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墙 封烨然颓然地坐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灰暗的空气好似浑浊的河水,淹没了整个房间,令人窒息。唯一的一束亮光透过略微拂动的深色窗帘洒在地毯上的纸页上,灰尘被暖气鼓动着,在暗金色的光芒中飞舞,像是小而狰狞的幽灵。时钟滴答、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封烨然伸出苍白的手,在一团糟的茶几上摸索着遥控按钮。他的手指消瘦纤长,被微动的光束照亮的皮肤白得反光,上面交错的青色血管汇集于手背,又逐渐消失于手臂。打开影像的一瞬间,整个房间被照亮了。 这是一个极其凌乱的房间,堆满了书架、茶几、凌乱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杂乱的衣服,搭在旧沙发上的白大褂,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而封烨然显然已对这些熟视无睹,他盯着电视,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一则新闻。 “sw大学著名研究员封博然的基因实验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全世界期待已久的首位‘新管家’已经诞生!‘新管家’拥有阿德瑟尔族2.78%的基因,智商和行动能力已经达到了普通人类的1.2倍……” “封博然实在是年轻有为,才35岁就获得这般成就,不愧是封穆的儿子!” 封博然是封烨然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虽同是sw顶尖研究院院长封穆的儿子,大封烨然十二岁的封博然乃正室所生,而封烨然是情妇的儿子,封博然的地位自然高上许多。封博然一路顺畅,成绩优异,如今继承家业,娶了封烨然最爱的女人。而封烨然却因为母亲的去世、最爱的女人被夺走等打击成绩一落千丈,后离家出走,如今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封烨然捡起地上的纸页,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凝视着上面的字眼。好似根本看不懂似的,他起码看了十分钟,嘴唇微动——胃癌。 这是在开玩笑么?他才二十三岁啊。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他的研究还没出成果,没能证明自己比封博然更优秀,没能为母亲争口气,没能夺回心爱的女人,没能实现人生的梦想……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到底还剩多少时间?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阵阵恶心感涌上来。封烨然奔向洗手间,就开始干呕起来。 明明没吃什么,拥有强烈酸味、刺鼻的胃液令人恶心,他只呕出了液体,胃部在痉挛,他浑身发抖,眼睛鼻字发烫,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的人生绝对不会就这么结束! 电话铃声响起,封烨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成没事的样子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激动:“烨然!!快点过来!347号母体已经开始宫缩了!要生了!” 在这一瞬间,封烨然又燃起了希望。 对啊,他还有他的实验!他和他的团队整整花了三年取样,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几乎付出了一切,就为了制造出能够继承阿德瑟尔血统的胎儿。 关于阿德瑟尔族,一直存在于人类的神话故事里。有人说他们的皇族狮身人面,力大无穷;有人说他们就是传说中的血族,貌美异常,害人无数;也有人说他们如同《弗兰肯斯坦》中的科学怪人一般,只是疯狂科学家的产物罢了,其丑无比;甚至有人说他们就是天神之子,法力无边。神话传言有些夸大事实,而在科学界大家普遍认为阿德瑟尔族人智商极高,性格温顺,外貌姣好,更是潜力无穷。在创造“新人类”的时候,如果能够融合一丁点阿德瑟尔族人的基因,哪怕是残缺的次品,都可能给人类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如今阿德瑟尔族早已灭绝,只有在极寒之地才可能寻到其冻结的基因残品。又由于阿德瑟尔族人与人类的基因有着极强的排斥性,提取他们哪怕0.01的基因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封博然的实验成果那么轰动。 而封烨然拥有更大的野心。他不想仅仅制造出融合了一丁点阿德瑟尔族人残缺基因的次品,他想创造的是——拥有80%以上阿德瑟尔血统的新人类。 虽然他已经失败了太多次……太多次!但他总是相信着会成功! 说不定这次就能成功!! 他胡乱地洗漱完毕,穿起厚毛衣,抓起白大褂就跑进了大雪里,好似他还是个健康无比的少年似的。 他仅仅用了十分钟就跑到了熟悉无比的手术室门口,手脚都快冻僵了,可是他完全不在意。穿戴消毒完毕,准备接生,可是他却被主任拦在外面。 “封烨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347号快出生了,我来接生。” “这块不由你负责。” “什么?”封烨然非常惊讶,“之前一直都是我负责做这个的。” 是的,从搜集基因到试管培育,从母体选择到胎儿培育,封烨然一直都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他刚说完,主任背后的几个同事就闷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过来好心拍了拍封烨然的肩膀说:“烨然,你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以后由高川来负责这一块……” 一股火猛地燃起,涌上封烨然的脸颊就差没喷出来。单位里没有人知道封烨然患了胃癌,便把他的不舒服认为是娇气、傲慢、偷懒甚至是装逼。可是告诉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告诉自己哪怕已经胃癌晚期居然不选择治疗还想做实验?他忍了又忍才没爆发,然后就这么站在手术门口,看着灯亮起,门关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就是觉得悲哀。 347号胚胎是他最为看重的,也是他认为最有希望的胚胎。从检测出胚胎的那天起,他就天天去看它,跟它说话,给它准备了音乐,为它读故事,好似它就是自己的孩子似的。它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就应当看见他。它是他的梦想,花了整整五年才拥有的果实…… 可是现在,他居然没有资格迎接它的出生! 封烨然无视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在手术门外走来走去。 他又开始担心了。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像以前的胚胎一样,刚出生就夭折了?先天畸形?真希望它能挺过第一关啊…… “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传遍了整个研究院,封烨然愣了好几秒,然后他听到了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被猛地打开,一个女护士艰难地爬出来,血从雪白的房门漫溢出来…… “出事了!救命啊……” “怪物啊啊啊……”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后脑勺都在疼痛,好像在被什么压迫着一样。双耳耳鸣,时不时地能听到类似于电流的声音。 研究院护士狼狈地从手术室跑出来。而封烨然脑袋空白,快步朝手术室跑去。 刚走进手术室,就闻到浓烈的腐臭味、血腥味,还有淡淡的,烧焦的味道。 床上的母体已经残缺不堪。高川一脸惊恐地站在房间的角落,浑身震颤。 “孩子呢?!”封烨然问道。 取代回答的是高川的嚎叫声。高川的一只手飞了出去,撞在窗户上,缓缓滑下。高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的跟前,一块腐肉缓缓朝他蠕动着,这种速度甚至是惬意的,好似逮老鼠的猫。 封烨然亲眼看到这块腐肉逐渐分裂,汩汩血流像是它的足,朝高川流去。它的中央有个漩涡,那大概就是它的嘴巴。它逐渐地分裂变大,猛地朝高川的脖颈冲去—— “住手!!!” 封烨然大吼。 整个手术室就像凝固了一样,在那几秒钟,怪物还真是一动不动。然后,它转过“头”,似乎在观察封烨然,从上到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此时,封烨然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应该马上给怪物打一针,他必须制止这种血腥事件,他应该逃亡!可是他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力量,简直就像锁链,将他的浑身束缚,他无法动弹,甚至感觉头痛难忍! 他眼睁睁地看着怪物逐渐收回了袭击高川的足,缓缓朝自己靠近。 封烨然这才感到恐惧。极度恐惧。 血液已经在整个手术室形成了蜘蛛网似的溪流,相互交织,残缺的□□在溪流中快速地被啃食消化,腐臭味越发浓烈,散布在各处的小碎肉顺着汩汩血溪回流,逐渐聚集在封烨然的跟前。有人尖叫,有人在门口喊封烨然和高川的名字,有人在哭嚎。 封烨然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四溢。 思维在恐惧中断断续续地运作……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正在朝它靠近的生物就是他花了这么多年的实验“成果”,他花了整整一年日日陪伴的宝贝。可是到底哪里出错了,怎么会失败成这样——它不仅不具有一丁点阿德瑟尔族的特征,它仅仅是一个嗜血的怪物…… 它甚至连怪物都不算,它仅仅是一块恶心的腐肉。 他的呼吸变得相当沉重,腐肉挪动的时候发出的恶心声音配合着奇怪的电流声变得越发恐怖。他似乎都能想象到下一刻这块肉就会张开嘴巴,将自己一口吞食干净…… ——可是反正自己都要死了。病死和被自己的成果吃掉,有区别么? “滋滋……滋滋……” 电流的声音不断响起。 周围的器具在略微颤动,像是地震了。包括手术灯,似乎随时准备熄灭。明明是恐惧到极点的场面,封烨然却有些释然。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眩晕之感。 肉块终于挪到了他的跟前,中央的“嘴巴”逐渐张开,露出狰狞的牙齿。 封烨然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嘈杂的电流声中,他听到了模糊的声音: “滋滋滋……烨儿……烨儿……滋滋滋……” ——tobecontinued chapter 1 诞生 封烨然颓然地坐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灰暗的空气好似浑浊的河水,淹没了整个房间,令人窒息。唯一的一束亮光透过略微拂动的深色窗帘洒在地毯上的纸页上,灰尘被暖气鼓动着,在暗金色的光芒中飞舞,像是小而狰狞的幽灵。时钟滴答、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封烨然伸出苍白的手,在一团糟的茶几上摸索着遥控按钮。他的手指消瘦纤长,被微动的光束照亮的皮肤白得反光,上面交错的青色血管汇集于手背,又逐渐消失于手臂。打开影像的一瞬间,整个房间被照亮了。 这是一个极其凌乱的房间,堆满了书架、茶几、凌乱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杂乱的衣服,搭在旧沙发上的白大褂,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而封烨然显然已对这些熟视无睹,他盯着电视,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一则新闻。 “sw大学著名研究员封博然的基因实验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全世界期待已久的首位‘新管家’已经诞生!‘新管家’拥有阿德瑟尔族2.78%的基因,智商和行动能力已经达到了普通人类的1.2倍……” “封博然实在是年轻有为,才35岁就获得这般成就,不愧是封穆的儿子!” 封博然是封烨然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虽同是sw顶尖研究院院长封穆的儿子,大封烨然十二岁的封博然乃正室所生,而封烨然是情妇的儿子,封博然的地位自然高上许多。封博然一路顺畅,成绩优异,如今继承家业,娶了封烨然最爱的女人。而封烨然却因为母亲的去世、最爱的女人被夺走等打击成绩一落千丈,后离家出走,如今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封烨然捡起地上的纸页,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凝视着上面的字眼。好似根本看不懂似的,他起码看了十分钟,嘴唇微动——胃癌。 这是在开玩笑么?他才二十三岁啊。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他的研究还没出成果,没能证明自己比封博然更优秀,没能为母亲争口气,没能夺回心爱的女人,没能实现人生的梦想……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到底还剩多少时间?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阵阵恶心感涌上来。封烨然奔向洗手间,就开始干呕起来。 明明没吃什么,拥有强烈酸味、刺鼻的胃液令人恶心,他只呕出了液体,胃部在痉挛,他浑身发抖,眼睛鼻字发烫,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的人生绝对不会就这么结束! 电话铃声响起,封烨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成没事的样子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激动:“烨然!!快点过来!347号母体已经开始宫缩了!要生了!” 在这一瞬间,封烨然又燃起了希望。 对啊,他还有他的实验!他和他的团队整整花了三年取样,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几乎付出了一切,就为了制造出能够继承阿德瑟尔血统的胎儿。 关于阿德瑟尔族,一直存在于人类的神话故事里。有人说他们的皇族狮身人面,力大无穷;有人说他们就是传说中的血族,貌美异常,害人无数;也有人说他们如同《弗兰肯斯坦》中的科学怪人一般,只是疯狂科学家的产物罢了,其丑无比;甚至有人说他们就是天神之子,法力无边。神话传言有些夸大事实,而在科学界大家普遍认为阿德瑟尔族人智商极高,性格温顺,外貌姣好,更是潜力无穷。在创造“新人类”的时候,如果能够融合一丁点阿德瑟尔族人的基因,哪怕是残缺的次品,都可能给人类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如今阿德瑟尔族早已灭绝,只有在极寒之地才可能寻到其冻结的基因残品。又由于阿德瑟尔族人与人类的基因有着极强的排斥性,提取他们哪怕0.01的基因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封博然的实验成果那么轰动。 而封烨然拥有更大的野心。他不想仅仅制造出融合了一丁点阿德瑟尔族人残缺基因的次品,他想创造的是——拥有80%以上阿德瑟尔血统的新人类。 虽然他已经失败了太多次……太多次!但他总是相信着会成功! 说不定这次就能成功!! 他胡乱地洗漱完毕,穿起厚毛衣,抓起白大褂就跑进了大雪里,好似他还是个健康无比的少年似的。 他仅仅用了十分钟就跑到了熟悉无比的手术室门口,手脚都快冻僵了,可是他完全不在意。穿戴消毒完毕,准备接生,可是他却被主任拦在外面。 “封烨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347号快出生了,我来接生。” “这块不由你负责。” “什么?”封烨然非常惊讶,“之前一直都是我负责做这个的。” 是的,从搜集基因到试管培育,从母体选择到胎儿培育,封烨然一直都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他刚说完,主任背后的几个同事就闷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过来好心拍了拍封烨然的肩膀说:“烨然,你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以后由高川来负责这一块……” 一股火猛地燃起,涌上封烨然的脸颊就差没喷出来。单位里没有人知道封烨然患了胃癌,便把他的不舒服认为是娇气、傲慢、偷懒甚至是装逼。可是告诉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告诉自己哪怕已经胃癌晚期居然不选择治疗还想做实验?他忍了又忍才没爆发,然后就这么站在手术门口,看着灯亮起,门关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就是觉得悲哀。 347号胚胎是他最为看重的,也是他认为最有希望的胚胎。从检测出胚胎的那天起,他就天天去看它,跟它说话,给它准备了音乐,为它读故事,好似它就是自己的孩子似的。它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就应当看见他。它是他的梦想,花了整整五年才拥有的果实…… 可是现在,他居然没有资格迎接它的出生! 封烨然无视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在手术门外走来走去。 他又开始担心了。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像以前的胚胎一样,刚出生就夭折了?先天畸形?真希望它能挺过第一关啊…… “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传遍了整个研究院,封烨然愣了好几秒,然后他听到了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被猛地打开,一个女护士艰难地爬出来,血从雪白的房门漫溢出来…… “出事了!救命啊……” “怪物啊啊啊……”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后脑勺都在疼痛,好像在被什么压迫着一样。双耳耳鸣,时不时地能听到类似于电流的声音。 研究院护士狼狈地从手术室跑出来。而封烨然脑袋空白,快步朝手术室跑去。 刚走进手术室,就闻到浓烈的腐臭味、血腥味,还有淡淡的,烧焦的味道。 床上的母体已经残缺不堪。高川一脸惊恐地站在房间的角落,浑身震颤。 “孩子呢?!”封烨然问道。 取代回答的是高川的嚎叫声。高川的一只手飞了出去,撞在窗户上,缓缓滑下。高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的跟前,一块腐肉缓缓朝他蠕动着,这种速度甚至是惬意的,好似逮老鼠的猫。 封烨然亲眼看到这块腐肉逐渐分裂,汩汩血流像是它的足,朝高川流去。它的中央有个漩涡,那大概就是它的嘴巴。它逐渐地分裂变大,猛地朝高川的脖颈冲去—— “住手!!!” 封烨然大吼。 整个手术室就像凝固了一样,在那几秒钟,怪物还真是一动不动。然后,它转过“头”,似乎在观察封烨然,从上到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此时,封烨然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应该马上给怪物打一针,他必须制止这种血腥事件,他应该逃亡!可是他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力量,简直就像锁链,将他的浑身束缚,他无法动弹,甚至感觉头痛难忍! 他眼睁睁地看着怪物逐渐收回了袭击高川的足,缓缓朝自己靠近。 封烨然这才感到恐惧。极度恐惧。 血液已经在整个手术室形成了蜘蛛网似的溪流,相互交织,残缺的□□在溪流中快速地被啃食消化,腐臭味越发浓烈,散布在各处的小碎肉顺着汩汩血溪回流,逐渐聚集在封烨然的跟前。有人尖叫,有人在门口喊封烨然和高川的名字,有人在哭嚎。 封烨然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四溢。 思维在恐惧中断断续续地运作……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正在朝它靠近的生物就是他花了这么多年的实验“成果”,他花了整整一年日日陪伴的宝贝。可是到底哪里出错了,怎么会失败成这样——它不仅不具有一丁点阿德瑟尔族的特征,它仅仅是一个嗜血的怪物…… 它甚至连怪物都不算,它仅仅是一块恶心的腐肉。 他的呼吸变得相当沉重,腐肉挪动的时候发出的恶心声音配合着奇怪的电流声变得越发恐怖。他似乎都能想象到下一刻这块肉就会张开嘴巴,将自己一口吞食干净…… ——可是反正自己都要死了。病死和被自己的成果吃掉,有区别么? “滋滋……滋滋……” 电流的声音不断响起。 周围的器具在略微颤动,像是地震了。包括手术灯,似乎随时准备熄灭。明明是恐惧到极点的场面,封烨然却有些释然。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眩晕之感。 肉块终于挪到了他的跟前,中央的“嘴巴”逐渐张开,露出狰狞的牙齿。 封烨然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嘈杂的电流声中,他听到了模糊的声音: “滋滋滋……烨儿……烨儿……滋滋滋……” ——tobecontinued chapter 2 蜕变 几支高浓度的麻醉针下去后,怪物终于萎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封烨然简直难以置信。因为他似乎听到了肉块在叫他“烨儿、烨儿”!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是曾经智商最高的胎儿,也无法在刚出生就学会辨别人,甚至已经能够在没有教过的情况下说话喊人。而且这个小名只有妈妈叫过啊。只是巧合吧。 这次的事故总共造成了一死三伤。好在死掉的是克/隆母体,这种母体专门被用作实验,并没有意识思想感情,就像用人类躯壳做成的实验装置一样,完全由电脑控制。受伤最严重的就是高川,他的左手小臂被啃食了干净,得安装假肢才行。 小怪物被关进了电牢——对于新生胎儿而言绝对恐怖的地方,弱小的物种被关进那里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因为那里尽是畸形可怕的残缺试验品,在没有足够食物,又充斥着戾气的空间,它们必须学会在自相残杀中生存。 而小怪物已经该感到庆幸了,毕竟没有被当场射杀。 ※※※ 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几乎没有人认为实验成功了,除了封烨然。也许是因为封烨然时间不多了,所以他固执地无视了小怪物所有与期望不匹配的条件,一心想着它是成功的,它一定是他的希望。也或许是因为唯有封烨然听到了小怪物呼喊的声音。 无论多忙,封烨然每天都会去看它。就像它还在母体中一样,每天都去跟它说说话。他观察细微,会将当日所得的一切都记录在一本纯黑色的牛皮日记本上。 12月26日 昨夜我几乎无法入眠,我真害怕它就此消失。今天一大早我就跑去电牢看它,发现牢里空了很多,它还在,太好了!守电牢的老张跟我说:简直是个不得了的怪物。他帮我调出十个小时的录像。347号居然把电牢里的“老大”给吃了!而且速度非常快,在黑暗里几乎看不出它捕捉、进食的动作。 我准备走的时候,发现它正扒在玻璃上“看”我。它似乎比昨天更大了点,依然没有眼睛,身上的触角微动,它似乎很激动,就连门都在震颤,很明显它在说什么,隔着厚重的玻璃我们听不见。说实在的,这种感觉并不好,又是那种沉重的感觉,好似空气都变粘稠了,有什么在挤压我们的头,后脑勺紧绷,一直在耳鸣。老张不停地抱怨,还拿出了枪。我实在觉得难受恶心,不自觉地坐在了地上。 奇怪的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没有了。我恢复以后,发现它依然隔着玻璃“凝视”着我。它用一只触角轻轻拍着玻璃,其他的耷拉着,居然让我想起了有些灰心丧气的小狗。 12月27日 我才想起这个小家伙是在圣诞节的时候出生的呢,真是个好日子啊,可惜它引发了一场灾难。今天意外地发现了它的眼睛,就在肉/缝里,很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它太小了,似乎还没法睁开眼睛呢,不过我能感觉到它一直在努力。 我实在看不下去它继续捕食同类,便给它带了鸡蛋牛奶鸡肉等等,我隔着玻璃看了它两个小时,它都不吃。我试着在它面前喝牛奶,津津有味地吃鸡丁。果然,不多时它便朝食物挪过去,开始一点一点地咀嚼。它嫌弃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好笑。 12月28日 它的习性、特征有悖于目前阿德瑟尔族的相关资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当初实验的时候是不是连基因都弄错了。但有时候,我又莫名地坚信一切都是对的。也许,它只是个还未发育成熟的早产儿,它的外貌四肢等等全部需要出生后再发育。今天它的眼睛更明显了,我感觉到他的躯体就在愈发长大的肉块中发育。 而他的智商也是不能怀疑的。我每次去,它就早早地出现,它时而伸长,时而蜷缩的触角似乎在讲述着它的情绪。它很会模仿,模仿我吃饭的模样,甚至模仿我撑着脸颊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它很聪明。 12月29日 它很喜欢音乐,而且容易受到音乐的影响。充满节奏感的音乐令它兴奋,安静的轻音乐会让它快速入眠。 …… 1月2日 昨天没有去,因为我晕倒了。从前天晚上开始胃下部就疼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刚回家就晕倒了,好在没有磕到哪里。 今天去看它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竟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时而尖锐时而沉闷,时而急促地像是快要呛死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忙问老张发生了什么。老张摇头:我看是不行了。 它生病了,由水痘引发了高烧。它浑身都在发烫冒汗,水痘密密麻麻看着让人恐惧。再这样下去一夜不到,它就会死去。我不顾老张的劝阻,将它从电牢抱到了密闭实验室,为它降温紧急注射药物。它意识模糊,平时还能看见的眼睛和触角完全消失,又恢复了最初丑陋的模样,而且有着浓浓的异味,那种味道难以形容,血腥味、炙烤味夹杂着腐臭味。它抗拒着所有的药物,痉挛挣扎着,然后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凌晨三点左右,我又听到了它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连忙拿体温计准备给它测试体温,却发现它身体的表面形成了一层白白的硬“皮”,让我想起了蚕茧,或是蛇皮。我没有看过任何相关的记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帮它剥开,却发现这层皮相当坚硬。而它的哭声逐渐平息了,类似于心脏的部分还在跳动。我相信它能活下来的。 1月3日 它没有哭,也没有醒来。 1月4日 它在变形、变大。可是它依然没有醒来。我真担心它就这样…… 1月5日 一点动静也没有。 …… 1月8日 疼。很疼。我还有多少时间?周围的冷言冷语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只希望它能快点醒来。医生建议我立即住院,可是我知道,我的体质已经不适合手术了。我觉得,我一旦住院,就无法出院了。与其躺着疼痛,不如充满希望地等待。 …… 1月13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当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看到一颗巨大的茧。厚厚的、白色的细丝包裹着它,层层叠叠,将整个房间都覆盖了。我在丝线中穿梭,像是在迷宫中行走。忽然,一阵亮光,我看到茧裂开了,无数的、湛蓝色的蝴蝶从其中喷涌而出—— 我跑去实验室看它,可是它依然一动不动。 我一直呆在它的身边,跟它说话,就像它还在母体中一样。我觉得它可以听到。 1月15日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昨天我又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孩童时代,我哭着跟妈妈说胃疼。妈妈就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用手轻柔地给我揉胃,不断跟我说:烨儿,烨儿,不哭,不哭,揉揉就不疼了。她微微泛黄的发丝非常柔软,从上方垂下来,弯弯的。她总是温柔地看着我,偶尔望向窗外,眼含笑意。 我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好多了。眼睛模糊不清,却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我的脸,手指温热。 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我起码在心中问了自己上百遍:封烨然,你确定不是在做梦? 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男童正坐在破碎的茧之中,身上缠绕着丝线。他拥有着柔软的、漆黑的鬈发,皮肤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里那湛蓝的瞳仁简直漂亮得难以描述,让我想起梦里那数不清的蝴蝶,完全是一样的色泽……他的躯体还没有发育完全,部分皮肤凹凸不平,甚至依然有着阵阵恶臭,但也就是这种丑陋,证明了他的身份。 破茧成蝶。这是当时唯一闪现在我脑海中的词。 但我的理智根本无法承认会出现这种事情。一块肉,一个怪物,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发生如此夸张的变化?没有任何关于阿德瑟尔的书记载过他们能够像完全变态的昆虫那般蜕变……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然后又看到他伸手,触摸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他居然在摸我的眼泪。他睁大着眼睛看我,像个没有表情的洋娃娃,似乎在好奇那种液体是什么。 我明知道他不可能懂我在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是小怪物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仰头望着我的眼睛,忽然笑了,嘴巴的声音还有些含糊不清,但我知道他在不断喊:“烨儿……烨儿……” ※※※ 小怪物给了封烨然希望。 他让封烨然觉得这一生不至于一事无成。一块凶猛的、没有任何五官特征的腐肉,居然能在短短的半个多月内进化成人类的模样,从水痘高烧到快要死掉的程度,到一点发烧痕迹,浑身一丁点疤痕都没有样貌,无论是生长速度、自愈能力还是其他什么,都是从未有过的,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按照这样的态势,以后他的成长潜力将是无穷的。 封烨然将自己的时间统统都奉献给了小怪物。他将347小怪物的事情报告给了院长,得到了院长的认可。院长表示,只要347对人无害,就可以继续养着它。就连之前处处为难封烨然的所长都含蓄地表扬了他,说347潜力无限,完全可以在他身上研究蜕变的机密,研究他的大脑,他的血肉,激发他不同于人类的特异功能。这些研究一旦成功,他18岁的正式发布会将会震撼人类。之后,封烨然成为了347的负责人。 明明封烨然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这件好事极强地激励了他,只要他自己还能站起来,他就会生龙活虎地陪着小怪物。他逐渐培养小怪物像人类那样穿戴饮食作息生活,像培养小孩子一样给他带去了很多童话书漫画书小画册等等。 小怪物学得非常快,而且对封烨然特别特别感兴趣。 例如这件事情: 由于工作的原因,封烨然的脖子上总是挂着名牌。小怪物总是喜欢用他胖胖白白的小手玩名牌,一本正经地描摹上面的字眼。然后慢慢地说:“分……烨……让……” 这个时候封烨然忍不住笑,给他逐字纠正。这个时候的小怪物虽然偶尔会学人说话,但还不会识字,更不会写字。封烨然的名字对于小宝宝而言还是太难了点。 小怪物学了几次后,就拿出他的画册,握住铅笔在上面苦大仇深地划来划去。 封烨然以为他在发脾气,过去看才发现他居然在上面已经写了很多很多字了,全部都是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写得并不好,对他而言“烨”和“然”很难写,所以他的“封”写了很多很多,经常只写“烨”的右边,“然”写得特别少。 小怪物看到封烨然过来了,就指着纸上的字说:“名……字!封……烨……然。” 他的发音已经很标准了,声音软软的,特别可爱。 “真棒!” 封烨然忍不住揉了揉他猫一样柔软的头发。 突然想到小怪物还没有名字啊,总不能一直叫他小怪物或者347吧。 “你叫什么名字好呢?”封烨然问。 小怪物指着纸上的名字:“封……烨然!” “哈哈,那是我的名字。现在我们要给你取名字。” “封烨然~” “叫得倒是越来越熟了。可是我们不能叫一样的名字呀,不然怎么区分呢?” 小怪物一脸不明白的样子,但是突然撅起嘴,一副我一定要叫这么名字的样子。 封烨然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用铅笔在纸页上圈出了两个字:“封”“华”。 “你写‘烨’总是少写个火,写了很多很多‘华’,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字眼儿啊。那干脆你就叫封华吧。” “?” “小笨蛋,我是说,以后就叫你封华了!” “蜂……花?” ——tobecontinued chapter 3 情绪 胃疼。太疼了。 像是在被火烧,被针刺。 想吐。 啊不行了。 谁来救救我。 …… 下雨了。 窗外在下小雨,雨声淅淅沥沥,偶尔有轻微的蛙鸣。 好温暖啊。 婉转的鸟鸣好像源于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近在耳边,回声荡漾。偶尔,似乎还听到了鸟儿展翅的声音。 花香像丝带,柔柔地滑过鼻翼,带着些微甜味,很快又稀释在潺潺水声中,鱼儿从中游过,尾巴摆动着,发出细微的哗哗声。 封烨然在实验室的桌子上动了动,微微地撑开眼睛。 白色纱帘鼓动着,鸟儿的暗黑色影子掠过纱帘,粉色的、金色的花瓣携带着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钻入,旋转着飘舞着。封烨然揉了揉眼睛,听到头顶不远处有轻微的水声,他抬头一看,就看到一条深蓝带金边的鱼儿摇摆着尾巴缓缓游过,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就坐在水中的椅子上,澄澈的水波光粼粼,书页在其中微微翻动,房间里充斥着美丽的热带鱼,还有一些闪耀的、细小的不明生物,像水母一样膨胀收缩,在静谧中呼吸着。 “太美了。”封烨然情不自禁地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如果这是个梦,也太真实了吧。他的头发在水中起伏,衣衫浮动,鱼儿轻轻触碰他的皮肤,微凉。他不仅能呼吸,还能嗅到淡淡的芬芳。 他这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个穿着睡衣,赤着双脚的孩子。 小小的封华弯着漂亮的大眼睛抬头望着封烨然,笑着说:“喜欢吗?” 封烨然顿时明白了。 他忍不住亲了亲小家伙圆圆的脸颊:“怎么办到的?” 封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什么?” “亲亲。”封烨然很诧异自己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代表我很开心,很喜欢你。” 小家伙居然有点脸红。 “好吧,告诉我你怎么办到的?” 封华完全沉浸在开心之中,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封烨然的提问。他漆黑的鬈发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浮动。后腿一蹬,居然和鱼儿一起游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手舞足蹈的。 当美丽的幻境逐渐消散之后,室内又恢复了平凡的样貌。封烨然来到封华的简易房间,翻开他枕边的书,这才意识到最近临睡前给他讲的故事,都是有关海洋的故事呢。封华非常喜欢海底生物,喜欢庞大的鲸鱼,喜欢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尤其喜欢深海的那些,能够发出淡蓝色荧光的奇妙生物。打开影像,果不其然,昨晚,他看了有关繁花的纪录片,满园的向日葵,无边的薰衣草…… 毫无疑问,封华具有变梦境于现实的能力。 由于头一次使用了这般能力让封烨然惊喜异常,他便开始常常使用。 封烨然总是在温暖的大草原醒来,在花海中入睡,在湖光潋滟中浅眠,在芦苇翻滚的河边看书。 封华除了能够让自己的梦境变成现实,还能自由窥探封烨然的梦境,并将其转为短暂的现实。而这一点,并不尽是令人愉快的。 例如有一次,封烨然刚走进实验室,就听到了谈笑声。橘红色的、温柔的灯光下,是一张大大的木质方桌,上面有着熟悉的裂缝。啊,还是那张坏了没能换上的老桌子。老爸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抬头看了看封烨然,眼镜后面露出浓浓的、温柔的笑意,浓浓的香味飘来,啊,老妈在煮鸡汤啊。厨房门打开了,身穿围腰的老妈端着鸡汤从厨房走出来,忙对封烨然说:“在那边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盛饭!” 封烨然的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再一次感到胃部的阵阵痉挛,竟然直接倒在了地上。 影像瞬间消失,已经有五六岁模样的封华连忙朝他跑来,将手掌紧紧地贴在封烨然的胃部,阵阵暖意缓解了疼痛感。可是很明显封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场面会让封烨然这样。 “烨儿……不喜欢吗?” 封烨然缓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为什么?烨儿教过我,笑就代表,开心,他们都在笑。烨儿为什么不喜欢?”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封华摇摇头。 封烨然解释:“看报纸的人是我老爸,我跟他已经断绝关系了,也就是说,现在他不认我为儿子了。哪怕我死了,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而刚才端菜的女人是我老妈……她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封华听得似懂非懂。 “所以我看到这个,就会伤心。” “对不起,那封华以后就不给烨儿看这个了。” “真乖。不过,别叫我烨儿,怪怪的。”封烨然无奈,“你都可以叫我爸爸了。” “这是什么?”封华轻轻用手碰了碰封烨然眼角的液体。 “傻瓜,这是眼泪。” “眼泪?” “人在伤心的时候,就会流眼泪呢。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封华皱眉。那天晚上封烨然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他抓住了封烨然的衣角,非常坚定地说:“我……不想看到烨儿……流眼泪。” 封烨然笑了。 小家伙居然又马上说:“我喜欢看,烨儿笑。” “你这小家伙,叫你不要老叫我烨儿,你应该叫我哥哥,烨然哥哥,或者爸爸啦。” 小家伙居然看起来有点害羞的样子,一下子缩进了被窝,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烨儿,明天见!” …… 封华的成长速度异于常人,才花了两年,就已经长成了七八岁的样子。不仅学会了中文,还会英语。在其他学科方面的学习能力也惊人,过目不忘。 除了惊人的学习能力,他还有很强的治愈修复能力。如果不是他,恐怕现在封烨然已经难以站起来了。每次他胃疼的时候,封华就会将手掌覆盖在他的胃部,阵阵暖意袭来,痛感就会逐渐消逝。后来去医院检查,竟发现恶性肿瘤得到了有效控制。 他的梦境转换现实的能力,曾经因为不能辨别是非情绪,有时候有负面的效果。而现在他变得谨慎一些了,逐渐学会分辨封烨然的情绪,便只会给他制造美好的情景。这也是让人欢喜的。 他如此优秀,想必应当成为一个被恣意宠爱的孩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封华的童年绝对不是美满幸福的,他出生的特殊性,他的优异,他出生带来的悲剧,都注定着他的童年只能在实验室度过,充斥着疼痛。而他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他不排斥抽血、打针、吃药、插管、做实验,他不怕疼,只要是封烨然让他做的,他都愿意做。 为了看他的自我修复能力,用刀割他的手腕,然后让他自我修复伤口,计算时间; 为了观察他如何把梦境转换为现实,脑部结构跟人类的异常何在,需要每周给他照xer光,这种光会可能让他短暂失明,让他失眠,但他也不排斥。会催眠他,用电脑控制他的梦境,让他在梦中痉挛,让他头疼,他也没有拒绝过; 为了看他是不是能制造可怕的幻境,有个研究员居然给只有八岁的他看了恐怖片,让他被现实化的梦境追逐,在密闭的房间的尖叫,被封烨然发现的时候,浑身大汗、苍白地躺在地板上。问他为什么不拒绝,他却说:他们说,你同意了。你也想知道,我是不是能够做出可怕的画面。是不是有制造恐惧的作用…… 封烨然时常感觉非常罪恶,非常后悔。多么聪明的孩子,多么高级的血统啊,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实验员,如果他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实验成果,那么他现在也仅仅是个普通的孩子,在家里看动画,在外面跟朋友们一起玩吧。而封华,才出生两年,就已经被做了无数次实验,从他身上写出了无数的实验报告,光是部分曝光就已经为大家创造了源源不断的收益,将来正式公布于世简直不知道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会多轰动。 可是他也无能为力啊。封华对于研究院的唯一价值,就是他的研究价值。如果他连研究价值都没有了,他也就没有生存的价值了。 封烨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他的生命,为他的成长减少一些痛苦。 可是哪怕封烨然因为自己的罪恶感折磨得睡不着觉,他却发现封华却还真像个没事的孩子一样,双眼依然那般纯净,似乎没有一丝忧虑,还不懂得何为愤怒。而那双眼睛,简直就像一汪水,当沉浸在阴影时一片漆黑,而一旦有光明照入,就是那般湛蓝美丽,里面总是映着封烨然的身影。 封烨然会在监控录像里看他。封华总是一个人乖乖地坐着画画看书,蹲着写着什么,观察着什么。他习惯呆在黑暗里,似乎黑暗能让他感觉安全。每当他听见封烨然开锁的声音,他就立马跑过来,小狗狗似的。 他非常喜欢撒娇,特别喜欢封烨然叫他的声音,常常还会要求,说:“烨儿,叫我的名字吧。” 封烨然必须看着他,慢慢地喊出他的名字,他才会满意。 “封——华——” 封华喜欢封烨然这么叫他,喜欢观察封烨然的表情,看着他在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睫毛、唇部、舌头的细微动作,看着他微微弯起的眼睛,上齿轻咬下唇,然后嘴唇微微张开的样子,听着他圆润温柔的声音,他轻轻吐出的气流——好似光是这样,他就能忘记一切疼痛,只要这样,他就已经满足了似的。 可是如果,他看不见了呢。好几次,封华做完xer光以后,他就短暂失明了。他像往常一样不断央求封烨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微微沙哑:“再叫一次吧。” 好几次,封烨然看到了他长长的袖口里的伤痕,他微微红肿的眼睛,沙哑也是因为他在被做实验的时候,实在太疼太疼把嗓子给喊破了吧。他虽然已经有八岁的样子了,心理年龄恐怕更大,但是他才出生两年啊。他为自己治疗了多少次,为自己创造了多少次美丽的梦境,为大家创造了多少收益,可是他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啊! 封烨然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微颤的声音:“封华,对不起。” 封华疑惑。 封烨然握住他纤瘦、细小的手腕:“很疼吧。” 小小的封华疑惑的表情慢慢散去,他撑起身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准位置,轻轻吻了吻封烨然挂泪的右颊,道:“我不疼。” “烨儿需要我,我很高兴。所以别哭了。” ——tobecontinued chapter 4 心愿 轻柔、缓慢的音乐在幽暗的房间里荡漾,中间,在一个大大的蛋糕之上,有四支明晃晃的蜡烛,光芒勾勒着坐在两边的大人封烨然,和十二岁模样的孩子封华。封华身穿深蓝色的针织旧毛衣,戴着高高的生日纸皇冠,他的身后,是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上面点缀着各种可爱的小礼物。一只特别可爱的泰迪熊就放在他的身边,这是他三岁的时候封烨然送给他的礼物。今年的礼物是个小秋千。 这是封华的四岁生日,虽然他的身体外貌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十二岁,智商更是远超这个年龄。在研究院呆了整整四年了,他的家就是这个小小的、黑暗、封闭的房间,封烨然每天就在这里陪他,每周带他出去,在附近无人的小山坡走走。 “封华,生日快乐。”封烨然轻声说。 他看着面前这个长相相当精致,皮肤白皙,双眼映着烛光的孩子,心情特别好,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开心。 封烨然刚说完“生日快乐”,封华就笑了。 封烨然觉得封华的笑恍若一朵忽然盛放的花——因为在他笑的那个刹那,从平凡无奇的地板上升腾起一大片亮晶晶的东西,像星星,像萤火虫,像是深海中会发光的小虾米,又像是在寺院树枝上颤悠的银铃。它们欢快地在空中飞舞着,发出空灵的、美妙的声音。 封华在这一大片美丽的世界中笑,身上映着斑斓的光泽,很明显,他很开心。 “快许愿吧。”封烨然说,“就像去年一样,许完就吹灭蜡烛。” “我想永远和烨儿在一起。” 封烨然弯着眼睛:“傻瓜,你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有不准叫我烨儿。” 封华站了起来,抓住了封烨然放在桌上的手腕,倾身吹灭了蜡烛。 在蜡烛熄灭的一刹那,封烨然感觉一股强烈的气流从下至上地将他们托了上去——那些奇妙的、闪耀的生物也一同涌上天空。那一刻,就像一滴晶莹粘稠的液体坠入水中,转瞬间旋转着向周围扩散蔓延……他们似乎突破了房屋的限制,飞上苍穹。小小的封华拉着封烨然的手,他们的头顶是数不清的星辰,金色的星星那般浓密、美丽,像一片璀璨的河流,在深蓝色的画卷上奔腾。而他们的脚下,便是银光素裹的建筑,广袤无垠的山川,雪花缤纷…… 封华望着璀璨的星辰,问:“烨儿,喜欢吗?” “还真是你的风格啊!又下雪,又有星星的,不符逻辑呢。不过——真的非常、非常漂亮!你制造的幻境越来越真实的,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你没有看过繁星满天的夜空呀,你是怎么办到的?”封烨然很疑惑,“毕竟我们每次看到的夜空,也就只有两三颗星星呢。” “最近烨儿带来了一些画集。” “这么说灵感是从上面得到了咯!可是为什么想给我看星空呢?那些画可是包罗万象的,不仅仅只有星空呢。” “因为你说过,想看。” “什么时候?” “一百三十二天前,你第二次带我出去的时候,在小山坡上,你说你从来没有看过繁星满天的夜空。” 封烨然怔忪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他忍不住敲了敲封华的脑袋:“我实在是太好奇你脑袋的构造了,我随便说说你都能记住?而且时间还那么清楚?!” 封华仰着头看他,居然有些得意:“这算什么,我还能记住烨儿说过的每一句话呢!” …… 晚上10点,封烨然将房间收拾好了,而封华已经洗漱完,吃完药,乖乖地躺在小床上看他。他吃的药是一种抑制剂,类似于安眠药,会让他的感到脑袋沉,肌肉松弛,使不上劲儿,快速入眠。这是上面控制他的一种手段,毕竟担心他在无意识中暴走。封烨然像往常一样给他测体温,然后给他的伤口抹药。 小小的封华背上,手臂上都有伤痕,那些是实验的痕迹。虽说封华的恢复能力已经比常人快上很多倍了,但是频繁的实验还是在他瘦小的身上留上了伤疤。 封烨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封华,你知道吗。你是世界上的第一个新人类。你完美地融合了人类和阿德瑟尔种族的基因,血统纯正。以前的实验阿德瑟尔的基因虽多能提取3%左右,而且还以失败告终。而你的提取了近89%,外界没人敢相信,都说我们在造谣。哈哈,等他们说去吧。你目前拥有的能力已经令人惊异,将来更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发展,你简直就是我的骄傲啊。等你达到人类十八岁模样的时候,你的体征应该就会稳定下来,我们就带你参加发布会,让那些愚蠢的人打自己的脸去吧。” 封华默默地听着封烨然已经跟他说过无数次的话,没有一丁点不耐烦。 封烨然兴奋地说着说着,动作忽然慢了一些。 封华马上转身,将手覆盖在他的胃部。 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感消失之后,封烨然才慢慢说:“封华,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上帝给我的礼物……哈哈,虽然我不信教,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上帝送给我的奇迹。我本来快死了,你却来到了我的身边……封华……” 封华让他坐在小床上,终于打断了他:“有我在,你会一直好好地活着的!” “傻瓜,你能抑制肿瘤的发展,可是你无法治愈我。我的病是绝症,情况有多糟糕我知道,没有人能治好它。其实,我也并不奢望自己能活多长,我只是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能做出……成就出来……让那些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痛苦地皱眉。然后他站了起来,打算离开了。 然而他的手腕却再次被抓住了,封华仰头看他,手指抓得紧紧地:“今晚可不可以……不走。烨儿,和我一起睡吧。” 这天晚上,封烨然就留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和小小的封华躺在小小的床上。 空间非常小,封烨然非常疲倦,很快就背对封华睡着了,呼吸均匀。 而封华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将温暖的小手覆盖在他的胃部,帮他抑制疼痛。 他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他在黑暗中照顾着封烨然,用他极强的听力,感受着这世间万物的声音——远方狼嚎的声音,鸟儿鸣叫的声音,风吹拂树叶发出的声音,树叶拍打窗户的声音,身边的人辗转的声音,他均匀的呼吸声,他的梦呓,掌心下,他鼓动的心跳声,如此令他眷念的心跳声。 那个时候,封烨然并不知道,封华哪怕吃了安眠药,也完全不受其影响; 他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能够照顾他一整夜;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就像他也不知道封华三岁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快速不留痕迹地治愈伤口,却在他的面前假装浑身是伤,等着他亲手为他涂药一样。 …… ………… 优雅的男低音,沉静的钢琴声,雪白的花朵,粘稠的血液,苍白的手腕,狰狞的伤口,落在地上的刀子。血液汩汩流出,落在衣服上、地毯上、花瓣上、赤脚上。没有痛苦,有的却是一种暗暗的狂喜,像是一种阴暗的、邪恶的鬼怪在体内狂欢,为结束而欢呼。 封华猛然惊醒,胸口起伏。他看向自己的手腕,唯有故意保留的伤痕,没有一丁点血迹。本来清晰无比的梦很快就远去了,在脑海中消失了踪影。 他侧身,看向睡在身边的人。 封烨然正面朝他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像孩子一样躲在被窝里。淡淡的光芒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他的脸颊上,勾勒着他的轮廓。他漆黑的发微微凌乱,发梢在阳光里给人一种茶色的错觉,封华将他挡住眼睛的发捞开,触觉柔软。 封烨然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眼角微微往下,睫毛纤长且有些卷,右眼上方有一颗小痣,眉毛的形状很是英气,眉弓的弧度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可是由于太瘦,眼窝有些深陷,又由于身体不好,黑眼圈常年不消,所以显得有些阴沉。但封华知道,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当阴霾尽散的时候,他的样子有多好看。 他情不自禁地翻出画册,用铅笔悄悄地描摹封烨然的轮廓。此刻阳光更浓了一些,溶解了封烨然脸上的阴霾。他的睫毛轻颤,嘴唇微张,似乎做了一个美梦,眉头舒展开来,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微风从窗户的缝隙涌入,轻拂封烨然耳后的发丝,那些柔软的黑色发丝缓缓滑下,垂在他的眼前,看起来有种慵懒的美感。 封华凝视着他的眼睛愣了愣,沙沙地画了起来。 …… 飞鸟的影子掠过白色纱帘,实验室外面越发嘈杂,封烨然的手机也振动了好几次了。 封烨然微微动了动。 封华放下画册,凝视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 封烨然睁开了朦胧的眼睛,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封华看着他,不知为何心跳猛然变快了很多——在封烨然睁开眼,从怔忪,到惊讶,然后到微笑着说“封华,早上好”的那一刻,封华看着他一系列变化的表情,居然联想到了日出。 他好似看到了一轮红日从黑暗中升起,在那一瞬间被灿烂的阳光包裹,心潮澎湃,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封烨然疑惑地问。 封华满脸通红,脑门上冒出阵阵热气。 “难道有些发烧?”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把封华拉下来,将自己的额头贴过去。封华瞬间躲开,好似一只受惊的小鹿。 封烨然摸不着头脑,突然被床上的素描本吸引了注意。他刚伸手,封华就眼疾手快地把素描本藏在了身后。 “秘密。”他红着脸吐出了这两个字。 封烨然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嗨哟,还真长大了,还有秘密了呀!” ※※※ 第二年夏天,封烨然头一次带封华去城里玩。 封华看起来也有十二、十三岁的样子了,虽然他只活了四年多。他从来没有去过城市,实际上,他最多去过周围的田野,极少见人,所以他非常紧张。 为了让他更深入地了解城市生活,封烨然带他乘坐列车四号线。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封华整个人都是绷紧了的。他紧紧地抓住封烨然的手,手心出汗,满眼惊恐。封烨然看他这样,实在有些心疼,他把孩子推到车间的角落,用身体护着他。封华仰头看他,脸蛋红扑扑的。 这趟车要整整行驶一个小时,将会把他们从城外带入市中心。透明的大型车窗为封华全方位地展现着全新的世界,逐渐的,他从最初的惊恐,转变为兴奋的状态。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 不知不觉,列车居然行驶在空中,周围云雾缭绕。当云烟少些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一座座直耸入云的建筑,白色蓝顶的尖塔,略矮的、充斥着古典气息的钟塔,还有像丝带一样环绕在四周的铁道。 “啊,那边,烨儿,那是什么?”封华激动地叫了起来。 那是热气球一样的东西,但是更大一些,更加椭圆,在空中缓缓漂浮。 “那是空中旅游船!” “船?” “对啊,有的游客想要游览整个城市,就会携家带口地乘坐空中旅游船,慢慢地环绕城市一整圈。” “要是饿了怎么办?” “傻孩子!那里就像豪华酒店一样,样样齐全,怎会没有吃的呢。”封烨然笑着,“你要喜欢,有机会带你去感受一番。” “真的吗?!” “那当然啦。别太激动了,一会儿还有很多你没看过的呢。比如,地下城市。” “地下还有城市?” “对啊,某些地区地下的城市比地上还要繁华许多呢。市中心的地下城市有整整三层,动物园游乐园居住区之类的,还真什么都有。” “我们会去那里玩吗?” “就是想带你去看看呢,顺便给你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你也不能总穿旧的吧!” 两人在地下城市负一层的商圈之中下了车。这天正在举行灯展,每走一步,地上就会出现闪亮的心形。巨幅广告上的美丽女子在空气中摆着各种曼妙的造型,声音优雅,时不时给路人一个飞吻。街道上有着导购机器人,它们敬业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动作敏捷。 一路上,封华简直眼花缭乱。但他虽然兴奋,也并没有摆脱怕人的毛病,一直死死地抓住封烨然的手,不想松开。哪怕在服装店,也不敢独自去小房间试衣服,非要封烨然跟他一起去试,弄得封烨然哭笑不得。 封烨然给封华买了三套衣服,一套睡衣,一套秋冬装,一套夏装。感觉渴了,他就让封华坐在凳子上,自己去买饮料。 回来的时候,发现封华居然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旁边很多游人驻足回头,有两个女孩已经站在他身边,跟他说着什么了。封烨然心想,他还这么小就这样了,等他大了难道要把他裹起来不成? 而封华明显有些尴尬,他手里紧紧捏着什么,微微偏头,耳廓绯红。他微长的鬈发挡住了半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垂下。他的轮廓精致,皮肤白皙,似乎比广告里的孩子还好看。 当他注意到人群后面的封烨然的时候,突然抬眸——封烨然在那个刹似乎看到了沉睡的湛蓝色的蝴蝶忽然翩翩起舞。他那眸子湛蓝明亮,淡色的嘴唇翘了起来,封烨然深吸了一口气,有种想要抱起他的冲动。 封华朝封烨然跑过来,就像曾经一个人被关在实验室的他,听到封烨然脚步声后那般兴奋的样子。 “烨儿!”他抬头望着封烨然,脸蛋微红。 “怎么了?” “送给你。” 封烨然这才发现,封华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花儿,金黄色的,非常普通,但也非常漂亮。明明只是一朵小花,封烨然却真真实实地被感动到了,好似这朵花是金子做的一般。 封烨然接在手里:“谢谢你!” 封华抱住封烨然的腰,脑袋在他的衣服上蹭,封烨然无奈:“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封华倒是抱得舒服,完全不撒手。 忽然,封烨然注意到不远处有辆熟悉的轿车,一男一女正望着这边,说着什么。男的有三十五岁左右,西服笔挺,表情严肃,跟封烨然长得有几分相似。女的依偎着他的胳膊,身穿黑色晚礼裙,香肩外露,脖颈上挂着昂贵的珍珠项链,长发盘在脑后,妆容精致高雅,明显是要出行什么典礼。 他们朝封烨然走来,一阵强风吹来,封烨然手中金色的花儿随风而逝,躺在地上,被行人碾在脚下。 ——tobecontinued chapter 5 嫉妒 “又出来鬼混了?”男子熟悉的声音响起,说完瞄了一眼抱住封烨然的小孩,嘲讽道,“怎么,几年不见,连孩子都有了?” 封烨然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完全没有看男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女人。而女人明显有些尴尬,她拉了拉男人,道:“别说了,我们走吧,快迟到了。” “前段时间老爸住院了啊,也不见你回来……啊,也是,反正也不是你爸了。” “我没有接到通知。”封烨然道。 “谁傻了通知你啊,也不想想老爸要是看到你,恐怕要被你气死吧。天天鬼混,没心没肺地走了这么多年……” 女人瞄了一眼封烨然,又拉了男人一把:“别说了,走了走了。” 男人啧了一声,和女人一起离开了。 当看不到他们身影的时候,封烨然突然跪坐在了地上,面容扭曲,明显,他胃疼了。封华紧紧抱着他,又给他喂了一些热水,半小时后,他恢复了。 他躺在街边的椅子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有密密的细汗。 封华问他:“他们是谁?” “我哥,封博然,还有他的妻子,陈萱。” “他们不知道你生病了吗?” 封烨然自嘲:“这种小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 “小朋友,别露出这种表情。我还有你啊。等他们真正知道你的价值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恐怕想挖个坑钻进去吧……哈哈,我可期待了。”封烨然笑着,好似真的看到了那天的场景,他看了看表,又说,“现在时间还早,去鬼混吧?” “鬼混?”封华记得,刚才封博然也用到了这个词。 “就是去会会我之前的狐朋狗友,反正他们已经邀请了我很多次了。” ※※※ 封烨然轻车熟路地带着封华来到一家名为“paradiselost”的酒吧跟前,皱眉看了看封华,想着未成年人可以进去吗,随后摇摇头,想着这个酒吧还算比较安静纯洁的,就还是将封华带入了成人的世界。 酒吧里有个小舞台,有个女歌手正边弹吉他边唱歌,游客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鸡尾酒。吧台上有个男子看到了封烨然,立马高兴地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啊,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封烨然跟他击拳:“是啊赫哥,好久不见。” “这孩子是?” 封烨然看了看有些拘谨的孩子道:“我家弟弟。” 被称作赫哥的男子伸手想要摸摸封华的头,被躲开了。封华躲在封烨然的背后,抓着他的衣角。 赫哥笑了笑,道:“那家伙呢?” “谁?” “以前老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小子!” “啊你说肖之戒啊,他出国好几年了!” …… 不多时,赫哥把两个人带入一个宽阔的房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游戏设备,音乐充斥着节奏感。赫哥和封烨然用手机跟老朋友们联系着,一个小时之后,来了好些人,那些男男女女穿着时髦暴露,手臂脖子上有着纹身,有的还有鼻环唇环,很明显,这是封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他很是拘谨,紧紧地贴在封烨然身边,好几次拉他,想离开了。 可是有意颓废的封烨然并不想走,跟朋友们聊了起来。 这些朋友最初对封华很是感兴趣,但不多时,就开始谈论一些封华听不懂的话题。 封华在一边喝橙汁,看着封烨然与其他人热情地交谈,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感觉受到了强烈的打击——有人给封烨然喂薯片,然后看着他笑;有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封华和封烨然的中间,挽住封烨然的胳膊,满身香水味;有人站了起来,在歌声中扭动腰肢,还时不时过来拉封烨然,让他跟她一起跳舞——封烨然竟然是如此受欢迎的,他的身边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竟然这般无礼地碰他—— ——明明,封烨然是他的,是封华的。是封华一个人的! 封华第一次闹情绪,他几次三番地过去跟封烨然说:“我们走吧!” 可是封烨然还在劲头上,他喝了一口淡酒,摇头,让他去一边玩游戏。 封华不许他喝酒,可是封烨然继续喝,他根本听不到封华的声音,甚至他根本就不看封华! 封华第一次相当挫败,相当疑惑,他逐渐沉默了,也不玩游戏,就坐在一边,凝视着封烨然,以及封烨然身边的一切。重金属音乐似乎在撞击着他的胸口,他头一次感到阵阵闷疼,浑身都快爆发了似的。又总是有种错觉,好似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习惯了许久许久。 然后,这群狐朋狗友开始玩游戏了。 他们不断做着封华根本不理解的行为,但封华知道,那是亲密的行为。他们爆笑着,声音快盖住了酒吧里的歌声。他们大声喊着“舌吻”“舌吻”“舌吻”!有两个穿着暴露的女生站了起来,一个猛地喝了一杯酒,朝另一个女生走过去,突然,就捧起另一个女生的脸颊,头埋了下去—— 封华的眼睛突然被熟悉的手指蒙住了,手心微烫。 当手指放开的时候,两个女生已经分开,红唇斑驳。 封烨然收回蒙住封烨然双眼的右手,捏起酒杯:“小孩子不能看。” “我不是小孩子。” “你是。” 封烨然身边的女人朝封烨然凑过去,红唇鲜艳,跟他耳语:“你带来的孩子真是你弟弟吗?” “怎么了?” “我总感觉,他的眼神有点没对。虽然是很可爱啦。” “哪里没对了。” “感觉……有点可怕。”说着,女人转头看了一眼封华。 酒吧五彩斑斓的光芒旋转着流溢而下,而女人在碰到封华的眼神那个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冰窟—— 封华正站在她身边,死死地盯着她,脸颊苍白,面无表情。平时湛蓝美好的眼眸在灯光下,似乎染上了一圈红,血腥的红,下睫毛纤长。他明明还这么小,可是不知为何,觉得他完全是在居高临下地看人,而且,不带感情,好似他看的只是个畜生,或者,已经死了的畜生。 女人觉得毛骨悚然,在某个刹那,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力量在掐她的脖子,她本能地站起来,想要摆脱这种莫名的恐惧。 “怎么了?”封烨然问道。 女人站着低喘,猛地喝了一口烈酒,她甚至伸手触摸脖子,并没有疼痛感,窒息感也消失了。几秒钟后,再度看向封华,却发现他刚才那种眼神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最为纯真可爱的表情,令人怜爱的表情。他打着哈欠,用水汪汪地眼神对着封烨然说:“哥哥,我们快回去吧,我困了。” 难道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而封烨然这次居然还真站了起来,对大家告别,拉着小朋友离开了酒吧。 两人乘空中列车回研究所,由于比较晚了,人不多。一大一小坐在座位上,背后是无尽的、斑斓的灯火,天空之上悬挂着一牙皎洁的弯月。 封烨然笑得开心:“第一次听你叫我哥哥啊。” 封华舒服地枕在封烨然的腿上,像是没有听到封烨然的话,道:“原来烨儿认识这么多人。” 封烨然已经懒得纠正他了:“是啊,不过自从我去了研究所,跟他们就不太联系了。今天见到我还这么热情,我还挺感动的。” “可是,烨儿是我一个人的吧?” 封烨然愣了愣:“今天怎么一直在撒娇?” “你是我一个人的吧?” “你这小家伙简直肉麻死了!”封烨然一边轻拍封华的后背,一边哄道,“是,是,虽然你的哥哥封烨然非常受欢迎,但他是小傻瓜封华一个人的咯,所以以后还要小傻瓜好好供养照着。” 封华听完,非常非常满意,他亲了亲封烨然放在他脑袋下面的手指,他最喜欢的,肤质细腻、手心微烫的手指,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 这次出行回去后,封烨然又去医院详细地做了一个检查,结果一点都不乐观。果然,封华虽然能够抑制他肿瘤的发展速度,但是也无法杀掉肿瘤。他的病还在身体中不断扩散,蔓延,转移。他的寿命根本就是个未知数。 封烨然走在路上,心情阴郁。说不定他哪天就撒手人寰了,他真能等到封华成年,并正式曝光于大众的那一天吗?为什么不提前曝光呢?啊,因为还缺少更为详实的证据——数据!平时那些小实验根本不够,他需要更加深入地研究脑内的数据啊!就像之前院长提议的,直接开颅,获得封华大脑最为详细、真实的信息,大脑各个部位的分工,特异功能产生区等等,说不定还能因此研究出更多的东西。实验可以为大家提供详实、真切的数据,到时候加上现场展示,没有人敢怀疑实验的成功性,没有人敢怀疑封华的巨大潜能! 可是开颅手术是个大手术啊!会对封华的大脑有所伤害吗?有副作用吗?封华……他愿意吗?肯定会很痛苦很痛苦,比以前的任何小实验都痛苦吧? 封烨然纠结了。他的野心和他的良心不断撕扯,他很痛苦,每天都想问问封华,可他开不了口。 最终开口的是封华,很明显,院长已经跟他交流过这件事了。 院长刚走,他就见到了封烨然。几乎没有犹豫,他就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对封烨然说:“烨儿,你可以利用我。因为,我也是你的。” 封烨然听到以后,又是激动,又是感动,他蹲下来死死地抱住封华,连声道:“谢谢!谢谢!我的封华,谢谢你!” 封烨然松开后,封华望着他,微微皱眉:“怎么又哭了?”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对你而言还是太残忍了……我怕,我停不下来……你还这么小……” “没关系。”封华笑,“烨儿,我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哦,所以尽情利用我,没关系的。” ——tobecontinued chapter 6 实验 封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纯红色的世界。 猩红的地板,血污的墙壁,汩汩鲜红的液体从天花板流溢而下。彩色漫画书还放在地上,封华站起来,碰倒了牛奶玻璃瓶,玻璃瓶在木地板上咕噜滑动。风从狭窄的铁窗涌入,房间里的小秋千荡了起来,一张张有关同一个人的纸页滑落在地,沾染了血污。封华连忙蹲下去,一张一张地将画纸捡起来,可是根本捡不完。 风更大了,封华朝铁窗走去,想要关上窗户,可是根本无法关窗——这不是窗户,是铁栏杆,密密麻麻的铁栏杆。封华往房门跑去,想要开门——没有门,只有铁栏杆,满是血渍的铁栏杆。这根本不是一个房间,这只是一个笼子,满是血迹,好似装着待宰牲畜的笼子。 封华变成了一只刚被捕捉的野鸟,在房间里撞击、尖叫,小小的他抓扯着自己的羽毛,顺着脏污的墙壁滑在地上…… 封华醒来的时候,长达12个小时的开颅实验已经结束了整整一天。 他躺在病床上,曾经光滑漂亮的漆黑鬈发已经被剃光,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无法自主呼吸,视线不清。他看到白影在他的身边晃来晃去,便下意识地喊:烨儿。 可是他无法发声。 女人在他身边说话,听不清楚。他努力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寻找着封烨然的影子,可是他失败了,封烨然不在。 过了整整一天,他的视野才稍微清晰了些,还是无法说话,但能够听清别人的声音了。他依然没有看见封烨然。他写在纸上,问来去匆匆的女实验员。她们告诉他,封烨然刚做完实验,现在忙着带他的团队研究数据搞发表呢,可忙了。无数次,封华想扯掉这些管子,离开病床,去找他心心念念的人,可是他居然被绑在了床上。手术前可以轻而易举扯掉的绳索,如今居然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每天都会头疼,头疼后就想睡觉,睡觉就会做噩梦,有关猩红房间的梦,然后就会惊醒,恶性循环。更令人头疼的是,现在虚弱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会将虚假的噩梦化为现实的画面,然后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底陷入恐怖无法自拔。 每天都盼着封烨然来看他,但封烨然没有来。 过了半个月,封华身上的管子总算卸下来了,他又被送回了曾经的房间,但他不想回去,不断摇头,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不要,可怕”,可是这些都被研究员们无视了,认为这些只是手术后暂且的精神不稳定罢了。他在房间里不断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很少有人回应他,零星几个好心的研究员会在门边跟他说:“他很快就回来了!”“别喊了,说不定他明天就来了!” 再一次,他被锁在了小房间里,由老张在外面监管着。 第一天晚上,房间里发出了很大的噪音,但老张正在看激动人心的电影,没注意到。随后的三四天,房间里一直很安静。老张偶尔通过监视器,看到他一直乖乖地坐在房间里的秋千上,慢慢荡着,荡着。 以前封华每周都会接受一次常规检查,主要检查他的智力、心理等指标。而这次由于大型实验,后续需要太多人手,测试推迟了三周才姗姗来迟。 而结果令人震惊。 封华的瞳孔扩散,无法聚焦,不说话,不动,对外界完全没有丝毫反应,更别说做任何习题,任何心理测试、体能训练了。他的身体冰冷,如果不是依然腾跳的心脏,几乎都要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了。 知道情况的封烨然终于赶来看他,这已经是实验后第24天的事情了。这段时间封烨然基本上可以说是废寝忘食,早已经忘记了时间,对于他而言,二十四天就像三天似的,实验很成功,封华有人照顾,自己也给他留了纸条,他不应该有事才对。 可是问题很严重。头一次,封烨然打开门的时候,封华没有像小狗一样跑过来朝他撒娇;头一次,当他喊封华的名字的时候,封华毫无反应,只是像个洋娃娃一样,坐在秋千上,毫无生气。 封烨然完全没有料到这种事,他抓住封华的胳膊,反复喊他的名字:“封华!封华!你怎么了?我是封烨然啊!烨然哥哥?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到底怎么回事?……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了,我该来看看你的!可是我有给你留纸条啊,就放在你的床头,你没有发现吗?封华,傻孩子,你别吓我啊!” 封烨然不断说着,时而大声喊,时而愧疚地低诉,他的眼睛都红了。可是封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给好几个照顾封华的同事打电话,又仔细询问了老张封华的情况,但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说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的。 已经到睡觉时间了,而封华依然毫无动静。之前还那么活泼的,十二岁模样的孩子,如今却像个木头人一样,垂着头,安静地坐着,嘴唇紧珉,眼下有着浓浓的黑,额头上还有隐隐的伤,身上冰冷。 封烨然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洗漱、上药、换衣服,把他抱到小床上,然后自己也睡在床上,紧紧地抱着他冰冷的小身体。 这段时间他快遗忘的事情又涌现心头—— 封华,由封烨然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由他取名的孩子; 曾说喜欢看封烨然的笑,用稚嫩的手为封烨然擦拭眼泪,创造了那么多美妙的幻境; 他带封烨然看美妙的夜空,说,他记得封烨然说的每一句话; 他喜欢跟封烨然一起睡,他喜欢撒娇,他说想永远跟封烨然在一起; 他的生活很小很小,他每天都在房间里等着封烨然; 他在茫茫人海中,红着脸,送给了封烨然一朵金灿灿的花; …… 他说,可以随便利用他; 才活了四年的他,已经帮封烨然治疗了上百次胃疼,为封烨然抑制了癌细胞; 浑身尚且稚嫩脆弱的他,已经承担了无数次实验,皮肉被割开了无数次; 这次更是进行了开颅实验…… 可是他醒来却看不到封烨然,整整二十四天。手术是否有后遗症,他是不是又失明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小的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想到这里,封烨然快被后悔和自责压垮了。他的胃部阵阵绞痛,他死死地抱着封华,不断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封华,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跟我说话,好不好……” 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封华的睡衣。 这天晚上,直到午夜,封烨然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惊喜地看见封华正坐在床头看他,脸上带着柔软的笑,好似已经恢复了大半。 封烨然连忙问:“不生气了?” 封华点点头,手里捏着封烨然走之前给他留的小纸条,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小纸条上写着:原谅我封华,你醒来以后恐怕有段时间看不到我了,为了发表,我得忙很多很多事情。不过没关系,有哥哥姐姐照顾你,我忙完会立刻回来看你的!谢谢你答应做这场实验,实在辛苦了,希望你快快康复!^_^ 这张纸条当初就放在封烨然的枕头下面,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才没被发现。如今封华就像拿了个宝,喜滋滋地捏在手里,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封烨然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把他揽入怀里,喃喃道:“还真是只不省心的小怪物呐。” ※※※ 这次事件之后,封烨然再忙,也会抽时间去看封华。他白天和其他研究员一起浸泡在实验室里,晚上就拿着相关文件去封华的小房间,坐着阅读文件,写报告,写日记等等。而封华会在一边看漫画,看影像,喝牛奶,或者就像小狗一样,趴在小沙发上看他。 看他打开那本厚厚的黑色日记本,用钢笔在其上流畅地书写着,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想着他到底在写些什么呢?真想看看,其实只要想看,哪怕离二十米都能看清,可是烨儿说不可以看,要是看了会让他生气吧。封华朦朦胧胧地想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只要这样跟封烨然在一起,他就不会做噩梦,唯有那些五彩缤纷的好梦。梦见封烨然牵着他的手,带他跑出了这间小屋子,两个人顺着蜿蜒的小路步入丛林,听着婉转的鸟鸣,钻入高及腰身的芦苇之中。封华仰头看着笑脸盈盈的封烨然,看着那一簇簇承载着阳光的苇花,混合着金色和淡淡的浅粉,像浪花般摇曳在天蓝色的背景之中。 正在写日记的封烨然感觉到了毛茸茸的触感,有些愕然地发现周围飘散着苇花,上面似乎还沾染着阳光的色泽。他不禁停下笔,看着趴在沙发上歪头睡得正香的孩子,看来做了个好梦呢。封烨然一边想,一边拿了一床毯子披在封华的身上。 ※※※ 一个月后,正式发布会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 封烨然问:“封华,你愿意参加发布会吗?” “我需要做什么?”封华问。 “你不需要做什么,好好地待在台上就行了,嗯,当然也需要回答一些问题。” “会有很多很多人吗?” “嗯,很多很多,他们会显得比较激动,会不断给你拍照。主持人会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算到时候太紧张也没关系的,我们会给你准备答案,背下来就可以了。” “你会在我身边吗?” “会。” “那好吧……不过。”封华停顿了一下,道,“如果我去了,你得给我一个礼物!” “你想要什么?” “等我想要了再告诉你!”小怪物笑得有些狡黠。 现场发布会比想象中的还要火爆。封烨然和所长作为主讲,而十二岁模样的封华头一次身穿小西装,站在白帘之后,呼吸略微急促。当白帘被掀开的那个刹那,他被强光刺激得忍不住用手臂挡了挡——无数镜头正对他,不断拍照,他的模样被映在大屏幕上,展厅里成千上万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那个刹那本来就有些恐惧人群的封华几乎难以抑制地发抖。可是他深知自己不可以给封烨然丢脸,便闭上了眼睛。 可是再怎么闭上眼睛,也还是能听到声音。无数快门的声音,解说的声音,汹涌的掌声,讨伐声,赞叹声,甚至,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这不就是封穆的二儿子么,听说离家出走很多年了。” “这下封博然估计要气炸了吧,居然比小他十二岁的弟弟赶超了。” “听说封烨然跟封博然是情敌关系呢,当初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才离家出走的!” “我他妈倒希望他们吵得更厉害些!这几年让这两家伙出尽了风头。” “看那可怜的孩子,才做完开颅手术就被带来参加这个,头发都还没长起来呢,以后有得他受的。” “你可别被那皮囊给骗了,那就是个怪物,要是现出原形我们马上得吐,嘛,怎么做实验都不过分!” “为啥是男的啊?他老哥也是,做的是什么男管家,我们想要的是美人儿啊,家里那个一点都不智能,他妈的昨天居然断电了,我那话儿卡在里面了……” “哈哈哈哈……你的宝贝儿还好吗?” “你们还在乎什么男女啊,我倒觉得这男孩已经很不错了,比杂志上那些女明星清纯漂亮得多,而且人家是阿德瑟尔族的,据说啊,那方面无人能及呢……” “讨厌,我都湿了!” “你这死女人瞎凑什么热闹!这男孩要多少钱呢?要是我们买了他,以后恐怕会赚翻的……” …… ——最初的恐惧逐渐被愤怒代替,听得越多,内心的火焰燃烧得越猛烈,封华的拳头被自己捏得发白。虽然他不太听得懂,但他知道那些是些肮脏的、恶心的话语。他想不通,下面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像是在一张张丑陋恶毒的面孔上戴了一张张美丽的笑脸面具,在热烈鼓掌中盘算着各自猥琐的、恶毒的计划。 他并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他,但一听到他们说封烨然的坏话,就有种想立刻掐死他们的冲动。但是他答应过封烨然,不可以乱动,不可以不听话,于是他努力地、安静地站着。 偶尔,他会抬眼看向封烨然。看着他在台上热情地给观众们介绍着,显得非常热诚与专业。逐渐又意识到其实大多数人也没有那么坏,他们在真诚地赞扬着这次成果,在人群中,还有数不清的少女、中年妇女,甚至一些男人以一种异常激动的情绪凝视着台上的封烨然,封华仿佛看到从他们身上涌出散发着异味的丝带,缠绕在封烨然的身上。那些丝带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发布会后的宴会,他们端着酒站在封烨然身边,将他们的丝带收得更紧……女人挽上了封烨然的手臂,男人搂住了他的脖颈,甚至贴上了他,将他带入自己看不到的空间——用那层层叠叠、充斥着恶心味道的丝带完全将封烨然捆绑了! 再一次,封华又体会到了那种无比烦闷的感觉,就像上次在酒吧里那样,甚至更加严重了。他明明就在不远处,明明也有很多人对着他照相,很多人找他搭话,可是他却像被人装进了扯不开的塑料气泡中,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不关心其他任何事情,唯有封烨然,可怕、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在气泡里逐渐缺氧、心脏闷疼、呼吸急促,但背脊又微微发凉。他憎恨那些丝带,憎恨所有朝向封烨然的,浑浊的、热切的、期望的、憧憬的、渴求的目光,憎恨那些触摸封烨然的,汗湿的手指。那些眼光、那些触碰对于他而言,就像将会污染清澈泉水的淤泥一般,他害怕封烨然被污染,恐惧封烨然会离他越来越远!有什么在他心中涌动着,似乎在不断告诫他,为了防止出现更糟糕的事情,他应该马上做点什么! 于是他在气泡中努力呼喊封烨然的名字:“烨儿!烨儿!” 封烨然没有听到。 封华努力扯开气泡,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朝封烨然走去,步伐越来越快,直到奔跑起来,直到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动作太过笨拙,把封烨然撞得前倾。澄澈的酒液溢出玻璃杯,弄脏了封烨然华丽的衣衫。 旁边的女士捂住红唇,惊叫从指缝溢出。 封烨然微微皱眉,想要转过身,却发现封华抱得死紧。他还只有十二岁的模样,力气却大得令他生疼,无法移动。封烨然担心地问:“怎么了?” 封华将头埋在封烨然的后背下方,手指紧紧地抓住封烨然沾染酒液的衣襟,指骨发白。他低声央求:“烨儿,我们回家吧。”像个受了委屈的,任性的孩子。 封烨然感觉到他微微发颤的身体,急促的呼吸,笑了。他没有责备封华,只是将酒杯放入服务生的托盘之上。他握住封华冰冷的小手,安慰地捏了捏:“嗯,我们回家。” ——tobecontinued chapter 7 香气 这天晚上,封烨然将小怪物带回了自己家。 他的房间依然相当凌乱,晕黄的灯光中,堆满了桌子、沙发、地毯的书籍,滑落在地上的衣物,垃圾桶被堆满了。 小怪物倒是相当欢喜,他将东西挪开,在沙发上“挖”了个坑,就舒舒服服地抱着腿坐在上面,仰着头轻叹了一口气,将所有沉重和焦虑都吐了出来,又吸入了新鲜幸福的空气。 封烨然给他端了一杯特腾腾的牛奶,看着他像个小宝宝一样一点一点地抿,时不时吐舌头说“烫”,不禁想起第一次看见牛奶的他——那个时候还被关在电牢里,浑身很小,有小小的眼睛,没有四肢,只有触/手,在观察自己喝牛奶后,也小心翼翼地伸出触/手轻轻地碰了碰牛奶,然后似乎被液体的触感和温度给吓到了,整个身体后跳,牛奶溅起,猛地紧闭小眼睛。 “你真是个奇迹。”封烨然轻叹,忍不住摸了摸他长了一些绒毛的头皮,洋溢着欢喜的嗓音中,又多了一抹后悔,“对不起,为了做实验剃了你的头发。明明你的头发那么好看。” “烨儿喜欢我有头发的样子?” “那是当然了!你的头发又黑又卷,摸起来特别柔软,你把头发稍微留长一点点,我给你梳个中分或斜分,会特别好看,或者干脆扎起来。” “我不是女孩。”封华不满。 “哈哈,真希望你的头发长得快点。” “你要喜欢,现在就能看到。”封华轻声说。 下一刻,他的头上还真出现了一头漆黑的鬈发,封烨然简直不敢相信,他伸手轻拂发丝,用指腹轻轻摩擦,听着那熟悉的声响:“你在变魔术吗?!” “我只需要想象头发的细节,回想得越多,就能创造更多。” 封烨然愣了半天,道:“你不仅可以把梦境变为现实,把想象变为实体,如今还学会复制了吗?” “都是同样的道理,但我还不够熟。我没法维持太久,而且……你发现不同了吗?” 封烨然仔细观察,道:“还真是有点不同,感觉没有以前的柔亮,有些发丝特别清晰真实,有的似乎有点模糊。” “对,啊……不行了。” 他话语刚落,又变回了小秃头。封烨然愣了愣,忍不住抱住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假的头发也没什么好,还是等你的头发自然生长吧,我果然还是喜欢你真正的头发呢。” “嘿嘿。” “封华,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烨儿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你知道吗,当初为了创造你,我们几乎走遍了银河系——真不是吹牛,还真是运气好,居然能够在最不可能的r星的寒冰之地找到阿德瑟尔族残缺的胚胎,才用几年就得到了你。创造你简直是一种神奇的经验,就像配置药剂一样,我当时把所有的经验都记录了下来,放在一个文档里,想着就算不成功,也算是种留恋吧。没想到如今这东西居然变得珍贵到了极点——但无论别人花多少钱我都不会卖掉它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该如何制造你。” “嗯,我是你一个人的。” ※※※ 发布会非常成功,封烨然的实验成果很快席卷了新闻和互联网,封烨然、封华和所在的研究院几乎一举成名。封烨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忙人,偶尔带封华出席活动,但更多的,是他自己和院长、所长等参加各种邀请,被采访,上节目,等等。 封华也比以前忙了很多,经常会有人登门拜访,给他穿上各种奇怪的衣服,给他拍照,问他各种问题,让他当众将梦境变为现实等等。每次他做完,都会引起一连串惊叹和热烈的掌声,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他每天只有一件期待的事,就是每天晚上,封烨然推开他的房门那一刻。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总是期待着那一刻—— 清晨,他扒在铁窗前看外面的风景,观察树叶摇曳的轨迹,远方群上的阴影; 上午,吃完早餐的他,坐在小桌子边上画画; 下午,他配合工作人员完成种种工作,偶尔会有人过来给他进行心理测评,如果没什么事,他就在小房间里晃悠,看书或者睡觉; 吃完晚饭,他整个人就像只等待主人的小狗,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似乎一天才刚刚开始。他时不时扒在窗前往外看,时不时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企图倾听遥远的声音。 所以,每次封烨然刚将车开入停车场,他就能听到。在杂乱的背景声音中,他静听着封烨然下车,提着东西走进研究院,跟行人打招呼,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将东西放好,处理一些文件,跟某些人谈话,然后走出房间,关门,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可是,如今有什么开始变化了。 首先,是时间。虽说自从经历了上次开颅手术恢复期间发生的事情之后,封烨然每天都会来看他,可是现在看他的时间越发晚了,总是要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后,才会来,偶尔甚至半夜才来看他; 其次,是他身上的味道。以前的封烨然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药香,由于他的病,他几乎不能停止吃药,无论是中药还是西药。而现在,他的身上常常夹杂着各种浑浊的味道,酒味,食物味,以及,香水味。 明明不是难闻的香水味,是那种成熟的花香,可是封华就是无法接受,好似他又看到了那些缠绕在封烨然身上烦人的丝带,想要拿把剪刀,将它们统统剪断; 最后,就是话语。自从发布会后,封烨然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在外面遇到的权贵,追求他的女人,他的哥哥等等…… 例如现在,封烨然的家里。 封华正仰躺在浴缸里,满浴盆的泡泡,封烨然正在帮他按揉头皮,清洗他刚长出来的,那些短短的、柔软的鬈发。 很明显,封烨然很是兴奋:“封华,我跟你提过周女士吗?以前我求她资助我们的项目,毕竟小时候就认识她呢,以为她会帮忙,可是她说她只认封穆的大儿子,让我别去骚扰她了。结果这次发布会的第二天,她就前来拜访,你说我是该见她呢?还是不见她?” 封华抬眼看他。封烨然正弯腰垂头给他揉发,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那些女人啊,以前根本不会看我一眼的,只会追逐在封博然那种人的背后,现在居然争着抢着要我的联系方式,看着可真好笑。如果她们知道我有胃癌,会不会立马翻脸呢?” “封博然这段时间怕是睡不着了吧?网上铺天盖地的文章写的都是我比他强,不知道他有何感想呢?” “……封华,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就像在做梦一样。” “……嗯。”封华轻声应道。看着封烨然逐渐闭上眼睛,眼下的阴影之中闪现了一丝痛苦。接着,他淡色的嘴唇轻启,声音极轻: “她来找我了。这都有十年了吧,我真以为……她真的彻底忘掉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她……” 封华猛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又嗅到了封烨然身上的香水味,那么浓郁,似乎还带着女人的温暖,那种味道是一层薄膜,彻底将他的烨儿与他隔绝——他内心的火苗又开始翻腾,呼吸急促,脑袋变得迟缓,似乎根本听不懂封烨然之后说的所有。 发觉到封华的异样,封烨然问:“怎么了?水是不是太烫了?” 谁知下一刻,封华忽然抓起花洒,就朝封烨然喷过去……温热的水冲刷着封烨然的头发、脸、脖颈和身体,封烨然吓得连忙躲开,用手将打湿的头发拂到脑后,刮下脸上的水,张口气喘连连,“封华!!你……” 花洒掉入水中,溅起水花,烟雾翻腾。封烨然睁眼,看见赤/裸、青涩的少年就站在浴缸里,神情复杂地凝望着自己,平时湛蓝的眼睛显得幽深,黑色的鬈发变成了一缕一缕的,滴滴水珠顺着发丝滑下。此刻的他似乎又长高长大了,看着像十四五岁了。 “和我一起洗吧,烨儿。” 封华刚说完,就蛮横地脱掉了封烨然散发出香味的上衣,将他拉入浴缸,手心滚烫。温暖的水裹了封烨然一身,那种令人烦躁的气味终于消散在了雾气之中。 封烨然愣神地看了他半天,道:“有时候我发现你这小家伙,还真,特别任性,特别霸道。不对啊,你又不是狮子座。” 封华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滚烫的身体贴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封烨然。在滚滚雾气中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明明是我的。” …… 两人洗完澡,时间还早,封烨然提议看个小电影,封华同意了。 于是一大一小在凌乱的沙发上挖出了两个“坑”,翻出了最近挺红的一个电影,一起看了起来。 这是一部带有浓重英雄主义的动作电影,主角是个身体健壮的红发男子,有个初恋小女友。就像一般的狗血故事那样,他为了女友以及女友的国家上刀山下火海,似乎一个人就能搞定一切。故事情节倒还算精彩,封华看得津津有味。不过封烨然并没有好好看电影,他实在是太忙了,电话不断,电脑一直打开着,时不时发个邮件,甚至还有视频会议。他终于把这些搞定以后,电影都快完了。 他重新坐回封华身边,问:“这电影怎么样?” “还行吧。” “哎,本来想好好看个电影,结果又……” “还有十来分钟。” 封华喝了一口鲜榨橙汁,继续看着影像,相当认真。封烨然也看过去,想着什么能如此吸引他。 他们看的是立体电影,效果相当逼真。此时是战后的场景,在一片废墟中,一个女人朝负伤的男人走去,哭泣着。而本来躺在地上的男人却醒来了,他将惊喜的女人揽入怀里,然后,开始接吻。 封烨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蒙封华的眼睛。 可是封华挡掉了他的手,语气坚定:“让我看。” 封烨然有些尴尬,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父亲,有个快要步入青春期的儿子…… 天啊简直该死,这个立体电影实在是太逼真了,声效360度环绕,电影中的男女似乎就在两个人跟前接吻似的,非常真实毫无违和感,他们的唇舌紧紧地黏在一起,呼吸急促,不断变换着角度,声音清晰,男人的手甚至已经深入了女人的上衣…… 对于封烨然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吻,可是身边正在认真观看的还是个小孩……很小的孩子,他不禁把自己幻想成孩子,耳朵都红了…… “封华!”他有些尴尬、有些气恼地叫道,“这个要等你长大后,遇到喜欢的人,你……” 可是封华根本不听他说话,依然认真地看着疯狂接吻的两个人,而且,似乎是无意识的,他托着下颌的手指居然轻轻地摩擦着他微红的下唇。封烨然有些怔忪地看着他,竟然觉得他的嘴唇,非常好看,薄薄的,形状优美,若是成人了,绝对内敛又性感,令女孩子们癫狂。 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封华正盯着他看。目不转睛的凝视,又是沉浸在阴影中的,暗蓝的、微微眯起的双眼。下睫毛纤长。 空气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香气。 封烨然忽然有些胆怯了,明明在他面前的还只是个小孩子! “封华……”他又唤了一声。 “烨儿,过来。”封华轻声说,声音有些喑哑。 封烨然不懂他的意思,又下意识地想要纠正他的称呼,可话还没开口,就见封华拉下他的脖颈,半寐着眼睛朝他凑过来,睫毛纤长,像一只朝他翩跹飞来的蓝色燕尾蝶。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封烨然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封华吻在他的手背上,触感柔软、温暖。仿佛能闻到橙汁的芬芳,以及封华身上独有的,在这些天里越来越浓郁的香气。 封烨然瞪大眼睛,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封华的呼吸近在咫尺,声音近乎央求:“我想要的礼物就是这个,不行吗?” ——tobecontinued chapter 8 惩罚 “你想和我接吻?” “对。不行吗?” 封烨然想着莫非对他的教育出了问题,道:“不行,绝对不行。” 封华抬眼看他,呼吸不稳:“可是,你会跟别人接吻吧?” “傻瓜,接吻是和喜欢的女人做的,我当然会……你将来也会啊。” 封华似乎从来没有料到封烨然会如此回答,他瞪大了眼睛,显得非常疑惑、惊恐、愤怒、无法理解。他的呼吸急促,胸腔起伏,手指略微颤抖,很明显他在抑制什么,声音略微喑哑:“可是我喜欢你啊,这样也不行吗?!” “封华,我也喜欢你啊!” 封华的眼里又闪现了一抹希望的光,可是在瞬间消逝了,他喃喃道,“不一样。” 在他的脸皱起,眼泪决堤之前,他已经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封烨然,用最后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道:“我知道了。我去睡了。” 然后他就独自去小房间睡了。明明以前只要到封烨然家,必定跟他一起挤大床的。这只小怪物还是头一次乖乖地睡小床。 这一夜,封华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何为眼泪,何为绝望。 而封烨然也失眠了半宿,他虽然迟钝,也没有迟钝到没发现封华的心思。可是对于他而言,封华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男孩,他本身性向正常,跟封华根本没可能——恐怕几年后,封华也会为如今的想法感到好笑吧,也难怪,青春期孩子的胡思乱想罢了。他决定找个时间跟封华好好谈谈,可是这几天他又忙起来了,而且也总是说不出口,所以他整整拖延了七天。 可是他应该早点找封华谈谈的,因为,就在第六天清晨,一个进入封华房间的女研究员就被封华伤到了——颈部和臂部骨折。 这个事件惊动了院长和所长,躺在医院的女研究员称,她只是去给封华做常规检查,封华忽然暴怒,扭断了她的手臂,将她摔在墙上,差点要了她的命。 一大波人来到封华所在的小房间,由封华的负责人封烨然提问:“封华,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封华抬眼看他,声音竟然有些轻佻,这让封烨然陌生无比:“她想跟我上/床,我拒绝了她而已。” 周围好几个人差点笑了出来,大家都知道,无论封华表面多华丽,他的真实模样大家都知道,那个女研究员也清楚不过,谁愿意跟个怪物上/床啊?而且这个怪物还只是个小孩吧? 而封烨然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盯着封华,这个如同他亲身骨肉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这么小的他怎么会吐出“上/床”这种只属于成年人、甚至略带肮脏的字眼,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到的,他真的知道上/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过了许久,封烨然才从牙齿里蹦出这几个字:“说实话。” 封华微笑着望着封烨然,似乎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存在:“烨儿,你希望我说什么?” “……” 他忽然朝封烨然靠近,在离他仅剩咫尺时,像梦呓般缓缓道:“因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所以我崩溃了,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伤人了?” 封烨然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脸——精致得像是画出来的轮廓,瞪大的、有着红血丝的眼睛,眼下的黑,有些嚣张的笑容,如此陌生、令人战栗。一股令人眩晕的香气扑面而来,封烨然有些无法思考,几乎是本能地躲闪开来。 封华又坐了回去,垂下了眼眸,鬈发挡住了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好似放弃了似的淡淡道:“对不起,我错了。惩罚我吧。” 由于这件事封华被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 关禁闭之前,封烨然专门找他谈话。为了这次谈话,封烨然甚至翻阅了很多有关青春期的书籍,准备得胸有成竹。 小房间里,封华坐在小秋千上,穿着长袜,双腿洁白;而封烨然就坐在他对面,翻出一本本厚厚的书籍,对着他侃侃而谈。 “封华,你之所以对我产生那种感情,是一种青春期常有的错觉……” “我整整比你大了二十三岁你知道吗?我算是你的父亲了,我也喜欢你,但这是一种亲情……” “男人应当喜欢女人,而你也有配偶的,她是我们精心培养制作的公主,是跟你最配的……” “我有喜欢的女人了,应该说,我爱她,我从高中起就喜欢上了她,虽然她已经跟我哥结婚了……” …… 封华坐在封烨然对面,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听着他最喜欢的声音。最初还能听懂,可是逐渐的,却发现自己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显得那么陌生,如同用奇怪的偏旁胡乱拼凑出来的字眼,毫无意义。当封烨然看着他的时候,他会点头,回话,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很好奇自己会说什么,他在听自己说话—— 是的,他似乎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默默地望着房间里的两个人:滔滔不绝的封烨然,和坐在秋千上认真听讲的“好孩子”。 他在房间里晃悠,徘徊,他忽然有种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似乎唯一证明他还存在的证据,就是他阵阵闷疼的胸腔。他走向小铁窗,忍受着恍若缺氧的疼痛,长久地望着铁栏杆外的一切,好似在外面有可以解放他,让他快乐的东西。 封烨然说完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被拥抱的那一刻,徘徊的躯壳忽然被吸入了身体之中,成为了一个整体。封华有些怔忪地回抱着封烨然,恍若做了一个长梦,脑袋里只有丝毫片段,其余只剩下一片空白。 “诶?怎么哭了?”封烨然有些焦急地给封华擦眼泪,心里心疼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看封华哭泣。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果然这就是他的孩子,他可爱、温顺的封华,那个轻佻的、危险的、咄咄逼人的封华根本只是个幻觉。 封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可能是因为他才学会哭这种技能,还无法熟练掌控的原因吧。 他紧紧地抱着封烨然,喃喃道:“我被关禁闭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吗?” “我会来看你的。” “每天都会来吗?” “恐怕没办法每天来,你知道的,毕竟是禁闭,哪怕是我也没法随便进你的房间,当然我会跟所长申请,胃疼的时候可以找你呢……你也别觉得寂寞,我会给你带很多书,碟子,漫画,游戏之类的,足够你打发时间了。你也可以跟门口的老张聊天啊,偶尔也会有人经过这边,他们对你可感兴趣了,可以多跟他们交谈的。” “我只想跟你说话。” “你应该多交些朋友。” “你要是……又不来看我了怎么办?!” 封华蹲下来,仰头看眼睛都哭肿了的孩子,怜爱地叹了一口气,不断为他擦拭从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 封烨然将封华的手贴在自己的胃部:“小傻瓜,你忘了我是你的病人吗?没有你,我都活不下去呢!” 封华愣了愣,忽然笑了,他重重地点点头:“嗯……” ※※※ 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封华逐渐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现实和梦境。他醒来就站在窗前发呆,或是坐在秋千上发呆,大多时间都在睡觉,除非封烨然敲响了他的门,在禁闭室外跟他说话。 他做了很多很多梦,大多数都记不清内容了,偶尔只能忆起一些片段——梦见另一个模糊的自己,站在房间里观察着自己,神态抽离,神情中充斥着讽刺;梦见铁窗上的铁栏杆没了,汹涌的秋风从外面涌进来,似乎在欢快地邀请自己,于是爬上了铁窗,朝外看去,千万红木中,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其中,凝望着自己…… 十月五日,被关了一周之后,铁门再度被敲响了,并不是送餐的,而是一个年轻的、轻佻、清瘦的红发男子。 “哟~”他在门外吹了一声口哨,铁门响了几声,他居然进来了。 外面的光实在太过耀眼,封华用手挡住眼睛,皱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被关禁闭期间,哪怕封烨然都无法随意进入。他都是专门向所长申请,才能在胃疼的时候进入封华的房间。 “我有这个~”红发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笑得无赖。 “老张呢?” “在外面啊。别用这么敌意的眼神看着我嘛,我不是坏人啦。” “你是谁?” “sean(肖恩)。” “你是这里的研究员吗?” “嘿嘿,算是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 “跟你说说话呗。” “我不想说话。” “我对你可好奇了……来来,我们来做个自我介绍嘛。” 肖恩眯着眼睛,看着贼贼的。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封华对面的小沙发上,那是平时封烨然坐的位置,“我叫肖恩,今年24岁,实习生,专业是生物科学,毕业于隔壁的x大,爱好是,美女、美食、摄影。小朋友,你呢?” 封华不搭话。 肖恩倒完全没尴尬,自信地说:“那让我猜猜吧……你,封华,出生四年多,有着人类十四岁的外表,实际上是有着89%阿德瑟尔血统的新人类。你能够将某些梦境变为现实,唔,比如把梦里的蝴蝶变成眼前可触摸的蝴蝶之类的,不过维持的时间不长。” “……”封华喝了一口水,完全不感兴趣。 “你的监护人叫封烨然,27岁,因为你获得了巨大的名气和财富,现在成了个大忙人。” 封华放下水杯,终于抬眼看他。 “人人都以为他功成名就,可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有着凄惨的家庭,以及,奄奄一息的身体。” 封华皱眉。 “他出身名门,可惜只是情妇所生的孩子,父亲把希望全寄托在比他大12岁的哥哥身上,忽视了他的成长。他的母亲在他高中的时候患病去世,绝望的他本来还有一个姐姐恋人,但那个女人却爱上了他的哥哥,他们结婚了,在他们的婚礼上,喝醉的他大闹了一场,结果,他和他的名门家人断绝了关系,一个人离家出走。可惜不规律、不健康的生活导致新的疾病,他居然患上了胃癌……” “闭嘴。” “看你这反应,我说对了?” “你怎么知道的?”封华警惕地问。 “这是明面上的事情,只要稍微调查一下谁都能知道。” 说着,他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堆照片、报纸碎片等等。 封华刚抬手,几张照片就飞到他的手上,肖恩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情景,又激动地吹了一声口哨。 第一张就是在婚礼上的照片,画面中,封烨然正死死地拉着新娘,大步往前跑,周围尽是不清晰的人影,当时有多轰动可想而知。 封华微微眯眼,下一秒,照片中新娘的脸就燃烧了起来。 肖恩吓得连忙抢过照片,用衣服灭火:“我的小祖宗啊!这可是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搞到的照片啊,你怎么就……” “你还知道什么?” “嘿嘿,我还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不过你可得保证不破坏我的照片啊。还有!我的身体也是很脆弱的,你不要……不要对我做……嘿嘿。”红毛似乎被吓到了,有些畏畏缩缩地说。 “你现在怕我了?” “没有没有……你先保证,你保证完我就说。” “我保证。” “嗯嗯好,那我就继续告诉你……我还知道呀,你……被关了一个月的紧闭,封烨然没法天天过来看你,而你非常想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他在见什么人,他的每个细节你都想知道,因为……”红毛下意识地做出自卫的姿势,“你喜欢他!” 可是他并没被袭击,抬头看封华的时候,发现他居然笑了。 封华微微歪头看他,嘴角带着笑意。红毛忽然想,封华不袭击他也有道理,在封华的眼里,他根本就只是只小耗子,虽然他的年龄看起来比封华大上很多。 “没错,我喜欢他。”封华笑着说,声音柔柔的,“不过,你跑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肖恩激动了:“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喜欢摄影嘛,最近是封烨然的小跟班,平时也没什么事干,我可以帮你拍他的行踪!” “听起来不错,可是为什么帮我?” “嘿嘿……” “说。” 红毛吓了一跳,瘦弱的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殷勤道:“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嘛!想跟你交朋友,多跟你说说话……嘿嘿。” “……恶心。” “⊙﹏⊙” ——tobecontinued chapter 9 偷窥 意外的,看起来清瘦、孱弱、轻佻的肖恩是个挺靠得住的家伙。他每天都会来禁闭室一趟,给封华看当天的照片,有时候还会贴心地拍摄视频,不方便的话就把照片放入门缝,贴上纸条,认真得跟个中学生似的。要不是禁闭室的信号被屏蔽了,不然封华恐怕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封烨然的动向。 10月6日 这天肖恩直接进了禁闭室,从信封里拿出一大摞照片,大多都集中于两个人,一个当然是封烨然,他身穿秋装,看起来很是清爽,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肖恩得意地介绍着,这个人叫肖之戒,是个富二代,金融专业,这次回国估计是要继承家业。他和封烨然从幼儿园就认识,算是铁哥们儿了,高中时期,封烨然遭受重创的时候,也是他一直陪在封烨然身边,每次封烨然在酒吧喝醉,也是他把封烨然扛回家——封华立马想起之前跟封烨然一起去酒吧时,那个赫哥提到过这个人。 “我觉得吧,这家伙有点弯。”肖恩贼笑。 “弯?” “就是不直。” “说人话。” “你还是个孩子……啊好好我说,你这么看我怪吓人的,我是说,他恐怕对封烨然有意思,你看……他总是盯着封烨然看,笑得太温柔了吧,还老是搂着封烨然的腰……诶你别烧照片啊!” 10月7日 这天肖恩不方便进来,就把照片放入门下。 根据照片可以得知,封烨然这天上午做了实验、写了报告,下午去参加了个会议,然后坐上了肖之戒的车,两个人在车上谈笑,随后爬山,走入坟地,封烨然将一束花放在坟前,肖之戒搂着封烨然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坟墓的主人是封烨然的母亲,尧语玫…… …… 10月9日 封烨然这天被采访了一下午,路上开始胃疼,所以他晚上来到了封华身边。封华很开心。可是他一直一直都在说其他人的事情,比如今天采访他的记者,他崇拜的人,他的好朋友,他喜欢的女人,对了,他说,他今天被采访后,在公司里居然见到了他喜欢的那个女人——陈萱。 10月10日 这天肖恩带来的材料比平时还多,各种视频、录音还有照片。原来今天封烨然参加了高中同学会,现场有很多很多陌生的面孔,封烨然在那些封华完全不认识的面孔中笑得很开心,好几个女人坐在他的身边,他容光焕发。 封华打开视频,看了起来,视频时长十分钟,而每一秒,对于封华而言都是折磨。 身穿白色长裙的陈萱就坐在封烨然身边,今天的她有着长长的、蓬松的茶色卷发,妆容淡雅,看起来非常年轻。她和封烨然交谈着,时不时捂嘴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淡,反而还有些殷勤。 “我上次去看了你的采访,真的很棒。” “真的吗?” “嗯,说实话,当时我挺替你担心的,你的对手提了好几个尖锐的问题,有种想专门整你的感觉,可是你的态度一直非常温和,应答如流,而且不失幽默,让我想起高中时参加辩论赛的你,当时我们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可是你浑然不觉,每说一段话,都会激起一片鼓掌,最后对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那种事啊……” “当然记得啦,我还经常梦见我们高中时代的事情呢。” “真的假的……我以为你都忘了。” 陈萱的笑有些苦涩,她喝了一口酒:“烨然,不要怪我,有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或许我们今天不该说话?” “嗯。”陈萱却忽然抬头,看向封烨然,“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跟你说话,至少今天我是自由的,我还是那个陈萱,不是封博然的妻子,我还可以选择呆在哪个男人身边,跟哪个男人说话。” 她说完,脸蛋通红,而封烨然明显坐立难安。台上还有人在唱歌,很多玩游戏的人哄笑着,而他的手已经覆盖在陈萱的手背上,背脊挺直,道:“小萱……我们一起……” 他还没说完,手又忽然逃开。 可是陈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站了起来,视频摇晃时,就听到她对大家说:“我和烨然先走了啊,大家玩得开心。” …… 视频并没有停止,其实还有五分多钟。 可是封华马上关了视频,恨不得马上删掉所有数据,马上删掉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 10月11日 肖恩依然带来了相当多的资料,可是封华没有看。他把东西扔在一边,站在窗边发呆。 10月12日 这天封华就看了几张照片,然后烧了它们。封烨然和陈萱在影院看电影。 10月13日 没有看照片。 晚上,封烨然来了,胃疼,身上有着令人烦躁的香水味,陈萱的气味。 封华为封烨然治疗胃疼后,封烨然快睡着了。可是封华还是固执地将封烨然抱进热水之中,为他洗澡。封烨然迷迷糊糊地醒了,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把我抱过来的?力气这么大了?” 洗完澡的他终于没有别人的味道了,他躺在封华的小床上,说着他这些天的见闻。他没有撒谎,他谈到了他的朋友肖之戒,谈到了最近的采访,还有他喜欢的女人。他说他明明知道没有结果,但总是忍不住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觉得自己很傻。如今的他似乎早就忘记了封华曾向他表白过。 “你就是傻。”封华道。 “哈哈,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啊。” “总是说着其他人的事情,明明我就在你身边。” “啊啊好好,我错了。” 封烨然翻过身,抱住封华:“那说说,你这些天做了些什么?” “发呆,睡觉,想你。” “……傻孩子,肉麻死了。” “我睡觉了。” 这天晚上,封烨然就在封华身边睡觉,就像曾经那样。而封华做了一件令他自己后悔不已的事情,他窥探了封烨然的梦境,近乎自虐的行为—— 还是学生时代的封烨然穿着校服,时不时转头看右后方的长发女生,陈萱; 封烨然给陈萱写纸条,朝她扔过去,结果纸条撞到了前面的男生头上,引发纸条大战; 封烨然把晕倒的陈萱抱进医务室; 封烨然在操场上狂奔,陈萱在旁边喊‘加油’; 两个人变成了同桌,陈萱噘着嘴在课桌中央画了一条线,然后瞪着封烨然看; 刚睡醒的封烨然看到眼前有块大面包,是陈萱给他的; 万圣节的夜晚,封烨然和陈萱在篝火边上跳舞,然后陈萱踮起脚尖,亲了一下封烨然的脸; 封烨然对着烟火大声吼,一遍又一遍:陈萱,我喜欢你! 陈萱,我喜欢你。 陈萱,我喜欢你。 陈萱,我喜欢你…… …… 封华强行让自己脱出,却在抽离的那一刻,听到了两人的细微喘息,来自封烨然的梦境。他根本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智商再高,看过的书再多,他不懂的也太多,他几乎有些惊恐地看到封烨然身体的变化,看到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伸下去…… 他似乎又看到了密集的丝线,被称为陈萱的丝线,紧紧地束缚着他的封烨然,污染着他的烨儿……他只要想着,此刻封烨然满脑子想的都是陈萱,他就觉得恶心…… 他刚跑进卫生间,就呕吐了起来。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10月14日、15日、16日、17日、18日,连续五天,封华都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或发呆,或画画,或看书,完全不理会肖恩带回来的资料。但是肖恩也没被打击,依然坚持不懈地跟踪着封烨然,努力地拍下他的所有。 10月19日,封华看了照片,他不该看的。 肖恩拍得非常非常清晰,而且密集,一帧一帧的,快速翻过,简直就像在看一部电影。 封烨然和戴着半截面具的陈萱在宴会中跳舞,陈萱身穿露背黑色晚礼裙,依偎在封烨然的怀里,两个人以近乎拥抱的方式跳着舞。 然后他们凝视着对方,情深款款。 封烨然将陈萱拉出舞池,在半黑半明之中,扯掉陈萱的面具,埋头亲吻她。陈萱仰头热切回应,抱着封烨然的后背。 好几次,似乎封烨然发现了有人在拍他们,抬头看向镜头这边。 ……(和谐) 他周围的,那些层层叠叠的照片瞬间燃烧了起来,形成簇簇火焰,恍若一群恶心的、不断挣扎的鬼魅。 封华嚎啕大哭,像个打碎了漂亮玻璃瓶的孩子。 ——tobecontinued chapter 10 愤怒 封烨然回家后已是午夜,他的脸上潮红,身上还在发烫。而他依然习惯性地坐在茶几跟前写日记。这个年代已经极少有人用传统的日记本写日记了,可他依然固执地手写。他喜欢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生活写下来,这样才能把他凌乱的思绪归类整理,让他平静下来。这是本纯黑色的牛皮日记本,很厚,封面上有着繁复的古典花纹,中央简单地镶着金色字体:diary2。 写日记之前,他浏览着之前写的,有些激动的心情又稍微平复了一些: 10月9日 今天我见到她,这么多年,头次看到她一个人。我在台上接受采访,她站在人群之中看我,我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我一直心不在焉,好几次口误。采访结束后我赶紧去找她,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10月10日 今天同学会,她非常热情——像是回到了曾经似的,她就坐在我的身边,不断跟我说话,还跟我谈到了很多曾经发生的事。她谈到了高中时代的辩论赛,我又何尝不记得。她说我那时候在上面应答如流,表现出色,却忘记了其实我第一场表现得非常不好,我很紧张,对方说出的话几乎成了我的耳边风。中途休息的时候她给我买了一瓶水,还说“如果你表现得好,晚上一起去看电影”,说完,她还拿出两张电影票在我眼前晃。后来我满脑子都是电影,紧张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是她让我变得轻松。 她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喜欢她。高中刚入学那会儿,我就在队伍里看见了她,扎得高高的长马尾,一身随意的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短裙,似乎随时都蹦蹦跳跳的。高一上期她一直坐我的右后方。最开始她讨厌我,说我高傲霸道情商低什么的,可是后来我们变成了同桌,她逐渐对我改观了,有时候我只要稍微碰到她的胳膊,她就脸红,特别可爱地在课桌中央画了一条线……高一下期期末过后,她在篝火边亲了我,然后就跑掉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告白,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和她交往了一年半,那是我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当时,我坚信我的另一半绝对是她,打算跟她在大学毕业就结婚,只要有她,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在乎。 可是—— 高三那年,我回家,刚好撞见她从封博然的房间里走出来,衣衫不整,身上有吻痕。她说,她已经跟封博然交往一年了。从那个篝火晚会开始,她跟我交往了一年半。她说她之所以跟我交往,就因为喜欢封博然。她提出分手。 我跟她分手了。 二月五日,妈妈去世了。 高考失利。 ……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这么热情?可是我真的没救了吧?!当我听到她说,现在她是自由的,她能够选择在哪个男人身边的时候,我居然选择性地忘记了所有不快,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顾后果地想要马上拥有她。 我们两个人奔跑在繁华的街道里,我用了所有意志力,才没有带她上宾馆。后来我开车送她回家,刚好下雨,她在车上吻我,提着高跟鞋跑进了别墅。我在车上发呆,直到午夜才开车回家。 我满脑子都是她。 …… …… …… 10月19日 我带她参加宴会,为了防止她被媒体认出,我为她戴上了面具——这是她提出的协议,她说,不可以曝光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她是封博然的妻子,如果大家都知道封博然的弟弟封烨然正在跟他的嫂子厮/混的话,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我同意。 今天的她实在太美了,我实在忍不住,将她拉出舞池,亲吻她。 可是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看,难道是狗仔队?他们在拍我们?其实好多天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我检查了好几次,甚至派人调查,可是毫无收获。网上也没有人把我和陈萱扯在一起,实在是太奇怪了。 10月20日 今天早晨,陈萱说,她有个项目想跟我合作。她说她想拍个纪录片,以封华为主角,拍他的生活呀,他的特异功能啊,对他的实验之类的。她还真是没变,高中的时候就想当个导演了。 改天我带她去见见封华。封华这孩子比较怕陌生人,如果真的要拍个纪录片,也必须得他同意才行啊。 ※※※ 十月二十二日,封烨然再度胃疼,他去见封华了。 可是今天的封华不太对劲。他用最快的速度帮封烨然治疗了以后,就坐在秋千上,不太说话。他的眼下有着浓浓的黑。 “封华,你是不是睡得不好?”封烨然问。 封华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封烨然有些担心地朝他走过去:“怎么又不说话了,心情不好?因为我好几天没过来找你?你也知道的啊,你在被关禁闭嘛,我没办法每天都过来的……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封烨然说着,就习惯性地想去抱抱封华。 可是封华马上躲开了,像是在闪避什么脏东西。 “脏死了。”他这么说。 封烨然简直觉得好笑:“你这孩子,我天天都会洗澡呢,衣服也换得很勤的,哪像你,看看你的狗窝到底有多乱!” 可是封华根本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就笑出来,似乎他已经忍耐了很久,封烨然难以忘怀他的这种表情,眉头紧蹙,眼里满是轻蔑和怒火…… 封烨然有些尴尬,他赶紧闻了闻自己的衣服,道:“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我每次找你,你总让我洗澡的原因?你是不是嗅觉太敏感了呀,我真的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你昨晚在哪里?”封华忽然问。 封烨然张嘴,几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在家里啊,怎么了?” 封华不再说话。 “唉,没想到养了个小洁癖,我去洗澡了。” 封烨然只好去洗澡。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封华已经躺在小床上睡着了。他蜷缩在床上,呼吸均匀,以前稚嫩圆润的轮廓变得更清晰了。 封烨然给他盖好被子,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环视四周。 他的房间还真是很乱很乱,明显很久都没收拾了。封烨然看了看时间,还不晚,打算帮他好好清理一番。不多时,他就发现到处都是封华的画,素描、水粉,还有些没有章法的、凌乱的图稿。 封华以前都不让封烨然看他的画,封烨然非常好奇! 他捡起几张看了看,发现封华的画风多变。有的相当幼稚,有的简直就像艺术专业的大学生绘制的作品似的。幼稚的画非常简单,颜色也很单一,例如杂乱的红色粗线条,一圈一圈的黑色圆圈,一个奇怪的小人(头部有杂乱的红色线条),两个对视的小人等等。封烨然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些画的意义,然后想着最近给他看的动画片可能给他造成了一些影响吧。然后他又开始观察水平高的几张风景图,一张是街景,一张是山林,街道图有涂色,非常漂亮,景色给他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观察了些许他甚至知道了封华在画哪里,但马上,他就有种怪异的感觉。心跳逐渐加速,封烨然蹲下来,继续观察,他看到了一张墓碑图,一张非常朦胧的、躺在床上的黑发男人,那些风景图里,似乎也有这个男人—— “你在做什么?” 冰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封烨然的动作。 封烨然在这一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转过头,看见封华正坐在床边,俯视着自己,背光,双眼堙没于黑暗之中。 他居然没听出来这是封华的声音。封华的声线已经不似曾经那般柔软,而是凉薄的、缺乏感情的少年声线。 封烨然意识到自己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下看了他的画,有些愧疚,有一点点害怕——简直毫无道理,但是他在这一刹那想起了酒吧里朋友说的话,她说,封华的眼神有点可怕。 封烨然笑了起来,好似他自己的笑容很快就能传染封华,让这种凝固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封华,你简直高产啊,而且画得这么好!都是这个月画的吗?” “……嗯。” “你画的是什么呀?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封华没把整句话说话来,那种违和感又出来了,凉凉的,像是冷血动物一般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但他无法为那种感觉命名,他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随便画的。” 过于敷衍的回答让封烨然烦闷,因为他本以为他可爱的封华会解释半天的。 封烨然锲而不舍地捡起地上的画,指给他看:“你画的这个人是我吧?这个轮廓跟我还真是挺像的。这个街道的景致呢?你是从哪里看到的?我不记得有带过你去那边啊,你——” 背上的冷血动物似乎在狰狞地笑,攀爬得越发迅速,几乎立即就要点燃某种情绪,可是封烨然还没说完,手上纸张凭空消失,房间里的所有画卷在顷刻间化为碎片,涌入空中,随后哗啦啦地落下,毫无踪迹。 封烨然生气了。他的封华,从未如此忤逆过他。 他站了起来,斥责道:“封华,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做这种没礼貌的事情。也没教过你——这种用毁掉东西的方式来隐藏秘密的方法!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就拒绝我,告诉我你拒绝的理由。你不想让我看你的画,就收好它们,不要到处乱扔等着我帮你收拾,然后不准我过问半个字。还有你毁掉它们是什么意思?不说纸张、颜料的价钱,你自己花在绘画上的时间和精力呢?那些都毫无价值吗?” 封华的脸上却毫无愧疚感,他轻柔地翻着手中那凭空出现的,那叠厚厚的画卷。纸张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缓缓道:“别急啊烨儿,我没有毁掉啊,你看,我只是把它们收好了而已。” ——他居然耍了我。 封烨然非常生气。他感觉这个孩子这段时间越发让他陌生,他几乎无法承受这种落差感。 他抑制住自己的愤怒,片刻后,淡淡地说:“我回去了。” 说完就朝铁门走去。 可是铁门根本打不开。 “老——” 老张还没说完,就感到冰凉的气息铺洒在后颈:“以前你要是过来,当晚是不会回去的。” 封烨然明白他的意思,的确,前几次封烨然过来,当然都跟封华一起,挤在小床上睡觉。 “但我今天想回,你惹我生气了。” “可是……我也很生气啊。” 封烨然皱眉:“你气什么?” “我气……你明明教过我,不可以骗人。但是,你骗了我。” 封烨然简直不明白他说的话:“我哪里骗你了?!” “昨晚你不在家里,你和那个女人,在宾馆里。” 封烨然马上转过身,有些诧异地发现封华居然又长高了,现在他的头顶已经到达自己的鼻尖了。可是此刻不是赞叹对方生长速度的时候,封烨然尴尬地看着封华的双眼,几乎马上就挪开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脸变得通红,又有些懊恼:“你怎么知道?” “你浑身都是那女人的味道。” “别老是说那女人,很不礼貌啊……可是我离开宾馆的时候有洗澡啊,你这狗鼻子,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刚才不好意思跟你说,毕竟你还小……” “你现在走,是不是又要去见那个女人?” “也不可能天天都见吧,大家都很忙……” “留在这里,别去见她!” 封烨然愣了愣,然后笑着开玩笑:“可是某个淘气鬼今天惹我生气了,我要是留在他身边,可能会忍不住揍他一顿!” 封华把他的玩笑当真,但他不但不怕,还一脸看到了希望的样子。他紧紧地抱住封烨然,喃喃地央求:“烨儿,揍我吧!打我吧!但是别走,别去找那个女人……别去……别去找她……” 他抱得死紧,紧得让封烨然感到疼痛,封烨然正想抱怨,却感觉封华的声音有点没对劲,闷闷的,尾音怪怪的。他埋头看,发现紧抱着自己的家伙,耳朵完全红了,摸了摸他的脸蛋,小家伙逃得可快了,但他满脸的泪花还是被封烨然摸到了。 他立马乱了手脚:“诶?封华?不科学啊,今天明明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封烨然抱着封华,安慰了好半天,跟哄小孩子似的,努力地讲了好些笑话,还像封华小时候那样,瘙痒啥的,封华终于安稳了些,又露出了笑容。 忽然,封烨然的手机响了。 他还没看手机号码,就按了接听键,那边的女声传来:“烨然啊,你在哪里,我在你家楼下……” 封烨然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已被夺走,“啪”地一声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发怒,他的后背就感到一阵闷疼,他被封华猛地压上铁门。封华双眼微眯,眼里燃烧着一抹红,里面满满的都是危险。 封烨然又闻到了一股香味,封华身上的香味——冷淡,却带着侵略性的香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浓郁。 在这一瞬间,封烨然瞪大双眼看着陌生的封华,莫名的晕眩感混合着窒息感在体内疯狂膨胀——他似乎能看到周围的物体在震颤,就连空气都变形了,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控制着这个空间,像是无数眼睛、无数手,他们朝封烨然袭来,企图控制他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他的每一个细胞! “我没有跟她约,是她自己——”他几乎脱口就要说出这句话。 可是尖锐的痛感让他根本说不完整,因为下一刻,封华扯下他的衣领,埋头,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 ——tobecontinued chapter 11 爆发 那是一种极其尖锐的疼痛,像是被数根针一齐刺进皮肤似的,封烨然几乎要疼得吼叫出声。他下意识地抓住封华的肩膀,猛地推开! “你干什么?!”他捂住疼痛处,怒吼,脑袋还在晕眩,太阳穴噗噗跳动。 封华眼中疯狂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就像只濒临爆发的野兽。可是当他的那种眼神触及到封烨然愤怒的眼神之时,几乎下一刻就溢出眼泪,空气中的压抑感陡然消失。他的双眼通红,满满的都是惊恐、斥责,如同一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对不起!烨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一听到……你疼吗?流血了吗?” 封烨然检查了一下,只是轻微出血:“以后别这么做了。” “嗯……对不起……啊,手机……” 封华急急忙忙地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虽然还能用,但屏幕破裂。这个时代的手机是非常抗摔的,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手机摔成这样…… “陪了我整整三年的手机啊。”封烨然叹了一口气,检查着手机的功能,“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啊,只是陈萱的一个电话而已。我之前没跟她约,她今天主动来找我而已。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呢?……哎我是换屏还是换个新的呢,真是舍不得。” “……” “我说万一啊,将来我要是跟她在一起了,你怎么办?你要学会接受她啊,毕竟她是我喜欢的人。” “她已经结婚了。” “说不定她会离婚,然后选择我呢。”封烨然一边说一边发短信,“总之封华,你要调整心态。对于我而言,你就像是我的儿子,但我这个单身汉也不能一直单着吧,总会找个女人的。但你放心,我哪怕找了老婆,我们之前的关系还是一样的,不会变。” “……” “她说想见你呢,让我说个时间……封华,后天,我跟所长申请一下,你们见个面吧?” ※※※ 十月二十四日。封烨然早早地过来,打扫房间,给封华换上了新衣服——银灰色的羊毛衫,宽松的咖啡色方格短裤,白袜子,灰色拖鞋。他自己则穿着深色休闲套装,头发也是刚弄的造型,看起来非常清爽帅气。 陈萱是晚饭后到的。 封华听到了封烨然和她在门外的谈笑声,目光缓缓地从铁窗上跳跃的光芒挪到光亮夺目的两个人身上。女人刚进屋,封烨然就帮她脱下了厚外套,挂起来。她的白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的脚踝纤细,啊,女人的脚踝,烨儿喜欢的脚踝。 女人把她的黑色提包放在桌上,她的手指纤细,涂有粉色的指甲油。 【她是如何,用这双手触碰烨儿的呢?】 封华歪头,却在这个刹那中抖动了一下,因为另一个“自己”似乎在这一刻走了出来,惬意地将两手放进裤兜,赤脚踩在地板上,绕着走在沙发背后,看着两人坐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封华有些头疼,他闭上眼睛。 他听到封烨然和陈萱发出此起彼伏地欢笑声,然后开始对封华说话。 “封华,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陈萱,你叫我萱姐就好。” 女人伸手,要跟封华握手,可是封华没动。 女人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封烨然则打圆场,不断跟封华使眼色,封华微笑,却无动于衷,另一个封华在沙发背后哈哈大笑。 陈萱继续道:“封华,我经常听烨然谈论你的事情,他总是在我耳边说,你有多聪明,多厉害,他是多么以你为荣……” “小萱!” “别害羞啊哈哈哈,你今天早晨还在说呢!” 沙发背后、另一个封华笑得特别开心,他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封华看,对他无声地说话,缓慢地变换着口型:今、天、早、晨。 【他们昨晚又在一起。】 封华深吸一口气,松开握紧的拳头。 女人却毫不知情,继续道:“有关你的采访啊报道啊我都看了很多遍了,我真的对你很感兴趣,尤其是你把梦境变为现实的能力,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烨然跟我说,你曾经在生日的时候把他带入了星空中呢,还把室内变成了鱼缸……” 另一个封华将右肘撑在沙发上,捧着脸颊轻声嘲讽:他都告诉她了啊! 【傻、瓜,就只有你还把那些当成你们之间的秘密呢!】 “我想拍一个纪录片,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主角……” 女人说着,喝了一口水,她鲜红的唇印染上了带着肥猫花纹的白瓷杯上。这是封烨然专用的杯子。 【说不定你的烨儿身上也有她的唇印呢!】 【她是怎样吻上去的呢?】 【她吻了哪里呢?】 另一个封华像是癫狂了一般,指着封烨然的身体手舞足蹈,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锁骨?他的胸口?他的手臂?他的腹部?…… 封华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轻微发抖,尤其是太阳穴的部位,血脉在那里腾跳着,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对不起!”他忽然道。 “怎么了?”封烨然问。 封华抬眼看封烨然,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变了:“我渴了……” 封烨然给封华倒了一杯水,女人将水递给封华,封华伸手接水,沙发背后的、另外一个封华的双眼兴奋地瞪大,逐渐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封华在一不小心碰到女人手指的那一刻,那杯水垂直掉落,撞击在茶几之上,瓷杯应声而碎,微烫的水四溅—— 啊啊啊啊—— 封华低吼出声,他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一阵阵恶心之感涌上喉咙,以及难以抑制的愤怒、爆炸感…… 由于他的一个不小心,由于处在他内心深处、难以自控的窥探动机,刚刚他通过女人的那一节皮肤看到了——看见女人在封烨然的身下的意乱神迷……她用她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住封烨然的后背,在上面留下一连串红痕……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有人在吼叫着什么,可是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墙壁、地板变得凹凸起伏,所有的一切都在膨胀、缩小,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皮肤正在迅速剥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身体内部生长,炙烧的疼痛感从指尖蔓延而上,很快就是胳膊,肩膀,身体,乃至脖颈,乃至脸—— 意识模糊之前,他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怪物!! …… ………… 封烨然实在没有想到,让封华见陈萱一面,居然会引发如此可怕的后果。 四年了,封华一直稳定在人类的状态,都快忘掉了他是个可怕、嗜血的怪物,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吞食了自己的母体和一个研究员的手臂! 封烨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面容精致的孩子,在杯子落在茶几上的那一刻,似乎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惊吓——他瞪大双眼,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低声吼叫! 叫他的名字,过去抓住他,安抚他,可是毫无用处。他的全身都在剧烈颤抖,血管膨胀,浑身滚烫,面容扭曲! 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可怕的变化过程,封烨然亲眼看见封华的皮肤迅速剥落,像是被火焰焚烧的纸张一样,可怕的肢体从里面迸发而出—— 再一次,封华几乎失去了人类的所有特征,失去了鼻子嘴巴,他大概有一米六五左右,可是他的触手几乎可以覆盖整个房间,他的身体扭曲,毫无章法,已经到了无法形容了地步。房间里的东西接连被掀翻、打碎。 封烨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听见了陈萱的尖叫声——陈萱的脖子被那些粘稠的肢体缠住,猛地提了起来! 陈萱剧烈挣扎,高跟鞋掉在地上:“救命啊啊啊!!” “放开她!!!!” 封烨然吓得大吼,他拿座椅攻击肢体,企图扯她下来,可是那些缠住陈萱的肢体坚硬无比。门已经被撞开,好些工作人员冲了进来,已经有人射了几针麻醉剂,可是毫无用处。而且愈来愈强的压迫感让人脑袋疼痛,不断阻止着新来的人员。很明显,怪物已经在这个空间设下了类似于结界的东西,没有他的允许他们无法进入。 怪物疯了似的绞缠着陈萱,沙哑的、近乎听不清的奇怪声音接连响起,简直就像是可怕的咒语:“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封华!!放开她!!”封烨然企图唤醒他。 “怪物!放开陈萱!不然我们就开枪了!”老张等人大吼。 毫无用处。 眼睁睁地看着陈萱的挣扎越来越弱,封华一把抢过老张手里的枪,咬牙,手指拉动扳手,“嘭”的一声,打在抓住陈萱的肢体上。好几条触手猛地溅起,鲜血四溅。怪物猛烈挣扎,发出嘶叫声,可是依然不放开陈萱。 封烨然的枪口直指怪物的“头部”,低吼道:“封华,我警告你,如果你杀了她,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这句话奏效了。 几秒钟后,怪物嘶叫着放开了陈萱。 然后,彻底歇斯底里了。 它的声音非常尖锐,顶灯和玻璃彻底碎掉。尖叫声沉下来后,它毫无章法地破坏、滚动、甚至自残,他几乎摧毁了房间里所有可以打碎的东西,它折断了自己的触角,它无数次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它挨了无数支麻醉针,然后终于,停止了歇斯底里。 它的触手越来越少,形状也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它再度变成了一块腐肉,只是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二三倍而已。 它躺在血泊里,凝望着将女人抱在怀里的人,有两股液体从它的眼里流溢而出,滑稽、恶心地顺着它粗糙的皮肤,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从它的身体裂开一道缝,那道缝微微开合。 它在说,烨儿,对不起。 …… 之后,它的意识涣散。周围时而聚集着人,在为自己注射着什么,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梦呓般地叫着“烨儿”,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它顺着熟悉的味道,朦朦胧胧地看到歪歪斜斜的过道,扭扭曲曲的房门,它看到了烨儿的背影。 烨儿正在跟一个男人对话。 他说:“……我知道。347号是我们最重要的实验品,我们现在不能没有它……嗯,在开发中,但至少还需要三年……我知道,到时候,我会……” 它笑了。 它觉得浑身疼,胃疼,肚子疼,可是胃和肚子,在哪里呢。 它的浑身都在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球,滚在地上,被孩子当球踢。 ※※※ 事后,陈萱被紧急送医,好在只是外伤,没有太大的问题。 这件事差点引起了极其消极的影响,好在所里的人马上封锁了消息,他们回绝了将要采访封华的记者,取消了封华下个月的行程,再次关押了封华,给他上了锁链。封烨然被叫去跟所长和院长长谈。 以下是封烨然持续半个月的日记: 10月24日 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封华爆发了,他再度变成了怪物。比他出生还要可怕百倍的怪物。他的体型变得庞大,他在不断嘶吼,似乎想要毁掉一切。他想杀了陈萱。还好陈萱没有大碍。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找他谈了很多次关于陈萱的事情,他也同意了见她,我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但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 10月25日 他又被关进了电牢,我整夜没睡。所长跟我谈了很久,无非谈的就是他的危险性,他的麻醉问题,我必须表明我的立场,不然以后麻烦。 但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虽然他出生的时候很可怕,但被我抚养了这么久,我自认为是了解他的,他一直都是个温顺、听话、善良的孩子——我真的了解他吗? 我对自己的这个假设感到吃惊。对啊,我真的了解他吗?!难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反复看监视视频——的确,他似乎一直都不太对劲,他的视线不太对劲。出事那天,他常常看向沙发背后,放大多倍后,看到他似乎一直都在受刺激,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他在忍耐?他之所以爆发,是因为陈萱给他递水,可是为什么递水会让他爆发?会让他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 10月26日 昨夜也彻夜失眠。我真的很生气,我不知道封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不懂事,如果他真的杀了人,他就会被立刻枪决——难道他不知道吗?我想马上跟他谈谈,可是他依然是怪物的样子,完全没有恢复人形。不应该啊。 10月27日 陈萱好多了,她得回家,她跟我说了很多,我心不在焉。我满脑子都是电牢,我必须马上去看看,封华说不定已经化为了人形,在电牢里哇哇大哭呢!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总有做错事的时候,做大人的就应该好好教育他,让他道歉。 可是他依然没有化为人形,依然是怪物的样子。他一直缩在角落,身体上覆盖了一层白膜,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他完完全全不吃不喝,看不出生命体征,简直像是死掉了一样!!天啊到底怎么回事?! 封华的成长速度、能力,他的一切,似乎都与他的情绪相关。他的世界很小,影响他情绪的事物其实非常单一。我明明是知道的。我明明把这句话写进了实验报告。可是我选择了无视! 10月28日 我根本没法睡觉,我整天想的都是封华的事情。我发现我错了!我错了!!我又错了!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傻,这么不知道从错误中吸取教训!! 我看了之前的监控录像,无数遍。封华早就开始出问题了。他经常自言自语,他一直在画画,画了很多很多画,他经常沉默,或者崩溃,情绪不稳定。 他明明给了我足够的机会了——我看了他的画,他明明画的就是我!他明明跟我表白了!虽然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说服他,可是他真的放弃我了吗?真的变成成熟的孩子了吗?还是他依旧执念于我呢?那我之后对他每提一次陈萱,是不是都在刺激他呢?之前的开颅实验,我废寝忘食地写报告,忽视了他,然后他忽然失去了所有感应,现在我虽然经常来见他,但真的有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吗? 我躺在床上,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句句话: “我想永远跟烨儿在一起!” “可是,烨儿是我一个人的吧?” “明明是我的。” “可是我喜欢你啊,这样也不行吗?!” “烨儿,你希望我说什么?因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所以我崩溃了,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伤人了?” “脏死了。” “你昨晚在哪里?” “你明明教过我,不可以骗人。但是,你骗了我。” “你浑身都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你现在走,是不是又要去见那个女人了?” “烨儿,揍我吧!打我吧!但是别走!别去找那个女人……别去!别去找她!” …… 我忍不住捂住锁骨上还没彻底消除的牙印,胃又开始痛了,天啊,我怎么会这般愚蠢。这段时间我天天想着陈萱,我几乎看不到真相……这么明显的暗示,我居然觉得只是小孩子嫉妒的天性,担心我有了妻子以后不关心他!! 的确,他以前一直都是个非常可爱、非常乖的孩子,但是他最近变了,他长高了,他变得难懂了,他经常说出我觉得他不可能说出来的话,他的情绪变动非常大,我却在他的这种特殊时期忽略了他,所以这一切不是他造成的,是我造成的!! ——可是如果他依然执念于我,我又该怎么做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孩子呢?一个男孩子??我的孩子?为了安抚他,而欺骗他,假装接受他,这样难道不更残忍吗?! 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做?! ——tobecontinued chapter 12 咒语 10月30日 非常疼,更严重了,我居然晕厥了一天。以前我每次生病,因为有封华,我根本不用担心。为什么我总是这样。肖之戒来看我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恢复人形,还是说他根本不愿意恢复人形,拒绝出来见我。 到底该怎么办?医生强制让我住院,肖之戒帮了我,我才得以出来。我必须每天去看他,每天跟他说话。我收拾了他的小房间,每天跟他说话,在那个小房间等着他,不,以后哪怕院长不允许,我也不会天天关着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需要心理医生。 10月31日 输液一整天,晚上去看他。我对着监控,整整看了四个小时,毫无动静。 …… 11月2日 外面的媒体在骚动,他们也感觉到出了什么事了。总有一天纸会包不住火的。同事们都焦躁不安,生怕我们失去了目前唯一的王牌。 我害怕失去他,非常害怕! 这段时间我太傻了,我拥有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我开始奢求更多的东西,忘记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他。我这几天天天梦见他,似乎一闭眼就梦见他。梦里,他离我远远的,不看我,不对我说话。我几乎都不太记得他以前粘着我、对我笑的样子了!啊,我的封华,该怎么办啊? 11月3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这次他真的醒不过来了。 11月4日 封华,你到底怎么了?你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冰凉坚硬,像是死掉了一样。封华,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我说了那么多遍你都听不到,该怎么办? 11月5日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快点醒来啊! ※※※ 封华睁开眼睛,他在熟悉的小房间里,一个人。 可是这个房间又有些陌生,因为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底朝天的,能被毁掉的东西都被毁了。倒是像个灾难现场。 破碎的茶几中央,有肖恩留下来的照片。封华拿起一叠照片,稍微看了看,啊,又是她和他,又是。他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缓缓朝前走。每朝前走一步,就扔掉几张照片。照片顺着涌入铁窗的风,滑到他身后,旋转而下,然后瞬间燃烧,如同一只只展翅飞翔的火鸟。 他感到脚掌阵阵疼痛,尖锐的疼痛,回头一看,才发现地上尽是破碎的瓷片,零零碎碎地铺在地上。脚流血了,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小地毯,混合着之前残留的血迹,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像是绽放在雪地上的红莲。 他居然感觉到了一阵快意,他笑了。 微笑着走到铁窗边,朝外看去。 在那些鲜红的枫叶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的红发男子,肖恩。肖恩在下面欢快地跟他招手:“封华,快下来,外面可好玩了!”像个孩子似的。 傻瓜。 封华看了看自己的脚链和手链,以及铁栏杆,这让我怎么下去跟你玩呢。 封华不理他,他坐在窗沿上小憩着。他好似忘掉了什么,他得好好想想。 …… 他睡着了,随后被敲门声惊醒。 “谁?” 门被打开了,一个四五十岁、微胖又矫健的女性走进来,她的黑发盘在脑后,皮肤洁白,轮廓分明,举止严谨干练:“我叫秦熙和,是你的心理医生。” “啊,已经为我请了心理医生了吗。”封华笑,“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才大闹了一场哦。” “不是才,已经过去了十五天了。孩子,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吗?” “你怎么到我的梦里来的?” “催眠,进入患者的梦境对我而言很容易的。” “是吗。那我现在在哪里?” “你在电牢里被关着呢。” “他们为什么请你来?” “因为你把自己藏在茧里,不吃不喝,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了。他们担心你永远都把自己关在茧里。” 封华摇头:“不对,没有人会担心我的。” “是你的创造者封烨然雇佣我的啊,他是关心你的,他很需要你。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急了,还专门开车把我从诊所接过来。” “他只是担心他的实验品,不是我本身。” 秦熙和笑了:“所以,你是希望他关心你本身吗?” “……” “孩子,你想要什么?” 封华沉默。 “我可以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哦?” “不可能的。我想要的我永远都无法得到,不用白费力气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无法得到呢——你想要的就是你的创造者,封烨然吧!” 封华的脸部有些扭曲,他隐忍了片刻,忽然断断续续地低吼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是他!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他!我讨厌他跟别人在一起,我恨陈萱那个女人,我恨不得立马杀掉她!我想要他!我想触碰他!想吻他!想抱他!我喜欢他……喜欢他好喜欢他……” 他的语速再度慢了下来,眼睛越来越红,然后啜泣了起来,声音越发不真切:“……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无论我有多喜欢他,他也只把我当成他的亲人……不对,我只是他的实验品!现在还重要,但很快就不重要……可以被他舍弃的实验品!他不会爱我的,永远都不会……” “那你就应该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向他展示——没有你不行啊!” 秦熙和微笑,继续道,“而且,你真的需要他的回应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不择手段地得到他就好了,他回不回应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封华怔忪了半天,擦了擦眼泪,忽然笑了:“对啊,得到他就好了。” 但马上,他又怀疑了起来:“你真的是他请来的心理医生吗?为什么会给我出这种对封烨然不利的主意?难道你不应该来说服我放弃他吗?” 秦熙和放下手中的笔记本,靠在沙发上:“我的确是他聘请我来的,但我的患者是你,我应该对你负责——那就是实现你合理的愿望,从而治愈你。” “是吗。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首先不要再躲在你的茧里,你需要恢复人形。” “然后呢,如何得到他?” “你不能太心急,必须一步一步来。我了解他那个人,特别慢热,还很迟钝。至于具体怎么做嘛,我想你自己应该明白。” 封华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啊,我的确明白。” ※※※ 11月9日凌晨两点半,封烨然依然坐在监控室,盯着屏幕上的房间发呆。他的面色苍白,眼下有着浓浓的黑,头发凌乱油腻,下巴上有胡茬,明显是好多天没有好好梳洗的样子。就连老张也早就撑不住了,去宿舍睡了。他依然近乎偏执地盯着屏幕看,时不时对着房间说话,像是在努力地唤醒封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胃部逐渐麻木,意识昏昏沉沉。他的眼皮在打架,但他依然执拗地撑着。他似乎在醒着做梦,或是看到了些许幻觉。 他想起了他小时候,想起了他一种向往、憧憬的男人,他的父亲。 没有见到父亲之前,母亲经常在他耳边提到父亲这个人,非常非常厉害的存在,曾为母亲带来了无法想象,却短暂的幸福。 那时候他和母亲住在地下三层的贫民窟里,在那些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刮破的屋檐下,他每天都祈祷着那个人来接他。他来了,在他八岁的时候。他是个很严肃,很冷淡的人,很少笑,母亲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有一次更是在楼道上跪了整整一夜。 可是封烨然的父亲不是不会笑,他很喜欢笑的,尤其是在封博然面前——在那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哥哥面前。 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同,封烨然什么都愿意做。知道封博然运动全能,便逼着自己游泳,逼着自己跑步,尽管常常弄得满腿的伤;知道父亲喜欢成绩好的孩子,便每天偷偷在被窝里学到半夜,直到从倒数拿到了全班第一。不断地努力终于得到了父亲偶尔的肯定,在餐桌上稍微表扬一下,封烨然就会高兴好几天。可是那一切,都是表面的。 当他的父亲知道陈萱的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责备封博然,反倒骂封烨然早恋。当他知道封烨然开始去酒吧混的时候,便骂他跟他母亲一个德行,不知廉耻。母亲重病住院,他依然在忙他的事业,去世的那一刻,他居然都没能赶回来看母亲最后一眼。当父亲说“断绝关系”的时候,封烨然竟然有一刹那恍惚,曾经有过关系吗?他的父亲,恐怕今天,都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吧? 封烨然揉着额头,忽然猛地皱眉。 他明明非常清楚,被最重要的人忽视的痛苦。 可是他的的确确忽视了封华。如今,他扮演的角色就像他那个冷漠的父亲一样。明明封华的世界里只有他,可是他却…… 封烨然昏昏沉沉地自责着,回想着过去,时不时掉出眼泪,被他用手背袖口擦掉。 忽然,电脑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紧接着,监视镜头变成全麻。 轻微的爆炸声,灯光熄灭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封烨然瞬间清醒了,他一边喊“老张,断电了”,一边打开门,在过道里摸索电源的位置。 随后,他便在极其安静的环境里,听到了相当轻微的脚步声——赤脚黏在瓷砖上,又抬起的声音。 有人在赤脚向他走来。 “老张?” 封烨然一边问,一边摸索,“快开电源,我摸了半天都没找到位置。” 然后,他便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烨儿。 声音离他不远,依然冷淡,但又成熟了许多,带着低低的磁音。 封烨然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朝声音的方面跑去。摸索了半天,终于,他触碰到了细腻的皮肤,人类的皮肤,他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封华!!封华!!!你终于醒了……天啊……天啊!!!你终于变回来了!!!天啊……我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天啊我是在做梦吗?!” 封烨然激动的声音发抖,鼻音很重很重,眼睛鼻子发烫,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他迫不及待地在黑暗里触摸封华的身体,他处于自己上方的脸部,他柔软的头发,他有力的脖颈,他形状漂亮的锁骨,他更为宽阔的肩膀,他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臂…… “封华……你又长大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你没做梦。”封华的声音低低的,从上方传来,他居然已经比封烨然高了。 奇异的芬芳笼罩着封烨然。 “你怎么证明我没有做梦?我现在天天梦见你,每次你都跟我说,我没做梦,可是每次我都在做梦……下一次我醒来的时候,你肯定还是那一团肉,而我就坐在监控房里看着你……你根本不会醒来,因为你对我失望透顶……” 封华却像没听到似的,在黑暗中捧起他的脸,帮他擦拭着那些杂乱的泪水:“烨儿,你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什么?”封烨然不明白。 “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只要我醒来。”封华冰冷的大拇指缓缓滑过封烨然的下唇,在黑暗里轻声道,“说不定如果你给了我想要的,我就不失望了呢。” 封华微凉的气息喷涌而来,那种香气令人晕眩。 “算数!算数!只要你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封烨然大声叫道,单纯得像个孩子。 他听到了一声短暂的轻笑,像是从无声唱片中漏出来的一串和旋。 然后,捧起他脸颊的手忽然收紧,有什么准确地印上了他的嘴唇,柔软、湿润。 封烨然瞪大双眼,呆若木鸡。 (和谐) …… 不知过了多久,封华的吻终于又变得温柔。 (和谐) 在两人嘴唇分离的刹那,封华在黑暗中低吟着“烨儿”,如同在说一个咒语。 烨儿,从他刚出生时就喊出口的名字。 他终其一生追逐的名字。 此时此刻绝望又怜惜地亲吻着这个名字的主人,像个手脚被捆绑的囚犯在欢乐又痛苦地吟唱一个咒语,这个咒语可能解放他,也可能束缚他,由于他一直都找不到钥匙,这便成为了无解的咒语。 不知不觉,封烨然睡着了。 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听到封华的低吟: “烨儿……烨儿……我喜欢你。” ——tobecontinued chatper 13 残酷 封烨然睡得很沉很沉,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是零碎的,他一次又一次忘记了梦的内容,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懊恼着。 醒来的那一刻,他先怔忪了近一分钟,耳朵迅速泛红,但很快,他又变得相当绝望,他抓挠着头发,肩膀轻微地抖了起来。因为他认定昨晚的一切只是个梦,就像以前的那些梦一样,他的封华根本就没有醒来,说不定以后也不会醒来了。 几乎是无意识地戴上耳机,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烨儿,早安。” 封烨然瞪大双眼,像是在做梦一样盯着监视屏幕,便看到站在镜头下的年轻男子正抬头冲着自己笑。他的黑发凌乱,眼睛笑得弯弯的。 封烨然跳起来的时候,耳机掉在了地上,还不小心碰到桌角上,可他像没痛觉一样,朝电牢跑去,门没有关。 封华就站在铁窗之下。 封烨然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竟然有些紧张。 封华的身材高挑,看着有十七八岁了。他穿着封烨然留在电牢的、明显过小的白色衬衫,过短的长裤,衬衫没有系纽扣。阳光从窗外淌入,光的碎片在封华的四周浮动,好似他白皙的皮肤、紧致的肌理都在发光。他黑色的鬈发微微浮动,曾经大大的眼睛变得细长,而他的虹膜又是那样纯正的蓝,蓝得犹如瞬间就能将人吸入的深海。 “你是天使吗?”封烨然在封华跟前,仰头问他。 “?”封华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刚刚觉得你浑身都在发光。” 封华笑了,他的笑声很好听,带着淡淡的磁音。 此时此刻,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封烨然紧紧地将比自己还高的孩子抱在怀里,喃喃道:“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呢。” 起码过了五六分钟,封烨然才放开封华,他也这才又想起昨夜的梦,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问道:“封华,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昨晚。” “你……昨晚走出电牢了吗?” “你没有做梦。” “什么?”封烨然坚持逃避现实。 封华凝视着封烨然的嘴唇,笑着低吟:“我说,你的嘴唇……都有些红肿了呢。” 想发怒又怕伤到刚醒来的封华,想否认也没法否认,想立马离开也不可以,封烨然整个人尴尬得难以形容,没法辩解没法逃开没法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憋的,封烨然的身体轻微发抖,然后耳廓后颈整个都红了,令人哭笑不得。 ※※※ 封华醒来以后,封烨然再三央求所长,做了多次担保,才将封华带回了家。现在他实在不放心让封华在曾经的小房间住下来,怕唤起他不好的回忆,再度刺激他。 同时,他也正在为封华申请更好的住所,以后说不定可以住在离研究所一两公里处的小院里,以前那边是办公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会是不错的住所,面积大,周围有小花园,离公园也比较近。总之封烨然想尽可能地为他争取更多自由,更好的生活条件。当然难度肯定还是有的,毕竟封华才闹了事。 而封华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很听话,无论封烨然让他做什么,他都做,封烨然不让他做了,他就乖乖地坐着,凝望着封烨然,但刚醒来的他明显体力不足,刚吃完午饭,就在软软的沙发上睡着了。 封烨然给他盖上棉被,拉上窗帘。忙完所有事情的时候,他才终于静下心来,想着棘手的问题。 他望着蜷缩在棉被里的大男孩,眉头紧锁。 ——要是我对你的爱,就是你想要的那种爱,那该多好。 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想起陈萱。这段时间陈萱的电话短信不断,可是在封华醒来之前,他无心做其他任何事情。 他曾经轰轰烈烈地爱着陈萱,如今依然奢求着她的爱。可是这样真的对吗,她并没有跟封博然离婚,自己就甘愿为了她当个第三者吗? 他思考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给陈萱发了条短信,约定当晚在咖啡厅见个面。 乔装打扮好的两个人在温暖的咖啡厅里闲聊,陈萱起码说了三次:烨然,你瘦了。四次:烨然,你还好吗?五次:你怎么不看看我? 封烨然在她面前头一次这么冷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喝完咖啡,两个人走在路上。路灯接连亮起,夜幕降临。 封烨然终于说出口了:“小萱,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是,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什么?!”陈萱明显难以置信,“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次你差点死掉。” “那是个意外!封华以后会接受我的!” “我们连见个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没办法呀烨然……” “不是没办法!而且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重点难道不是我爱你吗?你也爱我的啊!烨然!你别吓我啊!” 封烨然凝望着陈萱的眼睛,带着些阴郁,“你说你爱我,那你能跟封博然离婚吗?” “……” “你不能,对吧。那我这样跟你在一起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再当一次备胎。”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冷风呼啸。 “高中的时候错的是我!!可是现在我爱的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备胎!” 陈萱在后面不顾形象地大声吼,随即跑上来紧紧地抱住封烨然的后背。 封烨然吓了一跳:“你疯了吗?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里除了我们俩根本没有其他人!” 陈萱的泪水滑落:“封烨然!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啊!你以为我跟封博然结婚以后过得很幸福吗?他现在几乎不回家,天天都是应酬应酬应酬!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哪怕他回家了也不管我的死活……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没错……我一直舍不得离婚,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但我错了……我应该离婚的!应该离婚的!” 陈萱哭得稀里哗啦。 封烨然的心脏阵阵抽痛,终于无法忍住,他转过身将陈萱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不逼你了。” …… 他下午回去的时候,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浓的黑,胃阵阵抽疼。这段时间没有封华帮他治疗,他已经有些习惯了。 刚走进房门,就有个人将他揽入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拦腰抱起,放在柔软的沙发上。封华温柔地帮他脱掉外套,褪下鞋子。然后将温热的手掌压在他的胃部。 封烨然笑了:“你知道我胃疼了啊。” “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听得出来。” “怎么听出来的?” 封烨然只是笑,不说话。 胃部暖暖的,疼痛逐渐缓解了,烦心事又出现了,他逐渐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高兴?”封华问。 “小萱——”刚说出名字,封烨然就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封华面前提这个名字,他的胃又疼了几分。 封华从背后抱住他,将手掌覆盖在他的胃部,阵阵暖意涌入身体,让封烨然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经意的,封华在他耳边轻声说:“烨儿,你可以爱她。” 封烨然惊讶地睁开双眼。 “只要你不离开我,偶尔像这样陪在我的身边,在我让你开心的时候,偶尔给我奖励,哪怕不爱我也无所谓。你可以爱她。” “……封华。” “怎么又哭了?” “封华,你就不能放弃我,喜欢其他人吗?” “不可以。” “傻孩子,人是易变的。” “我不是人类。” ※※※ 研究所繁忙的生活又开始了。几乎每天都会被采访,每个月都要参加各种国际会议,做各种类型的讲座。的确如封华所说,他不会再限制封烨然和陈萱的来往,他也会在帮封烨然做事后,索要奖励,例如,要求封华和他牵手,为他捏肩,给他洗澡,给他洗衣服,为他做饭,给他讲故事,和他一起看电影,和他一起睡觉,如果做的难度比较大,他也会索要亲吻。 陈萱也开始有计划地跟封华接触,好在现在封华似乎对她没有太大的抵触,大家都说封华变得越发成熟了。终于,春天到来之际,关于封华特异功能的纪录片开始录制了起来。 第一季名为《造梦者》,只有五集。主要由封华再现试验者的梦,从简单的梦,到复杂的梦,从断断续续到有情节脉络,从平凡到惊险。 节目才出了五集,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尤其是网上的少女们都快爆炸了,对于她们而言,这个颜值奇高、身材爆好、声音苏得要命、还会特异功能的阿德瑟尔族年轻男子简直就是她们的梦中情人,二三十岁的姐姐主妇们讨论着封华是小奶狗还是小狼狗,年纪小的女孩们编造着各种同人漫画小说;某些整容医院开始研究封华“模板”,因为很多人找上门来说想整成封华的样子;某学术网站有人声称封华拥有阿德瑟尔的皇家血脉,明明没有太多依据却很受读者追捧;甚至还有传言说某公司想制作个关于封华的恋爱手游,这个消息刚出就上了热搜。 关于第二季的预告又在网上铺天盖地地宣传了,名字为《造物者》,主要介绍封华的复制的能力。由于第一季的收视率非常棒,第二季决定做十集,从简单的静物开始复制,例如一朵花、一棵树苗、一个石头,然后便是一杯水、一条鱼、一只鸟、两只兔子、三只猴子……据说最后一集会复制个人出来,简直让大家兴奋不已。 封华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超过大部分明星。 名气大的同时,他获得的特权也越来越多,得到的自由也日益增加了。他有了通讯设备、自己名下的住处,可以不受约束地跟封烨然外出。 盛夏的某天,他刚忙完《造物者》的拍摄,又跟封烨然去了美国某知名大学参加国际会议。结束后,封烨然和学者相聊甚欢,封华先走了出来,在校园里闲逛,偶尔在门口听听教室里的老师在讲些什么。 有正在讲量子物理的,有正在讲生物的,还有哲学的。 封华站在后门,看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教授指着三维图像,用标准的英语说:“这是几百年前的名画,大家唯一能看到的是眼睛,是男是女呢,是善是恶呢?” 学生:“恶毒。” 教授:“为什么?” 学生:“因为眼神很凶,像个女人的眼睛,睫毛这么长。”一阵哄笑。 画面变大了些,此刻大家能看到脸和部分动作了。 “居然是男人,这么清秀的男人,虽然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痛苦。一定是个信徒,他的手上拿着像是十字架的东西,他正在念诵圣经吗。” 教授:“看,十字架刺入了他的心脏,他是个魔鬼。” 学生:“套路吧,我看他不是个魔鬼。” 教授:“对,虽然十字架刺入了他的心脏,但大家看——” 学生:“啊,他居然是个天使,他背后的才是恶魔,十字架刺穿了他和背后的恶魔!” 学生:“所以,这幅画讲的是天使和恶魔同归于尽的故事吗?” 教授:“再看。” 学生:“……居然还有面镜子,这个天使在照镜子,然后看到了过去还是未来?” …… 还挺有趣的,封华听了几分钟,又继续往前走,一不小心遇到了肖恩,两个人已经很熟了,由于肖恩这个‘狗仔’的存在,封华哪怕跟封烨然分开,也会知道他生活的细节。 肖恩一把揽住封华:“小华华,有吃的么,饿死了饿死了!” “没有,滚开。” “别这么冷淡嘛,我说你不饿吗?吃得不多还长这么高?” 肖恩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他自己差点180,而封华明显比他还高上一点:“你也长得太快了吧,第一次见到你时,明明还是个小不点。” “你也肥了。” “……我一直很精壮好不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走进了一个茂密的小树林,这边有很多参天大树,茂密的灌木杂草,细碎的野花点缀其上。 越往深处走,越能听到昆虫热闹的声响,“嗡嗡嗡”“吱吱吱”的声音。刚下过一阵雨,很明显这些昆虫正在丛林之中享受它们的狂欢。 肖恩很兴奋,他打了个响指:“快看啊,这些不知羞耻的家伙,正在众目睽睽地交尾呢。天啊,这得有多少呢?” “几百万只吧。”一个少年答道,他已经捉了一笼子蚱蜢了。而那些疯狂的蚱蜢们,哪怕被捉进了笼子,居然还努力地一只交叠在另一只的上方,红色的翅膀、绿色的腿相互交叠,暗红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捉他的人。 而这片茂密的树林中都是这番景色——几百万只蚱蜢在树丛的缝隙之中相互交叠着,疯狂地交尾,到处都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傻兮兮的暗红色眼睛。 身穿粉色长裙的金发少女明显很嫌弃,她指着那一群群白色蝴蝶,感叹道:“还是蝴蝶好啊,果然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美丽的生物就是蝴蝶了,看,它们正在跳着多么欢乐的舞蹈啊。这样看过去,这些玉白蝴蝶就像一团团白色云朵呀。不像蚱蜢,真是不知羞耻。” 而肖恩立马笑了:“可是姑娘,你明显想得太多。你以为这些蝴蝶在纯洁地庆祝它们的幸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其实也在追逐邪恶的性,就像这些不知羞耻的蚱蜢一样。” “你胡说!”少女不满。 肖恩激动了。 封华立马制止他:“你少说几句。” 少女道:“……就算,就算它们只是在交尾,至少它们幸福地在一起了。” “你就让我说吧又不会少块肉。”肖恩站起来,一脸自信,好似把自己当成了课堂里的教授,“然而它们真的幸福地在一起了吗?亲爱的姑娘,明天一早,或者明天晚上,这几百万的昆虫,包括你那些美丽、纯洁的蝴蝶都会统统死去。” “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不信的话,后天你过来找一找,看还有没有它们的影子呢。当然你也会零星地找到一些蚱蜢,一些蝴蝶,但它们是新来的。你很少会注意到被埋在泥土里的,那成千上万的尸首。”肖恩捉住了一只蚱蜢,一边把玩一边道,“或许,它们根本活不到明天晚上呢。它们可能因为交尾过于猛烈而死,会由于相互斗殴而死,会相互残杀、自杀,说不定,还会被鸟吃掉……姑娘,你没看到吗?站在树上的那些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恣意交尾的昆虫呢,说不定我们一走,它们就会扑上来,一口咬死一只啊。1” “啊啊啊……” 少女吓得拉住少年往前跑,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封华无语:“你干嘛吓唬他们?” 肖恩放走蚱蜢,无奈:“我没吓他们啊,我说的是大实话。大自然就是这么残酷呀,说起来——你不觉得你喜欢的人对你也很残酷吗?” 封华挑眉:“你又想说什么?” “你现在满足吗?” “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可以跟他一起,他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他也几乎都不会拒绝。” “你真这么想?你们的关系看似非常平和,好似他为你考虑了很多,他非常爱你——当然仅仅是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创造者对于被创造者的爱,而且他必须珍惜你,必须逼着自己满足你,为什么?因为你的价值啊!你是他最珍贵的实验品,不仅如此,你可以帮他治疗癌症,让他的事业大获成功,至少好几年,没有任何实验品可以取代你。可是一旦出现了,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怎样的?人类是易变的啊。” 封华瞬间想起那个模糊的记忆。当时,他迷迷糊糊地穿梭在研究所的过道之中,听到了封烨然和所长的对话。虽然断断续续,但他还是能推断出来,封烨然说,至少还有三年,就能制作出封华的替代品。到时候,他会……他的脑袋又开始阵痛。 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说话,声音带着嘲讽:“我知道,我对于他而言只有短暂的利用价值。可这又如何。只要强大到让他无法抛弃我,不得不有求于我就好了——” “所以你就甘愿如此?他现在依然和陈萱维持着情人的关系哦?他们将来万一真的结婚了,你真的可以忍受吗?哪怕封烨然不拒绝你,可你想想陈萱?哪个女人能接受丈夫被另外一个男人爱着?而且两个人还天天见面,天天呆在一起?” 封华眺望着承载百万蚱蜢的丛林,“肖恩,你能看到美丽底下的残忍,这很好,但跳起来反抗不见得是最佳之举。更重要的是忍耐,对残忍习以为常,踩在这些被掩埋的尸首上,以看似最为纯净的姿态,悄无声息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肖恩惊讶地看着封华,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好样的。” 他挠了挠脑袋,忽然说:“我有个好点子,帮助你打倒情敌!” 说完凑到封华耳边,兴奋地说了一句话。 封华的双眼一片阴霾:“不行。绝对不行。” “你还没做,怎么就觉得不行??” “我不会做任何对烨儿不利的事。” 说完,封华就走远了。 肖恩一脸不满,一个石头飞了过来,原来是记仇的少年打过来的。肖恩跳起来就冲过去撒野,简直跟个没长开的小孩儿似的。 封华在暖洋洋的夕阳下站了一会儿,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封华,原来你在这里啊,可找死我了。”封烨然的声音。 “过来散散步。会议怎么样?” “很成功,他们完全接受了我们的提案。封华,你今天做得很好,那些大人物都相当赏识你。” “我昨天下午还拍了纪录片呢,昨晚就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而已。” “对啊,你刚拍完一集纪录片,就跟我到美国这边来参加国际会议,肯定累极了吧。” “是啊,很累很累。所以,给我个奖励吧。” 刚听到‘奖励’这两个字,封烨然的耳廓就有些红。他在心里希望着封华只想要一个大大的拥抱,或是其他什么简单的要求。但又从这种暧昧的气氛中略微读懂了什么。 他微凉的双手被封华握在手里,刚一抬头就撞上了封华那双美丽的眼睛。 漆黑的睫毛纤长,瞳孔微微放大,平时湛蓝的虹膜变得幽蓝深邃,又莫名地与逐渐变深的蓝天融为一体,似乎连夕阳奇幻的光芒也在这双眼睛里渲染开来。 太阳落入了群山之中,蓝紫色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玉白色的蝴蝶在两个人周围翩翩起舞,虫鸣阵阵。 “我录完了第八集,想要一个吻。” “……” “你同意吗?” 过了十几秒后,封烨然才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我同意。” 可是封华并没有吻他的嘴唇,他埋头,将唇印在封烨然的额头上。 封烨然惊讶地睁开双眼,似乎没有想到。 封华歪着头看他,继续道:“我跟着你来美国参加国际会议,表现良好。想要第二个吻。你同意吗?” “嗯。” 封华侧头,轻轻地吻了吻封烨然的脸颊。 封烨然笑了,很明显,他不仅不排斥,还很喜欢这样,无论封华变得多高,现在他这个样子,依然像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孩子,他无比可爱的小封华。 封烨然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喃喃道:“真乖真乖。” 封华沉默了一会儿,在封烨然的爪子下认真道:“这一周,参加了三次大型会议,被采访了五次,拍了两天的纪录片,为了最后一集的复制,看了很多书……所以烨儿,我还想要第三个吻。” “好啊。” 封烨然的嘴唇还没阖上,就被封华的嘴唇封住了。 封华搂着他的后腰,在逐渐明亮的月光里,在千万蝴蝶之中亲吻他,温柔得像是在亲吻易碎的艺术品。 本来他还仅仅感到尴尬,而当他的胸膛与封华相贴之时,封华的心跳令他震惊。 怦……怦……怦……怦…… 他没想到看似镇静的封华,心跳居然如此迅速。 呼吸如此炽热。 他真切地感觉到封华爱着他,狂热地爱着他。 然后很快,他的心跳也猛然提升,呼吸不畅。 这个吻并不长。 而当封华的嘴唇离开他的以后,封烨然没有推开封华,反而回抱着他。 “烨儿?”封华有些吃惊。 封烨然似乎大梦初醒,他马上收回了手,愣了好几秒,才说:“我们回去吧。” 封华刚刚开始雀跃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好。” ———— 1蚱蜢、蝴蝶那几段取材于《金色笔记》,中文版p413,保罗的话语。 chapter 14 诱惑 盛夏时节,封华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微风吹拂,客厅里里的风铃发出空灵的声响,逐渐与窗外的蝉鸣融为一体。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肖恩的短信。 “你知道你的烨儿在哪里吗?” “跟那个女人一起?” “是啊。” 一张照片传了过来:“我拍得好吧?” 照片中,封烨然和陈萱在一家西餐厅吃饭,女人笑得很开心。 手机又响了好几次,封华懒得看,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另外一边,封烨然第n次看时间:“小萱,七点了,我得回家了。” 这天是封烨然难得的休息日,两人乔装打扮了一下,哪怕肆意地手牵手也没什么问题。他带陈萱去海边兜风,去购物,去吃烛光晚餐,陈萱很满意。不过封烨然一直有些心神不灵的。 “怎么又这么早回去,因为那个孩子吗?” “是啊,我只给他准备了早饭和午饭,封华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你可以让他自己做饭啊,也可以叫外卖。” “他不会做饭……而且今天我家附近的餐馆会有他特别喜欢的水煮鱼,我得给他端一份回去。” “你可以让机器人帮你派送啊。”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抱歉啊小萱,下次再带你玩。” “烨然,你不能一直这么照顾他啊,你看,你现在天天围着他转,我上次约你去地中海旅游,你说不行,因为封华不去,你这么忙了还亲自帮他洗衣服做饭什么的,现在每天晚上都早早地回去,他都这么大了呀,你还老让他和你住在一起!” “他看起来成年了,可是他才五岁!还只是个小怪物啊,而且我要是不陪着他,他会闹别扭的,晚上还会睡不着觉。” 陈萱楞了一下,忽然问:“难不成你们现在还睡在一起?” “是啊。”封烨然想说他晚上胃疼得厉害,没封华在身边不行,但想着陈萱不知道他的病,便没说。 陈萱一脸吃惊的样子:“你们这样……实在太不对劲了!” 说完,她从封烨然手里拿走新买的衣服,转身快步离去了。 封烨然很恼火很后悔,一路上他都在斟酌该怎么跟陈萱道歉,可是打开家门时,那些懊恼又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刚关门,沙发上躺着的封华便撑起身子,对着他微笑:“烨儿,你回来了。” 他把香喷喷的食物放在饭桌上:“封华,饿了吧,我给你买了水煮鱼、萝卜烧牛肉、凉拌生菜,还有些水果,快点过来吃。” “嗯嗯。” “说起来,我记得你下周就要录第十集了吧,是要复制人什么的,你有信心吗?” “还没试过呢。” “是啊,需要我帮你吗?” “烨儿,你要怎么帮我?”封华笑。 “比如说,给你租个模特?” “我已经有模特了。” “谁?” 封华的腮帮子鼓鼓的,松鼠似的吃着没刺的水煮鱼,一脸满足:“不告诉你。” 封烨然倒是没被他惹恼,他被封华的吃相惹笑了,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脸颊:“哈哈哈……好乖好乖!” “别老说我乖,我已经长大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个小孩儿。” …… 晚上,封烨然就像往常一样,在封华看影像的时候,他参加视频会议,然后看点书,写日记,跟封华聊会儿天,就去洗澡了。 封华关掉了影像,一瞬间,晕黄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分针一步一步走动的声音,封烨然的脚步声很轻,淋浴的水声像是急促的雨点,他轻轻哼出的调子贯穿其中,带着愉快的气息……封华的听力比常人好上太多,只要他想,封烨然每一个动作的细节,他都能分辨出来,甚至,他能听见他血液流动的静谧声响,他吞咽唾液的短促鼓点……这些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音律在他的脑海中编织着、生成着,恍若正在创作一首交响乐。 一步一步,他朝浴室走去。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透视对于他而言并不难,他就站在门外看着封烨然洗澡,整整二十分钟。 洗完澡的封烨然打开了门。他的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刷了牙以后,他一边洗衣服一边哼着小调。 他仍然没有发现一直在不远处凝视着他的封华。 封华在黑暗中观察着封烨然的一举一动,观察着那些从他湿润的发梢落下、滑过他的背脊,最后浸入浴巾的水珠,观察着他双腿的形状,从他身上冒出的热气,不放过任何细节。 洗完衣服的封烨然朝客厅走去:“封华,给你放好水了,快去洗澡。” 说完,就去阳台晾衣服了。 经过浴室的时候,发现门没关,封烨然便顺手帮封华关门:“怎么都不关门?” “烨儿。” 封烨然听到封华轻喊他的声音:“怎么了?” “快看。” 封烨然有些疑惑,他打开门,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浴室里不止封华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消瘦的男人,比封华矮半个头,只用白毛巾围住下半身,皮肤苍白,轮廓清晰。缕缕湿发下,是高傲的眉毛,一双有些阴霾的眼睛,嘴唇禁欲感地紧抿着。他实在是太瘦了,腹部平坦,甚至看得出一两根肋骨的些许轮廓。 封烨然感到羞耻,因为这个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他自己,显然,封华复制出了另一个他。这明明是值得兴奋的事,可是封烨然却不想看。他讨厌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照镜子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经越来越瘦了。 这样的身体被放在高大俊美的封华身前,简直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好丑……” 封烨然的声音带着痛苦。 而他的话却被封华的覆盖了,封华站在另一个封烨然背后,用一只手搂着复制人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帮他梳理着湿润的发丝,然后抬起复制人的脸,侧头,他形状优美的嘴唇离复制人的皮肤近在咫尺,似乎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好美。”他低声说着,热气从他的嘴唇溢出,似乎散发着熟悉的芬芳。 封烨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浓烈的羞耻感汹涌而上:“别这样!” 可是封华像是没听到一样,他近乎深情地凝视着那张与封烨然一模一样的脸,伸出殷红的舌尖,轻舔他右眼上方的那颗小痣,他的鼻尖…… 似乎有无数条隐形的线联系着复制人和封烨然的感官,因为,几乎同时,封烨然的右眼上方、鼻尖感觉到了阵阵酥麻感,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有些缺氧了。 “你玩够了没有!”封烨然恼怒。 “没有呢。”封华的声音软软的,近乎是天真的。 他拉下复制人的下颌,复制人有些羞怯地张开了嘴唇。 “烨儿,你看。” (和谐) 封烨然夺门而逃。 他跑进卧室甩上门,大脑一片空白。 他背抵房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都在战栗,呼吸急促,心跳都快溢出胸腔了。 明明被咬的、被吻的、被摸的根本就不是他本身,可是他居然浑身发烫,身体瘫软,大腿内侧居然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被咬的疼痛感,甚至还有种奇怪的酥麻感…… 强烈的、似乎根本就不该属于他的冲动在叫嚣着。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直接用冷水冲自己的头。 那种热度才终于降了下来。 他懊恼地坐在床上,眉头紧皱。 陈萱的话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中盘旋—— “你们这样,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 封华过来睡觉的时候,封烨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复制人呢?” “消失了。” 封华现在的复制只能维持十来分钟。 “以后不要再开那种玩笑。” “怎么了?烨儿不喜欢?” “……人是有羞耻心的。你当着我的面对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做那些,实在是……” 封华笑了:“烨儿不喜欢我对复制人做那些事……那是希望我直接对你做吗?” 封烨然忽然坐了起来,面对封华。他的双眼堙没在黑暗中,声音低低的:“封华,你几乎拥有阿德瑟尔族的纯血,你身上有着极强的诱惑力,只要你想,我的大脑会完全被你麻痹,我的身体五感甚至连感情都可能被你控制。但是,这样有意义吗?” “……” “我很爱你,封华。可是那真的只是一种亲情,我也想回应你的感情,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接受你吻我,但是再多的事情,我真的无法接受……” “我知道,你爱的是陈萱。”封华的声音异常冷静。 “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够转换注意力。现在这样,你一旦离我近了,一旦散发出阿德瑟尔族的荷尔蒙,我根本招架不住,也许我真的会回应你,可那并不是我本身的感情,那只是被本能控制的,错误的冲动。而你却错认为我……唉,况且最后,会对你造成更大的……对不起……而且,我不想做背叛她的事。” “多幸福的女人啊,明明她一直都在背叛你。”封华感叹,但他的声音很小,封烨然没有听见。 封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住封烨然,而是转过身子,道:“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了。” ※※※ 《造物者》于九月正式播出,其轰动程度远大于第一部《造梦者》,封华几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让无数女性憧憬不已。 作为《造梦者》、《造物者》的制作人陈萱,两季纪录片下来赚了几个亿,名气大涨,跟她、跟封华、跟封烨然、跟研究所相关的信息几乎天天都是热门话题。 十一月的记者招待会上,一名女性记者问封华:“《造物者》和《造梦者》之所以可以吸引那么多人,不仅仅是因为您出众的特异功能,还因为里面的感情线,例如还原一个女孩关于初恋的梦,让她回忆起初恋的模样,然后找到他;再例如,帮助一个男人复制出他已经去世的女友,给他带来片刻的感动。实际上,《造物者》和《造梦者》是有关爱的故事,您同意吗?” 封华点头:“我同意。” 记者:“可是我很好奇,您会爱上某个人类吗?毕竟,您拥有89%阿德瑟尔族的血统,并不能完全算作人类。” “我有喜欢的人。我是说,我爱他。” 他刚说出口,下面的闪光都停顿了几秒,然后整个空间都快炸开了,好几个记者发出尖叫声。 女性记者连忙问:“能告诉我们,她是谁吗?” …… 此时此刻,封烨然刚参加完一个活动,走在大厅里。 好些女性指着大厅的立体屏幕兴奋得不行,他好奇地走过去。 立体屏幕上,是张大大的特写。 封华。 无数闪光灯打在封华的身上,他整个人的色素都变得浅淡。 他形状优美的嘴唇对着话筒,用那双幽蓝的眼睛凝视着镜头,道:“他是我的创造者。” 封烨然愣了一下,为什么提到了自己。 封华继续道,他的嗓音低低的,语速很慢,声音清晰。 “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头发、血肉……我的一切,都是他创造的。” “我的一切,都属于他。” “从开始到结束,我都只爱他。” 封烨然一步一步退后。 而每一个字,都追逐着他,冲击着他,从浅到深地击打在他的心脏上。 周围的女生在尖叫,那声音太过刺耳,千百行人的脚步声太过嘈杂,外面车辆的轰鸣声,风声,他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声,耳朵里越发尖锐的蝉鸣声—— 啊啊啊,有种声音在他身体内部尖叫、呐喊。 不是痛苦的声音,而是狂喜的。 有种陌生的狂喜之感在他的身体中膨胀、奔腾,让他感到惊恐。 他冲进卫生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他的脸部肌肉上扬,他在笑,几乎放肆、雀跃地笑着,难以抑制——明明依旧是他的脸,可是他却感到陌生。 他一遍又一遍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脸,企图冷却那种莫名其妙的、被强加的情绪。 十分钟不到,这种怪诞的情绪像潮水一般,退去了。 总算消失得无影无踪。 ※※※ 别墅里,肖之戒第三遍看封华当众告白的视频,面无表情。 他关掉视频,站起来,喝了一口咖啡,拿起一叠厚厚的文件,里面有实验报告、心理测评、活动记录等等,全部都跟封华相关。 ——tobecontinued chapter 15 曝光(补齐) 封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躺在纸页之海中,每张纸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眼,可是他看不清。有个白色的人影在空间中飘来飘去,然后朝他飞来,停留在他的上方,望着他,轻喊他的名字:封华。 封华。 封华。 封华醒了过来,发现一群人正在喊自己的名字。 “封华!快醒醒!我们到了!” 这天,纪录片的剧组和研究所一同聚餐,他们土豪地包了一家酒店,打算狂欢一个晚上。 站在二楼窗台的封烨然看见酒店外簇拥着很多很多人,好些年轻女孩儿举着牌子,大声叫嚷着什么,偶尔能听见“封华”“爱你”这些字眼。他的粉丝把酒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封华在人群之中,依然显得非常高挑出众。 女学生给他送礼物,索要签名和握手。 哪怕走进酒店,粉丝被拦在门外,封烨然第一次深切地发现,封华极其受欢迎的事实。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主动过去跟他说话,但很快他便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好奇的人会过去跟他合照,去采访他,更多的,是见到他就面红耳赤的女孩子。 而封华跟小时候还真是截然不同,小时候的他在人群中站着都会战栗,不喜欢宴会,每次跟着封烨然参加宴会,不多时就会扭着封烨然回家。而此时此刻的他在人群之中神态自若,身姿优雅。 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靠近了封华,跟他说着话。 封烨然问:“那个女人是谁?看着好面熟。” 男同事一脸无语:“主任,您居然不知道高瑾怡呀!最近火得不行的嫩模!才19岁就上世界知名杂志了!” 封烨然忽然想起最近挂在商场上的巨幅广告:“她居然来了。” “是啊,估计是冲着封华来的吧,啧啧。” 高瑾怡一头西欧风格的编织金发,身穿玫瑰金的晚礼服,背部完全暴露,身材窈窕,腰间系着蝴蝶结,穿着很高的高跟鞋,实在是全场的焦点。 她几乎完全不看其他任何男人,一直在跟封华说话,时不时笑得肩膀轻颤。 莫名的,封烨然居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丝优越感。 这些围绕在封华身边的人,明明曾经都不敢接近他,都鄙视他,惧怕他。封华怎么会看得起这些人呢。 而且…… 封烨然的脑海中不断重放着昨天看到的画面,封华当着整个世界的面说,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头发、他的血肉都是由自己创造的,都是自己的,从始至终,他爱的都只是自己—— 还没来得及质疑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优越感,他便看到封华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当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封烨然竟然紧张了起来,他的心脏快速跳动。 他是如此了解他的封华,他知道,他的封华下一刻就会甩掉那个漂亮的年轻嫩模,朝他走过来。他的封华眼里一向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接连蹦出来的疯狂想法让封烨然崩溃。 可是更让他崩溃的是,封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转移了视线,好似目光只是掠过了一个陌生人。 美丽的嫩模挽着封华的胳膊,他们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去了自助餐区。优美的圆舞曲响了起来,已经有些情侣在舞池里依偎着舞蹈了。 男同事a在一旁吐槽:“啧啧,昨天还向全世界宣布爱您呢。” 男同事b一脸无语:“我说,昨天所说的爱明显只是一种亲情吧,就是被创造者表达的一种感谢之情啊,你们就别想歪了。就像我们跟老爸老妈说爱他们一个意思……不过说起来,高瑾怡也太……是个男人都按捺不住吧?” …… 封烨然却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他的胃又有些隐隐作痛,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 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些天总是忽然跳出来的那些想法和情绪——陌生的、莫名其妙的、不属于他的情绪。他一定是被控制了——他明明是个正常男人,他明明爱的是陈萱,他明明对封华只有亲情——对,他一定被强加输入了某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他会这么奇怪?为什么他居然会希望封华真的只爱他,真的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居然会因为封华无视他而浑身不舒服?居然会嫉妒那个年轻的女孩儿?! 灼烧的液体一次又一次被灌入胸腔,他像是在测试什么。 封华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酗酒,他一定会来阻止他——如今,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固定的化学反应,每次参加酒席,封华都会代替封烨然喝酒,他见不得封烨然多喝。 可是封华没有来。 他不可能不知道封烨然在这里。 他光是听,光是嗅,都能知道封烨然在哪里,在做什么。 很显然,封烨然被无视了。 大概是喝多了,封烨然的视线越发模糊。封华的身影已经混入了人群,看不真切。 有很多人过来跟他说话,朝他敬酒,在他看来,那些人的模样没有丝毫区别,都是戴着笑脸面具的玩偶。 他也是个玩偶,他开怀大笑,滔滔不绝,好似变了个人。 他已经搞不懂自己了。他努力地伪装自己,努力地用声音虚张声势、吸引着某人的注意,悲惨地炫耀着什么虚幻的东西,努力地、无声地说着‘你无视我,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可是他已经非常非常疼了。胃疼,浑身疼,疼到麻木。 伪装的同时,他又在近乎焦虑地等待着,烦恼着,怀疑着。怀疑自己的情绪是被强加的,怀疑封华所谓的喜欢,都只是由于他的病产生的短暂的幻觉,昨天听到的那些,只是编排的台词罢了。 偶尔,他又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不是一直都希望封华转移注意力吗?难道现在封华不是正在做他希望看到的事吗?那他又在痛苦些什么呢? 封华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接到了陈萱的电话。 明明身体已经极其难受,但神志清楚。封烨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男同事马上扶起他。 “我得走了。” “啊?这么早啊。” “封华呢?” “拜托主任,您不会是想带他走吧!” “不……就问问。” “哈哈,就说您不会那么残忍。看吧,就在那边,和高瑾怡坐在一起呢。不知道今天他们能不能成啊……您就别瞎担心了,他有这么大了,高瑾怡还不错,以前也没什么绯闻,人又漂亮……” 封烨然没有看向封华那边,他提着他的公文包,摇摇晃晃地坐上了电梯。为了掩人耳目,陈萱先在预定的房间等待封烨然。 封烨然倒在沙发上,皮肤泛红,脸上带着笑意。 陈萱给他换衣服:“怎么喝了这么多?” “小萱,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了?” “你会背叛我吗?会离开我吗?” “胡说些什么!喝点水,快去洗澡吧。” “封华长大了。” “他是长大了啊。” “迟早他也会离开我的。我只有你了。” 女人给他脱衣服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你醉得厉害,快去洗澡吧。” 封烨然去洗澡了。 陈萱打开了封烨然的公文包,拿出了他薄如纸页的电脑,刚触碰,立体影像就闪现了出来。密码很简单,就是她的生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打开他的电脑了。 浴室里是持续不断的水声,滴滴冷汗从陈萱的额头滑下,她盯着眼前的文档,手指战栗。 …… 与此同时,热闹的酒店下层。 封华的手机响了,是肖恩的电话。 “什么事?” “你的烨儿和陈萱开房了哦?”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哦?你还不打算采纳我的建议吗?” “没兴趣。” “封华,你其实是缩头乌龟吗?我都替你不值一百遍了!再说了,你不是想得到他吗?” “我想放弃了。” “你说真的?” “……呵,开玩笑,要是能放弃就好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说好好先生,你就不想报复他们吗?不想稍微做点什么,让他不得不走向你吗?你之前在美国不是还说过什么豪言壮志,都是假的吗?” “……” “傻子,你已经成功地把陈萱和你的烨儿捧上了人生巅峰,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很简单啊,把他们摔下去就好了。你的烨儿很快就会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脆弱,而你对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闭嘴。我说过,我不会做任何对烨儿不利的事。” 说完,封华就挂了电话。 …… 陈萱盯着屏幕看,只要她点击确定,就能完全获得封烨然的机密资料,与此同时,一份早已设定好的病毒会侵蚀原始文档,让资料变得残缺不堪,如同可笑的仿品。 她知道,如果她把这份资料给封博然,她和封烨然算是全完了。 可是和封烨然的关系,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计划啊。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得到封烨然的机密文档,因为封博然需要它。她最爱最爱的封博然说过了,只要她帮他获得这个文档,他就会永远疼爱她,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她是多么渴望那样的幸福啊。 她有无数次机会获得这份文档,可是封烨然给她的温柔实在太令人眷念了,她一拖再拖。 可是她又怎么能瞒过封博然了? 果然,昨夜她的爱人发怒了,他掀翻了她为他炖的汤,抬起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对她说:“拿走他的文档,回来跟我好好过日子,还是跟他一起身败名裂,随你便吧。” 她很清楚,每一份幸福的背后,都有残酷的牺牲。 她不想牺牲封烨然。 可是她更不想成为牺牲者。 ※※※ 第二天清晨7:20,封烨然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头疼。他茫然地撑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凌乱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昨夜的印象已经不太清楚了。忽然想到8点有个视频会议,他便打开了电脑。 正闭目养神呢,忽然听到轻微的按钮声,电脑被强制关闭了。 刚睁开眼,他就被吓了一大跳。 封华竟站在他的跟前。 “你怎么进来的?!” “没关门。” 昨天模糊的记忆又涌上来,封烨然莫名地有点胸闷,话语似乎没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你昨晚跟那什么怡的女孩一起?” “瑾怡。是啊。”封华近乎敷衍地回答,马上又道,“那不重要。” 发音清楚、亲昵的名,和轻轻淡淡的‘是啊’简直就像一桶凉水,直直泼在封烨然身上,他几乎马上就快讽刺地说出:‘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你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啊’‘你终于知道你的喜欢搞错了吗?我一直都跟你说,你的喜欢是易变的,你对我的只是错觉’‘真是好笑,刚说你的所有都属于我,只爱我,马上就跟别人一起了’‘这么耍大人很有意思吗’……但碍于大人的自尊,他将那些字眼都吞下了喉咙。 他僵硬地勾起嘴角:“一大早不跟她在一起,跑我这边来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什么?”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封烨然皱眉看封华,却发现对方正直直地凝视着他,睫毛纤长,那双在阴暗的环境里显得暗蓝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简直就像被开水烫了,封烨然马上转移视线。 他的心脏、胸腔、肺部、胃部、乃至他的每个毛孔都变得奇怪,微微战栗、刺痛、过于沉闷,那种陌生的情绪又在他的身体之中翻滚,好似他的身体中住着另外一个人,渴望着穿透他的皮肤爬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变得越发不像自己了! 忽然想起被关掉的电脑,他再次伸手按开机键,但果然,马上被制止了。 “你做什么?!” “别一大早就工作,先休息吧。” “我八点有个视频会议!” 说着封烨然拿起床头的手机,准备开机。 可是封华居然又要来抢他的手机。 在这一刻,一直积累在胸口里的疑惑、担忧,所有的一切负面情绪聚集在一起,瞬间以愤怒的形式迸发而出! 他抓起枕头狠狠地砸在封华的脸上,声音倒只是有一点点不稳:“你已经长大了,爱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但我也有我的自由,你不经过我的同意一大早进我的房间,关掉我的电脑,还想抢我的手机,你到底想干什么?” 枕头打在脸上一点都不疼,但这还是封烨然头一次这么生气。 封华吃惊地看着封烨然发红的双眼,嘴巴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你走吧,我还有很多事得做。” 封烨然说着,就要开机。 封华眉头皱得死紧,近乎央求地说:“烨儿,别开机。” 可是手机已经打开了。 85条短信,38个未接电话,还不包括通讯软件上快要爆炸的消息。 封华叹了一口气。 “主任!新闻上的消息是真的吗?您快出现啊!” “烨然!以前都没看出来,和嫂子出轨啥的,你太牛逼了!” “封烨然,你真的跟陈萱出轨了?这是你万万不可以做的事情!喜欢哪个女人是你的自由,但是闹到这种程度,对研究所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 很明显,封烨然和陈萱的关系曝光了,而浏览了大量短信消息后,封烨然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对他而言,这不是特别大的打击。毕竟当初提出保密要求的并不是他,摊牌更好解决这段麻烦的关系。 而实际上,他们的关系不仅仅被言语曝光,还附带了大量清晰、没有马赛克的照片,包括两个人在外吃饭、散步、玩耍的照片,以及少量尺度偏大的偷拍照。网络热搜到处都是类似的标题“知名研究员封烨然给哥哥封博然戴绿帽子”“封博然妻子出轨”“封博然、封烨然为女人争风吃醋、反目成仇”“封烨然陈萱艳/照泄出”“封穆晕倒紧急送医”“陈萱怀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本来不应该是个大事件,但似乎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地炒话题,外加封烨然本来就是近几年的热门人物,作为一个科学家,由于他划时代的作品,他的名字变得家喻户晓,而且一直以来的公众形象都是学术性的正面形象,过大的反差明显造成了负面效果。 刚开始封烨然还神情如常,他只是担心陈萱,给对方发了好些消息,没回。 但是,十几分钟后,他的脸色越来越红,青筋暴起,明显非常愤怒,而后,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似乎胃疼得厉害,一屁股栽在椅子上。封华上前扶他,被一把推开。 手机掉落在地上,封华帮他捡起。上面是大大的标题“封烨然盗窃亲哥哥的实验成果”。 过了好一会儿,封烨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抢过手机,给陈萱打电话。 可是无论打几次,听到的都是冷冰冰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陈萱跑进书房,大步朝看书的男人走去,一脸愤怒地将报纸摔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我按照你的要求把资料给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曝光我们?还让人写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中年男人放下书,一脸天真地抬头:“你觉得是我曝光的?” “难道不是吗?” 男人握住陈萱的手,埋头在上面吻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曝光自己的妻子?把自己妻子的艳/照给别人看?” “你本来就不在意……”陈萱垂眼,眼里溢出水光,恼恨交加,“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我怎么会不在意?!哎,我可怜的小姑娘,你要相信我,恢复你的名誉并不难,我有我的手段。而且,你要相信我,这次真不是我干的——至少最开始曝光的不是我,我承认,我只是稍微添了点调料罢了,那些不算什么。但……”男人笑了,“但是却意外地达成了我想要的效果。……哈哈简直天助我也啊,现在你随便搜搜我和那家伙的名字,出来的都是些什么。” 男人兴奋地在电脑上输入两个人的名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甚至高兴得癫狂了起来。 陈萱惨白着脸沉默了好些时间,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很满意……但,还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需要等待,斟酌几份申明,以及,还需要一场发布会,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 “……太过分了。他是你弟弟啊!这样下去,你会让他身败名裂!”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啊,有捕猎者,就有牺牲者,哪怕亲为兄弟也同样如此,就像狼和兔子,就像螳螂和蝉。他本来应该平平淡淡、默默无闻,可是他跑出来跟我争夺,我不得不想办法给他一点挫折,这是无法避免的。再说,也没那么残酷啦,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让他别那么嚣张,过他自己的生活而已。” “……” “怎么,亲爱的,你想退出,成为牺牲者吗?” 陈萱倒退好几步,身体微微发抖:“不不……我不想!” “对啊,而且我怎么舍得牺牲你呢!” 陈萱稍微放松了一些,扯出一抹有些脆弱的笑问,像是变成了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要是你成功了,你真的会好好对我吗?” “那是当然啊,我一向一言九鼎。我会一辈子只爱你,只对你好,给你一生的幸福。” 在这一瞬间,陈萱似乎忘记了一切。 她变成了封博然口中的捕猎者,开心纯真地将她对封烨然的爱践踏在脚下。 跟她高中时的行为如出一辙。 ※※※ 封华将晕倒的封烨然抱到床上。他已经为封烨然缓解了胃部的疼痛。 他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直接拨打了肖恩的电话。他很少跟肖恩打电话,毕竟一般都是对方来骚扰他。 “哟,居然给我打电话了呀!”欢快的声音。 “是你做的么?” 那边停顿了几秒,忽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停不下来。 “你在哪里?”封华的声音冷得彻骨,可惜太过兴奋的肖恩根本没有察觉到。 两个人约了见面时间。 半小时后,研究所背后的简陋的小仓库里,附近没有人,冷清、凌乱。 肖恩刚看到封华就笑了起来,一脸兴奋:“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呢?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特别爽?我拍的那些照片,录的那些视频都有用了耶!我还没有全部发出去哦,我会一点一点地发,有技巧地发——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绝对是最棒的方法,你把你心爱的人捧上了云端,然后就该将他摔下来了,嘛,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必须这样啊,他一旦被摔下了,失去了一切,那种落差感会让他抓狂,他会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他了,那所谓的最爱的女人居然就是背叛他、把他害得最深的那个人……只有一个人还在他的身边,那就是你!到那时候,你的所有障碍都没有了,他会依赖你,渴求你,他的世界就只有你——” 狠狠的一拳打在肖恩的脸上,肖恩的脸部瞬间变形,血沫飞溅,他整个人都撞在了墙壁上,能听到清脆的、骨折的声响。 肖恩疼得嗷嗷直叫:“疼疼疼……天啊流血了……我都快被你打残了你这个疯子!你干嘛啊……我这不是在帮你吗?我这几天觉都没睡,就是帮你……你这白眼狼……” “马上把你发的东西撤回来。” “……怎么撤呀,现在都散播出去了!哎……我知道你现在舍不得,但是你想想,这真的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啊!曝光他们的是我,不是你,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可以好好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啊?你真的不想拥有他的全部吗?”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全部撤回来!” “跟你说了没法撤回来了!” 肖恩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你他妈下手也太重了点吧?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 “我没你这个朋友。” 肖恩愣了一下,冷笑:“哟?几年的交情这一下子就没有了?” “你之前说曝光他们的时候,我就拒绝过你。你居然擅自做这种蠢事,不杀了你已经是对你的仁慈。” 肖恩听了这话,一下子来气了:“怎么?你这小子还想杀人啊?” “……” “你他妈怎么不杀了你自己啊?你这个窝囊废!喜欢个人喜欢了这么多年,连动他个小指头都不敢?!我他妈从来没看过这么窝囊的人!” 又是一拳朝肖恩袭过去,可是被肖恩一手接住。 封华有些吃惊。 肖恩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有些纤柔、甚至羸弱的红发男人,而此时此刻,他似乎变得高大、壮实了,他死死地抓住封华的拳头,小麦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好似专业的拳击选手。 “我他妈瞧不起你!明明最想做的事情不敢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说完他就给了封华一个直勾拳,封华倒退两步,微微瞪大双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打,并不是特别疼,只是火辣辣的,嘴里有铁锈的味道。 肖恩似乎完全被封华惹恼了,像只控制不住的野兽。 他红着眼睛咆哮着,声音充满着讽刺、猖狂的笑:“你一开始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啊?丑闻这种东西就像滚雪球似的,会越滚越大……” “闭嘴!” “哈哈哈……我说,你去网上翻了吗?现在那些网友是怎么说你亲爱的封烨然的呢?要不要我背给你听呢?嗯……‘封烨然盗窃封博然的实验成果’‘封华本应属于封博然’‘封烨然从小行为不端,高中时喝酒抽烟混夜店,抢封博然的女友陈萱’‘封烨然长期酗酒导致绝症’‘封烨然利用陈萱获取资料’……” 封华忍无可忍,他的太阳穴噗噗跳动,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担心,还有自责,还有绝望。 他没有及时制止肖恩的愚蠢行为,是他结交了肖恩,是他给他的烨儿带来了灾难。 如今似乎他根本不在乎烨儿能不能爱他,他更在乎的是他是否能承受这种打击——他的身体那么虚弱,他会不会被这件事打击得站不起来——明明应该这么想,但更可怕的是,在他的心底,他还真像肖恩所说的那样,居然暗暗期待着这件事的进展…… 似乎有种阴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毁掉他吧,折断他的双翼,他的四肢,让他只属于你吧!” 他惧怕这种声音,更不愿意承认这种声音居然源于他本身! 于是他认定这种声音是肖恩刺激他的,是肖恩强加给他的。 两个人像两头野兽,在仓库中厮打,几乎打碎所有可以破坏的东西,直到伤痕累累、头破血流。 最后,肖恩被封华踩在脚下。 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但似乎那种仇恨的兴奋莫名地消散了许多,两个人又变成了朋友。 肖恩喘息着打趣道:“你……不会……真想杀……了我吧?” “不想脏了我的手。”封华冷淡地命令,“删掉你手里的照片和视频,不能再上传。” “好好好……不过,难道你还想救他?事已至此,没有人能救他了……” “我不是人类。” ——tobecontinued chapter 16 背叛 “封华,封华。” 轻柔的呼唤,封华睁开双眼。他在如山如海的纸页之中。 那些纸页哗哗滑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熟悉又陌生的文字。 那抹白影朝封华飘过来,带着柔和的光。 “封华,我好无聊,陪我搭房子吧。”它说。 “房子?” “我们先做一堵墙吧。” 说完,无尽的纸页忽然汇集在一起,从第一层开始,慢慢堆积,越来越高,纸张似乎变成了积木,变成了砖块,直到形成了一堵高高的墙。 很快,第二面墙又开始制作了。 “我们一共要做四面墙呢,我们得快点,除了做墙,我们还要做屋顶,做门窗,还有烟囱!” “……” “封华,你最喜欢做房子了,不是吗?不过,你得知道……” “……” “房子,是部分形成的整体,没有哪个单独的部分可以被都当做房子,比如一扇门,它不可以被称为房子,它只是小小的、残缺的一部分而已……” “什么意思?你是谁?” “封华,我们快点吧,我等不及了……” …… 封华醒来了。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封烨然的床边,而床上已经没人了。 封烨然正坐在客厅里,一脸颓然。 封华心疼地问:“你还好吗?” 封烨然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头发凌乱,面容枯槁。 封华知道他在看什么。封华头天晚上几乎没睡,一直关注事态。 本来只是简单的恋情曝光事件,可是如今已经变成了刑事案件,如今这个时代,盗用知识产权至少都会判三年有期徒刑,而像“阿德瑟尔新人类”这种跨时代的研究成果的盗用,不仅会面临巨额赔偿,还可能被判终身监禁—— 封博然事发后马上发了文章,声泪俱下地说自己花了多少年才研究出的成果,是如何被亲弟弟盗用的,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痛苦,因为是弟弟,本不想曝光,竟没料到弟弟居然还想抢走自己最爱的妻子,让自己忍无可忍。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幕后帮助了他,他非常感谢,但最后还强调无论如何都是爱弟弟的,希望大众和幕后的人,不要太过谴责他,太过攻击他,自己已经习惯承受痛苦了,如今真相大白了,就已经很满足了。关于妻子,他永远相信他的妻子是忠于他的,他可以原谅她的一切。 他的文章成功地攫取了大众的眼泪,无数人力挺他,说他是个大男人、好丈夫、划时代的科学家。 如果说,一篇煽情的文章不够,大众需要的是证据。封博然有证据。 很快,某些相关人物的声明走红,其中包括当事人陈萱、封烨然研究所的三名同事。陈萱的大意是,她是被逼的,她甚至还讲出她是如何被封烨然逼迫,从封博然那里盗走了机密文件,她非常非常后悔,她其实只是希望他们兄弟和平相处。而那三名同事,说封烨然的确对封华的研究感到陌生,不了解很多程序,好似那个成果根本不是他发明的似的,他们也从未看过那份原始的文件,除了口头上的说法,还有一些对于封烨然而言莫名其妙的、但对大众而言却颇有可信度的实物证据…… 封博然说,要证明那篇机密文档是他的,很容易。只有他自己拥有完整版,封华那边的缺少了一大截。因为他盗用的时候,封博然还未完成;不仅如此,他还透露,他已经培养出了封华二代的胚胎,含有91%阿德瑟尔族的基因,比封华还高了两个百分点。光是这点,就足以证明他才是封华真正的主人。 新闻里说,封博然等人将在明日上午9点召开发布会。 …… “说不定今天我就会被请去局子喝茶了。” 封烨然调侃道:“他们还真是万无一失啊,不过也怪我自己疏忽大意,不好好保护最重要的文件——我居然才发现我的那篇文档,真的变得零碎不堪了,后面三分之一的内容被删掉了,没法恢复。我居然没有备份,搞笑的是,程序材料太过复杂,就连我本人也没法一字一句地重写。现在无论谁看,都会觉得那个混蛋才是原创者吧……哈,以及,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偷走我们新培育的胚胎,培养胚胎期间的记录也已经被人为删除了。被自己团队的人背叛,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最爱的女人背叛——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封华,你说,她是被逼的吧?她怎么会那么说我呢?她居然说我逼她偷走了那个混蛋的文件?她居然否认和我之间的一切?她前天还跟我说她爱我,你知道吗?女人怎么会这么善变呢?” “烨儿,你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吃饭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啊!我——” 封烨然却冷笑着打断了他:“因为现在我是你的主人吗?所以担心我?可是我马上就不是你的主人了——封华,他们会从我这里抢走你。不过,对你而言,恐怕也没什么区别吧,或许,还会有更多自由?因为我总是束缚你,利用你,而且还是个病恹恹的癌症患者哈哈哈哈——” 封华实在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把抱住胡言乱语的封烨然。果然,封烨然浑身冷汗,明显已经疼得厉害了。封华紧紧地贴着对方的身体,治疗着他的胃部,同时努力安抚他:“烨儿,你无论怀疑谁,你也不应该怀疑我啊!无论发什么了什么,我都会呆在你的身边,因为我爱你啊!从小到大,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都没有听进去吗?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只爱你……” “你知道吗?……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机会的产物,受各种因素影响、控制,可能忽然来得轰轰烈烈,可是又瞬间消逝,这种感情甚至可能是假的,是自我塑造的,或是被强加的,太靠不住了。而且,说爱我的人,都背叛我了。” “我是发自内心地爱你!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你爱我?明明你和……” 封烨然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咬牙忍痛,冷汗直冒。 起码过了一个小时,他才稍微好转,喝了点粥,休息了片刻,他又神色如常。 他让封华出门帮他买药,而封华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人不见了。 …… 封烨然把自己包裹起来,戴着帽子和口罩,从自己家的窗口翻了出去,躲过了聚集在他家门口的记者狗仔,乘坐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封家大院。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在这里整整生活了十年,从八岁被父亲接来,直到母亲离世后离家出走。如今,封博然和陈萱就住在这里。 无论他怎么给陈萱打电话,要不关机,要不被挂断。他真的非常担心她。他不相信她会背叛她,她一定是被逼的。所以,他必须跟陈萱见一面。 大门口果然聚集着很多人,不可以从大门进。他从小偏门绕进去,在一大片林子中等待,那里有一大片银杏,几座假山和小池塘。小时候的他非常喜欢这里,一做完作业就往这边跑,一个人蹲在这里抓蟋蟀、捞金鱼。有时候被骂了,也会躲在假山里面哭。 他站在十一月微凉的寒风里,零星的、金色的银杏叶在空中飞舞。他等待着,等待着,躲藏着,躲藏着。他不想被仆人发现,不想见到他讨厌的人,但是他真的非常想见陈萱一面,亲耳听到她说“烨然!我是被逼的!对不起,原谅我吧!”——只要听到这句话他就满足了。 大概等了四五个小时,他居然真的等到了陈萱。 陈萱穿得很随意,脸上洋溢着笑,长发飘飘。她牵着一只小泰迪,朝池塘走来。 她刚看到封烨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你怎么过来了?” 封烨然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跟我一样难受,居然被他们逼迫做那种事……” 而陈萱大步退后:“别来找我了……我们结束了!” “你说什么?” “我是你的嫂子,是你哥的妻子,我们没有结果的。” “……我知道啊,我们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陈萱看了看周围,呼吸更为急促了:“你逼我偷资料也没用!烨然,别执迷不悟了,那份资料本来就是封博然的,我爱的也只有封博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更不会帮你偷资料了,你快回去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封烨然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小萱,网上的那些声明是你的真心话?明天你真的要跟那个混蛋上发布会?你真的要当着全世界的面背叛我?就像高中的时候那样?” 封烨然没有发现偏门被打开了,无数记者已经涌了进来,无数只眼睛正盯着他们看,拍摄着。他们已经变成了动物园里,被无数眼睛观赏把玩的动物。 而陈萱几乎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是你背叛了我们!都怪你自己做了你不该做的事!” 小狗受到了惊吓,疯狂地吠叫。 封烨然双眼发红,滚烫的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鼻腔和喉咙难受得厉害。他握紧发白的双拳,浑身都在战栗,耳畔是持续不断的蝉鸣,来自身体内部的蝉鸣。 警卫们拦住了那些疯狂的记者,陈萱大步往房里走。 封烨然狼狈地抓住她的手腕,几乎乞求地问她,声音很低且沙哑,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你对我的一切,真的是假的吗?从高中起,到现在,你没有一次喜欢过我吗?一直都在为了他骗我吗?……我知道,你害怕那些记者,如果……如果你哪怕有一次,真正喜欢过我,如果你真的是被逼的,不想害我,那就看我一眼,小萱,看我一眼!” 而陈萱没有回头。她只是狠狠地甩开了封烨然,跑进房门,嘭地一声,狠狠地甩上了房门,将封烨然隔绝在家门外。 此时此刻,一切烙印在金色年华的回忆——作为同桌欢笑的回忆,相互吵闹的回忆,在篝火晚会上的那个吻的回忆,那一切一切快乐痛苦的回忆,都化为灰烬。连同着曾经那些对家的所有期待,对亲人的所有奢望,对这个女人的所有渴望,都化为乌有,堙没在一片嘈杂、可怕的声音里。 …… 封烨然的意识变得模糊。 他站在人群之中,很多人多人,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似乎都戴着面具,窃笑着,以人的痛苦为乐。他们挤在封烨然的跟前,用摄影机对着他,不断拍照,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听不太明白。 无意间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有点好笑。那大概,也没有洗脸梳头吧。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 胃又开始疼了。 封烨然忽然想,不如就一直这样疼,直到死去——这样有何不好呢。反正,一切都没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去哪里……啊,对,应该请最好的律师,应该上法庭,输了的话,余生就呆在监狱里了,可是赢了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如同黑黝黝的山峦。眼花缭乱之际,似乎感觉到了一滴冰凉的液体。 他仰头,微笑了起来,啊,下雨了。 真是场及时的雨。 雨一下子就下大了,大滴大滴的,哗啦啦的,让周围这群耗子变得手忙脚乱。 封烨然继续仰着头,感受着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打湿每一根发丝,然后从额头上滑下的感觉。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真好。 他闭上眼睛。 然后,在杂乱的音节中,他听到了熟悉的嗓音,疏离的,冰冷的:“让开。” 就算看不见,也知道那人从杂乱的人群中走来。 熟悉的脚步声,心脏似乎却跟那串脚步声一起腾跳着——神奇的是,从这一刻起,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不再被外界的噪杂干扰,就连内心的轰鸣也消散了。 熟悉的芳香笼罩着他。 接着,就听到雨水击打在伞上的声音,接连不断,滴滴答答。 “烨儿,我们回去吧。”悲伤、轻柔,甚至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是怕吓到一只受惊的小猫。 封烨然睁开模糊的眼睛,望着封华笑道:“回去?警察已经在等我了吧?” “那我们……不回去了。”看不清封华的脸,但能听出他的话里陡然增加的鼻音。 封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浑身湿透的封烨然披上,然后忍不住半抱着他,将头埋在封烨然冰凉的颈窝里,努力温暖他的身体,“我们去郊外散心,好吗?毕竟今天,也是个重要的日子。” “重要的日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傻瓜。” ※※※ 封华开车,封烨然歪歪地倚靠车坐上。他的身上是刚换上的干净衣服,披着一张厚厚的毛毯。 “小朋友,我才知道你会开车?” “别叫我小朋友,我已经长大了。开车很简单,看看就会了。而且,我已经拿到驾照了。” “哦?” “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那边有湖泊、花园、温泉,我会让厨师给你炖点有营养的,好好补补,我准备了一个小蛋糕,蛋糕上面有几颗你最喜欢吃的车厘子,睡觉前喝一杯牛奶……” “你是要把我当猪养啊?” 封华一脸认真:“没有啊,晚饭后我也会陪你去散步。” “警察会追到这边来抓我吗?” “不会的。你才是那份文件的主人,你是清白的。不会有事的。” “你这么肯定?”封烨然微笑,满脸不在意。他打了一个哈欠,“我睡了啊,到了叫我。” 他这一睡睡得相当不安稳,像是在不停做噩梦一样,在梦里挣扎着,甚至喊出声来。封华时不时将车停到一边,帮他擦汗,安抚他。后来只有握住封烨然的手,才让对方安静了下来。 可是封烨然醒来以后,又是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封华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 晚饭封烨然吃得并不多,没胃口吃蛋糕,也并不想去散步。他坐在客房的沙发上喝热饮料。 他想看电视,封华没给他看,毕竟现在到处都是有关封烨然的新闻。封华放了一部搞笑电影。 封烨然盯着屏幕,脸上带着泛红的笑。也不知道是被电影逗笑的,还是在想其他事。 他们几乎是第一次这样看电影。以前每次看电影,封烨然都为其他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至多只能看一部电影的三分之一。 而这一次,他们一起把这部电影看完了。 封烨然将头埋在腿间,嘴里带着笑:“还……蛮好看的。”声音怪怪的。 封华抓起地板上的易拉罐,发现这是带酒精的饮料! “你的胃明明就……怎么还喝这么多啊!现在怎么样?疼吗?” “我和封博然……到底……有什么差距啊……为什么,大家,都不选我,都背叛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 “烨儿,抬头。” “她明明说,她爱我的……好几次,我跟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是她,她求我,她说她爱我,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我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她,可是为什么……” 封烨然终于抬起了头,果然,满脸都是乱七八糟的鼻涕眼泪,好不狼狈:“为什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我,我明明那么爱我的妈妈,可是她只看得到封穆那个混蛋,居然就那么死了……明明我……以为封穆……终于看我了,可是我错了,他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明明那么喜欢小萱,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可是她骗了我,跟我哥结婚了……现在又为了资料合伙骗我,不仅如此,还反咬一口……” 封华有些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眼泪,像安慰婴孩一样将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的背脊:“没关系,还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会离开我的……你不是跟那个嫩模在一起了吗?” “我没跟她在一起!对不起!那天我是故意的……因为你说过,希望我转移视线,所以我尝试着跟她呆在一起!但你走后,我就马上和她分开了。烨儿,你很在意吗?说实话,我很高兴……!” 脑袋一团乱麻的封烨然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他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如何抵触封华的感情,他只是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地回抱着封华,喃喃道:“对啊,我还有你。” 封华第一次听到封烨然说这样的话,好似封烨然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他,他激动地忘记了所有的消极情绪,紧紧地抱着封烨然,几乎想把对方揉入自己的身体。 封华亲吻着封烨然的脖颈,而封烨然没有逃开。 而他并没有更深入的动作,他在封烨然耳边轻声道:“烨儿,快看。” 封烨然朦胧的视线里,是成千上万支蜡烛,如同萤火虫般闪耀着。而那些蜡烛的中间,是那个小小的蛋糕,红白相间,为花朵、爱心和水果点缀,很是幼稚可爱。 封烨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这蛋糕难道是你亲手做的?” 封华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嗯……” 马上,他又凑过来,在封烨然为泪水沾湿的右脸上,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吻:“烨儿,生日快乐!” 崭新的、滚烫的泪水从封烨然的眼眶里落下。他忽然想起,以前他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和这个天使一般的孩子一起度过,从他还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婴孩,到他长成了高大的男人。 “谢谢!” 封烨然开始吃蛋糕了,脸上又是奶油,又是眼泪的,很是奇怪。 可是他们并不在意。莫名的,在这段极其痛苦的时光里,居然还点缀着这等幸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 梦里,封烨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小舟,在痛苦和欢乐的汪洋大海中起起伏伏。整个世界时而漆黑一片,时而璀璨绚烂到极点。 有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告诉我吧。我会帮你实现哦。” 徜徉在梦之海的封烨然有些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像是封华,又像是其他人。也不知道是现实的人在跟他说话,还是梦中的人。 可是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啊,因为看不到生活的意义,一次又一次像坐过山车一样,冲向巅峰又瞬间跌入深渊,不停在痛苦、喜悦、绝望、极乐、怅惘中间旋转重复,有何意义呢? 纯粹的耳语,带着微烫的气息:“比如,陈萱,你希望她怎么样呢?” 听到陈萱这个名字,海浪忽然变得汹涌起来,小船在巨浪中颠簸。一闪而过的痛苦情绪之中,是持续不断的仇恨。 封烨然站在摇晃的小舟上,声音断断续续的:“身败名裂……走投无路、被最爱的人……背叛、真正体会到……她带给我的……痛苦……” 这句话似乎点燃了耳边人的情绪,他扬起声音道:“这样就够了吗?她可是整整两次背叛了你啊……明天还会当着全世界人的面,陷害你,明明说过爱你,如今却想亲手把你送进监狱,夺走你的一切……” 梦中的世界开始电闪雷鸣,而沉重的雷声和连接天海的闪电似乎进一步点燃了他的情绪,他大声吼道:“要是死掉就好了呢!和她最爱的那个男人一起……哈哈,我这也是成全了他们啊!” 他听到了耳边的笑声。从轻到强,从低到高,断断续续,尾音怪异,是愉悦的笑,狂喜的笑,但也是危险的笑,冰凉的笑,陌生的笑。 封烨然忽然有点害怕,他转过身,寻找着在他耳边说话的人。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一个。电闪雷鸣,惊涛拍岸,他一个人站在小帆船上,他忽然感到害怕。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又或许只过了一秒,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怀抱着,那人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无比轻柔的,缓慢的,恍若在吟唱一首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儿,明天醒来的时候,你的愿望就会依次实现。” 封烨然终于安心了。他仰头,发现乌云已经消散,天空放晴,一片美丽的金黄。 …… 封烨然从梦中醒来了好几次。 每次醒来,都会确认身边的人在不在。被人接连背叛的他,如今变得极其没有安全感。 每一次,他都发现封华正静静躺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 …… 第二天上午,他们的房门被警察敲响了。 封烨然可以料到,此时此刻,研究所应该已经在警察的控制之下,封烨然所有的资料,在案件爆发后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被监控了。他庆幸自己没有画蛇添足地修改文件,越添加东西,可能越描越黑。 不知道接下来会在警察局待多久呢,会不会直接被送进监狱呢。 可是他完全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警察在询问他们昨晚的行踪后,说:“陈萱于昨天半夜三点,死于封家大宅。” ——tobecontinued chapter 17 转机 陈萱死了。死因鉴定为心肌梗塞,简单而言,就是猝死。 封烨然无论如何都想看她一眼。于是由几名警察,陪同他去了殡仪馆。 实在不可思议。昨天还站在她跟前的女人,一周前还依偎着他撒娇的女人,他爱了这么多年又如此憎恨的女人,如今就躺在小小的病床上。她的头顶,是张环形屏幕,上面读取着她一生的信息,她所读的学校,她获得的奖状,一串串数据如同走马灯一样滑过系统。而她本身,被白布盖着,皮肤苍白发青,了无生气。 封烨然做梦一样地站在她跟前,忽然想上前唤醒她。此时此刻,那些仇恨都消失了,而他们好像回到了那些平凡的清晨,已经卸了妆、显得苍白无比的她睡得死死的,需要他喊她很多次,她才会稍微睁开一只眼睛抗议,然后继续呼呼大睡。 碰到她的皮肤时,他才惊醒。他的手被狠狠打开。 “谁允许你碰她的?!”封博然的声音。 封烨然抬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清对方。他也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被吓到了,他刚才摸到的是完全没有温度的皮肤,僵硬、粗糙的皮肤。 “假哭什么?!猫哭耗子吗?明明就是你害死她的!” 封烨然一脸茫然。 旁边的人也开始起哄:“还装什么装!你现在很开心吧?因为她妨碍你了啊!他们今天上午本来该出席发布会的!” “对啊!她是最关键的证人!你这个杀人犯!昨晚就是你杀了她吧!” “说什么猝死!什么心肌梗塞!怎么可能……我家女儿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她还这么年轻,一点都没问题,还不是你……你……你逼她,你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让她痛苦……不然她怎么会……哎哟我的女儿啊……” “他就是杀人犯!你们快抓他吧!” “不仅是杀人犯!还是盗窃犯!去死吧!!” …… 封烨然用袖口擦掉脸上莫名的液体,看到封华愤怒的脸,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 而他并不愤怒,而是慌张。 他缓慢地穿过人群,朝外走去。跟警察说了一声,就走进卫生间。封华跟了过来。 刚进门,封烨然就扯下封华的衣领,在他垂下的头颅旁低声问:“是你干的吗?” 封华完全不知所云:“什么?” 封烨然的声音极轻:“你,杀了陈萱?” 封华吓到了:“怎么可能??我昨晚跟你在一起啊!一整夜我们都呆在一起,怎么可能呢?” 封烨然死死注视着封华的眼睛。 封华皱眉,浓密的睫毛下,那湛蓝的双眼之中满满的都是被错怪的无辜,那么纯粹澄澈的眼睛,就像纤尘不染的湖水……明显的,毫不知情的表情。 对啊,怎么可能是他。从那里赶到封家,开车的话,往返至少都需要五六个小时。坐列车的话,虽然往返只需要三小时,但,昨晚他的确一直在自己身边啊! 可是,封烨然隐隐记得他昨晚怪异的梦,以及不停在他耳边说话的人。梦里的人很像封华,又似乎不是封华。因为现实中的封华不会像他那样诡谲、乖张,尤其是那一串串高低起伏、冰凉怪异的笑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人问自己,该怎么处置陈萱。 封烨然清楚地记得,自己说的是:“要是死掉就好了!和她最爱的男人一起!” 汹涌的罪恶感笼罩着封烨然。 封华抓住他的肩膀,担忧地问:“烨儿,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怀疑我?” 封烨然摇头:“没事儿。”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握住封华的手,道:“接下来,我会被拘留在警察局,通讯设备都会被没收,怕是有些天没法跟你在一起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自己申请律师,可能只需要在警察局待段时间,但也可能要蹲一辈子监狱,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好好跟着封博然吧,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在科学方面,他非常——” 封华一把抱住他,坚定地低吼,眼睛通红:“我会救你出去的,你要相信我!烨儿,我只可能是你一个人的!别想把我丢给其他人!” 封烨然愣了一下,喉咙里终于漏出了一声呜咽。 两个人被警察打断了。 封烨然被带走了。 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凉的秋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封华,手中紧紧捏着封华硬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外套里有封华给他买的药,至少可以应付几天的。 他的双眼是模糊的,人群变成了灰色的色块。 而灰色的、凌乱的色块之中,便是身穿驼色皮鞋、深灰色长裤、深蓝色毛衣的封华。 高挑的身材,一头漆黑的鬈发,一双湛蓝的眼,白皙的皮肤。 在那一刻,封烨然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孩子。 小小的他就站在灰黑、凌乱、不断变化的色块之中,睁着那双饱含泪水的、燕尾蝶一般蓝的双眼,凝望着自己。 封烨然叹了一口气,被带入了警车。 ※※※ 当天下午,封博然开了发布会。由于陈萱的死,发布会的影响力极大。会上,封博然坚决认为陈萱并非简单地猝死,而是被害的,强烈要求警方抓捕犯人,并悲愤地控诉犯人。封博然认为他自己也有危险,可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依然要把正义坚持到底。他大胆地展示了那份机密文件的大部分,分析并展示了新的胚胎——“第二代阿德瑟尔新人类”。 封华暂居研究所,而研究所已经全然被警方监控,数据被调出来,被毫不保留地检查。 封烨然在社会上的形象降到谷底。他的住所,他所在的研究所,他在网络上的视频、广告等等,成为了被攻击的重点。 网络暴力是可怕的。好在封烨然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全然不知外界的情况—— 在接受了无数次审讯和谈话之后,警察终于离开了。 当天下午,肖之戒来看他。 隔着玻璃,肖之戒认真地跟他说:“你放心,我有很多朋友,我会帮你请著名的专家,我就不相信封博然那边一点破绽都没有!你在里面吃好睡好就可以了,不要太担心……另外,你的病,该怎么办?要是犯病了……” 封烨然摇头:“我还好,才几天而已,我有药。” “那就好。” …… 肖之戒离开后,封烨然吃了药,昏昏沉沉的。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就连手表也被没收了。房间里没有钟。 他躺在硬邦邦的小床上,时而醒,时而睡。很快,他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思绪就像洪水,时而如同犯了强迫症似的,制造一大片漩涡,旋转于与陈萱的回忆里,被陈萱的背叛里,被大家一次又一次的抛弃里。 可是最终,那一股股水流都会汇集在一起,无论是陈萱、封博然、封穆,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会逐渐消散,最后留下的画面,总是跟封华有关。 全然黑暗的噩梦。 五彩缤纷的美梦。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被打开。 几个人将他带入刺目的光线里,告诉他,他被释放了。只过了四天,网络上的舆论发生了质的变化。 实际上,在封博然发布会后的第三天,一名著名的专家出现,谴责封博然愚蠢的骗局。 他所谓的原版机密材料,实际上颠倒了因果,导致里面的逻辑错乱,不仅如此,上面的部分材料名是明显错误的,部分数据也值得商榷,根据这份资料,根本不可能创造出封华——封博然所谓的,他的是原版的资料,而封烨然的不是,根本没有说服力。 封博然所谓的,新胚胎是他的实验成果,可是封烨然研究所八成的实验人员都可以作证,这份实验成果是他们的。虽然记录已经被恶意销毁,但是他们每个人都能重述他们实验的细节。 更明显的证据,无疑就是封华本身。作为一个超人类,他的记忆力非常优秀,甚至可以记得还是胚胎时候的事情。他知道是谁一丁点一丁点赋予了他生命,是谁培养了他,是谁在不断地跟他说话,是谁将他一点一点抚养长大。若真像封博然所说,封烨然偷走了他成果的三分之二,那封烨然是无法制造出封华的,哪怕偷走他的全部资料,也不可能成功——而封烨然创造封华,是有记录的。他的团队整整花了五年时间,从每一次搜集材料,到每一次实验,都有详细的记录。 紧接着,警方终于在封烨然的一个硬盘里面,发现了原本的资料,详细的,没有任何错误的资料。 这位专家专门见了封烨然一面,当面表扬他聪明。因为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成果,他电脑里的资料是被伪装过的,动过手脚的。而偷窃资料的人明显没有仔细检查过,就将其占为己有了。 封烨然笑着,可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头绪。 首先,他根本没有特意伪装过他的机密资料;其次,他从来没有把那份资料放在硬盘里。 这就说明,有人在事发前就使用了他的电脑,帮他转移了文件,并在文档上动了手脚。 这个人必须精通生物科学,了解实验数据,不然他/她不可能改得那么绝妙,让封博然短时间难以发现破绽;这个人必须是常呆在封烨然身边的人…… 到底是谁?有何用意? …… 专家是肖之戒请来的朋友,封烨然为了感谢他们,专门请他们吃饭,并问肖之戒,该如何报答他。肖之戒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以后允许他成为研究所的闲人就行了。封烨然很惊讶,这个搞金融的兄弟原来对制造新人类这种事这么感兴趣。肖之戒提醒他,别忘了我可是辅修心理的,以后我可以当你家新人类的心理辅导医生啊。 一周后,封博然因诬陷罪、盗用知识产权罪入狱。 半个月后,封博然自杀。据说,他在入狱后,似乎在被恶鬼折磨,夜夜发出恐惧的叫喊声。 无论怎么恨他,毕竟是兄弟。封烨然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但是一种强烈的、难以消除的罪恶感一直袭击着他。 因为,太过巧合了。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曲折,结局就是如此——陈萱和封博然双双死亡,和那天他说出口的愿望一模一样。 ※※※ 一月,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了。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温暖的房间里播放着古典音乐。 封烨然坐在沙发上写日记,而封华则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给秦熙和心理医生回复邮件。这位帮了他大忙的心理医生给他发了好几封邮件,询问他的情况,和封烨然相处的状况等等。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都没看到。 封华:挺好的,我现在正靠在他的腿上给您回邮件呢。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大风波,我想您也听说了。好在有惊无险,现在都已经解决了。我和他相处得很好,很温馨。他似乎比曾经更加在乎我了,会为了我吃醋(笑)。但他对我的感情,依然以亲情为主。不过,您说过,哪怕他永远都不会真的爱上我也没关系,得到他就好了。我正在努力得到他。 封烨然写完日记了,他将日记本放一边,慵懒地问:“写什么呢?” “邮件。” “给谁写?” “秘密。”封华笑。 封烨然不满:“给哪个小姑娘写呢?写的什么,念来听听。” “你真的要听吗?” “为什么不听?” 封烨然清了清嗓子:“我最喜欢的人叫封烨然,我正靠在他的腿上给你回邮件呢。他现在似乎比以前更在意我了,晚上睡觉会死死地抱住我,每天都在找我在哪里,会为了我吃醋,可是还固执地说,他不爱我——” “喂喂!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吃醋了?我……” “骗你的,我只是给朋友回个邮件而已,男的。” “……你这小子!我根本不关心你给男的还是女的回!” “之前还一脸痛苦地问我,瑾怡的事情,要是那天晚上我真的跟她上床了,你怕是要哭鼻子吧,烨儿?” 封烨然的耳朵通红,他一脚踢开封华:“哪个老爸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啊!我只是——” 封华弯腰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一脸疼痛的样子。 封烨然自认为自己只是轻轻地踢了一下,不至于吧!但他还是吓到了,马上站起来将封华扶起来:“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而封华居然直接将他压倒在柔软的沙发上,黑色的鬈发垂下,身体的阴影将封烨然覆盖。 封烨然的脸颊发烫,快忘记了自己该如何呼吸! 两个人已经太久没有接过吻了。 但他又深切地记得曾经的封华是如何吻他的——温柔的,或者是热烈的,甚至有些情/色的。 封华的气息铺洒在他的嘴唇上,让他嘴唇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战栗起来。 他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美妙的芳香,还有那种浓烈的、几乎要把整个人吸进去的荷尔蒙。好似连心脏都被攫取了,在紧张的空间里剧烈跳动。 封华就这样半寐着美丽的双眼,凝视着他的嘴唇,微微侧头朝他靠近。 那模样简直性感得要命。 封烨然闭上的眼睛,手指陷入沙发之中。 可是嘴唇并没有碰到熟悉的柔软。 只是听到了几声低魅的笑声。 封华的手掌印在封烨然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他就撑在封烨然上方,微笑着凝望着他:“烨儿,你以为我要吻你吗?” 封烨然茫然地睁开水润的眼睛。 封华离他如此地近,他的鼻尖轻轻地磨蹭着封烨然的,疑惑地说:“这么快的心跳,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的嘴唇微微滑过封烨然的脸颊,痒痒的,声音喑哑:“呐,你就承认吧?” ——tobecontinued chapter 18 星空 一月二号,封华撑着黑伞,和封烨然一起漫步在飘然大雪之中。 封华怕封烨然着凉,而封烨然就喜欢行走在雪花之中,直到无数漂亮的冰晶将他的发丝睫毛染上一层雪白。 “肖之戒今天给你做了心理测试吧?”封烨然问。 “嗯,他让我填了几张表格,问了我一些问题。” “问了什么问题?” “很简单,就比如,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经常梦见什么,害怕什么。” “经常梦见什么?” “梦见跟你一起旅游。” “啊,真好,去哪里旅游呢?” “全世界吧。” “要是有时间,真的想去呢。那,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你。” “……小朋友,我可是在严肃地问你问题啊!你也应该严肃地回答我!不然一会儿就不带你去天文塔玩了。” 封华失笑:“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啊。” “才满6岁,你说你是不是小孩儿!” “对于阿德瑟尔族而言,6岁已经是人类20岁的年纪了。” “可是阿德瑟尔族的寿命至少是人类的好几倍,这么算下来6岁还只是个婴儿呢!” “好好烨儿,说不过你。” “所以,你害怕什么?我还真有些好奇。” “好奇?” “对啊,以前我还知道你怕什么,现在,还真不知道!” 封华垂下双眼,想起了肖之戒问他害怕什么的场景。 …… 肖之戒翻着手中的表格,问:这一栏你为什么没有填写,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吗?比如,虫子、噩梦、鬼怪。 封华想了一会儿:我害怕烨儿离开我。 肖之戒:还有呢? 这一次,封华想了更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说,我怕我自己。 …… 封烨然搂着封华的脖子,道:“所以,你怕什么?” “怕你离开我。” 封烨然跑开了,耳朵红红的:“就让你别开玩笑了!” …… 两个人来到了天文塔跟前,乘坐电梯到达顶层——第99层。 作为这座城市最高的塔,站在顶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晚上天气好的话,还可以观赏星空。 封烨然兴奋地透过厚厚的玻璃往外看去。 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环绕的空中轨道、立交桥、宽阔的大道在黄昏里,恍若金色的缎带。冰湖有若镜子,高耸、低矮的建筑在镜子里此起彼伏,都被雪花染成了纯白色。太阳就在西方圆弧状的地平线上,缓缓降落。天空是奇妙的桃红色、浅紫色。几艘椭圆形的空中旅游船在云霞中缓缓滑过。 两个人眺望着玻璃外的世界。 当红日落下,从体育馆附近开始,萤火虫般的路灯,一点一滴,一片一片地燃起,直到点燃了整个世界。细小的雪花又开始斜斜地飘洒了。 “是不是美得都有点不真实了!” “对啊,像做梦一样。” “这边的天花板是透明的,可以全方位地看这个世界。最神奇的一点莫过于地板的设计,晚上10点以后,地板会反射天上的影像,也就是说,我们会有种走在宇宙之中的错觉。”封烨然兴奋地说。 “我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封烨然笑:“哈哈,我知道啦。你4岁生日的时候,就模拟了画册里面的那种夜空,带着我飞到天上去了——你真是个奇迹。” 被表扬的封华明显很开心,像是只被摸摸头的狗狗,如果他隐形的尾巴能被看到的话,一定正在疯狂摇晃着。 晚上十点,正如封烨然所说,室内的灯关掉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夜空。 冬日的夜空。 顶层的游客们在这座城市的夜空之中漫步,俯瞰壮丽的夜景。 冬日的星星并不像夏季那般璀璨、那般密密麻麻的,而是有些零星的、朴素的、细碎的。它们像是宇宙之中的小精灵,在微微颤动着。哪怕是夜空,也能看见一朵朵微浅的云朵,还有藏在云后的半个月亮。羞怯的,却又极其美丽的。 又是一艘空中旅游船缓缓穿过云层,在星河中荡漾。 “烨儿,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你说,以后会带我坐空中旅游船。” “哈哈,当然记得啊,放心,总有一天会带你去的。我们可以乘坐着空中旅游船,用上半年环绕整个世界。” “可是它这么慢,半年恐怕不够吧。” “你可别小瞧它,遇到美妙的景观,它特别慢。但想快,它也能快,就像飞机一样……而且,它还能中途停下来,我们乘降落伞,像蒲公英一样飘到景点里面去玩,你说多棒!” 封华听着封烨然说这些,眼睛都发光了。 “我们说好了!”封华道。 “嗯嗯我说话一向算数!” 两个人在空中漫步,拍了好些照片,又用望眼镜观察了好些星座。 十一点过的时候,封烨然有些困了。 “休息一下吧,烨儿。” 封烨然笑着坐在小沙发上:“要是我睡着了,你要背我回去吗?” 封华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你不用担心。” 封烨然一脸慈爱:“过来。” 封华莫名地走在他跟前。 “弯腰,你太高了。” 封华弯腰。 封烨然摸摸他的头,满意地说:“真是个乖宝宝!” 封华的嘴角抽了抽,捉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背后透明的玻璃上,瞬间朝他靠近。 忽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封烨然背抵沙发,他愣了一下,道:“你……你这孩子,又想耍我了?” 封华凝望着封烨然,那双眼在夜晚里,变成了深蓝色,里面似乎承载着整片星空。 “我什么时候耍过你?” 他低声道,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含住了封烨然的嘴唇。 ※※※ 实际上,这次的事件对封烨然造成了极强的冲击,他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他时而心情非常好,可以专注地工作,和封华一起哈哈大笑。时而,他便陷入抑郁的沉思之中,愁眉不展,噩梦不断,担惊受怕。 他抑郁的时候,会拒绝工作,窝在房间里。 他会抱着自己的腿,在沙发上发呆。看电视的时候,不断转换屏道,会非常注重报纸上的东西,对一些消息神经敏感。 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全然多余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有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断粘贴着报纸,搜索着信息。 封华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好很多,因为他的注意力会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封华身上。 封华总是不会让他无聊,虽然他嘴巴上总是嫌弃着的,说是孩子玩的东西。 因为封华喜欢给他买一些漫画,和他一起打游戏,和他一起看电影,给他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读来的,还会在房间里放一些年轻人喜欢的音乐,重金属啊,摇滚啊,还有一些小众的、柔和的音乐。而封烨然一向是个爱好传统的人,他一向听的都是古典音乐。 这天,封烨然又有些抑郁。封华带着他打了一下午的游戏,他有些累了,便靠着封华的背。封华依然打着游戏,身体微动。他关掉了游戏的声音,柔和的歌声响起。 这是一首非常空灵的音乐,纯净的、缓慢的琴音,梦一般的女声,混合着奇妙的水声、呼吸声。旋律在房间里徘徊着,漂浮着,一遍又一遍。直到迷迷糊糊的封烨然听见封华的低哼,不似女声那般高,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非常好听: “ifyouarescaredtoopenyoureyes,iwillbeyoureyestoshowyouathousandskies; 如果你害怕睁开你的双眼,我会成为你的双眼,向你展示一千种天空; ifyouarescaredtoreleaseyourself,iwillbeyourwingstoflyyouaway; 如果你害怕得到解脱,我会成为你的双翼,带你飞向远方; ifyoucryaloneinthedark,iwillbeyourmoonwithahundredstars; 如果你在黑暗中哭泣,我会是你群星环绕的月亮; ifyoucryi’llstandbyyourside,mydoubtsandfearscametoanendwheneveryouga/vethehopetome. 如果你哭泣,我会在你身边。当你给我希望的时候,我的所有疑虑和恐惧都消散于空中。 ... “ifyouarescaredtosleepatnight,i’llcountsheepforyoufor10years; 如果你害怕,夜里难以入眠,我会为你数羊,十年如一日; ifyouarescaredtobelieveinyourself,i’llbeyourlighttoshowyourway 如果你不敢相信你自己,我会是你的灯光,照亮你的路 ...1” 封烨然听着摇篮曲一般的轻哼,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这天所有的消极情绪都随着歌声消散了。 他做了一个好梦。 ※※※ 本以为生活会就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然而天公不作美。 一月十号,一个重磅消息突如其来。 本来法医鉴定陈萱死于心肌梗塞,即猝死,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是警方在排查的时候,居然从某一个摄像头里,发现了影像残余。运用高科技将其无限放大修复之后,竟发现了入侵者的影像。 这段影像持续了八秒钟左右。 一扇门被打开,一个身穿连帽衫的高个子男人走出来。他站在晕黄的过道之中,转头,瞥向摄像头。然后他大步朝摄像头走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中,而半只露出的眼睛,是可怖的红色。几乎在下一瞬间,伴随着刺耳的声响,摄像头里的人就消失了。 几乎每个看过这段录像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好似那个人不是朝摄像头走过去,而是真的朝自己走来,带着极强的压迫力。那种红色的眼睛,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更像是某种野兽,是嗜血的、冷冰冰的,径直盯着他可怜的猎物。 封烨然刚看到这段录像时,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警方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看身形不是你。不过,你身边有这种相貌的人吗?” “看不清楚相貌。” “就是身形大致相似的。” “……不知道。”封烨然看向封华正在玩游戏的背影,冷汗从他的额头滑下。 “有想法了及时联系我们。另外,明天我们会派人到你家排查,通知你一声。” “嗯。” 刚接到警方的电话,又收到了肖之戒的讯息。 肖之戒:“在吗?” “在。” “现在有时间下楼一趟吗?” “有。” “那,我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厅等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tobecontinued chapter 19 怀疑 咖啡厅里。 “封华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很危险。”身穿白大褂的肖之戒刚坐下来,就这么说。 他给封烨然看了一个简短的视频。视频中,肖之戒和封华坐在桌子两边,桌上放着一些文件。画质不太好,似乎被什么电流干扰着。不过能清晰地听到声音: “这一栏你为什么没有填写?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吗?比如,虫子、噩梦、鬼怪?” “我害怕烨儿离开我。” “还有呢?” “……我怕我自己。” “为什么?” 封华垂头,停顿了许久,在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缓缓说:“我一直……有种强烈的,执念。从出生开始就有了,或者更早。我被它驱逐着。我似乎在滚一个火球,朝着深渊,不断地滚下去,没有尽头。我偶尔,会失去一小部分记忆。有时会在脑海里听见别人的声音。有时会非常非常绝望,有时又非常快乐。有时想保护一切,有时想毁掉一切。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看完视频后,封烨然的脸色很糟糕,他的脑袋在滋滋响,声音有些不稳:“怎么会这样……刚才,警方发给我了一段录像,是一段监视视频……” “怎么了?” “我怀疑……” “?” 封烨然咬牙没有说下去。他停顿了一下,问:“那,你建议怎么做?” “把封华送回研究所的禁闭室,严密监视,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严重,可能需要治疗,不排除电击疗法——” “不行。” “烨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现在的人格很不稳定,极其危险!虽然外表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你想想,如果他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一旦崩溃,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你不知道……研究所的禁闭室对他而言是个噩梦。他曾经长时间被关在那里,在那边崩溃过,我之所以让他跟我一起住,就是不希望他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 “电击疗法可以让他失忆。” “不行!”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肖之戒道:“烨然,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封烨然愣了愣:“是啊。哪像你,身体这么好。” 肖之戒握住他的手:“手也这么凉。烨然,我每次看到你都心疼。你有好好治疗吗?你的胃……” “封华可以帮我缓解病情,算是暂且稳定下来了。” “可是那只是暂时的,他无法帮你消除癌细胞,无法真的治好你啊!” “我知道。” “跟我去美国吧,我认识一些很出名的医生,说不定有希望!” “谢谢你!但是没办法的,我拜访过一些,都无计可施——我算是幸运的了,毕竟我还有封华!”封烨然刚说完很开心,但马上脸色又暗淡了下来,里面凝聚着浓烈的担忧。 肖之戒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封烨然的双手:“你可真让人不省心,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封烨然笑:“肖哥还真是靠得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在帮我!” “那还不是因为我——” 他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封烨然一声轻轻的惊叫。 “怎么了?” “封华……”脸色发白的封烨然望着窗外轻唤。 他刚刚似乎产生了错觉。 前一秒,他似乎在马路对面,看到形似封华的身影,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发,苍白的脸。 而下一秒,高挑的封华就站在玻璃外,隔着那层薄薄的玻璃,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面孔笼罩在阴影之中,深蓝色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如同矗立在夜里的鬼魅。 惊恐犹如一颗小种子,在封烨然心中生根。 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害怕封华。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被吓得大口喘息。 封华走进咖啡厅,在温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面容又显得温柔和煦:“烨儿,原来你在这里。” “你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起,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就跑过来了。” 肖之戒站起身:“已经这么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走之前,偷偷地递给了封烨然一小包东西,四个小如米粒的监视器。 ※※※ 路上,封华说:“烨儿,别靠近他。” “为什么?” “他对你有所企图。” “你想多了。” 回家以后,封烨然沉默了许久。 一个多小时以后,他调低电视剧的声音,问:“封华,真的不是你,杀了小萱吗?” “你还在怀疑我?”封华皱眉,“烨儿,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封华,事发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在汪洋大海之中的小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有个人,我一直觉得很像你,在我耳边说话,我无法分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问我该如何处置陈萱和封博然,我当时随口说,让他们一起死掉。” “他们的确接连死掉了。” “是的,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这件事?就是你跟我说话,然后,杀了她?” “我那天晚上一直跟你在一起!” “理论上的确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不一样啊!而且——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有创造幻觉的能力,你曾带给我很多很多,美好的幻觉,可是与此同时,你也拥有创造恐怖幻觉的能力。如果你让陈萱看到她极为恐惧的东西,导致心肌梗塞,这也是有可能的……还有封博然……据说,他死前几天,每天在监狱里惊恐地吼叫,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 封烨然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道,“刚才,肖之戒给我看了有关你的录像。封华,你说,你怕你自己,你有时候会失忆,会听到别人的声音,偶尔会很绝望,想毁掉一切——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我不希望你担心我,不过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啊,烨儿,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前些天我看了你书架上的书,古时候就有人提出来,矛盾的生本能和死本能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希望保存美好的东西,又渴望着毁灭,向往着生,害怕却又向往着死……” 封烨然打断了他:“警方给我看了监控录像。我保存了,现在给你看。” 封烨然打开手机,给封华看8秒录像。 他专注地看封华的反应。 其实他非常害怕,他害怕看到封华忽然满脸发白,浑身战栗,承认就是他干的。 他想知道真相,但他又害怕知道——如果封华,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封华,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他非常庆幸地看到封华皱眉看完,然后坚定地否认,满脸被怀疑的痛苦,他发誓,绝对不是他。 封华说:“肖恩。可能是肖恩干的。” 这还是封华头一次在封烨然面前提及肖恩。 第二天,警察过来排查的时候,封华也提到了肖恩。 可是奇怪的是,研究所里没有肖恩这个人,封华之前跟肖恩的所有通话短信记录通通消失了。好似,肖恩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 封华说了无数次:“烨儿,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杀了她!” 可是显然,对于封烨然而言,这句话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封烨然又陷入了近乎强迫症般的怀疑之中,他想象着如果——封华真的是凶手,该怎么办。首先,他必定会陷入愤怒之中,然后,然后又会怎么样呢?如果被警方发现了怎么办,封华会失去一切自由吧?会离开自己吧?会被当成失败的实验品吗?会被抹杀吗——不,他根本不敢去想! 封华翻了无数次手机,他甚至独自前往研究所,调出曾经的监控录像,一个一个查看研究员的名单。可是,的确没有找到关于肖恩的任何消息。 当晚,封华在床上辗转反侧。怕吵到封烨然,他去了客厅,继续在一大片资料中寻找肖恩的蛛丝马迹。 他的心中极度愤懑,他确信不是他干的,那天晚上,他真的一直呆在烨儿身边,他哪里都没有去。一定是肖恩干的,封宅里,监控录像中的身影和肖恩相似,就像上次曝光事件一样,肖恩又不负责任地擅自行动了!啊!那个疯子! 大概半夜两点左右,封华被一连串诡异的笑声吵醒。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抬头,就看见房门大大开着,肖恩就站在门前,窃笑着望着自己。他似乎更为强壮高大了。 “你这混蛋!”封华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上被铁链捆绑着。 肖恩笑得非常开心:“小华华,我不得不绑住你,不然我就惨了啊哈哈!” “是你杀了陈萱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回答我!” “我说,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我默默地,就帮你除掉了那个讨厌的女人耶!我说,你要感谢我的事情可多了,不仅是那个女人,我还帮你除掉了封博然那个胆小鬼——哈哈,他可真是胆小,我只是每天去吓唬他一下,他就嗝屁了!” “你删掉了所有有关你的资料?” “对啊,这是必须的。我可是花了整整三天时间,还请了黑客朋友帮忙呢,怎么样,现在就算警方也查不到我的资料了!”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大概,好玩?” “自首吧。” “自首??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华华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干嘛要自首?自愿蹲一辈子监狱?哈哈,没人能逮到我,我的人生精彩着呢!” “我从来没有拜托过你做这些极端的、多余的事情!” “可是你明明早就想做这些了,不是吗?” “不!!是你,让烨儿怀疑我!” “怀疑又怎么样,他没证据!” 封华身上的铁链碎裂,肖恩露出惊讶的表情“哇哦”。 封华朝肖恩冲过去,速度极快。而肖恩猛地甩上房门,跑掉了。 封烨然被吵醒了,他走出房间,一脸吃惊:“发生什么事了?!” “是肖恩!我会把他抓回来的!” 说完,封华就冲了出去。 封烨然看了看满房间凌乱的资料,然后回到了卧室,打开电脑,播放监视录像。 …… 一个小时以后,封华回来了。 他丧气地走在封烨然跟前,道:“对不起烨儿,被他跑掉了。” “是吗。” “烨儿,真的不是我干的,你要相信我。” 说着,就想抱住倚靠在床头,显得异常苍白、异常憔悴的封烨然。 而封烨然不着痕迹地躺了下去,躲开了他的怀抱。 他裹着被子,背对着封华:“已经很晚了,我睡了。” ——tobecontinued chapter 20 惊恐 封烨然在斑驳、暗金的梦境中融化、凝结。 他听见了欢声笑语。 “烨然,快过来。”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他看见身穿深色连衣裙,戴着雪白绣花手套,蝴蝶结遮阳帽的母亲,正坐在凳子上朝他招手。一身深灰色西装的父亲就坐在她的身边,也朝自己道:“傻孩子,还愣着做什么,要拍照了!” 封博然和陈萱站在长辈身后,陈萱抱着小狗,给它顺毛,封博然的脸上没有了曾经的鄙夷,而是温和的、友善的。 封烨然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踩在柔软的草地上,鼻子酸酸的。雪白的小花点缀在碧绿的草木中,金色的阳光,婉转的鸟鸣,温暖的风。 他站在封博然身边,封博然一把搂住他:“老弟,笑一个,可别眨眼啊。” 他的手轻轻覆盖在母亲的肩膀上,母亲回头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 “茄——子——”摄影师道。 大家都面对摄像头,一起喊“茄子”。 一股带着芬芳香气的春风吹来。 母亲化为黑色的碎片,随风消逝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了枪声、尖叫声。 黑色的血飞溅在自己的身上,封博然应声倒地。然后便是陈萱,惊恐的,尖叫着的,如同一只受惊的鸟儿,可是最后依然倒在血泊之中。 封穆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封烨然,满是惊恐、愤怒的眼缓缓睁大,然后滑到在地上。 封烨然在血泊中大声喘息,浑身战栗。 一个冷冰冰的人从背后将他怀抱,如同一只冷血动物。那人手里的枪掉在草坪上,发出轻轻的闷响,枪口冒着白烟。 那人的呼吸铺洒在耳畔,是和枪口一样,是滚烫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别怕,烨儿。你还有我。” …… 封烨然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发现封华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可是他不再感到安心,而是害怕。 他起身,在房间里徘徊。脑海里一片混乱。 …… 清晨,饭桌上。 封烨然沉默了许久,道:“封华,你暂时,回研究所住一段时间吧。” 封华忽然抬头:“为什么??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 “那为什么?”封华站起来,双眼发红,“你又要让人把我锁进那个小房间?像锁畜生一样的——” “不!不是封华!”封烨然抬眼看他,眼下是浓浓的黑,“研究所附近,有个宅子,以前我帮你申请过的,现在可以住人了,你就暂时住在那里,那里很宽敞的,环境很好,周围还有钟塔,有公园,真的是很棒的地方……” “你会跟我一起在那里住吗?” “你已经这么大了,可以一个人住了。” “我不去!我只想跟你一起住!而且烨儿,你以为我不知道?被关在小房间里,和被囚禁在宅子里,有什么区别吗?我每天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监视,会吃很多药,被当成小白鼠一样……好吧这些我不介意,可是到时候就连见你,也会变得艰难!” “吃药打针什么的,不是把你当成实验品了!是为了治疗你的病!而且我会来看你的,你每周都会有自由时间,我会尽量多帮你申请更多的自由时间,你的病一旦好了,我又会把你接回来的,你放心——但封华,你必须去,现在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我不去!” “听话。” “我不去!” “封华,听话。” “我没病……烨儿!我没病!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 “肖之戒跟你说的?” 封烨然忽然站起来,桌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他一掌拍在桌上,浑身都在轻微发抖,脸颊发红,明显是生气了:“谁跟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去住,你必须接受检查和治疗,如果你不听,以后我不会再管你!” 封华瞪大眼看着封烨然,许久后,才默默地会垂下眼,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声音极轻:“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听话,我去。” ※※※ 研究所附近的宅子曾是研究所办公的地方,后来被废弃了,变成了类似于仓库的地方。 整理打扫了一番,完全可以住人,还挺空旷的。 宅子的环境是不错,有小花园,远方是大片公园,其中还有个高高的小钟塔,可是一切都掩盖不了被囚禁起来的实质。宅子周围被严密的电网封住了。层层护卫、层层门锁。好在还不是完全囚禁。一周可以出去两三次,当然需要被人跟着。 搬家后第三天,封华坐在沙发上。他刚输了液,有些晕乎乎的,浑身无力。手机响了,他连忙打开看。是封烨然给他发的短信: “封华,今天我的事情比较多,就不来看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连忙给封烨然回了一条消息:“好的^_^辛苦了。明天等你。” 封华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着了,抱着一件灰色的羽绒外套。封烨然的外套。 第四天傍晚。他又收到了封烨然的短信: “封华,抱歉,今晚有个活动,我没办法过来陪你,早点睡。” “收到!不准喝酒!你的胃还好吗?” “还好。” “那就好!不要忙得太晚,早点睡!” 第五天,没有收到封烨然的短信。封华给他打了电话。打了三次,终于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 “烨儿,你在外面吗?” “对。” 封华听到了肖之戒的声音“谁打的?” “烨儿,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我已经快一周没有见到你了。” “可能会过来吧,但可能性比较小,因为现在我离研究所太远了,就算去你那边,也很晚了,你别等我。” 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喂喂说好的住我家啊!” “你今晚会住肖之戒的家里?” “说不准,不过现在我们离他家很近,或许吧。” “别住他家!烨儿!我想你!”可惜,一阵嘈杂的电车声盖住了封华的声音。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这天晚上,封华依然坐在沙发上,抱着已经快没有封烨然气息的羽绒服,默默地盯着没有开声音的影像。封烨然没有来。 第七天傍晚,封华跟封烨然视频了,封烨然正走在路上,有些颠簸。 “烨儿,现在你就在研究所,离我这边很近,你会来吧。” “嗯……会吧。” “还是不确定?你很忙?” “对,这几天一直在熬夜赶一个实验报告。” “你身体不好,不要熬夜。” “嗯。封华,晚些再给你发短信,我挂了啊。” “好。” 可是,封烨然居然忘了挂断视频了。手机放进了他的衣兜,却能清晰地听到衣物摩擦声,和对话声。 又是肖之戒的声音:“嘿!带你去吃炖老母鸡,可补人了!吃完咱们去步行街散个步,这两天似乎有冰雕展呢。” “看完都不知道几点了,我今天得去陪封华。” “得了吧,你不是不想见他吗?你一个人在家又喜欢胡思乱想,住我家散散心呗!牙刷都给你准备好了。” “好吧,那今天就靠肖哥了!” “哈哈哈你小子算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跟着我有肉吃!” …… 封华挂断了视频。 他握着手机,手指发抖。 他开始编辑短信,一次又一次,写好又删,删了又写。 “别去他家,那个人不怀好意!” “为什么不想见我?” “已经整整八天了……烨儿,你明明知道我没办法离开你!” “烨儿,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担心,我焦躁,我烦躁得快疯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你想放弃我了吗?” “可是我想你……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爱你,又这么痛苦……” “你不想见我,因为你怀疑我是杀人犯?因为你怀疑我杀了你的女人?可是不是我啊!不是我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如果真的——” 他删掉了所有。 他想出去。刚好,今天他由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由几个人跟着,他穿着连帽衫,踩在雪地上,走进了小公园里,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街道里。 听着嘈杂的声音,欢笑声,叫卖声,汽车行驶的声音,广告的声音,导购员的声音,风声…… 看着各种各样的色泽,耀眼的、炫目的、寡淡的、黑白的…… 无数种味道,饮料的甜味,食物的香气,行人的汗味,垃圾的恶臭…… 他闭上眼睛。 他听到了钟声。 咚……咚……咚……咚…… 他忽然捂住心脏,蹲了下去,莫名的疼痛感折磨着他。 钟声停下来之际,所有尖锐的、轰鸣的声音都变成了大提琴低低的、模糊的音律,所有色泽都失去了光彩,所有味道,都变得寡淡无奇…… 似乎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回到宅子里,脱掉了羽绒服。 今天为了等封烨然,他本来准备了饭菜。 现在那些饭菜早就冷了。 他打开火炉,打算热一下。 火,就像怪人的眼睛。橘红的虹膜,绿色的瞳孔。 他凝视着怪人的眼睛,伸手,想要触摸一下。 他触摸了。 他看见他的皮肤像纸张一样绽开膨胀蜷缩。 很疼。似乎那一刻全身的细胞都炸裂了。可是,却有种莫名的,怀念之感。 将手挪开,观察着皮肤又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风在呼啦呼啦地吹,扇动着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呼唤他。 他往窗边走去,火焰似乎在他的身边蔓延,这种感觉令他畅快。 他站在窗边,打开窗户。 风铺洒在脸上,吹拂着他的发,好似在热烈地邀请着他: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封华皱眉,想要扔掉那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他无意间朝楼下看去。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他看见了自己。 看见自己躺在雪地上,头破血流。血是红的,脑浆是粉红的、乳白的。而周围,还有更多、更多的自己,或大或小,他们在雪地上徘徊着,行尸走肉一般。 有几个研究员站在不远处,可是没有人觉得怪异。 似乎都没有人发现地上的死尸。 最小的那个自己,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他跪在死去的自己跟前,趴下去,伸出舌头,舔着地上的脑浆。 一脸美味的样子。 好似那是一堆草莓冰激凌。 ※※※ 看完冰雕,封烨然和肖之戒走在步行街上。 很多情侣都在这边散步,大家都相互搂抱着,牵着手。 肖之戒过来拉封烨然的手,被封烨然躲开:“肖哥,你不会想跟我扮同性恋情侣吧?” “牵个手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忽然感觉有点冷。” 肖之戒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两个人身上。两个人的肩靠在一起:“还冷不?” 封烨然哈哈大笑:“你是小学生吗?” 肖之戒一把捉住他的手:“现在没人看见了。” 两个人一路开着玩笑回家,让封烨然有种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错觉。肖之戒一直都这样,比封烨然高,比封烨然壮,头发很短很潮,戴着单边耳钉。高中那会儿由于陈萱和家里的事情,特别颓废,多亏了这哥们儿一直陪在封烨然身边。 肖之戒的家比他想象的大多了,不愧是富二代。 “这边房价寸土寸金啊,你这快200坪了吧,简直拉仇恨!” “随便买的,你要喜欢就一直住在这儿吧?” “我要是一直住这儿,你还娶什么老婆?” “娶你好不好?” “……” “烨然,我天天一个人在这边坐着看电视,多寂寞啊。我经常想象着你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给我做晚餐。” “想得美。” “围裙里没穿衣服。” “……” “我回家的时候,对我说‘肖哥,你是先洗澡呢,还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我是直的。” “我是说真的。” 封烨然有些尴尬:“别开这种玩笑了……再说,你个大直男开这种玩笑不觉的别扭吗?!” “我是说真的!我只对你这样!” 肖之戒忽然一把抱住封烨然,在他耳边说:“烨然,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喜欢你!是真心的!我高中那会儿就喜欢你!但那时候你眼里只有陈萱……但现在,陈萱已经不在了,我就想,我是不是有机会了呢!” 封烨然大吃一惊:“真的不是惩罚游戏?” “是真的!我这次之所以回国就是为了你,在研究所当个闲人也是为了多跟你呆在一起!” 封烨然忽然想到了封华给他说过的话“别靠近他。他对你有所企图”。当时自己还不相信。 “可是……我是直的。”封烨然尴尬。 “你会爱上我的!” 说完,肖之戒凑上去,在封烨然的唇角亲了一口,滚烫的。 封烨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立马站起来:“肖哥!你这是逼我走吗?!我真没法接受……”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会让你慢慢接受我的!” 洗手间里,封烨然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肖之戒。 肖之戒真的对他非常好。 只不过被他亲了一口而已,居然浑身不舒服,洗了很多次嘴角那个位置,皮肤都开始发红了脱皮了。 这么看,自己还是很直的。 可是跟封华接吻,却完全不同。不会有厌恶的感觉。不仅不厌恶,还…… 封烨然甩了甩头,羞耻的情绪过去之后,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担忧。 他承认,自己是个缩头乌龟,遇到难以接受的事情,第一件事往往是逃避。 这一次,他逃了好几天了。 每天一有空,他就胡思乱想,一次又一次回想那天他看到的,令他震惊无比的监控录像——他听从肖之戒的建议,在家里的卧室、客厅、书房都安装了摄像头。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封华。所有、一切的证据,都告诉他,封华非常危险,封华极有可能就是凶手。而他不能接受封华是凶手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无数次跟他确认?让他承认他就是凶手?跟他争吵?惩罚他?憎恨他?可是封华本人甚至都不知道实情——不忍心把封华交给警察,更不可能交给疗养院,带回研究所是个正确的决定,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应该去照顾他?可是一旦跟他呆在一起,就会想到可怕的事情,做可怕的梦! 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面对了,明天,明天他必须去见封华。 ※※※ 而实际上,第二天为了培养新胚胎的事情,他很晚才下班,到封华的住处已经十一点了。 打开房门,没有看见像大狗一样过来迎接的封华。有些空旷的房间里一片漆黑,甚至有种长时间不通风的霉味。没有开暖气,很冷。 “封华?”封烨然打开灯,轻唤了一声。 “你来了。”很平静的声音。 封华坐在旧沙发上,脸色苍白。封烨然看到封华的那一刻,忽然有些忘记了他这些天在纠结些什么,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困倦感涌上来,毕竟他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 “在这里住还习惯吗?” “还行。” “你在沙发上睡觉吗?怎么不去床上睡?” 封华没有回答他,只是问:“这几天,一直跟肖之戒在一起?” “就前天和昨天而已,他还是老样子,很有趣,知道各种好玩的地方。昨天跟他一起去步行街看冰雕,灯展之类的。还不错。” 封烨然坐在封华旁,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啊,好困。” “在他家没睡好?” “是啊。” “跟他一起睡?” “……”封烨然察觉到封华的语气有点没对。 他转头,发现封华正死死地盯着他。近看才知道,封华的眼里有很多红血丝,那双清澈的眼此时变得晦暗不明,眼下是浓浓的黑,嘴唇干涩。 封烨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了笑声。 低低的、嘲讽的。 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颌。 太冰了,封烨然忽然想起了死去的陈萱,同样的温度。他不禁躲了一下。 而封华没有放过他,他捏住封烨然的下颌,扬起嘴角,却没什么表情地问:“怎么,他让你那么舒服吗?现在已经不愿意被我碰了?” 封烨然一时间没明白:“你胡说什么??” 封华冰冷的手指如同昆虫的触角,缓缓的,从封烨然的额头,滑到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按压他的嘴唇:“他吻了你的……哪些地方?” 他微微歪头:“额头?脸颊?嘴唇?舌头伸进去了吗?” “闭嘴!” “哈,害羞了啊?耳朵都红了……你在他面前,就是这种表情吗?他跟你表白以后,你就是这样看着他的吧?然后,让他尽情地吻你,占有你……” “我……啊!” 封烨然来不及反驳,就被封华压在沙发上。 (已和谐) 强烈的羞耻感一股脑涌上来,转变为愤怒。 封烨然一把推开封华,抓起东西往卧室走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并且锁上了。 封华倒在沙发上,仰头,用手背遮住眼睛。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 …… 封烨然躺在床上,脑袋里一团乱麻。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愤怒感不多时就消散了,本来他想去给封华开门,解释一下他和肖之戒是哥们儿,不可能做那些恶心的事。但他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需要解释。他实在太累了,想着反正这间房子房间多,也不止一个卧室,应该让封华好好反省一下,就睡过去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时间在静谧的夜里,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有什么,似乎在缓慢的、默默地攀爬着、变化着,不被人知晓。 大概,半夜三点左右。 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轻轻的。 “咚咚……咚咚……” 当然,没有把封烨然吵醒。 “咚咚……咚咚……” 就这样,几乎敲了十几分钟,这样的声音都快跟钟声,以及夜的呼吸声融为一体了。 然后,敲门声变得更为急促了一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封烨然迷迷糊糊地动了动。 在人在门外梦呓般地说着话,听不清楚:“烨儿……对不起……开门……我……他……我想……一起……求你了……开门……我好……难过……为什么……不……开门……” 敲门声又变得轻了一些,可是却隐隐地听见了门外的啜泣声。先是成年男子的哭泣声,低低的,压抑的,然后,像是孩子的哭声,难以控制的。 封烨然终于有了点意识,他听见了越发急促的敲门声,混合着含糊的、哭泣的声音。 “封华?”他问。 敲门声变成了拍门声,越来越响,期间还带着指甲滑过木门发出的刺耳的声音,简直像是动物在不断用利爪抓挠房门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封华?是你吗?”封华朝房门走过去。 没有人回答他。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急促的拍门声,使劲儿转动门锁的声音,以及,撞门声。 一次又一次,轰隆、轰隆的声音。 本来墙就不厚,这样的碰撞几乎让整个房间跟着颤抖。 封烨然眼见着门被一次又一次撞击,忽然,开始害怕起来。 尤其,当这种撞击变得根本不似人类发出的——而是相当恐怖的力度,发狂的撞击,几乎下一刻就要撞破房门,持续不断,越发急促——他彻底吓呆了。 黑暗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瞳孔缩小,口干舌燥。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相信门外的是封华。 他非常非常害怕,他必须躲起来! 他像个孩子似的,躲进了衣柜。 他在衣柜里蒙住自己的耳朵,努力地想逃脱这种忽如其来的恐惧。 而撞击根本没有停止。 “轰——轰——轰——轰——” 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晃,都在解体。 门锁松动了。 房门裂开了,碎片击打在金属上,敲打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封烨然几乎要尖叫出声。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嘎滋。 然后,开灯声。 脚步声。 一步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但他全身都在颤抖,他蜷缩着身子躲藏在衣服里。 他听见脚步声从门口,到床边。 “烨儿?” 像是封华的声音,又不像是封华的声音。因为这声音是疯狂的,可怕的——明明是温柔的声线,却让人浑身战栗。跟平时封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在哪里呢,烨儿?” 被子被扔在地上,柜子被打开,杯子掉在地上,粉碎——平时的封华绝对不会这么做。封烨然想起了,这是梦中那个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别跟我捉迷藏了!再不乖乖出来的话,我会惩罚你哦。” 脚步声朝衣柜靠近,封烨然压抑住呼吸,心跳快跳出胸腔。他捂住嘴唇,又一次听见东西打碎的声音,大概,是床头的相框。那人似乎不珍惜任何东西,他的所有行为都向着同一个目标——毁灭。恶魔一般可怕的生物。 可是那个人没有打开衣柜。 脚步声远了。 然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了,那人离开了。 又起码过了十分钟,封烨然才悄悄地从衣服里探出头来,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微微打开衣柜,露出一条缝,光线漏了进来,他凑向缝隙,往外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也无法抑制,他大叫出声,几乎快吓晕过去! 那只发红的眼睛,就在缝隙外死死地盯着他。 衣柜被猛然打开,恶魔俯视着封烨然,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 “啊——找、到、你、了!” ——tobecontinued chapter 21 温暖 凌乱的黑发,满是血迹的手和脸,挂着泪痕,诡异的笑。明明是封华的脸,可是封烨然已经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你是谁?!别过来!” “我是封华啊?别怕。”封华满脸无辜,声音柔和。 可是封烨然还是吓得牙齿打颤:“不对!你不是封华!封华不可能这么残暴!你撞碎了门,摔碎了房间里的东西,你随时都可能扭断我的脖子……封华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怎么舍得——” 封烨然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朝那人打过去,几乎乱了分寸般地狂吼:“你不是封华!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被沉重的铁盒打在额头上,那人不但没被打倒,柔和的声音忽然变得恐怖,他的身体在变形,被鬈发挡住的左脸扭曲了起来:“在你心中,封华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个听话的实验品?是个没有思想的小婴儿?是个不会生气不会反抗的傀儡?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因为你不能接受我可怕的一面,你就否认我的存在吗?我告诉你,我现在真得不能再真了!你知道从小到大,我到底忍了多少次吗?我隐藏了多少次吗?明明害怕得不行我告诉你没关系,明明讨厌得不行我必须接受,因为你让我接受,明明痛苦得不行,我得装无所谓!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可是我必须忍受你一次又一次离开我,我必须忍耐!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封烨然被他吼得大脑一片空白。 变形停止了,封华的声音低了低,又变得虚无,就连眸子里的色泽也消失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天天追赶着你?担心着你被别人夺走,担心你离开我?有什么意义?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玷污你,不如由我——” 说完,他抱起封烨然,将他狠狠地摔在床上,撕下了他的衣服。 血从封华的额头滴下来,落在封烨然的脸上。 封烨然挣扎。 封华锁住了他的喉咙。 在他蕴含着可怕力量的身下,封烨然简直就像可怜的猎物。 他挣扎着,甚至哭喊了出来。 忽然间,封华可怕的歇斯底里连带着扭曲的形态都消失了,他的手感觉到了封烨然的泪水,他愣了愣,几乎手忙脚乱地将他抱起来,不断擦拭着他的眼泪,亲吻着他的额头:“对不起……对不起……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烨儿……别哭了……对不起……我再也不这么做了……我错了……打我吧……对不起!!” 封烨然望着手忙脚乱的封华,终于无法忍受,他抱着封华,哭得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封华耳边不断问:“我的封华,你到底怎么了……你好可怕……你刚才好可怕……你吓到我了……你吓到我了……你吓到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两个人近五点才睡,睡在一片狼藉中。 封烨然抱着封华。封华的头枕着他的胸口,蜷缩在他的身边,时不时略微挣扎一下。 此时,他不再是可怕的怪物。他只是个正在做噩梦的、脆弱又孤独的孩子。 ※※※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封烨然搬来和封华一起住,一切再度变得平静。 一直跟封华邮件交流的秦熙和,于某个周日来看他了。 这位心理医生还是那么干练、精神,头发盘在脑后,看起来一丝不苟。她和封华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后,坐下来跟封华聊天。 “他们说,我病了。” “我听说了,类似于多重人格的症状,但还未确诊吧,因为你的状况不太稳定,要比单纯的身份识别障碍复杂很多。”秦熙和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做了很多梦,但不太记得了。” “再想想,有没有重复做某个梦?” “……好几次,我梦见一个白影正在撘房子,它把很多很多纸页变成砖块,正在修墙。” “还记得什么细节?” “它似乎很了解我,说我喜欢撘房子,还说得快点。修完墙后,还要修门窗,烟囱等等。我最近反复做这个梦,有什么含义吗?” “梦中的影像大多时候只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以一种独特、神奇的方式再现日常生活中重要或不重要的片段,反映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愿望或担忧,体现一个人的童年。搭积木这种行为常发生在你的童年吧,或许,只是一种回忆呢?” 封华想了想:“嗯,小时候,烨儿常陪我搭积木,我们一起搭过房子,的确是先修屋顶和墙,然后是门窗烟囱等等。” “那就还好,普通的梦罢了。重点是你现在人格的状况。” “我直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的身体里,可能住着一个恶鬼这种事。不过,有时候我的确会看到很可怕的幻象,我的情绪波动非常大。或许,我真的疯了吧。”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疯狂’是一种防御,一种保护,是一种治愈的方式。” “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一个小女孩,经历了一件残酷的事情,这件事情足以击垮她。为了保护她自己,她分裂出了第二个更为理性、更为强大的人格保护她自己。这就是人的保护机制起的作用,而且……” 封华打断了秦熙和:“是对自身的防御也好,保护也好,我通通不感兴趣。我担心的是,我可能无法控制自己,我会伤害到烨儿!我……” 秦熙和等待他继续说。 “我强烈地渴望着他,希望他只属于我,无法忍受他跟其他任何人亲近,我害怕他离开我……如果他离开了我,哪怕只有一个月,我想我都会彻底疯掉的。我……” 封华忽然不说话了。 秦熙和顺着封华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大门口站着两个人,封烨然和一个挺潮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搂着封烨然的脖子笑着,动作非常亲昵。 “封烨然旁边的人是?” 阴霾再次覆盖了封华的脸。纤长的睫毛下,他的双眼凛冽冰冷:“一只害虫罢了。” 早春的风吹来,秦熙和望着头顶那一簇簇冒出嫩芽的树枝:“孩子,你看,无论经历了多么严寒的冬天,多猛烈的风,多可怕的冰雹,连续好几个月的大雪,这些看似柔弱的树木花草总会熬过去,经历可怕的寒冬后,会在春天再度成长。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您在鼓励我吗?” “才听出来呀。”秦熙和笑,“我该走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到工作室来找我。” 秦熙和离去了。 封华望着封烨然笑着朝自己走来,提着几袋水果。风吹拂着他的发,他的脸被夕阳点亮,表情非常柔和。 “下班的时候顺便买了些芒果和菠萝,知道你爱吃。” 封华望着他的笑容,脸上的阴霾瞬间消失无踪。 他接过水果,就给了封烨然一个熊抱。封烨然的身子冰冰的,被温暖的怀抱包裹,感觉特别舒服。 “哈哈怎么啦?”封烨然问。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吃芒果和菠萝就够了?” “对。” ※※※ 春天是短暂的,却是极美的。冰消雪融后,枯黄的草逐渐变成了青青绿草,白色、桃红色、金黄色的春花逐渐盛放,鸟儿在阳光里雀跃着,欣喜着。曾经的那些恐惧被掩埋在一片春色之下,不见了踪影。 封烨然和封华好像忘记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封烨然不再质问关于陈萱、封博然的任何事情,也不问封华的病,封华也自然而然地无视着肖之戒的存在。他们好似回到了曾经,封华似乎又变成了孩子,尽情撒娇。 封烨然煮饭,封华洗碗;封烨然看电视,封华枕在他的腿上看漫画;封烨然午睡,封华蜷缩在他的身边;封烨然写日记,封华背靠着他小睡;封烨然洗完澡,给封华洗头;封华输液、吃药和进行身体检查的时候,封烨然也总会呆在他的身边;封烨然胃疼的时候,封华会抱着他,为他治疗…… 刚吃完午饭,封烨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洗完餐具的封华蹲在封烨然面前,观察着他略微疲惫的面容,他略微挡住眼睛的发丝,他微张的,有些干涩的唇。 拉上窗帘,轻轻帮他把发丝拂开,给他披上一层薄薄的毛毯。 封华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剥桔子。将橘皮剥开后,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小心翼翼地将橘瓣放入干净的小盘子里,又一瓣一瓣地撕掉表面的膜,去掉那些白白的经脉,直到将那一块块诱人的橘黄色果实放在盘子里。末了再放几根牙签。 剥完橘子,封华又望着封烨然发呆了近十分钟,然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想着待会儿醒来的封烨然马上就能喝一口热茶,吃上甜甜的橘子,他的内心似乎都变成了棉花糖一样,软软的,甜甜的。 封华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上小睡。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封烨然微微动了动。 封华立马撑起身子看他。 他看到封烨然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道:“睡了个好觉呢,封华,你睡得好吗?” 封华没睡着,可是他连连点头。 他像是送宝贝儿一样,将热茶端给封烨然,待他喝上几口后,又拿回茶杯,将那一盘橘子端给他。 浅紫色的窗帘鼓动着,春风似乎被染上了宝蓝、翠绿和橘黄色,从缝隙钻进阴暗的房间,将这些漂亮的色泽铺洒在封烨然的身上,勾勒着他的轮廓。 封华凝视着他,看着他缓缓变化的表情,从疲惫,到惊讶,到惊喜,到明显地,很幸福的表情。看着他一口一口吃掉那些柔嫩的果实,几乎能听到果汁四溢的声响。看着他干涩的嘴唇逐渐变得湿润,嗅着阵阵漫溢的芬芳,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也非常喜欢看封烨然刚苏醒的样子——那时候,对于不知情绪为何物的他,封烨然逐渐变化的表情是那么新鲜,那么有趣,就像日出一样迷人,总是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用画笔描摹对方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封烨然问。 封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没什么,好吃吗?” “嗯,特别特别甜。” “烨儿。” “嗯?” “现在,你还怕我吗?” 封烨然愣了一下,望向别处:“……我怎么会怕你。” “这段时间,我的病,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对,好多了!”封烨然笑。 可是封华的表情却有些消沉了起来,顿了一会儿,他轻轻道:“烨儿。” “嗯?” “我觉得自己,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封烨然有些紧张。 “我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觉得,一切似乎都是黑白的,没有味道的,单调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有时候觉得,或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可是现在……” 封华湛蓝的眼里有什么闪烁着,“我觉得每件事、每个瞬间都有了意义。一个人的时候,我不想洗碗,可是现在,我发现洗碗很棒,尤其看到你捧着我洗过的碗,用我洗过的筷子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一个人的时候,我对做饭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现在,我想努力地学习做饭,争取做得更好,只要想到你吃了我煮的食物,你的细胞正在被我塑造着,更新着,我就很激动;一个人的时候,讨厌发呆,害怕入睡,因为我总是做噩梦,总是看到奇怪的幻象……可是我很喜欢在你身边发呆,我很喜欢睡在你的身边,现在,我不再看到那些幻象,也不再做噩梦,一切都那么精彩,哪怕为你剥个橘子,或者只是看着你,都让我觉得非常幸福……” “……” “我本来,憎恨被囚禁,我不想听到别人说我病了。可是,如果病了就可以像这样天天跟你在一起的话,我宁可病一辈子。” “胡说什么啊!傻孩子!” 封烨然的声音鼻音很重,他早已热泪盈眶。他一把抱住封华,眉头皱得紧紧的。 有什么在他的胸口涌动,滚烫的,似乎被掩埋了太久,即将喷薄而出。他大口喘息着,他疼痛着,却又是莫名快乐的。他痛苦着,渴望着什么。 傻孩子! 傻孩子! 傻孩子! 他的手指感受着封华的发,封华温热的皮肤,喃喃地念着。 他想了无数次: 如果他们俩只是普通人该多好。 如果他们之前没有发生那些复杂的事情该多好。 如果他健健康康的。 如果封华也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该多好! 如果封华只把他当成父亲那样爱着,或者他能够真的爱上封华,该多好!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强迫自己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情,封华也不会生病,他们不会这么痛苦,不用相互伤害。他们一定能够平淡却又幸福地度过每一天。人生实在是太短了,太珍贵了。根本不能忍受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封烨然轻声道:“封华,我们待会儿去公园玩吧。” “好!” …… 他们走在一片春色里。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公园,不太有现代的痕迹。 蜿蜒的十字路,大片春花,精致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的小店铺,有着漂亮雕塑的小桥,宝蓝色的湖泊,碧绿的小山,香火浓郁的寺庙。 风铃阵阵,五颜六色的风车飞快旋转着,燕子形状的风筝挂在蓝天之上。两人啃着糖葫芦,坐着缆车来到山顶,将愿望写在许愿绸上,将其绑上树梢,随风飘扬。 “烨儿,你写的是什么?” “希望我们都快快好起来。你呢?” “我其实想写很多很多,可惜许愿绸太小了。” “哈哈,想写什么?” “每天一醒来就看见你,看着你吃我煮的早餐;你伤心的时候,病了的时候,我都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散步,你累了的话,我就背你回家;我们一起旅游;我们一起看电影;洗澡的时候,我给你擦背,洗完后,你帮我吹头发;我们每天一起入睡,你睡不着的话,我给你数羊;每天,我都会对你说,我爱你;哪怕只有一次,我会听到你说,你爱我……” “别说了……” 封华望着封烨然,笑得轻轻的:“要是能实现该多好呢。” “笨蛋。” “烨儿,我们去划船吧。” “嗯!” 两人坐在白色的小船上,飘荡在平静的湖水中。湖水是宝蓝色的,碧绿的山,和翠绿的树映在其上,为其增添了一层翡翠的色泽。 春花犹如洒在水面上的珍珠,游鱼在其下穿梭,红蜻蜓飞舞其上。网状的水波光粼粼,似乎每条水纹、每圈涟漪都是由画师精心描绘出来的一样,用大笔触晕染着主色调,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水纹的渐变,点缀着高光。 偶尔能听见阵阵笛声,空灵的,犹如在天空中缓缓流过的云霞。 封烨然安安静静地坐在船上钓鱼。 封华划了一会儿船后,便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钓鱼。 空气暖暖的,湖水也是暖暖的,带着淡淡的水草香气。 在暖暖的阳光之下,很容易让人犯困。 封华靠着封烨然的肩膀,逐渐睡着了。呼吸均匀。 封烨然小心翼翼地换了一只手拿钓鱼竿。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心中总是会涌现一股冲动—— 无比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时此刻。 希望用尽一切,来珍惜靠在自己肩上的孩子。 …… 封华陷入了梦乡。 他被哗啦哗啦、砰砰咚咚的声音环绕,那是纸页翻动的声音,以及,修墙的声音。 白影正在修墙,它似乎感觉到了封华:“你终于来了!你看,已经修了三面墙了,快好了!” “你到底是谁?” “快快!封华,快来帮忙!” “回答我!” 白影停止了动作,他朝封华飘来,声音轻飘飘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白影围着封华转了几圈,然后停在他跟前:“封华,你知道,对于一栋修好的小房子而言,什么最重要吗?” 简直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 “是这个哦!” 白影的手中晃动着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碰撞声。 “钥匙?”封华问。 白影点头:“对,钥匙是最重要的。因为有了钥匙,才能打开房子。” “……”且不管它的逻辑是多么漏洞百出,完全不知道它想说什么。 白影朝封华靠近,依然看不清它的长相,温柔的耳语从封华的耳边传来:“封华,你需要一把钥匙。” “……什么意思?” “那把钥匙的名字,叫爱。” ——tobecontinued chapter 22 洗礼 曙光踏着缓慢的脚步溢入房间,晨鸟的身影印上纱帘。 温暖的棉被里,封华从背后抱着封烨然,轻轻唤他:“烨儿,烨儿,起床啦。” 封烨然动了动,却又马上呼呼大睡。 “别赖床,昨天你让我叫你起床,还记得吗?” “……唔……困……” 封华撑起身子,看着封烨然杂乱的头发,一脸迷糊的表情,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再度抱住对方,张口,朝对方的脖颈靠过去,先轻轻地舔了舔,感觉味道不错,便轻轻地咬了过去。 封烨然迷糊地挣扎:“别闹!” 结果封华一吸,他立马蹦了起来,捂着脖子满脸通红:“你这小子……” 封华笑得一脸无辜:“你醒啦!” 封烨然愣了愣:“我们怎么又一起睡了?” “不知道是谁啊,最近每晚莫名坚持要自己一个人睡,然后大半夜总是迷迷糊糊地打开我的门,钻进我的被窝,把我抱得紧紧的。还老是说梦话,不断叫着我的名字……” “肯定不是我!只有小孩才做那种事!”封烨然嘴硬。 封华挑眉:“对啊,不是你,是个叫封烨然的小孩!” “我看你是找打!” 封烨然说完,拿起枕头就往封华身上砸。 枕头软软的,砸起来还挺舒服的。 封华笑着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然后用棉被裹住他,抱住被棉被包起来的、看着似乎比平时更小只的他,声音轻轻的,近乎宠溺:“烨儿,你是不是比想象中的还要依赖我一些呢?” “……” “或许,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我一些呢?” 封烨然埋头思考,耳廓依然是绯红的。 思索了老半天,他抬头凝视着封华的眼睛,道:“我……” 结果刚说第一个字,就听见脚步声,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肖之戒站在外面:“烨然我们约好——”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都僵硬了。 …… 吃完早餐后,封华在厨房洗碗,封烨然和肖之戒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封烨然注意到肖之戒脸色不好:“肖哥,你不舒服?” “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又要过来跟他一起住?你明明有自己的公寓?如果你怕一个人太孤独,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啊!” “他病了啊肖哥,我得照顾他!” “我当然知道他病了,而且很严重,我建议过你,实在不行用电击,你说不行。” “那当然不行!太残忍了!” “你太把他当回事了!他只是个实验品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他是我的孩子!” 肖之戒忽然笑了,声音嘲讽:“孩子?我看是情人吧?” “你说什么?!” “你们一起睡?” “……只是睡在一起。”封烨然又想起了陈萱的质问,脑袋有点晕。 “刚才,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没什么啊!” “别骗我了,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肖之戒刚说完,直接扯开了封烨然的毛衣后领,他的脖颈上,有着明显的吻痕和轻微的牙印。 封烨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脸微红;“肖哥你别胡思乱想,只是他的恶作剧——” 结果他还没说完,肖之戒便摔门离开了。明明他昨天跟封烨然约好了一起上班。 封烨然跟封华说了一声,便拿起东西追了上去。 封华站在窗边看着封烨然飞奔而出的身影,双眼堙没在阴影之中。 …… 对于封烨然而言,肖之戒是个很重要的存在。他们很小就认识了,在高中时代成为了铁哥们儿,在封烨然由于母亲和陈萱的事情最低落最伤心的时候,肖之戒总是陪着他,如今也总是帮助着他。他非常感谢这个哥们儿,实在不想失去两个人之间的友谊。 封烨然追上了肖之戒,抓住他:“你别跑啊!” 肖之戒终于停了下来。 他反手抓住封烨然,一把将他拉进小巷,将他狠狠推至墙壁:“我不跑,那你回答我,你不是一直都不能接受男人吗?你不是一直都只喜欢陈萱吗?!那你为什么要接受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吗?他根本就不是个人类!他是个怪物!他是个残缺品!他随时都可能崩溃!他早晚会失去价值!” 封烨然握紧双拳,认真道:“我知道他很可怕,我知道他不是个人类,但他是我最重要的孩子!” “孩子?还说孩子?他是吻得多用力才给你留下了那么明显的记号?他还吻了你其它什么地方,说啊啊!!” 封烨然有点吓到了,他按住肖之戒不断颤抖的肩膀,皱眉:“冷静!冷静啊!肖哥,你到底怎么了?我说了只是他的恶作剧……好吧,我承认,他喜欢我,他的确有吻过我,但我……我还没有接受他!” “为什么连个怪物都可以?!为什么不是我??” “……肖哥我说过,我……” “闭嘴!你又想说你是直的?我问你,高中的时候我暗示了你那么多次,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过?你一次又一次说你无法接受同性,我绝望了才选择出国……为什么你现在忽然!” “我说过我还没有接受他啊!还有我不知道你……对不起……” “那你和我在一起吧!” “……肖哥,对不起!” 肖之戒的头垂了下去,他放开了封烨然,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片刻后,他低声道:“走吧,上班去。” 说完,就默默地往前走去。 在封烨然为了肖之戒的事情焦头烂额之时,肖之戒居然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依然友好并幽默地和他相处着。 一周后,封烨然已经开始怀疑肖之戒之前的爆发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3月28日下班,肖之戒约封烨然去体育场看球赛,态度相当诚恳,他说,他已经想通了,不会再说奇怪的话,以后就打算跟封烨然维持像以前那样的关系,成为永远的朋友。封烨然很感动,他欣然同意了。 体育场离研究所并不远,开车过去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他给封华发了个短信:“封华,我去看场球赛,晚点回来。” 封华:“去新天地体育场看吗?和谁一起去?” 封烨然没有再回复他,因为喝了几口饮料的他,在车上睡死过去了。 他醒来以后,头晕脑胀,非常非常饥饿口渴,胃有些难受恶心。 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处于全然黑暗之中,摸索了半天才打开了灯。他在一个整洁的小型公寓里,刚才他躺在双人床上。他立马警惕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好在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可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几点了?!他今天明明跟肖之戒在一起啊,怎么回事?! “肖哥?” “肖哥??你在哪里?” 他喊了几声,朝落地窗走去。 这是一栋非常高的建筑,几乎可以一览整个城市的夜景,恐怕有四五十层。 他到处找自己的手机,找不到。 忽然,他听到了门锁开启的声音。有个人走了进来,朝卧室靠近。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封烨然有些害怕,但是看到熟悉的面孔时,他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肖之戒。肖之戒提着一袋食物,单边耳环发亮,他笑得温和:“烨然,你醒了?” “我们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们不是要去看球赛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我上了你的车……好奇怪……难道,我们喝酒了?我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不得已开了个房?” “快吃点东西吧,你肯定已经饿得不行了吧。” “对啊饿死了……现在几点了?” “快1点了。” “什么?!半夜1点??” “对啊。来,这是你喜欢吃的菜。” 封烨然吃了一口:“肖哥,我的手机呢?” 肖之戒自顾自地打开了音响,一首优雅的古典音乐飘了出来。他翘着腿看着他吃饭,温和地说:“你暂时用不上手机了吧,没关系,等去了美国后,我再给你买一个。” 封烨然差点噎住:“你开什么玩笑呢?快把手机给我!” 肖之戒的腿晃动着,他观察着自己的腿:“我没开玩笑,你再忍忍,我定了30号晚上7点去美国的飞机,现在一天都不到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一直过着苦日子,你几乎没什么亲人了,也没什么朋友,整天就围着那个没什么价值的怪物,哪天被它吃掉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带你去美国,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我帮你治病,过个两三年,我们就结婚吧……” 之后肖之戒说什么封烨然都没有仔细听,很奇怪的是,此时的他,非常冷静。 从肖之戒刚才的那段话,他可以推测出,此时为30号凌晨1点。而他跟肖之戒去看球赛,是28号晚上发生的事情。自从上了肖之戒的车之后,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没有任何喝酒的记忆,也就是说—— 封烨然迅速跑到洗手间,用手指掏喉咙,他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肖之戒将全程看在眼里,满脸无奈:“你怎么吐出来了?!那些是为了你好啊,吃了就不疼了,还可以舒服地睡下去,再一醒来,你就在去美国的飞机上了啊!” 封烨然漱完口,问:“你果然,在饭里加了东西吧。” “误会误会,我只是想提高你的睡眠质量,帮助你镇静镇静……我可不想看到你为了跑出去大闹一场。”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烨然,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是来拯救你的,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跟那家伙在一起,就是在毁你自己。你已经盲目了,你根本分不清谁真的对你好。明明我是最爱你的。” “……” 肖之戒总算不再观察他自己的脚,他朝封烨然走过去,表情阴森森的:“烨然,你就是傻,其实你明明可以快快乐乐地跟我在一起的,可是谁让你拒绝我呢?就像高中时候那样,我在你身边,那么痛苦,暗示了那么多那么多次,你都看不出来,就连陈萱都嘲笑我,说我不像我自己了,是啊,我也佩服自己,居然真的一直没有碰你。” “这跟陈萱有什么关系?” “哈,要不要告诉你呢?” “……” 肖之戒继续向封烨然走过去,封烨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别过来。” 肖之戒笑得开心:“很早以前,我就跟陈萱有个协议哦。我帮助陈萱得到封博然,而我呢,就是为了得到你。” “什么意思??” “你果然完全不知情。为了帮陈萱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终于,你和陈萱闹翻了,我好高兴啊,那个时候你到处打架,每天都不回家,你浑身都是刺,但你是那么脆弱,你总是依偎在我的身边,很听我的话,我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对你出手呢。” “……” “可是你居然跟我说,你是直的,你不能接受同性恋。那时候的我太纯情太蠢了,居然还真放弃了。我出国好几年,跟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了,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但我依然忘不了你,所以我回来了。我继续在你身边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你的世界只有我呢?陈萱那不守信用的家伙,居然敢再找你,但我不着急,我知道她有私心,知道你迟早会对她死心,所以我静静等待。果然,你们的关系曝光,事情闹大,我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而且有些过头了,陈萱和封博然居然死了。不过这样很好啊,你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终于消失了。可是你居然一直围着一个无聊的实验品打转,我开始担心这个实验品会扰乱我的计划,我开始日日夜夜地研究它,我甚至申请成为它的心理医生,我发现它非常危险,它做了它万万不可做的事情,而你一向是个保守的人,你绝对无法承受它带来的风险,你一定会越来越惧怕它,你会逐渐远离它……而最后,你的身边不会有任何人,除了我。只有我一直保护着你,只有我能带你去美国治病,你只有我,只能依赖我!” 封烨然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停顿了好些时候,他才面色发白地问:“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和陈萱的计划?我那么爱她,她却用我对她的爱当成了跟你交易的筹码?这么多年,我就跟个傻子一样?你明明知道陈萱再度找我是有私心的,可是你只是旁观一个字也不说?你看到我们的事情曝光,事情闹大,你幸灾乐祸?你看着他们死去,你很开心?我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也正合你意?” 肖之戒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爱你啊!” “爱我?!”封烨然笑了起来,“你只是想把我踩在脚下,看着我可怜的样子,想听我向你求救的声音吧?你想从中找到乐趣,比如,反衬出你自己是多么的强大?”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还看不出我有多爱你?!” “只是因为你没有得到我罢了。” “所以我要得到你!” 封烨然倒吸一口凉气。 肖之戒大步朝他走来,猛地将他推在床上,大床震颤中,肖之戒埋头,就狠狠地舔在他的脖颈上。 在感觉到黏腻的触感,以及嗅到肖之戒气息的那一刹那,封烨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烈的抗拒在他浑身的细胞里翻腾,他几乎又要呕吐了! “住手!”封烨然挣扎,一脚朝肖之戒踢过去。 肖之戒没想到现在封烨然还有点力气,有些吃痛,马上又阴森森地笑:“怎么,你希望我把你绑起来吗?” “封华会来找我的!”封烨然笃定地说。 “他?怎么可能。”肖之戒哈哈大笑,“你忘了他被囚禁起来了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不断求那些人放他出去……可是谁会放他出来找你呢?哪怕是放风时间,他也只能去小公园逛逛而已呢?假如他爆发了,结果又是什么呢?啊,他会被麻醉针打成马蜂窝,要是情况不妙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电击哦,到时候谁也都不记得了,变成了只白痴怪物哈哈哈哈!……你这什么眼神,你在想研究所的那些人会来救你?你以为谁这么关心你?好吧,万一有那么一两个,想着你在工作上还有那么一丁点用,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哪里呢?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吧?” “我们在哪里?!” “……你还真可爱,哈哈哈,以为我真会告诉你?” …… 肖恩很不爽,他这几天为了他那个白眼狼兄弟忙得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要说为什么封华是个白眼狼,因为他明明帮了封华那么多忙,可是那家伙居然要跟他绝交,还调查他,吊打他,实在太可恶了!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凳子上,盯着电脑屏幕中的数据,这是这座城市的三维图像。忽然,有个点开始持续闪烁。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在他以前长了点心,在封烨然的皮肤里植入了极小的芯片。这次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封华很迟才找他帮忙,后来跑了好几个城市,实在花了不少时间。 嘛,那接下来该怎么料理那个变态呢? 他换上了连帽衫,将他一头红发遮住,戴上了手套和口罩,将墙角的棒球棍放入背包,便走出了房间。 他步履轻盈地走进了荣越大厦——b城最高的大厦之一,共72层。 他步入电梯,在70层停了下来,一步一步,来到7014房。 从背包里取出手提,手指飞快地输入代码,一分钟不到,屏幕上显示了一串数字,密码锁成功解开。 他走进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交响乐中,他听到了打斗声,以及封烨然呼救的声音。 浑身的毛孔几乎在瞬间爆发了,汹涌的火气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打开卧室门,看到封烨然被压在床上,双手被领带捆绑,不断挣扎。 肖之戒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他狠狠地撞在墙上,他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先是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浑身冰凉的,他想站起来,却忽然发现浑身无力,然后,便是相当剧烈的疼痛,浇灭了他所有的兴致。 他看到那人朝他走来,一步一步。 边走,边打开背包,拿出一根棒球棍。 肖之戒吓得大口喘息:“不要……别过来!!” 他努力地撑起了身子,可是还没有彻底站起来,他就栽在了地上。 棒球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腿骨上,血液喷溅,他看着自己的小腿瞬间变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崩溃地大叫,脸部皮肤完全扭曲了。 这下子,就连封烨然也被吓坏了。 他大叫:“停下来!!停下来!!!你会打死他的!!!” 而肖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再度举起球棒,似乎下一次,他想直接朝肖之戒男性的部分砸下去。 肖之戒几乎快吓得失禁。 封烨然努力地朝他跑过来,拉住他的臂膀,大声阻止他:“停下来啊啊啊封华!封华!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封华!你不可以杀了他!你不可以杀人!他虽然错了但他是我的朋友!你不可能毁了你自己啊!” 终于停下来了。 棒球棍掉在地上。 封华整个人都在震颤,似乎非常痛苦。他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肖之戒的血溅在他的手和衣服上,此时弄脏了他的脸。 封烨然吓得抱住他,不断安抚他的背脊:“封华??你还好吗封华?” 半分钟后,封华不再颤抖。 他将封烨然抱在床上,在封烨然不知所措之时,用干净的湿毛巾帮他擦拭他被弄脏的身体,给他换上浅蓝色的睡袍,盖上干净的棉被,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纯净的吻,并在他耳边轻声道:“呆在这里,别走。” 他脱下了沾血的外套。身穿白色衬衫的他,好整以暇地朝浑身都在冒冷汗的肖之戒走过去。 房间里还响着古典音乐,这是一首圣乐,管风琴配合着女高音,节奏从缓慢逐渐变快,不断攀爬。 封华几乎是跟着节拍走着,一步一步。灯光从上而下照射下来,好似从教堂顶部投射而入的圣光。 圣光打在封华凌乱的黑发上,他苍白的皮肤上。他的额头、高高的眉骨和鼻梁发亮。而他带着怜悯的眉下,那毫无感情的眼,和优美的唇则堙没在黑暗里。他好似伦勃朗光线1之中的人物,他站在黑色的舞台之中,光和影勾勒着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的他根本不像个怪物,更像是教堂里为人洗礼的年轻神父。当他紧抿的唇张开时,念出来的定是《圣经》里那些经久不衰、净化心灵的句子。 他张口了,低低的,但又是温柔的,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肖之戒,你告诉过我,你怕什么,还记得吗?” 肖之戒完全懵了:“……我……我不记得了……” 封华俯视着他:“要我帮你想起来么?那时候,你问我,害怕什么,你甚至热情地录制了视频,拿给烨儿看呢。”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求你饶了我!” “我还没说完,急什么。” “……” “其实你没有录完呢,因为后面,我又问了你啊。我问,那你怕什么呢?” “……”肖之戒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想起来了?” “……” “那现在告诉我,你怕什么?” “……” “不想说,需要我帮助你张口么?” 肖之戒立马说出来:“我……我怕血!我怕血!” “很好。”封华笑了。 忽然,肖之戒浑身震颤,他似乎看到了相当可怕的东西。 他抱住脑袋,在走向高潮的乐声中疯狂咆哮着,似是痛苦到了极点。他闪躲着,挣扎着,他的吼叫声如同被宰割的牲畜,唾液口水不受控制,他失禁了。 封烨然看不到有什么特别。 封华一直优雅地站在肖之戒跟前,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平静地看着接受净化的魔鬼。而肖之戒却像犯了癫痫似的,浑身剧烈抽搐,身体的形态越发怪异。 封烨然的心脏怦怦直跳,一直被他故意掩埋的恐惧再度被唤醒了,开始快速生根发芽。 他钻出被窝,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听到了肖之戒在咆哮之中断断续续的声音。 “求……你……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杀啊啊呜呜……杀了我吧……” 他忍不住再次替他求饶:“封华,放过他吧!” 封华没有看他,只是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在空间里抽搐求饶的生物。 封烨然越来越着急:“天啊封华!你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已经够了!他已经崩溃了……” 而封华忽然转头看他,双眼瞪大,嘴边带着夸张的笑,陌生又兴奋的笑。 “烨儿,你要看看吗?”他的声音依旧轻轻的,蛊惑的。 大概就是因为他蛊惑的声音。 封烨然点了点头。 在这个瞬间,灰色的墙和地板、雪白的床,这个灰白的空间被猩红的刷子迅速染红。 然后,他看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怖。 在这个世界里,肖之戒早已不是个人,他已经变成了一块块不相连、不成形的肉块,而他依然保留着意识,保留着痛觉,看着自己已经在别处的身体,经历着千刀万剐。 满世界粘稠的鲜红。 满世界的腥味。 而封华,一身白衣的他,拿着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地割着肖之戒的肉。 嚯嚯嚯嚯。 嚯嚯嚯嚯。 嘴角带着冰寒的笑意。 …… 封烨然干呕了好几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后退,本能地逃离。 他几乎忘记了一切,身穿浅蓝色睡袍的他,就像只可怜的小老鼠,赤脚疯狂地在覆有腥红色地毯的过道里奔跑着。而在他看来,红色的地毯恍若血海。 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紧张地等着电梯,浑身震颤,时不时干呕。 他生怕被追上来,他快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心脏快跳出胸腔。 好在电梯很快就打开了。 他马上冲进去,按关闭。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只穿着睡袍,他甚至没有一分钱。 可是除了逃,他已经无法考虑其他任何事情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他的心跳逐渐放缓。 终于关上了,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密闭空间保护了他,让他远离了那个血腥可怕的世界。 他伸手往“1”按去。 然而,还没碰到,他的手就被冰冷的、带血的手指覆盖。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依旧是柔和的,含着近乎宠溺的嗔怪,可是现在却让封烨然觉得毛骨悚然: “烨儿,我不是让你别走么?你这是想一个人去哪儿呢?” ——tobecontinued chapter 23 吻我 封烨然躲开冰冷的手指,颤抖地按“开门”按钮。 封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不想被我碰到?” 可是无论他怎么按,怎么敲打,门打不开,也不运转,简直像是坏了似的,怎么回事?! 冰冷的怀抱从后面袭来,封烨然似乎能听到自己神经破裂的声响。 他使劲儿推开封华:“别碰我!!” “为什么?”轻轻的,温柔的。 “是你杀了陈萱!是你杀了封博然!” “……所以呢?” “你杀了肖之戒……” “他没死。” 封烨然又想到了极度恐怖的画面,他又干呕了好几次。 “烨儿,别怕,过来。” “不……你出去……出去……” 封烨然抱住脑袋,背抵墙壁,无边的恐惧逐步转变为愤怒,他不顾后果地狂吼:“滚出去!滚出去!你这个怪物!!” 封华整个人狠狠地震颤了一下,随后,夸张的笑再度浮现:“哈哈哈哈,所以,你又想赶我走?!你又想离开我吗??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明明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 电梯里的灯忽然灭了。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封烨然摸索着按钮,胡乱地按着,可是,都没有反应。 黑暗中,他听到封华低低的、梦呓般的声音:“烨儿,如果你,真的要离开我……” 封烨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什么?!” 封华的声音轻轻的,甚至是惬意的:“那不如,我们就这样一起,坠落吧。” 那样轻松,好似他在说“我们一起散步吧”。 然而,还没有反应过来,极端的恐怖就忽如其来。 瞬间失重。 处于70层高楼的电梯,忽然坠落。 封烨然的双脚无法触及地板,他几乎飞了起来,全然黑暗,恐怖的失重感几乎立即杀死他,全身器官仿佛马上就要脱壳而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狂吼,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哐当一声,电梯忽然停了下来,封烨然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疼痛、狼狈。 恐惧让他抱头,他努力地爬到角落,脸上涕泗横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停下来……停下来!” 黑暗中,封华蹲在他的面前观察着他,像个天真的孩童:“想停下来吗?可以啊。求我,吻我。” 封烨然马上跪在地上求他:“求你了……求你停下来……我快疯了……我不会离开你……我错了……我错了……” “我要你吻我。” 封烨然茫然地望着声音的方向,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电梯居然再度掉下。 封烨然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浑身的骨骼断裂、头破血流的模样。 恐惧几乎将所有思维摧毁。 仅仅凭借着最后的求生欲,他胡乱地在黑暗中摸索着。 他抓到了封华的手臂,和肩膀,他几乎是朝对方撞了过去,嘴唇根本不知道碰到了哪里。 总算,电梯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被抱住了,稳稳地坐在地板上。 电梯的灯也亮了起来,微弱的,晕黄的。 封烨然背抵墙壁,在黑暗中喘息,胸腔起伏,脑袋阵阵发晕。 而封华蹲在他的面前,带血的嘴角微微翘起:“你做得很好。” 也不知道这血是封烨然的,还是封华的。 封华用冰冷的手指描摹着封烨然颤抖的嘴唇,轻轻抹开他嘴角的鲜血,像是在给他涂抹唇膏,双眼深情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侧头亲吻封烨然的嘴唇,用柔软的唇瓣摩擦封烨然的,舔舐着带着铁锈味的血。 大概是血刺激了他的本能,他的吻逐渐充斥着侵略性,带着极强的占有欲,他拉下封烨然的下颌,纠缠着封烨然的唇舌,抢夺着他口腔的空气,密密麻麻地亲吻着他。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他似是魔怔了,不断地说着。 电梯在缓缓下降。电梯外,是繁华的夜景,灯红酒绿。 也不知过了多久,封华的吻逐渐又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轻轻地喊着封烨然的名字。 用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如同捧着珍宝,极尽温柔地亲吻着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烨儿,我爱你。 ※※※ 肖之戒的确没死,他疯了。他的父亲得知了这件事,专门派人过来把他接走了。 很明显,封华的病被低估了。 从电梯出来没多久,封华就消失了,如同被风吹走的泡影。 封华的本体的确一直被囚禁在宅子里,没有出来。 封烨然让自己的团队秘密研究了封华,他们推翻了之前的部分结果,通过分析大量的资料,他们发现,封华并不仅仅是多重人格这么简单。首先,他自身具备分裂、或是自我复制的能力,但这种能力是有时限的,这意味着他可以分裂一部分肉体出去寻找封烨然,时间到了以后,这个肉体会消失,或以另一种方式回归本体;其次,他的确患有多重人格障碍,在他的内心,肖恩是个性格嚣张的红发男人,而实际上,肖恩只是他的一个人格。而为何是红发,有个经验丰富的研究员提出,可能跟封华的童年有关,也许出自某个童话,或者某个电视动漫等等。 封烨然想起来了,曾经,他跟封华一起看过一个英雄主义动作片,男主角的名字就叫肖恩,是个健壮的红发男子。 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为何封华明明就躺在他身边,却能够杀死封家大宅里的陈萱; 为何被关进监狱里的封博然总是看到可怕的幻影,不久便自杀; 为何在摄像头里,看到他一个人在客厅里自言自语; 以及,一直令封烨然疑惑的问题,也大致有了答案——他一直在想,是谁提前使用了他的电脑,帮他转移了机密文件,并在文档上动了手脚,才让他得以在“盗窃知识产权”那个案子里脱身。 没错,那个人就是封华。 如今,当封华知道肖恩就是自身之后,似乎达成了一种奇妙的融合,他有了肖恩的记忆。 他亲口承认了。 当谈到肖之戒的事情时,他说,没有杀死他,已经是对他的仁慈。 封烨然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研究员们录制的、有关封华的视频。 关掉电脑,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如今封华被更严格地囚禁在宅子里,就连监禁装置也全部更新为电子设备,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仪器上显示出来。 他的书架上,放着《弗兰肯斯坦》这本古老的小说,如今,他一次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本来以为自己创造了新人类,然而,他实际上创造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科学怪物。 …… 研究结果出来的这天晚上,封烨然久违地去了趟酒吧。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非常虚弱,喝酒明显是种自我折磨。 可是他实在太难受了。 他感觉自己是中空的,虚无的,极端孤独的。 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仇恨但也是唯一的亲哥哥都死去了,他的父亲根本不会管他,如今和情妇出国了,他最好的朋友,居然很早就背叛了他,如今也疯了,他的孩子,封华,危险得像个炸弹,光是跟他呆在一起,都会害怕得发颤。 他坐在角落,一杯又一杯地灌着。 凌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打转。 他本身就有绝症,恐怕也活不了多少年,为何总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呢?啊,他真想逃啊,逃到一个大家都不认识他的地方,在那里安心的过最后几年。 可是封华该怎么办?封华离不开他。 如今已经知道封华是凶手了,把他交给警察?由于他的病,或许不会被判刑,会被送进疗养院?不……不对,他不是人类,他只是个实验品,他还没有人权……或许……他真的会被处理掉。 不行……不行…… 封烨然的意识越发模糊,理性逐渐消散了,恐惧和担忧也消失不见了。 莫名的是,在他醉了之后,有种沉闷又滚烫的东西在他的身体之中膨胀着,那东西阵痛着、战栗着,似乎随时都会破壳而出。 他付账之后,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 好几个人过来扶他,还有人过来搭讪,他都无视掉了。 他坐上了出租车,有种亢奋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急迫地想见一个人,他渴望着一个人,他只想着一个人。 想着小时候的他,天真可爱的样子,想着他的那朵小小的金色小花; 想着他软软蠕蠕的话,想着他在纸页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想着他在画纸上一遍又一遍画着自己的模样; 想着他逐渐长大,变得青涩的样子,想起他靠在自己身上午睡的模样; 想起他的拥抱,他说话的样子,他的眼泪,他的礼物,他的亲吻; 想起他一遍又一遍的告白,他说,烨儿,我爱你…… 下了出租车,封烨然几乎奔跑了起来! 他头一次痛恨宅子的门锁过多,密码太难! 他想立马见到他! 封华穿着简单的薄毛衣,苍白的脸上有种浓浓的疏离之感。当他看到冲进房门的封烨然时,有些许惊喜,但马上,那种情绪又消散了。 他想,封烨然只是过来拿行李的吧。他以后恐怕不会再跟自己住在这里了。 “封华……”封烨然开心地喊封华的名字,浓浓的酒气,大大的、非常耀眼的笑脸。 封华愣了愣,又转移了视线:“你喝酒了?” “封华……封华……” “你明明身体不好,还喝酒。” “封华……封华……过来……”封烨然敞开双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喜悦。 封华朝他走了过去,但并没有拥抱他,甚至没有看他:“胃疼吗?” 封烨然思考了片刻,道:“有点。” 封华将手覆盖在他的胃部,帮他治疗。他的心却再度沉了下去,在心中嘲笑自己。果然,他的烨儿这么多天都没过来,今天过来,只是因为他胃疼了,他需要自己帮他治疗。不过他马上又想,这是件好事啊,至少,他还需要着自己。 “封华!” “……” “封华,我今天……嗝……好想见你……” “是吗。” “封华!”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醉了。” “我没醉。看我。” 封华像是没听到似的,他依然没有看封烨然,低声问:“好多了吧。” “……嗯。”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说完,他的手指便离开了封烨然的胃部,准备转身离去。 谁知封烨然居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踮起脚轻轻地啄了啄他的嘴唇。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封华瞪大双眼。 封烨然非常非常满意,他笑嘻嘻地贴着封华,得意洋洋:“你总算看我了!” ——tobecontinued chapter 24 疯狂 这还是封烨然第一次主动吻他。 封华的呼吸立马就变得沉重起来。 但很明显,他在压抑自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喑哑着嗓子道:“你醉了,有点晚了,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 结果他还没说完,喝醉的人居然抱住他的头,又强吻了他一次。 封烨然像小孩子一样,将嘴唇贴在封华的唇上,一动不动。 这次吻得更久。 当他们的嘴唇分开之时,他又欢喜地笑了起来,好似在玩什么游戏。 而封华再也无法忍耐,他一把将封烨然按倒在沙发上,覆上去疯狂地亲吻他(已和谐)。 烈火在他们之间燃烧,似乎要将他们焚烧干净。 只可惜,封华的吻才刚到封烨然的锁骨时,就发现他睡着了。 封华笑出了声。 他爱怜地吻了吻对方的唇,然后将他抱上了床。 黑暗里,封华侧身撑着脑袋,凝视着封烨然的睡颜,时不时帮他盖被子,为他撩开头发。 他薄薄的嘴唇微动。 ——如果你没喝醉的时候,也会这般主动,该多好。 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幻想一下,或许,你真的已经喜欢上我了呢。 ※※※ 当然,封烨然并没有酒后的记忆,而实际上,封华也没对他做什么。 封华总是克制的,并不打算酒后乘人之危。 这样的事情在反复发生,封烨然一旦喝醉,甚至是在睡梦中,他都会强烈地渴求着封华。而平时的他却被担忧、恐惧所束缚,被理性管控。他和封华之间存在着难以消除的隔阂。 两三个月后,又是一个盛夏。 所长跟封烨然见了面,讨论了新胚胎的事情,还有封华基因继承之类的问题。 所长认为,封华已经成年,已经到了繁衍后代的时候了。 所里早已在研制封华的配偶,名为夏娃。如今生存在营养液中,虽并不具备高等生物的智商,但具有简单的情感,能够说简单的话,体态非常漂亮,完全能够为封华生出健康的后代。 实际上,封华刚成年的时候,所长就提过这件事情。但是封烨然一直拒绝,认为孩子要再长大点才行。如今,封华的心理状态如此不稳定,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所以,封烨然依旧拒绝。 可是没想到,所长派人专门跟封华谈了谈,封华爽快地同意了。 本来,只要获得封华的精子,再人工植入夏娃的子宫,顺利受精即可。 可是,居然有几个男研究员当着封华的面调笑:“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封华,你还是处男吧?!” 于是封华同意以真正与夏娃结合的方式,令她受精。 莫名的,封烨然心里很不舒服,他难以想象封华跟女人做爱。可是,他马上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没法像情人那般爱他,为什么还有这般占有欲?这次,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通过和女性结合,为封华打开一个新世界,让他不再执念地盯着自己这个男人? 按照计划,封华将于8月15日下午与夏娃进行第一次结合。 那是一个下午。 封华被带入了夏娃所在的无菌房间,里面层层监控、外面重重防卫。某研究员调笑着,哪怕只是个处男,今天也一定非常厉害,毕竟吃了……他没说完,只是在旁边非常邪恶地笑。 封烨然本应坐在监视器跟前观看全程,确认所有细节,以推测夏娃受孕的机率。 可是他离开了。 他先是坐在过道里发呆,之后又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 明明已经隔得这么远,他不应该听到什么。 可是他似乎听到了。 他猛地捂住耳朵,直到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嗡鸣覆盖了那些噪音为止。 又一次,他想起了封华出生的那天。 那一天,他也是那般焦躁不安,他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生怕他最后的希望灰飞烟灭。 可是这一次又有些不同。他似乎并不是在担心夏娃的受孕状况,他似乎也不期待是不是能获得封华和夏娃的后代,他只是莫名难受着、痛苦着、焦躁着,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封烨然实在受不了了,他往监控房走去,在心里祈祷封华已经完事了。 还没推开房门,封烨然就觉得奇怪,因为,太安静了。 刚步入房间,他便发现,整个监控房里,所有研究员居然都睡了过去,监控录像里,是一片嘈杂、无声的黑色。 他立即对着封华和夏娃所在的房间说话:封华,听得到吗? 没有回应。 那些研究员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面色发青嘴唇发紫,似是中毒了。封烨然立马拉响了警报,新的研究员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 他输入密码,打开了封华和夏娃所在的房间。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胃又开始疼了起来。他想起了封华刚出生的恐怖,而此时此刻,他无疑需要再次见证那种恐怖。 果然,夏娃残缺不堪的尸体散落在惨白的床单上,她的血还是热的。 封烨然将夏娃圆睁的双眼阖上,紧皱眉头。 若说封华出生就杀掉母体,是出自一种本能,且母体只是作为容器,也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若说封华杀掉陈萱和封博然,是为了给自己复仇,至少还是有理由的;若说他逼疯肖之戒,也是因为肖之戒绑架了自己,有理由的;可是这次呢?夏娃和他一样,虽是被制造出来的,却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如果他不愿意跟夏娃结合,可以拒绝,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掉她——如此无辜又脆弱的生命? 封华并不在房间里。 封烨然望着不断蔓延的鲜红色脚印,心中的警报再度拉响。 这个一直被当成实验室使用的封闭房间,实际上一直与一条关键的走廊相连,那条走廊,可以直接通向研究所最核心的位置—— 封华居然找到并打开了通向那条走廊的房门! 实在是太掉以轻心了,还有什么是封华做不到的! 封烨然顺着赤红的脚印,快步朝走廊深处走去。 他奔跑着,皮鞋踩着地板发出规律的声响,与他的喘息和心脏的腾跳相互重合。空旷的走廊里时不时有着深蓝色的壁灯,圆弧状的灯光在黑暗中相互交错。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总算在赤色脚印前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惨白的人影。他一身白色睡袍,左手、双脚满是血。 “封华!站住!” 封华停了下来。 封烨然停下来大口喘息。 封华没有转过头看他,轻轻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非常清晰:“烨儿,为什么想要我的后代?因为你们想要得到我的孩子,然后,代替我?想要我的复制品?这样,等我没有价值的时候,就可以,扔掉我?” “你胡说些什么啊?!只是因为你成年了可以繁殖后代了啊……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封华打断了他:“烨儿,我听到了哦。” 他的声音变得青涩,柔软,像个小孩子。 封烨然揉了揉眼睛,发现封华的身影真的缩小了,变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孤零零地背对自己,站在血泊之中:“我第一次崩溃以后,听到了你和所长的对话了哦。你说,你还在研究可以替代我的实验品,只需要三年。到时候,你会……亲手杀了我。1” 封烨然大吃一惊:“不!!!不是!!!我没有那么说过!我……” “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太温柔了,都不忍心对我说实话。” 封烨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封华忽然就站在他的面前,又是高挑、俊美的模样,凝视着他,跟他暧昧的声音不同,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是那般空灵,又是那般凉薄。 他轻轻挑起封烨然的下颌,朝他垂下头来,黑色的鬈发缓缓滑下,挡住了半边眼睛。 他的气息铺洒在封烨然的脸上,芬芳的,性感又蛊惑。只是,这种性感是疏离的、绝望的,如同生长在藤蔓上那些美丽到极致却又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果子:“说起来,烨儿,我跟别人做爱,你也不会觉得难受么?……啊,我真傻,你只是想摆脱我这个包袱罢了。” “封华!”封烨然想抓住对方的手腕,封华却已经消失了。赤色的脚印迅速蔓延到远方。 封烨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封华!停下来!!你不能……” 厚重的、需要六重密码的房间被轻易打开。 封烨然当然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这里全部都是封华的复制品,共12个,全部被存放在营养液中,成熟后会被提取出来。可如今他们还没有成熟,如同洋娃娃一样,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甚至只要脱离营养液五分钟,他们就会死去。 封华走在控制台前,皱眉研究了一会儿,按了几个按钮。房间里整整十二个垂直的营养瓶瓶罩被缓缓打来,露出漂浮在透明玻璃中的复制品,如同一条条被养在鱼缸里的金鱼。封华似乎非常兴奋:“你们可真厉害的,他们几乎跟我一模一样啊……这些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呢?用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血液?说起来,哪个是你做的呢?这个?” 封华抬头望着营养液中沉睡的复制品,微微歪头:“可是,这个太矮了,我可没这么矮。” 他又惬意地往前,研究着另一个复制品:“是这个吗?原来你喜欢更加强壮的类型?” “这个?我们之间几乎没什么差别……我和他,你更喜欢哪个?”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们回去吧。”封烨然道。 封华背靠一高高的营养瓶,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罩,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悠闲地望着封烨然,道:“小时候,我翻过你书架上的一本笔记。当面写着一句话:阿德瑟尔族的寿命,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的而言,几乎无限。哪怕没有达到无限的地步,那也可以说,我拥有很长的寿命,我可以长时间地为研究所带来利益。可是为什么,研究所需要制作这么多复制品呢?” “这只是……” “因为我被认为是不健全的、危险的吧。有了与我同等、甚至比我更强大、更听话的替代品,我自然就不再具备生存的价值。哪怕拥有无限的寿命也无济于事,你们随意的一句话,便可以杀死我。” 封烨然意识到封华说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 他大声说:“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而封华却笑了起来:“谁知道呢?” 他面朝着封烨然,一步一步后退,脸上的笑越发阴森:“可是,如果整个研究所,就只剩下我一个实验品了呢?” 封烨然大喊:“住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封华一步一步后退,几乎是惬意的,缓缓张开双臂。 他一身白,如同受伤的天使,缓缓张开他的翅膀。 可是,他的行为是毁灭性的。 他身边两侧的营养瓶接连碎裂、爆炸,其中的生命滚出来,如同缺水的鱼,鲜血淋漓地在玻璃碎渣里艰难地呼吸着、抽搐着。 封烨然几乎是本能地蹲在角落,抱住自己的头。 碎裂、爆炸声接连响起的同时,他听到了封华猖狂、可怕的笑声。断断续续的、或高或低的,尾音拉长,时不时从喉里冒出些微可怕声响。 当封华退到尽头,整个房间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封华踩在碎玻璃上,从封烨然跟前走过。每一步都有血,他自己的血,可他并不在意。 封烨然终于清醒时,封华已经离开了。 他爬起来,疯狂地寻找着封华。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朝胚胎所在地跑去。这个胚胎,是目前研究所最宝贵的东西——拥有91%阿德瑟尔族的基因,比封华还高两个百分点。这个胚胎已经被精心养殖了近两年,如今已经有了些微的体态迹象,再过些时日,将它移植于母体的子宫,一年之后,世界上最强大的新生类便会诞生。 如果封华憎恨他的复制品,那他必定也想要毁掉这个胚胎! 果然,封烨然找到了封华。他从营养液里,捧出了一个有些腾跳的圆状物体,上面还有些微血管经脉,他笑道:“如果我毁掉了它,会怎样呢?” “你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几乎是天真的。 “如果你毁掉了它,你会被杀掉的!你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了封华……你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我根本不在乎它将来有多强大,我已经太累了……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吓我了!” “可是烨儿,”温柔的嗓音,封华的眉眼里满是怜悯和温柔,好似他捧着的是圣物,“如果整个研究所就只有我一个实验品的话,我是不会被杀掉的。我已经为研究所带来了多少利益了你不记得了吗?如果连我都失去了,整个研究所又会失去多少价值呢?烨儿,你还是太天真了,研究所怎么会抹杀唯一的摇钱树呢?” “不要这样……” 封烨然的劝告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他听到了“噗啾”的声响,粘稠的血液顺着封华的指缝滑下,接连洒在地上。 封烨然张开嘴巴,可是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脑袋里一片嘈杂,两耳皆是接连不断的蝉鸣。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朝大门走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 他必须离开了。 他推门,门打不开。 房门猛然振动,赤红的手掌压在门上,封烨然的耳边响起了封华冰凉的声音:“你又想逃了吗?烨儿?” “走开。” “你现在只剩下我了哦。” “……” “你只有我了。” “开门……” “对了,烨儿,我这里还没解决呢。” 封华捉住封烨然的手,让他触碰。 封烨然简直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躲开:“刚刚你不是……” 封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跟那个女人做了吗?怎么可能?除了你,其他人对于我而言都是垃圾,连碰一下都会让我感到恶心。” “……”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走开!” “你们不是希望我让那个女人怀孕吗?可是,我只想让你怀孕,怎么办?” “闭嘴!!别胡说八道了!!” “真冷淡啊。明明喝醉以后那么热情……” 根本不给封烨然思考的时间,封华已经从背后覆上了他的身体。 他的气息本是冰冷的,却很快变得炽热,他吮吸着封烨然的唇角、耳廓,疯狂舔吻他的后颈,并顺着脊椎的形状,隔着薄薄的衬衫逐渐往下。 本来受到了剧烈冲击的封烨然浑身无力,此刻更是无法反抗。 (已和谐) 封烨然逐渐陷入混沌。 他渴望着,却又压抑着。 快乐着,却又痛苦着。 他享受着极乐,却又害怕着、恐惧着。 逐渐的,他已经再也无法承受这些冲击。 他的意识开始发散,他似乎看到了封华身上的血、污染到自己衬衣上的血,地上的血,他想起了被捏碎的胚胎,想起了那个地狱一般的实验室,其中有着十二具尸体,几乎长得跟封华一模一样。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摇晃的色块,最终融入了猩红的血泊之中。 …… 很明显,这件事闹得很大。 所长暴怒,消息被封锁,封烨然被停职,封华被继续监/禁。 封烨然无所谓,他在医院里修养了几天后,回到了自己家。 没什么事干,他几乎都呆在床上,睡了很多觉,做了很多梦。 他常梦见小时候的封华,靠在自己的身上睡午觉; 他也会梦见很多羞耻的梦,他梦见他主动地亲吻封华,与他用不同方式拥抱着彼此; 他梦见封华覆盖在他的身上,埋下头疯狂地亲吻着他,可是当他睁眼时,却发现封华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它在一大片血海之中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眼鲜红…… 噩梦越来越多,他开始害怕入眠。他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可是越怕什么,什么就会越频繁地出现。 九月份的某个夜晚,被噩梦折磨得睡不着的他,起身,打开衣柜,想披件外套。 可是刚打开衣柜,他便被吓得半死。 里面挂着的根本不是衣服,而是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 他疯了一样地穿着拖鞋和睡衣跑出家门,根本不顾任何人的眼光,他在大街上飞奔,冲进人群。此时此刻,只有人群能让他感到安全。 无意间走到一个站台,看到一辆满是人的公交车,便走了上去。 他坐在后座,看着周围的妇女、小女孩、中年男性、老爷爷……他逐渐安下心来,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由于反复做噩梦产生了幻觉,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找心理医生看看。 胃又开始痛了,他皱眉,捂住自己的胃。 逐渐了,他陷入了睡眠。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摇摆摆,他断断续续地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公交车的人越来越少,封烨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温暖的外套。 他看到了车窗上的影子,愣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已经太累了,累得都不害怕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跟着你呢,烨儿。” “现在是你的本体,还是分/身?” “分/身,我只有20分钟了。不过没关系了,‘我’消失后,还会有下一个‘我’来保护你。” “是么。” “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吗?” “没有目的地。”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烨儿,我好想你。” 封烨然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道:“封华,你认真回答我,要怎样,才能结束?” “结束什么?” “结束你的残暴行为,你的杀戮行为。我非常想……好好对你。可是,我总是一次又一次被你吓到,我年纪大了,真的受不住了。怎样才能结束我们目前这种状态?我太累了真的……” “除非你爱我。”封华轻声道。 雨丝斜斜地飘洒着,雨水顺着车身滑下,滴滴答答。 公交车又行驶了好一会儿,封华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清淡的笑:“或者,杀了我。” “……” “你创造了我,你也有资格杀了我。”封华观察着手中的雨伞,轻轻捏着它微凉的边缘,“被你亲手杀了,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公交车停了下来,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哗啦的。行人在雨中奔跑,轿车飞驰而过。 封烨然站了起来,面向封华。 封华正望着朦胧的窗外,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眼里是清浅的蓝,无欲无求的蓝。 “我选第一个。” 封华转头看他:“什么?” 封烨然大声说:“我选第一个,封华,我选择爱你!” 封华手中的雨伞掉在地上,滚到了角落。 他笑:“别开玩笑了烨儿,你怎么可能爱我?你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的,不是么——” 他还没说完,已经被封烨然紧紧抱住了。 隔着薄薄的睡衣,他听到了封烨然剧烈腾跳的心脏。 怦怦…… 怦怦…… 怦怦怦怦…… “听到了吗?我的心脏因为你跳得这么快……封华,我爱你!” —————————————————————— 1见第11章。 chapter 25 反复 封烨然能感到封华的身体在轻轻战栗,两人相互接触的地方逐渐变烫。 外面的雨泼洒在车上,洗刷着窗户玻璃,哗啦哗啦。 封华被站着的封烨然抱在怀里,看不出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柔声道:“你心跳这么快,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吗?” “不是!”封烨然松开了封华,皱眉。 “不过,哪怕是假的也好,真想听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 “是么。”封华揽着封烨然的腰,仰头看他,“再说一遍。” “……我……我爱你,封华。”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封华微笑着,可是笑得像哭。 他的睫毛颤动着,双眼微红,然后,两汩液体从眼眶滑下。 他笑着紧紧地抱住封烨然,将头埋在封烨然的怀抱里,不住地说:“如果这是一场梦,真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 …… 封华的分/身消失后,新的分/身没花多长时间,又坐在了封烨然身边。 他们坐到了终点站,换了一辆车,折返。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相互倚靠着。 封烨然还醒着,封华睡着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眼下黑黑的。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钟声。 一声接一声,在密集的雨点之中,显得沉重、空寂、不真实。 封华微微皱眉,似乎睡得并不踏实。他的手指微动,他在做梦。 …… 他漫步于黑暗之中,他的跟前,是快要修好的墙壁。 那道白影正在努力地搬着砖块,堆积着最后一堵墙。 “快修好了呢。”封华轻叹。 “对。”白影似乎很开心,“不过这只是开始,我们还需要房顶、门窗、烟囱……” “还有钥匙。” 白影笑了:“对,钥匙。真希望你能早点得到钥匙。” “……” 白影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封华飞过来:“你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他说,他爱我。我这算得到钥匙了吗?” “可是,你相信吗?” ※※※ 宅子里,封华正在写邮件。 “经常看你写邮件,到底在给谁写啊。”封烨然问。 “我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秦熙和。” “……谁啊?” “烨儿你把她忘啦?还是你帮我请的呢,我小时候头次崩溃变成怪物,然后把自己锁在壳里的那次,你不是请了个心理医生吗?” “……是这样吗?” “……”封华很无语,“对了,她还给我留了张名片,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她。” 封华找出名片给封烨然看。 “秦氏工作室……刚好,我最近也想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是吗,那我们一起去吧。” 封华的本体坐在沙发上,他轻而易举地分裂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 他和封烨然坐上了出租车,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跟印象有些不同,这是个低矮的灰白色建筑,里面正在施工,乒乒乓乓。 来到二楼,却怎么都没找到秦氏工作室的牌子。二楼有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其他地方明显还在施工之中,非常凌乱、嘈杂。 封烨然走进广告公司:“请问,秦氏工作室是在这里吗?” “没听说过。” “您看,我们是照着名片过来的,名片上说地址是在这里。” 前台皱眉:“先生,这只是一张白纸啊。” 封烨然再一看,果真,只是一张白纸,薄汗冒出他的额头。 封华再问:“秦氏工作室的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女性,很干练,叫秦熙和,是我的心理医生,她真的不在这里吗?是不是搬走了,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一个在旁边抽烟的男职员道:“这边连续十年都是做餐饮的,简直乌烟瘴气,真没听说过哪个心理咨询室啊……你们找错地方了吧。” 两个人逛遍了整栋楼,问了好些人,都没人听说过秦熙和,或者秦氏工作室。 两人站在残破、脏污的窗边,到处都是塑料罐、烟头。 封烨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封华:“烨儿,你觉得,我骗了你?” “你第一次见到秦熙和,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崩溃变成怪物的那次。” “还记得细节吗?” “她通过催眠的方式进入了我的梦境,说是你雇佣她的,劝我从茧里出来。” “之后你还见过她吗?” “她偶尔会来拜访我,我们在院子里交谈。” 老式列车从附近经过,轰鸣声从远到近,此起彼伏。 封烨然叹了一口气:“可是封华,我真的没有雇佣过她。而且,我已经让人看过院子里的监控了,也问过门卫多次,从未见过四五十岁的女人。” “她上次离开时你刚好回来,她几乎跟你擦肩而过!” “封华,若真有人拜访你,我想我一定会跟她打招呼的。” “……”封华笑了,“所以,除了肖恩,就连她也是我幻想的?” “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走在人群之中。 今天大概是什么节日吧,广场上满是人,男男女女欢笑着,孩子们拿着气球蹦蹦跳跳。 人来人往中,封华显得相当高挑。 他问:“烨儿,我已经病成这样了,你还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 封烨然愣了愣:“……你在说什么呢,当然,爱啊。” 走在后方的封华忽然拉住了封烨然的手腕,封烨然转过头,便看到了他淡淡的笑容,和煦的、如同带着阳光碎片的风:“那,就在这里吻我吧,十分钟。” 封烨然惊讶:“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在外面。你看这边这么多人……” 封烨然当然知道,这里除了密集的行人外,远处还有摄像头,有人已经赶来监视他们了,说不定刚刚谁一不小心碰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在他们身上放了窃听器。 虽然现在社会已经十分开放,但是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实在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况且研究所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哪怕提到爱,他们理解的也是,亲情吧! 封烨然转过头:“我们快回去吧。” 可是他的手腕被封华紧紧地握着,让他无法前进。 封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可是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怎么会顾忌其他事情呢?” “……” “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在哪里,都能吻你。所以,果然,你并不爱我吧。” 封华松开了手。 封烨然朝前走去。 封华默默地看着封烨然逐渐远去的背影,黑发和衣袂涌动,皮肤苍白,逐渐垂下了睫毛,眼中的蓝似乎已凝结成冰。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 离开了一会儿的封烨然,居然忽然转过身来,朝他跑过去。 封华愣愣地望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人。 千百人早已变成灰色色块,万千嘈杂被静音,似乎他只能听到对方细微的喘息,清脆的脚步声。 封烨然站在封华的跟前,一把拉下封华的领口,便侧头吻了上去。 接下来,彻底的,一发不可收拾。 几秒之中,主动的他变得被动,他被封华吻得站不直身子。 封华捧着他的脸,垂头发疯似的吻着他。 封烨然仰着头,脖颈被封华滚烫的手滑过,他吞下了口中过多的液体。 甘甜的、带着铁锈味的吻。 有多少人看着他们,多少人吹着口哨,多少人拍照,多少人欢呼,多少人露出鄙夷的目光,多少人遮住了孩子的眼睛…… 然而在这一刻,似乎他们的双眼已被遮蔽,浑身都被麻痹。 除了不顾后果的疯狂之外。 忘却了一切。 ※※※ 在封烨然决定爱封华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可是很明显,曾经的伤疤不可能很快就痊愈,封华是反复无常的,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缺乏安全感的封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着封烨然,似乎只有通过不断地试探、测试,他才能感受到封烨然的感情。 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封烨然做暧昧的事情; 参加活动的时候,与女性调情,观察封烨然的反应。若把封烨然惹生气了,他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他枕在封烨然的腿上,道着歉,撒着娇…… 而封烨然的状态,很不好。 他越来越频繁地胃疼、呕吐、消瘦、做噩梦——关于烧焦的尸体的噩梦,看到有关烧焦的尸体的幻觉。 最初,他只是在衣柜、床下看到。 有天晚上,他梦见整个街区都在被火焚烧着,人们惊恐地奔跑着、尖叫着,然后一个一个被活活烧死。 又有一天,他发现在街上走的人原来都被烧焦了,有人失去了手脚,有人失去了部分面容,有的人眼睛部位是两个窟窿,有的人鼻子断了…… …… 他决定去医院检查。因为想着不会花太长时间,没有跟封华说。 那天,封华刚输了液,处于昏睡之中,还无法分裂出分/身跟在封烨然身边。 封烨然独自坐上了空中列车,望着重重的建筑、高高的天文塔,觉得头晕、眼花缭乱。他晕倒了。 他被送进了医院,整整住院三天,通讯工具不在身边。 封烨然醒来以后,周围围着一圈医生护士。 他们聊了一会儿,封烨然脸上淡然。而年老的医生则在旁边不断叹气、摇头。 封华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医生护士们感到了强烈的压迫力,他们的身体往旁边一震。 根本看不清封华的移动痕迹,下一刻,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封烨然:“我找了你好久……我以为……” 封烨然笑:“你以为我离开你了吗?我只是睡了几天。” “跟我回去吧,我会救你。” “哪怕是你——”封烨然没说完,然后点点头,“好啊,我们回去。” 回去以后,封烨然才知道。 封华又崩溃了一次,宅子里有好几个房间用不了了,两个研究员受伤。 封烨然不禁头疼,这一次,自己只离开了三天,就这样,那,如果一周呢?一个月?半年?一年?或是……如果自己,永远离开他了呢? 简直难以想象。 …… 封华在努力为封烨然治疗,每天,他会连续性地帮他治疗四五个小时。 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崩溃。平静的他,温柔、天真又可爱。可是一旦崩溃,他就变得危险、不顾后果,根本就是个定时炸弹。他越来越容易被小事弄得崩溃,他无法接受封烨然离开他,哪怕一小会儿;他无法接受封烨然跟别人亲近;他无法接受封烨然病情的恶化。 而封烨然有意识的时间在变少。他经常都被困在自己的梦里。 在梦里,他是那么那么地爱着封华,可是他又是那么恨着封华。恨着永远都不相信他爱他的封华,恨着不断发疯的封华,恨着危险又脆弱的封华,恨着让他无法痛快离去的封华。 他梦见封华躺在沙发上午睡,然后自己用枕头杀死了他; 他梦见封华沉入了池水之中,没有再浮起来; 梦见封华亲吻着自己,自己却一把将他推开,他倒在了铁轨上,列车飞驰而过; 梦见俊美高挑的封华,被烈火焚烧…… 梦中的残忍无疑,让醒来的封烨然更加焦虑、愧疚。 他一次又一次观察着自己消瘦、苍白的手,在现实是如何温柔又怜惜地抚摸着封华的脸,在梦中又是如何残忍地杀死他…… 又是如何在杀死封华后,步履轻盈地、独自走向最终的毁灭。 ※※※ 终于又熬到了一个圣诞节,封华的生日到了。 那天,封烨然精神还不错,他下了床,亲手做了好几种美味的食物。 外面是纷纷扬扬的雪,屋里一片热闹,那顿饭,他们邀请了平时常在一起的研究员一块儿吃。专属于圣诞节的音乐从电视里传来,圣诞树闪耀着可爱的光芒。 傍晚,雪停了,夕阳西下。其他研究员都回家了。 封华陪着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封烨然在院子里散步,微风吹来,有着淡淡的腊梅香气。 “封华,为什么你就不是个平凡的孩子呢?” “后悔把我创造得这么厉害了?”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单单纯纯的,快快乐乐的。” “我有好好活着呀。” “每天都笑着。” “哈哈哈。” “笑得真假。” “啊哈。” “更假了。”封烨然停顿了一会儿,“我累了,坐一会儿吧。” “好。” 两个人坐在软椅上,舒舒服服地望着遥远的风景。 又一次听到了钟声,那是一座高高的钟楼,离天文塔不远。 玫瑰色的阳光勾勒着钟楼的轮廓,有种圣洁的感觉。 咚……咚……咚……咚…… 缓慢的,沉重的,像是这个世界的心跳。 封华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头晕。 “困吗?” 封华点点头。 “那就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我们再一起看个电影。” “好啊。” 封华睡了。 他的呼吸逐渐均匀,轻轻的,带着疲倦。 封烨然坐在一边观察着他,然后冷静地拿出一只针管,小心翼翼去掉其中的空气。 这是ts2330,是比电击更厉害的东西,可以让人忘掉所有,重新开始。 封烨然用他苍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封华的额头、脸颊。 垂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瓣。 针管没入了封华的静脉,快速将药物导入。 封华惊醒:“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然后他猛然抽出针头,将它砸在雪地上。一口咬在针眼处,想把药物吸出来。 “封华,忘记一切,对你我都好。”封烨然垂眼道。 而封华的手臂、乃至浑身都开始抽搐起来,他在剧烈抵抗,面部狰狞。 封烨然疲惫地看着他,然后躺在软椅上,等着封华安静下来,再度变成无忧无虑的孩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封华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伤痕累累。 封烨然望着封华,问:“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封华慢慢地转头看他,脸上冰冷,没有一丝表情,就连声音也不再温柔,而是毫无感情的: “你是谁?” 大滴大滴眼泪从封烨然的眼眶里掉出来,他几乎瞬间就哭出了声。 曾经的,所有美好、五彩缤纷的过去全部都变成了黑白,封华再也无法记起哪怕一丁一点。封华对他汹涌到可怕的爱,也随着记忆的消失,而化为乌有了。 他的心脏在阵痛,他从未这么痛苦过。曾经失去陈萱的痛苦,根本不及这种痛的万分之一。 然而,这是他唯一的方法了。 他已经活不了多少天了。他希望封华不要因为他的离去疯掉,他希望他的封华快快乐乐的。 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害怕他们真的像他的梦里那般,双双走向毁灭。 …… 封烨然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他从低低的啜泣,到嚎啕大哭。 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 …… “你哭了。” 封烨然用袖口擦拭眼泪:“没什么……” “你不是希望我忘了你么?那你为什么哭成这样?” “什么?!” 封华站了起来,朝他走来,唇上还带着血:“烨儿,你真以为药物就可以让我忘掉你?” “……” 封华轻轻地跪在他的跟前,用手帮他擦拭眼泪:“阿德瑟尔族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是一生,就是永远。哪怕忘掉了我自己,我也不会忘掉你。” “……封华……” “让我忘记你,到底是多残酷的事情,你懂吗?那是比死亡还可怕的事情……烨儿,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tobecontinued chatper 26 坠落 1月1日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 1月2日 要是我死了,封华该怎么办? 封华的力量是由情绪控制的,极端的情绪会让他的力量爆发,要是他因为我的死崩溃,对全人类都是种可怕的威胁。而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会被毁灭欲彻底占据……到时候,没有人可以杀死他。而他则会变成可怕的杀人机器。 简直难以想象。 1月3日 我喜欢坐在院子里看日出和日落,看城市的轮廓,仰望高高的天文塔,我总觉得,偶尔,我似乎能听到从那上面传来的细微声音——熟悉又悦耳的情话。 封华说太冷了,总是让我在房间里看。 可是寒冷,也是我想体验的一种。 除了寒冷,还有温暖、微凉、炎热、滚烫…… 还能看多少个日出和日落呢? 1月4日 我咳血了。封华哭了。 我发现,房间里有大大小小的封华。 幼小的封华,他抱着我的腿,把脸都哭肿了;青涩的封华,他坐在沙发上,忧郁地看着我;怪物状态的封华,他咆哮着,毁掉了厨房;还有优雅的、年轻的封华,他安静地站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不断照顾着我,问我:你还好吗? 1月5日 医院实在是太负责任了,不断给我打电话。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病得严重。就连所长都登门拜访了几次,希望我尽快住院。 可是他们不知道,如果我去住院,那么我短暂的余生都会在医院度过,不断手术、不断吃药,我真的不想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1月6日 我梦见我站在世界上最高的地方,猛然发现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人类全部变成了烧焦的尸体。我在梦中惊醒,封华抱着我,又一次,他让我看到了开阔的田野,突破云层,带着我看整个世界。我想起了他的梦想,他一直说,想和我一起坐着空中旅行船,环绕整个世界一圈。 1月7日 我跟封华提议,去坐空中旅行船。他非常开心、非常开心。 1月8日 我的病恶化了。 1月10日 无数噩梦、无数幻觉、分不清真实与幻境。 无数次想着死亡这件事情,死亡,是多么可爱的字眼,无数次,想剖开自己的皮肤,看看内部的构造。 …… 1月21日那个安静的夜晚,封烨然撑起身子,在暗淡的月光里看着睡梦中的封华,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描摹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下颌。 由于他在封华的牛奶里加了点东西,封华暂时不会醒来。 他细细地描摹着封华的脖颈。抽屉里,有一把非常锋利的水果刀。 虽然他现在已经非常虚弱了,但是他还是知道,该如何杀死封华的。 先用刀砍断他的动脉,然后,给他注射抑制细胞生长的药物,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杀死他。 他走下床,打开抽屉,拿出那把刀。 刀刃是那般锋利,闪着寒光。 他慢慢地,将刀抵在封华白皙的脖颈上。 他似乎能感觉到封华的颈动脉,在突突跳动。 这条动脉,连接着他腾跳的心脏,在他割下去的那一刻,封华的人类身体会瞬间变成怪物,他会嚎叫、挣扎、他会努力地修复伤口,可是,当被注射足量的药物后,他的死亡便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也可能,他根本不会挣扎。 封华曾经说过:你创造了我,你也有资格杀掉我。被你杀掉,也是一种享受吧。 可是,封烨然没想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两个人过多、过美好、过沉重的回忆几乎让他窒息,刀掉在了地上。 他慢慢地,找到了外套,披在身上,穿上拖鞋,梦游一般地走出了房门。 外面很冷,飘然大雪。 他走在街道上,路过半夜依然灯红酒绿的步行街,饰品店里传出八音盒空灵的旋律,从楼上传来婴儿的哭泣声,狗儿吠叫着,午夜空中列车从头顶飞驰而过。 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出门了,各种颜色都变得新鲜,恍若用油画棒涂出来的霓虹色,脚踏高跟鞋的女孩子在酒吧门口对着他笑,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过重重街道,他步入一片树林。 这里的雪积得更厚,人更少。他并不冷。 并不是因为他的感官迟钝了,实际上,他的感官灵敏异常。 呼啸的风里,他能听见树枝被过重的雪压断的声音,雪花窸窸窣窣洒落的声响,松鼠在树上奔跑而过的细微响动。 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深灰色的云汇集其上,相互交融,天鹅绒般的轮廓相当漂亮。 走得越远,他就越激动。 从他的肺里涌出口的热气,白茫茫的,似乎很快就变成了天上的云。 各种细微的声响之中,他听到了音乐,不知源于何方的音乐,柔美的、蛊惑的。他听到谁,在某处呼喊着他,温柔的,急切的。 他看到了钟塔。 看到了钟塔背后,那高高的天文塔。 那是他最近天天凝望的天文塔,他知道,曾经,他在上面欣赏到了多美的星空。 他的心脏砰砰跳。 他走进了天文塔,他顺着天梯,来到了顶层。 他走在夜空之中,看着整个世界都在下雪,翩然大雪。 他发现了一扇门,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于是他欣喜地打开了这扇门。 他站在天文塔的顶端,剧烈的风刮着他的皮肤,他的衣服头发乱舞,他不怕。 闭上双眼,他聆听着。 聆听着雪花掉落的声音。 聆听着风声。 聆听着整座城市的呼吸。 果然,在这些声音中,他听到了喃喃细语。 有个人,正望着他,正在对他说话,啊,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视线,熟悉的、深情的。 他寻觅着。 然后,他找到了。 那个人,站在天文塔底部,与他隔了99层。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得这么清楚,可是他看见了,那个人,就是封华。 他在天文塔底部望着自己,微笑着,他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美妙,恍若晨曦,在这一瞬间,将整个漆黑的夜晚点亮了。 他说:烨儿、烨儿。 他说:来吧,我在这里。 封烨然是那般惊喜,他看着他的封华,在地面上,慢慢地,极度温柔的,为他敞开了双臂。 没有犹豫。 封烨然纵身跳下。 …… 封华的心脏阵痛,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从床上消失。 他亲眼看到他的烨儿,以极快的速度,坠落。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人类的躯壳崩裂,无数触/角无限生长,用尽全力才将空中的人缠住,轻柔地将他护着,带到地上。 “烨儿!烨儿!你还好吗?!”封华的脸部仅剩下一半人类面容了。 “……封……华……” 封华都快疯了,眼睛通红:“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跳下去!你就这么恨我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我要是再晚一秒你就……” “封华,快结束了。” “什么????” 在这样的时刻,封华听到了钟声,甚至,隐隐听到了圣乐。 咚……咚…… 圣洁的、却又是沉重的、可怕的。 他又开始头痛,他似乎终于开始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如此惧怕钟声。 封烨然望着封华,惨白的脸上带着微笑:“本来,我已经,忘了……可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封华的声音带着极强的鼻音,天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封烨然抬手,马上就被封华握在手心。 ……咚…… 封烨然的声音轻轻的:“封华,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爱你呢?” “我相信啊……我相信!”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掉在封烨然脸上、脖颈上。 “不……你不相信。阻止我爱你的人……难道……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我……” ……咚…… “封华……你真是个……傻孩子……傻孩子……傻孩子……明明……知道……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开开……心……的……” ……咚…… ……咚…… 封烨然的身体一重,闭上了双眼。 封华的耳朵死死地抵在封烨然的胸膛上,企图听到他的心跳。 然而那里,唯有死寂,和逐渐的冰冷。 封华使劲儿怀抱着封烨然,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实际上,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失去了所有颜色。 失去了所有动静。 这个庞大到可怕、先进到极致,这个复杂又精巧的世界,忽然停止了运作,就连天上的雪花,也停止不动了。 封华怀抱着可爱得像孩子的人儿,安安静静睡着的人儿,在漆黑、死寂的世界里走着。 高高的天文塔恍若孩子的涂鸦。 环绕世界的空中轨道是用蜡笔画的。 街上的行人都是纸片人儿。 肖恩是用水笔画出来的,他蹲在地上抽烟。 秦熙和坐在椅子上喝茶,纸片身体微微晃动,她的嘴唇在动: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封华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柔软的小床。 封华温柔地将封烨然放上去,为他盖上棉被,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他的额头。 “烨儿,睡个好觉。”他轻声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让这一切就这么结束。” 然后,他抬起手指,一团火焰出现在了他的食指上,如同一颗红蓝的眼球。 轻轻的,他将火焰扔了出去,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刹那间,整个世界燃烧了起来。 这个世界从边缘开始,在坍塌,在毁灭,在被焚烧,而封华并不在乎。 高楼大厦变为废墟,纸片儿人在火焰之中跳舞。 封华坐在地上,背靠床侧,手中握着封烨然冰凉的手,时不时用嘴唇和脸颊温暖它。 他凝望着整个世界的熊熊烈火。 他终于知道,为何他总是怀念被火焚烧的感觉,明明他知道,那会有多痛。为何他的烨儿,总是向他抱怨,总是会看到被烧焦的尸体。甚至还曾跟他开玩笑,问他,你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味道吗?他的烨儿当时笑得很开心,说,你臭臭的,嗯对,别提了,腐臭味。对了,还有一股,嗯,烧焦的味道……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你现在这么香! 他在烈火之中笑。 他在烈火之中哭。 烈火之中,白影朝他飞来。 “终于,墙建好了。”白影说。 封华没有反应。 白影飘在他的身边,对他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从头到尾,你和你的烨儿,都处于你自己根据记忆复制、创造的世界之中,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墙’。可是,为什么是墙呢,这就意味着虽然它内容庞大,覆盖了超过八年的事情,但它是不完整的,狭隘的,部分内容甚至是扭曲的,它并非绝对的真实。” 白影捧起他的头:“封华,你想找到真实吗?” “……” “你需要修筑你的房子。你还记得吗,其实,‘墙’是第二个故事,你已经修好了第一个故事‘房顶’了,之后,你还需要修建‘门窗’和‘烟囱’,就像你小时候搭积木、捏橡皮泥那样,一点一点,把房子修起来,将分裂构成整体,找到那把钥匙……这样,这一切无意义的循环才能结束,你才能获得真实。” “真实?” “你就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何,会创造这样的世界,为何要一遍又一遍地焚烧自己,他对你最真实的感情,以及,解决的途径吗……” “……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封华,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痛苦下去了。” 火焰如同洪水,已经涌来。 封华的眼里映着火,淡漠地问:“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 “我?”白影在火光中笑,在逐渐消失,“我是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人,会永远保护你的人。你只要记得,我会救你的,就够了。” ——《怪物》之《墙》完 屋顶 封华躺在纸页儿之中,四周的墙已经做好,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白影轻轻帮他挡住眼睛:“太亮了,果然还是需要屋顶吧。” 封华闭上了双眼。 “好在你之前就有修过屋顶,材料齐全,很快就能修好啦。” …… 2240年5月。 花园里,欢声笑语,鸟语花香。 封烨然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平和的笑。 不远处,有个被大人们团团围住的淘气鬼抓着西瓜绕着水池疯跑,刚被老爸揪起耳朵就哭喊了起来,立马被妈妈抱进怀里。 “想起你小时候了。”封烨然笑。 “我小时候也那么淘气吗?” “不,你一直很乖,很乖。” 微风吹过,封华头上的几根白缓缓浮动,在一头乌黑的鬈发之中显得有些违和。 滴答,滴答,滴答。 下雨了。家长们连忙拉着孩子的手,准备离开。 伞的阴影遮住了若有所思的封烨然。 封华的声音轻轻的:我们回去吧。 嗯。 封华推着封烨然,步入医院,走进电梯,上10楼。封烨然已经在这里住院三个月了。如今,封华几乎推掉了所有事情,专心陪封烨然养病,除非研究所那边有重大事件,他才会回去几天。他在封烨然的病床旁支起了一个小床,每天都陪在他的身边。 在封烨然病危之时,封华也毫无办法,他带着封烨然到处寻觅医生,本以为毫无希望了,却在这个异域小镇,遇到了贵人——赛琳娜,一个35岁的女医生,经过两次手术后,成功地让封烨然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赛琳娜是个很优秀、很负责的女医生,手术后,每天都会来看封烨然。 她很漂亮,橘红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红框眼镜。她和封烨然的爱好相投,喜欢同种类型的电影、小说,就连喜欢吃的东西都是相似的,就因为如此,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谈话、写东西,偶尔还会让封华回避。 在医院的生活是相当无聊的,所以,封烨然天天都谈到赛琳娜,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说,赛琳娜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医院里最厉害的医生了; 他说,赛琳娜给他打针输液的时候,一点都不疼,而一旦换成其他医生,得疼死他; 他说,赛琳娜是个可怜的女人。五年前,她刚做完夜间的手术,回家发现他的丈夫和朋友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而她两岁的女儿,淹死在了浴缸里。第二天,她就和丈夫离婚了; 他说,他无意间,看到了赛琳娜卸妆后的样子,确实跟平时相差很大,面色不好,黑眼圈很重,但他并不会觉得难看,她实际上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华丽,而是非常坚强的,又是脆弱的; 他说,他们很像。他们都想要一个家。 封华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封烨然的话,时不时笑一下,点点头。然后关掉影像和台灯,播放着安眠曲,陪着封烨然睡觉。 6月,封烨然的气色好了很多。 某个周末刚好是赛琳娜的生日,她开了个派对,邀请了封烨然和封华。 在这个派对上,赛琳娜惊艳全场,她身穿白色纱裙,在小提琴中为大家跳了一支芭蕾。 饭后,在欢快的圆舞曲中,很意外地,她并没有跟那些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们跳舞,而是来到封烨然面前,邀请这位病人跳舞。 不行! 封华正要阻止赛琳娜的邀请,就被众人鼓励的掌声打断了。 他能感觉到封烨然的呼吸和心脏加快,耳廓红红的。封烨然在紧张,在期待。 封华握紧拳头,看着封烨然的手,被赛琳娜拉了起来。身穿病号服的他,慢慢地,离开轮椅,离开了封华的影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在有着繁复花纹的瓷砖上,越来越远。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眉头带着痛苦,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鱼。 音乐声中,封烨然艰难地挪动着笨拙的脚步。长期躺在床上的他,腿部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浑身无力,没动几下就浑身是汗。 封华知道,他马上就会摔倒。 而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秒,自己就会去救他。 可是,封烨然成功了。 他在赛琳娜的引导下,完成了基本动作。不如说,他出乎大家的意料,跳得很好。 那支曲子结束后,赛琳娜亲吻了封烨然的脸颊。 掌声和欢呼声不断。 封华旁边的人激动地抓住他道:“哇,你哥哥和赛琳娜小姐好配啊!” 封华手中的酒杯被他捏成了碎片。 猩红的液体下坠,一滴、两滴,无声无息。 当天晚上,浴室。封烨然坐在浴缸里,封华给他洗头。 封华问:“你喜欢赛琳娜吗?” 封烨然点头。 封华:“你已经有我了,为什么?” 封烨然:“……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之前只是亲情,我没法回应你的感情……” 封华忽然踏入浴缸,一拳砸在封烨然背后的瓷砖上,红色的血珠滑下来,落入浴缸,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烨儿,你怎么会这么健忘呢?去年,你还说,你爱我呢?你说了很多次很多次,你爱我呢,我还录了音的哦?现在要听吗?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呢?” 封华的面孔离封烨然很近很近,双眼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看起来有些恐怖:“所以,你是在试探我吗?可是烨儿,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吗?你希望你心爱的赛琳娜变成陈萱那样,还是肖之戒那样,或者,夏娃那样?” 封烨然抬头望着一边说着可怕的话,一边全身战栗,甚至已经开始无声哭泣的封华,抬头将他抱在怀里:“封华,她是唯一可以让我实现愿望的人,你真的要伤害她吗?” “……” “我……一直想拥有一个家,一个正常的、健全的家,在余生里,做一个平凡的父亲,拥有自己的孩子……” “和我就不行吗?你之前说的爱我,果然都是骗我的吗?!” 封烨然双手捧着封华的脸,帮他擦拭泪水:“封华,你现在没办法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一直都很爱你……但是……我……” “我不明白什么?!” “……封华,你的白发变多了。”封烨然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封华那几根白发,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 “告诉我,我到底不明白什么?……别这么看着我……好吧这一次,我不会伤害那个女人,但是求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她只是你的医生,你想要家,想要孩子,没问题的,以后我……” “封华,你已经长大了,你的地位在长时间里都是难以取代的,独自生存完全没有问题。当然……最开始肯定的痛苦的,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下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 “下个月,我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 “我已经和赛琳娜交往了。我们打算从下个月开始同居。” ……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房顶也快修好了,这次真快。”白影开心地说,“所以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封华站在纸堆之中,一抹越来越小的光映在他的面颊上:“所里的人来接我了,但我每天晚上依然会到楼下等他,七天。” “那可是七月,你怎么忍受的?” “是啊。那时候,只要稍微打盹,我就会梦见自己杀死了那个女人。好几次,我自己的身体先动了起来……” “但,你还是没有杀她。” “对。” “你打动封烨然了吗?” “当然没有。” “他没有下来看你?”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封华皱眉,似乎有些头疼:“没有。” “……那之后呢?” “我离开了。很无趣吧。” “修好了。” 伴随着白影的声音,整个空间一片黑暗。 白影轻轻一吹,一根蜡烛亮了起来,它在烛光中翻着纸页儿:“我们来整理一下,墙覆盖的时间线,是从你出生开始,整整八年的事情,也就是……嗯,从2232年圣诞节到2239年冬的故事,而屋顶虽然是第一个故事,其实发生在墙之后,从2240年开始,持续了半年多。” “是么。” “那,接下来就是门窗了。” 《怪物》之《屋顶》完 chapter 27 屋顶 封华躺在纸页儿之中,四周的墙已经做好,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白影轻轻帮他挡住眼睛:“太亮了,果然还是需要屋顶吧。” 封华闭上了双眼。 “好在你之前就有修过屋顶,材料齐全,很快就能修好啦。” …… 2240年5月。 花园里,欢声笑语,鸟语花香。 封烨然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平和的笑。 不远处,有个被大人们团团围住的淘气鬼抓着西瓜绕着水池疯跑,刚被老爸揪起耳朵就哭喊了起来,立马被妈妈抱进怀里。 “想起你小时候了。”封烨然笑。 “我小时候也那么淘气吗?” “不,你一直很乖,很乖。” 微风吹过,封华头上的几根白缓缓浮动,在一头乌黑的鬈发之中显得有些违和。 滴答,滴答,滴答。 下雨了。家长们连忙拉着孩子的手,准备离开。 伞的阴影遮住了若有所思的封烨然。 封华的声音轻轻的:我们回去吧。 嗯。 封华推着封烨然,步入医院,走进电梯,上10楼。封烨然已经在这里住院三个月了。如今,封华几乎推掉了所有事情,专心陪封烨然养病,除非研究所那边有重大事件,他才会回去几天。他在封烨然的病床旁支起了一个小床,每天都陪在他的身边。 在封烨然病危之时,封华也毫无办法,他带着封烨然到处寻觅医生,本以为毫无希望了,却在这个异域小镇,遇到了贵人——赛琳娜,一个35岁的女医生,经过两次手术后,成功地让封烨然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赛琳娜是个很优秀、很负责的女医生,手术后,每天都会来看封烨然。 她很漂亮,橘红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红框眼镜。她和封烨然的爱好相投,喜欢同种类型的电影、小说,就连喜欢吃的东西都是相似的,就因为如此,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谈话、写东西,偶尔还会让封华回避。 在医院的生活是相当无聊的,所以,封烨然天天都谈到赛琳娜,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说,赛琳娜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医院里最厉害的医生了; 他说,赛琳娜给他打针输液的时候,一点都不疼,而一旦换成其他医生,得疼死他; 他说,赛琳娜是个可怜的女人。五年前,她刚做完夜间的手术,回家发现他的丈夫和朋友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而她两岁的女儿,淹死在了浴缸里。第二天,她就和丈夫离婚了; 他说,他无意间,看到了赛琳娜卸妆后的样子,确实跟平时相差很大,面色不好,黑眼圈很重,但他并不会觉得难看,她实际上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华丽,而是非常坚强的,又是脆弱的; 他说,他们很像。他们都想要一个家。 封华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封烨然的话,时不时笑一下,点点头。然后关掉影像和台灯,播放着安眠曲,陪着封烨然睡觉。 6月,封烨然的气色好了很多。 某个周末刚好是赛琳娜的生日,她开了个派对,邀请了封烨然和封华。 在这个派对上,赛琳娜惊艳全场,她身穿白色纱裙,在小提琴中为大家跳了一支芭蕾。 饭后,在欢快的圆舞曲中,很意外地,她并没有跟那些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们跳舞,而是来到封烨然面前,邀请这位病人跳舞。 不行! 封华正要阻止赛琳娜的邀请,就被众人鼓励的掌声打断了。 他能感觉到封烨然的呼吸和心脏加快,耳廓红红的。封烨然在紧张,在期待。 封华握紧拳头,看着封烨然的手,被赛琳娜拉了起来。身穿病号服的他,慢慢地,离开轮椅,离开了封华的影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在有着繁复花纹的瓷砖上,越来越远。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眉头带着痛苦,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鱼。 音乐声中,封烨然艰难地挪动着笨拙的脚步。长期躺在床上的他,腿部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浑身无力,没动几下就浑身是汗。 封华知道,他马上就会摔倒。 而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秒,自己就会去救他。 可是,封烨然成功了。 他在赛琳娜的引导下,完成了基本动作。不如说,他出乎大家的意料,跳得很好。 那支曲子结束后,赛琳娜亲吻了封烨然的脸颊。 掌声和欢呼声不断。 封华旁边的人激动地抓住他道:“哇,你哥哥和赛琳娜小姐好配啊!” 封华手中的酒杯被他捏成了碎片。 猩红的液体下坠,一滴、两滴,无声无息。 当天晚上,浴室。封烨然坐在浴缸里,封华给他洗头。 封华问:“你喜欢赛琳娜吗?” 封烨然点头。 封华:“你已经有我了,为什么?” 封烨然:“……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之前只是亲情,我没法回应你的感情……” 封华忽然踏入浴缸,一拳砸在封烨然背后的瓷砖上,红色的血珠滑下来,落入浴缸,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烨儿,你怎么会这么健忘呢?去年,你还说,你爱我呢?你说了很多次很多次,你爱我呢,我还录了音的哦?现在要听吗?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呢?” 封华的面孔离封烨然很近很近,双眼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看起来有些恐怖:“所以,你是在试探我吗?可是烨儿,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吗?你希望你心爱的赛琳娜变成陈萱那样,还是肖之戒那样,或者,夏娃那样?” 封烨然抬头望着一边说着可怕的话,一边全身战栗,甚至已经开始无声哭泣的封华,抬头将他抱在怀里:“封华,她是唯一可以让我实现愿望的人,你真的要伤害她吗?” “……” “我……一直想拥有一个家,一个正常的、健全的家,在余生里,做一个平凡的父亲,拥有自己的孩子……” “和我就不行吗?你之前说的爱我,果然都是骗我的吗?!” 封烨然双手捧着封华的脸,帮他擦拭泪水:“封华,你现在没办法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一直都很爱你……但是……我……” “我不明白什么?!” “……封华,你的白发变多了。”封烨然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封华那几根白发,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 “告诉我,我到底不明白什么?……别这么看着我……好吧这一次,我不会伤害那个女人,但是求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她只是你的医生,你想要家,想要孩子,没问题的,以后我……” “封华,你已经长大了,你的地位在长时间里都是难以取代的,独自生存完全没有问题。当然……最开始肯定的痛苦的,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下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 “下个月,我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 “我已经和赛琳娜交往了。我们打算从下个月开始同居。” ……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房顶也快修好了,这次真快。”白影开心地说,“所以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封华站在纸堆之中,一抹越来越小的光映在他的面颊上:“所里的人来接我了,但我每天晚上依然会到楼下等他,七天。” “那可是七月,你怎么忍受的?” “是啊。那时候,只要稍微打盹,我就会梦见自己杀死了那个女人。好几次,我自己的身体先动了起来……” “但,你还是没有杀她。” “对。” “你打动封烨然了吗?” “当然没有。” “他没有下来看你?”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封华皱眉,似乎有些头疼:“没有。” “……那之后呢?” “我离开了。很无趣吧。” “修好了。” 伴随着白影的声音,整个空间一片黑暗。 白影轻轻一吹,一根蜡烛亮了起来,它在烛光中翻着纸页儿:“我们来整理一下,墙覆盖的时间线,是从你出生开始,整整八年的事情,也就是……嗯,从2232年圣诞节到2239年冬的故事,而屋顶虽然是第一个故事,其实发生在墙之后,从2240年开始,持续了半年多。” “是么。” “那,接下来就是门窗了。” 《怪物》之《屋顶》完 门窗 diaryiii * 我把苹果染成了红色。 我把蝴蝶染成了黑色。 我把阳光染成了金色。 我把玻璃窗染成了彩色。 你说,你喜欢这些颜色,那么光彩夺目。 我变成了颜色。 我变成了红色的苹果。我变成了黑色的蝴蝶。我变成了金色的阳光。 我变成了你所爱的一切。 我变成了你。 * 2242年1月。大雪。 我坐在教堂,听着神父的祷告。 神父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他的背后,是个大大的十字架。 彩色玻璃窗就像万花筒一样,五颜六色、色彩炫目,是你喜欢的彩色。 我发现,那上面,有很多很多十字架。 我朝彩色玻璃窗走去,我看到了你。 玻璃窗碎了。 变成了无数蝴蝶,黑色蝴蝶。 烨儿,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们一起听着神父的祷告。 你睡着了。 一只黑色蝴蝶飞了进来,粘在了蜘蛛网上。 挣扎了一会儿,不动了。 * 2241年9月3日。 我们在河边散步。你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蜘蛛网,上面粘着好几只蝴蝶。 你破坏了蜘蛛的杰作,放飞了蝴蝶,像个孩子似的在淡粉色的芦苇丛里奔跑,像是一条在芦苇海中畅游的鱼儿。你时不时转头看我,眼睛笑得弯弯的。 太阳落山之际,微凉的风带走了灿烂的阳光,整个世界变成了暗红色,梳子一般的芦苇在你的身边起伏。你累了,我背着你,在芦苇丛中慢慢走着。 你听到了乌鸦的叫声,看到了一只躺在地上的野鸭子。受伤了吧? 刚用树枝戳了一下它,你便吓了一跳。 它死了。 腐烂了。 无尽的蛆虫从它瘦小的躯体里漫溢而出。 就连风里,也带着腐臭味。 * 2241年9月15日。 一阵阵风吹拂着小巷,带着水果的芬芳。 红色的樱桃、红色的草莓、红色的苹果,看着那般新鲜可爱,还带着薄薄的晨雾。 * 红色的玫瑰。 红色的汪洋大海。 我们在红色的汪洋大海之中,我摘下一朵红,送给你。 你笑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给你花的时候吗?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金色小花,当时你也笑了,笑得那么好看。 风吹拂着你的黑发,你白色的衬衫鼓动着,嘴唇微张。 * 太美了,你说。 * 红色的玫瑰 变成了蓝色。 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汪洋大海。 为什么? 你抬起了我的头,你说,封华,看着我。 * 你在笑。 你在哭。 不要哭。 * 2241年12月20日。 你的嘴边,是黑色的玫瑰。 你的嘴唇冰凉,你说:封华,不要怕,不要逃避。 你变成了黑色的玫瑰。 * 黑色的玫瑰。黑色的蝴蝶。 我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 * 玻璃杯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掉了。 我的手碰到了尖锐的玻璃。 秦熙和给你准备了药,你仰头喝了它们,说,好苦。 秦熙和走了,叮嘱你要按时吃药。 你走到我的面前,皱眉:你流血了? 我说,没事,伤口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把血擦掉就好了。 你抬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指含入你的嘴里,那么温暖,那么湿润。 我用血描摹你的嘴唇。 我将你按压在沙发上,亲吻你的嘴唇。 * 你接吻的时候,总是喜欢半寐着眼,看着我。 我喜欢你的眼睛。 你的睫毛不翘,但足够纤长柔软。 你右眼旁边的小痣,总是诱惑着我亲吻它。 我喜欢看你的瞳孔逐渐放大、变深,然后映出我的样子…… * 我总是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很多颜色。 黑色的睫毛,黑色的瞳孔,黑色的发,黑色的蝴蝶。 红色的眼角,红色的苹果,红色的玫瑰,红色的火焰,红色的血。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向日葵,金色的笔记本。 啊,金色的笔记本。 * 那天傍晚,你站在门口,轮廓是金色的。 你的手中拿着一本老式的金色笔记本,上面有着繁复的花纹。 你说,你打算在上面写日记。 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日记,幸福的日记。 * 每天晚上,你都在书房写着,写着。 * 你书房的窗户,就像教堂的窗户一样,是彩色的。 繁复奇妙的花纹,对称的图形,像是万花筒里的图案。 可无论是彩色玻璃窗、万花筒,都有着相同的形状。 那就是,十字架。 *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无数小人,踩在十字架上跳舞。从12月20日开始,跳了整整十年。 但是最后,十字架摔在地上,碎了。 小人也碎了。 哐当哐当。 啪嚓啪嚓。 哗啦哗啦。 * 哐当哐当。 啪嚓啪嚓。 哗啦哗啦。 * 不要!不要! 停下来! 啊…… 啊啊啊啊!! * 十字架裂成了两半。 整个世界撕裂成了两半。 * 我的前面和后面各有一面镜子,里面是无尽的隧道。 * 裂成了两片,裂成了四片,八片,无数个碎片。无数个镜子。 我站在无数镜子之中。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秦熙和。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女仆。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神父。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邻居。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红色的苹果,黑色的蝴蝶,金色的阳光,金色的笔记本。 * 我看见了你。 * ——封华,封华,仔细看看,他们是谁?他是谁? * …… * 每个镜子里,都是我。 * 都是我啊! * 都是我啊! *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啊!! * 你就是我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之《门窗》完 chapter 28 门窗 diaryiii * 我把苹果染成了红色。 我把蝴蝶染成了黑色。 我把阳光染成了金色。 我把玻璃窗染成了彩色。 你说,你喜欢这些颜色,那么光彩夺目。 我变成了颜色。 我变成了红色的苹果。我变成了黑色的蝴蝶。我变成了金色的阳光。 我变成了你所爱的一切。 我变成了你。 * 2242年1月。大雪。 我坐在教堂,听着神父的祷告。 神父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他的背后,是个大大的十字架。 彩色玻璃窗就像万花筒一样,五颜六色、色彩炫目,是你喜欢的彩色。 我发现,那上面,有很多很多十字架。 我朝彩色玻璃窗走去,我看到了你。 玻璃窗碎了。 变成了无数蝴蝶,黑色蝴蝶。 烨儿,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们一起听着神父的祷告。 你睡着了。 一只黑色蝴蝶飞了进来,粘在了蜘蛛网上。 挣扎了一会儿,不动了。 * 2241年9月3日。 我们在河边散步。你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蜘蛛网,上面粘着好几只蝴蝶。 你破坏了蜘蛛的杰作,放飞了蝴蝶,像个孩子似的在淡粉色的芦苇丛里奔跑,像是一条在芦苇海中畅游的鱼儿。你时不时转头看我,眼睛笑得弯弯的。 太阳落山之际,微凉的风带走了灿烂的阳光,整个世界变成了暗红色,梳子一般的芦苇在你的身边起伏。你累了,我背着你,在芦苇丛中慢慢走着。 你听到了乌鸦的叫声,看到了一只躺在地上的野鸭子。受伤了吧? 刚用树枝戳了一下它,你便吓了一跳。 它死了。 腐烂了。 无尽的蛆虫从它瘦小的躯体里漫溢而出。 就连风里,也带着腐臭味。 * 2241年9月15日。 一阵阵风吹拂着小巷,带着水果的芬芳。 红色的樱桃、红色的草莓、红色的苹果,看着那般新鲜可爱,还带着薄薄的晨雾。 * 红色的玫瑰。 红色的汪洋大海。 我们在红色的汪洋大海之中,我摘下一朵红,送给你。 你笑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给你花的时候吗?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金色小花,当时你也笑了,笑得那么好看。 风吹拂着你的黑发,你白色的衬衫鼓动着,嘴唇微张。 * 太美了,你说。 * 红色的玫瑰 变成了蓝色。 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汪洋大海。 为什么? 你抬起了我的头,你说,封华,看着我。 * 你在笑。 你在哭。 不要哭。 * 2241年12月20日。 你的嘴边,是黑色的玫瑰。 你的嘴唇冰凉,你说:封华,不要怕,不要逃避。 你变成了黑色的玫瑰。 * 黑色的玫瑰。黑色的蝴蝶。 我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 * 玻璃杯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掉了。 我的手碰到了尖锐的玻璃。 秦熙和给你准备了药,你仰头喝了它们,说,好苦。 秦熙和走了,叮嘱你要按时吃药。 你走到我的面前,皱眉:你流血了? 我说,没事,伤口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把血擦掉就好了。 你抬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指含入你的嘴里,那么温暖,那么湿润。 我用血描摹你的嘴唇。 我将你按压在沙发上,亲吻你的嘴唇。 * 你接吻的时候,总是喜欢半寐着眼,看着我。 我喜欢你的眼睛。 你的睫毛不翘,但足够纤长柔软。 你右眼旁边的小痣,总是诱惑着我亲吻它。 我喜欢看你的瞳孔逐渐放大、变深,然后映出我的样子…… * 我总是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很多颜色。 黑色的睫毛,黑色的瞳孔,黑色的发,黑色的蝴蝶。 红色的眼角,红色的苹果,红色的玫瑰,红色的火焰,红色的血。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向日葵,金色的笔记本。 啊,金色的笔记本。 * 那天傍晚,你站在门口,轮廓是金色的。 你的手中拿着一本老式的金色笔记本,上面有着繁复的花纹。 你说,你打算在上面写日记。 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日记,幸福的日记。 * 每天晚上,你都在书房写着,写着。 * 你书房的窗户,就像教堂的窗户一样,是彩色的。 繁复奇妙的花纹,对称的图形,像是万花筒里的图案。 可无论是彩色玻璃窗、万花筒,都有着相同的形状。 那就是,十字架。 *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无数小人,踩在十字架上跳舞。从12月20日开始,跳了整整十年。 但是最后,十字架摔在地上,碎了。 小人也碎了。 哐当哐当。 啪嚓啪嚓。 哗啦哗啦。 * 哐当哐当。 啪嚓啪嚓。 哗啦哗啦。 * 不要!不要! 停下来! 啊…… 啊啊啊啊!! * 十字架裂成了两半。 整个世界撕裂成了两半。 * 我的前面和后面各有一面镜子,里面是无尽的隧道。 * 裂成了两片,裂成了四片,八片,无数个碎片。无数个镜子。 我站在无数镜子之中。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秦熙和。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女仆。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神父。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邻居。 *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红色的苹果,黑色的蝴蝶,金色的阳光,金色的笔记本。 * 我看见了你。 * ——封华,封华,仔细看看,他们是谁?他是谁? * …… * 每个镜子里,都是我。 * 都是我啊! * 都是我啊! *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啊!! * 你就是我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之《门窗》完 烟囱 封华走在荒原之中。龟裂的土地,天上漂浮着黑色的碎屑,雪花一样。 他站在世界的尽头,寒风呼啸,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远方尽黑。 ——这是哪里?现在,几月几号?我为什么在这里? 不远处,有个废弃的报亭。 封华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份破破烂烂的报纸,上面写着:2241年12月20日。 忽然,脑袋有些晕眩,耳朵嗡地一下……啊,听到了钟声。 咚、咚、咚、咚。 封华踉踉跄跄地跑出报亭,呼吸急促。 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响起,银铃一般。 那是一群踩在十字架上跳舞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跳着、跳着。 毫无预兆地,他们忽然盯向封华—— 那是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幸灾乐祸的眼睛、邪恶的眼睛、恐怖的眼睛…… 封华的手和脚快速变细变小,他变成了小孩子。像个可怜的猎物,他疯狂地奔跑着,而那些踩在十字架上跳舞的幽灵们,正癫狂地追逐着他。 追逐着他,在这一片荒原之中,在黑色的雪里。 ——救命!救救我! 白影出现了,它拉着小封华跑起来,跑得飞快。 终于,恐怖的笑声消失了。 小封华大声喘息着,擦拭着汗水。 他和白影一起,走进了玫瑰丛林。隔着重重叠叠的迷雾,能看到城堡的暗色轮廓。 丛林深处,有一个年轻男子。白皙的皮肤,黑色的鬈发,看不清长相。他靠树坐着,周围的白色玫瑰微微抖动。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画册。 封华朝他走去,听到他说:“累了吧,那就歇一会儿吧。” 小封华坐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翻动画册的声音,转头,看见纸页之间五彩缤纷的图画:“这些是什么?” “是童话。想听吗?” 小封华点头,凑到男子身边。 “童话的名字叫《怪物和王子殿下》。” 男子的声音混合着带着花香的风,轻轻的, “很早很早以前,有个贫穷、虚弱的王子殿下。某天,他在森林里捡到了一颗种子,他将种子埋在土里,种子快速发芽开花结果,巨大的果实里,竟然有个怪物。 怪物很丑、很可怕,但怪物想要得到王子殿下的爱。 ‘请你爱我。’怪物对王子说,‘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它蜕了一层皮,变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它给了王子殿下健康的身体、富有与名誉; 它让王子殿下住在盛大的城堡之中,拥有众多臣民。 可是王子不爱他。 王子殿下有一只漂亮的金丝雀,王子很喜欢它悦耳的歌喉。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金丝雀,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金丝雀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带回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王子很喜欢它漂亮的红色眼睛。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小白兔,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小白兔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养了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狗,王子喜欢它的忠诚,它随时摇头的尾巴。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小狗,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小狗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爱上了公主,王子喜欢她动听的嗓音,美丽的双眼,姣好的身材。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公主殿下,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公主殿下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大怒,下令:杀了它。 可是怪物长得太大了、太大了,没有人杀得了它。 王子殿下把它关进了笼子里。 整整三年,怪物都躺在狭小的笼子里。 然后,王子殿下的国家被战争席卷,敌人太过强大,王子殿下的军队大败。 敌军不小心毁掉了笼子,放出了怪物。 怪物杀掉了敌人,保护了王子殿下,但,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现在,只有我能陪在你身边了。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能给你。你爱我吗?’怪物问。 ‘我没法爱你。’王子回答。 怪物穿过重重叠叠的丛林,来到世界的尽头,他找到了恶魔。 ‘我想要得到王子的爱,你能帮我实现吗?’它对恶魔说。 恶魔露出了微笑:‘我可以帮你实现,不过,你需要付出一个未知的代价。’ 怪物终于得到了王子殿下的爱。 整整五百多天,它就像在做梦一样。 每天日日夜夜,他都和王子殿下在一起,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可是,2241年12月20日,王子殿下死了。 原来,爱的代价,就是王子的死。 绝望的怪物吞食了一切生命,焚烧了一切。 ‘如果爱与死亡相连……那么,我宁可,不要爱!’ 痛苦的、拥有着强烈执念的怪物来到了荒原。 它吐出了一只金丝雀,金丝雀飞向天空,歌喉那般悦耳动听。 它吐出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在枯草中蹦蹦跳跳,眨巴着漂亮的红色眼睛。 它吐出了一只小狗,小狗汪汪叫着,摇晃着可爱的尾巴。 它吐出了美丽的公主,公主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它吐出了花与草,蝴蝶和海鸟,茂密的森林,壮丽的城堡…… 在崭新的世界里,它吐出了亲爱的王子殿下。 贫穷、虚弱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在森林里捡到了一颗种子,他将种子埋在土里,种子快速发芽开花结果,巨大的果实里,竟然有个怪物。 怪物很丑、很可怕,但怪物想要得到王子殿下的爱。 ‘请你爱我。’怪物对王子说,‘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王子永远都不会爱它。 但那就是怪物的愿望啊! 哪怕永远也无法被爱,哪怕只是用痛苦和恨维系的关系。 怪物只要跟王子殿下在一起就好!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男子的平静的声音越往后越激动,最后,他甩掉了画册,站了起来。一阵强风吹来,他红色的发随风肆意舞动,那是一张嚣张的脸。是肖恩。 “只要永远在一起就好了,不被爱又算得了什么,最可怕的难道不是死亡么?”肖恩说,“喂,大妈,你不这么觉得吗?” 一身严谨黑衣的秦熙和正撑着白色洋伞站在不远处,点头:“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封华,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一次次创造记忆里的世界,追求永远也无法得到的爱。正因为永远也无法得到,才形成了执念,成为你不断创造世界-毁灭世界-创造世界,这个怪圈的永恒力量和动机。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封华又开始头痛,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该忘记的、却又必须忘记的事。 封华! 封华! 封华! 封华睁开眼睛,白影就在跟前。 白影飘飞着,捧起封华的脸:“封华,我也听说过《怪物与王子殿下》这个童话,但是,我所知道的版本可比他刚刚讲的温柔多了。不如说,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令人感动的故事呢。我讲给你听吧!” 不行! 不可以听它讲! 不要听! 然而,白影的声音就吹拂在封华的耳边,那么清晰,好像直接灌入了心里: “很早很早以前,有个身患绝症的王子殿下。他在森林里捡到了一粒种子,种子长成了一个怪物。怪物是如此丑陋、可怕、残忍,但它想得到王子的爱。它无法忍受王子殿下爱除了它以外的任何事物。所以,它吃掉了王子殿下的金丝雀、兔子、狗,甚至吃掉了王子殿下的哥哥,王子所爱的公主殿下。【王子殿下恨它。】与此同时,它和王子曾经度过的时光是那么快乐,它实现了王子的愿望,它把它所有能给的都奉献给了王子,包括他它自身的生命。【王子殿下没法恨它。】战争席卷王子的国度,它保护了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只有它了。】它病了,病得很严重。【王子殿下想要照顾它、保护它。】它无数次乞求爱。【王子殿下选择爱它。】【王子殿下爱上了它。】” “不!!不!别说了!”封华和肖恩大吼,秦熙和已经浑身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而白影继续着:“怪物的病好多了。但是,王子殿下却快要死了。以前的治疗都是暂时的,现在,就算怪物舍弃自身的生命也无法救他了。王子不希望怪物死去,也不想看到怪物痛苦一生,他已经可以预测,他死去以后,最可怕的后果。所以他想要怪物失忆,可是,失败了;他选择欺骗怪物,他告诉怪物,他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女性。痛苦到极点的怪物不愿再伤害王子殿下和他所爱的人。整整七个夜晚,他等待着,等待着——” 白影忽然停了下来,它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它直直地盯着封华:“封华,你告诉我,2240年7月,你在楼下等了七个夜晚,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一次都没有下来过,他无视了我!现在你开心了吗?” “2241年12月20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封华,就在你站着的地方,土壤之中,到底埋着什么,你没印象了吗?” 整个世界忽然摇晃了一下。 封华看到了两个人影,消瘦、苍白的男子,和自己。 一股热流涌向喉咙鼻腔,封华上前,想要抱住那个熟悉的人,但对方只是泡影。 …… 灰色的封烨然正坐在玫瑰丛里,催促着:“好了吗好了吗?” “好了。” 封烨然站起来,将漂亮的金色笔记本放进盒子里,埋进土壤:“嗯嗯,搞定。” 灰色的封华不满:“为什么要埋起来?我要想看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挖出来看,你藏也没用。” “封华,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 “既然是礼物,那一定要在合适的时间打开才能感觉到惊喜啊。” “是吗?” “如果我……嗯,你别生气啊,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看……诶,你这孩子,怎么就走了??你倒是听我说啊!” …… 这个世界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烈风滚滚。 封华凝视着脚下不断颤动的土壤。 ——这里,埋着他给我的礼物? ——真的吗? ——应该看吗? ——不要看! ——为什么不能看? ——看的话,这个世界会坍塌的!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封华站在原地,他的身影却越发模糊,逐渐的,出现了或高或矮的封华,大大小小,有的还在阻止封华,而有的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疯狂地挖掘着。 他们挖出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果然,有本陈旧的、暗金色的笔记本。 封华用战栗的手,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无比熟悉的字体: 【献给我最爱的封华。——爱你的封烨然】 整个世界剧烈摇晃,城堡坍塌、大树倒下、花瓣和黑雪一同飞舞。 尖叫声、嘶吼声、撞击声、碎裂声。 一道白光。 封华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花园里,此时,正是夜晚。 乌云压得低低的,缓缓浮动,月亮藏于其后。团团光晕里,自己长长的影子正映在前面的房子里。 房子的二楼是明亮的,窗户里,是熟悉的身影。 多么熟悉的场景。 2240年7月。 就在这里,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无论多么炎热,无论刮风下雨,都一直等着。 七个夜晚,听着他们在上面欢快的笑声,愉悦的呼吸声,没有结果。 封华正想离开,就听到了窗户打开的声音。 窗户被打开了。 雾气变得稀薄,月亮露出一点边角,一束皎洁的光洒下,照亮了封烨然的脸。 封烨然站在那里,凝望着在花园里等待的怪物。 他笑了,而下一刻,他却忽然皱紧了眉头,他转身,关上了窗户。 封华不知所措。 而听觉异常灵敏的他,很快就听到了快步奔跑的声音。 下楼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封烨然急促的呼吸声。 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越来越快,恍若他的心跳。 当他看到冲出房门,朝自己跑来的封烨然时,期待、兴奋、冲动似乎瞬间爆炸了——所有的,所有的嫉妒、失望、绝望、痛苦、孤独、担忧……一切消极情绪忽然间灰飞烟灭,所有的理智都消失殆尽。 他狠狠地拥抱着瘦弱的封烨然,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血肉。 赛琳娜的声音响起:“烨然,你在哪里?你出门了吗?” “我们走吧。”封烨然说。 封华抓起封烨然的手,快步离去,封烨然笑了起来,竟然拉着封华奔跑了起来。 他们穿过花园,在泥泞的路上、在长满青苔的路上跌跌撞撞,惊起一群飞鸟,封华抱起封烨然,穿过满是露水的丛林,越过潺潺的小河……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笑出声来。 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不断地跑着、前进着,好像这样,就能达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涯海角。 他们相握的手汗湿了,那般滚烫,他们时不时相互凝视的眼,像是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又像是火焰,凭借着本能行动燃烧着。 森林里,萤火虫飞舞着,皎洁的薄雾倾倒在草地上,花儿摇晃着。 一片芬芳。 芬芳的露水从树叶上落下。 封华垂下头,吻封烨然的唇。 一滴一滴。 一次一次,吻着。 封烨然笑得断断续续。 他抱着封华,一不小心摔倒,他倒在了封华身上。 封华躺在湿漉漉的花草之中,而封烨然则撑在他的上方。 月亮终于露出了脸,皎洁的光轻柔地勾勒着两人的轮廓。 夏虫鸣叫中,封烨然轻声呼唤着:“封华。” “嗯。” “封华。” “嗯,怎么了?” 滚烫的液体掉在封华的脸颊上。 封烨然想要笑,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对不起……对不起……” “封华,我爱你。” 《怪物》之《烟囱》完 chapter 29 烟囱 封华走在荒原之中。龟裂的土地,天上漂浮着黑色的碎屑,雪花一样。 他站在世界的尽头,寒风呼啸,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远方尽黑。 ——这是哪里?现在,几月几号?我为什么在这里? 不远处,有个废弃的报亭。 封华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份破破烂烂的报纸,上面写着:2241年12月20日。 忽然,脑袋有些晕眩,耳朵嗡地一下……啊,听到了钟声。 咚、咚、咚、咚。 封华踉踉跄跄地跑出报亭,呼吸急促。 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响起,银铃一般。 那是一群踩在十字架上跳舞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跳着、跳着。 毫无预兆地,他们忽然盯向封华—— 那是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幸灾乐祸的眼睛、邪恶的眼睛、恐怖的眼睛…… 封华的手和脚快速变细变小,他变成了小孩子。像个可怜的猎物,他疯狂地奔跑着,而那些踩在十字架上跳舞的幽灵们,正癫狂地追逐着他。 追逐着他,在这一片荒原之中,在黑色的雪里。 ——救命!救救我! 白影出现了,它拉着小封华跑起来,跑得飞快。 终于,恐怖的笑声消失了。 小封华大声喘息着,擦拭着汗水。 他和白影一起,走进了玫瑰丛林。隔着重重叠叠的迷雾,能看到城堡的暗色轮廓。 丛林深处,有一个年轻男子。白皙的皮肤,黑色的鬈发,看不清长相。他靠树坐着,周围的白色玫瑰微微抖动。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画册。 封华朝他走去,听到他说:“累了吧,那就歇一会儿吧。” 小封华坐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翻动画册的声音,转头,看见纸页之间五彩缤纷的图画:“这些是什么?” “是童话。想听吗?” 小封华点头,凑到男子身边。 “童话的名字叫《怪物和王子殿下》。” 男子的声音混合着带着花香的风,轻轻的, “很早很早以前,有个贫穷、虚弱的王子殿下。某天,他在森林里捡到了一颗种子,他将种子埋在土里,种子快速发芽开花结果,巨大的果实里,竟然有个怪物。 怪物很丑、很可怕,但怪物想要得到王子殿下的爱。 ‘请你爱我。’怪物对王子说,‘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它蜕了一层皮,变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它给了王子殿下健康的身体、富有与名誉; 它让王子殿下住在盛大的城堡之中,拥有众多臣民。 可是王子不爱他。 王子殿下有一只漂亮的金丝雀,王子很喜欢它悦耳的歌喉。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金丝雀,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金丝雀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带回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王子很喜欢它漂亮的红色眼睛。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小白兔,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小白兔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养了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狗,王子喜欢它的忠诚,它随时摇头的尾巴。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小狗,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小狗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爱上了公主,王子喜欢她动听的嗓音,美丽的双眼,姣好的身材。 怪物嗷呜一口吃掉了公主殿下,嘎吱嘎吱、吧唧吧唧、咕咚,可怜的公主殿下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王子殿下大怒,下令:杀了它。 可是怪物长得太大了、太大了,没有人杀得了它。 王子殿下把它关进了笼子里。 整整三年,怪物都躺在狭小的笼子里。 然后,王子殿下的国家被战争席卷,敌人太过强大,王子殿下的军队大败。 敌军不小心毁掉了笼子,放出了怪物。 怪物杀掉了敌人,保护了王子殿下,但,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现在,只有我能陪在你身边了。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能给你。你爱我吗?’怪物问。 ‘我没法爱你。’王子回答。 怪物穿过重重叠叠的丛林,来到世界的尽头,他找到了恶魔。 ‘我想要得到王子的爱,你能帮我实现吗?’它对恶魔说。 恶魔露出了微笑:‘我可以帮你实现,不过,你需要付出一个未知的代价。’ 怪物终于得到了王子殿下的爱。 整整五百多天,它就像在做梦一样。 每天日日夜夜,他都和王子殿下在一起,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可是,2241年12月20日,王子殿下死了。 原来,爱的代价,就是王子的死。 绝望的怪物吞食了一切生命,焚烧了一切。 ‘如果爱与死亡相连……那么,我宁可,不要爱!’ 痛苦的、拥有着强烈执念的怪物来到了荒原。 它吐出了一只金丝雀,金丝雀飞向天空,歌喉那般悦耳动听。 它吐出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在枯草中蹦蹦跳跳,眨巴着漂亮的红色眼睛。 它吐出了一只小狗,小狗汪汪叫着,摇晃着可爱的尾巴。 它吐出了美丽的公主,公主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它吐出了花与草,蝴蝶和海鸟,茂密的森林,壮丽的城堡…… 在崭新的世界里,它吐出了亲爱的王子殿下。 贫穷、虚弱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在森林里捡到了一颗种子,他将种子埋在土里,种子快速发芽开花结果,巨大的果实里,竟然有个怪物。 怪物很丑、很可怕,但怪物想要得到王子殿下的爱。 ‘请你爱我。’怪物对王子说,‘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王子永远都不会爱它。 但那就是怪物的愿望啊! 哪怕永远也无法被爱,哪怕只是用痛苦和恨维系的关系。 怪物只要跟王子殿下在一起就好!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男子的平静的声音越往后越激动,最后,他甩掉了画册,站了起来。一阵强风吹来,他红色的发随风肆意舞动,那是一张嚣张的脸。是肖恩。 “只要永远在一起就好了,不被爱又算得了什么,最可怕的难道不是死亡么?”肖恩说,“喂,大妈,你不这么觉得吗?” 一身严谨黑衣的秦熙和正撑着白色洋伞站在不远处,点头:“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封华,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一次次创造记忆里的世界,追求永远也无法得到的爱。正因为永远也无法得到,才形成了执念,成为你不断创造世界-毁灭世界-创造世界,这个怪圈的永恒力量和动机。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封华又开始头痛,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该忘记的、却又必须忘记的事。 封华! 封华! 封华! 封华睁开眼睛,白影就在跟前。 白影飘飞着,捧起封华的脸:“封华,我也听说过《怪物与王子殿下》这个童话,但是,我所知道的版本可比他刚刚讲的温柔多了。不如说,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令人感动的故事呢。我讲给你听吧!” 不行! 不可以听它讲! 不要听! 然而,白影的声音就吹拂在封华的耳边,那么清晰,好像直接灌入了心里: “很早很早以前,有个身患绝症的王子殿下。他在森林里捡到了一粒种子,种子长成了一个怪物。怪物是如此丑陋、可怕、残忍,但它想得到王子的爱。它无法忍受王子殿下爱除了它以外的任何事物。所以,它吃掉了王子殿下的金丝雀、兔子、狗,甚至吃掉了王子殿下的哥哥,王子所爱的公主殿下。【王子殿下恨它。】与此同时,它和王子曾经度过的时光是那么快乐,它实现了王子的愿望,它把它所有能给的都奉献给了王子,包括他它自身的生命。【王子殿下没法恨它。】战争席卷王子的国度,它保护了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只有它了。】它病了,病得很严重。【王子殿下想要照顾它、保护它。】它无数次乞求爱。【王子殿下选择爱它。】【王子殿下爱上了它。】” “不!!不!别说了!”封华和肖恩大吼,秦熙和已经浑身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而白影继续着:“怪物的病好多了。但是,王子殿下却快要死了。以前的治疗都是暂时的,现在,就算怪物舍弃自身的生命也无法救他了。王子不希望怪物死去,也不想看到怪物痛苦一生,他已经可以预测,他死去以后,最可怕的后果。所以他想要怪物失忆,可是,失败了;他选择欺骗怪物,他告诉怪物,他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女性。痛苦到极点的怪物不愿再伤害王子殿下和他所爱的人。整整七个夜晚,他等待着,等待着——” 白影忽然停了下来,它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它直直地盯着封华:“封华,你告诉我,2240年7月,你在楼下等了七个夜晚,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一次都没有下来过,他无视了我!现在你开心了吗?” “2241年12月20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封华,就在你站着的地方,土壤之中,到底埋着什么,你没印象了吗?” 整个世界忽然摇晃了一下。 封华看到了两个人影,消瘦、苍白的男子,和自己。 一股热流涌向喉咙鼻腔,封华上前,想要抱住那个熟悉的人,但对方只是泡影。 …… 灰色的封烨然正坐在玫瑰丛里,催促着:“好了吗好了吗?” “好了。” 封烨然站起来,将漂亮的金色笔记本放进盒子里,埋进土壤:“嗯嗯,搞定。” 灰色的封华不满:“为什么要埋起来?我要想看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挖出来看,你藏也没用。” “封华,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 “既然是礼物,那一定要在合适的时间打开才能感觉到惊喜啊。” “是吗?” “如果我……嗯,你别生气啊,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看……诶,你这孩子,怎么就走了??你倒是听我说啊!” …… 这个世界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烈风滚滚。 封华凝视着脚下不断颤动的土壤。 ——这里,埋着他给我的礼物? ——真的吗? ——应该看吗? ——不要看! ——为什么不能看? ——看的话,这个世界会坍塌的!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封华站在原地,他的身影却越发模糊,逐渐的,出现了或高或矮的封华,大大小小,有的还在阻止封华,而有的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疯狂地挖掘着。 他们挖出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果然,有本陈旧的、暗金色的笔记本。 封华用战栗的手,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无比熟悉的字体: 【献给我最爱的封华。——爱你的封烨然】 整个世界剧烈摇晃,城堡坍塌、大树倒下、花瓣和黑雪一同飞舞。 尖叫声、嘶吼声、撞击声、碎裂声。 一道白光。 封华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花园里,此时,正是夜晚。 乌云压得低低的,缓缓浮动,月亮藏于其后。团团光晕里,自己长长的影子正映在前面的房子里。 房子的二楼是明亮的,窗户里,是熟悉的身影。 多么熟悉的场景。 2240年7月。 就在这里,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无论多么炎热,无论刮风下雨,都一直等着。 七个夜晚,听着他们在上面欢快的笑声,愉悦的呼吸声,没有结果。 封华正想离开,就听到了窗户打开的声音。 窗户被打开了。 雾气变得稀薄,月亮露出一点边角,一束皎洁的光洒下,照亮了封烨然的脸。 封烨然站在那里,凝望着在花园里等待的怪物。 他笑了,而下一刻,他却忽然皱紧了眉头,他转身,关上了窗户。 封华不知所措。 而听觉异常灵敏的他,很快就听到了快步奔跑的声音。 下楼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封烨然急促的呼吸声。 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越来越快,恍若他的心跳。 当他看到冲出房门,朝自己跑来的封烨然时,期待、兴奋、冲动似乎瞬间爆炸了——所有的,所有的嫉妒、失望、绝望、痛苦、孤独、担忧……一切消极情绪忽然间灰飞烟灭,所有的理智都消失殆尽。 他狠狠地拥抱着瘦弱的封烨然,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血肉。 赛琳娜的声音响起:“烨然,你在哪里?你出门了吗?” “我们走吧。”封烨然说。 封华抓起封烨然的手,快步离去,封烨然笑了起来,竟然拉着封华奔跑了起来。 他们穿过花园,在泥泞的路上、在长满青苔的路上跌跌撞撞,惊起一群飞鸟,封华抱起封烨然,穿过满是露水的丛林,越过潺潺的小河……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笑出声来。 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不断地跑着、前进着,好像这样,就能达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涯海角。 他们相握的手汗湿了,那般滚烫,他们时不时相互凝视的眼,像是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又像是火焰,凭借着本能行动燃烧着。 森林里,萤火虫飞舞着,皎洁的薄雾倾倒在草地上,花儿摇晃着。 一片芬芳。 芬芳的露水从树叶上落下。 封华垂下头,吻封烨然的唇。 一滴一滴。 一次一次,吻着。 封烨然笑得断断续续。 他抱着封华,一不小心摔倒,他倒在了封华身上。 封华躺在湿漉漉的花草之中,而封烨然则撑在他的上方。 月亮终于露出了脸,皎洁的光轻柔地勾勒着两人的轮廓。 夏虫鸣叫中,封烨然轻声呼唤着:“封华。” “嗯。” “封华。” “嗯,怎么了?” 滚烫的液体掉在封华的脸颊上。 封烨然想要笑,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对不起……对不起……” “封华,我爱你。” 《怪物》之《烟囱》完 房子 “封华,我爱你。” 刚听到这句话,湿漉漉的花草、皎洁的月亮、近在咫尺的人通通消失了。 只有这句话还悬挂在空中,逐渐凝结成一把钥匙,落入封华的手中。面前,有座用纸页堆积的,小小的白色房子。光滑的墙,形状好看的屋顶,漂亮的门窗,精巧的烟囱。 只要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就能获得真实吧。 找回被遗忘的回忆,知晓自己和烨儿真实的一切。 ——可是,为何必须找回真实呢? 封华思索着:正如肖恩和秦熙和所说,正如第一个童话,如果爱与死亡相连,我宁可不要爱。哪怕一次又一次循环残酷的故事也好,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就好了。或许,真实意味着爱,但那是短暂的,虚无的,而且意味着结束啊!为什么要结束?!我想和他在一起!再痛苦也无所谓!就算永远也不能被他所爱也无所谓! 忽然,他听见熟悉的声音。 “封华,过来。” 就在房屋门口,封烨然站在那里,微笑着:“封华,快看,这就是我们的家,喜欢吗?” 封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大步跑过去。 小心翼翼地用手触碰对方的皮肤,有触感! 他一把抱住封烨然:“烨儿……烨儿!” “傻孩子,哭什么,快开门啊,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不……我不能……” “为什么?别担心——” 封烨然的手覆盖在封华的手上,将钥匙插/入,缓缓转动手腕,房门打开了。 两人走了进去。 刹那间,无数纸页都颤抖了起来,外界的强光从缝隙钻进来,五彩缤纷的。无数纸页、无数文字相互交织、融合,终于形成了具体的画面和声音,还配有解说。 终于,封烨然和封华真实的故事得以展现: 一 封烨然的父亲为封穆,sw顶尖研究院院长,而母亲为尧语玫,是封穆一时爱恋的情妇。封烨然自小与母亲住在地下三层的贫民窟里,八岁的时候,封穆将他和尧语玫接回封家。尧语玫一直卑躬屈膝,却不被尊重。她于封烨然高三那年的2月5日由于癌症去世了,封穆并未出席葬礼。 封烨然的初恋为高中同学陈萱,从高一下期的篝火晚会开始交往,总共一年半,陈萱却在交往半年后劈腿比封烨然大十二岁的哥哥封博然,这件事在封烨然高三时曝光。后,陈萱与封博然结婚。 封烨然高考失利,与封家断绝关系。 通过不断努力,他总算成为研究所的成员。且从大学起,便成立了团队,开始研究有关阿德瑟尔族的胚胎。他在最不可能的r星的寒冰之地找到阿德瑟尔族残缺的胚胎,准备迎接新人类的诞生,但,他被诊断出,患有胃癌。 他不想在病房里度过余生,所以向外界隐瞒了病情。这个胚胎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想要用它,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实现自己的野心。 2232年圣诞节,他所创造的怪物诞生——拥有89%阿德瑟尔族的血统,但只是一块恶心、残忍的腐肉。而这块腐肉在高烧之后,竟然拥有了婴儿的体态。封烨然为他起名为封华。 封华天赋异常,能够将幻象变为现实,还能抑制封烨然的癌细胞,被当成研究所的重点研究对象。他就像一张白纸,一点一点学习情绪,为封烨然带来了无数惊喜,他的公开亮相让封烨然成为名人。封烨然把封华当成自己的儿子,而封华的世界只有封烨然,小小年纪的他,在学会何为感情之时,就爱上了封烨然。 可是封华的求爱被封烨然拒绝,大型手术的后遗症、长期的监/禁、可怕的孤寂,封华渴望知道封烨然在外面的行踪,所以,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拥有红色头发的肖恩。肖恩代表封华的本我,是邪恶的、残酷的、充满激情的,由欲望驱使。 肖恩帮助封华监视封烨然。封烨然遇到陈萱,与她旧情复燃。 陈萱让封华爆发,他变成怪物,差点杀死陈萱,后被封烨然威胁,癫狂后被麻醉针打成了蜂窝,再度变成腐肉。 它的部分肢体在昏迷时寻觅着封烨然,却刚好听到了封烨然和所长的对话。封烨然说,他正在研究可以替代封华的实验品,只需要三年,到时候,他会亲手杀死封华。 封华听后,彻底崩溃,缩小成为硬核,失去了所有人类特征。 然而,这是它的误解。他只听到了前面,封烨然当时在说反话,他的原句是:我在研究可以替代封华的实验品,只需要三年,到时候,我会杀死封华。所长,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他这一次的确犯了大错,但,他是我的孩子,我会为他的事情负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死他!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误会,封华彻底崩溃。沉睡之中,无论封烨然怎么呼唤他,他都没反应。 为了心中的执念,亦或是为了自救,封华分裂出了第三个人格,秦希澈,一个心理医生。她代表封华的理智、超我,帮助封华振作、并指出,你可以不择手段地得到他。哪怕没有爱。 封华开始为封烨然做事,只为换取与他的亲密互动。不知不觉中,封烨然对封华的好感剧增——封华越来越强的诱惑力,封华的吻让他意识到封华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封华偶尔对他的冷淡让他产生莫名的嫉妒,封华面向整个世界朝他告白,让他震惊不已。他的心里总是想着封华。 封华并没有发现封烨然逐渐转变的感情,他只知道封烨然爱的人是陈萱。他日日夜夜渴望着,又痛苦着。他太想得到封烨然了,他太想除掉陈萱等人了,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被封烨然憎恨,所以,他设了一个局。用他分裂的人格肖恩做所有可怕的事,而自己担当拯救者的角色。 他的分/身,象征欲望的肖恩曝光了封烨然和陈萱的关系,他认为,把封烨然捧到巅峰时,就应该将他摔下。让封烨然身败名裂。在他失去一切后,意识到只有封华还陪在他的身边。 肖恩成功了,封烨然被摔到谷底,在他人生最悲惨的时刻,封华依然陪在他的身边。封华变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他唯一信任的。 而肖恩诱惑封烨然在梦中说出了他想杀的人,实现自身的愿望(这并非封烨然真正的愿望,只是他的一时气话)。陈萱和封博然由于心肌梗塞而死。 肖之戒请了专家,在舆论方面帮了封烨然一把。而这个人其实曾经和陈萱有交易,陈萱得到封博然,他得到封烨然。他意识到封华成为了他得到封烨然的障碍,让封烨然意识到了封华不那么简单。 而肖之戒实际上病态地爱着封烨然,想要将他囚禁起来。封华在封烨然的跟前完成了从肖恩到自身的转变,用幻象折磨肖之戒,让他发疯,并让封烨然看到了可怖的幻象。 终于,封烨然明确得知封华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他的团队开始严格地调查封华,他终于确认,逼疯肖之戒、杀掉陈萱和封博然的凶手、让自己身败名裂的凶手,就是封华。这个他最爱的孩子。 一开始,他完全无法接受,且十分恐惧。 可是真的看到封华病得严重,他又实在是不忍心。 他反思了很多,的确,让封华分裂的人,其实是自己和研究所的行为,封华最初是那么天真的孩子,那么无辜。 封烨然真的只有封华了。他决定尽全力救他。 封华太不稳定,发疯起来极其可怕。他杀掉了所长安排与他交/配的夏娃,毁掉了他的复制品,包括最新的胚胎。 一连串事件让封华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局面,极有可能被人道毁灭。 是封烨然,用自己的一切做担保,才让封华得以保命,只是被软禁起来。 封烨然想救封华,却不知道,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凶手、绝望的封华只想自我毁灭。他杀掉夏娃,毁掉那些复制品、胚胎,只是想被杀掉罢了。 他给了封烨然一道单选题:爱我,或者杀了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了。他知道,封烨然绝对不会爱他。 而封烨然居然选择爱他。这让封华不敢相信,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那段时间,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相互治愈着对方。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封烨然就发现,无论封华怎么治疗自己,病情都加重了。 检查结果相当不好,他活不长了。 而封华这边,完全没办法离开他,三天就可以让他再癫狂一次。而且封华已经太过强大,汹涌的仇恨和痛苦将会成为他的力量,让他做出可怕的事情。 经过深思熟虑,封烨然想让封华失忆,失败了。 疾病和抑郁折磨着他,终于,在某个夜晚,他企图亲手杀死封华。可是他做不到。 他从高高的天文塔跳下,想要结束一切。 他被封华救了。 封华极其痛苦,他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毁掉全世界! 那时候,已经是2239年年底了。 经历了重重波折,封华带封烨然到处寻找医生治病。 二 只有封烨然知道,这病已经无药可治。 他发现了封华的白发,和时不时劳累的模样,终于意识到,封华是在用生命为自己治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决定欺骗封华。 他选择的对象是赛琳娜,这个女人,拥有部分外星血统,比一般人强大太多,就连封华也不易伤到她。他和赛琳娜商量后,让她假装能够治好自己,并扮演成情侣,让封华自行离开。待他死后,就说他跟赛琳娜结婚了,去了赛琳娜的家乡,没法回来,偶尔给他看点视频,定期给他信件就可以了,当然,这些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他知道,阿德瑟尔族相当的专一,最开始肯定非常痛苦,但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自愈。毕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还有什么能抵挡时间的冲刷呢? 一切按照封烨然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他和赛琳娜在医院的互动越来越多,赛琳娜告诉封华,手术成功,快被治愈了。然后封烨然在舞会中强打着精神和赛琳娜跳舞……最后,告诉封华,决定和赛琳娜同居,封华当然不能跟他们一起住。他让封华离开。 封华离开了,但是每晚都会在花园等待。 那是2240年7月。 每天,夏虫不断鸣叫,那般炎热,暴雨不断,而封华一直等着,等着。 无论封烨然做什么,他的脑海里都是楼下的那个孩子—— 他还在楼下吗?下雨了!他带伞了吗?!他看见铁门上挂的黄伞吗?打雷了……他不会又浑身淋湿了吧?啊!他真的在下面……这个傻孩子!干脆我直接下去好了,告诉他我…… 封烨然努力抑制着自己想呼喊封华、直接朝他跑过去的心情,他失败了。 那是封华等待的第七个夜晚,封烨然一整天都相当烦躁。 似乎有些发烧,晚上一直晕乎乎的。 他发现窗户是打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他走过去,果不其然,起伏的雾气中,他看到了日日夜夜想念的孩子。 眼神相撞的那个刹那,什么都忘了。 他果然还是太自私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计划…… 他只想好好呼唤封华的名字,只想马上拥抱他,只想马上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只想马上跟他,离开! 离开这里! 离开所有痛苦!所有疾病!所有无可奈何! 什么都不思考!不顾一切后果! 一起去天涯海角! 所以他拉着封华,奔跑了起来。 在草丛里,他笑着哭了,他告诉封华:我爱你! 他们私奔了。 三 封烨然只联系了赛琳娜。赛琳娜为封烨然准备了医疗设施、足够的药物,以及一名私人医生,秦熙和。他和封华几乎和研究所切断了所有联系,隐居了起来。 自2240年7月到2241月12月20日,五百多天,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哪怕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快乐的。封烨然病痛的时候,封华没日没夜的守在他的身边,当封烨然醒来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封华的笑脸。 封烨然好些的时候,他们会去散步,去附近旅游。 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美,那么珍贵。 盛夏,他们荡漾在碧蓝的湖泊之上,周围满是荷花,封华钻入水里,为封烨然抓起一条大鱼; 封烨然要不坐在轮椅上,要不由封华背着他,他们去森林深处观察各种各样的动物,可爱的野兔,毛茸茸的猫头鹰,还有,无穷无尽的花海,数不尽的萤火虫; 入睡之前,无论想看怎样的美景,封华总会像变魔法一般,让他的烨儿身临其境,他们时而沉入深海,时而遨游于太空; 他们漫步于玫瑰丛林,大朵大朵的大马士革红玫瑰,香味扑鼻,还有精致的千叶玫瑰。玫瑰海如同浪潮涌动,封烨然总喜欢将头埋入花里,像饮酒一样品花的味道; 他们在初秋的夜晚躺在屋顶,数天上的星星,直到封烨然睡着; 偶尔,会去人潮涌动的集市买东西。难得的古典集市,好像回到了几百年以前。只要两个人一起,就连普通的红色苹果、小小的橘色橙子也显得那么漂亮; 他们总会记住对方的生日,在那天,一起吹灭蜡烛,许上心愿; 他们一起去小教堂祷告; 一不小心被封烨然偷吻的时候,纯情的封华总会一下子满脸通红,然后马上吻得封烨然喘不过气来; 深冬,他们坐在壁炉旁,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哪怕不说一个字,心里也是满溢的幸福; …… 封烨然于2240年9月,在一家小文具店买了一个金色的笔记本,他对这个漂亮的笔记本简直爱不释手,回家以后,就对封华说:我打算在上面写日记!跟以前写的不同,这次要写幸福的日记! 只要他身体还好,每天,他就会去他的书房写一会儿。 整整一年,他写完了。他和封华一起来到玫瑰丛林,将金色笔记本埋在土里,对封华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看…… 当时封华忽然就走了,封烨然以为他生气了。 “诶你这孩子!怎么就走了?!你倒是听我说啊?别生气啊!” 封烨然在后面吃力地追,却发现封华站在前面没动,只是身体在剧烈颤抖。 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此时封华正在无声地哭,滚烫的眼泪鼻涕被他胡乱用手背擦掉,但是根本擦不完。 他叹了一口气,从后面抱住封华:“哭什么呀!爱哭鬼。” “我才没哭!” 封华明明是个非常强大的怪物,但是当时,他只能像孩子一样偷偷地哭。毫无办法。 他一直,非常害怕。 再幸福的时候,也害怕。 他总是强迫自己忘记封烨然快死的事实,可是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惊醒无数遍,然后将头抵在封烨然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 若哪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的烨儿已经……,该怎么办? 他害怕得没错,自2241年10月开始,封烨然没法走动了,只有日日夜夜躺在床上。 他的记忆力衰退得相当明显,他嗜睡,视力也在衰退。 彩色的世界在他眼里,逐渐变成了黑白。 清晰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上一刻才说出口的事,下一刻,就忘了。 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那天,封烨然的身体状况忽然变得很好,神志也很清晰,都可以起身走走了。 他让封华带他去附近的花园逛逛。 封烨然给他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披上毯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去草坪。 那是个黄昏,两人望着缓缓落下的夕阳,封烨然微笑着说:“封华,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去年?” “还要更早。” “你知道我病得严重的时候……?” “还要更早。” “上次你还说,去年跟我私奔的时候,才喜欢上我的呢。” “那是骗你的!其实……我一直就喜欢你,一直都很爱你……我的……小宝贝儿!” “……肉麻。” “都这么大了别脸红啊!嗯……你第一次……企图……亲我那会儿,我居然觉得你嘴唇的形状特别好看,有点……性感。” 封华垂头吻了吻封烨然的唇。 封烨然笑着继续说:“后来……你不是一下子长大了嘛……当时真的吻得我……没回过神来。后来你……你又当着全世界表白,当时……整个脑袋里都是你了……只是……我当时太傻,没有马上意识到……没有……早点告诉你……” “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烨儿,你少说点吧,别让自己太累。” “好好……那听你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还用问吗?我从出生开始,就喜欢你了,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爱上了你!” “哈哈……感觉,可以做个……好梦……” 封烨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封华将他推到吹不到风的地方,把他裹得紧紧的。 然后,听到了不远处小教堂的钟声。 咚、咚、咚、咚。 缓慢的,一声又一声。 封烨然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甜蜜的梦里,失去了呼吸。 那一天,正是2241年12月20日。 《怪物》之《真实》上 chapter 30 真实(上) “封华,我爱你。” 刚听到这句话,湿漉漉的花草、皎洁的月亮、近在咫尺的人通通消失了。 只有这句话还悬挂在空中,逐渐凝结成一把钥匙,落入封华的手中。面前,有座用纸页堆积的,小小的白色房子。光滑的墙,形状好看的屋顶,漂亮的门窗,精巧的烟囱。 只要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就能获得真实吧。 找回被遗忘的回忆,知晓自己和烨儿真实的一切。 ——可是,为何必须找回真实呢? 封华思索着:正如肖恩和秦熙和所说,正如第一个童话,如果爱与死亡相连,我宁可不要爱。哪怕一次又一次循环残酷的故事也好,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就好了。或许,真实意味着爱,但那是短暂的,虚无的,而且意味着结束啊!为什么要结束?!我想和他在一起!再痛苦也无所谓!就算永远也不能被他所爱也无所谓! 忽然,他听见熟悉的声音。 “封华,过来。” 就在房屋门口,封烨然站在那里,微笑着:“封华,快看,这就是我们的家,喜欢吗?” 封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大步跑过去。 小心翼翼地用手触碰对方的皮肤,有触感! 他一把抱住封烨然:“烨儿……烨儿!” “傻孩子,哭什么,快开门啊,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不……我不能……” “为什么?别担心——” 封烨然的手覆盖在封华的手上,将钥匙插/入,缓缓转动手腕,房门打开了。 两人走了进去。 刹那间,无数纸页都颤抖了起来,外界的强光从缝隙钻进来,五彩缤纷的。无数纸页、无数文字相互交织、融合,终于形成了具体的画面和声音,还配有解说。 终于,封烨然和封华真实的故事得以展现: 一 封烨然的父亲为封穆,sw顶尖研究院院长,而母亲为尧语玫,是封穆一时爱恋的情妇。封烨然自小与母亲住在地下三层的贫民窟里,八岁的时候,封穆将他和尧语玫接回封家。尧语玫一直卑躬屈膝,却不被尊重。她于封烨然高三那年的2月5日由于癌症去世了,封穆并未出席葬礼。 封烨然的初恋为高中同学陈萱,从高一下期的篝火晚会开始交往,总共一年半,陈萱却在交往半年后劈腿比封烨然大十二岁的哥哥封博然,这件事在封烨然高三时曝光。后,陈萱与封博然结婚。 封烨然高考失利,与封家断绝关系。 通过不断努力,他总算成为研究所的成员。且从大学起,便成立了团队,开始研究有关阿德瑟尔族的胚胎。他在最不可能的r星的寒冰之地找到阿德瑟尔族残缺的胚胎,准备迎接新人类的诞生,但,他被诊断出,患有胃癌。 他不想在病房里度过余生,所以向外界隐瞒了病情。这个胚胎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想要用它,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实现自己的野心。 2232年圣诞节,他所创造的怪物诞生——拥有89%阿德瑟尔族的血统,但只是一块恶心、残忍的腐肉。而这块腐肉在高烧之后,竟然拥有了婴儿的体态。封烨然为他起名为封华。 封华天赋异常,能够将幻象变为现实,还能抑制封烨然的癌细胞,被当成研究所的重点研究对象。他就像一张白纸,一点一点学习情绪,为封烨然带来了无数惊喜,他的公开亮相让封烨然成为名人。封烨然把封华当成自己的儿子,而封华的世界只有封烨然,小小年纪的他,在学会何为感情之时,就爱上了封烨然。 可是封华的求爱被封烨然拒绝,大型手术的后遗症、长期的监/禁、可怕的孤寂,封华渴望知道封烨然在外面的行踪,所以,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拥有红色头发的肖恩。肖恩代表封华的本我,是邪恶的、残酷的、充满激情的,由欲望驱使。 肖恩帮助封华监视封烨然。封烨然遇到陈萱,与她旧情复燃。 陈萱让封华爆发,他变成怪物,差点杀死陈萱,后被封烨然威胁,癫狂后被麻醉针打成了蜂窝,再度变成腐肉。 它的部分肢体在昏迷时寻觅着封烨然,却刚好听到了封烨然和所长的对话。封烨然说,他正在研究可以替代封华的实验品,只需要三年,到时候,他会亲手杀死封华。 封华听后,彻底崩溃,缩小成为硬核,失去了所有人类特征。 然而,这是它的误解。他只听到了前面,封烨然当时在说反话,他的原句是:我在研究可以替代封华的实验品,只需要三年,到时候,我会杀死封华。所长,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他这一次的确犯了大错,但,他是我的孩子,我会为他的事情负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死他!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误会,封华彻底崩溃。沉睡之中,无论封烨然怎么呼唤他,他都没反应。 为了心中的执念,亦或是为了自救,封华分裂出了第三个人格,秦希澈,一个心理医生。她代表封华的理智、超我,帮助封华振作、并指出,你可以不择手段地得到他。哪怕没有爱。 封华开始为封烨然做事,只为换取与他的亲密互动。不知不觉中,封烨然对封华的好感剧增——封华越来越强的诱惑力,封华的吻让他意识到封华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封华偶尔对他的冷淡让他产生莫名的嫉妒,封华面向整个世界朝他告白,让他震惊不已。他的心里总是想着封华。 封华并没有发现封烨然逐渐转变的感情,他只知道封烨然爱的人是陈萱。他日日夜夜渴望着,又痛苦着。他太想得到封烨然了,他太想除掉陈萱等人了,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被封烨然憎恨,所以,他设了一个局。用他分裂的人格肖恩做所有可怕的事,而自己担当拯救者的角色。 他的分/身,象征欲望的肖恩曝光了封烨然和陈萱的关系,他认为,把封烨然捧到巅峰时,就应该将他摔下。让封烨然身败名裂。在他失去一切后,意识到只有封华还陪在他的身边。 肖恩成功了,封烨然被摔到谷底,在他人生最悲惨的时刻,封华依然陪在他的身边。封华变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他唯一信任的。 而肖恩诱惑封烨然在梦中说出了他想杀的人,实现自身的愿望(这并非封烨然真正的愿望,只是他的一时气话)。陈萱和封博然由于心肌梗塞而死。 肖之戒请了专家,在舆论方面帮了封烨然一把。而这个人其实曾经和陈萱有交易,陈萱得到封博然,他得到封烨然。他意识到封华成为了他得到封烨然的障碍,让封烨然意识到了封华不那么简单。 而肖之戒实际上病态地爱着封烨然,想要将他囚禁起来。封华在封烨然的跟前完成了从肖恩到自身的转变,用幻象折磨肖之戒,让他发疯,并让封烨然看到了可怖的幻象。 终于,封烨然明确得知封华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他的团队开始严格地调查封华,他终于确认,逼疯肖之戒、杀掉陈萱和封博然的凶手、让自己身败名裂的凶手,就是封华。这个他最爱的孩子。 一开始,他完全无法接受,且十分恐惧。 可是真的看到封华病得严重,他又实在是不忍心。 他反思了很多,的确,让封华分裂的人,其实是自己和研究所的行为,封华最初是那么天真的孩子,那么无辜。 封烨然真的只有封华了。他决定尽全力救他。 封华太不稳定,发疯起来极其可怕。他杀掉了所长安排与他交/配的夏娃,毁掉了他的复制品,包括最新的胚胎。 一连串事件让封华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局面,极有可能被人道毁灭。 是封烨然,用自己的一切做担保,才让封华得以保命,只是被软禁起来。 封烨然想救封华,却不知道,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凶手、绝望的封华只想自我毁灭。他杀掉夏娃,毁掉那些复制品、胚胎,只是想被杀掉罢了。 他给了封烨然一道单选题:爱我,或者杀了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了。他知道,封烨然绝对不会爱他。 而封烨然居然选择爱他。这让封华不敢相信,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那段时间,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相互治愈着对方。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封烨然就发现,无论封华怎么治疗自己,病情都加重了。 检查结果相当不好,他活不长了。 而封华这边,完全没办法离开他,三天就可以让他再癫狂一次。而且封华已经太过强大,汹涌的仇恨和痛苦将会成为他的力量,让他做出可怕的事情。 经过深思熟虑,封烨然想让封华失忆,失败了。 疾病和抑郁折磨着他,终于,在某个夜晚,他企图亲手杀死封华。可是他做不到。 他从高高的天文塔跳下,想要结束一切。 他被封华救了。 封华极其痛苦,他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毁掉全世界! 那时候,已经是2239年年底了。 经历了重重波折,封华带封烨然到处寻找医生治病。 二 只有封烨然知道,这病已经无药可治。 他发现了封华的白发,和时不时劳累的模样,终于意识到,封华是在用生命为自己治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决定欺骗封华。 他选择的对象是赛琳娜,这个女人,拥有部分外星血统,比一般人强大太多,就连封华也不易伤到她。他和赛琳娜商量后,让她假装能够治好自己,并扮演成情侣,让封华自行离开。待他死后,就说他跟赛琳娜结婚了,去了赛琳娜的家乡,没法回来,偶尔给他看点视频,定期给他信件就可以了,当然,这些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他知道,阿德瑟尔族相当的专一,最开始肯定非常痛苦,但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自愈。毕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还有什么能抵挡时间的冲刷呢? 一切按照封烨然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他和赛琳娜在医院的互动越来越多,赛琳娜告诉封华,手术成功,快被治愈了。然后封烨然在舞会中强打着精神和赛琳娜跳舞……最后,告诉封华,决定和赛琳娜同居,封华当然不能跟他们一起住。他让封华离开。 封华离开了,但是每晚都会在花园等待。 那是2240年7月。 每天,夏虫不断鸣叫,那般炎热,暴雨不断,而封华一直等着,等着。 无论封烨然做什么,他的脑海里都是楼下的那个孩子—— 他还在楼下吗?下雨了!他带伞了吗?!他看见铁门上挂的黄伞吗?打雷了……他不会又浑身淋湿了吧?啊!他真的在下面……这个傻孩子!干脆我直接下去好了,告诉他我…… 封烨然努力抑制着自己想呼喊封华、直接朝他跑过去的心情,他失败了。 那是封华等待的第七个夜晚,封烨然一整天都相当烦躁。 似乎有些发烧,晚上一直晕乎乎的。 他发现窗户是打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他走过去,果不其然,起伏的雾气中,他看到了日日夜夜想念的孩子。 眼神相撞的那个刹那,什么都忘了。 他果然还是太自私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计划…… 他只想好好呼唤封华的名字,只想马上拥抱他,只想马上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只想马上跟他,离开! 离开这里! 离开所有痛苦!所有疾病!所有无可奈何! 什么都不思考!不顾一切后果! 一起去天涯海角! 所以他拉着封华,奔跑了起来。 在草丛里,他笑着哭了,他告诉封华:我爱你! 他们私奔了。 三 封烨然只联系了赛琳娜。赛琳娜为封烨然准备了医疗设施、足够的药物,以及一名私人医生,秦熙和。他和封华几乎和研究所切断了所有联系,隐居了起来。 自2240年7月到2241月12月20日,五百多天,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哪怕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快乐的。封烨然病痛的时候,封华没日没夜的守在他的身边,当封烨然醒来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封华的笑脸。 封烨然好些的时候,他们会去散步,去附近旅游。 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美,那么珍贵。 盛夏,他们荡漾在碧蓝的湖泊之上,周围满是荷花,封华钻入水里,为封烨然抓起一条大鱼; 封烨然要不坐在轮椅上,要不由封华背着他,他们去森林深处观察各种各样的动物,可爱的野兔,毛茸茸的猫头鹰,还有,无穷无尽的花海,数不尽的萤火虫; 入睡之前,无论想看怎样的美景,封华总会像变魔法一般,让他的烨儿身临其境,他们时而沉入深海,时而遨游于太空; 他们漫步于玫瑰丛林,大朵大朵的大马士革红玫瑰,香味扑鼻,还有精致的千叶玫瑰。玫瑰海如同浪潮涌动,封烨然总喜欢将头埋入花里,像饮酒一样品花的味道; 他们在初秋的夜晚躺在屋顶,数天上的星星,直到封烨然睡着; 偶尔,会去人潮涌动的集市买东西。难得的古典集市,好像回到了几百年以前。只要两个人一起,就连普通的红色苹果、小小的橘色橙子也显得那么漂亮; 他们总会记住对方的生日,在那天,一起吹灭蜡烛,许上心愿; 他们一起去小教堂祷告; 一不小心被封烨然偷吻的时候,纯情的封华总会一下子满脸通红,然后马上吻得封烨然喘不过气来; 深冬,他们坐在壁炉旁,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哪怕不说一个字,心里也是满溢的幸福; …… 封烨然于2240年9月,在一家小文具店买了一个金色的笔记本,他对这个漂亮的笔记本简直爱不释手,回家以后,就对封华说:我打算在上面写日记!跟以前写的不同,这次要写幸福的日记! 只要他身体还好,每天,他就会去他的书房写一会儿。 整整一年,他写完了。他和封华一起来到玫瑰丛林,将金色笔记本埋在土里,对封华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看…… 当时封华忽然就走了,封烨然以为他生气了。 “诶你这孩子!怎么就走了?!你倒是听我说啊?别生气啊!” 封烨然在后面吃力地追,却发现封华站在前面没动,只是身体在剧烈颤抖。 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此时封华正在无声地哭,滚烫的眼泪鼻涕被他胡乱用手背擦掉,但是根本擦不完。 他叹了一口气,从后面抱住封华:“哭什么呀!爱哭鬼。” “我才没哭!” 封华明明是个非常强大的怪物,但是当时,他只能像孩子一样偷偷地哭。毫无办法。 他一直,非常害怕。 再幸福的时候,也害怕。 他总是强迫自己忘记封烨然快死的事实,可是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惊醒无数遍,然后将头抵在封烨然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 若哪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的烨儿已经……,该怎么办? 他害怕得没错,自2241年10月开始,封烨然没法走动了,只有日日夜夜躺在床上。 他的记忆力衰退得相当明显,他嗜睡,视力也在衰退。 彩色的世界在他眼里,逐渐变成了黑白。 清晰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上一刻才说出口的事,下一刻,就忘了。 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那天,封烨然的身体状况忽然变得很好,神志也很清晰,都可以起身走走了。 他让封华带他去附近的花园逛逛。 封烨然给他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披上毯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去草坪。 那是个黄昏,两人望着缓缓落下的夕阳,封烨然微笑着说:“封华,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去年?” “还要更早。” “你知道我病得严重的时候……?” “还要更早。” “上次你还说,去年跟我私奔的时候,才喜欢上我的呢。” “那是骗你的!其实……我一直就喜欢你,一直都很爱你……我的……小宝贝儿!” “……肉麻。” “都这么大了别脸红啊!嗯……你第一次……企图……亲我那会儿,我居然觉得你嘴唇的形状特别好看,有点……性感。” 封华垂头吻了吻封烨然的唇。 封烨然笑着继续说:“后来……你不是一下子长大了嘛……当时真的吻得我……没回过神来。后来你……你又当着全世界表白,当时……整个脑袋里都是你了……只是……我当时太傻,没有马上意识到……没有……早点告诉你……” “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烨儿,你少说点吧,别让自己太累。” “好好……那听你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还用问吗?我从出生开始,就喜欢你了,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爱上了你!” “哈哈……感觉,可以做个……好梦……” 封烨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封华将他推到吹不到风的地方,把他裹得紧紧的。 然后,听到了不远处小教堂的钟声。 咚、咚、咚、咚。 缓慢的,一声又一声。 封烨然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甜蜜的梦里,失去了呼吸。 那一天,正是2241年12月20日。 《怪物》之《真实》上 chapter 31 真实(下) 四 封烨然被安葬在了教堂后面的坟地里,小小的十字架上,写着他的名字。 从12月20日开始,连续十年,封华疯了,被执念所控。 他并没有听封烨然的话,去看那本金色笔记本。 他根本无法承受封烨然的死亡,所以他选择遗忘封烨然的死。而在他的记忆机制里,死亡和爱深深相连,毕竟,他是在终于知道封烨然爱他之后,和他共同幸福生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以死亡告终。而这一年半的每一天,都有爱,每一天,也同样有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要删除死亡的记忆,那他也必须删除有关爱的记忆。 他深知,自己的力量是由情绪控制的(尤其是负面情绪),由痛苦形成的执念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说不定,可以复制曾经和烨儿在一起的世界。 他的生活是混乱的,要不处于妄想之中,要不在封烨然的墓旁游荡,要不像个幽灵一样,在一大片荒原里,创造世界。 当他有关爱和死亡的记忆彻底消失以后,他忘记了封烨然的死。 他变得非常强大。 他最初创造的事物,只能维持半个小时,而后来,能维持一天,一个月…… 在第三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完整地复制一个有关封烨然,有关他的世界。由于是以两人的认知为边界的,那么,这个世界并不用非常大。 那个时候,他的执念只剩下一个,他渴望着封烨然的爱,而他还没有得到,他需要永远追求封烨然的爱,直到得到的那一天——这就意味着,在他的复制世界,只要永远得不到封烨然的爱,他就可以永远和封烨然在一起。得到了的话,反而意味着,结束。 他世界里的时间,就像叙述者可以用五分钟讲完一年的故事,可以用两百页纸讲一个月的故事一样,和现实的世界无法对等。 至于真实度,也随着不断地重复不断变化,以及受制于世界运行的规律而扭曲部分内容,故事里的某些角色,在不断重复中,拥有了自己的分工和新的名字,例如,本我肖恩的职能为维护这个不断重复的旧世界;秦希澈在经历第二次循环时,拥有了秦熙和这个名字,这是因为封华的意识把她和后期照顾封烨然的女医生搞混了,而她的职能,是封华的超我,是理性,同样也是旧世界的秩序维护者。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某些角色也有想要打破旧世界的倾向,例如肖恩,曾和封华一起,看蝴蝶和蚱蜢,说到美丽之下的残酷。他的意思是,美丽之下有残酷,反过来,残酷之中也是有美丽的。凡事要看两面。封华的故事盯着残酷,正是遗忘了美丽的部分。 由于世界能够不断循环的基本原则是“不被封烨然所爱”,所以,封华会不断阻止对方爱上他。每当他发现了封烨然有爱他的倾向时,总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来阻止对方的爱。 这样一来,每个世界几乎都以痛苦结束,每次结束,封华都会焚烧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正如残酷童话讲述的那样: 原来,爱的代价,就是王子的死。 绝望的怪物吞食了一切生命,焚烧了一切。 ‘如果爱与死亡相连……那么,我宁可,不要爱!’ 痛苦的、拥有着强烈执念的怪物来到了荒原。 它吐出了一只金丝雀,金丝雀飞向天空,歌喉那般悦耳动听。 它吐出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在枯草中蹦蹦跳跳,眨巴着漂亮的红色眼睛。 它吐出了一只小狗,小狗汪汪叫着,摇晃着可爱的尾巴。 它吐出了美丽的公主,公主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它吐出了花与草,蝴蝶和海鸟,茂密的森林,壮丽的城堡…… 在崭新的世界里,它吐出了亲爱的王子殿下。 贫穷、虚弱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在森林里捡到了一颗种子,他将种子埋在土里,种子快速发芽开花结果,巨大的果实里,竟然有个怪物。 怪物很丑、很可怕,但怪物想要得到王子殿下的爱。 ‘请你爱我。’怪物对王子说,‘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王子永远都不会爱它。 但那就是怪物的愿望啊! 哪怕永远也无法被爱,哪怕只是用痛苦和恨维系的关系。 怪物只要跟王子殿下在一起就好!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五 整整十年时间,他复制了无数个世界。就如同他自己所说: “我一直……有种强烈的,执念。从出生开始就有了,或者更早。我被它驱逐着。我似乎在滚一个火球,朝着深渊,不断地滚下去,没有尽头。” 他的执念,让他不断复制世界,不断扭曲世界,而他永远都无法得到爱,那么他会永远痛苦。不断复制、创造的世界本身这种僵化的行为模式,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牢笼。 他是被关在牢笼中的怪物。 渴求爱而永不得的怪物。 六 而实际上,这是封烨然在世时就料想到的。 所以,在他跟封华在一起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不仅写了一本金色笔记,他还做了一件事。 他让自己的团队,花了大量时间收集他的意志,后将其植入了封华的大脑。 他去世以后,他的部分意识会在封华的脑内生长。由于是崭新的技术,又由于封华本身的意识相当强大,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真的在梦中与封华交流。 实际上,花了整整五年时间。 封华脑内的白影,就是封烨然的意志。 它引导封华整理一个一个破碎的世界,就像封烨然在封华小时候带着他做房子一样,从墙,到屋顶,到门窗,到烟囱,到钥匙,一点一点地制作,直到找到真实,让封华从执念中解放,真正地获得幸福。 七 桌上有四块橡皮泥,大小不一。四五岁模样的小封华很是疑惑。 ——封华:烨儿,如何用这四块橡皮泥制作一栋小房子呢? ——封烨然:把它们捏成你想要的形状。这块作屋顶,最大的这块作墙,这块作门窗,最后一块小的就是烟囱啦。 ——封华:这里还有这么多彩笔和油画棒呢! ——封烨然:等我们做完小房子,我们来为小房子画背景吧,大地啊绿草啊,还有蓝天白云。 ——封华:还要画上我们两个! ——封烨然: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封华: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 …… 封华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他太傻了。太傻了。 多少年前,他头一次爆发,差点杀掉陈萱,被封烨然阻止的那次。 他听到封烨然说:“只需要三年,到时候,我会亲手杀死封华。” 就是那句话,让他彻底绝望,让他不断分裂、越发扭曲。可这根本就是误会!为什么当时的他,不能再多听几句?为什么就不能多跟封烨然交流?为什么就不能再成熟一点?! 这一切的悲剧,又是由多少误会构成的呢? 如果更信任对方的话。 如果可以不爱得那么偏执的话。 或许,结局会大不一样? 白影飘在封华跟前,轻声呼唤:封华,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封华哭得相当难看,但还是不住点头:烨儿,烨儿。 白影的面容终于清晰了,是封烨然的模样。 他沉下来,轻轻捧起封华的脸:“封华,你还记得吗?你曾说,阿德瑟尔族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是一生,就是永远。哪怕忘掉了你自己,你也不会忘掉我……你还说,我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 “烨儿……”封华的声音已经不清晰了,他的肩膀剧烈抖动,面容扭曲,哭出了声。 封烨然用略微透明的手指不断擦拭封华的眼泪,然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傻瓜,其实,我也一样啊。哪怕我的身体已经消亡了,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也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你要记住,我爱你!我不希望你永远痛苦下去,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希望你重获新生。所以,不要再忘记了,一定要看我给你的礼物,好吗?” 《怪物》之《真实》完 终章 2252年4月2日。 某论坛的交流区。 红果果:你们知道封华吗?传说中的第一个拥有阿德瑟尔皇族血统的新人类!以前还演过电视剧,当时红极一时,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现在几乎查不到他的消息,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传言! 宝贝好饿:我当年是他的铁粉啊!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他的主人封烨然癌症去世了,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我记得封烨然是2241年底去世的,已经十年了啊! 荒岛求生:有人说他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悲伤过度,成植物人了;还有种传言,说他当时犯了很多罪,杀了很多人,后来被研究所的人安乐死了。 月下玄冰:关于这件事,一直都有人想采访研究所的人,但,都被那边拒绝了。 我爱他啊啊啊:求真相帝,有知情的大神吗??? …… 必须匿名:我只能说,他没死。研究所拒绝采访,是不想外界的人去打搅他们。 我爱他啊啊啊:他们?他们是指谁?楼上的能再说说吗?这里不能说私信也成啊!!! …… * 2252年3月28日。 年迈的所长坐在沙发上,一边逗腿上的猫,一边喝茶。 “老张,十年了吧。”所长望着窗外,对当年电牢的看守人说。 老张点头:“是啊。” “在这十年,封华在那片荒原,到底创造又毁灭了多少个世界,就连我们也数不清了。” 老张问:“王所长,封华这样不断创造世界,有意义吗?我是说,每次创造出来的‘封烨然’,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了,只是崭新的形象而已……” 所长笑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吧,这十年,我们这边一直都在观察封华创造的世界,收集了很多他创造出来的素材,我们发现,他的每个复制体,不仅在身体构造上与最初的实体完全相同,而且,都或多或少地保留着部分记忆和情感。简单来说,每个世界的复制体,可能存有曾经的记忆,可能会被某场景激发,当然,这些记忆和情感也可能永远沉睡下去,直到死亡。” 老张惊讶得合不拢嘴:“所长,这么重大的发现,为什么不公布与众呢?” 所长:“如果公布与众,谁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跑去围观,有多少人渴望进入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秩序就会被干扰,可能会中断或崩溃吧。我现在老了,经常回想曾经的事,虽然封华做了很多疯狂的事,但,我们研究所也有很大的责任,现在咱们对待新物种的方式还是不太合理。抛去他的研究价值,其实,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而现在,无论他多么疯狂,他所追逐的,仅仅是烨然的爱而已啊,只是想跟烨然在一起,多纯粹的东西,你说,仅仅是为了这个,他居然创造毁灭了那么多世界,几乎把他自己的寿命耗光……” “……他还能创造几个世界?” “用尽全力的话,也就一个。明明他的寿命极其漫长,但他已经损耗太多了。所以,我希望他创造的最后一个‘世外桃源’,能在不被干扰的情况下,自然地运作,尽可能长时间地保留下来。也算是帮烨然实现最后的心愿吧。” * 2252年3月20日。 45岁的赛琳娜抱着一束百合花,拉着女儿的手,往小教堂后面的墓园走去。 六年前,他和当地的男医生结婚了,如今女儿已经五岁多了。 小女孩追逐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燕尾蝶,在草地上奔跑。 赛琳娜来到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跟前,上面写着“封烨然之墓”几个字。墓前的一束玫瑰已经枯萎,枯黄的花瓣随风飞逝。她将新鲜的百合放在墓前。 小女孩抓住妈妈的手,问:“妈妈,前几天见到的那个超好看的白发哥哥呢?” “你说封华哥哥吗?他和他最喜欢的人去很遥远的地方啦。” “莉莉还能见到他吗?” 赛琳娜的眼睛一红,她蹲下来,抱住小女孩,连连说:“能见到的,能见到的。说不定,在他最后创造的世界里,莉莉会和妈妈一起,与他们相见呢。” * 2252年3月12日。 封华抱着一束纯白的玫瑰,来到封烨然的墓前。 微风吹拂,他一头纯白的鬈发浮动着。他俯身,亲吻十字架上的“封烨然”三个字,小心翼翼地将白玫瑰放在墓前。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暗金色的笔记本,翻开。 熟悉的字句,熟悉的笔迹。那是他最爱的人写的东西。是最爱的人的愿望。 “烨儿。” 他凝望着十字架,好像正凝望着封烨然那双灵动又干净的眼睛,“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每个字,我都非常喜欢。” “我,也想送给你一份礼物。”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做房子吗?你当时教我,在修完墙、屋顶、门窗、烟囱以后,我们就需要用彩色油画棒和水笔画背景了,画上茂密的树和草,鲜艳的花,飞鸟,蝴蝶,还有我们两个。” “你的金色笔记给了我蓝图,我想,好好地描绘我们的人生。” “我想把我们的愿望,化为现实。” “我想送给你,一个崭新的世界。” ※※※ 封烨然,30岁,某大学的生物讲师。 他每天的生活非常平凡。上上课,带带研究生,偶尔做点研究,写写论文,生活悠闲。 他的家庭也很平凡,老爸是个公务员,老妈是位音乐教师,家里还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和嫂子生了个儿子。他有空的话,会回家陪爸妈吃饭、看看电视、遛个弯、陪侄子玩之类的。 如今他人也30了,偶尔会被催婚,但大家也不是真的急,这个时代,不婚的人也挺多的,关键是自己的选择,开心就好。 要说唯一不平凡的,就是他总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人。他总是梦见那个人,总是听见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又总是忘记那个人的模样,忘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又是一个初夏,那天下午,他上完两个小时的课,一边走神,一边走在教学楼里。 不知不觉,来到了美术室。 窗外蝉鸣阵阵,他在阳光的碎片里,看到了一幅画。 深蓝色苍穹之中,是奔腾的璀璨星河。 封烨然定住了,他被重重叠叠的色泽吸引了,他抚摸着颜料的厚度,感受颜色的变化。 恍若有什么在召唤他似的,他走进了美术室; 下一幅图,美丽的星空下,是高高的天文塔; 再下一张,是一个水下的房间,网状的水纹中,一条带着金边的红色鱼儿摇摆着尾巴缓缓游过; 下一张,白色的小船飘荡在宝蓝色的湖水中,碧绿的山倒映其上,春花洒在水面,红蜻蜓飞舞其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船上钓鱼,而另一个人,则靠在他的身上,安静地睡着; 金色的小花,金色的阳光; 红色的苹果,红色的玫瑰; 森林里,皎洁的月光里,湿漉漉的花草里,令人意乱情迷的吻…… …… 封烨然听到了轻轻的呼唤声:“烨儿。” 那是二十岁上下的男孩,他站在窗边,面前是未完成的画:蓝天白云中,有一条未画完的空中旅游船,犹如缓缓浮出水面的座头鲸。 一股强风吹来,风鼓动着白色纱帘,鼓动着他漆黑的鬈发。 上百幅画震颤着、摇晃着,似乎化为成千上万只蝴蝶,被强风惊动,扇动着五彩缤纷的薄翼,腾空飞起。 隔着重重叠叠的蝴蝶,男孩凝望着封烨然,微笑着。 是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 他说:“烨儿,这次,我们都是普通人了。我想这一次,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知名的情绪,在封烨然的身体中涌动。 明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已经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 他一把抱住男孩,紧紧的。明明喉咙和鼻子酸涩难受,但又幸福得不像话。他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好好保护怀里的人,想把一切都给他! ——啊,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啊。 * 【这一次,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健健康康的;这一次,我会先告白,在一个平凡的傍晚,对你说:封华,我喜欢你;这一次,我会好好陪着你,保护你;这一次,我们会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去很多地方玩;这一次,我们终于一起坐上了空中旅游船,逛遍了整个世界;这一次,每晚,我都会告诉你,我爱你;这一次,你一直都快快乐乐的;这一次,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节选自封烨然的《金色笔记》】 ——theend—— chapter 32 礼物 2252年4月2日。 某论坛的交流区。 红果果:你们知道封华吗?传说中的第一个拥有阿德瑟尔皇族血统的新人类!以前还演过电视剧,当时红极一时,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现在几乎查不到他的消息,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传言! 宝贝好饿:我当年是他的铁粉啊!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他的主人封烨然癌症去世了,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我记得封烨然是2241年底去世的,已经十年了啊! 荒岛求生:有人说他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悲伤过度,成植物人了;还有种传言,说他当时犯了很多罪,杀了很多人,后来被研究所的人安乐死了。 月下玄冰:关于这件事,一直都有人想采访研究所的人,但,都被那边拒绝了。 我爱他啊啊啊:求真相帝,有知情的大神吗??? …… 必须匿名:我只能说,他没死。研究所拒绝采访,是不想外界的人去打搅他们。 我爱他啊啊啊:他们?他们是指谁?楼上的能再说说吗?这里不能说私信也成啊!!! …… * 2252年3月28日。 年迈的所长坐在沙发上,一边逗腿上的猫,一边喝茶。 “老张,十年了吧。”所长望着窗外,对当年电牢的看守人说。 老张点头:“是啊。” “在这十年,封华在那片荒原,到底创造又毁灭了多少个世界,就连我们也数不清了。” 老张问:“王所长,封华这样不断创造世界,有意义吗?我是说,每次创造出来的‘封烨然’,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了,只是崭新的形象而已……” 所长笑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吧,这十年,我们这边一直都在观察封华创造的世界,收集了很多他创造出来的素材,我们发现,他的每个复制体,不仅在身体构造上与最初的实体完全相同,而且,都或多或少地保留着部分记忆和情感。简单来说,每个世界的复制体,可能存有曾经的记忆,可能会被某场景激发,当然,这些记忆和情感也可能永远沉睡下去,直到死亡。” 老张惊讶得合不拢嘴:“所长,这么重大的发现,为什么不公布与众呢?” 所长:“如果公布与众,谁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跑去围观,有多少人渴望进入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秩序就会被干扰,可能会中断或崩溃吧。我现在老了,经常回想曾经的事,虽然封华做了很多疯狂的事,但,我们研究所也有很大的责任,现在咱们对待新物种的方式还是不太合理。抛去他的研究价值,其实,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而现在,无论他多么疯狂,他所追逐的,仅仅是烨然的爱而已啊,只是想跟烨然在一起,多纯粹的东西,你说,仅仅是为了这个,他居然创造毁灭了那么多世界,几乎把他自己的寿命耗光……” “……他还能创造几个世界?” “用尽全力的话,也就一个。明明他的寿命极其漫长,但他已经损耗太多了。所以,我希望他创造的最后一个‘世外桃源’,能在不被干扰的情况下,自然地运作,尽可能长时间地保留下来。也算是帮烨然实现最后的心愿吧。” * 2252年3月20日。 45岁的赛琳娜抱着一束百合花,拉着女儿的手,往小教堂后面的墓园走去。 六年前,他和当地的男医生结婚了,如今女儿已经五岁多了。 小女孩追逐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燕尾蝶,在草地上奔跑。 赛琳娜来到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跟前,上面写着“封烨然之墓”几个字。墓前的一束玫瑰已经枯萎,枯黄的花瓣随风飞逝。她将新鲜的百合放在墓前。 小女孩抓住妈妈的手,问:“妈妈,前几天见到的那个超好看的白发哥哥呢?” “你说封华哥哥吗?他和他最喜欢的人去很遥远的地方啦。” “莉莉还能见到他吗?” 赛琳娜的眼睛一红,她蹲下来,抱住小女孩,连连说:“能见到的,能见到的。说不定,在他最后创造的世界里,莉莉会和妈妈一起,与他们相见呢。” * 2252年3月12日。 封华抱着一束纯白的玫瑰,来到封烨然的墓前。 微风吹拂,他一头纯白的鬈发浮动着。他俯身,亲吻十字架上的“封烨然”三个字,小心翼翼地将白玫瑰放在墓前。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暗金色的笔记本,翻开。 熟悉的字句,熟悉的笔迹。那是他最爱的人写的东西。是最爱的人的愿望。 “烨儿。” 他凝望着十字架,好像正凝望着封烨然那双灵动又干净的眼睛,“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每个字,我都非常喜欢。” “我,也想送给你一份礼物。”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做房子吗?你当时教我,在修完墙、屋顶、门窗、烟囱以后,我们就需要用彩色油画棒和水笔画背景了,画上茂密的树和草,鲜艳的花,飞鸟,蝴蝶,还有我们两个。” “你的金色笔记给了我蓝图,我想,好好地描绘我们的人生。” “我想把我们的愿望,化为现实。” “我想送给你,一个崭新的世界。” ※※※ 封烨然,30岁,某大学的生物讲师。 他每天的生活非常平凡。上上课,带带研究生,偶尔做点研究,写写论文,生活悠闲。 他的家庭也很平凡,老爸是个公务员,老妈是位音乐教师,家里还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和嫂子生了个儿子。他有空的话,会回家陪爸妈吃饭、看看电视、遛个弯、陪侄子玩之类的。 如今他人也30了,偶尔会被催婚,但大家也不是真的急,这个时代,不婚的人也挺多的,关键是自己的选择,开心就好。 要说唯一不平凡的,就是他总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人。他总是梦见那个人,总是听见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又总是忘记那个人的模样,忘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又是一个初夏,那天下午,他上完两个小时的课,一边走神,一边走在教学楼里。 不知不觉,来到了美术室。 窗外蝉鸣阵阵,他在阳光的碎片里,看到了一幅画。 深蓝色苍穹之中,是奔腾的璀璨星河。 封烨然定住了,他被重重叠叠的色泽吸引了,他抚摸着颜料的厚度,感受颜色的变化。 恍若有什么在召唤他似的,他走进了美术室; 下一幅图,美丽的星空下,是高高的天文塔; 再下一张,是一个水下的房间,网状的水纹中,一条带着金边的红色鱼儿摇摆着尾巴缓缓游过; 下一张,白色的小船飘荡在宝蓝色的湖水中,碧绿的山倒映其上,春花洒在水面,红蜻蜓飞舞其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船上钓鱼,而另一个人,则靠在他的身上,安静地睡着; 金色的小花,金色的阳光; 红色的苹果,红色的玫瑰; 森林里,皎洁的月光里,湿漉漉的花草里,令人意乱情迷的吻…… …… 封烨然听到了轻轻的呼唤声:“烨儿。” 那是二十岁上下的男孩,他站在窗边,面前是未完成的画:蓝天白云中,有一条未画完的空中旅游船,犹如缓缓浮出水面的座头鲸。 一股强风吹来,风鼓动着白色纱帘,鼓动着他漆黑的鬈发。 上百幅画震颤着、摇晃着,似乎化为成千上万只蝴蝶,被强风惊动,扇动着五彩缤纷的薄翼,腾空飞起。 隔着重重叠叠的蝴蝶,男孩凝望着封烨然,微笑着。 是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 他说:“烨儿,这次,我们都是普通人了。我想这一次,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知名的情绪,在封烨然的身体中涌动。 明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已经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 他一把抱住男孩,紧紧的。明明喉咙和鼻子酸涩难受,但又幸福得不像话。他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好好保护怀里的人,想把一切都给他! ——啊,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啊。 * 【这一次,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健健康康的;这一次,我会先告白,在一个平凡的傍晚,对你说:封华,我喜欢你;这一次,我会好好陪着你,保护你;这一次,我们会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去很多地方玩;这一次,我们终于一起坐上了空中旅游船,逛遍了整个世界;这一次,每晚,我都会告诉你,我爱你;这一次,你一直都快快乐乐的;这一次,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节选自封烨然的《金色笔记》】 ——theend—— chapter 33 解析与后记 一.解析 1.创造的世界是有实体的,并非虚幻 封华创造的世界,并非梦境。他在一大片荒原创造了世界,构成世界的物质虽然几乎都是复制体,从新世界(终章里的世界)达成的效果来看,这些生物拥有了生命,从这点而言,他与造物主无异。关于这个世界的尽头、时间等等,在“真实”章节中,已经清晰地阐释出来了。 2.这篇文的结构 封华无法接受封烨然的死,所以选择忘记封烨然的死,以及与死亡相连的爱,选择用痛苦的执念为动力,不断地创造和毁灭世界。对他而言,爱代表结束,反而是他设法忘却和避免的。(具体阐释见第31章真实下) 这篇文的第一部分《墙》(2232年圣诞节到2239年冬)就是封华创造的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开始,腐肉已经带有烧焦的味道,说明这不是被创造的第一个故事。结束时,封华焚烧了一切。他一般创造的世界,与《墙》近似。时间或长或短,故事情节或多或少地扭曲,还会混合2239年冬之后的事情,但都以毁灭告终; 《屋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更像是素材,依然部分真实,部分虚假(扭曲的主要是故事结尾)。白影(封烨然的意志)引导封华,让他知道2240年初到2240年7月,还发生了一些事; 《门窗》,依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为素材,这部分几乎真实,但不完整。以封华为视角,描述的跨度大约从2240年9月到2242年1月。这段时间,实际上,是封华最抗拒描述的,是他选择忘记的部分。封烨然死于2241年12月,他根本没法接受,他描述的时候,已经癫狂了,所以时间和逻辑都是有些错乱的,相当意识流; 《烟囱》,不是完整的世界,时空混乱。封华在荒原(他是在荒原创造世界的),他看见了世界的尽头(他当时创造的世界,以自身的认知为尽头,也有时间的尽头,截止于封烨然死亡的那一天),玫瑰园和城堡,更像是现实和虚幻的结合。烟囱残酷和甜蜜的两个童话,以不同的角度讲故事,告诉了封华,他一直遗忘的东西: 那就是,无论在之前的哪个世界,哪个素材里,他都遗忘了封烨然的死亡,和被爱的经历。也只有想起来,才能得到钥匙,真正修成房子,获得真实,拯救他自己。 封烨然曾想用其他办法拯救他,例如让他失忆等,都失败了。最后,为了让他停止自我折磨式的执念,封烨然写了《金色笔记》,为封华提供了一张蓝图,让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渴求爱而永不得的怪物”能够真正得到爱,能够获得一生的幸福,实现他们的愿望。 3.创造的世界里,封烨然是崭新的个体,还是保留了原始“封烨然”的情感? 关于这点,终章所长和老张的对话,就给出了答案。 仔细观察《墙》的话,会发现,文中会提到封烨然“被强加的情感”,例如他被封华当着全世界告白的时候,文中这样写的: “啊啊啊,有种声音在他身体内部尖叫、呐喊。不是痛苦的声音,而是狂喜的。有种陌生的狂喜之感在他的身体中膨胀、奔腾,让他感到惊恐。他冲进卫生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差点吓了一跳。他的脸部肌肉上扬,他在笑,几乎放肆、雀跃地笑着,难以抑制——明明依旧是他的脸,可是他却感到陌生。他一遍又一遍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脸,企图冷却那种莫名其妙的、被强加的情绪。十分钟不到,这种怪诞的情绪像潮水一般,退去了。(第14章诱惑)” 以及,大家应该还记得,封烨然在喝醉后,会非常渴望封华。这些情感,其实源于最初的、真实的封烨然。他的记忆、情感被埋藏在“复制体”之中,在受到刺激后,会缓慢复苏,加速“复制体”对封华的爱。 这就是为什么,在终章,以《金色笔记》为蓝图的新世界之中,封烨然一直觉得自己在等某人,也很快就产生了强烈的冲动:“他想好好保护怀里的人,把一切都给他。(第32章礼物)” 4.象征 这篇文的“象征”随处可见。 最明显的,比如,钟声。这是令封华恐惧的,因为封烨然死的那一刻,刚好在教堂附近,听到了钟声; 再比如十字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小人,踩在十字架上跳舞。从12月20日开始,跳了整整十年。但是最后,十字架摔在地上,碎了。小人也碎了。哐当哐当。啪嚓啪嚓。哗啦哗啦(第28章门窗)。”十字架,就是指封烨然坟前的十字架,踩在十字架跳舞,就是一直在跳死亡之舞,不知疲倦,从封烨然死亡开始,跳了十年,是的,他一直在创造和毁灭世界,不知疲倦,但这样下去,等待着他的也只有痛苦的死亡。所以最后小人碎了,他认为一切都是虚无的; ……(实在太多) 5.封华其实一直都想去死 细心的你,也许会看到很多类似的镜头。 “他做了很多很多梦,大多数都记不清内容了,偶尔只能忆起一些片段——梦见另一个模糊的自己,站在房间里观察着自己,神态抽离,神情中充斥着讽刺【质疑这个世界的意义】;梦见铁窗上的铁栏杆没了,汹涌的秋风从外面涌进来,似乎在欢快地邀请自己……【死亡冲动】(第8章惩罚)” “他往窗边走去,火焰似乎在他的身边蔓延,这种感觉令他畅快。【对火病态的怀念和渴望】 他站在窗边,打开窗户。 风铺洒在脸上,吹拂着他的发,好似在热烈地邀请着他: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封华皱眉,想要扔掉那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死亡冲动】 他无意间朝楼下看去。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他看见了自己。 看见自己躺在雪地上,头破血流。血是红的,脑浆是粉红的、乳白的。而周围,还有更多、更多的自己,或大或小,他们在雪地上徘徊着,行尸走肉一般。【分裂病症非常严重】 有几个研究员站在不远处,可是没有人觉得怪异。 似乎都没有人发现地上的死尸。【死尸就是自我,主人格】 最小的那个自己,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他跪在死去的自己跟前,趴下去,伸出舌头,舔着地上的脑浆。 一脸美味的样子。 好似那是一堆草莓冰激凌。(第20章惊恐)” 对第二段文字的解释,因人而异。在我看来,这一段既包含了封华的死亡冲动,也展示了他越发严重的人格分裂,他感觉,他真实的人格不被接受,所以,他在抹杀自己的主人格。这里为他后来的癫狂和爆发做了准备:“在你心中,封华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个听话的实验品?是个没有思想的小婴儿?是个不会生气不会反抗的傀儡?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因为你不能接受我可怕的一面,你就否认我的存在吗?(第21章温暖)” 那么,为什么封华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想去死呢,其实,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痛苦的循环,在本质上是缺乏意义的。 6.关于结局 封华过多地挥霍了自身的力量,早期为了治疗封烨然,后来十年重复创造毁灭世界后,他已经满头白发。 他剩下的所有力量,仅够他再创造最后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长度、完整性等全部未知。 但这已经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实现了共同的愿望。 封烨然的礼物拯救了封华,而封华也实现了封烨然的愿望。 在荒原里,怪物创造了最后一个“世外桃源”。 二.后记 这篇文写了很久,从去年11月开始,连载到今年8月,总算更完。 非常非常感谢一直等我更新的你。 这篇文的结构,算是目前为止我写的最复杂的了,写作手法方面,我也实验了很多。例如,《门窗》那章完全使用意识流的手法,让时间完全错乱,从病人的角度来写。《烟囱》那章,用不同角度,讲有关“怪物和王子殿下”的童话,说起来,《蚕食》也有写暗黑/童话,哈哈。 我相当喜欢这篇文之中的场景,每次写的时候,感觉都身临其境,那是种非常神奇的感觉。 关于结构的灵感主要来源于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莱辛是2007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她的《金色笔记》的结构,令我印象深刻。她以自由女性(创作的小说)、黑色笔记(回忆)、红色笔记(政治生活)、黄色笔记(女主anna创作的小说)、蓝色笔记(日记)的顺序,往复写作,中后期癫狂,最后,与saul同居,两人都是作家,在癫狂后相互治愈,互相送给了对方一句话,以这一句话为开头写作,金色笔记成为了未来的蓝本。《金色笔记》不仅给了我结构上的灵感,还给了我一丢丢内容的灵感,例如,疯狂交/配的蚱蜢(第13章),以及封烨然和封华私奔的那一幕,也是当初看《金色笔记》时就很受启发的。 比起隔壁的《蚕食》和《疯子》,这篇文真的甜太多了。 我个人是非常喜欢这篇文的。 另外,这篇文是在完全完全没有任何网站推荐的情况下写的,这个好像是几乎没发生过的(排除短篇)。以前《疯子》至少前期还是有点推荐的。所以真的很感谢给我评论啊,给我投雷的孩子,说真的,要我自己在这边一直单机的话,我恐怕坚持不下来,三次元生活简直太忙了,我现在还有一篇论文,月底交== 新文的话,得我写完论文后,再缓慢开工了。 我个人还是很喜欢悬疑,新文性向方面是不限的,我比较博爱,bl、bg、gl都爱。之前的想法是《阴婚》《双生》《没用的孩子》《日记》等,但我这人变化有点大,还是以最后开文为准。那啥,要是发现你收藏的新坑忽然换成其他新文了,别打我嘤嘤。 我的动态,都能我的weibo“小妖子的窝”看到哦! 爱你们!么么哒>< 小妖子 2018.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