘了。 而对蒋眠来说,无论是她和陈蔚,还是和傅思睿,终有一日,他们会渐渐忘了她,娶别人为妻。爱不是怜惜,不是抱歉,爱是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而这个人恰巧也奔波在寻找你的路上。 陆一舟走后,蒋眠的生活回归正常。秋天是家具厂和国外的合作商谈判的旺季,冬天确定订单,来年开春就可以安排上流水线。春末,雨季没来的时候发货,一切正好。 因为工作突然忙起来,蒋眠开始在家具厂坐班,偶尔还要和郁磊去参加一些宴会。 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自然就不一般了,家具厂喜欢郁磊的女孩不少,这些人有柯家的亲戚,也有正经大学毕业的设计师,论才貌都不输蒋眠,可是谁都看得出,历来公是公、私是私的郁磊对蒋眠不同于别人。 其实郁磊最初对蒋眠,并没这么多的心思,只是蒋眠做得太好。她在这些宴会中,从没出过一点错,即便有人将他们当成情侣,她也会礼貌地解释清楚,她的刻意疏远,反而让郁磊喜欢上了她。 陆一舟离开的秋末,蒋眠跟着郁磊一起去世纪楼见几个客商。那些都是广安本土人,生意是否谈得成,全看你喝多少,郁磊还要保持清醒谈正事,蒋眠替了他近乎一半的酒。 蒋眠喝多了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离席,到厕所吐干净,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那晚,真的是喝太多了,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厕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吐,就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正是蒋眠扶着墙出去的时候,被柯浩凯请来的陈蔚进了包房,跟着他的还有俞静音。两人擦肩而过,陈蔚却没认出那已养出半长发的姑娘正是他怎么都找不到的蒋眠。 包房座位不够,俞静音很自然地坐在了蒋眠的位置上,酒桌上一半人都知道俞家是什么家世,见她来也是一万个高兴,谁都没在乎一个小翻译去了哪里。直到又喝了很久,郁磊发觉蒋眠没回来,便要离席去找。 柯浩凯却拉住他低声道:“陪好这些人重要,我去看看,要是喝多了就找人送回去。” 柯浩凯找到蒋眠,蒋眠还睡着,叫不醒她,柯浩凯只能找车送她回去,公司的车要送客商,他找了一辆出租车送蒋眠。 柯浩凯回了包房,郁磊又喝了一些酒才腾出时间问他:“蒋眠怎么样了?” “喝多了,找车送回去了。” “是公司的车?” “公司的车一会儿还得送你和客商,我打了一辆出租。” 原本郁磊也觉得没什么,可是不知怎的,后来他越想越不放心。最后,要柯浩凯照看一切,他拿起蒋眠的包追了出去。 而那天的酒席上,陈蔚唯独觉得郁磊还算个可交的人。他一走,他也没什么心情,便带着俞静音一起离开。俞静音在外是霸道的俞家小姐,在陈蔚跟前除了分手,基本言听计从。 两人走的时候,低头的俞静音发现包房门口有闪亮的光,她弯腰捡起来,竟是一枚精致的铃铛。铃铛上刻了一个字,灯暗她也看不清楚,便将铃铛放在了包里。 提前离开的郁磊一路要司机加速,终于在小区路口赶上了出租车。可当天,出现在蒋眠楼下的不仅仅有他,还有陆一舟。 上次离开蒋眠这里后,陆一舟当夜就去了英国谈生意,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两地奔波,好不容易腾出些时间,回老宅见过老太太后,他想到的第一个地方竟然就是蒋眠这里。 车上,已经几夜没睡的他扯开领带,坐在后座闭目养神,隔一会儿就向车窗外看看,司机则关注着六楼是否亮灯。 陆一舟再度睁眼,是郁磊搀扶着喝醉的蒋眠出现。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到那一幕的陆一舟下车,在郁磊还在找单元门的时候,他已走到两人跟前。 一把将喝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蒋眠拉到怀里,陆一舟皱眉看着怀里的人,问郁磊:“她是陪你喝成这样的?” 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悦,郁磊一愣道:“是公司的应酬,下次一定小心。” “最好不要有下次。” 陆一舟直接将蒋眠抱起来,郁磊见状要跟上,陆一舟却道:“不劳烦了,老周,送郁先生回去。” 说罢,陆一舟抱着蒋眠上楼,老周则抬手请郁磊上车。 如果说在那晚之前,郁磊对只见过一面的陆一舟只是好奇,那么在这个夜里,他确定,这人一定不一般,因为他的车,别说广安,就连香港都少有。而他的司机一看也是大家出身,不该说的从未说错过一个字。 就在郁磊好奇陆一舟是谁的时候,送蒋眠回家的陆一舟,看到满屋狼藉,眉头直接皱成了川字。 工作忙,要翻译的资料一大堆,蒋眠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三餐都是靠外卖解决。 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醉鬼,陆一舟为她脱了鞋,冲了蜂蜜水,等她不再哼唧,才送进卧室里。 而他自己,则挽起袖口,给她整理猪窝。 有人说,在爱情上,先低头的那一方,一定是弱者,一定是伤痕累累,犹如败兵一样逃离,可对陆一舟来说,在蒋眠身上他从不计得失,一切只是值不值得。 第四十七章 无负今日 陆行流回神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指着陆一舟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一舟不理会陆行流,上前拉住蒋眠:“跟我走。” 一旁的陆行流见状,磕磕巴巴地道:“你们?难道你……” 陆一舟不理会陆行流,要拉蒋眠离开。 蒋眠:“放开我。” 陆一舟不再坚持,看着蒋眠道:“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多少人,你这样连个身份都没有的,被人骗了,沉尸海里怎么办?” 酒喝得有点多,蒋眠大胆道:“最大的骗子就在我跟前,我还怕谁。” 陆行流呆呆地看着两人说话,表情已经不能用错愕来形容。 陆一舟上前拉蒋眠:“和我回去。” “不回,陆一舟,我跟你什么关系你要带我走?” 若是陆一舟直接把人带走,要么暴打一顿,陆行流还习惯,偏偏他很有耐心地问蒋眠:“你想是什么关系?” “我想没关系。” 看着蒋眠的样子,陆一舟冷声道:“蒋眠,这几天我好像太纵着你了。”说完,陆一舟强拉蒋眠离开。 蒋眠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陆行流见两人一个强拽,一个不走:“不然,我送……” 不等他说完,陆一舟指着他厉声道:“你闭嘴。” 说罢,陆一舟将蒋眠塞上车,指着蒋眠:“不许出来。” 陆一舟带着蒋眠走,看着离开的车,反应过来的陆行流愣在那里。 “这是什么路数?我的天哪,那就是陆一舟的女人……没道理啊,长得不漂亮,也不懂事儿。” 其实这事儿不止陆行流不明白,陆一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进去。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那日,蒋眠被陆一舟带回浅水湾的别墅,他直接将蒋眠拉上楼,陈妈见状要说话,也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言语。 上楼,陆一舟关上门,将蒋眠压倒在床上,蒋眠也没躲,瞪着眼睛看他,道:“陆一舟,我想回去。” “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蒋眠,你自己说的,我杀的人不比你少,况且,你是假的,我是真的。我要做的事儿没人能阻止我,我要留下的人,也没人能离开。” “陆一舟,你不能这样。” “我可以。”陆一舟俯身吻住蒋眠,他的这个吻并不霸道,而是很温柔,他的手随着那个吻,渐渐解开蒋眠衣服的扣子。 被吻得难以呼吸的蒋眠看着眼前的陆一舟,他们彼此对视,陆一舟的眼睛很漂亮,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霸道。似乎无论蒋眠想做什么,他若是不想放她走,她就走不掉。陆一舟本以为自己对蒋眠的喜欢,就像豢养动物一样,他想要驯服这只小兽。可是时间久了他竟然有种感觉,不是他在养她,而是她在用一次次的底线挑战他的容忍度,以至于很久之后陆一舟才发现,驯的那一方,从来都是蒋眠。 就在陆一舟将蒋眠抱进被子,一路往下吻的时候,仰头看着天花板的蒋眠问他:“陆一舟,为什么是我?” 自嘲一笑,像是回答蒋眠,也像是在问他自己,陆一舟道:“是呀,为什么是你呢?” 那个问题的答案,直至最后,他们也没给出彼此答案。有时候喜欢和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出现,所以见到她的瞬间,你以为她只是和旁人稍稍不同,却不知,那稍稍的不同便是你认定与她走过余生的开始。 那一夜,很长也很慢,蒋眠将自己蜷缩在陆一舟的身下的时候,他轻轻抚摸着她消瘦的背脊,他疼惜地吻着她的脖颈,那一刻,陆一舟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他的未来便是她了。 蒋眠醒过来已经是隔天中午,陆一舟已经离开,从吴妈口中知道昨天大宅发生的事情后,陈妈也没好意思问蒋眠。 还是之后几日陆一舟都没来,陈妈才与蒋眠八卦,似乎是怕蒋眠担心,陆一舟这几日不来,是不想与她在一起。 陈妈道:“陆先生这几天都在处理陆艺芝的事情。” “处理她什么?” “他要送陆艺芝出去,陆艺芝不肯,闹了自杀。是很严重,所以他才没来。你不要误会。” “我没误会。” 拉着蒋眠的手,陈妈道:“蒋小姐,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看得出,陆先生待你不同,你们两个都是孤冷的人,不如就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蒋眠道:“现在不就是在一起?” “我说的是这一生都在一起,而不是一时的。” “我了解陆一舟,他也明白我,所以我们不可能走过一生的,我们彼此都耗不起。” 陈妈听罢叹息一声,家里的电话响起,菲佣拿了电话说是陆一舟打来的,要蒋眠接通。 毕竟已经很久没联系,蒋眠拿着电话走到院子里,一边抠草皮一边问陆一舟:“干吗?” “吴修已经去接你,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这算是命令还是邀请?” “随你怎么想。” “给我个必须去的理由。” “一个人过生日很有意思吗?” 从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蒋眠已经试着忘了那个日子,那是她在这世界的开始,也是结束。最关键的是,如果没有那个生日,关灵均不会死,她的人生或许会和所有人一样,平安喜乐,无灾无祸。 突然听不到蒋眠说话,正处理文件的陆一舟放下手里的笔,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玻璃窗外的中环大楼。 陆一舟很少劝人,在他心里,人受伤大多都是自作孽。既然是自作孽,就要自己走出来,他本来也想这么告诉蒋眠,话到嘴边却不得不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 “你总要走出来。” “陆一舟,有关我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什么?” “我不喜欢彼此之间有秘密的感觉。” “那你的秘密呢,我能知道多少?” 在给蒋眠打这个电话之前,陆一舟因为自家的事情和陈家的事情已经忙了几天,眉头一直皱着,突然听蒋眠如此问,他笑了起来。 “蒋眠,为什么不去自己找答案,考试之前拿到答案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要忙,晚上见。” 他照旧先挂了电话,留给蒋眠的是犹如无望的未来一样的忙音。痴痴地看着手里的电话,蹲在地上的蒋眠站起来,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嘟囔。 “为什么不去自己找答案?你说为什么,因为我的成绩从来都不好。” 蒋眠自己嘟囔,根本没发现接她的吴修已经来了陆家。虽然听到蒋眠的话,吴修还是礼貌地冲她笑了笑,蒋眠则尴尬地点了点头。 彼此僵持一会儿,还是蒋眠说:“我们马上走?” 打量了蒋眠居家的衣服,吴修道:“时间还早,车还可以等一会儿。” 蒋眠也不傻,明白对方的意思,屁颠屁颠地跑上楼换衣服。 那天蒋眠跟着吴修往陆一舟那里去的时候,一个一身挺立西装、十分清俊的男子门都没敲就进了陆一舟的办公室。 正在办公的陆一舟抬头,看到来人面色极是不悦:“说了最近不要见。” 长相极为俊美,甚至有些妖孽相的男人正是当年为了温荨,不惜一死的方绍,早已习惯陆一舟的脾气,坐在陆一舟对面椅子上的方绍玩味地开口:“陈家通过关系找到我了,陈蔚明天就会到方氏。” “然后呢?” “他能找到我,你就不担心,他知道得比你想得快、想得多?” “那是我的事情。” “陆一舟,你就这么自信,我会一直帮你?我是个商人,如果陈家开价合适,我会衡量利弊的。” “那是你的事情。” 在外人面前也是个厉害角色的方绍,面对冷面的陆一舟完全没脾气。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你个消息。关家现在出面保着陈家,关驰什么路数你明白,要是他真的出面,我是会退出去的。” “关驰不会出面。” “你怎么会知道?关家和陈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两败俱伤。” “为什么会两败俱伤?”话出口,方绍骤然一愣,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还是你另有安排?陆一舟,我现在可是搭上身家性命在陪你玩,你不能瞒我。” 陆一舟放下笔抬头看方绍:“不是你陪我玩,我们是合作,陈家倒下,方家在广安的发展会比陆氏更得益,这点你要清楚。” 方绍道:“我清楚,可是陆一舟,你也要明白,这一局不仅仅是你的,还是我的。” 彼此对视,陆一舟道:“该你明白的时候,我会让你明白的。” 在方绍的眼里,陆一舟就跟毒蛇一样,他一旦咬人就是致命的,所以陈家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想到,但是他并不想给陈家陪葬。 方绍在陆一舟办公室坐到傍晚,虽然还没问清关家和陈家的事情以及陆一舟是否还有什么秘密安排,就离开了。 自从和温荨结婚,方绍就成了这样,每日正点回家,能免的应酬全免。外人都说,他这是为了方峙,只有陆一舟明白,他是为了温荨。 离开陆一舟的办公室,刚走到电梯旁的他被一个人叫住了。 回头看着这个并不很起眼的女孩子,方绍道:“你认识我?” 看着方绍的蒋眠点了点头:“我认识温荨。” 方绍身边亲近的人知道温荨大名的都很少,所以她提到温荨时方绍摆手要随身的秘书退到一旁。 “所以呢?你有事儿找我?” “我刚刚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你们在说广安陈家,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也是巧,吴修把蒋眠送到公司,就因急事去了下面的子公司,被他安排接待蒋眠的秘书听错了话,直接引蒋眠去了陆一舟办公室外的小套间等着陆一舟。而那天方绍和陆一舟说的话,蒋眠听了一多半。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以为就此放下就算了,可老天偏偏要硬塞给你一个结果。其实这个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没放下,你若放下,这结果如何早已与你无关了。 所以拦住方绍那一刻,蒋眠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陈蔚,又或者对于掌控这一切,却唯独算错她的陆一舟,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第四十八章 风从何处来 方绍和蒋眠谈话的地方是陆一舟大厦楼下的咖啡店。 两人坐定,方绍近身的秘书就已经把四周的人清理干净,除了远处的声响,两人身边安静极了。其实蒋眠不太喜欢安静,太静了她会觉得很乱,尤其是这种背着陆一舟直接找到方绍问陈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之间没什么关系,明明很可能他没了新鲜感,他们很快就会江湖永不再见,但是蒋眠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就好像出轨了。 深呼一口气,蒋眠仰头看着方绍:“抱歉,刚刚太唐突了。我叫蒋眠,或许你从陆一舟那里已经知道。我想问,你们说的陈家,是广安陈家吗,你们说的那个陈蔚也是陈家的陈蔚?” 方绍第一眼看蒋眠只觉得是个寻常的女孩,看久了,才发现蒋眠是耐看型,一副江南人的样子,尤其是眼睛很漂亮,让你直视她的时候,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方绍没有回答蒋眠的问题,道:“你和陆一舟是怎么认识的?” 本来等着他的回答,却被反问,蒋眠道:“这你该去问他。” 方绍笑了笑:“他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说,不然没人能问出来。” “所以,你觉得我会说?” 方绍:“我们可以交换,我告诉你陈家的事情,你告诉我,你们的事情。” “那还是算了吧。” 蒋眠提起包要离开,方绍叫住她:“陈家的事情刻不容缓,而整个香港除了陆一舟再没有一个比我更了解这件事情的人。” “我没必要为了陈蔚害他。” “害?你觉得陆一舟会是那种你说出些什么,就会倒下的人?如果是这样,你也太看轻他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坐吧。” 蒋眠又坐了回去,方绍把双手环在胸前,说起了陆一舟和陈家的事情。 方绍讲事情短平快,几句就说清楚了当年的一切和现今的一切,原本那些事情蒋眠也听李好说过,陆一舟因为轻信陈家,差点失去内地的半壁江山,幸好李好顶罪,才没让他损失惨重,所以蒋眠以为陆一舟报复陈家是为李好。但是在方绍的故事中,陆家和陈家的恩怨更深,像是还牵扯着当年陆家的许多私事,比如陆一舟的父亲是怎么和外面的女人离开家,那片地又如何辗转到了陈家手里。这里面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但是利益到谁手里,这件事儿,就一定与谁有关。 其实方绍讲给蒋眠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蒋眠不懂也没必要知道的。广安现在正是发展期,许多项目都在陈家手里,早已开始在广安布局的陆一舟,没必要把敌人留在高位,而这时候陈家倒台对陆一舟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所以陆一舟在这时候对陈家下手,一是为了他自己,二才是为了报仇。可以说陆一舟步步为营把一切都算计到了,唯一没算计到的只有蒋眠。 “那这件事儿说到底和陈蔚并没什么关系?” “也不尽然,他说到底也是陈家人,不过蒋小姐,您跟这位陈蔚是什么关系?若是旧友,他明天下午到港,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不用了,我们没关系,方先生,我见你的事情,可不可以……” “可以,我和陆家也只是合作关系,没必要什么都跟陆一舟报告。” “谢谢。” 蒋眠道了谢,起身先走,放下咖啡杯的方绍突然想起叫住她:“等等,你和温荨……” “我们是在江城认识的,不久之前又在观塘见过,你和她说,我叫蒋眠,她知道的。” 蒋眠离开,方绍望着玻璃窗外她匆匆穿过马路的背影,冲着秘书招了招手,秘书上前将手机递给他。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陆一舟的声音传来:“说完了?” “陆一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蒋眠被送到小会议室时,陆一舟就接到吴修打来的电话,说蒋眠已经到了。陆一舟当下和秘书确认,蒋眠就在隔壁的小会议室,那时候陆一舟已经和方绍说了很多,而蒋眠什么声音都没出,摆明是想听。陆一舟也就没避讳,就连方绍离开,蒋眠会拦住他,陆一舟也都猜到了,而让方绍告诉蒋眠一切的也正是他。 “没什么,她想知道,就让她知道。” “啧啧,干什么都这么密不透风让人捉摸不透,跟你相爱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方绍,如果温荨问我江河的事情,你猜我会不会告诉她?” 在陆一舟口中听到情敌的名字,方绍直接吼道:“你敢!” 当年方绍和温荨的事情全靠陆一舟帮忙,这也是方绍不惜搭上身家和陆一舟一起斗陈家的原因。而陆一舟自然知道温荨、江河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会有蒋眠。 “我敢,因为我从没觉得爱情是一场猫鼠游戏,是追逐的关系,想在一起就要坦诚一些。” 帮了陆一舟,反被教训,上车离开的方绍道:“既然这么坦诚,你自己怎么不说?” 扔下手里的笔,看着玻璃窗外又返回来的蒋眠,陆一舟直白地告诉方绍:“因为比起我,她更信你。” 虽然从认识到现在,不到一年的时光,但犀利睿智的陆一舟,竟成了这世上最了解蒋眠的人。他懂她的小心翼翼是因为自卑,他懂她追问陈蔚是对少年时代的不舍,他懂面对他的时候,蒋眠从没放下过自己的警惕。而他对她也不像别人,要么干脆利落,直白了当,要么直接杀掉,他从没耐心去玩游戏。而蒋眠,是他第一次学着去迁就一个女人,但他却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陆一舟挂掉电话,蒋眠进门。 送蒋眠进来的秘书抱着一摞文件冲着陆一舟道:“陆先生,这些是明天需要用的合同,请您过下目。” 提起外套,要和蒋眠离开的陆一舟道:“放在那里吧。” 秘书把文件放在桌上,整理好自己的陆一舟冲着蒋眠道:“走吧。” 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蒋眠道:“那这些怎么办?” “我晚些再处理。” 想着那一摞文件,怎么也要一夜,蒋眠道:“现在处理吧,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晚点吃饭。” “你确定?” 蒋眠点了点头,便窝在沙发上等着陆一舟,陆一舟也没再说别的,拿起文件开始处理,时间从下午六点多一直到晚上十点,陆一舟抬头的时候,不久之前还在看手机的蒋眠已经抱着抱枕睡了过去。陆一舟喜欢看蒋眠睡觉的样子,没了醒时的谨慎,乖得就像一只能把肚皮露给主人的小兽。 没叫她,处理完文件的陆一舟随手拿了一页纸和铅笔,照着蒋眠的睡颜画起素描。 办公室内除了蒋眠的呼吸声,只剩沙沙的笔画声。 也是那个晚上,陈蔚在陈家出事几天之后,终于见到了关驰。陈家出事后关驰一直没露面,外界所传言关驰已经出面帮陈家,也都是假的。原本陈蔚以为他去香港见方家人之前,他和关驰不会再见,却没想到,他离开广安前一夜,去关灵均的墓地看她的时候,关驰竟然在。 自从那年,关家和陈家要蒋眠顶罪起,关灵均又死在西雅图,陈蔚和关驰就没怎么说过话,更别提如今一起站在关灵均的墓碑前。 关灵均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年安葬关灵均时,关驰亲自选择的,照片上的女孩还是长发,还笑得很开心,还是没为了所谓的爱情伤害了所有人的模样。 “多少年了?” “七年了。” “如果那时候我让她和陆桥走了,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可是我不后悔,我知道谁能给她什么生活,灵均走到这一步,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那蒋眠呢?她该怪谁?” 扭头看着年轻气盛的陈蔚,关驰道:“可是陈蔚,当年你也没阻止不是吗?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你不懂。关灵均不仅仅是关灵均,她代表的是关家,就像你生来就是陈家人一样。蒋眠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该补偿蒋家的都已经补偿了;该付的代价,我们也都付过了。我今天来见你,不是来说这些旧事的,我知道你找人要见我很久,但是你爸爸的事情,我不能帮忙。” “为什么?关伯伯,关家和陈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明哲保身有什么用?” “这不是明哲保身,这是顾全大局。你以为一些外界的因素,就能把你父亲搞垮?陈家在广安从你祖父那年就开始,树大根深,岂是别人能轻易动的?” “关叔叔……” 关驰抬手打断陈蔚的话,拿过一旁的文件递给陈蔚:“你把这个拿走,见到陆家人后拿出来,或许能救你爸爸。” “这是什么?” 没理会陈蔚的话,关驰离开了。陈蔚看着手里的文件,又看关驰的背影,站在关灵均的墓碑前将文件打开。 那是一份美国警方给出的,七年前西雅图中国籍少女意外死亡事件的调查,调查结果栏里面赫然写着:绑架、谋杀。 第三十六章 也许是太喜欢,所以才会一直遇见 陆一舟整理好客厅,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的事情了。这次他没有睡在沙发上,而是推开蒋眠卧室的门,合衣躺在她的身边。 夜很深,也很静,屋里唯一的光源只剩远处的霓虹。 放松下来的陆一舟翻身,单手支着脑袋看着沉睡的蒋眠道:“还要装多久?” 一路醉醺醺地回来,无论是柯浩凯还是郁磊都没发现,但是蒋眠的演技在陆一舟跟前简直烂透了,喝醉的人都沉得要死,但是她的身体还是轻得像是一抹纱。 蒋眠装不下去了,便睁开眼,黑夜里,她和陆一舟四目相对。 连解释都没解释,她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上楼的时候紧紧扒着他,生怕摔了自己,放在床上的时候,直接找到最舒服的枕头,根本不像个喝多到连家都不认识的人。 陆一舟道:“为什么装醉?一个女人要是不想喝有太多的理由。” 总觉得自己在陆一舟的跟前,什么都藏不住,抱着抱枕蜷缩在被子里的蒋眠也没有拐弯抹角:“因为不想让别人为难,我要是不喝,郁磊就要喝。我要是推脱,郁磊为了帮我会喝得更多,索性还不如自己喝,喝醉了早早逃掉,可是我一个人生活又不能太醉,那种要刻意保持清醒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明白我的感觉了?” “明白了。” “蒋眠,以后不要再喝了。” 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奔波这么久,突然遇见了一个了解自己的人,蒋眠道:“尽量吧。” “睡吧?” 陆一舟走的这段日子,蒋眠病愈,但是睡得一直不好,要么做梦,梦见蒋山来找她,要么梦见李好死的那一幕。陆一舟再度归来的晚上,她难得安睡,像是动物寻找温暖的洞穴一般,一点点扎到陆一舟的身旁,而陆一舟很自然地将胳膊放在她的脑袋下。 他们之间没那么多暧昧,也没有迷离的情愫,就像两个在大雪夜奔波的人,原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这么辛苦,终于在奔波的路上遇见了他(她)。那种感觉是惺惺相惜,是想尽所能焐热她的冰冷。 隔天早上醒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蒋眠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可是起床推开门,就见陆一舟穿着昨夜的衣服正在厨房为她煮粥。 就好像昨晚的倾诉和那一段对话都不曾有过,蒋眠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去洗漱,吃粥。” “你配了我家的钥匙?” 头都不抬,挽着袖子搅动锅子的陆一舟十分娴熟:“脚垫下有备用钥匙,门口的花盆里也有,电表箱的门后也贴着,还用我再说吗?” 蒋眠收拾好一切,陆一舟已经端上粥,人却已经不见了。 微微一愣,蒋眠像上次他离开时一样走到窗前向下看,昨晚的车也没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匆忙地离开,虽然有些不爽,她却没多想,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粥。 粥喝完一半,郁磊打来电话,问她是否能来上班,不能来的话,他找别的翻译代替。 “我可以去,但是得晚一会儿,我还没出门。” “没事儿,我也没去,在你家附近,正好过去接你。” 虽然知道郁磊说在附近是刻意的,蒋眠也没推辞,和他约好半个小时之后见,便收拾东西下楼。 那天就在蒋眠上了郁磊的车,两人驶离小区时,因为突发紧急事情,将陆一舟送到机场,又被他派来给蒋眠送药和一些必备品的老周开车回来。 敲了蒋眠的门,很久都没人开,担心的老周便联系陆一舟。 得知蒋眠不在,陆一舟要老周从脚垫下拿钥匙,老周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被转得迷迷瞪瞪的老周就听电话那边的陆一舟轻笑起来:“不用找了,你回来吧,她没事儿。” 挂掉电话,老周将那些高档的补品和日用品以蒋眠的名义送给她邻居,并照陆一舟的话要旁人照顾楼上的蒋小姐之后才离开。老周一家几代都为陆家做事儿,他也是眼看着陆一舟长大的,而他这么用心地对一个姑娘,老周还是头一次见。 早上就接到电话要回香港、耗到给她做好饭才离开的陆一舟,此时正在机场,他在挂掉老周的电话后,摊开手,掌心中正躺着一枚铜钥匙,看到钥匙的那一刻,想到早上那番对话的陆一舟轻笑起来。都说在感情上一物降一物,而一个人独身这些年,从未对女人生情的陆一舟,因为蒋眠,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竟会如此可爱。 陆一舟微妙的表情变化,被与他一起的吴修看在眼里。陆一舟是个做事儿滴水不漏的人,他要藏的人,就连吴修也查不到,正因如此,他才对这个能让陆一舟笑得如此轻松的女人感到好奇,但是私家侦探那里送来的照片,都是对方的背影。他隐隐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之后那段日子,蒋眠一直跟着郁磊跑合同,见完英美客商,见日本客商。为了拓展业务,郁磊还在柯浩凯一个表妹的牵线下,拓展了给大秀布景家具的业务。大秀的主要设计师大多都是外籍人士,蒋眠忙得简直要飞起来。正因她总是与郁磊在一起,郁磊因为她的努力,也总给她加薪,公司逐渐传出郁磊和蒋眠已经暗度陈仓的传闻,而与这些传闻一起传出的还有蒋眠出过事儿的事情。郁磊录用蒋眠之后,已经不许知道这件事儿的柯浩凯对外提这种事儿,一对公司不好,二对蒋眠不好,柯浩凯也记住了,但是不久前的一次家宴,喜欢郁磊的柯浩凯表妹问他郁磊和蒋眠之间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喝多的柯浩凯看表妹不高兴便说出蒋眠出过事儿,以郁磊的性格绝不会喜欢她。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事情在公司传开,大家看蒋眠的眼神也变得异样起来,但蒋眠却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就在这事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与郁磊去见客商的她,终于在这个有着六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与本该永不相见的陈蔚相遇了。 半年之后再见,一个正从马路那边跑过来,一个正下车。正抬头找方向的蒋眠,跟回头的陈蔚四目相对。也没想到能有缘与蒋眠再见的陈蔚一愣,而始终保持清醒的蒋眠在看到陈蔚的瞬间扭头跑了。 陈蔚追出去的时候,闯红灯走到马路中间的蒋眠进退两难,而她身后的陈蔚一边要她别动,一边不顾车流追了过来。 蒋眠不顾车流就要跑,担心她的陈蔚大叫:“蒋眠,你别跑,我不追你,你别跑。” 他怎么可能不追,蒋眠不想再见陈蔚,也不想再说一句话,于是咬牙从两辆疾驰的车流中冲过去。 马上就要抓住她的陈蔚,只抓住她随意挂在手上的一条红色的围巾。 就如蒋眠出来那天一样,陈蔚沿着蒋眠逃跑的方向追到深夜,就连追着陈蔚一起的人都说,或许是他看错了,可陈蔚却坚定自己看到的就是蒋眠,但这次再见,蒋眠还是如风一般消失在了人海里。 那天,酒店里的郁磊没等来蒋眠,好不容易将两家父母凑到一起的俞静音也没等来陈蔚。 两家人尴尬地坐到九点钟,陈家父母才先道歉离开,俞静音父母见陈家人离开,要带着俞静音回去,可是她如何也不肯,坚持在酒店等陈蔚。可是那天无论她给陈蔚打多少个电话、短信发得多么恶毒,陈蔚都没有回复。 那一刻,拿着蒋眠围巾的陈蔚就坐在酒店不远处的街头,虽然还是错过,可陈蔚竟然有些庆幸,还能与她再见。 俞静音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正收拾东西的她电话突然响起,本以为是陈蔚的她直接接通。 俞静音:“你还知道来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问俞静音:“你还知道接电话。” 一听对方的声音,俞静音愣住了:“师兄?” 电话那边的人不理会俞静音的惊讶,直截了当地道:“你新发的研究论述什么玩意儿,我明天去上海,今晚开夜车。” “我今天没心情。” “呵呵,你没心情,你以为我有心情?要不是师父拜托我,我才懒得管你。干脆点,写不写?” “写。” 俞静音对陈蔚有脾气,对家里也是大小姐的姿态,唯独对这个舅舅的得意弟子,做人上油盐不进,做事儿上吹毛求疵的师兄,完全没一点办法。 打开视频,画面里出现的竟然是傅思睿。蒋眠不辞而别后,傅思睿找了她整整一个月,就连他朋友都说,何必呢,既然那女孩想躲开你,不如给彼此一个空间,他这才放弃。而傅思睿正是俞静音舅舅的得意弟子,当年如果不是俞静音一心和陈蔚在一起,她舅舅早就撮合他们两个了。 那晚,一个因为要出差格外毛躁,俞静音有一点差错,傅思睿就呵斥她没脑子。俞静音也不是吃素的,能反驳的一定反驳回去,两人一边比对研究论述,一边斗嘴,最终因为一个问题吵了起来,一个说讲了几十遍,一个说没讲过,俞静音为了让傅思睿闭嘴,拽过挎包就开始找笔记本,而随着她笔记本一起落在桌上的还有一个铃铛。 “那是什么?” 捡起面前的铃铛,俞静音道:“铃铛,我前几天去吃饭的时候捡的。” “拿近点。” 看到俞静音手里的铃铛,傅思睿神色大变,他隔着屏幕冲俞静音吼:“在哪儿捡的?” “我家附近一个饭店。” 知道俞家在广安,傅思睿直接挂了电话,那夜,他风风火火地穿过校园,打车直奔机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就好像晚一步,会失去什么一样。可是傅思睿并不知道,在感情上,从没什么先来后到,她若爱的是他,无论他来得多晚,她也会等。 第四十九章 蜉蝣 蒋眠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陆一舟已经忙完工作好半天,她看表,已经十二点半,气恼地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 “难得见你安安静静的样子。” “说得好像我平日多疯癫。” “最后一个字可以去掉。” 蒋眠看着已经提起外套往外走的陆一舟,呆了呆,突然叫他:“陆一舟。” “快走吧,再晚就真的没得吃了。” 屁颠屁颠地跟着陆一舟出去,公司还有加班的人,两人坐着专用电梯下楼的时候,蒋眠问他:“这一层都是你的?” 电梯从五十多层向下,陆一舟看都没看蒋眠,声音极为淡定:“这一栋都是我的。” 蒋眠瞪了瞪眼睛,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那日没有司机跟着,陆一舟开车带蒋眠去了油麻地的一家粥铺。已经是凌晨,但是粥铺的人仍旧不少,两人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陆一舟去点单,回位置的时候,自顾自地拿了茶杯和茶壶。 蒋眠见状问他:“你常来?” “一个月总要来两三次。” “以前是和谁?” 感觉到她的小心思,陆一舟道:“以前是和父亲,后来常与吴修来。” “陆一舟,你有朋友吗?” “酒桌上的有许多。交心的,像是没有。” “不寂寞吗?” 将一杯茶递给蒋眠,陆一舟道:“太闲的人才会寂寞,我没那个时间。” 饭菜上桌,陆一舟教她把炸好的油条放在生滚好的牛肉粥里面,粥一看就是熬了几个小时的,清白的米汤中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米粒,入口即化。 两人吃得热火朝天,陆一舟也难得脱下西装,将领带拿下。他很适合西装,也很适合这个半开的白衬衫,v字形的领子,衬得他下巴到脖颈的位置特别性感。 蒋眠第一次觉得男人好看是从明星身上,觉得帅则是爱上陈蔚的时候,但是陆一舟是这么多男人里面第一个给她那种有格调的精致的感觉的。就像奢侈品柜台里面,永远不会被替换下的经典,它不会随着时尚潮流被淘汰,反而因为自己的质感越来越值钱。 “陆一舟,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给人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生人勿近。” 抬手擦掉她嘴角的一粒芝麻,陆一舟道:“可是我还是让你进来了。” “陆一舟,我分不清你我现在什么关系,但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我求你让我离开,你会不会放手?” 他吃东西很慢、很含蓄,眉毛会比不吃的时候舒缓很多。就好像此时此刻随着温热的粥水,他才褪去原本高高在上犹如谪仙一般的仙气,找回一些人间的烟火。 “不会,我长到这么大,是我的,还没丢过一样。” “可是感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陆一舟终于放下勺子抬头看她,面对蒋眠的时候,他眼神没那么犀利,却有一种洞穿力,蒋眠总感觉,无论她干什么,都逃不过那双眼睛。 再听到陈蔚这名字的夜里,蒋眠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心有泛起了微微的涟漪,那不是对陈蔚的留恋,也并非是自己的不坚定。那种感觉就像是她一直置身在一个深潭里面,她窒息挣扎都没人救她,偏偏在将要死的时候,推她下来的陈蔚跳下来游向她,而意外开船路过的陆一舟却比陈蔚先到。就在她不知道该把手伸向谁、要借谁的力气活下来的时候,平静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就仿佛某些被深藏在水下,本深不见底的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 五年的代价和惩罚,让蒋眠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些真相,她多怕,这些看似突发的事件,都不是意外、不是碰巧,而是一个个的局,但跳进来的却是她这个本该活在局外的人。 愣了愣神,蒋眠道:“是呀,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是我太矫情了。” 那日夜宵结束,陆一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缎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 “礼物。” 红色的手表盒子上印着表的品牌,国际品牌,打开里面是一块名表,样子不俗气,有种低调的奢华感。她不得不承认陆一舟很有眼光,知道她会喜欢什么。 不知道她会不会拒绝,陆一舟道:“以后你的时间,是你自己的。” 蒋眠没想到他送表还有这个层面的意思,她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他,坦白地道:“陆一舟,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心口像是被那几个字撞了一下,陆一舟道:“有些是多少,这么多?”他像孩子一样比了一寸长短。 蒋眠抬手比了更短的距离。 这个晚上,小摊位一旁的桂花树开得正盛,风吹过,有桂子落在地上,陆一舟难得心情这么好。 “早知道你这么好糊弄,我多送你些名包、钻表,岂不省事?” “你明知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知道他在刻意调笑她,蒋眠道:“算了,我回去了。” 那日陆一舟送蒋眠回去后就离开了,这几日老太太身体不好,他都是回大宅的,如果回去得太晚,早上便问个早安再离开。 已经是深夜,陆家大宅格外安静,陆一舟本想休息一会儿,见了老太太便回公司,却没想到往楼上走的时候,漆黑的客厅突然传来声音。 “和你的新情人会完面了?既然见完了新的,再来陪陪老情人。” 第三十七章 命运自有安排 广安因为开会,交通管制,航班滞留,傅思睿赶过去已经是三天后了。 下飞机都没有通知俞静音,他直接杀去了俞家。因为这几天和陈蔚失去联系,俞静音正一个人在家琢磨到底为什么。傅思睿的突然到来,让她吓了一跳。 傅思睿更直接,张口就问俞静音:“铃铛呢?” 俞静音从楼上拿了铃铛给傅思睿看,傅思睿确定那就是当年他捡的蒋眠的铃铛。 看着傅思睿看铃铛的眼神,俞静音道:“师兄,这不会是你跟那姑娘的定情信物吧?你始乱终弃,姑娘含恨而别,你后悔莫及,多年之后再见此物,你如梦初醒,想要把她再追回来?” 如果是以前,傅思睿早喷她了,可是这次不然,拿着铃铛的傅思睿冷冷地问俞静音:“是哪个酒店捡的,是包房还是门口?” “包房里。” 拿出自己的钱包,指着还是十七岁时的蒋眠,傅思睿道:“一起吃饭的有没有她?” 俞静音隐隐觉得照片里的女孩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是确定那天席上根本没她,俞静音摇头。 傅思睿还是不死心,拉着俞静音去了酒店查监控。 创世楼这样的地方都是接待政商两界大人物的,即便有俞家人出面,对方也不给看。但是对方看到傅思睿手机里蒋眠的照片,表示这女孩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常来,傅思睿当即决定,等蒋眠再来。 没见过傅思睿这么疯的,俞静音也不管他,一个人回了家。那天,傅思睿没找到蒋眠,陈蔚也没有,他查了广安省内所有的系统档案都没她一点消息。就连帮陈蔚查档案的朋友都说:“她既然不想被你找到,你就放下吧,即便日后,你们真的走到一起,有那段往昔,有关灵均,也只能是互相伤害而已。” 站在公司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雨的陈蔚背影落寞,难道他和蒋眠真的会像朋友说的那样,即便在一起,也只能是互相伤害而已? 敲门声传来,秘书道:“陈先生,陆氏的吴先生到了。” “好。” 陆氏只有一个吴先生,就是吴修。吴修来见陈蔚不是没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在陈蔚看来是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但在陆一舟看来,却是一场好戏开场。而那一刻,精心做下这一局的陆一舟正陪着陆家老太太在养和医院做检查。等着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将球踢到陆一舟的脚下,陆一舟抬头,似乎被他的气场吓到,小男孩站在远处不敢接近他。还是陆一舟招了招手,小男孩才怯怯地上前。 陆一舟将球递给小孩子,小孩子拿过来就要跑远,陆一舟却道:“接受了别人的帮助,都不会说声谢谢吗?” “谢……谢谢。” 小孩子近乎是哭着说出来的,陆一舟才作罢,放孩子离开,他再回头,老太太正跟着吴妈一起出来。 看着眼前的陆一舟,一手将他带大的陆家老太太道:“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陆一舟微微一笑,上前,从吴妈手中接过老太太搀扶住:“这是在教他规矩。” “若是你自己的,教着岂不更好?” “不是还没有。” “最近都没有见过什么合适的女孩吗?” “这件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 被陆一舟搀扶着往医院外走的老太太停住脚步回头:“你啊你,什么都好,唯独感情,随你父亲,太冷。陆家走到今天,该有的都有了,我也不硬要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只要有个你看着顺眼、觉得过着舒心的,就带回来。” 看着顺眼、过得舒心,那一刻,陆一舟只想到蒋眠,那个有着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的姑娘,是否还好? 把老太太送回大宅,处理完公司的一些事情,陆一舟在隔天要秘书定了去广安的机票。陈家的事情已全部安排好,吴修也开始和陈家接触,他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那段日子,因为接了秀场布置的活儿,蒋眠格外忙,弄完公司的翻译,还要赶去现场见合作商,有时候郁磊不在工厂,她只能拿着电话两边交流。看她实在忙不过来,郁磊要柯浩凯再招人,柯浩凯的表妹介绍了自己的同学。对方和蒋眠同年,是广大外文系毕业的,家世也不错,性格又傲,还喜欢郁磊。看着工作中郁磊和蒋眠合作默契,这姑娘对蒋眠各种不满。一次跟着柯浩凯吃饭,知道小姑娘喜欢郁磊,郁磊喜欢蒋眠,酒醉的柯浩凯忙道:“不会,蒋眠进去过,郁磊那么明白,绝不会和个有案底的人在一起。” 听到案底,姑娘连忙追问:“什么案底?” “听说,她撞死过人。”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女孩斗气心思来,从来都是从旁门左道出发,这次依旧。 大秀彩排最后一天,因为郁磊不在,他把现场交给蒋眠照顾,蒋眠因为心急一处特定的家具无法准时到现场和那女孩唠叨了两句。女孩虽然表示会去处理,但是却十分不悦。等不到女孩处理好一切的蒋眠忙了一下午终于将家具的事情搞定,才腾出一小会儿时间吃饭。 她正吃着,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一串陌生号码。 蒋眠:“你好。” 没有开场和问候,陆一舟轻笑道:“换了锁?” 听出是陆一舟的声音,蒋眠道:“防贼。” “下次把放钥匙的地方也换掉。” “你不可能找到。” “门外鞋柜里,只有一双鞋和别的鞋子摆的方向不一样。” 蒋眠不再说话,电话那头的陆一舟道:“晚上吃什么?” “我这里不是旅店,我也没义务一再收留你。” “我帮你做饭,你收留我,大家各取所需,何必谈什么义务。” 陆一舟的口才那是横扫客商的,蒋眠根本说不过,只能赌气一样挂了电话。 看着手机,微微一笑,陆一舟从菜场走出来。那天广安又下了雨,回去看到两把伞都在家里的陆一舟开车去了蒋眠的公司。她同事看着这个冷肃帅气的男人,眼睛都直了,傻呆呆地告诉陆一舟,蒋眠在秀场。 谢过蒋眠同事,陆一舟迎着大雨开车去秀场的路上,蒋眠也接受着一番风雨的洗礼。挂掉陆一舟的电话回到秀场,刚刚还忙着彩排的秀场突然乱作一团,外籍设计师大骂他带来的模特没有脑子。蒋眠问了一旁的人才知道,模特弄丢了一对全钻的耳环。 模特表示自己也很无辜,耳环一直都在盒子里放着,除了化妆师只有翻译接触过她。 化妆师和模特都是跟着设计师一起从国外过来的,唯独翻译是本地布展公司的蒋眠。 模特说完,大家都看向刚刚翻译完就突然离开的蒋眠,蒋眠被众人盯得一愣。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丢了东西,众人都看向她,是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蒋眠愣了一下,回过神只道:“不是我。” “蒋眠,谁也没怀疑你,你这不是贼喊捉贼吗?”说话的正是一起来的那个女翻译。 即便再傻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蒋眠的双眸像刀一样看着她:“不是我。” 蒋眠的事情在公司已经传开,这时候发生这种事儿,大家难免议论纷纷,国外设计师有自己翻译,把旁人议论的话讲给设计师听,设计师一下就火了,上前就要蒋眠把东西交出来。 没办法洗脱自己的蒋眠厉声道:“我说了,我没拿。” 大秀彩排时间本就不多,耳环又是价值几万的奢侈品,恼怒的设计师要助手搜蒋眠的身和包。 一旁同公司的人有看戏的,也有知道蒋眠为人的,后者私下联系了郁磊。听到员工说蒋眠被设计师怀疑偷东西,郁磊第一直觉就是不可能,他要对方先帮他出面控制现场,他马上就到。 就在郁磊赶来秀场的路上,等不到蒋眠下班的陆一舟,下车进了秀场找她,门卫还以为他是来走秀的模特,连拦都没拦。 陆一舟再见蒋眠,看到的不是个忙碌得像蜜蜂一样满场奔跑的姑娘。这个下午,她被十几个人围住,一个男人厉声要她打开自己的背包,而她硬气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沙哑委屈。 就在男人的手要去扯蒋眠包的瞬间,上前的陆一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谁都没想到这时候会出现一个搅局的人,大家都看向他,蒋眠也抬起了头。 薄薄的灯光下,陆一舟面容冷峻,双眸是不容执意的坚韧,他连情况都没有了解,便冷声道:“你凭什么?” “就凭她偷了我的东西。” 听到偷,陆一舟低头问被他挡在身后的蒋眠:“偷,蒋眠,你用得着偷吗?” 陆一舟的出现让蒋眠抬起了头,看着那张脸,像是突然有了靠山的她摇了摇头。 得到蒋眠的回答,陆一舟用娴熟的英文问设计师:“你丢了什么?” 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但毕竟是自己有理,设计师仰着脖子道:“一对宝格丽的全钻耳环。” 陆一舟:“那你凭什么说,是她拿的?” 设计师道:“整个秀场,只有翻译接近过模特。” “整个秀场只有她一个翻译吗?” 众人因为陆一舟的话,看向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忙道:“看我干吗,我又不缺这些。” 陆一舟是那种看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人骨子里是什么货色的人,听那女孩如此说,他已经猜得差不多。只是这时候再揪对错,根本没意义。 “她也不缺。” 话音落下,从出现就控制了全场的陆一舟拿出手机,交代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之后现场的气氛一直都是僵持的。 十分钟后,两个身着西装的安保员出现。 对方是广安省内最大的奢侈品经销商,这次布展有很多首饰都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包括那对耳环,只是这次来他却不是为了走秀的事情。 来人进了会场就看到了陆一舟,急忙上前,连手都不敢跟陆一舟握,只恭敬地道:“陆先生,吴先生来电,我还以为听错了。前几日来的新货送去了香港一批,家里现在只有这些,您若不满意,我马上让人去调来。” “不用了,把这些打开。” 负责人历来都是和吴修见面,难得见陆一舟一面,不敢怠慢,连忙将带来的保险箱打开。即便没有追光,那盒子里的珠宝也是璀璨夺目,随便拿出一样都比这一对耳环贵出百倍不止。 “你可以从这里面挑一套作为对你失窃的补偿,但是,你要向这位女士道歉。” 这次是中文,翻译愣了一下,将陆一舟的话翻译给设计师。 知道这是陆一舟的羞辱,设计师道:“你不可以这样。” “我可以,现在就向她道歉。” 设计师无法对怒陆一舟,只能找蒋眠的麻烦,但是有陆一舟在,怎么能让这种事儿发生。他向前走了两步,在设计师不知他要做什么而下意识地后退时,俯身在设计师身边。谁都不知道陆一舟轻声说了什么,对方直接就呆住了。待陆一舟站直,设计师直接就对蒋眠说了抱歉。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被郁磊托付照料全场的人忙出面调解,而真正拿了耳环放在蒋眠包里的那位翻译也傻眼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一舟带着蒋眠离开了,背影傲娇得犹如救世神一般。 后来回忆和陆一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到这次经历,有些酒醉的蒋眠傻笑道:“那时候真的有种,全世界都是我的感觉。” 彼时罗马的一家小旅店里,与蒋眠偶遇的小姑娘听蒋眠如此说,并没艳羡,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她玩着已经齐腰的长发,懒懒地道:“越是这样的男人越可怕,他可以给你全世界,也可以毁掉你的全世界。” 第五十章 忽而明白 走到厅旁打开灯,硕大的客厅里,上次闹了家宴,又自杀未遂的陆艺芝穿着真丝睡衣半靠在沙发上,脸上是醉后的微红。 看到桌上横七竖倒的酒瓶,陆一舟的脸上一扫刚刚的平静,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杯,陆艺芝痴痴笑道:“陆一舟,来陪我喝一杯。” 往日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陆艺芝都不敢这么对他,可是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其实刚刚在粥铺,不仅有蒋眠和陆一舟,在他们到后来不久,陆艺芝和朋友也去了。她第一次去那里,就是陆一舟带她去的,他为她叫生滚牛肉粥,叫油条,她吃得开开心心。在她没长大,还没叛逆的日子里,只要陆一舟有时间,她就会撒娇,陆一舟都会带她过去。她问过陆行流知不知道那个粥铺,问过陆家的小辈,他们都不知道,她以为那是陆一舟和她的地方,所以她格外珍惜。和陆一舟交恶这几年,只要是回香港,她也总会去坐一坐,自己觉得寂寞的时候,就带朋友过去,可是一样的店铺、一样的老板、一样的粥,面对的不是陆一舟,她吃起来却没有了以前的味道。但她仍旧开心,因为她以为,那是他给她不同于别人的开始。但是今天,她在店里看到了蒋眠。 那一刻,她扭头就走,与她同去的朋友不肯:“你抽什么疯,大老远过来,又不吃。” 她甩手离开,开车从油麻地回观塘的路上,她的眼泪随着车速飞过。她被她妈妈抛在陆家门口的时候没这么哭过,被陆一舟丢到国外的时候没这么哭过,自己喜欢的男人被陆一舟藏起来,她四处找不到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仿佛这一刻,她弄丢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走到陆艺芝的跟前,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陆一舟一把夺下她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随着酒杯的破裂,陆艺芝仰头看他,委屈的眼睛里充满不甘。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反正已经要被流放,陆艺芝也不怕了,她大声道:“陆一舟,你既然不喜欢我,凭什么管我?” 昏黄的灯光下,陆一舟冷冷地看着陆艺芝:“陆艺芝,我和你说过,不要随便挑战我的底线。” “我不能挑战,她就可以?凭什么,陆一舟,我不好看吗?我没她美吗?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陆艺芝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褛,露出细瘦漂亮的手臂,和一字型的锁骨。她二十岁不到,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她付出一个少女的自尊只想留下陆一舟。 可是陆一舟却熟视无睹,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已经放弃一切的陆艺芝从地上捡起玻璃残片,抵住自己的手腕,大声冲着陆一舟道:“陆一舟,你敢走,我就敢死在这里!” 两人吵闹的声音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吴妈和守门的阿伯和几个菲佣都出来看热闹。 见陆艺芝闹死闹活,吴妈急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快放下。” 吴妈要上前,已往楼上走的陆一舟却道:“谁都不许管她。” “陆先生。” “谁要管她,谁和她一起滚出陆家。” 陆一舟说话向来不开玩笑,下人们看着两个陷在孽缘里的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那日,看着陆一舟一步步地上楼,背影彻底消失,依旧拿着玻璃碴,手腕上已经满是鲜血的陆艺芝跌落在地上。 吴妈见状要人上前夺下她手里的玻璃,又吩咐用人叫医生来家里。 而已经完全绝望的陆艺芝犹如木偶一般被人摆弄着,自己只是一遍遍地念着:“陆一舟,我真的会死的。” 可无论她多绝望、多伤心,从她开始把事情搞到这一步开始,她和陆一舟之间就全都完了。陆一舟喜欢蒋眠是因为喜欢她的得体,她从来都很小心,知道自己要什么,但陆艺芝不同,她开始争了。她并不懂陆一舟,他若想给你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你,但若不想,你也争不到,反而让他觉得厌恶。 那日陆家的灯亮到早上,宅子才安静下来,陆艺芝两次自杀,伤得虽然都不严重,但是受刺激过度,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陆家连夜带她去了医院,闹到早上家里才安静下来。 也是那天,陆家刚刚安静下来的早上,陈蔚抵达香港,接到吴修电话的陆一舟换了一件阿玛尼的深蓝色西装下楼。 吴妈见陆一舟要离开家,端着粥水问他要不要用一些,他道:“不用了,老太太呢?” “昨日闹了一夜,今天起得早,在佛堂。” 这一两年老太太的身体大不如前,清早总会先来佛堂拜一拜,而佛堂里供奉着陆家几代祖辈。 陆一舟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念得差不多,正在休息,听到他的脚步,老太太眼皮都没抬:“昨日又闹了一夜。” “我已经给她办好手续,她几天之后就回美国了。” “我早就不要你养她,她看着乖乖巧巧的,还不是和她妈妈一样。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妈当年能把她丢在这里,让我难堪;她就敢死在陆家,泼你一身脏水。” 扶着老太太坐好,陆一舟道:“我何时让人泼过,历来都是我泼别人。”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事都要小心。” “明白。” “那位蒋小姐还在你私宅里?” 吴妈端上茶来,陆一舟递给老太太:“恐怕近期都不会离开。” “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得出不是玩玩,若不是便下些工夫带回来,又不是什么动不得的角色。” 想到蒋眠,陆一舟也不知道什么心思,脱口而出:“要慢慢来。” “慢慢来,你听我一句,再慢,她总有一日归了别人。” “不会。” 又说了几句,吴修催得紧,陆一舟便离开了。 他前脚走,老太太就吩咐吴妈,过几日要蒋眠再来大宅,她想再见见她。 第三十八章 余生烈酒清风 陆一舟开车带着蒋眠回去,她虽然觉得委屈,但因为陆一舟的出现却觉得爽极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雨刷刮净玻璃上的雨水,陆一舟眸子平静地看着前方,嘴角微微翘起,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果想活着回去,就道歉,如果想今天是忌日,我也可以成全。” “怎么像地痞一样,我还以为是分分钟让他一败涂地呢?” “对不同人,要用不同的办法。”其实陆一舟并没告诉蒋眠实话,如果说了,蒋眠或许不会玩笑,只会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 车堵在路上,缩在宽大副驾上的蒋眠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可以嚣张成这样?” “你该知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 蒋眠也是个识趣的人,并没再追问,只道:“其实我也不是太感兴趣,总觉得无论你在我这里住多久,咱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蒋眠,以后无论有谁泼你脏水,你都不能傻傻地站着,表示自己更有礼貌,那样大家不会尊重你,你要学着把水变干净再泼回去。” “那样没有意义。” 陆一舟这话曾经改变过李好,也让吴修变成了腹黑,唯独蒋眠一句都没听。 陆一舟轻轻一笑:“算了,你高兴就好。” 秀场的事情闹到晚上,两人回家都没有心思煮饭,陆一舟点了一些小吃,再去敲门想要蒋眠起来时,发现她整个人已经缩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最近蒋眠总是很累,一回家就睡,最长一次睡过二十个小时。 没强拉她起来,陆一舟给她脱了鞋子,便半靠在床边看着她。 如果是以前,陆一舟身边的女人,他都会调查一番,只有蒋眠,他什么都没查,因为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更想了解对方的是他,而不是她。 蒋眠醒来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看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五十多条信息,几乎都是郁磊的。 蒋眠回电话给郁磊,郁磊直接道:“你没事儿吧?” “啊?” “昨天那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跟你没关系,我担心你受委屈出什么事,一直联系你。” 一边拉开窗帘,蒋眠一边道:“没事儿,不过,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郁磊不怕蒋眠提要求,就怕她不提:“行,带薪假,你要出去玩,把票给我,我全程报销。” “那得去环游世界了。” “随你,蒋眠……这件事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 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蒋眠打断郁磊的话:“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上班。” 蒋眠出了卧室,像上次一样,早餐在桌上,陆一舟却不见了。以为这次他又是匆匆来,匆匆离开,她自顾自地吃早餐,吃完后趴在沙发上看电视。 门再次被打开已经快下午了,陆一舟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见他去而复返,蒋眠一愣道:“你没走?” 陆一舟:“走去哪儿?” “回家啊。” “我说过我有家吗?” “你有没有家,我不管,但是这是我家,我有权决定你的去留。” “晚上吃什么?” “我是认真的。” “骨汤拉面好不好?” 看着陆一舟,蒋眠突然有些无奈,明明那么强硬一个人,偏偏在她跟前耍无赖。 蒋眠不说话,陆一舟只当她默认了,自己熬骨头汤,又做沙拉,蒋眠见状也凑过来吃了两口。吃完饭,他去修坏了的门把手,蒋眠睡醒之后又吃了晚饭。 那几天,日子像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两个无所事事、抱团取暖的人过得特别安逸。 这一切,直至傅思睿出现。 傅思睿在创世楼等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创世楼里面一个客人突发心脏病,正巧傅思睿在现场,做了最及时的急救,人被救了过来。 因为对方来头不小,经理千恩万谢,知道傅思睿是来找人的之后,经理破天荒地让他查了当天的录像。因为是晚上,录像比较模糊,傅思睿只看到一个像是蒋眠的人,和一个男人来了酒店又离开。 问了酒店经理,知道男人是一个家具厂的负责人后,傅思睿找了过去。家具厂的人一看蒋眠的照片,就说蒋小姐是这里的翻译,又给了傅思睿蒋眠家的地址。 傅思睿走后,家具厂的一众还在议论蒋眠到底什么来历,前几天有男人拿出百万珠宝为她解围,现在又有清秀小哥杀到家具厂追问她的下落,难不成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女?那一刻,就连有点喜欢上蒋眠的郁磊,也有些好奇,蒋眠到底是什么来历。 就在傅思睿去蒋家找蒋眠的时候,蒋眠因为烟瘾犯了,正想着怎么躲过陆一舟去楼下抽支烟,陆一舟也猜透了蒋眠的心思,想着她憋了很久,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蒋眠下楼扔垃圾。 蒋眠走到楼下,烟刚拿出来还没点上,身后就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姓蒋的,你还背着我学了什么?” 回头,楼下那棵合欢树下,花朵上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抖动着,而蒋眠的视线却停在傅思睿的脸上。不过半年没见,他胡子拉碴,苍老了许多,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如少年时一样温柔。那一瞬间,蒋眠的眼睛湿湿的,她特别想哭,她何德何能,让他这样的骄子,为她不远万里,追逐而来? 而她什么都不能给他。 “喝酒。” “能喝多少?” “喝倒一个男人不在话下。” “那我们去喝酒。” 她衣服都没换,踩着人字拖鞋,带着傅思睿往菜市场深处的小酒馆走。 那一幕被跟来的陆一舟看在眼里,却没阻拦。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没有把全部的自己给蒋眠看,自然也不能要蒋眠,毫无隐瞒地将自己交给他。 广安有名的鸡爪店里,傅思睿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喝多了的他也不耍酒疯,只是低声对着蒋眠呢喃:“蒋眠,我真的喜欢你。从跟你见第一面就喜欢你,陈蔚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明明知道那是会将化骨扬灰的烈焰,但是还想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你还爱着陈蔚。” 摇了摇头、托着下巴看着傅思睿的蒋眠道:“不,我谁都不爱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爱我自己。” “蒋眠,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不敢,傅思睿,你明白被自己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的感觉吗?那种疼,会让你余生都不敢再爱一个人。” “不是不敢爱,而是爱不起,如果再有这样一次,为了一场爱情,失去一切,我只能去死了。” 风尘仆仆地赶来,面对的却是一颗将死的心,没办法强求蒋眠和自己在一起的傅思睿喝得大醉。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蒋眠只能联系陆一舟,把他带回家。 那天,陆一舟看着扒在马桶上呕吐的傅思睿,有些略微吃醋地问蒋眠:“哪儿来的?” “捡的。” “捡人?” 洗了一把脸,蒋眠从洗手间探出头来:“嗯,有什么意外的,你不也是我捡来的?” 陆一舟被蒋眠的话逗笑,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蒋眠道:“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一定没有你多。” 说罢,蒋眠将傅思睿丢给陆一舟,一个人去睡觉。看着倒在洗手间的男人,再看已经关门去睡的蒋眠,陆一舟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蒋眠的曾经。她到底是什么人,有着什么过往和秘密? 有人说当一个人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是疏远的开始,也可能是一场爱情的开始。 第五十一章 每个人都很孤独 陆家这边吵吵闹闹甚是不平静,相反方绍和温荨两个年轻人的宅子中,却出奇地安静。 方峙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温荨把他送进了就近的一所小学,每天早上有司机去送,偶尔是温荨和方绍去接。小孩子对方绍的感情历来不是很好,方绍也不在乎,在家里看的更多的也都是温荨,方绍也不知道自己对温荨到底是什么感觉,从初见就跟着了魔一样,后来陆一舟问他,那是种什么感觉,方绍想了想喝光了杯子里的威士忌才道:“好像这辈子就是为了遇见她才活的。” 照旧是安安静静的气氛,还是温荨吃好要走,方绍才问她:“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蒋眠的女孩?” 温荨突然回头,愕然问方绍:“你说谁?” “蒋眠。” “你怎么认识她?”温荨想到那日在观塘的裁缝铺见面,两人说到过陆行流,她坐回椅子上追问方绍道,“陆行流带着她与你见面了?她说认识我?” “陆行流?这里面有陆行流什么事儿?与她在一起的是陆一舟。” 又坐回座位上,一边听八卦,一边陪着方绍吃饭的温荨刚拿起咖啡杯,听方绍说出陆一舟,她吓得咳了起来。 方绍见状将餐巾递给她。 平静好久,温荨才道:“你说谁,陆一舟?不可能,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怎么就不会?前几日你不是还问我打听,最近传闻和陆一舟在一起的小姐是谁吗?就是那个蒋眠。” “怎么会是蒋眠?陆一舟这种人,怕是把蒋眠吃了,蒋眠都不知道为什么。” 在椅子上左思右想那天见到蒋眠的感觉,温荨道:“不行,我得去见蒋眠。” “见她干吗?” “劝他们分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喜不喜欢,还要你操心。” “那也不行,家里的车去送方峙了,我坐你的车走。” 看着温荨忙不迭地跑上楼,方绍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他竟有些想看温荨卷进这事儿里面,那样起码,他们会有话聊。 温荨上楼的时候,方绍的电话响起。拿起来走到床边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您好,是方先生吗?我是陈蔚。” 看了看腕表只有九点半,方绍道:“陈先生?很早嘛。” “我已在您公司,先联系了您。” “我家中还有些事儿,稍后就到。” 方绍挂掉电话,秘书也赶了进来。 方绍面带不悦地道:“我的私电,陈家人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他会联系您,已经尽快赶来了,公司那边的人说,他带人已经到了,其中像是还有俞家人。我们是不是赶快过去?” “不用着急。” “啊。” 听到脚步声方绍回头,换了一身白色香奈儿套装的温荨下楼,有了方峙之后温荨极少打扮,但是她本来就漂亮,方绍也没觉得什么。反而她稍稍打扮一些,他还会不放心。 “是他有求于我们。我们不用着急,我先送温荨,你先去公司见见这位陈先生。” “那陆家那边?” 挑了挑眉毛,方绍明知故问道:“这里面有陆家什么事儿?” 秘书也不是傻子,点头一笑道:“明白,明白。” 陆一舟在外的私宅,方绍是知道的,两人之前几次见面都在那里,要是别的事情,这么贸然过去,他也觉得不妥,但这事儿中有温荨,他当然要先紧着温荨,再管别人。 但是以他对陆一舟的了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家老婆。温荨下车的时候,他将头探出窗外嘱咐:“温荨,你知道他的为人,他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知道。” 看着温荨进了别墅,方绍才离开。 而方氏那边,陈蔚和与他一起来的人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周秘书的表弟,这人是混混出身,在广安关系极深。 以陈蔚为首几个人都安静地等着,只有这人不耐烦地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也要等,是我们有求于他。” “我们这么一大帮上门,他都不露面,摆明是不想帮。” 陈蔚看那二世祖一样的男人道:“不想求他,难道你有别的好办法?不然,就别废话。” 男人被陈蔚一说,十分不满,想要说什么却被手下人拉住,毕竟现在这些人还要仰仗陈家活着,陈蔚虽然不理会陈家的事情,但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几人又等了许久,秘书敲门:“方先生已经赶来了,正在办公室,请各位过去。但是只有半个小时时间,稍后方先生还有会议。” “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够干什么。” 拦住那人,陈蔚有礼貌地道:“谢谢。” 陈蔚见到方绍的时候,方绍正坐在办公椅上。方氏在香港的地位虽然高于陆家,但实际比起来,陆一舟还是强他许多,方氏大厦的地段和景色也都是极好的,远远看去就是维港。 那不是方绍第一次见陈蔚,早在江城时,有谁家举办个聚会,两人就见过,只是那时候彼此都没什么印象。而这次陈蔚能找到方绍这里,也是陆一舟一步步铺好的,有时候陆一舟预知后事的感觉,方绍都觉得可怕,还是一次酒局上玩笑问起,他如何能这么通天,陆一舟没说话,反而是吴修说:“陆先生不是手眼通天,他是诱捕,做了准备,下套子就等你来跳。” 那时候方绍还开玩笑:“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套子的时候,可要先和我说一声。别等我让你抓了,还以为你是在帮我。” 方绍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破了陆一舟的局,起码给陈蔚这些时间不够,所以他料定,陈蔚来找他,手里不会有太多的筹码。 彼此握手寒暄两句,方绍道:“之前俞伯伯来电话,要我们见面,他身体还好吗?” “很好。方先生,咱们能单独谈谈吗?” “谈什么?我秘书是方氏最安全的,陈先生有什么事儿,不必避讳他的。” “我对方氏很放心,我不放心的是我的人。”陈蔚以退为进的做法,让方绍皱起眉头。 方绍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秘书带着几个行政离开,陈蔚带来的人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秘书离开。 不过一分钟,安安静静的办公室内,只剩他们两个。 方绍开门见山地道:“有俞家的关系在,我会尽量帮你。” 没有一摞摞的文件,也没有什么秘密录音,陈蔚很淡然地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方绍跟前道:“方先生认识他吗?” 照片上要是陆一舟,方绍都不觉得可怕,可怕的是照片上的人是吴修。 “看着眼熟,这人在香港?要是与这件事儿有关,我帮你找找看。” 只是那天,不像是方绍想的,陈蔚会说,他已经查到了吴修,甚至知道了背后的陆一舟,他很平静地和方绍说:“他和我一位朋友的死有关。” 陈家是军属出身。陈蔚自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论面对多强大的对手,即便明知敌不过,也要亮出筹码。 而此时此刻,面对强大到根本看不到的对手,陈蔚觉得他是时候该把底牌亮出来了。 “你和这位朋友什么关系?” “方先生若是找到他,帮我问他一句,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关灵均的人,五年前死在西雅图了。”方绍知道,五年前陆氏在国内的产业发生过什么,他也知道李好因为那场事故死了。对他来说,他不怕这之中有什么大猫腻,又或者陆一舟百密一疏,什么事情没做干净,而是为什么那人姓关。 第五十二章 我一定是为与你相逢而来 温荨突然到来,是蒋眠始料未及的,两人站在客厅看了彼此好一会儿,温荨才平静下来。 那日院子里,陈妈上了咖啡便下去了,两人靠在躺椅上说话。 “你竟然真的与陆一舟在一起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遇见的?” 看出温荨是为她担心,蒋眠道:“我一个个回答你。” 就在陈蔚为了陈家来到香港,和方绍背后的陆一舟交锋的时候,蒋眠与温荨说了自己和陆一舟从初见到如今的始末。 听完一切,看着蒋眠腕上的手表,温荨道:“这个表也是他送给你的?” “他说让我把那五年的时间找回来。” 呵呵一笑,温荨道:“这种话,你也信?他这么说,无非知道你要什么,想讨好你。蒋眠,陆一舟的心,远比你想得深。”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若知道,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还会与他在一起?” 仰头看着精致漂亮的温荨,蒋眠道:“可我身上能有什么是他有所图谋的?温荨,我这几年经历得远比你想的多,所以根本不怕他再来骗我什么。” 小院子的阳光很好,暖暖地洒下一层来,温荨看着蒋眠的样子,像是看到少年时候突然爱上江河时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是因为背后有家人,所以她不怕,所以她孤注一掷地喜欢着江河。而现在的蒋眠也是什么都不怕,却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怕。 “蒋眠,你喜欢上他了吧?” “嗯,一开始我觉得我能把持住自己,不会陷得太深,但是踩下去才发现,一切真不是我能掌控的。” “既然想爱,为什么还要把持自己,是怕他太好?你配不上?” 蒋眠没说话,温荨已经看出她要说什么。 “你见过陆一舟糟糕时的样子吗?告诉你,年纪轻轻能走到他这一步的都不是圣人。比起他来,你算什么糟糕?不过说真的,我没想过他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觉得你们般配吗?其实来见你之前,我想过一万种办法,劝你们分开,我都可以帮你介绍别的男士,只要不是陆一舟就好。” “那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做了?” 淡淡一笑,温荨道:“觉得没必要了,你看上去还挺幸福的,而陆一舟嘛,你即便与他是露水姻缘,也不会吃亏,他从不欠女人什么。” 两人说开,便也没顾忌,缩在一起聊起八卦。 “所以他欠了不少情债?” “陆一舟身边多少女孩巴不得贴上他,哪怕是露水姻缘,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若不是这样还轮得上你?蒋眠,今早方绍和我说,你们般配,我还觉得是扯淡,但是你现在的气质,是有那么一点点像他了。” “近墨者黑。” “不说了,说来说去更心烦。蒋眠,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就好。我也想开了,陆一舟这样的极品,这辈子你估计也就遇见这么一个。” 两人七七八八,聊到快三点钟的时候,温荨要去学校接方峙,蒋眠跟她一起。 也是那个晚上,方绍到陆氏的时候,陆一舟正在开会,不理秘书的阻拦,他直接闯进了会议室。 看到方绍,陆一舟道:“今天先到这里。” 众人散去,方绍走到陆一舟的跟前,恼怒地将照片摔在桌上,厉声问陆一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吴修的照片,陆一舟道:“陈蔚带来的?” “对,陈蔚今天拿着这张照片和我说,关家当年死的女孩和吴修有关,陆一舟,这是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一巴掌拍在桌上,猜不透他的方绍道:“陆一舟,你要是瞒我什么,你知道后果。” 看着方绍,陆一舟道:“当时为了把李好弄出来,吴修知道关驰的女儿在西雅图,就跟了过去,他本想用关家的女儿给关家和陈家施压,将李好弄出来,却出了意外。” “还让人抓住了把柄?” 当时在内地,吴修为救李好像疯了一样,瞒着陆一舟去了西雅图,陆一舟知道事情的时候吴修已经动手,陆一舟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因为关灵均反抗,吴修雇佣的一个当地华裔拿出了刀,争执之间,关灵均被杀。 那时候李好在里面,事情又发展成这样,如果陆一舟再做大动作将她救出来,已是不可能了。为了留下一个,他放弃了已经牺牲的李好,花了大价钱将这件事儿摆平了。他本以为,已经把一切打理干净,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纰漏。 扔下手里的笔,陆一舟轻笑起来。 方绍从来都没有陆一舟的沉稳:“你还笑得出来?” “方绍,你不觉得这件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吗?这事儿陈家若早就知道,何必在这时候出手?” “你的意思是,陈家不把这件事儿闹大,就是等着有一日来对付你?” “不然呢?” 似乎是下意识,方绍道:“你们一个是老谋深算,一个步步为营,我在这之中倒成了傻子。那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按计划来。” “陆一舟,现在陈家已经风雨飘摇,后续的事情只要顺其自然,我们该得的,都会得到,何必赶尽杀绝?” 陆一舟眼前晃过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他父亲的丧礼上,他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年幼的他站在灵堂上,而他的亲戚是在笑着的,那场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之后,他静静地在陆家的泥潭中生存,他终于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靠的正是方绍口中的赶尽杀绝。 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陆一舟道:“何必赶尽杀绝?陈家几代的心血,被我玩成这样,你觉得即便平安无事地出来,他会对我感恩戴德吗?他对付我,会比我对付他还狠。” “我早晚会被你害死。” 拍了拍方绍的肩膀,历来玩得让人心惊胆战的陆一舟道:“放心,还有我。” 陆一舟所谓的按计划来,是要砍掉陈家人的旁支干系,要陈家孤立无援,陈家的大树到了,那些被砍掉的旁支干系,也就不足为患。他们觉得脱离陈家就是明哲保身,其实是死得更快。 那晚方绍回家已经快九点,蒋眠还没走,平日里几乎不和旁人玩的方峙,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蒋眠捏软陶,她有一双巧手,小动物捏起来憨厚又可爱。 温荨也很高兴,主动问方绍吃过没有。 “温荨,你带方峙先去温习,我有点事情与蒋眠说。” “陆一舟的事情?” 方绍从不瞒温荨什么,他点头,温荨也没再多问,将方峙带走。 方家书房,方绍要下人端了茶水,便与蒋眠面对面坐着。 还是蒋眠问他有什么事儿,方绍将一张纸推到蒋眠的跟前:“这是陈蔚住的酒店房间号和电话。” 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蒋眠道:“我不需要这个。” “你会需要的,蒋眠,若有朝一日陆一舟和陈蔚一定要死一个,你选谁?” 今天见了陈蔚和陆一舟之后,方绍有种直觉,这世上能解决这件事儿的,只剩蒋眠了。 “我谁都不选。你明知道,我也选不了。陆一舟的事情,我也不想卷进去。” “如果这件事儿里,还有关灵均呢?” 很久没人在蒋眠跟前提到关灵均,蒋眠一愣,问陈蔚:“这与关灵均有什么关系?” 方绍知道自己是在点火,但是他不想一切都在陆一舟的掌控中,他将手里的地址交给蒋眠:“你去问问陈蔚就明白了。” 那天方家的车将蒋眠送到君越酒店,蒋眠已经上楼,可是站在陈蔚的门前,她抬起来的手又放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下,似乎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敲开那扇门,一切就都完了。 蒋眠思虑很久,最终还是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关灵均的事情和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年前,关灵均的死和陆一舟有关,如果说陈蔚当年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那么陆一舟就是亲手将她推进地狱的人。 第三十九章 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空 傅思睿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睁开眼的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蒋眠,而是坐在卧室沙发上的陆一舟。 陆某人一早起来,给蒋眠做完早饭,送蒋眠上班之后,就摸着下巴打量起傅思睿。 被陆一舟看得发慌,傅思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还在。 “这是哪儿,蒋眠呢?” 陆一舟听他这么问,随手将一套衣服丢给他道:“这是蒋眠给你准备的。”说完就离开了卧室。 换了衣服的傅思睿从卧室出来,看到陆一舟站在阳台上,手边放着一只烟缸,陆一舟戒烟已经许多年,只是偶尔寂寞才会吸一支。 傅思睿环视四周,屋子里虽没有蒋眠的照片,但是却给他一种,这是蒋眠家的感觉。如果这是蒋眠家,那这个男人是谁? “你是谁?跟蒋眠什么关系?” 背对傅思睿的陆一舟:“我是她先生。” 傅思睿:“不可能。” 陆一舟回头看着傅思睿开口:“为什么不可能?” “她说了,没有遇到对的人之前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傅思睿走到陆一舟身边,随着他的视线去看楼下熙熙攘攘的长街,长街内外是为了生计奔走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陆一舟身边你的傅思睿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眼里,就如同蝼蚁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那个对的人?” “你不像,蒋眠是个很谨慎的女孩子,经过那件事儿之后,她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微微一笑,陆一舟若有所思地道:“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的。” “你到底是谁?” 傅思睿不喜欢陆一舟这种有些阴阳怪气、让人猜不透的样子。 “和你一样,一个被她捡回来的人。” 那天陆一舟又说了几句让人摸不透的话,就回了屋里。 一个上午,两个男人之间都没什么话。 下午蒋眠回家,带着傅思睿出门,傍晚的时候自己独自回来。蒋眠也没跟陆一舟说傅思睿为什么没再回来,陆一舟也没问,但是陆一舟却因为傅思睿的话,想要知道在蒋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广安五星级酒店的包房,从看完吴修带来的蒋眠的档案开始,陆一舟就没说话,还是吴修见他如此才开了口。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假的,核查了两次,她的确和陈家有关系,也和李好有关系。一舟,你为什么要查她?” 为什么? 其实陆一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了解蒋眠,知道蒋眠的秘密,大概是出于不甘心,不甘心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曾经,他却不知道。只是现在拿到这份写满了蒋眠一切的档案时候,他觉得不知道,或许对他来说更好。 气氛突然凝结起来,想缓解一些的吴修道:“陈家的事情已经快筹备好了,若方氏那里动手,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靠在椅子上,从看到信件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的陆一舟道:“你安排吧。” “那你呢?” “我有我的事情。” 陈家的事情,一直被陆一舟放在心里,这还是吴修第一次见他表示不想再管。他才认识蒋眠多久,就为蒋眠做出这样的改变? 就在陆一舟打算对陈家下手的时候,从上次家庭聚会就再没见过陈蔚的俞静音找到了陈蔚的公司。 陈蔚的公司在广安最高的一栋大厦里面,可以俯视城市最好的景色,主营网络游戏和金融投资。开这家公司,陈蔚也没依靠陈家的关系,完全是凭他自己。而这些年,因为当年长辈们对蒋眠事情的处理,让陈蔚无论和关家还是自家父母的关系都变得极差,他违背父亲的意愿没有念商科,也没有从政,唯独没有躲过俞静音这件事。 俞静音和陈蔚的关系,公司人尽皆知,她直接闯进了陈蔚的办公室。开了一天会的陈蔚,正啃着冷汉堡处理文件,俞静音见状颇为不悦地道:“还没忙死你呢,一顿饭都没时间吃。” 看都不看她,陈蔚道:“你来干吗?” “作为未婚的夫妻,你不关心我,我关心关心你还不行?” “俞静音,我说过,我们之间……” 不等陈蔚说完,俞静音就道:“我们之间就是相互利用,陈蔚,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说这话,我都觉得特浑蛋。” 陈蔚不说话,觉得别扭的俞静音想起第一次和陈蔚相亲前,她有朋友说陈蔚曾经为一个姑娘和家人决裂,所以劝俞静音考虑清楚。可是她还是去相亲了,还喜欢上了陈蔚。 这么久,俞静音从没问过陈蔚有关那女孩的事情,她一直想等着陈蔚自己走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突然不想等了:“陈蔚,能跟我说说你跟她的事吗?” 陈蔚不说话,俞静音又道:“和我说说,没准我觉得不如她,就真的对你死心了。” 也只有在陈蔚跟前,俞静音才会以如此口气说话,陈蔚却没开口。 低声下气没用,俞静音突然生气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就要走。 “她叫蒋眠。” “然后呢?” “我欠了她很多很多……” 阳光明媚的城市,陈蔚身后是炽热的阳光。坐在他对面的俞静音,随着陈蔚的故事,突然发起抖来。 说到蒋眠出事儿,陈蔚问俞静音:“我浑蛋吧,我为了我的幸福,牺牲了她的一辈子,所以,我这辈子只能是蒋眠的,我得还给她。” “如果你等她一辈子,她也不愿意回来呢?” “那我也要等,这是我欠她的。” “陈蔚,感情不是亏欠,也不是弥补,是因为爱。” 陈蔚冷声轻笑,道:“你觉得我还配爱她吗?” “陈蔚,你就没想过,你想还给蒋眠,蒋眠想要吗?这世上没有破镜重圆,也没有感同身受。你不是她,永远不知道她在那一刻被伤得多疼,所以别假惺惺地说什么用余生去补偿,你还不起。”说完,俞静音开门就走,要关门的瞬间,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陈蔚道,“陈蔚……” 陈蔚被俞静音叫着回过头,俞静音看着他道:“我不管你曾干过什么,我以前喜欢你,现在还喜欢你。” 说完,俞静音离开,留陈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里。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那个人,就是对的那个。所以只能等,有的只等了一秒,有的却等了整整一生。 蒋眠醒来,背对她的陆一舟就站在窗前回过头。 “醒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你一直睡,我就没有打扰你。” 勉强爬起来,蒋眠没有心思开玩笑,她道:“最近好累,有没有吃的?” “起来吧,我煮了奶油蘑菇汤。” 陆一舟虽然态度依旧,但敏感的蒋眠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同了。不知道再说什么,蒋眠又睡了过去,陆一舟也没走,只是看着她,心情却莫名烦躁起来。陪她到深夜,确定她已经睡着,他才起身离开,去楼下吸了一支烟。 陆一舟是个很有节制的人,从三年前戒烟开始,他已经没再碰过,可蒋眠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的规矩,更打乱了他的心。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心思缜密地做下一局才让他们相遇,还是冥冥中注定,他和蒋眠之间注定要牵扯上李好? 之后几天,两人过得虽还像以前那么轻松,蒋眠却开始觉得别扭,她总觉得,陆一舟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纯粹,一切都变得有目的起来。 一个中午,两人面对面吃饭时,蒋眠道:“你走吧。一开始不觉得,时间久了,还是感觉生活里多一个人挺别扭的。” “所以呢?” “我租房子不容易,再找还要搬来搬去,而且如果我走,你要想找到我,怎么都能找到,比起来,还是你走比较好一些。” 陆一舟轻笑一声:“所以,我没得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如果是为了李好,你大可以把她带走,毕竟对她来说,你是她没渡过去的一场劫难,而我不想你也成为我的一场劫。” 窗外的光忽明忽暗,蒋眠的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面前的陆一舟是怎样的表情,却突然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她想要离开座位,躲过他的任何表情。 而抬起头的陆一舟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带着轻蔑,他笑得玩味,就好像养了好久、以为有了感情的宠物,突然反咬了他一口。他要对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陆一舟把蒋眠压在身下的时候,蒋眠的双眼是恐慌的,随着他强烈的吻,她眼中的不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似乎只要他想要,无论是吻,还是她的身体,他都可以拿走,她只想留一份安宁。 也许这样的表情、这样的逆来顺受,会让旁人有负罪感,但对陆一舟完全没用,在从小接受狼性教育的他的世界里,这世上,只有得到和失去生命也要得到。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陆一舟只是吻了蒋眠,之后他打电话给吴修,带着蒋眠跟他上了同一辆车离开。 蒋眠本来不想走,但是陆一舟却说,她要把李好交还给他只能按他的规则来。 那时候,傅思睿来了广安,陈蔚也在这里,虽然陆一舟是最危险的,但相比之下,他也是最安全的,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知道他自己要什么。而安葬李好,也是蒋眠此行唯一的目的。 也就在蒋眠跟着陆一舟离开那天,考虑了好久的俞静音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陈蔚。 而那天,正在和合伙人开会的陈蔚看到来电人是俞静音便没理会,两个小时之后才将电话回回去。她没想到,俞静音会与他说:“我知道蒋眠在哪里。” “你怎么会知道?” “我师兄来了广安,找的也是她。” 电话那边的陈蔚声音格外平静,他问俞静音:“她在哪儿?” 俞静音道:“地址我已经发给你。陈蔚,在这段感情里面,我不想瞒你什么。” 俞静音挂掉电话回过头,身后正站着傅思睿,拿着傅思睿写在本子上的地址,两人四目相对。 傅思睿问都没问俞静音,抄起外套就出门了,也是那个下午,夕阳将落的时候,一起赶到蒋眠家楼下的傅思睿和陈蔚扭打在一起。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所争抢的女孩,已经随着陆一舟到了香港。 第五十三章 你顺手挽住烟火,化作漫天的大雪 那天晚上,因为想不通这之中事情的蒋眠,蒋眠找了酒一个人喝。就在她越喝越清醒时,陆一舟回来了。 因为有陈蔚,再度面对陆一舟,蒋眠不知道如何开场,手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的陆一舟。 “他们说陆艺芝为你自杀了。” “她是为了她自己。” 深呼一口气,躺在沙发上,不看他的蒋眠道:“陆一舟,你对女人都这样吗?” “以前都是,到你这里稍有不同了。” 长夜漫漫,两人各有心烦的事情,都毫无睡意,蒋眠问他:“怎么不同?”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你历来不喜欢和人在一起,自己待着岂不更舒服?” “不一样,我自己,有些话只能说给自己听,有了你,就可以说给你听。” 侧着头看陆一舟,她已经养到半长的头发,松松散散地落在脸上。也许是喝了酒,她少了许多以往的老实本分,多了几分风情。 蒋眠浑然未觉陆一舟已经变了的眼神,依旧问他:“那现在呢,要跟我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撩人?” 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胸口的位置还是严严实实,蒋眠才放松下来,声音微恼道:“算了,和你说正事儿,你总这么不正经。” “那这样正不正经?” 说着,陆一舟凑到蒋眠跟前,他半分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吻上她的唇。 小客厅里,两人吻得如痴如醉,他们都不想把心中的苦闷讲给彼此,又好奇彼此瞒着什么,只能用成年人的办法分忧。 陆一舟将蒋眠抱到二楼,两人也已不是第一次,蒋眠随着哪个吻和酒气放开了自己。陆一舟在这件事儿上待她很温柔,两人纠缠一夜,才放过彼此。 蜷缩在陆一舟怀里,没一点力气的蒋眠道:“陆一舟,答应我,如果我要走,请放开我。” 抚摸着她额前的头发,陆一舟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答应蒋眠:“好。” 后来给别人讲故事,说起那个晚上,蒋眠用两个溺水的人,抱住彼此来形容自己和陆一舟在一起时的感觉。听故事的小女孩道:“溺水的人都是不安的,不安的就会一直拉着一个人,大多时候死一个才能自保,所以你们呢,谁死谁活?” 窗外,西雅图机场落着大雨,回英国路过美国的蒋眠因为大雨被滞留,一个也是从国内出来的女孩子和她坐在一起,两人说起彼此的故事。女孩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从家里走出来,想要把对方找回来,她问蒋眠的故事,蒋眠讲起了她和陆一舟的故事,女孩听故事时很安静,偶尔才会问一句。 听对方这么问,蒋眠道:“我们都死了。” 就在蒋眠和陆一舟温存的夜里,陈蔚看着面前的文件,其实从拿到那些文件起,他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关灵均当年的死另有蹊跷,大家却没有深究,而是将这件事儿隐瞒了下来? 是他们知道对手多强大、多可怕,还是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与其让关灵均白白牺牲,倒不如换来一些什么?而他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可怕,才会让这么多人,如此小心? 手机响起已经是后半夜,一直在为陈家的事情奔走的俞静音问陈蔚:“怎么样了?” “见到了方绍,但是背后的人还没见到。” “我要我爸爸再帮帮忙?” 躺回床上,陈蔚看着天花板道:“算了,你爸爸已经尽力,以后我会自己看着办。” “陈蔚,你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你想要重头再来,我都会陪你着你的。” 突然被她这句话暖到,陈蔚道:“为我值得吗?” “值得。”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你爱不爱我,只要我爱你,爱到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那一刻,陈蔚仿佛在俞静音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蒋眠和关灵均,可在感情上孤注一掷的代价,注定是凄惨的。只是人一旦长大,一旦要面对很多东西,是一定要背弃自己的心的。 听不到陈蔚的声音,俞静音问他:“陈蔚,你还好吗?” “有点累。”从陈家出事儿起,陈蔚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这次见到方绍更是难以入眠。 “睡一会儿吧,我给你唱歌。” 房间四周都是安静的,唯一的声响只剩下陈蔚手机里传出的俞静音的歌声,她唱得很难听,却很卖力,陈蔚被逗得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一刻,陈蔚并不知道,他和蒋眠的一切,在这个夜晚之后,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第四十章 月是故乡明 蒋眠对香港最初的印象还是电视剧里,有骑摩托的女警,有豪门的斗争,有一桩桩血案,也有着谜一样的时尚气息。犹如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陆一舟一样,让人觉得看不透。 初到香港,陆一舟将蒋眠安排在他在浅水湾的一栋别墅里。别墅里有一个菲佣,还有一个姓陈阿姨,似乎从很早就开始照顾他。 对于蒋眠的到来,两人连私下议论都没有,好似已经习惯,陆一舟这么带女人回来,养一段日子再送走。而那段日子,陆一舟和蒋眠过得也不像是情人一样,他偶尔才来,多是深夜,看一眼沉睡的蒋眠,偶尔躺在她身边睡一会儿,她还没醒来,他就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李好的事情,陆一舟始终没安排,蒋眠第一次主动联系他,才发现,连他的电话都没有。去问待她不错的陈妈,陈妈给了蒋眠吴修的电话。 蒋眠托付吴修找陆一舟,吴修告诉蒋眠,陆一舟这几日在英国,蒋眠哦了一声要挂掉电话。 吴修道:“不如我们见一面吧?” “嗯。” “我派车去接你。” 挂掉电话,蒋眠去找陈妈,说是要出门,正和菲佣准备过中秋的月饼的陈妈道:“去吧,先生每日来电话,都问你每天出不出门。” “我以为,他带我来,把我放在这里,是不想我出去。” “你又不是个小玩物,他关着你干吗?” 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陈妈,蒋眠道:“陈妈,我是第几个他带到这里的人?” 陈妈包月饼的手停都没停,淡然地道:“如果你知道这是哪里,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这是哪里?” 抬头看着这座不小的宅子,陈妈感慨:“这是一舟妈妈的房子,从他妈妈去英国之后,这里就留我们看着,莫说来女人,他自己都不常来的。” “为什么不常来?他与他妈妈关系不好?” 陈妈这种在豪门大户中做事情的从来都不会多言,她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蒋眠也没多问,笑了笑便上楼换衣服。之后吴修派车来接,蒋眠跟着车去了柴湾。 找到吴修的时候,吴修正站在一块墓碑前,随着吴修的视线看去,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少女,似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她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镜头,仔细看了看,蒋眠才认出那是李好,还不曾被岁月改变了容貌的李好。 “这是她多大的时候?” “十七岁,还没遇见陆一舟的时候。” “吴修,李好是怎么和陆一舟认识的?” 吴修扭头看向蒋眠道:“怎么说呢,一见钟情,之后用一辈子时间想要走进他心里,走到最后才发现,他是没有心的?” 蒋眠道:“所以他从没爱过人?” 微微一笑,笑得高深莫测的吴修道:“你算吗?” 蒋眠和吴修对视,吴修又道:“我跟了陆一舟十五年,在女人这件事儿上,如果说对于李好,他尚且还有抱歉,那么对其他那些女人,他完全只是为了生意,他太自持了,自持到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直至你的出现。蒋眠,你是陆一舟这十几年,第一次产生冲动想要带在身边的女人,也是第一个让他对我发脾气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你们走到这一步,我功不可没。在广安的时候,你带走他的隔天,我就有了消息,可是知道房子的主人是你后,我却没动,我任陆一舟和你住了那段日子,任他陷入一场感情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这是李好的安排,我要帮她做完。” 蒋眠看着吴修,又看墓碑上的李好,她不知道在李好爱着陆一舟的时候,吴修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和李好相识三年,她知道李好的心思。所以,蒋眠道:“这不是她的安排,而是你的。李好说过,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再陷进去,是你觉得不甘心,才以李好的名义,将我和陆一舟推到这一步。可是无论对我,还是对李好,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我们早就学乖,我们不可能再拿余生去开一场玩笑,去触碰自己不能触碰的人。所以无论你想的是什么,抱歉,我不想做,也做不到。” “蒋眠,现在已经不是你做不做的问题,而是陆一舟是否能放下你。” “嗯?” “陆一舟这种人和狼一样,对待猎物,要么不爱,要么一口咬死。” “他不爱我。” “那是你不懂他。其实在这件事儿上,我与你说,是我在做局,可是如果陆一舟不肯走进去,谁也没办法强迫他。” 山上吹起秋风,不知是风冷还是被吴修的话吓到,蒋眠在外套里缩了缩脖子。往后谁都没再说什么,吴修送蒋眠回去。 彼时别墅的灯还亮着,包完月饼的陈妈正在等着月饼出炉。菲佣不在,她招手要蒋眠过去坐,又拿了刚出炉的月饼与蒋眠一起吃。 虽在陆家谨言慎行,但是对于蒋眠的事情,无论是大宅还是外面都是有传闻的,今日一起吃东西,也是无事可说,陈妈问起了蒋眠的事情。 “我生在一个叫江城的地方,现在家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 “我妈在我很小时候去世了,爸爸是三年前去世的,家里还有一位继母,不过我回不回去,她应该不会很在乎。” 没想到蒋眠身世这么坎坷,陈妈一时无言,定了定神才道:“那你是怎么跟陆先生认识的?他可不是寻常的人。” “算是孽缘吧,应该快结束了。其实我和陆一舟都明白,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他,彼此在一起,不过就是寂寞的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而已。既然是这种可有可无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厌倦彼此的。” 以前见的都是缠着陆一舟不放、从陆家拿了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才肯离开的姑娘,陈妈还是第一次见蒋眠这种,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要,是这姑娘真的心无旁骛,还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在陆家做事几年,虽然没有跟着老太太的吴妈资深,但也有些眼力的陈妈也看不懂她。 而那个晚上,从英国回来的陆一舟,赶回礼顿山的陆家大宅,陪着陆家老太太吃了晚饭。 陆家老太太早年丧夫,凭着铁腕带陆家一步步崛起,又在家产风波中一手扶起陆一舟,可以说这个被她亲手培养起的接班人,什么都好,唯独心太狠,即便已经杀出重围,也不肯过得轻松些。 陆家的饭桌上,陆一舟照旧陪着老太太吃素,难得在饭桌上开口的老太太道:“又一年中秋到了,这桌上还是咱们两个。” “您要是想热闹,要一帆带孩子来大宅陪您。” “再亲,也是旁系,倒是你什么时候能带回一个?” “这比较难。” “对你还有难的事情?你也不小了,心该放下了,孤苦一辈子有什么好。” 并未有顶撞的意思,陆一舟道:“您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是我,你是你,我倒是生了你父亲三兄一妹,你呢?到如今还是一个人。” “我有我的打算。” “整日的打算累不累,算了,我懒得管你,我累了,你回去吧。” 吴妈搀扶着老太太离开。 陆一舟起身送到楼梯口,目送老太太上楼才离开。 上楼,换下旗袍,吴妈给老太太梳头发,一边梳,一边说起了蒋眠的事情。 “小陈说,那个女孩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做事也很得体,只是问不出来路,吴修那里也不肯说。” “他的人,你们还想问出来路?中秋快到了,明日派车把她接来大宅吧,陆家总不能怠慢客人。” “陆先生那边?” 老太太捻着佛珠:“我要做的事情,何时还要通报他一声?” “是。” 陆老太太一句话,带来的结果就是隔天早上,蒋眠刚睁眼,陈妈就拉她下楼。楼下是陆家派来的司机和吴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着不出众的蒋眠,吴妈道:“我是陆家的吴姐,老太太说小姐是陆家的客人,中秋节留在外宅过,太怠慢了,特请您去大宅热闹热闹。” “大宅?” 蒋眠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但是陈妈知道,催促着蒋眠上楼换衣服,又担心她没伴手礼,要老太太不高兴,于是包了昨日烤的月饼让她带上。 直至上了车,蒋眠都是蒙的,车开进陆家大宅,她竟恍然有种要见家长的感觉。 所以下车的一瞬间,蒋眠下意识地问吴妈:“陆一舟回来了?他也在这儿吗?” “陆先生是前日回来的,只是他另有住处,时常会回来陪着老太太吃饭。” “那我?来这里……” “到了大宅,就算老太太的客人。” 蒋眠还要再说,就听大宅内,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阿吴,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 蒋眠被吴妈拉进大堂,趁着那几步路的机会,蒋眠才想起给陆一舟发短信:救我。 短信发出去的时候陆一舟正在公司开会,他看到那条信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打电话到别墅,陈妈才说,蒋眠被老太太带走了。 第五十四章 烟火里的尘埃 之后几天都是方绍在和陈蔚周旋,陈蔚一面要求见到后面的人,一面顶着广安那边的压力。陆一舟开始对陈家的旁支动手,让大家对陈家越来越不抱希望,就连周秘书都打来电话,让陈蔚放弃。 可是陈蔚知道这时收手的话,陈家就彻底完了,所以他毫不让步。从广安跟来的周正将事情告诉周秘书,周秘书这些年虽然跟着陈家,看似忠心耿耿,其实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原本想着陈家能保住,他还能得些好处,没想到因为陆一舟出手,他自己差点被拉下水。 他不像陈蔚能等,他等不了,所以知会周正看情况做事儿。周正是混混出身,他不懂软的,只能来硬的。 就在陈蔚要求见到陆一舟的时候,周正找到几个台湾人,开始谋划对陆家人下手。而那帮人中有个台湾名媛恰好认识陆艺芝,陆艺芝听说这帮人要对付的是陆一舟,想到自己从蒋眠那里受到的屈辱,便将蒋眠的事情似有似无地透露给了对方,她本来只想让蒋眠难看,却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差点酿出大祸。 也是在同一天,吴妈因为这几日陆家的事情找到蒋眠,说老太太要见她。 那还是上次陆艺芝闹过之后,蒋眠第一次去陆家。 跟着吴妈上楼,老太太正在料理花草。 “老夫人,蒋小姐来了。” “坐吧。” 为蒋眠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吴妈离开。一身绿色唐袍的老太太转头看着蒋眠道:“说说吧。” 蒋眠知道陆家老太太是明白人,要她说的也是那些事情,蒋眠讲起了以前的自己。 “为什么这么糊涂?” “算是为情吧。” “最不值得。” “我现在也明白了。” 老太太道:“要是再早几年,我定要他和你分开,找个什么样子的不好,非要你这么蠢的。可是我老了,他也不傻,什么人合适他,他比我明白。蒋眠,你也说过,陆家走到现在,没什么干净的人,只是你的在明,他的在暗。” 老太太要搬一盆花,蒋眠上前帮她搬到合适的地方。 “可那件事儿毕竟不光彩。” “那是在你心里不光彩,你若与陆一舟在一起,旁人谁还会看你,看的都是他。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是恼你瞒我,以为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以为这次要给你一笔钱,然后让你躲得远远的?” 老太太拿过手边的一份档案递给蒋眠道:“自己看看吧,你才来香港,我刚有了消息,他就派人把这个给我送来。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他给我送来这一份,明摆着是堵我的口,他早就认定你这个人,无论我看不看得上,都没关系,他只是与我打个招呼。” 看着自己的档案,详细得许多事儿她自己都忘了,蒋眠一边翻,一边呢喃自问:“陆一舟,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做这些?” “他小时候是跟着我长大的,十几岁就开始自己做生意,除了对钱、对事儿,我还没见他对人如此上过心,可见你不一般。一舟有本事,也有能力,但是太毒太狠,所以我想要培养一个人收敛一下他这份锐气。蒋眠,我不忌你的出身,也愿意在陆家照拂你,你就告诉我,你愿意做这个人吗?” 蒋眠道:“我……” “你只说愿不愿意,剩下的我来安排,我也并非从来都这么通情达理。我要让一舟与你分开,他也不敢违反我的意思,却会想别的法子把你再养起来。这种自己家人斗自家人的事儿,我懒得干,况且我看得出你和别人不同。” “我做不了。” 蒋眠的话,让老太太瞬间不悦起来:“还没做,怎么就知道做不了?” “我随着陆一舟叫您一声祖母,我不知道在您眼中,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胜过喜欢别人。但在我眼中并非如此,您也说陆一舟狠,如果他和我同时遇见麻烦,他一定选他自己,因为他背后有陆家,我只有我自己。即便不是他,生意与我之间,他也会先选生意,我对他来说并没您想得那么重要。” “不然呢,让他选你?陆家的女人,总要面对这些。我给你三日,你再我答复。” “可我不想要。我之前的人生已经被放弃过一次,而这一次,我要自己说了算。祖母,不用三日,这就是我的答复。” 那日,蒋眠离开,陆一舟从花房的内室走出来,难得玩味地看着老太太道:“我说什么来着。” “这样的硬骨头,我看你日后怎么啃。” 老太太要见蒋眠的事情陆一舟知道之后,就很上心,今日正巧回来拿东西,知道蒋眠马上就要来,陆一舟便没走,留下听了听她们的对话,事前老太太还与他说,定会要蒋眠低头,可到最后,低头的却是陆家人。 “算了,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我听方家老爷子说,你最近的动作很大。他要我托付你一句,要你多提携方绍。” 搀着老夫人离开花房,陆一舟道:“您是想问,我这一局有没有把握吧?” “你什么手腕,我还不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万事不要做绝。” “明白。” 离开陆家,蒋眠去酒店和温荨见面,温荨来的时候一袭红裙,一字带九寸高的高跟鞋,锁骨是一字型的,即便已经为人母,仍旧那么光彩漂亮。蒋眠低头看自己,永远是一色的穿搭。无论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她和温荨就如同亦舒《流金岁月》中的蒋南孙与朱锁锁一样。 也难怪陆艺芝那么恨她,她自己都觉得和陆一舟不搭。 落座之后要了茶,蒋眠与温荨说了陆家老夫人的话和自己的回答。 温荨急道:“你知道陆家老太太什么路数吗,竟然这么对她说话。” “说完我也挺害怕的,不过,我本来也没想过在陆家待多久。” 温荨从不劝人跳火坑,即便知道,如果有一日,蒋眠和陆一舟分开,她也不会吃亏;但是她的人生已经走到如此,就不想蒋眠也过得不开心。 “蒋眠说真的,我没想过他对你是真的。”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蒋眠道:“我自己都没想到。” 他们明明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色泽厚实的美玉,一个是平白无奇的顽石,却被老天硬凑到一起。 “那你有什么打算,和他说分手?你知道陆一舟……” “所以,分手之前,想先做别的打算,温荨,我想找份工作。” “找男友,我还能帮上忙,找工作……我得想想看。”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去逛街,温荨买了大包小包,无论是她还是蒋眠丝毫没发现,两人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被人盯上。 要分开的时候,温荨给了蒋眠一袋衣服。 “给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送你穿。你整天这样,难怪陆艺芝也看不上你。蒋眠,你努力上进没错,陆一舟喜欢别样的你也没错,但你要对你自己好一些,你只有这一次二十几岁的时光。” “温荨,你不一样了。” “蒋眠,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人总要长大的。” 蒋眠回去,陆一舟没来。蒋眠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和陈蔚有关,但今天和温荨聊的时候,温荨话里话外的意思,陆一舟像是已把陈家逼到绝境。 第四十一章 不知梦醒何时耳 华光初上的礼顿豪宅,路灯依山设立,蜿蜒而上。陆一舟的车自山道上飞速奔驰,人也因为急躁扯开领带,虽然已经想到老太太会找蒋眠,却没想到这么快,陆一舟恨不得此时飞到大宅前将蒋眠拉出来他才放心。 陆一舟的车停下,火都未熄,直奔大宅而去。 陆家的大宅对蒋眠这样的外人来说,是豪宅,但对从小生活在这里的陆一舟来说,这更像是一张吞人的巨口,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每次回来这里,陆一舟都未曾有过家的感觉,他独住的地方也没有,倒是在蒋眠狭小的屋子里,他反而觉得舒服。 陆一舟进宅,吴妈正穿过正厅为老太太和蒋眠送茶,见陆一舟来,吴妈冲着他点了点头,对内屋的老太太道:“老夫人,陆先生回来了。” “来了就要他进来,难不成还要人请。” “您带了我的人来,倒先挑起我的不是了。” 陆一舟人未到声先至,让一下午都局促的蒋眠突然心安下来。而随着声音看去,蒋眠就见进门的陆一舟是笑着的,那种笑容生疏僵硬,假得十分自然。 陆一舟进屋,蒋眠正陪老太太看戏,陆家老太太虽然在生意场上处处先人一步,但平日在宅子里还是守旧的,插花、念佛、看戏。而此时蒋眠陪着老太太看的正是梅派的《宇宙锋》。 蒋眠自是看不懂其中的深意,老太太也不多说,偶尔问她些家中事。 起码这一日,老太太已知她父母双亡,知道她情路坎坷,只是入狱过的事情,蒋眠总要说,想借此撇清和陆一舟之间的关系,老太太却不给她丝毫机会。 吴妈停下戏,老太太看向陆一舟:“罢了罢了,你为何来,我还不知道。” “您既明白,人我带走了。” 陆一舟上前就要拉起蒋眠,蒋眠随他刚要站起来,陆家老太太便开了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越过长辈做事?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蒋小姐是我的客人,你凭什么带走?” 老太太语调虽不温不火,心中却已明白蒋眠在陆一舟心里的位置。 和陆老太太在一起,蒋眠没学会别的,但是这一日,心里却有个规矩二字,所以这时候陆一舟要带她走她反而觉得这样对长辈无礼,下意识地拉了他一下,陆一舟见她有顾忌,便也没强求。 “规矩都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像我们这样本来就不用守规矩的,何必守它?” “强词夺理。蒋小姐,他这样的人,你到底看中他哪里?” 陆家老太太这些年都是深藏不漏,话能说三分绝不说五分,但此时却直白地问起两人的关系。蒋眠一怔,陆一舟才要开口为她挡枪,老太太就道:“算了,横竖也是你们的事情。我乏了,你们玩你们的吧,不过人是我的客人,待中秋之后,你再接走。” 老太太话已至此,陆一舟也不敢强求,起身送老太太,蒋眠也跟着送到楼梯口,两人目送吴妈搀扶着老太太上楼。 楼下只剩他们两人,陆一舟和蒋眠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陆一舟先开腔:“你就这么来了这儿?” 蒋眠低头看看自己平日在家穿的衣服:“我醒了人就在床边上了,别说找衣服了,脸都是匆匆洗了一把,不过我下午就给你发信息,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没回答她的话,上下打量蒋眠的陆一舟道:“你下午也是这么与老太太说的话?” “我小心翼翼还来不及,哪里敢这么开口。” “看来也是拿软柿子捏。” “谁是软柿子?” 陆一舟玩味一笑:“还能有谁。” “你如果是软柿子,我是什么,我怕是连棉花都不如。” 听她的气话,陆一舟哈哈笑了起来,总担心有人听到,蒋眠着急:“别笑了。” 陆一舟:“怎么,怕了?” 被陆一舟说中,蒋眠道:“没有。” 陆一舟:“老太太虽然严厉了一些,但是不是什么坏人,你既然来了,就住到中秋后,衣服我明日让人送来一些。” 蒋眠:“我能不能不住?” 蒋眠话音刚落下,送老太太上楼的吴妈下楼:“蒋小姐跟老太太有缘,老太太刚还说蒋小姐像年轻时的她,直说人坦率呢,蒋小姐就当陪陪老人家。” 蒋眠微微一笑,抬眼去看陆一舟,陆一舟一脸这是你自找的表情。 那日还要再说什么,陆一舟被老太太叫去,蒋眠等他到夜里也没等到,隔天听说他有事儿出门了,会赶在中秋前回来。竟然没人管,蒋眠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她不知道,走的时候,陆一舟已经安排好一切,若不然,只要蒋眠在大宅的消息放出去,怕是还没等到他回来,这人或许就不见了。这也是陆一舟迟迟不愿将蒋眠带到人前的原因,因为比起要蒋眠做箭靶,倒不如让他自己来。 陆家虽人丁单薄,但是极为讲究中秋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 中秋前一天的下午,吴妈要出门为老太太取新做的衣服,老太太要她带蒋眠同去,加急做一身。没办法推辞长辈的好意,蒋眠便跟着吴妈去了。让蒋眠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意外出门,竟能让她和故人再见。 旺角的一家旗袍店,吴妈把她交给老板,便去干货店取东西,蒋眠随意选了一件就坐在大厅等她。虽然是闹市的旺铺,但是因为做衣的成本太高,整个下午店里都没什么人。 等到快午后,才有人进来,以为是吴妈的蒋眠抬头看向门口,发现进门的是个衣着得体的少妇。她未看到蒋眠,而是怒斥牵着的小鬼,要他别再闹。可小鬼根本就不听,屁颠屁颠地跑到沙发旁,躲在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蒋眠背后。 “方峙,你给我过来。” 小孩子看着女人,摇头。 女人才要发飙,突然愣住了。她看着从她进门就认出她的蒋眠道:“蒋眠。” “温荨。” 无论是蒋眠还是温荨都没想到,别离多年之后,她们能在与江城相隔千里的香港再见。 第五十五章 我爱你今非昔昨 陈蔚没想到那张吴修的照片没有换回陆一舟的放手甚至见面,反而让局面越来越坏。 等不下去的周正拿到蒋眠的照片,一脸疑惑:“陆一舟的女人?” “陆家人自己说的,这女的被陆一舟放在家外的私宅里面,应该关系不一般。陆家人出入都有保镖,陆一舟也没办法近身,我们能动的只有她。” “那就动,我们活不了,也要拉方家和陆家任何一家做垫背的。” 陈蔚再联系方绍是知道周正有动作,与他闹翻的隔天。 周正直接就质问陈蔚凭什么不让他动手,陈家倒了,陈蔚什么都不算。陈蔚也不想再等,直接找到方绍。 方绍办公室,面对方绍,陈蔚只道:“方绍,你们能把陈家玩成这样,我也一并能让你们和陈家同归于尽。” “陈蔚,这件事儿我只是个中间人,希望你明白这点,我只是出于朋友道义才帮的陈家。” 不给方绍废话的时间,陈蔚直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最快明天。” “我今晚就要见到,你来想办法。” “陈蔚,你以为一张照片就能把他怎样?他能把陈家逼入绝境,就能逼死你。” 冷冷一笑,第一次担当这样的大事儿的陈蔚道:“我想开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陈蔚离开后,方绍就联系了陆一舟。 听了他的传达,陆一舟就道:“让他来。” “去哪儿?” “城北的别墅,你知道地址,让他一个人来。” “陆一舟,陈家这件事情,你真的不打算松口,真的要赶尽杀绝?” “看心情。” “陆一舟,日后再与你玩这种事儿,我不姓方。” 挂掉电话方绍立刻联系陈蔚,陈蔚拿到地址的晚上,就独自去了陆一舟的别墅。山里很安静,开到别墅的地方,远远看去整栋房子都是木质的,显得极为沉稳。 陈蔚开车进去,门口站了两个男人,并没有吴修。 给他打开车门,其中一个男人道:“陈先生对吧,陆先生已经在等了。” 跟着男人进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站在窗前,男人随着陈蔚走进客厅的脚步声回过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陈蔚就愣住了,直觉告诉他,那个大不了他多少,显得异常冷静,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的男人就是陆一舟。虽然他笑得很客气,人也是英俊的,但是周身凛冽的杀气,挡都挡不住。 “陆先生,我是陈蔚。” 虽然已经忙了一天一夜,陆一舟的眼睛还是像豹子一样雪亮。 陆一舟回到沙发上看着陈蔚道:“听方绍说,你一直在找我?” “既然陆先生知道,我就开门见山,陆先生与陈家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年,陈家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陈家大亚湾的地、市中心的工程,都可以转给陆氏。” 陈蔚的话,已经尽量客气,放下酒杯的陆一舟却看着他,那种眼神明明很犀利,却让陈蔚看到一种无辜的感觉。 “一样的话,我七年前也与令尊说过。可最后呢?我损失了几千万,钱没有对我来说无妨,可是人对我来说却不止几千万。陈家如果能把我死了的秘书还给我,我们可以一笔勾销。” “你明知道不可能。” “陈先生也明知道不可能,不是还来找我。” 猜不透陆一舟的心思,陈蔚道:“陆一舟,一切已经走到这一步,你一定要逼死陈家,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先生在陈家这样的家境长大,肯定明白一个道理,我做到如此,若不逼死陈家,陈家要是东山再起,一定会最先逼死我。” “陆一舟,只要你放了陈家,我保证……” 陈蔚没说完,陆一舟就笑了起来:“保证?我是生意人,我连我自己都不信,凭什么信你?” “你要是算得这么清楚,陈家欠你一条命,你也欠陈家一条命。七年前,我们就两清了!你明白,关灵均的死如果查,你我都麻烦。现在我的麻烦已经够大,我不怕,可你呢?” 陆一舟不知道,少年时的陈蔚是什么样子,才能被蒋眠喜欢,但现在的他在陆一舟眼中,完全是个傻子。他太年轻,也太没主见,他竟天真到与对手商量。他在陈蔚这个年纪,已经拿到了陆家的大权,所付出的代价,比杀人还可怕。 “我若怕,能走到今天吗?” “所以,你宁愿给陈家陪葬?” 摇了摇头,陆一舟纠正陈蔚:“错,我是要陈家把欠我的还给我。” “陆一舟,你会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付过了。” 知道多说无用,陈蔚道:“既然这样,我告辞了。” 说实话,见到陆一舟之前,陈蔚还觉得如果破釜沉舟,他还有胜算。可现在,他明白了,他彻底输了。陆一舟在做这场局的时候,就没给陈家留下一条活路,他说得没错,陈家的活路就是他的死路,他没必要为陈家牺牲。 可是那天,陆一舟叫住了要走的陈蔚:“陈蔚,你知道从你介入陈家这件事儿开始,最不该做的是什么吗?” 虽然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是陈蔚还是道:“什么?” “不该来找我。”微微沉吟,陆一舟道,“你既然来了,我可以给陈家一条活路,但是有条件。” 转头看着陆一舟,陈蔚从他的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整个人僵在门口。 “我要你用蒋眠交换。” “蒋眠?” 没想到会在陆一舟口中听到蒋眠,陈蔚呆住了,他反应过来才道:“你查我。” 陈蔚下意识地上前,抓住陆一舟的领口,却被陆一舟轻易推开。 看着彼此,陆一舟眼中少了刚刚的尔虞我诈,陈蔚眼中也少了稚气,两人身上尽是赤裸裸的杀气。 “陈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蒋眠的,你不用管,但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明白了再联系我。”说罢陆一舟整理袖口离开。 被保镖挡住的陈蔚,指着陆一舟离开的背影号叫:“陆一舟,你敢动蒋眠,我一定杀了你。” 窗外是香港迷离的夜色,看都不看陈蔚的陆一舟道:“这句话,你早没资格说了。送客。” 陈蔚几乎是被赶出去的,上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几乎瘫倒在驾驶座上。面对陆一舟这样的敌人不可怕,陈家的覆灭他也可以面对,可是为什么,蒋眠为什么会被卷进这件事儿里?而他付出一切的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情,陆一舟却告诉他,只要拿蒋眠换就可以。为什么?这世上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蒋眠?难道当年的一切,还要重新来过,他要对着蒋眠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捅一刀吗?他不能,也不敢。 陈蔚不知道蒋眠和陆一舟之间的关系,他也查不出,能告诉他这件事儿的,只有方绍。 方绍是深夜接到的陈蔚的电话。 “蒋眠和陆一舟是什么关系?” 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身旁仍旧睡着的温荨,方绍拿着电话出门道:“与陆一舟见完面了,结果如何?” 陈蔚突然暴怒,大喝:“我问你,蒋眠和陆一舟是什么关系?” 方绍:“他们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世上只要喜欢,谁不能和谁在一起?陈蔚,作为引见的人,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方绍要挂电话,陈蔚厉声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无可奉告。” “方绍,反正陈家已经完了,我不在乎多拉几个垫背的。你要想死,就什么都别说。” 陈蔚如此语气,方绍也怒了,厉声道:“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你不用跟我讲道理,我之前给你面子是有求于你,但是现在没必要了。你和陆一舟本就是在联手骗我,我凭什么再顾虑你?” “陈蔚。”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陈蔚!”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从陆一舟口中听到蒋眠的名字,就隐忍着的陈蔚突然暴怒,他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刺耳的鸣笛声在深夜的半山响起,就如同陈蔚这一只困兽的哀鸣。 那天,方绍在书房把从温荨口中知道的事件始末都讲给了陈蔚听。 而那时候的陆一舟,没有下山,而是留在别墅内,这栋别墅是他小时候与他母亲一起生活的地方,他回了陆家之后,这里就很少来了。今天再来,看着熟悉的场景,他静静思量。在遇见蒋眠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他目的明确,有始有终,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欠他的人。可是今天,看着要走的陈蔚,用蒋眠来换的话脱口而出,他才发觉,他所坚持的一切,早就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 一个是要,一个是舍,可他们都忘了,其实这一局之中,舍和得都不是他们,而是蒋眠。蒋眠是为关灵均顶的罪,而关灵均是因为陆一舟死的,换种说法,如果没有陆一舟,或许当年的一切都会不同。 大家都纠结的夜里,难得沉睡的蒋眠梦到了关灵均。蒋眠发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走近,才察觉那就是她。六年了,那还是关灵均不辞而别、死在异国他乡之后,蒋眠第一次梦见她。在那个世界里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梳着短发,手臂纤细漂亮,她坐在九江一中的单杠上,一边晃荡着腿,一边对着蒋眠笑。 “蒋眠,好久不见。” “关灵均,我等了你五年。” “真的对不起,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去西雅图的时候,我真的是想回来的,我每天都跟自己说,我以后会用一辈子报答你,把欠你的还给你。可是那场大雨,让一切都完蛋了。被捅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真的特别害怕,我一遍遍哀求对方救我,我拽着他的裤腿被他拖出了十几米。我终于没了力气,松开了手。可我还是一直看着他,我一遍遍地跟自己说,关灵均,你死了,蒋眠怎么办,她可怎么办啊?我从没有过那么强烈地想要活下来过,哪怕只有一天,也让我说清一切,把你救出来。可是真的太疼了,也太冷了,我睡着了。” 蒋眠不知道当时的关灵均有多绝望,但是她相信她,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命运看她困在爱情里太可怜,才将她早早救赎出去。 关灵均从高处蹦下来,两人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 “蒋眠,我的事情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爱陆桥的代价,但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我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不该承受这些。所以以后无论是陈蔚,还是别人,都别再有顾忌了,人生只有这一次,一定要找个真正爱你的人。” “真正爱我的人?” 蒋眠身边的关灵均突然变得透明起来,她笑着对蒋眠说:“对,真正爱你的人。蒋眠,无论你在以后会知道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我已经死了,我是怎么死的、为谁死的都不重要。对我来说,你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关灵均消失了,蒋眠从梦中惊醒。 凌晨五点,窗外的香港,天还暗着。 蒋眠下床,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内有照片,有关灵均送她的小玩意儿,还有那枚带血的平安符。她不知道关灵均为何要出现在她的梦里,但是当年转学九江,正是因为遇到关灵均,她的人生才变得跌宕起伏起来。而此时关灵均出现在她梦里,是否寓意着纠缠在一起的事情将要有个了结? 关灵均是她的开始,也将成为她的结束。 第五十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蒋眠再见陈蔚就是梦到关灵均的上午,正窝在沙发上看书的她,就听陈妈跑进来说,一个男人要见她。 “男人,谁?” “我也不知道,眼睛红红的,声音很害怕,蒋小姐,要不要通知陆先生?” 蒋眠在香港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来陆一舟的房子找她的也只能是陆家人又或者温荨,这些人陈妈都认识。 披了一件外套,她趿拉着拖鞋走出去。大门打开,站在门口的,赫然是陈蔚。 这还是蒋眠离开江城之后,第一次正式再见陈蔚,比起那时候,不过半年,他沧桑许多,再没了年少时的锐气。 看着彼此,蒋眠一时无话,她看着双眼通红已经两夜没睡的陈蔚道:“陈蔚,你……” 不等蒋眠说完,一刻都忍不了的陈蔚突然拉着她的手道:“跟我走。”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一切的陈妈见状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你把人放开,不然我叫人了。” 回头怒视陈妈,早就失去了理智的陈蔚道:“你闭嘴,告诉陆一舟,陈家我给他,但是蒋眠不行。” 陈蔚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把把蒋眠推了进去。 蒋眠开车门要出来,怒喝陈蔚:“陈蔚,你疯了。” 双眼通红的陈蔚看着蒋眠厉声道:“我是疯了,我早被你逼疯了,蒋眠,你要是不想看着我杀人,就给我老实地坐在里面。” 那天,蒋眠没再动,看着陈蔚的车飞驰出去陈妈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给陆一舟。那天陆一舟正开会,接电话的是吴修。 从透明窗户中看着内里的陆一舟,吴修道:“是什么人?” “一个年纪轻轻的男的,但是凶得狠,他让我和陆先生说,什么陈家给陆先生,他一定要把蒋小姐带走,还说蒋小姐要是不走,他要亲手杀人的。” 吴修明白,那是陈蔚。 沉了沉气,吴修道:“知道了,我会通知陆先生的。” 吴修挂了电话,招手要手下的秘书过来问陆一舟的会几点结束。 这次陆一舟的会是和日本客商,这群人十分难缠,却是陆家把在日本的事业推上更高一层楼的契机,所以陆一舟要亲自与这些人见面。 微微思量之后,吴修道:“陆先生开完会,通知我。” “好。” 离开会议室的吴修,联系陆家常用的人,让他们找起蒋眠的下落来。 公路上,陈蔚的车开得飞快,蒋眠攥住车窗上的把手,才勉强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们什么都没说,就任车这样奔驰,穿过闹市和人流,逐渐开往安静的地方。蒋眠不知道车开了多久,直至到了半山的悬崖,陈蔚才停下。 彼此都没下车,也都没说话,车厢中静得尴尬,许久还是嗓子已经沙哑了的陈蔚说:“我明白你恨我,你也该恨,但你不能这样。” 无奈一笑,蒋眠反问他:“什么样子?是我变了,还是我跟不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刺激了你?陈蔚,我是爱过你,但那也只是爱过而已。” “蒋眠,我什么都不要,我们找个小地方,一起生活好不好?求你,不要这样对你自己,也别这么对我,求你。” 陈蔚的语气近乎哀求,可蒋眠的表情却依旧是那样,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明白,他们回不去了。即便她点头,和陈蔚共赴一生,他们心里也都会有一道疤,那道疤会时不时地疼起来,提醒他们经历过什么,又有谁曾为那场荒唐的爱情牺牲过。 “我不想。” “为什么,因为陆一舟?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说你就是他的?蒋眠,你爱他吗?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吗?” “这件事儿和陆一舟无关,是因为你的愧疚。陈蔚,如果没有那五年,如果关灵均还在,你或许永远不会说这句话。你愿意喜欢我,正是因为明白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却从没想过,这委屈是因为你。即便我答应和你在一起,跟你结婚,你也会好好照顾我这一生,可你想过我每次看到你的心情吗?陈蔚,我并非是记仇的人,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我问你,你是不是也经常想我为关灵均顶罪时,你茫然的眼神?从那一刻,我就告诉我自己,我们回不去了。” 蒋眠说那些话的时候,陈蔚一直闭着眼睛,眼泪从他眼角一点点地落下来,除了要她牺牲时,除了知道关灵均的死,蒋眠还从未见过他那么无助,就如同一个少年时什么都有的孩子,一夜之前变得一无所有。那一刻,蒋眠突然有些明白,那夜,陆一舟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轻声问她,为什么会喜欢陈蔚。 蒋眠想了想也不知如何回答,把脑袋扎在他胸前道:“没什么为什么,一见钟情。” “下次眼神好一些,一见钟情也要遇见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还不如他。” 轻轻吻了吻将要睡过去的蒋眠,陆一舟道:“起码,我会把我想要的自己拿回来,而是不是与人商量,看人家愿不愿意给我。” “所以,要是有人跟你要我,你给不给?” 略微思量,陆一舟道:“目前为止,还没什么能让我觉得,比你更有价值。” “所以,如果有,你也会把我换出去?” “哪有那么多如果,睡吧。” 面前是断崖和滔滔的海浪,身边是已经注定无法共赴今生,却要愧疚一世的爱人,已经绝望的陈蔚道:“蒋眠,一起死吧。” 看着陈蔚沧桑的侧脸,蒋眠恍然回忆起那个夏天,他开玩笑地撩起她额前发丝的样子。虽已过去很多年,她却仍记得,那时候他扬起眉角冲她笑的样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可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都怕不止经历了初见而已。 收回视线,蒋眠看着面前的海道:“那就一起死吧。” “蒋眠,你宁愿死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陈蔚,我昨晚做梦的时候,梦到关灵均,那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梦到她。关灵均跟我说,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许我心软,一定让我问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在和你来这儿的路上,我一直在问我自己要什么,我也不知道要什么,但我明白,我要的不是你。” 静,整个世界除了海浪声再没半点声响,许久陈蔚才开口道:“蒋眠,你知道关灵均是怎么死掉的吗?那不是一场意外。” 蒋眠攥着披风的手下意识地一松,呼啸的海风将白色的披风吹起,蒋眠都来不及去抓,就如同那年的关灵均一样。被陈蔚的话惊到,蒋眠身体略微颤抖,整个人却似感受不到冷一样僵住了。 她回过神,问陈蔚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意外?是什么?” “是陆一舟!你出事儿的时候,也是李好为陆一舟顶罪入狱的时候,因为李好的事情有陈家的关系,之中又有关家周旋,以当时陆一舟的实力只要关家不牵扯,他就有把握把李好弄出来。所以知道关灵均逃到美国的他本来打算绑架了关灵均要挟关家,但是关灵均却因为反抗被杀。蒋眠,是陆一舟害死了关灵均,是他让你蒙受了那五年的牢狱之灾!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所以你醒醒吧。” 蒋眠想过她和陆一舟是被命运牵扯到一起的可怜人,想过或许真的是因为她与别人不同,他才喜欢她,却从未想过,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缘分。一切都是宿命,她和陈蔚的一切牵连到关灵均的死,而现在她和陆一舟也是这样。她以为她走了出来,却没想到早已陷入了一个泥潭里。她挣扎,想要逃命,却不知越陷越深…… 蒋眠突然想起那个梦里,关灵均说:“蒋眠,不要在乎我是怎么死的,你只要问你自己,想要什么。” 蒋眠不说话,而且浑身发抖,陈蔚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她披上,手碰到蒋眠的时候,蒋眠轻声道:“别碰我。” “蒋眠。” “陈蔚,你想说的说完了吗?我要回去了。” “蒋眠……” 蒋眠断陈蔚的话:“陈蔚,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本可以这辈子都不把这件事儿说出来的。我不管是不是陆一舟害死了关灵均,因为算来算去,也是他欠我蒋眠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蒋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让你明白,陆一舟没你想得那样好。” “我从没想过他有多好,我与他能走到那一步,比你更清楚。陈蔚,要么一起死,要么送我回去。” 四目相对,陈蔚看着眼前的蒋眠,恍惚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窗外是知了的鸣叫,绿色的爬山虎从开着的窗户微微探进屋子。掀开少女时期蒋眠长发的那一刻,他清楚地在她眼中看到自己。而此时此刻,一样的人、一样的眼睛,陈蔚从那湛黑的眸子中,却再也看不到他了。就像蒋眠说的,千错万错,兜兜转转,是陆一舟欠蒋眠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蔚在那一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所有的怒气和骄傲全都散了。他突然不明白,为何会与蒋眠走到这一步。如果说蒋眠出来,陈蔚还觉得自己能补偿她,他们还能回到以前,那现在他明白,不可能了。蒋眠再也不是当年可以委曲求全任人宰割的蒋眠了,她长大了,她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了。 那天,送蒋眠回去,两人直至开到别墅区的门口,陈蔚才说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蒋眠,对不起。” “陈蔚,我那五年失去的一切比你想的多得多,所以我们回不去了。” 蒋眠打开车门下去,陈蔚一直没动,他看着后视镜里蒋眠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才似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攥着方向盘哭了起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从陆一舟搬出蒋眠开始,无论是陈家还是蒋眠,他都输掉了。 只是,陈蔚并没想到,那天,蒋眠并没回家。 就在她走到陆一舟别墅门口的时候,一只手拍到她的肩头,回过头,一个年轻的男人问蒋眠:“是蒋小姐吗?” 蒋眠一愣,点了点头。 对方直接将一块布捂在了蒋眠脸上,明白过来的蒋眠,挣扎着想要去按门铃,却已经来不及。 挣扎之间,陆一舟送她的手表落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 何不带吴钩 旗袍店内,老师傅听的还是评弹,吴侬软语似穿过时光回到多年前的上海,蒋眠不知道那时的光阴场景是否和书中写的一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尽是人间未了的情事。但今日茫茫人海中再见温荨,她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孩子依旧很别扭,不想试新衣,温荨见了蒋眠,也懒得再管,把孩子交给带来的用人,自己坐在沙发上和蒋眠道:“蒋眠,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在沙发旁转悠的小男孩长得十分好看,眉眼是温荨的精致,气质却不知承袭了谁的狷狂。 “我也没想到,温荨,这是你的孩子?” 看着身边的小鬼,温荨道:“离开九江之后,我就嫁给方绍了。” 蒋眠道:“那江河呢?” 放下茶杯,已经褪去少年时桀骜之气的温荨道:“蒋眠,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儿,我喜欢江河,可他救不了我。别说我了,你怎么在香港,来工作还是学习,有住处吗?” 温荨是知道蒋眠身上发生的那件事儿的,可是她没说,蒋眠也不知道怎么跟温荨说跟陆一舟的关系,只道:“来办事儿,应该快回去了。” “办什么事儿?” 蒋眠不知道可以,但是进了方家这么多年的温荨明白,能来这里办事儿的人,非富即贵,那不是蒋眠可以触碰的层面,蒋眠算是她人生中不多的好姑娘,她不想蒋眠涉险。 “一点私事。” “和谁家有关?” “谁家?” “蒋眠,你知不知道,这里只为几家做衣服,外面的要排一年都不一定有位置,而这里面任何一家,都不是你能面对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跟谁来的?” 蒋眠是真的不知道陆家在香港是什么段位的人家,此时此刻,她更不知道怎么跟温荨说她和陆一舟的关系。 温荨似也看出了蒋眠的为难,便没再强求,只道:“蒋眠,你不想说,我不强求,但是你要明白,能把你带来的这里的人,不一定爱你。” “我明白。” “你不明白,这只是一时的好。”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香港,一排排双层巴士颜色炫目,就如同她未经世事的少年时。那时候她能选,能反抗,能做任何事,可现在,她累了,就想静静地蹲在一个角落里,当谁也看不到她。而她和陆一舟,就像偶遇的路人,陆一舟蹲在墙角躲雨,打开的伞正好遮到她而已,她只求这把伞在雨停的那一刻收回就好。因为那样,他们之间才是平等的,不会有谁欠谁更多。 “我真的明白,温荨,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太寂寞的时候,他恰好出现了,所以就走到一起了。没准有一天,彼此遇见觉得更温暖、更新鲜的的人,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你甘心吗?他会遇见更好的,可你呢?” “人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活好现在就算了。” 快六年时间没见,听蒋眠如此说的温荨只觉得心疼,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才会变得如此淡然? “温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那么多事儿都过来了,我真的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等温荨再说,方峙换衣出来。不过几岁的孩子,一身中式袍子,已有了大人的气度。 回头看一眼温荨,方峙道:“我可不可以不这么穿?” “那你得去跟方绍谈。” 方峙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 见他这样无奈,蒋眠扑哧就笑了,方峙因此看向她,在小孩子眼中看出不满,蒋眠道:“抱歉。” 方峙颇为无奈地道:“算了,我也知道很难看。” 那天给他换好衣服,方家人来说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温荨不得已离开,走前不仅给蒋眠留了电话,还不死心地追问了那人是谁。 本来和陆一舟的关系就不清不楚,蒋眠便道:“那家姓陆。” 听到姓陆,温荨一愣,方家和陆家的关系历来不错,她所知道的陆家男人要么是从一而终的君子,要么都是情史复杂的浪子,至于掌家的陆一舟完全就是怪物。 想了想,温荨在上车前猜道:“是陆行流?” “陆行流是谁?” “不是他最好,蒋眠我中秋事忙,过完中秋联系你。” 目送一大一小离开,蒋眠又回了店里,等到将傍晚的时候,都不见吴妈来。店里的裁缝很客气,本该早早就下班了,但他一直陪着蒋眠等。那一下午,她知道人家的老店已经开了一百年,裁缝师傅还给影星胡蝶做过衣服。给陆家做衣,也已经几十年,虽没有点破,但裁缝话里话外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 最终蒋眠等来的也不是吴妈,而是陆一舟。 吴妈本来是要来接蒋眠的,但是观塘那边的事情耽搁了,便联系了陆一舟。 那时候的陆一舟正在处理陈家的事情,陆一舟对陈家这一战,完全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原本他有更简洁利落的方式可以解决,但是因为这里面有李好的一条命,他下手的时候自然残忍很多。 后来,常来陆家与陆家老太太一起礼佛的高僧,见陆一舟第一面时就说:“一看这双眼睛,就是杀过人的。” 那年,他不过二十岁,外人眼里的长房幼子,弱冠少年,却在一夜之间翻盘,不仅将陆家旁支一网打尽,更断了他们东山再起的一切机会。 就是这样一个冷傲自持的人,却在陈家折戟,所以,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可如今对陆一舟来说,报这个仇轻而易举,麻烦的是当年陈家、关家和他的事情中,蒋眠也牵涉其中。 尤其是五年前,广安关氏集团的老板关驰的女儿关灵均死在西雅图的时候,吴修也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巷上。而那场为救李好,才精心设计的绑架,因为关灵均的反抗戛然而止。 生意场上的人,为了利益,凶残卑鄙,不择手段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债,兜兜转转还要他自己还。 接到吴妈的电话,陆一舟将事情交给吴修,匆匆赶去旗袍店。 第五十七章 如琢如磨 陆一舟知道蒋眠被陈蔚带走已经是两个钟头之后的事情,听着吴修平淡地诉说的语气,从没对他发过大脾气的他冷声道:“吴修,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蒋眠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陪葬。” 陆一舟在君越酒店找到陈蔚的时候,在陆家的陆艺芝接到朋友的电话。 “见面?我今天没时间。” 电话那边的友人声音急促:“你上次让我帮你办的事儿,现在有了进展,你怎么能不出来?” 早忘了酒醉那天说了什么,陆艺芝道:“什么事儿?” “绑架那个女的啊,你别告诉我你忘了,我家的车就在你楼下,快出来。” 挂掉电话,陆艺芝的朋友胆怯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周正。 “她马上就到。” 转头看向身后的随从,周正道:“找个房间把她看好,等事情结束再放出来。” “你浑蛋,你说我打了电话就放了我的。” 低头看着挣扎的少女,周正邪笑道:“但是我没说什么时候。” 女孩被带走后,周正问手下:“那女的怎么样了?” “刚醒,没哭也没闹,还挺安静的。” 给自己倒了杯酒,周正问手下:“陈蔚呢?” 自从分道扬镳,开始自己谋划,周正一直在关注陈蔚那边的消息,他见了方绍,又见了陆一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陆一舟摆明了要玩死陈蔚,他见了又何妨,只是他想不到,陆一舟竟然用这么一大盘棋去换一个女人。 “见到陆一舟之后,陈蔚一直把自己关在酒店里,今早出去见了个女的。周秘书说,家里那边联系他也联系不上,不过周秘书说,陈蔚走前见了一次关家人,手里好像拿着什么能一下扳倒陆一舟的东西。” “不可能,要是有他早拿出来了,还等到现在?即便真有,这事儿陈家已经不保,再把关家拉下水,岂不得不偿失?” “周少,陈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不动一定有他不动的道理,不然我们再等等看?” “等什么?等到周家破产,你我都喝西北风?这事儿我已经决定了,陆一舟再冷血,也不会不管自家的人。” 如果方绍听到周正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说上一句,这人根本不了解陆一舟,简直太傻。自家人?和尚尼姑都可以有自家人,但陆一舟没有,在他眼里,即便是陆家老夫人,在关键时候都是可以牺牲的。 气氛一时凝结,还是保卫打来电话,说陆艺芝来了,周正才摆了摆手。 周家在香港的别墅在半山上,陆艺芝开进来的时候,四周空无一人,她下车,才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孩问她:“您是叶萱萱小姐的朋友?” “对,她呢,这是哪儿?” “我们少爷和叶小姐是朋友,叶小姐在楼上等您,上去吧。” 周正见到陆艺芝的时候,她因为出来得匆忙,上身穿着条纹毛衣,下身是牛仔裤,头发松散地绑成丸子,显得更加小巧可爱。 陆艺芝被带进屋,见只有周正一个人,当下有些慌,她看着从她出现,就一直笑着的周正道:“萱萱呢?” “已经走了。” 陆艺芝当下察觉不对,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去开门,她才发现门已经被反锁。 再回头,周正已经压了上来,周正很高,长相虽然不英俊,却有一种邪魅感,只到他胸口的陆艺芝要去推他,却被他抓住手。 根本不给陆艺芝反抗的机会,周正拉她出去,一路上,她都在挣扎,挣扎不过,便一口咬在周正的手背上。 很少见这样的姑娘,周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巴掌甩出去,被抽了一巴掌的陆艺芝一愣,丝毫没觉得不妥的周正托起陆艺芝被打得通红的脸道:“疼不疼?” 茫然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陆艺芝点头。 “知道疼就好,知道疼,就明白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我从不亏待女人,只要我喜欢的女人想要的,不过分,我都会成全。” 一把推开别墅走廊尽头的门,正坐着被捆住双手双脚的蒋眠抬起头,没想到陆艺芝也会被抓来,蒋眠眸子一愣,立即咿咿呀呀起来。 陆艺芝也没想到蒋眠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你要绑架她吗?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不过酒醉戏言,陆艺芝并没真的想绑架蒋眠,因为她不敢想如果陆一舟真的爱这个女人,知道这件事儿之后她的下场会很惨,不,已经不只是惨,他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他会夺回来。但是如果被人毁了,他会让别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怎么,不高兴?” “你放了她。”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她死吗?我给你机会。” “我想是我想,但我从没想过这事儿真的发生,你放了她。” 看着地上的蒋眠,周正道:“放了她可以,不过人我不能白抓。” 周正当着蒋眠的面吻上陆艺芝,手更不老实地伸进她的衣服里。无法阻止的蒋眠见状,拼尽全力凑到一旁的桌子旁,将台灯撞翻。 玻璃碎裂的声音引起了周正的注意,陆艺芝也暂时缓过神来,她从周正怀里挣脱出来,躲到一旁。 周正看着被绑住手脚、嘴上还塞着纱布的蒋眠,笑道:“她要弄死你,你还帮她。” 蒋眠咿咿呀呀说不出话,周正拽下她嘴巴上的纱布。蒋眠才道:“这是我的事情。” 第一次见蒋眠这种被绑架还这么淡定的人,周正道:“你的事儿?你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那也是我的事情。” 哈哈大笑,周正道:“好,既然是你的事,我给你半个小时解决。半个小时之后,你通知陆家,如果还想你活着,就要陆一舟来找我谈谈。” 周正整理西装,吩咐手下看好两人之后离开。 被吓坏了的陆艺芝回神许久,才如周正一般问蒋眠:“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你抢走了陆一舟。” “我说了无数遍,他不是谁想抢走就能抢走的,况且,我和他根本不可能。” 陆艺芝突然恼怒起来,冲着蒋眠道:“你胡说,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可你就是不承认,你觉得你和陆一舟不是一路人,可是越这样,他越觉得你与众不同。你为什么不像那些女人一样,问他要钱、要房子、要产业?你如果想要离开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你偏偏一种都不试,还在这里跟我说,你不喜欢他!蒋眠,你真的很虚伪。” “你觉得我要了就能离开他?就像你说的,他要是喜欢我,即便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他也会喜欢。但这是长久的喜欢,还是一时兴起,谁知道呢。你小时候他也那样保护过你,到头来呢?陆艺芝,你幼年时被家里抛弃,还有他救你于水火,可我没有,我十几岁的时候面对唯一的家人和朋友离我而去,那种感觉你永远不会懂。当你的世界只剩下你自己的时候,我想你会比我还小心,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失去什么。” “所以你就这么谨慎小心,哪怕失去也不答应他?” “陆一舟是什么人?对他来说,我答不答应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来说我是什么?我是女人就是女人,我是路人就是路人,但是我只想做我自己,我不想成为他心里的谁。” 蒋眠的话,让陆艺芝无语地笑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世上或许也只有这种女人才会让陆一舟没办法,她到底想要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或者,她根本没什么想要的,所以陆一舟都不知道要给她什么,才能让她很高兴。 “那现在怎么办?” 看着四周的环境,再看战战兢兢的陆艺芝,蒋眠道:“这样的人家绑架我肯定不是为了钱。他也说了,抓你是要见陆一舟,现在有两个办法,要么你和他睡,放我出去找人来救你;要么让他知道,我比你重要。” 看着眼神发亮的蒋眠,陆艺芝一刹那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陆一舟,他们有着一样的冷静、一样的干脆、一样的决断,而她畏惧,害怕,胆怯。比起她,蒋眠才更合适留在陆一舟身边不是吗? 第四十三章 对影成三人 那天因为等的时间长,店主人怕蒋眠无聊,便问蒋眠,要不要试试老旗袍。蒋眠已经要人家等,便没推辞,所以陆一舟赶来推开门的时候,光影斑驳的小店中,瘦弱的蒋眠站在镜子前,她随着门声回头,只是一眼,就让陆一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上海,似乎也曾经有这样一个姑娘,这么看过他,他因为没忘了那双眼睛,所以兜兜转转找到了现在。 那日陆一舟接蒋眠回去,而广安那边,傅思睿和陈蔚打了一架之后,因为找不到蒋眠,一直不肯离开广安。而知道蒋眠下落的陈蔚,辗转又找到柯浩凯和郁磊了解蒋眠来广安的事情,也从那些人口中知道带走蒋眠的应该是那次在秀场救她的人,只是那人是谁,珠宝商那边却不肯透露,陈蔚隐隐却觉得蒋眠是危险的。 所以从蒋眠走之后,陈蔚也一直在找蒋眠的下落。晚上俞静音和傅思睿一起喝酒的时候,傅思睿再次说起陈蔚的不好,俞静音和傅思睿吵了起来,彼此大吵之后,俞静音说陈蔚是愧对蒋眠才对她念念不忘,傅思睿为什么。 傅思睿才说出,幼年时与蒋眠在上海参加作文大赛的偶遇,那次大赛,失败的傅思睿被父亲赶下车,他一个人在大雨里走,是在他之后出来的蒋眠递给了他一把伞。 虽然相识的场景比较俗气,但是傅思睿却记住了蒋眠那张脸。那件事儿之后他从没想过与蒋眠再见,直至在九江一中重遇。他以为那是他和蒋眠之间的缘分,却没想到,在他之前,老天已经安排了陈蔚给蒋眠。 小酒吧里,昏黄的光下,傅思睿问俞静音:“你呢,干吗喜欢陈蔚那路货色?” “什么叫那路货色,陈蔚比你帅多了好不好?” “长得帅的都没良心。” “长得不帅的也没良心。” 手指用酒水在桌上画着陈蔚的名字,俞静音道:“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在相亲桌上看到陈蔚,我就觉得他特别冷,那次他特别直白地拒绝了我。我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就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我时不时就约他,不然就去他公司找他。那时候我只想要个答案,没想要到这么久,久到我爱上了他。傅思睿,你说人是不是都是贱,你爱蒋眠,蒋眠不爱你,蒋眠爱陈蔚,陈蔚不爱她,等到大家都失去了,追悔莫及,再回头,谁都回不来了。既然这样,早点明白多好。” “都像你脑子这么简单就好了,爱情这事儿,说不清楚,不经历过失去,永远不知道这人对你来说多重要。” 傅思睿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很重要,或许比很重要还重要。” “如果有一天,蒋眠喜欢上别人,是真爱那种,你会不会祝福她?” 傅思睿一口饮尽杯中酒:“那要看他喜欢的是谁,如果是陈蔚,永远都不会。一个人能错一次,但是不能一直错下去。” “那如果,她爱上比陈蔚还危险的人呢?” “她不会,一个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会小心的。” 呵呵一笑,小女孩的时候也是四处玩的俞静音十分不屑地道:“在爱情上,哪有什么小心。” 香港陆家,因为陆一舟的话,蒋眠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披着毛毯跑到阳台上坐着。实在寂寞,她就点了一支烟,刚吸一口,就觉得背脊发凉,回头向楼下看,就见不远处陆一舟也拿着一支,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她。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抽烟撞在一起,陆一舟皱眉,蒋眠却觉得特别尴尬,讪讪一笑,主动将烟灭了。 陆一舟见状道:“下来。” “啊。” 见她发呆,陆一舟又道:“下来。” 蒋眠披着毛毯跑下楼,陆一舟不同在外面西装革履、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开司米。 两人穿过陆家宽阔的草地,走到大宅对面的小木屋里。 陆一舟将门打开,那里面是个很大的木工房。 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用过,屋子里面尘土飞扬,蒋眠打量四周问他:“这是干吗的?你以前玩的地方?” “是吴妈告诉你的?” “不是,电视剧里都这么演,有钱人家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让孩子玩。” “老辈才玩这个,这是我父亲的工房,他离开陆家之后,就很少有人来了。” 陆一舟翻了很久,才从架子下翻出一个小小的木牌,将木牌丢给了蒋眠。 她就光一看,脸就黑了。木牌应该是很好的木头,正反面分别刻着繁体字:吸烟罚款,一次百元。 “无聊。” “拿着,以后我见了你吸烟,我罚你;我若吸,你见到可以翻倍罚我。” 陆一舟说什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让人很难反驳他。反正吸不吸在自己,蒋眠没再强辩,擦干净小木牌跟他一起离开。 长夜漫漫,大家都没心思睡觉,陆一舟要人端了热牛奶给蒋眠,便在院子里陪着她。 除了在一起那段时间,他还很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地缩在一处只看星星和月亮。初秋的天气很冷,蒋眠把自己包裹得和熊一样,缩在椅子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乱蓬蓬的头发,犹如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怡然自在。 许久蒋眠想起温荨的话,问他:“陆行流是谁?” 陆一舟皱眉,道:“你问他做什么?” “今天见到一个朋友,问我是与谁来的,我提了陆家,她以为是那位陆先生。” “陆家一位近亲,算辈分的话,要叫我叔叔。” 喝牛奶的蒋眠扑哧就笑了,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陆一舟也没管她,任她平复呼吸之后再开口。 “叔叔?他多大?” “与我差三岁。我父亲是老太太最小的儿子,算是长房的幼子,自小被宠溺着长大,所以很别扭,也很叛逆。” “叛逆?能有多叛逆?” 似乎是中秋的原因,几乎从不说起父母的陆一舟道:“走了最不寻常的路,娶了最不该娶的女人。” “所以那女人是你妈妈?” 陆一舟的手搭在胸前,他静静地看着蒋眠,眸子波澜不惊:“不,我母亲是被抛弃的那个。” 第五十八章 你问我值不值得 陆一舟再见陈蔚,二话没说,一拳就将陈蔚打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陈蔚仰头看着陆一舟道:“你抽什么疯?” “蒋眠呢?” “蒋眠,呵呵,她回去了。陆一舟,根本不用我拿她跟你换陈家,我没这个资格。” 把喝得半醉的陈蔚推开,陆一舟道:“你还和她说了什么?关灵均的事儿?” “陆一舟,天底下这么多女人,你要什么样的找不到,为什么是蒋眠?为什么是她?” 就如同那夜蒋眠问他一样,陆一舟道:“是呀,为什么是她呢?” 陌路人和陌路人的惺惺相惜?还是命运中的注定?为什么这么一个执拗,又不讨喜,还很倔强的女人会占据他内心一大半的位置?知道她出事儿,他放下一切,第一时间赶来,那种焦急且不安的感觉,他之前从未有过。 “她现在和你想的不同了?” “何止不同,简直是两个人!陆一舟,是你教的吗?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陈蔚,陆一舟道:“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谁教,如果你在一个地方摔倒过,再爬起来,你就会告诉自己,别再走一样的路。陈蔚,你在蒋眠身上做的最蠢的事情,不是当年放弃她,而是放弃之后,又想把她找回来。” 说完,陆一舟起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皱眉接通电话,就听温荨在电话那边咋咋呼呼地道:“陆一舟,蒋眠好像出事儿了。” “我知道,陈蔚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在陆一舟小别墅的监控室看着画面中的一切,从上次来过就给了陈妈一些好处,要陈妈有事儿通知她的温荨结结巴巴地道:“不是陈蔚,她好像被人绑架了。” “绑架?” 听到陆一舟说绑架,陈蔚的酒瞬间就醒了,他追上去抓住陆一舟道:“陆一舟,你说谁被绑架了?” 看着双眼猩红的陈蔚,陆一舟道:“不是你的人干的吗?” “我的人?” “陈蔚,蒋眠如果有一点好歹,我不仅让陈家陪葬,连带陈家要保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一舟离开酒店,陈蔚愣了半刻,掏出手机联系周正,周正的手机打不通,他直接联系了广安的周秘书。 “周正在香港的住处在哪里?” “陈蔚,你问这个干吗?” 强忍着胸中的怒火,陈蔚道:“他绑了蒋眠。” “蒋眠?” “他绑架了陆一舟的人!周秘书,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谨小慎微地对陆一舟,是怕他?我只是不想大家闹翻难看。他能把陈家搞到这种地步,就敢让你们给陈家陪葬。”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声音,陈蔚道,“不信,你就等等看。” 深知在这时候不能冒一点风险的周秘书道:“别,我马上联系他。陈蔚,周正做事儿鲁莽,但是……” 陈蔚直接挂了电话,之后匆匆拿着车钥匙出门。 陈蔚下楼的时候,放心不下他的俞静音正赶到酒店,先是在楼下的大堂和陆一舟撞在一起,又在出电梯时遇见陈蔚。 直接扑上去抱住陈蔚,俞静音高兴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有急事儿要出去,你在酒店等我。” 看出陈蔚脸色不好,俞静音追问:“什么急事儿?我能不能帮忙?还是要找方家?我和方绍关系还不错,我帮你联系他?” 急匆匆上了电梯,陈蔚看着俞静音道:“蒋眠被绑架了。” “蒋眠?她怎么会被绑架?她也在香港?” “这件事儿,一言难尽。” 周秘书给陈蔚打来电话的同时,陆一舟已经知道周正别墅的位置所在,根本不理会这个地址,陆一舟道:“我让你查的,是他长期在哪儿活动。” “这人在香港朋友很多,行踪不定,找不出规律来。” “吴修,你最好别给我在这种事儿上玩猫腻,五分钟。找不到他,你知道后果。” “再给我半个小时。” “十分钟。” 挂了电话,陆一舟的车奔驰在路上,从执掌陆家开始,他的心,还没这样慌过。 而周家别墅那边,周正根本没接到周秘书的电话,从他想要绑架陆艺芝威胁陆一舟开始,他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成败他担着,一切和周家无关。 再推开关着蒋眠的房间门时,屋内只有蒋眠一个人,周正回头,躲在门后的陆艺芝拿着一个花瓶砸了下来。 顺势之间,周正躲过了花瓶,瓶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就在周正抬手要打陆艺芝的时候,早就不让她动这种心思的蒋眠道:“住手。” 躲过去的陆艺芝赶紧跑到蒋眠的身旁。 看着周正,蒋眠道:“你放了她,我留在这里。” 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周正道:“凭什么?” “就凭我能让你见到陆一舟。” 站在周正身旁的周家人似乎想起什么,道:“你是陆一舟带回陆家的女人?” 没承认也没否认,蒋眠一直看着周正道:“放了她,我留在这儿。” 坐到沙发上仰头看着蒋眠,周正笑道:“一个是陆家人,一个是陆一舟的女人,有两个人在我手里,我岂不是更加胜券在握?” “你知道陆一舟的为人吗?他心里从没什么家人,女人也不过是他命中的过客,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和陆家。如果这时候,你不是拿着陆家百分之五十的股权去找他谈,你所谓的胜券在握,和没有是一样的。” 伏特加很烈,周正喜欢掺着威士忌一起喝,味道杂而不乱,搭配冰,能让他更清醒。 “既然这样,我更没理由放了你们。反正都是死,我还不如让自己痛快一些。” 他如此说,陆艺芝被吓得躲到蒋眠的身后。 蒋眠道:“那你背后的人呢?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和陈家人一起来的香港吧。你想绑架我们逼着陆一舟放了你们,这件事儿陈蔚知道吗?” “你认识陈蔚?” “我不仅认识他,我还认识他父亲、认识关驰,或许你背后的人我都认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陈家出事儿,陈蔚不敢随意动陆一舟?他是不屑干这种下九流的事情吗?不是,是因为陈家一点都不干净。陈蔚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比你明白,他不动还有一线生机,他动了,就彻底完了。” 蒋眠的话,引起了周正极大的兴致,他还很少遇见她这样的女人,明明一副平淡无奇的长相,也没有撩人的气质,但是咄咄逼人的感觉,却让人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到微微冒着的光。 “继续说。” “你可以用我们搏一搏,要么死得更难堪,要么死得没那么难堪。” 突然坐着的周正鼓起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蒋眠道:“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会被你唬住?陆一舟,说到底,他也是个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舍不得的,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大不了我就杀了你们,反正我手上也不在乎多两条命。”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陆一舟是那种你欠他一分,他就要你十倍偿还回来的人,你杀了我们可以,但是代价,你付得起吗?” 直视蒋眠的眼睛,周正的眼神从玩味变得凶狠起来。蒋眠在那一刻,突然有些慌,她觉得自己很蠢,周正是个男人,她却一直用陆一舟压他,他若怕还好,若被激怒,她和陆艺芝就完蛋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秋日,窗外偶尔有风吹过。看着手中的杯子里冰块和酒融在一起的周正突然又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容,玻璃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下一刻,周正的手已经卡在蒋眠的脖子上,而他的脸贴着蒋眠的耳朵,他的声音很淡,却很邪恶。他和蒋眠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子的女人吗,就是话多的,他牛又能怎样?如果我现在睡了你,你觉得他能赶过来救你吗?你太高估你的男人,又太低估我了。” 周正一把抓住蒋眠的头发,将她扯进卧室里;而站在一旁的陆艺芝吓得只剩发抖。 直至屋内的蒋眠喊起来,她才想起什么,满屋子找手机,直至在屋子的角落,找到电话。 屋内蒋眠的声音越来越大,陆艺芝手抖得不得了,她耳边始终是蒋眠那句话:我把他惹怒,你如果能跑,就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不能,就找机会报警。 “那你呢?” “我可以应付。” 看着蒋眠淡然的侧脸,即便输得很窝火,陆艺芝还是在这一刻与蒋眠说:“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一样的人。” 电话那边传来陆一舟的声音,陆艺芝才回过神。 “陆……陆一舟,我和蒋眠在浅水湾的一栋别墅,你……你快来。” 陆艺芝打电话的声音,被门外的守卫听到,对方冲进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摔在地上,同一时间,屋内传来周正的惨叫。 陆艺芝和周家几个守卫一起冲进去,就见周正一只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而衣衫不整的蒋眠正拿着一片碎裂的玻璃抵着自己的脖颈。 “你敢过来,我就敢死在这里。”蒋眠的眼神毫无慌张,镇定极了,而攥着玻璃碴的手,一滴滴地落着血。 捂着自己脖子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周正道:“算你有种,阿宁,把她们关在这里。” “周先生,刚刚那女的打了个电话,我怕有别的事情,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换哪儿?我还怕陆一舟不来呢。” “那他们怎么办?” 不理对方的话,周正道:“我让你找的枪呢?” “周少,周秘书说了,香港不比广安。” 正在气头上的周正厉声道:“我问你,枪呢?” 无奈之下,周家人将枪放在桌上,周正在广安一直都在玩枪,技术之熟练,就连陈蔚都比不过他。而那一刻陆一舟正奔赴在赶来的路上。 没人知道结果如何,进门的陆一舟是会被直接打倒在地,还是会发生别的。下一刻的事情,即便是料事如神的他自己也不可能全都猜到。没有人永远会被命运之神垂怜,就像没有人会永远都顺风顺水一样。若非如此,他不会遇到蒋眠,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女人改变他自己。 而那时候的陈蔚也从周秘书手中拿到了周正别墅的地址,不同于陆一舟的孤身前往,他带了俞静音同去。 如同蒋眠无法面对她的前世今生一样,陈蔚虽明白,前世和今生谁对他更重要,可有时候命运给你的恰恰是相反的选择,然而这就是人生。 第四十四章 时有风吹幡动 陆一舟很少回忆少年的时候,因为那段记忆并不美丽,还很残酷。 一个嫁入豪门的怨妇,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不惜用独子当作可以抗衡的武器。最终,却是玉碎瓦全的代价。 那段豪门恩怨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则是夺走陆家四少的女人最终被撞成终生残疾,那场车祸也夺走了陆一舟父亲的性命。拼命想要死的人没有死,而不想死的人却偏偏死了。他母亲彻底崩溃,在他七岁那年被送去英国。他们两三年才会见一面,当年名动东方明珠的杜家小姐,再没了往日的风华,她住在英国的马姆斯伯里的一栋别墅里,陪着一园子玫瑰活着,已十多年没离开过。 “所以,你是一个人在这里长大的?” “我是在外面长大的,十七岁那年,陆家出了一点事情,我才回来。” “陆一舟,所谓的一点事情,不是你搞的吧?” 微微吸了一口气,鼻腔中充斥着青草香,难得觉得闲适的陆一舟也不承认也不否认:“你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再没些事情,太静了吗?” 那话说得蒋眠竟然无法反驳。 他们又聊了几句,陆一舟问起蒋眠的父母。 捧着牛奶杯的女孩发了发呆,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一直跟我爸一起生活,直至出去念书,后来我父亲再婚,我有了继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些。” “后悔吗?为一段感情葬送这么多。”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这场爱情牺牲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爸。我爸到死都是信任我的,可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忽然抬头看陆一舟,蒋眠问他:“你信命吗?” “不信。” “那你信什么?” “我只信我自己。” “人活着怎么可以没有信仰?陆一舟,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很信。我七岁那年,我爸带我去寺里看面相,抽了一支签,签文上说,行至水穷处。只有这一句。我爸问庙里的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和尚说我命硬,决断,可能注定无人相伴,了寡此生。当时我爸就火了,说和尚胡说。可现在再看,恰恰和尚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蒋眠那话说完,陆一舟不怒反笑,他笑得很轻松,嘴角上扬。 蒋眠见了,直问他:“你笑什么?” 陆一舟一摊手,表现得极无辜:“没有,继续。” “没见过听了人家的惨事,还能笑成这样的,我去睡了。” 见她犹如被逗怒的幼兽,陆一舟心头越发轻松,把她送上楼,自己则回了书房。 伴着一弯圆月,蒋眠回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而年纪轻轻就能将陆家送到如此地位的陆一舟仍旧一夜未眠。他整理手边文件的时候,一封多年前的档案被他从文件架下抽出来。 档案里是他早年学画时留下的画作,落款却是云时。那是陆一舟的小字,他幼年的时候,陆家老太太觉得海上独有一舟太孤,便找人为他取了小字云时,云时二字正取自:孤舟行至海上,坐看云起。 他们一个是水穷处,一个是云起时。 那一刻,陆一舟只想,这世上,真有所谓命运一说吗?而他陆一舟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蒋眠? 中秋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陆陆续续的车就已经开到陆家准备为陆家老太太问安,博个好印象。蒋眠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在玩。 因为一个熟人没有,蒋眠贸然上前难免尴尬,便从楼梯后的门去了厨房。 她本是要去找吴妈的,但为老太太梳头的吴妈不在,厨房又忙,蒋眠便随意打起下手来。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还是快九点的时候,厨房的人都被陆家的陈伯叫去后门接送来的礼物,房间里只剩蒋眠和一个菲佣。 穿着粉色西装、衬衣扣子开到胸口的男人跑进来的时候,蒋眠吓了一跳。 而对方不由分说地扯着嗓子,沙哑地叫:“水,水。” 菲佣听不懂,蒋眠便拿起一瓶水递给他,对方一口气喝下半瓶,才缓过劲儿来。 随手捏了一片刚蒸好准备入菜的火腿,男人一边吃一边问:“吴妈呢?” 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蒋眠道:“不知道。” 从厨房向外看,看到聚在大堂的各位表嫂,男人皱眉道:“都谁来了?” 依旧陪着菲佣择菜的蒋眠道:“不知道。” 第二个不知道,终于让男人回头看着蒋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新来的?” 蒋眠不理会,对方饶有兴趣地凑了上来:“你是吴妈的亲戚,还是托谁关系来的?跟我说说。” 蒋眠扔下手里的豆角,抬头看他:“你先说说你是谁?” 男人颇为震惊:“你不认识我?” “你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谁这时间来这儿?你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男人招手,蒋眠凑过去,就见他指着客厅中挂着的全家福道:“看见没有,第四排第五个就是我。” 那张全家福蒋眠看过不止一次,似是按照家庭地位所排,老太太和陆一舟站在最前,而陆先生仍旧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 看看照片,再看他,见蒋眠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急坏了的男孩道:“我,陆行流。” “你就是陆行流?”不是因为照片惊讶,而是在温荨口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陆行流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在陆家提陆一舟的人,都不如提我的多。” 因为不想早早卷进女人们的八卦,陆行流要蒋眠给自己磨咖啡,端到厨房外的小花园里。 从花园看陆家的主路,停下的车比早上多了许多。 向来对女人没什么抵抗力的陆行流,见蒋眠看那场景发呆,主动开口:“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不过陆家一年也只有两天才会热闹,一天是清明忌日,一天是中秋团圆。比起团圆日,忌日更热闹,因为陆家这一辈,死了的人,比活着的多得多,至于为什么,你待久了就会明白。” 话越说越深,听得蒋眠直皱眉。 觉得谈这种豪门内斗太扫兴,陆行流拉着蒋眠八卦道:“对了,你来陆家多久了?知不知道,陆一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女人?” “没见过?果然是金屋藏娇,外面都传疯了,听说那女的跟他许多年了,还有个孩子,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有孩子,估计老太太做梦都会笑醒。不过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巾帼好汉,能收了他?” 陆行流大实话说起来没完,蒋眠也没阻拦,顺着他的话茬问:“他不是有未婚妻?” “他那哪里叫未婚妻,充其量就是个摆设,对陆一舟来说,在生意上对他有帮助的女人都能成为他未婚妻。但都是过客而已,陆太太这位置,估计这辈子都没人会坐上。” “那个女人也可能是个过客而已。” “要是老太太叫来的兴许是过客,要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估计就悬了。陆一舟这辈子能动情,也是千载难逢了。哎呀,越说越好奇了。” 本还要继续聊两句,远处的陆家人见到陆行流,招手要他过去。 陆行流把咖啡杯还给蒋眠道:“以后在陆家挨欺负,就提我。我在陆家还是挺管用的。” 说罢,陆行流便离开,不过两三句,就和远处一帮人闹成一团。 蒋眠突然觉得陆一舟这个侄子不是什么坏人,还有点呆。 她拿着咖啡杯出门,吴妈正找来厨房,见她还是一身素色的休闲装,便道:“快上楼,老太太还要带你认人。” “带我见人?我又不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才要见见陆家人,今天这种日子,你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的。阿朱,带蒋小姐上楼,常先生那边要忙完的话,叫常先生也过来。” “是。” 蒋眠被阿朱带上楼,刚换了那身别扭的旗袍,常先生就来了。老头端详了蒋眠的脸后,选了几样淡色的化妆品,在她脸上薄薄地施起来。 蒋眠正发呆的时候,身后的常先生突然叫了一声:“陆先生。” 蒋眠回头,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陆一舟正捧着一个丝绒红盒子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被人装扮的一幕。 两人互看彼此,陆一舟虽表面波澜不惊,心思却已被蒋眠此时的样子,撩拨出丝丝涟漪。陆一舟淡然地走过去,将盒子放在蒋眠的跟前。 “老太太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珍珠首饰。常年在这种人家奔走的常先生自是嗅出不同味道:“老太太好眼光,这珍珠最配蒋小姐这一身,戴首饰我不在行,烦请陆先生亲自动手,我就先下去了。” “请便。” 常先生离开,陆一舟拿出珍珠项链给蒋眠戴上,那项链是后搭扣的,陆一舟伸手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正吹在蒋眠的耳朵。 蒋眠被他的气息吹得脸红,却不敢动弹。为了分心,她开口道:“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没准你会收拾他。” “你若不说,若我查到,不怕我收拾你?” 项链戴好,陆一舟为她转到面前摆正,蒋眠的头发被挂住,微微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正是低头的陆一舟。 几乎都没有迟疑,也动了情的陆先生娴熟地弯腰,吻住蒋眠的唇。蒋眠愣了一下,才想到躲开,陆一舟哪儿给她机会。他吻得很温柔,也很霸道,舌头撬开蒋眠的牙齿,让她抵御不得。 那个吻持续了好久,直至蒋眠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蒋眠一边整理被弄脏的妆容,一边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时兴起,养个动物玩一玩?”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至于养的是动物,还是女人,一切的定义都在于你。” “陆一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自从认识蒋眠,越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的陆一舟轻轻一笑道:“你也一样。” 陆一舟从蒋眠那里离开,并没急于去应付陆家那些亲戚,也没去见老太太,而是回了书房。 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正好十点钟。 电话那边的吴修已带了几个心腹严阵以待。 “动手吧。” 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三个字,吴修道:“一舟,你确定?” “做得干净些。” 冷静地挂掉电话,陆一舟走到窗前。 窗外,陆家一片团圆和睦,而藏在这假象下的却是刀刀见血的钩心斗角。可是斗得再凶、再狠,陆家也有这一日的安宁。 而在广安的陈家,从这一刻开始,再无平静。 陆一舟曾考虑过为了蒋眠放弃陈家,可思量之后,他觉得这笔生意并不值得,毕竟蒋眠还活着,李好却死了。而且这背后还有陆家人里应外合的勾结,他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得告诉那些人,他安静这几年不管,不是怕了,而是还没到时机。 在陆一舟的世界观里,从未有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他的他总要拿回来,原本这种心思,只对生意,后来为了一个女人,再后来,从无破绽的他,有了所谓的软肋。 叔本华说,事物本身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的感觉。 第五十九章 我不在乎结局 周正离开,陆艺芝走过去问蒋眠:“你怎么样?” 颤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断掉的玻璃,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脸色苍白、神情茫然的蒋眠却道:“我没事儿。” 伸手给她,陆艺芝道:“我通知的陆一舟,他马上就来,你把这个给我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蒋眠想着她在她这个年纪正期盼着不久之后走出牢门,正想着如何再面对人生的开始。而她从没想过,对她来说,那个世界虽然是灰色的,却是安静的。而她所真正面对的却是黑白不分、嘈杂不堪的世界。 “我拿着吧,你有很多东西、很多眷恋,你舍不得死,可我只剩这条命了。” “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越像陆一舟,他十八岁那年和陆家人谈的时候,也是关了陆家的大门,然后他告诉所有来谈,要瓜分陆家的叔伯,大宅里面放了炸药。要么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要么把股权全部转到陆家名下,大家抱团取暖,一起赚钱。那时候一个叔伯拍着桌子大骂他放肆,陆一舟却轻笑起来,他笑得很含蓄、很漂亮,但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狠,他说,在陆家这样的门厅长大,不放肆是要死的。在谈钱的时候,讲道理和礼貌是最没用的。他父亲早逝,母亲又被关在距离香港千里之外的英国,可以说他在陆家是最没后台拿到一切的,可偏偏是他拿到了。那时候我也问过他怎么不怕死,怎么拿命去赌,大家不是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那时候的陆一舟却笑着与我说,他只剩这条命了。” “他拿到陆家的时候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陆家一个叔伯在日本欠了很多钱,押的就是陆家的股份,对方是当地青山组的,看中陆家的船,不肯让出,要陆一舟用船换。陆一舟知道他喜欢拳击,就用更大的股份跟他对赌。那时候陆家人都说他疯了,可真正站在拳台上和对方对打,他一路都在输,却在最后,意识都迷离的时候反将对方打倒。那一次他拿回了股权,代价是断了七根肋骨,一根扎进胃里,他差点就死了。在日本养了半月他就回了香港,重新整理陆家的一切。那时候因为大刀阔斧,众人不服,他在医院的点滴被换过、人被绑架过,那时候他身边所有的人,恨不得都想置他于死地。所以,他常说,在陆家,他有的只是对手,没有家人。而他也不能摔倒,他倒下,会比站着的时候更惨。蒋眠,这些你知道吗?” 看着陆艺芝,蒋眠摇头,他以为他的人生自开始就不同,她以为他只要耍聪明、用手段就能走到今天,她小看了他,她没想到那么高高在上一个人,那么冷酷霸道的一个国王,在登基为王的路上,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而所有人,包括她看到的都是他戴上皇冠傲视四方的样子,而没看到他脚下的血,那些血是别人的,也是他自己的。而比起陆一舟所经历的一切,她根本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本,她只是为一个人死过一次,而他却为了所有都在想他死的人,活着。 “蒋眠,如果可以,好好和他在一起吧。” 陆艺芝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交出陆一舟,就像她没想过,在她努力变好、变得能配上他的路上,她会先发现一个更配他的人。虽然从她小时候,陆一舟就教她,她背后有陆家,她想要的,只要抓紧就全都能得到,可这一刻,她想放手了。因为从她十二岁认识陆一舟开始,近十年的光景,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所以她也是爱他的,不为陆家的一切,只为了十年前,他是唯一一个在大雨夜下车,拿着伞走到她跟前,问冷得发抖的她,愿不愿意与他回家的人。 陆一舟待她不同,是因为她是被他捡回去的,而待蒋眠不同,是因为他是被蒋眠捡回去的。 陆一舟见到周正的时候,他还穿着那件带血的衬衫,脖颈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过,还是难掩不久之前的狼狈。并没拐弯抹角,陆一舟直接开口:“你要什么?” “难道这时候你不该问问你的女人还有被我绑的陆家人是死是活吗?” “我习惯直接谈结果。” “可我不习惯。” 像是根本不在乎蒋眠和陆艺芝的死,陆一舟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周正道:“与我谈,你就要学着习惯。” “陆一舟!你以为这是哪儿。” “开价吧。” “钱,你觉得我这么玩,要的只是钱吗?这两条命,我要换你立字据放了陈家和周家。” 虽然布局那么久,但是这笔生意陆一舟并不亏。 但是陆一舟却道:“不可能,她们不值这上百亿的博弈。” 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的周正道:“可那是两条人命。” “对你来说,那是你的筹码,对我来说,我答应了,那就不只是两条命。那两人的生死与陆家的生意无关,钱我最多出到五亿,但是对要倒下的周家来说,杯水车薪。” 那一刻,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周正突然明白蒋眠说他不会在乎别人的话,周正竟然有些慌了:“陆一舟,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把人带出来。” 就在周正的人去带蒋眠和陆艺芝的时候,带着俞静音的陈蔚赶来,没陆一舟冷静的陈蔚厉声问周正:“你抽什么疯,把人放了。” “放了?从抓她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打算放。陈蔚,现在是我和陆一舟的事儿,与你无关。” 看了一眼陆一舟,陈蔚道:“周正,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给我?陈家这些年还不是靠着我们周家养着?今天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赌一局,他不敢。” “拿什么赌?你自己,还是她们两个换我一个?”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博弈都是带血的,周正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将枪拍在桌上,看着陆一舟道:“我不欺负人,我拿我自己赌,你赢了,你把她们带走;你输了,照我说的办。” 周正拿起手边的手枪,打开转轮将里面的所有子弹倒出来,就留下一枚,又飞快地将转轮装上,就在蒋眠和陆艺芝出现的瞬间,他已经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先开了一枪。 随着啪的一声,陆艺芝吓得捂住了眼睛,蒋眠却静静看着。而陆一舟也发现了衣衫不整的蒋眠,那一刻,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他神色的变化,但蒋眠却感觉到,他比平常变得可怕了起来。 几乎是周正放下枪的同时,陆一舟直接拿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一枪,干脆得让人诧异。 周正也不慌,拿起来对着自己打了一枪。 还剩下三次机会,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陆一舟不可能一直赢。 依旧干脆,就像手里的不是枪一样,陆一舟照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枪还是没响。 现在只剩下二分之一,周正虽然依旧嬉笑着,但是拿起枪的手却不再那么快。 他看着眼前的陆一舟道:“你有种,可我不信,你能赢到最后。” 周正的手指轻轻扣动扳机,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不知道该期待枪响起,还是枪不响。响了,陆一舟赢,但是周正死;不响,死的就是陆一舟。 扳机拉到底,滑轮转动,这一枪依旧没有响。 呼一口气的周正冲着陆一舟哈哈大笑道:“我赢了。” 平静地拿起那把枪,陆一舟笑道:“还有最后一枪。” “你疯了陆一舟,你宁可要钱,也不要命?放了周家你有什么损失?” 拿起桌上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在那一刻,陆一舟看向蒋眠,而蒋眠从十八岁发生那件事儿之后,还从未那么慌过。她攥着陆艺芝的手,看着陆一舟的眼睛,头已经下意识地摇了起来:“不要。” 从蒋眠身上收回视线,陆一舟冲着周正道:“我不会输。” 干脆地扣动扳机,一直压抑着自己感情的蒋眠扑上前大叫:“不要。” 蒋眠的吼声,让所有的人浑身一颤,但是枪没响。 回过神的陈蔚看着周正道:“没有子弹?” 看着手里的枪,陆一舟道:“这种把戏,我十年前就不玩了,你不是想像男人一样搏一搏,看命运和老天站在谁那一边吗?那就真正来一把。” 他从桌上拿出一枚银子弹,塞到枪里,滑动转轮,合口。然后直接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一枪。这一刻完全掌控了主动权的陆一舟,将枪推给周正:“到你了。” 看着桌上的枪,周正咬着牙抓起来,只是举到太阳穴的速度却慢了许多。 一眼就看透他心思的陆一舟道:“我从不在生死上开玩笑,你玩枪就应该明白,有一颗子弹手感就完全不同,既然看命,那就来吧。” 周正的身体几乎是颤抖的,他没想到他的小聪明在陆一舟面前一钱不值,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陈蔚不敢动陆家的原因。可是他不能输,输了就全完了,深呼一口气,他扣动扳机。 枪没响。 几乎不给他平静下来的时间,陆一舟直接将枪拿起来,对着自己又是一枪,在一旁的陆艺芝吓得差点晕倒。 而这一次,一巴抓起枪的周正,却没将枪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陆一舟。 “陆一舟,我没有你狠,为了钱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今天,你死了,我才能活。” “命?命算什么,太在乎反而不值钱。蒋眠,我们走。” 拉起蒋眠,陆一舟带着她和陆艺芝离开。而那一刻,举着枪的周正大叫:“我真的会开枪的。” 停住脚步,陆一舟道:“越是叫得凶的狗,越不会咬人。” 只是那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正开枪了。他连开三枪,最后一枪,正打进陆一舟的后背。 看着血一点点染红陆一舟的西装,周正突然大笑起来:“我说了,你死,我才能活。” 那天近乎疯了的周正是被周家人和陈蔚一起制服,陆一舟则倒在蒋眠的怀里。整个身子靠在蒋眠身上的那一刻,蒋眠才发觉,他是瘦的,而且那么轻。 “快叫救护车。” 一直旁观一切的俞静音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回过神才慌张地说:“我是医生,我先帮他止血。” 俞静音给陆一舟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他始终拉着蒋眠的手。而他越来越弱的握力,也让蒋眠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不过是比凡人更狠、更有野心的凡人,而这样的凡人注定是累的。 陆一舟被抢救过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子弹距离他的心脏不过半寸,你说这是命运也好,说这是巧合也罢,他没死,就代表他赢了。 陆一舟的伤,虽然影响了一段时间陆氏在香港的股价,但是他出院前夕,陆氏在广安大规模的发展,不仅让跌下去的全都涨了回来,还数次涨停。 而那段时间,除了陆艺芝偶尔来,都是蒋眠在医院照顾陆一舟。 上次照顾他还没发现,这一次蒋眠才知道陆一舟也有弱点,清醒的时候绝不打针吊瓶,太苦的药绝不肯吃,他闹起脾气来,让蒋眠觉得比对付孩子还要头疼。 因为他伤得不轻,陆家老太太下了死命令,要他病愈之前什么都不做,有蒋眠在,他也难得给自己放个假。出院之后,他和蒋眠一起回别墅。 每天早起,他就坐在花园里看蒋眠料理那些花花草草,午饭之后若无倦意,两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这也是这些年,陆一舟第一次这么闲下来。他突然有种想法,就和蒋眠这么静静地过一辈子也好。只是他不知道,温荨和方绍来见陆一舟的时候,都曾都问过蒋眠,是不是真的不会和陆一舟结婚,若是想明白,两人在一起也很好,可是蒋眠始终没点头。 这一切直至第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回到广安的陈蔚联系蒋眠,告诉她周正死了,连带周正一起死的,还有周秘书一家。 周正那一枪,让陈家和陆一舟之间的一切再无挽回的可能,虽然自己没动手,但是陆一舟的手下吴修在事后用手里拿着的陈家的证据,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周家的几大支柱产业,可以说这一仗除了挨了一枪,陆一舟赢得漂亮。 那日挂了陈蔚的电话,蒋眠端茶到小花园,这已经是香港的冬天了,可是四周仍是一片绿色,不见萧索。 把自己蜷缩在躺椅上,蒋眠问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嗯?” “激怒周正对你开枪,这样你才更有理由对陈家和周家下手。因为谁都明白,李好的死不值得你换来这些,但你自己差点死了就不同了。” 并不在乎被戳破,反而喜欢她的细致,陆一舟道:“所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你没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杀了我和陆艺芝怎么办?” “没有这样的如果。” 没了这些日子的温柔,蒋眠的声音无比冷静,眼神也格外执着,她道:“陆一舟,你不是神,你不会每次都赢,总会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的。” “比如呢?” “我们分手吧。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的命已经失去过一次,而这一次,我不想再交给任何人了。” “蒋眠!” 微微一笑,看着面前清俊帅气、决断时却仿佛恶魔一般的他,蒋眠道:“陆一舟,你也明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无论是李好的安排,还是命中注定,我很感谢老天能让我遇见你。”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了你。” “你也知道,既然我会说出口,就代表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陆一舟,我一定要走。” 四周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麻木的陆一舟在受伤的时候没觉得疼,可这一刻,已经愈合的伤口却开始犹如针扎一般在他心口蔓延开来。他看着身边那张执着的脸,想着这些年的一切,突然明白,他以为胜券在握的一段感情,其实胜的一直都是蒋眠。 “你打算去哪儿?” 仰头看着天空,突然变得特别轻松的蒋眠道:“不知道,回广安或者江城,也可能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看来,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会离开?” “所以,你更需要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友或者妻子,我并不合适。” “那就走吧。” 那天陆一舟是独自上的楼,直至隔天早上蒋眠离开,他都没有下来。 蒋眠也没再去看他,似乎他们这段本不该牵扯的缘分,真的就要断在香港这个阴沉冬日的早上。 第四十五章 不介意孤独 那日陆家大宅觥筹交错,各有心事。蒋眠下楼的时,虽然没同陆老夫人与陆一舟一起,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她佩戴的那一套珍珠首饰,是老夫人从不外借的,仅这一项,有心人便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是不是她?” “不会吧,看姿色也没出众到哪里去,怎么能让陆一舟看上?” “要是的话,总要去打声招呼,探探底,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做亲戚。” 那人明显是玩笑话,听的人也笑了起来:“还亲戚,她不过就是陆一舟身边那些流水的女人之一。” “许是这个不一样。” “瞧,正主儿来了。” 八卦的陆家女眷随着那人的话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华伦天奴藕荷色短礼服、脖颈上戴着一层碎钻、红唇妖娆的姑娘走进大宅里。 那女孩的漂亮是带着光的,后来很多年,蒋眠都没见过比陆艺芝还漂亮的姑娘,她似乎生来就是站在人前,让人驻足观赏,却不能染指的,但是恰恰是这样一个漂亮到精致的女孩子,喜欢着陆一舟。 陆艺芝进了大宅,就与旁人聊了起来,偶尔看向蒋眠这里。蒋眠虽然是做翻译的,但身边这些陆家亲戚英文混着粤语说,粤语之中还会时不时蹦跶两句法语,她真的招架不住,便一直站在角落里,除了偶尔看看场面之外,便是自顾自地吃喝。 正所谓旁观者清,端着蛋糕看陆家,大堂内,各个衣着光鲜,精致得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但是剧情却比电视剧看着更钩心斗角。陆一舟或许是霸权惯了,陆家这些亲戚少有接触他的,更多的都是小心谨慎凑过去,而他回答旁人,多是一脸不高兴。 想想刚刚接吻时的陆一舟,宠溺地对她笑的样子,再看现在的场面,蒋眠只觉得那些影帝如何都是假的,能在这年纪掌舵陆家的陆一舟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就在蒋眠躲着,以为这样就能风平浪静地度过这次陆家貌合神离的家宴时,殊不知,她不接近大家是因为不想牵扯太多,而陆家人不接近她,却并非是因为当她是透明的,着实是她的来路,与她和陆一舟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你好。” 身后传来声音时,蒋眠正端着盘子喂一个小鬼吃蛋糕,小鬼是在蒋眠发呆的时候出现的,感觉到裙摆被扯,她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五六岁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指着蛋糕说:“你能给我拿一块吗?” “啊?” 蒋眠也没法拒绝一个小孩子,拿了一块蛋糕喂给他,到底是小孩子,不管家教多严格,看到甜食,什么规矩都忘了。他也拿定蒋眠不会拒绝,吃了一块又一块。吃高兴了,肉乎乎的小腿还在椅子上一摆一摆的。 似乎吃得太开心了,小鬼竟然问她:“你是舅舅的女朋友吗?” “舅舅,谁?陆一舟?不是。” “妈咪也猜你不是,但是妈咪还要我来问你。” 被小孩子的话一说,蒋眠看向远处,就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显得十分圆润的女子正躲避她的目光。 蒋眠真是不懂这些豪门贵妇的心思,竟然要孩子过来试探。 那天蛋糕没吃完,问了谁是陆一舟带回的女孩的陆艺芝走了过来,小胖子见到陆艺芝蛋糕也不吃了,跳下椅子,凑到女孩的跟前,张手要抱抱。 陆艺芝蹲下,笑着看他,揉了揉他的脸道:“乖,去找妈咪,我一会儿陪你玩。” 打发走小鬼,陆艺芝看向蒋眠。 “蒋小姐是吧,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其实虽然是初见,虽然这女孩的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但蒋眠还是嗅出了几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 “好。” 那日,两人离开大堂走到阳台上。 半靠在围栏上的陆艺芝举了举杯中的香槟。 蒋眠摇手拒绝:“谢谢,我不是很会喝。” “和陆一舟在一起,不会喝可不行。” “和他在一起,或许只会喝也是不够的。” 其实陆艺芝表面上精致漂亮,温婉得犹如一株百合一样,但她和陆一舟的事情,陆家的人都明白。她主动接近蒋眠,众人都觉得有意思,想看看这位被陆一舟养大的小狼,会闹出什么事端,而被陆一舟垂青的蒋眠又会如何应对。应付过去,他们还能高看蒋眠一眼,若是应付不过去,蒋眠便成了笑话。但是这些道理陆家人明白,蒋眠却不懂,只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懒洋洋地靠在窗前,陆艺芝并没因蒋眠的话恼起来,反而笑得特别愉悦,她端着酒杯,镶满碎钻的高跟鞋微微翘起,就连小腿都是漂亮的。 “那说说看,你有什么超出别人的地方,可以得到他的垂青?” 虽然在别人眼中陆艺芝所做的一切像真的也像在演戏一样,但是蒋眠却觉得,那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如果她不是一直失去,而是最初就得到她想要的,她必然会乖乖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可惜,她在最初所求的,便是她不能企及的。 “起码,我没把他当成人生的全部,简单来说,我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赖着?” “有所图谋可不可以?” 蒋眠四两拨千斤,陆艺芝则步步紧逼:“图谋什么?钱、权力,只要你离开陆一舟,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的,也不过是他给的,我自己从他手里拿岂不更简单?” 女人之间的聊天,其实真的很可怕,因为不知道哪个字眼,就涵盖很多意义,陆艺芝常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斗起来简直自学成才。而蒋眠能学到是因为李好,当年李好之所以能一直留在陆一舟身边,正是因为陆家的人,没人敢小看她。 陆艺芝没被蒋眠一两句话就打得败下阵来,她笑道:“听说你认识李好,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重蹈覆辙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明白,却一直在往错的路上走。也许在你看来李好的付出不值得,但你又怎么知道对陆一舟来说也不值得?即便是不爱李好,但是陆一舟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名字了。反而是你,走到这一步,当所有人是敌人,恨他恨到骨子里,又得到了什么?” 最后一句终于触动了敏感少女的内心,陆艺芝颤抖起来,若不是在人前,若不是从小被陆家的规矩养大,她又演了这么多年,她一定会狠狠地给蒋眠一个嘴巴。 蒋眠说出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但对方提到了李好,她真的不能忍。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就静止了下来,陆艺芝突然笑了起来,犹如小孩子一样,笑得玩味,她轻笑许久才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说罢,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离开了。 她离开,蒋眠回头,才发现陆一舟不知何时看向了她这里。 从陆艺芝接近蒋眠,陆一舟就一直在看着,他没上前是因为想看看蒋眠会如何应对,他太好奇,以蒋眠云淡风轻的性格,能在陆家的泥潭里活多久。 如此看来,蒋眠比他想象得更强大。 四目相对,陆一舟微微一笑,对着蒋眠举了举酒杯,蒋眠根本不理他,扭头出去透气。 陆家老太太慧眼瞧见这一幕,低声与陆一舟道:“女孩子是要哄的。” 微微一笑,陆一舟道:“她不用。” 蒋眠这边应对陆家的各路妖魔;而广安那边的陈家,因为陆一舟一声令下,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陈家的生意从这两年就有些不稳定,当然这里面有陆一舟太多功劳,现如今各种贷款无法如期还上,陈家只能出让股份,陆一舟以空壳公司买入,又在近期大量抛售套现,陈家股价一夜之间跌停。不仅如此,陈家这几年为了拿到地皮,欺上瞒下的账目也在近期以内部员工的名义被公布出来,陈蔚父亲被检察部门带走,连带陈家所有生意都遭到封查。 陈蔚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蒋眠家楼下。蒋眠虽然再度消失,但是陈蔚有时间就会来她楼下坐坐,期待着某一天楼上的那盏灯亮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俞静音,她问陈蔚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出事儿了,陈蔚才问是什么事儿。 俞静音道:“我也不清楚,刚我爸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陈叔叔被带走了。你快回来吧。” 第六十章 你赠我烈酒清风,我许你此期余生 离开香港的蒋眠没再联系过陆一舟,她回到广安之后联系了郁磊,又回了家具厂工作。在隔年开春的时候,她被派往家具厂在英国的办事处,那之后她和陆一舟再没见过。 她不知道,她走之后,原本一线生机都不打算留给陈家的陆一舟,突然松了口,陈蔚父亲虽被免职却少了牢狱之灾,一辈子在政商两界争名夺利的陈父也没想东山再起,就此解甲归田。而关驰也提前退休,租了广安的一片山,把关灵均的墓地迁了过来,亲自照料。一直打理关灵均墓地的陆桥,再上山发现她已经不在,便明白了原委,那之后再没出现过。 又是三年之后,事业重新上了轨道的陈蔚在家人的撮合下与俞静音大婚。婚礼前一夜,因为婚礼服务公司的疏忽,他们放在剪辑片里面的照片丢失,俞静音和陈蔚回去重新找。 在他们广安的新家里,翻看陈蔚相册的俞静音看到那年春游的时候,几个人的合照,陈蔚精致帅气,而一旁的蒋眠没有看镜头,而是偷偷看着他。 拿着那张照片再看陈蔚,俞静音问他:“陈蔚,你还喜欢蒋眠吗?” “别废话,赶紧找。” “肯定还喜欢。” 俞静音不依不饶,陈蔚却不理会。 别墅内,即将新婚的他们吵吵闹闹,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英国的蒋眠还在苦逼兮兮地加班。她工作的地方是郁磊家具厂在英国的一个办事处,顶头上司是个喜欢暴食的老处女,没事儿就会找蒋眠麻烦。蒋眠起初还抱怨,最后连抱怨都懒得抱怨了,随她去,反正大家就那些工资而已。 回到租屋蒋眠直接累得倒在床上,敲门声传来不过十分钟之后的事情。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傅思睿。不比多年前的青涩,这时候大家都是成年人,傅先生已经是才俊的样子。 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蒋眠把门留给他,又转身回卧室:“我今天不吃饭了,累都累死了,剩下的你们安排吧,只要不太晚,我都可以。” “你是猪吗,一天就知道睡觉,吃饭能耽误你多长时间?” “起码半个小时好不好,我能多睡半个小时。” 一把拉起蒋眠,已经习惯她这么懒的傅思睿道:“不就半个小时,我明天送你上班,不用你坐火车。” 蒋眠和傅思睿重遇于来伦敦的第二个月。她去医院看病,正撞上来伦敦读博、在附近医院实习的傅思睿,彼此都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重逢,激动不已。而那段日子,她工作特别忙,身体也不好,多亏傅思睿帮她。博士毕业之后,傅思睿回国本来有更好的机会,但他没回去,而是留在当地一家小医院做外科医生。因为距离近,蒋眠忙的时候,所有饮食起居,都是傅思睿在照料。 拉起已经懒得不成样子的蒋眠,傅思睿道:“看看你这样,成天灰头土脸的,当年好歹是个可爱少女,现在直接越过少妇,奔妇女了。赶紧去换衣服,我们出去吃。” “出去吃个饭还要换衣服,再说了,我们合作的英国人都以为我十八好不好。” “那话的意思分明是表示,你发育不全。蒋眠,你都快三十岁了,能不能活得认真一些?” 一边在卧室换衣服,蒋眠一边道:“活得认真多累啊。” 换了一件驼色的大衣,下身是牛仔裤,从楼上下来的蒋眠比刚刚干练很多。 那天,傅思睿开车,他们找了一家小酒吧,他去停车的时候,蒋眠站在街头等他。十二月的伦敦,四处散发着节日的气息,橱窗里是圣诞糖果和蛋糕,因为冷爆了,蒋眠把自己缩在大衣里面,背脊犹如虾米一般,好几次见她这样傅思睿都是一拳头过去,让她注意形象,可是想到这么大年纪还活得那么累,蒋眠就照旧我行我素。其实没事的时候,蒋眠也常想,和傅思睿结婚也不错,起码后半辈子有人养,但她不能这样,因为那对傅思睿太不公平。 那辆黑色的宾利停在马路对面的时候,他们站在店内的员工,似乎看蒋眠手边的小鬼太可爱,从店里拿出一只海洋球送给他。 小鬼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就自顾自地玩球,球也很自然地从小鬼手中脱离,滚到马路那边。因为等着傅思睿,蒋眠根本没反应,等发觉手边的小东西没了,小鬼都已经追着求跑到了那辆车旁。 那天伦敦的雪下得很大,小东西差点摔倒的时候,从车里走出的男人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吓一跳的蒋眠急忙跑过去,着急地上上下下打量小东西是否受伤。 小东西摇了摇脑袋,蒋眠才放心地斥责他:“我说了多少次,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蒋眠训完小东西,才抬头感谢对方:“谢谢。” 可是看到对方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蒋眠没想到,四年之后,在这个落着雪的傍晚,伦敦的街头,她能与陆一舟再见。他还和以前一样,一身西装,精致干练,即便四年过去,可是再见她,那双眼睛也是毫无波澜的。 陆一舟也没想到,他与蒋眠再见不是在广安,不是在江城,而是在伦敦。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刚刚跌进他怀里的那个软绵绵的小鬼,会叫蒋眠妈咪。 “妈咪妈咪,daddy在叫我们。” 随着小鬼指的方向,站在马路对面的正是傅思睿。 这一刻不知该说什么的蒋眠,内心各种波涛汹涌、挣扎纠结,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小鬼穿过马路离开了。 因为再见陆一舟,那天的晚饭,蒋眠吃得心不在焉。 送她回去的傅思睿问她怎么了,她也支支吾吾。 回到租屋的第一时间,她就打电话回香港找温荨。 “我靠,你躲这么远,你们都见面了,这绝对是缘分。” “温荨,你再说什么狗屁的缘分我就翻脸了,真的不是你告诉他的?” “虽然陆一舟这人很霸道,但是我还没到出卖你的地步。” “那怎么办?温荨,你知不知道他要来多久,是短期出差,还是常住?如果是长住,我想先回国躲一躲。” “你不走还好,你走了他更疑心。再说了,陆一舟要是怀疑你,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不是说有个医生一直追你吗,不然你们结婚算了,他见到你结婚,肯定死心。” “不行,这对傅思睿太不公平。” “什么公不公平,他也喜欢你,小鬼叫他爸爸,比叫你妈还顺溜,他买一送一好不好。再说了,陆一舟这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过得那叫个清心寡欲,摆明是对你没有死心,如果他知道小鬼……呵呵,蒋眠,我都不敢想你的下场会有多惨。” 两人讨论许久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蒋眠的门铃就响了起来。往常一百年都不主动去开门的小鬼,拿着飞机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打开门,然后望着门外的男人道:“你是刚刚的叔叔,你找谁?” “我找你妈妈。” 那天,陆一舟是被那个三岁的小鬼拉进来的,小的脸上喜笑颜开,大的却是一脸尴尬;更尴尬的是拿着手机站在客厅的蒋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那一刻,租屋没有半点声音,只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温荨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蒋眠,你怎么了?说话啊。我告诉你,就找他。我再帮你问问方绍,陆一舟什么时候回来。” 急忙挂了电话,蒋眠看着自己狼藉的客厅,尴尬地对陆一舟道:“我没收拾。” 想到那年在广安同居,都是他在收拾,陆一舟道:“习惯了。” 一边把乱七八糟的衣服塞进衣柜,藏在脏衣篮里面,蒋眠一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环视她小小的租屋,虽然小,但是东西俱全,小孩子的东西堆了满地。拿起柜子上的一张合照,蒋眠与傅思睿抱着那个小男孩,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放下照片,陆一舟问她:“你先生呢?” “我先生?哦哦哦,他去加班了。” 似乎也觉得气氛很尴尬,引狼入室的小鬼哪壶不开提哪壶,扯着蒋眠的衣角道:“妈咪他是谁?” 他是谁? 蒋眠要怎么跟这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只有傅思睿能对付的小鬼解释清楚,他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妈咪的朋友我都见过。温阿姨、方峙哥哥、daddy的朋友、艺芝阿姨。” 小鬼说出陆艺芝的那一刻,蒋眠有种想把这小崽子的嘴巴缝上的感觉。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在心底默念,这是她生的崽子,她生的,她就得忍着。 坐在沙发上的陆一舟却饶有兴致地对他招了招手道:“你认识陆艺芝?” 不知是不是天生的狗腿命,往常傲娇得不得了,连她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鬼,竟然主动走到陆一舟身边,瞪着大眼睛对他点头,乖巧得根本不像她儿子。 就在陆一舟抬起手要去抚摸小鬼的头的时候,蒋眠一把将小鬼拽到身边道:“尼克,太晚了,去睡觉。” “可是才八点钟。” “那也去睡。” 蒋眠拉着恋恋不舍的小鬼穿过走廊,塞到末尾的卧室里。 蒋眠才转身,小鬼又打开门,探出小脑袋问陆一舟:“你还会来吗?你可以早点来,这样我们还能玩会儿。” 感觉生了一个完全是来坑她的儿子,蒋眠回头大吼:“尼克。” 小鬼吐了吐舌头,回卧室睡觉。 客厅只剩下两人,没想过再见,还是这么尴尬再见的蒋眠道:“你喝点什么?” “蒋眠,这些年你还好吗?” 这些年,不是一年,不是两年,已经四年多了,蒋眠除了胖一些,眉眼还是和当年一样,不过更柔和,是因为做了母亲,还是因为过得比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更幸福? “还好,你呢?”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你走的第二年老太太去世,我搬回大宅了。” 从厨房出来的蒋眠递了一杯牛奶给他,陆一舟晚上睡得很差,睡前都会喝一杯牛奶。不知道为什么,蒋眠为他拿饮料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倒了小鬼的牛奶。算了算了,一切已经过去,他不会想太多的。 “我听说了,本来要联系你,但是又觉得没必要。” 是呀,没有必要,快五年了,他还是一个人,而她已经有了新生活,他们回不去了。 陆一舟不说话,蒋眠问他:“你来英国是公干还是度假?” “公干,五天之后就回去了。” “陈家的事情,陈蔚后来告诉我了,谢谢你。” “这与你无关。” 看着眼前面色清冷、照旧油盐不进的陆一舟,蒋眠心道:陆一舟,说一句,你是为了我能死吗?不过不管你现在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因为好奇才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气氛再度因为某人的冷傲变得尴尬,两人谁都没说话,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实在没说的,蒋眠指了指表道:“我明天还上班。” 陆一舟也没再说话,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蒋眠道:“这是游乐场的礼券,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送他什么好。” 蒋眠不知道这薄薄的礼物,他选了多久,但是他没有给钱,就足以显得他是用过心思的。 那天,陆一舟离开,蒋眠看着手里的信封转身走进小鬼的卧室,本来她只想把票放下,却没想到小鬼竟然发烧了,原本白净的脸蛋,烧得红红的。 蒋眠吓了一跳,轻轻拍小鬼的脸,小鬼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更慌了,急忙联系在医院值班的傅思睿,傅思睿竟然没接电话。 因为下大雪,找不到车送小鬼去医院的蒋眠,抱着小鬼跑下楼的时候,陆一舟的车还在楼下,他本想等她关灯再走,却没想到,连鞋都来不及换的她,突然抱着孩子跑了下来。 陆一舟几乎没想,直接就下了车。突然看到他,蒋眠不像刚刚一样不知所措,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陆一舟说:“尼克病了,我找不到车。” 从她手里接过孩子,陆一舟道:“跟我走。” 知道一切交给他就不会有问题,蒋眠上了陆一舟的车。 去医院的路上,蒋眠再度感受到了陆一舟的魅力,他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打电话,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房,一切安排妥当,以至于他们的车停下,就有全套的医生将小鬼带走。 小鬼是突发肺炎引起的高烧,蒋眠在病房外守了一夜,陪着她的一直都是陆一舟。傅思睿赶来已经是隔天早上,还要开会的陆一舟刚离开,而醒了的蒋眠身边不仅躺着已经退烧的小鬼,脚下还摆着一双是她尺码的新鞋子。 那一刻傅思睿能做的好像只剩了解小东西的病情,负责的医生告诉他,小东西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而那样的治疗是蒋眠完全承担不起的。 回到病房,傅思睿含蓄地问蒋眠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不是去他在的医院。 仰头看着傅思睿,熬了一夜面色苍白的蒋眠道:“傅思睿,他来了。” 傅思睿知道蒋眠的事情,也知道那个他是谁,他连陆一舟为什么会来,是不是知道什么都没问,直接就道:“我安排你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他这个人疑心这么重,我走的话,他肯定会胡乱猜的。” “你觉得在这里,他就不会知道?” 本以为离开香港,离开国内,她的一切就与陆一舟无关了,没想到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在了一起。而傅思睿也没想到,陪了蒋眠这么多年,还要不得不面对她的前世。陈蔚已经过去了,而这个陆一舟会如此简单地结束吗? 不放心蒋眠的温荨再来电话,已经是隔天下午,昨夜还病兮兮的小鬼,已经活蹦乱跳。 看着自家不省心的崽子,蒋眠问温荨:“怎么办?” 电话那边的温荨感叹道:“要不说是他的孩子呢?一年也不生病,他一来就病成这个样子,简直是神助攻。蒋眠不然你告诉他吧?” “说什么?说我明知道怀孕,所以赶忙逃走,说我害怕有一天,我和崽子都成为他手里所谓的筹码?他会杀了我吧?” 是的,蒋眠家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不是傅思睿和她的孩子,也不是他们收养的,而是蒋眠和陆一舟的。就在蒋眠看到周正全家惨死的消息的同时,已经很久没来姨妈的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候她已经决定告别陆一舟重新开始,所以她干脆地提了分手,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逃回广安,又拜托郁磊把她派往英国。她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而且无懈可击,就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可她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命运。 那时候偷偷跑到英国,蒋眠身体不好,小东西的胎位又不正,她很久都没工作,那时候都是温荨在帮她,郁磊也从不强求她上班。后来一样在英国的陆艺芝不知道从谁的口中知道她也在英国,就偷偷来找她,发现她怀孕后,陆艺芝整个人都惊呆了,但是蒋眠求陆艺芝不要告诉任何人。那次事情之后,一直崇拜蒋眠的陆艺芝竟然也跟着她瞒着陆一舟。 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也就是老太太走的那月,小东西差点早产,她吓死了,一个人跑到医院。也正是那次,她遇见了傅思睿,之后她又躺了两个月,才生下了这个难缠的小崽子。 她本想自己带着小鬼生活,永远都不联系他。却没想到四年之后,他们还会再见,小鬼的命运还如此神奇地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想到这些年的辛苦,深呼一口气的蒋眠道:“我是不会告诉陆一舟的。” “不告诉我什么?” 拿着手机惊讶地回头,换了一身柔和的米白色套装的陆一舟就站在蒋眠的身后。她连忙挂掉电话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告诉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 一把抓住要慌忙逃走的蒋眠,陆一舟道:“蒋眠,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从不敢看人的眼睛?” “我……” 近乎将她压在墙上的陆一舟看着那张脸,口气霸道,似乎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看着蒋眠逃避的双眼,他才发觉,这四年,他始终没忘了她。 陆一舟俯下身体,就在即将吻到蒋眠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陆一舟的身后。 “你们在干吗?” 陆一舟和蒋眠急忙推开彼此回头,就见穿着小熊病人服的小东西正一脸好奇地看这两人。 那个下午,小鬼一直缠着问陆一舟为什么要和蒋眠嘴对嘴?陆一舟各种胡搅蛮缠,竟然让小鬼相信,是因为他妈妈的嘴巴比较甜。那一刻,正插他带来的花的蒋眠,回头怒视陆一舟,陆某人全当看不见。 因为看到陆一舟,连午觉都不睡的崽子,缠着他玩玩具。那也是这么多年蒋眠第一次在陆一舟脸上看到那样柔和的笑容。 那天,不仅陆一舟来了,傅思睿也来了。见和陆一舟玩得正高兴的崽子扑到傅思睿怀里叫daddy,然而正主还毫不知情的样子,蒋眠突然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比起蒋眠,更不舒服的是傅思睿,他本以为,十年相伴,就连孩子都已经帮她带大,总有一日他们会在一起,他却未曾想到,有些好只是好,而不是缘分、不是爱情。而他在蒋眠命运中的角色似乎总与爱情无关,陈蔚是她少年时的王子,陆一舟是她成熟后的国王,他只是她衷心的骑士,而骑士最大的职责便是将她送到,能给她幸福的人身边。 小鬼住院半个月后才出院,一次生病让小魔王和大魔王的感情突飞猛进,小鬼生病时蒋眠允许事态如此发展,但是再发展下去,那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小鬼出院当天,傅思睿和陆一舟一起来接他们,蒋眠带着小鬼坐上了傅思睿的车。 而那之后很久陆一舟都没再出现。 原本傅思睿觉得时间久了,一切就会过去,毕竟他陪着他们的时间更长久,而蒋眠的心,既然他用四年还走不进去,那就再等四年,四年不行就十年。可是他忽略了,血脉之中所带的牵连。 让傅思睿决定放下一切的,不是蒋眠,也不是因为陆一舟的胁迫,而是因为小鬼。 陆一舟离开一个月之后,他接尼克回家的下午,四岁的熊孩子一边拆着他带来的礼物,一边问他:“daddy傅,你为什么不和妈妈结婚?”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这样不好?” “就是觉得很奇怪,妈妈很奇怪,你也很奇怪,那个叔叔也很奇怪。” 小孩子长得很漂亮,大眼睛,眸子湛黑,与陆一舟仿佛一个大版、一个小版。 没想到一个月了,向来喜新厌旧的小孩子还记得陆一舟。傅思睿道:“你很喜欢他?” 在孩子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是平日很少表示出对什么喜欢的小崽子却在这个下午冲着傅思睿点了点头。 “尼克,如果让你选择,要我做爸爸好,还是他?” “你们一起不行吗?” 哈哈一笑,想到听到这话会被气疯的蒋眠,傅思睿道:“不行。” 想了想,小孩子为难地道:“那还是你好了。” “为什么不是他?” “妈妈看到他好像还是蛮伤心的,我不喜欢妈妈伤心。” 尼克是个小孩子,但是傅思睿是个成年人,小孩子觉得伤心是伤心,但是成年人明白,伤心就是喜欢,就是放不下。 所以他把尼克送回家之后,一个人去酒吧坐了好久,回想了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少年时和蒋眠相遇,后来为追回蒋眠他不远万里找到广安,他以为英国的相遇会是老天对他这些年辛苦的褒奖,却未想到,只是老天想要他再送蒋眠最后一程。 喝多的傅思睿把电话打给陆一舟的时候,香港正是傍晚。 陆氏大厦的窗外,大雨倾盆,推了最重要会议的陆一舟就站在窗前,听着电话那边的醉鬼说蒋眠来英国的始末。 傅思睿说道,他问蒋眠为什么不告诉陆一舟的时候,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经历了太多事情的女孩,温柔一笑,她说,我只剩他这一个家人了。 她不是不爱陆一舟,而是比起陆一舟,她更爱这个孩子,那是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那是她失去所有家人后老天对她的恩赐。说到蒋眠多么辛苦才养大那个小鬼的时候,傅思睿哭着和陆一舟说:“你一定要对她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谢谢你帮她。”这么多年,那是陆一舟第一次由衷地去谢一个人,谢他把他的女人和孩子,照料得如此好。 “我不用你谢。陆一舟,你和陈蔚都是浑蛋,你们一直在伤害她,可是蒋眠偏偏就喜欢浑蛋。” 傅思睿一杯杯地给自己灌酒,他声音沙哑,双眼通红,哭得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惨。因为他明白,即便相隔千里,但是他打出电话的那一刻,他和蒋眠十多年的一切就终结了,他要把蒋眠交给她真正的归宿。 傅思睿醉倒在酒吧,酒吧老板要电话那边的陆一舟接他回去,陆一舟将吴修叫进办公室处理一切。 “要是在香港马上就能解决,英国得稍慢一些。” 看着眼前的吴修,挂了傅思睿电话的陆一舟突然想起一年前去伦敦公干时,他去看陆艺芝。因为是突然到访,陆艺芝根本没准备,所以他看到了她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上有小鬼和蒋眠。 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吧,他回到香港就查了蒋眠的一切,所以他一年前就知道了那是他的孩子。他为此两天两夜没睡,喝光了家里所有的存酒,他不明白蒋眠为什么要逃,要将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直至吴妈害怕,叫来吴修。 那时候,从未如此失态的陆一舟问吴修:“吴修,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浑蛋?” “对。” “为什么?” “陆一舟,你是很强,也很霸道,这世上只要是你想要的,你都能得到,你甚至不惜牺牲你自己,可是你考虑过别人吗?无论是为你顶罪的李好、被你利用的方绍,还是让你逼得家破人亡的周正,你从没站在那些人的角度想过事情,你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所以,你恨我?” “恨不得杀了你。” “可你还跟着我不是吗?” “对,我本来当你是朋友的,可是从李好死后,你就只是我的上司了。” 知道蒋眠在哪儿,知道那孩子是他的,但是因为吴修的话,陆一舟还是放弃了去英国找回他们。因为他还没做好准备,如何当个蒋眠喜欢的丈夫,如何当个合格的爸爸。但是蒋眠不知道的是,他从知道后就打点了他们的一切,就连郁磊的公司都被他高价收购了。他尽他所能地对他们好,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一年,只要有时间,他都会飞到英国,开车到她楼下,远远地看着她的灯,听听那小东西的声音就好。只是他没想到命运会让他们在彼此都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在街头相遇,所以蒋眠不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却要装作不认识时,心有多疼。 出门解决事情,知道对方是傅思睿,也知道这些年都是这位傅先生陪着蒋眠时,吴修又跑回办公室问陆一舟:“他和你说了什么?他要和蒋眠结婚?还是要你别再骚扰蒋眠了?” 吴修想了最坏的可能,陆一舟却道:“他说将蒋眠交给我了。” “交给你,那你就忍着?”吴修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来抢蒋眠的,而是把蒋眠让出来的,这下就连吴修都是一愣,“这么痛快?陆一舟,人家都这么痛快了,你什么时候去找蒋眠说清楚?” “再等等。” 这一年知道陆一舟的日子过得不好,一年几乎都不休假,每天将自己沉浸在工作里的吴修,也想要他走出来。 吴修道:“平常口口声声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杀人都连眼睛都不眨,现在怎么了?还等?等到什么时候,真等到蒋眠真的找到喜欢的人,等到你的崽子叫别人爸爸?” 话说出口,吴修才知多言了,陆一舟却没生气,他看着窗外香港的夜色以及玻璃上被黑夜映出的自己。 陆一舟也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之后,但起码要等到蒋眠放下警惕,等她忘了之前的所有,等一切重回多年前的夏天,灯光昏暗的警察局里,她扶着李好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的场景。玻璃一样的大眼睛中,那是沉浮多年的他,第一次在别人眼中看到他自己。 爱上她已经用尽半生修为,而等待,又算得上什么呢? 也是在那个夜里,蒋眠在客厅的火炉旁为陆艺芝讲完了她的故事,故事结束陆艺芝问她:“那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那么动荡的十年都走过来了,我只求余生安稳就好。” “那你和陆一舟呢?” “看缘分。” 说完,喝醉的蒋眠跑去睡觉,暖暖的被窝里,她闭上眼睛,时光似乎再度回到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鸟儿在枝头鸣叫,天空碧空如洗,她提着行李第一次站在九江一中的大门前。 有人说爱情即命运,谁先低头谁便输了,可是当你真正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你就会恨不得将所有的骄傲放在他的脚下。蒋眠如此,关灵均如此,后来的陈蔚、方绍、陆一舟都是如此,而奔走在爱情路上的你我也会如此。 ——完—— 第四十六章 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陈蔚赶回家的时候,陈家已经乱作一团。陈母窝在沙发上哭泣,俞静音陪在一旁,跟着陈蔚爸爸做了多年事的几位近身的秘书都在,一个个轮番和陈母商议,原本忙忙碌碌的局面,在陈蔚出现之后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最后还是看着陈蔚长大的周秘书率先打破僵局。 “既然陈蔚回来了,夫人还是与他商量一下吧。这件事儿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对方什么目的我们暂时还没查到,但是能将我们弄得如此措手不及,肯定是有备而来。这件事儿决不能如此过去,但是我们出面未免太过招摇,所以……” 陈蔚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老道的商人,轻轻一笑道:“所以你们是不想管了?” 陈蔚可以不懂商场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陈母明白,无论这些旧部是什么心思,不点破,日后还能来往,若是点破,对谁都没好处。 “陈蔚。” “妈,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周叔叔,我们聊两句。” 一众人都看向周秘书,周秘书比了个请的手势,与陈蔚一起离开客厅,走到屋外小花园里。 陈家的花园是陈父一手打理的,盆景树木皆是规规矩矩。 “说吧。” 扭头看着年过半百与自己父亲没差几岁的周秘书,陈蔚道:“周叔叔,您是从江城就开始跟着我父亲的。这一路走来,是什么样子,我明白。您觉得我父亲出事儿,您这批人明哲保身地出去,还能留下根基保住这一脉东山再起吗?可您别忘了,东山再起总要时间,您敢保证,日后的一切会像您想得那样顺利?说白了,您后面的路子再深,也终究是跟过陈家的人,这点改不了。牵一发尚且动全身,又何况是我父亲。” 气氛因为陈蔚的话一时凝结,许久周秘书才笑了起来。 “陈蔚,你长大了。可是,你以为这些道理我就不懂?我比你懂。但是作为从商的人,我从不干自损八百、伤敌三千这种事情,我们做事儿从来只讲周全。若在你眼里我和屋内诸位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就错了,我们之所以要退,这之中有你父亲的意思,还有就是,这件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事?” “事情很大,人家手里拿着的东西不止能掀翻一个陈家,更麻烦的是,这是私仇。” “私仇?谁?” “我只知道他们借了方家的名义做这件事情,而且是旧怨。” “周叔叔,我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怨,我要救我爸。” 看着眼前的陈蔚,周秘书道:“陈蔚,这件事儿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坚持,我帮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找些人,或许,你去问问关先生的意思。” 关先生,正是关灵均的爸爸,关驰。关灵均去世后,关驰将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就隐退了,这几年陈蔚也不过见过他两三面而已。 周秘书离开之后,陈蔚没直接找到关驰,而是动用了连带俞家在内的所有人脉,才知道方家不过是一面墙,真正要对陈家动手的人姓陆,目的是什么却全然不知。 陆家这边,中秋之后又连了两日的家宴。最后一次晚宴的时候,喝多的陆艺芝越想到前日下午和蒋眠的对话,越是不舒服,散席前终于爆发了出来。 陆家老夫人要离席,陆艺芝突然从席位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过去道:“祖母,这么着急走干吗,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是不是还少了一个客人给我们介绍介绍?” “艺芝,陆家没教你规矩吗?” 往日,老太太发脾气陆艺芝也不敢造次,可这晚上她也无所顾忌地轻轻一笑道:“没准是真的与陆家没血缘关系,所以规矩嘛,我还真是学不会。烦请祖母以后再教一次,这次先为艺芝介绍介绍她。” 那时候陆一舟因有事儿并不在,陆艺芝吃定没人敢管她。陆家这样的地方,都是不嫌事儿大的,大家也乐于看戏,更想知道如此难看的局面,无论是不在的陆一舟,还是陆家老夫人要如何应付。 按理说这种场面,应是陆家人自己解决,但是老夫人已到气头上,陆艺芝又针对的是她,蒋眠再当缩头乌龟,就是笑话了。反正她一个孤家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得罪了陆家人也不会如何,大不了被送回广安,她还巴不得。 “我是陆一舟的客人。” “他的客人,与他是什么关系?” 蒋眠微微一笑,从人后走出来,看着陆艺芝道:“这你要去问陆一舟,我总不会平白乱闯进来。作为陆家人,无论我该不该来,我想这也不是陆家的待客之道。” 后来说起那夜,跟了陆老太太多年的吴妈总说,差点以为那时候的蒋眠是年轻时的陆老太太,虽外表含蓄内敛,但话语中的锋芒却是凌厉霸道的。 “陆家的待客之道是要对值得待的客人,你凭什么?” 蒋眠:“凭我是被陆一舟请来的。” 呵呵一笑,小魔女一样的陆艺芝道:“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来,我们陆先生还真是大度。” 知道陆艺芝口中的不干不净是什么意思,蒋眠笑道:“干不干净是我的事情。你以为陆一舟就干净吗?怕是走到这一步,他杀的人比你们想的都多。不说这些,陆小姐,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妹妹,还是情敌?” 陆艺芝喜欢陆一舟的事情,陆家人尽皆知,却没人点破。蒋眠本不想说出来,可是话已至此,不说不行。 气氛一时凝结,陆艺芝气得颤抖,就在蒋眠要再开口的时候,她一杯香槟酒泼了蒋眠一脸。 老太太见状大喝:“艺芝。” 被羞辱的蒋眠却不恼,她擦净脸上的酒道:“我知道你是气恼,所以不与你计较,你想明白,我们可以单聊。各位,我还有事儿,先离开了。” 说罢,蒋眠丢下众人离开陆家大宅。其实这几天她就觉得要发生些什么,可是因为有陆一舟在,什么也没发生,今天他只离开这一会儿,该来的都来了,也好,说得清清楚楚,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蒋眠匆忙出门,也不知道怎么用陆家的车,从山顶大宅离开,走到山下,估计得几个钟头,她正想着怎么走时,一辆保时捷停在了陆家门口,下车的司机正是陆行流。 彼此对视一眼,对女人历来敏感的陆行流指着蒋眠道:“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那天蒋眠穿了一件阿玛尼的小礼服,手腕上是一小串碎钻手链,这几日她被陆家人打扮得漂亮的都不像她自己。而今天陆艺芝说出那些话,倒是让她有几分梦醒的感觉,人不怕做梦,就怕沉浸在梦中出不来,把假的都当成真的。 蒋眠见他结巴,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道:“送我一程行不行?” 陆行流之所以会来陆家,是因为听说陆艺芝和陆一舟的女人闹了起来,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到蒋眠出来。 “可是我还有事儿啊。” “还说什么让我以后有事儿随便求你。” 陆行流这辈子最怕女人噎他,一咬牙道:“好,算我错了还不行,上车吧。” 陆行流的车刚开走,被吴妈派来找蒋眠的人就追了出来,见人已经走了,便回去回复吴妈,吴妈又告诉了老太太。 在气头上的老太太揉着眉头道:“告诉一舟,他自己惹出的事情,他自己解决。” 吴妈这才去联系陆一舟。 而陆行流的车刚开出家里,他就问蒋眠见没见到陆一舟带回的女人,漂亮不漂亮。 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蒋眠道:“特别漂亮。” “我就说,肯定是个大美女,不然艺芝肯定都懒得跟他吵。” 车穿过闹市人流,过了湾仔之后停在维多利亚港,中秋夜过后,港口入夜还会有零星的烟火。蒋眠也不知道去哪儿,陆行流也无事可做,正巧车里有啤酒,两人便一边等烟火一边喝啤酒。 两人这才是第二次见,没什么好聊的,还是蒋眠开口问陆行流。 “那个叫陆艺芝的很喜欢陆一舟?” “也不能说喜欢,陆艺芝是被陆一舟带大的,她妈妈当年是电视台的女主播,早婚生下陆艺芝之后,又嫁了三次,陆艺芝五岁那年她嫁给了陆家的一位小叔。陆家这种门庭肯定不会让这种人进门,陆艺芝妈妈也倔强,她不进陆家可以,但是她女儿得进,而且要姓陆。陆家小叔当时爱人家爱得如痴如狂,就把陆艺芝带回陆家,之后老太太也送过两次,但陆艺芝妈妈死活不要女儿再回去,所以那两次陆艺芝又自己回了陆家。老太太不许她进门,大冬天的,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是下着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雨里,没人敢带她进门。那一次正赶上陆一舟从欧洲回来,他把湿漉漉的她带回了家。老太太还是不许,定要他送她回去,他便出钱送她出国留学,之后每年放假,陆艺芝才会回来。陆艺芝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大家都觉得,他是为自己养大了一个小情人。可是陆一舟好像不这么想,陆艺芝稍大一些,表露出对他的喜欢,陆一舟就开始远离她了。或许就是女孩子的叛逆,你不与我在一起,我就去找别的男孩。陆一舟又看不过去她对自己不负责,连钱带恐吓,将人全都打发了。其中有一个陆艺芝很喜欢,她以为那是爱情,但陆一舟拿出一封协议书清楚地告诉她,她的爱情只值几千块美金。多狠毒,他不给她爱情,还要亲手打碎。”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她得到了,又未必看得懂他。” “说得你好像懂一样。” 那日,蒋眠还没回答,两人身后就传出一阵清冷的男声。 “她懂。”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行流一愣,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陆一舟。 后记 听闻爱情,十有九悲 蒋眠和陆一舟,又或者蒋眠和陈蔚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了。可能还是不擅长长篇,所以写得零零散散,但是最终还是给了这些人他们应该有的归宿。 其实写这个故事时的状态和我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以前写故事,像是认识那些人一样,洋洋洒洒就把他们的悲欢喜乐写了出来。这次不一样,这故事中的每一个人人物我像是都不认识一样,所以从写下这故事的第一个字开始,就是我认识他们的过程,我努力去体验蒋眠喜欢陈蔚的隐忍,努力感受着她得知关灵均死时的那种绝望,努力想要理解陈蔚最终为了爱情牺牲蒋眠时的痛苦。不过好像还是不是太熟,直至最后,写下这故事的最后一个字,我好像还是不了解这群人。他们到底为什么爱、为什么痴狂,又为什么把本该美好的青春活成了这个样子? 关于这部小说最早的想法很简单,只想写一个隐忍的女孩和一个少年的故事,而初衷源于夏天的午后,随意读到的一句诗:尽日无炎暑,眠君青石床。那时就觉得这句诗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通透之气,想了想就有了蒋眠这个人物,之后又有了陈蔚。其实比起陈蔚,想到的第一个男主角的名字是陆一舟,可是总觉得它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名字,这名字落在这里,就像是带着沧桑之气一样,所以将陆一舟写在了后面,让他成了蒋眠的归宿。陆一舟也是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写得相对很顺畅的一个人,少年时候经历家族动荡,之后靠着铁腕掌家,他当自己是工具,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某一个人,直至遇见蒋眠。这恰恰证明在爱情上没有绝对,更没有自以为。 其实这个故事说到底并不是一个寻找爱情的故事,这更像是一个个孤独的灵魂,寻找慰藉的故事。爱着陆桥的关灵均,爱着关灵均的陈蔚,最终为了不该爱的人牺牲了自己的蒋眠,从来只生活在自己世界中的陆一舟,即便倔强到最后还是选择嫁给爱情的温荨,他们像是走在岸边突然就溺水的人,他们试图在这个故事中抓到那根救命稻草,但是抓到最后,才发现,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我曾在以前的故事中写下过一句话,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她安好。本来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想往洒脱一些的方向去写,可是写到最后,陈蔚无理纠缠,傅思睿痴痴等待,蒋眠徘徊在两段爱情之中不知何去何从,似乎真正做到放手的只有陆一舟。想了想,这或许就是成年人和小孩子的不同吧,成年人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给什么,而是不是像不懂事的年轻人一样只知道索取。 前几天和朋友吃饭,说到最近几步写前任的电影,大家谈起电影为什么这么卖座?一个朋友说到了情怀,想想还真是只有这两个字能形容前任,毕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就像这故事里面的蒋眠和陈蔚,虽然最终的结局是他娶了别人,她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回到了命中注定的他的身边。爱情结束了,但是那些曾经永远不会忘,它就在记忆的深处,轻轻拨开眼前的纱幔就能看到的地方。那是属于他们的曾经,那是无论他们的爱情走到何等地步,都不能改变的已经发生的事实。 这篇后记是在五月的一个深夜写下的,窗外的北京落着大雨,本来零零散散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意外地在微博上看到了牙姐去世的消息,想了想,还是想为这一对在这里写下点什么。牙姐和小孩儿的故事最早是在天涯上看到的,那时候还不知道牙姐这个人,但是却一直记得m,记得小孩儿。那是一对姐弟恋,最终走向分手的故事,故事是以小孩儿的死开始的,到结束讲述了牙姐和小孩儿的几年时光,因为牙姐比小孩儿大四岁,两人因为彼此和家庭关系最终还是走到了分手的地步,分手后两年两人都很痛苦,可是谁都没低头,牙姐每天通过朋友圈偷窥着小孩儿的生活。小孩儿辗转找到牙姐的消息,打去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爱着彼此,却因为倔强谁都没有再退一步。这一切直至两年后,牙姐意外从朋友口中得知,她亲爱的小孩儿,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一直记得那帖子的结尾,牙姐说,会在未来活成两个人,带着小孩儿的愿望走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我曾在帖子里祝福过她能过得快乐,却没想到,牙姐会因为抑郁患癌去世。我想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对小孩儿的思念,去天上找她的小孩儿了。有时候开玩笑经常说一句话,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因为写出来大家会觉得狗血,觉得是刻意煽情,但是真实世界中,许多真实的人生、真实的故事,真的惨烈到让人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故事,都是假的而已。 从2008年开始写文,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其实还是像个不成熟的写手一样,很多时候要靠灵感才能写出故事来,就好像那些故事里的人本来就在一样,他们就像是个过客,匆匆与我相遇,只停一盏酒的时间,为我讲一个故事,才有了之前那些短片。而长篇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挑战,除了真正能融入人物和故事,我很难能坚持到给他们结局,大多都是中途就放弃了。这本书能写完,多亏连载的时候一直追看的小朋友,真的是你们支持我走到最后。这个故事字里行间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恳请大家多多包涵,权当这是我迈出的新的一步。 2018年雨夜 写于北京 苏墨白 第四十七章 无负今日 陆行流回神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指着陆一舟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一舟不理会陆行流,上前拉住蒋眠:“跟我走。” 一旁的陆行流见状,磕磕巴巴地道:“你们?难道你……” 陆一舟不理会陆行流,要拉蒋眠离开。 蒋眠:“放开我。” 陆一舟不再坚持,看着蒋眠道:“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多少人,你这样连个身份都没有的,被人骗了,沉尸海里怎么办?” 酒喝得有点多,蒋眠大胆道:“最大的骗子就在我跟前,我还怕谁。” 陆行流呆呆地看着两人说话,表情已经不能用错愕来形容。 陆一舟上前拉蒋眠:“和我回去。” “不回,陆一舟,我跟你什么关系你要带我走?” 若是陆一舟直接把人带走,要么暴打一顿,陆行流还习惯,偏偏他很有耐心地问蒋眠:“你想是什么关系?” “我想没关系。” 看着蒋眠的样子,陆一舟冷声道:“蒋眠,这几天我好像太纵着你了。”说完,陆一舟强拉蒋眠离开。 蒋眠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陆行流见两人一个强拽,一个不走:“不然,我送……” 不等他说完,陆一舟指着他厉声道:“你闭嘴。” 说罢,陆一舟将蒋眠塞上车,指着蒋眠:“不许出来。” 陆一舟带着蒋眠走,看着离开的车,反应过来的陆行流愣在那里。 “这是什么路数?我的天哪,那就是陆一舟的女人……没道理啊,长得不漂亮,也不懂事儿。” 其实这事儿不止陆行流不明白,陆一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进去。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那日,蒋眠被陆一舟带回浅水湾的别墅,他直接将蒋眠拉上楼,陈妈见状要说话,也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言语。 上楼,陆一舟关上门,将蒋眠压倒在床上,蒋眠也没躲,瞪着眼睛看他,道:“陆一舟,我想回去。” “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蒋眠,你自己说的,我杀的人不比你少,况且,你是假的,我是真的。我要做的事儿没人能阻止我,我要留下的人,也没人能离开。” “陆一舟,你不能这样。” “我可以。”陆一舟俯身吻住蒋眠,他的这个吻并不霸道,而是很温柔,他的手随着那个吻,渐渐解开蒋眠衣服的扣子。 被吻得难以呼吸的蒋眠看着眼前的陆一舟,他们彼此对视,陆一舟的眼睛很漂亮,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霸道。似乎无论蒋眠想做什么,他若是不想放她走,她就走不掉。陆一舟本以为自己对蒋眠的喜欢,就像豢养动物一样,他想要驯服这只小兽。可是时间久了他竟然有种感觉,不是他在养她,而是她在用一次次的底线挑战他的容忍度,以至于很久之后陆一舟才发现,驯的那一方,从来都是蒋眠。 就在陆一舟将蒋眠抱进被子,一路往下吻的时候,仰头看着天花板的蒋眠问他:“陆一舟,为什么是我?” 自嘲一笑,像是回答蒋眠,也像是在问他自己,陆一舟道:“是呀,为什么是你呢?” 那个问题的答案,直至最后,他们也没给出彼此答案。有时候喜欢和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出现,所以见到她的瞬间,你以为她只是和旁人稍稍不同,却不知,那稍稍的不同便是你认定与她走过余生的开始。 那一夜,很长也很慢,蒋眠将自己蜷缩在陆一舟的身下的时候,他轻轻抚摸着她消瘦的背脊,他疼惜地吻着她的脖颈,那一刻,陆一舟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他的未来便是她了。 蒋眠醒过来已经是隔天中午,陆一舟已经离开,从吴妈口中知道昨天大宅发生的事情后,陈妈也没好意思问蒋眠。 还是之后几日陆一舟都没来,陈妈才与蒋眠八卦,似乎是怕蒋眠担心,陆一舟这几日不来,是不想与她在一起。 陈妈道:“陆先生这几天都在处理陆艺芝的事情。” “处理她什么?” “他要送陆艺芝出去,陆艺芝不肯,闹了自杀。是很严重,所以他才没来。你不要误会。” “我没误会。” 拉着蒋眠的手,陈妈道:“蒋小姐,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看得出,陆先生待你不同,你们两个都是孤冷的人,不如就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蒋眠道:“现在不就是在一起?” “我说的是这一生都在一起,而不是一时的。” “我了解陆一舟,他也明白我,所以我们不可能走过一生的,我们彼此都耗不起。” 陈妈听罢叹息一声,家里的电话响起,菲佣拿了电话说是陆一舟打来的,要蒋眠接通。 毕竟已经很久没联系,蒋眠拿着电话走到院子里,一边抠草皮一边问陆一舟:“干吗?” “吴修已经去接你,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这算是命令还是邀请?” “随你怎么想。” “给我个必须去的理由。” “一个人过生日很有意思吗?” 从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蒋眠已经试着忘了那个日子,那是她在这世界的开始,也是结束。最关键的是,如果没有那个生日,关灵均不会死,她的人生或许会和所有人一样,平安喜乐,无灾无祸。 突然听不到蒋眠说话,正处理文件的陆一舟放下手里的笔,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玻璃窗外的中环大楼。 陆一舟很少劝人,在他心里,人受伤大多都是自作孽。既然是自作孽,就要自己走出来,他本来也想这么告诉蒋眠,话到嘴边却不得不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 “你总要走出来。” “陆一舟,有关我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什么?” “我不喜欢彼此之间有秘密的感觉。” “那你的秘密呢,我能知道多少?” 在给蒋眠打这个电话之前,陆一舟因为自家的事情和陈家的事情已经忙了几天,眉头一直皱着,突然听蒋眠如此问,他笑了起来。 “蒋眠,为什么不去自己找答案,考试之前拿到答案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要忙,晚上见。” 他照旧先挂了电话,留给蒋眠的是犹如无望的未来一样的忙音。痴痴地看着手里的电话,蹲在地上的蒋眠站起来,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嘟囔。 “为什么不去自己找答案?你说为什么,因为我的成绩从来都不好。” 蒋眠自己嘟囔,根本没发现接她的吴修已经来了陆家。虽然听到蒋眠的话,吴修还是礼貌地冲她笑了笑,蒋眠则尴尬地点了点头。 彼此僵持一会儿,还是蒋眠说:“我们马上走?” 打量了蒋眠居家的衣服,吴修道:“时间还早,车还可以等一会儿。” 蒋眠也不傻,明白对方的意思,屁颠屁颠地跑上楼换衣服。 那天蒋眠跟着吴修往陆一舟那里去的时候,一个一身挺立西装、十分清俊的男子门都没敲就进了陆一舟的办公室。 正在办公的陆一舟抬头,看到来人面色极是不悦:“说了最近不要见。” 长相极为俊美,甚至有些妖孽相的男人正是当年为了温荨,不惜一死的方绍,早已习惯陆一舟的脾气,坐在陆一舟对面椅子上的方绍玩味地开口:“陈家通过关系找到我了,陈蔚明天就会到方氏。” “然后呢?” “他能找到我,你就不担心,他知道得比你想得快、想得多?” “那是我的事情。” “陆一舟,你就这么自信,我会一直帮你?我是个商人,如果陈家开价合适,我会衡量利弊的。” “那是你的事情。” 在外人面前也是个厉害角色的方绍,面对冷面的陆一舟完全没脾气。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你个消息。关家现在出面保着陈家,关驰什么路数你明白,要是他真的出面,我是会退出去的。” “关驰不会出面。” “你怎么会知道?关家和陈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两败俱伤。” “为什么会两败俱伤?”话出口,方绍骤然一愣,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还是你另有安排?陆一舟,我现在可是搭上身家性命在陪你玩,你不能瞒我。” 陆一舟放下笔抬头看方绍:“不是你陪我玩,我们是合作,陈家倒下,方家在广安的发展会比陆氏更得益,这点你要清楚。” 方绍道:“我清楚,可是陆一舟,你也要明白,这一局不仅仅是你的,还是我的。” 彼此对视,陆一舟道:“该你明白的时候,我会让你明白的。” 在方绍的眼里,陆一舟就跟毒蛇一样,他一旦咬人就是致命的,所以陈家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想到,但是他并不想给陈家陪葬。 方绍在陆一舟办公室坐到傍晚,虽然还没问清关家和陈家的事情以及陆一舟是否还有什么秘密安排,就离开了。 自从和温荨结婚,方绍就成了这样,每日正点回家,能免的应酬全免。外人都说,他这是为了方峙,只有陆一舟明白,他是为了温荨。 离开陆一舟的办公室,刚走到电梯旁的他被一个人叫住了。 回头看着这个并不很起眼的女孩子,方绍道:“你认识我?” 看着方绍的蒋眠点了点头:“我认识温荨。” 方绍身边亲近的人知道温荨大名的都很少,所以她提到温荨时方绍摆手要随身的秘书退到一旁。 “所以呢?你有事儿找我?” “我刚刚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你们在说广安陈家,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也是巧,吴修把蒋眠送到公司,就因急事去了下面的子公司,被他安排接待蒋眠的秘书听错了话,直接引蒋眠去了陆一舟办公室外的小套间等着陆一舟。而那天方绍和陆一舟说的话,蒋眠听了一多半。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以为就此放下就算了,可老天偏偏要硬塞给你一个结果。其实这个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没放下,你若放下,这结果如何早已与你无关了。 所以拦住方绍那一刻,蒋眠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陈蔚,又或者对于掌控这一切,却唯独算错她的陆一舟,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第四十八章 风从何处来 方绍和蒋眠谈话的地方是陆一舟大厦楼下的咖啡店。 两人坐定,方绍近身的秘书就已经把四周的人清理干净,除了远处的声响,两人身边安静极了。其实蒋眠不太喜欢安静,太静了她会觉得很乱,尤其是这种背着陆一舟直接找到方绍问陈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之间没什么关系,明明很可能他没了新鲜感,他们很快就会江湖永不再见,但是蒋眠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就好像出轨了。 深呼一口气,蒋眠仰头看着方绍:“抱歉,刚刚太唐突了。我叫蒋眠,或许你从陆一舟那里已经知道。我想问,你们说的陈家,是广安陈家吗,你们说的那个陈蔚也是陈家的陈蔚?” 方绍第一眼看蒋眠只觉得是个寻常的女孩,看久了,才发现蒋眠是耐看型,一副江南人的样子,尤其是眼睛很漂亮,让你直视她的时候,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方绍没有回答蒋眠的问题,道:“你和陆一舟是怎么认识的?” 本来等着他的回答,却被反问,蒋眠道:“这你该去问他。” 方绍笑了笑:“他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说,不然没人能问出来。” “所以,你觉得我会说?” 方绍:“我们可以交换,我告诉你陈家的事情,你告诉我,你们的事情。” “那还是算了吧。” 蒋眠提起包要离开,方绍叫住她:“陈家的事情刻不容缓,而整个香港除了陆一舟再没有一个比我更了解这件事情的人。” “我没必要为了陈蔚害他。” “害?你觉得陆一舟会是那种你说出些什么,就会倒下的人?如果是这样,你也太看轻他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坐吧。” 蒋眠又坐了回去,方绍把双手环在胸前,说起了陆一舟和陈家的事情。 方绍讲事情短平快,几句就说清楚了当年的一切和现今的一切,原本那些事情蒋眠也听李好说过,陆一舟因为轻信陈家,差点失去内地的半壁江山,幸好李好顶罪,才没让他损失惨重,所以蒋眠以为陆一舟报复陈家是为李好。但是在方绍的故事中,陆家和陈家的恩怨更深,像是还牵扯着当年陆家的许多私事,比如陆一舟的父亲是怎么和外面的女人离开家,那片地又如何辗转到了陈家手里。这里面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但是利益到谁手里,这件事儿,就一定与谁有关。 其实方绍讲给蒋眠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蒋眠不懂也没必要知道的。广安现在正是发展期,许多项目都在陈家手里,早已开始在广安布局的陆一舟,没必要把敌人留在高位,而这时候陈家倒台对陆一舟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所以陆一舟在这时候对陈家下手,一是为了他自己,二才是为了报仇。可以说陆一舟步步为营把一切都算计到了,唯一没算计到的只有蒋眠。 “那这件事儿说到底和陈蔚并没什么关系?” “也不尽然,他说到底也是陈家人,不过蒋小姐,您跟这位陈蔚是什么关系?若是旧友,他明天下午到港,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不用了,我们没关系,方先生,我见你的事情,可不可以……” “可以,我和陆家也只是合作关系,没必要什么都跟陆一舟报告。” “谢谢。” 蒋眠道了谢,起身先走,放下咖啡杯的方绍突然想起叫住她:“等等,你和温荨……” “我们是在江城认识的,不久之前又在观塘见过,你和她说,我叫蒋眠,她知道的。” 蒋眠离开,方绍望着玻璃窗外她匆匆穿过马路的背影,冲着秘书招了招手,秘书上前将手机递给他。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陆一舟的声音传来:“说完了?” “陆一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蒋眠被送到小会议室时,陆一舟就接到吴修打来的电话,说蒋眠已经到了。陆一舟当下和秘书确认,蒋眠就在隔壁的小会议室,那时候陆一舟已经和方绍说了很多,而蒋眠什么声音都没出,摆明是想听。陆一舟也就没避讳,就连方绍离开,蒋眠会拦住他,陆一舟也都猜到了,而让方绍告诉蒋眠一切的也正是他。 “没什么,她想知道,就让她知道。” “啧啧,干什么都这么密不透风让人捉摸不透,跟你相爱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方绍,如果温荨问我江河的事情,你猜我会不会告诉她?” 在陆一舟口中听到情敌的名字,方绍直接吼道:“你敢!” 当年方绍和温荨的事情全靠陆一舟帮忙,这也是方绍不惜搭上身家和陆一舟一起斗陈家的原因。而陆一舟自然知道温荨、江河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会有蒋眠。 “我敢,因为我从没觉得爱情是一场猫鼠游戏,是追逐的关系,想在一起就要坦诚一些。” 帮了陆一舟,反被教训,上车离开的方绍道:“既然这么坦诚,你自己怎么不说?” 扔下手里的笔,看着玻璃窗外又返回来的蒋眠,陆一舟直白地告诉方绍:“因为比起我,她更信你。” 虽然从认识到现在,不到一年的时光,但犀利睿智的陆一舟,竟成了这世上最了解蒋眠的人。他懂她的小心翼翼是因为自卑,他懂她追问陈蔚是对少年时代的不舍,他懂面对他的时候,蒋眠从没放下过自己的警惕。而他对她也不像别人,要么干脆利落,直白了当,要么直接杀掉,他从没耐心去玩游戏。而蒋眠,是他第一次学着去迁就一个女人,但他却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陆一舟挂掉电话,蒋眠进门。 送蒋眠进来的秘书抱着一摞文件冲着陆一舟道:“陆先生,这些是明天需要用的合同,请您过下目。” 提起外套,要和蒋眠离开的陆一舟道:“放在那里吧。” 秘书把文件放在桌上,整理好自己的陆一舟冲着蒋眠道:“走吧。” 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蒋眠道:“那这些怎么办?” “我晚些再处理。” 想着那一摞文件,怎么也要一夜,蒋眠道:“现在处理吧,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晚点吃饭。” “你确定?” 蒋眠点了点头,便窝在沙发上等着陆一舟,陆一舟也没再说别的,拿起文件开始处理,时间从下午六点多一直到晚上十点,陆一舟抬头的时候,不久之前还在看手机的蒋眠已经抱着抱枕睡了过去。陆一舟喜欢看蒋眠睡觉的样子,没了醒时的谨慎,乖得就像一只能把肚皮露给主人的小兽。 没叫她,处理完文件的陆一舟随手拿了一页纸和铅笔,照着蒋眠的睡颜画起素描。 办公室内除了蒋眠的呼吸声,只剩沙沙的笔画声。 也是那个晚上,陈蔚在陈家出事几天之后,终于见到了关驰。陈家出事后关驰一直没露面,外界所传言关驰已经出面帮陈家,也都是假的。原本陈蔚以为他去香港见方家人之前,他和关驰不会再见,却没想到,他离开广安前一夜,去关灵均的墓地看她的时候,关驰竟然在。 自从那年,关家和陈家要蒋眠顶罪起,关灵均又死在西雅图,陈蔚和关驰就没怎么说过话,更别提如今一起站在关灵均的墓碑前。 关灵均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年安葬关灵均时,关驰亲自选择的,照片上的女孩还是长发,还笑得很开心,还是没为了所谓的爱情伤害了所有人的模样。 “多少年了?” “七年了。” “如果那时候我让她和陆桥走了,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可是我不后悔,我知道谁能给她什么生活,灵均走到这一步,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那蒋眠呢?她该怪谁?” 扭头看着年轻气盛的陈蔚,关驰道:“可是陈蔚,当年你也没阻止不是吗?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你不懂。关灵均不仅仅是关灵均,她代表的是关家,就像你生来就是陈家人一样。蒋眠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该补偿蒋家的都已经补偿了;该付的代价,我们也都付过了。我今天来见你,不是来说这些旧事的,我知道你找人要见我很久,但是你爸爸的事情,我不能帮忙。” “为什么?关伯伯,关家和陈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明哲保身有什么用?” “这不是明哲保身,这是顾全大局。你以为一些外界的因素,就能把你父亲搞垮?陈家在广安从你祖父那年就开始,树大根深,岂是别人能轻易动的?” “关叔叔……” 关驰抬手打断陈蔚的话,拿过一旁的文件递给陈蔚:“你把这个拿走,见到陆家人后拿出来,或许能救你爸爸。” “这是什么?” 没理会陈蔚的话,关驰离开了。陈蔚看着手里的文件,又看关驰的背影,站在关灵均的墓碑前将文件打开。 那是一份美国警方给出的,七年前西雅图中国籍少女意外死亡事件的调查,调查结果栏里面赫然写着:绑架、谋杀。 第四十九章 蜉蝣 蒋眠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陆一舟已经忙完工作好半天,她看表,已经十二点半,气恼地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 “难得见你安安静静的样子。” “说得好像我平日多疯癫。” “最后一个字可以去掉。” 蒋眠看着已经提起外套往外走的陆一舟,呆了呆,突然叫他:“陆一舟。” “快走吧,再晚就真的没得吃了。” 屁颠屁颠地跟着陆一舟出去,公司还有加班的人,两人坐着专用电梯下楼的时候,蒋眠问他:“这一层都是你的?” 电梯从五十多层向下,陆一舟看都没看蒋眠,声音极为淡定:“这一栋都是我的。” 蒋眠瞪了瞪眼睛,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那日没有司机跟着,陆一舟开车带蒋眠去了油麻地的一家粥铺。已经是凌晨,但是粥铺的人仍旧不少,两人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陆一舟去点单,回位置的时候,自顾自地拿了茶杯和茶壶。 蒋眠见状问他:“你常来?” “一个月总要来两三次。” “以前是和谁?” 感觉到她的小心思,陆一舟道:“以前是和父亲,后来常与吴修来。” “陆一舟,你有朋友吗?” “酒桌上的有许多。交心的,像是没有。” “不寂寞吗?” 将一杯茶递给蒋眠,陆一舟道:“太闲的人才会寂寞,我没那个时间。” 饭菜上桌,陆一舟教她把炸好的油条放在生滚好的牛肉粥里面,粥一看就是熬了几个小时的,清白的米汤中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米粒,入口即化。 两人吃得热火朝天,陆一舟也难得脱下西装,将领带拿下。他很适合西装,也很适合这个半开的白衬衫,v字形的领子,衬得他下巴到脖颈的位置特别性感。 蒋眠第一次觉得男人好看是从明星身上,觉得帅则是爱上陈蔚的时候,但是陆一舟是这么多男人里面第一个给她那种有格调的精致的感觉的。就像奢侈品柜台里面,永远不会被替换下的经典,它不会随着时尚潮流被淘汰,反而因为自己的质感越来越值钱。 “陆一舟,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给人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生人勿近。” 抬手擦掉她嘴角的一粒芝麻,陆一舟道:“可是我还是让你进来了。” “陆一舟,我分不清你我现在什么关系,但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我求你让我离开,你会不会放手?” 他吃东西很慢、很含蓄,眉毛会比不吃的时候舒缓很多。就好像此时此刻随着温热的粥水,他才褪去原本高高在上犹如谪仙一般的仙气,找回一些人间的烟火。 “不会,我长到这么大,是我的,还没丢过一样。” “可是感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陆一舟终于放下勺子抬头看她,面对蒋眠的时候,他眼神没那么犀利,却有一种洞穿力,蒋眠总感觉,无论她干什么,都逃不过那双眼睛。 再听到陈蔚这名字的夜里,蒋眠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心有泛起了微微的涟漪,那不是对陈蔚的留恋,也并非是自己的不坚定。那种感觉就像是她一直置身在一个深潭里面,她窒息挣扎都没人救她,偏偏在将要死的时候,推她下来的陈蔚跳下来游向她,而意外开船路过的陆一舟却比陈蔚先到。就在她不知道该把手伸向谁、要借谁的力气活下来的时候,平静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就仿佛某些被深藏在水下,本深不见底的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 五年的代价和惩罚,让蒋眠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些真相,她多怕,这些看似突发的事件,都不是意外、不是碰巧,而是一个个的局,但跳进来的却是她这个本该活在局外的人。 愣了愣神,蒋眠道:“是呀,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是我太矫情了。” 那日夜宵结束,陆一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缎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 “礼物。” 红色的手表盒子上印着表的品牌,国际品牌,打开里面是一块名表,样子不俗气,有种低调的奢华感。她不得不承认陆一舟很有眼光,知道她会喜欢什么。 不知道她会不会拒绝,陆一舟道:“以后你的时间,是你自己的。” 蒋眠没想到他送表还有这个层面的意思,她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他,坦白地道:“陆一舟,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心口像是被那几个字撞了一下,陆一舟道:“有些是多少,这么多?”他像孩子一样比了一寸长短。 蒋眠抬手比了更短的距离。 这个晚上,小摊位一旁的桂花树开得正盛,风吹过,有桂子落在地上,陆一舟难得心情这么好。 “早知道你这么好糊弄,我多送你些名包、钻表,岂不省事?” “你明知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知道他在刻意调笑她,蒋眠道:“算了,我回去了。” 那日陆一舟送蒋眠回去后就离开了,这几日老太太身体不好,他都是回大宅的,如果回去得太晚,早上便问个早安再离开。 已经是深夜,陆家大宅格外安静,陆一舟本想休息一会儿,见了老太太便回公司,却没想到往楼上走的时候,漆黑的客厅突然传来声音。 “和你的新情人会完面了?既然见完了新的,再来陪陪老情人。” 第五十章 忽而明白 走到厅旁打开灯,硕大的客厅里,上次闹了家宴,又自杀未遂的陆艺芝穿着真丝睡衣半靠在沙发上,脸上是醉后的微红。 看到桌上横七竖倒的酒瓶,陆一舟的脸上一扫刚刚的平静,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杯,陆艺芝痴痴笑道:“陆一舟,来陪我喝一杯。” 往日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陆艺芝都不敢这么对他,可是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其实刚刚在粥铺,不仅有蒋眠和陆一舟,在他们到后来不久,陆艺芝和朋友也去了。她第一次去那里,就是陆一舟带她去的,他为她叫生滚牛肉粥,叫油条,她吃得开开心心。在她没长大,还没叛逆的日子里,只要陆一舟有时间,她就会撒娇,陆一舟都会带她过去。她问过陆行流知不知道那个粥铺,问过陆家的小辈,他们都不知道,她以为那是陆一舟和她的地方,所以她格外珍惜。和陆一舟交恶这几年,只要是回香港,她也总会去坐一坐,自己觉得寂寞的时候,就带朋友过去,可是一样的店铺、一样的老板、一样的粥,面对的不是陆一舟,她吃起来却没有了以前的味道。但她仍旧开心,因为她以为,那是他给她不同于别人的开始。但是今天,她在店里看到了蒋眠。 那一刻,她扭头就走,与她同去的朋友不肯:“你抽什么疯,大老远过来,又不吃。” 她甩手离开,开车从油麻地回观塘的路上,她的眼泪随着车速飞过。她被她妈妈抛在陆家门口的时候没这么哭过,被陆一舟丢到国外的时候没这么哭过,自己喜欢的男人被陆一舟藏起来,她四处找不到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仿佛这一刻,她弄丢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走到陆艺芝的跟前,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陆一舟一把夺下她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随着酒杯的破裂,陆艺芝仰头看他,委屈的眼睛里充满不甘。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反正已经要被流放,陆艺芝也不怕了,她大声道:“陆一舟,你既然不喜欢我,凭什么管我?” 昏黄的灯光下,陆一舟冷冷地看着陆艺芝:“陆艺芝,我和你说过,不要随便挑战我的底线。” “我不能挑战,她就可以?凭什么,陆一舟,我不好看吗?我没她美吗?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陆艺芝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褛,露出细瘦漂亮的手臂,和一字型的锁骨。她二十岁不到,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她付出一个少女的自尊只想留下陆一舟。 可是陆一舟却熟视无睹,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已经放弃一切的陆艺芝从地上捡起玻璃残片,抵住自己的手腕,大声冲着陆一舟道:“陆一舟,你敢走,我就敢死在这里!” 两人吵闹的声音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吴妈和守门的阿伯和几个菲佣都出来看热闹。 见陆艺芝闹死闹活,吴妈急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快放下。” 吴妈要上前,已往楼上走的陆一舟却道:“谁都不许管她。” “陆先生。” “谁要管她,谁和她一起滚出陆家。” 陆一舟说话向来不开玩笑,下人们看着两个陷在孽缘里的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那日,看着陆一舟一步步地上楼,背影彻底消失,依旧拿着玻璃碴,手腕上已经满是鲜血的陆艺芝跌落在地上。 吴妈见状要人上前夺下她手里的玻璃,又吩咐用人叫医生来家里。 而已经完全绝望的陆艺芝犹如木偶一般被人摆弄着,自己只是一遍遍地念着:“陆一舟,我真的会死的。” 可无论她多绝望、多伤心,从她开始把事情搞到这一步开始,她和陆一舟之间就全都完了。陆一舟喜欢蒋眠是因为喜欢她的得体,她从来都很小心,知道自己要什么,但陆艺芝不同,她开始争了。她并不懂陆一舟,他若想给你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你,但若不想,你也争不到,反而让他觉得厌恶。 那日陆家的灯亮到早上,宅子才安静下来,陆艺芝两次自杀,伤得虽然都不严重,但是受刺激过度,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陆家连夜带她去了医院,闹到早上家里才安静下来。 也是那天,陆家刚刚安静下来的早上,陈蔚抵达香港,接到吴修电话的陆一舟换了一件阿玛尼的深蓝色西装下楼。 吴妈见陆一舟要离开家,端着粥水问他要不要用一些,他道:“不用了,老太太呢?” “昨日闹了一夜,今天起得早,在佛堂。” 这一两年老太太的身体大不如前,清早总会先来佛堂拜一拜,而佛堂里供奉着陆家几代祖辈。 陆一舟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念得差不多,正在休息,听到他的脚步,老太太眼皮都没抬:“昨日又闹了一夜。” “我已经给她办好手续,她几天之后就回美国了。” “我早就不要你养她,她看着乖乖巧巧的,还不是和她妈妈一样。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妈当年能把她丢在这里,让我难堪;她就敢死在陆家,泼你一身脏水。” 扶着老太太坐好,陆一舟道:“我何时让人泼过,历来都是我泼别人。”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事都要小心。” “明白。” “那位蒋小姐还在你私宅里?” 吴妈端上茶来,陆一舟递给老太太:“恐怕近期都不会离开。” “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得出不是玩玩,若不是便下些工夫带回来,又不是什么动不得的角色。” 想到蒋眠,陆一舟也不知道什么心思,脱口而出:“要慢慢来。” “慢慢来,你听我一句,再慢,她总有一日归了别人。” “不会。” 又说了几句,吴修催得紧,陆一舟便离开了。 他前脚走,老太太就吩咐吴妈,过几日要蒋眠再来大宅,她想再见见她。 第五十一章 每个人都很孤独 陆家这边吵吵闹闹甚是不平静,相反方绍和温荨两个年轻人的宅子中,却出奇地安静。 方峙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温荨把他送进了就近的一所小学,每天早上有司机去送,偶尔是温荨和方绍去接。小孩子对方绍的感情历来不是很好,方绍也不在乎,在家里看的更多的也都是温荨,方绍也不知道自己对温荨到底是什么感觉,从初见就跟着了魔一样,后来陆一舟问他,那是种什么感觉,方绍想了想喝光了杯子里的威士忌才道:“好像这辈子就是为了遇见她才活的。” 照旧是安安静静的气氛,还是温荨吃好要走,方绍才问她:“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蒋眠的女孩?” 温荨突然回头,愕然问方绍:“你说谁?” “蒋眠。” “你怎么认识她?”温荨想到那日在观塘的裁缝铺见面,两人说到过陆行流,她坐回椅子上追问方绍道,“陆行流带着她与你见面了?她说认识我?” “陆行流?这里面有陆行流什么事儿?与她在一起的是陆一舟。” 又坐回座位上,一边听八卦,一边陪着方绍吃饭的温荨刚拿起咖啡杯,听方绍说出陆一舟,她吓得咳了起来。 方绍见状将餐巾递给她。 平静好久,温荨才道:“你说谁,陆一舟?不可能,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怎么就不会?前几日你不是还问我打听,最近传闻和陆一舟在一起的小姐是谁吗?就是那个蒋眠。” “怎么会是蒋眠?陆一舟这种人,怕是把蒋眠吃了,蒋眠都不知道为什么。” 在椅子上左思右想那天见到蒋眠的感觉,温荨道:“不行,我得去见蒋眠。” “见她干吗?” “劝他们分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喜不喜欢,还要你操心。” “那也不行,家里的车去送方峙了,我坐你的车走。” 看着温荨忙不迭地跑上楼,方绍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他竟有些想看温荨卷进这事儿里面,那样起码,他们会有话聊。 温荨上楼的时候,方绍的电话响起。拿起来走到床边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您好,是方先生吗?我是陈蔚。” 看了看腕表只有九点半,方绍道:“陈先生?很早嘛。” “我已在您公司,先联系了您。” “我家中还有些事儿,稍后就到。” 方绍挂掉电话,秘书也赶了进来。 方绍面带不悦地道:“我的私电,陈家人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他会联系您,已经尽快赶来了,公司那边的人说,他带人已经到了,其中像是还有俞家人。我们是不是赶快过去?” “不用着急。” “啊。” 听到脚步声方绍回头,换了一身白色香奈儿套装的温荨下楼,有了方峙之后温荨极少打扮,但是她本来就漂亮,方绍也没觉得什么。反而她稍稍打扮一些,他还会不放心。 “是他有求于我们。我们不用着急,我先送温荨,你先去公司见见这位陈先生。” “那陆家那边?” 挑了挑眉毛,方绍明知故问道:“这里面有陆家什么事儿?” 秘书也不是傻子,点头一笑道:“明白,明白。” 陆一舟在外的私宅,方绍是知道的,两人之前几次见面都在那里,要是别的事情,这么贸然过去,他也觉得不妥,但这事儿中有温荨,他当然要先紧着温荨,再管别人。 但是以他对陆一舟的了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家老婆。温荨下车的时候,他将头探出窗外嘱咐:“温荨,你知道他的为人,他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知道。” 看着温荨进了别墅,方绍才离开。 而方氏那边,陈蔚和与他一起来的人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周秘书的表弟,这人是混混出身,在广安关系极深。 以陈蔚为首几个人都安静地等着,只有这人不耐烦地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也要等,是我们有求于他。” “我们这么一大帮上门,他都不露面,摆明是不想帮。” 陈蔚看那二世祖一样的男人道:“不想求他,难道你有别的好办法?不然,就别废话。” 男人被陈蔚一说,十分不满,想要说什么却被手下人拉住,毕竟现在这些人还要仰仗陈家活着,陈蔚虽然不理会陈家的事情,但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几人又等了许久,秘书敲门:“方先生已经赶来了,正在办公室,请各位过去。但是只有半个小时时间,稍后方先生还有会议。” “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够干什么。” 拦住那人,陈蔚有礼貌地道:“谢谢。” 陈蔚见到方绍的时候,方绍正坐在办公椅上。方氏在香港的地位虽然高于陆家,但实际比起来,陆一舟还是强他许多,方氏大厦的地段和景色也都是极好的,远远看去就是维港。 那不是方绍第一次见陈蔚,早在江城时,有谁家举办个聚会,两人就见过,只是那时候彼此都没什么印象。而这次陈蔚能找到方绍这里,也是陆一舟一步步铺好的,有时候陆一舟预知后事的感觉,方绍都觉得可怕,还是一次酒局上玩笑问起,他如何能这么通天,陆一舟没说话,反而是吴修说:“陆先生不是手眼通天,他是诱捕,做了准备,下套子就等你来跳。” 那时候方绍还开玩笑:“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套子的时候,可要先和我说一声。别等我让你抓了,还以为你是在帮我。” 方绍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破了陆一舟的局,起码给陈蔚这些时间不够,所以他料定,陈蔚来找他,手里不会有太多的筹码。 彼此握手寒暄两句,方绍道:“之前俞伯伯来电话,要我们见面,他身体还好吗?” “很好。方先生,咱们能单独谈谈吗?” “谈什么?我秘书是方氏最安全的,陈先生有什么事儿,不必避讳他的。” “我对方氏很放心,我不放心的是我的人。”陈蔚以退为进的做法,让方绍皱起眉头。 方绍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秘书带着几个行政离开,陈蔚带来的人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秘书离开。 不过一分钟,安安静静的办公室内,只剩他们两个。 方绍开门见山地道:“有俞家的关系在,我会尽量帮你。” 没有一摞摞的文件,也没有什么秘密录音,陈蔚很淡然地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方绍跟前道:“方先生认识他吗?” 照片上要是陆一舟,方绍都不觉得可怕,可怕的是照片上的人是吴修。 “看着眼熟,这人在香港?要是与这件事儿有关,我帮你找找看。” 只是那天,不像是方绍想的,陈蔚会说,他已经查到了吴修,甚至知道了背后的陆一舟,他很平静地和方绍说:“他和我一位朋友的死有关。” 陈家是军属出身。陈蔚自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论面对多强大的对手,即便明知敌不过,也要亮出筹码。 而此时此刻,面对强大到根本看不到的对手,陈蔚觉得他是时候该把底牌亮出来了。 “你和这位朋友什么关系?” “方先生若是找到他,帮我问他一句,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关灵均的人,五年前死在西雅图了。”方绍知道,五年前陆氏在国内的产业发生过什么,他也知道李好因为那场事故死了。对他来说,他不怕这之中有什么大猫腻,又或者陆一舟百密一疏,什么事情没做干净,而是为什么那人姓关。 第五十二章 我一定是为与你相逢而来 温荨突然到来,是蒋眠始料未及的,两人站在客厅看了彼此好一会儿,温荨才平静下来。 那日院子里,陈妈上了咖啡便下去了,两人靠在躺椅上说话。 “你竟然真的与陆一舟在一起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遇见的?” 看出温荨是为她担心,蒋眠道:“我一个个回答你。” 就在陈蔚为了陈家来到香港,和方绍背后的陆一舟交锋的时候,蒋眠与温荨说了自己和陆一舟从初见到如今的始末。 听完一切,看着蒋眠腕上的手表,温荨道:“这个表也是他送给你的?” “他说让我把那五年的时间找回来。” 呵呵一笑,温荨道:“这种话,你也信?他这么说,无非知道你要什么,想讨好你。蒋眠,陆一舟的心,远比你想得深。”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若知道,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还会与他在一起?” 仰头看着精致漂亮的温荨,蒋眠道:“可我身上能有什么是他有所图谋的?温荨,我这几年经历得远比你想的多,所以根本不怕他再来骗我什么。” 小院子的阳光很好,暖暖地洒下一层来,温荨看着蒋眠的样子,像是看到少年时候突然爱上江河时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是因为背后有家人,所以她不怕,所以她孤注一掷地喜欢着江河。而现在的蒋眠也是什么都不怕,却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怕。 “蒋眠,你喜欢上他了吧?” “嗯,一开始我觉得我能把持住自己,不会陷得太深,但是踩下去才发现,一切真不是我能掌控的。” “既然想爱,为什么还要把持自己,是怕他太好?你配不上?” 蒋眠没说话,温荨已经看出她要说什么。 “你见过陆一舟糟糕时的样子吗?告诉你,年纪轻轻能走到他这一步的都不是圣人。比起他来,你算什么糟糕?不过说真的,我没想过他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觉得你们般配吗?其实来见你之前,我想过一万种办法,劝你们分开,我都可以帮你介绍别的男士,只要不是陆一舟就好。” “那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做了?” 淡淡一笑,温荨道:“觉得没必要了,你看上去还挺幸福的,而陆一舟嘛,你即便与他是露水姻缘,也不会吃亏,他从不欠女人什么。” 两人说开,便也没顾忌,缩在一起聊起八卦。 “所以他欠了不少情债?” “陆一舟身边多少女孩巴不得贴上他,哪怕是露水姻缘,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若不是这样还轮得上你?蒋眠,今早方绍和我说,你们般配,我还觉得是扯淡,但是你现在的气质,是有那么一点点像他了。” “近墨者黑。” “不说了,说来说去更心烦。蒋眠,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就好。我也想开了,陆一舟这样的极品,这辈子你估计也就遇见这么一个。” 两人七七八八,聊到快三点钟的时候,温荨要去学校接方峙,蒋眠跟她一起。 也是那个晚上,方绍到陆氏的时候,陆一舟正在开会,不理秘书的阻拦,他直接闯进了会议室。 看到方绍,陆一舟道:“今天先到这里。” 众人散去,方绍走到陆一舟的跟前,恼怒地将照片摔在桌上,厉声问陆一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吴修的照片,陆一舟道:“陈蔚带来的?” “对,陈蔚今天拿着这张照片和我说,关家当年死的女孩和吴修有关,陆一舟,这是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一巴掌拍在桌上,猜不透他的方绍道:“陆一舟,你要是瞒我什么,你知道后果。” 看着方绍,陆一舟道:“当时为了把李好弄出来,吴修知道关驰的女儿在西雅图,就跟了过去,他本想用关家的女儿给关家和陈家施压,将李好弄出来,却出了意外。” “还让人抓住了把柄?” 当时在内地,吴修为救李好像疯了一样,瞒着陆一舟去了西雅图,陆一舟知道事情的时候吴修已经动手,陆一舟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因为关灵均反抗,吴修雇佣的一个当地华裔拿出了刀,争执之间,关灵均被杀。 那时候李好在里面,事情又发展成这样,如果陆一舟再做大动作将她救出来,已是不可能了。为了留下一个,他放弃了已经牺牲的李好,花了大价钱将这件事儿摆平了。他本以为,已经把一切打理干净,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纰漏。 扔下手里的笔,陆一舟轻笑起来。 方绍从来都没有陆一舟的沉稳:“你还笑得出来?” “方绍,你不觉得这件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吗?这事儿陈家若早就知道,何必在这时候出手?” “你的意思是,陈家不把这件事儿闹大,就是等着有一日来对付你?” “不然呢?” 似乎是下意识,方绍道:“你们一个是老谋深算,一个步步为营,我在这之中倒成了傻子。那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按计划来。” “陆一舟,现在陈家已经风雨飘摇,后续的事情只要顺其自然,我们该得的,都会得到,何必赶尽杀绝?” 陆一舟眼前晃过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他父亲的丧礼上,他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年幼的他站在灵堂上,而他的亲戚是在笑着的,那场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之后,他静静地在陆家的泥潭中生存,他终于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靠的正是方绍口中的赶尽杀绝。 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陆一舟道:“何必赶尽杀绝?陈家几代的心血,被我玩成这样,你觉得即便平安无事地出来,他会对我感恩戴德吗?他对付我,会比我对付他还狠。” “我早晚会被你害死。” 拍了拍方绍的肩膀,历来玩得让人心惊胆战的陆一舟道:“放心,还有我。” 陆一舟所谓的按计划来,是要砍掉陈家人的旁支干系,要陈家孤立无援,陈家的大树到了,那些被砍掉的旁支干系,也就不足为患。他们觉得脱离陈家就是明哲保身,其实是死得更快。 那晚方绍回家已经快九点,蒋眠还没走,平日里几乎不和旁人玩的方峙,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蒋眠捏软陶,她有一双巧手,小动物捏起来憨厚又可爱。 温荨也很高兴,主动问方绍吃过没有。 “温荨,你带方峙先去温习,我有点事情与蒋眠说。” “陆一舟的事情?” 方绍从不瞒温荨什么,他点头,温荨也没再多问,将方峙带走。 方家书房,方绍要下人端了茶水,便与蒋眠面对面坐着。 还是蒋眠问他有什么事儿,方绍将一张纸推到蒋眠的跟前:“这是陈蔚住的酒店房间号和电话。” 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蒋眠道:“我不需要这个。” “你会需要的,蒋眠,若有朝一日陆一舟和陈蔚一定要死一个,你选谁?” 今天见了陈蔚和陆一舟之后,方绍有种直觉,这世上能解决这件事儿的,只剩蒋眠了。 “我谁都不选。你明知道,我也选不了。陆一舟的事情,我也不想卷进去。” “如果这件事儿里,还有关灵均呢?” 很久没人在蒋眠跟前提到关灵均,蒋眠一愣,问陈蔚:“这与关灵均有什么关系?” 方绍知道自己是在点火,但是他不想一切都在陆一舟的掌控中,他将手里的地址交给蒋眠:“你去问问陈蔚就明白了。” 那天方家的车将蒋眠送到君越酒店,蒋眠已经上楼,可是站在陈蔚的门前,她抬起来的手又放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下,似乎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敲开那扇门,一切就都完了。 蒋眠思虑很久,最终还是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关灵均的事情和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年前,关灵均的死和陆一舟有关,如果说陈蔚当年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那么陆一舟就是亲手将她推进地狱的人。 第五十三章 你顺手挽住烟火,化作漫天的大雪 那天晚上,因为想不通这之中事情的蒋眠,蒋眠找了酒一个人喝。就在她越喝越清醒时,陆一舟回来了。 因为有陈蔚,再度面对陆一舟,蒋眠不知道如何开场,手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的陆一舟。 “他们说陆艺芝为你自杀了。” “她是为了她自己。” 深呼一口气,躺在沙发上,不看他的蒋眠道:“陆一舟,你对女人都这样吗?” “以前都是,到你这里稍有不同了。” 长夜漫漫,两人各有心烦的事情,都毫无睡意,蒋眠问他:“怎么不同?”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你历来不喜欢和人在一起,自己待着岂不更舒服?” “不一样,我自己,有些话只能说给自己听,有了你,就可以说给你听。” 侧着头看陆一舟,她已经养到半长的头发,松松散散地落在脸上。也许是喝了酒,她少了许多以往的老实本分,多了几分风情。 蒋眠浑然未觉陆一舟已经变了的眼神,依旧问他:“那现在呢,要跟我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撩人?” 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胸口的位置还是严严实实,蒋眠才放松下来,声音微恼道:“算了,和你说正事儿,你总这么不正经。” “那这样正不正经?” 说着,陆一舟凑到蒋眠跟前,他半分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吻上她的唇。 小客厅里,两人吻得如痴如醉,他们都不想把心中的苦闷讲给彼此,又好奇彼此瞒着什么,只能用成年人的办法分忧。 陆一舟将蒋眠抱到二楼,两人也已不是第一次,蒋眠随着哪个吻和酒气放开了自己。陆一舟在这件事儿上待她很温柔,两人纠缠一夜,才放过彼此。 蜷缩在陆一舟怀里,没一点力气的蒋眠道:“陆一舟,答应我,如果我要走,请放开我。” 抚摸着她额前的头发,陆一舟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答应蒋眠:“好。” 后来给别人讲故事,说起那个晚上,蒋眠用两个溺水的人,抱住彼此来形容自己和陆一舟在一起时的感觉。听故事的小女孩道:“溺水的人都是不安的,不安的就会一直拉着一个人,大多时候死一个才能自保,所以你们呢,谁死谁活?” 窗外,西雅图机场落着大雨,回英国路过美国的蒋眠因为大雨被滞留,一个也是从国内出来的女孩子和她坐在一起,两人说起彼此的故事。女孩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从家里走出来,想要把对方找回来,她问蒋眠的故事,蒋眠讲起了她和陆一舟的故事,女孩听故事时很安静,偶尔才会问一句。 听对方这么问,蒋眠道:“我们都死了。” 就在蒋眠和陆一舟温存的夜里,陈蔚看着面前的文件,其实从拿到那些文件起,他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关灵均当年的死另有蹊跷,大家却没有深究,而是将这件事儿隐瞒了下来? 是他们知道对手多强大、多可怕,还是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与其让关灵均白白牺牲,倒不如换来一些什么?而他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可怕,才会让这么多人,如此小心? 手机响起已经是后半夜,一直在为陈家的事情奔走的俞静音问陈蔚:“怎么样了?” “见到了方绍,但是背后的人还没见到。” “我要我爸爸再帮帮忙?” 躺回床上,陈蔚看着天花板道:“算了,你爸爸已经尽力,以后我会自己看着办。” “陈蔚,你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你想要重头再来,我都会陪你着你的。” 突然被她这句话暖到,陈蔚道:“为我值得吗?” “值得。”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你爱不爱我,只要我爱你,爱到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那一刻,陈蔚仿佛在俞静音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蒋眠和关灵均,可在感情上孤注一掷的代价,注定是凄惨的。只是人一旦长大,一旦要面对很多东西,是一定要背弃自己的心的。 听不到陈蔚的声音,俞静音问他:“陈蔚,你还好吗?” “有点累。”从陈家出事儿起,陈蔚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这次见到方绍更是难以入眠。 “睡一会儿吧,我给你唱歌。” 房间四周都是安静的,唯一的声响只剩下陈蔚手机里传出的俞静音的歌声,她唱得很难听,却很卖力,陈蔚被逗得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一刻,陈蔚并不知道,他和蒋眠的一切,在这个夜晚之后,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第五十四章 烟火里的尘埃 之后几天都是方绍在和陈蔚周旋,陈蔚一面要求见到后面的人,一面顶着广安那边的压力。陆一舟开始对陈家的旁支动手,让大家对陈家越来越不抱希望,就连周秘书都打来电话,让陈蔚放弃。 可是陈蔚知道这时收手的话,陈家就彻底完了,所以他毫不让步。从广安跟来的周正将事情告诉周秘书,周秘书这些年虽然跟着陈家,看似忠心耿耿,其实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原本想着陈家能保住,他还能得些好处,没想到因为陆一舟出手,他自己差点被拉下水。 他不像陈蔚能等,他等不了,所以知会周正看情况做事儿。周正是混混出身,他不懂软的,只能来硬的。 就在陈蔚要求见到陆一舟的时候,周正找到几个台湾人,开始谋划对陆家人下手。而那帮人中有个台湾名媛恰好认识陆艺芝,陆艺芝听说这帮人要对付的是陆一舟,想到自己从蒋眠那里受到的屈辱,便将蒋眠的事情似有似无地透露给了对方,她本来只想让蒋眠难看,却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差点酿出大祸。 也是在同一天,吴妈因为这几日陆家的事情找到蒋眠,说老太太要见她。 那还是上次陆艺芝闹过之后,蒋眠第一次去陆家。 跟着吴妈上楼,老太太正在料理花草。 “老夫人,蒋小姐来了。” “坐吧。” 为蒋眠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吴妈离开。一身绿色唐袍的老太太转头看着蒋眠道:“说说吧。” 蒋眠知道陆家老太太是明白人,要她说的也是那些事情,蒋眠讲起了以前的自己。 “为什么这么糊涂?” “算是为情吧。” “最不值得。” “我现在也明白了。” 老太太道:“要是再早几年,我定要他和你分开,找个什么样子的不好,非要你这么蠢的。可是我老了,他也不傻,什么人合适他,他比我明白。蒋眠,你也说过,陆家走到现在,没什么干净的人,只是你的在明,他的在暗。” 老太太要搬一盆花,蒋眠上前帮她搬到合适的地方。 “可那件事儿毕竟不光彩。” “那是在你心里不光彩,你若与陆一舟在一起,旁人谁还会看你,看的都是他。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是恼你瞒我,以为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以为这次要给你一笔钱,然后让你躲得远远的?” 老太太拿过手边的一份档案递给蒋眠道:“自己看看吧,你才来香港,我刚有了消息,他就派人把这个给我送来。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他给我送来这一份,明摆着是堵我的口,他早就认定你这个人,无论我看不看得上,都没关系,他只是与我打个招呼。” 看着自己的档案,详细得许多事儿她自己都忘了,蒋眠一边翻,一边呢喃自问:“陆一舟,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做这些?” “他小时候是跟着我长大的,十几岁就开始自己做生意,除了对钱、对事儿,我还没见他对人如此上过心,可见你不一般。一舟有本事,也有能力,但是太毒太狠,所以我想要培养一个人收敛一下他这份锐气。蒋眠,我不忌你的出身,也愿意在陆家照拂你,你就告诉我,你愿意做这个人吗?” 蒋眠道:“我……” “你只说愿不愿意,剩下的我来安排,我也并非从来都这么通情达理。我要让一舟与你分开,他也不敢违反我的意思,却会想别的法子把你再养起来。这种自己家人斗自家人的事儿,我懒得干,况且我看得出你和别人不同。” “我做不了。” 蒋眠的话,让老太太瞬间不悦起来:“还没做,怎么就知道做不了?” “我随着陆一舟叫您一声祖母,我不知道在您眼中,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胜过喜欢别人。但在我眼中并非如此,您也说陆一舟狠,如果他和我同时遇见麻烦,他一定选他自己,因为他背后有陆家,我只有我自己。即便不是他,生意与我之间,他也会先选生意,我对他来说并没您想得那么重要。” “不然呢,让他选你?陆家的女人,总要面对这些。我给你三日,你再我答复。” “可我不想要。我之前的人生已经被放弃过一次,而这一次,我要自己说了算。祖母,不用三日,这就是我的答复。” 那日,蒋眠离开,陆一舟从花房的内室走出来,难得玩味地看着老太太道:“我说什么来着。” “这样的硬骨头,我看你日后怎么啃。” 老太太要见蒋眠的事情陆一舟知道之后,就很上心,今日正巧回来拿东西,知道蒋眠马上就要来,陆一舟便没走,留下听了听她们的对话,事前老太太还与他说,定会要蒋眠低头,可到最后,低头的却是陆家人。 “算了,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我听方家老爷子说,你最近的动作很大。他要我托付你一句,要你多提携方绍。” 搀着老夫人离开花房,陆一舟道:“您是想问,我这一局有没有把握吧?” “你什么手腕,我还不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万事不要做绝。” “明白。” 离开陆家,蒋眠去酒店和温荨见面,温荨来的时候一袭红裙,一字带九寸高的高跟鞋,锁骨是一字型的,即便已经为人母,仍旧那么光彩漂亮。蒋眠低头看自己,永远是一色的穿搭。无论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她和温荨就如同亦舒《流金岁月》中的蒋南孙与朱锁锁一样。 也难怪陆艺芝那么恨她,她自己都觉得和陆一舟不搭。 落座之后要了茶,蒋眠与温荨说了陆家老夫人的话和自己的回答。 温荨急道:“你知道陆家老太太什么路数吗,竟然这么对她说话。” “说完我也挺害怕的,不过,我本来也没想过在陆家待多久。” 温荨从不劝人跳火坑,即便知道,如果有一日,蒋眠和陆一舟分开,她也不会吃亏;但是她的人生已经走到如此,就不想蒋眠也过得不开心。 “蒋眠说真的,我没想过他对你是真的。”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蒋眠道:“我自己都没想到。” 他们明明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色泽厚实的美玉,一个是平白无奇的顽石,却被老天硬凑到一起。 “那你有什么打算,和他说分手?你知道陆一舟……” “所以,分手之前,想先做别的打算,温荨,我想找份工作。” “找男友,我还能帮上忙,找工作……我得想想看。”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去逛街,温荨买了大包小包,无论是她还是蒋眠丝毫没发现,两人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被人盯上。 要分开的时候,温荨给了蒋眠一袋衣服。 “给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送你穿。你整天这样,难怪陆艺芝也看不上你。蒋眠,你努力上进没错,陆一舟喜欢别样的你也没错,但你要对你自己好一些,你只有这一次二十几岁的时光。” “温荨,你不一样了。” “蒋眠,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人总要长大的。” 蒋眠回去,陆一舟没来。蒋眠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和陈蔚有关,但今天和温荨聊的时候,温荨话里话外的意思,陆一舟像是已把陈家逼到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