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异界需要革命》 第一节 刺杀 大夏王朝四海升平,正值盛世。 开国百年来,北镇柔然,西逐百戎,武功千古罕有。 三代君王励精图治,文风大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诸子百家圣贤频出,文治已达极盛。 大夏都城夏京,气势恢宏,坐落在一片大平原中央,周围八条大河环绕。城墙高大雄峻,隔着十里,一目了然。 夏京往北,一条笔直的官道直通远方,从夏京北门,沿着官道两侧列着两行威武的御林军,甲衣鲜明,庄严肃穆。如此阵仗,既不是迎接凯旋而归的王师,也不是皇亲国戚出游,而是有一个要犯今日要押送夏京。 夏京北边十里处的春风亭是必经之地。 一大清早,春风亭的亭长刘大刀带着春风亭府兵三百多人,守在界桩处等待,到了午时,等的口干舌燥,终于等来一列车队。车队停在界桩处,刘大刀马上跟二十里亭的亭长及刑部押送的官吏交割文书,接过押送之责。 春风亭原本叫十里亭,距离夏京十里。夏京中文武官员北上、西行赴任,亲朋好友送行,往往送到十里亭。十年前,一代名士徐谦北上赴任,京中数百文官相送,其中一个才子写了首《送徐太傅至十里亭》,诗中有一句“莫道此去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名动天下,十里亭慢慢被文士叫做春风亭。后来一些文人骚客集资在十里亭地界,修了一座亭子,刻名春风亭,而后凡是京中送行,必送至春风亭。 春风亭是一处路口,往北去草原,往西去大漠,无论是做官还是经商,都要经过这座亭子。亭子四周,搭着一些简陋棚子,专做往来客商、旅人生意,久而久之颇有一番热闹。今日亦然,很早就聚集起了大批人物,多是文人墨客,平头百姓被御林军驱逐,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望。 刘知易挤在一群文人墨客中,在春风亭外一个茶摊上坐着。他能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是有名的文士,或者官员,而是因为春风亭亭长刘大刀是他爹,他是亭长家的二少爷,地地道道的地头蛇,所以御林军校尉没赶他出去。 作为地头蛇,摆摊卖茶的王伯跟他很熟,给他上了一壶珍藏的好茶。刘知易不藏私,热情邀请挤在一张桌子上的四个书生一起品茶。 刘知易用心昭然若揭,就是在巴结这些人。刘知易身穿锦衣,年少俊俏,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其他四人穿着布衣,一副寒酸,刘知易却巴结的很露骨,屁股连凳子都不沾,频繁的给其他人添茶倒水,态度恭谨。因为这些寒酸都是夏京太学的学生,一日高中就是朱紫贵人,根本高攀不起。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来此迎候师长,现在他都巴结不上这些人。 刘知易也读过书,在春风亭曾有神童的名声,可惜都是往日荣光,十多年过去,早就没人记得武举人家的神童。刘知易对读书失去信心,自认没那个天赋,息了读书科举入朝为官,做一番事业的念想,只是心中偶尔有些不甘。 即便不做官,能跟这些未来的官场翘楚搭上关系,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刘知易巴结这些监生,也有人巴结他。王婆觉得老公没眼色,刘少爷在这里,竟然不好生招待,连忙腆着笑脸跑过来道万福,接着就要抢刘少爷手里的茶壶。 “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刘少爷您做呢,老婆子来吧。” 刘知易冷着脸哼道:“去去去。我们读书人在一块图个清闲,你一边去!” 刚才就是这样赶走王伯的。 说着就给一个姓张的书生继续倒水,这书生满脸激昂,慷慨陈词,颇费口水。 刘知易留心听着,这可都是平时听不到的大瓜,只听这书生说道: “徐太傅此次还朝,必定能打掉权奸气焰,众正盈朝,一扫颓废!” 一旁伺候的王伯脸上色变,过来插了一句:“这位公子,莫谈国事!” 刘知易又赶开他;“去去去。我辈读书人心系天下,无事不可谈!” 刚刚被打断话头的书生冲着刘知易点点头,算是赞许,但高傲的神情不变,连仔细看都没看刘知易一眼,继续高谈阔论。 说的大都是朝局走向,国家大事。这些跟刘知易离的太远,他就听个热闹。 书生们口中的权奸,指的是当朝太师魏无暇,外号锦官人,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手下党羽众多,六部尚书均是其门生,权倾朝野。十年前,当朝太傅徐谦离京,远赴漠北巡边,其实是被魏无暇排挤出去的。 当年被排挤出京之时,徐谦无比风光,数以百计的门生故吏相送。如今还朝之时,却颇为萧瑟,以戴罪之身被押解进京。边地六大节度使联名弹劾徐谦克扣军饷,新君继位,马上派人将徐谦解职,押赴京城受审。 不过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不止刘知易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徐谦进京受审,不过是给人看的,皇帝让徐谦进京,事实上是要大用徐谦,因为徐谦是去年登基的新君的老师。当今天子去年登基,年号景德。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奇怪景象,徐谦明明以戴罪之身押解进京,却有无数文人墨客来此迎接,甚至不乏一些朝廷命官。皇帝派出御林军出京十里保护,听说皇帝本人也会在午门口相迎。 从朝中文武到贩夫走卒都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肯定会大用自己的老师,魏无暇权倾朝野的日子就要结束。指使边地节度使弹劾巡边经略徐谦,只是魏无暇的困兽之斗。魏无暇这个权奸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 刘知易也这么想,徐谦徐太傅一路从漠南龙城施施而来,沿途走的很慢,穿郡过县,每每与当地官员座谈数日,路上一直走了三个多月,如今才到夏京城边。可想而知,这一路上徐谦已经为入朝做好了准备。 几个书生正说着徐太傅肯定会清算六部贪官污吏,皇帝一定会开恩科取士,他们这些学子一展所学的时机到了。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太傅驾到”,不管是官道两旁类似茶摊这样的铺子里坐着的书生,还是霸占春风亭的那些官员,全都呼啦啦聚到官道旁,翘首盼望。 刘知易没过去,人挤人,什么都看不见,直接站到茶桌上,勉强看到官道上,在披甲府兵的押送下,一辆驷马大车缓缓驶来。马车宽大,装饰豪华,这是皇帝以孝为名,特意派人送去边郡的御驾。 刘知易啧啧称奇,囚犯乘天子御驾,也算是独一份。皇帝启用徐谦的决心竟然如此急迫,哪怕还没启用,还是戴罪之身,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为徐谦站台,一方面是皇帝年轻,有些过于急切,另一方面大概是对魏无暇的权势太忌惮,急需要徐谦出山制衡。 刘知易很好奇,魏无暇竟然没有出招,让徐谦一路平平安安走到京郊。 御驾前,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开路,中间一匹白马上,坐着刑部左侍郎,这个侍郎负责从龙城将徐谦一路押送回京;侍郎两侧稍微靠后,并行骑在栗色战马上的两个魁梧大汉,一个正是刘知易的父亲刘大刀,另一个则是刘知易的大哥刘知难。 刘知易目送父兄押送御驾驶过,一路往南,尽头是一座桥。 桥叫做万胜桥,桥下是滚滚而过的夏江水。以前朝廷北伐西征,兵马都从此桥过,因此取名万胜桥,讨一个吉利;不过在民间却有寡妇桥之称,本朝初年缕缕用兵,妇人为丈夫送行,往往意味着永别,成为寡妇。 过了万胜桥,那边就是巍峨的夏京城,隔着十里,历历在目。 眼见车驾驶过,官道两旁迎接的文人、官员更加激动,竟然推搡着的林军阵列都凹陷进去。突然有几个官员竟然挤进官道中,他们自己大概都没想到竟然能挤进来,不知道是自己力大,还是御林军力竭,还是身后人推搡所致,有些茫然,仿佛一头刷着链子冲着行人狂吠的狗,突然链子挣断,反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刘知易的注意力也被这群官员吸引,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匹练一般的光芒竖着划过。官道中因几个文官闯入,而暂停的马车被切成两段,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长者,从马车中掉落,十分狼狈。 接着又一道匹练横着扫过,守卫的御林军被这匹练一扫,一些人被拦腰扫断,匹练去势不竭,扫过一群看热闹的书生头顶,刘知易痛呼一声,胸口被这道匹练扫中,应声倒飞出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强的刀气! 接着听到刑部侍郎大喊:“有人劫囚!” 父亲刘大刀粗犷的声音大喊:“有刺客!” 兄长刘知难惊恐的大喊:“护驾!” 此时被砍断的车架四周爆炸出十几道火光,浓浓的白烟将方圆十步之内笼罩。 然后刘知易落到地上,失去知觉。 第二节 卖老婆不行 刘知易在一个哀婉的哭声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端庄妇人。 “母亲!” 刘知易喊了一声,这妇人是他的母亲刘姜氏。 妇人哭声戛然而止,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二郎,你醒了?” 刘知易脑子一片混乱,奇怪的问道:“母亲,我怎么了?” 刘姜氏眼泪还没干,口气却露出欣喜:“二郎,你被那杀千刀的刺客砍了一刀,大夫说你活不了,总算醒了,回头找那庸医算账去。” 记忆涌入脑海,刘知易想起他是去凑热闹看御林军迎接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宗师徐谦,结果作为囚车的御驾在春风亭被刺客截杀,他很倒霉的被波及了。刘知易想起自己晕倒前,看到那两道一纵一横的匹练。那是高手出的刀! “后来怎么样了?刺客被抓到了吗?谁敢刺杀徐太傅啊?” 徐谦名满天下,是当今文坛魁首,这样的人谁敢去杀他? “刺杀?二郎,你糊涂了,那是有人劫囚车,御林军死伤无算,徐谦那贼囚被劫走了。” 母亲满脸恼怒,似乎对这件事十分恼火。 “劫囚?谁说的。” 刘知易疑惑。徐谦名义上是囚犯,九大节度使联名告状,就是皇帝也不能不做个样子。实际上,徐谦却是要入朝做大佬的,皇帝亲自下诏将徐谦押解到京城审理,肯定审不出什么结果,然后徐谦入朝,抗击魏无暇。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这种情况下,徐谦的人怎么可能劫囚? 母亲哼道:“曹侍郎说是劫囚,三品刑部侍郎还能弄错?” 曹侍郎?那个刑部派去押解徐谦的官员。 刘知易心里立刻浮现出对这个曹侍郎的记忆,他记得很清楚,当日车驾遇袭的时候,慌乱中父兄喊的是“有刺客”“护驾”,曹侍郎却喊着“有人劫囚”,这是两种心态。全天下人都认定,徐谦进京是有大用,根本用不着逃,皇帝派人迎接,沿路府兵护送,都是在保护徐谦,所有人都担心魏太师会在途中对徐太傅下手。可没想到到了京师眼皮子底下出现杀手袭击,此时正常人本能应该认定这是政敌要刺杀徐谦,可曹侍郎第一反应却是劫囚。 这个侍郎有问题! 刘知易稍一思考,就觉得不对劲。 虽然后来大家发现徐谦确实被劫走,但曹侍郎怎么事前就能确定来人不是刺杀,而是劫囚,除非他未卜先知,否则绝不会断言是劫囚。 徐谦自己人劫囚车是多此一举,那么劫走徐谦的是谁呢? 魏无暇! 刘知易脑中闪过这个名字。当朝太师,太后亲弟,皇帝娘舅的魏太师。徐谦无法入朝,对这个人最有利。他可以继续权倾朝野,无人制衡。 这么一想,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曹侍郎为什么能未卜先知知道是劫囚而不是刺杀,是因为他提前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是魏无暇安排的,他是魏无暇的人,甚至是魏无暇派去执行这件事的马前卒。 只是刘知易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因为徐谦是重犯,刑部侍郎亲自押解,走失了重犯,刑部曹侍郎要负最大的责任。难道他是一个死士,愿意为了魏无暇的计划赴死? 一旦这件事被定性为劫囚,徐谦会被认为畏罪潜逃,半生英名不保。除非徐谦能再次出现,给自己翻案,既然魏无暇能在众目睽睽,御林军和府兵的严密押送下劫走徐谦,怎么可能让他再次出现,恐怕现在已经在某个无人的犄角旮旯里,把徐谦处理掉了,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徐谦这个人。 接下来,徐谦劫囚案就成了铁案,之后曹侍郎会负主要责任,连带着…… 想到这里,刘知易神色一变。他父兄负责押送囚犯,结果囚犯被人劫走,按照朝廷律法,走失要犯是要砍头的,弄不好还要连坐! 难道父兄? 忙问道:“爹和大哥呢?” 一提父亲和兄长,母亲突然又哭了起来:“二郎。你爹和大哥都被关起来了,你快想想办法!” 刘知易皱起眉头,果然如此。脑子里快速回忆相关法律,大夏律例规定,丢失押解的重犯,主官流徙三千里,不不不,父亲当日带领春风亭府兵押送,适用的还是军法,更严一等,直接杀头,不过父亲不是主官,不会牵连家人,不然母亲也不可能还在这里? 不对,即便父亲不是主官,会不会牵连家人,这得三法司说了算,母亲此时应该被收监,为什么没有呢? “娘,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刘知易问道。 母亲咬牙切齿:“你爹把家产都给了曹侍郎,才网开一面,许我留下照顾你。可你爹和大哥该怎么办啊?二郎你快想想办法。” 看似合理,曹侍郎收受贿赂,所以网开一面,允许不应被牵连的母亲和刘知易两人在外。曹侍郎是刑部侍郎,肯定懂法。但问题是,曹侍郎才是这次负责押送的主犯,一路将徐谦从大漠押送到京城,他罪责难逃,还有心情收受贿赂? 除非他能确定自己逃脱罪责,至少是保住性命。或者这么做是别有用意! 如果我是曹侍郎,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知易转换思路,思考曹侍郎的行为。 如果没猜错,这次事件是一场阴谋。牵扯之大,以前想都不敢想。 阴谋设计者,最大可能是当朝太师魏无暇。负责押送徐谦一路南下的曹侍郎应该是阴谋执行人。从北方草原到夏京腹地,数千里地,曹侍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在荒郊野岭处理徐谦。偏偏放到夏京城边,在春风亭,在京师许多官员、在御林军,在太学生,在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有这么多人见证,让外人以为徐谦被人劫走是畏罪潜逃。这比在某个深山老林中结果徐谦要好很多,如果徐谦死的不明不白,曹侍郎要背负全部罪名,如果能定徐谦一个畏罪潜逃,曹侍郎就是失职,如果运作的好,顶多被革职,性命无忧。 曹侍郎真的愿意被革职,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 所以他选择挣扎一下,一边一口咬定徐谦是畏罪潜逃,一边将刘大刀父子收押,之后他会怎么做? 作为主官,丢失押送的囚犯,肯定要负首责,除非有人罪责别他还大!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曹侍郎负主要责任,刘大刀和刘知难父子负次要责任,按照大夏律法,曹侍郎最轻会革职流放,最重会满门抄斩,刘氏父子最轻流放,最重杀头。 按照大夏官场的黑暗,曹侍郎如果要脱罪,必须把责任都甩出去,尽可能让他无辜,让别人替他担更多罪责。很显然,再没人比刘氏父子更适合背这个锅了,怎么操作刘知易都能想到,抹黑刘氏父子勾结劫犯,里应外合劫走要犯,这样刘氏父子就比曹侍郎的罪行更重。曹侍郎的罪行就从失职下降为失察,会显得更加无辜。如果他能将刘氏父子抓捕归案,还能将功补过,从轻处理。 一切仅凭猜测,刘知易不敢保证事实如此。即便曹侍郎这种人不推诿责任,刘家这次也遭逢大难,走失徐谦这样的大人物,不是一个小小的厅长之家能承担的。 “娘,你能想办法见到爹和大哥吗?” 母亲点点头:“他们就关在西厢房,我刚才还去送过饭,曹侍郎通融的。” 是通融,还是纵容? 刘知易深表怀疑。刘家一家四口,男主人刘大刀收押,长子刘知难收押,次子刘知易负伤,允许在家养伤,女主人是妇人,不但没有收押,还允许她照顾小儿子,允许她给丈夫、长子送饭,随时探望。曹侍郎真的是一个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的人?哪怕他自己性命不保,临死也要捞钱?收钱还认真办事,给人提供方便,职业操守一流! 要么就是有阴谋。曹侍郎有意纵容刘家人保持联系,不怕刘家人串通逃跑?或许这正是目的,就是要纵容刘家人商量好,然后畏罪潜逃。这样就能将所有责任推到刘家父子身上,加以引导,外人很容易联想到,刘家父子先通徐谦党羽,里应外合劫了徐谦的囚车,所以才会畏罪潜逃。 到底是不是这样,刘知易又详细问了母亲一些情况,就基本确定了。 案件发生后,曹侍郎跟御林军统领商议,将御林军全都派出去搜捕徐谦党羽。看管刘家父子的只有曹侍郎身边几个刑部差役。 刘家父子可是武夫,尤其是刘大刀,不但是武举人,还上过战场,岂是区区几个差役能看得住的。守卫已经不力,又纵容刘家人相互走动,难道是怕他们无法达成一致,不能一起逃跑吗? 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逃,九死一生。假如曹侍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边刘氏父子刚刚逃出去,马上杀手就会尾随而至,杀人灭口。 不逃,十死无生。最坏的结果,刘家父子被带去夏京收押,在昭狱里被曹侍郎的人炮制,背下所有的罪名,最后满门抄斩。最好的结果,曹侍郎有担当,不下黑手,承担应有的罪责,即便这样,刘大刀依然负有押送之责,砍头示众是跑不了的,刘知难有连带责任,会被流放充军。 逃或不逃,都没好下场,这是绝境! 一时间,刘知易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逃出绝境。 借口饿了,让母亲弄点吃的,支走母亲后,闭门深思。 母亲刘姜氏很快端来一碗热汤面,打断了刘知易的思考。 母亲纤细的手指烫的通红,一个劲抱怨御林军不讲理,把丫鬟都扣了。 刘知易心中叹息一声,好日子要到头了。母亲这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幸福女人,恐怕以后要吃很多苦。 母亲做的面条味道很一般,母亲就这水平,还不敢说。 吃完一碗面后,刘知易语重心长的说道:“娘。你让爹和大哥带你逃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爹和大哥都被关着,怎么逃?再说,能往哪里逃?家业都在这里,这一逃,可什么都没有了。” 妇人之见! 刘知易暗叹,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家业。 大喊一声:“娘。你听我说,带爹和大哥来见我,如此如此……” 跟母亲交代了一番,母亲带着狐疑的神色走了。 过了片刻,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匆匆走进屋内。 一个声音焦急的喊着:“二郎。爹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二弟。你可不能死啊!” 母亲嗔道:“胡说什么呢!” 来人是刘知易的父亲和兄长,两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魁梧壮汉。浓眉大眼,一脸焦急。母亲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看到刘知易睁着眼睛,刘大刀长舒一口气憨笑道:“你被贼人刀气所伤,那狗大夫说刀气伤了五脏,活不过今夜!好了,你总算醒了。妈的,真是庸医,回头拆他招牌。” 大哥刘知难突然惊呼一声:“啊——” 几人都看向他,刘知难咽了口唾沫:“二郎。你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母亲这次没责怪,直接扇了一巴掌。 刘大刀也瞪了一眼大儿子,但神色凝重起来,贴近床前,伸手握住刘知易手腕。 刘知易顿时惊叫起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渗出。 见儿子如此,刘大刀连忙收回手,惊呼:“二郎,你没事吧?” 快被你的真气弄死了! 刘知易心中暗骂,老爹的真气粗糙,在他体内乱窜,他现在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刘大刀浑然不知自己做了错事,叹息一声:“经脉寸断!练不成武了。” 刘知易不由吐槽,都啥时候了,这武夫脑子里还装着这种事。 喘息了半天,刘知易终于能开口说好:“爹,准备一下,跑吧。” 刘大刀一愣:“跑?往哪里跑!咱家几代家业都在这里。” 跟母亲一样,他也放不下家业。 刘知易道:“家业重要,还是命重要!” 刘大刀认真想着,许久才露出一种‘成年人都要’的贪婪神色,说道:“都重要!” 刘知易逼他:“必须选一个。是要家业还是要命?” 刘大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声音低沉:“当然是命,命没了,家业咋守得住!” 刘知易道:“这就对了。快收拾一下,带母亲、兄长一起跑。” 刘大刀还是摇头:“跑了,就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刘知易道:“就算不跑,也是死罪。” 刘大刀沉默了片刻,他是亭长,一些基本的律法他是懂得,只是没想过,现在一想还真是。 刘大刀依然摇头:“那也不能跑。敢作敢当,我弄丢了要犯,罪责难逃,大不了一死。” 刘知易反问:“那大哥呢?” 刘大刀皱眉:“不该带你大哥一起去的,是我害了你大哥。” 刘大刀带着长子,目的是把长子捧到官面上,日后好继承他的亭长之位。老刘家早就把春风亭亭长看成了自家的家业。 大哥刘知难闷哼一声:“我也一样,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跟爹一起扛。” 刘大刀面色感动,拍着大儿子的肩膀,仿佛在说“真是爹的好儿子。” 这俩武夫! 刘知易无奈:“爹。你会被砍头的。” 刘大刀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老子不怕。” 刘知易又道:“大哥会被流放的。” 刘大刀和刘知难一起闷哼,仿佛在说“死都不怕还怕流放?” 刘知易再道:“你老婆要被卖到教坊司的!” 刘大刀这次“嗯?”,接着大声道:“这不行!” 杀头不怕,儿子流放不怕,但卖他老婆就不行。 第三节 我揭发你们 总算说通了父亲,刘知易接着跟他们商量逃跑计划。 千叮咛万嘱咐:“爹,你们逃走后。切记要安全,谨防杀手。” 父亲点点头:“放心吧。咱家几代在春风亭一带营生,要找个藏身之处还不容易。” 这话刘知易相信,亭长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官,但这种乡官一头连着江湖,一头连着官府,三教九流的人脉都有,又是几代人经营,一心躲藏起来,短时间内还是没问题的。 刘知易道:“那就赶紧去收拾,你们今天晚上就走!” 母亲听出问题,神色疑惑:“你什么意思,我们走?难道你不走?” 父兄二人连忙点头附和,刚才他们没听出这个意思。 刘知易道:“我走不了,你们都知道,我被刀气伤了五脏。现在是回光返照!跟你们走也是死,还拖累你们!” 刘大刀不同意,面色沉重:“就是死了,也得带着你!” 刘知易心中感动,一家人不离不弃,要的就是这个味。可现在不是时候。 他调整一下语言,斩钉截铁的道:“放心吧。我跟你们走是死路一条,留下还有一条活路!” 刘大刀疑惑:“这怎么讲?” 刘知易笑道:“你们都跑了,我就成了唯一的要犯,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轻易死掉。一般大夫救不了我,夏京的名医一定可以,就算名医不行,还有宫里的御医。” 刘大刀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可一直插不上话的大哥刘知难却突然开口:“他们就算救活你,最后还不是要问罪,还要严刑拷打。受尽屈辱,还不如死个痛快!” 刘知易头大,翻了个白眼:“那大哥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大哥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匕首。 母亲赶紧踢了他一脚,这傻儿子还真打算杀兄弟? 母亲道:“二郎,你主意多,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刘知易叹道:“放心,我死不了。你们跑了,官府肯定让我指正你们,把屎盆子都扣到你们头上。爹,你是亭长,这事你该不会不懂吧?” 刘大刀点点头,这种事他太熟了,出了事最后都是拉出来几个没背景的小人物背锅。丢失了重犯,刑部问罪,能推给他的都会推到他头上。 刘知易继续道:“到时我就做污点证人,告发你们,换条活路!” 刘大刀和刘知难面色抽搐几下,一言不发,沉默着直接走出去。 心里大概想着“老子没有这个儿子(弟弟)”。 只有母亲留下来,神色哀婉,眼泪在眼眶打转。 最后道:“二郎,就按你说的做。要是能活命,你就告发爹娘和你大哥。说我们是贼人的同伙,合伙劫走了徐太傅。” 边说边擦眼泪,叮嘱道:“要是能活下来,就去——” 刘知易打断道:“娘。别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躲起来,除非听说徐大人官复原职,否则不要露面。” 刘知易心里当然不会出卖家人,也不会站出来指认家人,但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扛得住刑部的十大酷刑。在生死面前,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母亲擦着眼泪,点了下头,默默离开屋子。 很长时间,没见家人的影子,不会就这么走了吧?连个招呼都不打? 刘知易躺在床上,心生一种“终究一人扛下所有”的感慨。 家人走了,他留下来,这才有一线生机。 如果他猜的没错,今晚家人一逃,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了。 想着,很快闭起眼睛,他需要养足精神,中了高手刀气的他,也只有精神能用了。 半夜,突然听屋外有人喊道:“曹大人!” 正主来了,曹侍郎果然来找他了。 其实打从母亲将父兄带到他床前的时候,他就确定这一切都是曹侍郎的阴谋。如果说允许母亲照顾自己,能解释成曹侍郎这个读书人心怀仁义,允许母亲给父兄送饭,能解释成曹侍郎这个贪官拿钱办事,可让母亲借口刘知易病重,想见父兄最后一面,结果曹侍郎也许可了,这就不能用仁义来解释了,明显越界了。刘大刀、刘知难父子,作为要犯,让别人探视他们已经是破例,让他们走出关押的房间去看望别人,这解释不通。只能印证,曹侍郎确实在纵容刘家人私下串通。 刘知易躺在床上,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仿佛真的活不过今夜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正四品文官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脸悲悯走向刘知易床边! “刘贤弟,听说你醒了!” 来人正是曹侍郎,口气和蔼,一副礼贤下士的口吻。 刘知易突然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脸色从苍白变成病态的红。 喘着气答道:“草民刘知易,见过侍郎大人。请恕小民重伤在身,不能行礼!” 说着一副挣扎着要起来的模样。 曹侍郎连忙道:“刘贤弟勿动。” 刘知易躺平,继续喘息。 曹侍郎又道:“刘贤弟是读书人,听闻幼时有神童之称。” 刘知易:“都是乡野之人瞎传,草民才疏学浅,连个秀才都考不中。让大人见笑了。” 曹侍郎:“贤弟过谦。贤弟才名本官刚刚得知,不由心生惋惜,若是本官早点结识贤弟,延请名师教导,或许贤弟如今已经高中进士,就是名列三甲也不奇怪。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幸好本官途经春风亭,虽然遭逢徐太傅被劫,但能结识贤弟,也不失为因祸得福,为国寻得一良才。” 曹侍郎话里有话,刘知易赶紧递话:“大人何意?” 曹侍郎笑道:“不知贤弟是否有意入太学学习?” 刘知易马上露出惊喜状:“当然愿意。” 曹侍郎却不接话,转移话题:“此次徐太傅被劫,不知贤弟如何看法?” 刘知易装作沉思的样子,片刻叹道:“看来徐太傅贪墨军饷一案,确有其事。当真可惜!” 曹侍郎反问道:“何以见得?” 刘知易露出一副十来岁年纪的书生那种,明明思想浅薄却极为坚定的神态,斩钉截铁的回答:“显而易见!天下皆知,当今天子乃太傅门生,太傅进京,必然入阁拜相。除非是法不容赦的重罪,天子万万不会追究。太傅却被人劫走,说明贪墨军饷一案确凿无疑,不敢入京面见天子。” 曹侍郎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感叹道:“哎呀,听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贤弟果然大才!” 刘知易半是羞涩半是得意,嘴里还假客套:“大人谬赞,谬赞了。” 曹侍郎又一声叹息:“可惜贤弟身受重伤,听大夫说,怕不太好!” 刘知易叹道:“确实如此。人各有命,大人不必为小人惋惜。” 曹侍郎赞许道:“贤弟如此豁达,难能可贵。让本官为你把脉。” 握住刘知易的手腕,手指搭在脉上。 刘知易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从手腕处钻入,在身体里游走,带来阵阵剧痛。 曹侍郎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并不奇怪,这世界上的读书人可都是带刀行走官场的修行人,不同品级的官员往往都身负相当的功力。跟武夫不同,文人修炼的不是武道功法,而是跟武道相对应的文道经典。儒家、道家、法家等诸子百家都是文道,文道最常见的是道、儒、法、兵四家,也有修行墨、名、阴阳、纵横等家的。还有“兼儒墨、合名法”的杂家,兼修并不罕见。 刘知易感叹:“大人精通医道?” 曹侍郎笑道:“不敢称精通,只是朝中皇亲国戚有恙,常邀本官瞧病。博了些许虚名。我观贤弟之伤,九死一生,还有一线生机。” 刘知易面露欣喜,像一个溺水将亡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神色亢奋起来,高声叫道:“大人救我!” 曹侍郎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红丸:“这是本官托好友炼制的保命秘药,强心丹,只需服下一颗,一个时辰之内,再重的伤势也能压制。你且服下!” 刘知易张口吃下曹侍郎喂下的红丸,恨不能抠嗓子眼马上把红丸吐出来。鬼知道这老贼给他吃的什么东西,有什么副作用?要不是迫于无奈,他打死都不会吃。 脸上则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谢大人赐药,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药效很快发作,感觉到一团火从心头烧起,迅速烧遍全身,伴随着强烈的剧痛后,刘知易出了一身臭汗,奇迹般的感觉不到痛处,四肢能活动自如了。 曹侍郎叹道:“此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真正救命,还得朝廷赐药。待本官上书朝廷,赐下一粒四品大还金丹,必能救你一命。” 刘知易连忙起身,躬身下拜:“全凭大人做主!” 曹侍郎对刘知易这略显浮夸的表演颇为满意,笑道:“有件事,你应该知情。” 刘知易道:“不知大人所说何事?” 曹侍郎叹息一声:“就在昨夜,你父兄打伤看守,带着你母亲畏罪潜逃,扔下你一人不见踪影。” 来了,来了。刘知易心道,先用强心丹给点小甜头,然后用朝廷的大还丹作为诱饵,接下来该游说刘知易检举揭发了! 第四节 废柴系统 刘知易心中明了,脸上却做出惊讶状态:“这不可能!” 曹侍郎继续叹息:“人心难测,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逃了,走失重犯的罪名,怕是要你一个人承担!” 刘知易皱起眉头,昨天父兄来过自己房间,这是骗不过曹侍郎的,在曹侍郎心里,这肯定是一家人进行密谋,然后才有了这次出逃计划。但他未必能想到,一家人逃跑,留下了一个负重伤的小儿子。 刘知易将计就计,一脸坦诚:“我爹说了,他们逃出去是为了活动,等打通门路,脱罪之后就回来接我。” 这很符合逻辑,一个犯罪的小官,自然是要挣扎一下的,花钱托关系,这都是正常手段。 曹侍郎叹道:“刘贤弟。你读过书,应该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是逃不过去的。什么门路都没用。你父母如此说,只是给你一个安慰罢了。如果真有门路,你父兄为何要逃,让你母亲去打通门路即可,偏偏要逃,这一逃可是罪加一等,何苦多此一举……” 曹侍郎没有再说下去,给刘知易留白,让他有想象的空间。 接着就看到刘知易脸上浮现出各种精彩的表情,先是一副“不可能”“我爸爸妈妈哥哥不会抛弃我”的质疑神态,渐渐又流露出“我被抛弃了”“我恨他们”的绝望神色。 默默观察着刘知易表演,片刻后曹侍郎才又劝道:“刘贤弟,请节哀。本官在刑部任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情多了。更何况他们只是为了保命,人之常情。” 刘知易冷笑起来:“好一个人之常情!果然世态炎凉,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若能苟活,从此恩断义绝。若不能活,就当报答养育之恩。这罪名,我顶!” 曹侍郎眉目一动,有些意外,似乎对刘知易刮目相看起来。 抚掌赞曰:“刘贤弟仁义。岂不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贤弟能舍小节,从大义。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刘知易露出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神色,急促道:“请大人教我!” 曹侍郎点头:“走失重犯,刘家父子罪责难逃。你只是受牵连,无需株连。若你能手书一封,向朝廷讲明缘由,让朝廷知晓刘大刀、刘知难父子勾结贼人,劫夺囚车的大罪。本官保你不但不会受到刘氏父子牵连,还能立下大功。朝廷定会赏赐大还丹,救你性命。你大义灭亲,本官会向太学举荐,保你入学。将来谋个出身,为国尽忠,一展所长,方是大丈夫所为。” 刘知易眼中爆出神采,脸上流露决绝的表情:“好。你不仁我不义!你们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也别怪我行大义灭亲之举!” 曹侍郎微微点头,一切尽在掌握。 曹侍郎趁热打铁:“好。本官这就为贤弟磨墨,尽快将刘氏父子罪状写下来成交朝廷,不但能将功补过,还能立下大功,朝廷赐下丹药不在话下!” 刘知易开口保证:“谢大人提点,小民这就亲笔写下刘氏父子罪证,大义灭亲!” 刘知易说的咬牙切齿,让人不由相信这是一个被亲人抛弃,生机断绝的绝境之人说的话。 接着曹侍郎亲自磨墨,刘知易挥笔一蹴而就,一封揭发信就完成了。 “学生刘知易,春风亭人士。学生不才,读过圣贤教训,不忍父兄误入歧途,奈何苦劝无果,不得已大义灭亲,检举父刘大刀、兄刘知难,勾结徐逆,胆大包天,阴谋劫囚,罪不容诛……” 曹侍郎看了一遍信件,简短粗糙又做作,浑然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文风,不过大致内容都写了出来,虽然并没有实际证据,也没有刘氏父子跟贼人勾结的具体细节,但有这些文字就够了。曹侍郎一把拿过写好的揭发信,小心折叠,揣进怀中,又劝勉了刘知易几句,叮嘱他好好休息,然后告辞离开。 曹侍郎走后,刘知易长叹一声,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一线生机,只有一线生机,不知道能否抓住。 之前不管是逃还是不逃,刘大刀都难逃一死,儿子发配充军,老婆卖入教坊司为妓,这种结果刘知易绝对无法接受。所以他先怂恿父兄带着母亲一起逃,他一个人留下来,为的就是创造这一线生机。 如果他没留下来,跟着父兄母亲一起逃了,恐怕他们前脚刚逃出刘府,后脚曹侍郎派出的杀手就到了。以刘大刀武举人的身手,在春风亭或许算个人物,但在三品刑部侍郎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根本不上台面。只要刘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拘押,那就说不清了,一个畏罪潜逃是跑不了的,接着曹侍郎派杀手灭口,事后可以随意操作,将罪名都推到刘家身上,让他负担的罪责尽可能减轻。 结果刘知易留下来了,这样曹侍郎就不用派杀手灭口。因为灭口已经不是最佳选择,灭口后患太大,会让人怀疑,如果有人追查,难免惹上麻烦。可现在刘家一个身负重伤的小儿子留下来了,这给了曹侍郎一个巨大的操作空间。只要能从小儿子这里取得突破口,由小儿子出面指证自己的父兄,简直不要太完美。这样一切后患都没有,小儿子大义灭亲,刘氏父子勾结徐谦劫囚车的罪名铁案如山,他不需要用后患无穷的灭口手段,只需要将证据交到刑部,派出官差去追捕,一切更加严密,更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以刘知易留下来,然后检举父兄,其实是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只是能不能抓住,他真的不敢保证。万一曹侍郎不按剧本走,拿到检举信后,还是派杀手追杀,不求完美,只求稳妥,那就毫无办法了。 所以哪怕一切都按照猜想进行,刘知易依然心情沉重,很不安。 内心焦虑,在房中走来走去,无所适从。 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眼前划着,仿佛眼前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一样。 他划拉的可不是空气,而是系统面板,刘知易是一个有系统的人! 刘知易的视线中,看到的是一块面板,其实上并没有实物,而是直接映射在视网膜上,手在空中划拉只是模拟动作,系统自动识别,可以进行相应操作。这系统怎么来的,刘知易不知道,反正穿越后就有了。 刘知易管这个系统叫“废柴系统”,因为这个系统既不能签到拿奖励,也不能做任务领经验,除了能现实他自身的基本信息外,十八年来这系统没起过任何作用。所以刘知易管系统叫“废柴系统”,不是系统能制造废柴,而是系统本身就是废柴。 系统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跟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这些刘知易都曾经执着过,可十八年过去,早就释然了。事实上,他已经好几年不怎么打开系统,除了偶尔想起,大多数时候,都忘记有系统这回事。 现在突然想起来,是因为重伤醒来的时候,听到了系统提示的叮叮声。这种声音,十八年中一共也没响起过几次,一次是他刚穿越的时候,系统提示他注册成功,一次是他努力背完了朝廷官方刊印的《文典》,包含道家、儒家、法家和兵家四大官方学派重要典籍的汇编,系统提示他获得文士身份,这次是第三次。 打开系统界面后,出现的是如同山寨手机一样的粗糙界面,只有几个图标,角色、商城、任务和日志。 对于前三个图标他完全没兴趣,因为他知道,那都是万年不变的陈旧信息。直接点开日志,这里至少会有些记录。 果然有几条新记录: 9:14危险警告:您受到致命攻击,启动紧急防御功能; 9:15紧急防御成功,规避九成攻击; 9:15危险警告:您身受重伤,未知能量造成持续伤害,启动紧急救治功能,分析能量属性,吸收未知能量; 9:16未知能量吸收完成; 15:35检测到您正处于巨大危机之中。系统无法提供帮助,您需要进行自救,您获得任务【逃脱樊笼】。 竟然有五条信息,真是开恩了,这系统十八年总共只有两条记录,今天一天,竟然就有五个记录。刘知易听到的提示声,应该是最后一条,那时候他刚醒过来,前四条他还在昏迷。 这最后一条记录显示,系统竟然发了一个任务! 刘知易颇有些惊讶,万年废柴系统,十八年来都没见过任务,危难之际出现,这算是雪中送炭吗? 不过刘知易还不清楚完成这任务有什么用? 他对这系统的了解十分有限,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系统不给机会。 看完日志,刘知易迫不及待的打开任务界面,得仔细研究一下这个任务,也许对他有帮助。 任务界面中,果然有一个任务,也只有这一个任务:【逃脱樊笼】。 点开任务内容:【您正处于拘禁状态,必须想方设法逃离。】 其他任务说明:完成任务将获得10000积分奖励; 任务完成条件:逃出拘禁状态。 任务级别:3级。 有任务,有奖励,系统总算像回事了。 可是奖励能干什么? 刘知易想了想,点开商城。商品琳琅满目,铺满了整个界面,早就见怪不怪,都是他熟悉的寻常物品,从他小时候老爹给他买的竹马,到读过的书籍,穿过的肚兜,戴过的银环,全都是他曾经使用过的用品。 往后翻页,翻了十几页,终于翻到了末尾,眼睛立刻被一个新物品吸引。 那是一团气状物,尚未命名。 物品介绍:未知能量,吸收自角色体内,破坏力极强。 联想到日志信息,刘知易明白,这就是那日劫持徐谦的刺客的刀气,随手命名为“刀气”,然后继续查看兑换条件。 刀气:兑换条件,10000积分。 刘知易恨得牙疼,竟然需要10000积分,他连一个积分都没有,果然是废柴系统,我要这系统有何用? 完成逃脱樊笼的任务,倒是能奖励1万积分,可以目前的状态完成这个任务,几乎不可能。 刚哀叹一声,正准备继续研究,看看系统有没有其他变化,突然心脏一点刺痛,接着痛感传遍全身,仿佛电击一般,随即心脏剧痛,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剧痛传遍全身,勾起了全身伤痛,四肢百骸像粉碎了一般。 “强心丹药效过了!” 强心丹,只有一个时辰药效,只能压制伤痛,药效一过,伤痛会更加剧烈。 刘知易暗道不好,接着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第五节 杀人跳江 刘知易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加上哒哒声响,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马车中,曹侍郎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偶尔掀起的帘子外漆黑一片,时间是深夜。 什么情况? 刘知易虚弱的大脑转动,猜测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在一辆马车上,要被送去哪里?肯定是刑部!还是深夜,为什么不等白天?为了保密!曹侍郎跟我共乘一辆马车,是重视我?我是他保命的筹码!等到了刑部,我当堂供出父兄有罪,这案子就做死了。所以我现在很重要,不但秘密押送,而且曹侍郎等不及天亮,深夜出发。一方面是急于为自己脱罪,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我这副模样,随时会死,曹侍郎担心我死在路上,那样只有文字物证,非但不能定案,反而会惹人怀疑。 刘知易想明白这点后,也就知道为什么曹侍郎会跟他一辆马车,应该是不放心,亲自押送,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看着曹侍郎的样子,端坐在车厢一端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气息有些紊乱,面色带着红晕。刘知易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受伤了? 刘知易不敢确信,不过一想,倒也合理。曹侍郎是押送囚犯的主官,囚犯被高手劫走,他身受重伤,一副竭尽全力的模样,这样更容易脱罪,甚至连罢官都免了。魏无暇如果保他,也许能得到一个降职留用,甚至罚俸几年的处罚,政治生命还能延续下去。 刘知易正想着,马车急速刹车,身体摇晃了一下,勾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喷出一口黑血才结束。他确实身受重伤,大夫说活不过今夜,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可能真要完蛋了。现在虚的厉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感觉自己像一团黏在一起的破棉絮,又软又胀,透不过气。 见刘知易吐血,曹侍郎眼中显出急色,马上离开椅子,屈身来到刘知易身边,在他胸口抚摸,刘知易感到一股气息送入,在脏腑之中游动,十分轻柔。 刘知易感到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一些,没想到曹侍郎还会耗费真气为他疗伤,看来果然很重视他。 “谢大人!” 刘知易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侍郎挤出一个笑容:“举手之劳。” 刘知易察觉曹侍郎的脸色更差了,开始浮现苍白之色。 假装关心:“大人病了?” 曹侍郎不否认:“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却很快退回椅子上,继续闭目调息。 刘知易却不想放过他,继续假装关心的问道:“大人可是在那日劫囚之时受的伤?” 曹侍郎点点头。 刘知易又道:“贼人可恨,小人也是当时被其所伤,若非大人搭救,早已不在人世!” 曹侍郎懒得说话,不回应似乎又不好,还要忽悠住刘知易为他作证呢,就嗯了一声。 刘知易却不识相一般,啰啰嗦嗦:“大人,当日劫囚那贼人什么来头?小人咽不下这口气,假以时日,定要为大人和我报仇。” 曹侍郎哼了一声:“三品刀客。” 刘知易惊叹,三品刀客就那么厉害!能在无数御林军保护,还有侍郎级别的高手坐阵下,劫走朝廷重犯,不但杀死无数御林军,还能重伤曹侍郎。刘知易只是受到波及,还是在系统启动防御机制,提前规避,让他躲过九成攻击的情况下,最后还落得一个重伤濒死的结果,如果不是系统,他可能早就一刀两断,毕竟那三品刀气连身披铁甲的御林军都能一刀两断,更何况他一个区区布衣。 这样的高手,以前只停留在传说中,刘知易从未亲眼见过。他父亲刘大刀是连九品都没到的武举人,刘知易的世界中,根本没机会接触那种级别的高手。 突然想到系统商城里,就有一个三品刀客的刀气可以兑换,刘知易更加期待。如果自己能兑换出那件道具,不知道能不能一刀斩了受伤的曹侍郎。 可惜那件道具太贵,要1万积分。 “怎么回事?” 曹侍郎坐回椅子,冲窗外喝问一声,马车突然刹车,让刘知易吐了一口血,浪费了曹侍郎宝贵的真气。 “老爷,万胜桥到了!桥上有金吾卫。” 马车前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中气十足。桥上竟然有金吾卫,这是皇帝亲自执掌,守护宫城的禁卫。 回答的车夫口气并不卑微,他不只是车夫那么简单,曹侍郎这种朝中大员,家里很可能养着死士,驾车的既是车夫也是保镖。刚才刘知易还幻想,兑换出三品刀气,一刀斩了曹侍郎,只能是幻想,哪怕曹侍郎受伤了,也有人保护,不可能给他机会。 “掉头,去渡口!” 曹侍郎回答道。皱起眉头,金吾卫的出现,可能打乱了他的计划。 车夫没问缘由,驾着马车转弯。 万胜桥虽然是进出夏京的要道,战略必争之地,不过太平年月,没有军队守护。应该是因为徐谦囚车被劫,才有军队守护,还是金吾卫。曹侍郎大概不想惹麻烦,选择去渡口过河。 夏江经过京城这一段,水面宽阔平缓,容易架桥,更容易形成渡口。早在万胜桥修成之前,渡口就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桥修好后,渡口有些萧条,但依然存在。因为人方便走桥上,南来北往的货船却需要渡口。沿着夏京城那段河面,甚至有长达十里的繁华码头。靠近春风亭这边,只有几个渡口。 刘知易感觉马车开始下坡,不久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渡口。 车夫的声音响起:“老爷。没船。” 曹侍郎似乎早就猜到:“去找一找。艄公以水为家,晚上就住在船上,船必停在附近。” 车夫有些不放心:“可是,老爷您一个人?” 曹侍郎道:“无需担心。夏京城边,天子脚下,贼人不敢轻举妄动。最多几个蟊贼,四品以下,本官能应付。” 车夫沉默了片刻,回话:“那老爷小心,小人先去了。” 车夫的脚步渐渐远去,周围一片静寂,车中一横一竖,两人都不说话。 突然“叮”的一声,吓了刘知易一跳。 仔细看向曹侍郎,发现他似乎毫无察觉,这才放心下来。 刘知易双眼眨动,系统界面出现。他知道那是系统提示音,只有他能听见,曹侍郎这种高手竟然也无法察觉。 “任务完成了!” 手指都不能动,只能通过眼睛来笨拙的控制系统,他的视线焦点就是光标。 系统提示,刘知易完成了【逃脱樊笼】的任务。 怎么回事? 这个任务要求逃离拘禁状态,刘知易之前晕倒,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昏迷中被曹侍郎秘密转移上马车,远离了御林军和刑部差役控制的刘府,最后躲过金吾卫,带到无人的渡口,间接帮他达成了逃离拘禁的状态,完成了这个逃脱樊笼的任务。 意外之喜! 任务完成的似乎过于轻松,可转念一想,没那么简单。确实是曹侍郎将他带到野外,逃脱拘禁状态,好像睡了一觉就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实际上,刘知易前期做了一系列工作,才让曹侍郎将他转移出刘府。包括劝说家人逃离,他自己留下,假如他跟家人一起逃离,恐怕早就死在了杀手手中;假如他没有虚与委蛇跟曹侍郎周全,骗取曹侍郎的信任,让曹侍郎认为他会为了活命出卖家人,也不会深更半夜将他转移出刘府,连夜送往刑部受审。 一系列的铺垫,收获了现在的奖励,绝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 收起杂念,查看奖励,系统果然给了1万积分的奖励。刘知易马上打开商城,光标都点在了刀气上,只要眨一下眼,就能完成兑换,却突然停下了。他不知道点了之后,刀气会不会马上释放,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盯着闭目养神的曹侍郎,刘知易心中高速算计。 他目前的处境很危急,他判断现在应该是黎明前的黑夜,最黑的时候,却即将天亮,曹侍郎将他带到刑部后,天也亮了,应该会马上审理,当着众多刑部官员的面,让他揭发家人跟徐谦勾结,之后肯定不会管他的死活,心狠一些,甚至会选择杀人灭口。 这点他之前就估计到了,一点都不在乎,他本就是将死之人,留下来是为了给家人争取一线生机,只是有口气咽不下。之前他计划着,到了刑部,当堂翻供,让曹侍郎的阴谋破产。只是作用有限,到了刑部,那就是曹侍郎的地盘,他可是刑部侍郎,上面还有个一手遮天的魏太师,翻供充其量是让曹侍郎的阴谋不完美,他手里有自己的供状,其实已经能够逃脱大多数罪责。 之前他没有选择,现在却有了一点变化,系统提供了一个反击的机会。 他绝不会浪费。 心里算计着,耗费心力对现在的身体似乎也是巨大的压力,刘知易感觉头脑胀痛,呼吸突然就急促起来。 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临死也应该砍这贼一刀! 想到这里,不再迟疑,眼睛眨动,刀气被兑换出来,却没有直接爆发,让他提着的心晃了一枪,心绪激荡,再次牵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 曹侍郎马上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又一次走到刘知易身边,扶着他的胸口输送真气,但这次真气输入刘知易体内,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他感到痛苦,咳嗽的更加剧烈,血气上涌,黑血不断喷出。 刘知易知道自己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眼神开始涣散,连控制眼睛眨眼都做不到,意志渐渐模糊,心中万般遗憾,遗憾没砍这贼一刀。 再次恢复意志,感觉身上流淌着一股暖流,知道曹侍郎又给自己喂了一颗强心丹,强心丹虽然能压制伤势,但之后伤势会急剧恶化,这狗贼,果然没想过让我活。 除了强心丹的药效,刘知易还感觉到,胸口有一股股真气输入。以他的伤势,强心丹都未必能救过来,曹侍郎还在耗费真气帮他化解药力。 终于睁开眼,看到曹侍郎苍白无比的脸色,暗叹这狗贼为了脱罪也是拼了。 眼前还停留在系统界面上,一个大图标悬浮在商城界面上,下面有两个选项“是否使用?” 刘知易眼睛一眨,选择“是”的选项,刀气还是没有激发,又弹出“请选择目标”的箭头。 他的手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缓缓抬起来,箭头随着他的手移动。 “不要动!” 曹侍郎冷喝一声,声音也透出虚弱,这狗贼也身负重伤。 刘知易喘着气道:“谢,大人救命。想跟大人说声:再见!” “什么?” 曹侍郎发出疑惑声。 刘知易点击激发按钮。 “啊,没什么?咳咳!” 刘知易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纯粹是被系统气的,因为他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刀,系统依然没有激发出来,又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您没有相应武器,无法使用刀气】 现在这种情况,去哪里找武器啊? 刘知易真是被气到了。 要是还有几分,倒是可以考虑兑换一把,可所有几分都用来兑换了刀气。 见到刘知易咳嗽的快要喘不过气,曹侍郎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皱着眉头安抚。 “你慢慢呼吸,不要用力。” 刘知易终于喘匀了气。 见曹侍郎也松了口气,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砍他一刀,哪怕是一小刀。 小刀? 突然刘知易一个念头闪过,他是有一把刀的,一把小刀。 “大人!” 刘知易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侍郎凑近来听:“你说什么?” 刘知易道:“我的胸口,有一个护身,护身符。是我母亲……” 说到这里,曹侍郎已经拉开刘知易的衣衫,胸口处挂着一条金链子,拉出来一看,链子尾端挂着一个薄片状吊坠,薄片边缘包裹着金边。这薄片勉强一寸长,非常薄,两头尖,通身乌黑,没有一点光泽,似乎所有光线都被吸进去了一样。让曹侍郎不由得把玩了起来。 “大人!” 刘知易念叨:“我母亲给我……” 正在把玩的曹侍郎皱了下眉头,一闪而过的厌恶,但还是将薄片递给了刘知易。再好的宝贝,刘知易死了还是他的。 刘知易接过薄片,轻轻喘气。 这次不敢皮了,默默操作。【使用】—【选定目标】,一系列操作完成,刘知易都有心理准备系统会继续弹出对话框,提示他条件不足了,接过系统直接发出一道璀璨的光芒直击曹侍郎胸口。 曹侍郎避无可避,仅仅来得及将手护在胸前。 一道匹练划过,他的胳膊连同身体向两边分开!血浆瞬间爆开,砰的一声车厢四壁全部染红。接着伴随着木板裂开的嘎吱声,车厢一分为二,天上的月亮洒下银辉。地上的马儿受惊,突然狂奔起来。 刘知易目瞪口呆,真的发出来了?不敢相信! 刘知易猛然惊醒,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一看,三品刀气太暴力了! 一跃而起,其实在强心丹的药力下,他已经能动了,刚才的虚弱是装的,骗过了曹侍郎。 先查看曹侍郎的情况,发现死的透透的。三品刀气将他一刀两端,从前胸斩入,沿着肩膀到腹部,斜着将曹侍郎切为两端。地上散落成四块,上下两段外加一长一短两只手臂。眼睛圆瞪着,死不瞑目。 刘知易十分恶心,这死状太难看了,但他完全不同情曹侍郎。忍着恶心,在曹侍郎的残肢上翻找起来,从胸口找出两张完全被鲜血染透的纸张,是自己写的那封告发信,被砍成两段。不顾血污,马上塞进怀里的口袋。从曹侍郎身上,还找到一些其他东西,一本发黄的古书,一个钱袋,来不及细看,全都装进怀里。 做完这些,刘知易才回身试图控制狂奔的驽马。 驽马正沿着河堤狂奔,车轮在河边犁出深浅不一的车辙,半截车厢拖在地上,拉出不规则的泥沟。 见控制不住驽马,刘知易索性捡起车厢中曹侍郎的残肢,用力的扔进河水中。 毁尸灭迹! 驽马跑过两百米,曹侍郎的身体也分别被扔进了不同位置的水中,大大增加调查的难度。 最后刘知易拽了一块木板,一跃而起,跳进了浑黄的夏江中! 往江心游动,接着抱着木板,任由江水将他往下游冲去。 第六节 法医双修 抱着木板,随着江水漂流,刘知易心如止水,最后砍了曹侍郎一刀,快意无比,哪怕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了无遗憾。 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不是太关心了。没想到那三品刀气那么厉害,只想砍一刀解气,没想到把曹侍郎砍死了。 这样更好,家人的生机更大。本来就只给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用自己留下来铺路,赌曹侍郎会利用自己大义灭亲,不急于灭口,不会进行暗杀,而是用官方手段通缉,让嫁祸显得更加合理,不会引人怀疑。现在曹侍郎一死,很多后手等于断绝,家人如果成功逃脱,生机更大。 至于自己,恐怕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强心丹药效一过,估计会马上暴毙。 想一想,也没什么遗憾,他本就活够了一生,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又多活了十八年,还有什么遗憾? 想到系统,刘知易想起刚才斩杀曹侍郎后,系统好像也发出提示音,不知道又触发了什么?反正是等死,正好打开系统查看。 嘿,竟然是奖励。 随手查看,纯粹是出于兴趣。都要死的人了,还会在乎什么?所以翻看的十分随意。还是先看记录: 【您斩杀四品目标】 四品?曹侍郎是三品文官,官职不一定跟实力挂钩,他本身只是进士四品境界,看来相比修行,他更会做官! 【恭喜获得积分20000】 刘知易惊讶,竟然有2万积分,比完成逃脱樊笼任务的奖励还多。不过一想,理所应当,没有2万积分才不应该。他以普通人的实力,越级无数杀死了一个进士四品的超级高手,绝地求生任务只需要逃离拘禁状态,单论难度远不如杀死曹侍郎这种四品高手。对他来说,相当于1级的新手越级击杀100级的大boss。 杀“boss”当然不止奖励积分,爆装备必不可少。 【获得奖励物品:四品法刀。】 说明:法刀,法家行刑之器,斩杀身怀罪恶之人,可积累刑杀之气!提示:法刀对身怀罪恶之人有额外杀伤,目标罪恶越大,额外杀伤越大。 刘知易还不清楚额外杀伤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刑杀之气是什么气,但额外附带的这些功能证明这确实是一把极品装备。 除了武器外,还有两本秘籍。 【获得奖励物品:法家律令。】 说明:法家基础秘籍,记载历代律法,包含无穷精深法理,精心修习,可领悟精深法理。 这是一本法家门徒的必学秘籍,一旦从中悟出法理,就能成为法家门徒,成为举人,甚至进士。刘知易也读过这本书,可惜没有任何顿悟。 【获得奖励物品:悬壶心决。】 说明:医家经典,修习要义,需怀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 这本书刘知易没读过,跟法家律令、儒门经典、兵书战策不同,医家的《悬壶心决》不是公开刊印的读物,需得拜入医家,才可能得到传授。 刘知易有些诧异,曹侍郎是刑部侍郎,应该是法家门徒,又听曹侍郎说他精通医道,结果杀了曹侍郎后,竟爆出法家和医家两派功法,想想倒也合理,法医兼修的曹侍郎爆出一本儒家经典,才不合理。 注意力很快就转向两本秘籍,在系统中点开,弹出两个选项:是否学习?点击是! 一道白光闪过,刘知易立刻进入了一种迷幻状态,恍恍惚惚。眼前的光景瞬间转换,四周一片虚幻,眼前一个虚影轮廓,巨大无比,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距离感瞬间模糊了。 眼前的虚影发出铜钟大吕般的醍醐灌顶知音,宣贯着一条条律条,从简单到复杂,从远古时期最简陋的约定,到大夏王朝浩繁的法典逐一宣读。时间仿佛过了无数年,又仿佛只过了刹那,时间感在这一刻也是模糊的。 恍恍惚惚中醒来,刘知易忘记了一切,依旧漂浮在河面上,向着下流流去,他只记得刚才点击学习法家经典,之后肯定经历了什么,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马上在系统中翻找,却只找到几条记录。 【恭喜您学会《法家律令》,成功转职为法家门徒!】 转职了? 刘知易心中惊喜,这么简单就登堂入室,成为法家门徒? 这真是意外之喜。文道诸家,修行方法都是感悟,通过阅读诸家经典,有所领悟,才能成为各家门徒。方法简单,成功却极难。一百个读书人中,未必有一个能顿悟经典,登堂入室。可一旦顿悟,成为文士,立刻飞黄腾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太平年月,文贵武贱,武道衰微,老刘家几代武夫,一直梦想着将家族子弟培养成读书种子,登堂入室,让老刘家更进一步,从地方土豪,变成名门望族。刘家传到刘大刀,几代经营,几代积累,有一定的资本培养子弟读书,刘知难、刘知易两兄弟,从小都被送去读书。跟本地一个刘家交好的老秀才学习。这老秀才告诉刘大刀文道艰苦万分,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极大可能是白辛苦一场,一无所得,还白白断送了刘家传承。劝刘大刀不要孤注一掷。 刘大刀也很犹豫,却再三坚定信心,并给长子取学名知难,希望长子迎难而上,弃武从文,从此洗掉家族身上的武夫痕迹,成为上的了台面的士大夫。可惜刘知难似乎并没有迎难而上,而是知难而退,开蒙数年没能顿悟。老二刘知易出生,刘大刀觉得大号练废了,将主要精力放在培养老二身上,吸取了老大的经验教训,他觉得是名字起的晦气,于是给老二取名知易,希望很容易就能开悟。 刘知易一开始也真的给了刘大刀极大的希望,刚刚学会说话,就能出口成章,被当地一些土夫子誉为神童。甚至吸引来了夏京城中一些有名的文士登门,给刘知易讲述经典,结果刘知易跟这些大佬一番争辩,最后落下一个资质平庸,没有悟性的评价。刘大刀不信邪,孤注一掷请人给刘知易开蒙,学到了十岁,却只学会了读书写字,无法领悟诸子百家任何一门的道理,这才无奈放弃。 刘知易自己也放弃了,道儒法墨各派经典,他读了个滚瓜烂熟,却根本无法从中领会到任何道理。他虽然披着少年人的皮囊,却装着一个活了一辈子的苍老灵魂,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有成熟的世界观,很难让他从这些古典书籍中领悟科学逻辑外的任何道理,反而试图用科学来阐释这些经典,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从心底不相信这些东西,如何能领悟所谓的道理? 那些来给他讲经的名士,被他给辩论的哑口无言,当几个气急败坏的老夫子认定他没有慧根,没有悟性时,刘知易还不服气,努力了几年,直到十五岁才真正放弃,因为史上还没有十五岁之后成功开蒙的文士。 系统系统不靠谱,读书读书不明理,刘知易一度颓废,准备安心做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结果突然被卷入了朝堂阴谋中,顷刻间家庭分崩离析,结果这时候系统激活了,帮助他杀死仇敌,还让他学到了法家经典。 杀死曹侍郎让他感觉快意,这时候才学会法家经典就让他感到有些讽刺了,这会开悟入门法家有什么用?从一个快死的普通人变成一个快死的法家门徒算一种哀荣吗? 刘知易自嘲着,随手翻看。 在系统界面中,万年不变的身份信息终于改变了一点。 点开角色,弹出一个身份树: 【文道】 角色:刘知易 级别:童生 职业:法家 唯一的改变是级别从学徒变成了童生。童生是一个官方身份,经过官府考核确认后,赐给那些领悟某个文道流派道理后的读书人,然后减免五亩田亩的赋税。童生晋升为秀才后,可以减免30亩,举人可以减免100亩土地。一旦中了进士,不但减免1000亩土地赋税,还能入朝做官,给予最低1000亩职田,可以说,一旦考中进士,哪怕之前只是贫苦农户,立刻就成了地主老爷。所以无数人对读书趋之若鹜,但能读出名堂的万里挑一,绝大多数人只能识字罢了。 显然系统借鉴了官方制度,实际上各家修行还有自己的分级体系。比如官府最正式的科举会试,考中后称进士,而儒家将具有这一水平实力的学子称为贤士,法家称为拂士,道家称为道士。 破系统还挺官方,跟朝廷保持一致。 刘知易心里吐槽。 渐渐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刘知易发现这不仅是系统界面中一个转职,他真的感觉到身体发生了改变。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在体内流转,沿着一条条以前根本感觉不到的气路在身体内流动。微弱的气息中带着一丝丝刚正、威严的感觉,正是传说中法家真气所独有的气质。 刘知易集中精神,默默引导这股气息,很快就学会控制这些气息加快或者减慢流转,伴随的是阵阵剧痛。 他经脉寸断,父亲都确认过。真气流转之下冲击经脉,感觉到疼痛难忍,仿佛刀割骨肉一般。要是以前,他会忍痛强行行气,现在吗,都要死的人了,何苦为难自己。所以马上放弃了。 开始看另一门奖励。 《悬壶心决》! 点开秘籍,系统依然弹出是否学习的选项。 他已经成功转职法家,医道秘籍还能不能学?他已经是法家门徒,体内产生了法家真气,如果再学习医道秘籍,如果能学会,法家身份是不是就被医道身份取代?或者根本不可能学会,然后白白浪费了医道秘籍? 手还是点了下去,因为他并不是很在乎会产生什么结果,即便马上爆体而亡,也不在乎了。 又是一道光闪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应该发生了跟刚才学习《法家律令》一样的情况,冥冥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可之后完全想不起来。 只有体统提示【恭喜您学习《悬壶心决》,成功转职成为悬壶医者】的信息,证明刘知易刚才确实经历了一些什么。 《悬壶心决》竟然真的学会了! 身体内产生了另外一股真气,跟法家真气的刚正威严不同,这股新的真气柔和温暖,在经脉中流转,十分舒服,受伤的经脉甚至在慢慢自愈。 这是什么情况? 真气完全改变了,这是医家真气!那之前的法家真气呢? 系统界面上,身份树增加了一个新的角色信息。 【文道】 【角色1】【角色2】 点开角色1是刚才转职的法家门徒。 点开角色2显示: 角色2:刘知易 级别:童生 职业:悬壶医者 同时拥有法家和医家两个不同的职业,刘知易心中惊叹,莫非他也能像曹侍郎那样法医双修? 法医双修,隐隐感觉自己应该会验尸! 第七节 法家真言 随着医家真气在体内运转,刘知易认真起来,收起戏谑的心情,全神贯注用神念引导真气运行。 逐渐摸索到行气的规律,发现速度越快,越耗精神,刺激的经脉越痛苦,但效果更好。他强忍痛苦,让真气以最疯狂的速度运转,感受到身体伤势明显好转。 他现在也有了一线生机! 精神高度集中,大脑有些眩晕,真气快速流转,全身肌肉颤抖,痛苦不堪,行气两周天后,突然心脏处针扎一般的疼痛出现。 “糟了。药效过了!” 刘知易暗道不好,没想到这时候强心丹药效过了,而他的身体才刚刚有所好转。 来不及多想,针扎一般的疼痛过后,接着一股剧痛潮水一般席卷全身,当潮水冲击到大脑的时候,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冰火两重天的环境中,一半身体暖洋洋的,一半身体冷冰冰的,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中午,他依然趴在木板上,太阳晒得背后滚烫,双腿被喝水浸的冰凉。 没死?我没死! 活着,如此卑微的一个诉求,此时带给了刘知易巨大的惊喜感。 感受到真气在体内自行运转,十分舒缓,真气行经之处,经脉、筋肉感受到阵阵舒爽。 刘知易明白,应该是晕厥之后,医家真气自行缓慢运转,渐渐修复了身上的伤势,让他惊险的跨过生死线。 系统啊系统,我误会你了!你不是废柴,你只是有排面,不到紧急时刻不出手! 由于被系统拉回了生死线,刘知易对系统积累了十几年的怨念和蔑视,一扫而空。 随即打开系统,发现系统又发了一个任务: 【避迹藏时:隐藏自身,躲避可能到来的灾祸。】 这个任务将因逃过一劫而兴奋的刘知易拉回现实,他还没脱离危险。曹侍郎死了,曹侍郎背后的势力还在,曹侍郎执行的阴谋就还在。即便曹侍郎背后的势力高高在上,计划的阴谋不会针对刘家这个小小的亭长之家。可这个阴谋本身,已经将刘家裹挟进来了。 徐谦被人劫走,皇帝龙颜大怒,负有押送之责的刘大刀父子罪责难逃。刘知易虽然没有直接负责押送犯人,但在不讲理的连坐法律下,他最轻也是被发配充军,成为奴隶一样的配军。 他能做什么?想破脑袋都没办法,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朝堂斗争,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系统任务描述的那样。避迹藏时,躲起来等待风波平息。最好的结果,是徐谦这个文道大宗师逃过一劫,回到朝堂斗倒魏无暇,朝廷就不会再追究徐谦被劫持一案;中等结果,是隐藏起来,等待朝廷不定时的大赦天下,比如又换了新皇帝,太后过大寿,或者突然天灾,皇帝以大赦天下来祈福;最差的结果,是藏起来了,然后被发现,抓起来砍头。 如果不出意外,刘知易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通缉,能不能脱罪,自己完全无法左右,得看朝堂上的大佬斗争的结果。所以躲起来,等待大佬们分出胜负是最佳选择。 刘知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根据时间判断,他漂流了至少两三个时辰,恐怕已经顺流而下数十里了。早就看不见春风亭熟悉的景色,刘知易准备找一处无人的岸边爬上岸,然后隐藏起来。 突然身后响起惊叫声,心思一动,索性闭上眼睛。 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很快感觉被一根钩子粗暴的勾住衣服,拖拽出水面。躺在晃动的物体上,身旁有人在轻轻拍打他,刘知易顺势睁开眼睛。 他在一艘船上,夏江是条大河,贯穿整个国家,江上商船川流不息,这是一艘逆流而上的商船。船主是黑瘦的父子俩,刚才在甲板上望风的儿子,看到抱着浮木漂浮过来的刘知易,将刘知易救上了船。 醒过来的刘知易,无论两父子怎么询问,都是一副迷茫神情摇头,刘知易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打算休息够了就离开,于是装起了失忆。两父子无奈,商量一番之后,先将刘知易安顿在船上。 商船逆水而上,有风的时候可以用帆,无风、逆风的时候,只能通过拉纤,速度很慢。刘知易在船上一待就是三天。 “抱木。吃饭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这是救起刘知易的船主之子,叫做黑凫。不是船主的亲儿子,而是养子。刘知易长在水边,春风亭就有码头,知道水上人有一些奇怪的规矩,商船不带亲生儿子,而是收养子,大概是觉得水上饭太辛苦,又危险。 黑凫话很多,刘知易装失忆,黑凫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救起刘知易的时候,他抱着一块木头,他就把刘知易叫做抱木。 船上不能生火,饭食粗糙,除非在港口停靠,只能吃冷食。刘知易不客气,大口吃着。黑凫在一旁看着,不停唠叨。他怀疑刘知易在水上遇到了水匪,家人遭了难,他一个人逃出来,受伤暂时忘记了一切。黑凫感慨,这年月,天灾不断,许多郡县都出现匪乱,不太平。一会又说到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江湖好汉,缴纳了多少过路费,还跟一些不讲规矩的蟊贼拼过命,并给刘知易看他身上的伤口。 直到他养父在外面喊他,他才离开船舱,刘知易耳边清静了。 由于被救上商船,刘知易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这艘船是从夏江下游的江南郡出发的,沿江而上,船上装满了江南丝绸等物,目的地是夏京。 刘知易原本没打算去夏京,在他的建议下,家人已经逃跑,现在躲藏了起来,他侥幸活下来后也打算漂流到下游隐藏起来。结果意外被前往夏京的商船救起,刘知易想了想,也不是坏事。 系统认为他此时应该躲藏起来,很对,但怎么藏没说,找一个乡下僻静地方藏起来是藏,去夏京城,藏在闹市也是藏。藏在乡下,很难知道外界的信息,或许徐谦和魏无暇斗争分出了结果他都不知道;去夏京,徐谦被劫发生在夏京附近,夏京看起来很危险,理应远远逃离夏京附近;但反其道行之,没人会想得到他偏偏去了夏京,夏京城五百万人口,他藏在其中就像水滴藏在大海中,谁能找到?再说了,在徐谦案中,他和他们一家都只是小人物,在他杀了曹侍郎后,没有曹侍郎将罪责全部推给父兄的情况下,朝廷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列为重点搜捕对象。 在夏京更容易收到朝堂消息,一旦形势变化,能更快的随机应变。而且家人在哪里,他不知道,但很关心。之前担心他会被带到刑部,不想暴露家人的信息,所以没让母亲告诉自己他们逃去何处,现在他也安全了,就打算找一找,所以觉得躲在夏京,距离家更近,更方便找人。 一边想着,一边打坐行气,悬壶真气缓缓运转,带来阵阵舒坦的感觉。身上的伤痛,只要不进行过度动作,已经感觉不到。 悬壶真气的治疗效果,竟然治好了重伤之躯。悬壶真气不愧是医家不传的功法,是无数医家前辈,从治病救人中悟到的修行法门。懂得悬壶真气的医家高手,往往都是名医。可惜刘知易的医家功法,是系统奖励的,本来应该从无数次治病救人中领悟到的悬壶真气,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体内,结果就是他身上有医家真气,却没有医家治病救人的手段。 盘坐在床上,调息了一阵。真气循环几个周天之后,刘知易感觉真气似乎增长了一丝;在船上无所事事,对伤势也不在紧迫,他又开始研究系统。 接着打开系统,切换成法家门徒,体内真气的感觉立刻不同,从柔软温和的医家真气瞬间变成刚正威严的法家真气。法家真气也在体内,按照特殊的路径循环。刘知易依然用意念牵动真气循环,在体内循环几个周天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通过系统切换角色,他可以使用两种不同真气,这感觉像是不同的小号一样。对于系统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刘知易早就不纠结了。 只是对于系统让他学会法家和医家功法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去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冥冥中勉强记起仿佛有人在耳边念诵法家律令,有人跟他灌输医者仁心,然后就学会了这两门功法。 如果放在几年前,刘知易会误以为是他顿悟了。修行诸子百家,靠的就是顿悟。除了顿悟之外,还有一个办法是高手灌顶,采取外力强行开悟。这种方式要付出很大代价,帮助灌顶的高手动辄折损十年甚至数十年功力,因此除非是至亲长辈帮助,极少有人能通过这种方式开悟。不像武道,只要肯苦修,就能有长进,所以才说弃武从文很难,难在入门。 刘知易现在已经入门,而且入的不是一门,既是法家门徒,又是悬壶医者。这都不是顿悟入门,是通过系统登堂入室。 我这算被系统灌顶了? 刘知易不由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还是觉得很难,没有传承,即便入门,前路还是一片迷茫。他现在身负医家功法,却不懂治病救人,有了法家真气,却不懂如何运用。 放在以前,倒是有门路的。文道难修,一旦顿悟,不愁无人教授,因为不通过高手灌顶自行顿悟的文士,往往拥有极高的天赋,这样的人才,朝廷不会弃之不顾。乡学、县学、郡学,乃至太学,各级学府免费收拢民间学子,为朝廷培养英才。 可现在,这条路等于断了。除非朝廷又换了皇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他就能入县学。 除了这些官办学校之外,还有一些有名的民间书院,这些书院甚至比朝廷学校更难进,需要名士举荐才能入学。 最后一条路就是散修,这是一条艰难的路,没有师承,无人教导,一切只能自己摸索,不但进步缓慢,而且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是一条万不得已无人选择的险路。 刘知易现在就是被迫走上这条险路,前途完全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走。系统帮他灌顶之后,再也无法提供其他帮助。 打坐完后,刘知易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这是从曹侍郎身上搜出来的,是刘知易目前唯一能借以参考的方向。 书本发黄,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在水中泡了许久,书里的文字图画一点都没有变化。而那张自己写下的供状,早就泡成了纸浆,上岸前偷偷扔进了江水中。 书本封皮上,写着《法家真言》四个字,应该是这本书的名字。书本不厚,书页不薄,因此一共只有十来页,每一页都记载着一个法家典故。刘知易这两天翻了无数遍,却不知道从中能悟到什么。 翻开第一页,写着四个大字“画地为牢”,下面画着一幅图画。一个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中困着一个囚徒,没有牢房,那囚徒却不越狱。 刘知易看过许多遍,实在不知道这图画中蕴含什么玄机,十分简单的法家典故,他开蒙时候就学过。可如果没什么玄机,曹侍郎这个四品大员为什么要装在身上,以他的水平,不该看这种蒙学水平的书籍。 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参悟法家典故,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知易突然灵光一闪,跳下了竹板床。打算马上出门,准备拉开房门之际,看到地面上几只蚂蚁爬过。蹲下身子,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圈。 蚂蚁没有任何障碍的爬出了这个虚无的圈,但刘知易并没有死心。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沉浸在牢狱、围困等意境中,强烈的意境牵动一股真气从手指上喷涌而出,刘知易用这道真气在地上重新画出了一个圈。 成了! 看到几只蚂蚁在他画出的圈内来回碰壁,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困住了一般,刘知易终于知道了,曹侍郎身上的这本《法家真言》其实是一本法家技法,类似于刀客的刀法一般,是法家运用真气的技巧。 刘知易看着蚂蚁左冲右突了半个时辰才走出了无形的牢笼,知道法家秘术是有时效的。 找到了正确的路子,刘知易迫不及待想试试书中记录的其他技法,结果被黑凫的声音打断。 黑凫皱着眉头,一脸歉疚的表情。 “抱木。夏京马上到了,我爹说了,不能带你去夏京!” 第八节 城外观城 跟黑凫在刘知易面前口无遮拦不一样,黑凫的养父,也是这艘船的船主胡一贯,对刘知易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一开始盘问过他,刘知易装傻充愣蒙也骗不过去。 不过胡一贯应该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惹麻烦,知道刘知易是从上游漂过来的,也许就是夏京人士,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沿河漂流,或许是遭遇了水匪,或许是遇到了仇家,不管是什么情况,胡一贯一个商人,都不想粘上,所以让养子通知刘知易,不能带他去夏京,让他提前下船。 刘知易很理解,拍了拍一脸愧疚的黑凫的肩膀,走出了船舱。 船正停在岸边,五里外的夏京城历历在目,万胜桥横跨两岸,他又回来了! 夏京道路四通发达,下了船,岸边就是通往夏京的官道,没有犹豫,大步向夏京走去,一直到城郊才停下脚步。刘知易不敢鲁莽进城,如果他在通缉令上,肯定不能正大光明进城,如果他不在,可以想办法悄悄进城。 看着眼前的夏京城,这是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雄城。五百万人口居住在其中,文章中经常提及的“百万人家”以前是虚写,如今已经是现实。刘知易不是没见过大都市,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他都见过,可那是现代化大都市,眼前的夏京,却是一个平面都市,没有林立的高楼大厦,百万人家平铺在大地上,让这座城市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座都市更加庞大。 站在城郊,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刘知易感觉到这座城市散发着一股沉重的气势,压在他的心头。转头避过京城,天上万里流云,地上山川河流,那座城就在天地之间,刘知易感觉怎么都绕不过这座城,哪怕是天地,也不能忽视这座巨城,这座城仿佛是天地的重心。这不是一座城,这是衡量天地的砝码,是平衡天地的秤砣! 刘知易隐隐感觉到京城与天、地之间的某种联系,天、地、城池,百万人家,万家灯火,人间棋盘,读过的一个个形容夏京城的词汇涌现在刘知易脑子里。身上法家真气不牵自动,似乎在呼应夏京一样。 刘知易不由一惊,这座城不对劲! 运转真气,马上感觉到真气雄浑了不少,感受到体内壮大的真气,刘知易知道他刚才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这是好事,虽然他不清楚有多好。 不知道是不是这意外的好运坚定了信心,刘知易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向城门。 挤在人潮中,缓慢前行,尽量低调起来。远远看到排查并不严密,城门口只有两个老卒,守卫竟比平时还要松懈,心中不由好奇。眼睛仔细在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扫视,那里张贴了一些发黄的旧告示,有通缉要犯的榜文,都是旧榜,没有新的,自然也没有通缉刘家父子的,更没有通缉刘知易的。 夏京城四面城墙上有二十座城门,还有八座水门,共二十八座城门。五百万人居住的城池,即便有二十八座城门,每天进出城门的人依然拥挤不堪。经常出入城内外的百姓,早就习惯排队等待,仅仅是进出城门,往往就要花费半个时辰,有时候遇到皇亲国戚出游,或者节庆,还需要更久。 因为太多人进出,因此平常的盘查很不严密,如果不是遇到可疑人物,卫兵甚至不会拦截。除非遇到戒严或者搜捕要犯时候,才会相对严格一些。徐谦被劫囚这种大案发生后,按照惯例一般都要戒严。 刘知易穿着从系统中兑换的布衣,低着头跟随人潮走进了城门,没引起卫兵的注意,诺大的朝阳门,竟然只有两个老兵守门,他们也注意不过来每一个行人。 至于为什么守门卫兵突然变少,进城之后,窜入一个小巷,找了一个路边的茶摊,喝了一壶茶,什么都知道了。 徐谦被劫案的风波还没过去,正是热点新闻,茶摊上的顾客,十个有八个在谈论这件事,把莫谈国事的告示当成了耳旁风。刘知易听说,案发之后,少年天子震怒,他的老师被劫,不怒才怪,震怒之后,天子下旨大肆追捕相关人等。那日迎候的上千御林军,从士兵到军官,一个不落的全部下了昭狱,等待审判。沿途押送的府兵军官也都收押,但普通府兵尚未被牵连。刘知易暗叹,幸好他劝说父兄逃走,否则现在也被送进了昭狱,进去容易出来难,进去就身不由己了。 听完这些,刘知易不由惊叹小天子的脾气,竟然一口气抓了上千御林军! 奇怪的是,普通府兵反倒没事。 当兵也分三六九等,普通府兵是最低级的,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说白了就是民兵,还得自备武器、干粮,是一群***。天下承平日久,府兵形同虚设,很少召集。也就是押送徐谦这样的要犯,春风亭才点起了府兵,由亭长率领。朝廷的主力军队,早就不是府兵,而是募兵。守卫京城的京营,就是募兵,不但不用自备军资,还能领取一份军饷,但普通人当不了京营兵,必须得是数代居住在京城的本地人充当。御林军比京营更优渥,御林军是天子护军,负责守卫皇城,普通人是进不去的,基本都是有门路的家庭出身,才可能进入御林军。比御林军更优越的,是守卫宫城的金吾卫,基本是权贵子弟。 刘知易猜测,天子一下子抓了上万御林军,皇城守卫必然空缺,宫城守卫不能松懈,因此不可能抽调金吾卫去皇城守卫,只能从外城抽调京营士兵,这就导致守城兵力不足,巡查更加松懈。 喝完一壶茶后,天色不早,刘知易不敢继续留在外面,他得尽快找一处落脚点。京城夜晚宵禁,尽管不算严格,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他不想冒险。 就在僻巷中找到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身穿布衣,年轻俊秀,保养很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书生。夏京城中,各地游学的学子数以万计,实在是正常不过,没人会刻意注意。 在客栈大堂,吃了一顿堂食,听几个外来商贾模样的人说了几个信息。是关于府兵的,这几个客商说,皇帝想把沿途护送的府兵全都收押,押送到京城受审,但兵部右侍郎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些商贾的信息准不准确,但逻辑上说得通。皇帝抓了大量御林军,没道理放过同样负有护送之责的府兵。不过御林军、金吾卫这样的军队,归天子直属,皇帝一句话,说收押就收押了。但府兵不同,地方府兵归兵部管辖,兵部显然不想扩大化,只抓了一些军官,还反对皇帝收押所有府兵的意图。兵部不同意,皇帝还真不一定能动府兵,除非皇帝绕过兵部,直接派金吾卫去抓人。 吃完饭回到房间,刘知易再次捋了捋自己的处境,他没被通缉,原因还不太清楚。应该跟皇帝与兵部意见分歧有关,徐案发生不久,朝堂上皇帝和文官没有达成一致,所以这件案子还在审理阶段,或许还没理顺,所以没发下海捕文书,没有到处张贴通缉榜文。 刘知易处境并不妙,还得继续观望,一边收集情报,一边再想办法。除了等待和打探消息,依然没有什么办法。先在京城观望几天,如果一切安稳,再出城找家人。如果不太平,就继续躲在京城,如果父兄被通缉或者抓捕,最后是会押送到京城的。 无论怎么看,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资源,都不可能左右朝堂博弈。只能先放下一些想法,打开系统研究起来。 打开奖励界面,里面有一把刀的图标。 这是系统奖励的法刀,或者说是击杀曹侍郎这个大boss后爆出来的装备。 一直疑惑刀怎么拿出来,只是在船上他不方便让刀出现,一直忍着没动手。现在到了客栈,迫不及待的尝试。法刀图标下有领取选项,马上选择领取,系统提示已经领取成功。 在哪里? 四处找了一圈,低头发现,竟然就抓在自己手里! 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完全没有察觉。 一把插在漆黑刀鞘中的三尺大刀,刀柄处雕刻着一颗鬼头,这正是行刑用的法刀,也叫鬼头刀,是刽子手砍人头的刑罚之刀。 拔出刀身,一股摄人的寒光涌出,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刀身厚重,刀刃锋利,轻轻挥舞,有嗡鸣之声。 还刀入鞘,放在桌上,刘知易疑惑不已,系统是如何将刀送到他手里的?完全没有印象。 奇怪的系统! 刘知易想再试试,这次他从兑换系统中兑换了一本读过的书,消耗1个积分,一点都不心疼。一手点击兑换,双手放在眼前,紧紧盯着…… 刘知易双手捧着一本《兵书战策》,这是朝廷官方刊印的兵家典籍汇编,既是想要修行兵家的文人必备典籍,也是官方科举教科书,刘知易随手翻了几页,很自然的放在桌上。 突然愣住了! 书本怎么出现的?完全没印象,没有任何错愕的感觉,好像出现的理所应当,还自然而然的翻阅了几页。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起书本从不存在到出现在手里是什么过程。 不试了! 系统有古怪,那又能怎样?这破系统出现十几年了,一开始刘知易很好奇,一边畅想着要飞黄腾达,称王称霸,一边又怀疑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后来探索了很久,发现系统除了能弹出界面,显示一些基本信息之外,什么功能都没有,既不是他想要的挂,也没有住着老爷爷。十几年过去,刘知易早就习惯了这无用的系统,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身负系统这件事。也对世界的真假这种哲学问题不再深究。 刘知易两世为人,不会自寻烦恼,他现在的烦恼多了,犯不着跟系统较劲。反正这破系统已经伴随他重生十八年了,好奇心早就湮灭。 很快收起刀打坐。 先修医家真气,再修法家真气,直到感到困倦,才脱衣休息。 第九节 太后垂帘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附近一条正街上,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细布长衫,穿起来像一个书生。路过竹器店的时候,看到一只箱笼,买了下来。背在身上,更像书生,仿佛宁采臣一样的旅行书生。 背起箱笼,走上朝阳大街,大步向城中心走去。 昨天进城后,刘知易很快就庆幸他选择了进京,而不是在乡下躲起来。刚进城,就弄清楚了很多事情,如果躲在乡下,恐怕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白白担心。 只是在街边茶摊和客栈听到的消息,太过繁杂,甚至自相矛盾。比如有的人说兵部不同意皇帝抓捕所有府兵审讯的情况,有的人则认为这是魏太师跟皇帝较劲,还有人说,兵部右侍郎并不是魏太师的人,因为兵部右侍郎王朝栋是徐太傅的弟子,乃是朝中徐党领袖,怎么可能是魏太师的人。 京城人喜好谈论时政,让刘知易听到了许多朝堂秘闻,但他不敢肯定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牵强附会,有多少是道听途说。 他晚上想了很久,发现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要最近距离接触朝堂消息,只能去一个地方——及第楼。 每座城门后,对应的都是一条大街,朝阳门后就是朝阳大街。大街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夏京一如既往的繁荣。 刘知易一路往西,走了十里。夏京城容纳五百万人,平面摊开,面积十分夸张,城池方方正正,每条贯穿全城的大街都是四十里。刘知易走了十里后才找到了地方,他面前是比外城城墙更加高大恢宏的城墙,城上和城门口站着一批京营的士兵,这里是皇城,果然如他所想,外城部分士兵被调到了皇城。 刘知易只看了皇城和皇城的安上门一眼,就匆匆往南走去。街道南边,是一座衙门一般的宏伟建筑,这才是刘知易的目标,衙门上写着“太学”两个金漆大字。太学他是进不去的,可太学旁的酒楼却不拒客人。这个酒楼就是及第楼。 即便刘知易穿着一身布衣,背着箱笼,一副外地进京求学书生的装扮,伙计还是热情招呼。能在皇城和太学门口开酒楼的人,除了东家背景硬之外,掌柜、伙计一个个都是人精,绝不会狗眼看人低。因为旁边太学里那帮子穷酸书生,谁都不敢保证不会高中,所以他们不会招惹任何人,万一惹到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狠人,即便是背景深厚的东家,也会头大。 进了酒楼,不要包间,就在大堂,要了一壶白酒,一碟花生。坐在偏僻的角落,安安静静听食客们高谈阔论。食客主要是一群书生,也有一些富商模样的客人,不知道是不是跟刘知易心思相同,他们也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听别人谈论。 果然如他所料,很快就听到有人在谈论时事。他不惜走十里路,来到太学旁的酒楼,目的就是为此。在寻常茶馆酒肆中也能听到消息,但多是道听途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能听到靠谱的官场消息,只能从这些太学生口中,因为这群学生,是夏京城中,唯一一群既不是官员,却能密切接触官场的群体。最重要的是,他们跟官员不同,虽然都很关心时政,却只能发发言论,所以太学生尤为热衷谈论时政。 最热的时政,自然是徐谦被劫一案。刘知易旁四五桌穷学生中有三桌都在议论该案。 “哎。听说了吗,今天朝上,兵部左侍郎王朝栋死谏陛下,不愿严查徐谦被劫案。” “死谏?怎么个死谏法?” “金銮殿上,头撞大柱,听说血流如注。最后太医都被叫到了朝堂之上。” “哼,狗官。一定是魏奸一党!还死谏,惺惺作态。” 一个书生听了,十分不屑。 “王兄谬以。王侍郎绝不是魏奸一党,王侍郎可是徐太傅门下弟子。满朝上下,众所周知,王侍郎是徐党骨干,太傅不在朝中,徐党都以王侍郎为首。” 被驳斥的书生似乎不认可:“呵。若他还顾念师恩,怎么会阻拦严查劫囚案。谁不知道,徐太傅被劫,定是魏党所为。” 马上邻桌一个书生听见,站起来驳斥:“贼子,休得污蔑王侍郎。王侍郎如此,必有苦衷。” “奸贼。你如此包庇奸佞,莫非你也是魏党。哼哼,魏党未必看得上你,我看你是欲附奸佞而不可得。” 先是两个桌子,很快第三个,第四个桌子也加入进来。这些太学生,如同朝堂上的大臣一样,一旦争斗起来,就热情高涨,很快分成两派,口吐莲花,互相攻讦。 刘知易静静听了许久,直到两拨人打了起来,酒水波及了他一身,觉得这群失去理智的书生大概不会再静下心来谈论实际内容了,这才起身离开。 不是没有收获,刘知易确定,朝堂上围绕徐谦案,确实已经闹起来了。难怪没有发通缉令,一时半会应该吵不出个结果,或许要很久才能正式审理此案。 第二天,刘知易继续来到这个酒楼,继续听书生们高谈阔论,依旧听到了一些朝堂秘闻。 主要还是以王侍郎为首的一派官员,苦劝皇帝不要牵连太大。小皇帝新君继位,性格执拗,对徐太傅给予厚望,结果太傅被劫,龙颜大怒,坚持要严惩凶犯。王侍郎不肯妥协,昨天王侍郎撞柱,今日缠着绷带上朝议事,最后言语偏激惹恼皇帝。皇帝以君前失仪为借口,让太监廷杖王侍郎,结果王侍郎一党依旧不肯屈服,反而有十几个官员昂首挺胸自请廷杖,排着队让太监打板子,把小皇帝气的提前退朝。 第三日。不仅王侍郎一党继续反对皇帝严查徐案,十几个王公贵族也站出来反对。认为此案牵连太广,难免株连无辜,希望皇帝息怒,着三法司密查即可,不需要兴师动众。皇帝很不满,认为在京郊出现劫持要犯的事情,这是贼人公然挑衅朝廷,必须严惩。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要求三司立刻拿出条陈,广发海捕文书,将涉事人员一个不漏尽快抓捕归案。 一连三日,刘知易终于确定,朝廷没有通缉他和家人的原因,是皇帝和大臣意见不一,僵持不下,尚未进入审理流程。以刑部左侍郎为首的一帮大臣坚持不肯扩大范围,株连太大。所以皇帝能够亲自掌管的御林军,第一时间就被皇帝下令,把当日迎候徐谦的一万官兵全部收押,可归兵部管辖的府兵,却仅仅收监了几个靠近京城,负责押送任务的亭长。普通士兵,则一个都没抓。 这些消息,让刘知易心中的担心减轻了许多。假如不是运气太差,父兄应该带着母亲躲起来了,以刘家三代人在乡下经营的人脉,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一旦躲藏起来,朝廷又没有通缉他们,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刘知易担心的是,当日他们没能逃出去,最担心的,则是被曹侍郎派人灭口,虽然曹侍郎被刘知易诛杀,但很难说他没有提前做出安排。 第四日,酒楼中传出皇帝不上朝的消息,连宫门都没开。一大半朝臣散去,王侍郎领着一小半朝臣在宫门外伏阙。及第楼中书生进进出出,脚步匆匆,消息不断扩散,竟然是一群八卦党,热衷于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回来跟同伴分享。 天气炎热,一些老臣接连中暑,甚至晕厥过去,可皇帝依然紧闭宫门。皇帝不上朝,王党不退却,一个皇帝,一群臣子,就此僵持起来。一直到黄昏,担心夜里宵禁的刘知易离开及第楼,王侍郎还在带人伏阙。 第五日,一进酒楼,就听见一阵阵激愤的声音,书生们慷慨激昂。原来王侍郎已经伏阙了一夜,皇帝始终不曾开门,也没有旨意传出。 第六日,继续伏阙。刘知易知道得不到什么消息,朝堂如此,短期内徐案不会有什么进展。他只在及第楼中转了一圈,就转身离开。辗转跑去昭狱,见到一道奇景,无数马车、轿子将昭狱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锦衣华服的人物在昭狱门口朝狱卒怒骂,其中绝大多数是妇人,一贯色厉内荏的狱卒,竟然半个字都不敢还嘴,只能紧闭大门不出。刘知易并没有惊讶,因为他从酒楼里就知道了消息,一群勋贵围了昭狱。 原因很简单,御林军中多是富贵子弟,尤其是军官,大多出身权贵之家。天下承平日久,御林军不需要打仗,又能就近驻守皇城,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些勋贵安置子弟的去处,大量膏粱子弟充斥御林军,军备精良,华而不实。由于徐案,上万御林军受到牵连,被小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投入诏狱,这上万御林军官兵背后,牵连着无数勋贵家族。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皇帝,可来昭狱闹一闹的胆子还是有的。 尤其是一些妇人,心系儿子,想来昭狱探监,却碍于皇帝严令,昭狱竟然不许探视,这些妇人大多都是诰命夫人,平时端庄稳重,急了也会骂人。狱卒平时对犯人家属予取予求,对这些贵妇却无可奈何,得罪不起,只能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 看到这情景,刘知易知道他不可能有门路进去查看,也不太可能有消息传出来,毕竟连这些贵妇都进不去,还有谁能进去呢? 他只能继续守着及第楼。皇帝跟大臣的关系持续恶化,皇帝对王侍郎一党彻底失去耐心,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皇帝不想处理徐谦一案。辍朝三日之后,从皇宫里开出了一对对金吾卫,竟然开出皇城,往北去了。酒楼里很快传开,说皇帝不想进行朝议,决定独断专行,派出金吾卫亲自彻查徐案,北去的金吾卫就是去抓人的。 皇帝的行为彻底惹怒了王侍郎,马上写了一封檄文,当着宫门外伏阙的文武百官和守卫宫门的金吾卫官兵的面,公开痛斥皇帝昏庸,之后当众弃冠,脱去官服,将官服叠的整整齐齐,将官帽放在官服之上,然后只穿里衣,赤脚走出皇城。 之后几天,不断有官员效仿,及第楼中又热闹了一番。 “三十八人了!” 一个书生兴冲冲跑进来,进门就高喊,第三十八个官员弃冠辞官。 可是皇帝依然不妥协,一不开宫门,二不撤金吾卫,反而每天都大肆搜捕嫌犯,每天都有囚车进京,由近及远,沿着北去的官道抓人,凡是负责护送徐谦的府兵,无论官兵,都在抓捕之列。 这已经不仅仅是跟大臣斗气,刘知易严重怀疑皇帝的智力水平,虽然皇帝年纪不大,只有十八岁,可至少也是成年人,怎能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五十个人了!” 辞官的人到了半百之数,酒楼中依旧热闹。分成了几个派系互相看不顺眼,整日争吵不休。一派书生坚定认为王侍郎引导的弃冠辞官,是士大夫不慕权贵的风骨,能载入史册;另一派认为,王侍郎要么是魏党的马前卒,替魏党办事,阻挠皇帝彻查徐太傅被劫一案;还有一派认为,王侍郎完全是为了博取名声,负气弃冠,只能便宜了魏党。 及第楼的书生阔论,总离不开魏党,可这些天刘知易却没听过魏党首领魏无暇有任何举动。反倒是平时被魏党打压的毫无存在感的王侍郎一派风头无两,仿佛是朝堂的主角一样。 直到第十天,一个消息炸裂了及第楼: 魏太后下达旨意,皇帝年幼,不通国事。此后国政,一律以太后懿旨为准。即日起,太后垂帘听政! 魏太后不是别人,正是魏太师胞姐,出身高贵,父亲是开国八国柱之一的魏文侯之子。先帝时获封贵妃,魏贵妃在后宫,弟弟魏无暇在朝堂,相互扶持,姐姐压制的皇后抬不起头,弟弟将一代宗师徐谦赶出朝堂。 听到魏太后垂帘的消息后,刘知易脑子里马上闪现两个沉重的文字:“政变!” 第十节 我辈岂是蓬蒿人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魏贵妃成为太后,魏无暇还是太师。新君年幼,继位一年来,动作频频,大有励精图治的大志,谁料因徐谦一案,得罪了勋贵、朝官,最后魏家姐弟联手发动了政变,魏太后垂帘听政,王侍郎一党集体辞官,更加无人制衡魏氏姐弟。 这些都是刘知易从酒楼里的书生口里听出来的,他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不单单是舅舅联手母亲,外戚干政的俗套故事。 里里外外他没听到任何有关魏无暇直接动手的证据。政变过程中,出面的主要是太后。政变当日,宫门外不断有朝官弃冠辞官,宫内右金吾卫上将军手持太后懿旨,带金吾卫包围皇帝寝宫,最后皇帝下了请太后垂帘的圣旨。 刘知易感觉,这段戏码更像是慈禧太后压制光绪皇帝,而不是窦太后联手外戚压制汉武帝的模式。被外人过度解读,仅仅是因为魏无暇和魏太后是姐弟,而且名声不太好。 无论如何,太后垂帘都是大事,哪怕是太后,想要稳定局势,也需要花些工夫。之后几天,朝廷接连有大动作。太后懿旨不断发下,都是息事宁人维持稳定的措施。 第一日,太后下旨,暂停查办徐谦案,涉事人等即刻释放,包括一万御林军和已经抓捕的府兵官兵。 第二日,太后下旨,不许王朝栋等人辞官。可王朝栋不奉召,坐着牛车,招摇过市,离开京城。跟随王朝栋的,还有先后辞官的五十多人。 第三日,太后临朝,垂帘第一次朝会召开。除了辞官的王侍郎外,许多官员更是直接在朝会上弃冠,怒斥太后牝鸡司晨,然后拂袖离去。太后竟一言不发,连廷杖都没用。 第四日,太后第二次垂帘,朝臣空缺甚大,朝仪事少。右金吾卫上将军曹雄上奏,称天下太平,政简事少,朝仪应恢复如常,无人反对,太后决断,改为三日一朝。 第七日,太后第三次垂帘,吏部尚书上奏称,朝官缺员甚多,希望能简拔一批干员,礼部尚书奏称,请开恩科,太后一一准奏。刑部尚书奏请,重审徐谦案,太后向尚书求情,希望只诛首恶,从者不论,众臣赞颂太后仁心。 魏太后通过三次临朝,终于掌控住了朝堂,皇帝如一个木偶一样,一言不发。 刘知易在及第楼焦急的等到午后,直到散朝后,确切消息传进酒楼,心头积压的一个月的愁云一下释放开来。消息十分可靠,并不是某些太学生的小道消息,而是散朝后明发的,同时加盖皇帝和太后印玺的圣旨,在宫外张贴,由太学生抄录后,高举着一路喧哗传入及第楼。 刘知易卸下了所有心理负担,太学生们也欣喜若狂。 刘知易轻松,是因为经过朝堂上激烈的讨论,最终确定徐谦被劫一案,由前刑部右侍郎曹英负全责,曹英之外,沿途护送官员、兵丁皆免罪。尽管该案由曹英背了所有罪责,论罪,曹英免去侍郎官衔,妻女充教坊司,子嗣发配边郡,太后以曹英死于刺客之手,相当于殉职为由,为曹英求情,最后只象征性的罢免了曹英官职,家人得以幸免。 太学生欣喜,是因为经过吏部、礼部商榷,太后准许开恩科取士,填补大量缺员。这是太学生们的机会。 结果一场新君继位后剧烈的朝堂争斗,最后演变成酒楼里普天同庆一般的欢庆,说不出的讽刺。 刘知易非但不觉得滑稽,反而加入其中。在及第楼待了十几天时间,已经混成了熟脸儿,之前出于谨慎,他很低调,只听不说,也不与人讨论。今日却主动跟几个太学生打招呼,因为这几个都是熟人。 “张先生、王先生、李先生、赵先生,可还认识在下?” 这四人正是徐谦被劫那日,跟刘知易挤在茶摊上一起喝过茶的太学生。这四个都是爱热闹的人,徐谦被押送京师,他们可以离京十里迎接,怎么可能会错过太学旁的热闹。 这几日,刘知易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却一直没有接触,甚至有意远离他们,担心被他们认出身份。几个书生确实没有认出刘知易,哪怕是那日喝茶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刘知易,何况现在。 直到风波平息,魏太后执掌朝堂,下旨定案,刘知易才不怕被人认出来,心里高兴,热情的主动打声招呼,结果尴尬了,这几人面对面竟然也认不出刘知易来。 “你,有些面熟。” “恕在下眼拙。” “不认识。” “你是?你是!你是……” 只有一个太学生,似乎话都到嘴边了,就是叫不出来。 刘知易提示一下:“徐太傅途经春风亭当日。” 那个话到嘴边的书生,猛地一拍桌子:“原来是你!” 其他三人还有些迷惑。 刘知易笑道:“王先生,记起在下了?” 姓王的书生喟叹一声:“记忆犹新,记忆犹新啊!若非你那日挡住了刺客的刀气,在下恐怕没这口福在此饮酒,不得见今日之喜庆。” 其他三人还是迷惑。 王书生向他们解释:“就是那日,在春风亭旁,迎候徐太傅时候,与我们一起饮茶之人。” 那三人仿佛失忆了一般,坚持:“当日饮茶,不就我们四人?” 刘知易越来越尴尬,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借口告辞。 王书生也不挽留他,也许出了这个门,他就又忘记了有这么个人。 刘知易对这几个货,已经彻底没有兴趣,主动打招呼,一来因为高兴,二来觉得都是熟人。 早知道是这样,就干脆不打招呼,直接走了。 刚走了两步,突然身后一个书生喊了一声:“哎呀。你们谁带钱了?” 刘知易本能回头,看到四个尴尬的面孔。 “只记得今天的朝会了,还真忘了。” “我也是。这次朝会隔了三天,都急着想知道局面。” “不然我回去取?” 四人尴尬着,正好小二来上酒,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司空见惯,笑着招呼。 “各位公子,可让小的逮着了。老规矩,留副墨宝。” 四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潇洒答应。 刘知易一直没走,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天,还真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可以用墨宝付账。大概是他无心他顾,没注意到有书生用笔墨付账,或者是这些太学生都讲体面,不爱吃白食。酒楼有这规矩,进一步验证了老板的心思,针对太学穷学生不是为了钱,大概跟刘知易在茶摊时刻意巴结这几个书生一样,是为了人脉,这些穷学生,迟早都是要走入朝堂的。 刘知易感觉很有趣,老实留下看热闹。 只见几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做首诗吧?” 张书生说道。 “嗯,做首诗。” 王书生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说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说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谦让。 旁边端着笔墨纸砚的店小二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迟迟不见他们落笔。 “要不,写首词吧?” 张书生改了主意。 “嗯,做首词。” 王书生继续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再次谦让。 店小二端着笔墨纸砚,依旧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不见他们落笔。 刘知易有些懵,还以为能欣赏到一场才子大展才华的好戏,可看样子这几个书生比他刚才还尴尬,这几个货,除了眼高于顶,不通人情之外,难不成胸无点墨? 刘知易看了会,他们依然没落笔,连笔都没提起来,依旧在店小二端着的托盘中。 此时这几人已经有些下不来台,因为周围的书生都被吸引了过来。 “要不我来吧!” 刘知易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提起笔。 店小二也等不下去了,索性冲刘知易笑笑,将笔墨纸张端到刘知易面前。 刘知易一口气写下一首诗,他有绝对信心,这首诗不会丢人,诗仙李白的诗,应该镇得住场子。 写完掷笔,扬长而去,心情极为舒畅。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目中无人的书生,被他的诗才折服,后悔没早认识他的情景。 他有些高估这几个货的自觉了,刘知易刚走,他们四人围着店小二,率先捧起了墨宝,还轮流着念诵起来: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最后的名句,四人更是反复念诵。 周围的书生听到词句,一个个争着欣赏,店小二知道挖到宝了,一把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抢过来,陪着笑脸挤出人群。 四个书生不跟店小二置气,心情舒坦,大笑着离开及第楼,还不忘洒脱的念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 第十一节 回望夏京 出了及第楼,穿过熙熙攘攘的朝阳大街,去宫门外的皇榜处看了一下。皇榜上张贴出了一系列由大臣奏定,翰林官撰写,内阁定稿进呈,皇帝披红,太后盖印的圣旨内容。 跟太学生们抄录后在及第楼里传播的一模一样,只是落款处多了几个字“景德元年诏”。 景德是十八岁的皇帝的年号,元年并非第一年,而是第二年,去年新君登基,根据礼制,不能改先帝年号,所以到了今年才是景德元年。无论如何,新皇帝也只做了一年皇帝,就大权旁落。对一个皇帝来说,极为凄惨,更凄惨的是,竟没几个人为皇帝鸣不平。就连那些意气风发,什么话都敢说的年轻太学生,一个个想的也是太后开了恩科,多出许多科举名额,他们有更多机会科举做官。 朝堂之争,国家大事,这些距离刘知易太远,来看皇榜内容,主要是为了心安。太后垂帘,虽然有些于理不合,毕竟皇帝已经成年,此时将皇帝架空,无异于政变,但刘知易并不在乎这些。家天下的政治形态,太后也好,皇帝也好,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刘知易只关心还会不会有波折。 看着明确的诏书内容,刘知易心思复杂。太后垂帘,这是通过政变后逼迫皇帝下达的圣旨,违反传统。所以太后当政,掣肘颇多,哪怕她亲弟弟魏太师把控朝堂,也难免有人心中不服。因此太后垂帘后,采取怀柔政策,怀柔的目的,除了给普通百姓展示她的仁心外,更多是利益的考量。 赦免涉事御林军,笼络的是御林军背后的权贵阶层,如今文盛武衰,凭借武功起家的权贵阶层有些大权旁落,但依然不容小觑,比如手持太后懿旨带兵闯宫的金吾卫曹将军,就是典型的权贵。 赦免府兵,则笼络住了兵部代表的文官集团。大夏文风兴盛,文官选拔通过科举,不像武官阶层那么固化,相对公平公正,是大夏国八万万子民改变地位的最公平的机制,因此哪怕是老百姓也愿意让子嗣学文,甚至有穷文富武的说法。没有钱,练武没前途,但学文不一样,只要有天赋,一旦开悟,官府有各级官学免费培养,太学中为何一大批粗衣穷酸,就是因为这种机制。 太后能够笼络住文武两大官僚集团,并非太后真的手腕多高,事实上这次政变,根本没体现出魏太后这个宫斗高手的能力,主要是小皇帝太欠缺经验,将官僚集团推到了太后一边。但凡小皇帝稍微安分一些,遵循旧制,让这个成熟的官僚系统自行运转,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既然太后是通过赦免徐案涉案人员的方法来笼络官僚集团的,她就不会轻易翻案,太后在一日,现在的诏书就是定案,谁也推翻不了。 刘知易稍微回忆了一下可怜的光绪皇帝的下场,心里就踏实多了,现在太后大势已成,只要她不瞎折腾,就能一直垂帘听政下去。 看完皇榜,心情格外轻松的回到客栈,收拾行李,刘知易可以回家了。他相信,如果家人也收到了消息,应该也急着往家赶。 背起箱笼,箱笼的重量压在肩上,刘知易感觉有些吃力。 箱笼里有一些衣服,这不是最重的,还有一把从未示众的法刀,这也不是最重的,最重的是半箱书籍。一整套《大夏律例》,大夏国通过编修历代法律,编纂出的一部法家典籍,算是刊印天下的法家官方教科书。这是刘知易玩系统时候,一时手贱兑现出来的,他发现通过系统学习到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具现成实体,只是一旦变成实体,就再也回不去了。 进城本就不严,出城更加松懈,没有波澜的出了夏京城,这次走的北门玄武门,门外不远就是夏江,正对着万胜桥。过了桥,那边就是春风亭地界,算是到家了。 万胜桥桥长十里,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桥下是更宽阔的河水,河水从九十九座桥拱下流过,滔滔不绝。 每次走过这座桥,刘知易都不免感慨,工业时代之前,修建这样一座石桥,简直就是奇迹。 桥面不是平直的,中间略高,中央三座桥拱也更大,可以让大船穿行。走到最高处,刘知易回头看了一眼夏京城。 万家烟火,遥遥炊烟,整座城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似上次那么沉重。上次看夏京,心生一种夏京城是平衡天地的砝码的感觉,这次感觉与天地相融于一体。但他依然感觉夏京城与天地紧密相连,仿佛天、地的生气全都聚集在这座城中,然后喷涌而出。 总感觉这座城有古怪! 如果两次感觉一样,刘知易就确信自己的感觉,可两次感觉不同,刘知易不由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同,所以感觉也不同,上次进城前看城,前途未卜,心情沉重,看城也重,这次出城后看城,劫后余生,心情轻松,所以看城就轻。 心思复杂,看着城中蒸腾而上的各种烟火,心中突然冒出两个字:气象! 迷信的风水学喜欢用气象来描绘山川地理,如果真有气象存在,这座城一定也有气象,会是什么呢? 可惜他不会风水师的望气术,收起心,转过头,看了眼滔滔江水。如一道宽阔的大道,上面行驶着各种船舶,河道中心,是挂着风帆的大船,河道两边则是纤夫拉着的驳船,还有一些摇橹船,乌篷船在码头附近活动,为大船转送货物。这条江,是这个王朝的血管,长三万余里,沟通着东西绵长万里,南北纵横八千的庞大国土,无数物资从国土各处汇聚,通过夏江输送到夏京城,供养着数以百万的平民和数以万计的达官贵人。可以说这条江一旦断流,大夏王朝就会瘫痪。 眼睛扫过江面,看向江边,回想起当日冒险杀死曹侍郎,然后跳江漂流而下,遇到黑凫家的商船,又返回夏京,这一切恍如隔世。下意识搜寻那日杀曹侍郎和跳江的位置,那是渡口旁废弃的荒滩,曹侍郎的马车竟然还在那里,不是完整的马车,而是一地零碎,还有一个车轮算是完整。此时车轮旁站着一个人,刘知易看去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正看过来。 一刹那,刘知易有种“他发现我了”的惊悚感,仿佛内心某些见不得人的隐秘被人察觉,心生惭愧,接着感觉身体一紧,被一道绳索捆住,接着一股拖拽之力出现,瞬间物换星移,仿佛时空在一刹那错乱,他竟然来到了江边。 眼前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文士,五十岁左右模样,神色坚毅,负手而立,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 刘知易挣扎着,身上捆着一道无形绳索,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 “这是法家真言?” 刘知易瞬间反应过来,法家真言中有一招“绳之以法”,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一边挣扎,一边感受着这道法术的奥秘,看不见的法绳上有一股堂堂之感,让他不由生出罪恶感,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哼。我无罪!” 刘知易立刻切换成法家门徒,运起法家真气对抗,内心升起堂堂正正之气,他可没犯罪,法绳瞬间瓦解,消失于无形。 青衣文士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刘知易能挣脱法家真言束缚。 “你是什么人?” 刘知易喝问,同时打开系统,兑换一道刀气,随时准备激发。 “老夫王朝栋!” 中年文士中气十足。 刘知易一愣,王朝栋?那个兵部侍郎?几天前辞官的兵部侍郎? 疑问:“兵部王侍郎?” 文士点点头。 刘知易惊讶,老实说,这几天听王朝栋的名字都听腻了,对这个人他还有几分敬意,在皇帝面前能坚持己见,颇有风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皇帝的胡来,对他有恩,如果是佞臣任由皇帝胡来,可能朝廷现在已经开始大肆搜捕作为亭长之子的他了,根本等不到太后发动政变,然后赦免从犯。 但两人应该没有任何瓜葛,也不可能有什么瓜葛,曹侍郎为什么抓自己? “刑部侍郎曹华是你杀的吧?” 王朝栋的质问解答了刘知易的疑惑,原来是为了曹侍郎。 刘知易不能承认。不管怎样,杀死刑部侍郎,都是大罪。虽然他心中认定自己无罪,完全是为了自保,可对朝中官员来说,平民杀官,没有理由,都是死罪。 看着一脸咄咄逼人的王侍郎,刘知易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刘知易坚信,绝对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杀了曹侍郎。 当日曹侍郎秘密押送刘知易进京,在桥头碰见金吾卫,辗转下了渡口,想找船过江,在马车上,刘知易用三品刀气偷袭杀死曹侍郎。 这个过程中,一没有人证,当时车夫去找船了,不在场;二没有物证,马车的残骸虽然还在现场,可已经是一堆零碎,大件的木板都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人证物证都不足,根本不可能给他定罪。 第十二节 辩法 即便朝廷花大力气彻查,找到一些线索,也不可能指向他。假如朝廷找到曹侍郎的仆人,发现当日曹侍郎最后是跟自己在一起,他最多有嫌疑;假如发现曹侍郎的马车被刀气砍成两半,又从江水中捞出曹侍郎被刀气砍碎的尸体,最多会认为是一个刀客所为,而刘知易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基于这些判断,刘知易有恃无恐,直直看着王朝栋。 王朝栋摇摇头:“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关心证据,我只想知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刘知易道:“我拒绝回答。” 王朝栋皱眉:“还真是你杀的!” 王朝栋有些惊讶,一个三品的文官,四品的修为,死于一个童生之手,让人难以相信。 刘知易冷哼:“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朝栋挥挥手,真气挥洒,洒在一旁半掩埋在江水和泥沙中的一堆木片中,木片立刻激发出了淡淡白光。 “蛛丝马迹!” 又一道法家真言。 刘知易看到,木片上的白光,仿佛活了一般,形成一道道细丝,从木片上向外扩散,大多数光芒细丝爬向了江水,隐没在滚滚江面上。但有一道细丝,爬到了刘知易身上。刚才王朝栋应该就是通过法术追踪到了他,才出手把他从桥上抓到了江边。 王朝栋指着这道白线质问:“你还有何话说?” 刘知易冷笑:“这说明不了什么。最多证明我跟这堆碎木片有关系。” 王朝栋疑惑:“你要跟我辩法?” 刘知易摇头:“没兴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摇头:“你可以试试。你能杀曹华,可以试试能不能杀我?” 刘知易没有动手,开什么玩笑,能杀曹侍郎,是因为曹侍郎当时重伤。王朝栋可是正经三品大员,具体实力应该也差不多,三品刀客一道刀气,怎么能杀死他?更何况刘知易跟他没有仇怨,犯不着生死相搏,杀曹华,是因为曹华在阴谋害他,害他的家人。 刘知易哼道:“你到底想干嘛?” 王朝栋明显不想让他走,目的不明,虽然在询问刘知易是否杀了曹华,可这个问题背后是什么,刘知易一无所知。 王朝栋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曹华的?” 刘知易道:“你无凭无据,不要污蔑人。” 杀曹华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王朝栋道:“我说过,我不需要证据。” 刘知易冷笑:“你一口咬定是我杀了曹华?” 王朝栋道:“不然还能是谁?” 刘知易无奈:“假如是我,你又如何?” 遇到这种不讲理的高手,刘知易只能无奈,但依然不承认,以假设试探。 王朝栋道:“送你去见官。” 你奶奶! 刘知易想骂人,无凭无据非要说人是他杀的,然后还要去送官,要不是人真是他杀的,他心中早就生起窦娥之冤的感觉了。 “凭什么?” 刘知易问道。 “凭你杀了人,还不够吗?” “杀人一定有罪吗?” 说了没兴趣辩法的,到底还是辩上了。 “杀人自然有罪。” 刘知易反问:“有人拿刀杀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摇头:“算自卫。曹侍郎要杀你?” 刘知易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有人拿木刀杀我,我以为是钢刀,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思虑了片刻:“算自卫,无罪。” 经典的法理,从当事人角度出发,当事人以为对方要杀他,反击杀人,都算正当防卫。这点道理,王朝栋还是懂的。 刘知易又问:“有人阴谋害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沉思的时间更长,最后依然说道:“算自卫,无罪。” 刘知易继续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点头。虽然刘知易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否杀了曹侍郎,一切都在假设中辩论,却给了王朝栋想要的答案。 作为一个侍郎,他已经明白了情况。曹侍郎阴谋加害刘知易,至少刘知易认为是这样,所以反击杀了曹侍郎,站在当事人立场,刘知易是自卫不假,至于曹侍郎是不是真的阴谋害他,刘知易没有证据。 至于曹侍郎为什么要坑害一个小小的书生,为官多年的王朝栋很快就有了猜测: “你是春风亭亭长之子吧?” 王朝栋瞬间就洞悉了真相,徐谦案沸沸扬扬了一个月,上百朝官因此弃冠辞官。王朝栋是其中推动者,他了解许多情况,比如春风亭长一家逃亡,也审过曹华的车夫,知道曹华最后出现,是跟刘家的小儿子在一起。 把这些线索结合到一起,不难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曹华明显想把罪责都推到刘亭长身上,被刘大刀的儿子杀死,不冤枉。 刘知易也很惊讶王朝栋猜到他的身份,不过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若是想去太学学法,我可以举荐!” 刘知易没有回头,上次跟刘知易说举荐他去太学的也是个侍郎,已经被他杀了。脚步匆匆的离开河滩,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 走上河堤,心情沉重。太后垂帘,给徐谦案定案后升起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这件事没完,有人还在追查! 刘知易不知道王朝栋明里辞官暗中追查到底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幕后授命于什么势力,总之又是一个他惹不起的麻烦,希望不要牵扯上他。依然只能被动等待,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让他不由产生一种,“我太卑微了”的屈辱感。还有强烈的不安,对未来充满忧虑。各种负面情绪,让他心情低沉起来。 一直走到家门口,心中那口郁气都没有消散。抬头一看家门口的封条已经拆除,大门敞开,心情才好了一点,大踏步走进家门,嘴里呼喊起来。 “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隔着门前的照壁就听到院中回应。 “我儿!” “二郎!” “二弟!” 绕过照壁,看到三个身影正急匆匆奔向自己。 一家四口在院中相会,面面相觑,统统流下热泪。 泪水中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无妄之灾的委屈。 “好好的,哭什么!” 刘知易忍住眼泪,挤出笑脸,同时帮母亲擦拭眼泪。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父亲也挤出笑脸:“二郎说的对,该高兴。走,回屋说话。” 第十五节 久别重逢,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 原来他们也是刚进门不久,不超过一个时辰。刘知易是在皇城外的及第楼,第一时间得到皇城里传出的圣旨后回家的,路上在河边被王朝栋耽误了一点时间,没想到父母三人却先他一步回来,因为他们躲藏的地方也不远。 那日,听了次子的话,连夜逃跑后,刘大刀一家三口,往北逃了十多里,逃进一座军寨中,军寨统领是他当兵时的生死兄弟。 因为是军寨,所以跟外界沟通顺畅,尤其是刻意留心之下,他们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甚至比朝廷八百里快马发的塘报还快。收到消息之后,因为担心刘知易,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中,结果刚进门没多久,小儿子就进了家门。 听完父亲的遭遇,刘知易觉得他们做的很对。当时最大的危险,其实不是朝廷官差追捕,而是曹侍郎可能暗中派出的杀手。逃入军寨,杀手就无可奈何,在军寨中抓人,一切都要摆在明面上。 刘知易也交代了自己的情况,隐去杀死曹侍郎的内容,只说自己中途跳江,然后被人所救,藏在夏京一直到太后垂帘,赦免从犯后才敢回家。 听完刘知易的说法,母亲马上捂着眼睛,父亲叹息几声,大哥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像很期待,他当成故事听了。 说完话,一家四口人开始自力更生,收拾房子。逃亡一月,家里变化巨大,大门贴了封条。挡不住人,家里的家当被人一扫而空,家徒四壁。 一想到一个月前,家里还有十几个下人,衣食无忧,母亲又不免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倒是三个男人大难不死,有说有笑。 “二郎。你大哥想去从军,你觉得如何?” 他们住军寨这段时间,吃喝在军营中,大哥萌生了从军的念头,恰好刘大刀有门路,一句话的事情。 家中遭逢打击,不止刘知易一个人受到了刺激,恐怕父亲和兄长一定程度上也萌生了“得换个活法”这样的念头。 刘知易想了想,支持道:“大哥去从军,当然好了。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嗯?” 刘大刀皱眉,两个儿子都去当兵,谁来传宗接代? 不等他反对,刘知易解释道:“我想去考太学。” 在刘大刀一句“开什么玩笑”刚到嘴边的时候,刘知易继续解释:“爹。我开悟了!” 刘大刀一句话憋了回去,憋的剧烈咳嗽起来,脸红到了脖子。 瞪大眼睛,声若钟鸣:“当真??” 刘知易道:“当真!” 刘大刀:“哪家?” 刘知易:“医家!” 医家虽然也是诸子百家,但终归不如儒家、法家、兵家,因为这三家可以做官,只有做官才可以光耀门楣。 但终归是诸子百家,总比衰微的武道要强,也不是不能接受。 刘大刀想了想,点头道:“甚好。学医事少。” 刘知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大哥去从军,我去学医,爹,要不你辞官吧,带着娘浪迹江湖,岂不快活!” 刘大刀点了点头,然后用慈祥的口气说道:“滚!” 第十三节 学医 刘知易打算去太学学医,这是回家之前就深思熟虑过的。 他现在法医双修,学法、学医均可。学法前途更加光明,可经历过一系列变故之后,他对官场、对太学产生了一些看法,他打算先以悬壶医者身份进入太学,观望一番再看。 对于大哥打算去从军,他真心支持。虽然现在太平,可是隐患还在。太后垂帘,毕竟不是什么正常状态,会有越来越多大臣站在皇帝背后,给太后施压,支持皇帝亲政,朝堂争斗非但不会终结,反而会愈演愈烈。一旦帝党获胜,肯定会继续追查徐案。即便短期内帝党还没出现,也有王朝栋这样的人在暗中调查徐谦案,刘知易不知道他们会调查出什么。 大哥去从军,是一件好事,进了军队,很大程度上能得到保护。像这次这种发配充军的罪行,就不会被追究。虽然充军也是进入军队,可跟主动从军是不同的,被朝廷刺字充军后,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而良民从军后,立功晋升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至于让父亲辞官,只是句玩笑,虽然是他心里所想,可无法实现,刘大刀把家业看的很重,宁可掉脑袋,也不想丢家业。刘知易也知道自己暂时劝不动。 好在还早,魏太后十四产子,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春秋正盛,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帝党斗智斗勇。刘知易希望等下次危机到来前,他不用像这次这么卑微,所以他要入太学。 太学兼容包并,诸子百家学派都有,主要是儒、法、兵三家,还有其他分科,只是没有这三家强势,因为科举只考这三家学派。也只有这三科拥有从地方到京城的系统性官学,太学开设了医家,但没有从乡学到太学的系统选派制度,而是设了一个跟科举类似的学考。 刘知易打算去考一考。 太学医科学考很简单,分为丹方、问诊两科,不过有一个硬性条件,那就是领悟医者仁心,换句话说,得修成医家真气。这条难住了九成九的民间大夫,所以太学医科往往是一些医道世家的禁脔,普通民间大夫很难进去。 刘知易恰恰有医家真气,而欠缺问诊、开方的经验,因此他得好好备考,他需要一个老师。 拜师在三天后。 拜师前三天,家里忙的不可开交。 刘家是春风亭大户,六十宗族男丁过千,是春风亭第一大宗族。这也是刘大刀三代把持亭长一职的根基。 所以刘大刀一家免罪归来,光是同族的亲戚,就来了上百家。然后是其他乡亲,春风亭下辖十里,每里的里正都到了,纷纷带着重礼来向刘大刀拜贺。刘大刀则请来了名厨,在家里大摆流水席。 刘大刀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前迎客,本人笑容满面,次子刘知易也一脸客气,长子刘知难神色木讷,不悲不喜。妻子在后堂操持,同族的妯娌、媳妇们都来帮衬,红白案子摆满后院,两个屠夫不断现场宰杀猪羊。虽然有同族一个长者临时充当管事,负责指挥后生干活,一天下来,一家四口还是累的精疲力尽。 父子三人倒还好,母亲刘姜氏送走人后就黑着脸,一脸不高兴。 “这算什么事?我们回来的时候,一个躲着不见,现在好了,看着皇榜了,才敢上门。张口闭口患难与共,口口声声互相帮衬,谁稀罕似的!” 母亲抱怨着。 昨日一家人回来的时候,官府的榜文才送到县里,县吏还没拓印送到亭里来,今天大早送来,就张贴在刘亭长家门前的石牌上,邻里相亲这才知道,敢情刘大刀一家敢回来,不是不要命,而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了。这才纷纷上门恭贺。 刘大刀劝老婆:“人之常情。以后还不得靠着邻里帮衬,过得去就是了。” 刘大刀这种乡官,处事最为圆滑,未必是天性使然,环境所迫。 刘姜氏也知道这种情况,多少年了,早习惯了,只是嘴上说说。 “哎。对了,真送知难去从军啊?” 长子去了一趟军营,跟军中军校切磋武艺,一起操练,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要从军,丈夫竟然不拦着,真打算送他去军营。 刘大刀叹道:“从军也没什么不好。天下太平,又不打仗,去军中历练一番,将来回来好接我的位子。” 刘姜氏皱着眉:“这道理我懂,可也不一定要送去边郡啊。当府兵不行吗?” 其实刘知难现在就是府兵身份,府兵已经沦落为民兵,既不用出战,也不用训练,只有一点免税特权,可现在朝廷已经不在分配军田。所以府兵名额,渐渐成了乡下地主大户家用来逃税的一个工具,充任府兵的往往都是地主家的子弟。穷人也不眼红,因为当府兵,要自备军资,至少得养一匹马,普通人家也养不起。甚至有些地方恶霸乡官,会用抽府兵来压迫治下穷人,一匹马会让一户小自耕农破产。 刘大刀道:“府兵那还是兵吗?让他去边郡,巡巡边,多少能混些军功,上下打点一下,才好接任亭长。当府兵,谁会认?除非碰到押送要犯这种差使,府兵怎么捞军功?” 一提到押送要犯,刘姜氏马上摆手:“快别提这劳什子了,还是去边郡稳妥。” 当府兵押送犯人,在她看来,比去边郡巡边更危险。 “那就这样说定了。过几天就送他走,得辛苦你一人看家了。” “非得去一趟边郡?写信不行?。” “多年没去了,老长官也好,老战友也好,不得去拜会一下。失了礼数,谁会照拂大朗?” 刘姜氏点点头,丈夫说的有理,关于大儿子的前程,她不敢阻拦。 只是有些担忧:“那你早去早回,我是个妇道人家,许多事不好出头。” “二郎不是在家帮你吗?” “二郎要考太学的。” “这怕什么,就算考进了太学,天天都能回家。” “那倒也是。对了,二郎考太学,得拜个名医,你心里可有数?” “方先生就不错。” “这个庸医能行?他先前还说二郎活不了了!你不是说回头要拆他招牌吗?” “诶。不能小看方先生,他年轻时游学四方,见多识广,整个春风亭都找不出几个这么有学问的先生。再说了,随便请一个大夫,人家未必好好教。方先生跟咱家几十年的交情,必然尽心。” 就这样,第二日刘知易跟父亲刘大刀一起上街,出门后在街上买了份点心,一坛酒,几匹绸布,又上北街割了十斤肉,拎着去春风亭西街的方济堂。 出风亭位于官道交汇之处,房屋、商铺都沿着官道修建,所以北去的官道叫做北街,南来的一段官道被叫做南街,西去的自然叫西街,拢共三条街道,刘府住在南街,隔壁是座驿站。方济堂在西街,是一家药铺,是游方郎中方闻问十几年前在西街开起来的,十多年过去了,方济堂成为春风亭唯一的药铺,因为方济堂的药卖的很便宜,别家药铺无法赚钱,纷纷关闭了。 刘知易见过方先生几面,没怎么说过话。父亲跟方先生是故旧,方先生在春风亭十几年,不可能不认识亭长。 所以进门来,方先生很热情将父子二人迎进屋内,一间普通的药铺,铺子不大,药材齐全。没有伙计,站柜台的是方先生,诊脉的是方先生,开方子是方先生,抓药的还是方先生。方先生偶尔出诊,药铺就会关门。 穿过狭小的前堂,后院稍大,有三间砖房,不华丽,很实用,墙砖厚实,房瓦致密,已经有些年头了,却完好无损。 走进中间的堂屋,方先生要泡茶,刘知易立马主动抢过活儿。 连水都没有! 刘知易飞快的跑去院中的井口打水,拎着桶回堂屋的茶炉烧茶,扔进去几块竹炭,慢慢熬着井水。 一边扇着炭火,不时偷偷看父亲跟方先生说着什么,一开始方先生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后来眼神变得热切,仿佛很感兴趣。 很快水烧开了,刘知易拎着连忙泡好两杯茶,端过去一杯。 躬身将茶端到方先生面前。 “方先生喝茶。” 方先生抚须没有接。 父亲刘大刀冷哼一声:“就是这样敬先生的?没规矩!跪下!” 刘知易一愣,马上一喜,这是谈成了。 马上跪下,改口道:“弟子刘知易,拜见先生。先生请喝茶。” 方先生这才接过茶杯,掀开盖子象征性抿了一口。 然后先生开始训话了。 “你既拜入我门下,我且问你,何为医者?” 刘知易道:“医者,治病救人者也。” 先生摇摇头:“治病救人,只是小道。在我门下,你当知医病者为下,医心者为上;医人者为下,医国者为上。医之大者,医国医民!” 刘知易有些懵,搞这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的,不是道家吗?医家也搞这些? 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道:“谢先生教诲。弟子记住了。” 先生点点头:“起来吧。” 刘知易:“是,先生。” 马上站起来,又屁颠屁颠的跑去端另一杯茶给父亲,接着站在先生旁边。 先生之后又说了一些规矩,比如每天卯时来药铺学徒,酉时才能回家。说完规矩后,不在搭理刘知易,又跟刘大刀聊了些琐事。直到有人来药铺买药,刘大刀才告辞离开。 刘知易跟着父亲慢慢走回家中。 “爹。我觉得这个方先生不行啊。” 刘知易有些担心,他对考太学很重视,方先生怎么说都只是一个亭中的小大夫,默默无名,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一个大夫,不说治病救人的学问,偏偏说起什么医国医民,哪怕说医者仁心也比这个靠谱啊。 刘知易很担心这个土大夫是一个嘴炮党。 刘大刀哼道:“你懂个屁。方先生游历四方,医术精通,你好好学就是了,哪那么多话。” 刘知易更担心了,感觉他爹根本不重视他的学业。 刘知易感觉父亲心里藏着事,恨不能马上把两个儿子都安排了,准备第二日就北上边郡。 刘知易虽然很支持大哥去边郡从军,心里却难免哀伤。父亲坚持将大儿子送去边郡,让刘知易颇为讶异。从军没必要非去边郡,龙爪山军寨也可以,离家近,还能照应上,万一有变,军营又是庇护所。 刘知易心里明白,徐谦案之后,不止是他,父亲心中也受到了强烈冲击,送长子去边郡,也是防范于未然。这个扎根在基层社会,跟三教九流为伍的武夫,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糙。 第二日,春风亭。 一大早刘大刀就去隔壁驿站牵了马,刘家自己的马,平时寄养在春风亭驿站。 父子三人牵着马,刘大刀、刘知难牵着战马,刘知易牵着一匹驽马,上面驮着行李盘缠。 “就送到这吧。城里人送行,不过春风亭。你也没必要远送了!” 刘大刀说道,声音低沉。 “爹、大哥保重!” 刘知易抱拳。 刘大刀嗯了一声,翻身上马。刘知难多看了几眼弟弟,好像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重重点了下头,也上了马,同时接过刘知易手中的驽马缰绳,拴在自己的马鞍上,喊了一声驾,三匹马同时跑起来。 刘知易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感觉有种东西沉重起来。 家里可就只有我一个男人了! 当父兄的身影消失在北去的官道上后,刘知易往西,走上另一个方向。到了方济堂门口,药铺还没开张。 等了有一会铺子门板打开,门板后出现一个身材高挑,五官立体,皮肤白皙,的妙龄少女。 两人见面,都是一愣,似乎谁都没想过会见到对方。 刘知易先反应过来,马上躬身:“你是大师姐吧。” 这少女是街上的名人,因为她身份很特殊,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大夏国西方山中的戎人。有典型的戎人特征,大眼睛,高鼻梁,身材十分修长,是本地有名的丑姑娘,常被老人担心嫁不出去。 刘知易倒是觉得这姑娘挺好看的。 少女也反应过来:“对。就是大师姐。你就是我爹新收的徒弟吧。对了,你叫什么?” 第十四节 戎女 刘知易走上前,一边帮大师姐把铺板一块块拆下来,收起来放到一边。 一边跟大师姐闲聊。 “师父还没起来吧?” “没呢。三更天,米铺刘宏媳妇难产,我爹去了一趟,刚回来没多久。” 还能看产科? 小地方,大夫几乎都是全能。 “病人没事了吧?” “没大事了。生了个男孩,大人小孩都保住了。对了,我爹交代了,今后你跟我学。” “你?” 刘知易深深怀疑,本来就拜了个乡下土郎中,竟然还不是亲自授课,找一个十三,顶多十四的女弟子代课,这能教好吗? “怎么,我教不了你?” 少女从刘知易话中听出了不信任,双手叉腰,眼睛圆瞪。 别瞪那么大,知道你眼睛大。 刘知易笑道:“能教,能教。” 医生和老师一般都不能得罪,更何况医生加老师呢。 但他对这少女真的没信心。 “好了。你去烧水吧,给师姐泡茶。” 刘知易没二话,手脚麻利的去了。 “去给我爹把尿壶倒了。” “好嘞。” “把院子扫了。” “行。” “把饭做了。” “不会啊。街上的包子吃吗?” “是肉的不?” “是。” “那倒也行。” “师姐你的肉包。” “把,把——” “师姐还有啥活?” “你别急啊,让我想想。” “不然你先教我,边教边想。” 半早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刘知易不在乎干活,这时代学徒都这样,只要能学到东西就行。 “那好。你跟我认药吧。” 刘知易跟大师姐来到药柜旁,上百种药材,这都要一一学会辨认,是医生的基本功。难怪普通大学学四年,医科要学五年,要记住的知识点太多了。 挨个拉出药盒。 “这个是三七,止血的,你尝尝。” “有点苦。” “你再尝尝。” “还有点甜。” “记住这个味道。” 又拿出一盒药:“这个是黄芪,利尿的。你先闻闻。” “再尝尝。” 一味药接一味药的辨识,都是闻、尝。 “这个是砒霜。这个不能尝。杀虫的。” “再试试这个。” “这个我知道,枸杞,补肾的。” 师姐哼道:“还懂这个。” 刘知易尴尬道:“我爹经常吃。” 师姐哦了一声,又介绍其他:“这个是藿香,你闻闻。” …… 半早上,学了五六十种药材,一开始刘知易还满心欢喜,心想师姐年纪虽小,教学倒是认真,加上自己勤奋好学,应该能弥补老师经验不足的缺陷。可当学过二十种药材后,他就有些头痛了。记不住这么多,前面尝过的味道,印象已经不深,尝药的舌头开始发麻。 “师姐。快到中午了,师父还不起来?” “哎呀。人家教的正兴起,你怎么这样。我爹要起来就起来了吗,你学你的。” 一个好为人师的小先生。 刘知易摇了摇头:“师姐。你饿不饿,早上就吃了点包子,想不想吃点其他的?南街有家烧鸡不错,想不想吃。” 师姐咽了口唾沫:“没吃过。” 刘知易意会:“我给你买去。” 麻溜的逃出了药铺。 走在路上,回忆一早上尝过的药材,感觉至少能记住十几种,觉得自己很有天赋,只要能分辨出一百多种常用药材,就能过关。他十几天足够学会了。 对自己的学习很满意,不但学习效果好,还能自己掌握学习节奏,感觉跟这个好说话的师姐学,也不是坏事。 买了三只烧鸡,其中有师父一只,可一整天都没见到师父,离开药铺之前,师父都在睡觉。 刘知易离开后,师父才起床,吃着热好的烧鸡,就着烧酒,旁边女儿心不在焉的伺候着。 “怎么样?” 方先生问道。 “啊?什么?” 女儿没听清楚。 “你师弟学医如何?” “挺好。爹,你看这块料子咋样?” 女儿更关心你几匹绸布,扯出一张素色的。 方先生点点头:“不错。” 女儿笑道:“拿这块料子,给你做件袍子吧。你的布袍太旧了。” 方先生摇摇头:“我的袍子还好,又没破。” 是没破,可已经洗的发灰,没有一点色泽。 “那这块料子怎么样?” 这是一块红绸,女儿带着期待的眼神问着。 方先生神色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都收起来吧。回头送去布庄折现。” 女儿撅起嘴哦了一声,对这些绸布完全没兴趣了。 这几块绸布是刘知易的拜师礼。 “爹。你刚才是问师弟吗?” 女儿问道。 方先生嗯了一声。 “还成。就是有点笨。认不清药。” “嗯。或许是不擅辨药,明日教他背丹方。” 第二天上课,刘知易的课本变了,变成了背丹方。一本厚厚的,发黄的手抄医书,名字叫做《百世名方》,师姐说是师父年轻时候从一个名医那里求来的,其中有一千多个药方。 想当医生,自然要学会开药方,这也是基本功。刘知易立刻来了精神,马上斗志昂扬的背起来。主要都是针对寻常疾病的药方,比如体虚,气虚,比如头疼、中暑之类的疾病。药方里的药材也寻常,离不开药铺里的一百多味草药。 一本丹方,光是粗读一遍,就用了三天,回头发现前面背的又忘记了,好容易记得的,发现记错了几味药。 不到十天时间,刘知易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自信满满,变成了头大如斗,毫无头绪,被高考的恐惧支配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不一样的是,高考是在父母的逼迫下,而这一次,他完全是自找的。 不能放弃!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医科都考不了,以后在被那些科举的成功者欺负的时候,就不要抱怨! 刘知易苦苦激励自己。 老师倒是一直很认真,主要是师姐教刘知易辨药材,背丹方;有病人上门的时候,先生也会把刘知易叫过去,手把手教他望闻问切。 这一日,大清早来了一个捂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老师先问病情,此人腹痛,又把脉,就定了病情。 “你来试试。烦热有疟状。脉象虚浮,阳明病。” 先生离开,刘知易坐在堂前给病人继续把脉。 “别动。坐好!” 时间长了,病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刘知易更不耐烦的呵斥。 似乎这病人看不看病事小,影响自己学习事大。于是继续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两根手指搭在脉上。 已经摸过十多个人的脉搏,太复杂的脉象他还判断不出来,但虚实症状已经掌握,轻轻按压在此人脉上,马上能感觉到脉搏,这就是浮脉,手指用力,脉搏稍减,这是体虚,典型的虚浮脉象。 刘知易手指反复试验,病人是最好的学习道具,仅次于医者本人。这些天,刘知易摸过最多的,还是自己的脉搏。 病人皱着眉,想抽手离开。 “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刘知易不悦。 病人苦笑道:“刘少爷。小人想上茅房。” 原来不是不耐烦,是憋不住了。 这时候门外有声音响起,古怪的腔调,陌生的语言,刘知易没听懂。 方先生正在开药方,头也不抬,冲着外面喊了几声,用的同样是陌生的语言。 经过十几天的接触,刘知易已经发现,这个方先生确实见识很广,之前有些小看他了。从多话的师姐口里套了不少情报,方先生年轻时候确实去过很多地方。往南翻过五岭去过岭南的边郡,往北去过狄人的草原,往西去过戎人的山谷,大夏王朝的万里江山几乎走遍了。师姐就是方先生从西戎山谷里带出来的。 方先生冲外面喊完,继续低头写丹方,一旁准备抓药的师姐,突然箭步窜了出去。 刘知易有些好奇,放开病人:“好了,去茅厕吧。去隔壁上,别在这里。” 不允许病人在药铺后院上茅厕,不是他有洁癖,而是茅厕要他收拾。 病人嗯了一声,捂着肚子跑出去了。 刘知易不急不慢的走出去,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药铺东边院墙边,两个大热天穿着羊皮,头发乱成一团,粘成一根根筷子粗细的辫子,身材十分魁梧的汉子正牵着两匹马在这里。 师姐正跟两个魁梧汉子说着什么,陌生语言,刘知易听不懂。 只见师姐脸上时而露出激动神色,时而露出疑惑,最后还从脖子上拽出一个兽牙状项链给他们看,陌生人摇着头,师姐脸上露出失望,又说了几句,颇为沮丧的转身回药铺。 “师姐,这些人是戎人?” 大夏国西部,有连绵的高山,在高山谷地里,居住着半耕半牧的西戎部落。 师姐点了点头。 “你跟他们说什么?” 刘知易好奇问道。 师姐道:“我跟他们打听哪个部落丢了孩子。” 刘知易几乎能从她的口气里听到哀伤,原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其实何苦这样问,直接问方先生不就好了。 这两父女相处挺奇怪的,方先生从小就没避讳的告诉师姐是捡来的事实。要说方先生不重视这个女儿吧,就是因为从西戎山谷里带回来师姐,方先生结束了游历,在春风亭开了一家药铺,定居下来;要说重视吧,难道不该隐瞒她,至少在她成年前,不该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而且方先生给女儿起名字也很草率,因为是从戎人山谷里带回来的,直接就叫方戎女,显得很没有诚意。 师姐走进药铺,方先生走出了药铺,直接走向几个戎人,跟他们说了几句,然后绕着他们牵来的马转了一圈,让戎人拉着缰绳,掰开马嘴看了几眼,翻开马眼皮看了下,然后反身踱回铺子里。 先生还会看马?兽医的活儿也会干? 刘知易不由感叹一声,看了两个戎人一眼,跟着进了铺子。 戎人少见,但也不稀奇。春风亭是官道交汇处,通向西方和北方的必经之地,因此有一些北方草原和西域沙洲的戎狄人往来。每年总能见十几波戎狄的,这两个魁梧戎人,牵马看病,也不知道这马是他们赶来贩卖的,还是他们的坐骑? 回到铺子里,方先生又在伏案写丹方,师姐在药柜前抓药,两父女全程无交流,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第十五节 采药 不知不觉跟方先生学医已经一个月,刘知易渐渐适应了下来。 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大考小考的资深应考人士,他很快学会了方法,找到了学习节奏。 刘知易摸到了一个窍门,不管是辨药材,还是背丹方,或者诊脉,只要默运医家真气,他能很快记住,简直事半功倍。医家真气不愧是医家前辈在诊治中领悟的功法,刘知易现在等于是在用真气逆推,类似于用理论指导实践,自然事半功倍。每天早上跟师姐辨药材,下午自己背丹方,有病人的时候,抓紧机会学习望闻问切,学习节奏紧张而不混乱。 接触久了,刘知易感慨方先生真是一个好人。他给人治病,从来不问诊金,病人给多少他就收多少,不给他也不问。师姐方戎女对此常有微词,鄙视一些病人爱占便宜。害的他爹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穿。除了对诊金不在意外,药材几乎都以成本价卖出去,而且能用便宜药方就不会用贵的。 对刘知易这个徒弟也很好,毫无保留的教他。一开始刘知易以为是方先生老好人性格使然,后来方戎女告诉他,先生很想培养他考进太学。还说先生也想考太学,可惜未能领悟医家真气,没有资格考。 刘知易觉得,方先生倾囊相授,除了为人老实之外,还在他身上有了一份寄托,刘知易觉得他可以帮先生了却心愿。 一个月时间,刘知易成功掌握了一百种药材的辨认方法,记住了三百多个丹方。还学会了看十几种常见病。刘知易觉得,三个月后的恩科,他或许也可以试着考一考。 太后垂帘后,下诏开恩科,一方面是填补大量官员空缺,另一方面也是笼络人心。太学医科学考虽然不是科举,但一直有跟科举同时进行的惯例,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知易心中想着,背起一个箱笼,走出了药铺。 “师弟,快点,该走了。” 方戎女在前方催促,眼中露出兴奋。 今天两人要去山里采药了。方济堂药铺后院里,常年晾晒着各种药材,许多药都不是买来的,而是自己采的。方戎女说,方济堂的药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大多数药材都是他们自己从山里采来,自己炮制的。 “师姐,不骑马吗?” 刘知易有些担忧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春风亭十五里,是一片连成一片的小山,叫做龙爪山。龙爪山背后,是一片更大的山脉,叫黄龙山。龙爪山其实只是黄龙山的余脉,黄龙山横亘在夏京北部七十里,与夏京南方六十里的青龙山一南一北将夏京城夹在中央。夏江从中央流过,形成了南北宽一百多里,东西长八百里的广袤夏原。 龙爪山南北走向,山不高,只有百丈左右,分为五座山岭,形似一只爪子,传说黄龙山是一条巨龙所化,龙爪山正是巨龙探出来的一只龙爪,所以叫龙爪山。龙爪山除了是黄龙山脉延伸向夏京方向的最南端,也是通过黄龙山脉往南的必经之地,从夏京而来的官道,直通龙爪山下,给刘知易带来很大的便利。 即便这样,两人背着箱笼,还是走了一整天才来到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座小镇,镇上有几家小客栈,供往来客商旅人歇脚。 刘知易要了两间房子,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 “师弟。你师父不在跟前,你就别看书了。瞧瞧那边,那人背着刀啊,他是刀客吧?” 方戎女趴在二楼房间窗口,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大呼小叫着。 刘知易白了她一眼,嗯?身材真好。才十四岁,个头足有一米七的样子,跟刘知易比肩,让他颇有些惭愧,觉得这女人将来肯定比他高。穿着粗布衣,平时看不出来,一趴在窗子上,顿时让人觉得:腿真长! “师姐,不是给你开了房间吗,你不回去歇着?” 刘知易继续看书,看的是《百草集》,十分厚实的一本书,分十六册,每册都有三寸厚。主要以介绍草药为主,图文并茂。刘知易跟着方戎女来采药,自然要看《百草集》,才能做到理论结合实践。 “我一个人多无聊,你就不该要两间房。” 方戎女抱怨道。 嘿!咱俩到底谁是少女? 刘知易呵呵道:“开一间房?你将来不想嫁人了?” 方戎女满不在乎:“嫁人?我嫁不出去啊。” 好吧。可怜的小师姐。刘知易想说,这其实不怪你,是小地方人没见识。人的审美是根据记忆中的面孔均值来的,春风亭的人很少见到戎人,自然不会觉得戎人漂亮。其实看久了,方戎女是很耐看的,五官精致,面孔立体感强,这是戎人的特征;虽然是戎人,但长在中原,不像戎人皮肤那么粗糙,也没有常年吃肉喝奶又不洗澡的戎人的体味。 刘知易笑道:“放心吧师姐。夏京城里可是有胡姬的,听说夏京人很喜欢。你将来没准能嫁到城里去。” 方戎女回头,皱着眉头,一脸不信:“你骗我的对吗?你敢骗我,将来我嫁不出去,就嫁给你!” “呵呵。” 刘知易尬笑两声,又看了一眼凸出裙子的双腿轮廓,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好啊!” 他心里说道。 方戎女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外边,沉默起来后,她会显露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带着淡淡的忧伤,完全不似平时那种略带粗野的活泼。 她吵闹的时候,刘知易耐心看书,她安静了,刘知易反而看不进去了。 抬起头疑惑:“师姐。你以前没出来采过药?” 方戎女没回头:“来过啊。都是跟着你师父,他规矩太大,跟他出来没意思。” 方先生规矩大,刘知易倒是没觉得。别人带徒弟,徒弟鞍前马后伺候着,伺候师父的同时,还得伺候师父的家人,给师父、师娘倒尿盆,给一家子洗衣做饭,甚至还要带师父的小儿去玩耍。真正像下人一样伺候人家几年,师父才有可能把徒弟叫到跟前传授一招半式。刘知易虽然也干活,但是方先生却没想着把他当下人用,能教的时候,倾囊相授,完全没有按照行业规矩来。 刘知易放下书,也来到窗边,跟师姐一人一半,站在窗前往外看。 外面是一个颇为热闹的街道,牵着牛羊马匹的狄人来来回回,龙爪山下是大夏国一个马市。从北方草原上赶着牲口来这里贩卖的狄人很多,许多靠近边境的小部族,甚至整族都是靠做这种生意生存的,是草原上的生意部族。也有一些从南方来的大夏国商贾,他们用丝绸、棉布、铁器等物交换草原上的牲口,运回南方能获百倍之力。还有一些游侠儿行走在街道上,大多是一些北方边郡的江湖豪客。 “师弟,我回房了。” 两人沉默着看了许久,方戎女看腻了,招呼一声,离开刘知易房间。 少女情怀总是诗,朦胧难猜。刚才明明兴致勃勃,突然就沉默下去。 难道是看着街上的狄人,想到自己的戎人身份了? 师姐走后,刘知易停下读书,切换身份,打坐吐纳了几个周天。他一直没停下真气的修炼,法家真气和医家真气都有明显的增长,医家真气增加的尤为明显。如果把一开始系统灌顶后的真气算一滴水,现在法家真气已经增长到了一杯水,而医家真气则足有一壶水之多。 吐纳之后,就是睡觉,每天如此。 第二天大早,被师姐拉着出门,背着药篓,准备采药去。 龙爪镇位于龙爪山东南山脚下,西北方是龙爪山,东北方有一条小河,叫做北河,从黄龙山流过来,途经龙爪山后往东南偏折。从夏京来的官道沿着山谷一路修到黄龙山。 进龙爪山采药,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沿着官道绕过龙爪山北坡。一条是从龙爪镇直接登山,从南坡翻过山岭进入北坡。第一条路好处是好走,但距离远,绕过五座小山要多走三十里。第二条路难走,但距离近,翻过山岭只需要五里。 刘知易跟方戎女自然选择翻山,走出镇子的时候,路上还有不少同行人,越往山上走,行人越稀少。山道两侧,树木越来越高大,镇上进山砍柴的樵夫越来越少。到了半山,就只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师姐弟二人,山风吹过密林,仿佛山在唱歌。 快到山顶,已经没有现成的路,道路直接在树林中蜿蜒,刘知易一手捧着《百草集》,每发现一棵疑似的草药,就翻书核对。方戎女不说话,在一旁憋着笑,每每看到这样的表情,刘知易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别找了。南边找不到药的,药都长在北坡。” 刘知易反问道:“为什么?” 方戎女道:“因为南边长树,北边长药啊。” 毫无逻辑的回答,等爬到山顶,刘知易才觉得有些道理。 站在龙爪山长牙岭上,放眼望去,身后是茂密的山林,眼前是无边的草地。草地边缘的山脚下,有一群战马在吃草嬉戏,朝廷在龙爪山设有一个军寨。父兄之前就在这里躲藏过一阵。 果然是南边长树,北边长药。各种草药就夹杂在漫山遍野的野草鲜花之中。刘知略一思索,猜测大概是因为北方的冷空气吹着北边山坡,因此降雨少,树木长不起来,另外山北为阴,日照时间不足也是重要原因;山南为阳,不但阳光充足,南边吹来的暖湿气流还带来了足够的降水,满足了树木生长条件,大树遮天蔽日,没有跟草本植物生长的空间,除了少数喜阴植物外,树木间没有植被,只有枯枝败叶。 “走啦,师弟!” 小师姐迈开大长腿,背着药篓钻出山坡边缘的树丛,朝着山坡下奔去。 刘知易摇了摇头,只能紧跟上去。 “这里是,那里是,还有那里,那里!” 小师姐一边跑,一边指指点点,所指之处,都有一株或者一丛药草。 刘知易作为苦力,小师姐指哪他打哪,不过小师姐还是不满意。 “别对了,你先铲下来,回头在慢慢对不行?” 刘知易一边拿着药锄铲药,一边还翻开《百草集》对照,速度缓慢,让方戎女不耐烦。 刘知易却不管她,他的主要目的是学习,不是采药。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他宁可花钱买一些草药,这些原材料并不贵。 见师弟不搭理他,方戎女闷哼一声,也蹲着采起来。 许久没听到方戎女的声音,刘知易抬头望去,却不见了人影。 心里一惊:“师姐,你在哪?” 荒山野岭,无人回应,一会儿远山发回了回声。 “这里该不会有野兽吧?” 刘知易心中惊慌,顾不上采药,来回奔走,边走边喊:“师姐,你在哪?快出来了!” 跑的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却不敢停下来。 跑过一丛茂密的青草从旁,突然师姐从里边跳了出来,刘知易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歪,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师姐却笑靥如花。 刘知易生气了,爬起来看着她,看她大声笑着,笑得上不来气,真的上不来气,突然捂着脖子蹲了下去。 “师姐?” “师姐!” “你不用演戏了,我不会上当的。” 刘知易一脸冷峻站在原地,看着小师姐的“表演”。 许久,小师姐突然躺在了地上,他才察觉有些不妙,三两步跑了过去,看到师姐的脸色已经煞白。蹙着眉头,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师姐,你怎么了?” “师姐,你说话啊。” 一手扶着师姐,一手搭在脉上,脉搏虚弱无力。不明白什么症状,师父没教过。 “救命啊!” 刘知易大声叫起来。 “师姐,别睡啊。我送你下山,你坚持住。” 方戎女渐渐闭上眼睛,浑身无力的半躺在刘知易怀中,脉象十分微弱,刘知易彻底慌了。 转过身,将方戎女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打算将她背到背上。 “别动!” 远处一声急促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到一个同样背着药篓的年轻人。 碰到同行了? 太好了! 第十六节 同行 刘知易从善如流,缓缓将方戎女放下,让她平躺在草地上。 接着看着那个从一片树丛中走来的同行,眉头不由皱起来。 这个同行太年轻了,看着十来岁模样,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脚上踩着草鞋。如果不是身后背着药篓,让人不由怀疑这是一个乞丐。 走近了一看,头发干枯,面色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有两只眼睛乌珠一般。 年轻人快步走过来,俯身趴下。一只手翻看了一下方戎女的眼皮,另一只手摸到了手腕,把了脉搏,接着两只手按向她胸口。 “你干什么?” 刘知易惊问。 年轻人尴尬笑笑:“抱歉,失礼了。” 收回双手,抓起方戎女两只手,自己盘坐起来。 这是?渡送真气?是个高手啊。 刘知易很快就弄清楚年轻人的意图,仔细观察起来,发现方戎女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恢复平稳,慢慢睁开眼睛。 “师姐,你没事了?” 刘知易忙问,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方戎女也很迷茫:“我怎么了?” 刘知易也想知道。 青年人喘着气,松开方戎女的手,慢慢站起来。 “你患有心疾,不可心绪激荡。” 心疾?心脏病! 刘知易暗暗点头,刚才的症状倒是符合,心脏发病,供血不足,所以晕厥。 方戎女还在迷茫,刘知易已经很清楚情况,不由担心:“可有法医治?” 心脏病是一个医学难题,即便在刘知易的世界,也没办法根治,哪怕是换心脏这样的高端手术,也是后患无穷,谁也找不到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过在这个奇诡的世界,却未必没有办法,他抱着希冀问道。 年轻人摇摇头:“即便医圣降世,也无能为力。此病药石难医!” 刘知易叹息一声。 几人都沉默了片刻。 当事人方戎女还迷茫中,刘知易反应过来:“感谢兄台仗义援手。” 年轻人客气道:“无须客气,医者仁心,乃是本分。” 这年轻人不骄不躁,举止得体,就是口音不像本地人。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是阴山郡龙城人。” 刘知易点点头:“在下刘知易,夏京北十里亭人,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年轻人摆手:“不敢。周问卿。” “见过周兄。” “刘兄客气。” 刘知易和这个自称周问卿的人已经客套了半天,方戎女还没弄清自己的情况,皱着眉头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 “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心疾犯了。多亏这位周兄施以援手,为你渡送真气,才保住一命。” “我有心疾?” 方戎女一脸不信。她自幼跟着方先生,方先生采药的时候,将她背在药篓里,可以说她是药篓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心疾这种病。 方戎女皱眉道:“不可能。我才十四岁,还没嫁人呢,怎么可能有心疾。” 周问卿没有回答,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刘知易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这很残酷,心脏病有先天有后天,方戎女这种情况,八成属于先天心脏病,先天缺陷,天生不幸。 刘知易转而向周问卿请教心疾的问题。 周问卿告诉他,没有办法医治,只能静养,心静则安。 刘知易又向周问卿请教如何用真气帮助治病。 周问卿没有回答,反而疑惑的看向刘知易。 相比医术而言,领悟医家真气的人少之又少,上百个经验丰富的大夫中,也未必有一个能领悟医家真气。没有真气,问救人就没意义。 刘知易运转真气,刻意释放一丝气息,周问卿的脸色顿时不一样了。 拱手道:“刘兄也是医家门人,敢问师承?” 普通大夫领悟悬壶真气太难,尤其是刘知易年纪不大,几乎不太可能是自行领悟,除非医道世家出身,前辈高人为其灌顶,所以一定有师承。 刘知易道:“家师姓方,讳闻问。这是在下师姐!” 周问卿道:“原来是闻字辈的前辈,如此你我同辈。见过刘师兄。” 报字号,是江湖规矩。诸子百家中,许多家都源自江湖,扎根江湖,行走天下,论资排辈,江湖朋友看着长辈、门派面上,往往会多加照拂。 医家也是如此,虽然在太学中有医科,但跟儒、法、兵三家仰仗朝廷不同,医家扎根江湖,医者悬壶济世,并非朝廷鹰犬。所以医家跟墨家、小说家三家,行走江湖,非常讲究辈分。 刘知易一头雾水,这些他真的不知道,方先生没教他。先生叫方闻问,刘知易之前还以为是取自望闻问切,没想到竟然还是辈分。 不由看向方戎女。 方戎女已经恢复如常,见周问卿报了字号,马上拱手还礼:“见过周师兄。在下方问花。” 方戎女?方问花? 方问花应该是方先生给女儿起的医家名字,用来行走江湖。方先生果然不会起名字,方问花方戎女还不如,难怪方戎女从来不提他的医名。 尽管如此,刘知易还是很吃味。自己拜了方先生为师,诚心诚意,可先生竟然连个医名都没给他起,这是不认可他这个徒弟? 周问卿不知内情,知道刘知易是闻字辈的前辈弟子后,也不藏私,将如何运用医家悬壶真气救人的办法说了出来。 不同疾病有不同的应对办法,大多数时候,真气只能辅助,最终还是要用药石的。用真气同样讲究对症,就心疾而言,心疾发作,血液凝滞,最要紧的是用真气护住心脏,然后用真气帮患者疏通血液。 三人边聊边采药,渐渐熟稔起来。 “周师兄,原来你也是来考太学的?那你可以跟我师弟一起!” 周问卿是北方边郡阴山郡龙城人,阴山在黄龙山以北,黄龙山东西纵横两千里,南北纵深三百余里,是夏京北方屏障。越过黄龙山就是阴山郡地界。阴山以南到黄龙山五百里,阴山以北八百里直到大漠,都是阴山郡辖地,八百里阴山郡是大夏王朝第一大边郡。治所位于阴山北麓的龙城,龙城本是草原部族的王庭所在,本朝初年,夏太祖九征漠北,将北狄诸部打的漠南无王庭,纷纷退避漠北,龙城这个草原王庭就成了大夏边郡郡城。 周问卿一路从龙城赶往夏京,一路上行医为生,到了龙爪镇盘缠用尽,所以才进山采药,换些盘缠。 “刘师兄,你也要考太学?也对,刘师兄年纪就已经领悟悬壶真气,不考太学就可惜了。” 刘知易尬笑一下,觉得周问卿在凡尔赛,他同样年轻,同样身负悬壶真气,用的比刘知易更加纯熟,夸刘知易等于变相夸自己。 口中却热情道:“真巧。如此也能互相照拂一二。不如周师兄随我们一同回去,就在我家暂住,安心备考。在下也有不少问题方便请假。” 周问卿笑道:“刘师兄说笑了,方先生在前,小弟怎敢好为人师。你我一同向方先生请教才是。” 三人一同采药,一同下山,一同来到龙爪镇。 得知周问卿竟然因为囊中羞涩,在镇外的破庙栖身,刘知易强拉他住进了客栈。本想给他多开一间房,结果周问卿死活不接受,勉强答应跟刘知易挤一间房。 这倒方便了刘知易向他请教问题。刘知易身负医家悬壶真气,可从来不知道怎么用。终于碰到了一个行家,还住在了一间屋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抓住技术上的细枝末节追根究底,周问卿倒是一个耐心的人,事无巨细认真作答,让刘知易受益匪浅。 一方面通过周问卿讨教经验,一方面拿自己的身体练习,有周问卿在一旁守护,也不用担心走火入魔。 每日回到客栈,他就运转真气,按照周问卿教授的法门,催动真气进入心脏,用真气驱动气血运转,一连三日才掌握诀窍,自己的真气,能让血液加速,让心跳减慢。加速血液,可以身轻体健,爬山如履平地,减缓心跳,有助于快速入睡。用到健康人身上能起到这些效果,用到病人身上,则能缓解一些相应的病症。 掌握真气驱动气血的法门之后,刘知易心中多了一个猜想。刘家是武人家族,几代人都是武夫,虽然没什么高深功法,也没出过什么武道高人,但对于练武还是有些传承的。武道的原理,刘知易耳濡目染早就熟悉,靠的是搬运气血,增长力气。武人的办法很直接,就是通过外力,不断锤炼身体,激发血气中的力量,不断挖掘身体的潜力。 现在刘知易知道,医家真气也能够控制气血,跟武道由外激发不同,医家真气是由内而外,以真气驱动气血,刘知易判断两者相辅相成,可以互相促进。 请教过周问卿,周问卿解释说,万法同源,诸子百家互相借鉴,一家功法对另一家功法有所助益,并不奇怪。 文武虽然殊途,但也不是泾渭分明,毫无关联。他说兵家就是例子,兵家本属武道,到了本朝,有一派兵家归入了文道,成为文道诸子百家之一。这说明文武之间,并非铁桶一块,依然能够相互贯通。 三天之后,三人离开龙爪镇,刘知易来不及试验猜想。只能强拉周问卿一同回春风亭,他跟周问卿相见恨晚,实在不想错过向周问卿请教经验,探讨猜想的机会。 第十七节 离别宴 一路很顺利的返回春风亭,刘知易十分热情的邀请周问卿住在刘府,周问卿拒绝了。接着以晚辈之礼去方济堂拜会闻字辈的老前辈方先生,按照江湖规矩,得到前辈照拂,邀请他住进方济堂中。 刘知易没法跟自己的师父争抢,也就默认了这个结果。 周问卿医道扎实,不可能是普通悬壶医者。但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师承,偶尔说漏嘴让刘知易知道,他进京考医科,是他师父要求他去考的。他本人对进太学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也不怎么认真备考。 住进方济堂中后,开始以方济堂为中心,在春风亭十里下乡巡诊,再次做起了游方郎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刘知易竟然一连十几天见不到他的影子。 即便这样,刘知易依然觉得,周问卿考入太学十拿九稳,如果周问卿都考不进去,他更没有希望。因为周问卿的悬壶真气比他运用的更好,功力应该也更加深厚,各种医道经典,周问卿如数家珍,数百种药材,周问卿一清二楚,上万个丹方烂熟于心,又有游历行医的经验,这样的人都考不进医科,谁能考进去? 周问卿来到方济堂半个月之后,天上下起了大雨,炎热的天气陡然变冷! 刘知易挺高兴,因为他又能跟周问卿讨教问题了。 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刘知易背熟了《百世方》、《百草集》这样的医书,辨认全了方济堂中三百零七种常用药材,也学会了诊治普通的风寒、伤寒、疟疾、阳明(肠胃病)等常见病。方先生告诉他,只要学会了诊治这些病,考太学基本没问题,太学是收学生,不是收神医,不会考疑难杂症。 最关键是诊病要准,刘知易还要多加练习,这是经验的积累,现在已经不是由先生先诊断,而是他先诊断,然后先生再复诊,基本上八九不离十,偶尔还是会诊错。可惜方济堂平均一天来不了一个病人,所以刘知易不放过方济堂中来的每一个病患,如果不是严重疾病,他甚至会诊脉一天。作为对病人的安抚,他会给病人一天工钱,一百个铜钱。帮人治病还给钱,他这医生当得也是独一份了。 通过向周问卿请教,对于悬壶真气的运用,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他可以用真气稳住大多数病情,还知道悬壶真气不仅仅能用来救人,跟诸子百家其他派别一样,也有相应的杀伤手段,法家是用真言,医家是用毒。只可惜用毒之法周问卿不会,而且十分厌恶,认为医家用毒,有违医者仁心。 周问卿巡诊的时候,刘知易十分期盼他能回来,他积累了一大堆问题想要请教。可当周问卿回来后没几天,刘知易就开始期盼他赶紧走了。 因为周问卿对春风亭发生的徐谦案十分感兴趣。 巡诊回来之后,见到刘知易第一面就开始问:“刘师兄。听说前些天,徐太傅被押解回京,遭人劫囚,你家受了牵连?” 这事整个春风亭的人都知道,周问卿在春风亭周边游方巡诊,不可能没听说。 刘知易也不隐瞒,但也不想多谈,叹道:“无妄之灾,都过去了。” 周问卿点点头,他其实不关心刘家,但他关心徐谦。 “不知徐太傅现在如何?似乎一点风声都没有。” 周问卿叹道。 这也是事实,三个月前还闹得沸沸扬扬。先是天下人给予厚望,小皇帝派出御驾迎接,徐谦虽然没有入朝,却声名鼎沸,仿佛已经是内阁首辅一般。但一个劫囚案,将徐谦的名气推到了顶点,连皇帝为此都跟朝中官员决裂,最后太后趁机垂帘听政。这么大的事情,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已经很少人谈论徐谦,老百姓的记忆就是如此淡薄,外面再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家里的柴米油盐重要。 “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刘知易端起酒杯,敬周问卿一杯,岔开这个话题。 周问卿却没有意识到一样,继续扯这件事:“听说刘师兄当日受了刺客一刀?” 刘知易黑着脸点头。 周问卿又道:“那刺客连刘师兄都杀不了,怎能劫走徐太傅?刘师兄不觉得其中蹊跷吗?” 怎么?我就该被杀!蹊跷谁不知道有蹊跷,没人关心而已。 刘知易道:“能有什么蹊跷。徐太傅贪墨军饷,党羽劫囚,畏罪潜逃。” 周问卿摇头:“这不可能。徐太傅安置流民,兴建学堂。巡边十年,一日不曾回家。这样的人,怎会贪污军饷?” 刘知易是真的不愿掺和那些事,随口应付:“那就是得罪人了。徐太傅十年巡边,边郡节度使都是土皇帝,谁愿意头上骑一个太上皇?” 说完刘知易就后悔,感觉自己说太多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谦那种地位的人,不是他能置评的。 周问卿还是摇头“别的地方不敢说,在阴山郡,绝不会如此。刘师兄有所不知,阴山郡节度使夏知秋,其实是徐太傅的弟子。” 这件事刘知易可不知道,不由疑惑起来。 “如果我记得不错,弹劾徐太傅贪墨军饷,牵头的就是阴山郡节度使!夏郡候牵头弹劾,他怎么可能是徐太傅弟子?” 弟子弹劾师父,这不仅仅是道德上的背叛,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国度,做出这种事,几乎就再也无法融入官场。夏知秋年纪轻轻,听说不到三十就继承了阴山郡侯爵位,执掌阴山节度使帅位,手下十万兵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周问卿压低声音道:“此事千真万确,虽然万人知之甚少。但夏知秋就是徐太傅弟子,甚至若非如此,他继承不了郡候爵位,如今阴山郡节度使恐怕是别人。所以夏知秋牵头弹劾,我才觉得蹊跷。” 刘知易脑子里闪过两个疑惑,第一,既然是隐秘,外人极少得知,周问卿如何得知?第二,周问卿似乎对这件事过于关心了。医家虽然有大医医国这样的大话,但一般医者其实很少关心政事。 周问卿表现出来的异常,让刘知易心中升起警惕,他开始怀疑周问卿打听徐谦案别有用心,弄不好跟前刑部侍郎王朝栋一样,也在暗中调查。 刘知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谁都有问题,好像全世界都盯上了他们这个小小的亭长之家一样。 所以面对周问卿的探查,刘知易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敷衍。直到雨过天晴,周问卿再次出门游方巡诊。 大雨连下三天,雨晴之后,天气再次热起来,晒得春风亭周围的农田一片金黄,金秋到了,农民快要收割庄稼,朝廷也要收割人才。 周问卿又一次出门巡诊,十天后回来,跟方戎女一起联袂来到刘府。 刘知易将他们迎进府里,又带他们进到客厅。 “周师兄、小师姐,你们稍坐。我去请我母亲。” 小师姐? 方戎女顿时不高兴。 周问卿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看着客厅的陈设,一应家具都很考究。一路走进来,看到刘府虽然算不上深宅大院,也是前有倒座,后有罩房,正屋耳房,东西两厢,光是房屋不下四五十间。 “没想到刘师兄家如此富贵?” 周问卿叹道。 作为亭长,刘家是春风亭一等一的大户,在街上,刘府是毫无争议的豪宅。 方戎女哼道:“那可不。谁不知道春风亭守着万胜桥,卡着官道,靠着码头。在乡下良田千亩,在亭中两条街道。春风亭的亭长,给个知县都不换。” 周问卿点点头,他也觉得如此。他从苦寒的大漠出发,一路南行,春风亭算他见过的最繁华的镇子。 只是周问卿有些不理解:“刘家如此富贵,何苦送长子去龙城?” 周问卿是阴山郡龙城人,太知道阴山郡有多苦。阴山郡横跨阴山南北,阴山遮蔽了漠北的寒风,阴山以南还算温暖,但坐落在重重大山之中,道阻且险,十分穷困。阴山以北虽然土地平坦,可干旱少雨,山上留下的溪流只能滋养山脚下一片草场,往北就是大漠。不仅如此,北狄诸部被大夏王朝驱逐到漠北之后,并不死心,大规模的铁骑入寇虽然没有,可总有一些小部族袭扰,假托盗马贼劫掠,常跟阴山郡边郡冲突。 方戎女也不知道内情,可她今天心情不好,难免恶意猜测。 “哼。这种狗大户,他家的儿子去了边郡,岂会上阵厮杀,不过就是混几年军功,回来换一份前程。” 周问卿觉得有理,点点头,他对大户人家印象也不好,不过为人低调、热情,做事大方,说话有好听的刘知易除外。 刘家主母刘姜氏很快出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招呼两个晚辈入席,吩咐上菜。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上菜,这些人可不是刘府的下人,大多数都姓刘,是刘家亲族。平时也不做家里的活,主要都是长工,帮刘家种地的。还有几个帮刘大刀照看店面,春风亭三条街,两条是刘家的。大多数房子租了出去,还有十几间留着做买卖,由亲族打理。 之前刘家逃难的时候,这些人也跟着倒了霉,许多都被当成刘府下人抓到了牢里。太后赦免从犯之后,他们也相继被释放,又都回到了刘家。 大鱼大肉,很对方戎女胃口,吃的满嘴流油,一点形象都不顾。周问卿倒是斯文,极少动筷子。 刘姜氏随便应付了一下,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席而去。 她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里不高兴。 今天办的家宴,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给即将去城里考试的刘知易送行,一个是打算谢谢方先生的教导,这算是谢师宴。可方先生不肯来,而是让方戎女代他出席,刘姜氏觉得没受到尊重,所以不高兴。 母亲走后,刘知易更热情,不断给周问卿和方戎女敬酒。方戎女不客气,连喝三杯。 酒足饭饱,刘知易又准备了一些礼品,一路送周问卿和方戎女回方济堂。师父没来赴宴,可师恩还是要谢的。 第十八节 进京赶考 “你明日就要走了?” 师父将刘知易叫进书房。 学医三个月来,他还从来没进过师父的书房,此时郑重其事将他叫进来,让他不由一喜,莫非是传说中的传授绝学? 刘知易十分恭谨:“回师父话,明日就走。” 又补充了一句:“跟周师兄一起进京。” 师父补充了一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接着是片刻沉默,刘知易观察入微,察觉师父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似乎有话想说。 主动问道:“师父可有事情交代弟子?” 师父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师父想拜托你做件事。” 师父微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刘知易不点破,继续询问:“师父您太客气了,有事情您吩咐就行了。” 师父这才道:“你此去考医科,至少五成机会能中。如果考进太学,师父想让你帮我问问,太学里有没有岭南进献的南蛮巫医医书。” “南蛮巫医?” 刘知易疑惑,从未听说过。 大夏国疆土广袤,南北纵横八千里,北方边境直达大漠,南方则深入密林。 这些疆土可都是打下来的,大漠以南原本住着草原北狄部落,被驱逐到了漠北,大夏国在漠南设置了阴山、云中和燕山三个边郡。南方五岭以南,常年湿热,丛林密布,原本生活着一些蛮族部落,大夏国南征,将这些南蛮部落赶进了丛林深处,在岭南设置了岭南东郡、岭南西郡两个边郡。再加上西征戎人到雪山后,建设的玉山郡和焉支郡,大夏国总共九大边郡。 不管是西方的西戎,还是北方的北狄,亦或是南方的南蛮,这些部落对于中原人来说,都过于遥远,真实情况即便是翰林院里的饱学之士也所知寥寥,普通百姓最多是道听途说,充满了各种诡谲的色彩。 说起南蛮,刘知易只能反映出“瘴疠之地”“与蛇虫为伴”“以女为尊。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等粗略的奇闻,听说南蛮还住在树上,不穿衣服,这样的部落会有医书? 师父点了点头:“对。南蛮巫医。太祖并吞岭南之后,不少南蛮部族内附,被封为土司。我曾游历岭南,见过他们的巫医。只是南蛮不通文字,不曾有医书传世。我听闻,当年一些随军医官曾收录过南蛮巫医医术,汇编成书,可能就藏在太学中。” 刘知易点点头,太学是天下文脉,太学中汇集了天下的学问,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的典籍都有。大夏朝传到第五代,前三代帝王建立的盛世还未过去,太学中收录了浩如烟海的文献,如果有人曾编纂过南蛮医书,那一定能在太学找到。 只是刘知易有些疑惑:“师父想学南蛮医术?” 大夏王朝是此时的世界帝国,代表着最先进的文化,怎么还要学习落后部族的医学,刘知易很怀疑,在南蛮这样的连纺织都不会的地方,医术跟巫术恐怕都没区分,能有真正的医学? 师父摇摇头:“南蛮巫医也有可取之处。为师听说,其巫医有种御虫之法,善使一种血虫,植入人身,可控血气。南蛮勇士以身养虫,血气旺盛,不输武道高手。” 刘知易明白了,点点头:“师父放心,弟子考入太学后,一定去查找血虫典籍。帮师父抄录回来。” 师父点头:“就有劳徒儿了。” 刘知易道:“师父无须客气。” 接着师徒二人又无话了,刘知易默默看着师父,师父也默默看着徒弟,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刘知易不死心的问道:“师父还有事情要交代弟子吗?” 师父摇了摇头,端起茶杯。 刘知易颇为失落,沮丧道:“弟子告退。” 竟然没有秘籍?没有绝学? 不过也不奇怪,方先生如果真有什么秘籍,也不至于一辈子只是一个游方郎中,早就成了医道名家。这就真的只是一个一辈子游历行医,兢兢业业加上为人有些老实的乡下土郎中。 “且慢。为师又想起一件事。” 刚转过身,师父又叫过自己。 想起来了?真有秘籍! 刘知易回身满怀期望的看着师父。 师父沉吟了刹那:“想起来忘了给你取医名了。” 就这? 果然不该抱希望。 刘知易死心了。 师父随口就道:“你就叫问虫吧!” 啥啥? 刘知易有些傻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父,您再说一遍?” 方先生也有些尴尬,或许察觉自己取名太随意了,太功利了,想让徒弟帮忙查找血虫文献,随口就给他起名问虫,分明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师父的事情。 嘴里解释道:“不要小看虫子,花草鱼虫都能入药。问虫一名,大有深意!” 刘知易眨了眨眼睛,这次听清楚了,还真叫问虫啊。什么破名字,虫子当然能入药,蚂蚁、蝎子、蜈蚣、蚯蚓都是药材,可这跟人名有半毛钱关系,你就是懒得认真起名字。难怪师姐方戎女医名叫问花呢,感情都是一个路子。 心里不满,嘴上还要表示:“谢先生赐名。先生还有事吗?” 师父道:“对了。明日我要去复诊,就不送你们了。” 刘知易不期待,忙道:“那弟子告退。” 这次逃也似的离开师父书房,刚走出门就撞见师姐。 “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说赐名! 不过他打死都不会说,出了这个门,他就打算忘掉。就好像师姐从来不提她叫方问花一样,刘知易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叫刘问虫,不然就社会性死亡了,太尴尬了,让人知道,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问虫? 看着师姐,刘知易顿时明白,师父让他帮忙查找血虫典籍,恐怕是因为师姐的心疾。 上次采药回来,刘知易第一时间就将师姐犯了心疾的情况汇报给师父方闻问,没想到方闻问一点都不意外,也没多说话,只说知道了。刘知易当时就明白,方闻问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女儿的病情,只是一直不声张。先天性心脏病,放在能发射宇宙飞船的时代,都是一个医学顽疾,在这个望闻问切的时代,能有什么方法医治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告诉女儿得了绝症,至少还能让女儿开开心心活着。 想到这里,刘知易也没提血虫的事。 第二日一早,早早去了方济堂,师父可以不送行,弟子不能不辞行,同时接上周问卿。 母亲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十八九岁模样背着行囊的壮汉,送刘知易到春风亭,然后看着他走向西街,就在亭子里等着。 不一会儿,辞行完师父,跟周问卿和方戎女三人返回春风亭。 母亲眼含泪花。 刘知易安慰道:“娘。过几日就考完了,考完马上就回来了。” 父亲送兄长从军,尚未归来,刘知易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长期出门,他也不放心。 母亲点头:“好好考试。你进了太学,就算给刘家光宗耀祖了,刘家几代武夫,好容易出个读书人,你可要争气。” 刘知易点头:“娘,你放心吧。方先生说我一定能考上。” 旁边的方戎女撇了下嘴,他爹可没说过这话,只说一半一半,考不考的上还得看运气。倒是周师兄,十拿九稳了。 母亲没有远送,送出街道就停下脚步,带着两个丫鬟目送儿子。那个年纪相仿的壮汉,是同族一个堂弟,今年十八岁,跟他父亲一起,在刘家当长工。做一些女人做不了的粗活,这次他负责跟着照顾,充当一个临时书童的角色。 一行四人行至桥头,又有一场分别,这次是方戎女。 “师姐留步。不必送了。” 刘知易道。 周问卿抱拳:“方师妹留步,就此告辞。” “小师弟、周师兄,我就送到这里。铺子里没人,我得回去看铺子了。” 说着望向桥那边的夏京城,眼睛里充满向往。方戎女长到十四岁,竟然只去过夏京三次,一次是去买药,另外两次是去救济院义诊,而且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几年,除了采药,方戎女很少走出春风亭。 说完,刘知易、周问卿和一个同族壮汉踏上万胜桥,朝夏京走去。 离考试还有三天时间,但这三天一天都不能闲着。 考试有一定的流程,前期工作父亲刘大刀走之前已经办完。先是拿户册去县学教谕处报名,教谕经过简单考察后,会将名册递送郡学,最后送到太学。完成这些登记之后,刘知易还不能算是正式考生,考前三天,还得去贡院核验身份,考前第二天贡院公布考生名单,考前一天,需要去贡院领取考牌。 这一套考试流程十分繁琐,但跟科举相比,已经算是很简化了。科举考试,核查更严。不但要有户册,还有通过乡学、县学等各级官学后发的学籍帖,最后在贡院核验的时候,连衣服都不能穿。 进城之后,先找到一家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住下。第二日,跟周问卿一起前去贡院核验身份,第三日看到公布的榜单上有他俩的名字,就等第四日进去考试了。 第十九节 狂人 这几天,除了去贡院报道核查之外,大多数时间刘知易和周问卿都在浪荡。 周问卿根本没把这次考试当回事,他有这个实力;刘知易则是一个习惯了有备无患的人,不习惯临阵磨枪的仓促,所以他之前备考十分努力,到了考前,他反而觉得放松起来,心态更加重要。 在加上科举时候,每每都是京城中最热闹的时候。 如果没有恩科,科举每三年一次,届时各地的文人才子齐聚京城,这些精英们会给这座城带来不一样的精彩。每一次科考,都会出几个名士。大宗师徐谦当年科举的时候,单刀赴会直入太学,与太学师生论道三日,以民间士子的身份,将太学中这些通过层层选拔的精英压得喘不过气。徐谦之后,每次科举,都有外地士子向太学挑战,打着文会、请教等名义登门。 太学文会,这是科举期间一大热闹。 没有才子不风流,每次科举,也会多出一些风流种子。在朝堂斗败徐谦的魏无暇,虽然名声不佳,但也是风流人物。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说,年轻时候放荡不羁,才华横溢,所以才有了锦官人的美名。魏无暇科举那年,才二十岁,趋步青楼,设下霸王棋局,挑战外来士子,整整三天,外来名士无一人胜过魏无暇,全都中途弃子。魏无暇设下棋局的那座青楼,叫做玲珑楼,魏无暇当年设下的霸王棋局,一直摆在楼中,赢得棋局的才子,可得花魁青睐。 玲珑棋局,这是科举期间又一大热闹。 另外还有睡文庙的传统,这个传统十分久远,传说前朝一代名儒韩瑜,自幼家贫,进京赶考之时,无钱住店。只能栖身于城中一座破旧文庙中,当时天下之主并非夏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戎人。中原文教衰败,戎王崇信摩尼教,遣使去西方摩尼国求取经文,迎娶圣女,勒令天下人改宗摩尼教。 当是时也,天下处处摩尼寺庙,人人敬奉光明,中原文教衰微,文庙破败。韩瑜夜宿文庙,梦中文圣托梦,嘱咐他振兴文道。之后韩瑜高中状元,却不入翰林,拜入东宫充太子詹事,后为太子师。悉心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罢黜摩尼国师,驱逐摩尼圣女,尊崇文道,韩瑜几以一己之力,最终力振中原文道。人称文起八代之衰!死后谥号文正! 所以早在前朝,读书人睡文庙,就是考前一项重要活动,尤其是一些外来士子,不睡一下京城文庙,就不敢说来过京城。 除了这三大热闹外,还有一些较小的热闹,比如去状元楼吃顿状元宴,去碑林擦擦进士碑。 如此大的热闹,老百姓看是真热闹,可有些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商人看到的是利,官员看到的是权,风尘女子看到的是名,为名为权为利,许多人物钻进来,兴起更多的热闹。 有些酒楼眼红状元楼的生意,在此期间,巧立名目,也办起许多文会宴,什么五子登科酒,什么金榜提名会,主动邀请一些名士,搞得十分热闹,其中以及第楼声势最盛,这几年汇集了无数名士的墨宝,科举期间,大办诗词会。 还有一些青楼,不服玲珑楼二十年来独霸科举盛事,开始在科举期间联选花魁,各楼派出的女子,比斗才情,让杏榜士子推选,与科举相对,每三年选一次,是花魁之最,称作杏魁。才子多风流,加上联选花魁之声势很大,这几年渐渐有压过玲珑楼霸王棋局的势头。参与联选花魁的青楼越来越多,今年连玲珑楼竟然也派出了一个清倌人参与,算是向同行低头,不在盛气凌人。 还有一些在京做官的官员,对于进京赶考的同乡、同宗、同族士子,以及有些名气的名士,会在他们科举之前就进行拉拢,邀请他们来府中夜宴,举行文会为他们扬名。这些官场大佬,很清楚这些年轻人才是未来,谁掌握了这些人,谁就掌握了未来的朝堂。 这些热闹刘知易这几天算是看遍了,除了官员夜宴和青楼选花魁没去之外,其他都去了,大开眼界。 进京第一夜,就去了文庙,打算做做样子,席地而睡,结果连庙门都没进去,已经有人在文庙旁的大街上铺席子了,刘知易不想睡大街,这样子便也没做成。 第二天。去了玲珑楼,看霸王棋局。当真热闹,用人山人海描述不算过分。围观的主要是京城里的老百姓,只能在楼外围观,各地士子持印结才能进楼,或者近距离观战,或者报名登台;刘知易也跟老百姓一起在楼外观战,楼外挂起巨大的铁棋盘,用黑白磁石做的棋子进行时时转播。棋手水平有高有低,但都很难达到国手的级别,当年魏无暇摆出霸王棋局之时,一边饮酒作乐,拥美入怀,一边与棋社的国手对弈,那是何等风流。 第三天,刘知易去了状元楼,本想吃顿状元宴,讨个彩头,结果连酒楼大门都没进去,吃顿饭竟然还要验“印结”,搞得跟考试一样。改去了及第楼,吃了一顿及第宴,可惜要上顶楼观看展出的名士墨宝,依然需要出示印结,刘知易嫌麻烦就没去。 不过能感受到各地士子的热情,三楼中不时发出阵阵念诵声。 “仰天长啸……” “我辈……” “……蓬蒿人。” 从杂乱的念诵声中,刘知易突然辨识出来,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这个世界没有李白,自然没有李白的诗,这正是刘知易上次在楼里抄来出气用的。只不过当时他心情畅快,随手写下了这首诗,没想到今天听到有人念诵。 这个世界的诗词十分粗糙,仅仅是文人闲暇时的一种游戏,既不能科举考试,也不能安邦治国,难等大雅之堂。 可是诗词作为一种抒情咏志的重要文体,传承久远,不可忽视。虽不实用,如今文道昌盛,还是有大量读书人将诗词看做展露才情重要的方式。一首名诗无法帮诗人考中进士,但有可能帮诗人扬名立万,得到某些官场大佬的青睐。之所以诗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无非是因为诗是最凝练的文字,短短几个字,却有触动心灵的作用,最适合反映文人的功底。一个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写诗,一个写诗写的极好的人,文章一般不差。 李白的诗当然极好,听到许多人在念诵,刘知易并不奇怪,如果李白的名诗都不能被这些书生认可,只能说这些书生没文化。 李诗仙,我帮你异界扬名了!嗯,不用谢。 想到自己把李白的诗词拿到异界扬名,刘知易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很快刘知易就乐不起来了,因为三楼一个狂生,坦胸露怀突然从房间里冲到回廊上,趴着拉杆疯狂摇晃,冲着一楼大堂大叫。 “蓬蒿兄。你在不在这里?出来一见。在下楚郡曾鸿,仰慕兄台才华,能否赐见。” 这哥们嗑药了吧? 刘知易有些傻眼,一首诗能刺激成这样! 这个叫曾鸿的外地书生趴着栏杆高喊,很快引来许多人效仿。 “蓬蒿兄。在下等与兄台有戚戚之感,亦不愿做蓬蒿之人!” 说完纷纷狂笑。 刘知易缩了下脖子,明明正大光明,怎么有种做贼的感觉。他又没留名,算不上抄袭吧。 溜了溜了,万一被认出来,当成作者,那就太尴尬了。 在一众外地士子的狂笑中,刘知易仓惶逃离及第楼。 及第楼的三楼,有两个房间,其一名曰“三甲堂”,其一名曰“进士堂”,这两个房间中,挂满了名人字画。三甲堂中悬挂的,只有历届科考考中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三甲进士文墨;进士堂中悬挂的,则是历届进士的名作。都是及第楼这些年来收集的,大多数是重金搜购,少部分是进士们未中举之前留下,中举后被挂起来。 不过这些“墨宝”却无一幅是真迹,真迹在一个密室中珍藏,寻常人等可看不到,至少这些还没证明自己的士子没机会看到。 此时在这间密室中,站着三个人,都穿着锦衣,看不出年纪,可面色从容自信,发出一股功成名就的中年成功人士气质。 三人面前的墙上,平行挂着两幅字。 其中一首短诗,题名《送徐太傅至十里亭》,装裱的极为精细,贴着金边。 另一首长诗,无名,装裱的十分粗糙,似乎主人没有当回事。 诗的内容是: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此时三个人的目光,却都注视着这首诗。 其中一个中年人道:“这首诗最近风靡京师,科举之后,必然传遍天下。” 科举是一次信息的大交汇和大扩散,全国各地的文人才子赶赴京师,带来各地不同的文风,又会带走京师最新的文气。 另一个中年人道:“学正所言极是,是以小人将此诗悬于正堂,特请学正、太史二位大人前来品鉴。可惜祭酒大人外出采风,不能聆听祭酒大人妙论。” 第三个中年人道:“吕公有心了。祭酒若再此,必定欣喜若狂。” 第一个中年人接话:“没错。祭酒那老匹夫一定发狂,是嫉妒的发狂。嫉妒他为何写不出此作!” 第二十节 十里春风 吕公再次说道:“学正、太史,在下以为,这首诗虽名传一时,到底不如祭酒大人的诗作。无非是应了科举士子平步青云的期盼,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意气,科举一过,这股意气散了,谁还会记得此诗。” 学正摇头:“非也。此诗激扬一股狂意,却不失为赤诚之作。太史以为如何?” 太史轻轻点头,接着叹道:“不止于此。此诗中有仙气!” 诗中有仙气?评价如此之高。让吕公和学正有些惊叹,但既然太史说有仙气,那就有仙气,因为没人比一个夜观星象,日观五行,摩弄阴阳的人更懂仙气。 只是从诗句中实在看不出来。 学正不免问道:“仙气何来?” 太史笑道:“不在诗中。” 吕公摇头:“太史又打机锋。不在诗中,何来仙气?” 太史指着旁边那首《送徐太傅至十里亭》道:“此诗中又何来春风?” 吕公点头:“在下也疑惑。当日送徐太傅北上巡边,你我都在场,分明是隆冬,大雪封桥。诗中何故有春风二字?” 太史道:“此中玄机,学正必然知晓。” 吕公看向学正。 只见学正神色凝重的念诵起来: 临江戴月沐晨星,万胜桥北夜离京, 莫道前路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 念完之后叹道:“十里春风是你是我,是衮衮诸公啊!” 吕公恍然大悟,徐太傅被迫北上,乃是奸臣鼓动昏君排挤所致。隆冬时节,连夜离京,滚滚夏江中涌动着激愤。朝中忠正之士十里相送,送去的确实是寒夜里的暖意,是隆冬之后的春风。 此诗大有深意! 吕公叹道:“祭酒此诗悬挂于此已经十载,至今我才悟透其中真意,真是汗颜。” 随即又疑惑起来:“祭酒此诗如此出众,定胜这首蓬篙人十倍。” 学正叹道:“诗道衰微,祭酒十年前一诗成名,有所领悟,一心复兴诗道。采风十年,如今该回京了。” 吕公惊喜:“祭酒当真要回京?” 太史道:“因有此诗,必然回京。” 吕公连连摇头:“这诗有这么好?” 他真的看不出来。 学正突然道:“也未尽善尽美。诗人用典小了。会稽应该是某地方,吾等不曾听说,不是名胜,买臣当是某人,许是诗人故友,默默无名。西入秦,入的应该是秦郡,也是小了。在下斗胆为其改动数字,不知可否?” 吕公笑道:“学正改诗,求之不得。说完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一支笔,蘸饱墨汁,双手呈送。” 学正接过笔,直接在墙上的诗作上改起来。 划掉了“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一句,改成“魏家竖子轻吕学,余亦辞家入西京”。 最后一字落笔,吕公神色变得凝重和羞愤,缓缓退后两步,朝学正躬身下拜。 “谢学正改字,余受宠若惊!” 学正扶起他:“吕公。二十年前,魏无暇挟高中状元之势,效徐太傅故事,入太学论道。你与他激辩三日,被他破了道心。魏无暇借此斥杂家为小道,以纵横之术,将杂家从百家中除名。魏无暇天纵之资,后自废纵横之道,入兵家,将兵家斩出武道,并入文道。输给这样的人,不丢人。” 吕公苦笑道:“我从未觉得丢人,奈何天资不足,杂家本就是小道,道心一破,绝难重立。在下也无祭酒之大勇气,敢于创立新道。” 学正笑了起来:“莫提祭酒。他周游天下,采风民间,诗道的影儿没见着,道听途说的笔记倒是攒了一大堆,如此下去,他创不出诗道,怕是要入小说家行列了。” 三人都笑了。 笑了一阵,太史开口:“吕公。快找到此人吧,祭酒回来怕是要问。你答不上来,祭酒可与你没完。” 学正道:“没错。这老匹夫可不像我有君子气量。向来我行我素,惹恼了他,怕是你这及第楼就保不住了。” 吕公汗颜,苦笑:“在下怎会不知,奈何作此诗之人,未曾留下名号。神龙见首不见尾,何处寻找?” 学正道:“此诗还有劳太史。” 太史道:“此易事尔!”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副算筹,就地测算,一会儿将算筹摆出方位,一会儿将算筹摆出前后,很快脸上渗出汗水,呼吸急促。最后将算筹摆成一个塔型的时候,突然算筹砰的一声,支撑不住太史的真气,炸裂开来。 太史深吸一口气,脸色通红,许久才缓和下来。 “怪事?” 太史惊疑。 学正疑惑:“测算不出?” 太史是阴阳家,源出道家,善于卜卦,测算天机。观星象、演五行、转阴阳,平日算的是国势,算一个人还不简单,怎么还会出岔子。 太史摇摇头:“非也。此人卦象模糊,仿佛不在五行中。我搜捡天地,只找到了一缕蛛丝马迹。” 吕公道:“太史直说,莫要打谜语了。” 太史道:“拿笔来。” 还是刚才那支笔,从学正手中转到了太史手中,还在那张纸上,写下两个词,“太傅、科举”。 与太傅有关? 学正和吕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震惊之色。 学正道:“务必找到此人。” 吕公道:“他是科举士子?” 再看太史,一副老神在在,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也知道这老神棍也不知道什么,就没再问。 再看向那首无名诗,突然觉得这首诗突然出现在及第楼,没人知道是何人所写,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一首诗这么简单。 太史卜卦的时候,刘知易连打喷嚏,腹诽一声“谁在骂我?还是想我?” 此时看见了周问卿,正推开房门。 他还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长袍,既不肯接受刘知易借他的旧衣服,也不肯穿小师姐给他做的新长袍。到了京城,也不去青楼看花魁,也不去文庙拜文圣,也不去酒楼吃大餐,一连三天,除了去贡院报道外,不是去居养院义诊,就是去安济坊坐堂。为居养院里收养的孤寡老人治病,为安济坊中绝症患者开方。 看到周问卿,刘知易不由惭愧,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悬壶医者,始终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 第二十一节 入场 “刘师兄,这是感染风寒了?” 听见刘知易打喷嚏,周问卿问道。 刘知易摇头:“几个喷嚏而已,不碍事的。” 周问卿看病上瘾了,坚持道:“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切勿讳疾忌医!” 刘知易不啰嗦,伸出胳膊,周问卿把过脉后,点头:“没大碍。许是疲乏所致。” 刘知易不禁又惭愧,周问卿天天义诊,也没疲乏,自己天天浪荡,竟然疲乏了? 感觉周问卿是在影射他,可他没有证据。 干笑两声:“周师兄辛苦,该疲乏的是你。早点睡吧,明天考试,祝你旗开得胜。” 周问卿点头:“确实有些乏了。” 说完铺开铺盖,在刘知易房中打起地铺。这座客栈距离贡院不远,是一间小客栈,可是房钱很贵,一天就要二两银子,刘知易倒也不是负担不起,本打算给周问卿也开一间的,可他死活不接受,最多接受跟刘知易拼一间,他只需要睡地上就行。再多说几句,周问卿宁可去睡文庙,睡在文庙里的书生,也不全都是冲着文圣托梦去的。 第二天一早,早早被人叫醒,是家里派来陪考的小长工刘二柱,家住春风亭七里,是村里有名的机灵人。 “少爷。该去考棚了。” 刘知易没好气道:“叫贡院。” 李二柱从善如流:“少爷该去贡院的考棚了。” 刘知易起来梳洗停当,这才叫醒周问卿。 “周师兄,你不会想弃考吧?” 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奉师命来应考的同行。 周问卿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天都亮了,该出发了。” 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背着药篓,跟着刘知易、刘二柱就往贡院赶去。 贡院门前,已经人山人海。除了已经排起长长队伍的考生之外,围在外面的,主要是家长。能进京赶考的士子,已经在地方县试里考中了举人,拥有一系列特权,除非离家特别远的,都有条件让家人陪同考试。 跟高考一个样! 排队的队伍,从大门向外,在贡院大街上一路向左,一路向右,绵延出两里。 两队考生泾渭分明,互相之间隐隐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偶尔互相之间打量几眼,眼神不甚友善。 因为这两队考生,虽然都是参加考试,性质却不一样,一个考的是科举,中举后入朝为官,暮登天子堂,是读书人最终的追求,一个考的是太学,考中之后可以进入太学读书,要想做官,要么下次科举中举,要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地方上做一个小官,终此一生。 其实无论是考中太学,还是考中科举的,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可因为不同的经历,让他们之间渐渐出现裂隙,都打上了明显的符号。科举期间,来考太学的学生,实际上都是地方县试的失败者,往往没能考中举人,却自认为有举人之才,就来考太学,一旦考中太学,跟举人一样,就有下一次科举的资格。所以考太学这批学生,跟对面考科举的学生,或许在智力上不分高低,可因为太学生往往都有县试失败的履历,被科举士子所瞧不起。这也是为什么徐谦也好,魏无暇也罢,都要闯太学,压太学学生一头。 别说现在这种眼神敌视了,历史上出现过不止一次斗殴情景。由于入棚检查很不仁道,要脱了衣服搜捡,所以几次贡院斗殴,双方学生往往赤身露体,在贡院门口扭打成一团,十分丑陋。 即便如此,太学依然将考试安排在科举之际,跟科举士子一同参考。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挑事,主要是因为每次科举之后,太学中有大量学生中举做官,太学顿时一空,所以才选择同时考试,走一批来一批,稳定太学。同时让考太学的学生,跟科举士子一同参考,也是激励他们的斗志,让县试失手之后的大批优秀学子知道,他们不比那些考上的举人差。另外,在科举期间,一起在贡院考试,也有抬高太学地位的目的,太学毕竟是国学,以此彰显自己的独特地位,吸引更多学子就学。 太学中,至少一半学生,并不是直接考进来的。而是通过乡学、县学、郡学一层层拔擢,精选上来的。这种选拔极为严格,绝不比相对应的乡试、县试容易。因此太学生,也并不像科举士子辱骂的那么差,他们进入太学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每届科考,当外地士子入太学挑衅的时候,太学没有一次闭门拒绝,每次都是斗志昂扬的应战,胜负也在五五之数。可惜徐谦和魏无暇两次力压太学,名头太大,因此给人一种太学虚弱的假象。 实际上,每年科举,地方士子和太学生高中进士的人数也是大差不差,五五分。不然太学也不至于每到科考之年,就会少一大批学子了。而且由于全国各地来参考的学生人数更多,精选后的太学学生中进士的比例其实要高的多。 刘知易不知道这些隐秘,他决心考太学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之后一心扑在备考上,对考试以外的情况懒得关心。但他此时感觉到了太学士子和科举士子之间明显的敌意,这些敌意从一个个单独的人身上散发出来,两个队列的都有五六千士子,五六千道敌意凝聚起来,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刘知易心中好奇,默运医家真气,聚集于眼。 “望气!” 双眼充盈医家真气,又用出从周问卿那里偷师来的医家术法,望闻问切之中的“望气术”,顿时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只见两只不同出身的考生队伍上方,由两队考生身上散发的气息分别凝聚不散,形成两条十分狰狞的巨龙。巨龙身上散发着五光十色的光彩,每一片龙鳞都闪耀着各色光芒,这是由道、儒、法、墨、兵等等诸子百家气息凝聚而成,几成实质。刘知易顺着龙身,向龙头看去,突然感觉眼睛刺痛,不由闭上眼睛。 突然听到:“啊,我瞎了,我瞎了!” “我的眼睛!” “好痛!” 许多声音从考生队伍中升起。 真是好奇害死猫! 刘知易腹诽着,接着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从自己后背进入身体,最后汇聚到眼睛,带来丝丝凉爽,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不要乱看。这是贡院中历年来科考的士子文气凝聚的两条文脉,每次科考,他们都会来汲取文气。” 周问卿的声音响起,刘知易不由愤慨,这事可没人告诉他,方先生这种土夫子可能不知道,或者忘记交代,真不靠谱。 睁开流着眼泪的眼睛,发现周围不少考生对他投来讥讽的眼神,有一些跟他同样遭遇的考生则一个个低下头,当众出丑,太羞耻了。 队伍缓慢蠕动,终于到了刘知易,一脚跨入贡院门槛,前面几个青衣刀笔吏正一个个搜捡考生。搜捡小吏两行排立,考生从中鱼贯而入。两人搜检一人,考生自己开襟解袜。刘知易解开自己的衣服,两个小吏简单摸了摸,摆手放行。 另一边科举的考生检查就严格了许多,他们的衣服鞋袜不仅仅要解开,而且要脱下来,小吏拿在手里认真检查。科举考试对服装也有规定,必须是拆缝的衣服,单层的鞋底,随身携带的物品也要搜捡,只能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其他东西都要截留。刘知易看到,已经有不少被搜出来的违禁品被扔到了一边,据说有一年科举因为携带违禁品,当场被迫弃考的考生就有两千。搜捡十分严格,连携带的糕点都要切开查验,因此几乎没有作弊的机会。 太学这边稍微宽松,因为考中太学后并不会去做官,而是进入太学学习,是不是有真本事,很容易暴露,因此太学尽管宽松,太学考试中作弊的反而更少。 虽然宽松,但检查的流程都一样,搜捡过后,经过一张书桌,有一个小吏登记,一个小吏核对。刘知易过去交上印结和考凭,印结是一种担保书,上面有担保人姓名,还有官府大印,考凭是一块木牌,也叫考牌。搜捡制度是防止夹带,印结和考牌制度,是为了防止替考,事后追查起来,保人会受到牵连。即便是熟人,不给与重金,一般都不愿意当这种保人,刘知易的保人是他师父。 考牌登记过后又还给了刘知易,上面写下几个数字“壹玖肆玖”,这是他的考房牌号,相当于考号。 贡院的考试号舍,简称考号,有两万多间,不愁容纳不下所有考生。刘知易一千九百四十九号,不能算靠前,因为数字是随机的,紧随他后面的周问卿的号码竟然是四千多号。显然这也是一种防止作弊的办法。 进了考号,是一间狭小的半敞开隔间,有一张书桌,一张小床,之后三天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小房间中,不能出门,不能跟其他考生喧哗,要么伏案答卷,要么卧床睡觉,不能提前交卷,不能中途退场,这待遇,跟坐牢一般,只是科举让人趋之若鹜,坐牢让人闻之色变,只因为最后的结果不同。 考试要考三天,第一天入场就要用掉半天,午时才会发考卷,据说是因为那时阳气最盛,是良辰吉时。 等考卷之前,刘知易躺着闭目养神。考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这贡院存在不知道几百年了,前朝就存在,前朝的前朝也存在,历代只是修复,从未重建,墙壁上的砖可能早换了许多遍,但砖后的泥坯也许是上千年前的;屋顶是木椽,上覆泥瓦,遮风避雨,冬暖夏凉。屋角的净桶也不知道谁用过,不过洗刷干净,不凑近没什么味道。 一阵微风袭来,又带来了几缕新的味道,刘知易不由皱眉,因为气味中带着酸腐味,这是谁吐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门口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将他叫醒。 “发卷了!” 一个小吏从考号外的窗户递进来一张考卷。 考试终于开始了。 第一科,考方论。 第二十二节 考试 卷子放在靠窗的考桌上,刘知易翻身下床,坐在桌前,没有马上看考卷,深吸一口气,没平复心情。 他此时也有微微的紧张,似乎回到了某个年纪。 平复心情之后,这才缓缓张开考卷: “中平七年,时逢大灾,万川决堤,大灾之后,大疫继起……平帝遣太医院掌院吴可巡诊天下,扑灭疫情……吴可以药石投井之旧法治病,疫病难消,死人无算……帝罢吴可……” 押中了! 刘知易心头一喜,他押中考题了。 押题这种事,任何时代都有人做,还有固定的模样。他的老师方闻问,是一个没资格考太学的游方郎中,却研究科考之法几十年,加上游方数十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他告诉刘知易,今年多地发了水灾,水灾之后又起了病疫,太学今年很可能会考防疫。 方先生不但帮忙押题,还写了几篇范文。 看完考题之后,刘知易开始思考,并非完全押中考题。出题人和押题人是一对对手,每年考题都会变化,太容易被猜出来,是出题人的失职。 这篇考题,考的确实是治疗水疫,但考的不是对症下药。 题中,一代名医吴可已经列出药方,治好数人,那么丹方对症。可难的是,疫病扩散千里,染病者数以万计,一个个治病,刚治好了这个,又病了那个,吴可用古法,将药石投放在井水中,这样来喝水的人就能得到救治,但依然无法阻挡疾病扩散。 刘知易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这题考的不是诊断,不是开方,而是防治。 这简直是送分题啊! 刘知易马上动起笔来: “该疫之害,在防不在治,在控不在药……我有三策,一者曰控人,十四日内人人居家隔离,可防人际传染;二者曰控城,封城一旬,可防疫病扩散;三者曰控路,阻断交通,则病疫自困……可戴口罩,则病疫囚于人身,止伤一人;可建医院,将病人集中诊治,良人自可免疫;可掘荒坟,病死者集中掩埋……” 戴口罩,加火神山医院这样的配置,即便没有对症的药物,什么疫病控制不住?更何况吴可已经对症下药,只需要将病人集中诊治,打歼灭战,病人治一个少一个,病情很快就能控制住。这可是亲身体会,别说只是考题,就是真的发了瘟疫,也是一防一个准。 吴可能想到的办法,只是扩大治病范围,将药石投井,希望更多人吃到药。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刘知易思索了一下,觉得很可能水井本身已经污染,成为污染源之一。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考点,于是又写下来: “吾观吴掌院投井之法无效,概因井中有病,当添堵病区水井,改饮溪流、河川之活水,并烧开饮用,则能治病源!” 写完这些,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也没有更好的招了,在下去就该祭出疫苗这种大杀器,可这时代的人不知道疫苗,写下来,阅卷的人八成会以为考生在胡诌,判个零分反而不美,于是刘知易也不敢画蛇添足。 写无可写,又觉得自己的答案万无一失,心情愉悦,又躺下养神。 默默运转医道真气,几个周天之后,神清气爽。转到法家真气,几个周天之后,心生一种堂堂正正,不容侵犯的凛凛气质。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还会打几趟拳。自从学会用医家真气激发血气的技巧之后,刘知易习武的进境也大大加快,感觉自己距离武道入门已经很近。到时候他可就是武道、法家、医家三修了。 打坐完后,腹中饥饿,拿出带来的食盒,食物粗陋,干饼就咸菜。不是家人舍不得送饭,而是贡院大门用三道铁索锁住,一锁三日,旁人不许入内,考生不得外出,所以每个考生都要备足三日饭食,未免发馊,都是干粮。 正吃饭间,一个小吏敲窗,送进来一个瓷碗。 “太后娘娘恩赏。” 话不多说,说完就走。刘知易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小吏推着一辆推车,车上装着大木桶,有人不断从桶里盛出稀粥,有人端着碗从一个个考棚窗户送进去。 刘知易低头一看,是一碗绿豆汤,天气炎热,倒是美味。 太后娘娘倒是会拉拢人,不知道如果是小皇帝亲政,会不会有这样的心眼。 喝着绿豆汤,吃着干饼,就着咸菜,凑合了一顿。 一直到第二天鸡叫之后,才有小吏前来收卷,并当场密封,装入纸袋。同时发下新的考卷,医科的考卷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连写字的地方都没有。 刘知易也不惊讶,医科第二场,考的是辨药。 接着小吏又从窗外送进来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五十多包小包药材。 刘知易将这些药包一一摊开,然后跟考卷上的文字核对。 第一条:大黄(四两)、芒硝(三合)、厚朴(半斤)、枳实(五枚)…… 这是一张药方,刘知易根据药方,从没有标记的药包中一一挑出药材,最后配成一包药。 第二条: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二两)、大枣(十二枚)…… 第三条…… 五十多包药,没有一丝浪费,当配完最后一副药后,发现全部药材刚好用完,这也说明刘知易的答案都很准确。 这时候已经天黑,第二天考试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门,这一门是考诊治,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候来了。 小吏送来五张白纸。 很快一直紧锁的房门传出响动,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身穿白袍,面色红润,看模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佳公子,见到刘知易第一句话就是“大夫,我病了。” 冷冰冰说完,就走到桌边,在一旁坐下。 刘知易看了一眼,这是考官吧?这真有病?鼻子抽动,能闻到一股脂粉气,怕是在脂粉堆里滚的多了,身子虚吧? 刘知易点了下头:“官人有何不适?” 诊治考的就是望闻问切,不管多简单的病,都要把流程做足,他刚才看了对方一眼,看他面色红润,这是“望”,嗅到脂粉气是“闻”,现在开口询问病情,这是“问”,如果计分,这两分拿的容易。 “腰疼。” 考官蹦出两个字。 刘知易点头:“请伸出手。” 手搭脉搏,脉象沉而无力,里虚之证。 马上提笔,开了一个补肾的方子。 “官人。色是刮骨钢刀,切记。” 最后皮一下。 感觉挺容易,是十分常见的病症,太学医科考的果然不是疑难杂症。 第二个病人同样如此,患的是风寒。 第三个病人,脉象弦缓,这是肝病。询问得病经过,说去不久前曾落水,判断是血吸虫病。开了含有少量砒霜的药方。 第四个病人,有肺病,没法根治,开了个补气的药,不会错。 到了第五个病人,刘知易有些傻眼,又是刚才那个肾虚哥。不过此时这哥们一脸苍白,跟刚才完全是两个症状。 刘知易问道:“官人,这回有何不适?” 官人没好气道:“不举!” 刘知易一愣,这哥们,刚才肾虚,这回阳痿?他得罪谁了? 刘知易听说过,太学医考时候,病人都是找人假扮的,不可能是真的病人。有时候会请太医院的太医来充考官,大多数时候,还是太学医科的学长、师长们自己扮演。至于扮演成何种病患,是随即抽签。这哥们运气可不太好,抽到两个这种病患,而且抽到了同一个考生,简直不要太丢脸。 刘知易见时间还早,前面考试顺利,碰到这个师兄,有了戏弄之意,问的格外仔细。囿于规则,考官只能一一作答,好像他真的有这样的病症一般。 很快一个个病症就被问了出来,比如口干,发苦,不喜饮水,胸闷,四肢凉,大便稍溏,夜尿,舌淡苔薄白,脉细弦等等。 最后是诊脉,初期是明显的不举之症脉象,脉象细弦。可是接着脉象一变,脉搏有力,刘知易马上懵了。接着脉象又一变,阳濡弱,阴弦紧,这是疫症的脉象,阳痿是因为病菌感染?正纳闷间,脉象再次一变,这次弹跳毫无规律,不,弹跳有力,很有节奏,但这绝不是人的脉象,更像是一首乐曲! 刘知易苦着脸抬头,看到考官一脸嘲讽,知道自己刚才问的太多,得罪了这个师兄。 连忙拱手,轻声道:“师兄,高抬贵手。” 考官冷哼一声,他不想继续纠缠,科举是国考,太学入学试虽然比不上科举,但对太学来说,一直有把太学试办成第二科举的野心,容不得出错,考试是有规矩的,他也不敢乱来。 闷哼一声,脉象渐渐稳定下来,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对方不举,可是同样的病情,病因不同,开出的药方可以截然不同,必须辨证施治。肾虚分为阴虚和阳虚,阳痿也分为虚痿和实痿,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一个需要补,一个需要泄。 现在脉象确定,是实痿,刘知易马上开药,列出了柴胡,枳实,白芍,炙甘草,桔梗等药。 “官人您拿好,一共七剂,每日一剂,用水煎服。” 刘知易这次学乖了,态度恭敬,拱手送行。 呼,总算考完了。 原来医家真气,不但能控制血气,也能控制自己的脉象。 不过这种法门学来有何用? 像这个师兄一样,明年为师弟们扮演肾虚或者阳痿? 不学,不学,老师我不学! 刘知易心里暗想,打定主意,进了太学,也不是什么都要学。 第二十三节 三望夏京 三天科考结束,这日黄昏,众目睽睽之下,几个青衣小吏,在礼部侍郎指挥下,一一打开贡院大门上的三把锁。 贡院大门一开,里边憋了三天的士子鱼贯而出,士子们神色各异。有的一脸懊丧,有的满脸迷惑,极少数人则面有得色,意气风发。 突然有一个士子,从门里跳跃出来,拉开衣襟仰天长啸,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躲开,担心他会过来咬自己一般。 这谁啊? 刘知易跟在出门的队伍中,此时已经不分考科举的还是考太学的士子了,三天考试,耗尽了这些年轻士子的精力,此时根本想不起太学和科举之间的恩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前程。 刘知易也看到了那个脱衣狂笑的汉子,身材不高,但很壮实,面色白皙,但不俊朗,眉毛斜飞入鬓,将桀骜写在脸上。 这,这,这不是前几天夜里在及第楼里见到的那个狂生吗? 刘知易认出了这人,他自己说是楚郡谁来着? 刘知易有些想不起这人的名字,当日在及第楼三楼回廊上,狂笑的人太多,把他都吓走了。 狂笑的楚郡士子很快让礼部侍郎派人制服了,他算是出名了,一边挣扎着被拖走,一边还大声扬名:“吾乃楚郡曾鸿!今科必定高中!” 刘知易看着狂生,一边走出贡院,往前走了一段,在出口不远观望起来。 回望贡院,想找找周问卿。看向另一边,京兆府的衙役和皇城的御林军联合执法,拉出了长长的警戒线,封锁了几个几条街口,将贡院街彻底封死,只准出不准入,出口外一大群人仰慕张望,都是些学生家长。 还真有高考的感觉啊! 刘知易暗叹一声,突然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姑娘高高跳着,甩动手臂。刘知易一边回头,一边快步走去。 “师姐,你来了?” 边跳边叫的姑娘正是同门师姐方戎女。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有两个女人,都默不作声,只轻轻摇手,十分矜持。其中一个长着桃花眼的姑娘,面色不善的瞪着方戎女,嘴里喃喃,似在抱怨。等刘知易走到跟前,这女子面色马上翻转,笑着抢过方戎女的话,娇吟吟笑道:“少爷,恭喜高中。” 刘府的大丫头春桃。 刘知易看向她旁边的一个人:“娘,你怎么也来了。” 老娘竟然进城了,身边还没男人护着,只有一个春桃,一边警惕着身材高挑的戎女,一边奋力将其他人挡在一旁,以免冲撞了主母,这份乖巧,难怪主母疼她。 “你爹也来了。这老东西,跟他说了马上就开门了,他偏偏要去买酒。” 父亲回来了?一走三个月,昨天回来。估计算着日子,专门赶在儿子考试前回来的。 正说着,一个粗豪的声音喊起来:“来了,来了!” 一个壮汉,还带着一个少年,头顶顶着一个酒坛,一边挤开众人,一边向刘知易这边挤来。 不是刘大刀还能是谁,跟着的少年,是来陪考的刘二柱。 满头大汗的刘大刀挤到跟前。 “儿子。庆功酒!必须喝。” 刘知易接过酒坛,这心血来潮的,要他在贡院门口喝庆功酒,倒是痛快。可惜他不是楚郡狂生,不然高歌一曲,喝一口摔坛酒,马上也出名了。 “这哪里是喝酒的地方。再说了,庆什么功,不过就是考个太学。” 春桃插嘴道:“少爷,考中太学,那也是读书人了,这酒该喝。” 培养一个读书人,刘家几代的心愿。 刘知易摇着头,掀开酒坛抿了一口,抱着坛子催促:“好了,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说着将酒坛递给方戎女,方戎女不客气,接过就喝,刚喝了两口,发现人家一家人都走了,蹙眉追上去,脸上浮现不悦之色。 先去了客栈,收拾了下行李,拒绝父亲提议的在城里找个大酒楼庆贺的提议,直接回家。 天黑之前,踏上了万胜桥。 这时候刘知易又不急着走。 离开客栈之前,他给周问卿留了一封信,告诉对方,在城外等他,如果来得及就请他晚上去方济堂喝酒,如果来不及那就第二日。方戎女此时还留在客栈,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表示要等周师兄一起回去,不跟刘知易走,什么时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 一行人慢慢的往万胜桥中央走去,万胜桥桥长十里,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桥下是更宽阔的河水,河水从九十九座桥拱下流过,滔滔不绝。桥面不是平直的,中间略高,中央三座桥拱也更大,可以让大船穿行。 每次走过这座桥,刘知易都不免感慨,工业时代之前,修建这样一座石桥,简直就是奇迹。 走到最高处,刘知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夏京城。 夏京城给人熟悉的感觉,沉重、威严、生机勃勃。 突然心血来潮,运转真气“望气”。 将用来诊病的望闻问切用到了城池上,悬壶真气在眼睛表面浮动,眼前顿时升起万千气象。 气势恢宏的夏京上方,流动的不同的气息,“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无数气息从城中升起,在京城上方凝聚、扭动,互相浸染,互相纠缠,流光溢彩中带着油画的质感。流光扭曲光线,城市仿佛扭曲起来,雄辉中透着奇诡,仿佛印象画一样。 这色彩让人沉醉,刘知易发誓,他两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如此生动的光线。扭曲的气象时而汇聚出千军万马,时而化作滚滚浪涛,层层光影背后,仿佛有一个阴影,刘知易看到了那阴影,同时他产生那阴影也看到了他这种荒诞的念头,顿时心头一紧,想到贡院门口观望龙气的惨状,急忙收起真气,眼前恢复了正常。 “少爷。您怎么了?” 春桃蹙眉,妩媚回头。 刘知易道:“没事。” 晃了一下神而已。 远远看见城门关闭,再没人走出来,周问卿和方戎女今天走不了。 “走吧。” 刘知易叹了一声,心想,他今晚还得去看看方先生,礼数要做到。 刘二柱背着箱笼,刘大刀牵着马,你挑着担儿…… 刘知易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他也牵着马,马上空空荡荡,老爹的马上坐着老娘。 看到一旁小碎步走的很辛苦的春桃。 “春桃,要不你坐上来,我牵着你走。” 春桃娇嗔:“少爷又取笑人家。奴婢怎么敢——我,我坐!” 真香。一边说着不敢,一边马上就凑过来。 刘知易扶她上马。 一旁刘大刀眉头皱起来,正要呵斥下人没规矩,手臂上传来一个轻微的力道,妻子不动声色的拽了下他的衣服,给他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两人齐齐看向牵着马的儿子,马上坐着一个俊俏丫鬟。相视一笑,老夫老妻,仅凭眼神,就完成了全部交流。 刘知易的注意力却没在马上,哪怕马上有一个俏丫头,他注意力在手里的缰绳上,在缰绳牵着的骏马上。 这是一匹黑马,不算高,四蹄健壮,性情温顺,这是北狄的战马,草原战马。 父亲刘大刀去了一趟大漠,一去三个月,可不单单是给长子铺路。他还打开了一个新的发财门路,从北狄草原贩马。 大夏王朝的马政已经破产,官府管理的大牧场被一个个权贵侵吞,马场会买来劣马充数,根本不敷使用,军队需要的战马,要么自筹,要么购买。官方的马市,也被一些权贵垄断,不许戎人、狄人赶马入京,最多只能在京郊马市交易,距离夏京最近的马市,也在十几里外的龙爪山。马市的官员垄断交易,时常引起纠纷,可是朝中有一大批官员坚决反对让戎狄赶马入京,威胁说这是纵敌,让敌人熟悉京师后患无穷。 这是一个农业时代,马匹是重要的资源,运输靠马,打仗靠马,根本离不开马匹,马匹相当于后世的石油煤炭这样的垄断资源,里面水太深了,刘大刀一个小小的亭长贸然介入,会引起什么后果? 刘知易了解他爹,看着五大三粗,心思细腻着呢,不然也不可能占着春风亭亭长这个好位置几十年,朝上应付官场,朝下应付江湖,他都擅长,不可能看不出里面的危机。可去了一趟大漠,回来就大张旗鼓要做马匹生意,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刘知易绝对不信。 老爹找到靠山了! 刘知易心中判断。 刘家三代都打过仗,在军队里有一大批故旧,虽然府兵没落了,一些以前府兵的将门世家,改头换面开始在边军中任职,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人脉。 老爹找到什么靠山,刘知易没问,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刘知易在他眼里,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有事甚至宁愿跟木讷的长子商量,也不跟刘知易商量,让自认有大局观的刘知易经常郁闷。 快下桥头的时候,刘知易刻意看了一眼江边,他袭杀曹侍郎的地方,现在连破车轮都没有了,危机似乎远去,而刘家还有了准备。 大哥去边郡当了兵,老爹在边军中找到了靠山,而自己将进入太学。 狡兔三窟,下一次遭遇同样的危机,刘家也许依旧无力反抗,但应该不至于有覆巢之危了。 嗯,进入太学。嘿,我什么时候这么自信了?还没放榜呢! 第二十四节 放榜 一般科举,会试是在二月中旬开考,称作春闱;四月中旬放榜,叫做杏榜。 皇榜会张贴在贡院东墙上,考中的士子名字按照名词一一罗列,称作金榜题名。 因为模仿科举,太学的学榜也在同日放榜,不过榜单贴在太学门口。 放榜至少得一个月后,急也没用。 回到春风亭当天夜里,刘知易去拜见了师父,将考试中的内容复盘。师父参考之后认为,刘知易考中的可能很高。第二天,方戎女和周问卿一同从城里回来,见了刘知易一点没给好脸色。刘知易不明所以,但在师生宴上,几句好话就把她哄好了。 谢过恩师之后,刘知易很是过了几天懒散日子,仿佛高考后的释放,不用努力,也没人管,很可能是一个学生一辈子最自由的一段时光。 周问卿却不是这样,他考太学的目的不明,没有刘知易那么功利,也不太上心。所以考试前后变化不大,依然在方济堂坐诊,或者下乡巡诊,还多了新的去处,去夏京义诊。 方戎女也过起了以前的日子,坐诊、抓药,偶尔去采药。不一样的是,每次采药,都会叫上刘知易,而刘知易也从不拒绝。 采了三次药之后,终于等到科举放榜的日子。一大家人,集体出游,直奔京城,围观杏榜。 城门没开之前,一家人就等在门口,城门一开,迅速进城。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设置,榜单十分讨厌,所有名单混在一起,而且不分学科。太学里的学科比科举要多很多,科举只考儒、法、兵三科,而太学中,诸子百家都有,只要能找到名师,就愿意开一科。不但有儒、法、兵三家,还有道家、墨家、阴阳家、医家,甚至连小说家都有。医科在太学中,只是小学科,而且没有科举递补的需要,因此录取人数不定,生源素质好的时候,可以多收一些,生源素质不好的时候,就是一个不招也没问题。 由于不分科,也不知道太学是如何排名,导致大家只能一个个名字看过去,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既想一目十行的尽快找到想找到的名字,又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名字,以免把那个最想看见的名字漏掉了。 一经发现想要的名字,不管是考生还是家人,马上发出一声欢呼,之前查找的焦虑顷刻间一扫而空。 刘知易心里咒骂着榜单设计者,心里焦急的搜索自己的名字。这届恩科,赶考的人数两万,是近几年科举士子最多的一届。因为徐谦遇劫一案,朝中数以百计的官员辞职,太后垂帘之后,会用大把的官位拉拢士族,因此这届恩科录取之人肯定更多,而且能得到实缺的官员也更多。多一心科举做官的士子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只有一次的良机。 两万人科举,最终录取了八百人,比例之高,古今罕有。 太学学考是为了填补考中科举的那些太学生的位置,因此录取数量跟科举相当,有三百余人,这说明太学中,至少有三百多人通过了会试,太学是科举第一大户。刘知易的名字,出现在一百七十四个,排列分前后,刘知易很不服。他觉得将学医的学生,跟学法、学儒的学生混杂排成一个名词,很不合理。 看到周问卿排在两百零九位,心理顿时平衡。可一想,周问卿都没来看榜,刘知易又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放榜日,全城欢庆,将科举的热闹推上顶点。 刘大刀非常高兴,比考中太学的刘知易本人还高兴,非要在城里包一个酒楼,把亲朋好友都邀请到城里挥霍。可惜今天,全城的酒楼都没有空位,别说包席了,连找个座位都很难。混个宴席倒是容易,因为各家酒楼基本都在大摆宴席。有的是有望高中的进士家人早早订下,有的是酒楼主动找上士子免费为他张罗,比如高中会员的士子,那都是各家酒楼抢着去宴请的名士。 在太学门口看完学榜之后,马不停蹄移步贡院去看杏榜。 相比太学学榜,贡院杏榜观众更多,里三层外三层,不止人,还有马,不止马,还有车,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家人堵在外面,昂首眺望。只能看到三分之一杏榜,刘知易远远看见榜首写着一个名字“谢玄”。 刘大刀很兴奋:“快看看,有没有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指的是一些富贵之家,会在放榜日,派人守在榜下,见着高中的士子,马上捉回家中,招为女婿。 仿佛抢婚一样,可非但无人非议,反而传为美谈。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多么无礼,捉婿的人家,也绝不敢强行绑人,都是好言相邀。捉婿的人家,大多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一般都是些豪商大贾。愿意登门的,也不会是有名的才子。真正的会员、三甲这样的才子,这些富商见都见不到,早一步就被朝中大员截胡。 “呀。少爷会不会被捉走啊?” 春桃一惊。 “这是杏榜。捉婿得是放皇榜时候!” 刘知易鄙视老爹和春桃,人还是得多读书,不然凑热闹都能凑错。 老爹和春桃不说话了。 方戎女问出了疑惑:“为啥要等皇榜,皇榜是啥啊,这不是吗?” 这还有凑错热闹后恬不知耻的。 刘知易道:“这是会试杏榜,考中的称贡士。贡士有资格殿试,考中者称为进士,皇帝亲自主持殿试,所以进士榜所以叫做皇榜。中进士者,必先登杏榜,后登皇榜,所以称两榜进士。榜下捉婿,捉的是皇榜,不是杏榜。” 方戎女又问:“那啥时候放皇榜呢?” 刘知易道:“得一个月后了,到时候更热闹。” 今科是恩科,属于加考,为了不影响下届科举,所有工作都要在一年内完成,能节省的流程就节省,能简略的仪式就简略。如今已经是十月,年底前就要放榜,不到两个月了。 往年科举之后,等待放榜的这段日子,聚集在京城的上万士子有几种选择,有的士子选择回家,在家中等待送捷报,这些士子,一般是离京近,又不富裕。 有的选择留在城中等待,这些人一般离家远,结果不出来不敢走,哪怕考的再差,也会等放榜,万一中了,还得去殿试。这些士子家里条件好的,会活的很潇洒,无忧无虑,京城中有的是玩的地方;如果家里条件不好,就会很辛苦,有些士子,他们的盘缠只够他们进京赶考,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科举对他们来说,是一张单程票,要么金榜题名,飞黄腾达,要么名落孙山,客死他乡。 每年都会有因为落榜,又无钱回乡,双重打击下心理崩溃的考生在京城自杀的。 这实在是心理素质太差,其实即便是没有一丁点盘缠的贫穷士子,科举前后也都不会活不下去。他们住的客栈绝对不敢赶他们走,只要他们住进去了,直到放榜前,连房费都不敢催。谁知道这些穷酸书生会不会突然爆发,高中三甲。放榜之后,对那些拿不出房钱的穷书生,客栈往往也不敢催讨,最多是将他们“请”出去,旧账绝不讨要。万一逼死士子,那可是重罪。不管穷富,这些士人的地位,比商人高多了。 刘知易没这么多烦恼,如果不是遭逢变故,他甚至生不出考太学的念头,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动力。考完太学后,不存在后续的殿试,直接入学即可。 杏榜过后,大批士子开始离京,官道上每天都有萧索的身影。这些都是落第士子,此时正是他们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 而那些等待殿试的二百多贡士,则处在他们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候。好在只等了一个月,殿试就召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殿试,主持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太后。 明显不合礼制,可这一次,无人反对。小皇帝为了一个徐谦,将朝中最后有脊梁的官员,全都气走了。当日他不顾礼法,只想出一口恶气,对王朝栋那些人恨之入骨,如今当有人对他不讲礼法的时候,不知道小皇帝是否会怀念王朝栋这批讲原则的“老顽固”。 刘知易不用等殿试,学榜放过之后,上榜的学生就可以入学了。 家里大摆了三天宴席,然后刘大刀给儿子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上至太学祭酒下至学斋斋长,人人有份。甚至连给同学的礼物都备下了,十分用心。最后又把这些礼物撤了,直接给儿子大把银子,嘱咐儿子多跟同学去应酬,喝花酒,逛青楼都少不得。至于礼物还是少送,同学之间,应该处的纯粹一些,不要太功利。 这还不够功利? 刘知易嘴上应着,心里却连送学正、祭酒的礼物都没打算送,他只想安静的做一个太学生,没那么多心思,因为太学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他不急,只求稳。 第二十五节 一个小目标 带着户册、印结等物,在家人的目送下,走向太学大门。 站在写着“太学”两个古体大字匾额的太学大门前三步外,刘知易沉默了片刻,终于要进太学了。进太学本身跟大哥从军一样,是一种保险。可这个保险不是重点,他以医家身份进入太学,却不打算真的投身医道。接下来他将主修法家,因为法家可以入朝做官,虽然刘知易此时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入朝堂这个巨大的名利场,可他必须做好准备。 尽快将法家修为提升到进士,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入朝做官,一旦形势不对,我必须亲自掌握权力。 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后,刘知易迈步跨过门槛,踏入了这个帝国最高学府。 太学极大,不比贡院小,常年在太学中读书的学生不少于三万人,所以太学每次科举,几乎都能占到半数进士名额,支持太学的名士称夸赞“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源也”。 进了大门,有青衣小吏带领一个个同学,查验身份,然后送到各个不同院落。太学有上万间各类房间,分为十几个院落,不让人带,还真找不到地方。 刘知易被带到一个叫做悬壶院的地方,位于太学东南位置,院外就是朝阳大街,车马喧哗,不是读书的好地方。 大院中央一座大殿式建筑,三间大殿,其中供奉着医圣,也是悬壶院的讲堂。围着大殿,房舍从内到外,布列三层,称之为上舍、内舍和外舍,太学屋舍大多如此布局,称之为三舍法。规矩森严,出入太学的学生,只能住在外舍。吃饭还要缴纳饭钱,内舍生不需要,上舍生更是可以兼任太学中的一些职务,领取俸钱。 带领刘知易过来的青衣小吏,称作斋仆。所谓斋,类似于班级,每三十个人分为一斋,每斋有五间房屋,一间炉亭。每斋都有一个斋仆,负责为学生们提供学习之外的帮助。 看着还不错,像贵族学校。 刘知易感叹,校舍也不错,青砖大瓦房,房间宽敞,差强人意的是要六个人住一间。 进到房间的时候,屋里没人,只有一张空床铺,上面落着灰。 不等刘知易动手,青衣小吏抢先一步,将旧床铺卷起来。 “少爷,您稍等。小的马上给您换了。” 这斋仆名叫张衡,家中排行老三,京城人士,托关系在太学里谋了一份差使,除了俸钱之外,平时还能从太学里这些有钱学生身上赚到一些外快,算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这就是住在京城的好处,哪怕是底层,也比外面机会多。 他对刘知易很客气,因为进门后,刘知易立马给了十两银子,立马口称少爷。 “谢谢三哥了。” 刘知易感谢道。 “少爷您客气。” 当然要客气,有时候能起到银子起不到的作用。 张衡很快将刘知易的床铺全部换成了新的,还交代说,太学里提供的被褥都不太好,如果不满意,可以帮忙去外面代购新的,显然这又是一笔外快。 刘知易马上从善如流,托付道:“那就有劳三哥了。” 说完又递过去十两银子,果然是贵族学校,花销真高。 张衡接过银子,问道:“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小人去通知斋长、斋谕,您入学了。” 斋长、斋谕,负责督促学生学业和学风纪律,其实就是班长,副班长,大小是个官,也领取俸钱。 刘知易道:“还有一事相求,方便的话,三哥帮忙打听,一个叫周问卿的同学在哪个斋?” 周问卿也来报到了,比刘知易还早。刘知易本想跟他一起的,结果早上去约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走了。一人,一个背囊。而刘知易则套着两辆马车,一大家子人跟着不说,还带来了一大堆行李。 行李很多,两大箱子,主要是换洗衣服,购买到的医书,笔墨等文房用具。行李不好安置,床铺是通铺,头朝里,脚下是一排窗户,透过窗上的裱糊能看到外面的竹影。这就很麻烦了,把箱子放在床尾,就挡住了窗户,摆到一旁,挤占了床位,或者就侵入了别人的铺子。 看了下别人,各种放法都有,有的直接放在床尾,不在乎采光;有的放在两侧,他们的行李箱很窄,还能跟别人的床铺隔开;还有的直接放在床头外的地面上,这样上下床都得踩着箱子。 刘知易想了想,也将箱子摆在床头,两个箱子摞起来,比床高出了一大截,这样可以当成书桌。 刚做完这些,斋仆张衡走了进来。 “少爷。斋长请您去炉亭。” 赶紧走。 炉亭是每个斋配备的公共场所,相当于班级教室,炉亭,顾名思义,是有火炉的,可惜不是亭子,就是一个类似宿舍的房间,里面没有床铺,只有一些书桌,中间生者火炉。如今已经是冬季,不生炉子实在熬不住。 张衡将刘知易带到炉亭门口,敲门复命,斋长摆摆手让他走。 刘知易愣在门口。 肾虚兄? 坐在所有书桌最前边,跟其他人相对而坐的斋长,竟然是考试时候考他肾虚和阳痿的那个学长!连穿的衣服,都是那日考试时候的白袍。 刘知易预感他进太学第一年,日子不会好过了。 “小生,刘知易,见过斋长!” 稍微一愣,马上行礼,态度极为端正。 斋长似乎也没想到是他,脸色微变,摆了摆手:“去那里坐吧。是你同号的同学。” 每个宿舍都有牌号,他所在的牌号叫外十三,指的是外舍第十三号房。 刘知易低头匆匆走进炉亭,走到斋长指给他的位置,旁边已经坐着五个同学,应该是自己同宿舍的。熟悉的感觉,果然同宿舍的人不止睡觉在一块,上课、自习,出去开黑,这些都会在一起。 “在下许多福!” 悄悄坐在座位上,前边一个圆脸同学回头笑道。 多子多福,你将来肯定生二胎。 “刘知易!” 旁边的同学道:“在下尤所为。” 嘿,又一个怪名。 刘知易点点头。 尤所为前边的同学回头:“谢忠。” 谢忠前边的同学:“李园。” 感觉他会有个很漂亮的妹妹。 李园旁边,许多福前边的同学道:“在下熊纨。” 感觉李园会把妹妹嫁给你。 又点点头。 这时候斋长的声音响起:“不许喧哗。外十三,罚司炉三日!” 几个室友忙低头,不敢言语。 班风这么正! 刘知易也赶紧低头,却没书可看。斋仆只带他到这里来,却没告诉他要带书。看别的同学,带的书五花八门,竟然不是统一课本。顿时觉得他还有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好容易混到下课,斋长大袖一挥:“今日到此,明日早到。”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刘知易目送其他人离开,竟没看到周问卿,心想周问卿应该分到另一个班了。 太学医科,总人数不过三百,又没有儒、法、兵这三大科有无数学生中举的情况,因此递补不定,完全看考生情况,考生考的好,就多收几个,考的不好,一个不收也可以。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外十三舍的人没走。 熊纨走到中间,中间书桌过道中,有一排炭盆,这群学医的,竟然生炭火,也不怕一氧化碳中毒!炭盆足有十几个之多,把炉亭烤的温暖如春。炭盆外有铁盖,将盖子扣在炭盆上,严丝合缝。 “老熊。你急什么,再烧一会儿。” 李园喊道。 刘知易站起来冲大家抱拳:“诸位,在下拖累诸位了!” 刘知易心里认定,这就是斋长的打击报复,那个肾虚哥! 一边收自己的书,一边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斋长就这个样。吹毛求疵,小气的紧。” 刘知易道:“不知斋长如何称呼?” 尤所为道:“叫张景。” 刘知易点头:“入学几年了?” 尤所为道:“四五年了吧,我入学三年,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去年才升入内舍,讨了个斋长的差使。” 从尤所为口中,能听到肾虚哥人缘似乎不怎么好。 “问那么多干嘛。说说你,再认识一下,我叫尤所为,尤其的尤。” 前边谢忠插话:“哈哈。怨天尤人的尤。” 许多福接话道:“以儆效尤的尤。” 那边正在拨弄炭火,将火盆重新拨弄的通红的李园道:“无耻之尤的尤。” 身材魁梧的熊纨哼唧了半天:“天生尤物的尤。” 说完所有人都笑了,尤所为脸涨的通红,跳出去打熊纨。 一个宿舍的人很快熟稔起来。 刘知易再次告罪:“在下刘知易,知易行难。见过各位学长。” 太学有意思,分班不分级,一个班的人在一起学习,除非离开,会一直在一起。太学学制为八年,这八年中,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同窗之谊,十分牢固。这几个人都比刘知易入学早,算是学长,却住一个宿舍,在一个班学习。 几人都不想回宿舍,因为太冷,还不如在炉亭里待着,刘知易请教了许多情况,他们都热心作答。 一直到官厨开饭,几人才离开炉亭。 官厨就是太学里的学生食堂,每月都要交斋用钱,才能在官厨吃饭。内舍以上的学生就可以免费,但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外舍生。不吃也可以,太学不禁学生出入,不然及第楼就没生意了。既交不起斋用钱,又吃不起及第楼的穷学生,太学也会有额外照顾,可以减半缴纳。 吃完饭,外十三一伙才唉声叹息的走回宿舍。 睡不着,躺在床铺上闲聊到了半夜,刘知易左边是谢忠,右边是李园,李园右边是熊纨,熊纨靠着墙,原因是他打呼噜;谢忠左边是许多福,许多福左边是尤所为,尤所为也靠着墙,原因是他入学最早,这位置是等到第二年才抢到的。 六人从学校的规矩,聊到及第楼的美食,从及第楼聊到了状元楼,聊到了这次恩科,从恩科殿试是太后主持,聊到了礼崩乐坏。口里聊的,几乎没有关于医学的内容。 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关于医学的话题,还是刘知易挑起的。 “诸位,谁知道书库在哪里?我听说太学医科的书库里有天下医典,想去看看。” 其他人顿时不说话了,一帮学渣遇到学霸,顿觉不是一路人啊。 半天,尤所为说道:“在偏殿那里,我明天带你去。” 此时熊纨的呼噜声响起来了,其他人好像都没了谈兴。 李园踢了熊纨一脚,呼噜声暂停。 李园催促道:“睡觉,睡觉,一会睡不着了!” 第二十六节 巫医秘典 第二天一大早,尤所为第一个起床,开始挨个叫其他人。 刘知易起来洗完脸,熊纨和许多福还在睡着。等到别人要走了,许多福才仓促穿上衣服,伸手抹了一把脸,擦都来不及擦直奔屋外。熊纨更是直接跳下床,边跑边穿衣服。两个人在外面都冻得龇牙咧嘴,一个是脸疼,一个是浑身冷。 进了教室,其他人还没到,熊纨和许多福两人第一时间窜到炭盆旁。拿出火折子,点燃一些茅草,接着添木炭。 “干草不够!” 许多福吹着气,木炭还是没点着。 “我去吧!” 刘知易很自学,作为小师弟,应该多干活。至少在太学,不需要给老师倒尿盆。 “一起吧。” 尤所为跟着一起出来,他不来,刘知易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干草。 两人踅摸到一个类似厢房的地方,这是悬壶院的官厨,昨天吃饭时候来过。官厨中无人,偷偷入官厨,在后厨抱了两捆干草。 “快走。” 尤所为催促道,被抓到要受罚的。按规矩,干草应该自己找,有两个办法,自己去城外割,或者花钱买。 大家看着都是熟手,有了干草,很快就烧起了炭盆。 马上暖和起来,熊纨建议大家去官厨吃饭,却没人想去,一个个趴在桌上吃饭。 刘知易暗中观察尤所为,果然没人响应的事儿,他会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刘知易这才跟着道:“那我也去吧。” 刚来,不好表现的太过。 官厨昨天来过,十分考究,饭桌都是一张张的条案,供一个人吃饭,没有凳子,条案不高,后面放着布垫,必须盘膝而坐。 早餐放在一个个木桶、蒸屉上,想吃什么过去拿就是,可是不能带出去,只能吃堂食。餐具自备,三人都懒得回去拿。抓起一些能手拿的糕点、包子之类。 堂食管够,但不能外带,有斋仆们盯着。刘知易就看见了认识的张衡,觉得应该有例外。 “三哥。几个同学起不来,能不能帮个忙。” 说着塞过去一锭银子,五两。 张衡低头眯了一眼,不留痕迹的藏进袖子。 “少爷您等会。” 左右看了看,走去蒸屉,跟管蒸屉的小吏说了几句,回来带了一个大黄纸包。 “少爷您拿好。” “麻烦三哥了。” 接过纸包,放在条案后,跟尤所为、熊纨两人仓促吃完饭,带着油纸包往炉亭走去。 那群人还在睡,打开纸包,一个两个的就都醒来了。他们不是不想吃,他们是不想跑。 众人吃完,把油纸包在炭盆里烧掉,这时候才有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而来。每人都有固定的座位,拿出自己的书本,开始念诵,默读,不一而足。 医科的学业,主要靠自学。能考入医科的,其实都是合格的医生,诊治寻常疾病没有问题。虽在一班,可入学年限不同,入学时不同,因此不可能用统一的教材,也没有统一的教材。都是各人想学什么学什么,想怎么学怎么学,老师也好,斋长也罢,都不会干涉。 如果只是如此,那太学就没有意义。所以太学真正的讲学,是大师讲学。每月初一、十五,会有大师在大殿讲学,所有学生都会去听。这些大师,有的是太学讲师,有的是一代名医,常见的是太医院的名医,经常来悬壶院讲学,事实上,悬壶院的讲师,大都身兼太医之职,会定期去皇宫轮值。 这些大师讲的,基本不会是现有医术上的学术,而是根据他们的经验,进行拓展。或者是某种新的疾病治疗方法,或者是某种新的医疗工具用法。所以这些讲师,实际上讲的是学科前沿问题,这才是太学的意义,传授学问为辅,开拓学问为主。 刘知易对比认为,太学至少相当于研究生院,甚至博士生院。 不久,所有人都到了,这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还是清晨,斋长张景最后进来。 他一进来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读起自己带来的书。 斋长的作用不仅仅是带同学自习。有不懂的问题,也可以向斋长请教,遇到争议较大的学术问题,斋长还会带领大家讨论。斋长不仅仅是班长角色,还带有辅导员、助教之类的特点。 只是一早上也没人去向斋长请教,主要是所有人基础都很好,有些放在外面,都可以称作名医。甚至许多人还未必觉得斋长水平高,不屑于请教。 刘知易今天带来了一本《百世方》,最常见,也最常用的医书,流传了不知道多少代,每代都会增删,这种久经考验的医书,其实最靠谱。 同舍的其他同学所带医书,各不相同,但都没带《百世方》这种基础医书,刘知易扫了一眼,尤所为带的医书叫做《杂症集》、许多福带的《骨方录》,都不是常见的医书,外界也买不到,是他们从太学书库里手抄的。 太学搜集天下医典,这算是太学中另一个重要之处,为学子提供了外面无法提供的资源。刘知易还没进过书库,但他知道,书库里收藏的医书,肯定比游方几十年的方先生知道的更多。哪怕是那些医道世家,也拼不过太学的底蕴。 又看了眼李园和熊纨的,发现连熊纨这个吃货看的都是疑难杂症类的医书。刘知易感慨,果然技术类的学科,都喜欢炫技。 “你一会跟张景说一声,下午我带你去书库抄书。” 热心的尤所为看到刘知易带的《百世方》,明白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从书库里找到自己喜欢的医书,马上善解人意的说道。 刘知易问道:“说一声就可以不上课了?” 这倒是个逃学的好办法。 尤所为道:“得有正事。” 好吧,逃课去开黑是不行哒。 趁着斋长宣布休课,让大家去吃饭的时候,刘知易凑上去,跟他讲要去书库抄书,想请尤所为带着一起去。 张景嗯了一声,看都没看刘知易一眼。 刘知易腹诽,一个肾虚的高冷什么? 下午尤所为带着刘知易,穿过外舍、内舍,最后来到殿前广场,悬壶殿前有一处平坦空地,据说有的名医讲经的时候,大殿里甚至坐不下,一些学生会坐在外面的空地上听讲。 刘知易看着大殿,没有夸张的飞檐,连上面的瓦都是普通瓦。仿佛一个放大的农家房舍,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宏大又中正平和的感觉。 刘知易没敢用医家的“望”气术来观察大殿的气象,尤所为对着大殿拜了三拜,刘知易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走过正殿,来到左边的偏殿,这里就是书库。匾额上写着“守藏”二字,这是悬壶院的守藏室,其实就是图书馆,俗称书库。只有书,连药材都没有,药材在右边的偏殿,叫百草房。 守藏室三间正门大开,偶有学生进出。 门后是一排屏风,画着一个老者采药的图。 绕过屏风,简单粗暴,密密麻麻的书籍摆在架子上。 尤所为颇有些善解人意的解释:“我们悬壶院虽然是太学中最小的学院,我们的藏书却是太学里最多的,这里的藏书足有五万册。每年还会多个几百册不等。” 尤所为会错意了,刘知易并没有被震撼到,他只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一时间有些共情。五万册藏书的图书馆而已,一些大学图书馆藏书也比这个数量多。 尤所为继续解释:“刘兄。你对哪类医书有兴趣,可以去这边请教一下守藏吏,方便找寻。”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 刘知易头都没回,径直走向藏书。 一片书的海洋,前后左右都是医书。 这时候刘知易才有些震撼,五万册医书啊?这可不是公共图书馆,果然还是小看太学了。 《本草经》、《本草录》《戎本草》…… 光是记载草药的书籍就摆满了一个书架。 《针灸经》、《针灸金经》、《针学》…… 针灸这种偏门的医书也占了一个书架。 接着刘知易看见有各种方论,各种药集,历代名医笔记,一个时辰后,他认输了。 “尤兄。你刚才说的那个守藏吏前辈在哪里?” 尤所为呵了一声,努努嘴。 屏风之后,有一张书桌,摆满了书,后面坐着一个老者,还戴着一副眼镜。 这世界上有眼镜,这世界上也是有玻璃的,但玻璃只能用来装饰,因为玻璃都不透明。眼镜是稀罕物,都是用十分昂贵的纯净水晶打磨的。也因此有老花镜,近视镜,却还没人做出用于医学的显微镜,用于军事的望远镜。因为不需要,医道高手可以见微知著,看着一钵水,就能看到四万八千虫;武道高手,也能一目千里,不需要望远镜。 “学生刘知易,拜见守藏吏!” 尤所为在一旁站着,看到刘知易恭敬的鞠躬,有些好奇。 真是年轻人啊,眼前这位可是图书馆馆长,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 果然不是普通人,刘知易问出问题后,随口就告诉了一个地方:“去庚戌位。” 书库按照天干地支分类书籍,不请教守藏吏,刘知易找到死估计也找不到。不过能一口给出位置,难不成守藏吏把所有书都看过? 刘知易心中暗暗震惊,心道果然图书馆长都惹不起,道了声谢,忙跑去庚戌位找书。 第二十七节 怪老头 “刘兄。你怎么喜欢南蛮的巫术?” 刘知易要找的当然是南蛮巫医书籍,这让尤所为很不理解。 “南蛮巫医也有可取之处。” 刘知易敷衍的回答,这是方先生托付他的事儿。 尤所为不认同:“什么巫医!医家早有公论,南蛮的巫术只是小道,南蛮哪懂医道!” 太学生身上的傲慢,连尤所为这个低调热心的人身上也有。大环境使然,也许刘知易离开太学后,也会是这样。这是典型的没遭受社会毒打的结果。 刘知易不跟他辩论,事实也是这样,大夏王朝独领风骚,周边都是戎狄蛮夷,很难让大夏王朝太学里的天之骄子认可蛮夷的知识。 刘知易道:“受人所托。” 尤所为不再多问,看着刘知易在一本本南蛮医书中翻找。 南蛮医书并不多,只在一架书架底部,占了一个角而已,拢共不过十来本。 《蛮方要论》、《论南蛮无医》、《蛮医疏漏探要》…… 本就没几本书,大多数还是否定南蛮医学的,难怪尤所为说医道有公论,南蛮无医。再看这些书,竟然都很古旧,翻开扉页,一看书序,竟然都是前朝著作。听说前朝时候,南蛮还很强大,不但占据着五岭以南的广袤土地,而且多次攻陷五岭要塞,一度饮马夏江。或许正是因为前朝跟南蛮有仇,所以前朝医家才否定南蛮医学。 “找到了!” 刘知易终于翻到一本他要的书。 书名叫《蛮虫考略》。 是一本专门记录南蛮养虫治病的书籍,是本朝所著,作者是随军医官,随军攻陷岭南,将南蛮部落中的虫医记录了下来。文字中对南蛮用虫治病之法颇有微词,多加鄙夷,尤其记录了大量后遗症问题,显然也是带着有色眼镜。 好在医官记录的十分详细,刘知易翻到他想看的那一页,不但有文字还有插图。 插图上画着一只奇怪的虫子,长着许多管状触管,看着像乌贼一样,但没有眼睛。 文字记载:“血虫。通身血红,幼生五爪,成虫褪去。蛮人将血虫寄于心室,能强血气,长气力。然用虫者,常爆体而亡,或血气衰竭而死。此虫,有小益而生百害!” 看完记录,刘知易沉默了片刻。猜测这应该是一种寄生虫,寄生在人的心脏中,能帮助加强血气,但会争夺人体营养,所以使用者常常气血衰竭。方先生让刘知易查找血虫信息,目的是给方戎女治病。这些事情,在刘知易入学前夜去拜辞方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讲清楚了。虽然用虫是异想天开,但也是一个思路。方戎女的病情,按照方先生所说,活不到成年。方戎女今年已经十四,还有四五年可活。 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属于缺陷,可大可小,轻微的,甚至不需要治疗,一辈子无碍,严重的幼年早夭也很正常。有些可以用手术治疗,即便能手术的,也应该在两岁以下,方戎女已经失去了手术机会。 “咦。小兄弟对蛮医感兴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吓了刘知易和尤所为一跳。 尤所为看清来人,拉着刘知易就跑。 后面的声音还追着:“小友。要是有兴趣,可以探讨一二。” 一路跑出守藏室,喘着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刘知易纳闷,他刚才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老人,穿着黑色丝袍,头发花白,让人心生好感。在阴暗的图书馆里,一副神秘气息,看着就像一个高人。如果不是尤所为拉着,刘知易会怀疑他碰到了扫地僧这样的高手,不纳头就拜就算有定力了。 “尤兄。这是何故?” 刘知易也喘着气问道。 尤所为突然拉着他跑,不可能没有原因。 “你不知道,刚才那老头是个祸害。” “啊?” 扫地僧变成老巫婆了。 “忘了告诉你,太学有三怪。这老头是一个。祭酒是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这三个祸害就爱好祸害学子,见了他们,不要搭话,跑就对了。” 尤所为的话吸引了刘知易。 “怎么个祸害法?” 刘知易问道。 尤所为摇头苦笑,似乎在回忆一段不堪的往事:“这位前辈啊,也算是医道大家……” 守藏室里碰到的那个老者,是悬壶院中一个讲师,喜好钻研医道。就是手段匪夷所思一些,爱好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比如,如何让男人生孩子。比如,如何把人头装在野兽身上…… 刘知易听的目瞪口呆,不过他的宽容度比尤所为高多了,听完之后,他更加坚信,这老头就是扫地僧,妥妥的高手啊。 “你不知道,就在去年,一个学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没了!学长的头被按在一团太岁上。后来学正都出面了,才抓到这老头,结果发现他把学长的身体泡在药缸中,还满口不在乎,说可以接上。后来身体和头接上了,学正下令把他逐出了太学,怎么今天又回来了?不行,得去通知其他同学,莫糟了此獠毒害。” 说着尤所为马上往炉亭跑。 刘知易彻底震惊了,这是换头啊?即便放在后世,都是极为高端的前沿医学,只在理论中,没有试验过。换头的难点是连接脊髓,现代医生评价“让断裂的脊髓重新连通无异于抢修一条决堤的大河。” 可是这个怪老头却成功割掉一颗人头,然后还重新按上了,这说明他掌握了连接脊髓的高超技术。 不知道那个丢了身体又找回来的学长后来怎么样了?可惜刘知易还没来得及问更多情况,尤所为已经跑去通知其他人了。 刘知易很想马上回守藏室找一找那个会换头的高人,连头都能换,治疗一个先天性心脏病似乎也不在话下。可是按照尤所为的说法,这老头似乎不讲武德,人家好好的睡一觉,起来没身体了,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他也赶紧跑了,还是先把血虫的信息抄录给方先生,让方先生去研究吧。 第二十八节 想要血虫吗 太学管理松懈,不禁进出。所以刘知易在及第楼打探消息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能看到在那里喝酒的太学生。可是太学却不允许学生夜不归宿,一旦发现,立刻开除。太学每天关门,关门前必须回校。 刘知易已经请了半天假,正好趁机出去。直接回家来不及,但请人带封信是可以做到的。 找了几家药铺,问出其中一家明日会派车队北上购药,北上必经春风亭。向掌柜亮出自己太学生的身份,写了封信拜托他送去,对方连交钱都没要。 方戎女的病情耽误不起,是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刘知易知道,方先生想亲自去岭南,找一找血虫。所以他将自己刚才看到的所有信息,都写下来,包括善于培养血虫的叫做“蠡”的部落名字。最后画上一张血虫图片,可惜没有幼虫图画,只有记载。 回到太学后,已经下课。在官厨里见到了室友,几个室友神色激动,老远就看到他们在热烈争辩,其实整个官厨今天的气氛都不一样。 一问,原来整个太学都知道一大祸害回来了。 刘知易这时候才知道那个老者的名字,叫做董封,出身著名医道世家董氏,传说董家出过医仙,能活死人肉白骨。董封曾经也是一代名医,后来被聘入太学做医道讲师,还曾在皇宫中做过几年太医。但十年前,董封突然性情大变,开始在太学里做一些离经叛道的医学实验。最终成为一大祸害,不管是学生还是讲师,见他就跑。最后导致他被逐出太学。 “刘兄,刘兄。这里!” 老远谢忠喊着,把刘知易叫过去,其他人都在,还给他留了一个座位。 “怎么了。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刘知易问道。 谢忠道:“刘兄你不知道吧。董封回太学了。” 刘知易点头:“知道啊,我刚才和尤兄还见过。” 尤所为在一旁冷笑,哼道:“跟你们说了还不信。” 其他人惊讶道:“真回来了?” 刘知易点头。 李园道:“难怪大家都在传,就是没人见到。你们俩见了……” 说到这里,李园往旁边一闪,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离刘知易和尤所为远远的。 传言董封曾给学生下药,而且有传染性,导致半个悬壶院学生精神错乱,不穿衣服在太学里狂奔一日方醒。 “你们!” 尤所为恨恨道。 李园拱手致歉:“二位,不是兄弟们不仗义,是姓董的老匹夫没底线,兄弟们怕啊!” 董封是去年被逐出去的,这几个室友可都知道董封的恐怖。 吃完饭几人匆匆回到宿舍,老老实实关起门来。 但,刘知易和尤所为在门外。 这群畜生啊! 刘知易面带微笑,心里咒骂。 无论怎么叫门,他们死活不开。 终于引来了斋长。 “怎么回事?” 张景一脸严肃。 可惜一秒破功。 因为尤所为说:“我们俩今天见过董封老师。” 张景一下子跳开,看不出来还是个医武双修的高人! 接着远远喊道:“你俩今晚住炉亭吧。” 还能怎么样,两人垂头丧气去炉亭。 “连累尤兄了。休沐时,请尤兄吃饭!” 刘知易愧疚道。 尤所为摇头:“吃饭就免了,去吃花酒吧。” 看不出来,尤所为好这口。 刘知易是不想去的,不是他正经。而是那种地方让他兔死狐悲。科举的时候,他看遍了京城的热闹。除了官府和青楼,能看的他都看了,不去官府是因为没有当官的摆夜宴请他,没有去青楼是因为对青楼这种地方有些敏感,如果不是魏太后垂帘,大赦从犯,他母亲现在都被卖到教坊司了。教坊司,就是官办的青楼! 随着考入太学,大哥从军,父亲找到靠山,刘知易也没那么敏感了,想了想,答应了。 风流才子,太学里都是这种才子,年轻气盛,大多数又不缺钱,学校管的又松,可想而知,青楼那种地方,太学生必然是常客。 天寒地冻,没有被褥,不生火炉是撑不住的。 此时也管不了会不会一氧化碳中毒了,火力全开,十几个炭盆全都烧起来。 两人不停的说话,说的刘知易都瞌睡了,可他不敢睡。时不时开窗透透气,尤所为看着也不敢睡,他大概真的是回想起了董封的阴影。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梦里好像看到了董封,他就坐在刘知易面前的书桌上,笑吟吟的看着从书桌上抬起头的刘知易,一旁的尤所为趴在桌上熟睡。 这不是梦! “董,董前辈,好。” 刘知易恭敬问候,眼前这个慈祥的老者可不是善茬啊,功夫高不怕,不讲武德也不要紧,关键是不按套路出牌。 “哎。小友你好。你在看血虫?” 刘知易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想要吗?” 董封问道。 刘知易不敢说要,也不想说不要。 “前辈手里有?” 血虫只在书中,书是一百年前写的,鬼知道去哪里找。但有可能能救小师姐的命,如果董封手里有,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董封点头:“有一只。你想要?” 刘知易嗯了一声,小心看着董封,他知道肯定不能白拿,以这古怪长者的名声,他真猜不到对方要干什么。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送给你。” 董封笑着,态度温和,一脸诚恳,眯着眼让皮肤上的褶子都更深了。 刘知易问道:“什么事?” 不会是要割我的头吧?刘知易心里打鼓。 董封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找血虫干什么?” 他眼中释放精光,充满兴趣。 刘知易道:“嗯,是这样,我有一个师娘,得了怪病,要血虫做药引。” 董封眼中闪过寒光:“小朋友,你在骗老夫!” 巨大的威压传来,刘知易几乎喘不过气。 “说实话!” 董封口气威严。 刘知易暗道,给小师姐看病这事,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就全盘托出:“是我漂亮的小师姐,他患了心疾……” “妙啊!” 董封突然拍手。 刘知易则在发懵,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说了。 这事不算秘密,但也不适合说出去,因为用血虫治疗心疾,这只是他师父的猜想,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手段有些离经叛道,在这个世界上做离经叛道的事情,是很危险的,董封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所以一开始刘知易并没有说实话,却在董封喝令之后,心中没有任何顾忌的全说了出来。 这老家伙对我做了什么? 刘知易心中一阵惊恐。 这是一个奇诡的世界,诸子百家拥有各种神奇手段,只是他没见过。董封是医道高手,竟然也有这些手段。让人说实话的手段,难道医道真气能起到吐真剂的效果? 董封则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过用血虫治疗心疾。对啊,换一个心,用血虫梳理气血,心脏或许不会枯竭。真好,真是妙!” 董封的话把刘知易拉回现实。喂,你这老家伙在说什么?怎么动不动就要换器官?我家先生只是想用血虫帮师妹稳固心脏,没想过要换心啊。 董封自言自语完,笑着看向刘知易,他笑的很温和,可刘知易偏偏打了一个寒颤。 “小兄弟。跟你商量一件事,让我在你身上取一点血,我就把血虫送给你。很合理吧?” 刘知易摇头:“不合理。” 这老东西想放我的血,合理个毛线! 董封继续道:“你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血这种东西,流干了是会长出来的。对不对?” “对!” 董封又道:“我呢也不要多少,只要一点。你最多睡一觉,就长出来了。划算吧?” “划算!” 董封笑道:“那你答应了?” 刘知易坚定摇头:“不行!” 董封冷哼一声,刘知易再次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他刚才毫无防备,这次他早有准备。已经切换成了法家,用尽全力驱动法家真气。他不试图跟董封拼气势,只是利用法家真气刚正来让他保持清醒。董封的真气似汪洋大海,他不需要翻江倒海,只需要做一颗礁石,不去压倒海浪,只求在海浪中保持自己的清醒就好。 果然他成功了,虽然被压迫的很难受,可他脑子始终清醒。 不管董封怎么问,他就是两个字:“不行!” 威压终于消散,刘知易却不敢松懈,法家真气始终全力运转。 董封哼了一声:“小朋友,你还是法医双修?” 刘知易不置可否。 董封突然咦了一声:“不对。你这不是医家真气,你修的法家?” 说完手就要伸过来抓刘知易的手腕,刘知易大惊,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救命啊,董封在这里!” 董封一惊,收回手掌,瞪了刘知易一眼:“别瞎喊。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还没做?你妹!你都快给老子放血了! 刘知易心中骂着,嘴里继续拼尽全力大喊:“董封在这里!” “董封在这里!” “董封在这里!” ……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引来了打更的小吏,他们推开门。 “哭丧什么?” 刘知易这才发现,董封竟然已经走了。 第二十九节 骨科高手 清醒过来后,刘知易知道自己失控了。 如果单单是听说董封的恶名,不至于如此。可董封却释放了强大的压力,压倒了刘知易的理智。刚才那一瞬间,刘知易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董封会就地给他放血。 长长喘气,发现刚才有一个失误。 董封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的真气有问题。 进入太学之后,刘知易已经了解了真正的诸子百家修行之道。太学中有共识,道家是万法之源,诸子百家都起源于道家。道家前辈神游太虚,顿悟到无数道理,先贤从道家这些道理出发,领悟了儒家、墨家、兵法、法家这些新的大道。传说道家高手,可以用道家真气毫无障碍的使用诸子百家的法术。 诸子百家之间,也可以相互模仿,用本家真气,运转别家法术。道家之外,儒家号称百家之师,儒家本家无术,全靠兼修别家法术,自称儒家有道无术。 刘知易亲身经历过,王朝栋曾把他从万胜桥上抓到夏江边,用的是法家“绳之以法”之术,但王朝栋不是法家门徒,而是一个兵家高手。 刘知易还怀疑,董封用医家真气让他说真话,很可能用的也是法家审讯罪犯的法术。 诸子百家中这种相互模仿,叫做双休,甚至多修。根本道理,是利用万法同源的特性,用本家真气返本归元,模拟别家术法。 所以刘知易刚才用出法家真气,董封一开始没生疑,后来察觉出刘知易的真气有问题,并非返本归元模拟出来的,而是纯正的法家真气,所以想要出手探查,却被刘知易高叫吓走。 如果是以前,刘知易倒也不担心暴露自己双休的情况,可现在他发现,他的情况太特殊了,诸子百家真气相互模仿,可即便修炼到一品巅峰,模仿别家真气也会有明显的差别,这是真气本源中注定的,所以本家真气模拟出来的法术永远无法达到相同的效果。而刘知易却以医家弟子身份,用出了纯正的法家真气,这很可能被当做小白鼠进行研究。医道中有董封这种不讲武德的老祸害,谁敢保证其他百家中没有类似的疯子。 打更小吏发现没什么情况之后,就离开了,刘知易告诉他们自己做了噩梦。 “刘兄?刚才董封又来了?” 此时尤所为才醒过来。 “尤兄,你知道?” 尤所为一直在做梦。 “是啊。刚开始不知道,可回来突然被一股威压压迫,就清醒了过来。脑子很清楚,就是睁不开眼。你们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你找血虫是为了给小师姐治病!” 说出这个秘密,刘知易相信尤所为刚才确实醒着,应该是董封发出的真气影响了他。 刘知易点点头:“董封说他手里有一只血虫。只要我让他放点血,就送给我。” 尤所为惊道:“千万别答应!” 刘知易道:“我知道。他为什么盯上我?” 很好奇,只是放血的话,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偏偏找上我,难道是因为我骨骼惊奇? 换做年轻时候,刘知易肯定这么想。身上有系统,这是妥妥的主角模式,我肯定是主角。可现在,他会想,我身上为什么会有系统?系统是什么东西?过去十八年他没想明白,早就学会了接受。 现在突然一个疯疯癫癫的高手找上他,他不会想到是因为自己特殊,只会怀疑“我是不是哪里招惹他了?” 尤所为道:“或许是因为你特殊呢!” 果然尤所为这样想,他还很年轻。 刘知易:“呵呵。” 尤所为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你说起血虫,我想起来了。好像听人说过。” “谁?” 血虫能找到尽量找,能不从董封手里找最好。 “哦,想起来了。许多福说过。” “那回头问问。” 不需要回头了,天刚刚亮,许多福就来了。不止他一个,外十三其他室友都来了。 “刘兄、尤兄。你们的事情,斋长上报了。学谕说了,先让大家不要接触你们,把你们隔离开来。” “这倒无所谓。大不了我们这几天不上课了。” 刘知易说道,心想正好回家躲几天,省的那疯老头又找上他。 “这怕是不行。你们这几天就待在炉亭好好温习功课,倒是兄弟们可以不上课了。” 李园说着都笑出声了。 尤所为突然一愣:“你们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在干嘛?” 刘知易也听出来了,这群狗东西,竟然锁上了门。 “二位放心,你们的书本兄弟们会给你们从窗户送进去。饭也保证送到。熊纨你快点,上个锁磨磨唧唧。” 李园憋着笑说道。 门终于不响了。 李园道:“那兄弟们就先撤了。二位保重!” “且慢!” 刘知易大喊一声。 李园道:“刘兄有何事?” 刘知易道:“我找许多福说话。” 许多福的声音响起来:“刘兄找在下何事?” “我知道血虫吗?” 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尤所为骂道:“你放屁,你明明说过,我记得很清楚。” 许多福哼道:“我连听都没听过,血虫是什么东西?” 尤所为道:“你去年才说过,怎么就不认账了。” 沉默了片刻,许多福尴尬的笑起来:“忘了。去年吹牛来着。” 刘知易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 许多福问道:“刘兄找血虫干什么?” 刘知易道:“我师娘得了怪病,要用血虫做药引。” 这话骗不过董封,但骗一骗许多福还是可以的。 许多福道:“原来如此。刘兄莫急,在下这就回家问问。我去年是听兄长说起过,拿过来吹牛的。” “你兄长去过岭南?” 刘知易问道,血虫是岭南蛮人养的,要见到血虫,只能去岭南。 许多福否认:“那倒没有。岭南一百年前就被大夏收复,蛮人被赶进密林。现在就是去了岭南,也见不到蛮人,更见不到血虫。” 刘知易奇怪:“那贵兄何处见到血虫?” 别是从董封那里见过。 许多福道:“家兄给岭南郡王治疗腿伤,他家中收藏许多岭南风物。许多蛇虫鼠蚁都有,血虫未必没有。” 刘知易顿时明白了,岭南郡王可不住在岭南,而是住在京城。是一个权贵之家,他家先祖领兵平定岭南,朝廷在哪里设置两个边郡,因为此功,被封为郡王,如今已经传到第三代。 岭南郡王领兵平定了岭南,他家中收藏一些岭南物产,用来纪念祖宗功绩,十分合理。 第三十节 治骨癌的方法 许多福家是医道世家,事实上悬壶院大多数学生都是医家背景,大的是名医世家,小的也是行医数代。 医生是一个很吃经验的职业,经验除了自己积累,比如方先生那样,也可以口口相传,所以越是古老的行医世家,水平就越高。 许家最擅长的是骨科,祖上做过随军医官,跟军中关系极好。岭南郡王是勋贵之家,也是武道世家,历代从军。第二代岭南郡王,常年从军,而且去岭南剿灭过蛮人余孽。 也是因为从军,尤其是在岭南这种湿热地区打仗,留下了一些难以治愈的伤患,老郡王右腿有疾,久治不愈。 “老郡王的腿病是何症状?” 刘知易随口问了一句,医学水平,大家半斤八两,但刘知易见多识广,许多这个时代没发现的疾病他也见过。 许多福叹道:“病症简单,腿骨中长了毒瘤。刮骨疗毒,断骨除瘤都做过,好不了几天,就又犯病了。幸好老郡王是武道高手,能用真气将毒瘤压制在腿中,否则早就命不久矣!” 这是骨癌?或者是骨髓瘤? 刘知易判断,应该不出这两种疾病。老郡王是武道高手,血气旺盛,可以用武夫的勃勃生机压制肿瘤扩散,但却杀不死肿瘤细胞,勃勃生机反而成了肿瘤养料,所以即便做了手术,也会很快复发。 “医道高手也不能除根吗?” 刘知易这几天跟他们聊天,听到了许多医道高手的神奇手段,医道真气是有消毒作用的。未必不能用来杀灭癌细胞。 许多福叹道:“试过,能稍微好一些,可依然会复发。其实要根治也简单,断腿就好了。可老郡王不想落一个残疾,宁可耗费重金,宁可忍受病痛,也不愿断腿。” 废话,只要死不了,谁愿意断一条腿?医生说话,有时候就是这么气人,断腿断脚,随口就说。 癌症,没有放疗、化疗,没有免疫治疗,似乎真的无解。虽然没有扩散到腿部以外,可光靠手术真的很难祛除所有癌细胞。除非把腿切下来—— 突然刘知易想到一个办法,有些邪门的办法。 “许兄。老郡王的毒瘤只在骨中,还是骨肉都有?” “只在骨中!” 刘知易智珠在握,信心十足的说道:“许兄。在下有一个法子……” 许多福听完惊惧:“这法子能行吗?听的人瘆得慌!” 刘知易自信满满:“保证能行。你可以让家兄找郡王商议,郡王答应再去做不迟。不答应跟你们也没关系。” 许多福道:“这倒也是。那刘兄等我消息。” 许多福速度很快,第二日一早就来了炉亭,而且直接打开了炉亭。 “刘兄,老郡王同意做,但必须你在场。” “我?我可不想做!” 许多福打开门,神色焦急的走进来,也顾不上隔离危险了。 “这事因你而起,你要不去,我大哥可就完蛋了。” “啊?这么严重,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来不及了。马上就走。路上说。” 许多福拉着刘知易走出炉亭,边走边说,将原委说了一遍。 昨日他回家之后,跟兄长说了一下刘知易的办法,兄长斟酌一番,觉得有道理。就去岭南郡王府跟老郡王商议,谁料老郡王已经被病痛折磨的精神不正常,早上跟世子说话,几句话不对付,竟然出手打断了世子肋骨。郡王府的人都以为老郡王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死马当活马医,许兄长的办法一说出来,郡王府的人满口答应试试,但听说法子是太学里一个学子提出的,为了保险起见,一定要这学子亲自上门来做。 还扣下许兄长,威胁说老郡王的腿看不好,就不让他走。 所以许多福这才着急的找上刘知易。 果然是不能出头啊,苟着才能长命。 岭南郡王府位于皇城,距离太学倒是不远,出了悬壶院北门,过了大街就是皇城。刘知易突然明白了,悬壶院被放在最靠近街边的位置,未必是不被重视,而是因为靠近街道,出门给人看病更便捷。 进了岭南郡王府,马上被下人带到世子房中。 岭南郡王世子三十余岁,气度威严,剑眉星目,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武道世家子弟。完全看不出是早上才断了三根肋骨的病人。 说话也中气十足:“那法子是你提出来的?” 刘知易回答:“是在下提的。” 世子嗯了一声:“你从哪学的?” 刘知易叹道:“听一个游方郎中说的。” “游方郎中?” 世子皱起眉头。 如果刘知易说是家传的,或者师父教的。世子就不会有疑心,因为太学医科的学子,都是领悟了医家真气的青年才俊。尤其看刘知易年纪不足二十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医道世家子弟,如果是单凭个人能力领悟真气,那更了不得,那一定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将来注定要做神医的。 可刘知易说听游方郎中说的,那就不太靠谱了。 世子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下定主意:“那就治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治好了,有重赏,治不好,哼哼。就等着陪葬吧!” 刘知易咽了一口唾沫,好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这场医患纠纷他担不起啊。 看了一眼尤所为,见对方垂头丧气,知道逃不掉,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世子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心思,游方郎中的办法也敢给他老子用?或许用坏了,也是一件好事,他就可以提前继承爵位。不用担心底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弟惦记。 “去吧。” 世子冷喝一声。 下人又带着刘知易和尤所为去老郡王住的院子。 王府极大,没人带路,还真找不到地方。 到了老郡王门前,发现房门紧闭,门前几个女子嘤嘤哭泣。 燕瘦环肥,应该都是老郡王的妻妾。还有几个年纪颇轻的艳丽女子,应该是老郡王的女儿,或者也是侍妾。 见到尤所为和刘知易过来,一个身段婀娜,鹅蛋脸,柳叶眉,却长着一双丹凤眼,显得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上前来,冲尤所为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同窗?” 何止同窗,还同床呢。 尤所为点头:“回郡主话,正是此人。” 竟然是郡主,是老郡王的女儿? 丹凤眼又看向刘知易:“好好做,不用怕。只要你用心,无论好坏,我保你无事。” 这才是一个真正关心父亲的女儿啊。懂得做手术前替医生宽心。 丹凤眼又敲了下房门,这时候房门打开,里边还有十来个人。一群妇人围着床哭着,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垂手而立,面色惨白,恐怕是请来医治的大夫。 刘知易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这些大夫小声说着,“来了”“来了”之类的话,同时看向刘知易。 一个正在哭泣的妇人止住哭声,回头看向刘知易。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妇人,年纪看着有八九十岁模样,这应该是老郡王的母亲,家里的老太君 “见过老夫人!” 刘知易拱手问好,这种老太君,肯定背着诰命夫人的头衔。 “见过老太妃!” 许多福也行礼。 老太妃?不是王妃,那是宫里的妃子啊。既然是太妃,那就跟垂帘听政的魏太后一个辈分,回头得问问是哪个太妃,如果跟太后不和,就离远点,如果跟太后是好姐妹,那就前途无量了。 “别多礼了,快治病吧。” 老太妃摆摆手。 刘知易起身,看向其他医生。 “谁是给郡王看病的?” 没人回答。 “他们都是,你想问谁,就直接问。” 身后传来斩钉截铁的清脆声音,老郡王的“好女儿”进来了。 “问我吧。” 医生群中一个中年人主动走出来,模样跟许多福极为相似,应该是许多福的兄长。 刘知易走到老郡王床边,看着老郡王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带着拉风箱一样的声音。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 这肯定是发炎了,癌症后期,有肿瘤热,病人会高烧不退。 可是按照许多福的说法,老郡王武功盖世,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道高手,一直很好的压制着病情,之前也没有恶化的征兆,怎么突然就恶化了,肿瘤扩散也得有个过程啊! 刘知易不敢多想,深究下去,肯定就朝阴谋方向发展了,王府这种深宅大院的秘密,可不能深挖。 也不排除突然就扩散了,毕竟老郡王不能用一般人的身体来对比,武道高手生机旺盛,没准癌细胞就是能长那么快呢。 所以他才要问一问其他医生。 “是许大哥吧?” 冲着跟许多福很像的医生问道。 这人点点头。 “许大哥。敢问王爷的病情可是扩散了?” “扩散?是发散吧?没有发散!” 许大哥斩钉截铁道。 刘知易掀开老郡王的锦被,露出一条长黑毛的大粗腿,整条腿都肿着,小腿肿的尤为厉害。 刘知易又问:“许大哥,毒瘤可在在这个位置?” 他指了指小腿。 许大哥点头。 “确定只在小腿,没有发散到大腿?” 许大哥点头:“老郡王压制的很好,刚才我们众人都诊过脉,十分确认。” 刘知易心中已经百分百肯定能治好这个骨癌了,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 “那就开始吧。许大哥是骨病高手,烦请主刀,把腿骨取出来。” 冲着那个看着能管事的丹凤眼道:“烦请小姐命人烧水,取出来的骨头,要好好煮一煮!” 丹凤眼皱着眉头:“好!” 办法他们都知道,虽然答应这样治,现在听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发寒。 第三十一节 割肉煮骨 许大哥叫许多安,是许家次子,却是医术最好的。 只见他拿出一卷发黑的皮子展开,里面插着许多刀具,刀具倒是专业,直刀、弯刀、勾刀都有,只是这存放,显得太业余了。 额,当我没说。 刘知易心里腹诽着,突然看到抽出一把刀,默运真气,刀上激发出清光。医道真气是可以消毒的!怎么存都没问题。 许多安深吸一口气,一手握刀,一手按着老郡王的右腿。 一刀下去,黑色的热血溅射出来。 房中女眷忍不住有人惊呼一声。 “都出去!” 老太妃皱着眉头,似乎也忍受不了这种场面,呵斥了一声,带头走出房门。 一个个女眷都走了,房间顿时空出了一片,只有一个女子没走,丹凤眼的“好女儿”,她只是皱着眉头,一眼不眨的看许多安划开老郡王的血肉。 黑色的血不断喷涌,按说这种伤口不至于,完全是郡王的体魄强健所致。 许多安切的很小心,避开了主要血管,从膝盖一直划到了脚踝。然后拿出另一件刀具,勾进膝盖中剜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刘知易也面色如常,这种场面他见的多了,更血腥的都见过。 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震惊,震惊许多安的刀功。比他见过的最牛的外科大夫都牛,对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让人惊叹,他大多数走刀都是在肌肉之下,完全是盲刀,凭借熟悉的手感,剜出了股骨头,将骨肉分离,最后将整根小腿腿骨剔出来。 一根黑色的腿骨,滴答着黑色血液。 这时候丹凤眼终于忍不住了,借口道:“我去看看热水。” 刘知易看着老郡王剔除了腿骨的小腿,像一条放完水的消防水管一样瘪了下去,血液却渐渐不再喷溅,伤口竟然快速愈合。不由感慨武道高手的体魄,这简直不能算人了。 回头一看,许多安捧着一根黑色腿骨,正看着自己。 刘知易检查了一下,发现腿骨多处变形,而且产生了裂痕。骨髓中的恶性肿瘤长得太大了,这种情况还能活着真是奇迹,还能将肿瘤压制在腿骨中,更是奇迹。武道真是神奇,怎么就衰微了呢? “拿出去吧。” 刘知易说道。 许多安点点头。 热水锅在屋外的庭院中,一口大锅,地下架着木柴,烧的正旺。 “可以放进去了。” 水其实还没烧开,不过无所谓,杀死肿瘤的温度,其实超过42度,维持一个小时就够了。热锅中的水都快烧开了,温度足够。 黑色腿骨被扔了进去,脓血马上化开,染黑了一锅水。 此时那群医官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场景,有些人皱眉,有些人撇嘴。从他们的表情中,刘知易能感觉到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哀婉叹息。他们应该不看好这种办法,大概觉得,反正不是我做的,终于有人顶治死郡王这个锅了,或者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要背黑锅。 烧了大概半个小时,刘知易吩咐换一锅水。没什么实际作用,主要是为了好看。 当腿骨捞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骨头表面,变成了白色。黑色的东西,应该是发炎的骨骼表面组织,此时大多在热水中已经分解。 另一锅水烧了一个多小时后,刘知易觉得够了,让许多安捞出腿骨。此时腿骨洁白,但表面的裂纹更大,可以看到里面空空如也。这是坏死的骨髓被煮烂,化成了浓汤。 此时那些围观的医官,神色已经从幸灾乐祸、扼腕叹息变成了惊叹和好奇。 府中围观的下人,包括那个唯一在跟前的丹凤眼,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忘记了恶心和害怕。 又换了一锅水,这次完全是为了装一把,彰显神秘感。此时骨头里的癌细胞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这次只煮了半小时,因为再煮下去,就要起反作用了,骨头表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眼,骨质流失太多了。 “许大哥。现在可以装回去了。” 许多安点头,面色激动,他握着腿骨能感觉到腿骨中已经没有任何“毒气”。 此时那群一直低头看戏的医官,大多数神色兴奋和好奇,十分渴望看到结果。作为专家,他们应该已经确定这病大概率能治好。 装回骨头跟拆下来一样麻烦,因为经历了相同的过程,不过是相反的。老郡王的大腿完全长好,让许多安不得不再次割开,这次割开后,同样鲜血溅射,但跟刚才不同,不是黑血,而是鲜红的血液。 骨头装好,都不用缝合,伤口再次自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以及沾染的血污。 再看老郡王,虽然依然昏迷不醒,可面色变得红润,呼吸平缓,所有人都看出,老郡王的情况大好。 刘知易暗中庆幸,得益于老郡王的生机,其实这病治的比普通人更容易。换一个普通人,他真不敢这么玩,光是感染就能要了命。 治疗虽然结束,可所有医官,包括刘知易和尤所为都被留在了王府,原因没人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就在等结果,结果好了,大家都没麻烦,结果坏了,每人都要吃干系。即便那些幸灾乐祸的医官,也期盼郡王能好,虽然不是他们下手的,但治疗坏了,也没好处。 虽然是被拘禁,但条件还不错。刘知易被带进一个装潢考究的房间,比自家的屋子好多了,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床上铺的,窗上画的,无一不精致,无一不透出王府的奢华。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刚才见过的丹凤眼带着一个丫鬟站在屋外。 “见过郡主!” 刘知易拜见。 “起身吧。” 声音从背后传来,郡主已经自己走进屋子,都没经过刘知易同意,也不需要,这是她家。 “坐!” 郡主坐在客厅中的圆桌旁,口气冰冷的说了一声。 刘知易就在对面的圆凳上坐下。 丹凤眼道:“你有几成把握?” 刘知易道:“郡主不也看到了吗,郡王已无大碍。” 此时就是没有百分百把握,也要装作信心十足,好安家属的心。反正治不好他就完蛋了,只能治好。 丹凤眼点点头:“你很好。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我去让人准备。” 还真有。 刘知易道:“我听说贵府中收藏有岭南血虫。” 丹凤眼皱眉:“你要这毒虫作甚?” 刘知易道:“我有一个师娘……” 一直打着师娘的旗号,就打到底,反正没人在乎他师父是个老光棍。 丹凤眼点点头:“此事易尔。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刘知易摆手:“不敢居功。能治好郡王的病,都是许大哥的功劳。” 丹凤眼冷笑:“你倒是谦虚。不过本宫做事分明,有功必赏。是你的就是你的,许多安另有赏赐,不许你操心。” 刘知易笑道:“郡王尚未醒来,赏赐一事,等郡王醒来再说吧。” 丹凤眼道:“没错。是赏是罚还不一定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听的出来,她心情不错。果然是一个疼爱父亲的“好女儿”。 看了她头上的发髻,可惜婚配了。 郡主没多坐,干脆利落,很快告辞离开。 郡主走后,留下身旁的丫头,长得娇媚可爱,不输给家里的春桃。 “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俏丫头低头说话。 刘知易道:“不用了吧。” 俏丫头道:“这是郡主吩咐的,公子莫要为难奴婢。” 郡主还为这种事操心? 不等问,俏丫头解释道:“郡主说了,王爷醒来,定要见你。你一身污臭,冲撞了郡王,担待不起。” 好有道理,刘知易竟无话可说。 小丫头出去喊来几个粗壮的杂役,将热水桶搬进来,倾倒进屋内偏厅的大木桶中。 看着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刘知易一百个不想洗这个澡。他脑子里总浮现郡王腿骨在沸水中浮动的场景。 直到一只冰凉的小手伸到他胸口,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 俏丫头闪身跳开,低头请罪:“公子恕罪,奴婢在帮您宽衣。” 这样啊。 “我,我自己来。” “诶?你不出去吗?” 俏丫头走了出去。 刘知易火速脱了衣服,心里腹诽,身上确实有点汗味,可没有一丝污臭味,郡王的血污可没沾到他身上,从头到尾都是许多安在操作。一想到一群医官缩在后面,只有许多安挺身而出的样子,刘知易觉得许多福这个二哥值得交往,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虽然刚才还对热水浴感到有些反胃,可一泡进来,马上舒服的闭目喘息,真香。 气味真香。 猛地睁开眼,旁边站着刚才那个俏丫头,小手已经放在自己肩膀,轻轻揉捏。 咽了口唾沫,忍住了将小丫头赶出去的话,还是真香。 美人伺浴,难得的享受。 洗完澡,躺在软床上,心情还在回味,要是每天—— 止住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却忍不住思绪往其他方向飞升。 总体是愉悦的。 治好郡王的病,以后在京城,不敢说横着走,要是再出徐谦案那种事,应该不怕被无辜卷进来了,有老郡王一句话,保命应该不难。 想着甜美的事,做着甜美的梦,忽悠一夜过去。 大早上,俏丫头又来了。 昨天晚上看不清楚,今天再看,依然是个美女,皮肤吹弹可破,圆圆的小脸十分可爱,双眼带着好奇和敬畏看着刘知易。 “公子。奴婢昨晚伺候的还满意?” 什么?什么?你不要污蔑我,我可什么都没干,洗完澡就让你走了。 小丫头是当着守门的王府卫士的面说的,刘知易可不敢让人以为他睡了王府的女人,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但这么漂亮,谁知道是不是跟那个小王爷有一腿。 “奴婢说的是沐浴。” 俏丫头解释道。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 咳咳,这丫头,还会逗人。 看见她眼角闪过得逞的小表情,刘知易忍不住想报复。 “挺好。不知姑娘芳名?” “林花。” 俏丫头说道。 “哦,原来是林花姑娘啊。不知可曾婚配?” “不曾。啊!” 林花顿时面色涨红,就想骂出一句“登徒子”。 还不等她骂,刘知易已经背着手走远了,边走边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花顿时痴了,看着刘知易的背影,脑子里闪过许多杂念。 果然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还会作诗,是太学里的才子…… 啊,我在想什么,让郡主知道了,又要笑我思春了。 突然想到正事忘了,望着走远的公子背影,忙追了上去:“公子!” 第三十二节 悬壶院最拉风的弟子 刘知易此时也满脑子杂念,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走。 为了调戏漂亮姑娘,完全没必要啊,偏偏背着手装出一个萧索的样子,边走边背诗。 这里是王府啊,哪里是随便能走的,而且林花来找自己,不可能只是逗他,正事呢? 好在听到了林花的声音,松了口气,摆出一个自认为最俊朗的面容,转身,笑。 “林花姑娘,还有何事?” 林花终于追了过来,脸色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累的。 “公子。郡主让我送你出府。” 出府?这就完了?说好的当面感谢呢?说好的重赏呢?就这么走了? 刘知易顿生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也对,人家是郡王,他是平民,身份差了太远。 他倒是不贪图重赏,只求一个安全感。 在京城横着走?还是算了,继续苟着吧。 “那有劳林花姑娘了。” 刘知易怅然若失的表情压不住。 期待太大,落空太快,心态有些崩。 林花却有另一番心思,公子不舍得走,是为了我吗? “公子。郡主交代了,出了王府,在府里听到的,看到的,统统都忘掉。” 果然要撇清关系,刘知易暗叹。 “知道了。” 心态继续崩。 一路无话,默默跟在林花背后,一路出了王府,让脚步随意走,走回了太学。 外十三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放空。 是自己想的太美,救一个郡王,就想着抱上大粗腿了,哪那么容易。 我这心态不对,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不靠谱,自己的命运还得抓在自己手里。靠郡王?万一下一次闹徐谦案的就是郡王本人呢? 想着沮丧的心情渐渐散去,斗志开始激发出来。不由得表扬自己,我果然是一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连自己都能骗。 接下来干什么? 入太学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学医。 太学是中下阶层晋升的一条星光大道,太学里的资源,是唯一开放给有天赋的平民百姓子弟的重要资源。之所以考医科进入太学,主要是因为医科容易考。他虽然还学会了法家真气,但却不敢保证能考上法家。诸子百家,太学中都有开设,可唯独儒家、法家和兵家三足鼎立,是太学三大支柱,因为这三家可以做官。 虽然以医家身份进了太学,可没人规定只能学医家。太学管理松散,可以去旁听,甚至鼓励旁听,不然怎么双修。 入学三天,暂时摸清了医家情况,该去法家那里摸摸底了。 刘知易想着,打算明日就找理由请假,然后去法学院旁听。 正思考着,房门被推开。 许多福被一群同学簇拥着进来,一脸骄傲放纵…还有不耐烦。 “我猜你就在房里!” 一个同学顿时扔开许多福,奔到刘知易床头。 “刘兄。你真的煮了郡王的腿?” 李园高声问道。 刘知易摆手:“疯了我。煮郡王的腿,我有几个脑袋?” 李园回头瞪了许多福一眼,似乎在说“就知道你在吹牛。” 刘知易继续道:“煮的只是郡王的腿骨。” 李园再回头,瞪着眼睛:“真煮了?” 今天许多福比刘知易回来的早,赶上了早课。就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同学吹嘘了一番,结果众人竟然不敢相信。许多福说的信誓旦旦,众人半信半疑,一听主意是刘知易的,就簇拥着许多福来找刘知易。整个班的人都来了,都是学医的,而且都是医生世家,一项新的治疗方式,而且那么吸引眼球,不可能不感兴趣。 刘知易甚至在人群后面,看到了一向不苟言笑的斋长张景。 “呦。斋长也来了?” 刘知易故意招呼他。 张景不再继续躲在人后,而是从同学们让出的道路走过来。 “刘,刘兄。” 张景打招呼,他平时板着一张脸,摆足班长架子。但实际上,他跟大家一样,都是学生。 “斋长好。” 刘知易笑着招呼,同时已经跳下床,这伙人能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不能继续赖床了。 “刘兄。蒸煮腿骨,然后装回,病状自除,这是何道理?” 这道理太大了,高温中癌细胞不能存活,事实上大多数生物细胞都不能存活,生活在海底火山口的细菌除外,水熊虫除外。 刘知易解释道:“张兄听说过细胞吗?……啊,细胞就是生物体的最小单位……细胞由细胞壁,细胞核组成……细胞有多大?反正肉眼看不见……” 话题一提到细胞,这群好奇宝宝刹不住车了,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可是一个细胞的概念,刘知易就说了一刻钟。 终于一个同学捧哏:“刘兄知道的真多,难怪能为郡王治疗恶疾!” 刘知易笑道:“何止呢。其实本人最擅长的是治疗肾虚——哎,斋长别走啊!” 张景听出是讽刺他,马上就走,刘知易马上跑上去。 一把搂住张景肩膀:“张兄,别生气。他们又不知道。” 张景脸色涨的通红,但高冷的功算是破了。 刘知易想跟他做朋友,因为认可张景的人品,绝不是为了请假方便。 “张兄刚才听的认真,小弟回头把细胞学写出来,供张兄参考。” 许下厚利。 张景哼了一声,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 整个班级第一次一起走进官厨,一起吃饭。 刘知易第一次享受到班花待遇,颇不自然。 很快发现,他何止是班花待遇,好像食堂里所有人都时不时看向他,应该不是自作多情。 一会儿一个身材格外高挑的学长走了过来,挑开了话题,刘知易才知道,一个早上,刘知易治好郡王恶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悬壶院。 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岭南郡王,一边是国家最高医学教育机构,双方是有交集的,郡王的病,太学悬壶院中不少讲师,甚至掌院都去看过,可都束手无策。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新入学的学弟,一夜之间就把郡王的病根治了,怎么能不引人注目。他现在简直就是悬壶院最拉风的弟子。 “你好。可是刘知易学弟?” 高挑男子径直走到刘知易跟前。 刘知易起身拱手:“正是在下,敢问学长有何指教?” 高挑男子道:“指教不敢当。在下李问寒,请刘兄借一步说话。” 高挑男子的话,引起了一阵敌意。 “你谁啊?刘兄正跟我们探讨医案,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快嘴李园骂道。 李问寒冷哼一声:“在下中等上舍,监书库。” 顿时没人言语了。 上舍,监书库,两个名头吓住了众人。太学行三舍法,绝大多数学子都是外舍学生,平时要经过许多考试才能升级。太学学官出题月考,叫做私试,朝廷派人主持考试,每年一次,称之为公试,公私两试都为优等,然后才能升入内舍。内舍两年一考,公私两试和两年考都是优等,才能升上上舍。到了上舍,就不用考试了,可以直接委任各种官职。大多数上舍生,都选择出任朝廷官职,少数才会选择留校,充当学官。因此在太学很难见到上舍生。 监书库是一种学官,负责管理书库的,算起来,刘知易见过的那个守藏吏只是监书库的手下罢了。 所以李问寒的名头,一下子就吓住了这群外舍生。而他现在邀请刘知易一个新入学的学子,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刘知易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所以他冲李问寒笑了笑:“在下还在吃饭,还有许多问题跟同学交流。就不打扰李学长了。” 他拒绝了! 李问寒十分惊讶,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外舍生们欢呼起来。 太学虽然管理松懈,也不存在以势压人,可是人心中的高下还是有的,李问寒这种学阀,在外舍生面前态度傲慢,别人真拿他没办法,因为李问寒的学问,也是实打实的。 问寒?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也是个问字辈的。讲究辈分的,往往是江湖医家。不知道找自己有什么事。 一顿饭吃到了学校出面赶人才结束。 下午的课一改往日严肃的氛围,一群学生围着刘知易讨教问题,斋长张景也不管,反而侧着耳朵在一旁偷听。 刘知易倒也不吝啬将一些超越时代的医疗知识公开,这些学生,毛病虽多,可他们代表了这个世界最高医学水平,他们毕业之后,将更先进的医疗知识带到各地扩散开来,收益的是全人类。 他们问的问题五花八门,因为这些人擅长和感兴趣的领域本就五花八门。像许多福家,世代骨科,也只对骨科感兴趣。尤所为痴迷各种疑难杂症。李园家研究病疫的。熊纨家最特殊,专攻妇科。 此时他们对刘知易引入的细胞学都很感兴趣。 因为这关乎到致病最核心的机理。 只是很可惜他们看不到细胞。 不止一个人感慨:“刘兄所言甚妙,可惜不得一见。入微要三品以上的高手才能做到。” 医家三品,就能做到入微之境,能看到水中的病菌。可惜三品医家太少,就连悬壶院的掌院也只是一个四品。三品以上的医者,整个国家都不多见,京城之中,众人知道的,也就是太医院的院使是三品,其他太医四品都少见。 刘知易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医学要进步,研究病菌级别的微观领域必不可少,可缺乏研究的工具。高手凤毛麟角,既不可能大规模投入研究,也没有时间精力去做研究,真正能耐心做研究的,还是学校里这批科学社畜。 解决的方法也不难,造一台显微镜就是了。 于是他说道:“这倒也不是难事,在下有一妙法,可助诸位探查入微之境。” 刘知易说完,立马发现远处偷听的斋长张景竖起了耳朵。 众人纷纷催问。 刘知易看了张景一眼,突然有了主意。 压下了话头:“此事到此为止,在下还需要与斋长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造显微镜,他知道原理,但流程复杂。他用过的显微镜,都是现代工业品,流水线作业。这时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必须找能工巧匠来做。他一个人做不了。 另外,他能预见,医疗器械的改革,一定能在悬壶院这方天地中造成巨大影响,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他风头出的够了,这种没有实际作用的风头,他决定让给别人去做。卖张景一个人情,他发现这个人极好面子。 当然不纯粹是巴结张景,这件事整个班都要参与,但张景是斋长,他牵头最合适。 众人颇有些失望,就好像听故事,刚到洞房花烛,衣服脱了一半,突然下回分解了。 张景则猛的转头,脸红到了耳根,一副心脏狂跳的病理特征。 刘知易缓和众人情绪,硬转话题:“对了,诸位。这两日我不在院里,不知道董封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刘知易是从隔离状态被带到王府的,隔离又是因为跟董封有接触,大家怕董封下毒,感染到他们。 现在提起董封,果然成功转移了话题。 第三十三节 做兄弟也行 说起董封,大家都很沮丧,原来董封真的回太学了。 “学校公示。重新聘用董封做讲师。” “还有,发公示敬告学子,莫要跟董先生胡闹。” “还保证说,只要不答应董先生,董先生就不会做过分的事情。”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只讲清楚了董封回来的事实,以及太学对董封的担忧,对学生做了各种危机预警。 董封在太学闹出那么多幺蛾子,还能回到太学,具体原因是什么不太好猜。要么是医道世家董家背景硬,太学被迫让步;要么是董封本身才学深厚,太学舍不得这个人才。 以刘知易对太学的理解,应该是后者。要知道太学虽然不是官衙,可地位特殊,号称京城三大惹不起,第一大惹不起,是朝廷里的言官,那群御史就是靠骂人吃饭的,骂的越狠,政绩越稳,可谓是奉旨骂人,连皇帝都敢骂;第二大惹不起,是宫里的太监,他们依附皇权,地位特殊,常常能起到官员起不到的作用;第三大惹不起,就是太学,不是太学厉害,而是太学生厉害。这群学生,年轻气盛,又读了一肚子书生意气,遇事不平,更容易出头,历史上没少出现太学生围堵宫门的记载。 所以董家背景再深厚,不过是一个医道世家,在太医院中有几人做官,或许在悬壶院有些影响力,可放眼太学,还真不算什么,因为悬壶院本身,在太学都只是小学院,地位并不高。所以太学不至于因为董家的背景,而给董封开绿灯。倒是可能因为董封的才学,而网开一面,毕竟太学向来主张兼容包并,诸子百家中许多门派根本不入朝堂,太学也开设学科,聘请名士任教。有教无类的宗旨,算是贯彻的很彻底。 抛开董封离经叛道的黑历史,此人的水平有目共睹,至少割下人头还能按上去,这种手段肯定超越了时代。 只是请回董封讲学:“他讲什么学?” 刘知易很好奇,如果这人的行为被限制住了,他倒是很有兴趣去听一听他的学问。 “他不讲学,只做钻研。” 啊?一个专职研究的教授?白嫖学校资源为自己出成绩? 好像也不是坏事。 刘知易心里竟然有点遗憾。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就到这里。” 斋长下令放学。 放学后去哪里,有人很有兴致:“刘兄,上次你说的花酒的事儿?” 于所为期待道。 刘知易看到张景也没走,默默站在一旁,显然有话要说,示意尤所为先走。 于所为颇有些遗憾的走了。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张景也没说话,坐在自己桌子上,装作翻看医书,手却有些抖。 刘知易会意,主动走过去:“张兄。有件事劳烦。” 张景冷冷道:“请说。” 语气已经很客气了,用了一个请字。 刘知易笑道:“不知张兄何时有空,我们探讨一下细胞学。” 张景头都没抬:“现在!” 大概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不符合人设,掩饰了一下:“我是说这会刚好有空。” 刘知易直接从张景书桌上摊开笔墨纸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的再多,不如让人看到。所以我得,不,是我们得做一个器械,让细胞展露在我们眼前。这个器械,我称之为显微镜。构成是这样的……” 刘知易用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草图,有目镜,物镜,对焦装置构成。 看着刘知易画出的草图,张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等刘知易花完后,他问道:“这很贵吧?” 当然很贵,物镜可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个镜片组,打磨的精细程度,镜片本身的通透程度,都会影响到放大倍数。必须得用最好的水晶,找最好的工匠,精工细作,精雕细琢,最后才能做出来。这样一套镜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艺术品级别的。 让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承担,哪怕太学医科学子以有钱闻名,估计也会倾家荡产。 刘知易道:“贵是贵了点,太学还不至于拿不出来。所以这得斋长你去向上面申请经费。” 不是自己掏钱?张景松了一口气,真让他掏钱,这个风头恐怕出不起了。 “刘兄放心。这事我去做。” “那就有劳张兄了,事成之后,张兄一定能在太学史册上留下一笔。” 张景脸又红透了。 张景默默收拾书桌,一张纸摆来摆去摆不好,刘知易知道,他不想跟自己同路,以免被其他同学看见,导致他没有了格调,他毕竟是斋长,嗯,至少他心理觉得与众不同。 所以刘知易先行离开,直冲官厨。 几个室友还算仗义,给他提前打了饭,吃个现成的。 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有人偷看,刘知易心里感慨了一下。 本来只想低调的在太学里苟起来,谁知道一不小心就锋芒毕露,莫非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感叹一声,知道以后想低调都难了,至少在悬壶院这一亩三分地,没人不认识他。 正在熟悉不时被人关注的新状态,突然食堂里沸腾了,人群蜂拥而出,再也没人看一眼他这个拉风的男人。 人群之后另一个拉风的男人出现了。 “我艹。董封怎么来官厨了?” 刘知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几个室友也发现了,饭也顾不得吃,此时就是龙肝凤髓放在眼前也不会吃,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 端起碗就跑。 “小友。” “刘小友。” “刘知易小友!” 董封竟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身后指名道姓,让刘知易想假装没看见,挤在人群中逃跑都做不到。 几个室友见状,纷纷挤在人群中跑了,不时回头报以一个“保重”的眼神。 刘知易知道跑不掉,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见过董老师。” 董封:“免礼,免礼。” 刘知易道:“董老师好久不见。” 董封:“你的医术谁教的?” 刘知易道:“家师所传。” 董封:“又想蒙我!” 刘知易是有前科的,上次拿血虫做药引来蒙骗。一般人也就蒙过去了,可董封是医道大家,怎么可能被骗。血虫是蛮族秘法,蛮族已经消失上百年,哪里有用血虫做药引的丹方?这不是中原医术的路子。 刘知易叹道:“真是家师所传。” 他没说谎。 但董封还是不信,冷哼道:“别废话,我查过你。你那先生就是个棒槌,他教不了你这些。快说,煮骨之法是何人教你的?” 原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不奇怪,刘知易用一个奇怪方法治好了郡王的顽疾,在学院中出名。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郡王名头去的,假如同样的办法,救一个乞丐,估计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说有人能无视郡王,纯粹冲着疗法来的,一定是董封。尤其是煮骨治病,这对于喜好搞人体研究的董封来说,简直不要太有吸引力。 “你查过我?” 刘知易没想到,这事让董封去暗中查他,顿时不悦。他最不想的就是牵连家人。 董封却不在意:“查了,怎的?” “那,没事了。” 还能怎的?打又打不过。 董封继续拷问:“传你煮骨之术的,一定是个高人。快给我引荐。” 刘知易的医学是医学院学的,至于跟哪个老师?快一百年了,谁还记得。 “没有高人。学生道听途说的。” “真是这样?” 董封不相信,能信才怪了。 刘知易看他眼神不对,马上警告:“董老师。你可别胡来,这里是官厨。你想被逐出太学吗?” 董封冷哼一声,收起了刚有苗头的真气。 转而继续拉拢:“这样,你帮我引荐高人,我收你做亲传弟子如何?” 董封的亲传弟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如果不是此人脑子不太正常,刘知易肯定纳头便拜。一想到拜他为师,弄不好被他整成标本,连想都不敢想了。 只敢摇头。 “好吧。我替我师父收徒,你我做师兄弟如何?” 刘知易继续摇头。 董封咬咬牙,把筹码抬到最高:“最后一口价,我跟你结拜做兄弟,怎么样?” 什么跟什么啊,你又不是老顽童,别动不动跟人结拜,你董封的兄弟,高攀不起啊。 董封似乎没什么筹码了,冷哼一声:“你等着,你会来求我的。”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刘知易一个头两个大,突然生出一种“这太学不能待了”的绝望念头,怎么就惹上太学三大祸害了呢? 垂头丧气回到宿舍,大骂舍友们不讲义气,骂了半天才解气。 这群人做错事了,也不吭声,任由刘知易发完脾气,李园才第一个腆着脸问问题。 “刘兄。你知道久治不愈的肺痨怎么治吗?” 久治不愈的肺痨,那肯定是肺结核了,没有青霉素治个屁。 刘知易瞪了李园一眼:“没治。” 尤所为接着提问:“刘兄。天花怎么治?” 没有疫苗治个屁的天花,刘知易刚想否定,突然想到,天花疫苗似乎是最容易制作的疫苗,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啊! 第三十四节 引导医学革命 “有种种痘之法,尤兄听过没有?” 一向热衷于疑难杂症的尤所为治病技术可能没多高,但治病的偏方知道的极多,点了点头。 “刘兄说的是吹痘之法。取病人身上疮痂,干燥成粉,吹入鼻中。” 刘知易想了想,传统手法中有这么做的,点点头。 尤所为叹道:“此法确实有效。可一旦有人生痘,必生大疫,以此法难见速效。” 天花感染率极高,能通过空气传播,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三十。所以一旦发生天花疫情,死人动辄数十万计。夏京这种巨城,百年以来,爆发天花的年份至少有十几年,死于天花的人不下百万。一旦发现有人生病,疫情就会快速扩散,根本来不及从病人身上取疮痂预防。从病人身上取痘液种痘,这叫人痘法,医学历史上出现很早,一直没有推广开来,就是因为这种原因。 将预防天花推广开来的,是种牛痘。用牛天花的痘液种到人身上,不但能起到同样作用,而且牛痘比人痘副作用更低。最重要的是,牛痘更容易控制,不至于一感染就马上爆发瘟疫,来不及控制。 刘知易想到了其中原因,笑道:“尤兄所说,是人痘之法。我还有一法,称作牛痘法……” 将牛痘方法教给尤所为,如果能通过尤所为之手推广开来,能挽救百万人性命,功德无量。 尤所为疑惑道:“这牛痘真有用?” 作为医道世家子弟,还是知道不是所有疾病都能在人畜之间传播的道理的。 刘知易很确信:“万无一失。” 尤所为拱手:“谢刘兄指教。” 接着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试一试,一旦成功,可就名动天下了。他喜欢研究疑难杂症,目的就是为此。医治一千个风寒病患者,也比不上医治一个疑难杂症。刘知易医治岭南郡王腿疾就是如此,若郡王得个风寒,一定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说完牛痘问题,刘知易突然楞了一下。他已经开始搞显微镜,提出了细胞概念,现在又整出了最容易搞的疫苗牛痘,他感觉他要在异界推动一场医学革命了。他会不会因此成为宗师,医道大宗师! 所谓大宗师,指的是一品。大宗师开宗立派,才能达到修行高峰,唯有达到修行高峰,才能开宗立派,相辅相成。开宗立派,象征着找到了自己的“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一个修行者最大的梦想。 如果他真能把这些都搞出来,还真的是大宗师的地位,医道大宗师,很久没出现了。上一个医道大宗师,还是前朝提出《疫气论》的吴可。 医道很久没出大宗师,说明医道修行十分困难,也说明医道已经停滞发展很久了。难道他是应运而生之人,他一出世,医道当兴? 突然感觉有种使命感在召唤自己,刘知易马上甩了甩头,把这妄念甩出去,他来太学,只想苟着,复兴医道这种宏伟的事业,让别人去做吧。 刚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伟大幻觉驱逐,房门被敲响,立刻去开门,张景在屋外。 他眼睛中带着热切的神色,脸却紧绷,明显一副“我很激动,但我不能被你们看出来”的状态,对应的病症是便秘。 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把事情办成了:“张兄,经费申请下来了?” 张景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基本定了。掌院说了,得你亲自去才能批。” 我这么了不起了吗?只要张口就有经费!妥妥院花待遇。 “好,我明日就去。” “不,现在就去。” 张景比自己还急。 这都晚上了。 刘知易指了指天色:“这么晚打扰掌院不合适吧?” 掌院可是悬壶院的扛把子,一言九鼎的大医官,皇宫中的妃子看病都未必请的动他。 张景道:“就是掌院让我来请你的。” 这样啊? “那走吧!” 掌院邀请,不能不去,他还得在掌院的底盘苟呢。 掌院住的地方,在上舍。位于悬壶殿以北,坐北朝南的几个独栋院子。 刘知易跟着张景第一次来到上舍。 一进门,看到一个别致的院子,隆冬时节,竟然生着绿植,春意盎然,感觉温度也暖和。 见刘知易疑惑,张景解释道:“掌院院中有一口热泉,是以四季常青。” 风水宝地啊,地下有温泉! 不知道掌院有没有修池子,能不能常来泡澡。 走过花园,绕过假山,三间屋舍就在眼前。 敲门走进中间一间,客厅模样的摆设,坐着两个人,一个人还认识,身材高挑,长条脸,小眼睛,刻薄寡恩之像,不是李问寒还有谁。另一个不认识,五十岁模样,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应该就是掌院。 刘知易行礼:“学生刘知易,见过掌院。” 掌院双手虚扶,刘知易平身。 李问寒突然发难:“哼,原来要掌院亲自请,才请的动你啊。” 知道李问寒是为什么发难的,刘知易马上堆起笑脸,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划不来。 “李师兄误会了。方才学弟正与同学讨论重要问题,正在兴头上,并非刻意拒绝。” 李问寒冷哼一声,脸色好看了一些,有个解释,比没解释要强。更何况掌院亲自请,已经说明刘知易的分量,他也不愿意得罪人。 刘知易继续套近乎:“问寒学长。我有一个师兄,叫周问卿,不知道学长可认识?” 特意点出周问卿的名字,又以师兄称呼,是告诉李问寒,他也是问字辈的。如果李问寒真的是江湖医家出身,应该会懂。 果然李问寒神色一变,点了点头:“你认识问卿师弟?” 刘知易道:“周师兄进京赶考,曾在家师府上住过一段日子。” 李问寒道:“原来如此。此事以后再议。掌院叫你来,有要事相商。” 医家虽然扎根江湖,但太学却是官方,在太学里不适合叙江湖规矩。说以后再议,可不是一句空话,意味着李问寒是打算按照江湖规矩跟刘知易结交的。 话题引到掌院,长着一双小眼睛的掌院笑着递过两张纸:“这两份考卷你且看看。” 刘知易匆匆浏览一番。 是两张考卷,考试内容大同小异。考的是治疗时疫问题,两张试卷的答案也是一个路数。都认为时疫是人身正气不足,导致邪气入体,因此要补正气,才能抗邪气。开出的丹方都是补正气的,没多大问题。 可是考卷下的判分,一个是优等,一个却是劣等。 “这是为何?” 刘知易有些不明白。 第三十五节 院使讲学 掌院没有回答,大概是不方便回答。 李问寒代替他回答:“四时之疫,早有公论,乃邪气入体。应对症医治,不同时疫,用药不同。” 刘知易点点头,不知道这跟同样的答案,一个判优,一个判劣有什么关系。 李问寒继续解释:“这两份考卷,题目相近,一份是院中私考,一份是朝廷公试。判分不同,引起争论。我院以为,医治时疫,当以去邪气为上,是以判为劣,太医院考官公试,认为应补正气为主,所以判为优等。巧合的是,公私两份试题正好冲撞。双方僵持不下,考生不肯罢休。” 太学有公私两考,关乎外舍学子能否升入内舍。如果两份考卷是不同时候考的,考生也说不出什么。可偏偏撞到一起,同样的问题,考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结果一个优等,一个劣等,因此不服。 可这跟请刘知易来有什么关系? “那掌院和学长让我来是何意?” 这次掌院开口道:“月底太医院院使来讲学。” 刘知易还是不明白。 李问寒直接点透:“这份考卷,掌院与院使有过沟通,无法一致。此次院使讲学,或许会借此宣扬补气为正道之邪说。” 刘知易明白了,是关于医道之争。任何学说,往往都会产生分歧,这很正常。可是看到掌院和李问寒的态度,他觉得有些过了。 他们说的补气和去邪之争,实际上是对疾病认识的不同观念之争。所谓邪气,其实就是病毒、细菌等一系列致病因素,所谓正气,指的就是人体的免疫力。一个人得病,尤其是疫病这种病菌引起的疾病,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病毒感染,一方面是免疫力低。 至于是病菌为主,还是免疫为主,这其实没有意义。两种情况可能同时存在,不存在主次。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得病,肯定是身体出了问题,免疫力下降才会得病,因为一个完善的免疫系统,可以抵抗正常的病菌感染;但未必时时刻刻都是正常状态,免疫系统跟病菌的斗争,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免疫系统技高一筹,可病菌在不断变异,总会出现一些免疫系统没接触过的变异病菌,这时候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时疫,比如每年都会爆发的流感,既时疫。 所以偶尔个人感染,别人都健康,基本上是个人免疫力出了问题,也就是的病主要原因是正气不足。针对性的治疗应该是补气。 针对时疫,这种大规模爆发的疾病,那就是病菌出现了变异,免疫系统中没有相应的抗体。这时候主要致病因素,就是病菌,也就是所谓的邪气。此时就应该以去邪为主。 这两份考卷,考的是时疫,刘知易认为,去邪气是正确的,但补气判为劣等有些过了,补气比较保守,给个中评才公正。 突然刘知易闪过一个念头,这或许不仅仅是学术理念之争,而是根本方法之争。太医院坚持补气为主,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保守的。他们在皇宫为皇亲国戚看病,当然要保险起见,所以忌用虎狼之药。皇亲国戚,身娇体贵,小病小灾都会及时诊治,用保守疗法,问题不大。可是太学面向百姓,大多数百姓是看不起病的,都是到了不治不行的时候才去看病,因此针对性的打击病根,对老百姓更能起到作用。保守的治疗,一方面见效慢,老百姓未必负担得起,另一方面,对于重病患者,有时候就得要用猛药,得靠药,而不能靠免疫力,免疫力能扛得住的话,病人早就扛过去了,不会来看病。 刘知易突然觉得这件事变得重要起来,不仅仅是意气之争。太学悬壶院和太医院是国家最高医疗机构,从这里得出的结论,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医疗方向。假如太医院胜利了,那以后医学的方向会走向保守,更有利于有条件经常保健调养的权贵;如果悬壶院胜利了,那么治疗会朝着针对性治疗发展,针对不同疾病进行靶向打击,研发出许多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对穷人更有利,很可能就会挽救许多濒临死亡,免疫力已经彻底溃败的穷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刘知易询问:“问寒学长的意思是,太医院院使如果讲学时候谈到此案,让我去驳斥?” 面对院使,刘知易觉得他分量不够。 李问寒道:“掌院是这个意思。” 掌院是,他不是,态度很明显,他也觉得刘知易分量不够,掌院如果不能亲自出面,至少也得派出一个他这种上舍生去啊,派一个刚入学的外舍生,是悬壶院无人吗? 掌院笑道:“没错,你很合适。你煮骨疗毒,正是治病去邪为上的明证。” 原来还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倒也是,煮骨疗毒,就是直接杀死病灶,而不是增强免疫的路子。如果增强免疫有效,岭南郡王那样的武道高手就不会生病,那种人的生机已经是人类极限,他都得病,最后还得靠杀灭病灶来治病,很能说明靶向治疗的正确性。 刘知易也觉得自己很合适,而且关乎医道发展方向,他觉得他有使命去跟院使斗胆辩一辩。 虽然从内心来讲,增强免疫力(补正气)和靶向消灭病灶(去邪气)都是医疗发展的正确方向,可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还是靶向治疗更加符合更广大人的利益。 刘知易用力点点头:“既然掌院信任,学生当仁不让!” 那种复兴医道的宏大使命他不敢接,稍微影响一下医道方向的使命,他还是愿意试试的。 掌院抚须微笑,不知道满意的是这个弟子的态度,还是对弟子本身满意。 刘知易又追问一个问题:“月末太医院院使讲学。不知学生能否请院使大人一观显微镜,请院使大人亲眼看一看疫气。” 掌院抚须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一抹特别的神采。院使是三品医者,入微之境,可以凭双眼看见疫气。他只是四品,还做不到。这个学生讲的显微镜本身就能让四品以下的医者疯狂,如果能在院使讲学之日,让院使亲眼看看,太学普通学子,单凭肉眼也能看到入微之物,尤其是看到疫气,这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啊。院使应该很难下台,所以—— “可!” 掌院只说了一个字。 刘知易马上拱手告退。 见过掌院之后,研制显微镜的经费就不愁了,回来的路上,张景兴奋的缠着刘知易讨论细节问题。 有钱,材料就不是问题,京师里什么都有,尤其不缺水晶这样的昂贵宝物,因为京城正是此类玩意最大的市场。制作显微镜,不需要多大的水晶,最核心部分指甲盖大小的镜片就行,一些王公贵族制作水晶杯的边角料就够做一台显微镜了。难的是加工,在没有精密机床的情况下,需要能工巧匠的一双巧手。不过太学对面就是皇宫,哪里的工匠可以在核桃壳上雕刻出一艘船,也有许多琢磨玉器的工匠,能将玉石磨成各种巧件,他们应该能够胜任。 “最难的是找巧匠。皇宫里的巧匠,我们根本请不动。这事就让掌院去做,太学悬壶院掌院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刘知易认为最大的难点还是在加工。 张景点点头,信心十足:“刘兄放心。巧匠倒是容易,宫匠不行,还有墨者。” 刘知易恍然,他都忘了,这是诸子百家的世界。还有一个百家之一叫做墨家,玩的就是工匠技术,他们还真合适,因为他们早就做过光学实验了,什么小孔成像,什么球面反射,说他们已经搞出了显微镜,但不肯公开,刘知易都相信。 …… 岭南郡王府,东阁,世子府。 岭南王世子手里握着一只瓷杯,手指关节发白。 “世子。王爷醒了!” 这已经是下人第二次提醒了。 “知道了!父王无恙,吾心甚悦。” 世子面色冷峻,但是他爹病好了,他必须得高兴。 下人又道:“那个给王爷看病的太学生怎么处理?” 下人说完抬头看向世子,发现世子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心想那不长眼的小子死定了。 世子啪一下将杯子砸碎。 “治病有功。重赏!” 什么?重赏! 下人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试探道:“小的这就找人好好招待那穷学生。” 世子寒若冰霜的眉目一瞪:“本世子说话你没听见吗?我说了重赏!” 他爹病好了,他必须重赏。 王府后园,静心斋。 这里是一处四面环水的暖阁,王爷治病之后就被带到这里,休养身体。 老王爷鹤发童颜,脸上褶子很少,身上肌肤紧绷,筋肉鼓胀,抬着自己的右腿,行动自如,毫无痛楚,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嘿嘿。” 王爷已经这样笑了第三次了。 “大哥。你刚醒,最好卧床休息。” 一个清丽女子站在一边,她长着一双丹凤眼。 老郡王笑道:“哈哈。死不了,你再给我讲讲他们怎么给我治病的。” 丹凤眼道:“都说了三遍了。把你这条破腿骨头取出来,煮熟了再放进去。” 老郡王摆动着小腿,嘴里啧啧两声:“绝了!” 丹凤眼哼道:“大哥,该说正事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逆子?” 第三十六节 王府秘辛 “刘兄。我总觉的王府那件事有些怪。” 刘知易睡在床铺上,许多福半仰着身子,隔着谢忠说道。 刘知易转个身,朝向李园那边,不搭理他。 许多福却不罢休:“我大哥常年给老王爷看病,一直都好好的,除了腿疼难忍之外,病症一直平稳。怎么突然就发疯了,还打伤了世子?” 前天晚上看病的时候,许多福脑子一片混乱,顾不得想这些,昨天他们被放了出来,听说郡王病情稳定了,突然想到许多不合理之处,一直弄不明白。 “如果老郡王是因为压制不住病情发疯的,咱们应该看不好才对。可去的时候,老郡王的病症一直在腿上,没有发散。要是没有发散,为什么会疯呢?” 其实刘知易也想不明白,老郡王的病不是单纯的病,背后另有玄机。他甚至猜测老郡王被人下毒,因为中毒所以才压制不住伤病,发疯打伤世子。刘知易还有更险恶的猜测,那就是下毒之人就是世子,老郡王功力深厚,如今八十三岁,身体强健,谁知道还能活多久,世子已经年过半百,能不能活过老郡王都是问题。所以有下毒的动机,也有下毒的机会,王府之中不是那么容易下毒的,除非是亲近之人。太子下毒之后,被老郡王发现,所以不是发疯打伤太子,根本就是暴怒之下打伤太子,然后中毒晕厥。 太子下毒的话,一切都合理了。但昨日看病的时候,老郡王没有中毒之状。这就排除了中毒的可能,没有中毒,病情也没有扩散,老郡王却发疯了,还晕厥了,哪怕割肉取骨,都没有醒来。这是为什么,刘知易就实在想不到了。 王府这件事,已经了解了,刘知易知道不能深究,那是会死人的。所以他一直不跟许多福讨论这件事,可他不接话,许多福偏要说。 刘知易再反转身子,朝向他:“许兄。张景安排你明日干什么?” 张景十分积极,投入了一种废寝忘食的状态,一方面是研发显微镜意义重大,能让他青史留名,另一方面,掌院后来又找人通知他,务必要在月底,太医院院使来太学讲学之前,将显微镜做出来。掌院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关系给关系,要资源给资源,张景不敢不努力。 把本斋三十人全部支使的的团团转,每人都分配了不同任务,课不用上了,都去搞研发。 提起这个,许多福又来了兴趣:“斋长让我明天去摩尼坊,去找摩尼商人挑水晶。” 刘知易道:“这是个重要任务啊。” 显微镜上,虽然准焦螺旋,甚至镜筒、镜台这些结构都很重要,但唯有水晶是不可取代的,没有透明玻璃的情况下,只能用天然水晶。这任务交给许多福去,也算合适。许多福是京城人士,熟悉本地环境,而且家里是名医世家,接触过这些东西。 许多福笑道:“斋长也这么说。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去,斋长也去摩尼坊。大家分头行动,他去看水晶,他去找工匠。” 摩尼商人,并非都是西域摩尼国人,也有一些信奉摩尼教的其他部族,其中甚至有戎人。前朝摩尼教曾经十分兴盛,全国遍地摩尼寺,人人敬拜光明使,韩瑜兴盛文教,覆灭摩尼教之后,摩尼教就衰落下来。大夏驱逐戎人,摩尼教站在大夏一边,逃过一劫,没有被灭。可已经不复从前,还被多方限制,只能在摩尼人中传播,并且不允许出摩尼坊。久而久之,摩尼坊就成了西域商人聚集之地,经营着昂贵的西域物产,其中就有水晶,摩尼巧匠还会用水晶磨制镜片,要做显微镜,除了找皇宫中的巧匠,找他们也非常合适。 “重任在身,许兄早点休息。” 刘知易借此催许多福早点睡,别扯王府的烂事了。 …… 岭南郡王叹息一声,没有接丹凤眼的话题。 “小妹。这次多亏你了,不然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老郡王大难不死,心有余悸。 丹凤眼哼道:“你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父王当郡王我是郡主,兄长当郡王我是郡主,侄子当郡王我还是郡主。” 见妹妹赌气,岭南郡王笑道:“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得好好感谢你啊!” 丹凤眼道:“感谢我就不必了。这件事要是没个交代,宗族那边都跟你没完。” 老郡王皱眉:“金川!” 丹凤眼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大哥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老郡王摇头:“我叫的不是你的名字,我说的是金川之战。” 丹凤眼道:“知道啊。你与父王大胜南蛮金川部叛军,斩首八千,岭南从此无蛮部。” 大夏国经略岭南,岭南郡王家族居功至伟。三代岭南郡王都在岭南作战,第一代岭南郡王派兵打破南蛮诸部,但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南蛮部落都拧成一股绳,还有为数不少的南蛮部落投靠大夏,因此战后大批南蛮部落继续住在岭南,成为朝廷敕封的土司;之后这些残余蛮部与大夏设置的岭南郡频繁摩擦,时有叛乱,还有的部落跟难逃雨林的蛮部勾结,心怀二志。因此第二代岭南郡王就开始了镇压、安抚,配合岭南边郡驯化蛮部。最终通过两代人经营,将岭南彻底驯服。所有的蛮部,不是内附,做了边郡顺民,就是被剿,不复存在,或者逃入雨林,投奔同族。金川之战,是剿灭残余南蛮势力的最后一场大战。 老郡王笑着,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就是在攻入金川司之际,传来你出生的消息,父王一高兴,在战场上就为你取名金川。” 丹凤眼点头:“这事我知道。我陈氏不是开国公族,起于陇亩,能位列王侯,是祖父、父王与王兄你三代人舍命搏出来的。这样更不能任由人败坏了家业!” 丹凤眼是坚决不肯饶过世子。 老郡王叹道:“我知道。这次多亏你请来了老太妃,又操持找人给我治病。这才让我捡回了一条老命。可你知道,当年打金川之战的时候,我几乎要死了。 第三十七节 岭南往事 美丽的丹凤眼大大睁开,充满疑惑:“金川之战,我军不是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吗?最后是你与父亲并马入金川,传为佳话。夏武帝都称赞,陈氏父子,国之柱石。也是那战过后,父王才积功封王,我陈家也有了大夏第九柱石的名头。” 老郡王苦笑:“这都是人前的光鲜,背后的龌龊怎能与人说呢。金川山高林密,金川部早有异志,又有金川金沙,暗中招兵买马,笼络了无数蛮人。朝廷疑我祖、父,三十余年不许陈氏南下做官。岭南郡的文官向来目中无人,鄙夷蛮人,却又眼高手低,坐视金川部暗中谋划三十余年竟熟视无睹。及至金川叛乱,瞬息聚集十万蛮兵,攻入郡城,屠戮十万边民。南蛮残部纷纷响应,岭南之地旦夕之间不服我有。我父子二人,临危受命,仓促之间,领兵三万南下,如何与金川争锋?虚耗三年,步步为营,才逐步收复失地。幸好武帝英明,不顾朝中文官再三弹劾、诽谤,给予钱粮、军马,又不催促。父王却知道陛下难处,总想毕其功于一役,可攻入金川,却屡屡受挫。我不忍父亲拖着病体,继续在岭南苦熬,擅自带兵突袭金川司。结果中伏,被金川部擒拿,受尽凌辱。” 说道这里,丹凤眼发出惊呼,这跟他听到的,看到的,写进史书的,都不一样。 催问道:“那大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逃?” 老郡王冷笑一声:“金川地势险要,哪那么容易逃。幸好兄弟们仗义,金川部虽然抓住了老子,却不知道老子是领兵副将,以为我只是先锋官,折磨过后将我扔进了金矿挖金。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奇女子。” 丹凤眼恍然大悟:“是王妃?” 岭南王妃,只有一个,正是世子生母,都知道是岭南郡王随父远征岭南时候所娶,却无人见过王妃真容,因为王妃死于岭南,郡王凯旋,只带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孩童,就是如今的岭南王世子。 老郡王点头,眼中罕见的露出柔光:“没错,是王妃。她是金川部的公主,金川土司的小女儿。那时她年方二八,正值大好年华。我因习武,年过五旬,虽胜似少年,却还是童子身。公主明媚动人,喜好中原风物,见我是中原人,将我召到身边,教她学文。我战败被俘,武功被废,心灰意冷,已生死志。竟意图暗害公主,被人擒获,公主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对我信任有加。我心生愧疚,从此安心教授公主习文,久而久之我们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约好战后我入赘金川司,她也力主劝其母亲臣服中原。半年之后,我从一个战俘口中得知,因战阵不利,父王已经身患重病,性命堪忧。我哭求公主放我回去,再三保证,看过父亲之后,马上返回。” 丹凤眼眼神迷离,这种爱情故事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最喜欢听了,虽然已经不信。 催更道:“后来呢?你看过父亲后,回去了吗?” 老郡王苦笑:“回是回去了。我带兵回去的!” 漂亮的丹凤眼眨了两下,一脸迷茫,完全不敢相信。 “你想说什么?” 岭南郡王看妹妹表情不对。 丹凤眼脱口而出:“渣男!” 老郡王呵了一声,有些被噎到。 沉默了片刻叹道:“你骂的对。” 丹凤眼似乎回想到某个细节,问道:“放你走的时候,金川公主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老郡王点头道:“我与她赤诚相待,私定终身之时,已将身世全盘托出。我那时想,她要杀了我,我也愿意。她也没有负我,得知我身份,依然待我如故,还替我隐瞒身份。更加努力促成和谈。我走之时,也抱定信念,看过父亲之后,马上回去。” 丹凤眼嗔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多好的爱情故事开头啊,如果这渣男尽孝之后,立马奔回。不负父王,不负卿。一定是能入史书的传奇。 老郡王叹道:“你不懂,男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我回营之后,父王确实病入膏肓。朝廷此时恰好又逢巨变,武帝驾崩,桓帝继位。再无人在朝中护佑我父子,桓帝已经有意用魏文候接替父王。父王自觉愧对武帝,又疲于战争,这才忧劳成疾。一旦父王被为魏文侯替代,苦征岭南七年,非但无功,反而有祸。朝中文官早就弹劾父王靡费钱粮,养贼自重。一旦回京,不能自证清白,我陈氏满门堪忧。父亲与我坦诚布公,让我选择。” 丹凤眼眼睛已经红了:“所以你选择了领兵出战?” 老郡王点了点头:“我在金川生活半年之久,熟悉地形,知道多处秘境。带兵突袭,如入无人之境,终于大破金川。父亲与我并马入金川,老泪纵横,自付不负君恩,了无遗憾。凯旋当日,病死于帐中。金川叛乱平定,朝廷再次尽收岭南之地,于金川设置岭南西郡。从此岭南分东西两郡。我父子因此战功,加之父王战死沙场,才压倒了朝中文官诽谤,桓帝初登大宝,尚未有后来昏聩之事。追封父王为郡王,次年我顺利承袭王位。” “完了?” 丹凤眼惊讶。 “完了!” 讲到这里,老郡王的故事就讲完了。 丹凤眼却觉得没有结束,还有坑没有填:“那金川公主呢?不,是王妃呢?” 老郡王皱眉:“这重要吗?” 丹凤眼哼道:“重要!” 老郡王似乎不愿提及,叹息一声道:“我带兵突袭金川部。金川部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只是仗着山川险要死守。一旦失去地利,兵败如山倒。可我久居金川部,与公主同出同入,金川部上下多有认识我的。我与公主之事,便被金川土司知晓。女土司大怒,此时公主已经身怀六甲,女土司给女儿两个选择,要么孩子活,要么她活。女土司将她囚禁,下令待生下孩子后,用她火祭神灵。不等火祭,我已经攻陷金川山城,女土司死于战阵。金川部残余部众挟持公主,在神坛负隅顽抗。我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勒令残部投降。三天之后,我见祭坛大火弥天,得知不好,正欲下令强攻。金川部大巫师抱着一个婴孩,率众归降,并告知我公主已经火祭巫神。我本大怒,要坑杀金川残部,大巫师告诉我,公主是自己走进祭坛的。并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 丹凤眼急切道。 老郡王道:“公主说。她死,孩子活。要我不要滥杀!” 丹凤眼点了点头:“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抱着世子。” “金川!” 老郡王又叫了一声丹凤眼的名字。 只是这一叫,将丹凤眼从故事的凄美情绪中给叫醒了,恢复了冷艳,坚定的神色。 反问道:“你是在提醒我,金川之战是因王妃而胜?” 老郡王叹道:“没错。你因金川之战得名,获封郡主。我因金川之战获利,承袭郡王。我陈氏一门,都欠着王妃。” 丹凤眼冷哼:“你不用劝我。你不会以为是我要处置世子吧?我说过了,你们谁当郡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帮你,不处置世子,你觉得能跟宗族交代吗?” 老郡王叹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丹凤眼冷笑:“这次世子能暗害你,是因为秘密豢养南蛮巫医、死士。已经被我命人抓起来了,大哥以为该如何处置?” 老郡王叹道:“那就有劳小妹你去处置了。” 丹凤眼点头,继续道:“世子能豢养巫医、死士,靠的是南商贸易。大哥以为如何处置?” 老郡王唉声叹气,一副任命的样子:“也得有劳小妹去处置了。” 丹凤眼终于满意了。 正准备告退,突然想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 “对了。给你治病的那个太学小医官跟我请赏,讨要一只血虫。我记得府中有的,方才在府库中未曾见到。” 老郡王想了想:“血虫?哦,我想起来了。今早董封为我施针,我醒来后,他向我讨要,已经给他了。” 说起那个小医官,老郡王又摆了摆腿,伴随他几十年的痛楚真的不见了,他还有些不习惯。他这病是当年在金川之战负伤后遗留的,久治不愈,渐渐变成了毒瘤。他觉得这是报应,寻遍名医也治不好,已经死了根治的心,只求用功力压制,可病症能压制,病痛却钻心难忍,不得不常年忍受病痛折磨。没想到一朝被人治好,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好了,一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心情不由又好起来,刚才被小妹敲诈的不悦一扫而空。 笑道:“这小医官有些门道。血虫没了,就换个赏赐吧。” 丹凤眼点了下头,没在追究,这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加上刚才收了大把好处,丹凤眼主动承揽:“这事也让我去做吧。” 老郡王点头道:“也好。” 第三十八节 抱上粗腿 刘知易今日本想睡个懒觉。由于张景将大多数同学都支使出去办事,不用上课,同宿舍的人也都不在,十分清静。可是大早上却被吵醒,心情很不美丽。 先后吵醒他的是两拨人,还都是来送礼的。 第一波,十余人,大张旗鼓,恨不能整个太学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来给刘知易送礼的,浩浩荡荡,拉着十余辆马车,从太学正面进入,一路走到悬壶院,停在外十三舍门口。 然后在数以百计太学生的围观下,十几个青衣小厮排成一排高喊: “岭南王世子感谢刘医官医治岭南王有功。” “赏赐刘医官青玉一对!” “赏赐刘医官珊瑚两株。” …… 长长的礼单,礼物种类超过百种,价值不可估量。 刘知易听到一半才被吵醒,显然这礼单不是念给他听的。 围观的同学也越来越多,有羡慕的,有鄙夷的,岭南王世子如此送礼,太粗鄙了吧? 刘知易醒来后,弄清情况,反而从中体会到岭南王世子心中的焦躁,用如此滑稽手段,表现一出父慈子孝的闹剧,看来岭南王世子很恐慌啊。他急于向外人展示他的孝道,怕是做贼心虚。刘知易又有些相信岭南王发病,是世子从中作梗,肯定不是下毒,至于是用什么手段,刘知易不得而知,但却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神奇法门,只是以他的见识,大多数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礼单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念完,念完后他们才敲门让刘知易收礼。 都搞成这样了,刘知易能怎么办,看着十几辆车上卸下来的如山的礼物,一筹莫展。 索性就堆在那里,继续回去睡觉,岭南王送的礼,不会有人敢偷,等睡醒了,在考虑怎么处理的问题。 结果没睡多久,又被吵醒。 这次低调了一些,没有人大张旗鼓的表演,但声势也不小。 来送礼的,是王府的府令,代表岭南郡王,因此太学学正派学谕陪同前来。太学学谕算是学正的副手,妥妥的太学高层,却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才俊,这是儒学院的名士高窘。高窘是一个纯粹的书生,由上舍学生兼任的学官,身上的书生气喷薄而出,不善交际,什么都写在脸上,对送礼这种事明显不耐烦。领着王府府令进来后,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悬壶院掌院也陪同前来,他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瓜子脸的冷峻中年,身上毫无医者气质,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官僚。难怪修为比不上太医院院使,估计竟顾着官场勾心斗角了。 王府府令虽然也算朝廷官职,平时做的却是管家差事,倒是油滑的紧,嘴上不断奉承。 刘知易在一旁虚与委蛇,他不喜欢应酬,也不讨厌应酬,对应酬的看法。 虚头巴脑的称赞刘知易医术的话说完,提到正事,拿出一张礼单。 “王爷大病初愈,不能见客,无法当面致谢。命在下特来感谢,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送上礼单,也不展示,可比世子有气度多了。世子是恨不能让人知道他因为老爹病愈高兴,送出厚礼。代表王爷的府令就不需要如此。 刘知易接过礼单,是一张考究的帖子,还烫着金边。 翻开一看,聊聊数项,礼不多,但很重。 黄金百两。 碧玉一双。 绸缎千匹。 马车一辆。 一座宅院。 十个蛮女。 区区六礼,却包含了衣食住行。价值一点都不比世子送的十几车礼物轻,而且低调奢华。 刘知易看完礼单,送财物就算了,送蛮女什么意思? 京城豪富之间,送女子做礼物,也很常见。在这个奴仆制度合法化的时代,女人就是财物。摩尼国商人的巨额财富中,许多就是靠贩卖西域胡姬赚取的。蛮女来自岭南,跟西域胡姬齐名,深受京中豪富追捧。 蛮女并不刁蛮,恰恰相反,十分乖巧顺从。因为岭南以南的蛮族,盛行奴隶制,女奴是他们跟中原商贾交易的重要货物。 看着礼单沉默了片刻。 这礼物收下也没关系,岭南王既然送出了,就是真心实意。岭南王府可是豪富之家,虽然地位上,不如开国八柱石的魏文侯、曹武侯之家,但在财力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岭南王三代经略岭南,虽然早就罢了兵权,可在岭南一带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影响力巨大。几乎垄断了岭南贸易,不管是中原和岭南边郡之间的贸易,还是岭南边郡和南蛮部落的贸易,或是中原跟南蛮之间的贸易,都绕不开岭南郡王这棵参天巨树。 岭南王府有钱,岭南郡王的命就值钱,给他治好顽疾,值这么多钱。 礼物足够厚重,财帛动人心,刘知易家里不缺钱,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让他家拿出这笔财物那是会伤筋动骨的。而收了这笔财物,刘家能上一个层次,家里的田产可以扩大一倍,商铺可以多盖几间,从中等富户,转眼迈入上等富户行列。 但刘知易只沉默了片刻,就笑着将礼单退回。 府令十分诧异:“刘医官可是对礼物不满意?” 刘知易笑道:“治病救人,医者本分。王爷好意,在下心领,礼物就不收了。” 看到刘知易拒收礼物,一旁一脸不耐烦的学谕神色微变,看向刘知易的眼神多了些认同。掌院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让人捉摸不了他的心思。 府令则皱起眉头,但看刘知易态度坚决,不像是客气,只能先接住礼单。 点了点头:“医官的话,在下会原原本本回报王爷。医官高洁,想必王爷也会感佩。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 三人一同离开,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刘知易接着躺在床上。 对自己的操作很满意,岭南郡王这种人,他给的礼物诚然珍贵,但再珍贵,也贵不过让岭南王欠他一个人情。 岭南郡王恶疾发作,发疯伤子,昏迷不醒,太学医官,煮骨疗毒,力挽狂澜,这样极有传播效应的桥段早就传开。所有人都知道,刘知易等于救了岭南王一命。不管岭南王是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都跟刘知易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一旦刘知易将来有难,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否则就会被人看做知恩不报。到了岭南王这种地位,他们的许多行为,也不是由他们自己的,得顾虑风评。 所以刘知易已经抱上了王爷这根大粗腿。这件事,他今天才想明白,所以才有心情睡懒觉,可以懈怠一下。而昨日,还在抱怨岭南王没把他当回事,为没能抱上粗腿而焦躁。 所以退不退礼物,他都跟岭南王之间有了因果。只是当众退回,一旦传开之后,外界都会觉得岭南王依旧欠着他刘知易的恩情,如果收了,尤其是岭南王礼物厚重,多少会让人觉得岭南王已经偿还了恩情,两不相欠。 所以这礼物不能收。 可惜刚才世子送礼的时候,他还没睡醒,想不透这些。而且世子的人,送完礼就走,根本没给他退还的机会。让这件事做的不甚完美,不过世子的礼物是感谢,收了也无所谓。拒收岭南王的礼物,才是真正其作用的手段。 至于世子的礼物,刘知易想了一会也有了主意。 …… 岭南王府令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向王爷回复了此事,老郡王不置可否,只说知道了。 府令又跑去郡主别院中回复郡主,这件事是郡主命他做的,从头到尾王爷都没出面,所以也必须给郡主一个交代。 郡主听完之后,不由皱起眉头。 “他拒收了?” 府令如实道:“说医者本分,不敢居功。” 郡主的丹凤眼一眨:“有点意思。就这样吧,你去忙你的。” 府令走后,郡主继续看书,突然觉得不对。 他拒收了我的礼物,却收了世子的?这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不知道这礼物是我送的,打的是王爷的名医,他拒收的是王爷的礼物,却收了世子的? 金川郡主长在王府,如今能压倒世子,接管王府的南商贸易,她心思深沉,手段高超,尤胜男儿。在王府这种复杂家庭长大,她习惯了深思熟虑。 如果刘知易什么都不收,郡主会马上想到对方不单纯,所谓“财物无所取,所图必大”,这是史书上讲的道理。可刘知易偏偏失误收了世子的,又拒收王爷的,就让郡主有些想不明白了。 “医者仁心吗?有点意思!” 郡主感叹一声,如今这样简单的人不多了。 “来人。” 郡主喊了一声,一个下人马上进来。 “明日王府夜宴,去送一封请柬给刘公子。” …… 刘知易到了晚上,才开始处理世子的礼物。 因为张景在宵禁前才回到悬壶院,忙碌了一天的他,饭都没吃上,就被刘知易叫过来。 指着一大堆礼物说道:“张兄。这些财物足够制作一台显微镜了!” 张景皱眉:“不用,不用。掌院说了,不管要多少钱,都可以去找他。” 刘知易摇了摇头:“张兄。用了院里的钱,将来显微镜做好了,可就是院里的。院里不让你用,你就不能用。用我们自己的钱,做出来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想让谁用,他才能用。到时候就是掌院想用,也得看看你张兄的意思。” 张景不是笨蛋,笨蛋升不上内舍,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主动权的问题。他这么卖力去试制显微镜,就是看中显微镜的重要性,相当于早出一个能够入微的三品医者帮大家做研究。悬壶院一个三品医者都没有,可谁不想看看三品医者眼中的世界,所以显微镜做好之后,一定是争着抢着用。 他们只是一群外舍生,说不好他们做出来了,反而轮不到他们用。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道理谁都懂。 于是马上从善如流。 “那这些礼物,我就收了。明日找个公道的买家,替刘兄变卖了。” 第三十九节 王府有请 第二天,外十三舍依然清静,今天睡懒觉应该不会有人打扰,但他却没了睡懒觉的心思。 昨天想明白抱上大腿后有些懈怠,这些终究是外力,在这个世界存身,还得自身有实力。 他入太学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 以前是没机会,现在进了太学,这个世界的最大的资源已经向他敞开,他怎么能懈怠? 这是一个奇诡的世界,有诸子百家、文武之道这些超凡的力量存在,这些东西本身就让人充满好奇,充满探索欲望。即便没有徐案这种无妄之灾,刘知易也对这些神秘力量充满兴趣。否则他不会苦读十年,背诵了浩如烟海的诸子百家典籍。 只可惜以前没有机会,只能像普通百姓那样,靠自己修行,自行揣摩百家经义,期待侥幸顿悟,然后就能被朝廷乡学招收,进入系统的教育体系。只是能通过自学顿悟的学子,都是天才,而刘知易显然不是这样的天才。 误打误撞,因为徐案,他亡命搏杀了曹侍郎,万年废柴的系统在他越级击杀这么大boss的情况下,终于奖励了两本技能书,让他得以入门,而且双休法医,登堂入室。接着刘知易又主动寻找机会,考入太学。现在看来,徐案对于他来说,也是因祸得福,假如没有后遗症,他真的得感谢徐谦,甚至舞弄阴谋的徐谦敌手魏无暇。 所以今天刘知易不打算睡懒觉,他打算去法学院看看。法学院是太学第二大学院,正式名字叫拂士院,取法家拂士二字,是辅佐君王的贤臣的意思。仅次于儒家的贤士院。太学两万学子,八千在儒家,六千在法家。 儒家刘知易暂时不想了,他从小到大读儒家经典最多,四书五经六艺倒背如流,没有任何领悟,因为从心里就不信那些东西。读儒家经典,他甚至读出了自相矛盾的领悟。儒家先贤一边教育弟子“危邦不入,乱国不居”,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一边又教育门人“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副舍生取义的姿态。 曾经有名士听闻刘知易神童之名,前来探查,那是个机会,如果真被名士看中,收入门下,刘知易恐怕早就开悟了。但可惜刘知易将他这些领悟的自相矛盾的道理,跟名士辩论起来,名士气的大骂刘知易没有悟性,断言刘知易难成大器,让他错失了机会。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抄诗了,渐渐没有了神童之名。 现在刘知易意外开悟法家,他自己对法家的观感也好一些,法治吗,总是有操作性的,不想儒家那么云里雾里,自相矛盾。 所以一直打算理顺医家这边的事情后,就去法家那边偷师。他入太学,不为做官,所以科举什么的无所谓,但能去旁听大家讲座,会帮助他指明修行道路。他现在空有法家真气,却不懂运用,一方面需要大家指点,如何正确提高自己,一方面需要学习一些运用之法,至少多学几个实用的法术。 计划已定,大早梳洗,准备出门,结果房门又被敲响,心中顿觉不妙,该不会有来送礼吧? 皱眉开门,门口是一个熟人。 “周师兄?” 周问卿,真是好久不见,其实也没几天。这几天事情甚多,实际上入学才五天。 他托斋仆张衡帮他打听过,周问卿在公孙斋,可是竟然不去上课,所以刘知易想找他都找不到。 果然是经常让他感到卑微的周问卿,就是不一样,刘知易好容易才混到不上课的待遇,而人家从第一天开始,就没上过课,不用问,一定又是出门义诊去了。 “刘师兄。听闻你煮骨疗毒治好了岭南王的恶疾?” 周问卿道。 刘知易一边把他让进宿舍,好奇周问卿竟然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笑道:“周师兄也是来探讨医案的?” 岭南王跟周问卿没有利害关系,能让周问卿感兴趣,肯定是因为这个病案特殊。 周问卿却摇摇头:“非也。我是来送信的。” “送信?” 刘知易疑惑。 周问卿直接掏出两封信:“我昨日去了一趟春风亭,你师父和父亲都托我送信。” 方先生和父亲送信?刘知易实在猜不到是为什么。 周问卿继续道:“你家师姐又发病了。这回晕了三天。我觉得她不太好了!” 刘知易一愣,知道师父为什么写信了。马上就拆师父的信。前天他写了关于血虫的信送回春风亭,方先生应该收到了。 先生的回信很简单,就是关于方戎女的病。 “知易吾徒,汝师姐前日病重……为师欲南下岭南寻药,望你念在师徒、同门之谊,照拂一二,为师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必回!” 师父简单的说了下对方戎女病情的判断,认为情况不太好,已经耽搁不起。最后决定亲自去岭南找寻血虫,托付刘知易照顾方戎女。 “我师父走了?” 刘知易问道。 周问卿摇头:“尚未离开。他要去哪里?” 准备走,还没走。刘知易打算找时间回家一趟,跟方先生说一说血虫的事情有眉目了,让他稍安勿躁,等自己先找找。刘知易肯定不会对方戎女见死不救,他上次给岭南王治病的时候,岭南王府一个郡主问自己要什么,刘知易点名要血虫,可现在没了消息,反而送来了重礼。不知道岭南王府是不是没有血虫,即便现在没有,以岭南王在岭南和南蛮中的影响力,他出面找血虫也比方先生去岭南靠谱。所以万不得已,刘知易宁可用跟岭南王之间的恩情,换一只血虫。 除了岭南王这条路之外,董封那里也不是不能想点办法。虽然董封脑子不太正常,让整个太学学子恐慌。但在听过的故事中,董封可没有弄死过人,最惊悚的,无非是断头。刘知易不会冒这个险,但跟董封接触一下,用其他方法交换也可以,反正已经确定,董封手里肯定有血虫,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周师兄今日还回春风亭吗?” 刘知易问道。 周问卿想了想:“你如果有事托我去做,我可以回去一趟。” 刘知易想了想,在亲自回去一趟,还是留在太学等消息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此时回去,万一岭南王府的郡主派人来送血虫,就把事情耽误了。写封信回去告诉师父,跟自己亲自回去效果一样。 “周师兄稍等。” 说完,在床前的箱子上铺开纸笔,写了一封长信。将他目前掌握的血虫线索告诉师父,让师父静候佳音。 周问卿接过信,没多问就走了。他不学习,热衷义诊,对他来说,在城里给孤寡看病,和去乡下义诊是一样的。 周问卿走后,刘知易才打开父亲的信。 其实不是父亲写来的信,而是父亲转来的。 信是从漠南发过来的,是兄长刘知难写的。 送刘知难北上从军的时候,刘知易叮嘱过他,让他记得给家里写信。结果一去半年,一封信都没见过。兄长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 拆开信,字迹简短。 “知易吾弟。为兄深入大漠方回。与狄人盗匪激战十余次,受创八处。为兄武道颇有精进,明年春将回乡考武举。” 完了! 看完信很无语,文人写信,辞藻华丽,让人觉得啰嗦。刘知难这个武人写信,又过于平铺直叙,看完信刘知易只知道一个结果,什么过程都没有。 他关心的受创八处,是轻伤还是重伤,不知道。能跟狄人激战十余次,想必不会是小仗,受伤轻重真不好说。 从信中,刘知易还读出一些其他内容。兄长从军,只是为了找一个庇护所,没想到刚参军就出征了,而且是深入大漠。天下承平日久,徐谦巡边十年,没听说过漠北狄人进犯,徐谦刚离开漠北不到一年,边军竟然就要深入大漠出征了? 没有更多信息,无法判断,只是狄人偶发性劫掠,还是大举入寇的前兆。漠南被大夏夺占,狄人不会干休,只是大夏国势强盛,他们不敢造次而已。 总体是好消息,刘知难武道精进了。或许跟出征有关,经历激战,在生死之间游走,正是武道修行的不二法门。大夏武道衰微,跟天下太平有绝对的关系。武夫都不上阵杀敌了,没有实战,自然很难精进。用进退废,不用自然会退化。 一想到兄长武道精进,明年就要回来考武举,一方面为兄长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羞愧,他也该努力了。处理完血虫的事情,他得尽快去法学院偷师。 血虫的线索,一个在王府,一个在董封哪里。已经拜托王府那个郡主帮忙找了,一直没有消息,或许对方已经忘了。董封这边倒是信誓旦旦手里有血虫,可刘知易不想与虎谋皮,能有别的选择,他一定不找董封。 想到这里,刘知易开始磨墨写信,既然那郡主没有消息,就主动送拜帖。他拒收了王爷的谢礼,求他们办点事应该不难。虽然这人情这么快就用了,有些可惜,可方戎女的病情耽误不得,顾不上了。 正在写信,突然敲门声响起,斋仆送来了一封请柬,打开一看,正式王府送来的。真实瞌睡碰到枕头,不用写拜帖了,当面求虫。 第四十节 赴约王府 请柬上写着,让刘知易在腊月十五日,也就是今天,去王府赏月。 收到请柬后,刘知易有些坐不住了,请他去王府赏月,这是什么意思?豪门夜宴吗? 杏榜放榜之后,京中各大豪门,更是大肆宴请各地士子,凡是上了杏榜的士子,都受到了邀请。岭南王府邀请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意思,笼络才子?他是不是该好好表现一番,加深岭南王的印象,彻底抱上这条粗腿? 或者岭南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他救过岭南郡王,岭南郡王派人来送礼刘知易没收,郡王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失礼,打算弥补,当面感谢。 或者认为刘知易是个人才,有意拉拢。毕竟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没人会视而不见,结好医生,不会有什么坏处,哪怕岭南郡王也是如此,事实很明显,他也需要医生救命。 刘知易还提前设定了岭南王拉拢到什么程度能接受,什么程度一定要拒绝。如果王爷需要他日后偶尔去王府看病,那没有任何问题,可如果王爷打算招募他进王府做医官,那一定要拒绝。 脑子里盘算好了所有的细节,中午吃过饭,刘知易就从车行租了马车,赶往王府。 马车到了王府侧面停下来,下车,送上请柬,门丁看过后,有些为难。 “赏月是晚上,公子怎么现在就来了?” 他当然知道赏月是晚上,可是他还有其他事。 “王爷有请,不敢不早做准备。” 刘知易回答。 “您稍等。” 王府门前的家丁倒是客气,一个继续看门,另一个跑进去通报。 两刻钟之后,才带着另一个人一起出来,正是王府管家陈忠。 王府不止一个管家,有一个总管,手下管着十几个一般管家。一般管家,分管一摊,有的管府中的日常开销,有的管府中的迎来送往,就连府里的花园,都有专门的管家负责。 陈忠就是管府里迎来送往这种礼节性日常的管家,府里的节庆活动,招待宾朋,外出会客,这些他都负责安排。 “刘公子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在王府门前,陈忠竟然比在外面恭敬,大概是这里离主子近,不敢造次。 跟着陈忠走进王府,九曲回廊,亭台楼阁,看迷了眼睛,恍惚间都分不清方向。 走了有半个时辰,走过一条长长的院墙后,碰到了一个小圆门,这里似乎是王府的后花园。 进入圆门,不是花园,胜似花园。一条小河从东北一角流入,斜着穿过园子,从西南角流出,不知水来处,不知水去处。只能看到小河蜿蜒流过,在园子中心积聚出一个方圆百米的池子。池子里还有一些残荷枝叶,可以想象每年金秋这里开满荷花的美景。池子上有水廊曲折迂回,一边连着两岸,一边连着池子中间的一座亭子。 池子周围有一些建筑,清净素雅,东南角一片竹林中隐约可见的竹屋,西北角几株梅花后几间瓦舍。 陈忠把刘知易送到水廊前,遥指水榭。 “刘公子,郡主在那里等您。” “郡主,不是王爷吗?” 刘知易纳闷,请柬是以王爷的名义发的,结果接待的只是郡主。他很清楚,王爷才是他的大粗腿,郡主不是。哪怕郡主更赏心悦目。 “您先见过郡主,郡主自有安排。” 陈忠说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上水廊,走向亭子。 “小民刘知易,见过郡主!” 到了亭子外,刘知易行礼。 郡主背着身子:“刘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转过身来。 刘知易看清楚郡主的容颜,不由惊叹,爱了,爱了。绝美的容颜,鹅蛋脸,柳叶眉,雍容华贵,丹凤眼里的英气自带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疏远感。这是一个强势御姐! 郡主见刘知易的模样,仿佛见怪不怪了,男人看到他如果还能神色如常,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太监。 “进来吧。” 郡主点头,挥了挥衣袖,转身坐下,面前是一张石桌,四张石凳,石桌上摆着一副黑白棋。这种棋的棋子跟围棋一样,但棋盘不同,比围棋复杂许多。 棋盘上的线条也不是横平竖直,横平斜曲都有,有两块山泽,两片原野,各有两座军营扎在山泽和原野上。军营是九宫格,每一个格子代表棋位,可以用来安放棋子,每一条线,代表路线,用来行军。 这是一种军事色彩浓厚的棋,以前叫做霸王棋,后来魏无暇把这种棋玩神了,现在渐渐叫这种棋魏棋。 “跟本郡下一局?” 坐下之后,郡主邀请道。 刘知易摇头:“在下不善弈棋。” 这种棋的规则太复杂,黑白棋灌中各有一百枚棋子,但每次往棋盘上放棋子,只能放入军营之中。一次最多放五颗棋子,或者走五步。棋子只能从军营出发,一次走五步,或者五颗棋子走一步。跟围棋最大的不同就是,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不是死的。 刘知易一直玩不好,感觉比围棋复杂不少。 “还有你不会的?” 丹凤眼瞅着刘知易。 她什么意思?是说我会的太多了? 刘知易纳闷。 郡主摆开棋子,一次填入五颗,不容刘知易拒绝,做出邀请手势。刘知易只能赶鸭子上架,也放入五颗棋子。 郡主拿出一颗棋子,迅速连走五步,放在一个通往山泽、原野的线条交汇处,军事上,这是必争之地。 郡主边走边说:“听说你在做显微镜?能观至小之物?” 至小是一种概念,所谓“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平时用不到这种概念,指的是小的不能再小,不能分割的物体,是诸子百家中的名家提出的哲学概念,只存在于概念中。 光学显微镜极限最多放大一千倍,刘知易做的显微镜,受限于技术,只能放大两百倍。只能观察到细胞,比细胞更小的分子都看不到,比分子更小的还有原子,原子核,以及更小的微观粒子。所谓至小,对应的应该就是那些不能继续分割的基本粒子,比原子核都小的多,怎么可能看到。 第四十一节 小金川园 郡主看着刘知易,刘知易看着郡主。 郡主是怎么知道我在做显微镜的?这是在调查我?不奇怪,董封都因为煮骨疗毒的事情调查过我,更何况被煮了大腿骨的王爷呢。 只是这种感觉让人不是很舒服,却不能表现出来,谁教他得罪不起岭南郡王呢。 沉默了片刻,刘知易才回答道:“郡主说笑了。不过能看到细胞而已。” “何为细胞?” “人体最小组织。简单来说,就是人身上最小的活物。一旦分割,就失去活性。” 郡主听得半懂不懂,却更有兴致了。 “那你帮我做一台,让我看一看。” 这才是目的。 刘知易叹息一声:“制作此物,工序繁琐,用料昂贵,十分不易。” 郡主冷哼一声:“一应所需,本郡主出。” 刘知易苦笑:“此物并非有钱就能做出,需用极品水晶,不能有一丝杂质。水晶不罕见,但满足制作显微镜的,却十分难得。因此制作显微镜,除了所费颇巨之外,还得看机缘。” 郡主不信邪:“刘公子放心,三天之内,你来我这里取,必让你满意。” 刘知易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你这个子我吃掉了!” 郡主得意道,双丰收。 “在下投降!” 刘知易弃子,他根本不会下这种棋。 郡主蹙眉:“弃子?哼哼,这可是王霸之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胜负见生死。怎能轻易弃子?” 这妹子,好胜心这么强! 刘知易郁闷了,下又不会下,投降又不让,没这么欺负人的。 马上有了主意:“郡主。在下知道另外一种棋,规矩简单,却千变万化。你可敢与我博弈?” 魏棋下不过你,那就拿围棋虐你。 郡主哦了一声,好奇的看了一眼,也扔了棋子。 “要怎么下?” 果然是好胜的女子。 刘知易道:“需要一个新的棋盘,这里没有现成的。我回头做好了再来向郡主请教。” 这不是缓兵之计,他回去真会做,而且真会来,多进几次王府,对他没坏处,抱大腿就得勤快一些。 郡主却道:“谁耐心等你。是何样式,你说与我听。” 刘知易只能用手指在棋盘上比划几下:“如此!纵横各十九条线,一纵一横,大道至简。” 郡主点头:“易尔!” 说完伸出一只玉手,在棋盘上抹过,石头桌面上的刻痕竟然被抹平了!接着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隔空在棋盘上刻画,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纹路就这么刻出来了。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郡主。这是剑气?” 没想到郡主还是个武道高手。 郡主哼道:“只有武夫才能用剑气?” 除了武道,墨家也有剑客。 刘知易又道:“郡主是墨者?” 刘知易很奇怪,墨家都是一副穷酸样,他讲究不劳动者不得食,喜欢身体力行,跟权贵格格不入。郡主是豪门女子,怎么能修得了墨家? 郡主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反问:“你问完了没有?” 棋盘已经做好,棋子是现成的,可以开战了。 刘知易顺势道:“还有一事请教。” 他打算抓紧时间把血虫的事情问一问。 郡主竖起手掌:“赢了我再说!” 接着一拂袖子,一阵香风吹过,吹着了石粉,一张标准的围棋棋盘出现在眼前。 刘知易道:“好!” 想我堂堂少年宫第一围棋高手,赢你一个菜鸟,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下?” 郡主问道,同样信心十足。 刘知易不以为意,菜鸟都这样,莫名其妙的自信。 刘知易放下一颗棋子:“一人落一子,谁占的地方大,谁胜。” 郡主皱眉:“如此简单?” 刘知易又道:“所有棋子需有气,气指的是……” 将围棋规则跟郡主详细解释了一遍,然后两个人都信心十足的开战。 刘知易落子很有章法,这是当年在少年宫多年打谱的功底,他当年可是号称少年宫小霸王的存在。 郡主落子飘忽不定,毫无章法,明显就是一个新手。但是她很聪明,很快就发现了刘知易落子的痕迹,互相之间似乎有呼有应,但她一个新手,没有各种理论指导的情况下,根本猜不透其中的窍门。她很聪明的选择贴上去,紧贴刘知易落子。 正中下怀,这是送上门的买卖,刘知易精通各种标准的吃子技巧,很快连吃郡主数子。郡主又学乖了,棋到中盘,她已经明显落后,但却摸到了门道,用了点小招数,刘知易轻敌,竟被她偷袭得手,输了几子。 双方都认真起来,刘知易开始步步为营,谨小慎微;郡主开始掌握窍门,越战越勇。奈何开局太差,最终郡主抱憾战败。 “说吧。你想问什么?” 郡主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 刘知易道:“本想请教王爷的。不知道郡主是否清楚。我听闻王府藏有血虫,可惜未曾得到。董封先生那里也有一只血虫,只是董封先生性格古怪,小人不敢亲近。所以才想请郡主帮忙找一找。不知郡主是否知道,血虫能否医治心疾?” 刘知易一长串问题问完。 郡主伸出三根指头。 “第一,这些问题不用找王爷,我就能解答。你要知道的答案,在一本书里。我家先祖平定岭南,祖父曾留下一本行军纪要,藏在府中。其中涉及岭南诸多隐秘,不能借给与你,其中关于血虫的部分,我会给你抄录一份。第二,董封先生手中的血虫是从王府里讨的。当日我向父王为你讨要,才得知已被董封要走。第三,血虫治疗心疾未曾听过。但以身养虫,是南蛮秘术,颇有隐患。” 刘知易起身作揖感谢,这郡主可太仗义了,竟然答应帮他抄录一份血虫记录。 他还听出了言外之音。 郡主似乎在拉拢我?因为我会看病?还是因为我会下棋? 刘知易猜不透,但确信郡主在拉拢他。 有三个理由,第一郡主专门解释,她曾经向岭南王为刘知易讨要过血虫。这是告诉刘知易,她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不希望刘知易误会。郡主不希望跟刘知易之间产生误会,明显就是重视刘知易的。 第二郡主表示这种事不需要找她爹,她就能做,这是在展示能力。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展示能力,如果不是为了炫耀,就是试图拉拢,郡主没必要向刘知易炫耀,所以就有拉拢嫌疑。 第三是郡主主动表示要为刘知易抄录血虫信息,她没有义务做,郡主这种层次的人帮别人忙,绝不会纯粹好心,必有所图。 “刘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郡主对弯腰躬身的刘知易道。 刘知易起身:“除了血虫,暂无其他疑惑。不知府中那只被董封带走的血虫,是从何处得来的?” 王府里的血虫被董封带走了,能不找董封就不找董封,如果能打听到血虫的来源,刘知易就可以尝试其他渠道了。 郡主神情自若,因为她有准备。上次没能帮刘知易要到血虫,听说血虫被董封要走了,郡主就开始留心,专门跑去府中书库查了关于血虫的所有记录,血虫的来源,她一清二楚。 “在下一盘。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没说的,就是不告诉刘知易,郡主开口,陪着下盘棋还不是问题。 一番血战,一直战了一个多时辰,刘知易下的头昏脑花,直感觉用脑过度,这才赢了郡主。 这女人的算计太恐怖了! 郡主继续愿赌服输:“王府里这只血虫,是从一个蛮族长老身上取出的。那长老身材魁梧,号称南蛮第一勇士,当时我父王南征金川部,接连有十余大将死于其手。当真悍勇无匹!家父认为,这南蛮勇士至少武道二品。放眼整个中原,如今这样的武道高手也不多见了。” 竟然是二品武道高手! 刘知易更想看到关于血虫的记录了,不知道这个二品的武道高手跟血虫有多大关系,如果血虫能够造就二品高手,那么血虫真的是价值无量。三天后来王府找郡主拿水晶,到时候顺便带走血虫记录看一看。 刘知易又问道:“不知道三天后,在下该如何来找郡主?” 他今天来,手持请柬,自然能进门。下次来,没有请柬,门卫是不会让他进的。 郡主想了想道:“这条小河,叫做小金川,我这个园子叫小金川园。没有我的允许,就是王爷都不能进来。” 你这么厉害嘛! 刘知易静静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郡主装腔作势一番之后,一伸手,手中放着一块玉佩。 “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来找我,可随意进出。如果有不开眼的敢拦你,给他看这块牌子,然后让他自己滚蛋!” 刘知易郑重的接过玉佩,他突然感觉郡主对他别有所图,似乎已经超出他的能力。 莫非是看上我了? 为报答郡主的恩情,刘知易又主动求战,下了一盘。 这一次他只是险胜郡主,并不是有意让她,如果让,就让她赢了,何苦让两个子呢。 刘知易估计,下一次,他就下不赢郡主了。 第四十二节 豪门夜宴(1) 棋局结束,郡主唤过陈忠,吩咐带刘知易师姐弟去休息。 正是有梅花那几间房中的一间,刘知易好奇看着房中陈设,很是简朴,不由好奇。 大概是怕刘知易误会,陈忠解释了一番。 “金川郡主不喜奢华。她园中很少待客,客房稍显简陋。不过郡主自己的屋子更简陋,只有竹屋三间,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一间作客厅。” 刘知易想起之前进来的时候,看到竹林中几间竹屋,郡主过的果然简朴。又联想到下棋前她露出的拿一手剑气,难道她真的是墨家?墨家讲究“兼相爱,交相利”,一个个活的就没有自己,各个像个苦行僧一样。也许郡主过的简朴,只是为了修行。 陈忠安排下两人后,最后例行公事一般的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刘知易摆了摆手,陈忠离开,走进旁边一个角门,应该通往王府其他地方。 刘知易百无聊赖,坐在床上打坐修炼,一直到黄昏时,郡主派人来邀请,带着他穿过角门,进了王府后花园,又是一片水园。 听说王府中的活水,是从皇城两个水门而来,从西水门进,往东水门出,中间有水经皇宫流过。皇宫里流过来的活水,在后花园中汇聚出一个不小的湖泊,湖泊中间有一座小岛,上面有一排水斋,取名静心斋。 静心斋外,有一个雕栏围起来的方台,叫做明志台。方台雕栏外是水面,此时已经倒影出月亮。 沿着方台四周摆开了一圈桌案,是那种单人独坐的小桌。每个桌旁都站立着一个妙龄侍女。一群年轻人已经到了方台上,这些人服色各异。有戴冠的儒生,有穿皂衣的法家士子,也有窄袖短装,系着腰带的士子,这些是兵家装束。 刘知易眼光扫过,发现竟是一群太学生。不由奇怪,岭南郡王夜宴,请一群年轻士子,这是再给自己拉拢人才,培植党羽吗?公然如此,不加避讳,真的好吗? 这些士子,有的四处漫步,有的凭栏远眺,有的低头望月,还有的已经坐在桌边调戏侍女。 刘知易到了后,被带到一处桌案前,这就是给他们安排的座位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旁边雕栏处,一边赏月,一边看人。 陆续还有其他人到来,很多是太学生装扮的士子,刘知易从中还看到了几个熟人,张王李赵四朵奇葩,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们。可惜的是,他们明明从刘知易身边走过,愣是没认出刘知易来。 刘知易看着每一个来人,想看看岭南郡王会不会请墨家。墨家没有自己独特的服饰,可穿着比谁都独特,因为墨家崇尚简朴,麻衣草鞋基本是标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与权贵格格不入。没看到墨家,倒是看到了一些锦衣年轻人,一个个气势昂扬。 当方台上聚集了数十位青年才俊后,一个倩丽的身影施施而来,穿着素袍,略施粉黛。 见到来人,众人齐声下拜:“见过金川郡主。” “诸位免礼,快请入座。” 众人入座后,刘知易留心了一下,郡主的位置面向东方,这是主位。公主对面,面向西坐着的是陈忠,这是末位。这二人两边,排成两排的,分别面向南北。刘知易面向南边而坐,同排的都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士子,而对面面北而坐的,则是一群太学士子。 太学士子和锦衣士子正对而坐,眼神是不是交错,并不很友好。 “诸位。家父奉旨入宫,未能亲自待客,鄙府怠慢,万望恕罪。特意交代本郡主招待诸位才子,招待不周,自罚一杯。” 郡主端起酒杯十分客气的说道,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行为各异,有的举杯言称郡主客气,陪了一杯。有的不说话,微微点头。有的没有任何表示,还有的继续调戏侍女。 张王李赵四朵奇葩,则交头接耳,对众人指指点点。 跟刘知易同排这批士子,同样目光不善,不过他们之间很少交流,气氛严肃。 郡主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个别人物身上稍微停留。 刘知易注意到,他看到距离自己右手边第三桌的一个穿着黑衣的士子身上稍作停留,在一个劲装士子身上略作停留,还在张王李赵四朵奇葩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在自己身上略作停留,见刘知易也看着她,还点了下头。 郡主观察着众人,众人也在四处打量,没人说话,大概还不善于应酬这种场合。 郡主扫视一圈之后,朝对面的陈忠使了个眼色,陈忠立刻站了起来。 “诸位才子。月圆之际,诸位无须拘谨,请开怀畅饮,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坐在高台上,能看到周围池水中圆月的倒影,身旁还有美婢伺候,如果不是豪门夜宴,或许场中不少才子已经开始放浪形骸了。 郡主接话道:“开怀畅饮必不可少。若有人能即兴赋诗,也可大助酒兴。” 众才子中,擅长诗文的,马上高声附和。不擅诗文的,低头不语。多一门手艺,就多一个机会,能在王府夜宴中崭露头角,名声很快就会传开。就好像给王爷治病后,名声远超医术本身的刘知易一样。虽然可能没人认识刘知易,可一提他的名字,就有人认出,如果还认不出,再提给王爷煮骨疗毒的医官,基本上必然有人认出。 只是没人挑头,不知深浅的时候,聪明人总是倾向于让别人先试试水。 一个法家士子按捺不住,举杯向对面的一个士子,正是郡主刚才留意过那个黑衣士子。 “曾兄。听闻阁下出贡院时,大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想必必有诗才。” 这是在挑事! 所有人都看向黑衣士子。 只见他从容不迫的起身,拱手拜了一圈:“郡主、诸位兄台,饶过在下。曾鸿哪有什么诗才,不过是仰慕及第楼名诗,又年少轻狂,孟浪了!” 曾鸿?刘知易觉得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又提及及第楼,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那法家士子不依不饶:“曾兄谦虚了。曾兄出贡院时,言称今科必中,果然杏榜有名,岂能不通诗文!莫非是看不起我等,还是看不起郡主?” 这已经是挑拨了。 刘知易突然想起来,这曾鸿,不就是那日在及第楼见过的那个狂生吗。会试结束当日,他在贡院门口还仰天大笑。今日怎么如此谦虚,全无往日狂劲。 这时有人看不过了,与曾鸿一同前来的一个青衫士子反驳。 “公孙执,在下听闻你颇有诗才。不过诗文终究是嬉戏,你有诗才,却名落孙山。曾兄无诗才,却杏榜有名。你休要为难曾兄!” 公孙执就是挑事的法家士子,顿时气血上涌,面露怒相。 “孟章,知道你与曾鸿交好。今日夜宴,赋诗助兴,能则作,不能则罢。你怎能污我?” 公孙执也就是想压曾鸿一下,让他自认不能,难堪一番,谁想孟章跳出来戳破,顿时让他下不来台。 孟章哼道:“曾兄已认不通诗文,你不依不饶,众目睽睽,哪个污你?自取其辱尔。你若能,就做一首《蓬蒿人》般的佳作,若不能,就住口。” 公孙执闷哼一声,诗道衰微,众所周知,诗词早就沦为玩乐助兴的游戏,文人做首打油诗不难,让他们做首《蓬蒿人》那样难得的佳作,怎么可能。 “诸位。说起《蓬蒿人》,我倒是知道一二。” 同为太学学子的一个儒家士子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儒家士子继续道:“当日,我与王兄、李兄、赵兄四人去及第楼饮酒,恰好忘记带钱。诸位都知道,及第楼的规矩,非要我等留下墨宝。” 此人的说辞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莫非《蓬蒿人》是他所做?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问出来:“张福,《蓬蒿人》是你所做?” 张福旁边的好兄弟站起来:“诸位莫急。我四人当即决定,作诗一首。” 众人心急,你倒是说啊,是不是你们所做。这首诗名动京城半载,却无人知是谁所做。只知道从及第楼传出,原作就藏在及第楼。 第三个人站了起来:“我四人想要作诗,只是一时文思枯竭。” 他们还是不说出结果。 此时第四个人站起来:“我们冥思苦想,张兄建议,做一首词。” 到底是不是你们所做? 众人都想喊出来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喊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当时我也在及第楼,当日大朝会,太后垂帘,下旨开恩科。众士子欢庆,张王李赵四位兄台要当众赋诗。只是我记得,诗作是与四位一起的一位士子所做。” 张福立马反驳:“什么士子?王兄你见过吗?” 他的王兄摇头:“张兄说笑了,谁不知道我们四兄弟向来独来独往。李兄你说呢?” 李兄道:“这是自然。我们四兄弟情比金坚,太学谁人不知?是吧,赵兄。” 赵兄点头:“什么士子。那日就只有我们四人!” 这四人性情乖张,在太学里确实没什么朋友。 那个站起来的儒家士子也拿不住了:“也许是在下看错了。” 曾鸿惊讶道:“如此说来《蓬蒿人》的作者,就是四位?还是四位中的某位?” 四人闷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可在坐的士子基本上都认定是他们所做了。 厉害! 刘知易目瞪口呆,这四朵奇葩,他算服了。当日徐谦归来,请他们茶馆喝茶,事后他们完全不记得刘知易;后来及第楼打探消息,作诗替他们解围,事后他们依然完全不记得刘知易。刘知易在他们面前,似乎是透明一般。感觉他们不但不学无术,而且脸皮极厚。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众人争论之际,有个声音念起词来,所有人都朝郡主看去,因为这是一个女生,这种场合,敢说话的女子,有资格说好的女子,只能是岭南王府的郡主。 第四十三节 豪门夜宴(2) 只见郡主檀口微张,继续念诵:“……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念完,众人沉默,好词,真是好词。 片刻,狂生曾鸿端起酒杯,面向郡主。 “郡主词藻,让人叹服。不是在下奉承,此词凄婉之气直冲云霄,当为古今第一凄婉之词。听之让人落泪!” 这狂生,考中之后,不但不狂了,还懂得拍马屁了。 鄙视之! 刘知易心中叹息,知道事情找上门了,看向郡主,果然郡主也在看他。 这首词是他拿来调戏王府婢女林花的,此时郡主念诵出来,到底为什么? 曾鸿之后,众士子不甘人后,马屁一波又一波,郡主都插不上话。 许久,郡主才找着机会,开口说道:“诸位误会了。这词不是本郡主所做,而是另有他人。” “谁?” “何人?” “哪位才子?” 众人纷纷询问,郡主的眼睛始终看着刘知易,面如桃花,似乎也被这首千古第一词人,倒霉皇帝李煜的作品打动。 刘知易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不断拱手谢罪:“献丑。献丑。献丑。” “你是何人?” 不少人同时发问。 刘知易身穿白袍,明显是太学医科弟子,但却坐在锦衣士子一边,向南而坐,这是次席。 一个豪迈的声音响起:“他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此时一个魁梧身影,大踏步而来,行动如风。 众人一看,纷纷行礼:“拜见王爷!” 岭南郡王从皇宫回来了。 随着王爷出现,加上刘知易身上的穿着,马上有人认出他了。 “阁下可是为王爷煮骨疗毒的刘公子?” “阁下是太学悬壶院刘兄?” 左右士子纷纷小声问着,这不是什么秘密,刘知易大方承认。 “诸位免礼。今日夜宴,不讲俗礼。” 王爷走上高台,冲向他行礼的士子说道,边说边走到了刘知易面前。 突然拱手,深深下拜。 “本王谢先生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请先生赴宴,当面致谢,了却心愿。” 刘知易哪敢让他拜,连忙走出宴席,扶他起身。 “王爷万万不可,学生可当不起!” 岭南郡王,眉目刚毅,性格豪爽,也不扭捏,顺势起身,拉着刘知易的胳膊,送他入席,给足了面子。 然后又拱手拜拜,接着不断朝其他士子拱手,朝主位走去,走到金川郡主旁落座。 “诸位不必拘束,开怀畅饮!” 接着王爷频频举杯,众士子连连应和。 王爷这个正主一到,刘知易明显从各个士子脸上,看到了更加精彩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紧张,但都有所改变。 终于又有人站了出来,这次是跟刘知易同排的一个士子。 刘知易桌旁的美丽侍女马上俯身在刘知易耳边低语起来,自从公主将刘知易写过林花词的事情说出来,侍女就对他热情起来,当王爷亲口说出刘知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侍女就动不动刻意接近,时不时借机在刘知易耳鬓厮磨。 “公子,这位是中原八大名士之一的姚重,儒道士子。今科杏榜排名第七。” 杏榜是礼部考试,名词是主考官定出来的,名次并不重要,因为后面殿试定下的名次,才是正式名次,所以会试只有头名才有一点影响力,其他名次基本无人问津,第二名都没人记得,更何况是第七名。但会试名字未必没有含金量,相反,很可能更专业。历史上,欧阳修主持科举那年,看到一份好文章,想定为头名,可欧阳修觉得那篇文章太好,可能是他的弟子曾巩所写,他是老师,定弟子为头名,担心引起别人诽谤,于是放到了第二名,后来放榜才知道,那篇文章是苏东坡写的,说苏东坡有状元之才,没人会怀疑。但那届科举殿试,苏东坡被皇帝排到了乙榜十几名,连甲榜都没进去,虽然皇榜才是正规名词,但相比欧阳修这样的大文豪,对文章的鉴赏力方面,可能皇帝是个外行。 这个姚重被礼部主考定为第七,很能说明他的实力。 刘知易点点头,见那姚重举起酒杯,突然冲自己这排的另一个士子说话。 “谢会元。久闻江南四大才子才学无双,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谢会元是谢玄,刘知易看杏榜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一个名字。 谢玄出身江南谢家,是江南望族。 江南郡位于夏江下游,北边沿江,东边靠海,境内平坦,土地肥沃,桑基鱼塘,是天下第一富郡。江南富庶,文风兴盛,江南才子力压中原,每次科举都能屠榜,可谓进士及第,江南第一。 姚重将目标直指江南四大才子之称的谢玄,显现了强大的自信,中原八大名士也不是浪得虚名。 中原八郡,与江南不同。江南郡是大夏王朝直属郡,是朝廷的粮仓钱袋。中原八郡,则是封地。所谓中原,不仅仅是夏京周边的夏原,夏原得天独厚,表里河山,南北都有天险,东西都有要塞。西方的百戎山,北方的黄龙山,南方的青龙山,将夏原护在中央,只有东方,通过狭长的河谷通往夏原之外。除了夏原,夏江两岸地势开阔平坦,形成了一片方圆万里的大平原。这块大平原加上夏原,就是所谓的中原。 夏原以东,有八条大河分别从南北汇入夏江,分别是姬、姜、姒、嬴和妫、姚、姞、妘,共八条河流,以这八条河流流域,将夏江中原分成八块小平原。其中姬、姜、姒、嬴四条河流位于江北,因此称为北四原,妫、姚、姞、妘四条河流位于夏江以南,因此称为南四原。 八大平原上,自古生活着以河为姓的部族,演化到后来,成为姬、姜、姒、嬴、妫、姚、姞、妘八大豪族。 两百年前,西戎大举入侵,吞并中原,建立戎朝。中原大地惨遭战火洗礼,八大豪族不但没有消亡,还在戎朝发展成为地方门阀。事实上,夏氏祖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在戎朝时,也向戎朝纳贡,换取富贵。 后来夏太祖起兵反戎,八大豪族站在了太祖一边,出人出力,提供军饷粮草,协助太祖将戎人逐出中原。这段历史,在史书上称之为太祖九合诸侯。 由于依仗八大豪族的人力财力,太祖鼎鼎天下之后,大封诸侯。八大门阀都被封为国公,而且是有封地的实封诸侯。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权力至高无上,甚至比戎人统治之时,还要强势。 中原九郡,夏朝只掌握了一个夏原,因此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开国之初,朝廷都远远比不了中原八郡。八郡门阀,则借助这样的优势,不断向朝廷渗透,影响甚至干预朝政。这种情况,一直到太祖晚年才逐步扭转。随着太祖南征北战,三次北伐大漠,将北狄赶到了漠北,又在八郡以东的江北、江南两大平原上设立郡县制度,这才彻底化解中原强枝弱干的窘境。 到了文帝时期,休养生息,彻底消除了戎人统治时期的痹症,人口繁盛起来,这时朝廷掌握的人力物力已经彻底压倒中原八郡。但八郡依然靠着人才优势,继续干涉朝廷。于是文帝开了太学,试图聚拢天下才子为朝廷所用。此举利弊参半,好处是,天下才子齐聚京师,朝廷能用的人才彻底压倒了八郡,坏处是,八郡也趁机光明正大的向朝堂塞人,他们的士子也可以通过科举入朝做官,但这些八郡士子,永远心向世世代代统治八郡的门阀豪族,而不是效忠朝廷。 武帝之时,朝廷与八郡之间的关系已经貌合神离。幸好武帝时期,边境动荡不安,朝廷需要应付边患,对八郡采取怀柔,这才没有让矛盾彻底爆发。但武帝埋下了控制八郡的伏笔,重新平定岭南、收复漠南之后,在边地设置了九大边郡。这样形成边郡在外,朝廷在内,一内一外夹攻八郡的态势。 之后继位的桓帝,荒淫无度,朝堂上,徐谦、魏无暇两党内斗激烈,朝廷根本没有余力打击八郡。桓帝当政十八年,景德继位,急于清除魏党,最后的结果是魏太后政变,垂帘听政。 太后当政,开了恩科,八郡豪门士子进京赶考,也是在释放某种态度,那就是八郡豪门对太后当政的支持。 八郡豪族,除了八大封侯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地方门阀,名门望族,把八郡统治的铁板一块。这些豪族,由于没有经历太祖灭戎的战争,家族积累、传承得以保留下来,都是经历过三个以上朝代更替,延续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大家族。这些家族底蕴深厚,每年科举,都能取得显赫的成绩,不输给江南才子,让人不敢忽视。 八郡豪族在大夏朝的地位特殊,刘知易不可能不知道,但江南四大才子他就没听说过了。 “江南四大才子都是谁啊?” 刘知易虚心问道。 第四十四节 豪门夜宴(3) 侍女道:“有江南名门徐家的徐介,此人乃是徐谦太傅嫡孙;有江左高门,诗酒风流的江南谢家才子谢玄;有书画名家,王谢齐名的王家才子王铄;还有江南豪富,铸过小钱的沈家才子沈权。” 还是没听过,大概是因为名气不够响亮。江南郡虽然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名人辈出,可毕竟距离夏京太远,位于夏江入海口位置,距离夏京两万余里,名气传播不过来也属正常。 既然现在他们在京师扬名,那说明还是有点本事的。 侍女道:“江南四大才子,中原八大封国名士都到了。现在外面都流传,今年状元必在八大名士或四大才子中。还传言他们科举后回去挑战太学。” 外地士子挑战太学,这是传统了,这个热闹不用出去,在太学里就能见到。 不过八大名士和四大才子的角逐,今天晚上就能看到,刘知易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期待着一场好戏。 只见穿着劲装的谢玄站起来,拱手下拜,面色温和:“姚兄谬赞了。在下不善诗才,不敢献丑。” 竟然认怂了? 刘知易好生失望。 金川郡主此时突然以主人的身份起身敬酒,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明月照高台,喜迎才子来!” 她有感而发,念了一句诗,却没想好后续,卡壳了。 苦笑了一下:“本郡主才疏学浅,在诸位才子面前献丑了。不知哪位才子能补完此诗!” 说完金川郡主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知易脸上。 刘知易马上黑脸。 不是吧,你随口做了一句打油诗想让我对?我是有许多名诗可以抄,可那是朝唐宋大家的,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作诗吧? 心里腹诽,可公主看着他,顿时让他下不来台了。 这时候,四大才子中间坐着的一个俊秀才子起身,朝郡主微微下拜。 “诸位。江南谢韫献丑了!” 江南谢韫拱手躬了一圈,最后冲向刘知易。 开口说道:“更喜两榜开,诸君再登台!” 作完诗,谢韫继续看着刘知易:“刘公子以为如何?” 刘知易点了点头。这谢韫有点水平,虽然受郡主前一句过于简单的影响,整首诗水平有限,可有了他这一句,这才算是一首诗。 金川郡主作的,不过是打油诗的水平,谢韫这两句加上去,反而提升了整首诗的水平。金川的那句诗平铺直叙,平平无奇,谢韫这一句,带上了美好的祝福,拟人化的明月,希望在座的才子,两榜开榜之后在来登台,换句话说,就是借明月之心,祝愿大家金榜题名。 刘知易眉目一动,不对! 怎么又冲我来了? 不过这种场合,只适合商业互吹,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刘知易可没那么多棱角。 马上笑道:“好诗,好诗,不愧是江南才子。难怪太学中有传言,今科状元必出自江南!” 猛吹江南才子,马上就有中原名士不服,祸水成功东引。 姚重继续站起来:“谢韫谢才子才学不俗,想必江南四大才子更是才华出众,不知能否赐教一二?” 这是发出挑战了。 刘知易心中暗爽,有瓜吃了。正准备低头吃瓜,突然瞥见谢韫瞪了自己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老盯着我作甚?我是商业吹捧,人家不服关我什么事?挑事的不是我,罪魁祸首是郡主。 看了郡主一眼,发现郡主也一副目光灼灼的样子,准备吃瓜。两个瓜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江南四大才子被点名了,此时不能不做回应,否则就不知道外面会怎么传了。什么江南四大才子不敢应战,四大才子名不副实云云,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四大才子之一站了起来:“在下谢玄。这位是胞弟,胞弟无礼,让大家见笑了。” 他指着谢韫,原来两人是亲兄弟。 另一才子也站起来:“在下王铄,见过诸位。” 最后两大才子联袂起身。 “在下沈权。” “在下徐介。不若你我四人,合作一首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对方指名挑战四大才子,一个个上太麻烦了,合作一首对付过去就行了。科考在即,为了嬉戏之作的诗词浪费精力,不明智。 众人同意,徐介继续:“既然是在下提议,就由在下先开始吧。” 说完指着天上的月亮。 “天地有眼高悬。” 徐介起势如此之猛,把月亮比作天地之眼,这让下面的人不好接啊,接的弱了,显出没水平,接的高了,后面就崩了,就好像高音第一句起高之后,后面要门强行唱上去,要么就得翻车。第一句就不留下起承转合的空间,太难! 不过现在难的是四大才子自己人,其他人都在看热闹。 尤其是八大名士,一副奚落神态。 这徐介难道是二五仔? 刘知易都不由这么想。 沈权:“在下接:杯中有影如盘。” 嘿,接住了。虽然有些讨巧,但用杯中倒影来接高悬天眼,以柔弱对刚强,倒也有韵味。就看下面的人怎么转了,转的不好还得崩。 王铄:“照落万里江山。” 又起高了,这一轮明月,落照万里江山。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谢玄身上,徐介起势天眼高悬,沈权转入杯中虚影,王铄由虚入实,用万里江山映照,气势上升起来。谢玄要是接不住,这首诗就废了。 只见谢玄轻描淡写,自斟自饮,三杯之后,笑对众人:“尽在你我席间!” 一股洒脱之意如月光挥洒,万里江山尽收席间,且一语双关,不管是明月还是江山,都落在席间,暗示在座才子,能够指点江山。这一句收的,更胜前三句。 语罢,列席无声。 八大名士面面相觑,脸上浮现沉重之色,对方合作一首,他们理应也合作一首应和,不然就输了阵势,对方收的好,大家在席间指点江山,如果对不出,岂不是没资格跟人家在这里指点江山? 但要想对出来,哪有那么容易,一人一句,本就很难,难在默契。 刘知易一脸专注的看着八大名士,就看他们会不会出丑,强作一首打油诗惹人嘲笑,主动认输,又堕了刚才挑事的威风。金川郡主也一脸专注的看戏,不过还有些担心,她跟刘知易不一样,刘知易可以放心看戏,她不行,她是主人,不能太让客人难堪,所以有必要,她还得控场,随时站出来调和。 看着八大名士已经从眼神交流,转为私下窃窃私语,在座都是有教养的读书人,都不会刻意使人难堪,都在等着。但气氛越来越尴尬,这是八大名士自己制造的。别人有教养可以等,他们却不能装作无动于衷,滑过去,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那样就不体面了。实在不行,直接认输倒不失光明磊落,只是那样一来,就在天下士子面前,自认为不如江南四大才子了。即便科举中力压对方一头,也会有人不信服。 金川郡主看戏的心思越来越弱,做和事老的念头越来越强,不由看向刘知易。 心中暗想:“不知道刘公子能不能接的住?” 四大才子合作的那首诗不错,不是容易接住的。不然八大名士不至于如此苦恼,他们这些人随便做一首应景的打油诗还是没有问题的。 金川郡主正要考虑要不要把刘知易拉出来解围,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那个谢韫又站起来:“不知刘公子以为此诗如何?” 怎么又冲我来了? 刘知易好奇,他不认识这个什么谢韫啊,从未谋面,也未闻名,大家都是寂寂无名之辈,就不要菜鸡互啄了好吧! 立马认怂:“兄台说笑了。四大才子名不虚传,在下何德何能,敢点评四大才子的诗作。” 谢韫不依不饶:“林花词的作者,有没有这个资格,大哥你说呢?” 谢玄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要生硬的转到刘公子这里,明明是八大名士起的头,应该人家收才是啊,谢韫这是怎么回事,是看不起八大名士吗? 刘知易也是一愣,原来是这个原因。他抄林花词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一首词,就能让他成为才子。 现在想通之后,心中叹息,却不意外。林花词可是李后主的名作,即便放在词学巅峰的宋代,那也是当之无愧的一流水准。放在大夏这个诗词水平尚处在民间歌谣和青楼小曲的时代,那简直不要太惊艳。能写出林花词,当然有资格点评任何人的作品。 不过他对四大才子的诗很认可,说坏话有顾忌,说人好话,就没有任何顾虑了。正打算从空间感,从虚实变化,从胸怀格局等方方面面吹捧一番时,谢韫又说话了。 “刘公子既然不愿点评,那就和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 作诗?哪那么容易! 刘知易皱眉,他可不想再抄诗了,抄了首李白的名作,现在许多人再找蓬蒿人,抄了首李煜的名作,突然被人从宴席上拎出来当大师。这种名不副实的待遇,会让人暗爽,可也让人心虚。 刘知易求救一般看向金川郡主,希望她能做个和事老。 第四十五节 豪门夜宴(4) 结果金川郡主却火烧浇油:“刘公子不愿作诗,可是因为没有美人相伴?林花可一直等着你呢。寻常人现在她可不见。” 这怎么说的跟青楼的才女一样,寻常不见客,非得是才子才能见到。林花可不是青楼女子,她是王府的婢女啊。见不见客还不是王爷一句话,别说见客了,就是让她陪客都是小事儿。 金川郡主点出林花不见客,是在提醒刘知易,林花今时不同往日,不是普通的婢女了。至少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王府都不勉强。 这是向我示好吗? 刘知易纳闷。 我跟林花是清白的! 刘知易觉得自己名声坏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跟林花有什么私情,不然不会做词送给林花。 “啪啪啪!” 郡主说完,两只玉手抽出袖子,拍了几声。 一个女子,提着裙子,马上从高台下拾阶而上。 “林花?” 竟然是给王爷治病那日,王府里见过的婢女林花。 “刘公子。” 林花谁也不看,径直冲向刘知易,在他面前屈膝行礼。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知易,眉目含情,一双桃花眼中仿佛有水要泛出来,又好像有一股火在更深处。两只眼睛热烈的看着刘知易,眼里再无旁人,就连上首的王爷和郡主都不在她眼中。 “奴婢谢公子赐词!” 林花双目流波,神情激动。刘知易不知道这首词,让小丫头林花最近出尽了风头。一些权贵子弟登门,都想见见《林花》词中的主人。 “林花姑娘客气了。” “刘公子!” 娇滴滴叫了一声。 “哎!” 刘知易应了一声。 “嗯。” 两人交流很尴尬,可在旁人看来,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果然是有私情啊。 “林花。好好伺候刘公子!” 郡主的声音响起。 林花这才意识到主子还在,赶紧回身朝郡主和王爷行礼。 “是。” 接着轻摆腰身,挪着碎步来到刘知易身旁,坐在桌旁。挤开之前伺候的侍女,端起酒壶,给刘知易斟了一杯酒。 “公子请。” “呵呵。” 喝了一杯,见众人都在看他,都不说话,刘知易更尴尬。 郡主又说话了。 “刘公子。美人在侧,岂能不赋诗一首。” 郡主又在挑事。 其他人全都看过来,似乎在等他做事,吃瓜人瞬间被吃瓜,吃瓜大势逆转,真是吃瓜者必死于瓜啊! 回头看向林花,她依然目光灼灼,此时充满了崇拜和期待。 这这这,这是把我架在火上了! 不做是不行了,下不来台,还是一个热锅台。 做什么诗呢?胡乱做一首诗是不行的,做诗讲究应景。 起先是郡主做了一首打油诗,接着四大才子继续用明月做诗,那么接下来的诗,肯定就是跟月亮有关,不然就乱了队形。 跟月亮有关的诗,刘知易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首,“床前明月光……” 这肯定不行,李白的诗不错,但不应景。 看到刘知易沉思,郡主朝林花点点头。 林花悄然起身,在刘知易面前翩翩起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长裙水袖遮不住她婀娜的身段,肩若削,胸有容,腰如蛇,腿似葱。红唇似血,皓齿如霜,眉若柳叶,目有流光。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林花只在刘知易一个人身前三尺舞动,浑然不理在场的四大才子、八大名士,眼中甚至都没了郡主和王爷。 天上一轮明月,月光明亮,照在高台之上,映出淡淡清影。 “起舞弄清影!” 一句词冲入刘知易心里,豁然站起身。 残月,高台,流水,楼阁,情绪到位了! 刘知易离席,一手举杯,一手牵过翩翩起舞的林花小手。 举杯抬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看着残月,向天发问。 气势、逼格,瞬间拉满。 等待吃瓜许久的众人深吸一口气,精神顿时一紧,感受到一股气势,纷纷正襟危坐。 只听刘知易继续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此句激起一股孤傲萧索的气息,仿佛月中的谪仙人,想归不舍。黄庭坚因此推崇苏东坡与李白皆为谪仙。 场中众人感觉呼吸中都带着清寒,如同呼吸到了月宫中的凉气,果然是不胜寒凉。 刘知易此时丢出林花柔嫩不堪握的小手,随着林花的身影摆动手臂,林花继续起舞,仿佛是被他指挥着舞动一样。 刘知易继续念诵: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林花醉了!众人感到一股至情,仙人不舍人间的原因找到了,就是在舞弄清影的美人啊。 谢韫眉头微皱,眼波中闪过艳羡。另一个挑事的人,金川郡主突然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心中升起愁绪,怎么无人对她如此?王爷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撇,也满饮一杯。 听着刘知易继续念诵: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郡主心中愁绪更浓。谢韫眼睛泛红,就此离别,仙人果然无情。四大才子,八大名士则呼出浊气,人间不值得。 林花舞罢,颓然倒地,嘤嘤哭泣。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 刘知易喝尽杯中酒,叹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收尾虽是美好寄愿,却难消众人心中愁绪,久久沉默之后。 谢玄突然拍案。 “好词!刘公子果然是词中圣手。此词一出,明月词,再无人敢做。” 这有些夸张了,该做的还是有人做,但想超出这首词,还真没几个。刘知易自己就不知道,能超出这首词的名作,最多也就是比肩。 所以谢玄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就连八大名士了也站起来附和:“刘公子诗才,在下等佩服。珠玉在前,我等就不献丑了。” 八大名士认怂了,不过不是向四大才子,而是向刘知易。 认的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一方面是刘知易这首词确实没法超越了,虽然他们可以吟诗,但诗词一体,没必要那么较真,勉强做一首也是丢人;另一方面,他们不是向四大才子认怂,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刘知易做了一首词,让四大才子折服,这本身也是替他们解了围。没有让四大才子专美于前,让他们好接受的多。 八大名士不应战了,众人也没人觉得他们丢人。别人也都不在作诗作词,也觉得理所应当。 唯有刘知易有些不满,一边将倒在地上的林花扶起来,一边心里腹诽。 你们激我又偷了一首诗,然后你们都不肯做了?这太鸡贼了吧! 看向郡主,希望她再挑挑事。 可郡主却长叹一声:“诸君。为此词,浮一大白!” 众人举杯,一口喝干,叫声痛快。 刘知易又看向谢韫,看她会不会在出来闹幺蛾子。 结果谢韫端坐桌后,神情淡漠,似乎失去了所有斗志。 惹祸精都安静了,刘知易觉得没瓜可吃了。 “公子。” 只有林花无骨一般瘫在刘知易身侧,刘知易一手扶着她的腰身,防止她跌倒。 “你没事吧。林花姑娘。” 刘知易关切的问道,跳舞跳得好好的,突然摔倒,难不成是脚扭了? 林花摇了摇头:“公子,好是无情!” 无情?这从何说来。 疑惑的看向林花:“姑娘何出此言?” 林花道:“公子词作中有。” 刘知易叹道:“那是作品,要把人跟作品分开。” 他可不想搞粉丝经济,因为也没有粉丝可搞。 林花哦了一声,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则不停喝酒,一会儿敬郡主、王爷,一会儿相互敬,不断推杯换盏,仿佛要把自己灌醉。只是四大才子和八大名士之间,没有丝毫互动,显然依旧憋着一股气。四大才子有些看不上八大名士,八大名士有些挂不住脸。说到底,人家四大才子做了一首诗,而他们却拿不出手,是略低一头。于是八大名士最先醉倒,王爷和郡主趁机宣布散席,并恭祝诸位才子名士高中。 刘知易被留在了府中。 住进小金川园的客房。 林花一路将他送到这里,并且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林花的桃花眼眨动,满目含春:“郡主命我服侍公子。” 刘知易婉拒道:“服侍就不必了。” 林花态度坚决:“公子。何须见外,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服侍是指这个啊? 洗澡应该没事的。 刘知易心里妥协。 刘知易泡在热水中,林花柔软的小手,一边给刘知易擦洗,一边念念碎的说着王府中的趣事。 刘知易这才了解到,他上次给王爷看完病后,王府中发生的一些情况。 首先是岭南郡王的妹妹金川郡主接替了士子,掌控了王府的财政人事大权,至于原因是什么,林花也不知道。刘知易却猜测,可能跟王爷突然发病有关,王爷如果重伤不治,得益的就是世子,王爷治好病后,突然将世子的权力都收走,这场病如果没有世子的阴谋在内,才见鬼了。 其次是上次给林花做的那首《林花谢了春红》词,已经在王公贵族之间传了开来,现在一些来王府的豪门贵公子,都点名要见林花,让林花烦不胜烦。说这话的时候,林花眉目含笑,显然是在凡尔赛。 原来刘知易上次给王爷治病,不但让金川郡主在王府中成功夺权,还做了一首词,让小侍女林花成了名人。难怪这次郡主让林花献舞,林花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洗完澡,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刘知易发现,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洗完澡后,林花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难道她想以身相许? 就为了一首词,值得吗? 第四十六节 武道开悟 大木桶中冒着热气。 林花去了旁边卧室。 刘知易偷瞄了一眼,发现林花在铺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刘知易闭目养神,内心紧张无比,不会真的要来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远了,睁开眼,自己脱下的衣服被收走了,这一会怎么出浴桶? 脸有些红了,不应该啊,我又不是雏! 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我怎么就半推半就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啊,我是武道高手,才刚刚窥入门径,奇遇连连,我要自暴自弃吗? 刘知易心中复杂,感觉血气有些不稳,连忙收紧心神,血气运转之中,如波涛浪涌,滚滚长流。 奔涌的狂浪刚刚压下,成为舒缓的平波,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水波又开始起伏。 我是不是该转换成医家或者法家角色,或许角色不同,就不会受到武道规矩制约,医家和法家可不讲究养精蓄锐,破了也就破了,不会气息外泄。到时候再切回来,我又是一个完整的武夫。 这样想,可不敢这么干,他可不敢保证,这幅身体在切换之间,真的像游戏中的不同角色一样,可以满血复活。 念头庞杂,血气混乱,突然一只小手摸了上来,血气马上就上冲到了头顶。 深吸几口气,让失控的血气稍稍平缓,小手已经从肩膀滑到了胸膛,血气随着小手不断变化。 “刘公子,你身子好热啊!” 林花小声惊叹。 能不热吗,怎么说哥哥也是武夫,气血旺盛。 刘知易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赶她出去?不行。上次都受过这种待遇了,这次拒绝,她会以为被嫌弃。 我是不是想多了,我为什么会顾忌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情绪,难道我本身就不纯洁?妈妈啊,我不干净了。 心里想着,嘴里哼哼两声:“姑娘快点。” 林花柔嫩的手掌一颤:“公子不要急嘛!” 误会了,误会了妹子,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煎熬,真正的某火焚身。武夫体魄强劲,气血旺盛,生物学上就是健康、强壮,年轻气盛。 林花的小手一路向下,血气再次上涌,比刚才还汹涌,山洪爆发,终于决堤了。 砰的一声,水花爆炸开来。 林花惊叫一声,浑身湿透。 “公子。你太淘气了!” 林花抱着头,惊叫着跳着,却根本躲不开漫天落下的水花。 等水花落尽,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木桶散开,偏偏木板向外敞开,如同张开了一朵花。一桶的洗澡水流淌了一地,溅射的到处都是,墙上、屋顶上,屏风上,纱帘上。 “公子?” 林花眉目一紧,瞥见公子正在卧室,才送了一口气。 “还真是心急!” 暗骂一声,肌肤红透。顾不得浑身湿透,娇笑着跑向卧室,可不敢让公子等急了。 刘知易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浑身冒着白气。 贝齿轻咬红唇,呼吸急促起来,走向罗床的脚步越来越慢。 “快把衣裳脱了吧。” 刘知易眉头微皱。 哎,这都湿透了。 林花蚊子般嗯了一声,碎步轻移,快步到了床边。低着头,爬上床,跪在床上,将床帐放下来,整张床前遮挡了一道纱幔。 刘知易抬眼看了一下,见一只手从纱幔中间伸出来,莲藕一样的胳膊伸出窗外,手上抓着一条绣带,轻轻掉落地上。接着又一件,这是罗袜?第三件,是裤子?窸窸窣窣许多次,手臂终于没有在伸出来。 这下应该不会感冒了。 刘知易专心打坐,刚才气血上涌,直接冲破极限,他甚至以为走火入魔了,结果平静下来之后,感觉气血增益良多。仿佛细胞分裂,在强烈的慾望刺激下,旺盛的气血开始分裂,气血比之前浓郁了四分之一。 他果然是命运之子,总能因祸得福,化险为夷。 这么想着,继续运功。 “公子!” 林花悠悠开口。 “嗯。” 刘知易心不在焉答道。 “被子里凉。奴家帮您暖一会儿,您等会在上来,可不要着急。” 着急? 刘知易又气血上涌了。 继续压制,他觉得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修炼,锤炼气血的效果比得上平时打坐多日。 被子确实凉,可这不是理由,清凉的锦被遮不住林花炽热的心火。 她浑身发烫,既紧张又兴奋,既渴望又害怕。 所以才开口求公子不要猴急的上来,说完之后,又后悔起来,害羞起来。羞愤的拥被捂头,浑身颤抖。怎么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呢。 被子里越来越热,林花觉得公子马上就要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叫,吓到公子怎么办?我要不要挣扎,万一公子以为我不愿意?不可能,我都这样了,公子怎么会以为我不愿意,啊,我太不要脸了啊。怎么办,怎么办? 咦,公子怎么还没上来?难道他以为被子还没热,我要不要告诉他?这怎么开口嘛!他又没问,对啊,他怎么还不问。他不是很急吗,急的都冒烟了!难道他生气了,嫌我太慢了吗,男人都这么没有耐心吗? 林花疑惑起来,小脑袋慢慢钻出锦被,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她的心开始凉起来,公子在干什么?公子不会走了吧? 林花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感觉到沁骨的凉意,小手轻轻捏起纱帘,慢慢掀开一角。公子还在!松了一口长气。 可公子为什么不上来,难道公子不愿意?公子嫌弃我?一定是这样。他一定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子。 公子在干什么?在打坐!他入定了吗?把我忘了吗?公子心里没我吗?林花突然委屈起来。 “公子!” 忍不住轻呼一声。 “嗯。” 刘知易轻应一声。 他很努力的压制内心的火热,刚才好容易压下去,林花一声轻呼就又升腾起来。很难受,心里却叫着,“继续,不要停”。 他需要刺激,需要更进一步刺激,他的血气不断像浪潮一样堆积,他越是压制,堆积起来的力量就越大,这股力量会形成摧毁一切的海啸。 林花见公子只轻轻答应一声,却没有任何行动,她并不知道公子忍得多辛苦,她委屈极了。公子果然在嫌弃我,我都这样了,他都不肯上床,被窝这么暖和,他却宁可坐在外面挨冻。 “公子。” 林花的声音中带着委屈的呜咽。 “嗯?” 刘知易还是轻声应着。 “公子。奴婢虽然是下人,可奴婢还是完璧。” 完璧?还真是一个姑娘,还是一个真姑娘! 我在想什么? 刘知易血气又上涌了,血潮汹涌。赶紧收紧心神,全力压制血潮。 “公子一定以为奴婢高攀,可奴婢又不求明媒正娶,不要八抬大轿……” 如泣如诉,边说边哭。 哎,又一个要做小的,命运之子的福利大礼包不能总出这种吧! 刘知易有心思自嘲了,因为血潮被压制了,当然能量又聚集了一层。 “哎。林花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知易安慰了一句。 林花立马不哭了, 我就知道,公子对我有意。公子是逗人家的,公子讨厌。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公子。被窝热了。” 砰的一声,刘知易的血气再次炸开。 如潮的气血在血脉中急速流动,能听见哗哗淌水的声音,又像金属撞击一般叮当作响。高速流转的气血,激发出强势的气场,环绕身躯。血脉微端激发出一处处开口,十万八千个毛孔向外吞吐血气。这些血气凝而不散,被气血场牢牢束缚,就像电场束缚电子,大地束缚万物一般。血气只能围绕气血场有规律的运转,在气血场的作用下,千变万化。 血气炸裂的能量,掀起了一股狂暴的风,卷起了纱幔,露出了里面露着一只玉耦似的手臂的林花。 林花花容失色,大叫道:“公子,轻点。” 刘知易的血气几乎要再次上涌,不过他轻易压住,苦笑一声。 “林花。我虚了,有心无力了!” 说完,坐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林花惊叫一声,顾不上春光乍泄,一手拥着锦被,一手掀开纱幔,两条葱白长腿用力跳下了床。 “公子!” 公子没事,只是摔倒了,只是起不来。 林花一时手忙脚乱,又要拥着被子裹住身体,又要扶刘知易起来,顾了头顾不了尾,各种走光。 身材不错。 白,细,翘,有容。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只能隐隐看个轮廓,但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一边是林花搀扶,一边是自己用力,总算趴着床沿挪到了床上,这张床真难上。 翻身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心情大大的喜悦,嗅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儿身上散发的清香,看着焦急的神态,关怀的目光,以及肌肤上渗出的晶莹细汗。 刘知易不用暗想,如果此时有人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绝不会相信这是刘知易练了一晚上武的结果。 “林花。你真是我的福星!” 刘知易一边喘气,一边激动的说着。 这半夜没白折腾,先后两次血气爆发潮涌,冲破了一层玄关,经过确认,他开悟武道了。 第四十七节 文武双修 打开角色界面,跟之前有了不同。 之前角色界面下,是一个子菜单,只有一个菜单项【文道】。 现在则是两个并列的菜单项: 【文道】【武道】 点开文道,弹出的是两个菜单: 【角色1】【角色2】 点开角色1: 角色1(文) 级别:童生 职业:法家门徒 角色2(文) 级别:秀才 职业:悬壶医者 返回打开武道,弹出一个角色: 【角色】(武) 级别:秀才 职业:刀客 之前的系统,只有一个文道模板,领悟武道,终于开启了武道模板,多了一个新的角色。 刘知易查看了一下,发现文武道之间可以切换,他现在是武道模式。之前只有文道两个职业角色的时候,同样可以切换,切换之后,身上的真气会发生变化;不知道多了一个武道角色后,三个角色之间切换,会有什么不同。文道和武道模板之间切换是不是跟角色切换一样? 带着疑问马上尝试,先从武道身份切换到文道身份,弹出法家门徒/悬壶医者两个选择,选择悬壶医者。 马上感觉到了熟悉的真气流动,全身舒坦,刚才虚弱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样。 刘知易感到奇怪,切换一下模板,身上的疲惫感也消失了吗? 尝试运转气血,结果毫无反应,仿佛他不是一个苦练过三年武道的人,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运转悬壶真气,经脉中真气流转自如。 又切换到法家,真气运转同样自如,只是比医家真气稍差,这就是秀才和童生的区别吗。反倒是武道,没想到最后开悟武道,却进境最快,来势最猛,通过两次血气爆炸,竟然开悟入道之后,又冲破童生,直接晋升武秀才级别,不知道是不是有三年积累的原因,武道比文道更加有后劲。 换回武道身份,虚弱、疲惫的感觉瞬间出现,他好像从一个健康的普通书生,又变回一个身体透支的武夫。 反复切换摸索过之后,刘知易发现,切换文道和武道模板之后,仿佛换了一个身体,而在文道不同角色之间切换,身体没有任何变化,真气会发生变化。 试验多次之后,刘知易产生这样一个感觉,文道和武道两个模板相当于两个账号,而医家、法家两个文道下的不同角色,则相当于同一账号下两个不同职业。 经过反复试验,他还发现,他可以同时选择文道、武道。这时候,他的身体是武道的身体,真气是文道的真气,血气和真气可以同时存在于血脉和经脉之中。这点反而并不神奇,如同一个文武双修的人。 单独选择文道或者武道之一的时候,刘知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体,刘知易不由得产生这样一个念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个身体死了另一个身体还能独活,他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只是猜测,刘知易可不想去试。 至少意味着他可以文武双修,甚至多修。 这世界是一个奇诡的修行世界,修行体系主要分为文武两道。文人修行以静为主,领悟各家经典,一朝悟道,就能掌握神奇的玄妙之术;武道修行以动为主,持久锻炼,力量日积月累越来越强。 其中文道又有诸子百家之分,道、儒、法、墨为四大显学。武道则以刀、剑、拳、枪,四大派系为主。 本朝开国之初,武道兴盛,武圣众多,刀圣、剑圣频频出现,甚至箭道、盾道这种小众派系,都出过神射和神盾这样的武圣。可惜天下定鼎,四姨宾服,朝廷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后,武道衰微,已经数十年没有武圣崛起,倒是文道大盛,各派宗师、圣贤屡屡出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因此这些年,世家大族都优先培养子弟学文,人才的匮乏更导致了武道的衰微。就连刘家这样的乡下土豪,都希望儿子学文,刘知难、刘知易先后学文不成之后,才不得不学武。 “我这算文武双修了吧?有点像墨家!” 摸索完系统之后,刘知易思索着。文武双修十分罕见,不是学文的人不能习武,也不是习武的人不能从文。可是很少听说谁既是武道高手又是文坛宗师的,史书中都没有记录,刘知易不知道原因,还是小门小户,没有传承所致。心想开学后,得找太学的老师问问。倒是文道中的墨家,有些文武双修的样子,可墨家是文道无疑。墨家以工匠和侠客闻名于世,工匠自不用说,墨家里的能工巧匠闻名天下,但墨家里的侠客也闻名天下。 除了墨家之外,其他诸子百家,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文武殊途,泾渭分明。 刘知易还查看了系统记录,发现系统给奖励了三十万积分,意外的收获。他领悟法家、医家的时候就没有奖励,猜测因为法家、医家是系统灌顶,而武道是自己开悟的。开悟新道,竟然还有奖励,而且是三十万,相当不错。 “回头该去墨家学院偷师了!” 刘知易打定主意。 至于现在,该休息了,太累了。 对林花说:“林花姑娘。在下想休息了。” 林花点了下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一脸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说自己是他的福星。 这是在夸我旺夫吗? 再看的时候,男人的眼皮子打架,慢慢闭上了眼睛,沉重的鼻息声响起,竟然睡着了。 林花没有动,坐在床边看着男人。 白皙的面孔,很干净,是个书生。面容俊朗,眉目清秀,长得真好看。还有才,对我还那么好,做那么好的词给我…… 睡着了,他睡着了。 林花突然凑过去,红唇迅雷不及掩耳在刘知易面颊上啄了一口,然后像一只小鸟一样跳开。 两条腿身在锦被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能尖着脚,仿佛跳舞一样,不断弯腰,从地上捡起衣服。 一边穿衣,一边回眸,刘公子就那么静静躺在床上,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一件件衣服穿到了身上,林花又恢复成那个包裹在层层深衣中,艳丽又不时端庄的王府里的美婢。 一想到刚才自己在床上火急火燎,心急如焚,患得患失,方寸大乱的样子,林花羞愤的跺了下脚。 又想到那时候,刘公子竟然在练武,更加羞耻,又跺了几下脚。 “讨厌!” 霞飞双颊,羞耻难忍。 一回头,好在那人还在睡觉。 “坏人。” 娇嗔一声。 又有些心疼起来,她都忍得那么辛苦,男人想必更难熬。 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看男人睡的深沉,练武太辛苦了。 跟我爹一样。 林花心中想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眨动,微微一笑,匆匆跑出了门。 天边的弯月已经西沉,如同一个人眯着看人,十分和蔼。 哈欠一声,刘知易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的不长,但睡的很沉,深度睡眠。 他现在神清气爽,就是虚,气虚、体虚,各种虚,深深的疲惫。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刚才都兴奋过了,于是现在每一个毛孔都感到疲惫。 虚,但不弱,因为很稳。境界稳固,即便林花春光乍泄,也不能让他气血浮动,他的气血,现在控制自如,只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这就是秀才,比初入门槛的童生成熟的多。 很快门响,林花走了进来,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看见刘知易睁着眼,惊叫一声。 “呀!公子你醒了。” 顿时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羞红满面。 “醒了。” 刘知易道。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林花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翻转瓶口,从中倒出一颗眼珠子大小的红色药丸。 这药丸一出瓶子,马上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仿佛热血洒了一脸。 刘知易贪婪的吸了一口,他的身体告诉他,需要这个东西。 “我不知道。是增气血一类的丹药吧。” 刘知易猜测。 林花道:“公子真聪明。这是百牛丸。增气血的。是王府的秘药。” 刘知易惊讶:“这可丸子抵得上一百头牛?” 一头牛的气血比一个壮汉都要强大,一百头牛的气血,那得多旺盛。 林花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一百头牛才能炼这一颗药丸,只能顶一头牛。” 说着送到刘知易口边。 如今虚如深谷的刘知易,根本抵抗不住这样的诱惑,张嘴吞下,百牛丸入口即化,化作滚滚血气在脏腑炸开。 五脏六腑贪婪的吸取这团爆炸的血气,刘知易马上感觉到体内干涸的气血又再次滚滚涌动,驱动气血,药力炼化的更快了,不到一刻钟,气血循环了几个周天后,一头牛的气血就被他吸收殆尽,起到的效果是,刘知易现在感觉到自己又是一条好汉了。 外面响起鸟叫声,天亮了。 刘知易吐出一口浊气。 “林花。我该走了。” 林花没说话,只是幽幽点了下头,再看她已经双眼噙泪。 “过几天我就来了。” 林花抬头,楚楚可怜中又带着一丝喜悦,还是点了下头。 “你的舞跳得真好,下次来再给我跳。” “嗯。只给你跳。” 刘知易推开了房门,鸟语花香,天际浮白。 林花一路送到王府大门口。 “走了!” 说了一声,匆匆离开。 第四十八节 官厨辩法 回到太学,精神奕奕,这一趟王府之行,太值了。 苦练了三年的武道竟然意外开悟,连破两层境界之后,又吃了一颗百牛丹,体内气血滚滚,感觉距离武举人已经不远了。 大哥来信说明年就要回来考武举,估计现在距离武举人境界也不远,不知道到时候兄弟俩谁的实力更强。 由于一直运转医家真气调息气血,医家真气也进步不少,同样是秀才境界,就只有法家真气还没有多少进步,虽然比进入太学之前强了一些,却十分有限。 法家是目前的短板,积蓄补强。刘知易回太学后,都没去炉亭,直接去了法家拂士院。 他肯定是上不了法学院的课的,除非上大课可以去蹭,平时的自习他连炉亭都进不去。 刘知易的目的,是法学院的官厨,他相信法学院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不可能不讨论法理,就好像悬壶院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一定会讨论医案一样。 法学院位于太学中心西北,隔着中轴线的东边就是儒家学院,东南是兵家学院,南边是道、墨两家。 法学院的位置,就彰显了地位,这是太学的支柱之一! 进入法学院,气象也不一样,六千学子在这里就学,两千多间各种屋舍鳞次栉比,光是悬壶殿那种大殿这里就有三十多间。 进入法学院的官厨,容纳六千人就餐的巨型公共食堂,早餐时间还没结束。 刘知易身穿素白袍,跟法学院青色的长袍不同,他在这里混不上饭,有些后悔没先吃了饭再来。如果不是周问卿送来两封信耽误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有时间先在悬壶院吃了早餐,再来拂士院偷师。 在巨型食堂中转悠着,行走在一张张桌子之间,专找那些已经吃完早餐却还不肯离开,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凑热闹。 眼睛扫过,有的小团体脸上表情轻松,时不时脸上露出笑容,这肯定是闲聊,刘知易转开。看到一伙人,脸上带着激昂,仿佛在争吵,这一定是在辩法,刘知易快速走过去。 这伙人总共十来个,早饭早就吃完,聚在一起激烈争论。还吸引了其他人,刘知易向他们走去的过程中,又有几个人加入这个小团体。 等刘知易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聚集起二三十人,他默默躲在人群后,听着法学生们辩论。 “诸位,行侠仗义,何错之有?” “侠以武犯禁,这就是错。” “杀贪官,诛恶霸。所杀,无一好人。这是错?” “若人人如此,要国法何用?” “若国法如此,要国法何用!” …… 刘知易听着迷惑,听了一刻钟之久,听出了原委。两拨法学生在争论一件正在发生的大案,一个名动天下的侠士,不慎被官府擒获,押送京城受审。这个侠士,专杀恶人,从未杀过一个好人,于是一些法学生就认为,这侠士的行为是正义的,不该处以极刑。有的法学生认为,这侠士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律法,不惩罚他,要国法干什么?有的学生针锋相对,认为国法如果不能惩恶扬善,那要国法有什么用! 最后两拨人都喊着“要国法何用”,却是两个意思。 刘知易听着听着,觉得两派学生都给自己预设了立场,一派站国法立场,认为任何违反法律的行为都该制裁,没有对错、善恶;一派站正义立场,认为侠士所为,符合公义,符合人们朴素认知中的正义,这样的行为最后还遭到法律制裁,那就是法律错了。 这群学渣! 刘知易不由想到,他们都没考虑过程序正义问题,都直觉的直奔结果。侠以武犯禁,这种行为放在任何朝代,哪怕到了法治社会,这种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第一,侠士程序不正义,侠士制裁贪官污吏、恶霸刁民,没有进行严格的取证、审判程序,这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第二,侠士本身就没有制裁权,一定程度上,侠士越权了。 法律有制裁权,从法理上来讲,这是民众牺牲自己一部分权力,度让出去的公权力。侠士以私人,行公权,本身就不合理。 之所以老百姓会为这种行为叫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百姓对国法的失望,国法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法学生们争辩的越来越激烈,纷纷引经据典,陈说厉害,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他们倒是有几把刷子,人人气息鼓荡,气势蒸腾。 刘知易看的过瘾,原来同样的气息,是能够相互影响的。十几个人一波的团体,真气运行,就能形成一股气势,这种气势不同于真气本身,而是真气运转的外在波动,就像电流运转自然激发电磁场一样。 刘知易也默运真气,他的气势与这些气势互相砥砺,互相激发,竟然感觉自己的法家真气凝练了一丝。不由惊讶,难怪法家大兴,几乎能与儒家比肩。法家学子聚在一起,互相辩论,起到的作用大概相当于战场搏杀,因为辩法就是他们的战斗方式。难怪法学院从不禁止学子聚众争论,这是他们修行的最好方法啊。 两股,不,三股不同的气势在虚空中交锋,互不妥协。 两股强大的气势互相冲击,一方代表支持国法的,一方代表支持正义的,还有一方都不支持的,这是刘知易的气势。刘知易的气场最为微弱,其他两方如潮水,他的则像礁石,在两股气场冲刷中岿然不动。 两方气势蒸腾,刘知易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同潮水在冲击自己的气势,反馈到自身就是体内真气受到牵引,不由自主想要按照他们的大势运转。那两拨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刘知易的气势,只是大敌当前还顾不上这个癣疥之痒。 “禁言!” “哑口无言!” “反省!” “扪心自问!” “醒悟!” “幡然悔悟!” 辩着辩着辩出了火气,这群法学生突然动起了嘴,其实是动起手来了。他们用出了真言之力,试图用法术让对方屈服。 一开始刘知易还觉得有好戏看了,这群书生,无法以理服人,开始以力服人了。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群书生的法术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他感觉内心开始受到精神冲击,时而感觉到国法有利,那侠士以武犯禁,简直罪大恶极,而是感觉到正义有理,国法不能维护正义,根本不值一提。 这跟上次被董封震慑一样,内心直接受到干扰。刘知易强运真气,可怎么都找不回本心,法家真言真是太恐怖了。 如同墙头草一样摇摆了许久,终于风波止息,双方罢兵言和了? 刘知易恢复理智,看到一个长者来到人群中,原来有学官出面干涉了。 冷静下来的两拨人心不服口不服,依然互相敌视着对方,此时不知道谁注意到了刘知易。 瞪了他一眼:“你是何人?医者!” 刘知易汗颜,感觉阵阵敌意,他来这里又没有隐藏身份,穿着素白医袍。太学不禁双修,甚至各家各派很欢迎其他各家兼修,甚至专修。诸子百家都带有哲理性,有散播自己主张的动机。 这时候刘知易被法学生们刻意挑出来,恐怕是为了出气。 “你一个医者,也懂法?” 一个声音追问。 刘知易刚才卷进两股气势中,被折腾的极惨,此时也一头心火难消。 冷笑一声:“怎么不懂!我请教你,有只狗咬我。我把狗打一顿算不算犯法?” 法学生道:“当然不算。” 刘知易道:“这只狗咬我,我把狗打死了,算不算犯法?要不要赔狗主人?” 这次法学生考虑了刹那:“当然不算,不用赔偿。” 刘知易又问:“那我把狗打死了,煮了吃肉,算不算犯法?” 不等法学生考虑完,刘知易又追问:“狗主人放狗咬我,狗太凶猛,我打不过,我把狗主人打死,算不算犯法?” “这个?” 法学生陷入矛盾,够他想的,这种怪题,就是王朝栋那样的侍郎都要想很久,更何况一个学生。 看到法学生陷入死机状态,刘知易在他反应过来前,溜了。 法学生还是没想明白,已经发现眼前的医者跑了。 突然生出一种“我觉得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走了,宋士杰。” “哦。斋长我请教个问题,一只狗咬我……” 后来听说法学院某斋因辩论狗咬人问题,最后打起来了。 刘知易离开官厨,接着去了法学院的书库。书库也不禁止其他院学子进入,原因很简单,这里的藏书带不出去,还无法抄录。 刘知易翻看着一本本发黄的秘籍,如饥似渴。他心中一个个疑惑被解开了。 看了《法家要术总纲》,刘知易知道他从曹侍郎身上搜出来的那本《法家真言》并不全,只是其中一册。 法家真言,是法家术法,法家用来制敌的秘术。经过数千年,无数前辈的探索,演化出了六诀要术。分别是《律》《令》《讯》《刑》《捕》《侦》,曹侍郎身上那本只是庞杂的法家真言中的《捕》字篇,是比较实用的秘术。刘知易掌握了其中最基础的“画地为牢”,目前用出来只能困住蚂蚁。比较高级一点的“绳之以法”“目无三尺”“法网恢恢”“束手就擒”“负荆请罪”等等法术他都用不出来。 第五十节 治疗心脏病 心情郁闷的离开法学院,一无所获。因为看着每个人升起一脸法律工作者的崇高神色,大有一种誓死捍卫法律尊严的决绝,刘知易实在无法开口问他们一句“法家秘术到底怎么用”这样俗气的问题。 刘知易不知道他的参与,在法学院造成一场多大的风波,他这天离开法学院之后,就被其他事情缠住了。 “周师兄。人现在如何了?” 周问卿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方先生已经去了岭南。 那日托他捎信回去,就已经晚了。谁能想到方先生做事这么果断,刚说过打算去岭南,结果招呼都不打,背起行囊就走了。周问卿的信根本没送到方先生手上。然后当夜方戎女又发病了。周问卿留下照顾了三天,今天刚回来。 “已经醒了。没有大碍。不过要是不能医治,恐怕活不过三个月。” 周问卿说道。 方戎女前些天发过一次病,这么快又发病,恐怕跟方先生离开有关,心脏病不能太激动。 “有劳周师兄了。” 刘知易道。 神色凝重,血虫的事情不能拖了。血虫的线索,一个在王府,一个在董封。董封手里确定有一只血虫,来自王府的收藏。金川郡主那边还没有消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血虫来源,即便有,也在岭南,远水解不了近渴,去一趟岭南,回来师姐都凉了。 一番深思之后,刘知易决定去找董封。董封为人古怪,但医术水平极高,以他能给人换头的技术,医治先天性心脏病应该不难。如果是刘知易,哪怕从王府里得到了血虫,他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方先生认为血虫能治疗心疾,可方先生没告诉刘知易怎么做。 董封也住在悬壶院上舍,而且就住在掌院隔壁。一是他身份高,二是掌院不放心,把他放在身边,便于防范。屋外还有一些当值的学生巡视,防止闲杂人等误入。刘知易刚刚靠近,就被拦了下来。谎称是去求见掌院,加上学生中有人认识他,毕竟他现在是悬壶院的名人,于是这才放行。 假意朝掌院院子走去,到了跟前突然转向,奔向董封院门。 后面的学生防范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知易敲响了董封家门。 “董先生,我来了。” 大门瞬间打开,仿佛在等着他一样,董封出现在门后,笑容满面。 “小友,你想好了?” 刘知易苦着脸:“董先生。商量商量,放血就算了,您开个条件,把血虫让给我如何?” 董封要放他的血,打死他都不敢接受。谁知道会被放多少血,就算约定了数量,谁知道董封会不会守信,根据传说,这老东西可没什么操守。 董封嘿嘿一笑:“可以。换做以前,我还不能答应。现在吗,当然可以了。我听说你在做显微镜?” 刘知易点头。 董封笑道:“得给我一架。”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试制显微镜,可每天晚上回宿舍睡觉,都能收到相关进度,进度还算顺利,因为原理上显微镜并不复杂,加工难度上也并非不可克服。但耗费的资金确实太惊人了,因为实验了好几种水晶,效果都不好。必须用最纯净的水晶,可遇而不可求。幸运的是,在一个胡商手里,找到了一对水晶杯,没有杂质,满足要求。但胡商狮子大开口,要价十万两银子。根据这个价格,岭南王世子送的那批礼物,最多只能让他做两台显微镜。关键是就算有钱,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极品水晶。 不过刘知易别无选择:“成交。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亲手帮我师姐治病。” 刘知易找血虫为了给师姐治病,这件事董封是知道的。 董封抚掌:“一言为定。” 刘知易问道:“那什么时候治病?” 他以为董封会选在显微镜做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现在就可以。” 觉得自己多想了,董封是高手,不怕自己赖账,因此敢先把血虫交给刘知易。 事不宜迟,刘知易道:“那好。就今日!” 心情大好,不用放血,就能救回师姐了。 转身想叫上周问卿一起回去接方戎女,结果又找不到这家伙人了,感觉他对义诊似乎有种病态的迷恋,刘知易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好,但总忍不住产生这种感觉。 出了太学,在不远处的车行雇了一辆车,给了五两银子赏钱,车皮不顾惜马力,拼命打马,赶中午前就回到了春风亭。 方戎女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看着铺子,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以前以为她是戎女,肤色就是这样,现在想来,应该跟她的病不无关系。 “师弟!” 见到刘知易,方戎女露出纯真的笑容,师父走后,她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 “师姐。收拾一下,跟我进城。” “进城干什么?” “治病!” “啊?你都知道了。” 方戎女还以为刘知易不知道她有心疾,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方先生临走前告知了她一切,以前不说是觉得说了没用,他要去找药,并没有隐瞒。在这点上,方先生信用很强,他似乎是个不会骗人的,不然也不会从小就告诉方戎女她是捡来的。 “师姐,快收拾吧。晚了就进不了太学了!” 刘知易催促道。 出门前,已经托董封接应,以董封的地位,放一个外人进太学并不难。 方戎女没什么可收拾的,背了一个包袱,关了铺子就上了马车。 在车上,她不说话,特意穿上了一双红鞋的脚无处安放,一会儿伸出裙子,一会儿塞回去。 “师姐。放心,我拜托了太学里最好的先生。医术十分高超,曾经割掉人头装上还能活。” 方戎女马上被吸引:“啊,真的?” 刘知易点头:“当然是真的,太学里人尽皆知。” 说着刘知易突然没有底气了,董封的医术没的说,就是人不太靠谱。大概即将给家属做手术的人都这种心态吧,患得患失。刘知易尽量平复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这会不能乱。 傍晚前,赶到了太学。对门子解释了一番,门子就放行了,果然董封打好了招呼。 马车一路送进董封门前,董封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前后者,一副慈祥面容,像极了一个医德高尚的老医者。 这模样很能唬人,刘知易不会揭穿,此时方戎女能安心最好。 进了董封的院子,马上就显出不正常了。刘知易进过掌院的院子,种有绿植,董封这里,却摆满了各种大缸小缸,房檐下悬挂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动物干尸,从寻常的猫狗,到不寻常的狐狸、黄鼠狼。 方戎女露出紧张神态。 刘知易马上解释:“太学里的先生,喜欢钻研各种学问。这些小动物是拿来试验的。” 方戎女这才释然。 董封在前边走,一路带他们进入正屋,屋里也摆满了坛坛罐罐。刘知易不想猜测里边装着什么,既然不透明,权当装着咸菜。 穿过正屋,被带到后院一间石屋,石屋的风格跟其他建筑格格不入,应该不是原本的建筑,可能是董封自己搭建的。搭建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目的。 石屋中难得的干净,堪称一尘不染也不为过。 石屋中间一张石台,大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平躺,高度刚好方便医生在旁边操作,这就是一个手术台。 “已经准备好了。” 董封指着石台旁边的桌子,上面依次摆开了一排刀具,各种刀具都有,还有一张钢锯。 这些工具,跟刘知易见过的许多安手里的工具不同,尽管太学开设了医科,但外科方面,却还没有标准教材,甚至没有标准课程。太学医科,主要是诊治和药石,换句话说,都是内科。外科则是各家不传之秘,许家是做军中医官起家的,外科的医术就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尤其擅长骨科。 董封家族名声显赫,传承了上千年,内科、外科、骨科、疡科都有涉猎。不知道董封这一套技术,是家传的,还是自创的,或者兼而有之。 总之刘知易粗看了一眼,觉得应该能应付一台外科手术。 “那就请董前辈动手吧。” 事不宜迟,他急于将报酬收了,董封性格古怪,万一反悔怎么办。 “我来?” 董封一脸不情愿,瞥了一眼方戎女。 “她可是个女娃子!” 他还在乎这个? 刘知易看向方戎女,她此时一脸懵像,完全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董封倒是告诉了刘知易,血虫应该怎么用。南蛮人养血虫,直接植入人心脏中,与人共生。不同的是,南蛮人从小就植入血虫,方戎女要用血虫治疗心疾,也应该放入心脏中。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师姐。是这样的,你不用担心。一会要把你的胸膛切开……” 说完之后,方戎女面无血色,一脸惊恐。 刘知易知道她害怕,只能耐心安慰:“师姐。你的病不治不行的。” 方戎女终于点了点头。 刘知易松了口气:“所以得让董先生帮你。” 方戎女却摇着头,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胸襟,一脸戒备的看着董封。 董封哼道:“看吧。我就说了她是个女娃子。” 不会吧,你也是学医的啊? 刘知易腹诽自己的小师姐。 询问道:“那我来做?” 方戎女脸上浮上红晕,轻轻的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做就做吧,好久没做大手术了! 第五十一节 神奇的血虫 自己来做的话,目前的准备工作,刘知易就觉得不够了。 “董前辈,可有烈酒?” 没有医用酒精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董封露出一个“行家”的眼神:“当然有。” 说着从屋角翻出了几个黑色坛子,打开一股酒香。 刘知易挑拣着董封的刀具,将其中几把能用到的,泡进一个酒坛子中。 然后拥有另一坛酒洗手。 边洗边问:“董先生,有麻醉散没有?” 董封很快就翻出来了。 “棉花?” “没有啊,纱布也没有?” “干净的布总有吧?绸子凑合吧!” “光线太暗了。多点几盏灯!” 凑合着准备停当,刘知易终于要动手了。 “且慢。” 董封喊道。 说着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鸡蛋大小,表面灰白色,带着褶子的球状物。 “这就是血虫?” 刘知易疑惑,跟他在书中看到的不一样。 董封笑道:“这虫子睡着了。得让它尝点血腥才会醒来。” 说着,一把拉过方戎女的手腕,也没见他动刀,方戎女的手腕处出现一道血线,鲜血马上渗出来。董封拿着玉盒接住,鲜血流到了血虫身上,灰白色褶皱迅速染红。很快整个血虫都变成了鲜红色,开始膨胀起来。褶子摊平了,几根触手伸展出来,终于跟书上描画的一样了。 “可以开始了?” 刘知易问道。 董封点头。 方戎女则一脸不快和戒备的瞪着董封,对他刚才偷袭她很不满。 董封毫不在乎,放下血虫,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中就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两个人了。 “师姐。你先躺下。” 方戎女轻轻嗯了一声,老实躺上石台。 刘知易端过来一碗用酒水泡好的麻醉散,方戎女深吸一口气,一口喝干。然后平躺着,呼吸急促,不可避免的紧张。 刘知易看着她很快眼皮开始打架,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完全睡着,呼吸平缓。 刘知易自己也平复心情,然后开始动手解开方戎女的衣服,心无旁骛,工作时候的医生,是没有性别的。 脱掉她的上衣,用丝绸将胸部盖住。又清洗了一下胸腹位置。 “师姐?” 刘知易叫了一声,对这时代的麻醉散的作用不太放心,方戎女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准备下刀。 沿着胸部下沿切开,熟悉的感觉透过尖刀传到手上。 这是表皮层,现在是皮下组织,脂肪层了,这是肌肉组织…… 熟悉的感觉跟记忆重合在一起,手变得极为熟练,反馈的力量一轻,刀入腹腔了。 一手握刀,一手摸索着走向,刀子向下划过。划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血液不断渗出来,顾不得擦拭,两只手将刀口扒开,头顶吊着的几盏明灯,看到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轻轻扒开心脏周边的组织,认真观察了片刻。 果然是先天性心脏病,主动脉缩窄、动脉导管未闭,数种先天性心脏病,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病症。刘知易也不敢乱动,轻轻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玉盒,里边那只血虫轻轻搏动,体型已经胀大到拳头大小,几根管状触角不断收缩,这只血虫,看外形就有几分心脏的模样。 “等一等!” 一个声音响起,董封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刘知易吓了一跳,不悦道:“董先生,有何指教?” 正做手术呢有人跳出来,不惊吓才怪。 董封道:“这样放进去可不行。你得给它指一条路。” 刘知易迷惑:“要怎么做?” 董封道:“在心脏上扎一个洞!” 刘知易一惊:“这怎么行?如何止血?” 缺乏器械,缺乏药物,谁敢在心脏上扎个洞,光是流血就能要了命。 董封道:“你怕什么,有这小东西呢。” 他指着血虫说道。 刘知易还是不敢动手。 董封直接找出一把细长刀,刀刃一指宽,不等刘知易反对,一刀扎在方戎女心脏上。心脏的血压极高,一股热血喷涌出来,溅射出两米高。 “愣着干什么,放进去啊!” 董封喊道。 刘知易顾不上找他算账,轻轻拿起血虫,小心的在心脏上。 血虫见血顿时兴奋,趴在心脏上,几根触手在心脏上来回试探,从心脏冒出来的鲜血积了半个胸腔,被血虫的触手不断吸进身体中。其中一只触手找到了伤口,一下子扎进去,刘知易看到心脏上的伤口马上不喷溅鲜血了,很快都不往外渗透。 胸腔中的血水一刻钟不到,被血虫吸了个干净。血虫的触手一一收回,最后都伸进心脏的伤口处,最后血虫整个身体都慢慢极了进去。外面只留下一个尚未愈合,但却一点血都不流的伤口。 又过了一刻钟,伤口闭合,已经看不太明显。这显然不可能是人类自身的恢复力,而是血虫带来的。 到这里,刘知易算是放心下来。清洗了一些皮肤表面沾染的血污,然后将伤口闭合,拿丝线凑着着缝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吧!” 董封在一旁建议。 刘知易没搭理他,很认真的缝合伤口。 伤口缝合了,拿绸布小心裹起来。然后又给方戎女穿好衣服,静静在一旁观察。 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过来。 刘知易对麻醉散的作用有些惊讶。 两个小时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过来,而且面色开始发红,一摸额头滚烫,心中担忧,担心是引起发炎了。 “董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刘知易询问。 董封大言不惭:“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给人种过血虫。” 没有消炎药,只能物理降温,还好这里烈酒不少。不断给方戎女擦拭身体,额头、腋下、脚心等血管密集之处反复擦拭,通过血液循环尽快将体内的热量散发出去。 一夜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依然高烧不退。 刘知易已经懒得跟董封说好了,事已至此,都是他选择的。他早就知道董封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却还是选择相信他,只能说鬼迷了心窍。又觉得这么想不太厚道,做是自己要做,董封又没求他。救人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师姐,跟董封更是没有关系。而且方戎女的病不治的话,确实随时都可能爆发,十分危险。 等待亲人术后苏醒的病人家属,刘知易见的多了,自己亲身经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天过去,就已经很焦急,如果这里有一个医生,他早就扑上去问了;第二天过去,反而习惯了一些。继续物理降温不提。 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方戎女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面色红润,心跳有力,她闯过了鬼门关,踏过了生死线! 看到刘知易的第一眼就嚎啕大哭。 “师弟,我是不是死了?” 第五十二节 法家来人 刘知易看着她,面带笑容,他也紧张了好几天。 笑道:“死了你还能说话?” 方戎女哭道:“那我为什么动不了?天一直是黑的,我想喊人,怎么都叫不出来。我一定是死了!” 看来她早就恢复了意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一直没醒过来,或许是手术后的感染,或许是血虫跟身体的融合,刘知易也说不清楚。 “你现在不就能说话了。试试动动手指,看能不能动?” 刘知易将她的手抬起来,看她的手指颤抖,看来对身体的控制出现了问题。 “你先不要动。我喂你喝点水。” “嗯。” 方戎女乖巧的答应,可刘知易一转身,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师弟,别走!” 刘知易快速回头:“你的手能动了?” 方戎女也惊讶,努力扭着脖子,看到自己的手抓着师弟的手。 “是啊,手能动了。” 恢复了手臂的控制权后,刹那之间,仿佛电流流过,方戎女皱起眉头。 “好难受!” “怎么了?” 刘知易关切道。 “肩膀酸。腿也酸,麻,像是蹲久了。啊~” 血液冲击毛细血管,带来的酥麻感? 也跟人蹲起后短暂的酥麻一样,难受,但时间不长。 难受过后,方戎女两只手攀上了刘知易的胳膊。 刘知易感觉到她十分用力,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咬着牙,蹙着眉,呼着气。 调整一下身体,好让方戎女更好的借力,她半个身体顺势爬上来,双手趴在刘知易肩上,双臂像两只钳子,腰像一根支杆,悬挑在空中。 “放松。深呼吸!” 刘知易轻抚她的背,知道她现在肌肉在抽筋。 方戎女大口呼吸,脸上豆大的汗水浸湿了刘知易的胸膛,总算挺过了一关,身躯渐渐松弛下来。可两条腿扭曲着,不停颤抖。 “放松。躺平。” 刘知易让方戎女躺下,然后快速爬到她的身上,抬起她的双腿,将两条腿绷直,用力绷着。感受到腿部肌肉的抽搐,十几秒后才停止。 “好些了没有?” 刘知易轻轻放下大腿,问道。 方戎女点了点头,大口喘着气,全身湿透。 这么一番折腾,让刘知易突然担忧起来。 “师弟,你要干什么?” 方戎女面色通红,紧紧抓着刘知易动作的手。 “师姐,放松。我看看伤口。” 轻轻解开方戎女的衣襟,只在胸口一下掀开,胸脯边缘位置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线。 这恢复力! 这只能是血虫带来的,人类没有这种强度的恢复能力。 缝在伤口上的丝线位置发白,却没有血渗出,刘知易想了想,果断的切断这些丝线,在方戎女痛呼中取出了缝合线。 “现在可以试着走走了。” 刘知易帮忙检查了一遍身体,认为没有什么问题,提出新的建议。 方戎女又抓住他的手:“师弟,我怕。” 少有的小女儿姿态。 刘知易拍拍她的手臂:“放心,我在。” 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先让她坐起来,观察了片刻,没有什么问题,又扶她下床。 双脚踩在地面上,方戎女脸上露出喜色,试着往前迈步,打了一个趔趄,本能的抓住刘知易的胳膊,没有摔倒,不过一只脚成功迈了出去。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二脚,不太稳,可站住了。 走过六七步之后,才放开刘知易。 “师姐。你就在这里慢慢活动,我先出去看看。” 几天没出门,连吃饭都是跟董封一起,一开始还担心董封下毒,后来也没办法,不管不顾了。 打开房门,阳光刺目,适应了好一阵子。 “师弟,别走。” 方戎女弱弱的说着。 刘知易笑道:“一起出去。” 在一旁护着她,鼓励她稍微有些笨拙的迈开步子,走出房门,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师弟,饿了。” 在院子里走了没一会儿,方戎女喊饿,肚子已经响了许久。 刘知易早听到肚子咕咕,却只让她先喝了点水,直到她忍不住喊饿。 “好。你在这里小心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术后护理,荤腥肯定不能吃,先进一点流食,官厨里有稀饭。 太阳的位置大概在中午,应该正是官厨开饭的时间。 刘知易大步走出董封家,一眼就被隔壁掌院门前的情形吸引。 一大帮子青衣,唯独着掌院家门。 转到路上,绕过去一看,发现门里还有一群人,穿着白衣。 两拨人互相对峙,言语激烈,只是没动手。 咦?法学院的学生跑来医学院闹事了! 刘知易第一反应就是这样,青衣是法学院的标准服装。 顾不上看热闹,匆忙往官厨赶去。 路上做着计划,方戎女的情况还得观察几天。继续住在董封哪里,心里总不踏实。太学没有女子宿舍,就算有,他说了也不算。最好的办法,是在太学附近租一间房。突然有些后悔没接受岭南王送的大宅子。 从官厨吃了饭,又找张衡帮忙带了一碗稀粥回去。 路过掌院家,法学生还在围堵院门。掌院怎么得罪法学院的人了? 法学生人数还不少,有三四十个之多,这就有点欺负人了,悬壶院总共才三百人。 回到家中,方戎女正在上蹿下跳,一顿饭工夫,身体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 “师妹吃饭。” 将稀粥递过去。 方戎女马上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嫌弃:“只有稀粥啊?” 刘知易没搭理他,打算去吃个瓜。踩上院墙一角的大缸,爬上墙头。 掌院家的院子里,此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堵着门,不让法学生进的悬壶院学生。其中不乏刘知易认识的,比如李问寒,正是他在后面指挥。 “问寒学长,怎么回事?” 刘知易带着吃瓜的心问道。 李问寒一回头,看到趴在墙上,露出一个脑袋的刘知易,马上皱起眉头。 “看什么热闹,回去!” 李问寒寒着脸呵斥道。 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冲我来了? 刘知易心里骂了一声,突然看到挤在门口的法学生看向自己,其中一个还大声喊着什么,并向自己用力挥手。 这不是李启吗? 第五十三节 法医斗法 接着看到李启似乎跟法学院的学生说着什么,然后他们不堵掌院的家门了,呼啦啦全部转向隔壁,朝刘知易这边跑来。 拍门的声音响起,刘知易跳下大缸,准备去开门。 “都住手!你们知道这是谁家吗?” 李问寒的声音响起,他竟然也追了过来。 “这不是刘兄家?” 这是李启的声音。 “刘兄,开门啊。” 这是宋士杰的声音,法学院来的人中,自己认识的不少。 接着听到李问寒一声冷笑:“这是我院董封董先生的宅子,你们谁敢进,可以试试。勿谓言之不预!” 董封? 喧哗诡异的停顿了刹那,董封之恶名,不止于悬壶院! 刘知易这时候才打开了门。 门口是三十多个法学生,但此刻他们都老老实实退到门前一丈以外。 “刘兄,这里真是董封的宅子?” 宋士杰脱众而出,冲刘知易道。 刘知易点头:“没错。” 宋士杰又后退了两步,重新汇入人群。 “刘兄,那你在这里作甚?” 宋士杰问道。 刘知易道:“我在这里看病。倒是宋兄,你们这是何故?” 宋士杰道:“我们来请你去拂士院学法。我们掌院亲至,正在与悬壶掌院商谈。” 这是一个刘知易绝对想不到的原因。什么情况?法学院这批人来邀请自己去法学院学习,因此围了掌院家宅。 李启此时也排众而出:“刘兄。士杰说的没错,我们掌院亲自来了。你一定可以去我们法家学法了。” 什么逻辑?你们掌院来了,我就一定要去? 不等刘知易说话,李问寒黑着脸走了过来。 “刘兄。不要听这些人乱说,你是悬壶院之人。哪里都不用去!” 刘知易有些明白了,这是抢人啊。但是为什么? 我有这么受欢迎?悬壶院留我,我能想明白,给岭南郡王治病,表现出了我的医学能力。但为什么法学院要来抢我?就因为我经常去法学院偷师? “刘兄。我们都知道,你一心学法。我们掌院以为,你有法家天资,不忍埋没人才。你一定要跟我们走啊。” 李启劝道。 李问寒道:“岂有此理。你们学法犯法,眼里还有没有学规了?” 李启寸步不让:“刘兄有法家大才,法理精深。法家是大道,不学法,天理难容。” 李问寒道:“法家是大道,我医家就不是大道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眼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刘知易做和事老:“二位学长,莫要生气。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刘知易的劝说完全没有结果,双方之间继续唇枪舌战,言辞激烈,却不动手。刘知易看着,心里竟然隐隐有点失落,竟然没打起来? 方戎女端着空碗,看着门口这些人,十分纳闷。她没来过太学,第一次进来就上了手术台。 方戎女一出现在门口,激烈舌战的双方突然同时沉默,纷纷看着这个身材高挑,面色白皙中透着红润的女子,完全忘记了非礼勿视的礼仪。 刘知易咳嗽几声,才把他们吸引过来。 宋士杰问道:“刘兄,你们悬壶院有女子?” 李问寒接话:“没错!” 不用多说,一个女弟子,瞬间将法学院的气焰打压了下去,整个太学,两万多学子,就没一个女学生。 刘知易看向李问寒,见他悄悄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不由暗骂,你还真有招! 法学院的学子,一个个交头接耳,一会偷看一眼方戎女,一会交头接耳,脸上出现担忧。 “郭掌院、孙掌院有命,法家、医家学子各自退去,不得喧哗,不得聚众!”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两个中年男子一起过来,一个穿白袍,一个穿青袍。 穿白袍的刘知易见过,是悬壶院里的学谕,平时监督学生的学习、学风,为人严肃。 两边学子见到来人,纷纷行礼,各自离去。 宋士杰和李启拖在最后,叮嘱刘知易: “刘兄,一定要来!” “刘兄。恭候大驾!” 众人都散去之后,现场就只剩下了刘知易、方戎女,李问寒和白袍、青袍几人。 白袍学谕看了刘知易一眼,转向李问寒说话:“问寒。带刘知易去掌院处。” 李问寒躬身:“是。” 白袍、青袍也离开了,直接走向了掌院宅子。那青袍还刻意回头,朝刘知易点点头。 “走吧。刘兄。” 李问寒叹道。 刘知易道:“稍待。” 接着安顿了方戎女,告诫她不要再董封家乱翻东西。然后随李问寒离开。 路上问了缘由。 具体情况,李问寒也不太清楚,只听了一些蛛丝马迹。 “学法护法是你说的?” 李问寒问道。 刘知易点头:“怎么了?” 李问寒也不清楚,迷惑道:“听说因为这句话,你在法家出名了。一群法家学子拿你这句话,到处辩法,法学院之前因为榘无缰案吵得纷纷扬扬,这几天突然安静了。” 刘知易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他当日在徙木斋辩法,最后就是用学法护法四个字,激起法学生维护司法尊严的使命感。没想到这群人又拿这句话出去辩论,平息了一场大争辩。 就因为这?让法学院的掌院觉得我有学法的天赋?跑到医学院这里来要人?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带着疑惑走进了掌院客厅。 他们果然在友好的洽谈,还没进屋子,就听见一声声“荒谬”“老匹夫”“欺我医家无人”的零星断喝。 走进门,看到两一人,一个涨红着脸,一个阴冷着脸。一个是医学孙掌院,另一个不认识。 “见过掌院。” 刘知易躬身下拜。 “快快请起!” 掌院笑意盎然,扶起刘知易,看着刘知易仿佛看着亲儿子一样。 接着对刘知易道:“这老匹夫无礼,要强带你走。知易,你跟这种人能学到什么好?” 刘知易看过去,这人面相方正,一脸正气。穿着青衣,跟普通学生不同,青衣上绣着金边,很有格调。刘知易心想,这青衣男子应该就是法学郭掌院了。 他看向刘知易点点头:“知易。你很好。我知你有学法之心,心向大道——” “老匹夫。法家是大道,我医家就不是大道了!” 孙掌院几乎指着鼻子骂。 郭掌院闷哼一声,不搭理他的胡搅蛮缠,继续游说。 “知易。医家悬壶济世,也是大道。可医家只能医人,法家却能治国。你有心学法,可不要误了前程。” 孙掌院冷哼一声:“荒谬。大医医国,谁说只有法家能治国?” 这话也就是说说,他自己都没底气,说完看向刘知易,眼神复杂。 老实说,在太学中,医家虽然不大,还算有些地位,因为有个太医院的去处。不像道家、墨家一些流派,虽然名头大,可在太学完全就是充门面,打酱油的。 刘知易沉默片刻,两个掌院都不打扰他,这是让他做选择。孙掌院色厉内荏,强装镇静。郭掌院信心十足,也不免忐忑。 刘知易心情复杂,这是逼他站位啊。要说感兴趣,两者都感兴趣,但也没有法学生刚刚升起的那种使命感,什么大医医国,什么法家治世他都不信。那都是用来撑门面的,假如学医不能荣华富贵,学法不能飞黄腾达,看看还有谁来? 刘知易想要的,倒不是富贵腾达,他只是馋诸子百家的神秘力量。 郭掌院明知道我领悟了医家真气,不然不可能考入悬壶院,却亲自邀请我去学法,肯定有办法洗掉我身上的医家真气,或许是帮他重新灌顶。但我因为系统,拥有特殊的双休资质,根本不需要灌顶。一旦灌顶,反而可能暴露我身上的秘密。如果不接受,那我以后还怎么去法家偷师? 思前想后,刘知易露出一个“我都要”的贪婪之色:“弟子想双修。” 两个掌院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同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孙掌院先说:“如此甚好。你就继续留在悬壶院,有空去拂士院听听外课。” 郭掌院道:“双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该以法家为根基,兼修医家。医家真气为基,并不适合兼修他法。” 郭掌院说的,倒是一个事实。所谓兼修,都是以本家真气模拟其他家的术法。医家真气“匠”气过重,“道”气不足,所以用医家真气兼修的效果并不好,这是刘知易听太学同学说的,他自己还无法认识到。 孙掌院哼道:“竖子欺人太甚。别人不行,知易未必不行。知易以医家为本心,兼修法家,将来必能领悟大医医国的至道。你休得胡言!” 郭掌院哪怕身在悬壶院,也对悬壶院掌院客气不起来了,怒目而视:“孙望堂,你这是误人子弟!白白毁了大才!” 孙掌院针锋相对:“郭镇辅,你才是误人子弟。知易既领悟悬壶真气,便是有医者仁心。你偏偏来抢,是何居心,真当太学是你法家一家说了算的?” 郭镇辅身上隐隐露出刚烈、威严的气势,孙望堂身上升起柔和、坚韧的气势,两人默默相对了片刻,郭镇辅叹了口气。 “罢了!就当老夫没来。” 说完拂袖而去。 刘知易在两位大佬的斗气中硬撑,突然气势一泄,他顿时气息紊乱,险些把持不住真气。 等控制住暴走的真气后,郭镇辅已经离开了。 我这不会得罪他了吧?以后还能不能去法学院呢? 正想着,回头看到孙掌院面色通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为了争一个学生,孙掌院竟然在斗法中受伤了! 第五十四节 显微镜风波 刘知易一把扶住孙掌院,心里过意不去。 只是忍不住还有点得意。 “不碍事,不碍事。” 孙掌院喘着气道。 这时候,李问寒从外面进来。 “掌院。董封又惹事了!” 孙掌院面色一变,浮出怒相:“这狗东西,别人来砸场子,找他找不到。就知道惹事。” 董封才是悬壶院第一高手,这家伙性情古怪,但不能否认他实力很强。境界上,他虽然也是四品,跟孙掌院比肩。但董封擅长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让他的战斗力凭空上升三分,寻常三品高手碰到他,冷不丁都要吃亏。所以今天法学院掌院前来,孙掌院是找过董封的,有他在,两个四品对上郭掌院一个三品,勉强能镇得住场面。 之前刘知易不知道为什么太学让这么个怪人回来,今天看到孙掌院和郭掌院斗法,隐隐明白了。也许跟月底太医院院使来讲学有关,虽说悬壶院和太医院关系密切,但始终泾渭分明,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学府。万一太医院院使讲学中,把悬壶院羞辱过甚,那丢的是整个太学的脸面。 刘知易以前认为,太学就是官方机构,跟朝廷是一条心的。进了太学才知道,双方明争暗斗多年,各有各的算盘。太学一直希望废除科举,这是公开的秘密,而朝廷则始终左右摇摆。 “掌院快制止一下吧。后溪斋的学生都倒下一半了!” 听完这句话,不仅是孙掌院,刘知易也跳了起来,狂奔出了院子。 后溪斋炉亭,房门紧闭,一个老头在外面跳着脚叫骂。 “你们这帮龟孙。那显微镜是我的,刘知易那狗东西答应的。咋的,现在反悔了?信不信我马上回去把他那小相好的心挖出来!” 边说,手指边弹,一颗颗暗器穿过门窗缝隙钻进屋内,里面传出剧烈咳嗽声。 “董封,你闹够了没有!” 毫无形象,飞奔而来的孙望堂一声大喝。 董封回头,看着孙望堂一点都不怵。 “老孙,你来的正好。这群狗东西想昧了我的宝贝。” 孙望堂皱眉,董封是个六亲不认的。 看着身后赶来的刘知易问道:“你答应给他了?” 刘知易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伸出一根指头。 “一台,给他一台。” 听完,孙望堂皱眉,董封一脸高傲。 孙望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董封这人,平时没理还要搅三分,现在他有理,岂能不闹。要怪就怪小刘啊,怎么会答应这种条件呢?没时间细究缘由,还是稳住董封再说。 吭了几声,然后挤出笑容,对董封说道:“老董啊。这显微镜是重器,院里花费重金打造的,你怎么能据为己有呢。小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董封瞪了他一眼,仿佛再说“少跟老子来这套。” 不搭理孙望堂,径直走到刘知易身前,瞪着他:“你就说你认不认吧。” 刘知易点头:“认。我认。” 废话,不认怎么办,让他放我的血?还是说回去挖了小师姐的心?不对,他刚刚说什么小相好,这不是坏我名声吗?回头找他算账。 孙望堂知道显微镜有多重要,他决定不讲理一回。 “认了也不行。显微镜事关重大,岂是儿戏?” 董封哼道:“你瞎搅合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东西是人家几个小的做的,你一把年纪,还要明抢,还要不要脸了?” 孙望堂冷哼一声:“几个小的做的?没有悬壶院支持,他们拿什么造?拿药渣造吗?” 李问寒这时候走上前,在孙望堂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孙望堂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 董封一脸得意。 孙望堂冲李问寒发火:“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问寒委屈道:“学生要报告的,您说让学生自决,还说张景他们想怎么干都行。” 孙望堂长叹一声,李问寒刚才告诉他说,试制显微镜没用院里一分钱。镜片是找摩尼国商人买的,打磨是请摩尼国工匠打磨的。镜架是找墨家工匠做的。从头到尾悬壶院没出一份力。 刘知易道:“掌院莫急。一共做了两台,不碍事的。” “两台?” 孙望堂神色稍松。 可是一想只有两台,还被董封抢走一台,又觉得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叹口气,冲炉亭喊道:“里面的人,开门吧。” 里边的人也注意到掌院来了,顺从的打开房门,董封抢先一步窜进炉亭。其他人都跟在掌院身后进入。 刘知易进去后,看见里边的同学倒了大半,始作俑者董封正对着一台显微镜嗤笑。张景站在一旁愁眉苦脸,还不时要对董封讲解一下用法。显微镜的镜台上,放着一片树叶,看来刚才已经有人用过了。董封不时低头看一眼树叶,抬头沉思片刻,接着又低头看去。董封这样的医道大家,第一次看见植物的细胞,他能看到的东西,可能比这些学生多得多。 孙望堂看了一眼董封,一脸不舍,摇着头走向摆在另一边一张桌子上的显微镜。 两台显微镜制作精良,外形一模一样。目镜、物镜、粗细准焦螺旋等等结构,跟刘知易绘出的图纸一模一样。能工巧匠加工,今天刚刚拿回来,刘知易这几天躲在董封家,一点都不知情。 “问寒。这台带到我那里去,以后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 已经少了一台,孙望堂心在滴血,叮嘱李问寒把这台搬走。 李问寒道:“是。学生回头就给您送过去。” 孙望堂哼道:“回头?现在马上!” 李问寒不敢多言,搬起就走。张景眼睛里都急出血了,可他不敢反驳掌院,着急的看向刘知易,刘知易忽悠他去做这件事,可是说将来都是他说了算的,他说不让谁用,谁就不能用,掌院都得经过他同意,现在直接被人抢走了。 刘知易知道他的意思,但现在掌院在气头上,他也不敢硬顶。 但可以诉苦:“掌院容禀。试制这台显微镜,耗费了巨资。” 孙望堂一点都不想跟刘知易掰扯,摆摆手:“花了多少,去找李问寒要。” 刘知易又道:“为这件事,后溪斋全体同学忙碌了一旬。” 孙望堂道:“人人有赏。好了,就这样了。其他事回头再说。” 说完也不想耽搁,跟李问寒一起走了。 “好了。老夫学会了!” 见孙望堂走了,董封眼睛一转,撕拉一声脱下袍子,将他手边的显微镜包起来,然后小心抱着,防贼一样瞪着周边的人,一溜烟也走了。 剩下一群默不作声的后溪斋学生,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委屈。 刘知易咳嗽一声,吸引注意力,他觉得这时候该他出场鼓舞一下士气了。 结果所有人都默默转过身,背对他。 这是杯葛我吗? 刘知易又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还是没人搭理他。 直接走到张景身边,一把搂过他的肩膀。 “张兄!” 张景像一个撒娇的女生一样,甩动肩膀,将刘知易的手甩开。 “大家听我说。一切都会有的,显微镜还会再有的。” 刘知易看到所有人都背对他,余光瞥见张景眼眶发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刚才被董封的毒烟丸熏的,估计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辛苦半个月的成果,被人抢走,谁都会委屈。 但一听还会有的,发现虽然众人还是背对他,但都竖起耳朵。 刘知易继续道:“这次辛苦大家了。可这也没办法,显微镜做出来了,你们也都看过了。我没骗你们吧?这种东西,给院里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们自己留着。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我们花了多少钱,院里给报销。这笔钱还不够再做两台吗?” 众人慢慢回过身,果然大多数人眼眶湿润。 张景哼道:“你以为容易啊。我们找遍了摩尼坊,也就找到能造这两台的水晶。就算有钱,也造不出来。” 刘知易叹道:“大家放心,这事交给我了。摩尼坊虽然是水晶市场,可有个地方,宝贝比摩尼坊多多了。一定有我们要的水晶。” 张景疑问:“哪里?” 刘知易笑道:“皇宫!” 张景皱眉:“可是皇宫里的宝贝,怎么拿得出来?” 刘知易道:“我们拿不出来,掌院还拿不出来吗?” 张景又道:“可是让掌院知道了,我们还留得住吗?” 刘知易叹道:“你怎么这么实诚,我们这样做……” 刘知易教给他一套做假账,偷梁换柱的技巧。 最后还交代:“切记,谁都不要说出去。这件事必须烂在我们肚子里。” 说完,所有人的情绪已经重新调动起来了,开始憧憬拥有一台自己的显微镜的未来。 刘知易却暗叫一声不好,忘记了小师姐了。 拔腿就跑,冲向董封家。 这几天他一直守着方戎女,除了照顾她之外,其实最大的担心就是董封。让董封跟方戎女单独接触,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方戎女年方十四,又没见过世面,一直生活在春风亭那一亩三分地,万一被董封忽悠,答应做什么稀奇古怪的试验,刘知易当初还不如不把她带到董封这里治病。 一路狂奔回来,发现还是晚了。 董封正一手攥着方戎女的手腕,另一只手端着玉盒,鲜血正从方戎女的手腕汩汩流出,流入玉盒之中。 他给方戎女放血了! 第五十五节 狼狈为奸 “老贼,住手!” 刘知易大喊一声。 董封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端起玉盒走了,玉盒里已经装满了鲜血,上面还飘着血泡。 刘知易赶紧走到方戎女身边。 “你为何让他放血?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刘知易皱着眉头。学院召回董封的同时,告示全体学生,董封不会乱来,除非答应他,要求学生不要轻易接触董封。但方戎女不是太学的学生,这条规则未必能保护她。而且董封也不是遵守规则的人。 方戎女摇了摇头:“老前辈说要取我一点血,看看我的病情。” 这老贼?哄骗少女! 刘知易狠狠想着,忍不住就想骂人,但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董封是高手,骂人的话就在心里骂了,没敢张嘴。 一边查看方戎女的伤口,一边戒备的看着董封。 董封此时根本不搭理两人,在手术台旁边摆开显微镜,将血液滴了两滴在一片打磨的很薄的水晶薄片上(载玻片),熟练的将载玻片放在载物台上。调整黄铜打磨的反光镜,让灯光反射过通光孔,穿过载玻片。董封熟练调整准焦旋钮,这条光将一个新世界送入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 一只眼看着,脚下跳跃,忍不住发出笑声,像一个孩子。 刘知易叹息一声,这人除了性格怪之外,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看向方戎女的手腕,发现只剩下一条白线,伤口愈合了? 这恢复力,必然是血虫带来的。 血虫带来的神奇能力,已经多次震惊刘知易,心想掌握这种生物的南蛮人,怎么能说不懂医术?只能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医术。 看着不管身子怎么拧动,眼睛始终放在目镜上的董封,刘知易拉着方戎女悄悄离开。 没走多远,直接转到隔壁,去找掌院。 李问寒还在,但却被赶进了院子里。 “掌院在书房里,不让人打扰!” 说着指了指正堂旁边一个房间。 刘知易会意,这是给自己放水,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拉着方戎女跑过去。 房门紧闭,正要敲门,发现们上的纱窗上有一个孔洞。 不由好奇看进去,正看到书房的书桌上,摆着那台显微镜,一个老头撅着屁股,眼睛放在物镜上,正看得认真。 不由回头,看向李问寒,发现李问寒也在看他,眼神复杂,见他看过来,李问寒还做贼心虚一般的扭头看向别处。刘知易八成肯定这个小孔是李问寒偷看的时候挖开的。 深吸一口气,敲了下门。 许久,里面传来不悦的声音:“谁?” 刘知易答道:“学生刘知易。” 里面嗯了一声,片刻后,掌院过来开了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刘知易看向书桌,空空如也,显微镜被他藏起来了。 “你有何事?要是为了显微镜之事,我已经说过,花了多少钱,找李问寒去要。” 大概也觉得自己强抢的行为不地道,掌院的口气没那么强硬。 刘知易道:“非为显微镜而来。这是学生的师姐,患有心疾。全靠董先生相助,才能治好。” 掌院默默点了下头,看了眼方戎女皱起眉头,仿佛在说“就为了这个戎女,害我少了一台显微镜”。 刘知易继续道:“学生师姐住在董先生处不太方便。学生厚脸想请先生出个主意。” 掌院点了点头:“就这事?” 刘知易道:“就这事。” 掌院道:“好了。我知道了。让李问寒带她去洗衣房找间屋子住着。” 太学没有女学生,不代表没有女人。洗衣房雇了几个妇女,官厨后厨也有几个厨娘是女的。另外太学里的学官,是可以带家属的。 洗衣房在官厨旁,远离悬壶殿,但是靠近外舍,住在哪里,刘知易更方便照顾。 于是赶紧鞠躬作揖:“学生谢过掌院。” 掌院摆摆手:“没其他事就退下吧,本院有些困倦了。” 刘知易识相的离开。 走到院子里,告诉李问寒。 “掌院说让你帮忙安排一下,给我师姐在洗衣房找个房子。” 说着手里一锭银子塞过去。 李问寒对识相的学弟很满意,直接带着他们就去了。李问寒是掌院的得意弟子,一般小事,他能代表掌院做主。 悬壶院不大,人更少,房屋却不少,听说祖上也曾阔过。当年一度超过千人,如今只有三百多人,房间完全供大于求。 李问寒直接让洗衣房管房阿姨一间间房间打开,让刘知易挑一间满意的。他挑了一间不大,但是向阳的房子。 刘知易觉得运气挺不错,这样的房间还没被人占了。 管房热情的带人帮忙打扫,方戎女不好意思也跟着一起忙碌。刘知易和李问寒两个大男人就在屋外站着聊天。 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的道路挤占,才让这间屋子比别的房子都小。 “问寒学长。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刘知易趁机说起其他事情。 李问寒收了礼,心情正好。其实礼不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知易有送礼这份心,而不是拿掌院强压他,让他觉得得到了尊重。 满口答应:“学弟不用客气。” 刘知易道:“之前掌院说过,这次试制显微镜花了不少钱,都可以找院里来出。” 李问寒道:“确实说过。你放心,给我个单子,一分不少给你。不过你也别太黑,别让我为难。” 这是默许可以多报点黑账,但不要连累他。 刘知易笑道:“问寒师兄误会了。其实小弟没想要钱。” 李问寒奇怪:“你不要钱你要什么?” 刘知易道:“我要材料。” 李问寒眼睛一瞪:“你是想?” 聪明人马上就知道。 刘知易点头。 李问寒摇头:“怕没那么容易。你们试制显微镜,这事我虽然没参与,但也一直了解。别的倒还好说,就是那水晶难得。贵倒是其次,关键是有价无市,根本找不到东西。” 刘知易道:“别的地方没有,宫里也没有?” 天下好东西可都在皇宫里,而且那里的东西没价格,因为最好的东西都不是买来的,而是进贡的。 这点醒了李问寒。 “你说的对。要说这水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好水晶难得。宫里肯定有上好的水晶,不过要从宫里要出来,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掌院亲自去!” 这事不能让掌院知道啊:“你去不行吗?” 李问寒摇头:“我算哪根葱,进了宫谁认得我。除非有机会,去太医院可以找找关系。” 刘知易道:“那就有劳问寒师兄了。这种小事吧,我觉得就不用麻烦掌院了。” 李问寒呵了一声,明白刘知易是想独吞。 刘知易随口道:“嘿嘿。我的不就是师兄你的吗。” 李问寒明白了,这事他愿意入伙。 笑道:“一言为定。刘贤弟!” 刘知易道:“一言为定,李大哥!” 几句话之间,狼狈为奸的两人好似兄弟。 这时那边管房阿姨过来回复说房间收拾好了,询问李问寒还有什么交代的。 李问寒告诉管房,说住的是他一个妹妹,让管房平时多照应着点。管房、斋仆这种职务,往往都是京城里的老住户垄断,许多职务甚至是在几代人之间传承,门道深着呢。领取的俸禄不高,但有一些额外的好处,不足为外人道。李问寒是学官,这是正式职务,虽然赚的钱未必有这些人多,可却能管着这些人。尤其是掌院等人不可能管这种小事,所以李问寒这种学官,才是管房、斋仆这种校工的现管,他们不但不敢得罪,逢年过节还会送上孝敬。 李问寒说是他的妹妹,洗衣房的房管肯定会照顾。 刘知易很满意,跟李问寒道别后,转身走进洗衣服,走到小师姐房间。收拾的不错,床铺都是新的,内外也打扫的干干净净。 “师姐,你这住的比我好啊。” 刘知易打趣道。也是实话,他住的还是大通铺。 方戎女眼睛瞅瞅这里,瞅瞅那里,也很满意。 “师姐,你休息吧。我得走了,一会我给你送饭。” 刘知易说完起身。 手却被拉住了。 “以后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方戎女一脸担忧。 诶?师姐,你不是这样小女儿姿态的人啊! 刘知易为难道:“师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还小啊。” 方戎女一脸懵:“啥意思?” 刘知易尴尬道:“我的意思是我还得学习。” 说完匆匆逃出洗衣房。 下午饭的时候,刘知易来送过饭,稍微聊了一会,聊的大多都是方戎女的病情。刘知易甚至将这些内容记录下来,假如将来用血虫治疗心脏病变成常规医疗手段,这些记录会成为重要的医案。 之后几天,每天除了在一起吃饭外,刘知易和方戎女并不见面。 刘知易忙着准备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掌院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院使讲学上,给院使难堪。嗯,按照掌院的说法,是让院使感受到太学学子追求学问的热情。 刘知易作为学生里目前表现的最为邪门的一个成员,掌院对他给予厚望。 第五十六节 讲学 这种让学生刻意刁难学者的损招,已经是太学传统。主要针对朝中大员,尤其是那些科举出身,又没在太学读过书的官员。 为此甚至一些朝中大员,不惜委曲求全交好太学,这样能顺利过关。 这些官员难道不能不来太学讲学吗? 当然也可以,但会更伤脸面。 太学讲学,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在古代,能进入太学讲学,那是一个学者的极大荣耀,因为每朝每代太学都代表着最高学府。 太学讲学,是邀请制,但逐渐已经形成传统。太学不为难小官,朝中三品以上才能来太学,也就是至少得是个侍郎,才有被邀请的资格。太学按照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去邀请官员讲学,官员不来,会被视作心虚,会被骂有名无实。这样丢掉的面子,远比在讲学时候被学生难住还要难看。毕竟战死跟当逃兵,虽然都是输,前者至少英勇。 所以接受邀请来太学讲学,被一些官员甚至看做是当新郎时闹洞房一般,害怕,又逃不掉,战战兢兢只能求轻虐。 掌院要悬壶院学生针对的这个太医院院长,就属于那种非太学出身的官员。太医院跟太学关系恶劣,就是从当代院使开始的。这个院使跟以前太医院医官必出自太学医科不同,他是通过其他方式,空降太医院的。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一代明君夏武帝驾崩,朝中矛盾激化,各派互相攀咬。都认为武帝的死有蹊跷,继位的桓帝为表孝心,下令彻查此案。但是全部都是太学医科出身的太医院医官们,一致认定武帝是死于积劳成疾。 一群不懂医学的文官,尤其是那群风闻奏事的御史,猜疑医官作假。认为武帝身体康健,不可能积劳而死,弹劾太医院诊治不力,刻意推脱。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下旨,命人彻查此案。奉命查案的官员,判定太医院医官用药过猛,有失职嫌疑。皇帝罢免了大批医官,太学医科从此在太医院中失势,虽然皇宫依然会从太医院招募医官,可是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垄断地位,而且数量也不在占绝对优势,并且很难位居高位。 当年奉旨查太医院的官员,就是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当年他可不是正经官员,而是魏文侯府世袭的医官,被魏文侯推荐,进入的太医院。结果从一个私人医生,一跃而起,执掌了天下规格最高的太医院。 太学不敢说皇帝的不是,也惹不起御史那种疯子,于是把仇恨都记在了太医院院使身上。尤其是太学悬壶院,那跟太医院简直是世仇。所以太医院院使来讲学,如果不为难一下,简直是对不起祖宗。 刘知易准备的很好,他能抛出几个很有水平,而且让人头疼的问题。 终于到了院使讲学之日,悬壶院各斋学生大早就进入悬壶殿等待,占据了大殿最好的位置。 接着才是其他各院学子前来,他们已经无法进入大殿,只能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席地而坐。医家讲学,能吸引外家学子前来,因为许多学子同时兼修医道。 所有学子都进场之后,悬壶院掌院、学谕等人,陪着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人从侧门进殿。 紫服,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服饰颜色,四品和五品是朱红色,因此老百姓将朝廷大官叫做朱紫贵人。 眼前出现的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太医院院使无疑。 由于刘知易被掌院当做重要“工具人”所以他的位置比较靠前,清楚的看到太医院使,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给人性格偏软,甚至带有几分懦弱的人。圆脸,曲线柔和,一直带着笑。 可就是此人,当年审理太医院,虽然没杀人,却将太医院中八成太医清退,开始从太学之外招募太医补充太医院,所以他是太学悬壶院的死敌。 院使坐在一张书桌后,就像一个普通教书先生一样。不一样的是,听课的学生没有书桌,而是一个个席地而坐,坐下只有一张蒲团。掌院孙望堂和李问寒分坐在院使两侧。 院使坐下之后,就开始照本宣科,讲的是方论。没什么特殊的,中规中矩,核心思想仍然是补气为主,去邪为辅的道理。 也是太医院跟悬壶院最大的分歧,院使执掌太医院,一直坚持这套理论,也是有原因的。当年他审理太医,最后给的理由就是,太医用药过猛,医治武帝旧疾,应以补气为上。所以坚持补气论,也是在为自己当年的审理正名。悬壶院坚持去邪论,则是为当年那些医官正名。这是双方的死结,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则不可能终结。 院使自顾自讲着,学生们却没怎么听。没人关心。事实上讲学早就沦为形式,在悬壶院,学生们日常学习都是以自习为主,这些从全国各地遴选出来的精英,很大程度上根本不需要别人教,人人都是合格的医生。尤其是刘知易这样的奇葩,很可能难倒讲师。 大家真正期待,也真正有作用的,则是讲学后的辩论。学生以请教的名义,向学者发问,刁难他们。 这种事,院使每年都要做一次,也算轻车熟路了。因此他照本宣科的讲完方论之后,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如同等待行刑的罪犯,豁出去了。 陪坐在一旁的李问寒此时站出来对学生们讲话:“院使讲学已毕。诸位同学若有疑惑,可当堂请教。” 正菜来了,一时间无人说话,又都很积极。都想看看谁会站出来为难院使,院使眯着眼睛,也在瞅着众人,他也想看看谁会站出来为难他。 其实每次讲学,都会遇到学生出来,但每次都不会多。原因很简单,太医院和悬壶院关系复杂,一方面有仇,无法化解,另一方面太医院始终是太学医科学子的最好去处,考医科,如果说不能做太医,恐怕就没人愿意考了。所以除非特别头铁的学生,没人愿意去为难未来上司。学院也不会怂恿学生去做,至少掌院并不方便安排所有学生去做这件事,除了个别,比如刘知易,大多数都是学生自发。 挑选刘知易,除了刘知易头铁之外,也是因为掌院赏识,不打算送去太医院。当年李问寒就是这样的情况,作为工具人,负责攻击太医院,最后被掌院留下,年纪轻轻做了监书库。反过来说,因为太学学官职位毕竟有限,无法安排太多学生,所以就不想影响大家的前程,每次讲学,最多也就安排一两个学生出面。如果自发的学生够多,这个学生也可以选择不出场。 刘知易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根据掌院交代的,如果没有其他学生敢站出来,他就要打头阵。 片刻之后,没人站出来,李问寒给刘知易使眼色,刘知易这才慢慢站起来。 先躬身行礼:“学生刘知易,见过魏院使。” 太医院院使姓魏,魏文侯旁系,世代为侯府医官。换句话说,魏院使其实是一个魏党。 魏院使笑眯眯道:“我知道你。为岭南王煮骨疗毒的就是你吧?你很好,要是你想请教煮骨疗毒的问题,请恕老夫不能作答。老夫不通骨科!” 刘知易目前最著名的战绩,就是为岭南郡王治病。以岭南郡王的名声,这件事传播很广,传进太医院不奇怪。 李问寒眉头一皱,暗骂一声老狐狸。煮骨疗毒作为新的治疗方法,既新奇,又刺激,最关键的是,这是实例,还有岭南王这种身份的人物做背书。结果对方直接说他不通骨科,不谈这个问题。这可不是认怂,而是以退为进。 幸好刘知易准备了好几套方案,能探讨煮骨疗毒一案最好,因为这是去邪理论的最好印证。 刘知易不慌:“学生有一个师姐,患有心疾……剖开胸腹,置血虫于心脏……学生想问,血虫治疗心疾,可有何后患?院使大人如果知晓,请一定为学生解惑。” 本来已经逃避了一个可能的难题,院使如果继续假借不懂就要被人笑话,你什么都不懂,还有什么脸来讲学? 每年太学邀请官员讲学,也是对官员地位的认可,如果官员避战或者完全无法作答,太学第二年不再邀请的话,那个官员也就名誉扫地了。 刘知易问出这个问题,除了是按照掌院要求,为难一下院使。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求教。他在太学这里找不到相关资料,太医院未必没有。 魏院士点了点头:“知易。你这问题问的极好,老夫恰好有所研习。用血虫治心疾,确实是另辟蹊径,让人刮目相看。当年南蛮蠡部勇士,人人以身养虫,力大无穷,悍勇异常。可是常有人癫狂而死,因此血虫后患极大,需防止血虫反噬。” 刘知易追问道:“请问院使。南蛮癫狂,就是因血虫反噬?” 魏院使摇摇头:“只是一个猜测。南蛮与中原相距太远,南蛮蠡部早已南迁。” 刘知易拱手:“谢院使解惑。学生还有一疑。” 魏院使道:“请说。” 刘知易道:“学生观看古书,太祖征战天下,曾有一医官擅医治外伤。太祖一次重伤,大量失血,药石难治。医官情急,取一战俘之血,输给太祖,太祖很快病愈。此后该医官,以此法救治其他伤患,却九死一生。医官后来因医死大将,被太祖斩杀。学生不解,恳请院使解惑。” 好吧,这是一个输血的故事。刘知易发现这世界上外科落后,连输血的尝试都没有。在书库请教了守藏吏,就只有这样一个关于输血的故事。那个倒霉的医官被当成反面教材,连名字都没留下。如果当年不是被杀,他或许会继续研究,早就发现了血型的秘密。即便他没有发现,如果后人继续研究,也迟早会发现。可惜他被太祖斩杀,于是关于输血的问题,就再也没人敢去试验了。 拿出这个问题为难一下院使,刘知易相信他应该也不懂。 结果院使微微笑道:“人血有四种,分甲乙丙丁……” 一听到这里,刘知易就知道太医院或者魏院使有相关经验,血型秘密一旦知晓,输血就不在神奇,不再被看成续命的奇术了。 “四种血不能相容,否则如饮毒药。甲血可输入甲、乙、丙、丁,但不可过量,少则救命,过犹不及。乙血可输入……” 魏院使用甲乙丙丁区分四大血型,甲血相当于o型血,乙血相当于a型血,丙血相当于b型血,丁血相当于ab型血。 刘知易听得直点头,但还要继续发问:“敢问院使,要如何区分这四种血?” 这也是个难题,在没有试剂的情况下,血型很难区分。 这次魏院使没有直接作答,反而开始凡尔赛:“知易。你只需要勤修医道,待你修至三品,可体察入微之后,自然能发现其中奥妙。” 说着魏院使神态自若中带着几分得意。往年都是如此,只要他引申出三品境界,最后都会让停滞在四品的孙掌院如鲠在喉。所以说完之后,魏院使余光扫向孙掌院,想看看他的窘状,可这次孙掌院竟然面带微笑,还朝他看过来。 孙掌院笑道:“在下惭愧,才疏学浅,迟迟不能入三品,无法体察入微。今日本院学生,鼓捣出一个小玩意,告诉我说可以查看入微之物。本院无能,不能确认。今日魏院使驾临,有劳魏院使指点一二。” 念念吃瘪,今年孙掌院一直在等机会,就等魏院使拿三品境界压人。 他说着话,李问寒已经将显微镜搬上了书桌,而且一通操作,对好焦,示意请魏院使观察。 魏院使带着疑惑,眼睛凑上了物镜。 李问寒继续在一旁操作,相继更换了几个水晶玻片,每个玻片上都滴着一滴血。 还不停的问着:“劳烦院使看一看,这是哪种血?” 一共换了四个玻片,代表着四种血型。既然拿这个问题为难院使,刘知易他们自然已经将血型确认清楚,通过提取血清,然后放在显微镜下观看相容情况,区分出了a、b、ab和o四种血型。 当亲眼从物镜中看到血液细胞的样子,魏院使抬起头一脸迷茫,还带着一缕压不住的慌乱。 他真的看到了入微之后才能看到的东西,仅仅凭借一架机械。一架机械,就让苦修到三品后独有的入微世界,呈现在普通人眼前,这样的东西—— “简直是神器!” 魏院使抬起头,看着孙掌院感慨。 接着马上催问:“这神器是何人所做?” 孙掌院笑道:“近在眼前!” 魏院使顺着孙掌院的眼神看去,正是向他讨教问题的刘知易,此时还没有坐下。 第五十七节 王爷收徒 魏院使盯着刘知易,有些不敢相信。 此时大殿中三百医科学子也都看着刘知易,显微镜的事情,他们这时候才知道。 大殿外的其他学子,则看不真切,也知道出现了一台了不起的东西,是大殿里站起来那个同学做的。 “这个刘知易做了个器械,能看入微之物?” “入微不是三品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是啊,单凭这么一个小玩意就能让寻常人看到入微之物?” “我不信。” “我看八成是真的,掌院亲口说了还能有假?” “没错,肯定是真的。不然太医院使不会那么吃惊!” 底下同学五花八门的讨论着,现场嘈杂一片。 孙掌院仿佛对这乱象无动于衷,笑吟吟的看着魏院使。 魏院使则吃惊的看着刘知易,上上下下打量。 许久,目光沉重,朝刘知易道:“知易。跟我去太医院吧!” 嘶—— 此刻许多学生大吃一惊。 太医院每年都会来太学招募医官,十分严格,哪怕是最优秀的医科学子,招募的时候,都会被太医院挑出一大堆问题。目的是借此打压悬壶院,而为了学生前程考虑,悬壶院还不敢多说什么。 每年的讲学是太学为难官场,那么招募医官这样的官聘,就是官场在为难太学了。这两个官方机构,每年都进行着这种相爱相杀的游戏。 所有太学生都知道,打压太学学子的水准,是官场的惯用伎俩。可现在太医院使亲自到来,不但不挑刺,反而公开邀请刘知易去太医院! 这个刘知易到底什么来头? 此时许多人都生出这个疑惑,甚至有人打听起来,主要是大殿外的上千名其他学子。悬壶院的学生,大多数都知道刘知易,知道是那个给岭南王煮骨疗毒的外舍新生。 “哈哈,魏院使说笑了!刘知易入学不足一月,怎能胜任太医一职。还得本院悉心调教,尽心培养一番之后,才能堪当大任,届时再请院使来考校吧。” 孙掌院亲自驳斥魏院使。 开什么玩笑,老子好容易发现这样一个宝藏学生,会煮骨疗毒奇术,能做显微镜神器,如此天资,岂能让给你太医院! 魏院使也知道不可能带走人,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这次讲学,算是给了太医院使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首先对方第一时间就逃避了一个可能出现的问题,虽然是他主动承认不通骨科,问题没问出来,多少不算难堪。第二个血虫的问题,院使回答的中规中矩,算是扳回了一城。可第三个血型问题,尽管魏院使说出了四种血型,展示了广博的医道经验,可显微镜一出,直接让魏院使失态,这已经是这些年来,悬壶院最痛快的一次了。 以前每一次讲学,魏院使都略胜一筹,而且每一次都拿境界来恶心孙望堂,本来要难住太医院使这样的医道大师就很难,结果每一次被他破解之后,还要表示在三品入微之后,还有另一番说辞,这让孙望堂每次都有一口老血憋着吐不出来,这次彻底痛快了。不枉费他顶着法家高手郭镇辅的压力,坚持把刘知易这个弟子留了下来。要是当时妥协了,哪有今天的痛快啊。 看着魏院使强装镇定,实则尴尬的神色,孙掌院知道差不多了。看了一眼李问寒,李问寒站起来,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开始继续讲话。 “诸位同学,谁还有疑惑?如果没有——” “我有一个疑问!” 李问寒十分意外,他只是例行的问一声,没人接话就该结束这次讲学了。 结果真有人跳出来,这是受了刘知易的鼓舞?还是太年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刘知易也好奇,看到李问寒的眼神,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学院安排好的,回头寻找发问者,结果一愣。 “周,周师兄!” 竟然是周问卿。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主动来找刘知易,刘知易根本找不到他。他不是在义诊,就是去义诊的路上。 李问寒嗯了一声:“这位同学,请问吧。” 周问卿根本不看李问寒,一直瞪着魏院使,把魏院使瞪得有些发懵,咱们有仇? 魏院使终于开口:“这位同学,你有何问题?” 周问卿语气激愤:“想问院使一句,情毒怎么医治?” 情毒?有这种毒? 所有人心里升起这个疑问来,翻遍典籍也找不到这种毒药啊。 魏院使却突然面如死灰,慢慢站起来,身体都在颤抖。 “她,她来了?” 看着周问卿语气激动的问道。 周问卿哼道:“你不配见她!” 魏院使叹口气,双手扶着桌面,神色悲戚。 “是,我不配见她。” 说着脚下一个趔趄,竟然跌倒在了桌子下。 掌院一声招呼,李问寒马上救人,前排几个学生冲了上去。一片慌乱中,魏院使被抬走了。 刘知易一直在人群中找周问卿的踪迹,一直没找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见过周问卿。 院使讲学之后,刘知易彻底成了太学才子。 在医家悬壶院,先是给岭南郡王煮骨疗毒,接着又制成了显微镜,然后还在讲学的时候,难住了太医院院使,一时名声大噪。在悬壶院,简直就是明星,别说同学见到他了,就是掌院见到他,都跟看到亲儿子一样。 在法家拂士院,他提出的“学法护法”观念,激发了法家学子的使命感,结束了一场让掌院郭镇辅都头疼的法理大争论,让法家弟子统一了信念。他在法家也出名了,连法家掌院都亲自跑到医家这边抢人。 在太学其他学院,虽然不认识刘知易,可已经有不少学生听过这个名字了。因为那日王府夜宴之后,他做的两首词经过那些名士、才子之口,迅速在京城传开,一时洛阳纸贵。当日夜宴,太学弟子众多,刘知易当众力压八大名士和四大才子,为太学扬名,让他在太学中名声日渐凸显。 已经有了太学才子的美名! 刘知易对这些虚名并不是太在意,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师姐方戎女通过血虫治好了心疾后,气色越来越好,可是精神却日渐萎靡,每天都做噩梦,每做噩梦都梦到自己死了,死法还不一样。为此方戎女晚上都不敢睡觉,每天白天刘知易来陪她的时候,她才敢睡一会儿,每次还都被噩梦吓醒。 刘知易对此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师姐不用害怕,人的心脏有简单的记忆,血虫大概也有。” 医学案例中,有些病人移植器官之后,会出现捐献者的一些记忆碎片。接受心脏移植的病人,继承捐献者的一些记忆,这种现象并不罕见。科学家将这种记忆称之为细胞记忆,认为是进化过程中,生命体从最简单的细胞分化成器官,最后组成复杂的生物体,而在细胞层面,依然保留了一定的记忆能力。 “师姐。我还有一个猜测,这血虫不是第一次植入人心之中了。它可能还有前任,而且还不止一个。” 前任死了一个又一个,所以方戎女才不断在梦中梦见被杀,死法还不同。 “这要如何是好?” 方戎女皱着眉头,她总不能每天做梦都被人杀啊。 刘知易叹道:“明天我带你去趟王府,没人比岭南王府更懂岭南,或许他们有克制血虫弊病的方法。” 第二天,刘知易带着方戎女如约登门。 约是金川郡主定下的三日之约,拿着郡主给的玉佩进门,结果却没见到郡主,王爷的贴身婢女林花说,金川郡主一大早就出门了,抱着一个棋盘。 没见着郡主,就先拜见老王爷。 王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武人就是武人,十分豪气,满桌子的硬菜,方戎女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吃货,很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唾沫。 王爷笑道:“别客气,快入席。” 坐下之后,王爷招呼:“二位不用拘谨,该吃吃该喝喝。” 刘知易拱手:“王爷见笑了。” 又对方戎女道:“师姐你动筷子吧,你身上有血虫,王爷熟知岭南风情,不会见怪的。” 方戎女吃着,刘知易跟王爷说着话,先假意客气。 “不知王爷的腿如何了?旧疾可曾复发?” 这算提醒老王爷,你现在能活蹦乱跳,有他刘知易一份功劳。 王爷笑道:“刘公子医术高超,腿伤已经根治。公子真是老夫救命恩人!” 刘知易道:“王爷见外了。大可不必。再说,王爷旧疾并不致命。即便没有学生,也不至死。” 王爷叹道:“说起来让刘公子见笑了。本王当日,并非只有旧疾。” “哦?” 刘知易稍稍疑问。 王爷不提,他也不会打探,王爷提了,就是有意要告诉他一些隐秘。这是一种手段,分享某些秘密,表示信任。 王爷哀叹道:“说起来丢人,本王当年纵横岭南,全无敌手。不想那日,竟中了岭南刺客算计,被人下了腐虫。” “腐虫?” 刘知易听都没听过。 王爷解释道:“这种虫子,十分微小,稍不注意,看都看不到。虫子本身无毒,可能勾起旧疾。” 刘知易点头:“这分明是针对王爷而来。” 一种肉眼很难看见的虫子,本身无毒,能让旧疾复发。刘知易思考了一下,认为这是一种专门破坏或者削弱免疫系统的寄生虫。 王爷叹道:“本王当年在岭南杀戮过甚,仇家太多。防不胜防啊。” 刘知易道:“幸好王爷功力深厚,当日压制住了旧疾,否则纵使神医也回天乏术啊。” 王爷道:“本王察觉的及时,及早封闭气血,进行龟息,才没让旧疾发散。不过还是仰仗刘公子医术高明,帮本王治愈旧疾,才能保住一条命,否则迟早会死。” 刘知易道:“王爷,腐虫没有解药?” 王爷道:“有是有。南蛮善养虫,以毒攻毒。有一种火虫,专克腐虫,可惜早就失传了。” 原来克制虫子的只能是虫子,那么血虫呢? 趁机请教:“不知血虫可有克制之法?” 王爷想了想摇头:“血虫一旦种下,很难拔出。拔出则心脉受损,当即殒命。” 刘知易问道:“那血虫有何隐患?” 太医院院使说血虫治疗心疾隐患很大,刘知易一直担心着。 王爷道:“隐患极大。其一,以身养血虫之人,活不过十年;其二,养血虫时刻要防备血虫失控,轻则癫狂,重则暴毙。” 种了血虫只能再活十年?刘知易看了一眼依旧在狂吃的方戎女,发现她看着专心吃饭,实则一直注意听两人谈话,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只能活十年,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刘知易并不后悔给她身上种下血虫,因为当时她最多只有半年命了,不种血虫,只有半年,种了还有十年,这个选择谁都会选。她只有十年命了,这就是命,无药可医。 “就没有任何克制之法?” 刘知易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王爷喝了一口酒,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叹道:“倒是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突破一品!” 这算什么机会?一品是武道巅峰,已经把武道融会贯通,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武道,俗称大宗师。开国太祖鼎鼎天下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武圣,如今即便是一品,也连一个都没有。 王爷叹道:“只有一线生机,除非是武学奇才,否则不可能十年入一品。” 刘知易看了眼继续胡吃海塞的方戎女,方戎女也看了一眼他,从方戎女的眼神中,刘知易看到了一丝求生的渴望,她想试试。可她是武道天才吗? 王爷也看向方戎女,咦了一声。 “让本王看看。” 说着他一把抓住方戎女的手腕,神情微变,继而皱眉,接着瞪眼。 “哎呀。这这这是武学天才啊!” 要不要这么戏剧,王爷你是在演我吗? 刘知易严重怀疑王爷在给他演戏,可他没有证据,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王爷看向刘知易:“刘公子是医道高手,难道不知?方姑娘先天血脉外通,气血外放。实乃武道天才!” 所谓血脉外通,血气外泄,从医学上讲,其实就是毛细血管丰富,造成的结果是人体各处供血顺畅,连皮肤都有充足供血通道,带来的外观是漂亮,皮肤细腻,天生丽质。 难道这是心疾引起的?由于自幼心脏供血不足,为了将血液供应到身体各处,血管就生长的比常人更加密集?刘知易猜测,若是这样,那每个心脏病患者都是武道天才了。 刘知易依旧怀疑王爷在演他,但他愿意配合把这场戏演下去。 “难道我师姐有希望?” “有很大希望。如果有名师指导,希望更大。” “这名师?不知王爷肯收徒否?” “这?” 刘知易配合着演戏到这里,王爷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刘知易马上起身,躬身作揖:“在下恳请王爷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爷叹道:“既然刘公子开口,你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就义不容辞了。” 刘知易马上拉起方戎女:“师姐,还不快拜师。” 方戎女嘴里的肥肉还没咽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徒娃~方乳女,叩见丝父!”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很长,一方面是方戎女确实能吃,另一方面是为了等郡主。下人们说不清郡主去了哪里,老王爷倒是很清楚,说是去魏文侯府,找魏太师下棋了。 第五十八节 寻找蓬蒿人 魏太师,魏无暇。 如今最权势熏天的人物,早在先帝桓帝时期,他就权倾朝野,满朝上下,都是他的党羽,连徐谦都被他排挤出朝堂。现在新君登基,年少无知,身为天子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结果所作所为得罪了满朝上下,最后为了稳定局势,魏太后垂帘听政。魏太后,正是魏无暇的亲姐姐。 以前魏无暇头上还有一个皇帝压着,现在连皇帝都被他们姐妹压服,这天下当真没有什么势力盖过魏家了。 可即便如此,魏无暇的府邸却很寒酸,在魏文侯府西院,单独隔着一个院子,单独开了门,大门上有敕封的几个大字“太师府”。 这里正是权势熏天的魏太师府。 太师府不大,原本是侯府的西花园。里面种着一大片梅花,以前叫梅园。魏无暇高中状元,入朝做官之后,侯府就将后花园给魏无暇做了府邸。因魏无暇爱花园中的梅花,不忍砍去那一片梅树,所以并没有大兴土木,只有十余间赏花阁楼,这阁楼叫做梅阁。 梅阁共三层,第一层完全隐蔽在梅林之中,远看二三层如浮在梅树上一样。 三层一间靠窗的房间,茶香四溢,两个童子不间断煮茶,窗下一个女子面目赤红,眼睛中带着亢奋之色,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棋盘,每落一颗子都要想很久。 女子对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沉稳,落子爽利,毫不拖泥带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颇有大将,不,是大帅风度。 女子神色凝重的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已经没有可以落子之处,最终是她抢下了最后一片边角,长舒一口气。 “算目吧!” 男子镇定的说道。 女子点头,开始在棋盘上清点。 一番清点计算之后。 “平局?” 女子意外。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知道魏太师是棋道高手,她在家闭关三天领悟围棋。最后带着一盘围棋登门,只是给太师讲了一遍规矩,而自己却已经是个中高手。谁能想到,这一盘棋从早晨下到了中午才锵锵结束。最后算目,竟然是平局,她不甘心。 “金川是你输了!” 男子微笑着说道。 女子不服:“明明就是平局。” 男子笑道:“你执黑先行,你要让半子。” 女子闷哼一声,手里抓着的一把黑棋直接扔在了棋盘上。 男子笑道:“临大事须有静气,金川你如此沉不住气,养气的功夫还的练练。” 女子不说话。 男子摆手:“去拿碗来。” 煮茶的一个童子马上跑到一旁的书架上,从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了一只碗,这只碗晶莹剔透。 童子把碗双手捧到男子面前,男子没有接,努了一下头,童子将碗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蹙眉:“太师,你是看不起本郡主?还是看不起女子?” 男子摇头:“小瞧男子往往不会有什么害处,小瞧了女子往往要吃大亏。” 女子道:“太师在说太后吗?” 男子道:“你以为我小瞧过太后?” 既然不是看不起,又赢了棋,最后还把碗送给自己,肯定另有所图。 女子看了碗一眼:“夏蝇不近,盛水经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这只千年冰,果然名不虚传。” 所谓千年冰,是这只碗的名字,号称千年冰制成,实际上就是水晶碗。是太祖时,西域戎人进贡。女子为了找到上好水晶,费尽了心思。从皇宫里一个管宝库的老太监口中得知,太祖时有这样一只碗,可是魏太师中状元之时,桓帝赏赐给了魏无暇。于是女子在家悟棋三日,挟棋盘上门挑战,点名要赌那只碗。结果她输了,她不需要付出额外的筹码,因为一副从未出现的围棋,就是她的筹码。 太师接受了赌约,提前支取了筹码,跟女子学了这种新棋。可是刚刚学会规则的太师,就将女子下的步步为营,最后还赢了对方。不愧是斗倒徐谦的兵家大师。 “此宝,毁了可惜。” 男子叹道。 这只碗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是极品中的极品。而且关于它,有许多传说。传说蚊蝇不会靠近这只碗,用来盛水一个月时间都不会发臭,不会蒸发,眼睛酸痛的时候,滴一滴碗里的水,马上就能治好。 “太师知道我要干什么?” 女子好奇。 男子笑道:“最近可不止是你在找水晶。” 女子恍然,以魏太师的权势,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太师明说吧。这什么意思?” 她拿起碗问道。无功不受禄,魏太师将碗交给她,不会平白无故。 男子道:“我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女子点头,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瞒过太师。 “是的。” 男子道:“我要你找到这个人。这只碗是酬劳,提前支取给你。” 就好像他提前支取赌胜后的筹码一样。 女子惊讶:“太师也要找蓬蒿人?” 男子点头。 女子将碗推回:“抱歉。一事不应二主,我已经答应别人。” 男子道:“你不想听听我让你找人的目的吗?” 女子道:“不难猜,或者收为己用,或者斩草除根。” 男子摇头:“非也。我要你找到此人,送去太学!” 女子彻底震惊了:“太师知道是太学托我找人?” 太学让她帮忙找蓬蒿人,魏太师也让他去找,还说送入太学,如果没有巧合,女子绝对不信,世上的巧合很多,但在魏无暇这里,绝不会发生。 男子没有回答,反问道:“如何?答不答应。” 女子沉默了片刻:“我自然答应。只是太师这么做,好像只是白白便宜了我。” 男子没有反驳:“我觉得太学给的报酬太少,不足以酬这样的托付。” 女子闷哼一声,知道她不可能猜到魏无暇真正的想法,索性也不猜了。 冷冷道:“好。我找到蓬蒿人,会直接送去太学。跟太师不会有任何瓜葛。” 男子道:“正该如此。” “一言为定!” 女子收起碗,屈膝行礼,然后告辞。 一路上都在猜测,蓬蒿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那么多人找他,就因为他写了一首传遍京城的名诗? 回到自家府中,手下丫鬟汇报,她约的人已经等着了。女子没有停歇,带着碗直接去了梅屋客厅。 客厅中,一男一女,正在嬉闹。见到她来,收起了所有举动,站起来躬身行礼。 “见过郡主!” 男人是刘知易,女人是林花,师姐方戎女此时正在王爷的练功房接受指导。 “你要的东西。” 郡主见到刘知易,很随意将水晶碗交给他,似乎是一件无足轻重,她轻易得来的玩意一样。 如果没有这只碗,金川感觉自己都没法见这个人。她是个好面子的,吹出去的牛必须圆上。她当日夸口,三天之内就能找到水晶,结果她先翻遍王府的库藏,发现没有合适的,又去亲朋好友处求助,也一无所获,甚至找到了皇宫,才找到了一条线索,结果还在魏无暇那里。只能算计魏无暇,想把碗赢过来,还好魏太师大气,输了也给碗。 郡主送出碗后,自顾自坐下喝茶,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她以为刘知易会震惊,会错愕,会不敢相信她能弄到这只碗,这只传奇的碗。 结果却看到刘知易随便扫了一眼,就把碗放到了桌上,继续一副期待的看着她。 郡主沉不住气了,被一个少年如此看着还是第一次,虽然她已经年过二八,可却不曾婚配。 “还有事?” 刘知易纳闷,血虫的记录呢?你不会没有吧,你是忘了吧! 刘知易的目的就是血虫记录,水晶关他什么事,他甚至都忘了这回事,只记得郡主答应他帮忙抄血虫记录。 郡主却只记得寻找水晶,记得刘知易答应帮他制作显微镜。 两人都是自私的人。 “郡主?血虫……” 刘知易轻声提醒。 郡主马上想起来了,不由脸一红。抄写记录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寻找水晶的困难却超出了她的预料,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了,容易的事情反而忘了。不由蹙眉,她可不是一个善忘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时候在自律上,她比男儿尤甚。 “等着!” 郡主没让刘知易看到她脸红,转身就走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郡主才回来,走这么久,莫非是现抄去了? 见到手里拿着字典那么厚一叠桑皮纸,信笺大小。刘知易收回怀疑,现抄哪能抄这么多。 他不知道的是,郡主一走进王府书库,马上召集所有书吏只提了一个要求,“把所有关于血虫的文字都给我找出来,抄下来!” 刘知易急不可耐的翻开桑皮纸看着,墨迹似乎还没干。 “最近南风天,湿气重。” 郡主解释。 刘知易此时没心思去怀疑什么,完全被里面的内容吸引。 直接翻到血虫的来历,血虫是一个高手身上取出来的。这个高手叫做撞倒山,来自一个叫五丁的南蛮部族。撞倒山是五丁部五大长老之一,率领三千五丁部力士,干翻了八千岭南郡王率领的精骑,岭南王因此被俘虏,后来郡王卷土重来,阵前斩杀撞倒山,还不解恨,命人剖心挖腹,这只血虫就是被医官挖出来的。 刘知易看到这里,不由有些纳闷。郡主不是说涉及隐秘,所以不能让他看原本,才帮忙抄录的吗?难道郡王被俘都不算隐秘?刘知易哪里知道,郡主急于拿出抄本,命令书吏抄写所有关于血虫的内容,书吏们被催促着,难免顾此失彼,有的人负责翻找,有的人负责抄写,都不太负责,翻找的不顾隐秘,抄写的是别人给什么抄什么,不动脑子。 “要看回去慢慢看。” 郡主不耐烦了。 刘知易赶忙收起抄本。这么厚一本,得看些时候呢。 “感谢郡主费心抄录。” 刘知易感谢一番。 “知道就好。显微镜尽快给我做出来。” 郡主交代。 “在下必当尽心尽力。” “可还有事?” 郡主问道。 刘知易会意:“无事。在下告退,不打扰郡主休息。” 郡主哼道:“无事,便陪我下棋!” 刘知易会错意了。 很快两人摆开棋局,郡主今日棋风凌厉,似乎别着一肚子怨气,杀的刘知易溃败千里。被人连屠长龙,痛不欲生。 “郡主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连败三局,刘知易心灰意冷,知道已经不可能赢得了郡主,不能赢,下棋就毫无乐趣。 但求饶被拒:“不行。赢了我才能走。” 刘知易苦着脸摆开第四局,从第四局开始刘知易开始仓促应付,这让郡主不悦,脸上渐渐生出怒气,认为刘知易在应付她。 在她摔棋子之前,刘知易提出建议:“郡主。在下还知道一种棋,等做好了显微镜,一并送来。” 他急于脱身,都不敢现场教。 郡主不同意,只能画出棋子,棋盘,教了规则,仓促开战。 赢当然是赢了,这次刘知易教的是象棋,他也不算高手,但象棋规则相对简单,纠错的机会很少,郡主是新手难免犯错,一个错误被抓住,就很难翻盘,刘知易只用了一刻钟,就将她的老将吃掉。 赢了才能走,刘知易头大,难道每次来都要准备好一副新棋。想想倒也不怕,围棋、象棋、五子棋、国际象棋、斗兽棋这些他知道规则的棋统统来一遍,棋牌不分家,德州扑克、斗地主都能用上,全都来一遍,半年就过去了。 离开郡主处,并没有马上回太学,而是跟方戎女去了她的屋子。 方戎女被安排在静心斋,隔壁就是王爷的练功房。 “这屋子倒是不错。” 屋子很大,而且很空,可以在里边打拳。 “师姐。王爷都教了你什么?” 刘知易很想知道岭南王这个武道高手是如何教徒弟的,他想偷师。 方戎女道:“王爷给我运功调息,舒服多了。” 刘知易颇为感动,还以为王爷说收徒,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用收徒偿还治病的恩情。看来王爷并不全是这样,能给方戎女运功调息,梳理血脉,压制血虫,也许真的是看好方戎女的资质。 刘知易又道:“王爷没教你功法?” 方戎女道:“王爷给了我两本秘籍,说让我自己选择练哪本。我还没来得及练。” 刘知易眼睛一亮:“拿来给我看看。” 方戎女有些犹豫:“这不好吧。王爷说了,不要外传。” 刘知易忽悠道:“放心吧。王爷给你,就是让你偷偷教给我的。如果不让你传给我,为什么会给你秘籍,干脆口传心授不行?不让外传,说的是外人,你跟我算外人吗?” 方戎女想想觉得有道理,小师弟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进闺房很快拿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 两本练气功法,秘籍有功法很技法,功法是用来练气的,技法则是各种套路。比如刘家家传练气的功法叫做《壮士气劲》,技法则是《百战刀法》,都是军中粗浅的武艺。 王爷给的这两本,明显是高级货。一本叫做《潮汐术》,一本叫做《狂沙法》,第二本听着就很霸气。随手一翻,发现里面有配图,潮汐术配图是打坐呼吸,狂沙法配图是一个练拳的武士。 随便翻翻就合上了秘籍,天色已经不早,他得赶回太学去。 “师姐。我回去抄一份,过几天给你送来。” 刘知易将秘籍收起来。 方戎女点头,但脸上充满忧虑。这要是被王爷发现了,让她怎么做人。 刘知易安慰:“放心。王爷不会在意的。” 方戎女道:“嗯。王爷应该就是想通过我手,传给你的。” 孺子可教! …… “大哥,今日是否对刘公子过于热情了?” 静心斋中,王爷修养的暖阁中,金川郡主对岭南郡王今日的行为有所不解。竟然收了那个戎女当徒弟。 “呵呵。你这丫头向来聪明,你猜一猜。” 岭南郡王道。 金川郡主只思虑了片刻,笑道:“可是最近听到了什么?” 郡王点头:“聪明。前日见着魏太医。向我打听刘公子,攀谈了几句,得知这刘公子竟然做出了名为显微镜的重器。” 郡主面色不变,这事她早知道了。 岭南郡王疑惑:“你不想知道显微镜是什么重器?让魏太医都念念不忘。” 金川郡主道:“我今日与刘公子谈过了。” 岭南郡王恍然大悟。 岭南王接着问道:“《蓬蒿人》的作者探到了?” 那日王府夜宴,目的就是为了找蓬蒿人,所以请的不是才子,就是名士,或者跟《蓬蒿人》有关的人物。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打探出谁是这首诗的作者。可惜那日让刘知易大放异彩,可刘知易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蓬蒿人。 郡主摇摇头。 岭南郡王道:“不是那曾鸿?” 曾鸿是楚郡才子,出贡院之际,嘴里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度被怀疑他是这首诗的作者。 郡主摇头。 “不是张福、王禄、李寿、赵喜四人之一?” 这四人跟这首诗关系紧密,及第楼那里已经证明。 郡主摇头。 “也不是刘公子?” 郡主还是摇头:“《林花》词哀婉凄美,中有大悲痛。《蓬蒿人》意气风发,狂傲张扬,文风不同,不该是一人所做。再说,《蓬蒿人》是作于及第楼中,据探报,当日刘家正因徐谦案受牵连,居家逃亡。刘知易不可能出现在京中。” 岭南王:“本王不懂这些,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这刘知易才学惊人,绝非池中之物。本王惜才,还是尽快招入府中才是。” 郡主道:“怕没那么容易。且不说他本人意下如何,太学也不会放人。想招徕,等八年后再说吧。” 太学学制八年,刘知易才刚入学。 第五十九节 掌院闭关 岭南王叹息:“可惜,可叹,可恨。天下才子尽入太学。” 郡主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王兄。今日与刘公子谈过,得知那董封从王府讨要血虫,竟是为刘公子师姐治心疾。” 岭南王皱眉:“血虫操弄血气,用血虫代替心脏,治疗心疾倒也说得通。可血虫隐患颇多,他们怎敢?” 郡主叹道:“恐怕是病急乱投医。煮骨疗毒这种事,我们不也做过。” 岭南王点头,病人到了绝境,只要有一丝希望,什么都愿意尝试。 岭南王道:“其实我倒是对能教出刘知易的那个游方郎中颇有兴趣!数十年来,隐居京郊,声名不显,可教出的徒弟,却如此惊艳。” 郡主眉头微皱,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王兄的意图,还以为王兄只是想拉拢刘知易,才收方戎女做徒弟。现在看来,竟然是冲着刘知易的师父去的,她调查过,那游方郎中是方戎女的养父。王兄平时不管事,可心思之细腻,她一不注意,都察觉不到。 “还是王兄考虑周全。” …… 刘知易回太学时,一路上乘坐王府的马车,心里十分纳闷。 岭南郡收师姐当徒弟的行为,到现在都让他不敢相信。刘知易想不明白王爷的意图。 难道紧紧是为了拉拢我,才收师姐做徒弟,我一个小小的太学士子,学的还是医道,有必要花这么大代价拉拢吗?真要拉拢,难道直接收我不好?我肯定抵受不住王爷收徒的诱惑,王爷要收我,立马就磕头。 有些嫉妒师姐的好运,岭南王是当世有名的武道高手,堂堂二品。朝廷里能跟他匹敌的武道高手没有一个,整个天下也寥寥无几。天下承平,没有厮杀,岭南王父子是最后一批经历过大战的高手。 一直到太学,刘知易都没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反倒是觉得,师姐真是天才这个理由,更合理一些。 进了太学,外十三室友都在,没去上课。刘知易走进外十三宿舍的时候,他们正在热烈的聊着教坊司和青楼的花魁,花魁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各家都在大张旗鼓的为自家花魁造势,这段时间正是青楼最为热闹的时候。 “哎。刘兄,你还欠我一次花酒没请呢。” 看到刘知易进来,正在馋别人口中花魁身子的尤所为马上催债。 “先欠着,改日还。”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尤所为继续催。 许多福鼓动:“没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了。” 刘知易反对:“今日?对了,你们怎么都没去上课?小心被学谕、学监抓了。” “切!” 众人鄙夷,但没人骂刘知易小气,因为他花在室友身上的钱并不少。买通斋仆,每天给这些懒鬼带早餐,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另外刘知易为了显微镜,岭南王世子送出的十几万两银子的财物,说不要就不要了。让人怀疑他是豪富之家的子弟。 “莫非,刘兄还是个雏儿?” 李园突然猜测。 刘知易憋红了脸笑骂:“滚滚滚。上课去!” 刘知易难得想用功,众人却表示不用去了。 “为何?” “张景关禁闭了!” 众人异口同声。 “所为何事?” 刘知易诧异,斋长张景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关禁闭是太学中很重的责罚,他犯了什么罪? “嗨,魔怔了。竟然偷守藏吏的眼镜。” 守藏吏有一副水晶眼镜,人家老头没有这老花镜连人都看不清,还怎么读书?偷人眼镜,如此歹毒,关禁闭不为过。 刘知易又有点感慨自己命运之子的属性,张景偷眼镜,肯定是为了水晶,找水晶,当然是为了制作显微镜。 一切因我而起啊! “那我去找一下掌院。” 张景关禁闭,他想去求情。不是可怜张景,而是现在需要张景,他从郡主那里拿回来一个水晶碗,足够做两台甚至三台显微镜,这事张景熟门熟路,不用张景这头免费的驴,还能用谁去! 先去了掌院家,李问寒守在院中,不准任何人靠近掌院屋子。 “刘贤弟。掌院闭关了!” 是在闭关,还是在偷看显微镜下的世界? 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打消了,掌院是四品医者,修为早就到了关卡,卡在四品十几年。现在突然闭关,莫非? 刘知易小声问道:“李大哥,掌院在冲击三品?” 进士九品,每三品都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七八九品是基础,四五六品是中坚,超过四品后,就是高手了。江湖叫大侠,朝廷叫大臣,学校叫大师,放在那里都少不了一个大字。 李问寒点点头,一脸严肃。 刘知易真心为掌院高兴,不是对掌院有多敬爱,而是掌院是他的靠山之一。做出显微镜后,他就成了掌院的得意弟子,如果没有意外,将来会留校做学官。掌院悉心栽培他,当然要罩着他。假如掌院突破三品,即便再发生徐谦案,刘知易现在也不太怕被卷进来。 而且刘知易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掌院闭关冲击三品,莫非是因为在显微镜下看到了三品的世界,突然有了顿悟? 境界不同,眼界不同,刘知易知道,通过显微镜,他能看到的只是细胞的结构,但掌院这种医道高手,却有可能借此验证他们多年的领悟和猜测,从而找到正确的道路,跨过瓶颈。 “可是跟显微镜有关?” 刘知易又问。 李问寒点头:“掌院闭关前交代我,你回了悬壶院后,要我用心督促你的学业。待他闭关出来,还会亲自教导你。” 李问寒露出一个羡慕的神色。 能得到掌院亲自教导,这种机会可不好得到。尤其是闭关后的掌院,很可能会是一个三品医者。太学已经多年未出三品医者了,掌院执掌太学二十余年,都难以跨过三品瓶颈。三品和四品隔着一个大的境界,四品医者,医术再高,也只能医治凡俗疾病,三品医者,却能体察微弱,接触到世界的本质,直面疾病的本源。 没见着掌院,就跟李问寒说了说张景的事情,李问寒答应帮忙通融。 既然到了掌院处,想了想,顺便去隔壁看看。毕竟董封曾经帮过自己,虽然是用一架显微镜交换的。董封宅门紧闭,门缝处的灰都落了一层,家门多时不曾打开。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刘知易此时肯定踹门进去,担心主人发生意外,但这是董封,不可能有意外,他只会给别人带来意外。 董封多日未出门,莫非? 刘知易心中暗想,难道董封也闭关了。掌院可以,董封自然也可以。相比俗物缠身的掌院,董封其实更加纯粹,而且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多,他对医道的领悟不一定比掌院更深刻,但一定比掌院更全面。 一架显微镜,给悬壶院造就两个三品,如果真能如此,悬壶院在太学中的地位都能抬高一个层面。而他在悬壶院的地位,又会太高一个层面。 掌院不在,张景闭关,刘知易索性去了法家拂士院。直接去外百八舍,宋士杰和他的舍友都在,宋士杰兴奋地告诉刘知易,他们的斋长李启晋升了。 李启是老牌内舍生,去年年底,带着他们徙木斋学子,在学院各处辩法,辩赢一个个对手,修为终于冲破瓶颈,更上一层。没经过朝廷考核,掌院郭镇辅特批他先升入上舍,等朝廷今年春闱学考的时候,在任命学官。 太学的上舍学生,相当于科举的进士,只是朝廷并不认可,但上舍生在实力上不输给进士,所以每年科举,上舍生参考基本能都高中。 刘知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跟他有关的人,一个个命运似乎都改变了。掌院、董封闭关,李启晋升,方戎女成为武道天才…… 难道我是传说中的命运之子? 之后几天刘知易都泡在法家拂士院里。 有机会就向李启请教法术经验,还借了一根法家腰绳。 “绳之以法!” 腰绳远远抛出,准确缠住了十几米外的林花身上,林花一脸惊恐的回头。 见是刘知易作怪,眉目含嗔:“公子!” 法家法术是可以借助道具的。 刘知易之前觉得自己已经悟透了许多法术,可就是用不出来。昨天终于弄明白了,是他境界太低,不足以运用那些法术。只有修炼到了进士境界,哪怕只是区区九品,也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法术了。跟武道功法颇有些相似,进士境界的武者,才能聚气成刃,从而催发刀气剑气伤人。进士境界的法家同样如此,可以驱使真气进行各种演化。 只可惜刘知易的法家修为,只是区区秀才。好在法家真言中的《捕》字诀中,大多数法术都可以借助道具。比如绳之以法,可以借助一根实体绳索,来承载脆弱的真气。比如目无三尺,可以借助木渣、煤灰等工具,不过刘知易不知道这跟直接撒石灰有什么区别。还有法网恢恢可以借助渔网,负荆请罪可以借助儒家的戒尺等等。 刘知易反手一扬,帮助林花的绳子倒飞了回来。 林花只以为是跟自己玩耍,倒也不恼,反而羞上眉梢,瞪了刘知易一眼,继续迈开小碎步在前边引路。 跟在刘知易身旁的方戎女闷哼一声,不太高兴。 师姐啊,别生气,等到了五十岁就娶你做小。 刘知易来王府,是还秘籍给师姐的,他已经领悟了其中一门。 第六十节 董封出关 那日回到太学,等到深夜,室友都睡着后,刘知易就开始翻开秘籍领悟,抄录是骗人的,因为根本没法抄。这两本秘籍,跟太学书库里的一样,有价值的不是行气路线,而是其中高手留下的气韵。 两本秘籍,一本《狂沙法》,一本《潮汐术》。刘知易先练听起来更威风的《狂沙法》,翻开秘籍,扉页一个打拳的武士图画,这是秘籍的总纲。刘知易掌心轻抚书面,输入气劲。随着真气输入,秘籍上打拳的那个武士顿时活了,刘知易输入的气劲,在他身躯里运转,武士辗转腾挪打了一套拳法。感受着自己的气劲在武士身体里运行的轨迹,同时记住武士配合行气的拳术,直到确认自己已经记住,这才收了气劲。 接着翻到后页,是一些文字,记载着功法要领,相当于心法。这本狂沙法,功如其名,相当狂放,功法道理是催发血气,如狂沙漫卷,反复不断侵蚀身体的筋肉、骨骼、血脉,侵蚀每一寸肌肤,以达到千锤百炼的效果。武道功法大都如此,都是靠锤炼身体激发血气来修行。有基础的刘知易,很快就领悟其中道理。 收起秘籍,马上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内演练起来,单独运气可以,单独打拳也可以,但将拳术和运气结合到一起,刘知易做不到。总是差了些东西,越是刻意,越是错乱,一会儿弄得气息紊乱,好容易才平息下来。 难道这功法跟我无缘? 刘知易叹道。确实存在某种功法就是不适合某个人联系,无论他天资多高,死活学不会的情况。 又翻开《潮汐术》,同样输入气劲,这是一套以静为主的功法。道理是模仿潮汐拍岸的长力,绵绵不绝,周而复始,不断的捶打每一寸身体。 刘知易默运气血,配合呼吸,盘膝而坐,很快进入冥想状态。感觉到呼吸的空气在身体中循环,被浓浆一样的血液吸收,相互结合生出血气,气血如潮汐一般沿着动脉到毛细血管,冲击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个细胞。 这种感觉十分舒服,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他领悟了《潮汐术》。 今日来王府,是来还书的,虽然他忽悠方戎女说,王爷是想通过她的手,把秘籍传给自己。但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这种行为确实不太好。 先还了一本,另一本他还不死心,希望能够领悟。 还完功法,又跟师姐聊了聊天,发现只要王爷在家,每天都会为她运功调息,让刘知易十分羡慕。 回到太学,室友已经睡了。 刘知易还没有睡意,他发现师姐的境界已经比他高了。他竟然升起了攀比之心,他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好,可就是觉得,被方戎女压一头,有些不太能接受。所以格外勤奋起来。 一直打坐到深夜,跟几个室友一起突然被惊醒。几个室友揉着眼睛,一边骂着,一边下床穿衣,推门查看。 几人走到门口,看到悬壶殿方向,冒起漫天花火,不是着火了,而是谁在放烟花。 不断有学生涌过去看热闹,也有学生看热闹回来的,热情洋溢的喊着什么。 从烟花和炮竹声中,刘知易勉强听见“破关”“三品”等几个字,心中一喜。 “掌院突破三品了!” 这是大喜事。太学诸院中,掌院大多都是三品,只有少数衰微的学派掌院只是四品。比如墨家、比如道家、比如小说家,连农家都有三品高手坐镇,儒家掌院更是二品大儒,同时也是整个太学的学正。 掌院实力不足,学院在太学中说话都不硬气,分配的资源越来越少。其实悬壶院还算好的,毕竟医家是实用学科,那些只知道斗嘴的名家几乎要被赶出太学了。因为儒家出身的学正认为,君子应该敏于行而讷于言,名家只知诡辩,毫无君子风度。当然儒家学正对各家都有批判,比如说“小人喻于利”,将对“利”直言不讳的兵家和墨家喻为小人;高唱“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将秉持“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的法家批评为目无尊卑。 可惜的是儒家能打击的了名家、墨家,却打击不了法家和兵家。法家驳斥儒家以文乱法,兵家讽刺儒家表里不一。 “怎么回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园问道。 尤所为摇头:“你没看见这些人往返过速吗?” 谢忠点头:“尤兄说的对,我看见好几个人跑着过去,跑着回来,一脸急色。” “不好!” 刘知易突然惊呼。 众人看向他:“刘兄何故?” 刘知易叹道:“可能是董封突破三品了!” 一个四品境界的董封,就搅得悬壶院不得安宁,人人自危,要是进了三品,谁知道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园打了一个寒颤,他们多是吃过董封的亏的。因为显微镜的事情,当日董封往后溪斋炉亭扔了许多毒丸,之后众人出现了各种症状,有的发烧数日,有的拉稀几天,还有的发情,跑去青楼掏空了身体后被扔到大街上。李园就是意乱情迷之中,被教坊司的青皮收拾过的人之一,他当日去了教坊司,一连要了十多个姑娘才释放干净慾火。之后因为钱不够被打一顿还是小事,关键是之后的十几天都不举,担心变成太监。 “那没什么好看的,回去睡了。” 李园装作不感兴趣,慢慢转身。结果舍友比他还快,嗖一声全都躺床上了,不久呼噜声此起彼伏。 装什么装! 刘知易看不起这些人,不就一个董封吗。不就一个三品吗,等掌院出关—— 想到掌院,刘知易突然意识到,掌院也在闭关,就在董封隔壁,而这货在放烟花。 纵身跳下床,披上衣服就跑。 五个室友翻身起来,看到敞开的房门,面面相觑。 “这是要去哪?” “看来有急事。” “慌慌张张的。” “要不要跟上去?” “走。” 五个人很快也奔出了房门,此时还能看见刘知易的身影,朝着大殿方向奔去。 五人追了一阵,走过内舍范围。 “这是去外舍?” “董封就在那边。” “他要去干嘛!” “要不要继续跟?” “跟!” 五人继续追着刘知易的身影狂奔。 刘知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外舍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平时牛气冲天的一个个外舍弟子,此时东倒西歪了一地。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有的翻来覆去痛苦哀嚎,还有的呆呆傻傻,或哭或笑。还有不少内舍弟子正试图冲向董封,可根本无法靠近董封身边十丈以内,一靠近,不是痴傻,就是疯癫。 董封却不主动攻击这些学生,而是癫狂的大笑大哭,手里拿着烟火,舞来舞去,像一个孩子。事儿点燃附近的炮竹,时而点燃烟花。 悬壶院此时如同在办狂欢节,只是这狂欢让人笑不出来。 “刘兄,怎么回事?” 室友终于追上了刘知易,因为刘知易停了下来。 “能怎么回事,董封发狂了。” 刘知易站在内舍到上舍的边界处,面前就是悬壶殿和上舍之间的广场,广场对面就是董封和掌院的宅子。 “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尤所为皱着眉头。 “你这么有正义感吗。那你可以试试。” 刘知易真诚建议。 “真的要去吗?” 熊纨一脸惊惧,他是真的老实人。 “别听他瞎说。这时候去是送死。” 李园很冷静。 谢忠叹道:“我们就在这看着不好吧?你看李问寒一直在催人上去。” 许多福哼道:“他自己怎么不上?” 李问寒此时站在掌院的门口,不断的招呼赶来支援的师生上去制住董封。 刘知易道:“别瞎哔哔。坐着看戏。” 谢忠道:“张景不都上去了!” 张景是后溪斋斋长,是他们几个人的头儿。 “张景是内舍生,你看看现场有一个外舍生没有?李问寒心里有数的。” 内设生上去都是送人头,更何况外设生了。 谢忠扭捏着,心里不安:“就这么看着,真的没问题?” 刘知易不耐烦道:“你不想看,你回去睡觉。五十多章了,才有这么好看的打戏。” “什么五十多章?” “我说了吗?” “你说了。” “那可能是心声。” 尤所为悄悄附在刘知易耳边:“刘兄,不会出事吧?” 刘知易道:“放心。董封手里有分寸。” 他之所以跑来,当然不是来看热闹的。可来了之后,就放心了。倒了一地的人,没有一个死的。这说明董封只是发狂,不是发疯。 “这得闹到什么时候?” 尤所为担忧道。 “放心。快要有大场面了。” 刘知易道,他不相信闹出这么大动静,太学的高手们不出手! 他就像一个导演,话音刚落,天上就响起呵斥声。 “董封。你闹够了没有!” 一个宽袍大袖,帽子端正的中年男人,威严的凭虚而立,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看,高手来了。” “学正!” 此时不止一个人叫出声音,趴着墙角看热闹的不止他们六个。 儒家二品高手,太学学正出马了,就这出场排面,就值得五星好评。 二品高手可以御风而行,真让人羡慕。 董封抬头看见学正,也不犯怵,大声叫阵:“想出手镇压老夫吗,可以试试!” “疯子!” 学正怒喝一声,抬手在上空一抓,一压,一张大网凭空出现,一道道网格散发着光芒,这是真气凝聚的法网。儒家模拟出来的法家法术。 巨大的法网兜头罩住董封,然后快速收缩,很快就将董封困成了袋子里的鱼,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 但董封还是狂笑着,刘知易看着困住董封的法网快速黯淡,董封用力一震,法网震碎,散成片片清辉。 “法网恢恢?不过如此!” 董封震破法网,朝着天上的学正狞笑。 “那这张法网呢?” 学正还没来得及出手,天上又落下一张一模一样的法网,稍有区别的是,学正用出的法网,带着一点清辉,而现在这张法网,则炽白如银。 法网罩下,此时墙头才跳上一个人影。 “郭镇辅!” 刘知易认出了来人,法家拂士院的掌院。 法网落下,董封继续挣扎。 他挣扎可不完全是用蛮力, 刘知易用望气术观察,发现董封身上散发着一股股青绿色气息,仿佛一条条青色的小蛇。这些小蛇在法网之间游走,每穿过一个网格,网格就黯淡一分。 眼见这法网有可能像学正那样被挣脱,院墙上几乎同时跳上了十几个法家弟子,他们纷纷挥手发出一道绳索。 绳之以法! 法绳并没有直接困住董封,而是跟法网连在了一起,十几个人每人伸手拽住法绳用力牵引。 多了十几个人加持,法网发出刚摧残的银光,驱散了青色气息。董封剧烈挣扎,而法网却越勒越紧。跟十几个人角力,其中一个还是三品的法家掌院,渐渐的董封气息开始变弱。 学正再次出手,这一次随着他的出手,两条清气巨龙从天而降,绕着董封盘旋一周,巨大的气压将周围的人吹的站不住脚,董封身上的绿色气息被彻底吹散,身子一歪,晕倒了。 法家掌院跃下墙头,十几个法家子弟松了双手,法网消散,法绳却困住董封,将董封捆成了一个粽子。 围在周边的法家学生这才敢上前。 刘知易挤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前进,他也不反抗,因为他也想近距离看热闹。 人群渐渐的围成了一个圈,方圆三丈左右,圆心躺着昏倒的董封和一群法家弟子。 “刘知易!” 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法家掌院竟然冲着围观的人群中的刘知易说话。 “啊?” 这种场合,叫我合适吗?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挖我吧! “你瞧瞧,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派,自身出了乱子,还得借助别家。” 刘知易听着这话别扭。 空中的学正突然冷哼一声,带着两条清龙拂袖而去。 郭镇辅真是玩的一手指桑骂槐啊。儒家无术,只能借助别家。 “你还是修法家的好。” 郭镇辅继续道。 “竖子!” 突然一个声音冷喝,悬壶掌院紧闭的宅门突然翻开,一股强烈的气息从门中冲出。 悬壶掌院孙望堂的身影就在门后。 第六十一节 诗道 郭镇辅远远看见孙望堂,突然怒气冲冲。 “老匹夫,你早就出关了!” 孙望堂笑呵呵道:“见笑。” 郭镇辅哼道:“你既然出关了,为什么不亲手制止董封?” 孙望堂笑道:“董封的医道五花八门,杂乱无章,从不循规蹈矩,积累了太多杂意,他冲破三品,需要好好释放一下。我自然不能出手!” 郭镇辅冷笑:“你们医家,什么时候跟儒家一个臭毛病,喜欢上算计了!” 孙望堂道:“喜欢算计的,难道不是兵家吗?” 两个掌院斗嘴,学生们想吃瓜而不能,因为李问寒开始赶人了。 后来听说两个掌院也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孙望堂告诉郭镇辅,说他是故意的,因为他也需要释放一下,把郭镇辅气了个半死,发誓不会让孙望堂好过。 在两个掌院斗嘴的时候,法医两家弟子都看的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往德高望重的掌院吗? 刘知易却没兴趣看他们斗嘴,因为已经看过一次了。他的目光紧紧尾随御风而去的学正,太让人羡慕了,哪个男孩没有飞行梦呢! 一瞬间他有点想要改投儒家,不知道这御风而行的法门,是哪家的?都说儒家无术,应该不会是儒家的法术吧? 还有那两条清气巨龙,应该不是法术,而是真实存在的。刘知易科举那日曾见过一次,差点弄瞎了他的眼睛。这巨龙如此厉害?竟然瞬间就能制服董封,不知道如何驾驭? …… 两条巨龙一路飞到太学中央,一座高高耸立的阁楼之上,然后一左一右钻入阁楼消失不见。 这阁楼共九层,名叫诸子阁,是类似祠堂一样的祭祀场所,祭祀的是诸子百家的圣人。这座阁楼,许多年都不曾打开。上一次打开,还是魏无暇强入太学,力压太学百家之后,孤身进入诸子阁,出门之后,分割武道,斩出兵道,成就一代宗师。 两条巨龙钻入诸子阁之后,学正的身影也缓缓落下,诸子阁的石门应声打开,学正缓缓迈步而入,每一步都十分缓慢,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进入诸子阁后,学正并没有登梯而上,而是打开了一个密道,沿梯而下。 地下是一个密室,里边仿佛一个书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卷轴状的皮卷,有垒在一起的竹简,更多的还是线装书本。 成堆的书籍中间,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七十岁左右的长者,头发斑白,脸颊瘦削,眉目清苦。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穿着草鞋,身边放着一根竹杖,满脸风尘,像一个乞丐。 乞丐身前摆开三张纸,三张纸上写着一些文字。 中间那张已经发黄,上面写着: 临江戴月沐晨星,万胜桥北夜离京。 莫道前路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 左边那张纸也有些时日,墨迹早就干透。上面写着: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右边那张纸是新纸,还散发着墨汁的味道。上面写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三首诗词。 此时盘坐的乞丐身上,带着某种气势,仿佛跟诗词呼应。学正走进之后,耳旁隐隐出现不断有人念诵诗词的声音,那声音虚虚实实,似真似幻,让人想要细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不去听他又仿佛一只在耳旁低语。 学正叹息一声:“祭酒。” 乞丐缓缓睁开眼睛:“回来了。” 学正道:“好消息。悬壶院一夜间出了两个三品。坏消息,蓬蒿人依然没有找到。” 祭酒叹息一声:“辛苦你了。” 学正苦笑:“辛苦的是你。你何苦来哉!你身上的中正之气已经微乎其微,倘若诗道不成,你等于自废儒道修为。” 祭酒一脸平和:“废了就废了,有何可惜。” 学正摇头:“祭酒。你的执念太深,魏无暇欺我太学,逐杂家学派,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大家都有份,你不该把这些都背在自己身上。” 祭酒摇头:“你错了。这与我而言,是一场大机缘。” 学正叹息:“诗道终究是小道,谈何大机缘。即便你悟透诗道又如何,太学不过多了一家学派。却少了你这个二品大儒。得不偿失!” 祭酒道:“你又错了。诗道可不是小道。我周游天下,经历人间苦难,听取百姓心声。汇编一部大诗集,这绝不是什么小道。上可以讽谏君王,下可以教化黎庶。怎么能是小道?” 学正道:“祭酒言过了。诗者,伶工娱人之词,安敢讽谏君王,安能教化黎民!” 祭酒驳斥:“谬已。你不知古之天子,每年派官采风,收集民间诗歌;古之诸侯,每年要向天子贡诗,否则便要问罪。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天子闻诗歌而知民意!百姓闻诗歌而通礼仪!诗乃大道!” 学正无奈摇头,知道改变不了祭酒的心境。祭酒当年为徐谦送行,一腔愤慨,写下《送徐太傅至十里亭》,此诗名动天下,祭酒借势悟出诗道。 为了修炼诗道,祭酒八年前离京,周游天下,遍访三十三郡,搜集了三千民间诗歌,诗道小成。可惜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让诗道圆满。因为他还缺一首好诗,一首能够荡涤心灵,一扫沉疴的雄诗。那首蓬蒿人是极高的,太史说其有仙气,正是此诗引祭酒回京,但参悟此诗依旧无法凝聚诗道真意,那首林花词也是极好的,祭酒见之如醉,即刻闭关参悟,可惜依旧只差一步。 学正以为,祭酒执迷诗道,无非是希望更进一步,借开创诗道,成就大宗师,唯有这样,才能力压魏无暇,彻底搬开魏无暇这个已经笼罩在太学头上近二十年的阴影。 学正叹道:“既如此,祭酒且待几日。蓬蒿人此等人物,如锥在囊中,迟早锋芒毕露。殿试后,此人必扬名天下。” 祭酒沉默了片刻:“我为诗道,遍寻名诗,道散而不聚。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我有一事,意气难平。当自作一诗,扬吾大道!” 学正抚掌:“祭酒言之有理。修道也是修己,那就不必找蓬蒿人了。如今已经沸沸扬扬,恐与人不利。” 学正一直担心,寻找一个士子,会给这个士子带来巨大的不利。 祭酒又摇头:“即便不求于人,蓬蒿人还是值得一见。不过可先见一见林花词作者,谈诗论道,与我大有助益,于彼亦有助益。” 学正点头:“此事易尔。此人名刘知易,乃太学学子,修行医道,兼修法家。颇有才气,我即刻命人请他来见祭酒!” 祭酒摇头:“无需如此。我自有安排。” …… 第二日,上课的人不足一半,张景禁闭期间,懈怠的人不少。 可今日张景回来了,同学们纷纷围在他身边。 “斋长,你身体无碍了?” 张景脸色微红,点头回应。 “斋长。那董封昨日给你下的是什么毒?” 张景脸色更红,眉头微皱。 “斋长,我见你那会在地上哭嚎,你为何要哭啊?” 张景怒不可遏,昨晚出了大丑,结果同学还刨根究底。 怒喝一声:“都不用温课的吗?” 见张景发怒,众人才纷纷散去,只有一个除外。 “你还不走?” 张景看着最后一个同学。 “斋长。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玩意,是一只碗,通体透明,毫无杂质。 张景顿时眼前一亮,将碗抓过手里。 “你从哪来弄来的?” “岭南王府!” 碗是魏无暇的,但刘知易不知道,他是从郡主手中接过来的,就以为是王府里的库藏。 张景道:“好,太好了。” 当然好,这可是皇帝赐给魏无暇的宝贝,蚊蝇不侵,贮水不腐。充满了故事,充满了传奇。 “这个碗至少可以做出三台显微镜!” 张景激动道。原来他说的好,并不是碗好,而是碗大。 “那就有劳斋长了!” 送碗的同学,送完就走,张景突然感觉到他像个打工人,虽然他很喜欢这个职业,可不喜欢被呼来喝去的感觉。 “刘知易,你不要太过分!” 张景怒道。 刘知易笑道:“其中有你一台。” 张景继续怒道:“这事我全包了!” 刘知易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怒个什么劲?怒跪吗? 随即甩手离开炉亭,后面负责监督学习的张景敢怒不敢言。 出了门,看到一个拄着竹杖,踩着草鞋,穿着破衣的长者正坐在前排校舍的后屋檐下。不由多看了几眼,太学中,这种打扮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墨家,看着年龄,八成不是学生,而是学官或者老师。 刘知易看那老者,老者也抬头看了下他,还朝他笑了笑。 刘知易突然心生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从没见过墨家弟子,大概是此人长着一张熟人脸,也没在意,径直往内院方向走去。 他是去找掌院的,掌院出关了,这种时候最好能去巴结。当然主要目的是听李问寒说过,掌院出关后,打算亲自教导他,那他以后可就是掌院的亲传弟子了,前途无量,上一个有这种待遇的还是李问寒。 第六十二节 诸子百家 掌院竟然不在,说是去太医院了。 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后,董封被法家镇压,最后关了紧闭。孙望堂跟郭镇辅打了一架,竟然还没释放完?去太医院是去找院使魏无病去了吗? 事实上,这么多年,掌院心中积累的怨愤,绝对不比董封少,他确实也需要释放,可能还需要释放更多。 掌院不在,李问寒也不在。 刘知易索性去了法家拂士院,跟李启论乐论法理。李启如今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上舍才子,正在准备明年春闱,春闱过后他就能做学官。刘知易不好打扰他太多,请教了一些修炼问题后,就离开法家,四处转了起来。 进入太学后,还没把百家逛遍,突然发现他很忙。 法家对面,是儒家的仁德院。 在儒家仁德院中转了一会儿,这里比法家祥和多了,经常见到的是花园里,树荫下,一群士子聚在一起读书、赏花,而不像法家聚在一起,除了辩法之外,没有其他爱好。 听这些人读书也没什么意思,他们读过的书,刘知易都读过。道理都写在纸上,但他就是领悟不了。书库更是不用去,儒家根本没有书库,因为天下书店里到处都是儒家的经典。儒家无术,所以也不会有秘籍让学生领悟,他们都是去白嫖其他学院的法术。 刘知易转了一圈后觉得,觉得偷师儒家难度很大。 离开儒家之后,刘知易又去其他几个学院转了一圈。 兵家学子各个身穿劲装,精悍干练,可没人练武切磋,而是下棋手谈,他们认为棋盘上有兵法演化,博弈就是交兵。至于练武,那是几十年前的老兵家了,那时候兵家还属于武道,不属于文道。 兵家隔壁是墨家。墨家是天下四大显学,影响力不输儒道,但就是入不了朝堂。原因很简单,墨家反对等级,反对贵贱,他们倡导的是博爱,是不分穷富贵贱一样相亲相爱。让皇帝爱平民像爱他的妃子那样,肯定不现实,所以墨家本身就不是一个现实的学派,带着人心中的天真和理想,但确实很多人心中的梦幻,所以大家都想要墨家成为现实,可人人都不会亲自去践行,人人都想别人爱自己,却不愿先去爱别人。 进了墨家学院,如同进了丐帮。这里的人穿着破衣草鞋,住着茅屋草舍。不是太学不肯给他们拨款,只是这些人不肯花。墨家人讲究身体力行,他们平日一边修炼,一边还在京城打工,不是自己挣来的钱不花,不是自己挣来的饭不吃。至于学院给的钱,他们都存起来,作为外来墨家子弟进京时候的花销。对此书院也无可奈何,因为真的花钱了,那就是假墨家了。 刘知易转了一圈,看到了贫穷,但心里受到的冲击极大,他从每一个墨家弟子的脸上,看到的都是最纯粹的笑,从每一个墨家弟子的眼中,看到的都是最透亮的光。 听说领悟墨家的读书人,大多数都不是赤贫之家,因为赤贫之家的孩子基本不读书。这些中产甚至富裕之家的孩子,从墨家经典中领悟了道理,心甘情愿的放下一切富贵,过起赤贫的生活,内心获得强烈的满足。 墨家有魔力! 刘知易脊背发寒,他觉得他是打死都不会入墨家的。墨术他倒是想学,可要学墨术,他也得像这些墨家弟子一样,每天跟苦力一样,到外面做苦工,黎明既起,黄昏才息。这样还还怎么学习其他百家的法术! 墨家墨者院旁,是道院,院里住着一群跟墨者一样不在乎衣食住行的道家弟子。相比墨家的茅屋草舍,道家的院子体面的多,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可这些老道,根本不在乎,给他们可以,不给也可以,完全无所谓。明明修建的极为讲究的院子,被他们搞的野草遍地,杂木丛生。 刘知易刚走进这个院子,还以为是无人的废院子,太学中这样的院子不少,因为许多曾经的学院已经不在。退出院门确认了一下,门匾上确实写着“道院”两个字。走在草丛杂树间,时不时会遇到鸟雀蛇虫,空气中带着森寒,毫无生气。 踩着路砖缝隙中长出来的野草,走到一间大殿前。殿前草木尤为繁盛,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木清新气息,几株巨大的李树,树冠遮蔽了大殿屋顶。树荫遮住殿前院子,因为树荫的遮蔽,这里的杂草、杂木倒是少了一些。 走到这里,就看见人了,大殿屋檐下,三个人并排盘坐,一动不动。左手边一个人头发中竟然长出了青草。右手边那个人膝盖上有小鸟筑了一个巢。中间的人,蒲团上长了一圈蘑菇。 这模样,让人啧啧称奇,刘知易找道院,就是看热闹的,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偷师,因为无师可偷。 道家是最古老的修行门派,他们修行的方式十分简单,就是参悟。 古代道家先贤,打坐参悟,神游太虚,领悟到了无数道理,这些道理成为儒家、法家等诸子百家的根基。当这些从道家演化出来的学派发展的兴盛无比之时,道家依然在打坐参悟,时光仿佛从没带给他们任何改变,如同眼前这三个老道,时光丝毫无法动摇他们。他们一个坐着蘑菇,一个戴着青草,一个捧着鸟巢。盘坐在地,一动不动,外界的草长莺飞,阴晴圆缺,世事变化,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就一直在这里打坐参悟,听说已经坐了一个甲子,六十年整。 刘知易站在三丈外看着,不是怕他们,只是脚步自己停了下来,走的太近,会让人不舒服。 脑子里闪过无数关于道院的传奇。 传说太学刚刚建立的时候,中间这个坐蘑菇的老道就已经在了,他是道院的掌院,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掌院这个官职,一切都是草创。老道叫道玄,是前朝就得道的人物,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也没人想到他能进入太学。夏文帝开太学,不过是八十年前的事情,早有神仙之名的道玄,太祖时多次请他出山,他都不应,文帝开太学,他却手捧道典,亲至京城。给初办的太学带来了巨大声威。 道院开办之后,一度十分兴盛,当时大殿前的广场上,坐满了全天下赶来听神仙讲经的学子,道玄在院中种下了三棵李树。每日讲道,不到二十年,所有学子都走了,只留下两个人,道玄收为弟子,一个取道名一清,一个取道名一虚,之后六十年,道玄与两位弟子,每日都在殿前打坐,再也没有一个学子来求学。 太学道院的情形,也是如今天下道门的情况,道家衰弱,跟百家的发展息息相关。道家不理政,不务农,不做工,不经商,只知打坐参悟大道。他们求的道超越了王朝兴衰,超越了沧海桑田,这种道太高高在上,人有七情六欲,会生老病死,王朝有兴衰交替,会改朝换代。所以一心求道的人越来越少,而且那些真心求道的人,也不会来京城,天地之大有的是地方容得下道家放下一个蒲团。 道法自然,天下道门大都在建在高山深处,人迹罕至之地。在洞天福地,与天地交泰,感悟自然法则,这才是正统的道门。闹市修道,自道玄始。 虽说道院衰微,且一甲子都没有新生入学,但没人敢废弃道院,提都没人敢提。除了当年文帝开太学之时,道玄提供了巨大的助力外。还因为道玄师徒三人道法高深,没人知道他们什么境界。 传说六十年中,他们不吃不喝,却毫无衰竭之相,道玄鹤发童颜,一清和一虚,面色红润,宛若少年。六十年中,极少有动作,三十年前徐谦在太学论道的时候,一虚睁眼看了一眼仁德院方向,一清只睁开了一只眼睛;二十年前,魏无暇入诸子阁的时候,一虚站了起来,一清睁开了眼睛,而道玄紧紧是朝诸子阁眨了半只眼。 三块石头! 刘知易远远看了一眼,不打算跟这几个人有接触,对这种人他本能有种敬而远之的倾向。 看了一眼,就打算走,算是来打过卡了。 可谁知道这时候头上长草的一虚突然摇头,手上捧巢的一清眼皮闪动,而那个坐下长满蘑菇的道玄直接开口了。 “坐忘……” 道玄的声音似虚似实,不知从何处而起。 这声音响起后,一清的眼皮马上不动了,终于没有睁开。 刘知易突然脑子一空,竟然恍恍惚惚坐在了地上。 “……内不觉其一身……” 一虚也不在摇头了 刘知易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感觉不到冷热变换,感觉不到呼吸流转。 “……外不识有天地……” 刘知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仿佛消失在了天地间,不,天地都消失了。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无数散碎的念头无意识浮动,这些念头此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至是天地的,是宇宙的…… 我不是死了吧! 一个杂念升起,刘知易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呼吸恢复,触觉恢复,力量恢复,猛的站起来,双脚麻木,却狂奔而去,路上打了数个趔趄,都无法阻挠他离开的心,头都没回,一口气跑出道院,直接跑回宿舍。 第六十三节 法家名士拜帖 太恐怖了,这三块石头自己当石头就好,还要拉着我一起做石头? 刘知易不确定道玄老道突然开口说话,是在帮助他的徒弟,无意中波及到了他,还是就是冲他来的。 但这种道,不学不学,坚决不学。 回到宿舍,惊魂未定,后怕不已,果然是好奇害死猫,太学的热闹不是瞎看的。 他还有五家没去,一家是诡辩的名家,一家是雄辩的纵横家,一家是瞎辩的小说家,这三家耍嘴皮的外还要两家,一家是质朴的农家,还有一家是神秘的阴阳家,他暂时不打算去了,老老实实修本家医家,兼修法家。 连续运转医家真气,身体舒展开来,内心还有阴影,接着又运转法家真气,法家刚正的气势让他终于坚定内心,化解了恐慌。 接着开始打坐修炼武道血气,《潮汐术》运转起来,体内血气快速搬运,反复冲刷身体各个角落,冲击每一寸筋肉,每一个细胞。 血气翻涌,汹涌如潮,刘知易感觉自己刚刚学成的潮汐术简直太适合自己了。心无杂念,很快进入一种冥冥状态。 感觉自己仿佛化身大海,澎湃的涌动潮水,冲刷拍击岸边的礁石。这股拍击的力量,来自于自身重力,水无常形,随着宇宙星辰的引力而改变形态,一部分被吸引到高处,形成海浪,借着自身重力溃缩下来,后浪挤压着前浪滚滚向前,最终在海岸上释放所有的力量。 不知道潮起潮落了多少次,刘知易从打坐中醒来。 我刚才是进入什么状态了? 是顿悟嘛! 无论什么状态,刘知易都觉得跟刚才在道院的遭遇有关。 “坐忘?” 他还记得这两个字,后来道玄说的话都忘记了,抽空脑子也想不起来。 他不由怀疑道玄教给他,或者他意外从道玄身上学到了某种修炼秘法。 只记得这两个字,暂时就用这两个字来命名。 通过坐忘,他进入深层的冥想状态,悟性大增。随后打坐修炼武道,间接触发了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化身为大海,不如说是感悟到了自身。 他练习潮汐术,身体血液模拟潮汐运转,潮汐的动力来自日月星辰的引力,受到日月星辰周期运转,潮涨潮落。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坐忘状态中,他感觉到了那种顺势而为,浪涛滚滚的长力。果然是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此时醒悟,马上抓住那股感悟,搬运气血。血液流动的动力来自心脏的搏动,跟日月星辰的引力有所不同,但道理相通。海水只有顺着潮汐改变自身,才能形成海浪,气血只有顺着心脏才能顺畅流转。可是气血本身就具有一种力量,犹如海水本身就有势能一样,海水通过后浪推前浪才能滚滚而来,那么血气呢? 感受到血气在内体流动,流动中自带一股势能,顺着这股势能,心脏趁势波动,血气顿时如同浪潮,前浪未息后浪又起,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 刘知易的心脏快速搏动,原本一个呼吸,心脏搏动一次,血液加速一次,现在一个呼吸,心脏波动三次,血液加速三次。这种叠加不是无限制的,而是在寻找一种新的循环。尝试了许久之后,刘知易的血气终于顺畅起来。气血不断被推高,到达极限之后,气血顺势下落,转而给心脏加压,心脏蓄积压力,重复推高气血。一种新的循环出现了,体内出现了浪涌一样的循环。 刘知易明悟,他终于彻底悟透《潮汐术》了。 体内血气流转不惜,比以前快两倍以上,但带来的力量则增加三倍以上。最关键的是,心脉激起气血浪潮,气血潮落又加压心脉,形成循环不息的状态,完全不需要他有意催发。这意味着即便他不打坐,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打开系统一看,武道已经是举人! 他竟然悄无声息突破到了举人境界,武道修行之快,已经超过医家真气。 这是实力上的武举人,考朝廷武举,一定能高中。不过刘知易不打算去考,暴露了不好,他现在武道文道双修,医家兼修法家,这种情况暴露出来,十分麻烦。因为翻遍史书,还没见过有这样的例子,他不想惹麻烦。 想到武举,他大哥会回来参加明年的武举,不知道大哥会不会赶在年前回来,一起过个年。阴山远在三千里之外,应该提前动身,回家好好准备数月,才不会发挥失误。 之后几天,刘知易老老实实待在太学,哪里都没去。外界此时正热闹,还有三天就是殿试,是科举的尾声,参加的和不参加的,都等待着结果。整个世界在这几天,是围着科举转的。刘知易不出门,却知道外面的热闹。儒家学子对热闹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及第楼里看热闹的有一小半是儒家弟子。 比儒家更喜欢看热闹的,而且非常喜欢传播的,是小说家,及第楼里另一半就是小说家弟子,尤其那些守在皇榜前,第一时间抄录消息传播的,一定是小说家。 每天在儒家仁德院和小说家听风院转一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比自己亲自去看热闹,知道的更多,更全面。 尤其是小说家,传播小道消息兴致浓烈,而且十分愿意传播,只要你肯打听,对方就愿意分享,不听都不行,这是他们的修行方式。 从儒家和小说家口中,刘知易知道岭南王入宫数日未归。已经久不上朝的魏太师,也进了宫门。刘知易还知道太学中的悬壶院掌院入宫了。联系这些情况,许多人都猜测,这次殿试的题目,可能跟南征岭南有关。 除了这些官方消息,那些名士、才子这几天十分安分,大概都在安心备考。 考前这段时间,他们应该都不会活跃。自从魏无暇之后,在科举之前很少有人急不可耐的出风头。徐谦时代,外地士子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挑战太学。魏无暇则是中了状元之后,才下帖太学,邀请论道。之后的学子也就都耐心起来,不在急于扬名。毕竟太学的实力有目共睹,除非强如魏无暇,否则很难全身而退,如果放在科举之前论道,破了道心,科举就要受影响。科举之后,一旦考中,就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中,更不用担心,因为没考中科举,挑战太学就是他们唯一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 所以目前能听到的消息,无非是某某名士住在哪座客栈,某某才子赴了哪家邀约。 及第楼、状元楼等酒楼,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商战,举办各种诗会、宴会,吸引各地才子。 各大公私青楼联选花魁的活动也进入最后的冲刺。 对于选花魁,刘知易颇有些蠢蠢欲动,科举的热闹,他算是看遍了,就剩一个花魁大会了。只是一个人去没意思,他不着急。打算等科举后,邀请室友一起去,也算是还了欠尤所为那顿花酒。 为此他特地留下了几份各家青楼的请柬。 青楼会给他发请柬,刘知易是没想到的。 自从在王府夜宴之后,他就开始频繁收到各种请柬,有各家豪门发来的夜宴请帖,有各家酒楼发来的状元宴会,再就是各大青楼发来的请帖了。 对每一封请帖,刘知易都小心回复,然后请斋仆张衡帮忙送去。为了回复这些请帖,他又破费了一笔银子。 今日又有许多人送来请帖,一共七封,一个自称布衣的名叫魏羡的人发来请帖,请他去城西绿柳庄赴宴,写信婉拒;一家名为芙蓉楼的青楼,其中叫花媚的姑娘写信相邀,说是办了个诗会;还有状元楼、及第楼两家最近竞争格外激烈的酒楼;有两个豪门大户,一个胭脂郡侯府,一个玉山郡侯府,这是夏京西北通往西戎地区的两个边郡,一一婉拒。只有一封让他有点犹豫,是江南四大才子邀请他去金池游湖。 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跟四大才子只有一面之缘,接受也可以,拒绝也可以,正在犹豫间,李问寒在门外问话。 打开门:“李大哥,快进来。” 李问寒摇头:“不进去了,你得跟我走。” “去哪里?” “掌院处。” 刘知易没多问,猜测是掌院回来了,要亲自教导自己。见李问寒面色阴冷,他怀疑是掌院要亲自教导自己,李问寒有些嫉妒。他了解李问寒,知道这不是一个有气量的人。 很快到了掌院处,屋里果然坐着一个掌院,却不是悬壶院孙掌院,竟是法家的郭掌院。 “见过郭掌院!” 刘知易满脑子问号,孙掌院不在太学,郭掌院此时过来,莫非是趁机挖墙脚的? 郭掌院看见刘知易,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面带笑容,却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意。 看了眼李问寒,见李问寒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直接命令:“问寒。事情还是你来说吧。” 李问寒不得不开口:“八大名士之一的嬴悝,今日下了拜帖……” 第六十四节 四大才子邀约 嬴悝?八大名士之一的嬴悝? 他见过这个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穿着黑衣,在席上一言不发。 刘知易道:“这个嬴悝很厉害吗?” 郭镇辅点头:“嬴悝是法家名士。三年前在赢郡主持变法,卓有成效。不曾想,他竟然来夏京参加科举,打算入朝为官。更想不到,江南四大才子实力强劲,嬴悝怕是要抱憾。” 嬴悝不但是法家名士,还是赢郡宗亲,赢国公次子。这种人,不但有王公之家的资源支持,自身天赋出众,还对法家有极深的领悟,可以主持变法这样的大工程,是天下少有的人才。位列中原八大名士,不是浪得虚名。 刘知易道:“您是说,嬴悝夺魁无望,所以想借太学扬名?” 郭镇辅道:“却有此虑。” 刘知易还是不解:“嬴悝实力几品?” 这样的名士,铁定都是进士境界,而且不会太低,因为有状元资质。 “四品。” 郭镇辅大言不惭。 刘知易直接跳了起来。 郭掌院,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认为我能赢一个四品高手? 不等刘知易发问,郭镇辅解释起来。 “你是兼修,你去的话。嬴悝不会跟你论道,要是换一个法家弟子,那就未必了。” 刘知易明白了,他是兼修,道心不在法家,嬴悝跟他论道,碾不破他的道心,也就不会跟他论道,最多只是辩法。可要是换一个法家弟子,就不好说了。以嬴悝的实力,法家掌院不出手,嬴悝四品的真气碾过去,法家学生还真的很难胜过嬴悝,甚至抵挡都难。郭镇辅此举,其实是在保护自家学生。 如此良善的目的,刘知易无法拒绝,苦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辩法,不论道。若是嬴悝提出论道,还望郭掌院另请高明。” 刘知易的法家,是系统灌顶开悟的,并没有自己领悟的所谓道心,理论上来讲,谈不上破不破,但他不想冒险。他法家才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而嬴悝是进士四品的高手,放在官场可是朱紫贵人级别的高官,辩法耍嘴皮子刘知易谁都不怕,可万一嬴悝滚滚真气碾压过来,他再能说,也没用。 “知易勿忧,本院亲自督阵,嬴悝不敢造次。” 刘知易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就这件事。你先下去吧,我与郭掌院还有些学务要谈。” 李问寒见刘知易答应了,马上赶他走。 刘知易走出悬壶院,直奔法家拂士院,找到宋士杰、李启商量一番,然后马上出门赴宴。 辩法、论道这种事,他缺乏经验。尤其是生死论道,听说十分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道心破碎,修为被废。虽然郭掌院保证了,可他得防备嬴悝突然强行与他论道,他一个小小的童生,未必能抗住嬴悝的气势碾压,万一郭掌院来不及出手,他就被废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辩法论道这种事,作为江南四大才子应该十分了解,他们的名气就是靠着一场场辩法、论道的胜利赢来的。 借了一匹马,直奔金池。 金池位于皇城西南方向的一个巨大的坊市对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西市,不过坊墙在武帝时期推到,方便贸易,收取税收。当初武帝征伐岭南,耗资巨大,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筹措军费。推倒坊墙的同时,也取消了宵禁,也就是那时候,城里各大酒楼开始不断出现,夜生活开始走进夏京这座古城。 两条运河在西市前交汇。一条自东向西,一条从南向北,不但在西市前交汇,而且聚积出了一个小湖,叫做金池,是西市商人集资挖掘出来的漕船港区。 金池周边,大都是西市商人的仓库货栈,马车停在金池岸边,两侧都是货栈,独有这一片空地。一边通向金池,一边面向大街,大街那边是夏京最大的酒楼状元楼。空出这一片空地,除了供客人停放车、马之外,也为状元楼留出了一条通往金池的通道,金池岸边有状元楼自家的码头,对于有些特别雅兴的客人,状元楼准备了画舫,可以在金池上游湖。 四大才子显然是有雅兴的人,因此不请刘知易去状元楼,而是被请到一条画舫上。 登上画舫,谢玄在船头等候,两人拱手互拜,然后携手进入船舱。 一男一女在舱门内迎候。 “刘兄。当日一别,刘兄风采让人难忘。” 男人是徐介,徐谦的嫡孙。 “许兄。谬赞了。” 刘知易客气道。 徐介又道:“引荐一下。这位是宜春院清倌人怜月姑娘。” 刘知易眉头一挑,四大才子请人喝酒,还带着青楼姑娘,讲究! 徐介又对怜月姑娘道:“这位刘公子,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一见的林花词、明月词作者。” 怜月姑娘带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中灼灼有光,屈膝行礼。 “贱妾怜月久闻刘公子大名,多次相邀,不得一见,甚是惋惜。” 这话里有怨气啊! 刘知易听出来了,原来已经给自己发过请帖,然后被刘知易推掉了。 刘知易连忙道歉:“怜月姑娘恕罪。学业沉重,不敢荒废。” 怜月道:“公子学业为重,理应如此。” 徐介忙道:“好了。快入席吧。” 走进舱内,还有雅间,里面坐着三个人,见众人进来,都起来行礼。 “刘兄。” “王兄。” “沈兄。” “谢兄。” 三个人正是四大才子中的王铄、沈权,和谢玄的弟弟谢韫,都见过面。 画舫中的房间不大,只摆出了四张桌子,分四方分列,中间有一个空地,铺着摩尼毛毯。 刘知易被请到面东的主席,谢玄、谢韫兄弟坐在他对面。王铄在左、沈权在右。没有怜月的位置,她竟然直接跪坐在刘知易桌旁。 太讲究了吧,难道四公子专门给我点的姑娘? 刘知易暗道,没有阻挠,客随主便嘛。 坐下众人说了一番闲话,刘知易知道这艘画舫并不是状元楼的,而是从宜春院开过来的,是怜月姑娘的画舫。画舫中本应该有其他侍女,可都不在,只有怜月一人。 徐介今天很主动,一会儿招呼大家喝酒,一会儿又鼓动怜月跳舞。其他人都很安静,似乎装着心事。刘知易一点都不疑惑,明天就要上考场了,怎么能没有心事。反倒是徐介,似乎心都不在考试上,十句话中至少有一半是说怜月姑娘的,让刘知易不由怀疑怜月跟徐介有事。 于是怜月近在咫尺,他都不敢大方去打量,只偷看了几眼,匆匆一撇。身为青楼女子,怜月穿着并不艳丽,身上穿着月白素裙,外罩一件青缎背心,腰系一条白绫裙带。脸上带着面纱,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是小脸,尖下巴,只露一双眉眼,细眉如黛,一对乌黑的眼睛,透着坚定的光芒。面纱下面,是遮不住的天鹅一般的脖子,连着若隐若现的锁骨。只有这微露的一抹雪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跳舞的时候,才能大胆多看几眼,却只能远看她的身姿。舞姿极美自不用说,青楼里的清倌人,自幼学舞,不可能不好。但身材却是天生的,盈盈细腰位于最好的比例,上面承着玲珑的身躯,下面接着纤细的长腿。胸微凸,臀微翘,曲线恰到好处。 跳完舞,又回来给刘知易斟酒,一双素手,纤细如葱,精致灵巧。 “怜月姑娘极喜刘公子的明月词,亲自谱曲诵唱。旁人想一闻仙音,千金尚不可得。今日听我等宴请刘公子,这才愿意前来。怜月,何不献上一曲?” “请刘公子指教。” 怜月马上起身,走到一旁拿起琵琶,弹奏起来。 陌生的曲子,带着忧愁,怜月的声音响起,清脆透亮,字字珠玑,颇有功底。 一曲唱罢,刘知易不住点头,曲子配的好。 徐介夸赞道:“美酒在前,佳人在侧。舞如惊鸿,曲似仙音。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了摇头:“徐兄绕了在下。” 几首诗词抄的,隐隐已经被人惦记,天天有各种请帖,这让他心里发虚,再也不想抄诗了。 徐介叹道:“刘兄切勿推辞。” 刘知易顿时不悦,怎么做诗还有强迫的吗? 刘知易低头不语,默默喝酒。 青楼女子都善解人意,怜月马上叹息一声:“徐大哥,莫要强人所难。既然刘公子不愿意,此事作罢。” 刘知易莫名其妙,让自己作诗还是为了怜月这个女子? “刘公子。借一步说话。” 即便在座都是密友,徐介还是请刘知易移步。 两人走到船尾,远处的状元楼灯火通明。 六层高楼如同一个灯火巨兽,蜷缩在一片低矮的屋舍之间。 “刘兄赎罪。在下孟浪了。” 徐介一脸歉疚,刚才颇有失礼。 刘知易奇怪,是什么能让四大才子失礼,就为了让他做一首诗?这没道理啊,诗词虽美,也不过是娱人的把戏而已。又不是说今天听了刘知易的诗,明天去考试他们就能拿状元。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徐介也不是为了自己求诗,而是为了那个怜月姑娘,两人果然有私情? 第六十五节 诗词的新作用 “刘兄言重。” 刘知易说道,接着看着徐介,他让自己出来,必然有隐情要说,难道要表明他跟青楼女子纯真的爱情?但这又跟自己做不做诗有什么关系? “刘兄可知道十年以前的科考舞弊案?” 徐介神情凝重。 刘知易点点头:“自然知晓。贵祖徐太傅就是因为此案被迫离京。” 十年前,准确的说是十一年前。当时桓帝在位,魏无暇与徐谦已经争斗了近十年,朝中分为两党,互相攻讦,党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当时出现了一件大事,会试放榜之后,上百士子不服科举结果,围堵皇城,要求皇帝亲试。 此事闹得极大,桓帝下令,从会试落第的士子中,随机抽出三百人,与会试考中的三百人一起上殿,在大殿上当堂考试。皇帝亲自监督,连考三天。皇帝亲自出题,司礼监太监阅卷。结果之前考中的三百人中,竟有上百人落榜,而落第的三百人中,又有一百人高中。在会试考中的士子中,甚至有两个士子殿试对答的时候,连话都讲不清楚,语无伦次,答非所问。 事后,皇帝震怒,科举国之根本,容不得舞弊,下令彻查。当时已经是刑部尚书的魏无暇,联合御史台、金吾卫彻查此案。该案查的就是主管考试的礼部,礼部尚书当时是徐谦党羽,御史台的御史们是对舞弊案抨击最厉害的,金吾卫则是皇家亲军,因此皇帝如此安排,实际上已经彻底失去了对礼部官员,甚至对徐党的信任。 魏无暇查案,雷厉风行,很快就将礼部上下一网打尽,严刑拷打,找到了铁证。尤其是礼部尚书,竟然被从书房中搜出了与几个士子长辈的书信,其中还有一些银票。这被当做铁证呈送皇帝,皇帝大怒,哪怕有徐谦求情,依然下令将礼部尚书发配岭南,将其抄家灭族,女眷全部罚入教坊司为娼。此案过后,徐谦离京,魏党从此独大。同时开启了会试后,还要进行殿试的传统,不过殿试只考策论,只给会试中者排名次,殿试其实是作为验证会试是否舞弊的复试。 徐介面色凄苦:“怜月姑娘,就是时任礼部侍郎的李昉幼女,当时才五岁。” 刘知易微微点头,十分同情。连坐制度确实不人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知道什么,长辈犯罪了,凭什么就要被卖进窑子?尤其是这种经济犯罪,基本上都会把家人罚进教坊,名义上是用卖肉来偿还欠债,实际上羞辱意义更大。 刘知易叹道:“不想怜月姑娘还有此身世!” 徐介冷哼:“都是那魏狗构陷,我祖父为保其他人不受牵连,主动请求巡边。魏狗这才放过了朝中其他忠直之臣。” 至于李昉是不是构陷,刘知易既不关心,也不评价。李昉犯法铁证如山,李昉身为礼部尚书,根据官场陋习,跟地方门阀大族有往来很正常,收他们每年给的一些银子也正常,这些门阀大族有子弟考科举更正常,这基本就是这个农业国家运行的模式。所以抄出李昉跟世家大族往来的书信没什么问题,如果真的有阴谋,这些书信早就被李昉烧掉了,敢光明正大的放在书房里,恰恰证明没问题。 问题在于,这些事情可以做,但没法拉到阳光下,法律是严格禁止的。这是一个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执法的时代。在皇帝看来,这就是罪证,因此判李昉是没问题的。但却无法让官僚们接受,因为大家都在做。 这就是官场上的榘无缰事件,明明违法,反而得到同情。因为选择执法,让法律没有公信。 “就是可怜了怜月姑娘。” 刘知易转移话题,他才不关心朝堂旧事,知道太多不好。 徐介话锋一转:“幸而李大人在礼部多年,为官清正,与人为善。礼部多有相熟的官员,暗中照拂,怜月才能平安长大。只可惜教坊落籍殊为不易,始终不能为怜月赎身。只能暗中照拂,不让她被老鸨逼迫,这才没有被人糟蹋。侥幸保住清白之身,只等魏党伏诛,李大人平反,怜月姑娘自然被释放。只是如今魏党独大,又有魏后垂帘,嗨——” 一声叹息,道出千般无奈。 连刘知易都感觉到了这种强烈的情绪,怜月一个小姑娘,从五岁开始,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害怕被送去伺候男人,好容易熬到夏桓帝驾崩,新君继位,徐谦入朝,黑暗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可这时候徐谦却被人截杀在京城脚下,对于外人来说是无奈,对于怜月可能就是绝望了。 刘知易被一股情绪触动,叹道:“不知在下作诗又有何用?” 刘知易想不明白,他做一首诗,对怜月的处境有什么帮助。十几年了,李昉堂堂尚书,二品大员,门生故吏无数,都无法帮怜月赎身,他一个小小的太学生,还是学医的,基本不可能入朝为官,单凭一首诗,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是魏无暇,批一张条子,也许就办成事了,可他的诗,就是抄一本,又有何用? 徐介忙道:“刘公子有所不知。公子诗才无双,公子一首诗,一夜间就能传遍京城。只要公子肯为怜月做一首诗,她必能名动夏京。” 刘知易还是不明白,他写一首诗,确实能捧红一个人,林花就是例子。原本只是岭南王府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婢女,因为一首林花词,成为京城权贵子弟去王府最大的动力。那首词并不是专门描写女人的,而是李煜一个亡国之君感怀丢了江山,失了美人后的惆怅。这惆怅真的看成万古第一愁了,丢了江山的愁,谁能比他愁? 徐介继续道:“公子一首诗作,能让怜月博取大名,竞选花魁十拿九稳。一旦选上了花魁,陪不陪客,就能自己决定。我们也更好筹谋,不用怜月出去接客。” 绕了一圈,原来是冲着花魁去的。刘知易心中一个疑惑解开了,他之前还好奇,为什么那么多青楼给他下请帖,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写一首诗词,能捧红青楼姑娘。对于怜月,却能保住她的清白,等待他父亲翻案。 没想到诗词还有这种作用,刘知易真的活久见了。 “此事易尔。” 不知道是不是劝青楼女子从良的男人本性使然,刘知易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脑子里有无数关于女人的诗词,描写、称颂女子,本就是诗词中的主流,从古老的关关雎鸠到新时代的再别康桥,亘古未变。 “有劳刘公子了!” 徐介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 接着请刘知易重新入席。 众人都在等着,观察着两人的神情,见徐介和刘知易都一脸轻松神色,知道事情谈成了,不免也露出轻松。怜月姑娘,美目中更是燃起一股强烈的激动,刘知易看到她倒酒的手都在轻微颤抖,指关节发白,可能刚才就一直紧捏双手。 没人说话,刘知易意识到,他们这是等自己作诗呢。 不会吧,诗是这么做的吗?你们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才高八斗的曹植作诗,至少还得走七步呢,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好吗?我就是抄,不也得仔细回忆一下,筛选掉那些记不全的,不应景的? 刘知易感到压力山大,憋了许久愣是没有在浩如烟海的歌颂美人的诗句中找到一首合适的,不是记的残缺不全,只记得名句,就是不合适怜月的身份。愁容不由得浮上额头。 还是怜月善解人意,明明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嘴里还说着:“刘公子莫急。若无诗兴,无须勉强。” 四大才子都是行家,也知道勉强作诗,做不出有水平的,不敢催促。 之前在岭南王府喜欢挑事的谢韫,甚至转移话题,聊起了其他故事,缓和气氛。 刘知易也想起了他来的目的,趁机向四大才子请教了一些关于论道的事情。 怜月又时不时献舞、献唱,活跃气氛。 终于在看到怜月腰肢摇曳,舞姿曼妙时,刘知易突然想到了一篇赋,曹植的《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好用来描述怜月的身姿。 “有了。笔来!” 刘知易一声招呼,怜月也不跳舞了,马上笔墨伺候 刘知易一边琢磨,一边写。 《洛神赋》的华丽毋庸置疑,只是其中有些词汇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其中出现的湘妃、女娲等,不是这个世界上有的神灵,得改成类似的本土女神。 大体是不用改的,所以刘知易写的很快,半个时辰之内,一片华丽无匹的文章就摆在案头。 怜月迫不及待的捧起来读,双目熠熠生辉,如痴如醉。 忍不住诵读了出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其他人也都听得痴迷。 一遍读完,怜月还舍不得放下纸张,面色通红,显然被震撼到了。她真的有赋中描述的女子那么美丽?那似乎是神女才有的风姿。难道在这位风流才子眼中,她就是那么美丽! 刘知易心里装着事,见怜月念完,马上起身告辞。 众人留不住,只能让刘知易离开,一直送到船头。 怜月临别时,塞给刘知易一件信物,是她贴身佩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月字。告诉刘知易,如果有时间,可以随时去宜春院找她。 第六十六节 法家修行的正确打开方式 回到太学,大门已经关闭,在门口叫了半天,门丁才打开大门。 这还是刘知易平时没少打理这些门子的结果,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叫开。即便如此,还非得李问寒出面来领人,门子才敢开门。太学的严格,就在这道门。 李问寒冷着脸训斥了刘知易半天才放他走。 直接去法家。 徙木斋炉亭,宋士杰等一干同学都在,今晚他们会奉陪刘知易到底,这是刘知易赴宴前,跟宋士杰商量好的。 “开始吧。” 刘知易朝宋士杰点点头。 他知道辩法的流程,互相抛问题,或者就某一个问题互相展开角度辩论。辩论基于逻辑、法理和常识进行,但还不够严谨,并没有权力、义务之类的法律概念,取而代之的是仁义、道德、善恶等不甚严谨的这些含义。 宋士杰先起头,他现在已经是徙木斋的斋长了,李启升入上舍后,就退位让贤,而宋士杰也成功升入内舍,兼任了斋长。 “刘兄。最近越郡有一奇案,越郡人好南戏……” 越郡位于大夏东南,靠着大海,往西靠着楚郡,往南就是五岭。这是大夏帝国最偏远的内属郡之一,此地民风不似中原,颇有南蛮遗风。此地人喜欢一种叫做南戏的戏曲,擅长唱南戏的名角,往往受到狂热追捧。当地有一个戏子,叫做杨生,擅长南戏,为一时之冠。有一个韦姓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过活,先夫曾做过官,颇有遗产,孤儿寡女二人衣食无忧,经年看戏。 韦氏女年方二八,到了婚配年纪,却爱慕杨生风采,相思成疾。韦母问询,女儿道出实情。韦母爱女心切,派人送信求婚。杨生是梨园戏子,属于贱籍,韦女是官家小姐,杨生满心欢喜应下婚事。没到成亲那日,乡下的叔父听到消息赶来,明确反对,并且告了官。官府以“良贱不婚”的律法,打了杨生八十大板,判决婚约无效。 如果事情到此也算正常,可是韦女为爱不顾一切,韦母也是一个奇女子。小叔子引用律法,她就引用风俗,当地有抢亲旧俗,杨生是武生,一身武艺,闯入韦家,打翻一众家丁,将韦女抢出家门。可叔父继续告官,状告杨生诱拐侄女。官府将杨生与韦女一并抓获,严刑拷打之下,二人坚称出于自愿,杨生全身骨头被打断,仍不认罪,韦女被掌嘴两百,鲜血直流,牙齿断裂,却高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肯放弃婚姻。 当地县令生断此案,判决杨生诱拐良人,发配三千里;韦女发到善堂,官配一户人家。来后被分配给一个七旬老翁为妻。 奇案啊! 刘知易听完不仅感慨。 宋士杰则大声问道:“此案。杨生有罪无?此案,县尊公道否?” 宋士杰喊完,徙木斋的同学纷纷站队,有的起身表明立场“无罪,不公”,然后站到一边,有的起身说“有罪,公道”,然后站到另一边。很快三十个同学,就分成两边。 刘知易经过思索,最后表达立场道:“有罪。公平。” 随即站到跟自己同样观点的人群之中。 “开始吧!” 宋士杰说道,继续坐在自己斋长的位子上,此时他像一个法官。 认为无罪、不公的一方先说,一个学生起身说道。 “予以为,此案不公,杨生无罪。杨生韦女,两情相悦,何罪之有?法理不外乎人情。” 人情是人之常情,是道德观念,法律是底线,守护的就是人们的道德底线和伦理观念。所以法理不外乎人情,立论很硬。 但马上就有反对方站出来:“予以为。此案公道。杨生有罪。良贱不婚,此乃成法,白纸黑字,岂能有法不依?” 这个反驳也很硬,贵贱不通婚,这是写入法律的明文规定。要怪就怪法律不公,但在法律更改前,就要以法律为准。法律需要尊严,尊严不是靠当权者的赐予,而是靠法律的刚性。 可马上有人站出来找出漏洞:“兄台以为,杨生有罪。罪在良贱不婚,《大夏律例·户律·婚姻》有云:凡家长与奴娶良人女为妻者,杖八十。女家减一等,不知者不做。其奴自娶者,罪亦如之。家长知情者,减二等,因而入籍为婢者,杖一百。杨生发配、充军,有公道?” 这个案件中,唯一铁定的,就是唱戏的杨生和官家小姐韦女私下结婚了,这是律法明确反对的。大夏律例关于良贱不婚的规定,在某种程度上,是保护普通良民的。能迎娶良民的贱民不会太多,靠自己的更少,因此只有那些大户豪族的家奴,才有实力迎娶良民。所以大夏律规定,为家奴娶良民的家长(主人),要打八十棍子,当然这门婚姻也是作废的。如果为家奴娶了良民后,为了规避法律,还将良民入籍为婢女的,要打一百棍子。这显然保护的是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尤其是穷苦百姓。所以刘知易才认为这条法律还算公平,愿意站杨生有罪。 当然这条法律本身肯定有不公平的地方,但法律从来只能相对公平,做不到绝对公平。比如法律只禁止贱民娶良民女子,可不禁止男人纳妾青楼女子,这是男权的问题,显然男权比女权大,而且漠视了贱民的权力,基本上没把贱民当人。但这跟这一条律法无关,本条律法绝对是在男权社会、封建社会,男女不平等、阶层不平等的基础上,在法律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保护最广大普通人的一条善法。如果没有这条法律,林花父亲那种王府豪奴,不可能只娶一个王府女奴,恐怕早就妻妾成群了。 针对杨生一案,凭借最朴素的情感,大家觉得杨生值得同情,两情相悦,发乎于心,对这些法学年轻士子来说,正是最浪漫的时候,更加同情杨生和韦女。另外县令判决有些问题,杨生按照当地旧俗抢亲,被诬告成了诱拐,以最高刑罚判处,如果说县令自己没问题,刘知易都不信。 可他依然认为公道,当即反驳:“杨生抢亲,于法不和,实为强掠。” 又有人反驳:“叔父诬告,为财而来,县令污判,同流合污。若此案公道,还有天理否?岂非纵人行恶?” 这个反驳很给力,有牵扯到一个很大的法理,那就是,法律是导人向善的。一提到善恶,就是最大的法理问题。 刘知易继续反驳:“叔父或有贪财,县令或有受贿,但杨生抢亲,于法不合,判杨生者,法也,非县令也。若以叔父及县令为恶,而定其判决公道,岂非本末倒置。切记,法不诛心!” 叔叔明显是冲着韦家的遗产来的,县令受贿几乎可以断定,可这不影响判决的结果。受不受贿那属于另一件案子,本案中,杨生用了法律不承认的方式,抢走了韦女,这就是强抢民女,因民女知情,判一个诱拐,并不过分。法律不能因为人的动机,而对案件本身产生差别对待,法不诛心。 又有人反驳:“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地风俗不同,不能以一而论。” 这是一个现实,这是一个封建社会,封建族权很大,世家大族普遍实行家法,家法与国法有很大冲突,因为目的不同,国法是为了维护国家统治,家法只关心一家之兴衰。所以有的地方,宗族族长以家法杀人,比如对家族里的寡妇偷人,浸猪笼沉水塘,官府不太干涉;可是家族子弟犯了国法,大家族往往想方设法藏匿,经常与官府冲突。 风俗介于家法与国法之间,一般情况下不会跟国法冲突,毕竟风俗也是导人向善的,可因立场和目的不同,在细微处就有了差别。不能因为共性的不冲突,而否定差别时候的优先性,刘知易认为,在国法与地方风俗出现冲突的时候,应以国法为准。 在推及开来,刘知易还觉得,这是一个海洋法系和大陆法系的区别。刘知易考过司考,学的当然是大陆法系。他站大陆法系,因为这是国情。海洋法系诞生于部落时代发展而来的民族国家,同一个部落,风俗相同,因此可以让不专业的民众参与审判,便于平息民愤。大陆法系诞生于帝国形态的国家,管理的民族众多,风俗各异,让民众参与,以风俗判决,容易产生纠纷,同样的案子,在某地一个判法,到另一地会是另一个判罚,不利于和谐。另外大陆法系本身,就是帝国进行移风易俗,统一民情的重要工具。大夏王朝显然属于大帝国,适用于大陆法系。 刘知易马上道:“倘若判决依托风俗,那么杨生案在越郡审判,杨生抢亲是风俗,可以不算诱拐。那么放到京师呢,假若韦家叔父来京城告御状,是不是这风俗就不作数了。诸位在太学辩法,是不是也该依京城风俗,不认抢亲风俗?” 刘知易驳斥有力,奈何对手众多,依然有不服气的,而且激荡起了法家气势。 刘知易感觉到一股股强烈的压力开始影响他的心志,许多杂念在他心中激发,“是的,风俗应该被遵守”“法理不外乎人情”“杨生韦女,两情相悦”“判决杨生,就是纵容恶行”。 刘知易运转法家真气,真气运行也激发出一股气势,这气势中内含着他的信念,“风俗可以被遵守,但必须是在法律之下,假如风俗是烧杀抢掠,也要遵守吗?”“法理不外乎人情,法理还要超越偏狭的人情,法理必须在人情之上”“两情相悦,自然可惜,但良贱不婚,保护了更多人,法律永远是保护最多人的,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个案”。 每个人的气势不同,气势的共性还开始发生共鸣,凝聚成更有威势的气场,两股不同气场,在徙木斋中互相碰撞,同时辩法还在继续。 运转真气的法学士子,辩论起来更加激烈:“京师有风俗,可榜下捉婿。外地并无此风俗,曾有地方土豪,乡试捉婿,对方不从,乃至发生命案者。此案当地郡守审理,判决捉婿者无罪。地方可以遵从京师风气,京师就不该遵从地方风俗?” 这个案子,刘知易知道。在南湖郡有一个地方土豪,女儿刁蛮任性,在当地风评不佳,到了婚配年纪,无人敢娶。焦虑的老父亲就想到了京城风俗,决定效仿。在乡试放榜日,派家丁在榜前蹲守,见有士子考中秀才,派家丁邀请。结果士子一听是这家,仓皇而逃,家丁边追边喊,士子惊慌,失足落水溺亡。当地郡守判决,士子是自己溺亡,与土豪并无关系,判了家丁一个过失杀人,土豪无罪。 把这件案子拿出来,就挑明了京城和地方的不同,甚至挑破了中原和边郡的不同。大夏王朝是一个封建大帝国,是中原势力靠武力统一天下,在各地推行的,上至源自中原的礼法,下至一些中原人的习俗。这是政治问题,很明显不是很公平,带有征服者强行同化被征服者的特征。辩法把这件事都拉了出来,已经上升到了法律之外的层面。 刘知易还没想好说辞,另一个士子接口道:“移风易俗本就如此,南蛮北狄西戎不通礼法,当行中原礼法。我等读书人,肩负教化之职。” 反对者也很刚,中原人向被征服的周边地区灌输礼法,这叫做教化。周边地区的风俗,那就是陈规陋习,甚至是野蛮。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其实也是事实。中原民族是先进民族,周边民族文化落后,北狄风俗喜好劫掠,西戎狡诈弑杀,南蛮盛行奴隶制,引入中原文化,确实能提高他们,但中原文化中也有糟粕,落后民族中也有优点,比如南蛮女子可以当家,北狄鼓励寡妇再婚,西戎重视通商等等。 “你所说的教化,是儒家的礼法。我法家秉持天意,尊的是天理!” 法家子弟使命感很强,始终看不起儒家的世故。 宋士杰见到辩法已经失控,抬高到了学派分歧,在辩下去就成了法家和儒家的分歧了。 马上拍桌子:“诸位同学,不可脱离本案。” 辩论继续围绕杨生案件开始,不过刘知易这边明显开始占了上风。毕竟这个案件中的双方,一方是地方县令,一方是一个寡妇,双方的水平高低明显,县令判决案件,即便收受贿赂,有明显偏袒,肯定不会那么明显,肯定会考虑法律的限制,而寡妇出的主意,完全是妇人的歪招,竟然让杨生去抢亲,杨生显然也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戏子,竟然真的去了。这给了县令足够的证据,将杨生重判。实际上县令还是留了一线,他甚至可以判处杨生强抢民女,直接判个死刑都说得过去。 逐渐坚持认为无罪和不公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们的气场也弱了下去,最后没人反驳。 宋士杰宣布:“杨生有罪,县令公道。” 这就是一场典型的法家辩法。 刘知易之前一直看得多,没有参与过,他觉得一群人争吵,太尴尬。今天亲自参与,突然发现好处多多。 通过体内运转真气,激发外放的气势,气势凝聚气场,不同气场冲突。气场又反馈于真气。相当于数十人的真气相互冲突,相互砥砺,一场辩论下来,刘知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真气纯粹了许多。 他之前修炼法家真气,以打坐为主,磨砺真气也不过是借助别人辩法的气场,以及在书库中沉浸法家前辈留下的真意中打磨,虽然修炼了许久,可依然只是一个秀才实力。今天看来,应该是走错了路子,法就是要辩,辩法是法家修行的不二法门。 要不是来自嬴悝的压力,让他顾不上尴尬,主动参与辩法,他还体会不到这种好处。 接着宋士杰主持下,又连续辩了五个案子,都是一些很有争议的奇案。辩完之后,刘知易感觉精神十分疲惫,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其他人也都是如此,这才终结了辩论。 回到宿舍,切换成医家,继续修炼了半日。修炼医家真气的同时,搬运血气,利用医家真气能推动血气的特性,同时医武双修,事半功倍。 晚上也没有闲着,开始设计策略。嬴悝是法家名士,四品法家高手,法家除了掌院,还真没人比他境界高,别说四品了,五品都没几个,因为高品士子早就入朝为官了。 因此刘知易根本没资格与嬴悝斗气,他只能斗嘴。嬴悝不但是法家高手,而且在赢郡主持辩法,中原八郡各自为政,沿用的是分封制的古法,不像大夏王朝其他地方,大多采用的是郡县制。古老的分封制,经历了数千年,早就弊端尽显,八郡穷蹙,如果不变法,很难继续跟朝廷抗衡,被朝堂吞并是迟早的事情。 变法势在必行,可变法也阻力重重,沿用了数千年的制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嬴悝参加科举,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入朝做官,更多是为自己变法造势。因此他如果来法家挑战,一定会宣扬变法。否则他来法家,不管胜负都没有意义。 根据嬴悝一定会宣扬变法这个辩题,刘知易专注于变法内容,写了许多文案。刘知易分析了自己知道的历史中,历朝历代的变法结果,发现变法成功与否,与主持变法的人能力、操守的关系不是最大。成功实行变法的商鞅,从个人角度来看,并不是什么好人,十分功利,不择手段;但商鞅变法成功了,哪怕他本人被五马分尸而死,他的法制却被继承下来,反对者最多弄死他,却废不了他的法。名声好得多,富有士大夫精神的王安石变法却失败了,名声不怎么好,且不择手段的张居正也失败了。 刘知易仔细分析这些变法中的得失之后,写下了三个预案,一大早就跑去找李启演练,将这些预案一一打磨圆润,发挥自如之后,在法家官厨吃了一顿饭。 正午,接到通知,嬴悝到了,就在法家大殿至公堂中。 第六十七节 辩法变法 至公堂是法家大殿,能容纳三千弟子同时听讲,但今日却人满为患,大部分弟子只能在殿外广场盘坐。 因为今日不但六千法家弟子基本都来了,嬴悝这样的名士讲法,还吸引来了大批兼修法家的其他家弟子,甚至有大批什么都不修,就是来看热闹的太学生。 嬴悝的拜帖是下给法家掌院郭镇辅的,以嬴悝的名气,挑战普通学生有些跌份,直接下拜帖说向掌院请教学问,这才是他的排面。 不过接待他的并不是郭镇辅,而是法家学谕商平,一个年纪比郭镇辅还大的老学官。 商平先推脱郭掌院事务繁忙,主动邀请嬴悝来至公堂讲学,这也是给名士的待遇,不过一般用来刁难人。因为古灵精怪的一大批学生,肯定会在最后发问,一旦回答不上来,名士的脸就丢光了。这些学生没什么面子包袱,什么问题都敢问,可名士却未必什么问题都敢答。 嬴悝知道,他给郭镇辅下拜帖,太学法家就请他讲学,这是一次交锋,他只有先赢了这些听讲的学生,才有资格挑战掌院,如果输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坚持请教。 嬴悝倒也不惧,堂而皇之的坐进了至公堂,面对堂下数以千计的学生,面如平湖。 “赢郡地蹙民穷,丁口众多,旧制败坏,积弊日重,百姓多流亡逃散者,或逃入他郡,或入山为匪,不变法不足以安民……” 在所有人都就坐后,嬴悝的声音响起来,讲学开始了。 讲学的内容,正是变法,而且正是他主持的赢郡变法。 起首,先讲赢郡变法的原因。包括赢郡在内的中原八郡,不像夏郡,经历过惨烈的战乱。前朝时期,戎人在北方建都,包括夏郡在内的中原九郡都臣服戎朝,委曲求全,每年都要向戎廷敬献大量女子财帛。直到戎朝末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中原八郡依然如数纳贡。唯有夏郡起兵,夏太祖带着夏氏族兵率先揭竿而起,与戎人在夏郡的土地上,进行了数年的惨烈厮杀,终于将戎兵驱逐出了夏郡。可也将一个富饶的夏郡,打的破败不堪。 中原八郡拜托了这场惨烈的鏖战,一直做壁上观。等分出胜负,夏太祖出夏原,他们才纷纷拥护。由于此时夏太祖需要八郡的人力物力支持北伐戎廷,于是跟八郡诸侯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之后依靠八郡提供的丰富资源,太祖一鼓作气,拔出了黄山一北的戎人王庭,将戎人驱赶回了百戎山。 因此在夏太祖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八郡只是付出了大量财物,本身没有受到冲击。所以至今中原八郡都是人口繁盛的大郡,八郡占了天下三分之一人口,朝廷始终无法吞并八郡。 稳定有稳定的好处,也有稳定的坏处。八郡在继续保持太平的情况下,也继续保持了旧有的制度,沿用了数千年的分封制。八郡最大的领袖,是八郡诸侯,都是国公爵位,地方上,则由一个个士大夫家族分治,每个大夫在领地上,都是土皇帝。士大夫家族,在中原八郡,控制了一切,垄断了一切,普通百姓无尺寸之地,生活的如同农奴。所以八郡人口繁盛,百姓反而从开国之初就不断逃亡。赢郡又是八郡中最穷困的,因此这种弊病更加凸出。 赢郡之所以穷困,主要是赢郡地理环境所致。赢郡紧邻夏郡,位于夏郡西北,夏江北岸。东北部是黄龙山,北部是云中山,中部和南部,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全境都是山地,地无三尺平。老百姓以放羊为主,耕种为辅。仅有的农田,主要集中在发源于云岭,从黄龙山和云岭之间南下的八百里赢水河谷中。 狭小的耕地无法养活赢郡五千万人口,因此赢郡百姓逃亡问题比其他各郡更加凸出。且赢郡多山,大量老百姓逃入山中落草为寇,烧杀抢掠,从开国至今都没有平息。是天下最混乱的一个郡。为了剿匪,赢国公屡次加税,又进一步加剧了赢郡的疲敝,陷入了恶性循环,无法转圜。 所以赢国公才会选择支持儿子嬴悝变法,试图挽回颓势。 “变法之策有二。一者,清账田亩,扩大税基,摊丁入亩,废除徭役;二者,鼓励开垦,有力者开山田,永为祖业,减免赋税……” 嬴悝提出的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历代法家先辈的尝试,他应该也是总结了历代经验,然后才进行变法的。 可是他提出的这些措施,只局限于农业社会的改良,治标不治本。赢郡穷困的原因,在于人多地少,日益增多的人口陷入内卷的恶性循环。 清丈田亩,扩大税基,确实能增强赢国公的力量,却会得罪所有的士大夫阶层,这许多家族其实就是赢氏家族自己,不但会带来巨大的阻力,而且会迫使士大夫联合起来,反对赢国公,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一场内乱,赢郡内乱的话,朝廷显然不会帮忙,不落井下石就算有操守了,一旦变法失败,朝廷甚至可能乘势吞并赢郡。 鼓励开垦,效率并不高,因为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好开垦的早就被祖先开垦完了,只剩下大量山地,开垦困难,收益又小,如果不采取行政措施,根本不可能有利可图。 最重要的是,嬴悝变法,无法打造一个强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团。 或许是由于出身,嬴悝还是太有顾虑了,既不敢过于打击士大夫,又无法给与新兴势力一个广阔的平台。 只要他变法,士大夫就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他们多么克制,多么谨慎,都不可能得到士大夫的支持,并不是每一个士大夫都会胸怀天下,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受到利益驱动;而开山地,不可能造就新的豪族,充其量出现一些善于耕种的小农,这些小农一盘散沙,不可能跟士大夫阶层斗争。 所以一旦嬴悝一死,注定人亡政息,甚至他可能提前被暗杀,新法被破坏甚至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嬴悝是法家名士,但局限性太大,无法跳开历史的迷雾看到正确的道路。刘知易觉得,在这一点上,他能稍稍胜过嬴悝。 …… 相比法家紧张的氛围,太学高层甚至都不关心这次嬴悝的挑战,不管是所有人都知道身在太学的学正,还是没人知道已经悄然回归太学的祭酒,此时都在一间隐秘的密室中,对着一面墙争论。 “大家无需瞎猜。这个蓬蒿人马上就会露出水面!必是我儒家士子。” 学正看着墙壁上高挂的一副《蓬蒿人》诗,十分笃定的说道。 跟他一起站在墙壁前的,还有一个“乞丐”,一个“商贾”,一个神棍。 当士子们从刚入京城时,对蓬蒿人给予厚望,认为只有蓬蒿人才能力压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但蓬蒿人久不露面,健忘的人们慢慢没人提了。尤其是科举之后,已经没人记得这个角色。所有人关注的核心都是,这次科举,是四大才子夺魁,还是八大名士折桂。 商贾马上兴奋道:“学正查出来了?” 学正摇摇头:“并没有。此人既然在及第楼遗诗,观此诗中意气,必是胸怀大志,渴望功名之人。绝不可能不考科举。以其之才,必然高中。” 蓬蒿人的传说流传了半年,寻找他的人众多,有许多猜测。大多数人相信蓬蒿人就在高中的进士中,很可能就在状元、榜眼和探花三鼎甲中。学正也不例外,他还亲自去做过验证,会试中排名靠前的一些士子他都验证过,小心翼翼求得他们的笔记进行对照,发现都不是蓬蒿人。学正甚至担心蓬蒿人没发挥好,打算去贡院调取所有士子考卷,但与他关系莫逆的礼部尚书却拒绝他的胡闹,担心惹出科举案这样的大乱。 即便无法查证,学正依然坚信蓬蒿人肯定考中了贡士,只要殿试发挥好,就能取得一个好的名次,高中状元都不奇怪。总之学正绝不相信,能写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生会落榜,他不但坚信这士子一定上了杏榜,而且笃定他是一个儒家弟子,只有儒家弟子,才有这样不甘平凡的胸怀。 老乞丐叹了口气:“此人不出,殊为可惜!只有诗家弟子才有如此真性情,一时兴起,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老乞丐太爱这首诗了,豪情洒脱,有真性情。 其实这首诗大家都爱,老乞丐认为其中有真性情,是诗文之真谛,诗乃心音,此人能直抒胸臆,是天生的诗人。 老神棍叹道:“此诗中仙气飘逸,我卜过一卦,他乃阴阳家弟子。” 老神棍则始终认为这首诗中有仙气,怀疑诗人是阴阳家弟子,阴阳家出自道家,但却不像道家那么无为。 看着同一首诗,三个人有三个看法。老乞丐认为这是诗家弟子,诗家衰微数百年,早在戎朝时代,诗家就已经不在现世,但老乞丐知道诗家并没有灭绝,在一些古老家族中,还有传承,如果不是这次游历天下,他甚至都以为诗家已经消失;学正偏偏认为蓬蒿人有儒家风骨,一定是儒家弟子;老神棍认为诗人是阴阳家,唯有阴阳家才有不属于道家的仙气。 只有商贾不参与,因为无论如何蓬蒿人不可能是杂家,相比诗家的存亡未定,杂家是真的消失了,就断绝在了他的手里。 “学正、祭酒、太史,三位何不打一个赌。” 商贾建议道。 第六十八节 嬴悝的漏洞 学正闷哼一声,他一身正气,不喜赌博。祭酒却是真性情,兴之所至,随心所欲,抚掌赞成。太史更是潇洒,阴阳家整天推演阴阳五行,还会怕打赌。 两人赞成,看向学正,学正也不认怂:“赌什么?” 太史率先开口:“赌一个人。” 这几个人,一个太学学正,一个太学祭酒,一个太常寺太史,自然不可能去赌凡俗之物。 学正和祭酒相视一眼,问道:“谁?” 太史道:“刘知易。” 学正和祭酒十分诧异,刘知易是太学生,学的是医家,兼修法家,善做诗文,才华横溢,确实是一个人才,可跟太史八竿子打不着,他是阴阳家,修的是占卜星象、阴阳五行,怎么会对这个医家弟子感兴趣? 虽然不解,两人却异口同声:“不行!” 二人是太学领袖,一致对外,绝不接受别人从太学挖墙脚。尤其是祭酒,刘知易诗才绝伦,他一直暗中观察,让他慢慢成长,将来有希望跟他修诗道,即便不是正修,至少也能兼修。要是被太史挖走了,损失就太大了。 太史却不罢休:“刘知易有阴阳家天赋。” 学正和祭酒又异口同声:“胡扯!” 商贾却来了兴致,他是最后一个杂家,他的道心破碎,导致杂家断绝,可杂家那种兼容并蓄的好奇心还在。尤其是这个刘知易,最近声名鹊起,一首好词接一首好词,风头已经盖过蓬蒿人,蓬蒿人被人遗忘,与刘知易的横空出世脱不开关系。 商贾一度怀疑,蓬蒿人是不是就是刘知易写的,只是当时没有留下姓名。他还邀请刘知易多次,请他来及第楼,可惜此人从不赴邀,连魏文侯家的二公子邀请都不去。后来祭酒下了结论,刘知易不可能是蓬蒿人,因为两人诗词中的气质截然不同。刘知易作词,婉约、哀愁,蓬蒿人做诗,潇洒、大气,不可能出自一个人之手。这才打消了商贾的怀疑。 商贾好奇问道:“太史何出此言?刘公子当真有阴阳家天赋?” 太史道:“吕公不知,这刘知易前些日子做了一物,名显微镜。透过此镜,寻常人亦能见识入微之物。金木水火土,万物皆是至小之物组成。你们看这是什么?” 说着太史手掌挥洒,手上发出五颜六色的气,这些气在桌面上沉积,形成一幅乱麻一般的图案,图案上有线条,有片层,胡乱挤压在一起,杂乱无章。如果刘知易在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金属的晶体表面。 但在场几人却不认识,只有太史叹息了一声。 “这是我于显微镜之下,穷尽目力所见之针尖。此乃金之至小!” 至小即小到不能再分的物体,是这个世界上诸子百家认为的最微小的物质。诸子百家中,许多学派进入三品之后,都有相应的手段让目力入微。医家的望闻问切之术,法家的《侦》字诀都有这样的效果。 阴阳家当然也不例外,有一门奇术叫做《观天术》。太史利用显微镜,配合观天术,竟然直接用肉眼看到了金属表面的晶体结构,不由震惊。以前他最多能看到细胞,现在却看到了比细胞小数百乃至上千倍的晶体结构。这已经是光学显微镜的极限,因为更小的原子,无法用光来观察,因为原子比可见光的波长更小。 几人听见太史展现出来的图形是针尖之后,不由惊讶。他们是百家高手,对阴阳家的了解比普通百姓深得多。普通老百姓以为,阴阳家就是一群算命先生,就连皇帝也主要借助阴阳家观天象来占卜国运。但实际上,这些百家高手都知道,阴阳家源于道家,跟虚无缥缈,以坐忘领悟唯一大“道”的道家不同,阴阳家采用其他手段,分解万物本源,认为万物由金木水火土构成,有阴阳两面。这些道理,脱胎于道家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的理念。 如果刘知易来解释的话,他会认为阴阳家是道家中偏向唯物主义的一面,而道家自己则追求精神感悟,以顿悟来结构世界,阴阳家则偏向唯物,试图以五行配合数术推演万物变化。 祭酒、学正甚至吕公,他们三人虽然对阴阳家了解不及太史,却比普通人强得多,知道阴阳家是钻研万物本源的学派,本质上跟道家一样。只是方法不同,显然,显微镜为阴阳家直观探索五行变化有巨大意义。 一瞬间,他们被太史说的心动,产生一种刘知易确实有阴阳家天赋的念头。 但嘴上绝对不承认: “一派胡言!” “岂有此理!” 祭酒和学正同时驳斥。 为劝阻三人的争论,吕公马上亮出宝物。 打开早就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张宣纸。 展开说道:“刘公子新作。” 众人这才停止争论,他们今天就是冲这首诗来的,吕公特意邀请他们来品评,还说今天刚得了一首传世名诗。 吕公先将宣纸捧给祭酒。 “请祭酒先品评。” 祭酒看完之后,面色愉悦,如饮美酒,然后默不作声,将纸张交给学正,学正看完皱起眉头,也不做声,随时转给太史,太史看完,同样不做声。 三人互相对视,分别点评。 “好事!” “好诗!” “好诗!” 三人评价竟出奇的一致。 吕公脸上堆笑,马上将这首装裱好的词悬挂在墙壁上,此时墙壁上已经挂了四幅字。 第一首,祭酒当年写的《送徐太傅至十里亭》;第二首,《蓬蒿人》;第三首,《林花词》;第四首,《明月词》。 将字挂好后,吕公又从盒子中拿出另一页宣纸。 “与《明月词》同时出现的另一首诗,出自江南四大才子之手。诸公请品鉴一二!” 吕公将那首明月诗碰到三位面前,三人仅仅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向墙上,继续欣赏墙上的词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词。此词至情至性!” 祭酒高度评价。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此词中颇有仙气!” 太史高度评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忠孝亦难两全,此词中有大智慧!” 吕公惊讶,这三人竟然同时高度评价一首词,实属难得。可惜他没能得到词人墨宝,多次邀请,对方多次婉拒,或许应该登门拜访,吕公心中计议着。 见几人品鉴新词,浑然忘记了刚才的争执,吕公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幅字。请这些人品诗,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首佳作。 “诸位看看这首《月神赋》如何?” 又是一首刘知易的作品。 …… 同一首赋,此时还摆放在另一群人的桌上。 怡红院,锁春阁中,一张宣纸在几个姑娘面前展开。 纸张从宜春院中传出,由芙蓉楼里一个姑娘带来。 芙蓉楼是教坊司青楼中排第一的名楼,与牡丹楼、芍药楼三楼并称教坊上三楼,乃是教坊司八大青楼中规模最大名声最大的青楼。而宜春院、怡红院、丽香院、浣纱院和洗翠院,合成下五院。上三楼和下五院,构成教坊青楼的高端,可这些年一直被玲珑楼这个私营青楼压制着,所以才有了联手选花魁的对策。 八大教坊青楼,都归教坊司管辖,因此内部互通,互通消息。其他青楼得到宜春院中传唱的名诗,一点都不奇怪。所以芙蓉楼的当家花旦得到这首诗后,立马邀请了上三楼其他两个姐妹,一起赶到怡红院商讨。 锁春阁的主人,玉扣姑娘看完《月神赋》后,赞道:“果然是好文辞。花媚姐姐从何处得来?” 芙蓉楼花旦花媚叹道:“还能是哪里!” 玉扣猜测道:“宜春院?” 另一个姑娘点头:“声势让宜春院占尽了。这花魁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一夜之间,一首《月神赋》让怜月名声大噪,这还是官办青楼没有大张旗鼓宣传的情况下,这让其他青楼的竞争对谁们压力重重,感觉继续下去,只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玉扣笑道:“无格姐姐言重了。姐姐舞技,教坊第一,谁敢说花魁一定不是姐姐的?” 芍药楼花旦无格道:“玉扣。姐妹们来找你,不是让你说宽心话的。是让你拿主意的。” 最后一个姑娘接话道:“没错。花魁大会,最初以为玲珑楼的清影会是劲敌,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怜月。借着一篇赋,声名鹊起。玉扣妹妹,咱不能陪太子读书,这次花魁大会,该如何应对?” 玉扣点头:“红衣姐姐难为小妹了,小妹哪里知道如何应对。” 牡丹楼花旦红衣哼道:“姐妹们从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你主意多,休要谦虚。” 这三人都是各家青楼的清倌人,还是最出色的当家花旦,今年是要参加花魁大会。她们跟宜春院的怜月和玲珑楼的清影,都是竞争对手。 花媚是芙蓉楼花旦,生的雍容大气。无格是芍药楼花旦,人如其名,娇柔无骨,舞技十分高超。红衣是牡丹楼花旦,一身红衣,热烈如火。 三人之所以来找玉扣商议如何对付清影和怜月,是因为她们跟那两个人都不是同路。清影所在的玲珑楼,是私营青楼,清影是楼里妈妈王团儿自小养大的养女。怜月所在的宜春院是官办青楼,怜月是罪官之女。而花媚、无格、红衣和玉扣四人,则是彻彻底底的教坊司女子,祖辈都是乐籍。相比清影是王团儿从小买来养起来的,怜月是父亲获罪被罚入教坊司的,她们是那种百姓口中“生男为奴、生女为娼”的世世代代的贱民。 这些教坊司乐籍,户口世代在教坊司,从说话起就送入教坊司学艺,长成后才会进入各个青楼。根据素质,最后会被分到不同地方,最高级别的甚至会去皇宫表演,只有皇亲国戚才能看他们表演,次一等的在京城青楼,只有朝廷官员才能使唤他们,再次的会送到地方上的青楼,郡一级的青楼,举人就能进出,县一级的青楼,只需要秀才就能进出。最次的,长相不佳,学艺不成,或者年老色衰的,甚至可能被发卖给下等窑子,遭受千人枕万人尝的命运。 命运凄苦,可以说是官方奴隶,但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娼后,这些乐户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需要官府专门看管他们,他们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生态。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平康里,将音乐、舞蹈等等取悦人的技能一代传一代,作为他们唯一的生存技能。柳龟年兄弟,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教坊司交钱,远超普通百姓的赋税。 交上钱了,教坊司不管他们,交不上来,就等着教坊司处置他们,所以一些青楼女子,年老色衰之后,也不敢懈怠,会收养一些小姑娘,教她们各种技巧,在自家营业,好听的叫做私馆,不好听的就叫暗门子,私娼。有亲生女儿的,甚至会让亲生女儿出面接客,好不凄凉,可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 共同的命运,让这些乐籍人户十分凝聚,花媚她们可以接受玉扣压过她们成为花魁,却不能容忍清影、怜月这种外来出身女子胜过她们。 不过玉扣倒是洒脱,给三个姐姐一边斟茶,一边劝慰:“三位姐姐,稍安勿躁。事在人为,听天由命。” 花媚瞥了她一眼:“听天由命?谁会赢?” 玉扣道:“大概怜月会赢吧!” 无格哼道:“她凭什么?论唱,她不如花媚姐姐,论舞她不如我。论弹,她不如你。论容貌,她不比我们强。让她赢,我不服。” 玉扣道:“时也命也。她有贵人相助,如之奈何。” 红衣道:“贵人?这就是命嘛。我等天生命贱,活该世代为奴,她生为官家女,哪怕犯罪,也比我等金贵?有贵人相助!” 玉扣叹道:“何苦跟她争,你我输赢,不过一戏。她却是在拼命!” 其他三人沉默起来。 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挣扎打滚的人,沦落到教坊司就如同到了地狱,没人都在挣扎,不过挣扎的方向不同。怜月那种官家女还没有绝望,还试图努力爬出这个地狱。他们无非是挣扎着在地狱里挣扎出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窝罢了。 花媚叹道:“姐姐知道你与怜月相熟,但你真的服气吗?” 教坊司女子,从小在教坊司各部学习,初学之后,分入各部。一般人会入雅乐部、清乐部、鼓吹部、鼓架部、戎部、胡部这六部其中之一,轮番学习。资质最好的,能精通六部技艺,出师被评为第一部乐籍,各楼的花魁都属于教坊第一部。只通其中之一的,入第二部乐籍,各楼普通歌舞伎属这一部。最差的,学无所成,要么在青楼打杂,要么被发到外地,甚至送入军营,最差的是卖入私院。 玉扣从小也是如此,精通雅乐、清乐,又懂吹奏、弹唱,更学会了戎胡歌舞。她学习期间,恰好跟宜春院的怜月一起入学,分在一部,一直到十二岁,两人同时学通六部技艺,才各奔东西。一个进了宜春院,一个进了怡红院,好在几年之后,两人同时成为两个青楼的当家花旦,准备参加同一届花魁大会。 一想到跟怜月一起学艺的往事,玉扣不由得摇摇头。 “怜月天资一般,十分刻苦,她能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当年学艺的时候,玉扣她们那些时代乐籍女子,轻松自如,而怜月则十分辛苦,往往付出别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学到同样的程度。 花媚冷笑:“原来如此,到现在还是那么拙劣。” 玉扣疑惑:“花媚姐姐何出此言?” 花媚道:“我听柳家的小厮说,那日为了请刘公子做诗,那怜月不顾脸面,不在闺阁待客,跑去金池那种地方,为人斟酒、献舞。还请出江南四大才子求情,这才求到了一首长赋。” 玉扣摇头叹息,青楼女子虽然下贱,可没出格之前,比官家小姐还要严格,目的是为了抬高身价,越是难得一见的清倌人,最后梳拢的时候,卖价就越高。所以清倌人出阁之前,妈妈是千防万防不让她们见人的,清倌人自己也很自律,都很清楚,这关乎她们的未来,绝不轻易露面。 无格道:“那刘公子也是可恨,我等请他,他就不来。” 红衣嘲讽:“谁叫你不会扮可怜哪。” 几人说着话,屋里不时有各自的侍女进出,花媚的侍女进来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媚正色:“好了。说正事。玉扣,你如果没有主意。姐姐们倒有个主意,来之前我们商量好了。姐姐们非得帮你一把,我们都请过那刘公子,就你没请过。不如以我们众人之名,请那刘公子到怡红院来,不信他不来。” 花媚说着悄声跟其他几人低语几句,无格和红衣有些不自然起来,无格颇有些娇羞,红衣则是娇羞过后又带着昂扬,似乎准备做一件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玉扣疑惑起来:“诸位姐姐想要怎么帮我?” 花媚哼道:“刚刚打听清楚,刘公子又去了宜春院。宜春院为了捧怜月做花魁,下了血本。楼里花魁全部出马,打算今夜把刘公子等人伺候周到。姐姐们商量好了,非要捧你做花魁,我们豁出去把他伺候好。不信凭姐们们的本事,不能把刘公子的诗才榨出来。你请他来,其他就看姐姐们的。” 玉扣张大了嘴,原来三个姐姐准备为她做出巨大牺牲。这种牺牲对她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可那是以后,现如今她们可还是花魁竞选者,为了她去伺候了刘公子,等于放弃了选花魁,牺牲太大了。选花魁哪怕输了,回到自己青楼,那也是小花魁。如果提前破了身子,就失去了选花魁的资格,回到楼里,也没法办出阁梳拢之礼,会让楼中妈妈损失许多银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玉扣叹道:“怎敢让姐姐们如此牺牲。想要那刘公子一首诗,何须如此麻烦。” 红衣急道:“说的容易,你又没有主意。刘公子一词万金,姐姐们陪他也不算吃亏。不伺候好他,他怎会为你做诗?” 玉扣摇了摇头,招呼侍女拿来笔墨纸张,去一张信笺纸,落笔成诗。 “找人将此诗送去太学,交给刘知易公子!” 三个姐姐见状马上就明白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笑意。 玉扣果然是有主意的。 只是玉扣写的诗,突然让她们有些担忧起来。 “玉扣。那刘公子不会当真吧?” 花媚忧心忡忡。 另外两女默默点头,同样忧心。 “当真?呵呵。” 玉扣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笑了,怎么问出了这个傻问题。当真不好吗?她们最好的归宿,比这个更好吗? 玉扣笑着又冷了下来。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渐渐沉默下来。 怎么可能当真呢?刘知易那样的太学才子怎么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当真? 即便高窘那样痴情的状元楼,不也不敢娶小润。 良贱不婚,男人倒不是不能娶青楼女子,可是娶了之后,从此出门要戴绿帽子,绑红腰带,穿猪毛鞋,走在街上靠两边走,受万人嘲笑,如此羞辱,绝了正经人家娶青楼女子的念头,她们这些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实际上就像刘知易诗中写的那样“嫁作商人妇”,只有本来也没什么地位的商贾,才会娶她们,才敢娶她们。 几人喝着茶,虽然知道不可能,可还是对刘知易的回复隐隐有些期待。 …… 至公堂,嬴悝讲学终于到了尾声,这一讲,足足讲了两个时辰,讲出了一篇黄煌雄文。 “……是以官绅一体纳粮,黎庶各安律法,则天下太平!” 讲法终于结束,场下久久沉默。 嬴悝讲的太好了,从变法的原因起首,中间详细讲了变法的内容,主要是抑制豪强兼并,维持黎民生计,而且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具体到各项措施落实,如何保证执行,奖惩措施,十分具体,最后落笔在目的——天下太平。 原因很硬,不变法老百姓就活不下去,过程很严密,目的很高尚,看似无懈可击。嬴悝不愧是天下名士,这一篇变法雄文,囊括了历代法家先贤变法的成果,可谓集法家大成。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陪坐的掌院都沉默不语。 学谕起身连问三遍“诸位学子可有疑惑请教”,结果没有一个学子站出来发问。 刘知易听完后,觉得嬴悝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案,虽然很仔细,比他预想的要成熟很多,考虑的十分周祥,采取了严密的措施确保变法政策可以落实下去。甚至考虑了士大夫反叛,嬴悝还在赢郡编练了三万法兵,专门用来执行变法,镇压豪强。赢国公看来真的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嬴悝变法上了。 可是嬴悝没有提到人亡政息这个最大的漏洞,历代变法者中,不是没有强臣明君,可一旦臣亡君死,新法往往废除。除非嬴悝能保证他永远活着,否则变法就难免前功尽弃的命运。 刘知易总结了自己熟悉的历史上几次重要变法,明白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司马光、苏辙这样的保守派反对,因为王安石变法,侵害了他们所代表的的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变法,清账天下田亩,让朝廷府库充盈,同样侵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一死,人亡政息,几十年后,崇祯皇帝因拿不出军饷导致明朝灭亡。 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因为虽然也有大批反对者,可也有一大批像白起、王翦这样的靠着新法,通过立功成为权贵的利益集团支持,这些军功利益集团,力量强大,足以保证商鞅死后,继续执行商鞅之法。 所以变法能否成功,最终决定在能否通过新法,培养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来。没有这些利益集团,哪怕新法再好,也不会有人保护,而变法势必是要侵害到旧的利益集团的。 刘知易反复打磨这些道理,虽然觉得道理很世俗,完全没有变法者一般具有的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但这却是变法成功与否唯一的机会。 刘知易在心中反复演练了自己要驳斥的漏洞。 此时没一个法家弟子提问,所有人都被嬴悝的才学震慑住了,而且确实从心底认可嬴悝的变法措施,认为他能成功。法家跟儒家不同,法家只认理,法理讲究证据,一就是一,所以一旦认可嬴悝,就不可能去跟他辩驳。 刘知易看到掌院郭镇辅叹息一声,半身耸动,似乎准备起身。 刘知易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赢公子,好久不见!” 刘知易马上站了起来。 第六十九节 治标不治本 嬴悝起身还礼,两人是见过的,在岭南郡王夜宴上,当时刘知易做了一首明月词,让八大名士折服。虽然在诗词上,他们认输了,但不意味着在其他学问上会输。 所以看到刘知易站起来,嬴悝虽然眼神中却露出一缕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并没有多少担忧,反而是兴奋和自信(辩法谁怕谁?)。 “刘公子兼修法家?” 嬴悝问道。刘知易是学医的,在这里听他讲法,肯定是兼修。 刘知易点头:“学艺不精,比不得各位法家学子,深通法理,疑惑颇多,还望赢兄解惑。” 嬴悝道:“刘公子请赐教。” 刘知易道:“赐教不敢,只有一忧,赢兄新法,可行一代,如何存续?” 嬴悝没有正面回答:“善法,当能存续百代,恶法,当代寸步难行。” 他很取巧,意思是新法是好的,就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如果不好,这一代就实行不下去,等于是在说,他如果变法成功,那就说明是好的律法,如果不成功根本执行不下去。 这等于没说。 刘知易自然不会认可这个回答,讲法时发问,本就是刁难,可以持续纠缠一个细节,知道说清楚,谁让坐在上面讲法的都是大师,而下面请教的都是学生呢。 继续道:“窃以为,赢兄变法,治标不治本。” 抑制兼并,削弱豪强,在农业社会,确实能够短暂的保护小民的生存,让王朝苟延残喘,可这解决不了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生产力低下,人多地少,绝大多数劳动力扎根在土地上,累的半死只能糊口,经不起任何的风险,一个小小的天灾,就可能成为压倒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农民起义席卷天下,然后死上一大半人,新的王朝建立,人少地多,人均资源丰富,很快就进入盛世。如此循环往复,兴衰交替。 所以抑制兼并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是镇压了豪强之后,当农民起义爆发,地方没有土豪压制,很快波及天下,王朝倾覆,十室九空,带来更大的损失。 要解决问题,实际上就是突破农业社会的桎梏,冲脱樊笼,走向现代社会。不依赖农业,发展工商业等其他产业,吸纳更多劳动力。 嬴悝反问:“何为标,何为本?” 刘知易解释:“标者,财富不均,富人田连阡陌,穷人无立锥之地。本者,人多地少,物有尽,而人无穷也。” 暴露在人面前的贫富分化,其实只是小问题(标),真正的大问题(本),还是土地有限,人口却无限增长,社会承压到了极限。 嬴悝点头,这确实是他遇到的困境,也是历代王朝末期遇到的永恒问题。 叹道:“抑制兼并,即可治标。治本,非人力所能为也。若有治本之法,刘兄可能教我?” 他倒是很干脆,承认他的变法只是治标,律法又不能凭空变出土地。 治本的办法当然有,只是刘知易不好解释,在农业时代,跟他们讲工业革命,没有说服力。 不过刘知易有折中的办法,工业革命还太早,但重商主义却可以抛出来。 “敢问赢兄,人多地少,民何以作乱?” 一句废话。 嬴悝很配合:“耕者无其田,作乱以求活。” 农民没有地种,造反只是为了活命。 刘知易又问道:“商贾无田,何以能活?工匠无田,何以能活?渔夫无田,何以能活?山民无田,何以能活?牧民无田,何以能活?” 嬴悝道:“商贾无田,贱买贵卖,博取厚利,是以能活。工匠无田,土木丝布,市以粮谷,是以能活。渔夫无田,种水捕捞,易衣易食,是以能活。牧民无田,放养牛羊,换取盐铁,是以能活。” 问这个问题,只是让大家知道,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土地上,能养活人的行业多了,等工业起来之后,工业养活人更多,等服务业起来后,服务业比工业养活人还要多。社会应该持续向前滚动发展,而不是囿于兴衰交替之间,不断的人多了大乱,把人杀的差不多了又大治,进行这样的循环没有意义。 刘知易道:“百工都可无田而活,何不改耕者为百工,则耕者无田,亦不会作乱。则天下田少,国可以续存。” 刘知易出的招,就是让农民转行,去做工,去经商,去想方设法养活自己。这就跟嬴悝变法有根本冲突了,他变法有一个核心,那就是限制流民,把老百姓都绑定在土地上,不允许他们流动,这样就不会对社会造成冲击。可刘知易要让农民去做打工人,要去城里,要去外地,势必要进行大规模,大范围的流动,这在农业社会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嬴悝皱起眉头,双眼爆出精光,身上气息流动,气场鼓荡起来。 这已经是驳斥他的根本措施了,如果不能把这个观点驳斥下去,他的变法就是笑话。至少在这场辩法上,他就输了。 刘知易皱眉。 辩法就辩法吗,你亮肌肉干什么?拿你那四品的修为吓唬我? 感受到一股雄浑的气势压迫而来,刘知易胆怯却不心虚,因为他坚信他的道理是正确的。 于是也运转真气对抗。 有气场加持,嬴悝的声音马上变得格外威严和刚直,轻声细语都带着喝问这样的威势。 “百万民众滚滚流动,如江河奔涌,倘若作乱,如何能治?” 嬴悝喝问。 刘知易作答:“夏江奔涌不息,百川归流,终至大海,未必决堤。百万之众,滚滚流动,以法为岸,以律为堤,以刑为坝,则百川归海,滚滚不绝。” 嬴悝把数以百万流动起来的老百姓视作洪流,一旦作乱就没法遏制;刘知易将律法比作堤岸,用律法约束百姓。最终百姓都能找到他们幸福的海洋。 嬴悝皱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赢郡疲敝,若民尽失,则何如?” 这是个大问题,也是个小问题。大在,赢郡是最穷的郡,一旦放开让老百姓流动,很快百姓可能就离开赢郡,逃奔他郡去了。农业社会,人多力量大,大夏王朝之所以无法吞并八郡,就是因为八郡有两亿多人,实力强劲。小在,赢郡只是一个郡,天下几十个郡,就算赢郡人跑光了,天下还在,国家还在。但这就超出辩法框架了,因为嬴悝讲法,讲的就是他在赢郡的变法。 刘知易道:“人离乡贱,落叶归根。赢兄多虑了。” 他告诉嬴悝的是,人总是会回去的,其实好处很多,因为返乡老公会带回去大量劳务资金,这是一笔不可忽视的资本涌入。但没法跟嬴悝说,因为跟他们讲资本他们都听不懂。诸子百家中,可没有一个“商家”。 嬴悝道:“然。就以刘兄妙论。许民出奔,务工从商。地力有限,所产有穷,何以养冗人。” 嬴悝又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土地有限,产出有限,就产那么多粮食,人却是无穷的,冗余的人口怎么养活?这个问题,也是造成兴衰交替的最大问题之一。 刘知易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道:“赢郡地力有限,而大夏地力无限,大夏地力有限,而天下地力无限。以我之工商渔樵,易彼之地力所产,互通有无,则活人无穷!” 刘知易的办法是搞外向型经济,出口商品交换粮食,赢郡土地有限,相比而言大夏国土地几乎是无限的,大夏国土地有限,相比而言,天下的土地是无限的。用本土无限人口的产出,交换外邦无限土地的产出,能养活的人口是无穷无尽的。 也可以用另一种观念解释,那就是搞扩张,我的土地有限,就去掠夺别人的土地。 这个道理讲得通,所以嬴悝沉默了片刻。 但显然他不会这么容易折服,片刻后反问:“你我论变法,怎变了法家。改行墨家,乃至商贾末流之术?” 随着嬴悝的喝问,刘知易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陡增,一股巨大的气势压迫而来。这是嬴悝借助法家大义,居高临下斥责,而且引起其他学子的共鸣。因为嬴悝说,大家在辩法,这是法家的事情,可刘知易却大谈工匠之道的墨家,甚至还谈被诸子百家都鄙视的商人的手段。这是立场问题,在座所有法家弟子都不认可刘知易。 此时在座所有法家弟子都看向刘知易,有的神情迷惑,不理解刘知易为什么会称赞工匠、商人之术。掌院郭镇辅也看了过来,他眼里现出急色。嬴悝以法家大义斥责,数以千计的法家弟子共鸣,这样的压力不是刘知易一个兼修的学子能承担的。即便是他这个法家三品掌院,也撑不住。原本的计划中,是不会让刘知易承受这种程度的压力的,刘知易跟嬴悝辩法,只是口辩,充其量会有些微气势交锋,双方都不能动用法术。 这是一种默契,嬴悝十分规矩,可没想到,嬴悝调动了数千法家弟子的气势,只要这些弟子坚信法家道理,此时就会支持嬴悝。而郭镇辅还不好插手,因为他不能在嬴悝维护法家正道的时候,去站在对立面。 刘知易当然撑不住,但对这个问题,他早有答案。 深吸一口气,大声反驳:“法家变法,非为废百家!” 一句话,让数千人的共鸣气场消散了三分,诸子百家并存数千年,每一家都觉得自己是正道,但也没有一家敢说废除其他百家,独尊自家,虽然大家都这么想。共存共荣已经成了百家共识,因此刘知易这一回答,马上让许多士子心中敌对念头消散。 只是所有人心中那个“法家才是正道”的信念还在,因此所有人的气势依然保持着共鸣,形成巨大的气场,天穹一般只压在刘知易一个人身上。 第七十节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知易强运真气,真气滚滚运转,激发出的气场却微弱的只能在身体表面勉强存在,体外是无穷无尽的共鸣气场,一旦他承受不住,这股共鸣气场会将他吞噬,虽然不会要命,却会强行灌输一股“法家正道”的念头,从此他不会对这个信念有任何怀疑。 刘知易虽然坚信法律治国的正义性,但他保持对任何事物的怀疑,坚决抵制这种洗脑。 继续道:“治国,如陆上行车,水中行舟。律法,是道路,是航道。诸子百家,如路上车架,水中舟船。唯有车水马龙,才能天下大治。治国理政,当以法家为主,百家为辅,才能四通八达,政通人和。” 一番有马屁嫌疑的论调,让共鸣气场又弱了三分。许多法家弟子听到刘知易原来坚持的是法家为主的地位,那么诸子百家为辅也能接受。这甚至比如今的现状还要更进一步,将法家推到了治国正道的地位上。 虽然是拍马屁,可也是真话。法家辩法说不了假话,因为有气场的冲突,真假自辨。如果内心不坚定,早就被别人的气场震慑,洗脑了。刘知易坚信,依法治国是正确的,但不能光依法治国,法律是准绳,法律维护一个合理的社会秩序后,还要允许其他学派大展所长,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从这一点上来讲,法家跟其他家并不冲突。法家来维护社会正义,其他各家在士农工商各个生活领域中各领风骚,社会才能发展,才能进步。 刘知易继续道:“我等法家,修的是天理。变法,是正天理。唯有正天理,才能除积弊。法家应奉天理以匡社稷,兴邦国。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国理既国本,法家既国本之家。法家持国本,儒家教礼仪,墨家传技艺,名家辩真伪,兵家守疆土,纵横家某国利,何须舍国本之家而代末流司职?” 刘知易将法家奉行的道理上升到天理,这不是他创造的概念,而是法家经典中如此说的,是所有法家弟子都信奉的,但他又将天理下放到国理,这是他提出的,经典中没有,让人眼前一亮。通过将天理下放到国理,法家奉天理治国,就是国之根本。法家是国本,所以不需要去做技术性工作,将士农工商那些具体事务,交给其他百家去做就行。 这些道理讲完,又有三分共鸣消失,只剩下一分共鸣之力,但依然不是刘知易能承受的。老实说,就是嬴悝一个人,全力压他,他也受不了。 只剩一分共鸣之力,嬴悝不敢让刘知易继续说了,继续说下来,他借助法家正道凝聚起来的共鸣立场就要破了。 于是嬴悝开口发问:“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然则天子犯法当如何?” 刘知易脱口而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话音刚落,共鸣气场瞬间破碎,空气中交杂起了无数混乱的气势,再也凝聚不起来。 就连嬴悝都惊退了三步,面色苍白,如遭雷击。身上气势紊乱,凝聚不起来。 刘知易顿时一松,气场喷薄而出,又迅速收回。他感到一身轻松,法家真气运转自如,竟比刚才又凝练了不少,不需验证,他肯定突破了,肯定不再是童生,至少是秀才,甚至更高。刚才跟数千法家弟子气场对抗,相当于对他进行了一场洗礼,撑不过去很危险,容易被洗脑,撑过去了,会更坚定,受益无穷。 刘知易此时还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话,对众人造成的冲击有多大。从他的理论推演开来,天理既法理,没有问题,因为法家先贤都说法家修的就是天理。天理既国理,先贤却没说,先贤未必想不到,可先贤不敢说,因为这样一来,就形成一个悖论,天理既国理的话,那么国理(国法)就等同于天条,谁都不能违背。 可先贤也好,法家弟子也好,大家对律法的理解,还停留在“王法”的阶段,认为法律就是奉王命制定出来,管束万民的重器,法律的权威来源于王权。既然法律的权力来源于王权,意味着皇帝就是口含天宪,皇帝比法律更大,法律根本不能制裁君王。但是刘知易说国理是天理,那意味着皇帝也不能大于律法,悖论就产生了,被嬴悝抓住漏洞,然后发问。 谁料刘知易随口就说了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观念,是这个时代还没诞生,也不可能诞生的观念。 但是这个观念跟先贤推崇的,法家修天理的信念完全一致,没有任何漏洞。 最关键的是,刘知易在辩法之际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刘知易就是这么想的,刘知易的观念,就是如此! 这对嬴悝也好,法家弟子也好,甚至对掌院郭镇辅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原来法理可以这么解释,只要皇帝犯法也受到制裁,那真的意味着法理就是天理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不可遏制。随即郭镇辅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律法突然大于王权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法家将凌驾于王权之上,法家奉天理治国,将成为铁律,连皇帝都不能违反。皇帝能同意?法家想要凌驾王权之上,才有可能真正贯彻天理既国理的信念。法家挑战王权,法家要亡啊! 巨大的恐慌让郭镇辅从观念冲击的状态下走出来,看到所有弟子,包括嬴悝在内,都还在剧烈的挣扎,身上气息紊乱,气势剧烈起伏,显然正在内心中遭受冲击。 郭镇辅的目光最后落到刘知易身上,看到他身上释放出了最纯正的法家气势,心中不由感慨起来。果然是儒家,只有儒道修炼到一定境界,才可能模拟出如此纯正的法家真气,不可能是医家,因为医家模拟法家真气,痕迹很重,会附带着明显的医者仁心气息。天道无情,法家修天理,法家真气中并没有“仁”的气质。儒家是百家师表,又师从百家,三人行必有我师,儒家有道无术,儒道真气本身就适于模拟其他家真气,使用其他家术法。 太可惜了,如此有法家天赋的一个学子,竟然学的是儒家。 突然有更勇敢的学生站了起来,吸引了郭镇辅的注意,见这个年轻学子气息平稳,已经接受了新的信念。站起来后默默朝刘知易下拜。 然后高声道:“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神态自若,气势坚定,领悟了新的法理。 很快又有一个勇敢的学生,在内心中接受了人人平等这种大逆不道的法理。 躬身拜过刘知易,然后大喊:“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很快接二连三有学子接受新的法理。 “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呼喊声反复出现,响彻云霄。 真的响彻云霄,因为来听嬴悝讲法的六千学子中,至少五千人完成了新的法理洗礼,接受了法理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道理。 五千学子,神态坚定,气势不可动摇。 刘知易更是如此,依法治国深入他心,已经是本能一样,管他什么王公贵族,管他什么朱紫贵人,只要是个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约束。 他的信念最为纯粹,最为坚定,产生的气势就最为坚定,然后慢慢牵引其他学子爆发出来的气势。至公堂内外,五千学子的气势,逐渐以刘知易爆发出来的气势为根基,开始凝聚。 最后一道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势,凝为一体,浩大辉煌,刚直不阿,直冲云霄。 郭镇辅看到,嬴悝脸上也平静下来,朝着刘知易缓缓一拜,身上的气势跟五千学子的气势融为一体,终于震破云霄,天空中出现异象,一道清气自云霄垂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洒落在五千学子身上,与他们身上的气势渐渐融合。 郭镇辅顺着清气望去,发现清气的源头,竟然是太学深处的诸子阁,不由震惊。 难道这道理得到了诸子圣人的认可! 他还看到诸子阁那边,两条清龙冲出了诸子阁,朝至公堂而来。 郭镇辅突然一声叹息,默默感悟,五千学子的气场中,充满矛盾。郭镇辅能感觉到,虽然核心是“天理既法理”这个大道理,可充满了各种杂念,各种疑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犯法如何制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制裁,不意味着天子犯法无罪!” 两种巨大的观念分歧,在气场中并存,不相上下,用天理既法理的大道理维系在一起,形成矛盾的两面。既然皇帝犯法无法裁决,那么裁定皇帝犯法跟庶民同罪似乎没有意义,皇帝犯法哪怕不能治罪,但也要认定是有罪,皇帝犯法有罪这个认识本身就是意义。 渐渐的郭镇辅也接受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道理,但他认为,皇帝无法裁决,也不能裁决,但却能认定他有罪。这是巨大的观念差别,以前认为法律就是王法,及时皇帝定下的,因此皇帝不存在犯法的问题,皇帝就是法,自然不会犯法。可现在法理不再是王法,而是天理,在一切众生之上的天理,皇帝就有了犯法的可能。 郭镇辅也慢慢站起来,朝刘知易躬身一拜,抬头一看,两条清龙已经飞到了至公堂。 第七十一节 月神转世 两条清龙在至公堂中盘旋,吸收着五千学子身上散溢在空中的气势。郭镇辅感觉到一条清龙,吸收了“皇帝犯法无法制裁,因此认定皇帝有罪没有意义”的杂念,一条清龙吸收了“皇帝犯法无法制裁,但认定皇帝有罪本身就是意义”的杂念。 两条清龙在所有学子上空盘旋,久久不去,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才双双离去。此时,所有的学子渐渐清醒过来,身上激荡而出的强烈气势消散,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神情萎靡。 刘知易也是如此,刚才被五千人的大气场裹挟,他感觉他的气势还在核心,竟然连收回都做不到,只能等待气势随着真气的消耗自行削弱,直到最后无法支撑,破碎成杂念,被空中两条清龙吞噬干净。 刘知易也精疲力尽,可是十分欣喜,因为刚才他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真气发生了质变。他突破了数重瓶颈,现在是一个法家拂士了!法家拂士,对应的朝廷官方品级,则是进士。 虽然真气耗尽,可刘知易还没走,平静的跟嬴悝对峙,他们的辩法还没结束。 只见嬴悝神色平静,身上气息微弱,轻轻低头:“在下的变法,确实治标不治本。谢刘兄指教,教我治本之法!” 嬴悝的认输,算是彻底结束了这场辩法,太学赢了! 同样精疲力尽的学谕此时站起来,对所有学子训话:“诸位同学,讲法到此为止,请诸位退去。” 学子们纷纷拱手离去。 …… 吕公家,密室之中。 太学祭酒、学正,太常太史,吕公四人对着墙壁欣赏。 墙壁上并排挂着几幅字,都是诗词,中间一首是《送徐太傅至十里亭》,左边两首是《蓬蒿人》和《林花词》,右边两首是《明月词》和《月神赋》。至于四大才子做的那首诗,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 这首改编自洛神赋的《月神赋》极为惊艳,哪怕不喜华丽的学正,也不由得惊叹这首赋中的词藻之华丽,简直旷古烁今,华丽辞藻之下,是喷薄欲出的才气。 对祭酒而言,太学里的辩法、论道,远远比上一首好诗重要。 三人激烈争论起同一作者所做的《林花词》和《明月词》和《月神赋》孰高孰低,学正认为《明月词》更高一筹,其中有大胸怀。祭酒认为《林花词》更高一筹,称其中有千古愁绪,让人读之心酸。太史大赞《月神赋》仙气飘飘,文辞中仙气涌动。 三人正争的难解难分,让吕公可惜没有下一首诗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时,三人几乎同时神色一变。 学正惊道:“诸子阁动了!” 祭酒皱眉:“此时太学中应该在论道。” 太史疑惑:“诸子阁上次大动,还是魏无暇入太学之时……” 三人面面相觑。 同时大叫一声:“不好!” 学正先走,祭酒跟随,太史摇了摇头,也出了密室。 只有密室的主人吕公扶着桌子,身体摇晃,提到魏无暇,他就想起当年的往事,想起风头强劲的魏无暇是如何力压太学师生,然后登临诸子阁,将他杂家从太学驱逐的往事。 这一次莫非又有变故? …… 刘知易卷在同学之中,回到了悬壶院。 正被斋仆张衡堵在外十三舍门口,送上一封信笺。 打开一看,是一首诗: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刘郎有意无? 应该是一个女子所写,说的是心里有事,却不愿意跟凡夫俗子交流,还说她不是泼出去的覆水,也就是说还没嫁人,待字闺中,问刘郎有没有意? 这,这是封求爱诗啊! 刘知易纳闷:“这是谁送来的?” 他不是没收到过女子送来的情书,但这还是第一个用诗来求爱的。 张衡道:“这是怡红院玉扣姑娘派人送来的。人还在门口等回信!” 刘知易点点头,原来是个青楼女子,难怪了。 这个时代,也只有青楼女子才会如此奔放大气的向男子求爱。正经女子受困于礼教,绝不敢大胆表达情感。 “回信?你等着。” 刘知易回屋,拿出笔墨纸张。 当然是写回绝信了,一个陌生女子求爱,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答应,他又不是饥不择食。 不过不能写白话回绝,这些天从谢忠口里听了太多青楼中的规矩,知道青楼女子赠诗,是必须用诗回礼的,这叫以诗相和,是一种传统。 回绝诗他倒是记得一两首,可脑子里首先浮现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个句子。 提笔就写了一首词,出门交给张衡,这才回屋里打坐,调息起空虚的身体。 刚刚调息一个周天,几个舍友就冲了进来。 今日辩法,他们也去看了。他们没有兼修,纯粹是去给刘知易捧场的。他们可以参与听法,但却不能像法家弟子那样进入至公堂大殿。今日讲法,六千法家弟子都去了,至公堂都容纳不下,其他学院弟子当然只能在殿外。 几人对辩法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纯粹是看热闹的,因此站在人群之外。等到辩法结束,他们在人群之外等刘知易,等是等到了,但隔着人群,精疲力尽的刘知易没发现他们,径直回宿舍了。 几人回来之后,对此很不满。 刘知易马上求饶:“诸位。我悔悟了,我决定有机会一定请你们喝花酒。” “我信你?” 尤所为一副不屑,似乎在说,先把上次的还了在说。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对刘知易的洁身自好,颇为不能理解,怎么看都是年少多金,现在还有才华横溢的buff,怎么就不喜欢喝花酒呢?莫非是有什么难以其实的缘由? 几人面面相觑,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 把刘知易惹毛了,发誓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去喝一次花酒,否则不知道会被这些货色在背后怎么编排。 机会很快就来了。 天还没黑,太学还没关门,一封请柬送了进来,竟然是八大名士相邀,地点还在宜春院。 刘知易马上道:“还账了。今晚就去宜春院。” 室友们喜笑颜开。 …… 回到太学的祭酒和学正很快弄清楚了情况,虚惊一场,没有出现魏无暇那样的大事。他们在吕公处,感应到诸子阁震动,还以为又出了魏无暇那样的妖孽,辩法、论道中力压太学,然后登临诸子阁。 弄清楚情况后,不由惊喜,是太学赢了辩法,引起诸子阁共鸣。祭酒和学正相视一眼,马上有了共识,将跟他们一起过来查看诸子阁异象的太史请出太学,因为此人对他们的宝藏学生刘知易有企图。 可当学正了解清楚,刘知易和嬴悝的辩法,为什么引起诸子阁共鸣后。马上颜色大变,脸色阴沉的直入法家问罪,与法家掌院来了一场大论道。 …… 刘知易并不知道太学中因为他跟嬴悝辩法,产生的后续影响愈演愈烈,他已经坐上了宜春院派来的马车。 马车出发之后,一群室友热情无比,激烈讨论。 “宜春院可是教坊四大名院。寻常人等可不受待见。” 宜春院这样的官办青楼在夏京城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上边的管理机构叫做教坊司,直属礼部。姑娘们平时分散在一座座青楼中,这些青楼也有等级差别。怜月所在的宜春院,算是其中最顶级的,所以怜月这个礼部尚书的女儿,才会被送进这里。 青楼根据级别不同,经营方式也不同。最低级的青楼,跟民间青楼没什么两样,会吸收一些犯罪小官的女眷,而且年纪偏大,还会从民间购买女子,以卖肉为主,任何顾客都能入内。宜春院则不同,其中的姑娘,大都是大官家眷,至少五品往上,所谓朱紫贵妇。对于进入的顾客也颇多限制,必须是官员,至少得有功名,比如举人身份。而太学生位比举人,也有资格入内。只是举人也好,太学生也好,根本见不到其中的名妓,充其量得到最普通的侍女接待。所以不差钱的贵公子宁可去私家青楼,也不会来教坊青楼。 “放心。既然刘兄请我们去,自然有办法。” 许多福道。他对刘知易充满信心,亲眼见过刘知易为岭南王煮骨疗毒后,作为骨科世家,他不由佩服。 尤所为道:“没错。刘兄跟我等不同,他有诗才,最受青楼女子青睐。” 谢忠来自江南,天生风流,对此很感兴趣:“刘兄。你带我们去见哪个花魁?” 花魁年年选,科举年最盛。 刘知易道:“不是花魁,是怜月姑娘。你可认识?” 怜月还不是花魁,只是一个清倌人,五岁起进入教坊司,学习曲艺,但是因为礼部中李昉故旧的保护,怜月并没有出来接客,名气并不大。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希望靠刘知易的诗扬名了。 谢忠惊叹:“怜月姑娘。这可是前礼部尚书之女,宜春院今年派出竞选花魁的清倌人。我虽然无缘见过怜月姑娘,可如雷贯耳。今日,至少有四五个同学来约我去宜春院看怜月姑娘。说坊间已有传闻,怜月姑娘乃月神转世。一首《月神赋》新词,简直是仙音。” 刘知易听完,有些惊讶,他昨日才为怜月写了词,紧紧一天时间,就火遍了夏京内外?连太学中都听闻了?还让怜月有了月神转世的名声,诗词的威力这么大? 两年前的杏魁,宜春院也派姑娘争夺,可惜没能选上。三年一科举,这种行业公认的大花魁也是三年一选。一旦选上,对青楼的名气会有极大的提升,所以每家青楼都十分重视,都会派出自家最好的姑娘参选。一旦赢得科举年的大花魁,未来三年,都会是京城最红的姑娘。对于青楼女子来说,有三年巅峰时光,足以。 其他人一听是怜月姑娘,一半惊讶,一半纳闷,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色批。至少熊纨一脸纳闷,明显是不认识什么怜月,什么月神。 谢忠则如数家珍的开始数:“今年有希望选上花魁的,宜春院的怜月姑娘算一个,可惜她名气不够大。怡红院的玉扣姑娘也好,可惜为人低调,不喜争斗。那芙蓉楼、牡丹楼和芍药楼上三名楼,派出的清倌人个顶个天姿国色,只是之前造势不够。还是玲珑楼的清影姑娘最有希望,今年玲珑楼第一次参加花魁大会,又是夏京第一大青楼,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谢忠谈兴正浓,马车停了下来,宜春院到了。 夏京青楼行业大都集中在平康里,跟皇城东南角正对,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相望,因此皇城边的贡院跟宜春院都在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 下了车,一个青衣小厮迎上来,见是一群穷书生,脸上笑容很假。 刘知易抛出一锭银子后,马上热情起来,又拿出怜月给的香囊。小厮马上拿着香囊跑进去,大概是去请示妈妈去了。 第七十二节 蹴罢秋千(1) 今日是殿试前最后一天,怜月心情跟那些士子一样焦虑。选花魁的日子将近,那是她的殿试。 会试过后,天下数完士子聚集在京城,等待放榜的日子,是这些士子人生中最清闲的一段时光,又很焦躁,所以会放浪形骸,青楼是最好的去处。 明日,甚至今夜开始,宜春院将宾朋满园。她向来是不见客的,有父亲礼部尚书的面子在,朝中官员其实不会勉强他,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他父亲当年为人和善,得罪的人不多,可总有几个,因此这些年来,她也没少受这些仇人的气。幸好他父亲当了多年礼部尚书,礼部和教坊司中的官员,大多念好,多加保护,才熬到了现在。 怜月从小争气,知道失去了家族的保护,自救是她唯一的出路。还好她天资上佳,大概是基因优良,从小擅长诗词歌赋,又苦练了舞蹈、曲乐,成了宜春院最有天赋的姑娘,几年前就定下要她参加花魁大会。 花魁大会,对于她来说,跟那些科举士子考科举没什么两样,都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讨好这些士子,让他们最后能投自己一枝花。所以今夜开始,她每天都要在入院士子面前曲意逢迎,为他们献舞、献唱。 可即便如此,怜月还是没有信心。科举年的杏魁,十分难选,难度不输给士子们考状元。状元只有一个,杏魁也只有一个。竞争者众多,谁不是从小刻苦努力,谁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谁不是天资上佳万里挑一。怜月样样精通,却无一样能力压群芳。玲珑楼的疏影舞姿清丽,比她更强,怡红院的玉扣,善抚瑶琴,教坊第一,名声很大…… 万般无奈,怜月得知林花词的作者,跟父辈故旧徐谦后人,徐家才子徐介在岭南王府夜宴上以诗相会,又做了一首名词,怜月生了歪门心思,拜托徐介为她求诗词一首,如果能有林花词、明月词那种水准,她选花魁就有把握了。 还好刘公子果然才华横溢,当堂做赋一首,惊为天人。 一首《月神赋》仅仅表演了一个晚上,还是粗粗谱曲,然后清弹,结果一夜之间红遍全城。作为官办的青楼,其实昨夜的表演已经违规,为了不影响科举,殿试之前,教坊司的青楼是不会推出花魁的。不过这些年管得越来越松懈,提前一两日倒也没有问题,反正所有人都在这么干,又不是宜春院一家。 今晚宜春院宾朋满座,许多士子更是早在日落之前就进了院子,一心要目睹一下月神风姿。 只是怜月却有些惶恐,她自信容貌不输任何人,可是那首赋里的文辞太华美。美的让她自惭形秽,不敢摘掉面纱,担心观众见了会失望,认为她不配那首赋,反而厌弃她。 她多想再求刘公子做一首诗词,不要那么华美,有明月词的飘逸,林花词的哀愁就好。可刘公子凭什么一而再为她作词呢?上次是看在四大才子的面子上,下次还会有谁帮她呢? 她只是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虽然才貌俱佳,可刘公子那样的风流人物身边,怎么可能缺少漂亮姑娘呢。另外她也没给人家任何保证,凭什么让人家帮忙? 越想越气馁,到了下午,已经无法正常练习曲乐,一个人躲在后花园中,只感觉天要塌了。今夜开始,她将没有任何精力想其他事,只能疲于应付楼里来的士子,谄媚他们,讨好他们,千般委屈,万般无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唯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能夺取花魁。 就在这时候,侍女匆忙跑了进来。 “娘子。好消息,刘公子来了!” “什么?” 正忧愁的时候,听说刘知易来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还是太焦虑了,已经得了一首《月神赋》让她名动京城,经过今晚的发酵,到了明日,她的名声正在顶峰,加上本身不错的天资,优势是很大的。 侍女解释了一番,原来是黄昏之时,突然八大名士下拜帖,要在宜春院宴客,没想到宴请的竟然是刘公子。 怜月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名士才子相会,稍微引导,就成了诗会。有刘公子在,肯定能得一首佳作,助力她明日摘得杏魁。 怜月一惊,没有站稳,手扶住路旁一棵梅树才站稳,树枝上垂落的青梅轻轻触碰到了她的脸上,一股青涩味道,让她清醒过来。 侍女继续道:“妈妈交代了,让娘子快去准备,好好招待刘公子。要是能求一首名诗,娘子你选花魁就大有把握了。” 怜月何尝不知:“快快。青梅,你马上去请怜花姐姐。让她沐浴更衣,与我一同待客。” 怜月是清倌人,她不能,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陪客。但怜花已经是过来人,两姐妹同心,怜花一定肯帮她。 怜花自幼跟怜月一起长大,容貌不分伯仲,才华稍逊怜月一筹。前年怜花主动请战,竟选杏魁,其实是为怜月探路。怜花为了怜月,愿意付出很多,包括替她伺候好刘公子。 青梅道:“娘子。妈妈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所有花魁娘子都要陪客。” 怜月道:“那好,我马上去梳妆!” 说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侍女急的在一旁催促,这里是进入宜春院后堂的必经之地,再不走,刘公子可就要过来了。 怜月神色闪动,犹豫不决。刘公子风流倜傥,怎么会贪图美色,听徐公子说,王府里的林花姑娘那等人物,对李公子一见倾心。我请姐姐替我,他定会认为我没有诚意,或许反而触怒了他。可我又怎么能跟他…… 怜月下不了决心,而且现在还不能陪客,她是一个清倌人,要是今夜敢留刘公子在她房里,宜春院的妈妈不可能同意,一旦陪客,她也就失去了竞争杏魁的资格。 焦虑不安的在园子里走动,这座园子,梅树很多,就叫梅园,但跟魏无暇家的梅园相比,名气差了太多,景色却并不差。 两株高大的梅树之间,架着一架秋千。 怜月突然灵光一闪。 “青梅。你快去把刘公子请到这里来。” 青梅快速跑开了。 怜月坐在秋千上,用力荡了起来。 她不喜奢华,在园子里穿着很随意,一身素衣,白净清新。一双素手紧紧抓着千绳,这双手纤细、匀称,还很灵巧,是一双弹琴的手。腰腹纤细有力,是跳舞的腰身。于是秋千很快荡的很高。几乎要到身后的院墙高度,于是身上渗出香汗,湿透衣衫。 终于看到后院门口出现青梅的身影,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公子,怜月一愣,不是刘公子! 再看,不是一个公子。 一群公子跟了进来! 她顿时大惊失色,现在这幅模样,是做给刘公子一个人看的,做给许多人看,就太轻浮了。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刚才急切没有细问,青梅那死丫头竟然也没说清楚,刘公子竟然还带着朋友。 匆匆下了秋千,双脚用力,鞋面上蹭了一层新泥。 只见青梅那蠢丫头还指着她:“诸位公子,我家娘子就在那边!” 怜月连招呼都没打,掩面而逃,迈着碎步,直出一旁的侧门。 …… 走了? 刘知易和几个舍友站在原地,刚进园门,远远看见后墙下一个佳人在秋千上荡漾。 裙摆飘飞,腰身浮现,透过院里层层的树荫花影,若隐若现。 可这时候,那仙境中的仙子也看到了他们,竟然受到了惊吓一样,匆匆下了秋千,往旁边一个园门逃了去。 园门外两株梅树,结着青涩的梅子,梅枝低垂,飘飞的裙裾将枝条撞的摆动起来。 正遗憾倩影出逃,瞅着圆门失落,门后突然斜着露出一个脑袋。乌黑的发髻盘在头上,用璎珞束起来,没有其他饰物。一只素手攀着梅枝,代替面纱遮住容貌。 刘知易有些痴,不由吟诵起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众人欣赏美人,又听到如此华美诗篇,如置身仙境一般。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让怜月一夜红遍夏京的《月神赋》也是刘知易做的。 这时有声音在梅枝后响起:“刘公子,贱妾失礼了。请诸位公子去前厅稍待片刻,贱妾梳妆之后便到。” 说完逃也似的消失。 众人都看痴了,惊鸿一瞥的容貌,秀气的笑脸上五官精致,渗着细汗,声音清晰透亮,宛若歌唱。这就是花魁的姿色吗?难怪轻易不会见人,这是为了众人好啊,难免有情种一见倾心,不顾一切的追逐,浪荡了年华,蹉跎了岁月,误了终身! 刘知易听见咽口水的声音,他也悄然咽下一口口水。 “青梅姑娘,请带路。” 青梅点头,她也有些痴,痴的不是姑娘的身子,而是刚才刘知易吟诵的诗篇。刘公子终于作诗了,这是为姑娘写的吧,她家姑娘要当花魁了!姑娘当了花魁,作为贴身侍女,她也会水涨船高,姑娘以后不会陪客,她也不用被千人枕了。 “啊?” 直到刘知易叫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带路。 第七十三节 蹴罢秋千(2) 此时隔着一条狭长的曲巷,另一座与宜春院同等规模的青楼中,自从小厮送信去后,花媚、无格、红衣和玉扣四人就开始焦躁,无心饮茶。 但是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回信。 玉扣马上在众人面前展开。 不是诗,而是一首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四人看完,都沉默了。 词是好词,苏东坡的得意之作,传唱千古。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千古名句,其他句子也极美。 可是一首词,四个人看到的东西却不同。当然,他们都看出了拒绝之意。 花媚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哼,真以为我们稀罕他那根草!” 无格冷哼:“墙里秋千墙外道,一墙之隔,两个世界!谁稀罕。” 墙是平康坊的旧坊墙,墙内墙外确实是两个世界。 红衣怒道:“花褪残红?是嫌我们是残花败柳!我们是残花败柳,他也未必是青杏。说不准是烂柿子!” 玉扣却多看了几遍:“真是好词。姐姐们无需感伤。不然岂不是真的多情被无情恼了!” 花媚道:“没错。无需庸人自扰。平白赚了他一首好词,不亏了。就拿这词,唱给他听。杀杀他相好的威风。” 几人早就认定,怜月必然是刘知易的相好,刘知易用诗词表达了好意,怜月靠诗词扬名,出格之后,刘知易必然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无格道:“好。我们也编舞,作曲,合作一番。” 红衣道:“可恼那柳大善才,为了一首诗,竟然愿为外人献唱,与我等对垒。” 玉扣岔开话题,询问一旁送信回来的小厮。 “你可见着刘公子了?” “没有。太学进不去。” “你去了这么久,莫非刘公子不在太学?” “不是。听说刘公子在跟名士嬴悝辩法!” “刘公子赢了输了?” “没细问,只听说是赢了。” “他竟然还修法家!还能赢过嬴悝?” …… 此时刘知易已经穿过宜春院的梅园,进入后面一排屋舍,这里就是宜春院红姑娘们的住处,非官员不得入内。 这些屋舍在宜春院后堂,远离正街,轻幽雅静,正适合官员们休息。而且还有后门,方便官员们悄悄入院。 三层高的楼宇,怜月就住在第三层。 这一层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全都是花魁的闺房。 花魁不止科举年才选,每年,每个青楼都会选出自家的花魁,这是他们的经营方式,借此营销。每次花魁缠头,都会引来豪门子弟一掷千金。如同网红直播一样,平台赚了钱,网红出了名,有钱人享受了那种一掷千金,众人膜拜的高高在上感觉,各取所需。 众人登上三楼,刘知易注意到,每间房子外都挂着一个精致的木牌,上面写着字。 刘知易路过一个写着“花”字的房间后,青梅就带众人停下,推开一间房,这间房外挂着一个“月”字,猜测这些牌子,代表的是房里的姑娘名字。之所以是活动的,恐怕这些姑娘并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随时年纪增长,地位降低,她们得为后来者腾房子。 进了房间,里面层层叠叠,一眼看不透。 门后是屏风,左右帐幔,幕墙,将有限的空间装饰出了无限的空间感。 被带到旁边一间屋子,不大,十来平米的样子。有一张棋椅,床一般大,上面放着棋盘。棋椅旁边,放着茶桌,有几张绣墩。 刘知易大咧咧坐在棋椅上,尤所为隔着棋盘坐在另一边。其他人各选了绣墩坐下。 青梅还没走,站在一旁,忍不住发问:“刘公子,你刚才做的诗,可是给我家姑娘的?” 刘知易点了点头。 青梅轻轻屈膝,道了声稍等,匆忙跑出去了。 “姑娘。我听见了,刚才刘公子在吟诗。说是给你做的!” 青梅匆匆跑到一旁怜月的闺房。 怜月正在梳妆,突然手一抖,眉毛画斜了。 顾不得生气,急切问道:“你再说一遍!” 青梅又说了一遍。 怜月胸膛微微起伏,紧张的问道:“你可记得刘公子吟的什么?” 青梅仔细想了想,她也是受过跟怜月一样的教育的,只可惜资质稍差,加上渐渐长大,姿色不足,做不成花魁,只能做了侍女,可基本功还在。 马上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她只记得一半,就这一半怜月就听呆了,好美! “刘公子厚爱,抬举我了。” 幽幽说道。 不紧不慢的画好妆容,伸出一只手,青梅乖巧的扶住,主仆二人,迈着小碎步,不徐不疾的走向茶室。 茶室中,众人一边焦急的等待,一边热切的吹牛。 青楼里吹的牛,自然跟姑娘有关。 谢忠是行家:“我看到旁边那间屋子写着花字,肯定是当红花魁怜花的房子。你们不知道,怜花姑娘前年选花魁,就差一枝花被芍药楼摘走花魁。可要我说啊,那芍药楼无非仗着柳大善才帮忙。可怜怜花姑娘才色无双,却只落得一个第二。” 许多福道:“那可不一定。我见那芍药姑娘,姿容绝色,不愧花魁之名。柳善才曾作诗曰:怪得清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众人听着香艳故事,兴致很高。 谢忠最为激动:“许兄。莫非你见过芍药花魁?” 许多福白了他一眼,瞥了下众人,一脸得意,仿佛再说“你猜”。 这时候突然门响,许多福腾一下站起身,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只有刘知易和尤所为安然就坐,尤所为果然是老江湖,而刘知易则是吃过、见过,经历过更奢靡的某个人间。 其实心里还是紧张的,说起来,刘知易才是这群人中第一次逛青楼的。但其他人虽然逛了不知道多少次青楼,却还没见过花魁的模样。至少没有近距离与花魁相会过,怜月姑娘今年哪怕选不上杏魁,在宜春院中,也是花魁身份。 众人看去,青梅一个人走了进来,不免失落。青梅也是漂亮姑娘,可惜嘴角长着几颗痘痘,在宜春院中就成了下等。 “姑娘请诸位公子移步琴室。” 众人呼啦啦跟着青梅绕到另一间屋子。 这屋子中有一个琴台,上面放着一张瑶琴,琴后坐着一个姑娘,姑娘脸上带着面纱。带着面纱,众人不由惋惜。好容易有见花魁的机会,对方却带着面纱。 刘知易也有些可惜,刚才在梅树后匆匆一撇她的容颜,确实清丽绝伦,让人难忘。 怜月起身轻轻屈膝:“贱妾怜月见过各位公子。” “见过怜月姑娘!” 这些太学生,行礼还是很规矩的。 “公子们请坐。” 怜月轻轻抬手。 众人再次坐下。 琴台前有几个绣墩,中间有张小茶几,茶几旁有几个蒲团。青梅跪在蒲团上,马上烧起茶来。 木炭烧出青烟袅袅,却不刺鼻。 琴音在袅袅青烟响起,琴声绵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毫无痕迹。 果然是专业的,刘知易看到琴室中不止有琴,墙上还挂着琵琶,挂着玉箫。对一个花魁来说,吹拉弹唱只是基础。 琴音一转,怜月唱了起来。 “咦。刘兄的词!” 众人心中一动,听了出来,是林花词。 一曲作罢,怜月起身。 “诸位公子稍坐。” 青梅为大家斟茶,怜月走到一旁,拿下墙上挂着的琵琶,又回到了琴台后。 怀抱琵琶,遮着面纱。 又一曲罢,怜月轻轻抬头,看着刘知易。 青梅马上递话:“刘公子。您刚才不是有诗送与我家姑娘?” 刘知易笑道:“笔来!” 青梅爬上跑到一旁书桌上,端来了笔墨,却没有纸张。 青梅一指旁边墙壁:“这边。” 墙壁上有几首诗词,下面都有落款。竟然是四大才子的诗作。 刘知易知道,文人提诗,喜欢写在墙上。逛青楼都是如此,怜月姑娘尚未出阁,因此见客不多,四大才子作为朋友自然见过,还没有其他人提过词。听说玲珑楼花魁小润的红墙上,已经提满了诗词。最后状元郎临别提诗,竟然写不下来,小润露出大腿,让状元郎提于腿上。 刘知易正要提笔,在窗左红墙上写下,突然被怜月叫住。 “刘公子请提于此!” 说着她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铺展在琴台上。 刘知易从善如流,很快在琴台上写下一首词。 怜月目不转睛看着,初看皱眉,再看惊讶,最后激动不已。 写完之后,手捧新诗,久久不语。 最后深吸一口气:“贱妾愿为公子试唱此词。” 刘知易转回座位,跟其他人一起坐着,静静等待。 琴声响起,很快唱词出现,旧曲装着新词。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刚才刘知易福至心灵,见到怜月荡秋千,见人娇羞遁走的模样,想起李清照这首词。李清照描述的是自己,满满的少女心,生动活泼。 一曲唱罢,众人不觉回想起刚才所见,恍然大悟。原来这词是刚才刘知易在园中所写,一个个的不由心生嫉妒,这诗才,绝了! 怜月也没想到,本以为需要使些手段,没想到刘公子仅仅是远远看她一眼,就写出这么好一首词,不由想起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一抹红晕浮现,被面纱遮住。 “公子厚爱。妾没齿难忘!” 刘知易刚好客气,敲门声急促响起,青梅去开了门,门口出现几个丽人。 一个个浓妆淡抹,都很漂亮,莺莺燕燕,一起走了进来。 “呦呦呦。刘公子大家光临,怜月妹妹也不告诉大家,让我们姐妹好好招待啊!” “就是。怜月妹妹这是吃独食。这是怕刘公子见了姐姐们,一时兴起,也要给姐姐们做林花词吗?” 一个个冷嘲热讽,婊里婊气。不过一想,又很正常,说他们是绿茶,她们绝对不会生气,因为她们就是,不算诽谤她们,人家的人设就是婊。 刘知易的小伙伴们都看呆了,平时不得一见的花魁,此时排着队挤进来。不由紧张,自己到底该选哪一个呢?结果看到这些女子一股脑全围上了刘知易,顿时大恨! 刘知易这次终于冷静不下来了,这群花魁,有的扯他衣服,有的拉他胳膊,还有的拽他的衣领,嘴里热情洋溢。 “刘公子。快转过来,让姐姐看看。” “刘公子。要不去姐姐房里,姐姐房里什么都有。” “刘公子。别害羞啊。” 众人恶汗,这些就是花魁吗? 只有一个花魁是冲着怜月去的,站在怜月身旁,看着怜月手中的白娟。 “这是刘公子新作的诗?” “怜花姐姐,正是刘公子方才所做,墨迹未干!” 刚说完,那群围着刘知易的花魁,全都弃他而去,竟然不是馋刘知易的身子,而是馋他的才华,岂有此理! 刘知易狼狈的一边整理衣冠,一边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美女,惊魂未定。看她们开始撕扯怜月手中的白娟,一个个都嚷着“让人家先看吗”,“人家也想看”…… 刘知易觉得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给几个同学使个眼色,悄声道:“走不走?” 没人搭理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跟刘知易划清界限,一个个都双眼发红的盯着一个个花魁看,根本不理刘知易。 “都别抢了!成何体统!” 一个身体明显变形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沉声呵斥。 众花魁忙低头,叫道:“妈妈。” 宜春院的老妈妈来了。 “贱妾王英英见过诸位公子。” “见过王妈妈。” “诸位公子。楼下已雅间已背上薄酒、蔬果,请诸位移步就坐。” 这就撵人了?刘知易闷哼一声。 王妈妈笑道:“刘公子误会了,我家女儿马上要下楼献艺。二楼正好相看!” 刘知易接受这个理由,反正他也想走,拉着几个依依不舍的家伙离开下楼。一个青衣小厮将他们带进一间雅间。 雅间中八大名士已经等候多时,今日嬴悝去太学辩法,虽然输了,可他却觉得应该请客。所以出了太学就吩咐人去宜春院包一个雅间。之所以选宜春院,是因为宜春院的怜月姑娘,昨夜一曲《月神赋》红遍全城,看过那首赋中的文辞,文人无不想一睹月神真容。 一个很大的雅间,位于二楼回廊正中,雅间一面正对大堂中庭,中庭里有一座戏台。戏台外,聚集了一大批人,靠近的还有座椅,靠后的只能站着。总共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将中庭挤得水泄不通。 科举年,两三万士子齐聚京城。科考结束之后,考的好的和考的差的,流连青楼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士子多,青楼也不少,光是平康里就有三五十家公私青楼。即便比肩宜春院的大青楼也有十余家,一半官办一半私营。相比灵活的私营青楼,很早就开始活动,吸引士子,规矩严格的官办青楼,只能在科举后活动,因为怕影响士子学业。宜春院能吸引到数百士子,不多也不少。排不进前三,也掉不出前八。 但让人惊讶的是,大堂外的窗户边上,都趴满了人。原来不是宜春院吸引不到更多人来,而是容不下更多人。 戏台上已经有一些女子正在跳舞,有一个歌女坐在弹奏琵琶,很快还唱了起来。 表演歌舞?这青楼就是古代会所啊! 刘知易后知后觉。 第七十四节 一曲惊艳 几个人都很兴奋,趴着栏杆四处观瞧。 雅间位置应该算是楼下演义最好的观赏位置,因为舞台并不在中庭中心,而是背靠一侧,刘知易所在的位置,几乎正对舞台。 此时舞台上一曲唱罢,演员撤场。下一批还是舞蹈、唱曲,很单调,台下的士子们看得如痴如醉。实际上,在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能在这里看到美人弹琴、唱曲,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娱乐。 雅间沿着栏杆展开十余丈,进深很浅,只能一字排开十余张几案,几案上摆着果蔬、点心。每个几案后摆着两张椅子,显然是留给其他人的。这让跟刘知易一起来的室友们暗自期待,或许那些位置上,待会坐的会是花魁。 刘知易事态自然,这种场合,小意思,现代社会什么没见过。 他安之若素的跟八大名士攀谈,姚重很健谈。大谈特谈,他前两日在一个宴会上,遇到了上一科的状元郎高窘,一时兴起,提出与高窘论道,谁知状元郎竟然怯战了。 这个高窘刘知易还见过,在官场混的很不如意,一度辗转回太学做了几年学官,几个月前,才再次出任朝官,这还是因为太后垂帘后,大量官员辞职,留下的空缺太多,才轮到他。不然不知道还得在太学里厮混几年。 刘知易见高窘是在那次岭南王府派管家陈忠来送谢礼的时候,当日见到的高窘不苟言笑,喜怒写在脸上,书生意气很浓。怎么几个月不见,都学会避战了,能忍得下如此羞辱,必成大器啊。 刘知易一边聊一边吃,毫不拘束。 他是武夫体魄,食量很大,折腾了一圈,此时已经很饿。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还给同伴递东西,拿起一个点心。 “老熊,吃块点心。” 熊纨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趴在栏杆上,摇了摇头。 看他一脸愁容,跟刚才大有不同。出了贡院后,熊纨虽然一直愁眉不展,却明显是懊悔,现在却是同情。 “怎么了,老熊?” 刘知易问道。 熊纨叹道:“你看这些女子如花般艳丽,一个个不到三十就都枯萎了。” 刘知易一顿,颇有触动。这些女人,十来岁就开始接客。含苞待放的年纪,过早被人采摘,之后是拼命接客,不拼命不行,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哪怕是个花魁,到了三十也可能无人问津,必须要短短几年转到一辈子的养老钱。过度操劳,又加速了衰老,只能提前凋谢。 一想到这里,刘知易看着楼下的红粉如同看到骷髅,顿时觉得这里乌烟瘴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 悄悄施展望气术,气息妖娆,粉红之气乱窜,如同群妖乱舞。 在粉红气阵中,竟然还看到了几缕紫色,这是富贵之色。最浓郁的一股来自隔壁,隔壁有大富大贵之人? 刘知易不由疑惑。 突然听到许多福跟谢忠的对话,明白了原委。 “这每年科举结束之日,各楼就开始热闹起来。各地士子只能在楼下,像我们这样,能在雅间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没准八国柱家的少爷就在隔壁!” 许多福这个京城子弟,向谢忠这个江南公子解释。 谢忠很感兴趣,问道:“这是为何?难道国柱家还缺舞女?” 这些豪门家中,其实都养着家妓,用来招待客人,很少去青楼,因为他们有私人青楼。 许多福叹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些权贵,都想在士子面前显露一二。能在雅间占个位置,本身就是权贵的特权。你看楼下那些,就算再有钱,也上不来。中间隔着鸿沟呢!” 原来是为了在科举士子面前彰显权势,好让一些没有背景的士子攀附,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刘知易不由转头看了眼隔壁,不知道那里坐的是哪家豪门子弟。 刘知易一刻不停的吃光了一桌茶点,叫来门外回廊上伺候的小厮,又弄来一桌茶点,还有两坛子烈酒。 又吃又喝,同时听曲。 所有的唱曲,都很好听。可是内容空乏,几乎都是华丽辞藻的堆砌,毫无真情实感。一听就知道,不是青楼姑娘所做,就是词工所做。这些人工于音律,做出来的词都很押韵,可写文章是很讲究天赋的。古往今来,无数青楼女子,哪怕是其中以文采著称的柳如是,能传世的名作有几首?最有名的女词人是李清照,可李清照并未受过青楼中的严格训练,这就是天赋的作用,天才只需要努力一分,就顶普通人努力十分,若是天才努力十分,就没有普通人吃这口饭的路。 “怜香出来了!” 许多福惊叫。 怜香是宜春院花魁之一,是五年前评上的花魁,今年二十,却已经是宜春院年纪最大的花魁了。这行,真的很吃年纪。 怜香跳了一曲歌舞,没有唱词,有乐工配乐,舞姿曼妙,不愧是花魁。 怜香之后是怜风,她也没有唱词,而是跳舞,跳了一段扇舞,很有水准。让刘知易不免仔细观看起来,看到怜风周身气息喷薄,不由惊讶。 “这还是个武人!” 怜风之后上来的是怜春,她比怜香年长一岁,却比怜香晚一年做花魁,因为她是当年宜春院里的头牌,王妈妈准备让她参加杏魁大选,出阁押后了一年,可惜没有选上,成了宜春院内部的花魁。 怜春跳的是水袖舞,舞姿中庸大气,如春风拂面,颇有一番韵味,难怪当年能参加花魁大选,确实有两把刷子。 怜春之后是怜花。听说怜花擅长的是唱曲,可她还是没有唱,而是弄箫起舞。 四大花魁明显是在给后面出场的怜月让出空间,让士子们接连看过四段舞蹈之后,审美疲劳之际,突然怜月出来唱曲,才能凸显怜月的才艺。 怜花连唱两曲,刘知易不由尴尬。 唱的竟然还是烂大街的林花词和明月词,刘知易听说,这两首词传唱度极高,几乎每个青楼都会演唱,但用的曲调不同。这跟宋词不一样,宋词是固定的词牌,文人反复填词,这个世界不同,有做出曲子找人填词的,也有做出词句找人谱曲的,要灵活很多。刘知易猜测,大概是因为古代文人太多,都会舞弄文字,可却不一定有音乐功底,久而久之就形成按照固定格式填词的形式;而这个世界上,诸子百家并行,诗词只是小道,精通音律的伶人文字功底不足,所以诗词佳作很少,值得为一首词进行不同的配乐。 两曲唱罢,刘知易看见了怜花,发现怜花也正望着他,还微微屈膝。 刘知易心想,不会还唱自己的词吧? 接下来,看到之前登场的花魁一一上场,有的拿着琵琶,有的拿着玉箫,有的拿着扇子,有的拎着剑,两个乐工抬着一张瑶琴。 台下众人还沉浸刚才两首词曲之中,两首词他们都听过许多遍了,甚至街头卖唱的歌女都会唱。可刚才听到的又截然不同,一方面是谱了新曲,另一方面是新人所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青楼玩弄了一些技巧,让他们在听曲之前,特意看了四五场舞蹈。 两场名曲铺垫过后,士子们看到花魁集体登场,搬来更多的乐器,加上前两首名词的铺垫,顿时期待起来。 “宜春院的怜月姑娘,看来有两把刷子啊!” 许多人已经对怜月有了些认可。 “可惜怜月遮着面,不知道相貌如何?” 又有人惋惜。虽然知道肯定是美人儿,但看不到还是很难受。 众人小声互动,台上很快准备就绪。 怜月姑娘坐在瑶琴后,开始弹琴。 怜花手持折扇,女扮男装,颇似一翩翩佳公子,在台上走了一圈,一收折扇,开口说道。 “昨日与江南四才子夜饮,有怜月姑娘献舞。席间不曾交谈,亦不得一睹真容,引为憾事。夜里忽然相见,怜月舞于山间,其形也——” 说到此处,停顿。折扇一指怜月,怜月马上离开瑶琴,翩翩起舞起来。 边舞边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刘知易听了开头就觉得不对劲。 竟然改了我的词! 老实说,改的更美轮美奂。刘知易的开篇,是他从画舫回去,向室友描述怜月如何如何美丽;怜月她们自己改的词,则是说刘知易白日没机会看到怜月模样,夜里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怜月在山间起舞,在梦里与怜月有一番互动。 这是做春梦了吗? 刘知易皱眉,这怎么把我改成舔狗了,真是岂有此理。 刘知易这么想,在座士子已经惊了,他们没想到,描写女人的文辞能这么美!不愧能一夜红遍京城,不亏他们今夜慕名而来。 才高八斗的曹植,跨越了一个时空,依然震惊了众人。 第七十五节 不是舔狗 由于这首赋,谱上曲后,只在昨夜唱了一遍。所以虽然有词文传出,但错漏不少。今日亲耳听见,八大名士无一不叹服。 就连倨傲的姚重也夸赞:“刘兄此赋,让人听之神往,恨不能驱车林间,寻访神女。” 几个室友惊呆了。 “刘兄,这是你所作?” 他们也没想到,词藻可以华丽到如此地步。刘知易之前抄的几首诗词,都不华丽,历朝历代论词藻之华丽,当属魏晋,其中佼佼者就是曹植。六朝之后,文坛风格趋向朴实,苏东坡作诗,传说更是要做到让卖菜老太太都能听懂的地步。 这个世界的文风,也很朴实。诗词主流,几乎停留在诗经时代的风格,尚且比不得唐宋,更妄论魏晋。所以所有人都惊呆了。 刘知易却一脸黑相:“是我所作。” 他心理愤恨,大骂:“我tmd不是舔狗,艹。” 随即愤而离席,室友们追上来,看他脸黑,不明所以,看天色已晚,此时回不到太学了。不过科举期间不宵禁,允许士子们夜游,毕竟放榜之后,许多人就要离开京城了。 “你们也尿急?” 刘知易见众人跟着他,不由奇怪。 众人这才尴尬笑笑,又回身听曲去了,陪刘知易去尿尿还是听怜月唱曲,他们还是分得清香臭的。 让小厮带路,去厕所方便。 然后没有回去,转身在一楼中庭转了下,根本挤不进去,此时里里外外都是士子,怜月的曲子还没唱完,洛神赋是长赋,八百多个字呢,且得唱一会儿。但此时士子们已经惊呆,不少人开始探听起诗作人来。 刘知易不由叹息,又出名了! 惆怅中,走到了后园,梅园夜色并不好。穿过梅园到了前堂,竟然比后堂还热闹。不过这里没有热闹的歌舞表演,只有一些来寻欢作乐的寂寞之人。其中不乏一些刚才在后面听曲,听烦了来前堂找一个可以释放的姑娘。 乌烟瘴气之地! 看着一个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在这里丑态毕露,刘知易颇有些疑惑文人才子们的审美,这种地方也值得流连?听说连状元郎高窘都不免俗,在花魁身上花费了巨资,最后花钱花的花魁都劝他了,说两人没有未来,苦劝他不要再去。状元楼心灰意冷之际,在花魁大腿上留下了最后一首诗后,再也没去过青楼,那个花魁,是玲珑楼花魁小润,名噪一时的名妓。 状元郎一介书生都能断舍离,刘知易武道高手,自不用说,他可得守身如玉呢。 前厅比后堂更污秽,刘知易又折往后堂走,刚进梅园,丫头青梅就抓住了他。 “刘公子,可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 刘知易没好气道。 “我家姑娘要当面感谢公子。” 这还差不多,又有些饿了。 重返雅间,楼下的歌舞还在继续,但已经没有花魁,只是普通的歌女、乐工在演艺,算是散场曲目,楼下的士子一个个带着不虚此行的满足神色正在离开,也有人久久不愿离去,翘首看着舞台,仿佛还能看见刚才月神的舞姿。 八大名士还在席间,刘知易告罪,假托肚子不舒服,几人也不疑惑,刚才见到刘知易胡吃海喝,不顾体面,估计是吃坏了肚子。 八大名士和几个室友之间,都坐着艳丽女子。 几个室友十分兴奋,因为他们身旁坐着的,都是花魁。 八大名士身旁坐着的,反倒是普通的姑娘,虽然也颇有姿色,可惜曲艺不精,当不了花魁。 此时看到这种情况,八大名士才明白,这些花魁作陪,冲的不是他们的名气,而是看刘知易的面子。 他们之所以在宜春院设宴,主要是冲着《月神赋》来的,八大名士看过文辞之后惊为天人。 他们无法想象人类的词藻,可以华丽道如此程度。作为八大名士,他们对赋中描绘的怜月容貌,反而没多少期待,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有人配得上赋中的描写。但怜月还是值得见一见的,毕竟因为这篇赋,怜月已经有月神的雅号。 当然,现在怜月还没有出阁,还没人给她梳拢,不过八大名士登门,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果然,递上名帖,表示要在宜春院宴请刘公子,他们进来之后,王妈妈一口答应花魁们会出面作陪。不止怜月,宜春院所有花魁同时出场。 八大名士以为是自己的面子,尤其是姚重,他是儒家名士,最近还压服了上届状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嬴悝虽然输了,可一脸自然,并没有任何沮丧,反而神态坚定,似乎对前路充满信心。他输了,却收获更多。 其他名士,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但他们的实力放在那里,科举中的名次不会低。他们都是年少成名的天才,联袂而来,没有哪个青楼敢怠慢他们。 可是当他们进入雅间,等了许久,倒是有不少婢女和美婢接待他们,可是花魁们没有出现。还以为花魁们准备演艺,无暇陪客。结果等花魁们结束了表演,进来直接坐到刘知易和他的朋友们身边,八大名士这才明白,宜春院答应花魁们出场,尤其是怜月同意出场,不是看他们的面子,而是刘知易的面子。 除了嬴悝,其他人都有不悦之色,尤其是姚重,把不满直接写在脸上。 看到八大名士面色不好,青楼姑娘们不但不劝慰,反而拱火。显然他们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动气,或许就是他们有意为之。刻意怠慢八大名士,然后对刘知易极尽温柔热情,激起八大名士的愤怒,让他们在席间挑衅,这样就又能有几首名诗。 可是很奇怪,无论怎么挑拨,八大名士脸色多么难看,决口不提斗诗的事情。文人雅士,青楼相会,不斗诗,光喝酒? 不斗诗就算了,虽然场合不对,但也不是不能辩法,站起来互相发难啊,偏不!脸色憋成猪肝色,就是不发一言,越生气,越沉默,难道这就是名士的涵养? “听闻姚公子夜宴状元郎,提出论道,状元郎也不敢应战!姚公子不愧名士之名。可惜不曾得见其他名士风采。” 见挑拨不动脸色最差的姚重,花魁怜风颇为遗憾的说道,目标对准了其他名士。放在以往,美人在前,这些名士才子就该站出来,赋诗一首,展露才华。宴席接着就热闹起来,稍加引导,就能变成一场诗会。有刘公子在场,诗会一定不会都是糟粕。 但是其他名士依然不动声色,倒是刘公子突然来了兴趣。 “怜风姑娘。状元郎如今官居何职??” 高窘是上科状元,官路坎坷,在翰林院编修上做了一年就被排挤,还有背后有太学,将他运作调回太学做学官,折服了一年,太后垂帘,又复出了。 怜风见刘知易发问,马上笑逐颜开:“刘公子啊,奴婢过去告诉你。” 怜风并不在刘知易身边。每个士子旁边都是女子,刘知易两边,分别是怜花和怜月,往左依次是怜月,尤所为,怜香,李园,怜风,熊纨;往右依次是怜花,许多福,怜春,谢忠,五大花魁正好都在刘知易舍友之间,至于八大名士之间的八个女子,也是宜春院名伶,刘知易不太熟悉。 怜风只隔着一个人跟八大名士相邻,所以虽然没有挨着八大名士,却一直负责跟八大名士互动。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将口齿伶俐的怜风放在中间,负责在八大名士和太学六友之间沟通。 怜风跟刘知易之间,隔着几个人,其实也不需要专门走过来,她刻意如此,一个是谄媚,再一个就是挑唆,继续刺激八大名士。 端着酒杯,慢慢走到刘知易身后,半幅身躯压了上来,趴在刘知易肩膀,在他耳旁轻语。 怜风呼出的热气吹的刘知易耳朵痒痒,忍不住歪了下脑袋。 为了不让对方尴尬,刘知易借故转头:“怜风姑娘,你说的可是户部姚郡司郎中?” 高窘是状元,从翰林院修撰任上调到户部郎中,算不上什么高升。虽然户部郎中是五品官,而翰林院修撰只是一个六品,可是在翰林院是能升做大学士,可以入内阁的。六部之中,除了尚书、侍郎有可能更进一步外,郎中几乎很少能获得进入内阁的机会。 而且高窘是姚郡司郎中,名义上负责稽查姚郡上贡朝廷的各种贡赋,这是一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使。姚郡作为封国,不可能老老实实缴纳贡赋,而稽查他们,就意味着跟他们对立,所以姚重才会给高窘一个下马威。当然这也跟朝廷一直比较纵容中原八郡有关,如果朝廷控制有力,就不是姚重挑衅高窘,反过来还要担心高窘找茬了。 怜风继续吹耳旁风:“可不是嘛,状元公可得了一个闲差,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那么多缺,偏偏挑了这一个。” 刘知易耳朵痒,闪了一下身子。 怜风意识到刘知易的尴尬,见好就收,看来刘公子不喜欢这样的暧昧,拉开一个身位,依然离得很近,脸上作惊讶之色。 “刘公子莫非与状元公相熟?” 刘知易道:“见过一面。” 刘知易正说话间,八大名士中一个人突然起身告辞,说是有一个重要约会要赴。本以为是一个意外,可接二连三其他名士也纷纷告辞,借口五花八门。 其实不用找什么借口,他们明天要殿试,现在夜已经深了,确实该走了。 第七十六节 受邀做宰相 刘知易有些意外,八大名士请客,他们是主人,他们六人才是客人,客人都还没走,哪有主人先走的道理? 直到姚重也起身告辞后,刘知易感觉到一点不正常,因为八大名士中就只剩下嬴悝一个人还在,他沉默的喝着酒,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 嬴悝不走,搞得刘知易这边有些人已经急了。谢忠流连红尘,却只能接触到庸脂俗粉,好容易有了接近花魁的机会,嬴悝却死活不走,让他心如猫爪。 青楼女子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有人看出嬴悝不走,是有事情要说。 怜春使了个眼色,几个花魁开始离席,找各种借口,有的说白天唱曲困倦了,告罪要回去歇息,有的说最近身体不适也告罪离开,她们走的同时,还拉上旁边的男子,五个室友,包括尤所为在内,也忙找借口离席,然后被花魁牵着手拉走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四人,刘知易和嬴悝相对而坐,怜花和怜月坐在刘知易两旁。 陪同八大名士的红姑娘和名伶刚才就走了,借口送名士离开,如果名士不离开,她们大概率晚上还要陪名士睡觉。伺候的侍女们也走了,被怜春打发走的,说她们辛苦一天了,让她们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她和怜月伺候就够了。 只剩下四人之后,嬴悝这才开口。如果他还不开口,怜花和怜月就得离开了,这点眼力她们还是有的。 嬴悝开口,就把对面三人震的说不出话来。 “刘兄,跟我去赢郡做宰相吧!” 啥,啥,啥?什么跟什么啊,就跟你去做宰相? 中原八郡是封地,名义上是大夏王朝的郡,实际上无异于独立的国家。八郡实际上就是八大封国。有一套独立的统治机构,有相应官职,包括宰相。别的郡,最高长官是郡守,中原八郡则是郡宰。 “赢兄不是开玩笑吧?赢郡宰相不是你吗?” 嬴悝主持辩法,赢国公给了他所有权力,让他做了郡宰。 嬴悝十分诚恳:“没错,我是郡宰。刘兄若去,甘愿退位让贤!” 刘知易有些惊慌,要是没进太学之前,他肯定去。那时候他文不成武不就,却还不甘心,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现在,经历过徐谦案风波之后,他只求稳,只想苟着,什么指点江山之类的梦想,他已经醒了。 刘知易敬了一杯酒:“感谢赢兄抬举。不是在下不识好歹,平心而论,天下无人比赢兄适合郡宰一职。在下最多做个幕僚,仅此而已。” 嬴悝喝了一杯闷酒,明白刘知易是拒绝了,请他去做幕僚,这口他开不了,辱人辱己。刘知易的才学,怎么可能只当一个幕僚,请他去当幕僚是侮辱他,侮辱一个才子,也是自辱。 今年科举,江南四大才子,中原八大名士齐聚,其实是近一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盛况,本应该是才气最盛的一届科举,谁能想到,四大才子、八大名士的名头竟然压不过一个新入太学的刘知易。别人可能不服,嬴悝却十分服气。他很清楚,刘知易有状元之才,这届科举没有参加,那是给了他们四大才子、八大名士机会。下一届科举,状元名头一定会戴在他头上。 一个状元,岂会跑去做幕僚?所以他才拿宰相之职相邀,结果也被拒绝了。被拒也不意外,因为一届状元,注定是要做大官的,赢郡宰相,不过相当于朝廷的郡守,在京城士子眼中,那不过是地方官,刘知易恐怕还真的看不上,刘知易中了状元后,肯定先留京师,从翰林院做起,几年之后就是大学士,进入内阁,作为状元,目标肯定是内阁首辅,是一国的宰相。 只是赢郡宰相,已经是嬴悝能拿出来的最大筹码了,刘知易拒绝,他就不在拉拢。退而求其次,改求刘知易相助。 “刘兄大才。在下不敢强请,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刘兄一定答允!” 嬴悝说着,脸色有些歉意,强行让别人答应做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刘知易点点头:“赢兄不妨说说,若不有违律法,利国利民的好事,在下义不容辞。” 嬴悝道:“在下变法阻力重重,无一日顺遂。来京城科举,一为扬名,二为立威,也未免没有出来躲躲的私心。” 嬴悝十分坦诚,因为扬名、立威,对他来说,都不是为了私利,纯粹是为变法造势。他的名气越大,威望越高,推行变法越顺利。 “若以后,在下遇到难题,求助于刘兄,望刘兄一定不吝赐教!” 嬴悝说完,起身敬酒,态度恭敬,仿佛一个学生在拜托师长。 刘知易点了点头,嬴悝在一个盛行古老分封制上千年的地方推行变法,牵扯到的问题太多了,不止有现实利益问题,还有思想观念问题。一统天下易,移风易俗难,改变一种文化,比建立一个国家要困难的多。不然太祖时期,恐怕就吞并了八郡。但现在嬴悝要做的,就是移风易俗的问题,一改运行了千年之久的分封制,在赢郡实行变法,还不能伤筋动骨,只能逐步推进,否则就不是变法,而是鼎革,是改朝换代了。 “赢兄放心。赢兄道路艰难,在下帮不上大忙,但有所知,不敢隐耳。” 刘知易明确答应后,嬴悝再次起身敬酒。 怜花、怜月一直没说话,不敢说话。这事儿太大了,关乎到一个大才子的政治选择不说,还牵扯到地方封郡的变法,她们可不敢乱说话,万一说错了,后果是她们承担不起的。但却抑制不住好奇,竖着耳朵听着。 没想到,嬴悝请刘知易去做宰相,刘知易竟然拒绝了。执掌一郡之地,一展所长,这是多少文人志士的毕生梦想,可刘知易轻易就拒绝了。 只答应帮忙解惑,似乎刘知易在法学上的才学,还要胜过这个以法家学士扬名天下的中原大名士! 怜花姐妹不由惊叹,这刘知易的才华,到底有多厚? 嬴悝想要的都得到了,虽然还是很可惜,但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倒也不算失望。夜已经深了,他无心留宿青楼,心怀江山的男人,是没有这些杂念的,女人只会让他的意志产生动摇,所以温柔乡是嬴悝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 知道刘知易不会走,刘知易才华高绝,写的诗词大多都跟红尘有关,应该是此道高人,他也不劝说,先一步告辞离开。 临走前叮嘱:“刘公子在京中,怕是要惹起一场滔天巨变,万万小心,明哲保身为上。” 刘知易不太明白嬴悝的意思,但他放在心上了,知道嬴悝不可能无的放矢。或许他又惹出了什么祸患。 嬴悝一走,怜月很快也起身。 “公子安心休息,怜月就不打扰了。” 怜花离席,对着自己的侍女吩咐。 “青萍,伺候公子沐浴。” 说完先一步离开。 一个骨架较大,但整体端正的丫鬟带着自己去三楼一间房间沐浴,然后换了一身他们准备好的宽松袍子,接着被带到了怜花闺房。 怜花已经睡在了床上,床帘拉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知易轻轻坐在床前的绣墩上,默运气血。 许久之后,怜花发出声音:“公子?” 刘知易嗯了一声。 “公子。夜深了。” 刘知易又嗯了一声。 怜花拉开床帘,她穿着亵衣,眉头微蹙,不解的看着刘知易。 刘知易解释道:“在下在练武。” 怜花一点就透,难怪。练武是要守童子身的。 巧笑着起身,移步下床。 “公子在此安歇。贱妾换间房睡。” 刘知易却一把拉住她。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吧。你睡你的。我练我的。” 刘知易之所以在此打坐,就是想到了那日在林花房中,他借着血气上涌的气势,一鼓作气冲破了瓶颈。今日既然又来到一个姑娘闺房中,在暧昧的气氛下,他很期待故技重施。 怜花不知道刘知易这什么怪癖,但还是听话的上床睡觉,这次没有拉床帘。侧着身,看着刘知易。 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可惜了,竟然是个武夫。如此才学,如果从文,前途不可限量。不对,刘公子是太学学子,学的是医科,难道他文武双修,既修武道,又修医家? 怜花胡思乱想着,眼皮子打架,今日的演出很累人,很久没这么累了,但这只是第一天,之后两个月,天天都要如此。她是过来人,知道选花魁累的不止是花魁本人,整个青楼都要围绕花魁转起来。 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身旁出现响动,吓了一跳。睁开眼,刘公子就在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忍不住了? 怜花轻轻一笑,颇为得意,睡了刘大才子,绝对不亏,估计全京城的花魁都要嫉妒她。而且这是做好事,谁都要夸她一声。废了刘公子的武道,日后让他安心从文,这绝对是大功一件,即便刘公子本人,等将来明白了,也会感谢她。这才算是替怜月妹妹感谢了刘公子。 想到这里,怜花驱散睡意,下定决心,今晚要好好伺候刘公子。 结果刘公子却道:“我能不能睡在你旁边。” 怜花点头,撒娇道:“公子。你想干什么都行。” 得到了主人许可,刘知易马上窜上床。 拉开杯子,钻了进去。 同床共枕,女人身上的幽香冲入鼻中,气血果然上涌。 刘知易默运气血压制,很容易就压制下去了,不由失望。刚才在下面,就是如此。很轻易就将沸腾的气血压制。 应该受刺激的还不够。 刘知易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怜花姑娘,我能不能摸一下。” 怜花娇羞的嗯了一声,心想果然忍不住了。验证完毕,还是个雏。就让老娘今天好好教教你做人。接着感觉一双大手摸了过来,只是摸了过来。 “公子~” 怜花娇羞道,身体扭动。 “嗯。” 刘知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心无旁骛。 果然更进一步的刺激,让血气更加汹涌,这次压制起来困难了许多。 尝试是对的! 一夜过去,收获颇丰。 第七十七节 儒法争锋 机会难得,这一夜,刘知易在怜花床上练功格外卖力,让怜花第二天起来顶着一双熊猫眼,一点精神都没有。 但还不能懈怠,早早来到练功场,王妈妈已经开始呵斥起来。 “怜月,背的如何了?” 王妈妈问着捧着白娟的怜月姑娘。 怜月点头:“没问题。” 一个拨弄琴弦的花魁道:“妈妈。用这个曲调往复如何?” 说着谈着一首曲子。 王妈妈边听嘴里边清唱:“慵整芊芊手……好,就用这个。” 王妈妈又道:“记住,你们都要伴奏,时间不多了。” 这群婊里婊气的花魁,此时一改之前的浮浪,都很认真,仿佛一群正在准备大型节目的艺人一般。态度比某些现代歌星都要端正。 “现在先合练一下。出差错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怜月的唱词,一定要唱清楚,唱准确。明日就有人把词文传遍全城!” 众人点头,看向怜月不免都有些羡慕,只有怜花眼中是纯纯的高兴。 今夜才是花魁联选正式开始发力的日子,以前她们这些官办青楼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毕竟是礼部管辖的青楼,同时科举也是礼部负责,一旦引起冲突,礼部最难。因此每届花魁联选的时候,都是官办青楼最后开始造势,第一夜往往选择在殿试那天。 当晚殿试结束,算是科举最后的尾声,士子们的所有压力彻底释放,此时会爆发出十足的激情。 演练了一早上,众花魁都香汗淋漓,坐在一起休息。 怜月悄悄找上怜花,询问刘知易的情况。 昨夜明明很疲惫,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一想到隔壁的姐姐怜花正陪着刘公子颠鸾倒凤,她竟有些莫名的伤感。 怜花与怜月年纪相仿,又是几乎同时进入教坊司,还都是因为科举案受到的牵连,怜月父亲是礼部尚书,怜花父亲则是当时一个考官,礼部一个郎中。所以两人自幼一起学艺,同病相怜又情同姐妹。 怜花很理解妹妹的小心思,大大方方将昨夜发生的一切主动说了一遍。 怜月还要装作并不关心的样子:“姐姐说笑了。刘公子怎么可能坐怀不乱?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才子天性风流。” 听完姐姐说刘公子只是抱着她睡觉后,怜月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除非刘知易不是男人。怜花如此漂亮,堂堂宜春院的花魁,就算人品高洁,敬而远之也就罢了,可明明上了床,却能无动于衷,这明显不对劲。 怜花恼恨道:“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我是姐妹我才肯说的,你倒还不信?” 这确实不光彩,她堂堂一个花魁,被男人抱着睡了一夜,碰都没碰,太丢人了。 怜月道:“姐姐勿恼。这么说刘公子还真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了!” 正人君子会逛青楼? 勉强道:“算,算是吧。” 一想到刘公子那天晚上,那双无处安放,毫不规矩的手,怜花不由羞耻。那样子,哪里像是个正人君子,分明是个老司机,sp无疑! 怜月却有些黯然,早知如此,或许那晚,该我…… 我在想什么,太不知羞耻了。其实也无妨,一入教坊司,这都是迟早的事情。也许下次我可以……只是妈妈肯定不同意…… 怜月是青楼女子,早有心理准备,妈妈管得太严,她没选花魁之前,是不会让她出阁陪客的。以前是后补花魁的身份,保护了她,现在怜月觉得有点约束她了。 人是向往自由的。 身体还是很疲惫,可情绪好了起来,精神还很亢奋。所以怜月一整天都很认真的投入彩排,宜春院所有人,乐工、歌女,甚至其他花魁,都以她为中心忙碌。她们重新编排了之前仓促的配乐,编演了新的伴舞,更新了乐器。 到了晚上,又是一场成功的演出。观众比前一天又多了不少,撤掉大堂中所有桌椅,容纳了将近一千人,给每个士子都发了鲜花。当表演结束之后,台上掉满了花朵。这些士子中,一定有高中进士的,到时候他们会这样向台上扔花,花朵最多的一个清倌人,就能得到花魁的称号。 宜春院等于是提前训练士子们给怜月扔花朵的习惯。 二楼雅间里也坐满了王公权贵的子弟,不像昨日,连一半都没坐满。如果刘知易还在,他会发现他隔壁的客人,身上散发出了更浓烈的紫气。因为隔壁来了一个顶级权贵,八国柱家的公子,魏文侯次子魏羡。 “二哥。我说的没错吧,这首词如何?” 魏羡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红袍的少年,红袍代表的是四五品的官员身份,这少年年纪月末十七八岁,明显不可能做官,除非是祖上荫蔽。 “简直是神仙之词。赵卫,词人是谁,可探听清楚了?” 魏羡问道。 昨日怜月表演,并没有机会公开作者身份,而宜春院似乎也有意保留神秘感,守口如瓶。 可对一般人能保密,对这些神通广大的权贵子弟来说,根本不可能不漏痕迹。 赵卫笑道:“宜春院王妈妈虽然口风甚严。不过我找了几个小丫头,恩威并施,全都交代了。是太学才子刘知易所做。” 魏羡眉头一皱:“又是这个刘知易!” 赵卫疑惑:“这姓刘的惹了二哥?” 魏羡叹道:“那倒没有。我之前给他送过请帖,没成想他竟然敢推辞。” 赵卫冷笑道:“真是不识好歹。京城谁不知道,魏二公子爱才,礼贤下士。这狗才,竟敢不卖二哥你的面子。” 魏羡哼道:“文人的假清高罢了。” 赵卫道:“二哥。要不要我找人教训教训他。” 魏羡瞪了他一眼:“蠢材。刘知易这种文人,最是喜好面子。用强是不行的,不碍事。他要面子,我就给足他面子。” 赵卫又改口风:“还是二哥想的周全。” 魏羡点点头:“你帮我盯紧了,刘知易下次再来宜春院,马上派人通知我。好好做事,你的事我记着呢。镇国大将军的爵位,我觉得你最合适。” 赵卫一喜:“全仰仗二哥了。” 赵卫是镇国大将军赵家的次子,跟魏羡一样,地位尴尬,上面还有一个兄长。跟魏羡不一样的是,赵卫兄弟俩不是嫡子,他们兄弟都是庶出,主母生了三个女儿,偏偏没能诞下嫡子。 “真是好文采。” 听完一曲改变洛神赋,魏羡不由赞叹,眼睛里闪过贪婪的光。 一连数日,宜春院宾朋满座,尽管拆了座位,可厅堂还是无法容纳热情洋溢的士子。到了第五日,干脆将表演放在了金池,怜月在一艘花船上跳舞,岸边挤满了围观的观众和士子。如此又连演了三日,盛况空前。之后常在宜春院和金池之前,轮换表演。 每次表演,怜月都带着面纱,配合洛神赋中似真似幻的描述,让观众,尤其是那些富有想象力的士子们,对她的容貌充满了好奇,进行了各种幻想。 不出所料,怜月的名气剧增,力压京城所有花魁,一时之间群花失色,开始流传宜春院里出了一个神女一样的花魁,都等着看她一展容颜,但听说怜月姑娘只会在花魁大会那一日,摘下面纱。 洛神赋改编的《月神赋》一出,马上洛阳纸贵,无数人打探作者是何人。手段强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普通人则是十天以后才知道,原来这首《月神赋》的作者,就是写林花词和明月词的太学才子刘知易,顿时觉得理应如此,唯有能写出明月几时有的大才子,才有如此丰富的内心,做梦梦见神女,还有能力写下来。 岭南郡王府是第三日才知道的,倒不是岭南王没能力打探,而是没有这个习惯。岭南王是武道家族,对于文人向来不够用心,拉拢也不是很用心。还是朋友告知,才知道风头一时无两的《月神赋》作者是刘知易。王府中人对这个结果还挺欢迎,毕竟刘知易是王爷的座上宾,深受王爷敬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可有一个人却很不高兴,暗骂刘知易没良心。 林花趴在床上嘤嘤哭着,十分伤心。之前他赠自己林花词,还以为他厚爱自己,不成想,转头就又给别的女儿作赋,做的还如此华丽。尽管不高兴,林花也觉得这是一首让人神醉的好文。 “林花。这不怪别人,才子多风流。是你本事不行,不能把他拴在身边。” 一个艳丽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子在旁劝说,可口气更像是责备。 林花委屈道:“郡主。奴婢知道,都怪奴婢。可奴婢又能如何,为他被我爹打,还不够吗?” 艳丽女子正是金川郡主,她拱火道:“当然不够。你得知道,刘知易这样的男人,几百年也就出一个。你却不能把他留在府中,这些时日,你可曾跟他通信?” 林花摇摇头,她都起不了床了,还通什么信。 金川郡主叹道:“你为他如此,他却不知。你为何不差人告知他?” 林花道:“不想他知道了担心。” 郡主道:“你呀,真傻。你且手书一封,我差人送去,看他如何,便知他心意。” 林花点点头,让丫头拿过笔,趴在床上提起笔来,却又不敢落笔。 她突然有些恐慌了,或许他真的移情了。他心里没我了,他看上了神女一般的青楼花魁。 郡主急道:“写啊。再不写,他真的要爬到花魁床上了!” 林花精神一紧,这才落笔,将委屈都写进了信中。她很难受,她觉得她快要死了。 …… 跟几个损友一起回太学后,刘知易终于知道昨夜嬴悝所说的滔天巨浪是什么,因为浪花已经汹涌起来。 上千儒学弟子冲击法家,声称要跟法家生死论道。不等刘知易准备去看热闹,就被李问寒派人叫去,交代让他赶紧躲一躲。 告诉刘知易,早在这些弟子之前,儒家掌院孟曾已经打上法家,跟法家掌院论道,现在两败俱伤,都在养伤。 他们论道的原因,就是刘知易那日跟嬴悝辩法,提出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理,儒家认为这个法理大逆不道,严重冲击了儒家的君臣纲常礼法。 所以这是一场儒法之争,根源也是礼教与法理之争,到底是礼大还是法大的观念之争,不死不休。 刘知易一听,满脑门黑线,这叫什么事,他跟嬴悝辩法,说到底代表的是太学跟外来士子对抗,提出一个礼法,赢了外来士子,反过头,太学内部两大学派内讧了。 虽然很郁闷,却一个屁都不敢放,马上打定主意,走为上计。这要是被儒家弟子抓住,数千人轮他,他就废了。 第七十八节 想去岭南 先回宿舍,有东西要取。 宿舍一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就连尤所为都没有出门,他倒是没睡着,翻来覆去,不时唉声叹气。 “尤兄?病了?” 刘知易关切的问道。 尤所为背过身躯不接话。 旁边的谢忠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一脸幸灾乐祸。 “嘿嘿。托刘兄的福,兄弟们昨天晚上跟三个花魁彻夜长谈。嘻嘻。” 谢忠一副欠揍的表情,将“三个花魁”咬字很重,刘知易马上就明白过来。 昨天去宜春院,当家花魁总共就五个,怜花和怜月在客厅陪着刘知易和嬴悝谈大事。就只有三个花魁,怜春、怜香和怜风将尤所为他们五人带了出去,三对五,肯定不够分,除非花魁肯玩重口味。所以必然有两个人轮空。熊纨主动推让,熊纨是妇科大夫,太了解女人的身体了,对这种事似乎有一种反感。熊纨高风亮节,拒绝人陪。尤所为不想高风亮节,却被迫高风亮节了。 “你们怎的不懂谦让?” 刘知易责备道。 谢忠不以为耻:“嘿。主要是尤兄懂得谦让。我等三人与花魁表露心疾之时,尤兄太客气,人家就安排了一个红姑娘。其实也不算亏!” 亏肯定不会亏,白嫖怎么能亏。 问题是,尤所为就是冲着花魁去的,结果就他没赶上。应该是他太羞涩,在尤所为不争取的情况下,他就落空了。 看尤所为的模样,刘知易十分理解。事实上,刘知易带这些人去青楼,始作俑者还是尤所为,当初是他带刘知易去书库,然后让刘知易答应请他喝花酒,第一次去的就是宜春院,可惜那一次偏偏尤所为没能去。好容易赶上了第二次,结果别人都跟花魁谈心,他只能跟红姑娘。 不由让人同情。 刘知易拍拍他:“尤兄。下次我带你一个人去。” 谢忠在一旁马上反对:“别啊。刘兄,刘大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都是兄弟,有福同享。同去,同去!” 尤所为肩膀一震,一下子坐起来,失魂落魄的模样消失了。 “其实吧,花魁不花魁的无所谓,主要是跟别人不投脾气。” 他一脸正经,说的跟真的一样。 刘知易冷笑道:“那就当我没说。” 尤所为一把拉住他:“别别别,小弟说笑的。” 边说还边抚摸刘知易的衣服,一副擦灰的样子。 刘知易一副恶汗,嫌弃的拽回袖子。 刘知易又有些为难:“可是咱们人太多,这花魁不够分啊。” 此时其他人都睡的很沉,鼾声此起彼伏,显然昨夜跟花魁贪心都累着了。 谢忠扫视一圈,确认都没醒来,小声道“没事。就咱们三去!” 刘知易疑惑:“你刚才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谢忠一脸严肃:“三人为众嘛!” 说着手指比划着他、尤所为和刘知易三人。 这孙子。 刘知易鄙视他一眼:“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俩现在得帮我一个忙。” 两人二话不说,马上穿衣服下床。 刘知易给他们画出了许多图案,让他们找骨片刻上去,骨片大小、尺寸、厚度都有要求。 发完任务,刘知易背着箱笼溜了。 直奔岭南王府。 在没有比岭南王府更合适的躲藏地了,在京城中,还没有头铁到敢上岭南王府抓人的。 来岭南王府已经不止一次,都不用拿出金川郡主给的信物,守卫根本不拦他,反而会带路。 直接去找方戎女。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房门后面,是一张愁容满面的面孔。方戎女天性豁达,跟戎人一样,很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师弟。呜呜~” 一问,竟然哭了起来。 “先别哭。先说事情。” 刘知易走进屋子,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我爹。我爹进了大荒林!” 大荒林,那是领南郡以南,一片无穷无尽的大森林。特征是山连着山,无边无际,树木高大,每天都不停下雨,蛇虫鼠蚁遍地,比领南郡气候更加恶劣。 其实就是一大片热带雨林,与岭南隔着绵延无际的大莽山。那莽山山高林密,十分艰险。一般人很少靠近莽山,除了几座军寨之外,莽山附近可以说廖无人烟。可方先生却翻过莽山,进了荒林。 方戎女边哭边说:“岭南传回消息,一个商团看见我爹朝莽山去了。镇南关传来消息,说我爹过了莽山,进荒林了。” 刘知易叹道:“方先生去是找血虫的?” 除了这个理由,刘知易想不到其他理由。真是遗憾,就差一天,刘知易的信没送到方先生手里,方先生不知道岭南王府中就有一只血虫,他亲自去岭南寻找,可惜还是没找到,于是继续往南,翻过莽山,打算去荒林中寻找。 方戎女哭道:“要是我爹被蛮人害了怎么办?” 商团翻过莽山进入荒林,朝廷在莽山上修建镇南关,都是有原因的,因为荒林中有蛮族。 当年南蛮主要生活在岭南平原之上,结果岭南被中原王朝攻占,南蛮诸部只能退过莽山,进入荒林。这些年他们在荒林中的生存状态如何,很少有人知道。但有商人定期进出荒林,跟南蛮进行贸易。这种贸易风险很大,但利润十分丰厚,因此商人们趋之若鹜。可是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导致做这种贸易的商贾很难持续,规模始终不是很大。 不过,既然有贸易,至少说明南蛮在荒林中已经站稳脚跟,建立了基本的生产秩序,所以才会出现贸易需求。有秩序,风险就是可控的。 刘知易安慰道:“放心吧。方先生游方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既然敢进入荒林,就准备周全。不会有事!” 方戎女勉强点头,抬起头,露出一副慌乱中又有股执拗的眼神。 “师弟。我想去岭南!” 刘知易马上摇头:“不行。岭南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想找师父,可是岭南王都找不到,你怎么能找到。” 岭南王办事忒不靠谱,刘知易拜托他寻找方先生,结果他传回来的消息竟然是这样,竟然没来得及提前将方先生拦住。 方戎女态度很坚决:“我不放心,已经求过王爷。王爷说让我跟大军一起南下。” “朝廷要向南用兵?” 刘知易极为诧异。科举之前,岭南王、孙望堂都入宫出题,科考结束之后,考题果然跟刘知易猜测的一致,那就是对岭南用兵的策论。这很偏门,因为关于岭南以南的南蛮情况,外界一无所知,或许朝廷的密档中有,但大多数书生是看不到的,没人能想到考这么偏的题目。 更没人把科举题目当真,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有向岭南用兵的计划。 方戎女摇摇头:“我不甚了解,王爷没有多说。” 也许不是南下用兵,只是寻常的换防。毕竟南蛮这二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真要用兵,应该向北,漠北狄人频繁侵扰边关,对中原来说,拥有数十万骑兵的漠北才是最大威胁。 “既然王爷有安排,那就好。师姐,还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刘知易准备说来的目的,结果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刘公子在吗?” 不是陈忠的声音还有谁。 赶紧打开门 “陈管家,一向可好?” 陈忠是王府迎送管家,他进王府后,第一时间就有护卫去通知管家。 “谢公子挂念,还好。公子这会可有空?” “陈管家,有何指教?” “不敢。郡主有请。” “知道了。请回禀郡主,马上就到。” 反身回屋,将行礼先放在方戎女这里,然后敢去面见郡主。这次要在人家里住一段日子,不好不跟主人打个招呼。 郡主在她的小竹园,三间竹屋,一间闺房,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客厅。 郡主在竹舍等待,一张竹桌上摆了几个清淡的酒菜、还有一些果蔬、糕点。 郡主住的地方,跟传说中一样,十分简朴。屋内的陈设,几乎都是竹木制品,唯一上的台面的,应该是墙上挂着的几张字画。还有一点,竹屋十分干净,纤尘不染。 “见过郡主。” 刘知易行礼。 郡主轻轻点头,端起茶杯:“刘公子怎么有雅兴莅临王府?” 刘知易不敢隐瞒,郡主这么问,八成已经知道刘知易是来逃难的。 索性开诚布公:“在太学里遇到点麻烦,来王府避一避。” 郡主大概没想到刘知易这么坦诚,准备好讽刺的话没法说出来,闷哼一声。 “你倒是实在,把我家当避难所了。” 刘知易没有接话,怎么接?脸上挂不住,当场发飙,耍脾气离开吗?不至于! 郡主见刘知易不说话,继续道:“是谁把刘大才子逼成这样了?” 刘知易闷哼一声,继续沉默。郡主这是怎么了?没完没了的取笑,他干脆不接话,你爱取笑就取笑吧,谁让你是郡主呢,能有什么还心思呢。 郡主终于说到正经事:“今日就殿试了,不知刘公子以为,何人能中魁首?” 刘知易想了想道:“谢玄。” 郡主道:“你笃定?” 刘知易道:“笃定。” 郡主道:“要不要打个赌?” 第七十九节 与郡主打赌 “怎么个赌法?” 刘知易问道。 郡主道:“就赌状元归属!” “赌注呢?” 刘知易问。 郡主往桌上放一只瓷瓶,巴掌大小,底部胳膊粗细。 “这是?” 刘知易拿起瓷瓶,掀开瓶口,一口腥气扑鼻。 “百牛丹!” 刘知易马上认出。 郡主道:“十颗。” 刘知易道:“好重的赌注,我可赌不起。” 一颗百牛丹,需要用一百头牛炼制,相当于一头牛的气血,炼制十分困难。 郡主道:“赌你的诗词。” 诗词,那不就相当于白嫖。 马上笑道:“郡主要小人的诗词,何须赌,换岂不是更好,各得其所。赌起来,总有一方一无所获。” 说着将瓷瓶拿在手里,作势要揣进口袋,看着郡主清冷的神情一动不动,只能讪讪放下。 “好。赌了。” 郡主笑道:“我赌嬴悝夺魁。” 刘知易问:“如果嬴悝没有夺魁呢?” 郡主道:“算你赢。” 迎面很大啊,嬴悝只要不是状元,哪怕状元不是刘知易看好的谢玄,刘知易也算赢。 不过刘知易确信谢玄能夺魁,首先谢玄实力明显高一筹,逼得嬴悝不得不殿试前跑到太学扬名,就怕科举不能扬名天下,无法获得足够的威势,促进他在赢郡的变法。 而且谢玄已经中了会元,在江南郡乡试的时候,还中了解元,一旦中了状元,那可就是连中三元,这种壮举,几千年的历史中并不常见。每每在文风鼎盛的时代,才有可能出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才子。而这样一个大才子的出现,往往也被视作是人文盛世的标志。 如今执政的是太后,以女人执国之权柄,有一大帮老顽固反对他,认为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太后有动机,凑这种人文盛世的热闹。只要谢玄发挥出正常水平,而且没有骂太后,估计太后基本都会点他做状元,共襄盛举。 就算谢玄没有中状元,也不一定是嬴悝。四大才子、八大名士,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谁当状元都不奇怪。另外太学士子也不能小觑,尽管今科太学中没有耀眼的才子,可谁敢保证,殿试的时候,没有哪个才子灵光一闪,答出漂亮答卷,获得太后青睐。 总之只要不是嬴悝,刘知易就赢,这个赌傻子才不打。 “你最好,提前把诗文做好,以免输的时候拿不出手。” 郡主好心提醒道。 用十颗百牛丹,赌一首诗,刘知易的诗这么值钱? 郡主这一交代,让刘知易心里一跳,这明显是志在必得。 她要我的诗做什么?一个郡主,又不去选花魁,要诗做什么? 刘知易很清楚,郡主是王府的掌权者,王府里的日常开销,经营维护都归她管,可以说她现在掌握了王府的财政、人士大权。除了老王爷,就是她。这些权力,以前是世子的。显然悄无声息间,郡主在王府里成功篡权。这样的人,对他的诗虎视眈眈,到底为什么?刘知易绝不相信郡主是一个诗词爱好者。 不但要刘知易用诗词做赌注,还刻意强调让他抓紧时间做,显然很重视,刘知易猜不透原因,但却知道这回不能胡乱对付,得找一首配她的。 刘知易点点头:“郡主放心。” 郡主点点头,对刘知易的才气还是放心的,做的几首诗词,每一首都是能传世的名作,作品一出,争相传颂。 郡主随即瞥了一眼一旁的竹制棋椅,那是一架床一般大的椅子,三边有围栏,一边敞开,中间放着一张棋盘,棋手可以坐在两边下棋,靠里位置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侍女奉茶。 刘知易看了一眼,知道郡主的棋隐犯了,可他不想找虐。 “这次不下棋。我做了一副牌,可以三个人打。等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等林花来了,我们正好一起打。” 郡主不着急,逼刘知易下棋,就是逼他拿出点新花样。 “亏你还记得林花?” 郡主不再提下棋的事儿,冷哼一声,冷眼抽了刘知易一眼。 刘知易觉得不对劲:“林花怎么了?” 郡主直接拿出一封信:“自己看。” 打开一看。是金川郡主转来的,林花写给他的信。 看的刘知易心惊,信中对他这么久不去看她的抱怨略过,主体内容是说她受伤了,快死了! 把信一扔,奔出王府。 见刘知易如此,金川郡主冷哼一声,还算他有良心。 刘知易此时顾不得躲灾的事情,从王府借了一匹马,骑着就跑。直奔顺城巷,期间问了两个人,就找到了林花家。 林花身份特殊,既是下人,又不是奴才。林花一家子都是岭南王家奴,但没人这么看。林花家几代人都是王府家奴,为王府立下汗马功劳,林花的爷爷当年随老王爷南征北战,从战场上救过老王爷的命,老王爷回京后,多次想让林老爷子脱奴籍,可老爷子宁死不从,还表示王爷不让他当奴才,他就不活了。老王爷无奈,就提拔林老爷子做了王府的管家。 林花父亲自幼跟岭南王府的小王爷们一起习武,基本上相当于半个主子,习武有成后,就做了王府的武卫教头,负责训练整个王府的护卫。林花的母亲,是岭南王父子镇压金川之时,从岭南带回来的女奴,赏赐给了有功的林花父亲,生下了林花。听说林花母亲,也不是普通的女奴,而是某个部落的巫女。 林家跟王府的关系,其实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主奴关系来衡量,而是类似于家臣。只不过他们不肯脱奴籍,誓死要做王府的忠奴。 林花长大后,就伺候在王爷身边。却也不是干普通丫鬟的活,名义是丫鬟,更像是女秘书,负责王爷的饮食起居,是绝对的心腹。 林家深得王府信任,虽是家奴,也飞黄腾达起来,平日在王府当值,但也有自己的府邸,就在皇城边的顺城巷。有一大家子人,规矩森严,跟一般大户人家没有两样。林花犯了家规,受了责罚,竟然严重致死。 第八十节 偿还百牛丹 林家名义上是岭南王的家奴,实际是家臣。所以林府建的很气派,门口也有家奴守门。刘知易亮明身份,对方自然认识刘知易这个岭南王的救命恩人,马上跑进去通传。一刻钟之后,就被带了进去。 林家的大宅子是三进大院,多是两层建筑,四面房屋围出一个逼仄的天井,城里大户人家的建筑大多如此,因为寸土寸金,家里人多,就必须如此。不想刘知易家,全都是一层,正屋厢房都是平面,因为地方够大。 刘知易跟着一个下人,一路走到后堂二层,一间屋外。 “林花!” 轻声叫了一声。 “进来。” 林花虚弱的声音响起。 推开门就大步走进去,浑然不顾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直接闯进卧室,看到林花趴在床上,笑意盈盈,面色红润。 这是骗我? 刘知易走过去:“你没受伤?” 林花嘻嘻一笑:“你觉得呢。” 果然是骗他的,女孩的小心思,其实并不生气,这也算情趣。 但却闷哼一声,摆出一副冷脸,这种毛病不能惯。虽然自己不生气,也不能纵容。不然谁知道下回会编出什么瞎话来吓自己,他可没精力去猜女孩的心思。 林花赶紧求饶:“饶过我这回吧。” 刘知易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林花一翻桃花眼,娇媚道:“怎么个活罪难逃?” 刘知易哼道:“我要罚你。” 林花昂着脖子:“你要怎么罚?” 见她一副“我一点都不怕”的模样,刘知易俯身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打在了屁股上。 林花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有叫,脸色却发白了。 刘知易马上反应过来:“你真受伤了?怎么回事?” 林花恼恨,哼道:“不要你管。” 刘知易道:“从实招来,一个字都不要骗我。” 说着手掌轻抚她的翘臀,一股医家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这股医家真气在屁股肌肤上轻轻抚动,深入肌肤之下,在毛细血管微端轻轻刺激,让林花舒服的轻轻哼唧。 “快说。哪个狗曰的打你的?” 刘知易问道。 “我爹!” “啊?” 咳咳! “你爹也不能打你啊!” 刘知易不满道。 “你爹为什么打你?” “这你别管。” “快说。” “嗯~我偷了他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百牛丹了啦,又不是啥稀罕东西。啊——” 刘知易下手稍微重了点,因为他有些失神。 “是给我的那枚百牛丹?” “嗯。” 此时无声。 原来一切因我而起,刘知易默默给林花按摩,屁股上的伤在他的按摩下快速愈合。伤的并不重,只是被藤条抽了几下,皮外伤。当爹的,下手有分寸。 良辰苦短,刘知易在林花房中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晚。 “你快走吧。我爹快下值了。” 林花很是不舍,虽然郡主暗示要把刘知易留在府中,可她还是不敢,她爹要回来了,会打死刘知易的。 刘知易嘴犟道:“你爹回来又怎么了?” 林花叹道:“我爹看见你,你就走不了了。” 刘知易问道:“你爹知道百牛丹给我了?” 林花瞪了他一眼:“我才没告诉他呢。” 言外之意是她可不是会告密小人。 刘知易明白了:“难怪你爹打你。” 偷东西不至于挨打,偷了东西送人,却不肯交代送给了谁,才是挨打的最大原因。这会让一个父亲产生背叛感。 而且父亲肯定会猜疑,女儿偷了百牛丹送给了谁?一定是个男人,能用到百牛丹的,大多都是男人,练武的女人极少。女儿偷他的东西,送给另一个男人,还不肯交代送给了谁,这会让一个父亲暴躁的。只用藤条抽屁股,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林花哼了一声,也不催促,她也舍不得情郎走。 刘知易叹了一声:“你看这是什么?” 张开手掌,手心里一颗红彤彤的丹药。 “百牛丹,你那里得的?” 林花惊讶,这种丹药,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容易得到。 刘知易更知道,因为这是他兑换出来的,他吃过的丹药,都能在系统中兑换,这颗丹药的价格是一万积分,相当于三品刀客的刀气价格,相当昂贵。刘知易不由猜测,也许这颗丹药,是林花父亲留着突破瓶颈用的,舍不得吃,结果被林花偷了,还不肯说给了谁,盛怒之下,抽了女儿一顿藤条。他不能让林花白挨打,多贵他也要兑换出来。 刘知易道:“你别管哪里来的,拿去还给你父亲。” 林花却不要:“你留着吧。不然我就白挨打了。他都打我了,我才不给他。” 女生外向。 刘知易将丹药放下,嘱咐林花:“听话。我过几天在来看你。来你家不方便,你伤好了就回王府,我这几日都在王府。” 林花这才答应下来。 赶在关门前,刘知易返回皇城,回到王府。 睡了一觉醒来,转到法家状态,发现跟嬴悝辩法后的疲惫感完全消失,感觉精神似乎更加坚韧,运转真气也跟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这不奇怪,因为法家真气已经今非昔比。 系统中显示: 【文道】 【角色1】 角色1(文) 级别:进士七品 职业:法家门徒 这次跟嬴悝辩法,收获实在太大。辩法之前,法家是他修为中的短板,只是一个童生,通过一场辩法。在五千人的气场中磨砺自己的真气,接连跨过童生、秀才、举人三道门槛,进入了进士境界,比高手灌顶还要夸张。 虽然这个结果,辩法之后,刘知易就知道了。此时运转真气,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文道修行如此夸张,进境真的能一日千里。难怪史书中那些文道宗师,天纵奇才,许多都是一朝悟道,开宗立派。 当然,这需要机缘,刘知易意识到,他那日提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雄壮的法理,是一个多么大的机缘。 即便他连升四五级,他依然感觉这个法理的红利,还没有吃透。依然有很大的潜力,只是他基础太差,没法完全承载这个法理带来的力量。 刘知易并不着急,因为他进太学的初衷已经达成。 “我终于把法家修到了进士!入朝为官的基础打好了。” 刘知易心里感慨,他在太学的机缘太好,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了目标。可他依然没有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下届科举,是明年的正科,三年一次的正科,也叫春闱,就在明年春天。如果他想好了,明年的今日,他就已经是一个朝廷命官。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通过法家科举,考中进士。 在没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之前,他并不急于进一步提升法家修为,正好慢下来,夯实基础。一个伟大法理的提出,让他的法家修为,从短板一转变成长板,而且后劲十足。反倒是之前一直领先的武道修行,变得落后。 该将修炼的重心,转向武道了。 第八十一节 为什么是他 刘知易上次去道院,意外进入坐忘状态后,回去后彻底领悟了《潮汐术》,境界突破到了武举人境界。光从力量上看,寻常四五个壮汉拦不住他。 虽然每天依旧修炼,可因为辩法等杂事干扰,还是有所懈怠,不如纯粹的武道高手那样专注于武道。 现在辩法结束,刘知易可以专心武道了。 相比医家、法家,刘知易最不愿意放弃的,反而是武道,不为其他,武夫命硬。 回到王府之后,直接去找师姐。 与师姐交流武道经验,实际上是想偷师。 结果很意外,老王爷竟然没有教授这个徒弟任何功法,而是有时间就帮她运功调理。方戎女告诉刘知易,她现在已经很少做噩梦了。 虽然没有系统修炼,靠着岭南王这个二品武道高手的血气洗礼,方戎女的境界竟然升到了进士境界,让人羡慕嫉妒。 王爷没有教她,刘知易不敢乱教,担心打乱了王爷的教徒节奏。 刘知易在师姐房中,打坐了一夜。 大早出门,发现林花就在门外,装作一副不经意闲逛到此的模样。 实际上,肯定是专门来堵他的。 装作不知道,惊呼一声:“林花!你怎么在这里?” 林花也装不知道,惊喜道:“刘郎。你也在啊。我来看看王爷书房用不用收拾,刘郎你来做什么?” 王爷这几天在宫里,殿试结束之前,他都回不来,人都不在,书房用不着收拾。 刘知易道:“我刚才练功,现在有些饿了。” 林花马上道:“那去我屋里,给你弄吃的。” 就是要赶紧走,在师姐门前,容易出事。 离开静心斋,走到小金川园那间屋子,这里变了许多,跟以前来格局,陈设都不一样了。 看出了刘知易的疑惑,林花解释道:“郡主安排人重新装饰过了。让我以后就住在这里。” 刘知易点点头。 走进卧室旁的小厅,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酒菜。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刘郎。你在王府,怎么不来找我?” 林花知道装不下去了,林花索性直接质问。 为什么不先找林花,因为根本不知道林花这么快就回王府了。 刘知易没有回答那个蠢问题,反问道:“你的伤好彻底了?” 林花点点头,亲昵的抱住刘知易的胳膊:“多亏了刘郎帮人家按摩,一晚上就好了。” 本来伤就不重,刘知易又耗费医家真气,帮她活血,一晚上伤好不奇怪。 刘知易大快朵颐,林花支着下巴看他吃。 一桌子酒菜刚刚吃完,门口郡主的丫头在门外喊话,郡主叫他们过去。 林花一脸不悦。 堂堂郡主,没有眼色,破坏人家跟爱郎的甜蜜早餐时间。 却不敢不去,两人一起往小金川园另一角的竹舍走去。 “见过郡主。” 刘知易和林花同时行礼。 郡主轻轻点头,端起茶杯:“许久没有与刘公子对弈了。” 郡主说着瞥了一眼一旁的竹制棋椅,那是一架床一般大的椅子,三边有围栏,一边敞开,中间放着一张棋盘,棋手可以坐在两边下棋,靠里位置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侍女奉茶。 刘知易看了一眼,知道郡主的棋隐犯了,可他不想找虐。可惜托尤所为和谢忠做的骨牌还没做好,跟两人交代了,做好后就送到王府来。 知道下象棋赢不了郡主,赢不了她,又走不了,这个霸道的女人。 只能想办法自救:“郡主。我还知道一种棋,你想不想试试?” 郡主挑眉:“哦。说来听听。” “棋子是这样的……棋盘是这样的……” 刘知易这次直接选了国际象棋,因为这种棋规则较为复杂,不至于被郡主很快吃透。像五子棋那种简单的棋,刘知易觉得他不可能赢郡主。 郡主对棋道痴迷,又有徒手刻石头的功力,所以制作棋盘很容易。棋子是来不及了,用木块写字替代。半个时辰,一副国际象棋制作出来。 刘知易开始讲规则,讲完规则后,郡主一脸怀疑之色。 “你不是诓骗我?” 郡主问道。 刘知易摇头:“怎么会呢?” 郡主道:“王后如何比国王更强?” 国际象棋很特殊的一点就是,王后是最强力的棋子,而不是国王。国王只能走一格,王后却可以随意走。 刘知易道:“规则就是这样,郡主下不下?” 郡主哼道:“放马过来吧。” 马没有放,刘知易执白先行,开局放的是象。 意大利开局,白象直指对方f7位置兵,制造杀局,强占中心,马上把棋局推进到尖锐局面。这是刘知易的策略,用意大利开局这种险棋,不给郡主熟悉规则的时间。否则他赢面太小。 果然通过弃子,强占先机之后,刘知易快速打开局面,兵败如山倒,郡主脑子再好,也无力回天。 郡主皱着眉头,指着国际象棋问道:“这些旁门左道的玩意,都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刘知易慎重起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暴露他的秘密。 刘知易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想了一下,只有这样最合理。他相信,岭南王府肯定查过他。连董封都有能力查他,岭南王府当然有能力。 他身份简单,出身普通,没有任何秘密。实在是无法解释目前暴露出来的某些知识,有一个默默无闻,却见识广阔的师父就解释的通了。那些比较离奇的小玩意,都是师父教的,师父游方三十年,谁都不敢说他到底见识过多少东西。反正现在方先生都跑到荒林去了,没人找得到他。 金川郡主点了点头,她应该查过刘知易了,觉得这个说法合理,她也只是当面验证一下,因为她本就这样猜测,验证结果跟猜测一致,她没道理起疑心。 “郡主。小人可以走了?” 刘知易问道。 郡主点点头,看向林花。 林花道:“奴婢也走?” 郡主一脸厌恶的摆摆手:“滚蛋吧。臭妮子。” 林花笑着提裙,屈膝,行了一礼,拉着刘知易的胳膊就跑。 跑回自家屋子,刘知易开始打坐,林花就在一旁看着。 刘知易说饿了,她就给弄吃的,渴了就给弄酒水,一天时间匆匆而过。 晚上也不让刘知易跑去找师姐,就让他在自己房中练功。 大早起来,林花慵懒的伸展手臂,刘郎在一旁睡的香甜,看见他俊美的脸庞就忍不住想亲。 昨夜,二人相拥而眠。刘郎手脚很不老实,一想到他肆意轻薄自己,林花不由羞涩。但她并不怨恨,两人最终没有越过最后的防线,不是林花不情愿,而是刘郎要守身。林花并不介意把身子给刘郎,甚至有些惋惜刘郎是个练武之人。也想按照郡主说的,让刘郎破功,以后一心从文,可是刘郎把持住了。刘郎不动,她有什么办法。 刘郎练武练了一夜,这会应该很累,想到这里,林花悄悄起身,走下床,脱了亵衣,一件件穿上衣裳。然后出门,准备为刘郎准备一桌充满爱意的早餐。 这是来王府的第三天,今天殿试的成绩就能出来。 殿试,地位重要,论严谨程度,专业程度,真比不上会试。 会试要考三天,进门有检查,考试有监考。考后,还有誊录、糊名等程序,是一套与作弊博弈了成百上千年的成熟程序。 殿试则要简单很多,会试考中的士子,黎明入宫,经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性程序,然后颁发策题,只考一篇策论,两千字左右,日暮交卷,只考一天。实际上大多数考生正午就会交卷,因为殿试期间,是不能上厕所的,所以许多考生答完就走。 阅卷时间,同样仓促。没时间誊录、糊卷,由读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巡绰官、供给官等执事官负责整个阅卷过程。当日晚间开始分卷,第二日开始阅卷,由于没有眷录,读卷官若有遇到自己熟悉的字迹时,往往会判优等。相比会试,实在不够严谨。 殿试第二日,十七位读卷官开始评审试卷,阅卷时间只有一日,短时间内对每篇殿试文章进行平定,难免疏漏。因此考官大多会参考严格的会试成绩,不出意外,会试的会员,一般都排名靠前。 正常情况下,殿试第二天,名次就会出来。这不是最后的定案,因为这些考官排出的名次,到第三天,皇帝上殿之后,读卷官要在皇帝面前跪读。一般只读前三名试卷,除非皇帝下令继续读,否则剩下的考卷会交给司礼监转放至御案。 皇帝根据考官们呈上的名次,进行钦点。点出第一二三名后,会将考卷退回。考官开始加紧填写皇榜,然后尚宝司加盖皇帝印。第三天皇榜就制作完成,交给礼部尚书。礼部根据名单连夜将进士服,送到各个进士手中。 第四天,鸿胪寺主持传胪大典,文武百官、新科进士都要参加。大典上,鸿胪寺官开始宣读进士名单,称作唱名。并不会把数百个进士名字全都唱出来,第一榜上的三甲名字是会唱出来的,后面第二甲唱第一名往后数人,第三甲第一名和后面数名,只唱一次,各榜排名靠后的人的姓名不会唱出来。 唱名完毕,三鼎甲于殿前谢皇恩,殿外进士再谢,奏乐,礼毕。 之后礼部堂官捧皇榜,出皇宫、皇城,进士、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跟在后面,最后将皇榜挂在皇城城门旁,张榜三日。 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早在张榜前,三鼎甲、各榜头名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名词,根本不需要去看榜,所以榜下捉婿,从来捉不住状元郎。 刘知易在王府又留了一天,等到了张榜日。 早早去到郡主的竹舍,等待赢得他的赌注。 结果郡主也是同样的心态,见面就先问:“你的诗词做好了?” 她也在等她的赌注。 一听这话,刘知易心已经凉了半截,此时皇榜还没放出来,可名次昨天就定了。以岭南郡王的地位,如果想提前知道,不是难事。郡主信心十足,有可能已经知道她赢了。 刘知易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是嬴悝?最有机会的是谢玄,就算不是谢玄,也不一定是嬴悝。可郡主早就笃定是嬴悝,还以此打赌,嬴悝不是状元就输给刘知易十颗百牛丹。 刘知易还没有死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嬴悝夺魁了?” 郡主不置可否:“你难道不应该好奇,为什么是他吗?” 第八十二节 就差一首诗 “为什么是嬴悝?” 这个问题,太学的学正也想知道。 昏暗的诸子阁密室中,还是学正和祭酒二人。一个宽袍大袖,冠冕端正,十分体面,一个邋遢落魄,不修边幅,如同乞丐。 此时二人正在读着一首诗: 天地有眼高悬,杯中有影如盘。照落万里江山,尽在你我席间。 这首诗是前几日吕公搜罗的,跟《明月词》《月神赋》一起让大家品鉴过。可惜当时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刘知易的作品上,后来受到太学诸子阁震动影响,都跑了回来。今天吕公托学正将这首四大才子的诗作,带回来给祭酒,让祭酒好好看看。 “此诗如何?” 学正问道。 祭酒点了点头:“尚可。” 能的祭酒这样的诗道大家一句尚可,殊为不易。要知道他对自己的名诗《送徐太傅至十里亭》的评价,也不过是尚可。 学正笑道:“江南四大才子果然名不虚传,尤其这谢玄,有大才啊。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祭酒摇了摇头:“可惜,修的是兵家。” 学正皱眉:“你的意思是,魏无暇是兵家宗师?” 兵家不是门派,一家宗师对弟子并没有约束力,但影响力却无可避免。 祭酒点头。 学正不解:“祭酒的意思是,太后和太师姐弟有隙?” 因为魏无暇是兵家大宗师,魏太后是他姐姐,现在垂帘听政就不用兵家?这逻辑解释不通,学正不敢苟同。 祭酒笑道:“终究不是一人。” 人心隔肚皮,哪怕是姐弟,也不可能完全一条心。 “依你这么说,法家要大兴了!那嬴悝能夺魁?” 学正冷笑。魏无暇是兵家大宗师,所以魏太后不用兵家,而儒家大宗师则是徐谦,此人可跟魏家姐妹斗了半辈子,按照这样的逻辑,魏太后更不会用儒家。那就只剩下法家了。本届科举,最出色的法家弟子,除了嬴悝,找不到别人。 他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乱世重法家,太平重儒家,这是千百年来的铁律。他不相信一个妇人能扭转大势,敢扭转大势。 “何不赌一赌?。” 祭酒提议。 学正哼道:“赌就赌。” 现在朝局稳定,朝堂铁板一块,是魏氏一家之言,魏氏姐弟没有明显的隔阂。没有党争,政局反而清明了一些。这几个月,查了不少贪腐官员,百姓欢欣不已。 学正不相信,魏太后会因为谢玄是兵家,就不点谢玄做状元,那样等于跟弟弟撕破脸。目前姐弟俩联手控制朝堂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赌什么?” 学正问道。 祭酒道:“赌一个人。” 学正叹道:“你也看上了刘知易。” 祭酒看上刘知易,他一点都不好奇,看不上才奇怪。刘知易诗才绝伦,堪称如今夏京第一,祭酒一心复兴诗道,如果不想把刘知易收入麾下,才是奇怪的事情。 祭酒道:“你以为呢?” 学正道:“你诗道未成,收他有何用?” 祭酒回到太学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诸子阁中,其实就是在跟诸子阁中的诸子英灵神交,将诗家纳入诸子百家,必须得到这些英灵的认可。 祭酒微笑不语。 学正皱眉道:“即便你诗道大成,他也未必肯转修诗家!” 祭酒笑道:“兼修即可。” 祭酒倒是不贪。 学正松了一口气,也支持刘知易兼修诗家,诗才那么出众,不修诗家太可惜了。 笑道:“祭酒放心。刘知易必然兼修诗家!” 祭酒有些意外:“你何以如此笃定?” 兼修是要耗费精神的,而且诸子百家是一股精神力量,越是纯粹,力量越大。所以追求极致的高手,往往不会兼修。他们只会反复打磨自己的精神,信念十分坚定。对本家信念坚定,对其他家就越排斥。即便是有道无术的儒家,许多高手都不会胡乱兼修,最多兼修医家,因为医者仁心,与儒道不谋而合。 刘知易已经是医家,兼修法家,如果他兼修诗道,除非放弃法家,否则很难大成。 学正道:“他天生虚谷。” 祭酒一惊,随即大喜:“真是天佑诗道。” 学正又道:“是郭镇辅告诉我的。” 祭酒一愣,随即大赞:“郭掌院是真法家。” 学正哼道:“那老匹夫,也就是品性尚可。” 祭酒没接话,心情愉悦之下,气息随性外放,仿佛无数吟诵的诗篇环绕着他。 学正叹道:“祭酒。诗写的如何了?” 或许就差一首诗,将这些诗篇凝聚起来,形成一股,就能奠定祭酒的大道。 这首诗祭酒打算亲自写。 祭酒正看的入迷,摆摆手:“不急,不急。诗乃心声,由心而发,还差些机缘。” 说着祭酒再次入定。 学正没有打扰,悄悄退出诸子阁,一个时辰后,再次返回,面带不悦。 跟祭酒说了一个消息:“嬴悝夺魁了!” …… 刘知易也等到了同样的消息。 他不死心,郡主不着急,两人就等着一个已经注定的事实,直到正午放榜。 “恭喜刘公子!” 消息确定后,郡主笑道。 刘知易闷哼一声,抄起竹桌上的笔墨,落笔一首诗写成。 一首很符合郡主气质,霸道女总裁文风的五言绝句。 明明赢了,还要恭喜我,讽刺我吗? 刘知易没好气,却不敢说出来,把诗交给郡主,拱手就要告辞。 郡主却叫住他:“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嬴悝夺魁?”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郡主虽然位高权重,但应该还操控不了科举,别说郡主了,岭南王都不行。没人操控的了,除非是太后,因为状元是太后点的。 难不成因为都是女人,所以郡主能猜透太后的心思。还是说,郡主跟太后是好闺蜜,听说太后年纪并不大,是一个中年丧偶的寡妇。 刘知易胡乱想着,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不靠谱。 “请郡主解惑。” 实在想不出来,又太好奇,干脆向郡主低头,主动求教。 金川郡主道:“你知道徐谦吗?” 刘知易没来由汗毛竖起,他听不得徐谦这个名字,尤其是从郡主这样有分量的人口中说出。 “与徐谦有关?” 他疑惑问道,竖起耳朵听着,徐谦被劫,差点连累的他家家破人亡。他对徐谦这个名字实在太敏感,简直阴魂不散,明明已经被人灭口了,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自己耳中。就连嬴悝一个法家意料之外当上了状元,都跟他有关。 金川郡主点头:“徐谦与魏无暇是政敌。” 刘知易点头,天下谁人不知。 郡主又道:“徐谦当年阻挠过太后封后。” 封后,封的当然不是太后,而是皇后。这是一件陈年旧事,当年魏太后风华正茂,夏桓帝新君继位,大选秀女,魏太后被魏家送入皇宫,顷刻间赢得帝心。桓帝一心立魏太后为皇后,可是徐谦率领朝中徐党,坚决反对,反而支持太子妃为后,认为桓帝做太子时的太子妃当皇后,名正言顺。 当时桓帝刚刚继位,也没有后来那么昏庸,就听从了徐谦等大臣的建议,立了太子妃为后。不过心中始终偏爱魏太后,对太后恩宠有加。与魏无暇这个小舅子,更是超越了君臣,朋友一般。后来魏无暇能斗倒徐党,靠的就是皇帝的支持。 刘知易摇头:“这跟嬴悝当状元有什么关联?” 郡主苦笑叹息,似乎对刘知易的智商很无奈。 “徐谦是儒家大宗师,所以太后不会点一个儒家状元。” 不是儒家,那就只能是兵家或者法家,是法家的话,肯定是嬴悝。 但刘知易还不明白:“没有儒家,还有兵家,魏太师是兵道大宗师,魏太后没道理不选一个兵家弟子做状元,更何况,谢玄这个兵家做状元,实至名归。” 郡主继续摇头:“如今都说朝中魏党专政,这魏党是谁的魏党?” 刘知易道:“当然是魏太师的了。” 魏党权倾朝野十余年,靠的是魏无暇的政治才能,而不是魏太后在皇帝耳旁的枕边风。 郡主道:“你也知道魏党是魏太师党,魏党权倾朝野,你以为太后会痛快?” 刘知易不由惊讶:“不会吧。郡主你是说,太后跟太师姐弟俩之间也搞党争?” 这实在超出了刘知易对政治的想象,他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魏太后后宫干政,垂帘听政,靠的是弟弟在朝堂上的支持,姐弟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姐弟俩应该是最紧密的同盟,没想到还会有斗争。 可这种想当然,经不起推敲。郡主一点,刘知易马上反应过来,这姐弟俩之间会有斗争,几乎是一个必然。魏无暇是权谋大家,入朝为官后不久,就跟当时一代权臣徐谦为敌,魏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没能封皇后,可一直能以贵妃身份,力压皇后一头,姐弟俩,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所以两人之前必然产生矛盾。解决矛盾的办法,唯有党争。 所以魏太后一定会培植自己的党羽,儒家是自己仇人徐谦的学派,兵家又是弟弟魏无暇的学派,魏太后一定都不会选,那就只能选择法家,选择法家就是选嬴悝,因为嬴悝是这届法家考生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第八十三节 最后一场热闹 刘知易接受了郡主的分析,嬴悝已经是状元了,这足以证明魏太后和魏太师不是一条心。 他写的诗文也交给了郡主,郡主收到自己的战利品,匆匆看了一眼,小心的收起来。然后将瓷瓶丢给刘知易。 “郡主这是何意?” 郡主赢了,却还是把百牛丹给了刘知易,让刘知易纳闷。 “你要不要?” “要,要。当然要。” 刘知易在占便宜这种事上,从来不会抹不下脸,马上揣进怀里,生怕郡主反悔。 金川郡主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好了。现在陪我下几盘!”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刘知易心中暗骂尤所为和谢忠,这两人动作太慢了,一副骨牌,三天了都没做好。让他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被郡主蹂躏,两人这次下的是国际象棋。 郡主已经是一个他无法望其项背的国际象棋高手了,落子好不停顿,刘知易疲于应付,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结果却死的很惨。 连输四五把后,他觉得这比跟嬴悝辩法还耗精神。 见刘知易每盘棋都竭尽全力,然后输给自己,郡主对此很满意。 不在勉强刘知易继续跟他下,而是拿出了一个布包,从中掏出一叠巴掌大小,方形的薄薄骨片。 刘知易皱着眉头,听郡主解释道:“这是你几个同学,昨天送来的,当然是给你的。不过你当时在练功,本郡主想着不能打扰你,就替你收了。” 刘知易闷哼一声。 心道,昨天就收到了,那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非得把我虐的体无完肤了,这才拿出来。 拿出来的目的,不外乎让刘知易教她。 “说说,怎么玩?” 郡主将骨片摊开,上面刻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jqk,还有两只鬼。 这是一幅扑克。 刘知易哼道:“玩不了,至少得三个人才能玩。” 郡主扭头看向一旁的林花。 林花一直陪着刘知易,见刘知易跟郡主下棋,哈欠连连。此时见郡主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连连摆手告饶。 “郡主。奴婢愚笨,玩不了的。”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一眯,让人能感到一股寒气,林花马上不敢说话了。 郡主道:“凑个数。” 林花不敢反驳。 刘知易抹开牌,开始讲规则。 “一到十,数字越大,牌面越大,大压小。可以出这样的一对,可以出三个带一个单,四个叫炸弹……” 刘知易一边解释,一边将牌拼出相应的牌面,解释什么是对子,什么是顺子,什么是炸弹,什么是飞机。 “j是什么?” 郡主一边听,一边问。 “j是骑士,嗯,相当于王府护卫。” “q是什么?” “q是王后。” “k是什么?” “k是国王。” “国王大还是王后大?” “当然是国王大!” 郡主撇了撇嘴,似乎对国王大于王后有些意难平。 “都听懂了吗?” 讲完之后,刘知易问道。 郡主轻轻点头,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 林花也皱着眉,却是愁眉,明显没听懂。 “郡主。奴婢记不住。” 郡主哼道:“你凑数就行。” 刘知易道:“没错。郡主出什么牌,你只管压她就行。” 林花点点头,这个记住了。 郡主瞪了刘知易一眼,没有反对,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自信。 可惜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刘知易教给他的这个玩法,叫斗地主,可不是靠技术就能赢的游戏,还得讲配合,最重要的是靠运气。哪怕水平再次,一手王炸,得谁灭谁。水平再高,也玩不转一手烂牌。 林花水平差,林花是新手,可打牌总遇到这种人,水平烂的要命,牌面好的要死。如同赌神附体,林花把把炸弹,而且专炸郡主。不管郡主是不是地主,她都乱抡一通。 在刘知易忍不住笑出猪叫声的情况下,金川郡主连输七把,第七把同样作为农民,金川郡主最后出了一个“三个二带一对八”,结果她的农民兄弟林花一个王炸就扔到了头上,此时郡主手里只剩下一个小三了。金川郡主气的当即就把牌扔了! 这意思是:“郡主,我们可以走了?” 刘知易试探着问道。 郡主摆手:“滚滚滚!” 刘知易刚要走,郡主扔给他一封信。 “滚出王府!” 这是逐客了,刘知易的脸马上苦起来。 拿着信,瞥了一眼,是玲珑楼发来的,这是一家青楼。刘知易拆都懒得拆,估摸着又是哪个花魁馋他的诗词,没想到门路都走到郡主这里来了。 见刘知易的模样,郡主没好气道:“玲珑楼早上送来的,邀请你去看热闹。大胆去,儒家今天没有找你!” 刘知易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他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因为郡主每天都告诉他,儒家弟子在门口藏着,一直在偷偷监视王府。 他不怕儒家弟子,但他怕麻烦。一旦被这些儒家弟子找到,他估摸着太学八千儒家弟子排队找他论道,他这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此时听说儒家弟子今天没有监视他,放下心来,这才随手拆开信,竟然不是意料中的请柬,却是意料外的请柬,请柬中还夹着一朵花瓣,纯金打造的花瓣。 “玲珑楼请我参加花魁大会?” 看完请柬,刘知易很纳闷。 花魁大会原本三年一办,跟科举保持同步,今年太后加了恩科,花魁大会也多办一届,依旧保持一致。 但这请柬发给他就很奇怪,因为花魁大会的规矩是,只邀请金榜题名的进士参加,并且给每个进士发一片花瓣或者花叶,三甲则有一根金枝。金花瓣、金叶子和金枝,都是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组合在一起,能巧妙的组合成一朵花,花瓣越多,组合出来的花朵越大,花朵最大的就是花魁。 刘知易连科举都没参加,当然不可能是进士,可玲珑楼却给他发了一片花瓣,不明所以。 “放心去吧。对你没坏处!” 金川郡主声音柔和下来。 刘知易点点头,当然不会有坏处,受邀参加的都是两榜进士,跟这些人认识,能有什么坏处。没有受到邀请的,也能进去看热闹,不过要掏大把的银子,往年的门票没有低于一千两的,他手里握着的请柬,是相当于一千两的一张门票,不用可惜。 刘知易拱手:“那小人就告辞了。” 林花紧跟刘知易,两人回到自己的小窝,耳鬓厮磨了一阵,在林花万般不舍的眼神下,刘知易离开了王府。 天上飘着雪花,街上行人匆匆,年关迫近,玲珑楼这场花魁大会,应该是几年最后一场热闹了。看完刘知易就可以回家过年,再来这座城,就该是明年了。 揣着请柬,从王府借了一匹马,直奔玲珑楼。 玲珑楼跟宜春院一样,都在平康里,这里是行业人才汇聚之地,玲珑楼的老板,也是教坊司出身,年老色衰之后,幸培养出了几个好女儿,生意蒸蒸日上,然后建起玲珑楼。一开始只是一座小青楼,根本比不上教坊八大名楼,后来魏无暇在这里设了霸王棋局后,一朝爆火。先后培养出十几个花魁,全都名动京城。 被上届状元高窘痴迷的小润,就是玲珑楼的花魁。花魁联选办了五年,之前玲珑楼一直看不上,发现花魁联选势头越来越盛,这才决定参选,而且第一年就争取到了花魁大会的举办权,今年花魁联选的决选地就在玲珑楼。 花魁联选本就是其他青楼为了对抗一家独大的玲珑楼而联手推动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允许玲珑楼参与,万一被玲珑楼摘走了杏魁头衔,这不是给人做嫁衣吗? 不止刘知易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有人猜测是因为玲珑楼后台硬,毕竟在玲珑楼摆霸王棋局的魏无暇如今权势熏天,即便八大名楼是官办青楼,就算背后站着礼部也不得不让步,因为礼部尚书也是魏党成员。 刘知易没当过官,不了解官场的微妙,他也跟普通人一样这样想着,觉得玲珑楼就是靠着后台硬。 当他走进这座名楼之时,看到的是巍峨的楼宇,庄严肃穆,以往满楼红袖招的场景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门前一字排开三十余孔武有力的大汉,楼上的窗户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嘈杂之声,以往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全都消失不见,这看着不像是一座青楼,倒像是一座衙门。 刘知易疑惑着打马走到楼前,被一个伙计拉住。 “公子。楼里今日办事,不待客。” 刘知易明白为什么玲珑楼如此冷清,原来为了花魁大会,他们今天都不接待普通客人了。 这损失可不小,花魁大会每年能吸引数以千计的富贵子弟,他们一掷千金,是花魁大会的金主。别的青楼举办花魁大会,都赚的盆满钵满,玲珑楼却清空整个青楼,专门来办这件事,财大气粗。 刘知易掏出请柬:“有请柬能进去吗?” 看到请柬,伙计马上恭敬起来,接过请柬验看无误。 看到刘知易孔武有力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武夫,不由皱起眉头。 “公子勿怪,小的斗胆问一句,您真的是刘知易刘公子?” “这还能有假?请柬是你们送的,我拿着请柬来,又不认。那我走?” 说着就要掉转马头,他对逛青楼并不感兴趣,对方送了请柬,又是难得的热闹,去年心有余悸没有来看,今年心态恢复了,才有一些兴趣,想来凑凑热闹。既然被挡了,他也不想跟青楼的伙计纠缠。 “别别别。小的狗眼瞎了,不认识刘公子。您担待!” 伙计一把拉住马缰。 刘知易这才下马,伙计又吆喝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盛六,瞎了啊。过来给刘公子把马牵到马棚去,用上好的草料伺候着。” 回头点头哈腰的在前头带路,将刘知易迎进玲珑楼。 第八十四节 花魁大会(1) 青楼的布局都差不多,玲珑楼也是一楼一个大厅,中间一个舞台,二楼回廊上有包厢。从三楼垂下了许多明瓦灯,将楼里照的灯火通明。 跟宜春院不同的是,玲珑楼大多了,大厅中围着舞台摆了三百张桌椅,依然显得宽敞。每个人都能坐在桌椅上,旁边还有侍女伺候,如果撤掉桌椅,这大厅容纳一两千人都轻轻松松。 刘知易拿着请柬,不由疑惑:“还有人冒充吗?” 刚才伙计查验他,他并不生气,觉得这是正常流程,不过他没法证明,所以太麻烦的话,他宁可不看这场热闹。 伙计道:“公子有所不知,请柬与金花、金叶一并送出,每一个金榜题名的士子只能收到一份。金花、金叶都是能工巧匠打造,做不了伪。可有人高价收,京中有的是一掷千金的豪商大贾。花高价从士子手里收来,一是为了捧心仪的姑娘,二是彰显财富。” 刘知易点点头:“这么说台上选花魁,台下是斗富了?” 弄得跟直播平台似的。 刘知易不由腹诽。 伙计道:“倒也不单如此,里面门道多了。不过各家青楼并不管,您不一样,您是大才子。所以小人斗胆多嘴问了一句,您担待。” 刘知易摆摆手:“小事。” 说着走过了门道,刘知易就要踏入大厅,看到大厅中铺着摩尼国地毯,花色艳丽。 “公子,您这边走!” 伙计突然叫住他,把他往左手边引去。 过道两旁有楼梯,这是要让我上二楼。 果然一路带着刘知易到了二楼,引到了一个包间前面,包间上还有名字,“三元阁”。 伙计解释:“只有中过三元的大才子,才有资格进这里面!” 刘知易纳闷,难道他真的被外界认定有状元之才? 伙计推开阁门,他才知道,里面已经有人了,会员谢玄就在里面,原来不是他有资格,而是谢玄有资格。 “会元公交代过,您来了,把您带来这里。” 伙计解释着。 刘知易这才明白,为什么特意查验他,还有这个原因,谢玄交代刘知易来了带到三元阁来,所以伙计才特别查验,万一带一个买请柬进来的假货,惹怒了谢玄,他吃不了兜着走。 “会元公。恭喜恭喜!” 见到谢玄,刘知易马上拱手道贺。 今科状元被嬴悝摘得,可谢玄排名也很高,他是第二名榜眼,而且还有会元名头,名声并不比状元差多少。 谢玄迎上来:“刘兄取笑了,在下与刘兄相比,乃萤火比之皓月。刘兄快请!” 说着让刘知易坐下。 好大一个包间,正对大厅的舞台,面积足足有十几平米,放着一个圆桌,摆满了酒水。加上刘知易,桌旁一共坐了六个人,江南四大才子和谢玄的弟弟谢韫。旁边还站立着两个侍女,模样端正,身材窈窕,放在宜春院能当红姑娘。刘知易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个玉碟,玉碟中放着金花、金叶,应该是他们每个人收到的,看来四大才子都高中了。谢玄旁边则放着玉盘,上面盛放着一根一尺长的金枝。 看到刘知易不是假的,带刘知易上来的伙计彻底放心下来,在一旁问道:“诸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别人还没开口,刘知易先不客气了:“多上酒。” 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美酒,今天是来选花魁的,不是喝花酒的,没人的注意力会放在吃喝上,这刘公子一来就要酒喝,果然与众不同。 伙计不敢多言,躬身出门。 刘知易则跟几个熟人一一招呼完,然后开始拼酒。 他不是馋酒,而是身体空虚。刚刚在林花房中练功,耗损不少,腹中饥饿,如果不是来赶场,他现在大概已经开始在王府大吃大喝了。 先敬一圈,都是一口喝干,五碗酒入肠,浑身舒坦,吐出一个长长的酒嗝。 叫一声:“痛快!” 众人也被感染,纷纷称赞刘知易爽快。 只有谢韫不合时宜:“如此痛快,值此盛宴,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着头,做什么诗啊,要做也不会在青楼做。再做下去,他就成柳永了。 刚好楼下舞台上乐曲声响起,刘知易转移话题:“快看,开始了!” 两个力士敲响一面大铜锣,一面大鼓后,一个美丽女子走上来,怀抱琵琶,弹奏起来。花魁大会终于开始。 青楼行业联选花魁,不止教坊八大名楼参与,大大小小的青楼、私馆都会参加。当然那些中小青楼和私馆,大多数是来凑个热闹,混个脸熟。日后参加花魁联选的姑娘拿出来,也算一点资历。花魁始终是大青楼垄断,不但因为大青楼的姑娘出色,也跟青楼自身的运作能力有关。大青楼是大平台,钱多,背景硬,客流量大,更容易捧红自家姑娘。决选之前的造势中,玲珑楼、宜春院这样的大青楼,每日贵客盈门,许多私馆则比平日更冷清,因为老顾客都被吸引走了。 台下的姑娘唱着小曲,姿色、弹唱都很好,容貌端庄中带着点哀愁,歌喉清亮中带着点凄婉,一点都不输给青楼花魁,但却无人给她捧场。刘知易站在台上,看着楼下端着银盘的美婢在人群中穿梭,没有一个人叫住她将金花、金叶放在盘子上。 “这是谁家姑娘?” 四大才子中的王铄问道。 一旁的侍女叹道:“她叫楚儿,小字润娘。不是哪家的,是汴媪养的租女。” 王铄疑惑:“汴媪是谁?未曾听说。租女又怎么讲?” 王铄是江南人,对京师风物还没有十分熟悉。 侍女解释:“汴媪自称汴郡人,家中豪富,养了许多假女,培养出来后,租与各家青楼、私馆。她家不开馆,却做宴饮助兴之事,歌舞、女子、乐工只要与她说一声,就能齐备。汴媪贪财,寻常宴饮就得三锾(十八两),烛火燃尽则止,续烛则加倍。” 王铄大开眼界,果然是京城,还有这种生意。养姑娘不陪客,租给别家私馆,还组织宴饮,一根蜡烛时间收费十八两银子。 王铄叹道:“这么说,这位楚儿姑娘,即便中了花魁,也要租出去?” 侍女点头:“无非租的多一些。汴媪得的钱多一些。” 听完,已经捏起金花的王铄,手又放下了。他救不了这个姑娘。 只能叹息一声:“可怜。” 侍女也叹息一声:“何止可怜。” 王铄道:“姑娘何意?” 明显这姑娘后面还有故事。 侍女道:“楚儿姑娘,年方十四。她是去年死掉的令宾姑娘的妹妹,姐姐刚死。假母就迫不及待把她拉出来。” 谢韫皱眉:“令宾姑娘多大?” 侍女道:“令宾姐姐是可怜人,寿数不足双十。离玲珑楼不远,同住南曲。去年暮春病重,让丫鬟扶到台阶前看花。见花瓣凋谢,自知时日无多,作诗一首,让童子送去给五年来及第的郎君和举子们看。接着摆开宴席,当晚来了聊聊数人赴宴。” 谢韫皱眉:“尽是薄情郎。她写了什么诗?” 侍女还能吟诵:“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 谢韫叹息一声,没几口气了,邀请友人来话别,却只来了三五个。男人如此薄情! 侍女继续道:“席上,令宾告知众人,她命不久矣,求众人在她死时,以诗相送。假母不悦,恨令宾不曾讨要丧葬费。令宾死后,果然收到数封书信,皆是挽词。假母大怒,将诗词扔到街上。” 谢韫怒道:“好一条有辱斯文的母大虫,就没人管管?” 养的女儿不能赚钱了,收到的诗词便一钱不值,扔到街上,弃之如敝履。 侍女叹道:“这种事多了,管不过来的。” 楚儿一曲唱罢,没有得到一片花瓣,泫然欲泣。 谢韫不说话,将自己手里的一片金叶子给侍女。 侍女明白,匆匆出门下楼,很快有一个美婢端着的银盘上多了一片金叶,将银盘端到楚儿面前放下。 谢韫看向众人,众人面色如常,又看向刘知易,只见他一边吃喝,一边听曲,怡然自得。更加不悦,男人真是无情种! 楚儿开场之后,相继又有几个姑娘登台,都是貌美、歌甜,动人的年轻姑娘。每人都有伤心事,侍女能一一道来。听得多了,谢韫都不再动容,偶尔叹息两声。 侍女见她的说辞让客人们不愉悦了,很快闭嘴,不在显摆。 终于等到大青楼的姑娘们出场,载歌载舞,场面立马不一样。刚才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很好,唱的也很好,水准之上,可惜在场面上就输了一筹。等到这些大家姑娘开唱,又感觉之前的那些姑娘,唱的虽好,可却有些僵硬,是一种练习生的好,是工业化模式造就的标准的好,而现在这些姑娘唱的,更像是专业歌手,富有美感。编曲、作词让人耳目一新,曲都是新曲,词都是新词。刚才那些姑娘唱的,大都是一些老词,刘知易甚至听到他写的几首词都被唱过。 几家私营大青楼之后,表演又上了一个台阶。教坊司几个青楼登场,丽香院、浣纱院和洗翠院的姑娘先后出场,给众人献上了一场鼓舞盛宴。比之私营大青楼,编曲、奏乐水平相当,唱词功力不分伯仲,可词文却更胜一筹,是几首新词,显然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不像词工的作品,更有情怀一些。 大青楼登场后,楼下的士子们手里的金花快速消耗,很快就有一百多士子投出了金花金叶,但分到每家头上,依然只有可怜几片到十几片不等,让人怀疑能不能拼出一朵完整的花来。 终于到宜春院出场,刘知易暂时放下手里的筷子。 谢玄看过来:“刘兄。如果猜得不错,怜月今天该唱你的词了吧。” 刘知易也这么觉得,所以才专心来听。 “见笑,见笑。” 刘知易谦虚道。 众人都道:“静候佳音!” 佳音很快响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急雨一般的琵琶声,将所有人的情绪立刻带了起来。 第八十五节 花魁大会(2) “这是柳善才弹的!” 谢玄认出弹琵琶的人,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乐工柳龟年。 只闻琵琶声,不见弹着谁。弹琵琶的人面前遮着一面白纱帘幕,一丈高左右的白纱,将身后坐着弹琵琶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个影子。 前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歌声响起。 声音洪亮,马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柳龟年唱的!” 谢玄说完,从旁边的幕布后,一个器宇轩昂的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不是柳龟年还是谁。 柳龟年虽然是乐籍,但他可是这个时代娱乐界的天皇巨星,他一出场,楼下的士子们很多都不淡定了,这些士子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太学学子,这群人大多都在各种场合,见过柳龟年。 即便没见过,柳龟年本身的实力放在那里,桓帝活着的时候,他是皇宫里的常客,各大王公之家排队相邀。皇帝死后,煊赫一时的柳龟年才回了平康里,因为皇宫也好,王公之家也好,三年都不能动音乐。可即便不能在王公贵族之家表演,柳龟年依然受人追捧,开始在各大青楼中表演,而他的名气每每能吸引到那些在家中无法听到音乐的王孙公子。所以各家青楼都愿意用高价请他,却不一定请的动。 柳龟年唱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边唱边弹琵琶,曲调跟以往又不相同,显然这首刘知易送给怜月的赋,又被重新编曲了。而且水准似乎更高,柳龟年是乐籍名家,平康里作曲第一,或许这次新曲就出自他的手,一改以前的急雨之音,此时变成了哀婉缠绵之音。 随着柳龟年的弹唱,他刚刚走出来的白色幕布后,一个影子摇曳,舞姿曼妙梦幻。 柳龟年一曲唱罢,场面一度寂静,他的唱腔,编曲,弹奏,都是顶尖的,在座的都是行家,对他们来说,这是听觉的盛宴。 唱完之后,幕布被翻转过来,竟然是活动的木架子支撑的。幕布背后,架子上垂着一架秋千,上面正坐着一个戴面纱的姑娘,不是怜月还有谁? 台下的叹息声连成一片。 洛神赋改编的《月神赋》短短几天,传遍夏京内外,传唱度极高,不光是宜春院在唱,一些普通歌女在酒楼、茶馆里也唱,但所有听过的人都知道,这首赋是太学大才子刘知易爱慕宜春院怜月姑娘所做。 刘知易的名声,洛神赋本身的文字魅力,加上在座才子们比常人更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们对怜月的容貌充满了各种美丽想象。十分期待能见到怜月真容,可惜怜月一直戴着面纱,没想到今天花魁大会上,竟然还戴着,让人遗憾。所以许多士子不免惋惜,叹息声连成一片,反面也说明这段时间怜月的人气之高。 各种版本的《月神赋》怜月都唱遍了,反倒是今天花魁大会她不唱,全程给柳龟年伴舞,还是在幕布后伴舞,只见一个影子。 怜月荡着秋千,面纱偶尔掀起,露出后面一闪而过的俊俏面容,更加抓人的眼神。乃至都没人发现,悄然间一群莺莺燕燕走到了外围。 乐曲重新响起,柳龟年的琵琶,怜春的瑶琴,怜风舞剑,怜花舞扇,怜香的水袖,给荡秋千的怜月烘托了一个欢快的背景,一改刚才《月神赋》的清冷和梦幻,将观众拉回了人间。 怜月终于唱了起来:“蹴罢秋千……” 新词!没人听过。 谢韫马上看向刘知易,刘知易尴尬的笑笑,还是他抄的,宜春院压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唱。 怜月已经唱完上半阙:“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将一个在自家后花园,无所顾忌欢悦玩乐的少女形象衬托出来,此时哪里有什么月神,只有一个豆蔻少女。 “好词!” 谢玄赞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有谢韫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刘知易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唱完上半阙词后,柳龟年拿琵琶跟怜花交换了扇子,扮翩翩公子,在众人外绕了一圈,走到了怜月身旁。 怜月一惊,匆忙跳下秋千。这一跳,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意设计,面纱被挂在了秋千绳上,露出了真容,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 其实怜月长得并不比其他青楼的花魁高多少,容貌到了一定程度,看着就只有“漂亮”两个字,很难用高下来区分,只能看个人的审美。但怜月经过这么多天的宣扬,有月神之名,观众对她的期待无疑是最高的。此时看到的,是一个娇俏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失望,而且经过唱词的渲染,他们看到了一种生动,跟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同,这是一个人间少女的青春气息,仿佛月神下凡,成了一个女孩。 如果没有这首词铺垫,恐怕许多人都会觉得怜月的容貌,跟他们想象中的月神有差距。不得不说,宜春院果然是专业的演艺场所,他们最合理的利用了刘知易送的这首词。 怜月容颜曝露之后,愣了一下,让众人都看到,却又不让众人都看清楚,然后就掩面而走。 走着戏步,边走边唱:“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 一溜走到了秋千后的幕布后,继续唱着:“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突然掀开幕布一角,露出脑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青梅,青梅在鼻子旁,枝叶稍稍遮住脸庞,若隐若现。 终于结束了,可当所有人都撤下去的时候,观众才意识过来,纷纷爆发欢呼,花魁大会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反应过来的士子们,开始狂撒手里的金花,拾花的美婢们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如同四处翩飞的蝴蝶。 “此词好极!” 谢玄赞叹。其他才子也都符合。还一一敬刘知易喝了一杯酒。 谢韫却有些不太高兴,始终阴沉着脸:“有才又如何,才子多薄情!” 怎么冲我来了? 刘知易纳闷,没得罪谢韫啊,两人没见过几次面,都没机会得罪。 谢韫皱眉:“这也是你做的?你对怜月可真好!” 谢玄接话道:“看来才子还是有情的。” 谢韫哼道:“怕不是多情吧。” 谢玄向刘知易报以一个尴尬和歉意的眼神,仿佛是替弟弟道歉。 “别人都只唱一首,何以怜月可以连唱两首。” 沈权不解的问道。 侍女说道:“听说是玉扣姑娘让了一曲给怜月。” “还可以这样吗?” 沈权皱眉,这明显不公平。 侍女似乎也不满意:“这有什么办法,花魁联选,本就是教坊八楼首倡,规矩都是人家定的。” 听着似乎有潜规则之类的,想一想,没有奇怪。青楼又不是官场,才不会讲什么公平。 王铄好奇道:“什么规矩?” 侍女道:“按说每家只能唱一首,时间倒是不限制。可这次教坊上三楼和怡红院连台选魁,她们答应只唱一首,却要让一首给怜月。教坊司不是明显偏袒自己人嘛。” 原来芙蓉楼、牡丹楼和芍药楼,这次跟怡红院杂糅在一起选,这意味着她们只捧一个人,牺牲了三首歌的名额。愿意只唱一曲的条件是,给怜月多加一曲。分明就是在捧怜月,教坊司当真一条心? 刘知易可不相信,顿时对这个玉扣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选花魁让曲,连金川郡主都敬告刘知易不要跟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只见上三楼和怡红院的姑娘们陆续出场,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瞬间吸引了刘知易的注意力,因为这女子手持宝剑,竟跳起了剑舞。 “是个高手!” 刘知易第一时间发现。红衣女子舞剑,舞姿是极美的,但招式凌厉,绝不是舞蹈有的效果,里面夹杂了武道气息,这女子是个武道高手! 一个武道高手,匿身青楼,这本身就有问题。 接着看到一个跳舞的姑娘,舞姿摇曳,如柳枝一样摇摆,浑身上下仿佛无骨一般。 “好腰肢!” 谢玄赞叹。 刘知易点头,这确实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舞姿,没有之一。这女子功底深厚,虽然看不出有没有武功,但舞蹈功底绝对是深厚。 今夜一直比较沉默的徐介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忧色。 刘知易知道,徐介是担心怜月。 老实说这两个女子一亮相,刘知易也觉得怜月有危险。 上三楼果然名不虚传,把他们当家花旦都派出来给玉扣搭台,这几个花魁明显都有争夺大花魁的实力,却甘愿放弃,怜月确实有些危险了。 谢玄见状,大概是为了分散徐介的焦虑,提了一个建议。 “眼见花魁即将选出,大家作首诗如何,待会送给花魁。” 徐介长叹一声,这时候远处传来钟鼓声,徐介率先开口。 “玲珑楼里初更时。” 起首平平无奇,只点名了时间,显然徐介没心思作诗,只是随意应景。 谢玄看向刘知易:“刘兄是客,刘兄先请。” 示意他先接。 几个人都看向他,尤其是谢韫,目光灼灼,让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人有什么问题。长得挺好一个江南佳公子,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正好楼下表演赢得了满堂彩,红衣剑舞,白衣柔舞,还有一个绿衣姑娘手扶瑶琴。周围几个男乐工吹奏着笙箫,还有一个童子在敲鼓。鼓声悠悠,美人舞的热烈,一刚一柔。 两个跳舞的女子仿佛比赛一样,热烈的剑舞行云流水,婉若游龙,无骨的柔舞身形妖娆,透着力量。 “台上美人斗腰肢!” 刘知易接了一句。 “好。” “妙。” “高!” 三人赞叹完后,苦笑起来。确实做的很好,就是不好接了。 谢韫鄙视了他们一眼。 “我来接!” 说完张口就道:“风流才子多情义,留作明日做挽诗。” 谢韫明显还放不下令宾之死,为其鸣不平。一个风流佳人,双十而没,一些才子就只送去一些挽词,还被鸨母给扔到了大街上。 谢玄皱眉:“令姜!不要捣乱。” 令姜是谢韫的小名,这首诗是以四大才子的名义,送给之后的花魁的,令姜续的这两句,明显是捣乱。 谢韫闷哼一声:“我改一下好了。” 说完沉吟片刻。 台上突然响起琵琶声,玉扣终于弹琵琶了。 夹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的玉扣,明艳动人。她也长了一双丹凤眼,让刘知易不由得跟金川郡主对比。金川郡主的大丹凤眼上,有两条细细的弯眉,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艳感,而玉扣的丹凤眼较小,而且眉毛柔和许多,没有那么细,两弯柳叶弥合了丹凤眼的锋利。郡主的脸型是瓜子脸,看着就威严,而玉扣的脸型却是鹅蛋型,进一步中和了丹凤眼带来的凌厉。整体看起来,郡主是高贵冷艳,玉扣则是整体明丽中稍待一丝凌厉。 玉扣弹起琵琶后,很快开始唱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一开口就惊艳,唱的好,词更好。 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候,刘知易尴尬的摇头,怎么又是他抄的词。 被谢韫看到,惊讶道:“又是你写的?” 第八十六节 花魁大会(3) 刘知易叹息一声,算是回答。 谢韫面色不悦。 马上接了两句诗:“嗅罢青梅撒花迟,尚有青杏待金枝。” 这句诗,前一句是说刘知易的,刚才净顾着说话了,竟然忘了给怜月投票,他那朵金花花瓣还放在玉碟中。等到玉扣开唱后,他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忘了撒花了。后一句说的是自己的哥哥谢玄,谢玄旁边的玉盘中是金枝。谢韫的诗词意思是,不要叹息没给怜月投票了,后面的玉扣也值得投,而且更好,值得一根金枝。 刚才闲聊中,已经知道,不止谢玄有金枝,这次会试的前三名都有金枝。金花、金叶都是巧匠打造,然后可以装在金枝上形成一朵花。虽然花魁是以谁得到的花瓣多为胜,可只有拿到金枝的姑娘,才有机会攒成花朵,所以会试三甲其实有权力判花魁归属。 谢玄点了点头,认可了弟弟这次的续诗。 台上玉扣的唱词是不是引起欢呼。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这些词无一句不美。 收尾“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却带了一丝哀伤,将诗意彻底引发。 “好词。” “好词。” “好词啊!” 四大才子异口同声称赞,他们是行家,他们说好,那就真的好。 刘知易更知道好,苏东坡大大的名作,不好才怪。 在楼下士子们的欢呼中,金花、金叶狂撒,而且一根金枝也被送到了台上,不知道是哪位送的。 此时在后台,怜月已经失神了。看着台上完全不输给自己的表演,她懵了。之前玉扣托人告诉她,会让给她一首曲,她可以多唱一曲。让正在《月神赋》和《蹴罢秋千》两首诗词间为难的宜春院一下子不用选择,可以两首都唱。还以为玉扣放弃竞选花魁了,打算卖一个人情给同在教坊的宜春院,谁知道玉扣竟然也唱了这么一首让人惊艳的好词。不知道出自哪个才子之手? 最让怜月慌神的是,她没有收到金枝。金花瓣,金叶子都收了不少,可没有金枝,就没有做花魁的资格。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次会元是谢玄,第二名是嬴悝,第三名是一个太学才子,这些人宜春院都请到过,招待周到。在他上台之前,三根金枝,一根都没送出去,怜月以为至少有一枝会给他,谁料竟然没收到。 她突然觉得,可能被玉扣算计了。玉扣故意让她唱了两首好词,词都是好词,可连在一起唱之后,没有了主次,反而混乱。反倒是玉扣,一首词到尾,伴舞,配乐都是上上,更让人印象深刻。难道玉扣是故意的? 可是她跟玉扣素来没有矛盾,两人幼年一起在教坊中习艺。那时候怜月是犯官女儿,出身名门,根本不认命,性格孤傲,没有什么朋友。玉扣为人低调,不喜争斗,反倒跟怜月能处在一起,是怜月幼年为数不多的朋友。后来两人分到两座青楼,分道扬镳,渐渐没了来往。这次花魁大会前,玉扣让曲,让怜月记起了童年的友谊,颇为感动。却不想这可能是诡计! 清影很快上场,怜月继续看着,继续等着。 清影上台后,场中又是阵阵骚动。毫无疑问玲珑楼选出来的花魁,肯定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而这个美人此时只穿着轻纱,身材曼妙,脚上更是连鞋都没穿。怜月不由鄙夷,私馆就是私馆,哪怕是玲珑楼这样的大青楼,也轻佻艳俗。 刘知易在二楼,一开始坐着,当清影开始跳舞后,他慢慢站起来,趴在栏杆上。 清影是美人儿无疑,但他看的不是美人。老实说,花魁大会到现在,当东道主玲珑楼的花魁清影压轴出场,他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一夜看了数十个美艳女子,对美已经没有感觉。 他站起来是因为清影的舞姿,这女子长相艳丽,一双狐狸眼长在菱形脸上,清新脱俗。但她的舞姿却十分魅惑。动作很大,扭胯,提臀,斗肩,一反常态的夸张。好似每一个动作都在挑逗台下血气方刚的年轻才俊。 可是刘知易一点都不感到媚俗。每一个动作,设计的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动作,都将女子身体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时而是高耸的削肩,时而是扭动的腰胯,时而是踢开的长腿,就连翻身到底,倒卷起的脚尖都很美,配合着狐狸眼勾着人,媚而不俗。手持一柄团扇,时而遮挡,将舞姿中暴露的不美恰到好处的遮挡一下。 就连配乐都不抢戏,虽然乐器组成很多,有大型编钟一样的打击乐器,有笙笛这样的吹奏乐器,有琴瑟这样的弹拨乐器,但每一段舞蹈,都只有一种乐器慢慢带动,轻的似乎让人都没感觉到乐声,只有心随着乐声慢慢沉浸在舞蹈中。 老实说,刘知易被这一段舞蹈征服了,他觉得这是今天晚上最好的舞蹈,没有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盛大歌舞一曲连着一曲,有些审美疲劳,清影这一段独舞,连唱都没有,反倒让人印象更加深刻。一直到她跳完,刘知易都趴在栏杆上。楼下的士子们有同样感触的应该也不少,此时许多人都在撒花。 曲终人未散,清影终于跳完,送上舞台的金花一片,很难说跟前面的玉扣和怜月谁多谁少? “刘兄!” 当刘知易回过神来,徐介在身后呼唤。 回头一看,他们已经将手里的金花金叶放在了玉盘中,跟谢玄的金枝放在一起。 刘知易疑惑:“这是要送上去?” 清影已经下台了,此时送上去,算谁的? 徐介道:“送给怜月姑娘,刘兄意下如何?” 还可以补票? 他不了解,他没意见,他也是来为怜月投票的,谁叫他在宜春院白嫖过,而且还得继续去,欠尤所为和谢忠的账还没还上。 刘知易点点头。 徐介松了一口气。 谢玄拿起玉盘,交给身后的侍女:“去送与怜月姑娘。就说是徐介徐公子送的。” 徐介脸上一喜,接着苦笑摇头。 然后十分坚定的对侍女说道:“说是刘知易刘公子送的。” 怎么落到我头上了? 谢玄将好事放在徐介头上,是为徐介讨好怜月,毕竟徐介与怜月算是旧识,当年两人的父亲都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就认识。虽然那时候两人都小,谈不上什么友谊,可父辈的命运,让他们相互同情。所以谢玄乐得让徐介得一个人情。 可徐介却推给刘知易,就让人疑惑了。 徐介叹道:“殿试之后,在下不打算留京。” 众人恍然大悟。以徐介的才华,殿试肯定能拿一个不错的名次,可以进入翰林院。有父辈的名望、人脉,磨砺几年,就能生成大学士,最后进入内阁,这是一条光明大道。中了进士之后,出了留京做翰林编修这样的小官外,就是下放外地任职,可以直接从县令做起,在地方上也算是大权在握,可以好好施展一番。但外放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很难通过在地方上积累政绩,最后进入内阁,成为宰相。 这不是什么明规则潜规则,而是上百年的政治发展形成的。做京官,更接近皇帝,接近权力中心,因此更容易被皇帝熟悉,提拔进内阁顺理成章。在地方上,除非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否则很难进入皇帝耳中。因此京官比地方官清贫,但前途更加远大,但凡有抱负的才子,都会选择留京。当然想要留京,也需要运作,以徐家的背景,只要徐介考上进士,留京不难。 可他却选择外放,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没人劝阻,因为这肯定是徐介深思熟虑,早就决定好的,甚至可能是家族觉得的也说不定。 徐介离京,他跟怜月关系再好,对怜月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刘知易意识到,徐介将人情都卖给他,是想将怜月托付给他。 徐介这么看好我吗?我给外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很靠谱? 刘知易腹诽着,却没法拒绝。就当多一个红颜知己,也不犯法。对一个青楼女子,照顾一二,也不违反他的原则。 也没给刘知易推脱的机会,谢玄摆摆手,侍女马上端着玉盘出去了。 怜月在后台已经心如死灰,清影这段舞,以她行家的眼光来看,是极好的。虽然心中暗骂她媚俗,为了赢花魁,不择手段。可却不能否认,这段舞蹈很动人。从收到的金花金叶就知道,绝对不比她少,最关键的是清影也收到了一根金枝。 几个姐姐已经在拼花朵了,怜月瘫坐在一边,懒得动一下。没有金枝,再多的花瓣,也组不成一朵花。 突然敲门声响起,一个端着玉盘的侍女走进来。 “怜月姑娘。这是刘公子送来的。” 怜月坐着没动,只瞅了一眼玉盘,马上激动的蹦起来。 “刘,刘公子!” 双目含波,这种恩情,不以身相许说不过去啊! 第八十七节 花魁大会(4) 此时楼下开始喧哗,没投出金花的士子们,此时在商讨把金花投给谁,每一朵花瓣都是要投出去的,不可能带出去换银子,他们也不屑这么做,要换,早就换了。花叶一共不到三百,每一片都价值千金。 侍女们很忙,士子们呼来喝去。 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金花金叶才都送了出去,接下来,还得等一会才能揭晓结果。 玲珑楼为了让士子们不至于无聊,台上又上了一群歌女,唱歌跳舞。青衣小厮们开始川流不息,将美酒佳肴开始送到每个士子的桌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结果终于出来了。 怜月最终当选本届大花魁,所得花瓣只比玉扣多了两片,比清影多了三片,可谓是险胜。 对这样的结果,士子们也没什么质疑,毕竟最后三场表演,确实技压群芳,谁当花魁都实至名归。更何况,怜月还多唱了一首好词呢。 曲乐远去,这些读书人更多记得的,还是那些词文。哪怕配乐在百年后失传,这些词文也能流传下去。 等待结果的时候,许多士子都已经开始讨论到底是那首诗词更好,站哪一边的都有。有的觉得是《蹴罢秋千》更生动,其中的女儿态让人难忘,让人记起那个青梅竹马的她。有人说《花褪残红青杏小》更好,让人读之怅然,感慨人生无常,境界高远。也有人认为《月神赋》绝妙,词里的月神比怜月真人还让人神往。 花魁大会在一段急促的鼓声中结束,此时已经是深夜。 楼下的才子们,在一个个美婢的招呼下,渐渐离席。 刘知易收到了一封童子送来的信笺,是怜月写来的,邀请刘知易今晚去宜春院小酌。 刘知易拒绝了:“请回复怜月姑娘。她今日累了,回去好生歇着。明日我去给她庆贺。” 怜月之前,玲珑楼的侍女已经招呼过,邀请众人晚上留宿。 此时已经深夜,太学回不去,王府去不了,因为王府所在的皇城早就关了城门。 刘知易选择留宿玲珑楼,不去宜春院的原因,倒不是不想去。而是他还欠着尤所为一顿花酒,今天去了,下次就没机会还债了。虽然靠刷脸,他现在大概率也能像柳永那样,去宜春院白嫖,可是有些不好意思。刚好他们邀请,明日就带着尤所为一起去,了了尤所为的花魁梦。 谢玄他们不愿意留宿,却打算陪刘知易喝点酒。 方才花魁大会期间,刘知易一直不停吃喝,也跟他们碰过几杯,但都不够尽兴 刘知易这几天练功十分勤勉,修为进步极大,消耗同样极大,身体仿佛沙漠一样干涸,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饥渴状态,他这样大吃大喝,很快就消化掉了。甚至连水分都吸收干净,连个厕所都没上过。刘知易感觉到他快摸到武进士的边了,或许再修炼个一两日,他就能破境,成为武道进士。 玲珑楼给几人换了一个房间,一个很雅致的房间,四周纱幔帘拢,处处透着画意。 这是清影的闺房,没能当选大花魁,她依然是玲珑楼的花魁。 几人刚刚就坐,清影素面朝天就出来了。 穿了一身白衣,披着湿湿的长发,刚才沐浴过。 肌肤细嫩,透着淡淡的血色,没有一点瑕疵,有一种健康的美。 这只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孩,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却已经练了一身本领,站在女性世界的潮头,很快就要走上她人生的巅峰,接着盛放几年,便很快凋谢。 刘知易颇有些同情。 “这位就是刘公子吧。刘公子辛苦了。” 清影似乎认识四大才子,所以先向刘知易施礼。 刘知易回礼:“姑娘才辛苦了。” 那样一场比赛,虽然只跳一场舞,可在那么大压力下,体力消耗是非常惊人的。 谢韫接话道:“清影姑娘说的是,为别家花魁费心思写那么多诗文,确实辛苦。” 刘知易尴尬不已,确实,他抄的几首诗词,为怜月和玉扣的表演都增色很多。但对清影却没有好处,谢韫此时点破,让他在清影面前有些难堪。不由感到困惑。 我确实不曾得罪这个谢韫啊!他似乎对我颇有成见,多次针对我。 谢玄面色不悦:“令姜!” 谢韫撇了下嘴,不在说话。 谢玄又向清影告罪,刚好借花献佛:“吾等方才作了首拙作。此时就当酬谢姑娘款待,赠与姑娘。” 清影连忙感谢。她之所以败北,输就输在没有一首压得住阵脚的好诗词。花魁大会之前,玲珑楼耗费重金,倒是收了几首不错的诗词,演练许久。可当知道宜春院的怜月得了一首《月神赋》之后,玲珑楼的妈妈王团儿看过从宜春院抄来的诗文,马上认定如果清影也唱词,根本没有胜算。索性另辟蹊径,幸好她的舞是名家谢阿蛮为她所创,干脆放弃与舞蹈配合的唱词,重点突出这段舞蹈。运气很好,不但怜月唱了两首好词,接着玉扣竟然也唱了一首惊世之作。这几首诗词,如果放在平时,都是能传唱开来的佳作。但放在一起,密集出现,反而冲淡了惊艳之感,更衬托出她的舞蹈。 所以后来虽然输了,但也输的不多。怜月这次准备太充分,一首《月神赋》让她声名大噪,占了太大优势。可惜她的容貌,压不住《月神赋》的华丽辞藻,人间女子都压不住,除非真正的神女,没人配得上那首赋。所以怜月将那首生动活泼的《蹴罢秋千》放在最后,恐怕也是打算用这首词中的小女儿态来跟神女形成反差,让人留下印象。否则直接掀开面纱,对她容貌给予厚望的士子们,恐怕更多的是失望。 在清影看来,怜月留下那首《蹴罢秋千》来给《月神赋》造出的势头收尾是绝佳的。 清影看向刘知易,她已经打听到,今天怜月和玉扣所唱的佳作,都是眼前的刘知易所作,不由让人惊叹才气纵横。有些有名的才子,打磨诗作好几年,才能得一首勉强能传唱的佳作,为了一首好诗,不知道要抓掉多少头发。《月神赋》这样的神作,刘知易竟然能信手拈来,短短时间连出三首。不由让人感慨,人的才华竟然能到这种程度,老天当真不公。 谢玄明白清影的小心思,也不介意,笑道:“这首诗,徐介兄、刘兄和舍弟三人合作。不知清影姑娘能否分辨出来?” 此时谢玄,刚刚拿起婢女送过来的笔,开始在窗旁红墙上题词。 清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见谢玄写完,蹙起眉头:“贱妾猜不出来。” 徐介在一旁提示:“在下惭愧,只起了个首。” 起首平平无奇,这首诗全靠后面的诗句提着,否则就是打油诗了。 清影轻轻念诵,“玲珑楼里初更时,台上美人斗腰肢。嗅罢青梅撒花迟,尚有青杏待金枝。” 念了一遍之后,马上说道:“刘公子所做,应该是第二句‘台上美人斗腰肢’,那后两句就该是谢公子所做了。” 谢韫马上不服:“莫非是后两句不如那一句?” 清影摇头道:“后两句明显是第三人所做,所写乃刘公子与谢会元。刘公子与怜月交好,嗅罢青梅撒花迟,说的应该是刘公子。谢会元手握金枝,后一句说的就是谢会元了。既然这后两句不是刘公子所作,当然是谢公子您了。” 一听清影的解释并没有直接说他做的诗文不行,只是从字里行间读到了诗词描写的角度,从而分析出不是刘知易所做,他脸上的表情才变好。 见谢韫似乎对刘知易有成见,清影善于处理这种情况,马上招呼大家入席。 “贱妾不胜酒力,就自荐做个席纠。先饮一杯,诸位公子请随意。” 众人陪了一杯。 清影扯出了一个话题:“听说朝廷要对岭南用兵,不知真假?” 莫谈国事,在青楼中没有约束力。每天晚上,各家青楼中都会有一群朝官宴饮,国事是必谈的话题。 用兵岭南,恰好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除了会试考题是这个之外,这几天不断传出消息,都是关于岭南的传闻。 听说岭南出现了一个女王,统一了大荒林中残余的南蛮部落,建立了一个国家,自号南国,正磨刀霍霍想要抢回岭南。 谢玄道:“道听途说,德之弃也。” 这是一句儒家经典名言,针对的是小说家,道听途说的小说家,因此被儒家打上了不道德的标签,声名扫地。如今在官场上,只能做御史,其他个衙门,都没有小说家的容身之地。 清影不悦:“谢会元当罚!” 她是席纠,她开了话题,大家就该畅所欲言,谢玄一句话将话题终止,确实该罚。 谢玄很大气:“在下失言,认罚。” 清影又道:“听闻刘公子辩法折服名士嬴悝,莫非刘公子转修法家了?” 话题到了另一个热门,殿试前,嬴悝和刘知易在太学的辩法上。 第八十八节 兼修的弊端 “转修法家?” 刘知易稍微一想就明白为什么有这个疑问了。 诸子百家可以兼修,但兼修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兼修很难达到正宗的威力。那日董封发狂,儒家二品的学正孟曾用法家法术镇压不住,三品的法家掌院郭镇辅却能控制住董封,就是因为郭镇辅的法家真言更加纯粹,威力甚至胜过二品的儒家用出的法术。这还是儒家,本质上能毫无障碍的兼修百家的百家之师儒家。其他学派之间的兼修,威力影响更大。刘知易明面上的身份是医家弟子,兼修法家,理论上很难达到一个很高的成就,可他却在辩法中赢了法家名士嬴悝,所以别人怀疑他抛弃医家,转修法家正宗很合理。 清影震惊:“莫非公子只是兼修?” 刘知易点头。 以一个不适合兼修的学派,兼修法家还胜过法家名士,这天资未免太恐怖。 四大才子也十分震惊,面面相觑,一声叹息。 谢玄道:“刘兄误入歧途了。你当修法家,医家虽然也是正道,到底不比法家,长于治国理政。” 当医生还是当律师,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都是高薪职业,都很前途远大。 刘知易笑道:“医家治病救人,与治国理政没有高低之分。” 清影也叹道:“刘公子大才,还是修法家合适。不枉费才华。学医,医一人一身,学法,能匡扶天下。” 刘知易道:“大医医国,医家也能匡扶天下。” 这句话他都不信。当年他师父方闻问告诉他这句话的时候,刘知易脑子里想起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弃医从文,要把国人骂醒,可老先生骂了一辈子,也没把任何一个人骂醒,真正让过人醒悟的是异族铁蹄的无情践踏,以及仁人志士的浴血牺牲,靠嘴皮子救过,鲁迅先生都做不到。所以他压根不相信什么大医医国,医生就好好去看病,去挽救生命。治国有治国的学派,医生去治国,那是不务正业。 众人见刘知易嘴硬,也不硬劝。 又转到风流艳事上来。 清影问:“听闻刘公子为玉扣姑娘做的那首词,是回绝词?” 这首词今天以前,别人都没听过,表演过后,马上传开。清影刚才在后台亲口问过,得知了这首词的来历。原来是拒绝玉扣示爱,这明显是玉扣的小手段,没想到刘公子竟上当了。要知道如此容易,她早就写求爱诗了。以前多次邀请,刘知易都婉拒,人家玉扣直接送信,面都没见,就得了一首好词。 刘知易苦笑:“见笑见笑。” 说到玉扣,玉扣就来了。 屋外响起一个声音:“贱妾玉扣,请问刘公子可在里间?” 清影撇了刘知易一眼,提醒道:“刘公子这次可别让人笑了!” 这是提醒他不要上当。 刘知易冲外面问道:“玉扣姑娘有何事指教?” 玉扣道:“贱妾准备回院里。敢请刘公子移步想见。” 刘知易想了下,没有拒绝,离席走到屋外。 虽然刚才台上已经见过玉扣的容貌,可是近距离想见,突然就感觉心跳加快,可是非常奇怪,他并没有对玉扣有什么企图,玉扣的容貌也并不比林花、怜月更好。 压下奇怪的感觉,问道:“姑娘何事?” 玉扣美目热切的看着刘知易,十分大胆,看的刘知易颇为尴尬,想闪避,又觉得落了威风,哪有男人躲避美女的眼神,于是就这么直勾勾互相看着,互相脸都红了。 玉扣终于开口:“是来向刘公子致歉的。擅自唱了公子的词,多有冒犯。” 唱都唱了,道歉有什么用。 刘知易也不太在意,版权是苏东坡先生的,他只是剽窃,都该向苏先生道歉。 摆摆手:“勿须介怀。” 玉扣又道:“公子高义。贱妾心里过意不去,敢请公子改日去怡红院,贱妾一定好好当面感谢公子。” 此时系统提示音响起,刘知易顾不得看,先回绝了玉扣。 “感谢就不必了。姑娘今日辛苦,早点回去歇着吧。” 玉扣作出一副很挺好的样子,点了点头:“不打扰公子了。” 说完转身离开,背影透着遗憾。 就要走过转角楼梯口处之时,刘知易突然叫住她:“玉扣姑娘留步。” 玉扣回头:“公子有何吩咐?” 刘知易尴尬笑笑:“姑娘厚爱,在下不能辜负,改日当登门一会。” 玉扣眉目中透出惊喜:“贱妾随时恭候大驾。” 玉扣很快走下了楼梯,刘知易却皱起眉头,改变主意是因为刚刚看过了系统,系统发了一个新任务。 【接受邀请,赴约怡红院。】(任务完成条件,去怡红院赴约。任务奖励:10000积分。) 如此简单的一个任务,奖励积分竟然高达一万,哪怕有公主的敬告,刘知易也无法拒绝。 接受了邀请后,刘知易却有些不安。这破系统,万年装死,此时突然触发了任务,不知道祸福吉凶。 回到清影闺房继续喝酒,几轮之后,天已经亮了。 谢玄他们大醉,被玲珑楼的伙计送上了马车。 把这些人一个个安顿好,就剩下刘知易和清影二人。 刘知易告退,他今日得去一趟宜春院,然后回王府练功。 清影留住他:“公子以为,贱妾舞姿如何?” 刘知易道:“精妙绝伦。” 清影马上道:“贱妾原为公子舞一曲。” 刘知易婉拒:“姑娘累了一天,该早些歇着。” 清影道:“谢公子体谅,改日为公子献舞,望公子莫要推辞。” 刘知易想了想,清影的舞蹈跳得确实好,赏心悦目,看看无妨。 接受了:“不敢不敢。” 跟清影分别,打马直接去宜春院,他可不敢直接回太学,他还不敢确定儒家弟子是不是放过他了。 拜托宜春院的小厮前去太学请人。他则在怜花房中小憩,一夜未睡,以他武夫的强大体魄,倒不至于熬不住,就是有些瞌睡。 一觉睡到下午,最近每天晚上练功、花魁大会,时差有些乱了。 几个室友已经被请到了,就在梅园中。 第八十九节 天生虚谷(1) 结果尤所为又不在,他还真是没有艳福。 当宜春院的小厮,带着刘知易的信,去请人的时候。 除了尤所为其他几人都在炉亭,正认真的做学问,尤其是李园,趴在显微镜上,仿佛石化了一般。他家传疫病学,显微镜对他的帮助可能更大,因为他可以直接看到病菌,并且在刘知易的指导下,开始科学的研究细菌、病毒等微生物,配合他的医道修为,能研究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已经升入内舍的尤所为、许多福都没搬走,他们主动申请,继续住在外舍,当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内舍弟子。尤所为和许多福的榜样在前,其他人放榜后十分刻苦,不到深夜,没人回宿舍。 结果斋仆张衡,带着信跑去炉亭,一个招呼,几人马上放下研究,逛青楼来了。搞科研,哪里有喝花酒重要。 几人到宜春院,刚刚傍晚,西斜的阳光还很强烈,通报之后,被带进梅园。 刘知易见到他们之后,几人十分热情,许多福上来就捶了他一拳,责问他为何这几天不见人影。 刘知易感叹,顺便问起儒家找他的事情,几个人室友都很奇怪。 儒家弟子确实天天找他,可是态度都很客气,不像刘知易担心的那样,不像来找麻烦的。 不及细问,几个花魁就来了,怜月摘下了面纱,几个室友忍不住偷看。 刘知易看得出几个花魁脸上满是倦容,强颜欢笑,她们昨天熬到半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不断有客人登门祝贺,没有工夫休息。 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匆匆吃完之后。刘知易善解人意的劝几人早点休息。 大家从善如流,各自招待老相好去闺房。 只有刘知易,熊纨没有走,怜月和怜花也都在,四人目光交流一番。 怜月低下头,一脸娇羞,怜花一笑,主动拉起熊纨离开。 梅园是怜月这个大花魁独享的花园,当了花魁之后,她就搬出了花楼,独占了梅园。 所有人都走了,她轻声对刘知易道:“奴家伺候公子沐浴。” 刘知易没有拒绝,昨日练功出了一身汗,来不及洗就去了花魁大会,大吃大喝,沾了一身酒气,回来又困了,睡醒就到了这里,一直没机会洗,现在是该洗洗。 伺候刘知易洗浴的,其实是青梅,怜月只安排下去后,自己就去了卧室。 青梅带着好几个丫头,忙碌半天,伺候刘知易沐浴更衣。 洗完之后,刘知易换了一身丝绸亵衣,十分轻柔,仿佛没有穿衣服一样。略有些尴尬的被青梅带进怜月的卧室,怜月已经上床。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掀开床帘,爬上罗床,钻进了怜月的被窝。 怜月颤抖着身体,却一点都不退缩,只提醒一声:“公子怜惜!” 刘知易嗯了一声,将怜月紧紧搂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怜月顶着一对熊猫眼,看到昨夜使坏的男人正呼呼大睡,不由懊恼。 真像怜花姐姐所说,他还真的练了一晚上武功,还吹嘘他有八品的修为。 怜月不由又气又笑。 出门碰见送客的怜花,发现怜花哈欠连连,竟然跟她一样倦怠。 一问才知道,真不愧是同窗,刘知易和熊纨一丘之貉,那熊纨竟然跟怜花谈了一晚上心,连床都没上,给怜花讲了一晚上妇女养生法。 两姐妹相视一笑,越笑越忍不住,最后笑的前仰后合。 日上三竿,刘知易睡醒后,不敢久留,拍马赶往王府,本来计划昨天就回来的,结果耽误了一天。 …… 太学,法家拂士院,郭镇辅宅。 郭镇辅终于出关,一场舌战群儒,超水平发挥,畅快淋漓,却消耗过大。乃至晕了三天,之后就闭关,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关了。出关后的郭镇辅双眼澄澈,整个人的精神纯净无暇。 “掌院。您入二品了!” 一旁守护的法家二号人物,学谕商平惊呼。 郭镇辅却面色如常,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日刘知易嬴悝辩法,辩出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恢宏的法理,引动诸子阁共鸣,在场五千学子感悟。郭镇辅没有那些年轻人那么冲动,他最后接受这个法理,可一旦接受,就极为坚定,不会动摇。 之后儒家前来论道,多个高手车轮般斗他,非但没能将他的法理动摇,反而更加的坚定。有这个强势的法理支撑,又有儒家适逢其会的上门助他磨砺法理,他多年没有进境的修为,终于冲破了那层铁一般的玄关,从三品步入了二品。 因祸得福,因为破关之前,跟儒家恶斗了一场,将心中激荡的戾气消磨干净,他现在心灵澄澈如同美玉,无垢无尘。 此时一个弟子突然跑进来:“掌院,不好了。学正来了。” 学正孟曾,也是儒家掌院,来者不善。 郭掌院神色不变,轻轻点头:“请他进来。” 孟曾进来的时候,郭镇辅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了,手边还放着茶杯,好像一直在喝茶。 “学正大人到访,可是又要找下官论道?” 孟曾看了郭镇辅一眼,既意外又合理,郭镇辅突破二品了。 冷哼一声:“你个老顽固,顽石一般,谁要和你论道!我来问你一事,刘知易在哪里?” 郭镇辅道:“你找他做什么?” 孟曾道:“不管怎么说,刘知易都是我太学学子。我怕他的医者仁心,被法家锋锐伤了。用儒家中正之气,帮他调理一番。” 郭镇辅冷笑:“你怕是打算用儒家的仁道代替他医者的仁心吧。导他入儒家!” 孟曾冷哼道:“儒家是大道。别家弟子兼修儒家也好,转修儒家也罢,作为掌院我很欢迎。就是你个老顽固要转修儒家大道,老夫也支持。” 郭镇辅道:“你如果承认想导他入儒家,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孟曾正色道:“君子坦荡荡。老夫刚才已经说了,欢迎他转修儒家。” 郭镇辅道:“你保证不会强行导他入儒家?” 孟曾道:“若士子心向儒家,作为学正,定当支持。” 郭镇辅叹口气,懒得跟孟曾纠缠这个问题,儒家人说话,就这么气人,就是不肯明确一点告诉你是或者不是,绕来绕去,云山雾罩的。明明就想要,可就是不说,虚伪的紧。 “你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郭镇辅道。 孟曾皱眉:“莫非他转修法家了?” 郭镇辅道:“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无耻。就算你导他修儒家,我法家还许他来兼修。” 孟曾解释:“老夫说了,刘知易一心入儒家的话,老夫——” 郭镇辅摆手打断孟曾的解释:“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你到底找我干什么,你堂堂太学学正,要在这京城找个人,应该用不着我帮忙吧!” 孟曾哼道:“帮忙倒不用。我有一事不明,那刘知易似乎在躲着儒家。这是何故?” 他二品境界的中庸之气,也隐隐起了波动。实在无法理解,刘知易为什么会躲着。他找刘知易,是为了他好。 郭镇辅面带嘲讽:“亏你还是学正,亏你还是儒家掌院。” 孟曾这次被怼,罕见的没有驳斥,而是严肃的问道:“你知道缘由?” 郭镇辅摇头:“他是怕了你们儒家了。” 孟曾沉默了片刻:“他惧怕儒家?有什么根据!” 郭镇辅闷哼一声:“证据?你去至公堂看看就知道了。” 孟曾终于明白了,不用去看,他知道至公堂里一群儒家子弟在跟法家弟子论道。自从刘知易和嬴悝辩法之后,为了驳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条法理,儒家弟子不下千人自发前往法家,每天都高调挑战法家弟子。不止学生,他这个掌院,是第一个跑来论道的,不过他跟郭镇辅一场论道,谁也没能奈何谁,三品以上,意念坚定,道心似铁,很那破灭。可那些学子不同,许多人就在这样的论道中,破碎了道心。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破而后立,未尝不可。他们还年轻,如果能破而后立,反而更加精进。魏无暇就是自废纵横家,然后修兵法,才成为一代宗师的。 可不怕,是站在太学高层的立场,如果站在普通学生的立场,他们不可能不怕,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前来论道,这些都是儒家的精英。刘知易可能因此怕了,所以才躲了起来。 孟曾又朝郭镇辅作揖行礼,就像那天论道之后一样。 那日刘赢辩法后,孟曾从吕公宅赶回诸子阁探查,发现情况后,第一时间跑到法家兴师问罪,跟郭镇辅一场论道。 虽然他没能胜过郭镇辅,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却将郭镇辅逼迫的很辛苦,几乎到了极限。毕竟他是二品,郭镇辅只是三品,两人放开手脚,道心碰撞,郭镇辅压力是非常大的。结果郭镇辅非但没有记恨他,反而在论道之后,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告诉自己,刘知易是一个天生虚谷之人! 郭镇辅曾经两次看到刘知易身上十分正宗的法家真气,以他三品修为的法眼都看不透。这种情况,要么刘知易是一个真正的法家,要么修为超过他,要么就是儒道天才,天生善于兼修别家,且达到了极高境界。但这个可能,郭镇辅不敢相信,第一次匆匆一撇之后,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那天刘嬴辩法之时,他再次确认,这次绝不会看错。刘知易身上,确实是纯正的法家真气,没有一丝医家气息,以医家兼修法家,能到这种程度,是不可能的,只有儒家才有一点可能。 刘知易年纪轻轻,从未修过儒道,因此不可能是一个儒道高手,只可能是天生的天才。 郭镇辅没有隐瞒,在论道之后,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孟曾。 让孟曾十分敬佩,这样的天才弟子,确实是天生的儒家大才,但修行其他学派同样是大才,郭镇辅发现之后,并没有藏私,将刘知易的情况告诉了最适合修炼的儒家,这份公心,孟曾自觉自己不会有。 第九十节 天生虚谷(2) 当听到郭镇辅的说法后,孟曾心中震惊,气息波动,久久不能平静。郭镇辅都看不透真伪,法家是善于辩伪求真的学派,法家掌院都分辨不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除非刘知易正修法家,否则郭镇辅不会看做。这说明,这个刘知易当真是一个奇才,小小年纪,将择善法修炼到了极致。 儒家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儒家不修小术,只求大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儒家修行之法中,有一个重要方法叫做择善法,就是不断学习别家长处,融入自身修为,所以儒家学子都是兼修狂人,因为兼修本身就是儒家修行的重要方法,仅次于“三省吾身”的省身法。 只是孟曾有一个巨大的疑惑:“刘知易既然是儒家弟子,为何不入仁德院,却选择拜入悬壶院?” 这很奇怪,刘知易进太学,考的是医科。 郭镇辅冷哼一声:“要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孟曾想了想,认为只能是这样。 虚怀若谷,是儒家修行中一个重要的心境,只有在儒家三品知天命后,才能修成这种心境。可是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虚怀若谷的心性,修行不耻下问,学习一日千里。普通人,不止是儒家,其他百家都一样,年轻之时,往往自命不凡,以我为尊,很难低下头向其他百家求学。除了天生虚谷之人,还有生而知之之人,天生怀德之人,这三人称为三大天生真儒,都是儒道天才。 儒家第一个圣人“儒”,是一个天生怀德之人,之后三代圣人,“仁”“义”“贤”都是天生虚谷之人,都悟透儒道,成为圣人。天生虚谷之人,每代都有,且最后都是修为精深的儒家大贤。 至于生而知之之人,只在传说中,圣人也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孟曾压下儒家又要有大贤出世的激动之情,规规矩矩朝郭镇辅躬身下拜,一揖到底。 “郭掌院公心,老夫佩服!” 孟曾当时就作揖到底。 如果郭镇辅发现之后,不告诉儒家,而是直接将这个天生虚谷的儒家天才,直接强行导引到法家,没人会知道。这样儒家就少了一个大贤,法家则多了一个大家。 孟曾当即就坐不住了,回到儒家后,马上派出儒家上舍、内舍弟子,到处找刘知易,自己还亲自去了一趟礼部,请礼部帮忙寻找。礼部是儒家的大本营,礼部官员中,小半都是太学仁德院出身,必须认他这个掌院,还有一半是外地士子,但同样认他这个儒道前辈。 刘知易是天生虚谷的儒家天才,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不能耽误下去,一方面是耽误刘知易走上正确的道路,另一方面万一刘知易真的悟出了医家或者法家的真谛,入了医家、法家,或者其他家,那就悔之晚矣。对于天才来说,不能用寻常之理度之,史书上那些一朝闻道的传说可不是假的。 可是孟曾找了三天,始终没能找到刘知易。怀疑刘知易藏身岭南王府,孟曾不敢派人强闯,只能派人在王府门前盯守。也不是要他们把刘知易抓回来,而是好言交代,让他们见到刘知易后,请他回儒家。 直到昨天,终于才收到确切的消息,刘知易去了玲珑楼,参加花魁大会。很可惜,当日许多太学弟子参加花魁大会,偏偏没能看到刘知易。 花魁大会结束之后,孟曾还是没找到刘知易。刘知易明显在躲着儒家,他不知原因,特意来请教郭镇辅。 原来刘知易是害怕,担心被儒家弟子抓住论道。 …… 就在外界热火朝天找他的时候,刘知易却在抱着小情人练功。 有些失望,武道修为似乎遇到了瓶颈,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法让气血进一步提升。 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嗑药,吃几颗百牛丹,借助丹药的作用,冲破瓶颈。刘知易很犹豫,百牛丹很珍贵,他只有十颗,有些舍不得,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他打算再等等,多试试,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再选择嗑药。 在床上修炼果然不是什么正经方法,境界低的时候能投机取巧,境界一高,单单刺激本能,都不用刻意压制,身体自己就平复了。武夫的身体,拥有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所以武道修炼的正道还是反复搬运气血、淬炼体魄。武道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有苦修才是正道。不像文道,修的是精神意志,天赋强者,可以一日千里,甚至有人一朝顿悟,就能领悟大道。不过武道有武道的好处,只要你付出汗水,总有回报。日复一日的淬炼身体,气力就日复一日的持续积累。 在王府住了一日,然后就离开了。这次直接回家,因为已经到了年底,明天就是除夕。如果不是担心儒家纠缠,刘知易早就可以回家了。回王府待了一日,跟郡主确认,门口再也没有儒家弟子盯梢之后,刘知易才大胆回家。 不止他一个人回家,还带上了岭南王的亲传弟子,自己的师姐方戎女。 方戎女也要回家过年,哪怕她家里没有爹。 借了王府的马车,跟方戎女一起回春风亭。 经过王爷多次运功条理,方戎女的武道修为已经是进士,血气旺盛。可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弟。我想我爹了!” “方先生还没有消息?” 方戎女点头,方先生进了荒林,从此失去音讯,岭南王搜遍岭南,都没找到他的消息。 刘知易叹道:“放心,先生不会有事的。” 这种安慰苍白无力,可他实在没有好的理由。 “师弟。过了年,我要去岭南!” 这件事之前就说过,岭南王同意让她跟大军一起南下,更多的消息一直没有。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真的发兵岭南。 两人说着,不久就到了十里亭,先送方戎女回家,然后才折返回自己的家。 第九十一节 护身符 春桃瞪着眼睛,很不高兴。 “呦,咋了,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 离别一个月,刘知易也很想家。之前接方戎女治病回来过一次,没敢进家门,担心一回去就来不及返回。 春桃哼道:“到家了先不进自家门,我家少爷什么时候成情种了?” 春桃一大早就在村口等着,刚才看着刘知易坐着马车走过,只跟她挥了挥手。没进家门就先跟戎女去了方济堂,让春桃很不高兴。 “嘿。小妮子长脾气了。” 春桃道:“哪敢呢。人家一道早等某人,结果跟别的女人跑了。奴婢是害怕您这一去回不来了呢。”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母亲穿着锦衣华服,宽袍大袖,头上插满首饰,一步一摇,身上戴满坠饰,环佩叮当。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体态端庄的走出来。 见到主母,春桃忙跑过去,扶住主母。 刘知易也马上过去:“娘。” 一声娘,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 “别哭,别哭,哭花了妆!” 母亲今日面色粉白,嘴唇血红,眉心一点胭脂,是城里流行的贵妇装。 “哼。哭花了怪你,叫你一去就不回来。上了学就忘了娘了!” 母亲斥责着。 刘知易打趣:“哪儿会。忘了娘那不得娶了媳妇再说。” 母亲笑了。 春桃急了:“夫人,你看他。这辈子都别给他娶媳妇!” 母亲哼道:“蠢话。不娶媳妇,谁给刘家传宗接代!” 春桃道:“还有大少爷啊。” 母亲道:“大少爷是大少爷。再说,二郎是读书人,现在还进了太学。不是我偏心,刘家要光耀门楣,还得靠二郎。” 春桃悄悄撇了撇嘴,主母偏爱小儿子从来不掩饰。 说着众人走回家门。 不一会儿到了房间。 “让娘好好看看。” 打发春桃去打水,母亲的眼眶又红了。 “瘦了!” 母亲标准答案,事实不重要。 “没有。” 儿子标准答案,接近事实。 母亲道:“护身符拿出来我看看。” 刘知易马上从胸口拽出护身符,镶金边的黑色薄片。 母亲接过来,拿出手帕小心擦拭。 “可得收好了。你知道这护身符怎么来的吗……” 说过一百多次了,这黑色薄片,是跟刘知易一起出生的。刘知易生下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攥着薄片,薄片锋利,把小手都划破了。 “产婆说,这是儿子心疼娘。这东西要是从娘肚子里出来,非得肠穿肚烂。” 母亲继续啰嗦着说了几百次的话。 偏爱不是没有理由的,儿子双手攥着可能伤害到母亲的利刃出生,被认为在娘肚子就有孝心。还有另一个原因,人都迷信,刘知易出生,手里攥着东西,这种异象,史书上都描写过不少。这种人最后都能做一番大事。 “光润了不少啊。你出生那会,这护身符上沾满了血污,可没现在好看。” 能不光润吗,都盘了十八年,不,过了年就十九年了。就是一根木头,现在也该盘出油水了。 “快收好吧。别让人看见了。” 屋外传来响动,刘知易马上收好。有异象这种事,自家知道就行,传出来容易惹来麻烦。所以母亲从小就不让别人知道,但她自己很关心,几乎每天都要检查一遍,担心儿子把护身符弄丢了,弄坏了。 春桃端着铜盆进来:“少爷,洗洗风尘。” 刘知易边洗边道:“娘。我大哥没回来?” 刘知难在信中说,明年会回来参加武举,举人乡试是在春天。信里没说什么时候回家,如果是刘知易,肯定赶在过年前回来。 母亲道:“哼。你大哥那个没良心的,跟你爹一样,一走就不知道回来。” 原来没回来,木讷的大哥也许想不到这些,爹又怎么了? 问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爹呢?” 母亲终于笑了:“臭小子,现在才想起来问你爹。” 虽在骂人,口气却很高兴。在竞争儿子的亲情中,父母是竞争对手。母亲愿意看到儿子明显的倾向自己。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起丈夫,母亲叹道:“你爹啊,整天净忙着马的事儿,都快跟马去过了。跟他说了,你今天肯定回来,昨晚还要喝酒,这会还没起呢。” “喝酒?跟谁?” 作为亭长,应酬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要结交。 “还能跟谁,驾部郎中!” 驾部郎中?兵部! 原来我爹找到的靠山是兵部啊,合情合理,他当过兵,去了一趟边郡,回头做起马匹生意。背靠兵部的话,这一路上确实通行无阻,因为兵部管理驿站,从京城到边郡,数以百计的驿站,是马匹往来最好的掩护。倒也不怕查,敢做马匹买卖,就不怕被人知道。 以前马匹买卖这些事情,基本上都被户部垄断,户部设置了许多榷场,跟戎狄南蛮部落之间的交易,都要在榷场中进行,龙爪山的马市就是这种榷场之一。现在兵部插了一脚,不知道户部会如何反击。 不过不用担心,这件事既然兵部敢做,就不怕户部咬一口,因为户部实在不干净。兴建无数榷场,垄断边市贸易,朝廷却收不到多少钱,他们美其名曰开市只为和戎,不为牟利。但是制衡戎狄这种事,兵部岂不是更适合去做。 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户部和兵部大佬背后角力,最后要推出刘大刀这样的底层背锅,那也死的明白,不像徐谦案那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身在官场,危机始终存在。总不能整日战战兢兢,或者因噎废食不敢上进。其实刘大刀这样,遭遇危机之后,马上主动出击,主动找上强大靠山的做法,作为儿子的刘知易是十分赞成的。 不想在大佬倾轧中死的跟狗一样,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己努力变成大佬,另一种是找个大佬做靠山。 刘知易何尝不是这样,考太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以前是计划先通过太学了解清楚官场状况,再考虑是不是通过法家入仕做官。现在有了一点意外,通过给岭南郡王治病,跟王府产生了因果。虽然双方都没明说,至少在人们记忆消失之前,岭南王不敢不管刘知易,在这期间,刘知易牢牢抱上了岭南王的大粗腿。 但刘知易一直也没放松自己的修炼。每天依然是法家、医家双休,坚持锤炼武道。只是武道进展大大落后于有系统灌顶的法家和医家,最近将修炼重心转向了武道修行。刘知易隐隐触摸到了那道门槛,无论他如何催动血气,不管是使用医家真气,还是用武道手段,都无法冲破某个玄关,血气流转到一定程度,就无法继续增强。 吃过午饭,父亲还没醒来。 刘知易跑到院中练了一趟拳脚,大汗淋漓,极度疲惫。身体到了极限,或许受到了心脏血管等组织的状态影响,他的血压不可能无限制增高,血管也不可能无限制承受血压。所以每到触及那个玄关之际,他就感觉心脏剧痛,大脑发昏,血气流转自动放缓。之后身体产生深深的疲惫。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打坐,法家、医家交替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尤其是医家真气让身体又恢复了活力,疲乏一扫而空。 又练了两趟刀,父亲才起床,看到院子里正在练刀的儿子,没有打扰,静静看完。 “哈哈哈哈。臭小子,功夫见长啊!看来去了太学没有偷懒!” 偷懒,当然没有,不过也没有太多时间锻炼,每日坚持日常而已。 “哼。我儿子怎么会偷懒。再说,去太学怎么就是偷懒,你这想法怎么产生的?” 母亲随后出屋,帮儿子怼老爹。 刘知易叹道:“可惜最近遇到了瓶颈。” 刘大刀道:“不错。快赶上你大哥了。” 跟母亲偏爱次子不同,父亲始终觉得大哥是块练武的好料。 “爹。听说大哥要回来考武举,有几成把握?” 刘知易问道。 刘大刀笑道:“你大哥你还不了解,他要回来考试,就是十拿九稳。” 刘知易点点头,他也如此觉得,大哥为人木讷,但这种人天生心无旁骛,确实很容易集中精神琢磨武道。他要考武举,那么硬实力一定已经是举人境界。 “好了。好了,你爹起来了,你们父子该吃饭了。” 学生的假期就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或者吃了玩,玩了吃,核心只有一个吃字。 “好。二郎,跟爹好好喝两杯,说说你在太学都学了什么本事。” 母亲顿时不悦:“喝喝,喝死算了。” 一边骂着,一边跑去张罗,等两父子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一坛酒已经打开。 一家人吃着饭,刘知易简单将在太学里事情说了一遍,把一家人听得目瞪口呆。 “二郎,你不是在吹牛吧?” “对,你不是喝多了吧?” 父母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才一个月没见的儿子,在太学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所以一定是吹牛,大本事没学会,竟学会了吹牛。 第九十二节 残刀 “你给王爷看过病?” 母亲吃惊的是这个。 “腿骨拆下来煮熟还能装回去?” 父亲感兴趣的是这个。 “王府大不大?” 母亲问道。 “很大。” “王爷强不强?” “很强。”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着。 母亲从岭南王府的大小,布局,屋内的陈设,问到了家里下人都穿什么衣服,事无巨细,边看边默默跟自家对比。 父亲从岭南郡王的相貌,年纪,问到王爷的功力情况,听到岭南王的身躯能情可自愈,不由暗暗吃惊,直言不输当年带他出征的曹武侯。 最后说到跟院使论医,在太学辩法,父母反而不吃惊,因为听不懂。另外更加坚定,儿子在吹牛了。他怎么可能跟太医院院使论医还难住了愿意,怎么可能跟状元郎辩法还赢了状元。 吃完晚饭,刘知易特意去了隔壁驿站。 春风亭驿站,位于刘府北边,一直延伸到三岔口,是春风亭为数不多的官方机构。占地面积广阔,沿着南街东侧延伸一百丈,进深则有两百丈,占地三百亩。里面甚至有一个空旷的马场,刘知易学骑马的时候,就在驿站马场中。 驿站正门在北方,面朝往西、往北去的官道以及那座亭子,但靠着刘府的南边开着小门,方便刘亭长进出。 驿站的老卒们都认识刘知易,笑着打招呼,还有人骂小兔崽子多久没来看他们了。 这些老卒,大多都是历年战场退下来的伤兵,不少都是刘家亲族,当年随着刘知易父祖作为府兵出征,退役后安置进了驿站,跟刘家做了邻居。都是亲戚,还是战友,所以谈不上什么地位高低,刘大刀没少跟这些老卒喝酒。刘知易也常来玩耍。 “三叔公。我进城上学了,你不知道吗?” 一个老头骂刘知易,刘知易反口道。 发须皆白的老卒这才想起来:“对对,险些忘了。来,你过来。知道你上学,你爷爷我准备了大礼,忘记送了。” “三叔公,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三叔公满脸褶子,头昏眼花,却是驿站里没人敢惹的角色。他是一个百战老卒,太祖活着的时候,他就当兵了。今年都九十八岁了,牙都不剩几颗了,却还能吃肉喝酒。就是人有点糊涂,而且—— “兔崽子,过来!” 三叔公大骂一声,中气十足。 刘知易十分不悦的走过去。 “走,跟我来。” 三叔公拉着刘知易,来到一个昏暗的营房。 房中充斥着腐臭味,刘知易叹了口气,百战老卒,无儿无女,很不容易。 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博取富贵的只是少数人,不提八柱国那种与国同休的权贵,就是刘知易家这种小乡官,都算是极好的结果了。绝大多数人其实很惨,三叔公年轻时负伤,无法生养儿女,就一辈子不成亲,都不算惨的,真正惨的是那些把一切都扔在战场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的生命。 三叔公一会趴在床下翻找起来,拉出来一个马鞍,在马鞍下扯出一张皮子。 “大朗。你爹说你要去沙场了,这是爷爷当年征战沙场时得的。” 刘知易接过皮子,展开一看,到处都是混乱的线条,看不明白。 “三叔公这是什么东西?” 三叔公哼道:“你小子不学无术,这是刀法。” “这是刀法?” 刘知易觉得更像是顽童的涂鸦。 三叔公叹道:“也不怪你看不懂,你爷爷我一辈子也没看懂。这东西啊,是那年打玉门的时候,爷爷我从死人堆里把一个大将军背出来。他临死前在马身上画的,我问他这什么东西,他告诉我是残刀法。后来将军没活下来,死在路上。我把他埋了,马也没留下,翻雪山的时候,我把马杀了,想着是这是一套将军留的刀法,就把皮剥下来。可惜是残的,练不出名堂。你要去沙场,送给你,要是能悟全刀法,没准你也能当大将军。” 老爷子说着,完全把人认错了,认成去北方从军的大哥。刚才明明都告诉他自己考上太学,可对方转眼就忘记了。 刘知易看了看刀法,是一堆用血画出来的混乱的线条,莫非真的是一套残刀? “好了,三叔公。礼物我收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刘知易叠起刀法,立马就走。 “哎。你小子,爷爷还没跟你讲战场上的事呢,有大用,能保命!” 刘知易已经消失没影,每次来,这老爷子都拉着他讲半天故事,一开始还很有兴趣,可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故事早就听了几十遍,每一次都没有新意,实在是不想听了。 逃离驿站,手里牵着一匹战马。 驿站的马厩中,养着一百多匹好马。以前,这里最多也就二三十匹马,大多数还是驽马,如今鸟枪换炮,显然不可能是朝廷拨款。这是刘大刀把驿站当成贩马的中转站了。北方三大边郡,沿途数百驿站,如果每座驿站都这样,足以养几万匹马。不过刘大刀不可能掌握这么多驿站,他也就是在春风亭和附近几个驿站有门路,但春风亭靠近夏京,所以他是这条贩马线的终端。 骑着马直奔方济堂。 小师姐一个人在家,刘知易不放心来看看。 门开着,屋里看着也打扫过。院子里没人,喊了一声也无人应。 直接推门进了师姐的闺房,门没有关。 “师姐?” “你在不在?” “没有洗澡吧?” 一边问一边往里走,终于在床上看到她的身影。 “咦。师姐,学会打坐了?” 老王爷一直没教过方戎女学武,此时见到她打坐,刘知易以为回来前不久老王爷新教的,自己还没问过。 方戎女正盘坐在床上,无心向天,面色通红,强烈的气息流动。 “师姐?” 刘知易轻轻喊道,方戎女没睁眼。 “师姐!” 刘知易大喊一声,感觉到不对劲。 师姐不会修炼,连打坐调息都不会,可气血旺盛,比刘知易强的多,现在这身上的气息让人惊恐,就是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刘知易有些怀疑方戎女走火入魔了。 大步走到她跟前,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血气涌动,几乎要喷薄出体外。伸手一摸,她额头滚烫。 “师姐,醒醒!” 刘知易抱着她的双肩摇晃,怀疑她走火入魔了。 方戎女突然睁开眼睛,双目血红,一掌拍在刘知易胸前,刘知易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拉成长长的血线。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戎女突然一惊:“师弟!” 血红的双眼恢复正常,飞奔过去,将师弟扶起来,扶到她的床上。接着又是扎针,又是掐穴,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刘知易睁开眼睛。 “师姐,你刚才怎么回事?” 刘知易醒来后马上问道。 方戎女心中突然被触动,他都被我打昏了,醒来问的反而是我,难道他? “师姐!” 刘知易加重语气。 方戎女刚才太吓人了,刘知易不可能不关心。至于他的身体,受了点内伤,不过要不了命,医家真气具有极强的疗伤效果,尤其是对自身来说,效果更明显。 “我,我也不知道。” 方戎女有些不知所措。 “我进来的时候,看你在床上打坐,谁教你的?” 方戎女仿佛忘了一些事情,神色迷茫的回忆起来,慢慢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今天一直在坐堂,一直没有病人。后来我有些困倦,回来躺了一会。我梦到我坐在一个山坡上,就这么坐着,身上血液急速流动,非常舒服。醒来后我就学着做了一下,结果你就来了,就把你打伤了。” 梦中悟道?这故事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会被看做天生的武道奇才。但发生在方戎女身上,刘知易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血虫。 “师姐,你梦里的东西,别乱尝试。” 方戎女点点头,刚才的尝试,让她突然神志不清,把师弟都打伤了,叫她尝试她也不敢了。 刘知易却很好奇,梦里记起一套运功方法?这应该是血虫死去的前任主人的功法吧,听说前主人也是一个武道高手,不知道这功法威力怎么样? 虽然很好奇,但刘知易是不敢去尝试的,方戎女刚才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南蛮的功法,还是别乱碰的好。 刘知易一边交代,一边打坐调息。一边调息,一边摸出刚才那本残刀刀谱。 看着上面毫无规律的线条,突然感觉似乎有些玄机。 之前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现在一边运转真气调息,一边继续查看这本刀谱,感觉自己的气息跟刀谱上的线条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相互干扰。让刘知易不由想起了太学书库里的一些秘籍,那些高手亲手写下的秘籍,都隐含着高手们的气势。难道这刀谱也有? 小心求证,输入一丝真气,结果真气一进入刀谱,竟然被刀谱上的线条绞的粉碎,让刘知易受到了一丝小小的反震。 “呼——” 这刀谱不一般,刘知易暗想。 “这是什么?” 方戎女看见刀谱后问道。 “一本刀谱,不全,残篇!” 刘知易解释着。 方戎女哦了一声,然后歪着头看着刀谱上的线条,手指不自觉的比划着什么。 刘知易皱眉,你能看懂咋的? 第九十三节 戎女恨嫁 刘知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到方戎女的手指上出现三寸长短的红色刀气,在空中画出一条条诡异的线条,一如刀谱上的线条一般。 方戎女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手上的刀气越来越凝聚,仿佛变成了一把真实的血刀一般。 刘知易能清晰感受到这股气势,这股气势带给他一种决绝、忘我、赴死,但又辗转萌生出一缕生机的感觉。仿佛一个将军决战沙场,身陷重围,完全不想着逃出去,而是燃起最强的战意,准备赴死,最终忘我的与敌军一场血战,反而侥幸逃过了一命。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明白三叔公给的这套刀谱,根本不是什么刀法残篇,而是一个将军九死一生,向死而生后的一种领悟。残刀指的是刀谱的名字,将军奋起一搏的时候,连自己的刀都已经断成残刀,根本没想着生,只想着战斗,最终却生还下来。生死之际,大彻大悟,用血画出了这些领悟,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否则将军一定能在上一个层次。 刘知易一边思考,一边观察。方戎女手上的刀气越来越厚重,她也开始感到吃力,但她还在比划,最终那道刀气从血红变做暗红,最后变成黑红,黑的发紫,激发出强烈的气势,刀气周围的空间仿佛开始扭动。方戎女终于比划完了刀谱上的线条,承受不住一般甩开手臂,黑紫色的刀气顷刻间喷薄而出,击中旁边的墙壁,咔嚓一声,墙壁上出现一道整齐的切痕,咔——擦,仿佛一扇门打开一样,裂缝从墙面蔓延到了屋顶,半间房屋被切成两半。 方戎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血色褪尽,重新苍白起来。 “师弟,我感觉被掏空了!” 方戎女叹道。 能不空吗?放了这么大一个大招! 刘知易顾不得感慨,一把拉住她的手。 “赶紧走啊!” 奔出房间之后不久,站在院子中,眼睁睁看着半间房屋倒塌下去。 惊魂未定,小心的检查屋子。 三间正屋,方戎女住的西屋倒塌了半间,中间的大堂和方先生住的东屋完好无损。院子里没有厢房,方戎女只能去睡方先生的卧室。 幸好剩下的两间半房子完好无损,十分坚固。刘知易跟方先生学过医,知道方济堂实际上是周边的工匠自发给方先生盖起来的,没人收工钱。没想到不要钱的房子,竟修得如此良心,料是好料,工也是好工,没有任何偷工减料。 帮方戎女收拾完能用的东西,都搬进方先生屋子之后,天已经很晚了。 “好了。我得走了,你记住了,不准试做梦梦到的玩意。” “那你这本刀谱呢?” “也不要随便试,除非你想睡大街。还有,这是我的刀谱对吧?” “对。” “你学会了,对吧?” “对。” “你回头教给我。” “好。诶,你不会吗?” “这个不是会不会的事情,这个是——哎,跟你说不清楚。回头见!” 刘知易深受打击,他觉得方戎女眨眼间领悟残刀刀法,这无法用血虫或者王爷帮她运功条理来解释。血虫不过是增强了她身上的血气,王爷条理身体,不过是增强了她的体魄,帮她压制了血虫,让她能多活几年。 可这领悟能力绝对是天赋。 方戎女见刘知易径直走出大门,追问道:“你的马?” 刘知易刚才是骑马过来的,明明就隔着一条街,他还要骑马。 “哦,马是送你的,我来的时候,专门给你挑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方戎女笑逐颜开。 方戎女感慨道:“可我现在用不上啊!” 刘知易道:“等过了年,你回岭南王府的时候,用得着。” 方戎女道:“你还是先骑回去吧。” 刘知易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区区一匹马不值一提。” 方戎女闷道:“这么大一匹马,我怎么养得起嘛!” 这点给忘了。 “那我骑走了,帮你寄存在驿站,我给驿丞打个招呼,你要用的时候,直接去拿。” “好。” 刘知易骑上马离开方济堂。 第二天一大早,刘知易早早赶来。 “师姐,昨晚没做什么梦吧?” 方戎女道:“没有。昨天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 刘知易点点头:“那以后睡前练一练刀法,这样才睡得香。” 方戎女摇头:“不练了,太累了。” 刘知易看着她,面色苍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心疾的时候。 “我给你把把脉。” 脉象很虚。 “师弟,饿!” 气虚,还饿。 那一刀威力这么大! “到你去吃好吃的。” “好!” 两人快快乐乐出门,刚走了没多远,路边几个玩耍的小孩看到他们,突然朝着方戎女大声唱歌。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 “去去去!” 刘知易赶开他们。 突然身后传来呜呜声,方戎女蹲在墙角哭了。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作为一个西戎女子,在中原腹地从小就受欺负,没有人跟她做朋友,连小孩都欺负她。锅肯定不是小孩的,而是大人的。小孩们唱的,往往就是大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 只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方戎女可不会哭,小时候她会跟小朋友打架,刘知易以前一直以为她脾气野,今天才见到,她其实很脆弱。 “师姐,别哭了。” 方戎女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不肯抬起头。 “这些人眼瞎了。你哪里丑?” 刘知易说的是心里话。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方戎女丑陋,有戎人的大眼睛,挺鼻梁,但面孔的轮廓却没有戎人那么硬朗,跟中原人一样圆滑、柔和。以前苍白的肌肤,在心疾治好后,也没有那么病态,而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怎么看都不丑! “你说真的?” 方戎女抬起头,眼睛中水气弥漫,说不出的可怜。 刘知易把她拉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戎女抽泣道:“那你会娶我吗?” 刘知易好像听过这句话,又好像没听过。 还真不好回答:“师姐,我还要练武!” 练武是不能破身的,刘大刀三十以后,练到武举境界,才敢娶妻生子。如今五十多了,两个儿子才二十出头。岭南郡王如今已经八十多,可长子还不到三十。女人不只影响武者坚定的意志,还会造成精血流失,是武道大忌。女人真的能影响男人拔刀的速度。 方戎女眼中露出绝望:“你果然是骗我的。” 你到底有多恨嫁啊? 刘知易感慨,却不敢给她什么许诺。 “做小也可以的。” 方戎女可怜巴巴的说道。 一个大眼睛,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姑娘,告诉你哪怕做小都行,谁能抵受住这种诱惑。 只能勉为其难:“师姐。岭南郡王五十岁才娶妻,要是我五十岁的时候,你还没有嫁人,我就娶你怎么样?” 方戎女大眼睛眨了眨,仿佛在算计,然后用力点头:“你不要骗我!” 刘知易笑道:“怎么会呢。放心好了。” 方戎女嗯了一声,满眼闪烁着幸福。 “现在去吃饭。” “嗯。” 两人很快找了一家羊肉店,店里羊肉做的极好,偶尔路过的戎狄商人都会在这里吃羊肉。 两人各自要了一碗羊肉,刘知易很快就吃饱了,但方戎女竟然没饱。 “再来一碗!” 地主家的儿子,羊肉还是吃的起的。 结果她还是很快吃完。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刘知易有些不敢相信了,谁能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顿饭能吃七碗羊肉。 方戎女小心看着刘知易:“还有点饿。也可以不饿的。” 又吃了一碗羊肉,确定她吃饱后,两人一起回家。 方戎女一脸心思。 刘知易好奇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方戎女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吃的太多。其实我平时吃的很少,今天太饿。” 刘知易随口道:“吃的下就行。” 方戎女又道:“师弟。是不是我吃太多,你就不敢娶我了?” 刘知易颇有些尴尬:“你这小脑子整天想什么呢?” 两人都沉默了,一直走回方济堂,也没开口。 吃饱喝足,方戎女气色好了很多,刘知易猜测血虫能激发血气,让人血气旺盛,血气要靠食物补充。方戎女今天要吃七碗羊肉,可能跟昨天血气消耗过大有关。那本残刀刀法,一刀就耗尽她的血气,让她从气血旺盛变的虚弱。 这种刀法不太适合久战,总不能跟人拼杀的时候,一刀过后马上去吃七碗羊肉补充一下。可这刀法威力确实很大,一刀拆屋,用来拼命倒是好使。就像领悟这种刀法的那个大将军,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忘记生死,拼死一搏,反而可能绝处逢生。 “师姐。你教教我昨天的刀法。” 刘知易请教,这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方戎女皱了下眉头,想了一下,手指尖涌出血红色刀气,不及发出,就收了回去。 “你学会了吗?” 方戎女问道。 “什么?” 刘知易一懵。 “你还没教呢!” “我不是给你演示了?” 方戎女也懵。 刘知易叹道:“师姐,你得告诉我怎么行气,怎么聚气。” 方戎女摇头:“我不会啊。” “那你怎么使出来的?” “就这么使出来的啊。” 说着手指做剑,剑气凝聚在指尖。 刘知易纳闷了,方戎女并不是笨蛋,她确实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学会残刀刀法,也不知道如何运用,但只要她想,就是能用出来。 “算了。我自己领悟吧。” “师弟,我头晕。” “我把把脉——你这是气虚。刚才就演示了两下,消耗这么大!” “我困了。” “你睡吧。我也该回去了。” 此时已经中午。 方戎女问道:“那你晚上还来我这吗?” 昨天刘知易是吃完晚饭过来的,但今天不行。 “今天大年三十,我不回去,我娘会打死我的。” “哦。” 方戎女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刘知易看她神情又哀伤起来。 “你又乱想什么了?” 方戎女幽幽道:“想我爹了。” 方戎女以前一直以为跟她爹关系不好,父女俩交流很少,方戎女常在方先生背后抱怨父亲。 刘知易不知道是因为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女突然分开,还是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但心里颇有些不忍,相比父母,方戎女这个过年才十五岁,从小被人孤立,外表坚强,内心卑微的姑娘,可能更需要他陪伴。 叹道:“师姐。要不你进去睡觉,我在院里练武。” 第九十四节 武道进士 方戎女高兴道:“好。” 随即又担心道:“不会我睡着,你就走了吧?” 刘知易摇摇头:“等你醒了我再走。” 方戎女放心去睡觉了。 刘知易开始在院子里参悟刀法,没道理方戎女能领悟,他领悟不了。有方戎女昨天的示范,刘知易猜想这刀谱上的线条,应该是行气路线。只是他无法将杂乱的线条对应的行气路线,跟身体的血脉对应起来。 参悟一会刀法,然后练习两趟拳,一趟刀,精疲力尽后开始盘膝吐纳医家真气,然后吐纳法家真气,法家真气让人的精神清晰,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参悟刀法。之后再次练拳、练刀。 如此循环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极限,无论医家真气如何运转,身上的疲惫都无法消失。 师姐一直睡着。房中偶尔有声音传出,一开始刘知易还进去观察,发现是说梦话。 “又说梦话了?” 刘知易刚打完拳,很累,一边喘息,一边听到方戎女又开始讲梦话,讲的声音还很大。 “不对。出事了!” 刘知易一个箭步冲入房间。 方戎女此时蜷缩成一团,在床上不断抽搐,一边抽搐,一边还喊着“饿”。 刘知易赶紧跑到床边,看到此时的方戎女,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方戎女的身体枯瘦,皮肤包着骨头。 刘知易心里马上闪过“癫狂”“反噬”两个字,看到方戎女此时的模样,他已经理解了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她身上的血虫失控了!正在疯狂的噬主,吞噬主人的血肉。 刘知易马上抱住她,用力摇晃,试图唤醒方戎女的意识。 可是对方双目无神,面容呆滞,配合一张枯瘦的面孔,让人不寒而栗。 “师姐!”“师姐!”“师姐!” 刘知易大叫着,却依然无法唤醒她。 狠了狠心,效仿范进中举中的方***起巴掌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这次打醒了? 但她双目血红,看到刘知易竟扑过来,刘知易此时一只手搂着她,防不胜防,另一只手只能勉强挡一下。结果方戎女直接抱住这只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手臂顿时一痛,这不算事,接下来发生的,让刘知易无法接受。方戎女咬住他的手臂,可手臂上却没有血流出来,血都流进了她的嘴里,她竟然在嗜血! 刘知易无法接受,这让他想起史书中对蛮人的描述“茹毛饮血”,没想到是这么血腥。 刘知易另一只手上来,抵住她的脑袋,使劲将她推开。可是方戎女力气极大竟然纹丝不动。 刘知易只能用尽全力,全力催动血气,但他全力搬运的血气带来的强大力量,依然抵不过方戎女的力气。此时他顾不上其他了,用《潮汐术》搬运气血的同时,悬壶真气全力运转,拼命控制血液加速流动,带来更磅礴的气血。 如果是平时,气血运转到了一个极限之后,刘知易就会受到压力反制,头脑发昏,无法继续,可这会儿,一方面是方戎女正在快速吸取他的血,造成血气外漏,体内血压得到释放,结果血气强度一直在攀升,已经超过了以前的极限。 就当勇士气劲和悬壶真气全都运转到极限,刘知易隐隐感觉到血气上涌,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他继续咬牙坚持,这会儿已经算是拼命了。 方戎女的头终于一点一点远离自己,可嘴依然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刘知易的头开始发昏,他不知道是失血太多,还是血气运转到了极限。他依旧强提一口气,搬运血气继续提升一丝,悬壶真气也被压榨的再次稍微上升,急速流转的悬壶真气,此时在周身激发出几乎可见的气场。 “啊!” 刘知易觉得自己即将坚持不住,但还是无法推开方戎女。不知道是急中生智,还是病急乱投医,刘知易突然灵光一闪,手里出现了一颗红丸,正是百牛丹。 红丸入口,运转真气化解药力,雄浑的气血不断喷涌而出,流遍全身。 刘知易没想到,此时他身上的气血压力已经超过了极限。用他的理解,血压早就超过了正常人能承受的极限,突然百牛丹又一刺激,气血瞬间失控。他感觉气血瞬间炸裂开来,全身的血气沸腾。 碰的一声,血气冲破了血脉,浑厚的血脉在悬壶真气的气势相互融合,在周身渐渐浮现出一个扭曲的血色人影,接着人影突然爆炸开来,强烈的气浪将刘知易和方戎女炸的倒飞出去,两人终于分开了,同时晕倒在地。 刘知易醒来的视乎,躺在自家床上,头昏脑涨,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渐渐清醒,想起之前的经历。 “少爷,你醒了?” 在一旁打盹中睁开眼的春桃,看到刘知易睁开眼睛,既疲惫又惊喜。 刘知易道:“我师姐呢?” 春桃顿时不喜,我看了你一天,你睁开眼就问别的女人。 噘嘴道:“在府里。” 刘知易放心下来,家人把方戎女接来了。 可又不放心家人了:“我师姐没惹出什么事吧?” 春桃摇头:“没有。嚷着饿,吃了半只羊,然后睡了。” 一听到吃,刘知易感觉也很饿,咽了口唾沫。 春桃哼道:“少爷想吃什么,我去弄。” 刘知易道:“稀粥就行。先给我喝点水。” 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春桃出去了,他盘坐在床上调息。 身体很虚,但很轻松。血气顺畅,仿佛没有任何阻滞一般,随心而动。 不由长叹一声,因祸得福,没想到本就到达一个极限的武道,机缘巧合之下突破了。 刚才情急,没有察觉。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方戎女吞噬他的气血,让他气血外泄,之前一直无法持续增强的气血力量,成功突破临界,终于突破了关卡。 刘知易打开系统确认。 【武道】 【角色】(武) 级别:九品进士 职业:刀客 刘知易心中感慨,他终于超过父兄,成为刘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武道进士。武道已经小成,突然刘知易有些失去方向,接下来该朝哪里使劲呢? 第九十五节 娘家来人 春桃很快端来一锅粥,她亲自端进屋里,刘知易从门缝瞥见屋外站着大莲。但进屋后春桃一口咬定这锅粥是她亲手熬的。 一锅粥刘知易喝了个精光,然后才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他算是理解方戎女一连吃七碗羊肉的尴尬了。 方戎女住进刘府,算是来对地方了。 除了大年三十那天,她跟刘知易双双被从方济堂抬回来外,到了正月,天天大鱼大肉,吃的不亦乐乎。 那天被抬回来的时候,请了大夫,给他们两人的诊断都是气虚体虚,让父亲十分生气,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刘知易知道,他怀疑刘知易跟方戎女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这是武道大忌。母亲倒是无所谓,只是对方戎女不甚满意,她觉得她儿子娶一个戎女,实在太丢人,所以对方戎女没有了好脸。 之后几天,刘府天天宴客,刘知易和方戎女成了一对吃货。 刘知易不但大口吃肉,还大碗喝酒。不是他贪杯,而是感觉喝酒后,神清气爽。这是因为酒精是人体能分解的物质中热量最高的,同等重量的酒精比脂肪的能量更高。他刚刚在武道上有了突破,此时身体急需补充气血,酒精相当于大补之物。 “师姐。给你!” 正月初三,又一场宴席之后,刘知易偷偷来到刘府厨房,拎着一坛酒。 方戎女脸上一喜,从灶台旁跳出来,脸上的碳灰都来不及擦,打开酒坛先闷一口。 正月初一开始,不断有亲戚朋友登门。刘家虽然只是乡下土豪,但迎来送往绝对不输城里的大户。每年都是如此,到了正月,府里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就连身为主母的刘姜氏都要亲自张罗,方戎女自告奋勇帮忙,被刘姜氏的狗腿子春桃安排了一个厨房烧火的差使。她力气大,拉风匣子不是问题。只是堂堂岭南王爷的唯一弟子,竟然在乡下土豪家拉风箱,传出去让人惊掉大牙。 “师姐。吃饱了没有?” 刘知易不关心方戎女干不干活,她从小跟着方先生,生存能力很强,家务活没有不会干的。他只关心方戎女有没有吃饱,她现在需要进补,一旦血气不足,体内的血虫就可能会失控。虽然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刘知易还因祸得福突破武道,但如果有的选,他绝不想再来一次。 方戎女咽下一口烈酒,点了点头。 “少爷。放心吧,你交代的,小老儿心里有数。” 一旁系着一条油污透亮的围裙的半老头笑着说道,老头是府里的厨子,是个乡村厨师,做菜上不了什么台面,特点就是重油重盐,常说“好厨子一把盐”,但这做法很符合劳苦大众的胃口,因此在下乡颇有名气。刘大刀去年逃过一劫之后,重整家业,把他请了过来。 “都是你师姐吃的!” 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光着脑袋,虎头虎脑的小胖子,手指着旁边一面大铜盆,盆里放着一整根羊腿骨。这是厨子的孙子,跟着爷爷学艺。 刘知易看着那根一丝肉都没有的羊腿骨,冲厨师拱手:“谢谢汪叔。” 又伸手摸了下小胖子的光头,引起他一阵反感,怒目而视。 师姐此时却拆台,她没有说话,但是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汪大厨一脸委屈:“少爷。要不我再弄点吃的?” 方戎女连连摆手:“我吃饱了。” 刘知易道:“我还有点饿,有劳汪叔了。” “汪老八,你儿子明天能不能回来?” 一个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接着一个穿着艳丽的丫头蹙着眉掀开门帘。 “呦。少爷也在啊。” “春桃。” 见到刘知易在,春桃蹙着的眉头放开,换上了一副笑脸。 “汪叔。你儿子明日能不能来,夫人娘家人明天来。” 汪大厨还没说话,他孙子一脸傲慢:“我爹在城里的大酒楼当大厨,懒得给你家做饭。” “王八羔子!” 不等春桃毒舌,汪大厨先给了孙子一个脑瓜。 陪笑道:“犬子在城里学徒,城里酒楼正月里忙,实在走不开。小老儿在这是一样的。” 汪大厨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他有一个弟弟在城里酒楼掌厨,就把儿子送去学徒。汪家几代乡村厨师,也是有追求的。立志要从乡村厨师家族,攀升成名厨家族。 春桃闷哼一声,瞪了小胖子一眼。 “少爷,我去回夫人话了。” 给刘知易屈膝行礼,然后匆匆走了。 刘知易听见,她出了门后就嘀咕:“敢在后厨会狐狸精。哼,君子远包厨,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进士级别的武夫,耳聪目明,隔墙真的有耳。 刘知易看见方戎女皱起眉头,知道她也听到春桃的嘀咕。 一天宴席下来,没剩多少食材,汪大厨和孙子一番忙碌,弄了一大盆猪头肉、猪耳朵之类的凉菜。 端起来足有十几斤重,没有桌椅,刘知易也不讲究,直接放在地上,跟方戎女一人找一个小凳坐着,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 刘知易吃的少,方戎女吃的多。 方戎女现在的模样,跟年前没什么两样,皮包骨的形象终于不见了。身体恢复能力,让人惊奇。这两天,饱食终日,血气增长极快。双目有神,气息沉稳,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 每年初四,都是刘府的大日子。因为这一天,母亲娘家人会来还礼。初二刘府派人去拜年,初四姜家派人来还礼,这一天,刘府只接待姜家一家客人。 这一天是主母刘姜氏的主场,每到这一天,她就会穿着一年只穿一次的盛装。专门找城里的裁缝做的钗钿礼衣,外袍是翠绿色的上等丝绸制成,里边穿着层数极多的里衣,足足有十二层之多。头上戴着几斤重的金凤冠,腰上挂着成排的玉环。这一天母亲会坐在主席陪客,什么事都不做。父亲则穿着绯红长袍,同样华丽,也只能这一天穿,平时穿出门是违法的,因为绯色是五品大员才能穿的颜色。 这一天,主母不管事,下人们却没人敢胡来,因为这一天是主母的脸面,谁打了主母的脸,这一年都别想好过。 这天就是平时很受宠爱的刘知易都不敢冒头,小心翼翼的。 母亲的娘家是春风亭东边河口镇的大户,家里是做买卖的。在河口镇,有码头,有船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武官娶商女,门当户对。 往年,来刘家还礼的,基本上只有一个后辈。因为刘家去拜年的,往往也只是后辈,去年是刘知难去的,今年刘知易去了一天。至于父亲刘大刀,因为要待客,正月里根本走不开。 今年,姜家主人,刘知易的亲娘舅,刘姜氏的亲弟弟,姜赐竟然来了。 “舅舅,快请。今年您怎来了,我娘肯定高兴!” 见到舅舅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来,刘知易连忙迎上去。 姜赐先下来,接着走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言义来了!” 言义是姜家次子,不常来,往年来的都是表哥。 “快见过你表哥。今后多跟你表哥学。” 少年规规矩矩行礼,姿势端正,仿佛专门学过。 “姐夫!” 姜赐走向大门,冲门口的刘大刀拱手。 “快请,快请!” 刘大刀十分高兴。 至亲之间,平时守望相助,也少不了暗中攀比。刘大刀娶妻的时候,刘家太老爷子还在,当时远没有如今的家业。可当时,白手起家的刘老太爷依然认为跟姜家结亲,是姜家高攀,因为刘家是官身。可姜家不这么认为,没人把亭长当成官,反而认为富甲一方的姜家是下嫁。 只有刘大刀对这门婚姻极为满意,因为他老婆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结婚这么多年来,老婆就没给他丢过脸,不管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刘老爷好福气”。 只是从双方老一辈开始,两家人不断攀比。刘家派儿子去拜年,姜家就不会来大人还礼。 今年是个例外。这让刘大刀心中得意,终于压了大舅子家一头。这都是他努力的结果,跟儿子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也是他培养的好。 刘知易心道,看来今年他考入太学,让刘家在亲戚中长了声势。至于他在太学和京城里那些名声,他发现竟然没有传到乡下,哪怕是十里亭都没怎么听说,更何况更远的河口镇呢,所以刘知易认为,舅舅一家应该也不知道他在京城有多大的名头。 把舅舅和表弟送入酒席,两家人坐着闲聊。 舅舅先是把刘知易夸赞一番,接着话锋一转。 “知易啊。明年言义跟你是同学了,你可得好好照拂他。” 这话什么意思? 刘知易,刘大刀,刘姜氏三人齐齐脸色一变。 “舅舅,言义考上太学了?” 刘姜氏单纯的震惊,率先问道。 刘知易好奇。 刘大刀眉头微皱,不是不想看到后辈出息,只是不能专美于前,颇有些吃味。他不说好,也不说坏,竖起耳朵听着。 舅舅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神态自若下压着得意道:“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刘姜氏叹了口气:“啊赐,你想简单了。太学哪那么容易考。” 刘大刀道:“对。你姐姐说的对,没有真才实学,考不进太学。这里没有门路可走!” 姜家是富商,门路广通不输给刘家,而且更加长袖善舞,刘大刀以为大舅子想走关系。 姜赐没说话,看了儿子一眼。 姜言义正襟危坐,儒冠端正,眼睛平视前方,却目空一切。 口气平平道:“回姑母话。外甥开悟了!” “啊?” “啊?” “啊!” 刘家三人同时感叹。 这可不容易,姜家跟刘家一样,几代人努力,想培养出一个读书种子。刘大刀当年就没少被父、祖逼迫,后来也没少逼迫儿子。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不管多么努力,书读的再多,背的再熟,领悟不了就是领悟不了。 刘知易深有体会,因此听到姜言义说他开悟了,十分惊讶。跟刘家一样没有底蕴的姜家,竟然真的培养出一个文士,而且是自行开悟的,这可是天才啊!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刘家三人已经意识到,尤其是刘大刀父子意识到,今年姜家大人登门,可不是因为刘家腾达了,终于服软,而是来炫耀的! 父子俩悄悄交换个眼神,刘大刀神色充满忧虑,今天这顿席面不太好吃啊。 刘知易反而神色平静,他不太争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表弟的傲慢,觉得表弟还是毒打挨得太少。有必要告诉他社会的险恶! 惊讶过后,刘姜氏惊喜道:“不知道言义开悟的是哪家?” 面对姑母问话,姜言义依旧高傲,头都不动一下:“诸子百家第一家!” 刘知易疑惑:“道家?” 诸子百家谁也不服谁,儒、法、兵三家在太学里明争暗斗,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但谁也不敢称自己是百家第一家,却公认道家是诸家之祖,百家源于道家,无可争议。 姜言义闷哼:“儒家!” 儒家是百家第一家?儒家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吧。儒家最傲慢的大话也只敢炫耀自己是“百家师”,这是因为儒家在诸子百家历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传播意义,儒家会著史。 不过刘知易不打算纠正,让表弟去了太学,自己接受教育吧,估计他会被打的很惨。 刘知易没接话,舅舅姜赐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姐夫、姐姐,知易考入太学,殊为不易。可惜怎么学了医家?” 儒家是不是第一家不好说,但医家在太学肯定是末流的有力竞争者。 顿时刘大刀夫妇脸色不好看了,你得意你的,打压我儿子干什么! 刘姜氏假笑一声,随即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道:“知易。既然你表弟也要进太学,你就跟他说说太学的规矩吧。” 母亲的意思很明显,你儿子再好,也在我儿子后面考入太学,我儿子才是前辈。 刘知易眼睛一动,心生一个恶趣味,马上道:“好的,娘。” 第九十六节 挚爱亲朋 “表弟啊。表哥也是刚刚进入太学,也不太懂。有些事挺烦的,比如啊,表哥明明是学的医家,有悬壶济世之心。可那法家的掌院,偏偏要让我去法家……” 刘知易开始凡尔赛,将他在太学中的光辉事迹,统统讲了一遍,并没有添油加醋,因为不需要,真相已经很惊人。 果然,听完之后,姜家两父子面面相觑,一脸震惊。不过刘大刀夫妇,却十分尴尬。此时却不好意思点破,总不能告诉小舅子(弟弟),说儿子在太学里染上了吹牛的毛病。 表弟先沉不住气,也不顾弄歪了儒冠,转头看向刘知易:“表哥你是在说笑吗?” 其实回家之后,刘知易也简单把这些情况跟父母汇报过,父母至今都不相信,没人会相信。 可是这次,刘姜氏坚定站儿子:“言义。你表哥为人质朴,向来不苟言笑。” 此时撑都要撑下去,否则当场戳破,尴尬的就是自己。 “吃菜,吃菜!” 为了掩饰尴尬,刘姜氏热情招呼娘家人。 姜家父子默默动筷子,眼神中没有一丝相信。 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刘知易去了太学一个半月,就帮岭南王爷治好了顽疾,跟太医院院使论医难住了院使,跟今科状元辩法赢了状元,这怎么可能? 刘姜氏也知道这是儿子在吹牛,不敢继续聊这个话题,岔开道:“言义开悟儒家,可喜可贺。不知兴利学武如何了?” 姜家跟刘家一样,也是一心培养两个儿子学文,长子姜兴利跟刘知难一样,实在没有天赋,后来转去学武,文不成武不就。 姜赐叹息一声:“不提了。年后我打算让他进京开间铺子,也好照顾言义读书。” 看来准备放弃这个大号,改练小号。 刘大刀终于看到小舅子难受,他非但不难受,还打算补一刀。 “从商也好。武道是苦道,吾儿知难去北方从军,与狄匪大小十余战,险死还生。” 姜赐惊讶道:“知难受伤了?可要紧?” 刘大刀笑道:“还好。因祸得福,侥幸不死,反而精进了武道。今年就该回来考武举了。” 姜赐就不该问,顿时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还给人捧哏,让姐夫凡尔赛。 刘知易有些后悔没告诉老爹,自己突破进士的情况,主要是担心打击到他的威信。如果早点说了,这会老爹肯定能让老舅更难受。 姜言义年轻气盛,还不服气:“武道衰微,匹夫之勇难成大器。大表哥去习武,终究落了下乘。不及二表哥习文,虽说学医,终有入朝为官之机。” 刘知易本不想继续打击表弟,可他突然挑衅刘知易敬爱的大哥,那就不能忍了。 笑道:“表哥在太学认识几个儒家弟子,姓张王李赵,颇有大才,回头给你引荐引荐。你们必定投缘!” 刘知易想起那四个眼高手低的太学生,突然觉得跟表弟像极了,难怪都是儒家弟子。 倒不是他瞧不起儒家弟子,相反,儒家敢称百家师,如今又能力压法家,绝不是浪得虚名。儒家功法很特殊,号称“有道无术”,儒家没有本门术法,但能模拟百家术法,儒家弟子都是兼修狂人。 姜言义不知刘知易玩的什么梗,反正表哥说什么他都不认可:“谢过表哥。不过君子朋而不党,小弟一心向学,不喜结交朋党。就不劳表哥费心!” 见两个小辈言语激烈,刘姜氏做和事老,继续转移话题:“对了,啊赐。今年家里生意怎么样?” 说起生意,姜赐马上有了自信,论做生意,姜家碾压刘家。 沉吟了下,假作谦虚:“倒是还成。今年接了京中几家大户的生意,帮他们运送米粮贡物进京。” 刘姜氏点头:“这倒是长久的买卖。” 京城里许多权贵,可不单单只在京城有产业,其实大多数权贵在外地都有资产,有的甚至有封地。所以每年不少富户都会将家中产出运到京城。 姜赐叹息道:“区区生意,不值一提。劳心劳力,我倒是有心今年退掉一些生意,好好歇歇,可主顾却不愿换别家。” 刘姜氏皱眉,弟弟又开始了。 丈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担心的看过去,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刘大刀喝了一口酒,神清气爽,又该他上场了:“是啊,生意就是这样,主顾们来往久了就不想换。去年我送知难北上从军,军中故旧托我贩一匹马进京,说好是帮忙的。可帮了一回忙,还让我继续做,推都推不掉。” 姜赐惊讶:“马匹?这可是大生意!” 刘大刀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喝酒喝酒。” 姜赐郁闷,觉得自己又捧哏了。 心里还不服气,突然觉得该使出杀手锏,心下一横。 笑道:“姐夫。说起马匹生意,小弟想起一件事来,我有一至交好友,如今在岭南做行营都司。岭南缺马,不知大哥可有兴趣贩马去岭南?” 这算是挑衅了,马匹生意向来特殊,买方和卖方都不重要,中间渠道最要命,因为涉及到户部和权贵的利益,大多数买卖都是走私。姜赐有能力帮忙在岭南卖马,刘大刀肯定没能力往岭南送马。 不过说起岭南,刘知易觉得又到了他的回合,刚才想压一下表弟的,结果被母亲转移话题,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于是接话:“舅舅,岭南是不是跟岭南郡王有关?外甥给岭南郡王看过病,也许说得上话。” 姜赐一愣,他抬出一个岭南行营都司,已经有些吹嘘成分,刚刚结交上那个都司,还没什么往来,这倒霉外甥马上抬出岭南郡王。谁不知道岭南郡王就是岭南的无冕之王,是没有加冕的土皇帝。岭南行营都司,说白了,就是朝廷派去岭南的监军,上不管军,下不管民,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岭南最大的官员,名义上是东西两郡的郡守,可自金川之乱后,郡守府就形同虚设,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以前的土豪家族,既有金川之乱中没有覆灭的地方大族,也有归附的土司家族,这些人基本只认岭南郡王;军队则掌握在岭南将军府中,岭南大将军则出自岭南郡王麾下。 舅舅搬出一个岭南的虚设官,外甥马上抬出岭南的土皇帝,真是好外甥啊,吹牛也要跟舅舅针锋相对。 以为外甥察觉他在吹牛,故意讽刺,尴尬的喝了口酒:“姐姐,姐夫。外甥真会说笑。” 表弟此时也觉得到了他的回合:“表哥在太学里学的好本事。” 刘知易正打算给舅舅父子两讲一讲他在岭南王府煮骨疗毒的神仙手段,那边母亲已经横眉冷对,知道触了母亲眉头,赶紧把话头咽下去。跟父亲互看一眼,都低下头喝酒。今天是母亲的主场,不能给她娘家人难堪。 “舅舅,喝酒!” 刘知易懂事的敬酒,偷偷看一眼,母亲神色好多了。 父亲也有样学样:“言义,姑父也跟你喝一杯。祝你学有所成!” 母亲神色更好,好一对甥舅。 正在推杯换盏,突然门口春桃跑进来,在刘姜氏耳边急切的说了什么。 刘姜氏神情突然凝滞,一脸不敢相信。 舅舅察言观色,马上问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刘姜氏神色古怪道:“岭南王府派人来拜年了!” “什么?” 姜赐的酒杯掉在了桌上。 第九十七节 刘大刀闭关 舅舅姜赐语气颤抖的问道:“知易。你给岭南王看过病?” 刘知易点头。 母亲刘姜氏一脸不可思议:“二郎。王爷把你当救命恩人?” 刘知易又点头。 父亲刘大刀神色凝重问道:“我儿。你经常出入岭南王府?” 刘知易继续点头。 他回家第一天家宴上,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父母,既没有炫耀,也没有隐瞒,可父母一直不信。 “夫人?” 春桃长在一旁不知所措。 刘姜氏反应过来:“还楞着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啊!” 刘大刀拦住道:“请什么人啊,我们出去迎!” 一家人呼啦啦,匆忙跑到门口,只见一辆四轮大马车,被两匹雄壮的西戎马拉着,正停在刘家大门口。 见主人到。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陈管家!” 刘知易招呼一声,他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府管家。 “刘公子!” 陈忠十分客气,远远就抱拳躬身。 刘大刀抢到前边,觉得儿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太没有礼貌了。 他走上去笑容可掬的扶起陈忠,扶着他的手臂,一直将他引进刘府。怎么说,这人都是代表岭南王来的。 陈忠一会就坐进了刘家的客厅,捧起茶杯,跟刘大刀闲聊起来。 刘知易只能站在一旁。舅舅、表弟父子俩也死皮赖脸跟在旁边。 气氛有些尴尬,陈忠自己也不太踏实,刘知易站着,他坐着,他觉得不合适,多次相让,却被刘大刀喝止,刘大刀一边喝止儿子,一边对陈忠十分客气,请陈忠坐下。 这种场景,让陈忠坐立不安。他只是王府家奴,对普通人来说,他确实可以摆一下架子。但刘知易是王府常客,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王府和郡主对待刘知易的态度,他可得罪不起这个冉冉升起的大才子。去年刘知易辩法赢了嬴悝,嬴悝可是状元,去年秋冬开的是恩科,今年还有正科要考,谁敢保证刘知易今年不会高中状元?一旦中了状元,那就是朝廷高官。就算不中状元,中个三甲应该不难。再说,以他的名气和人脉,估计就算中一个普通进士,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所以陈忠可不敢在刘知易面前充大个儿。 于是就出现这样的清醒,刘大刀对陈忠一脸客气,完全当贵客对待,觉得儿子在贵客跟前没有座位,舅舅父子更是一脸谄媚,时至今日,这算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权贵的代表,只有刘知易一脸不耐烦,甚至还有些尴尬,觉得父亲和舅舅太丢人了,对一个管家没必要这样。 所以刘大刀的热情,让陈忠感觉自己根本待不下去,假样喝了两口茶,然后掏出一份请柬,然后借口还有要务,马上就告辞离开。 一家人又送他上车,目送离开。 客人走后,母亲才出来,一脸惊慌。 原来儿子说的都是真的,他家竟然毫无动静的跟岭南王这种顶级权贵攀上了关系。 “二郎。岭南王爷请你干什么?” 惊慌之后,是没来由的担忧。 刘知易叹道:“还能干什么,估计请我赴宴吧。” 说着拆开请柬,是请他去王府赏月的。 日子当然就是正月十五了,正好十五一过就开学了,刘知易赴宴完就可以回学校。 请柬在母亲、父亲和舅舅几人之间传了一圈后,大家沉默了半天。 姜赐神色惊疑不定,还是不敢相信外甥酒席上吹出的牛,突然就成真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喝醉了。 宴席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姜赐也没心情继续待着,找了个借口跟姐姐告辞。刘姜氏脑子也是懵的,没有挽留弟弟。懵了半晌,突然一惊一乍。 “二郎。你师姐真是王爷的徒弟?” 既然刘知易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是不是方戎女这个低贱的戎人女子,真的是王爷亲传的弟子! “当然是啊!” 刘知易话音刚落,母亲就小跑着离开客厅。 王爷高徒可还在灶房烧火呢! 送走姜赐回来之后,刘大刀就一直很沉默,默默的喝茶,直到老婆匆忙跑出去后,才抬起头看儿子,仿佛有话要说。 “爹。你咋了?” 刘知易奇怪道。 刘大刀叹了一口气没说话,继续沉默喝茶。 刘知易更好奇了:“爹。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刘大刀看向儿子:“二郎。你说王爷练的什么功法?” 这个刘知易还真是不知道,岭南王是天下闻名的武道高手,夏京城第一高手,唯一的二品。可他练了什么功法,别人还真的不知道。刘知易倒是在王府里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 “王爷练的什么功法,我也不知道。王府里没人说起过,倒是听说王爷当年从岭南回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废人。后来重修武道,竟然一日千里,甚是奇哉!” 这个传言漏洞很多,刘知易一直不怎么相信。因为众所周知,岭南王父子当年并马入金川,如果王爷那时候武功被废,怎么能上阵杀敌?可是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尤其是听林花说过,林花从小在王府长大,这个说法一定有根据。 老王爷如果破而后立,重修武道,还修到了二品境界,那当真是一个奇迹。 刘大刀听说后,眼前一亮:“其实为父也听过相关传闻,听说岭南王当年在金川负伤,武道修为全废,后来重修到了二品。你说王爷练的到底是什么神仙功法啊?” 刘知易算是明白了,老爹这是打起了王爷的主意。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刘知易劝道:“爹。哪有什么神仙功法,俗话说,功法没有高低,只有人有强弱。” 这是武道流传极广的一句话,充满哲理。 刘大刀瞪了儿子一眼:“你小子少跟老子装糊涂,这大话拿着哄你大哥去。其实你爹也没有妄念,王爷练的功法咱是不想了。不过堂堂岭南王府,应该有些好的功法,你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吗,就不能想办法求几门,给我刘家传承下去。” 刘知易嘿嘿一笑,他早有准备,回屋里拿出一本秘籍,交给老爹。 刘大刀拿过来一看《狂沙法》,脸上露出狂喜,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认认真真看过一遍,输入真气领悟功法中的气势后,刘大刀长出一口气。 “进士!进士级的好功法啊!” 刘大刀感慨道。 其实武道功法并没有明显的品级划分,所以才有“功法没有高低”这种说法。但没有划分,不代表真的没有高低。有的功法,就是无法修炼到更高层次,刘家家传的功法,最多也就到武举人境界。刘家几代人苦练,全都止步于武举人。 这不意味着“功法没有高低”这句名言没有道理,假如有天赋极佳的天才修炼普通的功法,反而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领悟,将功法逐步完善。所有的功法,都是在各种天才的手中逐步完善出来的。 可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不是天才。因此功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助他们攀登的基石,基石的高低,往往就决定了他们的高低。所以对普通人来讲,功法确实是有高低之分的。刘家的功法最多能修到武举人,那就是举人级的功法。刘大刀认为《狂沙法》是进士级的功法,这意味着他相信《狂沙法》能助人修炼到武道进士。 刘知易却没这么确信,因为他始终无法领悟这门功法。当初他从方戎女手中,借出了《潮汐术》和《狂沙法》两门功法,先修炼的就是《狂沙法》,可始终无法领悟,又不死心,因此一直没有还给方戎女,时常感悟修炼,直到今天。 “这功法是偷偷从王府拿出来的,得还回去。” 刘知易提醒痴迷的翻看功法的父亲。 刘大刀点了下头:“为父尽快闭关,会尽快还给你。” 说完一脸严肃,捧着书去练功房了。 这就开始闭关了! 之后几天,刘大刀把自己关在练功房中,足不出户。 母亲刘姜氏也顾不上丈夫,自觉怠慢了王爷高徒后,她先亲自跑去厨房,将方戎女请出来,然后摆了一桌宴席,亲自向方戎女赔罪。 方戎女没那么多讲究,根本没当回事,大吃一顿,算和解了。 之后几天,刘姜氏陷入了另一场焦虑中。 她的宝贝儿子要去王府赏月,这是正月,没有空手登门的道理。上次陈忠上门的时候,都准备了礼物。 很奇怪,王府的人,竟然送了六份薄礼。一样点心,一罐茶叶,一匹细布,一匹绸缎,一坛黄酒,还有一斤猪肉。这样的礼,刘家走亲戚拿出来不算寒酸,王府送礼就有些单薄。也难坏了主母刘姜氏。 刘知易猜测,王府送出薄礼,其实是很体贴的行为,如果像世子那样,送十几车礼物,岭南王绝对不是送不起,可是刘家一定还不起这个礼。所以他们送薄礼,是为了不难为刘家。 但刘姜氏不这么想,她觉得,王府送薄礼,刘家不能送同样的薄礼。但送厚礼,又觉得是不是打了岭南王的脸。一时十分为难。 一直到日期将近,刘姜氏也没挑出合适的礼物。最后在刘知易的建议下,在乡下找了一些稀罕的土特产,十分忐忑的装上马车,让刘知易带着去王府。 第九十八节 再登台 终于要开学了,刘知易心情复杂。 初入太学的时候,他给自己定的目标都实现了,法家已经是进士七品,以这个实力,考科举手到擒来。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 官场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一入官场,身不由己。 他进入太学,初衷是避险,现在却有些蠢蠢欲动,他从未熄灭心中那一丝不切实际。这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世界,权贵掌握了所有的权力,而且牢不可破,因为权贵掌握着权力的同时,他们还掌握着力量,大众在不公之前,敢怒不敢言,死比较容易,反抗很难。所以这世界上还运行着一些数千年前的制度,老百姓活的还不如奴隶,在许多地方,能给豪族当家奴,那真的是福报。 要改变这一切,他需要权力,而且不是一般的权力,得是嬴悝那种,可以去变法的权力。 只是一旦掌握了权力,还会保持初衷吗?刘知易对人性没有信心,徐谦、魏无暇这种人,谁当初不是抱着一腔热血,可当位高权重之后,却无一例外的陷入党争的困局中,不可自拔。 而且要改革,就要站在权贵的对立面,说实话,刘知易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念,让他为了素不相识的劳苦大众去牺牲,他做不到。他心中不灭的那一丝念想,充其量只是同情。 所以他矛盾,要不要当官。如今的他,抱上了岭南王的大腿,在太学中,三品的医家高手孙望堂,刚刚得知突破二品的法家高手郭镇辅都是他的靠山,他如今还有太学大才子的名声,只要不犯死罪,没人动得了他。 处境安全之后,他真的没有强烈的动机,继续去做些什么,反而陷入一种空虚之中。 还有麻烦,他依然不知道儒家为什么找他,猜测是为了那个法理,怀疑儒家弟子会跟他不死不休的论道,这让他不胜其烦,却又隐隐有点期待,或许是无聊透了,需要一点新鲜。 今天之后,我该去会一会儒家了,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诡辩来应对。 诡辩,刘知易一直认为儒家学文中充满了悖论。时而宣称危邦不入乱国不居,把明哲保身写进了儒家经典之中,时而又呼吁臣子要忠君,子女要孝顺。这像极了那些整天教育别人要爱国,却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国外,甚至自己都悄悄改了国籍的公知。这种人,天生让刘知易厌烦,他讨厌这种虚伪。可这却是人性,所以儒家昌盛, 一路上沉默着走进了王府大门,陈忠在门口迎接,将礼物交给他之后,带着方戎女一起进了王府。直接上了明志台,此时已经有一些人在等着了,为首的正是金川郡主。 “刘兄!” “谢兄!” “沈兄!” “徐兄!” “这位是?” 都是熟人,竟然是江南四大才子,不过没见到王铄,倒是有一个陌生人,穿着男装,面目清秀,一看就是男扮女装。 “哼。刘大才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才一旬不见,就认不出在下了!” 外貌变了,口音变了,但神情,口气没变。 刘知易不由惊讶:“你,你,你是谢韫!” 这正是一直在四大才子中,以谢玄弟弟示人的谢韫,没想到竟然是女儿身。 难怪在玲珑楼的时候,表现的像一个女拳,感情真是女人啊。 谢韫见刘知易吃惊,脸撇到一边,昂着下巴,一脸倨傲。不过一抹红晕飞上双颊,出卖了她的内心,她还是会羞耻的。 金川郡主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刘公子。谢小姐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刘知易点头:“可惜是女子。” 这句话让金川郡主和谢韫同时变色,怒目而视。 刘知易赶紧解释:“在下的意思是,如果谢小姐是男儿身,这科举就没在座男儿什么事了。” 以谢韫的才华,确实能高中。 两人闷哼一声,算是揭过去了。不过谢韫的脸颊更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金川郡主又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客人接二连三的来。 都是刘知易认识的,不过不熟,正是上次在王府夜宴时候来的人。只是比上次少了很多,不应该是那些人不给岭南王面子,而是岭南王没请他们。 刘知易已经发现,张王李赵四朵奇葩不在,显然这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没资格参加,这次夜宴,请的应该都是高中进士的才子。倒不是王爷势利眼,而是请那些落榜士子,是给他们难堪。 四大才子中少了王铄,八大名士中少了嬴悝。 刘知易跟他们相互见礼,问过之后才知道,嬴悝殿试之后就回赢郡了,他还在主持变法,不敢久离赢郡。所以科举后,本应由状元主持的,所有新科进士参加的琼林宴都没参加,而是改由谢玄主持。 还有一些太学才子到场,他们喜气洋洋,也高中进士。名次不重要,中了就好。他们见到刘知易更亲切,上次见刘知易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这次再见,马上将刘知易当成了自己人。今日夜宴,势必不会太平,压力很大,有刘知易这样的才子在自己一边,他们很踏实。 所有人到齐之后,金川郡主举杯祝贺,众人还礼。 郡主道:“祝贺诸位才子金榜题名,再登高台,再赏明月。” 果然这场夜宴不会那么容易,上次来的时候,郡主起头,做了一首明月诗,谢韫收尾“更喜两榜开,诸君再登台”,现在再登台的,都是进士及第的才子,岂能不再做一场诗会,那样才圆满。 不少人露出苦相,进士及第后,他们参加的宴会太多,官方的,私人的,朋友的,亲友的,每次宴会都要作诗,这已经是习俗了。尤其是殿试之后的琼林宴,这是半官方的宴席,皇帝会赏赐一千两做经费,进士们拜见过主考官之后,就可以去赴宴了,这场宴会上,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因为他们的表现,会看在皇帝眼中。所以琼林宴上,大多数人都把自己攒下的好诗词都拿了出来,次一等的也接二连三消耗光了,没想到过了年还要赴宴。 刘知易倒是不怕,大不了抄呗。再说了,他又不是主角,看戏就好。 抱着同样态度的还有金川郡主,果然她再次开口。 “诸位官人。良辰美景,金榜题名,可喜可贺,不可无诗相贺。本郡主不才,抛砖引玉。一首拙作为诸位贺!” 说完,郡主高声吟诵:“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说完郡主举杯喝完酒,观察在座进士的反应。 进士们先喝完酒,一个个神色凝重起来,都在品位郡主的诗。 只有刘知易和谢韫两人露出不同的表情,谢韫一脸震惊。这首诗并不对仗,乍听是打油诗,在听诗意很足。诗句更是名句,挑不出毛病。郡主何时有这种诗才了? 刘知易则是纳闷,这,这,这郡主不要脸皮了吗! 这首诗当日不是郡主做的,而是刘知易抄的。当日他跟郡主打赌,赌输了,随手抄的。当时正在等待殿试放榜,他脑子里马上涌现一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再联想上句,截取出来作为一首诗,对付郡主。 实际上,这并非一首全诗。而是元代诗人高明在杂居《琵琶记》中名句摘抄,因此这根本不是诗,而是元曲。不讲究绝对的对仗工整,口语化,用词朴素,情感充沛,这是元曲的特点,因为是唱给普通大众听的。 刘知易记得不多,只记得几句而已,所以截取出来,当成一首诗送给郡主。本来是应付她,没想到她拿出来装x了,让刘知易颇为惊讶。 但其他进士不这么看,一个个喝完酒之后都沉默了,这首诗太让他们有感触了。能考中进士,他们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如今终于进士及第,突然被这首诗勾起了心酸。尤其是其中几个寒门子弟,已经开始抹泪,不是他们脆弱,实在是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大压力。 金川郡主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颇有些尴尬,她却没能力收场。 以她的诗文水平,能看出这诗中的好处,知道这是一首很励志的诗文。可是她用错了地方,如果是考试之前,这首诗确实很能激励人。不管是“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还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都能激励士子去奋斗。可如今他们的奋斗已经有了成果,这首诗出来,就让只能让他们回想起过程中的辛酸。想到那十年寒窗的辛苦,想到那无人问津的寂寞。哪有成功人士回忆往昔,不会流泪呢! 可这不是金川郡主的本意,他的本意是希望能抛砖引玉,勾起进士们的意气风发。 被勾起心酸的进士们,包括谢玄都有些沉默,静静喝着闷酒。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一拧,刘知易感到一股杀气冲向自己,抬头看去,郡主果然在瞪着自己。 刘知易无奈,是你自己用错了场景,还怪我喽? 但他得罪不起郡主啊,郡主玩砸了,他得收场。 脑子一转,马上有了。 一事不烦二主,恰好高明先生的名句中就有文词,能够解忧。当然那几句也不是高先生自己做的,杂居随性,高先生也是抄别人的。 所以刘知易毫无负担,举杯站起来道:“诸位,不须沉浸在往昔的龌龊中。如今诸位进士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一展所长的时候。在下有一首诗相赠。” 说完吟诵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主,男儿当自强!” 第九十九节 做枪手 念完,所有人被一股强烈的意气盈胸,顿觉方才的惆怅,太过于小女儿态。 没错,如今他们已经高中,即将入朝做官,一展胸中所长,不负青云之志。 却在这里哀婉惆怅以前的委屈,岂有此理! 一个个向刘知易举杯。 刘知易这次依然坐在上次的位置,左手边是江南才子,右手边有几个太学士子。其中一个脸色难看,仿佛便秘一般。 突然悄悄朝刘知易使眼色,刘知易凑过去,两人背着人小声说话。 “刘兄。在下一股意气盈胸,憋得难受。借首诗,救救急。” 这人说的自然,刘知易也不在意。 此人叫张元,是太学法家弟子,上舍学生。刘知易在王府夜宴见过一次,当时不熟悉,回来在法家又见过几次,尤其在刘知易跟嬴悝辩法之后,虽然他名义上是医家弟子,可法家早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刚才张元比刘知易来得早,还专门去迎接他,表现十分亲切。 刘知易问道:“张兄,什么样的意气?” 张元笑道:“春风得意!” 刘知易笑道:“张兄稍等。” 桌上就有笔墨,马上写了一首诗。 张元悄悄拿过去,接着站起来,高声吟诵:“诸位。在下有一首诗相和!”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夏京花。” 念完,太学弟子先开口喝彩,接着其他进士也纷纷叫好。 金川郡主也多看了张元两眼,大概是觉得这是一个人才。 诗确实是好诗,大诗人孟郊进士及第时写的诗作,怎么可能不好。 但这首诗一出,本以为会群起应和的场面却没出现。抛砖才能引玉,但抛出的是一颗钻石,后面的人不好接了。 刘知易看到谢玄本已经做出了一首,突然听完这首诗后,苦笑着摇头,将那首诗撕了。 连谢玄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除非不怕丢人,站起来念一首歪诗。可大家都是进士了,没人不要脸。即便要丢脸,也不能第一个丢。所以冷场了。 连谢韫这爱挑事的女子此时都很乖巧,将自己写的诗撕了,继续冥思苦想。 犹豫大家刚才都在想诗词,竟然没人注意到张元的诗是找人代笔的。 张元颇有些羞愧,朝刘知易悄悄举杯,脸上带着尴尬。他刚才只是一股意气憋得难受,需要一首诗发出来,没想那么多。 但张元邻桌的几个太学士子是知道的内情的,他们也做不出来,反正张元已经先取巧了,他们也不在乎。尤其是邻桌坐着两个儒家进士,他们脸皮很厚,马上效仿。 “刘兄。劳烦了。” 悄声说道。 刘知易对儒家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恶感,躲着他们是怕麻烦。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刷刷写就,悄悄传递过去。 很快两个人先后站起来,念诵了两首名作。 一首:“礼闱新榜皇城边,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 另一首:“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葛水雾中龙乍变,缑山烟外鹤初飞。” 两首上上之作,一首出自刘禹锡,一首出自韦庄,都是大诗人。 这两人瞬间吸引了金川郡主的注意,但她眉头微皱起来,心生疑惑。谢韫已经看向刘知易,一脸愠色。 让这两个爱挑事的难受,刘知易出了一口气,这诗没白抄。 一连三首诗后,终于有人起身应和,不是什么名诗,但也有些文采。 其实这些进士,作诗都没问题。他们擅长八股文,这种文体,学好了,什么都能做。有句行话“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接二连三有人起身唱诗,场面终于热闹起来。 刘知易不是今年的进士,他倒是不用写诗,如果真要写,那也得写来年的寄语。他倒是有一首: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不过这首诗写出来,估计就要被抓起来了。 他乐得看热闹,旁边的侍女十分殷勤,频频添酒。他跟小师姐方戎女频频碰杯,两人都是武夫,体魄强劲,喝酒等于补充气血,千杯不醉。 终于大多数人都做了出来,刘知易看到一个熟人,那个楚郡的狂生曾鸿,抓耳挠腮,明显卡文了。 曾鸿也是法家弟子,听说在楚郡也是有名的才子,可惜这次恩科,他的名气没能打出来,跟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不是一个级别。但实力很强,殿试之后,他高居第四,是二榜头名。状元、榜眼、探花之后就是他。排名还在第五名的姚重之上。 刘知易看到姚重也站了起来,做了一首诗:“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 这首诗有挑衅之意,这姚重性情张扬,连上届状元都敢挑衅,更何况其他。他分明有所指,“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这显然是怀疑在座的才子中,有人是滥竽充数的,不是园里的真梅。 姚重做完,马上看向曾鸿,原来是冲着曾鸿去的。作为二榜头名,也跟三鼎甲一样,有固定的称谓,叫做传胪。第五名就没有别号了。 “曾传胪,未曾听到大作,甚是遗憾。” 曾鸿是狂生,性情率真,这次科举高中传胪后,反倒低调了起来,因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让他颇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能靠近前四十,却没想到拿了个第四,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这几日都惴惴不安。今天夜宴,心思沉重,见别人都做出了不错的诗词,尤其几个人做的很有水准,让他压力很大。一心想要做一首能拿得出手的诗作,一急反而怎么都做不出来。 结果姚重将矛头对准了他,十分尴尬。正要起身认怂,承认没有诗才,旁边的小侍女悄悄拉他的手,送给他一张纸。 曾鸿看了一眼,是一首诗。 接着听见侍女道:“曾大官人已经做出来了。” 这些进士,还没有补缺,但叫官人没有问题。 姚重逼迫:“哦?那就请吧!” 曾鸿看完那首诗,本不想拿出来念,因为那首诗太狂傲了。被姚重接二连三的逼迫,他也来了火气。 马上站起来念诵:“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儒圣。手持绿玉杖,朝别状元楼……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道玄游太清。” 一首诗仙李白的名作,仙气飘飘,顿时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很符合曾鸿狂生的气质,只见他念完之后,投下酒杯,朝众人拱手,一句话都不说,大踏步离席。狂傲本性,气势张扬,反而没人觉得他失礼,觉得他就该如此。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再次眯起来,不过看的却不是曾鸿,而是刘知易。别人没注意,她却注意到了。最初她没有察觉,是因为注意力不在这里,后来产生怀疑,刘知易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她的丹凤眼。等到她收回目光的时候,曾鸿已经走下了高台。 其他士子有样学样,觉得曾鸿这样洒脱无比,也纷纷一口喝完酒,拱手就走。姚重脸色难看,刚才这一次交锋,他落了下乘。抹不开脸,早早走了。很快台上就没有几人了。 四大才子中的三人和谢韫都在,谢玄倒是沉稳,最后跟郡主道别,跟刘知易道别后,这才慢慢离开。 就只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二人,也告辞离开。 却没有立刻离开王府,而是去找了林花,好久没见林花,颇有些想念。 生存上没有了危机,仕途上还没有动力,反倒是对这些心念他的女子,颇有些留恋。 或许这样也挺好,无灾无难到公卿。人活一世,难得糊涂。那些不公,看不见就好。 刘知易走后,在场只剩下王府的人。 一个侍女将一张纸送过来,正是曾鸿刚才念的那首诗,马上拿出刘知易写给自己的那首诗对比,果然笔迹一致。 金川郡主脸上浮现出得意,鼻息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蓬篙人。 随即将纸张收起来,冷脸吩咐在场的侍女:“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说出去。” 送诗的侍女以为惹祸,马上跪在地上。 郡主却温柔的扶起她:“你立功了。回头去找林花领赏。” 其他侍女有样学样,大多数士子走的时候,都没有将写了诗文的纸张带走,她们纷纷收起来,抢着送过来交给郡主。郡主主掌岭南王府后,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让世子管理下有些松散的岭南王府上下,一度变得规矩起来。郡主说重赏,那肯定就是重赏,这样容易的功劳,不捞白不捞。 果然又有几个侍女得到郡主赏赐,但大多数都没有赏赐。这些侍女可不知道,那些得到赏赐的侍女,献上去的,都是刘知易代笔写下的。 刘知易也不知道,他随手抄的诗文,能让这些无关的侍女得益,不然他可能会多抄几首。 此时刘知易已经躺在了林花屋里的澡盆中,在他的要求下,娇羞的林花不得不跟他一起沐浴,面色羞红,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 第一百节 去儒家吧 气氛暧昧,刘知易却颇为可惜,他颇有些不解风情。 美人侍浴,他却一心练武,羞的美人恨不能钻进水里,他却嫌气血刺激不够。 突破到进士之后,身体机能更强,或者说慾望更强,但自制的能力也更强了。都不用他刻意调息压制,身体自行就将慾望带来的气血翻腾控制住了。虽然还是气血上涌,心跳加速,但却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 他以后果然要阔别这种香艳的练功方法了。 遗憾中过了一夜,天一亮就可以回太学了。 他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回太学了,上次在宜春院中,从几个室友口中得知,虽然儒家弟子天天找他,但是态度很谦卑,不像找麻烦的。今天他又见了几个儒家上舍生,一打听,得知他们确实得到了学正的命令,让他们找刘知易,但原因他们不知道,而且学正刻意交代,让他们态度温和一些。 怎么看都不像找麻烦,也不像是找他论道的。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些天他都是自己吓自己。又有些怀疑他是中了郡主的计,都是郡主每天说门口有儒家弟子找他,让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王府。可他又找不到郡主这么做的原因,只能认为郡主可能也是误判了。 即便没有这些,他今天也敢大胆回太学了。因为他最大的靠山,医家掌院回来了。殿试结束之后,掌院就回来了。刘知易猜的没错,掌院入宫,跟岭南王入宫一样,都是为殿试出题。题目也确实跟南征有关,殿试的考题就是考南征方略。很明显,兵家答这道题很占便宜。可惜最后状元竟然被法家弟子嬴悝摘得,修行兵家的谢玄没有高中,让人意外。 大清早,鸟语花香,刘知易推开林花的房门,清新冰凉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 远处的假山下,靠着一个萧索的身影。 “师姐?” 方戎女竟然出现在了小金川园,作为王爷的亲传弟子,她哪里都去得。小金川园跟王府后花园只隔着一道围墙,距离并不远,她散步来到这里都不奇怪。 只是她身旁放着十几个硕大的酒坛,显然很奇怪。 刘知易走到她身边,看到一摞空酒坛,闻到一身酒味。 还学会酗酒了? 刘知易眉头皱了起来,不怒自威。 方戎女突然觉得有些惊惧,但还是抬头跟他对视着,一脸不服。 “你受什么委屈了?” 感觉到方戎女情绪不对。 她还是不说话,盯着他看。 “师姐。你不会喝醉了吧?不至于啊!” 以方戎女的体魄,很容易消化的,除非她自己想醉。 “你说过要练武的。” 刘知易苦笑,就知道她误会了。 虽然不知道方戎女在门外站了一夜,可方戎女却看到林花还和他一起走出来。 无奈耸耸肩:“师姐。我说我昨晚练了一晚上武,你相信吗?” 换一般人肯定不会相信,可方戎女是武道高手,还学过医。 突然身子一动,刘知易都没看清她怎么动的,就到了自己面前,而自己的手腕已经抓在了对方手中。 一刹那,方戎女就放下了刘知易的胳膊,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来得快去的也快。 只是眼神斜着瞥了一眼刘知易身后,那眼神就像天边正在消失的残月,犀利、清冷。 接着伸展了一下腰身,凹凸有致。张口打了个哈欠,吐气开声。 “大清早的,空气好,出来走走,有些卷了,回去睡个回笼觉。” 有杀气! 刘知易转身,看见的是林花的一双桃花眼,桃花眼抽在方戎女远去的背影上,仿佛鞭子。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这都还未过门,就宫斗上了? 果然后宫文不好写啊! 他不会处理这种事,也没有名义处理,现在还早。 尴尬笑笑,仿佛碰见前女友被抓住一样。 “走了!” 说了一声,匆匆离开。 走的太早,王府没来得及安排,刘知易一路走回太学。 好在不是很远。岭南王府位于皇城,皇城寸土寸金,住的都是顶级权贵,连一般的皇亲国戚都没资格住在这里。可能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没花过钱的,宅子是皇帝赏赐。岭南王府也不例外,是当年岭南叛乱,岭南王父子远征金川期间,夏武帝迁出了十余家中小王公,腾出地方修建了现在的岭南王府。这里早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进一个,必须取一个。就连魏无暇这样的人,都没办法在皇城中给自己弄一套宅子,只能在魏府划出一个园子居住。金川郡主也是如此,只能住在王府一角的小金川园中。 岭南王府位于皇城中部偏西,坐北朝南,南门前是一条官街,街道对面是太常寺、鸿胪寺、太庙等特殊官衙;东门面向一条宽阔的大街,街道南北走向,往北直通皇宫正门承天门,这条们叫做承天门大街,往南直通皇城正门朱雀门。西门跟魏文侯府正对,北门和曹武侯府正对。一定意义上,岭南郡王的地位,也确实不输给曹、魏这样的开国公卿。如今有资格住在皇城的,除了岭南王、开国八国柱外,只剩一些边郡诸侯这样的新贵。 刘知易取最近的道路,直接出东门,沿着承天门大街往南,出朱雀门,斜对面就是太学。 回到太学,第一件事是,先睡觉。 睡醒后马上去拜会掌院,别人弄不清什么道理,掌院肯定知道儒家为什么找自己。 跟掌院一番客套,先恭喜他修为大增,接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掌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叹息一声:“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了,我这里有一套针法,你回去好生修炼。” 刘知易被掌院说的针法吸引,没有察觉到掌院口气中的惋惜。 去年掌院闭关前留下话,出关后要亲自指导他修行。可是他出关后直接去了皇宫,现在终于要亲自指导自己了。 有掌院这样的高手指导,会少走弯路。刘知易认真看着,只见掌院手指之间,突然出现了三根银针。手掌轻摆,银针飞出,直接扎进了墙壁,噗的一声,厚实的砖石竟然被扎穿。 刘知易神色木然,并不是很惊讶,甚至有些不屑。 就这? 武道高手的飞刀威力比这大多了! 掌院好像猜到刘知易的想法一样,冷笑一声,手掌翻转,突然又听到噗的一声,几根飞针竟然从墙外又飞回来,穿过了刚才的针孔,回归道了掌院的手上,依然夹在右手手指之间。 这精妙的控制力,刘知易服了。 这不是暗器!还能飞回来,意味着不是蛮力抛射出去的,能发能收,意味着可以操控飞针变化方向,神鬼难防。 刘知易想到了蜀山,想到了御剑术,不由兴奋起来。 “如何?” 掌院抚须问道,脸上现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模样。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这是御物?” 掌院皱眉:“什么御物?御物是道家秘术。这是医家针术,我传给你,你且听好……” 掌院用了一个时辰,将一套施针秘籍说两三遍,确保刘知易牢牢记住。 医家驱使金针银针,不是道家采用道法自然之法,与物融为一体的方法,而是用医家真气驱动。刘知易很快就理解了,就跟法家“绳之以法”真言,借助实物绳索施展一样。 “这套针是我年轻时练针,请阴阳家炼制的。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就送给你吧。” 掌院最后,将一套插在皮革中的长针送给刘知易,有金针、银针各一百根,长短不一,最长的有一尺,最短的只有三寸。 “谢谢掌院!” 刘知易感谢着,心想掌院用过的针,肯定是高级货。 可惜掌院用不到了,因为到了掌院的境界,施针不需要借助实物,用气凝聚即可,就好像武道的凝练刀气、剑气一样。 刘知易已经记牢了所有内容,为了确保理解,又问了半个时辰,掌院耐心的一一解答。 确保刘知易学会了这门不外传的针法后,孙望堂叮嘱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参悟一番。儒家应该快来人了。” 刘知易一愣:“儒家?” 他来请教儒家为什么来找自己,掌院没有回答,反倒说儒家人马上来了。是福是祸啊? 掌院还是不解释,叹道:“我将赴太医院任职。医家是太学小学派,悬壶院留不住你。你去儒家吧。” 刘知易顿时一肚子疑惑。 先问道:“掌院要去太医院?” 掌院点头:“魏无病辞任了。我将接任院使一职。” 太医院院使魏无病竟然辞官了,太学医家重掌太医院!这是大事,魏无病之前,悬壶院就独掌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都出自太学。魏无病辞任,孙望堂重入太医院,这意味着以后太学将再次独掌太医院。 至于魏无病为什么辞任,刘知易莫名其妙的联想起周问卿,这个人匆匆出现,问了魏无病一句话后就消失不见,可他总觉得魏无病辞任跟这人有关。 不过他没问,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更关心:“掌院,您为什么让我去儒家?” 孙望堂去了太医院,也不是不能罩着刘知易,犯不着让他走啊。就算要走,法家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儒家,他觉得他学不了儒家?难道儒家霸道至此,可以强抢别家弟子? 一肚子疑惑刚问出来,儒家的人就来了。 排场不小,儒家学谕带着十几个上舍弟子,一起进了孙掌院的宅子。 第一百零一节 儒家灌顶 儒家学谕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年纪比掌院孟曾还大,当了一辈子学谕,在儒家德高望重。修为也高,儒家三品,知天命的大儒。要不是不慕权贵,入朝做官可以做尚书。 “陶先生。” 老学谕不止在儒家德高望重,在整个太学都很有威望。 向孙掌院点点头,然后看向刘知易。 刘知易赶紧拜见:“学生刘知易,见过陶先生。” “知易。过来。” 语气温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但这种无法拒绝,却不是出自威严,而是出自慈祥,仿佛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者在呼唤你,让你欣然前往。 刘知易走到陶先生面前,对方让他抬起手,给他把脉。 感觉一股浑厚温和的气息流变全身,陶先生神色十分疑惑。 孙掌院在一旁紧张的问道:“如何,陶先生?” 陶先生道:“是正宗医家。气息纯正,快要修到进士了。” 孙掌院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刘知易是纯粹的医家,忧的是很快就要不是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天才弟子,孙掌院肯定要跟儒家争一争,但刘知易是天生虚谷之人,这是天生的儒家大贤,他不能阻挡一个大贤人的前途。 好在刘知易还可以兼修医家,以他的天资,即便修了儒家,也能弘扬医道。是真正能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个宏愿的。 陶先生又对刘知易道:“你可模仿一下法家真气!” 刘知易心中暗叹,模仿法家真气,他哪会啊。他又不是真正的兼修,他是系统灌顶的正修,法家就是法家,医家就是医家,都是纯正的真气。 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悄悄切换成法家,运转真气。 陶先生再次探查,面露喜色:“果然是纯正的法家真气。老夫尚且做不到如此纯正。” 孙掌院再喜再忧,喜得是刘知易果然是一个古今罕有的天才,将来注定要做大贤,要名留青史,而史书会记载“刘贤初入太学,拜于孙望堂掌院门下”,他也注定要名垂青史了。一想到当初郭镇辅来争夺这个弟子,幸好他坚持住了,万一当时一松口,哪有现在的机缘。忧虑的是,到底是人家儒道的大贤,无法振兴医家了。于他个人怎么都是喜,可对医家,怎么都是忧。 陶先生安慰道:“孙掌院高义,儒家支持弟子全心兼修医家。良相良医,可以兼得。” 没有专指刘知易,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至少向孙掌院保证了,儒家不会限制刘知易兼修。 孙望堂则相信,刘知易已经有了医家底子,是不可能放弃医家的,一定还会兼修医家。他刚才还传了刘知易医家秘术,相信刘知易更不会荒废。 陶先生继续道:“知易。跟老夫走吧。” 走?去儒家? 刘知易想都没想,大摇脑袋,这太学中他第一不想学的是道家,第二就是儒家,让他去儒家,打死都不去。 陶先生颇为疑惑。 孙掌院先喜后愁,长叹一声:“知易。老夫知道你心向医家,可你有儒家天赋。你修儒家,还可以兼修医家。若修医家,则误了大才。” 孙掌院并没有告诉刘知易天生虚谷的实情,这是儒家要求的,天才弟子难能可贵,他们希望用心培养,又不想过多干涉,以免生出意外。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尤其是战国时代,一个国家出一个天才,其他国家都可能派刺客暗杀。如今虽然没有了列国纷争,但派系林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暗杀太学儒家的大才呢。而且让本人知道自己的天赋,容易骄傲自满,对修行不利。 陶先生静静等待刘知易的选择,见对方依然坚决摇头。换做其他先生,此时早就用强了。陶先生却没有,依旧神情温和。 “知易。你一心学医是好事。不过儒家也是大道,何不听一听儒家的道理。” 陶先生说着,示意刘知易坐下来。 刘知易无奈,只能坐在蒲团上,陶先生在他对面坐下。 其他人识相的走出去。 屋里就剩下两人后,陶先生开始讲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儒家经典中庸!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陶先生讲中庸,身上气息温和,如谦谦君子,很有信服力。可刘知易就是听不进去,这本经典他读了十几年也没读出个所以然来。虽然陶先生此时用气势感染他,他依然本能的排斥。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太虚了,南方国家强大,是因为用礼教宽柔百姓,所以君子喜欢住在这里。北方国家强大,是因为人人都把武器戴在身上,悍不畏死,强者喜欢住在北方。 国家强大与否,与礼教有毛关系。一个国家强大,是因为能高效组织国力。北方蛮族强大,因为全民皆兵,南方中原强大,是因为朝廷能有效动员军队。一旦南方国家腐化,再也无法组织军队,那就会虚弱,而恰好是最虚弱的时候,文风最为兴盛。刘知易对比两个世界的历史,都是如此。 礼教有好处,就说好处,非要往强国方面硬扯,这是刘知易最反感儒家的地方,虚头巴脑。 告诉弟子学习儒家,可以修身养性,不香吗?非要拿强国忽悠人,谁信啊! 一篇中庸讲完,刘知易半分感悟陶先生摇头叹息一声,走出了屋子。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被陶先生这种三品儒家的气势洗礼,压力还是很大的。 他马上运转法家真气洗涤精神,很快刚正的法家气势就让自己重新恢复宁静。 …… 诸子阁中。 楚狂人战战兢兢,他面前也有一个人,正试图用气势洗礼他。 楚狂人觉得他走了狗屎运了,今天一大早,太学突然来人,将他请到了这里。然后那个传说中的太学祭酒现身,竟然要收他做弟子。 狂人是狂生,但不是疯子,不是傻子,他当然纳头就拜。拜祭酒当老师,以后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种好事,怎么会拒绝。 拜师之后,祭酒十分好像,跟他相对而坐,开始在他面前吟诗。随着祭酒的吟诵,诸子阁密室中到处都是吟诵诗篇的声音,楚狂人感到压力山大,而且莫名其妙,最后晕晕乎乎,脑袋里装满了各种诗篇,却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罢了。停手吧。” 在一旁护法的学正叹息一声。 祭酒却不气馁,面色正常,笑道:“不急。老夫诗道未成,洗礼不了他。待老夫诗道大成,他必然是天下最有天赋的诗家弟子。” 学正闷哼道:“恭喜祭酒了。” 祭酒看他不悦,疑问道:“你们儒家找的那个天生虚谷出了问题?” 学正点点头,张开手掌,手上清气喷涌,闪出一道影像,正是陶先生讲法的画面,陶先生对面的学生,一脸不屑,仿佛还带着讥讽。 学正手掌一握,清气消散,画面破碎。 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祭酒疑惑:“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天生虚谷之人,怎会不受教?” 学正也疑惑,但却坚定的摇头:“绝不会找错人。陶先生为人谨慎,一定是查证过的。”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祭酒忙道:“你打算怎么做?” 学正叹道:“陶先生柔和有余,坚强不足,这种事还是我去做合适。” 祭酒惊叹:“你不要乱来。若是他无心向儒,跟我学诗也可。我保他是诗道天才!” 学正当然知道刘知易是诗道天才,但他觉得刘知易学诗道实在太可惜,唯有儒道,才是正道。 学正很坚决:“祭酒莫要拦我,我意已决。” 祭酒叹道:“切勿用强,以免坏了他的心志。” 学正点了点头,但口气强硬:“我自然知晓。不然就不会是陶先生去,我直接去了。他受教,他自然好好教,他不受教,也不能由着他。” 祭酒皱起眉头:“你打算?” 学正点头:“有必要的话,我亲自给他灌顶!” 祭酒连连摇头:“万万不可。你修行不易,儒家二品,中流砥柱。你去灌顶,得不偿失。” 学正苦笑:“二品而已。我此生已难更进一步,何惜残躯,换一个希望。” 灌顶的副作用太大,这几乎是逆天而行,施加灌顶的人,功力损失极大,轻则倒退十年以上的修为,重则遭到反噬,道心破碎。因为灌顶本身,就是对自己坚信的信念的一个怀疑,已经不在相信自己坚信的道能够感悟对方,才会施加灌顶,这个执念是对道心的极大侵蚀。 学正是一个真正的大儒,他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 祭酒不再劝说,默默看着离开诸子阁的学正萧索的背影,徐谦巡边之后,儒家就靠这个人撑着,太难了! 转头看向自己新收的爱徒,烦恼的心情瞬间消失。 “来来。好徒儿,为师在与你讲一讲越歌!” 楚狂人长舒一口气,刚才听到的都是什么啊,动不动就灌顶,这些大人物太可怕了。祭酒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以为祭酒也要给他灌顶了。一听只是听歌,顿时放下心来,暗下决心,他一定好好听,争取领悟出道理来,以免这个新拜的恩师给他灌顶。 第一百零二节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曾鸿听着老师的诗篇,不久又晕晕乎乎,完全无法领悟。 他很自责,觉得自己悟性太差,愧对恩师的赏识。 科举之前,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在楚郡他有狂傲的资本。从小到大,他都比同龄人明显更有天赋,七岁就开悟法家,在楚郡辩法,未尝败绩。可到了京城,跟那些同样出众的各地才子一比,他顿时就没有那么出色了。一度他有些消沉,都不敢奢望能考中什么好名次,只求能中进士就算得偿所愿。 直到被祭酒收为徒弟,让曾鸿再次燃起他是一个天才的骄傲,不然为何祭酒能看中他。这是祭酒啊,太学的传奇人物,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当年跟徐谦、孟曾一起,号称儒门三杰。 虽然曾鸿是法家,但历史上不乏摆儒家为师的法家先贤。儒家是百家之师,向来因材施教,不会拘泥于学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拜师后,祭酒这个儒家高手跟他讲诗,但相信老师必有用意,他也就耐心学习。可是一早上毫无所获后,曾鸿对自己的怀疑又出现了,难道? 他看了一眼祭酒,打消了怀疑:祭酒怎么可能看错! 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转而开始相信别人,如果祭酒知道他所想,恐怕要吐血。 …… 刘知易就很坚定,相信自己相信的,怀疑自己怀疑的。他不相信儒家的道理,就是不相信,哪怕儒家的学谕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相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就是没道理。 学谕跟自己讲了一篇中庸之后,出去又进来,这次十几个儒家上舍学子都进来了。他们盘坐一圈,开始听学谕继续讲学。 刘知易马上感受到了更强烈的儒家气势压迫,十几个儒家高手的气势连成气场,刘知易感觉自己仿佛汪洋里的小船,随波逐流,随时都可能倾覆。 但这艘船就是这么硬,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就是不为所动。反而祭出法家气势抗衡,相对儒家,法家简单多了,犯法就是犯法,合法就是合法,虽然也有模糊的边际,但只要用法理来辩,总是能辩的清楚的。 儒家不一样,正说有一套逻辑,反说还有一套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又讲了一篇《大学》,刘知易非但没有领悟,反而法家真气在对抗中有所增益,变得更加坚定。 《大学》讲的是修身治国的道理,但其中并没有严密的逻辑,什么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治国才能平天下,这完全是悖论,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其实似是而非。刘知易见过太多相反的例子了,太多成功人士,家里一地鸡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术业有专攻,在事业上可能如鱼得水,可将精力都投入事业上,无法兼顾家庭,老婆跟人跑了,儿子性情乖张,这种例子太多了。唐太宗李世民,家庭关系混乱,杀了哥哥、弟弟,逼迫父亲让位,可谁能否认他在治国上的功绩? 刘知易刚刚在心里将《大学》的道理否定彻底,房门又被推开,一个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儒家掌院,太学学正孟曾。 起身拜见:“学生刘知易,拜见学正。” 学正点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坐下。 一群儒家高手,围着刘知易继续讲经,这次是学正开讲。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这次讲的是儒家传播最广的《论语》,也是悖论最多的经典。这个世界的论语,记载也是先贤的道理,但这个世界没有孔孟,却有不少成为圣人的儒家大贤。论语记录的就是他们的言行,所以也是子曰。 刘知易读过以前的论语,相比之下,觉得这个世界的论语更加驳杂,更加混乱。 论语讲,一个孝顺的人就不会犯上,一个不犯上的人就不会作乱,所以孝顺是仁的根本。 这句话逻辑上,刘知易不敢苟同。人性是复杂的,一个人在不同处境之下,做出的选择是截然不同的。推及到作乱这种大事,往往不由人。一个恶人只要法治健全,他就不敢作恶;一个好人,如果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 儒家错就错在,提出一些道理,希望人们去遵从,而且试图从理论上证明这是对的。可事实上,儒家宣扬的那些道德,本质是修养,人可以去做,也可以不去做,并没有对错。人的许多行为,没有对错,只有适合与不适合。儒家讲了一大套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能那样做,往往还比不上不识字的妇人告诉小孩,不准做坏事,不然会被警察抓起来有效果。 所以严格按照儒家道理做事的人,往往达不到想要的结果。儒家告诉大家说,一个孝顺的人不会作乱,有些郡王就喜欢用忠厚老实孝顺的人。鲁国国君相信了,所以听说吴起杀了自己的妻子,就不用吴起,吴起去了魏国,大败秦国;孔子在鲁国当权,一个小兵三次打仗,三次当了逃兵,孔子听说这士兵家里有老父亲,认为这个士兵孝顺,所以不治罪,还把士兵举荐给国君。所以孔子在鲁国执政,鲁国衰弱。 而翻遍历史上那些有成就的豪杰,刘邦、曹操、李世民,这些人手下都有一帮性情乖张、劣迹斑斑的手下,却能容忍他们的劣迹,最后成就大业。崇祯皇帝容不下手下一点点瑕疵,重用一大群号称道德之士的东林党人,结果亡国。 试图将道德跟能力挂钩,并加以证明,儒家这套逻辑错误太大。 所以很难说服刘知易,但却让他很难受。因为学正、学谕和十几个儒家上舍生组成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压得他很难保持理智。不断受到各种儒家道理冲击,让他很想接受。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儒家说修身治国平天下,并把这些罗列成上下关系,只有修身才能齐家,只有齐家才能治国,只有治国才能平天下,这逻辑刘知易不认可,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内容本身他是认可的。一个人,提高自身修养是没错的,融洽自己的家庭是没错的,治理国家是没错的,平定天下更是没错的。但如果一个人有平定天下的志向,他应该努力去学习治国理政的能力,而不必然要先学会把自身道德提高到圣人水平,然后才去管理家庭,把家庭管理的井井有条,然后再去治理国家,把国家治理的国泰民安,然后再去争霸天下。这些内容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 刘知易开始思考,一个人如果单纯想做个好人,那么可以选择修身养性,打磨自身的道德,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人生选择;一个人成家立业之后,花费精力心思,将父母关系、夫妻关系处理的其乐融融,这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个人立志治国、平天下,有这种远大志向,也值得鼓励,然后去学习治国理政的知识,去考科举做官。 这些儒家宣扬的内容都很好,只是之间没有关联。 如果一定要有点关系,那也应该是审时度势,根据自己的情况,去做最明智的选择。如果自己的能力很强,智商情商都很高,又花费精力学习了相关的知识,那就去做官,造福苍生;如果一个人能力实在不强,学习任何知识都一头雾水,那么学一门手艺,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至少能养活自己,上不给国家制造负担和不稳定因素,下不连累父母亲人,让他们为自己操劳。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学正开始讲君子如何修养的问题,刘知易依然不太认可。君子心怀道德,小人心怀土地,君子心怀法度,小人心怀私利。这没道理,一个君子心里有道德的同时也可以有土地,心里敬畏法度的同时,也可以兼顾私利。人是不是无私,跟是不是君子没关系。相反,一个活的没有自己的人,也可能给世界带来无穷的祸患,希特勒不抽烟,不喝酒,不好女色,不谋私利,却是一个人间的恶魔。瓦特、爱迪生这些人,抱着发财的目的,投入精力搞发明创造,反而带领世界进入了新时代。 不过刘知易认可人应该做君子,心怀道德。但不能说一个人有私心,就不是君子。反之,一个人自私自利,只要他不害别人,那就不能说他是小人。君子和小人之间,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能简单的非此即彼,人是复杂的,不能简单分为小人和君子,上帝杀人的时候就是恶魔,恶魔救人的时候就是上帝,神且如此,更何况人。 不能苛责每个人都去做君子,做君子是需要成本的,有些人不自私自利,不锱铢必较,他儿子今天的奶粉钱就没有着落;有的人只要手指缝漏一点,他的员工就可以多发几百块奖金,就可以少几次九九六。 一个人选择公正无私,还是自私自利,只关乎选择,只要不违法就不该被苛责,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一切只关乎自己的选择,当你可以做君子的时候,就该去选择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这其实是你的幸运,当你无法道德高尚的时候,尽量选择别做一个小人,就已经很高尚了。 一切关乎选择,选择的基础不是道德,而是能力,运气,资源,背景。 刘知易被学正凝练的气场压的喘不过气,可他心中不服,你们凭什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们有什么资格教我,在我被徐案无辜牵连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如果那时候我要怀刑,是不是就该站在原地等官兵抓我,然后被投入昭狱,屈打成招? 没人有资格告诉我我该干什么,我有我的选择,我富贵的时候,我愿意做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我落魄的时候,我也可以铤而走险,对不公说不。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我的选择! 刘知易激荡的气势,终于被压碎了,可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屈服,高喊一声,晕了过去。 见到刘知易晕倒在地,几个上舍生愁眉不展,他们没想到这个学正看中的天才,竟然如此冥顽不灵,这真的是一个儒道天才吗? 一个上舍生问道:“学正、学谕,是不是要给他灌顶!” 这个上舍生已经精疲力尽,拼尽全力洗礼别人,对自己也是一种消耗。他已经坚持不住,此时只能让高手灌顶了。 学正摇了摇头。 学谕笑道:“他已经悟了!” 就在刘知易晕倒前,破碎的气势中诞生了一丝跟儒家的融洽,他跟儒家产生了一丝和解。 学正解释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这句话,就足以成儒道大家!” 这是刘知易晕倒前,高喊出来的那句话。 第一百零三节 儒门四杰 刘知易醒来的时候,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精致的卧室。 房间不大,有床铺,有书桌,旁边还有一个套间,里面放着浴桶,竟然是一个带有卫生间的一居室。 转了一圈后,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打开系统查看状态。 发现他竟然悟了儒道。 【文道】 【角色1】【角色2】【角色3】 角色3(文) 级别:秀才 职业:儒家贤士 不但开悟了儒家,还大踏步成为一个儒家秀才。刘知易莫名其妙,明明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认同儒家的道理,怎么就开悟了呢? 翻开系统记录,才明白了一些原委。 【恭喜您开悟儒家,奖励积分100000。】 【恭喜您顿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道至理。奖励积分10000。】 自行开悟学派,果然有巨额奖励,开悟武道奖励了三十万,开悟儒家只给了十万,不过也不奇怪,武道是跟文道并列的大道,儒家只是文道一家,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十一万积分,对刘知易来说,那就是十一道三品刀气,如果刚才他有这些积分,全部兑换刀气,大概可以砍死孟曾那个霸道的儒家师长。 奖励很满意,只是心里不服,很不服。他明明不认可儒家的道理,偏偏顿悟了儒家。这找谁说理去,不过儒家向来不讲道理,或许这就是儒家的真谛吧。 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儒家身份,体内有一道薄弱的真气,缓慢的运转,行气路线跟法家和医家都不同。法家真气行气,直来直往,由颤中穴而发,直冲四肢,折返二回,形成四条气路。医家发自腹部关元穴,行气路线复杂,竟有五脏六腑,由内而外,中心开花,又蜷缩而回,仿佛地球的磁场,循环不息。儒家行气,则发于眉心,沿脊柱而下,直上直下,十分简单。 行气几个周天,没感到明显的作用,不像医家真气,有恢复精气神的妙用,也不像法家真气能让人精神勃发,儒家真气行气一周,没有任何外在表象。 索性切换成医家,打坐行气,很快精神恢复了过来。 推开门,门口一个斋仆马上行礼。 “见过刘公子。在下李成。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还有仆人? 刘知易看到李成穿着普通的斋仆皂衣,不由怀疑。 “这是哪里?” “儒家上舍!” 儒家上舍福利这么好,还有私人仆人? 刘知易问道:“你们儒家上舍,有私仆?” 李成笑道:“公子说笑了。每斋一个斋仆,这是太学规矩,儒家也不例外。您初入儒家,学谕特别让小的在前伺候。别人可没有这个礼遇。” 原来是新手福利,刘知易点点头,表示接受。 “我怎么被带到这里了?” 刘知易有些郁闷,他都没同意,就被强行搬家了吗? 李成道:“公子来去自由。这里是您的宿舍,您可以住,也可以不住。” “我还可以住回悬壶院?” “当然!” 给了选择的机会,这还不算坏。 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情况。 刘知易对于无法改变的现状,向来是能躺平就躺平。不过就算躺平,他还是更愿意躺在外十三舍,虽然那里有一群打嗝放屁磨牙的室友,但他住在那里很安心。 现在已经在儒家了,他不急着走。 “有一个新来的学生,名叫姜言义,不知道李大哥知不知道?” 表弟该入学了。他是通过县学推荐上来的,用不着学考。十五之后应该就入学了。 李成道:“不敢,不敢。公子叫小人名字就行了。新来的同学很多,小的帮您去问问。” “劳烦了。” “您稍等。” 儒家的斋仆,比医家的斋仆规矩很多,大概跟儒家崇尚礼法有关。 李成离开后,刘知易回到屋里,小心盘算起来。 他现在的处境,让他不是很舒服。儒家的强势,让他很反感。莫名其妙非得让他修儒家,还将他直接带到了儒家,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打算先摸一摸情况,找医家孙掌院和法家郭掌院问问,实在不行,这个太学不上也罢。反正上太学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 他考虑了一番,觉得儒家强行逼迫他修儒道,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天赋很高,已经公认有状元之才,一个状元,哪个学派都想要。只是别的学派没有儒家这么霸道,法家掌院郭镇辅当初想要刘知易学法,跑去跟孙掌院商议,商议未果没有强迫,从头到尾都征求刘知易的意见。 反正他绝对不会修儒家,如果郭掌院这个在太学敢跟儒家叫板的法家掌院都护不住他,刘知易就只能离开太学。他当然不会以叛徒的身份出去,那样一来,他的前途就毁了。他可以躲入岭南王府,太学不至于跟岭南王府对抗,不是怕,而是没必要。当然,这会让岭南王府很难堪,因为岭南王府同样不想跟太学对抗。 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朝堂。考今年的科举,然后入朝做官,堂堂正正离开太学。 这都是逼不得已的选择,刘知易只是暂时列入计划中。 具体要执行哪一种,他现在很矛盾,只能等等看。 等了一会,李成回来,告诉刘知易,那个叫姜言义的新生,在外一千单八舍。 刘知易送上一锭银子表示感谢,然后出发去看看表弟,不知道傲娇的小表弟,在太学混的如何,千万不要像他表哥混的这么惨。 儒家外一千单八舍,到底是八千人的大门派,宿舍都排到一千多了。 刘知易找地方就找了半个时辰。 敲响宿舍门,开门的竟然是一个熟人。 “哎呀,这不是刘兄吗?” 竟然是张王李赵四朵奇葩中的老末赵喜。 剩下三朵奇葩也在,马上走了过来,一个个面露喜色,如同见了亲人。 刘知易诧异。 这几个货,请他们喝茶他们记不住我,给他们作诗,他们记不住我,怎么现在记得我了! 见刘知易茫然,张福以为刘知易不认得他们,笑道:“刘兄,贵人多忘事。忘记了?咱们在岭南王府见过的!” 刘知易猛然醒悟过来,当初在王府夜宴,岭南郡王当众作揖感谢刘知易救命之恩,让刘知易大出风头,人的名树的影,不能免俗。张王李赵这几人,马上就记住了他。 刘知易道:“原来是张兄。在下来找一位新入学的学子,听说住在贵舍。” 王禄道:“哦。是找姜言义对吧?” 刘知易道:“是的。” 李寿道:“他去打水了。” 刘知易道:“新来的学子这么勤快?” 刘知易可知道,表弟在家里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也不用做的人。 赵喜道:“是帮我们打水的。” 刘知易明白了,没想到表弟第一天入学,就遭到了社会的毒打。 进宿舍坐了一会儿,表弟终于回来。双手拎着两个大铜壶,一头大汗走进来。看到正坐在床边,跟他几个学长聊得火热的表哥,突然脸红到脖子根,两只沉重的水壶都忘记放下。 尤其是看到表哥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四朵奇葩的老大张福冷哼一声:“冷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们沏茶?” 听见这声音,姜言义吓的一个哆嗦。却又不想把卑微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并没有动。而是冲刘知易尴尬的笑着:“表哥,你怎么来了?” 表哥? 四朵奇葩一愣:“刘兄,你们是表兄弟?” 刘知易点头。 四朵奇葩顿时尴尬起来,当着人家兄长的面欺负人家弟弟,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刚才闲聊中,刘知易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收拾姜言义的了。姜言义早上来报道,一进屋就一副大爷模样,竟然试图跟四位学长平起平坐。结果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给立了不少规矩。 刘知易热情的走到弟弟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水壶。 对他强调道:“张王李赵四位仁兄可不简单,都是能出入王府夜宴的英才,将来注定是儒门英杰。你可得好好跟四位学长学习,不可懈怠,明白没有。” 刘知易一番马屁,将张王李赵四朵奇葩拍的飘飘乎如羽化而登仙,每个毛孔都爽到了极点,真是会说话,哪壶开了提哪壶。参加王府夜宴,正是儒门四杰的人生巅峰,正愁如何吹嘘出去呢。 儒门四杰,对,就是儒门四杰,这称号正符合他们的身份。 王府夜宴,对,就得从这入手,这是他们人前显圣的资本。 回头又对儒门四杰道:“诸位,茶就不喝了。在下还有些杂事,改日再聊。” 说完拱手告辞,出门还拉着表弟。 走到屋外,对表弟苦口婆心,一番心痛的样子:“表弟啊。你说你也是,你入学为何不跟我打声招呼。不然何至于受人欺辱!” 表弟一张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丢人就丢人吧,还被人知道了。被人知道就知道吧,这人还偏偏一而再的提起,简直就是鞭尸,不当人子。 表弟郁闷道:“我去你家的时候,姑父说你昨日就走了。” 刘知易叹道:“表弟啊。你太大意了,你要是早一天来,我还能带着你去王府赴宴。” 姜言义更气,这不止是鞭尸,简直是挫骨扬灰。 刘知易最后拍拍表弟肩膀:“表弟啊。以后要是受欺负,就报我的名字。虽然没什么用。” 说完神清气爽的走了。 姜言义看着表哥离开,实在不情愿的返回宿舍。 一进门就看到四人正襟危坐,他赶紧乖乖走到四人跟前,站直身体。 “嗯。不错。不愧是刘兄的表弟,就是懂规矩。” 张福难得的表扬了一句。 “虽然是刘兄的表弟,但该守的规矩还得守。” 王禄话锋一转,唱着黑脸。 “教你规矩是为了你好。” 李寿继续加强效果。 “我儒家最重规矩,长幼有序。长者为尊,即便你跟刘兄是表兄弟,也不能不守我儒家的规矩。” 赵喜用大道理压轴。 张福结辩道:“几位学长的话都听清楚了?” 姜言义忙道:“都清楚了!” 能不清楚吗,这四个混蛋,竟敢用法家的真言,兵家的杀阵,墨家的剑法,医家的毒术教他做人。让他第一天入学,就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有一刹那,他觉得人生没有意义,都想咬舌自尽了。 第一百零四节 惊天大案 刘知易走出儒家,不由感慨。儒家学风不正,怎么能纵容老生欺负新生。回想到自己去年入学,第一天被张景处罚,连累同宿舍的几个好友,最后大家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加深了认识。顿时觉得医家氛围亲切。 太学中的诸子百家,他已经见识过医家、法家、道家和儒家,相比法家爱争辩,辩不过就动手,儒家看来更黑暗,仗势欺人,以众欺寡,以前虽然没见过,却听过不少争论。今日眼见为实,儒家的谦谦君子果然有一套。难怪都说他们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脑子的男盗女娼。 转念一想,刘知易突然明白,儒家在官场上为什么混得好了。 不知不觉竟回到了外十三舍,觉得自己的舍友亲切的不得了。 “兄弟们。我悔悟了,我决定有机会一定多请你们去喝花酒。” 众人一副不屑:“我信你?” 刘知易这次难得的有节操,说去就去,好容易人全乎,尤所为这个倒霉蛋也在。 刘知易马上写拜帖,写给谁,犹豫了一下,答应过玲珑楼的清影姑娘,也答应过怡红院的玉扣姑娘,要去拜访他们的,何不趁机去一趟呢?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宜春院,毕竟跟怜月他们熟悉,要带这些朋友去白嫖,感觉贸然去玲珑楼或者怡红院都不合适。写好拜帖,托斋仆送去宜春院。 一个时辰后,张衡回来说,宜春院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让几个室友不断感慨,人还是要多读书,谢忠当即决定,他要学写诗,反正他当不了官,那就做个风流才子。 宜春院还是那么热闹,去年加了恩科,无形中造就了一个超长科举季。 去年恩科是在秋冬,直接就跟今年的春闱衔接起来了。许多去年考恩科不中的举子,今年继续考正科。因此京城依然聚集着数万读书人,许多人苦闷的寒窗生涯就靠在青楼消磨。 犹豫怜月是去年的杏魁,以往可以红火三年,今年不行了,只能红一年。当年明年她依然是花魁,可风头会被今年的杏魁抢去。一代新人换旧人,在这个行业是正常现象。 不过怜月不在乎这些,夺得杏魁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有了足够的地位不见客,继续等待希望渺茫的机会,等待他父亲翻身。 今年宜春院捧了一个新的清倌人,叫怜星,是一个小丫头,才十四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取代了怜花,陪坐在刘知易身旁。 一边坐着怜月,一边坐着怜星,新老花魁相伴,刘知易却没有半分欣喜。自从惹上了儒家,他就麻烦不断,而他是一个最怕麻烦的人。 吃饭喝酒是必须的,席上众花魁相继献艺,当听到年纪最大的花魁怜春弹的琵琶,刘知易从中感触很深,感觉怜春的琵琶声中别有忧愁。 听怜月讲,怜春姐姐今年人气大不如往昔,已经萌生退意,打算找一个商人嫁了。 在刘知易看来,这未尝不是好事。可在她们看来,这却是迫于无奈。作为花魁,她们的生活其实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惨,享受着行业内顶级的尊荣,除了法律地位低下,其实她们活的比大多数人要潇洒的多。嫁给法律地位同样低下的商人,往往也自能做小妾,境遇未必比在熟悉的青楼中更好。商人名气不好,并非完全是偏见,商人重利,这无可厚非,可因为重利而形成的某些行为,却为人不耻。 刘知易听过许多惨剧,《琵琶行》中那个嫁给商人的青楼女子,已经算是幸运的,虽然商人重利轻离别,让她倍感孤独,可毕竟衣食无忧,商人外出拼搏,有一部分成果,她是可以享受到的。可有的商人,从青楼里给花魁赎身后,目的很不单纯,甚至会打发花魁去陪他的客户。名曰小妾,实际上可能成为商贾家的家妓,日子比青楼中更惨。 刘知易毫不怀疑这些传闻,因为他亲身经历过苏丹红、三聚氰胺等一系列事件,知道有些商人为了利益,确实没什么底线。他们为了获利,可以给婴儿投毒,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所以怜春十分忧愁,她前途未卜,进退两难。进一步,嫁给商人,担心遭到驱使,退一步,继续留在青楼,却可能年老色衰,将来都交不起给教坊司的契银,最后在年老的时候,被胡乱卖出去。 听完怜春忧愁的琵琶后,刘知易马上想到了一首诗,当然是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他很痛快的写出来,送给怜春。 怜春连忙感谢。 其实用不着感谢,大家心照不宣,刘知易带朋友来宜春院,就做好了要送诗的觉悟,不可能真的白嫖,这样的生意做不长。送首诗意思一下,互不相欠。大家都不亏,刘知易带朋友爽了,宜春院得到一首好诗,借此可以红火几日。这是行市,有专门的词工,为青楼作词为生,上佳的作品卖到千金不奇怪,刘知易抄的诗,水平更胜词工的匠人之作,卖个万金不是问题,而且有价无市。所以宜春院也不吃亏。 只是大家都不说破,于是这种交易就不是交易,而是一种文人雅事。其实柳永也是如此,真以为青楼女子爱柳永啊,各取所需罢了。 怜月接待刘知易,熊纨不近女色,宜春院的花魁刚好分,很快一对对野鸳鸯就心照不宣的各自配对谈心去了。 刘知易跟怜月留在梅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都有心事。 刘知易苦于儒家的纠缠,却没有办法,心情烦闷。 怜月做了杏魁之后,地位超然,却很寂寞。平时很少接客,但经常会登台,用她杏魁的名头,为宜春院吸引人气。这种生活,是她一直努力得到的,得到后,却失去了目标,感到空虚。 两个苦闷的人,喝着闷酒,聊着闲话。 “刘公子。你知不知道,最**康里发生了一件奇案!” “奇案?怎么个奇法?” 法家喜欢收集各种奇案卷宗,然后让学子进行辩论,刘知易知道最奇的案子,都在法家的书库里。 怜月缓缓讲述:“说起来,跟刘公子你也有点关系……” 是一起谋杀案。死者是平康里有名的汴媪,手下控制着几十个红姑娘,租给各家青楼收租。 凶手没有抓到,但嫌疑犯竟然是一个进士,而且刘知易认识,还跟这个进士喝过好几次酒。这个进士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王铄。 听到这里,刘知易不由惊讶,听过的奇案多了,辩论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惊讶,不敢相信。尤其是事主,还是一个自己的熟人。 “难怪在王府夜宴上没见着王铄,原来他失踪了,还成了嫌疑犯!” 刘知易感叹。 故事是这样的,王铄在花魁大会上看上了汴媪的养女楚儿,花魁大会之后,他打听到楚儿姑娘还没有被汴媪租出去,于是找上门去,按照平康里规矩,每日送上一千钱。在平康里,这种行为叫做买断,被买断的姑娘,就不用出去陪客。 之后王铄隔三差五的去看望楚儿,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是正月里发生了一件命案,汴媪被发现惨死于居所,死状凄惨,系被人用钝器活活殴打致死,面目全非。命案发生后,官差很快将汴媪家的女子全都抓捕,其中也包括楚儿。据这些姑娘供述,命案发生当日,新科进士王铄曾进入汴媪家,而且无人见他离开。官差前往王铄租住的宅子拿人,发现王铄失踪了。 “王公子失踪了?” 刘知易有些惊讶,这果然是一个奇案。根据目前的线索,王铄嫌疑很大。很像是一场情杀,王铄可能为了情人楚儿,然后跟汴媪产生争执,一怒之下杀了贪婪的汴媪,接着畏罪潜逃。 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王铄是新科进士,前程远大,会为了一个可怜的青楼女子,怒而杀人?就算王铄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但是为什么要跑,他是进士,懂得律法,杀一个汴媪这样的贱籍老妇,有很多办法赎罪,死罪可免,一旦畏罪潜逃,那就罪无可赦了。假如不是王铄,也解释不通他为何失踪这个情况。 “官府已经密查了数日,听说太后连金吾卫都调动了,在正四处搜捕。” 动静很大,奇怪的是刘知易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么大的事情,我竟没听人说起。” 刘知易叹道。 怜月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官府严令平康里不许外传,所以外人不得而知。” 刘知易这就明白了,官府在压事。王铄是新科进士,而且排名很高,位居十几名,还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年是科举之年,马上就要春闱,传出一个新科进士杀人潜逃的消息,实在是难看。所以官府大概不愿张扬,至少在春闱结束之前,这件事最好能秘密处理。另外,还没坐实是王铄杀人,王铄名气大,家族势力大,或许是家族活动,让官府暂时秘密处理也说不定。 原因不外乎这两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正月初九。” 刘知易可以不知道,但跟王铄同气连枝的江南其他三大才子不应该不知道,正月十五,刘知易在岭南王府夜宴上,见过谢玄等人,除了谢韫突然露出女儿身外,三大才子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刘知易刚想到四大才子,门外青梅就大声通报:“娘子。谢玄公子来了,要见您跟刘公子!” 第一百零五节 多情才子 一听谢玄来了,刘知易基本上猜到他的目的。 果然谢玄一进来,直接作揖。 “请刘兄救命!” 刘知易不意外,谢玄来找他,只能是求助的,为他的朋友王铄求助。至于为什么找刘知易,道理很简单,刘知易如今可是大名鼎鼎的法家天才,能在辩法中胜过嬴悝的人物。如果王铄没杀人,刘知易可以帮着查案,给他洗清白;如果王铄杀人了,刘知易可以给他辩护,尽可能减轻他的罪责。 刘知易道:“谢兄莫急。坐下说话。” 谢玄来找他,应该是知道王铄的下落的,甚至可能就是他们帮助王铄藏了起来。 谢玄坐下后,神色倒是平静,这不代表他不着急,只能说他养气功夫深厚。 “唉。刘兄,这次一定要帮在下一个忙。” “可是为了王铄王兄?” “不错。王兄糊涂,刘兄一定要救他。” 刘知易点点头:“义不容辞。人是不是王兄杀的?” 不管王铄是不是杀人凶手,刘知易都想帮一帮他,因为他杀的那个汴媪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他不会枉顾法律,一切都在律法范围内,尽可能帮助王铄。 谢玄叹道:“王兄书香门第,怎么会杀人?他是代人受过。” 刘知易迷惑,似乎另有隐情。 问道:“谢兄,请细细说来。” 谢玄道:“这几日,我们兄弟四处奔波,终于找到了王兄。这才弄清楚情由。那汴媪甚是可恶,明知王兄爱慕楚儿,却要棒打鸳鸯,要将楚儿卖与一家私馆为妓,任凭王兄与楚儿如何哀求,就是不为所动。” 刘知易点头:“这么说,是楚儿一怒之下,失手杀了汴媪,然后王兄代她受过?” 谢玄道:“正是如此!” 刘知易有一个疑惑:“所以王兄假意逃跑,让官府以为是他杀人,然后畏罪潜逃?” 谢玄苦笑:“王兄并没有逃。逃的是楚儿!” 刘知易又有一个疑惑:“可是我听说,楚儿和汴媪其他女儿一起,都被官服捉拿了!” 谢玄看了眼一旁的怜月,站起身。 “此事说来话长,刘兄随我去一趟刑部大牢,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知易知道谢玄有些话不方便讲,至少不方便当着怜月的面讲,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前往刑部大牢。 大牢的门子等人已经被打通,谢玄带着刘知易直接走进牢房,没有任何人搭理,仿佛没有看见他俩一样。 大牢中充斥着一股不知道积压了多年的腐朽味道,越往里走味道越重,越阴森。 在牢狱走廊的尽头,一间牢房前,刘知易看到了徐介和沈权。 这二人也高中进士,徐介排在第十四,沈权排在第三十八,都是很高的名次。 按道理说,徐介跟宜春院的关系更紧密,应该他去宜春院找刘知易,结果徐介留在牢房。刘知易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想通了。谢玄并不知道刘知易在哪里,他应该是先去了太学,然后才打听到去了宜春院。要进太学,谢玄榜眼的名头,很是拿得出手。但徐介却是首辅之后,他的名头和家族背景,放在官场却很显赫,所以徐介留在牢房中,可以更好的跟门子周旋。 “徐兄!沈兄!” “刘兄!” 相互打过招呼后,刘知易已经走到牢门前,这是一间长宽各两丈左右的牢房,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 刘知易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楚儿吧?” 花魁大会当日,楚儿第一个登场,刘知易稍有印象,中间那些登场的姑娘,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全都摇头叹息。 有古怪! 刘知易看向楚儿姑娘,虽然形容憔悴,但衣衫完整,不像被用过刑的样子。楚儿被抓后,四大才子第一时间出手,打通关节,将她保护起来。 至于原因,谢玄叹息一阵后,间接告诉了刘知易:“他是王兄!” 刘知易一愣:“王兄?王铄兄?” 几人点头。 这么一提醒,刘知易再去看“楚儿”的时候,顿时觉得有些不同。身材上,这个“楚儿”似乎稍高一些,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样貌几乎一模一样,可感觉脸庞稍微大了一点。 这是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乔装的女子! “楚儿”此时朝刘知易点点头:“刘兄。” 说话声音,果然是王铄。 刘知易明白了,这就是谢玄说的代人受过。王铄竟然假扮成楚儿,被官差捉拿。难怪那天有人看到王铄进去,却没人见他出来,以为他失踪了,结果他是在牢里。 这就有了另一个问题:“王兄。楚儿在哪里?” 当日,官差可是将“楚儿”在内的,所有女子都抓到了牢里,结果“楚儿”是王铄假扮的,那真的楚儿去了哪里? 王铄沉默不语,甚至闭起了眼睛,显然不肯配合。 徐介叹道:“他就是不肯说,我等才找上刘兄。哎~” 刘知易点点头,冲着徐介和谢玄道:“二位请移步说话。” 几人走到一个角落,刘知易开始询问情况。 这次两人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当他们得知情况的时候,王铄已经失踪了,他们第一时间跑到牢里,询问被抓捕的姑娘们。问遍了所有人,都没发现,最后才在“楚儿”这里寻出端倪,心系的谢玄首先发现“楚儿”的不对劲,仔细检查后才弄清楚,原来这个“楚儿”就是他们要找的王兄。 即便被发现了,王铄依然不肯交代任何事情,尤其是楚儿的下落。 “必须找到楚儿!” 徐介语气坚定。 刘知易点头,根据审理,官服已经认定,杀死汴媪的,不是楚儿就是王铄。“楚儿”也老实交代说是自己所为,可是这个“楚儿”是假的,官服并不知道。而且官服也更希望是楚儿所为,如果杀人的是恩科进士王铄,这麻烦就大了。因此当“楚儿”交代是自己仇杀汴媪后,官服都不愿意去深究。唯有徐介、谢玄等人为了找自己失踪的朋友,才一直揪住不放。结果发现朋友假扮成楚儿,被关押在死牢。如果找不到真的楚儿,王铄就要代人受刑。即便徐介等拆穿“楚儿”身份,让王铄不至于代替楚儿去死,但他帮助楚儿逃脱死罪的行为暴露,也一样是死罪,根据万恶的大夏王朝封建律法,这种帮助罪犯的行为,跟罪犯同罪。 所以唯一的生机是:“找到楚儿,然后悄悄送进牢里来!” 谢玄解释道。 刘知易神色凝重,已经有些不悦。这是正大光明的枉法。王铄现在的行为,明显已经犯罪,这些朋友却还要想办法,哪怕违法,也要救他出来。这种行为刘知易很理解,但他不接受,他是学法的,知道这种事情不对。 叹息道:“这恐怕不太容易。” 一直很少说话的沈权道:“此事交给在下。” 刘知易明白了,沈权恐怕已经打通了关系,他刚才以为这些关系是徐介打通的,现在看来更可能是沈权。徐介靠的是徐家的名望,是徐谦这个前首辅的余威,以及庞大的门生故吏;可徐介毕竟已经远离朝堂十年,而且徐党一直遭受排挤,另外也不一定愿意帮助徐介做违反的事情,毕竟徐介只是徐谦的孙子,而不是徐谦本人。加上王铄只是徐介的朋友,如果是徐介本人,或许还有一些故旧念在徐谦的面上,会施以援手。 沈权就不一样了,沈家的名气比不上徐家大,但沈家有钱。沈家是江南首富,江南是天下首富之郡,沈家几乎也是天下首富。本朝初年,沈家是有能力铸造私钱的,在朝廷有能力统一铸造制钱之前,沈家铸造的私钱,曾经流通整个大夏。 商人家族,向来善于使用人脉,沈家自身的人脉关系不容小觑,他们还有能力,始终维系这些关系。徐谦的人望做不到的事情,沈家的财力未必做不到。 刘知易摇着头,没有答应什么,而是直接走向牢房一边。 “王兄。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楚儿吗?你该知道我懂法术!” 法术,法家之术,以六字真言为主,包括侦讯、刑罚、律例等从立达到执法的整个流程,刘知易辩法胜了嬴悝,嬴悝又中了状元,所以没人怀疑刘知易的法家才能。 果然一直一副拒不合作态度的王铄皱起眉头,最终叹息一声。 “刘兄。你何必苦苦逼迫!” 王铄叹息一声,他大概想明白了,刘知易是大名鼎鼎的法家天才,楚儿只是一个青楼的弱质女流,刘知易要找她,她如何躲得掉。 刘知易叹道:“王兄,我敬你是个多情的人。但我学法护法,决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说实话,王铄的行为,有些人鄙夷,觉得他傻,为了一个青楼姑娘,不惜牺牲自己;有些人怒其不争,明明是一个大才子,为一个贱籍女人,放下了整个天下;还有些人,哀其不幸,怎么就惹上楚儿这样的狐狸精。 但刘知易觉得,王铄这种人,是很纯粹的,他们的行为,往往不是按照世俗标准进行取舍,可以为了某些实利之外的事物,不惜一切代价。有的人为了理想,有的人为了信仰,而有的人会为了爱情,王铄就是会为爱情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人。黑格尔说“一个民族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王铄就是这种眼望星空的人。 只是很可惜,他的目标放在了爱情上,而没有放在更宏大的理想上,但刘知易还是很敬佩,因为他做不到,所以站在王铄面前,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俗人。 王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刘兄,你跟他们一样,以为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替楚儿顶罪?” 难道不是吗? 刘知易反应过来,这件事恐怕还有内情! 王铄道:“刘兄,你想知道真相吗?” 刘知易点头。 王铄道:“好。那我就让你看看!” 说完,端起旁边破桌上的瓷碗,将其中的水泼向空中。 第一百零六节 寻踪觅迹 一碗水撒到了空中,却没有马上降下来,而是在空中摊薄,变成了一片水幕。 王铄手里多出了一支笔,开始在水幕上挥洒,水幕上就这样出现了一副活动的画面。 刘知易惊讶,这是水幕电影啊,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 谢玄在一旁解释:“江南王家,字画传家,有字画双绝的美誉。” 这还是一个艺术家家族,擅长书法和绘画。 刘知易点点头,眼神始终紧盯着水幕,上面出现了一些人物,其中一个就是楚儿,只见楚儿正跟一个肥硕的妇人争执。楚儿楚楚可怜,拉着老妇的袖子,边哭边说着什么,老妇不为所动,面色狠厉,似乎在严声呵斥。楚儿跪下来,继续苦苦哀求,老妇依然不为所动。 老妇甩开抓着她袖子的楚儿的手,走到窗边,窗外有光有影,应该是中午某个时候。楚儿跪着,瘫倒在地上,身躯起伏不定,在抽泣。哭了半晌,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化,从柔柔弱弱的模样,突然变得冷峻起来,慢慢爬起来,缓缓走到窗边,突然伸手拔出头发上的玉簪,朝着老妇脖颈扎了过去,老妇不防,紧接着抱着脖子倒了下去。 看到这里,刘知易道:“人果然是楚儿杀的!” 王铄道:“刘兄不觉得奇怪吗?” 刘知易道:“是有些奇怪。楚儿杀人,分明在白日,可你是傍晚去的。从中午到傍晚,就没人发现?” 王铄道:“我说的奇怪,不是指这个。汴媪死后,楚儿就把汴媪的尸体藏了起来。到了傍晚,等我去后,才告诉我。还让我告发她!” 刘知易皱起眉头,找到楚儿,绳之以法的念头更强烈了。这女子,好有心机,明知道王铄爱慕她,偏偏让王铄告发她,这不是明摆着暗示王铄帮她顶罪吗?真有投案的心思,何须别人告发,早就主动投案自首了。 刘知易劝道:“王兄。恕在下直言,这个楚儿,不值得你如此!” 为了一个绿茶顶罪,太滑稽了。 王铄摇头道:“刘兄,难道不觉得楚儿奇怪吗?” 刘知易点头:“是有些奇怪,前后变化很大,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刚才的画面中,楚儿从一个只知啼哭的弱质女流,突然变成了一个一招致人死命的女杀手,动作麻利,一气呵成,这不是愤怒之下能做到的,必须经过专业训练。 王铄道:“刘兄明鉴,楚儿是杀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刚才的画面看,楚儿确实像一个杀手。不过让人很意外,青楼女子和杀手之间,跨度太大了。 刘知易点点头:“难怪她可以逃走!如此,王兄更不值得替她顶罪。” 王铄道:“许多内情,刘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所以刘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刘知易拱拱手,他知道王铄的心意了。一个杀手,藏身烟花柳巷,这绝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一种死士。能从小豢养这种死士的势力,不是能轻易招惹的。王铄肯定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想说,他不全是替楚儿顶罪,他还怕连累到他的朋友,所以他坚决不肯告诉四大才子,现在更不想刘知易插手进来,一方面是不想连累到刘知易,也怕刘知易挖出真相后,让他的朋友受牵连。 “告辞!” 拱手后,马上离开。 谢玄、徐介和沈权三人皱着眉头追了出来。 “刘兄当真要撒手不管?” 徐介追问,脸上露出不悦。 徐介是性情中人,谢玄和沈权就没有任何表露。 刘知易摇头:“诸位难道没找过别人,官府中难道就没有法家高手?” 徐介这才表现出一些尴尬,他们肯定找过别人,这种事,第一时间是动用官方的人脉关系,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人肯出手,大家似乎都对这个案子讳莫如深。所以他们才找上了刘知易,可是以他们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出猫腻,却并没有告诉刘知易。这很不地道,虽然他们为了王铄这个朋友,不顾一切,很让人钦佩,但他们却隐瞒了刘知易,明显没把他当自己人。所以刘知易甩手,徐介没有任何资格责怪他。 谢玄道:“刘兄误会。在下等人找刘兄,并不想刘兄担什么干系,所以并没有告诉刘兄一些隐秘。只想让刘兄帮忙找到楚儿,至于幕后的情况,我等也不关心。” 楚儿的身份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势力,这个势力,官服的人不想招惹,他们也不想招惹。 这个理由刘知易接受。 “走吧!” 刘知易道。 “去哪?” 徐介问道。 “当然是汴媪家。” 刘知易并没有打算撒手不管。 几人并没有问缘由,马上带路,坐上马车一起前往汴媪家。 汴媪家住在平康里,还是最偏僻的北曲,街道狭窄曲折,最早是一群修建皇城的苦力居住之地,吸引了一些下等的出卖色相的女子。后来才有了中区和南区,以及最后的平康坊。但北曲的特色保持到了现在,依旧以私馆、暗娼居多,没有大型的青楼。主要是普通民众来此消费。 汴媪家在北曲中,算是大户,院落庞大,平时住着三五十人。四周住着乐工、歌女等平康里老住户。 大门封着,不过封条已经被人撕破,显然不止一个人进出过。 推开大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曾经汴媪豢养的数十个女子,都在牢中。 刘知易一路被带进后院一个大屋中。 “这里是汴媪身死之处?” 谢玄指出:“汴媪就死在这扇窗户下。” 刘知易靠近窗户,附身蹲下,他看到地面上,还有窗边都有一些淡淡的血迹,伸手蹭了下,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不是老刑警,他闻不出什么,但不妨碍他搜查。手上燃起淡淡的清光,清光跟血迹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条细线,刘知易一甩手,细线落在地上,如同一条小蛇一样,游动起来。 小蛇在屋子里胡乱游走,轨迹十分复杂,半刻钟之后,爬上了窗户,钻了出去。这是法家的“千里追踪”之术,刘知易还是第一次用到实战中。 小蛇爬到了后窗外的花园中,这次没有乱走,径直爬出花园,爬上后墙,翻了过去。 “楚儿应该是从这里逃走了!” 刘知易对其他人说着,他一跃而起,双手趴住了墙头,翻身上了高墙,继续追着小蛇。 很可惜,平康里北边,有一条漕渠,这条漕渠从西水门进城,横跨整个东西城,从东水门出城,汇入护城河。楚儿逃出来后,应该经过了这条水渠。只见小蛇钻入漕渠之后,很快就溶化在了渠水中,失去了踪迹。 “这是何故?” 谢玄疑惑。 法家追踪的法术,不至于如此脆弱,一条小小的漕渠就能挡住。 刘知易叹道:“楚儿故意涉水。水流冲散了她身上的痕迹,追踪不上了!” 意料之中,楚儿如果是一个杀手,反侦察的能力应该很强。这世界上有法家这样的超自然力学派,自然也就有对抗的隐匿手段。 徐介皱眉:“刘兄,可还有其他办法?” 刘知易点头:“回去。” 几人又回到了汴媪家,这次进了楚儿的房屋。 一个少女的闺房,布置的清新典雅,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刘知易嗅了嗅,记住这个味道。 双手在空中抓摄,接着深吸一口气,往地上一撒,一片清光从他手里洒在地面上,接着发散开来,很快布满整个屋子,清光凝成细细的线,像一张网。 这是法家真言“蛛丝马迹”,在遇到想要的线索后,会显化出来。 刘知易又一抓摄,蛛网一样的细线朝他手里汇聚,最后缠绕成一团毛线一样的清光线团。 抓着线团,马上出门。 刘知易交代:“诸位,行动要快一些。在下坚持不了多久。” 他如今的法家修为,已经今非昔比,但依然不可能持久坚持,真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沈权点头:“刘兄稍等。” 他看到隔壁门外的兽桩上拴着一匹马,马上走过去,立马有看门的仆人出来交涉,沈权没跟他啰嗦,塞给他一锭金子,仆人蒙了。沈权牵着马缰绳就走。 这条缰绳很快就到了刘知易手中。 “刘兄。有劳了!” 刘知易没有客气,骑着马,飞奔出了平康里,过了漕渠后,将手里的线团扔了出去。 线团迎风扩散,一张密网在风中展开,覆盖了数百步。其中一个丝线亮了起来,其他丝线渐渐暗淡,最后消失。 唯一一根亮着的细线,又像小蛇一样蠕动起来,朝西北方,沿着漕渠快速游动。 刘知易骑着马跟着细线飞奔,竟然到了东水关。 …… 谢玄等人一直等在汴媪家,两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个牵着马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朝他们走过来,不是刘知易还有谁。 起身相迎,突然从一条横着的小巷中,驶出来一辆马车,遮挡了整条小巷。这马车似乎在掉头,又一时掉不过来,横亘在巷子中,进退不得。 等到马车终于掉过头,刘知易已经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第一百零七节 汴媪身份 “刘兄!” 谢玄惊呼一声,马上追上去。 刘知易的脑袋才马车车窗探出来:“谢兄稍安勿躁。在下去去就回!” 见刘知易没有意外,谢玄虽然疑惑,却点点头,停下脚步,继续等待。 徐介和沈权两人面面相觑。 “这是有其他人插手了?” 谢玄点点头,意料之中。他不由有些忧虑,背后的势力这么快就插手了?这件事比想象的更复杂,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将刘知易牵扯进来。 “沈兄,劳烦你去牢里守着,我怕王兄那边有变故!” 虽然已经打通关系,可他们还是不放心,沈权没有多言,马上就去。 “徐兄。劳烦你再去刑部探一探,可有新的消息?” 刑部一直压着案子,没有什么进度。既不审理,也不追查,公开说法是科举将近,不希望影响到今科的举子,实际上是背后牵连太大,在幕后势力角逐出结果前,刑部不敢轻易动手。 徐介也走了。 谢玄坐在汴媪家门口安静等待,现在就只剩下刘知易这边了,希望能有什么好结果。 …… 刘知易坐在马车上,旁边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略施粉黛,十分美丽。 “红衣姑娘要带我去哪里?” 这女子正是芍药楼的花魁红衣,刘知易在花魁大会上见过,有较深的印象。 红衣伸展了一下腰身,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她穿着一袭红裙,脚上一双红绣鞋,一身红衣,普通女子可压不住,但红衣压得住,反而更凸显美丽。 刘知易从她轻微的动作中,看到裙底一闪而过的劲装,腰身也束的很紧,一旦动起手来,绝不会影响身手。红衣是有功夫的,这点刘知易早就知道。 “呵呵。刘大才子怕了?” 红衣娇笑道,面色白皙,映着红衣,如同一个火焰中的精灵。 刘知易笑道:“怕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红衣道:“那就不需多问,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刘知易果然不问,开始闭目养神。 红衣看着他不动,又开始作妖。 “刘公子当真不奇怪?” 刘知易不说话。 “刘公子不想知道谁要见你?” 刘知易还是不说话。 红衣闷哼一声:“刘公子你知不知道汴媪的身份?” 刘知易回应了,摇了下头。 红衣道:“难怪。这种人死有余辜,如果刘公子知道,怎么可能卷进来。” 红衣的意思是,如果刘知易知道汴媪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恶妇,就不会来调查杀死汴媪的人。 刘知易道:“你不用诈我。汴媪身份肯定不一般,我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刘知易怀疑红衣在诈他,汴媪的身份人尽皆知,红衣所说的身份,是汴媪的真实身份,而不是她表现在外的那个身份。既然楚儿是一个杀手,汴媪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妈妈,说她是杀手头子都不奇怪。 红衣道:“哎呀。刘公子,人家哪里有诈你。汴媪恶贯满盈,人家只是对这种人恨之入骨。听公子的意思,这汴媪还有其他身份?” 刘知易正色道:“当然。据我调查,这汴媪的真实身份是——”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红衣道:“是什么?” 刘知易压低声音道:“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啊?” 红衣一愣。 尴尬笑道:“公子拿小女子打趣!” 刘知易道:“是你先拿我打趣的。” 这女子不老实,一直在套刘知易的话。 红衣这下老实了,收回摊开的双腿,正襟危坐。 马车晃晃悠悠竟然出了城,离城不远,西北方有一处密林。 夏京人口千万,每天光是烧柴就能烧光一座小山,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却有这一片密林,显然不是普通地方,这里是禁苑,皇家打猎的地方。红衣的马车能驶入这里,而没有被守林的卫兵拦截,也不是一般人物,或许隐藏在花魁背后的,是另一个身份。 马车终于停了,红衣先下车,接着招呼刘知易。 刘知易走下车,车夫已经不知去向,不远处,一条小河,河边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刘知易。 红衣示意刘知易过去。 刘知易朝那女子走去,距离一丈远的时候,停下脚步。 “玉扣姑娘。” 这女子是怡红院的玉扣,在花魁大会上见过一面,还邀约过刘知易,刘知易也答应了,可惜一直没有时间赴约。 玉扣没有回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小河:“刘公子。你知道这条河流往哪里?” 刘知易当然知道:“有诗为证:禁苑之水入宫闱。” 这里是禁苑,这条禁苑中的小河,两边低垂着腰身粗的垂柳,如两列威武的卫士。小河其实是人工开凿,因两排柳树作为行道树,老百姓称作柳河,非常有名。这座禁苑,也因此被叫做柳林苑。柳河从柳林苑流入西边的章台宫,所以有诗人作诗曰:禁苑之水入宫闱。 玉扣噗嗤一声笑了:“刘公子还真是一个诗家。” 笑着回头,映着落日的余晖,侧颜上浮上一层金光。 真美! 刘知易打心里赞叹一声,收回杂念,说起正事:“玉扣姑娘,把在下带到这里,不会是来欣赏落日美景的吧?” 玉扣笑道:“当然不是,不过要是刘公子有雅兴,切身也可作陪。” 刘知易摆手:“闲话少叙。改日再去姑娘处休闲。今天还是说正事,刚才红衣告诉我,有办法帮王铄脱罪。还请玉扣姑娘赐教!” 他之所以上红衣的马车,就是因为红衣说过这句话,加上红衣是认识的,也是以礼相待,不然他还真不敢上车。 玉扣道:“你知道汴媪的真实身份吗?” 刘知易摇头。 玉扣道:“她是金吾卫安插在平康里的密探头子。” 不意外,刘知易猜到了。平康里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杂居,青楼又是朝廷官员出入的地方,皇帝要监察百官动向,在这里安插密探,合情合理。既然楚儿是杀手,汴媪是密探头子,就顺理成章了。 这确定了刘知易的一个猜测,那就是汴媪和楚儿都是朝廷的人,所以刑部才迟迟不追查。 玉扣问道:“刘公子难道不奇怪吗?” 刘知易点头:“确实有些奇怪,一个密探头子,这么轻易就死了。” 作为一个密探头子,死的过于容易,虽说因为楚儿是她手下的杀手,一定程度上会掉以轻心,可作为一个老密探,这警惕心未免太弱了。 玉扣道:“刘公子慧眼。刘公子知不知道,除了是朝廷的密谈头子外,汴媪还有一个身份。” 刘知易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些,他今天才卷进来。 玉扣道:“汴媪,复姓公孙!” 外人只知道汴媪自称来自汴郡,其他一无所知,玉扣不但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的姓氏。 刘知易顺势问道:“玉扣姑娘如何得知?”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玉扣为什么知道,这意味着玉扣的身份也不简单。 结果玉扣看向刘知易背后。 刘知易马上警觉,一道淡淡的杀意袭来。 他马上退后半步,一只手从胸口伸进去,拽出了贴身戴的护身符,动作很不雅,不过没人在意。 随着刘知易退后半步,看到了悄悄来到他身后的红衣,红衣距离他一丈远,此时与他和玉扣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刘知易面向两人,充满戒备。 红衣穿着红衣漫步林间,身上隐隐透着杀意,她手上没有武器,她就是一把武器。右手双指作剑,悄悄搭在身侧。 轻起贝齿:“刘公子,贱妾也姓公孙!” 这是回答上一个问题,因为红衣也姓公孙,所以知道汴媪姓公孙。或者间接表明,她们跟汴媪是一派的。也是金吾卫的密探。 但刘知易心中暗骂,我信你个鬼! 嘴上却道:“红衣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啊。公孙这个姓氏,出身可不一般。” 公孙,王公之孙。这个姓氏,古代是贵族之姓。战国时代,百国林立,公孙氏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家族。可惜已经是过眼云烟。 红衣叹道:“出身不一般又如何,还不是被罚入教坊司,世世代代为奴为娼!” 公孙氏族,出身贵族,但来源杂乱,不可能所有姓公孙的都犯罪被罚入教坊司,但偶尔一支犯罪,太正常不过了。红衣这支公孙不可能太正常,应该是公孙氏族中的名门,甚至是有传承的望族。 刘知易跟着叹道:“原来如此。姑娘身世可怜,实在是让人惋惜。” 说着废话,做着戒备。 一只手握护身符,另一只手已经点开系统,一旦不对,马上一道三品刀气就砍过去。 见刘知易有所戒备,红衣依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还在慢慢挪过来,手指上的剑气已经喷薄欲出,吞吐不定的剑气,将走过的小草不小心割断,留下明显的痕迹。 玉扣突然叫停:“红衣姐姐,你先退下吧。” 红衣微皱眉头,又慢慢退开,走开了三丈远后才停下来,继续戒备着。 玉扣这才道:“刘公子。可以松开你的宝贝了吧?” 原来她已经发现刘知易的动作,大概也感受到了危险,才让红衣退下。 刘知易却没有这么做,红衣隐隐透出的杀意,绝不是假的。他敢来这里,是有些草率,但也是有依仗的。红衣的功力,绝对不超过四品,经不起他的一刀。 见刘知易不为所动,玉扣叹息一声,也伸手进了自己的胸口。 刘知易奇怪的看着玉扣的动作,只见她从胸口拉出了一个玉佩,色泽纯白,近似圆形,铜钱大小,中间穿孔。 只看了一眼,刘知易马上震惊,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护身符,竟然发出莫名的波动,隐隐跟对方的玉佩共鸣。 第一百零八节 巨大的隐秘 刘知易震惊不已,他身上有护身符这件事,除了家人没人知道。一直被作为巨大的隐秘,保守到了现在。因为史书上记载的英雄人物,往往都伴随异象而生,太平盛世,父母不敢让别人知道刘知易伴随异象而生,出生手里就抓着一片黑玉,怕引来官府的注意。虽然没有记载正史上,可有许多民间传说,那种身怀异象的英雄,总是被人嫉妒,遭受磨难。虽然这些英雄在传说中最后都翻了身,可万一没有翻身,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他们的事迹,悄无声息的死掉呢? 刘知易觉得父母是多虑,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出生有什么特殊,而去诛杀他。父母没看过红楼梦,里边的贾宝玉伴随一只通灵宝玉出生,宝玉上还篆刻着字迹,好像也没多少人对此好奇,书里的皇帝都没有因此召见过贾宝玉。 不过红楼梦是小说,刘知易以己度人,他觉得如果他是皇帝,有人怀玉而生,他是肯定要召过来看一看的。所以说不好他握玉出生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会不会被有权势的人惦记,他怕麻烦,所以一直保密,十几年保密下来,这已经成为习惯,此时好像突然被人揭露出来,不仅震惊,仿佛还有点惊慌。 “玉扣姑娘。这是为何?” 刘知易看向玉扣的玉佩,眼神中涌起浓浓的疑惑。 玉扣身上这块玉佩什么来路,为什么会跟我的护身符共鸣?她的玉佩是白的,我的是黑的,能有什么关系? 玉扣叹道:“公子可以放心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玉扣说完,将自己的玉佩重新放进怀中。 刘知易感觉到,他的护身符共鸣停止了。 这两块玉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刘知易迫不及待的出口:“敢问姑娘的玉佩从何而来?” 刘知易自己的玉是跟自己一起出生的,说不清来路,玉扣这块玉佩怎么来的,是一个线索。也许关乎他的出身,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一个系统,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联系。 玉扣点点头:“我说了,我跟你一样。这玉佩跟我一起出生,我知道玉佩的来历。如果公子想知道,等此间事了,来怡红院找我,我会告诉你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都不便久留,我请公子来此,只是告诉公子一件秘密,汴媪并没有死。” 意料之外,情理之外,汴媪竟然没死!这点刘知易确实没想到。不过他不怀疑,因为这件事容易查证,玉扣没有必要费尽心力骗他。 刘知易拱手:“这确实是一个能救王铄的办法。感谢姑娘相告!” 既然汴媪没死,就不存在杀人的事情,没有杀人案件,王铄也犯不着顶罪。当然楚儿谋杀无疑,不过杀人跟未遂是两种结果,可能争取到从轻发落。无论如何,只要汴媪没死,王铄就罪不至死。 “刘公子快回去吧,晚了可就进不了城门了。” 刘知易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倒影在河水中破碎成片片金箔,知道马上要关城门了。 至于玉扣他们怎么进城,他没有问,冲着玉扣拜谢一番,马上大踏步离开。 柳林苑紧靠城墙,就在城墙西北一角,倒是不远,很快就进了城。回到平康里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 看见刘知易后,坐在汴媪家门槛上的谢玄马上迎过来。 不等他开口问,刘知易直接抛出好消息:“汴媪没死!” 谢玄的脚步顿了一下,马上一喜:“属实?” 刘知易还没有确认:“去一趟刑部便知。” “刘兄。你可找到楚儿了?” 路上谢玄才细问起来。 刘知易道:“很难确定。” 他只框定了一个大概位置,他骑着马循着法绳指引,在一处江边停下。等到了一艘船过江后继续追踪,却了无痕迹。这说明楚儿下了江之后再没有上岸,只要两种可能,一个是楚儿上了一艘船然后沿江而下,不知所踪;一个是楚儿藏在了夏江中某一处沙洲上。 “大概是逃走了!” 刘知易判断,一般讨饭,肯定是逃的越远越好,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楚儿这个人了。不过有时间,他还是会去沙洲上搜一搜,以防灯下黑。 说着两人摸索到了刑部,此时刑部大员们已经下值,但有几个青衣小吏值守,更方便行事。有沈权在,银子开路,无往而不利。 在刑部是找不到汴媪的尸体的,这时代可没有保存技术,汴媪的尸体早就处理过。但这种凶杀案,会留下凶器、和衣服等作为证据,同时还会进行验尸。 凶器是一把簪子,汴媪身上的衣服也没有问题,是她生前穿过的。验尸记录也很合规矩,上面描述,汴媪是被利刃刺入颈部,流血而死。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伤足以致命,但对汴媪吗?就未必了。 “汴媪的尸体埋在漏泽园,如果有必要,刘兄可以现场去验尸!” 漏泽园是埋葬孤寡无依之人的坟园,去那里挖坟不会有什么后果。 刘知易摇了摇头:“不需要了。这验尸报告已经说明问题了!” 谢玄疑惑:“这能证明汴媪没死?” 刘知易点点头:“汴媪是金吾卫密探头子,一身功夫,这点伤要不了她的命。所以死的,不是汴媪本人,只是一个替身。” 谢玄皱起眉头:“这谁能信?” 汴媪是密探,还是公孙家的武道高手,这只是红衣的一面之词,刘知易相信,但官府未必相信,而且刘知易也不想把红衣和玉扣供出来,这事跟她们无关,不能因为她们对自己提供了情报,而给她们带来麻烦。 虽然没人信,但这给刘知易查案提供了新的方向:“只要找到汴媪。一切都解开了。” 徐介问道:“这得多久?” 刘知易道:“不好说,很可能找不到。” 徐介急道:“那王兄岂不是要把牢底坐穿?” 谢玄劝道:“徐兄别急,听刘兄说完。刘兄一定有办法。” 刘知易道:“办法到有一个,可以让王兄很快出来。” 徐介道:“什么办法?” 刘知易道:“验血!” 说着他拿起汴媪沾满血污的衣服,衣服几乎被血夜浸透。确实像失血而亡的迹象,可是如果进入刑部的死尸不是汴媪,那么衣服上沾染的就不一定是汴媪的血,至少不全是汴媪的血。 汴媪在自家窗边遇刺毋庸置疑,那里留下了不少血迹,可根据刘知易的经验,现场留下的那些血迹,出血量不足以致人死命。因此他推断,汴媪在窗边遇刺后,假装死亡,骗过刺客,等刺客惊慌离开后,她重新伪造了现场。等到官差来的时候,看到的尸体,是一具假尸体。 那么只要比对血迹,证明不是一个人的血,就足以证明这件案子中有疑点,王铄就能获释。 谢玄问道:“如何验法?” 验血的办法他们并不知道,但刘知易了解,医家高手其实有所研究,但并没有推广。 “很幸运。太学里一个医家弟子懂得验血。此人现在已经在太医院做医官了。” 张景该出场了,他借助显微镜,痴迷于血液研究,颇有心得,修为大进,被去太医院当院使的孙望堂带进了太医院。 “这件事就有劳刘兄了!” 抡起在太学的关系,他们都比不上刘知易。 刘知易道:“抱在在下身上。” 以他跟张景的关系,以张景喜欢出风头的闷骚性格,只需要说一声,他一定来。 接着跟其他人交代了一些情况,让他们分头行动,众人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直接在刑部门口敲登闻鼓。 必须如此,这件事牵扯到高层隐秘,以他们太学生和新科进士的身份,很难做到不让幕后势力干涉这件案子,唯一的方式就是,将案子公之于众,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幕后势力一定会投鼠忌器,最后才能得出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 徐介敲登闻鼓,谢玄递上刘知易写的状子,要求彻查汴媪案。 敲鼓吸引了无数吃瓜群众,坐堂的刑部郎中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将状纸收了。将众人请进公堂,作为进士不需要叩拜官员,但敲鼓的人要挨板子。徐介不要特权,主动索取,众目睽睽之下,拖了衣服,让官差打板子。 刑部郎中开堂审案,刘知易辩诉,理由很充分,他认为死的人不是汴媪,要求比对血液。并且拿出太医院的证明,这是李问寒以悬壶院的名义写的呈送刑部的条陈,其中明确指出,每个人的血液都不一样,可以通过对比血液的办法,区分远近亲疏。 太医院也出了条陈,院使孙望堂亲自写的,并且提出了几条证据,太医院给宫中几个妃子输过血,这些都是明证。 郎中不敢怠慢,答应重审。张景就在衙门外候着,马上被交进来,接着请仵作将凶器和汴媪的遗物拿出来,当场比对。 张景拿出他自己调配的许多药粉,将凶器玉簪上的血迹,和衣物上的血迹溶解进药罐中,经过多次比对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人。凶器上和衣物上的血迹,来自两个不同的人。” 刑部郎中蒙了,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零九节 徐家愣头青 郎中疑问:“你有何凭证?” 张景信心满满的回答:“大人。人有四种血型,甲乙丙丁,凶器上的血迹主要是甲种血,丁种血迹很少;可是衣服上,主要流的是丁种血,甲种血并不多,也不足以致死。” 郎中马上陷入甲乙丙丁血种的杂乱思绪中,刘知易马上站出来分析。 “大人。这说明,这把凶器,先后刺入两个人的身体。第一个人是甲种血,第二个人是丁种血。” 郎中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刘知易又道:“敢问大人,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郎中有些懵,本能的摇摇头。 刘知易大声说道“大人。学生有理由怀疑,玉簪刺入汴媪身体之后,汴媪并没有死。之后有人伪造了现场,用一具假尸体替换了汴媪。所以才有现在这种情况,玉簪上的血迹,主要是真的汴媪的,后来又被人插入假尸体中,可假尸已死,血液不畅,所以难以染上凶器,所以凶器上沾染的假尸血液不多。而衣服上,因为后来仵作验尸,所以假尸上的僵血,才大量沾染了衣服。” 郎中听得不由点头。 一旁的刑名师爷小声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郎中马上变色,一拍惊堂木。 “一派胡言!念二等是一群学生,本官不与你们一般见识。速速退下,此案结案!” 说完又一拍惊堂木。 刘知易却不退,继续辩诉:“大人。真假一试便知,何不请人去汴媪宅中查证。当日留在凶案现场的,多是汴媪血迹,应该是甲种血;而假尸已经埋入漏泽园,开棺验血,一定是丁种血。” 郎中不理会,斥责:“荒谬。本官懒得与你们纠缠!”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这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不乐意的,听得正精彩呢,这就要走,草草结案,这里边有隐情啊。就算没有,这个瓜还没吃够呢,哪能这么轻易结束。不知道是谁先出生,众人聒噪起来。 “重审。” “重审。” …… 郎中有些下不来台了,脸色难看,看了一眼刑名师爷,师爷黑着脸点头。 郎中只能下令:“仵作。你随本官亲自去一趟。” 又看了一眼张景,犹豫了下:“张医官,劳烦你也随本官去一趟。” 张景马上答应,收拾起自己的瓶瓶罐罐跟着一起出发了。 一群人呼啦啦前往汴媪宅,后面还围着一大群人,而且越走人群越聚越多,京城人爱热闹,诚不欺我。 很快就到了汴媪宅,同样的步骤比对之后,张景表示,现场留下的只有甲种血迹,但现场的血迹不足以致人死命。仵作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了同样的结论。 郎中知道隐瞒不住了,当场表示,要重审此案,命当事众人回衙门。 这次没有升堂,而是将众人请进了衙门后堂,刑部一些官员和他们的家属住在这里,其中不包括刑部侍郎和尚书,大官有专门的赐宅。 刑部郎中将众人请进花厅,不用官面的礼节。 “诸位都是才子,本官也不客套。此案中确有蹊跷,本官事前也不得而知。背后牵扯巨大,本官不好处置。诸位见谅!” 刘知易点点头,郎中这种职务是正五品,可在刑部的权力并不大。刑部执掌天下刑讯,尚书和侍郎都忙不过来,所以设置郎中辅佐,刑部也有衙门,一般只审理大案要案,尚书和侍郎除非有皇命,一般不坐堂,都是郎中坐堂,一定意义上,他跟一个县太爷一样,但却没有县太爷那种权力。 上面的婆婆多了,就不太好做主。 徐介面露不悦之色,谢玄拉了他一把,抢先一步说话。 “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谢玄是榜眼,已经进入翰林院任职,按照惯例,授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这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比郎中差一级半。可是翰林院的官,向来不看品级,出门就高三级。尤其是谢玄这种三鼎甲身份,一般都是平步青云之辈,刑部郎中可不想开罪。 马上表态:“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不过本官人微言轻,此事另有隐情,还得尚书大人裁夺。” 这是推诿之语,但总比没有强。 刘知易其实也能接受,没有多言。 他不多言,刑部郎中反倒对他说话。 “刘公子。久闻大名!” 刑部官员都是法家,至少是兼修法家,刘知易在太学里激辩嬴悝,在法家一战成名,在京城的法家弟子,没有不知道他的。 “不敢,不敢!” 刘知易拱手谦虚,他再怎么拉风,也只是一个白身,对方是官身,客气一点好。 郎中道:“不知刘公子以为,此案该如何判?” 郎中竟然询问刘知易的意见,显然这是他请众人来后堂的原因,这是打算和稀泥了吧? 刘知易猜测着。 回话道:“大人。此案中有蹊跷,既然没有充足证据,就该释放无关人等。” 大夏律例中可没有疑罪从无,也没有保释、假释条款,没有定案之前,无关人等想关多久,就关多久,很不人道。 郎中摇摇头:“此案牵扯太大,本官做不了主。不过本官也是法家门徒,学法护法,一定不会枉法。待禀过尚书大人后,本官会上书请求重审此案。” 学法护法原则,至少在口头上,已经成为法家的信条。 不过刘知易相信郎中的诚意,这件案子背后有牵连,事前他都不知道。可是案子现在已经公开,显然是一件奇案,对于法家弟子而言,对这种案件很痴迷,对于刑部官员而言,这种案子可以让他们成名。所以这对刑部郎中是一个机会。 刘知易拱手:“大人秉公执法,让人感佩。” 客气一番后,郎中交待众人,不要意气用事。这也是目的之一,担心这几个愣头青,会继续闹事,今天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万一他们跑去告御状就麻烦了。先把他们稳住,给重审此案创造机会。 众人答应下来,然后郎中端茶,这是送客了。 众人告辞离开。 等了三天,终于传来刑部要重审汴媪案的消息,派衙役传讯众人。 刘知易再次上堂,依旧为“楚儿”辩护,认为她没有杀死汴媪。 审案的已经不是刑部郎中,而是刑部尚书,郎中和侍郎会审,坐在两边。堂下还坐着一个穿着金吾卫铁甲的中年官员,汴媪果然跟金吾卫有关,他们派人来监察。 刑部尚书开审。 “谢大人,你等四人以为,汴媪案有蹊跷,仗义上诉,本官很欣慰。” 先说好话,刘知易马上感觉今天这个案子不好审,后面恐怕有恶言等着。 果然刑部尚书话锋一转:“本官已经查证,汴媪宅中血迹,与漏泽园坟中死尸血迹不同,并非一人。但是楚儿谋杀汴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且凶犯本人供认不讳。楚儿杀人,铁证如山。且楚儿乃汴媪养女,杀母,罪加一等。楚儿罪不可赦!” 刘知易皱起眉头,竟然直接要审谋杀案了。这是幕后势力施压,要尽快结案吗?他最怕的政治干涉司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而且刑部尚书一开始,就将楚儿定为杀母,完全不留余地。封建社会,杀父母跟杀旁人有更恶劣的性质,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哪怕大赦天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也不会得到赦免。 刘知易脑子里开始快速思考如何应对,楚儿刺杀汴媪,这件事确实铁证如山,但不能将楚儿跟汴媪的关系定性为母女,青楼行业,老妇养女儿目的是为了让女儿赚钱,尤其是汴媪,她养女儿都不是为了赚钱,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培养杀手,但这不能拿出来说,明面上的目的,是经营产业,她养女儿是为了出租,这是简单的商业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汴媪养女孩,跟农民养牛羊没什么区别,女儿只是她的工具。 刘知易马上反驳:“尚书大人容禀。风尘行业养女孩,名为母女,实为主仆。” 青楼老妇养的女孩,都是买来的,因此这个说法合适。 尚书点头接受,或许他一开始就是这个目的,给对方留下辩驳的空间,跟菜市场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差不多。 “恶奴杀主,同样罪加一等!” 结果相同,谋杀本就是死罪,从轻发落,也不过缓刑,秋后问斩,罪加一等,那就可以马上行刑。尚书受到了幕后势力施压,只想尽快结案。 刘知易能接受,只要不是定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可以通过辩诉,找理由将案件拖延一阵,争取秋后问斩不难,这样就有了时间,慢慢找汴媪,找楚儿,甚至查明此案。 可是有人无法接受,突然站了起来。 徐介大声道:“大人容禀。关押在牢里的,并不是汴媪假女楚儿,而是江南王铄。” 徐介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刑部诸位官员,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审理此案,是因为此案中牵扯到了一个进士,正是那个王铄。 第一百一十节 工具人之辩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王铄失踪了。他们没心思去找王铄,却不想马上审案,因为科举在即,审案势必会审出王铄,一个进士涉案,朝廷脸上不好看,刑部强审此案,就等于是在科考前,打礼部和吏部两个大部的脸。王铄中了进士,还没有安置,正在候缺,此时既归礼部,也归吏部管。 所以刑部打算科举之后再审此案。 刘知易也懵,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公开。他公开质疑汴媪之死有疑点,只是希望将案件放在阳光下审理,让幕后势力无法强行干涉,一切都要在法律框架内进行,至少表面上会有顾忌。可是刘知易并不想把王铄顶罪这件事暴露出来,因为一个进士涉案,马上就会将这件事彻底激化,让幕后相关各方,不得不进行一场对决。 连围观的吃瓜群众都一瞬间晃神,之后是更加兴奋的吃瓜激情,纷纷喧哗起来。这瓜太好吃了,一个进士竟然牵扯进来。 果然刑部尚书神色一变,严肃到了极点,他太知道,一个进士卷入案件,还是在科考之前,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 大喝一声:“肃静!” 一拍惊堂木,顿时没人喧哗了,再喧哗,就该吃衙役的水火棍了,不会被打板子,却会被打出公堂。 接着刑部尚书质问徐介:“徐介,你所言属实?” 徐介道:“王兄假扮楚儿,就在牢中,大人一查便知。” 刑部尚书黑着脸点头:“查是一定要查的。本案有新的隐情,本官宣布暂停审理,改日再审。有关人等留下,无关人等退堂!” 说完,衙役们开始赶人,围观群众都被赶出去,然后关上了公堂大门。 公堂变成了私堂,显然有私下的话要说了。 “来人。去传楚儿上堂!” 审案并没有结束,三堂会审,刑部三大佬都在,金吾卫还派出了一个将军,今天这个案子必须了解。 只是此时麻烦了,凶犯不在,关在牢里的竟然是他们之前以为涉案其中,逃走的进士王铄。刑部尚书此时心中已经再骂娘,骂手下那群人尸位素餐,这样重要的案子,凶犯竟然是个假货,这传出去,是天大的丑闻。而且还是一个进士,一定会传出去的,甚至会写进史书。他这个人丢大了。 片刻之后,当一个艳丽的女子被带到堂上,刑部尚书马上明白了缘由。眼前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一个进士? 如果不是徐介说出来,刑部尚书绝不会有半分怀疑这不是楚儿。 刑部尚书的眼睛蒙上一层清光,刘知易知道他在用法眼查证,随即露出疑惑神情。刘知易自己试过,他的法眼完全看不透,可他才是七品进士,跟尚书的法家修为天差地别。见到刑部尚书的神色,刘知易不由怀疑,难道王铄的易容术,连三品法家尚书的法眼都看不透? 只见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大胆王铄,你假扮凶犯。可知罪!” 场中艳丽女子叹了一口气,低头道:“学生知罪!” 尚书皱眉,他知道这个“楚儿”的认罪态度一直很好,抓进来第一天就全交代了。一副只求速死的态度,如果真是楚儿,那还好办,一个贱籍女子,杀就杀了,可现在是一个进士,而且是江南王家这样的豪门子弟,一旦判不好,公私都要得罪。 虽然不是公审,现在王铄当堂认罪,刑部尚书不用多想,按照律法判决就好,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马上道:“协助凶犯逃跑,与凶犯同罪。你可认罪?” 王铄道:“学生认罪!” 这件事不止牵扯王铄一个进士,榜眼谢玄,名相之后的徐介,江南豪富子弟沈权,还有名气极大的太学大才子刘知易都牵扯了进来。 尚书又问其他人态度:“诸位,可有话说?” 刘知易探口气,然后神情严肃的站出来:“学生有话要说,学生以为,王铄无罪!” 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的答案,尚书脸上是疑惑,太学才子,辩法赢过嬴悝的刘知易不该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侍郎和郎中同样如此。那个金吾卫将军则一脸不屑,闷哼一声。 没人相信王铄无罪,就连谢玄和徐介都露出不解之色,倒是沈权神情轻松。 一直不干涉公堂审案的金吾卫将军说话了:“刘知易,你且说来。本官倒想听听,王铄如何一个无罪法?要是胡说八道,那就是扰乱公堂。”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运转法家真气,他要开始真正的表演了。之前他一直收着,束手束脚,因为有私心。他之前只想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能将此案定形成缓刑,最后判一个流放,将来等待大赦天下,王铄还有回来的可能。现在一切都挑明了,他反倒放开了。一切都简单了,他只要努力为王铄辩诉即可,不需要考虑其他复杂的关系。于是他马上变成一个纯粹的法家门徒,如同一个站在法庭上的律师一样。 心境一单纯,刘知易马上发现,王铄并非没有生机。虽然他在行为上,帮助楚儿脱罪,心中也存在帮助楚儿脱罪的意图,主观客观一致,似乎铁案如山,但他真的有行为能力吗? 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即便犯罪,也不用承担罪责。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尤其在讲究仁道,被儒家礼教渗透的封建社会,更是如此。 刘知易决定从这个缺口下手辩诉。 开口道:“在下想问王铄几句话。” 刑部尚书点头。 刘知易问王铄:“王兄。可是楚儿求你帮她脱罪?” 王铄态度坚定:“非也。一切都是我本意。楚儿姑娘,反倒让我告发她。是我让她逃走,还帮她易容。我有罪,我认罪!” 王铄这是铁了心为了爱情赴死了。 刘知易又问:“那么王兄,为了楚儿让你去死,你可愿意?” 王铄毫不犹豫的点头。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那个将军毫不掩饰的露出讥讽之色,王铄的行为,在一些大人物看来,确实太幼稚了,竟然会为了女人,而且是风尘女子去死,真是一个蠢货! 刘知易又问:“那日楚儿对你说了什么?” 王铄道:“当日我去汴媪宅,见到楚儿,楚儿惊慌失措,告诉我失手杀人。带我去了汴媪房中,看到汴媪躺在地上,血染窗棂。楚儿说,本想自首,但知我今日会去看她,想见我之后再去自首。见我之后,求我告发她,不想连累我。” 刘知易点头:“诸位大人。事情很明显,楚儿心机深重,知道王铄爱慕她。故意博取同情,引导王铄助她逃脱。王铄不过被利用了,他只是一个工具罢了!罪魁是楚儿,善于易容的王铄只是楚儿逃脱的一个工具而已。” 尚书、侍郎、郎中三人都点头,他们是法家,这个逻辑很合理。 金吾卫将军却不认同,冷笑一声:“被利用就无罪了?王铄协助凶犯逃亡,当与凶犯同罪。罪无可赦!若人人都声称被利用,天下岂不是没有了从犯?” 尚书、侍郎、郎中觉得将军的话也有些道理。 刘知易走到将军面前,伸手拿过旁边衙役手里的一根水火棍。 众人惊惧。 尚书呵斥:“刘知易,你要干什么?” 刘知易拿着水火棍假意刺了一下,举着棍子对将军道:“将军。在下用这根棍子刺杀你,然后逃亡,弃棍于地。官府搜到凶器,没有凶犯,于是定棍子有罪,可乎?” 将军鄙夷道:“你这说的什么蠢话,杀人者人也,非兵也。” 杀人的是人,不是兵器。 刘知易道:“如这根棍子,楚儿脱罪,王铄不过是工具。岂能一概判为同罪!” 将军不屑:“你说他是工具,他就是工具了?他分明就是主使,是他让楚儿逃亡,岂能说成是工具?” 刘知易笑道:“非也。王铄之所以协助楚儿脱罪,全是楚儿用的手段。楚儿如果有心自首,她早就自首了。不用专门等到王铄来看她,见过王铄,她也可以自首,却求王铄告发。分明就是想激起王铄爱她之心,利用王铄。王铄是个情种,愿意为楚儿赴死,自然心生维护之意。恰好有易容妙术,自然打算助楚儿逃走。看着像是王铄主使,实则步步都是楚儿算计。” 将军黁还是不服,他先入为主,已经要致凶犯于死地,不管谁都很难说服他。 马上反驳:“这么说,以后谁都声称自己被利用,被算计,然后就都无罪了?” 刘知易道:“非也。一切自有法官公端,并非所有被利用的案件都无罪。” 将军冷笑:“人嘴两张皮,莫非有罪无罪,就全凭你们法家一张嘴来定?” 刘知易道:“当然是有公论的。敢问大人,你今天出门,见到以莽汉,自称不怕死,你激他去死,以证明勇武,莽汉拔刀自杀,大人可犯了杀人罪?” 将军哼道:“这莽汉愚蠢,自杀与我何干!” 刘知易又道:“倘若大人遇到一个醉汉,大人激他自戕,醉汉拔刀自杀。可与大人有关?” 将军冷哼:“本官岂会跟醉汉一般见识。” 这是间接承认了,激怒一个清醒的莽汉自杀无罪,但激一个醉汉自杀,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的原因就是,醉汉并没有行为能力,脑子不清楚,外人的言语刺激,能起到主要作用。而莽汉清醒,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了别人一句话自杀,那就是愚蠢。 刘知易又道:“那将军何苦与王铄一般见识!” 将军道:“王铄是大才子,岂能跟愚蠢的醉汉相比?” 刘知易摇头:“在将军眼中王铄是大才子,可实际上,他与醉汉别无二致。无非醉汉饮的是醇酒,他饮的是情酒罢了。” 没错,刘知易认为,王铄跟一个醉汉一样醉了,喝了楚儿的情酒,根本没有自我行为能力,不能自已。在这个案子中,他扮演了一个单纯的没有思想的工具角色。 第一百一十一节 圣裁就赢了 将军纳闷起来,一会看看刘知易,一会看看王铄。 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有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金吾卫将军代表金吾卫,明显是汴媪案的幕后势力之一,金吾卫认可了刘知易的辩诉,确实对辩护很有利。 侍郎和郎中也是如此,只是刑部尚书似乎还没被完全说服。 刑部尚书问道:“王铄。你可知罪?” 王铄万年不变的回答:“学生知罪!” 刑部尚书又道:“你可知是死罪?” 王铄道:“学生知道,学生认罪。” 刑部尚书无奈了,王铄的态度看在他眼中,是不是装的,逃不过他的法眼。 叹息一声:“这还真是个痴情种子,情毒深重啊。” 将军讥讽:“可不是,罢了,不与这种人计较了。” 刑部尚书点头:“此案着实诡异,本官不敢独断。恭请圣裁,退堂!” 之后王铄继续被收押,刘知易等人离开刑部。 “如何?这是赢了吗?” 徐介问道,他其实看的出来,只是有点不敢相信,铁案如山,连当事人都认罪的案子,竟然能辩成无罪。 谢玄拱手:“谢过刘兄。” 刘知易道:“无须客气。本应如此。” 他确实认为王铄就是被利用的工具人,完全没有行为能力,否则他不会替他辩论。 几人分手,刘知易回了太学。 这次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儒家,住进自己的专属宿舍,关起门来沉思。 此时刘知易十分矛盾,他知道这场官司打赢了,刑部一旦将案件交予圣裁,就算赢了。 如果是景德皇帝这个愣头青圣裁,那么王铄可能会被判有罪。但现在主政的,是住在深宫里,躲在垂帘后的太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王铄这种可以为一个女人赴死,至死不渝的男人,更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所以于私,太后更容易判定王铄无罪;太后还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妇人,她绝不会意气用事,汴媪案,王铄明显是意外卷进来的,杀不杀王铄,法律上不重要,政治上很重要,王铄是一个进士,恩科的进士,还没有安排官职,今年科举在即,此时杀进士,影响太大,王铄还是江南豪族子弟,太后垂帘听政,始终有顽固派官员聒噪,太后一项不会给自己树敌,所以出于政治目的,太后一定会判定王铄无罪。 刘知易断定结果如此,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王铄,不是为案子,而是为他自己。 案件结束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变了很多。 如果放在半年前,他一听到王铄这种案子,他早就撤了,这种大麻烦,他能躲多远躲多远。他绝对不会冒着得罪楚儿幕后势力的风险,站出来插手此案。而是会照这样的理由:楚儿背后的势力,自有能跟这个势力对抗的势力去制衡,跟他没有关系。 可这次,他却从头到尾参与,对幕后势力有顾忌,却没有多想。 这是为什么? 刘知易陷入深思。 难道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觉得再大的势力,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因为我膨胀了,所以如此吗? 还是说我身上有正义感,觉得王铄真是被利用的工具人,所以去帮他。我辩论的时候,确实这么想。可为什么我就没想过要去帮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只帮了王铄,因为他是熟人,还是因为他身后有背景,我起了拉拢之心。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反而多了新的困扰。 我以前不会这么想问题,做了就是做了,顶多事后后悔,却不会纠结。现在这样纠结,难道是因为我修了儒家? 刘知易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感觉自己变了,变了很多,没有以前纯粹了。瞻前顾后,做事情前,总是三思而行,权衡各种利弊,做事情之后,还会反复琢磨,分析利弊得失。这是儒家思考问题的方式,既想要匡扶天下,又希望明哲保身,充满矛盾。他以前一直不认可儒家相互矛盾的逻辑,后来在儒家高手的压力之下,领悟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个至理名言,开悟了儒家。 难道因为我修了儒家,所以变得如此吗? 刘知易陷入深思之中。 达则兼济天下,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发达,所以敢做事了?而不是像以前那么苟着!可我却只是去帮助了有渊源的王铄。达则兼济天下,我不是应该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吗?帮助别人,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而且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我尽我的力量,帮助越来越多的人,最后帮助整个天下,这样的观念,我并不排斥。把帮助越来越多的人,当成一种志向,这似乎是崇高的。 刘知易在跟自己做最真诚的对话,在问自己的心志。他隐约触碰到了儒家修行中的真意,一种叫做使命的东西,在一个人拥有一定能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由心而发。儒家,最重要的一种修行方式,就叫做立命。通过无数次心理博弈,通过无数次反省自己,最终摒弃心中矛盾的观念,达到身心的统一,最后找到一种自己完全认可,一心追求的观念,将履行这种观念,实现这种理想当成自己唯一的追求,或者说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感,这叫做立命。 这是三品儒家的标志,犹如领悟刀意的刀客,领悟剑意的剑客。 可是刘知易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杂念: 我立志去帮助更多的人,等于把更多的责任背在我的肩上,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承担多于普通人该承担的责任?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那么伟大,别把自己看的高人一等,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我不需要,也没能力去背负太多。孔子还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我只需要把我最亲的人放在心里,就已经“为大”了。何苦自寻烦恼,去关心那些陌生人的福祉。 我帮助王铄是对的,他是距离我更近的人,我可以看到他的困难,而我恰好有能力帮助他,所以我帮了,那些我看不到的苦难,听不到的哭声,我不用去自寻烦恼,主动去帮助他们。博爱就留给墨家那些无私的人吧,我很普通,我可以自私的活着。 儒家立命不是那么简单,一蹴而就的修行,而是经过千锤百炼,摒弃无数杂念,才能达到的境界。刘知易在立命的门口转了一圈又溜走了,越走越远,永不回头。 即便如此,刘知易还是发现,经过这一场问心,他的儒家真气精纯了一些,依然是秀才,但却已经颇有根基,不在虚弱。 刘知易只看了一眼,就切换到了法家状态,运转法家真气,让自己的精神再次纯粹起来。 之后几天,他都在儒家上舍独居,修的却是法家。 白天偶尔去儒家仁德院中闲逛,发现儒家弟子的修行状态,比法家要洒脱许多。他们也会进行辩论,可不叫辩法,而叫讨教。大家相互讨教,目的是相互学习。这一点上,儒家比法家更加开明,法家辩法,必须一方驳倒另一方,坚信法理就是法理,一定能分出是非黑白,非此即彼,不会有中间地带。儒家却很含糊,并不在意绝对的道理,而是此有理,彼也可以有理,杀身成仁对,明哲保身也对。 儒家弟子们也喜欢聚集在一起,却不是热烈的辩法,有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谈论时政,有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讲述风月。更多时候,他们会聚在一处处讲台一样的地方,高谈阔论,将自己的文章念诵出来,让人评论。 刘知易只看,只听,不说。这些儒家弟子谈论的,依然是儒家经典,一边是如何施展抱负,使命感极强,一边是如何明哲保身,功利心极重。刘知易依然不认同他们,无法融入他们。 他做不到儒家这种,一边口口声声家国情怀,另一边心心念念升官发财,他觉得虚伪。 他接受了儒家的“亲亲为大”,就不想付出更多的博爱。他觉得把自己的亲人放在首位,就不该空谈什么泛爱,亲自己的亲人,本就是自私,自私和博爱是无法兼容的。 刘知易还会去外一千单八舍看看,他本以为表弟姜言义会被四朵奇葩收拾的极惨,刘知易还打算有必要的情况下,想办法帮表弟换一间宿舍。跟着这几朵奇葩,不会养成什么好习惯。 结果没想到表弟竟然混的风生水起,逢人便说他是儒门四杰的舍友,虽然弄得人嫌狗厌,可是张王李赵儒门四杰却对他好了很多。 “四杰学长不在舍内,他们去及第楼喝酒了。最近那里热闹的紧!” 刘知易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儒门四杰是讽刺的话,结果到了表弟口中,却一副崇敬的口吻。还真当那四根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别装了。他们不在,这几个家伙最近没折腾你吧?” 刘知易对表弟道,觉得表弟是被摧残的形成本能,即便儒门四杰不在场,也一口一个四杰。 姜言义疑惑:“表哥何出此言。四杰学长一直对我很好,要不是小弟要备考。他们还要请我去及第楼呢。” 这么好?还是死鸭子嘴硬? 看着表弟一副中正平和的神情,刘知易都分不清真假。 “你刚才说,及第楼最近很热闹?” “是啊。表哥住在京郊,难道不知道每年春闱的热闹?” 这个刘知易当然知道,还亲身经历过。去年恩科,就热闹无比,恩科只算是加考,实际上一直不太被名门大族认可,所以影响比正常科举要弱一些。所以今年春闱应该比去年恩科还要热闹。 刘知易摆手,他实在无心去凑热闹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要备考,你打算靠今年的科举?” 姜言义刚入太学,不过确实有资格参加科举,这是太学生的权力,也是太学吸引人的地方,考入太学,就相当于举人,有权参加会试。 姜言义点点头:“我想试一试。” 刘知易勉励了几句,晕晕乎乎的离开,信马由缰,任由双脚自己走,竟回到了悬壶院。 第一百一十二节 道家无为 宿舍里只有谢忠一个人,其他人应该都去学习了。 谢忠见了刘知易,那叫一个热情。 刘知易恰好也心烦,正好跟他聊聊,两人把最近悬壶院发生的事情聊了一个遍。 掌院去了太医院,这个刘知易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新的掌院竟然是董封董封可是一个祸害,结果一大批悬壶院弟子选择去太医院投奔孙望堂,于是悬壶院上舍几乎为之一空。 结果董封当了掌院之后,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坏事,大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因为董封根本不出面。出面管理的,是李问寒,他现在已经升为学谕,是董封之下的二号人物,老学谕辞官了,听说是不满悬壶院的任命,没能接任掌院。 “对了。还有一件事,李问寒今天私下透露,朝廷要南征了。我们悬壶院的弟子要随军,让大家做好准备。” “每个人都要去?” 刘知易问道。 谢忠摇头:“全凭自愿。不过随军可以算军功,不是啥坏事。反正又不用医官冲锋陷阵,在后方诊脉开方,就有大把军功,又能治病救人,又能升官发财,两全其美。所以应该都会去的。” 两全其美,治病救人和升官发财,又是算计。 刘知易病又犯了,怎么所有人都在算计,把治病救人跟升官发财联系起来,刘知易感觉无比的龌龊。看着谢忠势利的神情,他不由得厌恶,可他却很了解谢忠,知道这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谢忠见刘知易眼神不对,疑惑道:“刘兄。你该不会不想去吧?” 刘知易摇摇头:“没想过。” 谢忠道:“也对。你用不着军功,你可以考科举。一举成名天下知。” 考科举,就是为了一举成名吗?这么功利! 刘知易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病了,中了儒家的毒。或者说是反儒家的毒,他觉得儒家功利,处处算计,他本能反感,过犹不及。 深吸一口气,决定什么都不想了,不修炼,不做事,把自己清空。 没来由的,刘知易想到了道家三子,那三棵树一样的老道。 “嗯。谢兄,我去一趟道院。晚上请你们去喝花酒。” 提起道家,刘知易始终心有余悸,感觉那三个修道的人,把自己修成了木石。他怕变成那样,只是现在十分烦恼,隐约觉得淡薄的道家,可能帮到他。 谢忠道:“你要去道院?那破地方,阴森的很。” 道院对太学所有弟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太舒服的地方,去了那地方,感觉不到生气。越是修行的人,越是敏感,越不舒服。所以极少有人去道院,但也没有关于道院危险的传言,似乎并没有人因为误入道院,而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刘知易觉得,他上次去只是一个偶然。 但他还有些忌惮:“晚饭之前,要是我没回来就去找我!” 万一他陷入道院,舍友会把他救回来。 谢忠点点头:“放心吧。你跑不了的!” 轻车熟路来到道院,这里还是那么阴森,还是那么荒芜。几株李树后的大殿屋檐下,还是坐着三个道人。一人膝头一只鸟巢,一人头顶一片青草,一人坐下长满蘑菇。 冰凉的空气让人平静,三个道人让人清冷,刘知易直接在他们对面坐下。 刘知易心中揣测着。这三个木石一样的人,他们在追求什么? 这世界上的道家,跟他以前印象中的道家有些不同。他以为道家追求的是长生不老,追求的是羽化成仙,其实不是。这世界上有追求长生不老的道人,他们同样会打坐参悟,但目的是追求长生,倾心于烧丹炼汞,这些道人被称作方家;有追求羽化成仙的道人,他们追求的是超脱物外,这些道人被称作仙家;与方家、仙家相近的,是阴阳家。 阴阳家和方家、仙家都源自道家,也都研究五行循环,推演阴阳变化,但方家和仙家被称作左道,阴阳家则是诸子百家之一,因为阴阳家的目的,不是明确的私利,是为了研究万事万物的本质规律。 方家烧丹炼汞,只求自己长生,外人学不到好处,百姓学了,倾家荡产,权贵学了,放浪形骸,君王学了,荒废朝政,所以方家是左道;仙家离群索居,游荡名山大川,与世无争,他们只追求超脱,万事万物,在他们眼中,如若无物,他们的道远人,所以不是真道,也是左道。 渴望长生而整天烧制丹药的方家,追求超脱而幽居山泽的仙家,都不被认可,而阴阳家,追寻五行变化的奥秘,上制天文历法,下定阴阳风水,有利于万民,所以被列入诸子百家,受万民供奉。 难道只有对百姓,对社会有好处的学术,才能成家立派,得到认可?难道连开宗立派这样的大事业,也是功利的? 刘知易盘坐在地,他来道院,是追求心灵的安宁的。可坐在三个道人面前,却心思烦乱。他依然无法摆脱儒家强行开悟后对他产生的影响,受到儒家矛盾理论的干扰,看什么都功利,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有看着眼前这三个正宗的道家,他才能感受到纯粹。他们清静无为,上次来的时候,刘知易觉得一切外物都影响不到他们,他们是他们,世界是世界。这次来,他有了新感受,他觉得这三个人根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外物也无所谓自身,他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们。 他们不在乎一切,他们就是一切,他们融入一切。他们对政治、经济、文化,对社会变迁,都没有兴趣,可偏偏任何学派,任何存在都承认他们,没人能否认他们是诸子百家之一,甚至奉为诸子百家之首。因为他们在用自己知行合一的行为,在宣扬一个理念:清静无为,这个理念,百姓悟了,与世无争,官员悟了,无为而治。他们本身或许不在乎别人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可外人因他们而受益,所以尊崇他们。 “道不远人,才是道家。” 刘知易脑子里对比了几大道家学派,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他的领悟,依然是儒家的,中庸之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脑子一片混乱中,突然听到一声仿佛起字幽静的远古时代的声音:坐忘~ 如听魔音,刘知易感觉心中的杂念,瞬间被击的粉碎。 他立刻进入了一种深度禅定的状态,这种状态他偶尔打坐中会进入,但最近已经很难做到。 清净中,只有一点光,似静似动,似乎在此处,又似乎在彼处,无所在,又无所不在。一片清明之中,突然升起一缕疑惑:我是什么?我在哪里? 这丝疑惑仿佛船锚,将那道光坠下,挣扎着似乎要醒来。 突然有声音响起:“坐忘,可游乎无人之野,游乎四海之外”。 光定住了,光清澈了,万物在动,念头不动。 光景如浮云,流光溢彩凝聚、消散、扭动、纠缠,似曾相识的感觉,十分亲切。 念头不动,任由流光变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直到肩上传来一点疼痛,流光炸散,光点坍缩,刘知易回过神来了。 睁开眼,眼前还是三个枯木一般的道人,以及身后一脸紧张的谢忠和尤所为。 两人摆手催促着。 刘知易不急,恭恭敬敬磕头,三拜九叩。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没有出声。 出了道院大门,几人才敢说话。 “刘兄,你刚才怎么了?” 谢忠疑问道。 刘知易道:“我悟道了!” 他真的悟道了,开悟了道家。 尤所为好奇:“你怎么悟道的?” 太学道家,已经六十年没有过新弟子了。 怎么悟道的?刘知易回忆刚才的感觉,想到了万物皆空后,那一道光。 “贵乎一点灵明,圆混混,活泼泼,无心无而为,时止时行,以辅万物之自然”。 两人没听懂,但觉得很厉害。 “刘兄,你要兼修道家?” 谢忠惊叹道。 刘知易兼修不是什么秘密,最初兼修法家,还有人劝说他,觉得医家不适合兼修。后来他辩法胜过嬴悝之后,就没人劝了,反而劝他该直接修法家,放弃医家修为。再后来儒家找到刘知易,刘知易又兼修了儒家,这时候更没人劝了,只剩下感慨。 所以听说刘知易在道院悟道,谢忠也只是惊叹,至于刘知易修不修,他根本不发表意见。反正他们对木石一般的道家,避而远之。 “刘兄,你以后会不会像道玄先生一样?” 尤所为担忧道。 谢忠马上道:“千万不要。” 刘知易笑道:“当然不会,我还要请大家喝花酒呢。对了,其他人呢?” 尤所为道:“老熊、许多福去太医院当值了。李园去南陵县义诊去了,那边发了时疫。” 谢忠嘿嘿一笑:“怪他们没运气!” 刘知易叹道:“人不全啊,没意思,突然不想去了。” 谢忠连忙道:“别别。三人为众,上次帮你做骨牌,我俩可忙了三天。” 刘知易想起来了,尤所为早出晚归的,好容易跟大家去了一趟青楼,却没能跟花魁谈心,回来懊恼的睡不着觉,刘知易安慰要单独带他去,谢忠死皮赖脸要跟着。刘知易请两人帮忙做了一副骨牌扑克应付岭南郡主,但之后已经带他们去过了。 不过不在乎,今天请他们去青楼,本就是散心去的。说不想去了,是开玩笑。 “是这样啊。那咱们三个众人就去吧!” 刘知易笑道。 第一百一十三节 考状元还是随军 三个人玩的更开心,对谢忠和尤所为而言。 宜春院很给面子,刘知易的帖子一到,他们所有花魁都出场了。 上次刘知易给他们留了一篇《琵琶行》,没有意外,又让宜春院火了一把。他是送给怜春的,结果王妈妈拿去让今年捧的清倌人怜星唱了,怜春也没什么意见。她如今名气大不如前,地位不保,不敢有怨言。本来已经有意嫁给商人,结果刘知易送了一首《琵琶行》,她又犹豫起来,如果像诗里的妇人那般寂寞,还不如留在青楼,还有这许多姐妹相伴。 王妈妈安排所有的花魁作陪,无利不起早。 小清倌人怜星十分积极,她今年要代表宜春院角逐杏魁,如果赢了,就能像怜月那样,成为一时翘楚。她已经有了一首《琵琶行》,如今在坊间有了些名头,但琵琶行跟去年捧红怜月的洛神赋不一样,琵琶行太清苦了,没有洛神赋那么瑰丽,怜星的气质年纪跟琵琶行又不太衬,所以她有些着急,用力过猛,刚刚坐下没多久,她就自告奋勇为大家唱曲助兴。 唱的都是刘知易的诗词,一曲琵琶行她唱的最熟,一曲唱罢,在坐的花魁都伤感起来,年纪最大的怜春、怜香甚至哭了起来。 刘知易劝了几句:“诸位。这首诗,乃是去岁吾家遭难,举家逃亡。曾于夏江边上,遇一小舟,舟中有琵琶声乍起。千呼万唤,弹琵琶者为一女子,自言本是京城女,嫁作商人妇……” 刘知易先讲了一下背景。将白居易送客到浔阳江边的背景,改成他与家人逃亡江上,遇到了一个响着琵琶声的小舟。 “太后大赦徐案,吾方得以归家。每尝想起此事,颇为感慨。遂做一诗,曰《琵琶行》,永以为念。诗曰:夏江淼淼浪拍沙,西望斜阳不见家。停船夜宿怕青衫,举酒欲饮无管弦…” 刘知易稍稍改编,起首描绘了狼狈流亡江上,看不见家乡,夜晚停船还担心看到穿着青衫抓捕人犯的差人,连喝酒也没有以前随时可得的丝竹管弦相伴。将狼狈、惊慌、落寞、伤感的气氛烘托出来。 他讲这首诗的缘由,是打算安慰人,他也落难过,如今不也好了。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结果他说完,不但没能止住怜春和怜香的哭泣,反而让其他女子跟着伤怀。人与人是不同的,刘知易落难后还有机会重来,可她们一出生,命运就决定了。 谢忠和尤所为完全无计可施,这些女孩是到了伤心处,很难哄得好。 刘知易看着她们默默擦泪的模样,突然说了一句话,马上起了作用。 他说道:“诸位姑娘。妆哭花了!” 马上没人哭了,纷纷掩面离席,补妆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刚才的伤心不见了,果然是专业的。 众人开始闲谈,最近热闹不少。 正月十五时候的王府夜宴上,传出了不少好诗,一开始让几个无名进士出名,后来传出,那些诗都是刘知易做的。怜月等人当面询问,刘知易没有隐瞒。 又说起最近一场奇闻,正是刘知易参与了的汴媪案。这个案子最近已经成为热点,刘知易在公堂上的辩词,甚至在太学法家学子中传抄。能将证据确凿的王铄暗助楚儿逃亡案,辩解成王铄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人,这种角度让人大开眼界。 怜月她们关心的是,王铄那样一个多情公子,会不会真的被释放。 “放心吧。王铄没事的。” 刘知易自信满满。 怜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刘公子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的。” 她满眼都是刘知易。 “对了。还有那个楚儿,应该也出名了吧。” 没有这件案子,楚儿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能红极一时,但不会多久,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可经过这件案子,楚儿的名字很可能会载入史册,他的名字会随着汴媪这个奇案流传下去。 “楚儿啊。哎,她也是苦命人。自幼跟姐姐令宾一起被卖给汴媪,以前有姐姐护着。姐姐一死,马上被汴媪逼着出阁,不幸遇到了王公子。” 怜月叹息一声。 怜春却叹道:“能遇到王公子,怎么是不幸呢!” 是啊,王铄这样的痴情公子,可不多见。青楼女子无情,出入青楼的男子又何尝有情,都是逢场作戏。 刘知易转过话题:“跟楚儿一起被抓的那些女子,以后会怎么样?” 他问楚儿,可不是感慨楚儿跟王铄的爱情,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怜月道:“那些女子,都收入教坊了!” 那些女子,大多是汴媪从各处买来的,是贱籍奴仆,汴媪一死,她们就没了主人,却还是得不到自幼,被教坊接收,从私仆变成了官奴。 刘知易没有感叹这些女子的命运,因为他知道更多内情,汴媪本就是官府的密探头子,这些女子一开始就是官奴。现在她们被收编入教坊,未必是更坏的选择,因为在汴媪手中,她们只会更惨,不是被租给各家私馆、青楼,就是被训练成杀手、密探。 这些女子都被收入教坊司,汴媪的这个间谍团伙算是报销了,那么汴媪去了哪里?汴媪肯定没死,这点刘知易深信不疑。 也只是想想,刘知易并不深究,汴媪假死,要么是奉命而行,那么就是秘密任务,要么是假死脱身,想逃出间谍这个漩涡,无论是哪种,刘知易都不想知道。 谢忠和尤所为,也各自跟姑娘聊着天,今天他们算是享受到了。左右都是花魁。 突然他们说起了南征的事情,这件事还是秘密,李问寒也只是私下让大家准备,结果这两人直接在青楼里说出来了,无数秘密就是这么不经意间在青楼中暴露,所以青楼是一个很好的搜集情报场所。 “啊?刘公子你也要随军吗?” 怜月听到那边说太学医家弟子都要随军,不由忧虑的询问刘知易。 刘知易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隔着怜花,却一直积极的怜星小姑娘马上接话。 “刘公子才不去随军呢,马上会试了,刘公子该考状元!” 别人是考科举,刘知易是考状元,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抄了太多名诗词,让他名气比本身实力要大得多。又辩论胜过嬴悝,嬴悝又是恩科状元,所以没人怀疑刘知易有状元之才。所以都以为,刘知易今年肯定会参加科举,哪怕他只是一个去年才入太学的外舍生。 刘知易还是摇头:“还没想好。” 怜星颇为遗憾,怜月更加遗憾。 左手边的怜花则一言不发,她今晚很沉默。她也面临着跟怜春一样的遭遇,名声大不如前,还好她跟怜月同岁,年纪只有十七,还能撑一两年。可今年怜星登台,意味着她距离下台又近了一步。 如果不是今日刘知易坚持,她都没资格坐在刘知易身边。王妈妈安排了座位,她的位子是怜星的,这不由让她感伤,却又无可奈何。风尘中,这样的事情,只是寻常。 一群各有心思的人,闲谈了很多,最后谈到了今年许多新的才子。跟花魁一样,才子这种物种,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去年风头最盛的还是江南四大才子、中原八大名士,今年就换了一茬新人。 太学中风头最盛的,无疑就是刘知易,而外地士子,则以四大书院和六大门阀弟子为首。 天下四大书院,历史悠久,远比大夏王朝还要久,存世均超过千年。四大书院,地位特殊,与太学一样,四大书院也是兼容包并,百家并存,甚至比太学中的学术派别更多。四大书院不靠朝廷资助,自己自足。一千多年前开始,第一个书院东湖书院,由一群躲避北方狄人马蹄的中原学者南渡,在江南郡以南,越山以北的吴郡土地上建立,因书院建在东湖中的一座岛屿上,所以叫做东湖书院。 此后几百年间,北方被北狄铁蹄践踏,北方的世家大族和文人学士不断南迁,先后建起了另外三座书院,分别位于越郡的越山书院,位于巴郡的秋池书院,以及唯一位于中原,在瀛水入河口沙洲上的西河书院。 四大书院积累千年,东湖书院虽然在湖中小岛上,但八百里东湖,沿岸数十里内的土地,都在书院名下,历代王朝都给与免税特权,书院本身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势力;西河书院,位于河口西部沙洲上,河口有一座大镇,商业繁华,全都是书院产业;越山书院有万亩茶山,秋池书院有数座盐矿。 这些书院资产雄厚,因此能培养出一代又一代杰出的弟子,它们不依靠朝廷,朝廷反而要看它们的态度,书院的态度,往往代表着天下舆论对朝廷的评价。去年四大书院都没有派出弟子参加恩科,表达的其实是对魏太后妇人执政的不满。 相比四大书院,六大门阀也不遑多让。这六大门阀,都是跟中原八郡一样的古老世家大族。只是没有中原八郡国公的权势,有的是因为大夏一统之战中,没有选好边,站好队,有的是受到战乱冲击,自家实力不足。虽然不像中原八郡那样,由八大国公家族牢牢统治,六大门阀家族,在地方上依然拥有强大的话语权。他们对朝廷的态度,往往也代表地方对朝廷的态度。跟四大书院一样,六大门阀去年也没有派人参加科举。 第一百一十四节 求你考状元 “刘公子。今年六大门阀、四大书院弟子,肯定还会去太学辩法论道。到时候你可得让我去见识一下啊!” 怜星对每次科举外地士子挑战太学十分感兴趣,或者是装作感兴趣,提出了一个要求。 刘知易直接拒绝了:“辩法论道十分凶险,太学向来不准许外人进入。” 怜星失望道:“刘公子也不能让我们进去吗?” 刘知易摇头:“在下何德何能,怎敢不守规矩!” 怜月见怜星一晚上都缠着刘知易,面色不悦:“怜星。你明日还得练曲,早点歇着吧。刘公子也累了,就不要打扰公子休息了。” 怜星撇了下嘴:“是,怜月姐姐。” 她是今年派出去角逐杏魁的清倌人,怜月可已经是杏魁了,虽然这个杏魁只红了一年,但怜星未必就能夺得杏魁,如果不能摘得杏魁,明年怜月依然是宜春院最红的姑娘。她可不敢跟怜月作对,至少现在不敢。 怜月发话了,谢忠、尤所为早就想去谈心了,来青楼谁有心思吃酒菜,扯闲篇! 于是很快散席, 刘知易照例留在梅园,其他花魁各自离开,只有怜花没走。 怜花主动要求伺候刘知易沐浴,怜月则先回了卧房。 梅园是怜月的地方,怜花要留下来侍浴,莫非打算跟怜月一起? 刘知易提醒道:“怜花姑娘,在下是练武的!” 练武道要守身如玉。 怜花噗嗤一笑:“公子莫非以为,贱妾有图谋?” 刘知易尴尬道:“就是提醒一下,十分抱歉,担心辜负美人恩。” 怜花哼道:“真心的才好!贱妾留下,是想跟公子是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公子,你考状元吧!” 怎么都急着让我考状元,皇帝不急太监急。 “即便考了,也未必能中。” 刘知易道。不完全是谦虚,哪怕很多人认为他有状元之才,刘知易却很清醒,嬴悝中状元是实至名归,他是四品修为,才学又是一等一的,即便这样,嬴悝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中状元,因为中状元还需要很大的运气成分。历史上,苏东坡那么大的才华,会试的时候,欧阳修那样的大文豪,看到他的文章十分欣赏,误以为是自己弟子曾巩的,不好意思放在第一,改到了第二,没想到是苏东坡的文章。到了殿试,会试有第一之才的苏东坡的文章,被皇帝定到了乙榜十四名。 嬴悝能中状元,刘知易暗地猜测,除了本身实力足够之外,还因为主持殿试的太后考虑到嬴悝在赢郡的地位,有拉拢的目的,才将他定为第一。谢玄的文才、修为毫不输给嬴悝,只可惜家族地位不如赢家,只能区居第二。刘知易去考科举,在专业考官主持的会试中,他有信心考中,但到了殿试,中进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三甲希望不大,他的家族不足以支持他拿状元。 怜花叹道:“公子,你得为怜月妹妹考虑一下。” 怜月,关怜月什么事? 怜花叹道:“怜月妹妹迟早是你的人。公子若是状元及第,在这青楼中,就没人敢欺负怜月妹妹了。” 原来如此! 怜月是唱刘知易的诗词争得杏魁的,坊间传闻,她早就是刘知易的女人,中了杏魁之后,从不见客。 刘知易很无奈,青楼就是一个大泥坑,陷进去就出不来,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报以廉价的同情。 “你们何不赎身?” 刘知易问道。 怜花苦笑:“赎身?谈何容易!我等是教坊籍,非是寻常贱籍。” 教坊籍是一种惩罚性质的籍贯,主要来源是犯罪的官员家眷,世世代代为奴为娼,既用来惩罚犯罪的官员,也用来威慑那些尚未犯罪的官员,是朝廷制度之一,无法改变。除非年老色衰,又有人花一大笔钱,否则很难脱离教坊司。一般青楼女子,一二百两就够了,教坊司女子,没有千两银子根本没希望,如果是花魁,没有万两想都不要想。而且这还只是普通身份的教坊女子,像怜月这样的前礼部尚书之女,属于非卖品。 刘知易笑道:“为不是没有办法,我听说教坊司与悬壶院一样,也是有随军传统的。” 教坊司掌管着所有的官办青楼,这样的资源战争期间得为战争服务,组织教坊女子去军队抚慰士兵们寂寞的心灵,这是教坊司的职责所在。不过怜月这种花魁是不用去的,刘知易却鼓励她们参与。 怜花露出厌恶神色:“那些大头兵!” 显然她不愿意去伺候小兵。 刘知易无奈:“去了军中,是有军功的,有了军功,你们赎身就没有限制了。” 不过他一想,也理解,营姬是最低级的姬,青楼花魁却是最高级的,能在青楼中跟王孙公子饮酒赋诗,怎么都不会选择去军营中伺候大头兵。 刘知易也觉得营姬制度很不人性,但这些女子从军,未必一定要去当营姬。文工团、护士,都是很好的选择。她们的才艺也能激励士兵,另外,这个时代,儒家礼教下,也很难找到良家妇女从军,所以护士等职务,也很适合他们。 “也许你们可以去军中献艺;或者救治伤员。” 刘知易建议道。 怜花疑惑:“刘公子,你说的不是玩笑话吧?” 刘知易道:“怎么能是玩笑。” 怜花摇头:“本朝无此制度。况且,一如军中,我等弱质女流,只能任人摆布!” 考虑的倒是很周祥,在青楼行当中,见识从来不缺,对人心的把握,也比普通百姓强太多,不好忽悠。 刘知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去考状元,他不是王铄,没那么痴情。他活了两世,加起来超过百岁,年轻的躯壳下,是一个苍老的灵魂,很难为某些东西冲动了。 洗完澡,进了卧房,怜花、怜月姐妹果然打算双剑合璧。可惜刘知易大煞风景,连床都不上,找了个蒲团,坐在房中,告诉他们自己要修道,叮嘱她们,如果早上起来他还没醒过来,就叫醒他。 第二天一早,不等别人叫,一声鸡鸣将他唤醒。两次入定坐忘,彻底将心中的杂念驱散,恢复到了未修儒家之前的心态。 呼出一口浊气。 儒家,不能这么算了,该我还回去了! 被儒家折腾的这么惨,不还回去,这口气难平! 第一百一十五节 皇太后的决断 修儒家之前,刘知易修过医家、法家,还兼修武道,他都很想学,算得上勤奋。对儒家也没有什么偏见,主要是领悟不了,也不认同儒家的道理。却从不否认儒家是诸子百家的重要地位。 可是儒家高手强行逼他学儒道,向他强行灌输儒家道理,就差灌顶了。人总有许多杂念,更何况是如今衣食无忧,名利、钱财、美女唾手可得的刘知易,他是靠着上百年社会打磨后的毫无菱角的心态,来面对那些杂念的。无所事事的时候,谁不会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在哪里”这些终极哲学命题呢,刘知易之前还能靠究竟磨砺的心态,用“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样的苟且心态瓦解。突然被儒家强行灌输一些理念之后,一下子心里的杂念失衡,再也无法平复,一时间他看什么东西都不对劲,看什么都能联系到儒家的道理上,让他觉得中了儒家的毒。 终于通过道家的坐忘,让他将那些强行灌输进他思想中,自相矛盾的杂念驱散。心中一意难平,很不爽。 但要把场子找回来,谈何容易。儒家是不是百家第一家不好说,但肯定是百家第一大家,是太学的中流砥柱,他一人之力,不可能对抗儒家。他需要好好思谋一番。 经过一晚上坐忘,他此时心性通明,纯净无暇。不由感慨道家真是好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没什么人修道家? 在系统中,很明确他领悟了道家,而且又给了超额奖励。 之前领悟儒家,奖励了十万积分,这次领悟道家,竟然给了三十万积分,难道说,在系统的评价中,道家的重要性是儒家的三倍?领悟武道时候,也给了三十万积分,难道说,道家其实就是跟武道并列的文道?刘知易弄不清楚,诸子百家的溯源,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只能确认道家是最早的百家,其他争议就很大了,连诸子百家的圣贤都弄不清楚,刘知易自然也弄不清楚。索性放下这个杂念。 另外,系统对道家的信息表达,让刘知易颇为纳闷。 【文道】 【角色1】【角色2】【角色3】【角色4】 角色4(文) 级别:未定 职业:道士 领悟道家之后,他的文道角色达到了四个,法家是七品进士,医家是举人境界,儒家是秀才境界,可道家,级别竟然没有明确的等级,让他颇不理解,是道家无法评级,还是说系统定义不了? 道家真气是实实在在的,却跟其他各家也有不同,医家、法家和儒家都有自己确定的行气路线,可道家没有,只有丹田中一口活泼泼的气团。刘知易尝试着驱动真气,没有任何阻滞,竟然可以在儒家、法家、医家的行气经脉中畅行无阻。而且行气医家就是医家真气的表象,行气法家就是法家,行气儒家就是儒家。 这不由让刘知易想起太学对各家学派的评价,所谓儒家无术,道家无法。儒家没有本家的法术,道家甚至连本家的功法都没有。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没有本家行气路线,连修炼都不知道怎么修炼,只有打坐参悟。他从道玄那里学到的,就是一个坐忘之法。 昨晚一夜坐忘,坐忘的过程中,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任何思维,仿佛自身融入了外界的变化。等到醒来,外界发生的一切,竟然毫无保留的映射在自己记忆中。一片片昨夜发生的变化,都呈现了出来。 昨天晚上,宜春院中发生的一切,他竟然都了如指掌。包括许多不能描述的事物,原来谢忠喜欢脚,尤所为在床上竟然那么狂野。 “刘公子。醒了?” 刘知易早上起来,已经先后将法家、医家、武道真气都运行了几个周天,完成了日常晨练,此时怜花、怜月姐妹才从床上起来。 “今日王公子一案就该有结果了吧!” 两姑娘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着闲话,那么自然,似乎没把一旁打坐的刘知易当成一个男子。 王铄案确实该出结果了,刑部难以裁决之后,上报朝堂,皇帝一般并不会马上裁断,而是交给另一个司法机构,大理寺进行审议,大理寺如果也无法裁决,会再次上报,这时候一件案子会上升到最高级别,交给翰林院进行辩法。一般翰林院辩法的结果,皇帝会进行确认。除非皇帝想亲自干涉。 如今掌权的是太后,也遵循了这一些列流程,昨天翰林院已经进行了辩法,结果还不知道,今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 皇宫,甘露殿。 魏太后面对翰林院的辩法结果,陷入了矛盾之中。 作为女人,当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她很同情王铄,可她还是按照程序,发回大理寺重申,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还是一个皇太后,她不仅仅是一个皇太后,还是一个临朝听政的皇太后。 结果大理寺也审不出个结果,再次上奏;她又交给翰林院,让大学士辩法。不是她不能独断,只是她不想得罪人,她是皇太后,垂帘听政,一言九鼎。可惜她不是皇帝,自从他垂帘以来,反对的声音就没有停息过,靠着女人的隐忍,怀柔,勉强维持着一个貌合神离的朝廷。王铄是江南王家子弟,在地方上影响很大,她不想得罪这种豪门。所以他希望大理寺也好,翰林院也好,能拿出一个没有争议的结果,这样她就可以进行认可,而不需要她去决断。 可惜大理寺也好,翰林院也罢,竟然都拿不定主意。皇太后不由恼恨,怀疑是这两个部门也不想得罪人,把锅推到她头上。但转念一想,应该不至如此。两个部门都进行了激烈的争辩,确实拿不定主意。力主王铄罪不可赦的,在大理寺占据多数,大理寺中法家弟子众多,他们认死理,可在翰林院中,则力主王铄无罪的居多,因为翰林院中儒家弟子居多,他们向来主张刑不上大夫,王铄一个新科进士,能无罪当然好,更何况还有无罪的一套逻辑。 这套在皇太后看来,颇有些强词夺理的逻辑,是那个太学才子提出来的。 “刘知易!” 皇太后皱起眉头,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了。只是还无心关注一个太学学生,听说这个学生才气纵横,出口成章,写了不少名诗词;跟岭南王府往来密切,是岭南王的人。最让皇太后关注的,则是刘知易辩法赢了嬴悝,而嬴悝是她亲自点的状元。 如果没有这个刘知易进行的辩诉,王铄罪行没什么争议,他自己都承认了,白纸黑字,就是王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刘知易那一场强辩,让刑部无法定案,送到了朝堂,辗转经过大理寺和翰林院,最后送到她的案头。 面对这复杂的卷宗,太后的笔提起来又落下,反复多次没有下定决心。 就像刘知易猜测的那样,太后决断此案,根本不在乎法理。她考虑的只有政治利弊,判决王铄有罪,得罪了王家这棵江南巨树,江南郡是天下第一大郡,不是土地最大,而是人口最多。夏京所在的夏郡,加上京城,也不过五千万人口,已经是一个大郡,可江南人口高达八千万;不但人多,而且地富,江南平原,北面夏江,南依吴山,一水的沿江平原,河渠纵横交错,沃野千里,桑基鱼塘,十分富庶。大夏朝堂四分之一的财税,从江南郡出。 江南郡富庶,人口众多,出的人才也多,朝廷四分之一的官员出身江南,同气连枝,得罪了王家,间接得罪了多少官员,皇太后不得不反复斟酌;可如果不判王铄有罪,也要得罪一批人,那些守旧的官员,本就对她以妇人的身份临朝不满,三翻四次上书要求皇帝亲政。自己判王铄无罪,显然又会给这些官员制造口实,会再次掀起一股反对她的浪潮。 反复权衡了一夜,皇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判王铄无罪。革去功名,永不叙用!” 她觉得她做出了做合理的决断,判王铄无罪,不得罪王家,甚至王家要对她感恩戴德;又进行了一定的惩罚,也算给了守旧派一个交代。当然那些人依然会借机刁难她,可她很明白,即便没有这个案子,这些人也不会站在她一边。那她何苦为了这些人,而委曲求全呢。 太后朱笔御批之后,卷宗重新发还刑部,刑部大佬们刚刚上值,马上就处理完这件棘手的案子,王铄就被无罪释放。 …… 王铄获释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进了宜春院,因为火急火燎的王铄跟谢玄等江南才子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宜春院来,他们是来找刘知易的。 “刘兄果然在这里!” 王铄一把抓住刘知易的袖子,将正打算离开宜春院的刘知易揪住。 “王兄来的好早!” 大早上逛青楼。 王铄叹道:“我是找你的。去了太学,打听到你不在。一猜你就来了这里。” 刘知易疑道:“刚刚出狱,不先休息。王兄找我何事?” 刘知易看着王铄身上还穿着入狱前的女装,此时已经发酸,发馊,不由嫌弃。 王铄道:“刘兄。听说你找到楚儿了!” 真是个情种。 刘知易叹息一声:“并没有找到,不过有了线索。王兄你还是先洗漱一番,我们在一起从长计议。” 第一百一十六节 搞乱儒家 王铄在宜春院中沐浴更衣后,换了一副容貌出现,再次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怜月置办了一桌酒席,算是给王铄压惊洗尘。 席上王铄急不可待的询问情况。 刘知易就将他的推测告诉了王铄,告诉他,楚儿要么上了一艘船沿江而下不知所踪,要么隐藏在夏江中的某个沙洲之中。 两种结果,王铄更希望楚儿乘船逃亡远方,却又想再见到楚儿。 看王铄复杂的神态,刘知易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 “王兄。你对楚儿的爱慕,到底是何种感触?” 爱一个人,爱到可以去死,这种感情,刘知易只听过,从未见过。 王铄叹息一声:“爱慕?在下不配!” 此话一出,不止刘知易,桌上众人都沉默了,放下杯子看着王铄,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 楚儿虽然是一个美女,容貌上等,可跟怜月、怜花等花魁相比,也就是同一水平,论才艺,跟这些青楼花魁还差了不少。王铄堂堂进士及第,虽然还在候缺,却注定是官身,一个堂堂朝廷命官,一个区区青楼女子,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可王铄却说他不配爱慕楚儿。 “王兄你果然中了情毒!” 刘知易不由感慨。 这种人的精神状态,他不可能懂。 王铄苦笑:“刘兄误会了。在下鲁钝,却还不至于为情所困。我与楚儿清清白白,没有半分苟且!” 没有苟且,却愿意为她而死,这更让人迷惑了。 王铄知道解释不清,索性也不解释,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酒杯,朝空中泼洒。 酒水泼到空中,王铄以手作笔,在酒幕上画起来。 很快一副仕女图就出现在空中。 刘知易再次看见了水幕电影,水幕上是一个女子,明艳美丽,正是楚儿。不过竟然没有穿衣服,这要说没有私情,打死刘知易都不信。 楚儿身材曼妙,一头乌发如瀑般垂下,肌肤雪白,浮在空中,宛若神女。一双眼睛,漆黑中只有一点光亮,刘知易看了那眼睛一眼,顿时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那双眼睛,漆黑无比,除了眼睛深处一点光之外,感觉外界的光都要被它吸走。这简直是一个邪魅的魔女。 这种感觉刚刚出现,水幕破碎,洒落桌上。 刘知易明白了,这个楚儿有问题,身上有神女和魔女两种气质,普通人看了,也就罢了,可王铄这种画道高手,对光影,气质有自己深刻和敏感的感触,确实更容易被吸引。 “这楚儿有问题!” 谢玄皱眉道,显然他也发现了不寻常。 其他人点点头。 只有王铄神色不变,显然他知道内情,却不肯告诉众人。 刘知易不悦,你让别人一再帮你,你却不肯告诉别人实情。 王铄道:“刘兄,有劳帮在下找到楚儿。必有重谢!” 刘知易婉拒:“还是王兄自去寻找。在下还有些事情,王兄见谅。” 王铄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刘知易告别众人回到太学。 他一心要在儒家找回场子,他一个人单挑儒家,他没那么自负。但儒家道理中的自相矛盾,是巨大的漏洞,可以利用一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儒家道理自相矛盾,这点人尽皆知,如此大的悖论,儒家自己是如何逻辑自洽的?刘知易现在有了些领悟。 靠的就是迷信。那日包括儒家掌院在内的儒家高手,对他反复灌输儒家道理,其实就是儒家修行的重要方式:传道!强行灌输,不需要进行思考,因为先贤都已经告诉了弟子一切,无数“子曰”就是至理名言,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遵循。 所以儒家弟子,可以一边坚信忠臣不事二主,还可以一边坚信良禽择木而栖,在两种自相矛盾的道理中怡然自得,因为他们根本不思考,辩论的最佳方式就是“子曾经曰过”,只要搬出先贤名言,对谁一些反驳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怼过去。 刘知易想让儒家弟子内讧,也很简单,他觉得只要教会儒家弟子思辨就行了,儒家道理中有无数值得他们思考辩驳的内容,他们自己会争得不可开交。 明白这个道理,刘知易回到太学前,就有了计划。 他先回宿舍写了一篇文章,然后抄录了几份之后,开始在仁德院中四处展出。 儒家仁德院中,有许许多多的集散场所,有的是花园凉亭,有的是十字墙角,许多儒家弟子会将自己的感悟心得写下来展出,让路过的同学或者固定的好友进行品评,互相讨教。 刘知易将自己的文章张贴在这些地方,很快就引来了众人围观。 “嗯?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有道理!”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至理名言!”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嗯?谬论!” 儒家讲礼法,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怎么能无贵无贱呢?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好像有理,又好似无理!” 一篇文章读完,围观学生心中,产生了几种不同感触。有的认为有理,有的认为无理,有的则认为部分有理,部分无理。马上开始各自的点评和争论。一时间热闹起来,争论了半天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 刘知易本打算用这篇韩愈大佬的《师说》,先向太学儒家学子灌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道理,让儒家弟子不再迷信师长,产生自己的思考能力。然后让他们开始产生对儒家学术的争议,却没想到,这篇文章本身,竟然就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提出的看法越来越复杂,争论越来越大。 刘知易一开始还加入争辩,后来干脆插不上话了。 韩愈是唐朝一代儒家大贤,在儒家的地位十分崇高,因为领导了儒家对佛家的反击。唐朝时期,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漫长的乱世,佛教在中原大兴。到了韩愈时代,大有从民间向朝堂蔓延之势。儒道相对衰弱,韩愈扛起儒家大旗,先是掀起古文运动,一改魏晋以来文辞浮华之风气,被评为文起八代之衰;接着在皇帝决定迎接佛骨入皇宫之时,写了一篇《谏迎佛骨表》将佛称作夷狄之人,将佛骨称作枯朽之骨,凶秽之物,用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反对。这篇文章,言辞激烈,惹怒了皇帝,险些将韩愈下狱,最后贬谪到了地方。可是这篇文章,为儒家反佛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在二十年后,促使新任皇帝做出了灭佛行为。 韩愈以此功绩,在儒家享有崇高地位,配享太庙,在朱熹、王阳明之前,是最著名的儒家先贤。 刘知易拿另一个世界的儒家大贤的文章来忽悠这个世界的儒家弟子,本以为会有奇效,没想到却引起了争议。 很快他就明白,不是韩愈错了,也不是太学儒家学子错了,而是时代不对。韩愈的时代,是儒家已经统治了文坛的时代,掌控着政治,是统治之学。而这个时代,还处在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儒家只是学派之一,还远远做不到独霸。韩愈时代的儒家,已经进入了士大夫时代,跟士大夫文化和精神高度融合,这个时代的儒家,还处在贵族时代,更贴近孔子时代的儒家。 孔子的儒家,发源自贵族,讲究等级差别,尊崇礼法,代表的是贵族的思想;韩愈的儒家,统治阶级早就从贵族转移到了士大夫阶层,代表的是一个个地主阶层的思想,虽然也讲究等级,却没有那么严格,所以韩愈才能提出“无贵无贱”的主张。 但韩愈论述的师道本身,还是很有道理的。即便贵族之儒家,也倡导有教无类,虽然他们坚持贵族思想,但思想是要更多人支持的,所以儒家是向所有阶层宣扬这种思想,试图让所有阶层都接受这种思想,那么奴隶就会默认被贵族盘剥的遭遇,谁让他们出身低贱呢? 另外,这个时代,也不全是贵族的时代。大夏王朝,有中原八郡这样的古老分封制制度,也有江南这样的郡县制制度,太学学子中,既有权贵,也有平民。甚至太学本身,更多是给平民阶层提供了一个上进的渠道,太学中的平民色彩很浓。 因此韩愈的《师说》还是得到了很多学子的支持,他们就认为该无贵无贱,至少在授业解惑方面,不该讲贵贱。另外弟子不必不如师,也是一种现状,总有优秀的弟子超越老师,才能进步,他们这些精英,尤其是出身平民的学生,大多数都超过了他们的老师,因为大多数太学生,都没有一个曾经进入太学的老师。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这种道理,很多人都懂,只是在讲究尊师重道的儒家,很少有人敢公开提出来,刘知易用韩愈的大文章提了出来,引起了很多人的支持,也是自然。 只是没想到,这篇文章却没有得到一致的认可,直接造成了争论,让刘知易的计划,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争辩后,悄悄溜了出去。 刘知易的目的,此时还没人察觉,但他的行为,很快就传到了儒家高层耳中。 一个儒家弟子,原原本本抄录了《师说》,然后捧着送到了掌院孟曾手中。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南国有女主 孟曾正在吕公处,最近吕公又搜集了不少好诗,请来了祭酒、太史等老友品诗饮酒。 看到这篇文章后,孟曾神色变了好几次,先是赞赏,接着犹豫,然后皱眉,最后叹息。 他的表情让其他人马上对这篇文章产生了兴趣,先后看过之后,各自沉思。 “如何?” 洒脱的祭酒率先问道。 孟曾摇摇头:“有些见地,却也错谬百出!” 太史道:“颇有见地,不入凡俗!” 太史是纯纯的赞赏,他是阴阳家,看事物的角度贴近道家,从来不为等级所困,什么礼法,什么规矩,对他都是束缚。 吕公笑道:“总是好事,他至少开始认真修儒道了!” 刘知易开悟儒道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就被秘密关注,他可是孟曾眼中的儒家未来,如今朝局昏暗,他这辈子不打算做官,给未来培养一个种子,成为他最大的期望。 可是这些天来,刘知易的表现让他很忧虑,似乎陷入了某种知障,整天浑浑噩噩。如今终于打起精神,出来修习,总是一件好事。 祭酒道:“大善。” 祭酒也很高兴,除了他原本也是儒家之外,他还期望着刘知易跟他修行诗家呢。最近流传出了不少好诗,主要是从岭南王府夜宴上传出来的,今科进士水平不俗,出了十余篇佳作,其中以楚狂人和刘知易的诗作最佳。 祭酒将刘知易那首“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和楚狂人那首《我本楚狂人》列为并列第一,尤其是那首《楚狂人》让祭酒几乎癫狂。 除了这首诗本身极好之外,还因为祭酒第一眼就认出,这首诗跟《蓬蒿人》出自一人之手,按照太史的说法,两首诗都充满了仙气;在祭酒看来,蓬蒿人关乎他能否成就诗道,这是他的感知,也是太史给他的卜卦。 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蓬蒿人,却一直寻之不得,直到这首诗出现后,祭酒第一时间认定楚狂人出现了。哪怕他们之前查探过楚狂人曾鸿,这时候也毫不怀疑,曾鸿就是蓬蒿人,之前的探查,要么是出错了,要么就是曾鸿有意隐藏。 因此当曾鸿做出《我本楚狂人》这首诗后,祭酒马上派人将他带到太学,收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导了数日。 可惜最近已经发现,这个楚狂人是个西贝货,根本毫无诗才,确实不是蓬蒿人。至于他们为什么能做出《我本楚狂人》这首诗,显然是托人代笔。祭酒无可奈何,亲自询问曾鸿,曾鸿却要保密,哪怕是老师问起,他也不敢说出来,表态说他不能出卖友人。 虽然多次表示,他没有恶意,学生还是不肯说出,祭酒并没有为难学生,反而认为忠于朋友比什么都珍贵,只是颇为可惜,那个蓬蒿人仿佛在刻意跟他们捉迷藏一样,有一次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不过不是全无线索,岭南王府知道谁是蓬蒿人,太学也曾托岭南王帮忙寻找,岭南王府也不是不肯说,只是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要求。 幸好刘知易的诗才一如既往,一点都不输给蓬蒿人,让祭酒聊表欣慰。 “祭酒。要不答应了岭南王家那臭丫头算了!” 学正孟曾知道祭酒一直对跟刘知易诗才比肩,但更加旷达豪迈的蓬蒿人念念不忘,而且偏执的认为蓬蒿人跟他的诗道成败息息相关,相比成就一个学派,金川郡主那近乎敲诈一般的条件,也就不算什么了。 祭酒却不肯轻易松口:“机缘未到!” 太史点点头,他也认为如此。 “来来,喝酒,喝酒!” 吕公作为席纠,适当的转过话题。 众人接着开始饮酒品诗。 …… 刘知易并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太学高层眼中,否则他绝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针对儒家。 现在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先抛出韩愈的《师说》师徒让儒家弟子学会独立思考,学会反抗权威,只是效果没有立竿见影,反而引起了争论。 不知道得多久,儒家弟子才能统一思想,他不着急。给儒家添点麻烦,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并非,也不可能就此灭了儒家,他也不想这样。 所以先出了一招之后,他就暂时放下,静观其变。 见辩论愈演愈烈,他知道他已经干涉不了了。 到了第三天,儒家还在就《师说》展开争辩,一大半的弟子都支持弟子可以超越老师,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那么多先贤就不可能成为先贤,因为很多儒家圣人的老师并不是圣人,如果圣人不超过老师,就不可能成为圣人。 也有一大半学生开始认为,在传道受业方面,不该有贵贱有别的限制,三人行必有我师,即便对方是一个奴隶,只要有能教自己的地方,也可以不耻下问。 看到争辩的结果正朝着有利于自己计划的方面进展,刘知易觉得虽然没有一步到位,但总算还是成功的,接下来就该抛出更大的矛盾,引发儒家弟子的大争论,大思考了,到时候儒家的混乱肯定会让孟曾那些高层焦头烂额。 刘知易感觉再有个两三天,儒家的争辩就该有结果了,不过他看不到这个结果,因为王铄突然找上门来。 态度十分恭谨:“刘兄。万望相助。” 王铄求助的目的不用说,刘知易知道是想让他帮忙找楚儿。 叹道:“王兄何苦纠缠在下。法家弟子众多,刑部之中,更是有诸多善于捕察的高手。” 王铄叹道:“楚儿身份复杂,在下不敢假他人之手。” 楚儿现在还是一个逃犯,被刑部的人找到了,肯定就抓到牢房里去了。王铄可以脱罪,那是极大的侥幸,楚儿没有背景,还是乐户贱籍,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杀楚儿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刘知易道:“楚儿身份有何复杂?” 王铄沉默了片刻,开始讲述:“楚儿姐妹,自幼被多次转卖。卖于汴媪之前,曾被卖入一个旁门之中,该旁门秘密训练她们成为杀手——” 说到这里被刘知易打断:“王兄,我知道了。在下帮你找三天,三天之后,若是还没找到,也就不需再找了。” 刘知易不肯帮忙,是恼恨王铄的态度。结果王铄直言不讳,刘知易马上明白,不是王铄不肯把楚儿的身世告诉大家,而是楚儿的身世太麻烦,关乎到一些阴暗的秘密。一个秘密训练杀手的旁门,绝不是一般的旁门左道之流,而是有野心,有图谋的秘密势力,很可能是反朝廷的秘密组织,这种秘密还是少知道为好。王铄说出了这样的秘密,一方面表明了对刘知易的新任,另一方面也确实没有合适的帮手。 王铄沉思了片刻,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有刘知易帮忙,三天还找不到楚儿,很可能楚儿就不在夏京附近,而是远走他乡了。也就没有找的必要了。 两人很快出了太学,大街上十分繁忙,往来的兵丁沿着皇城城墙朝城外进发。映着苍老斑驳的城墙,一片肃杀,让人明白真的要打仗了。 因为兵车通行,两人不得不在街边等待了许久。 对战争表达了一些态度。 最近关于南征的消息很多,各种传闻满天飞。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南蛮消息,爆炸般传播开来。 原来南蛮在二十多年前被岭南王父子消灭了最后的余孽金川部后,并没有灭亡。大夏开国之初就溃入荒林中的南蛮部族,竟然统一成了一个部落,在荒林中重新开辟了家园,还建立了一个国家,取名南国。 南国有南蛮遗风,女子主政,如今当家的是一个女王。多次兴兵侵犯大夏边陲,南国不灭,岭南不安,继而中原震动。 对于这些消息,刘知易半信半疑。南征消息传出来前,关于南蛮的消息几乎没有,从没听说过南蛮国家,也没听说过南蛮余孽骚扰过边陲,倒是漠北的狄人滋扰不断。这个南蛮国家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一夜之间出现,一夜之间频繁骚扰边境,这显然不征程,刘知易认定,朝廷在引导舆论,为战争作准备。 从去年的殿试开始,就在为南征作准备,至于真实目的,刘知易不敢乱猜。或许跟太后临朝听政有关,女子主国,最大的问题是名不正言不顺,威望不足以服众。积累威望最快捷的方式,无非是发动战争,赢得胜利。 王铄却知道更多的秘闻,告诉了刘知易一个特殊的情报。 “去年会试期间。南国派来了一个使团,庆祝太后垂帘。以两国皆女主为名,约为姐妹之国。此事朝廷封锁了消息,不承认南国。且要发兵剿灭!” 刘知易略微深思,感叹南蛮太不了解中原的国情了,太后垂帘听政,本就十分敏感,他们还敢公开挑明,并且要以姐妹之国结盟,简直就是戳中了那些保守派的g点。刘知易到不相信这是南国刻意挑衅,只能说他们太不懂中原文化了。 这将皇太后逼上了梁山,想不打他们都不行,不打就是承认中原女主当国。 当然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另外的原因,肯定也有灭掉南国,以防后患的战略考虑,毕竟南蛮这个世仇突然建国,很难让大夏国安心。可能还有许多其他的推动力,比如岭南王一派的势力,还有渴望战争的军方势力。 “这个南国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刘知易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出入岭南王府日久,也从未听说过。 王铄叹道:“哪有什么南国。不过是一些南蛮部落联盟,主盟者是一个女主部落。被刻意宣扬成南国罢了。” 刘知易点点头,原来也是战争准备的一部分。 “走吧。路通了!” 说着兵车走远,御林军开放了道路,刘知易和王铄一起,跟随出城的民众一起,走出夏京。 第一百一十八节 楚儿的家乡 王铄早就准备好了船,一艘细长的帆船,细叶一样浮在水面上。 这种船型最大的好处是快,吃水浅,风帆多,长满风帆,行驶如箭,也叫做箭船,一般是用来贩运鲜货的,比如珍惜的热带蔬果,或者茶叶。 接着风势,又是顺流而下,可以日行千里。 王铄告诉刘知易,这几天,他已经探查过夏京上下游百里范围内的沙洲,都不见楚儿身影,今日要往下游查看,如果千里之外还找不到楚儿,就不用找了。 两人坐船,用了半日,到了一处河口位置。 河口岸上有一座小镇,小镇叫河口镇,镇外有繁华的码头。根据王铄从兵部弄到的一份地图显示,这附近有好几座沙洲。 刘知易对这里似曾相识,忽然想起,去年他袭杀曹侍郎后,顺水漂流,曾来过这里,就在附近位置被一艘前往夏京的商船救起。 此时跟王铄来此,算是故地重游,顿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箭船停在河口镇码头,发现这里停了大大小小许多商船,许多船甚至停不进来,不得不搁浅在附近的浅滩处,一处小小的码头,不该如此繁忙。 刘知易顿时感到好奇。 留下船夫看船,两人登岸打探消息。 问过几个人后,得到一个离奇的消息。这些停在这里的商船,竟然是被迫避难。传言,下游十里外的水中,来了一只水鬼,也有说水怪的。过往船只多被倾覆,人一入河,尸骨无存。 听到这消息,刘知易和王铄面面相觑,满眼不敢相信。 太平盛世,怎么会有水鬼或者水怪。 类似的传说不计其数,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朝廷也从来不承认有鬼怪。 在码头上溜达了一圈,刘知易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一个面色黢黑,身材瘦长的年轻人。 刘知易马上快步跑过去,热情的一把抱住他:“黑凫大哥,还认得小弟否?” 王铄很诧异,刘知易很少如此激动,以为碰到了亲戚。 “王兄,这位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其实算不上,但在别人看来,当日刘知易被黑凫从水中捞出来,确实有救命之恩。 王铄急着打探消息,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不打扰二位叙旧。我且去亭长处问问情况。” 刘知易道:“也好。那我就在码头这里在问问,一个时辰后我们在酒馆汇合。” 小镇上只有一个酒馆,此时人满为患,用来当集合地点并不影响。 黑凫有些懵,他常年跑船,结识的人众多,不过此时也认出了刘知易,脸上挤出笑意,只是实在难看。 刘知易好奇:“黑凫大哥,你有心事?” 见他笑的比哭还难看,如果没有心事才怪。 黑凫摇头叹道:“遇到了水鬼,船毁人亡,我爹掉进水里,再也没出来。” 刘知易皱眉:“真有水鬼?” 黑凫点头。 刘知易拉着黑凫进入酒馆,一边问道:“你看见了?” 黑凫摇头:“那日我家船队驶入下游,突然风浪大起,我爹坐镇的大船顷刻间被浪卷了进去。我赶紧让后面的船掉头,这才逃过一劫。可惜我爹跟船一起不见了,他老人家说了,这趟回去后,就不出来了,以后船队就交给我。” 说着眼睛泛红,留下眼泪。 黑凫与船主不是亲父子,但看起来感情很深厚,刘知易也不知道怎么劝。 “黑凫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能一直被堵在这里,他们从夏京采买了货物,回去如果不及时,要耽误下一艘船货的。 黑凫摇着头,一脸茫然:“官府派兵去捉妖了,等等看吧。” 两人终于在酒馆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边喝酒边聊天。黑凫是一个喜欢说话的,慢慢的总算恢复了活力,跟刘知易说起他们家的生意。天下升平,人口殷实,虽然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但生意却越远好做,有钱人都了,这种大范围,远距离的贸易才有市场。江南优质的丝绸,在夏京才有富人买得起。夏京这里的西北皮货在江南也颇受追捧。在首都和最富的郡之间,贸易规模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时间,黑凫家添了两艘船,组成了三艘的船队,一趟下来就是万贯之利。 可惜就在事业越做做大,觉得已经理顺了生意,准备交给干儿子帮自己管理的时候,老板却死于水难。刘知易可不信什么水妖、水鬼。 不到一个时辰,王铄就找了过来。 拿出江南王家子弟的名帖,他很轻易就见到了亭长,得到了更准确的官方消息。 “哪有什么水妖、水鬼。都是愚民瞎传。亭长告诉我,下游十里,有几处沙洲……” 下游沙洲,本来是荒芜的沙洲,土地贫瘠,无法耕种。五十年前,武帝时期,西北遭灾,西北边郡许多百姓逃难入京师,其中一些人被安置到了一处沙洲上。只是那片沙洲十分贫瘠,这些难民很难谋生,因此时常抗捐抗税,不是什么良民。 亭长怀疑,水鬼就是这些难民搞出来的,往来船只是被他们抢劫,杀人灭口后,弄出一个水鬼掩人耳目。 “亭长还说了。今日一早,刚好有一路发往岭南的大军经过,没准现在已经剿灭了贼人。” 王铄说完,用眼神催促刘知易。 刘知易点头,然后交代黑凫:“黑凫大哥。我们先去探探路,如果安全了,回头通知你。你再走不迟。” 黑凫一脸忧色,劝道:“刘兄弟,不急在一时。那水鬼凶残,何苦冒险。既然有大军绞杀,姑且耐心等上半日,等消息确实了再走不迟!” 刘知易不多话,手指一甩,一条细细的法绳将黑凫捆了个结实,任由黑凫怎么挣扎,就是挣不断。 “刘兄弟,你这是何意?” 黑凫大惊失色。 刘知易一抬手,法绳消散。 “黑凫大哥,放心了没有?在下乃太学学生,精修法家,如果真有贼人,擒了便是。无需多虑!” 黑凫这才明白刘知易的用意,又羡慕他的身份,又惊讶他的实力,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刘知易拍拍他的肩膀,跟王铄一起离开酒馆,登船马上往下游走。 十里距离,顺风顺水,忽悠而至。 果然是一片贫瘠的沙洲。 不过此时已经被一支军队占据,扎起了军营,军旗猎猎。 刘知易亮出身份,幸好水师船上一个军官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给岭南王看过病的神医,否则他们都无法靠岸。 等上最大的一个沙洲,被请进临时搭建的军寨,跟一个校尉会面。 这只部队,是远征岭南的先锋之一,校尉是岭南王的旧将,久闻刘知易的名字,未曾见过,此时非常热情。 刘知易趁机打听了沙洲上的情况。 附近有十余处沙洲,其中最大的叫两水洲,沙洲像一条鱼,狭长,两面都是水,所以得名。五十年前是荒地,夏武帝安置了二十几户难民在沙洲上,五十年过去,二十几户人家已经繁衍到了百户,却越来越穷,沙洲上的土地,产量很低,也就是每年夏季,种一些西瓜能有所收获,种粮食,收上来的谷子往往还没有种子多。所以除了夏季种西瓜,平时只种一些自用的蔬菜,主要收入靠打鱼为生,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关于水鬼,校尉根本不在乎。 “附近倒是有十余处沙洲,都是这些年来新淤的。派人探查过,没有人迹。” 也就是说,不存在水匪隐藏的情况,那么弄沉往来商船的,要么是真的水鬼,要么就是两水村人假扮的水匪。 但校尉也不认同:“村中各家都搜遍了,连武器都没有。他们打鱼的小船,也弄不沉大船。八成是起了风浪,那些愚民吓傻了,乱说话。哪里有什么水鬼、水妖!” 刘知易点点头,认可校尉的说法。 既然没有水妖,也不存在水匪,刘知易不由疑惑: “校尉大人为何在此扎营?” 校尉道:“两水村虽穷,村民打鱼为生,水性颇佳。最重要的是,他们穷,就愿意当兵。我留在这里,打算招募一批水军。岭南多河流,此次南征,正缺懂水性的好兵。” 刘知易点头:“不知道进展如何?” 校尉道:“已招了三十余好手!” 收获颇丰,从校尉的脸上就能看见。 刘知易和王铄假托要在沙洲上转转,欣赏风景,跟校尉辞别。 放眼望去,沙洲上的穷困一眼望穿,沙洲一百多亩大小,沙地种不出粮食,连夯土做墙都不行,沙土粘不起来。沙洲上的房屋,只能在地上立木桩,中间填土夯实,屋顶上的茅草倒是岛上的产出,因为沙洲四周是茂密的芦苇。 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住人,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没有选择。祖辈来到这里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朝廷将他们安置到这里。听村民说起,他们祖上也是夏京人士,本朝开国之初,实边迁往西北边郡,到了祖辈,边郡大旱,被迫逃难到夏京,想着天子脚下饿不死人,结果被朝廷安置在沙洲上。沙洲无法耕种,只能打鱼为生,因此一直贫苦,两水村的人,但凡有办法,都会离开这里。 显然当兵是一个出路,离开这里的出路,所以军营前围满了人,都是一水的青壮汉子,虽然大多面黄肌瘦,可是黢黑的面孔,结实的肌肉,看得出来是常年下水的汉子。 一大群黑瘦汉子排队登记,一个白皙的面孔马上吸引了王铄的主意,他激动的浑身颤抖。 刘知易惊讶,不会这么巧吧? 只见王铄激动的不能自已:“是楚儿,是楚儿!” 刘知易仔细看去,那分明就是一个男儿,一个俊俏的翩翩公子。 第一百一十九节 沙洲上的恶霸 是楚儿无疑,因为那个俊俏少年也看见了王铄,一脸激动的小跑过来,几人在营门不远处见面。 楚儿将两人带到一旁的芦苇丛中,然后一下子跪倒。 “楚儿拜见王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王铄颤抖着扶起楚儿,脸色激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舔狗! 刘知易在一旁腹诽。 王铄却突然指向刘知易:“这位是你经常说起的刘知易刘公子。” 楚儿一脸惊喜:“你就是刘公子!” 刘知易看着一副俊俏的男儿面孔,实在很难将她与让王铄魂牵梦绕的美女联系起来。 冲楚儿点了点头,转头问道:“王兄,楚儿这是易容了?是你的手段?” 刘知易很好奇,王铄懂易容他知道,却不知道如此高明,楚儿杀人逃亡,已经过去了半月,王铄易容的效果能维持这么久? 王铄摇头道:“这是楚儿姑娘自己易容的。她天资非凡,我教过她画道,她一学就通!以肌肤为纸,血液为墨,画出一张男儿脸,足以以假乱真!” 刘知易点头,心中震惊,画道真是神奇,竟然能这么做。 楚儿在一旁吃吃笑着,手指在脸上画着,突然一张美艳的面孔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确实是一个美人儿,王铄痴迷也不奇怪,这种事很难说,只要长得好看,就是首富的儿子,都有可能成为舔狗。 刘知易也不想掺和,反正人找到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问了几个问题,楚儿一一作答。 一个是关于水妖的传说,楚儿表示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几日水上不太平,经常有水浪翻涌,今日水师来了,反而平静了。至于说水匪,楚儿断言,如果有人假扮水匪,那肯定是两水村的恶霸马守庆。 至于原因,楚儿只说,马家作恶多端,是两水村一霸。马家祖上也是逃难来的难民,几代之后,马家豪富,村民生计困难,多借马家的阎王债,他们家至今还有爷爷时候欠的钱没有还清。村民还不起钱,马家可没那么好说话,动辄拿人抵债,楚儿姐妹小时候,就是被马家卖到京城的。 刘知易皱起眉头,马家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不齿,但要说马家假扮水匪,没有明显证据。 除了水匪的事情,楚儿其他的事情,刘知易没有打听。楚儿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通缉犯。刘知易不是捕快,他也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所以他不多管闲事,也不想扯上关系。对楚儿的印象,说不上好,更多是恶感,不管是此女子蛊惑王铄,还是她下手杀人,都让刘知易不能接受,没权力抓她,也不想深交。 此时,既然已经找到她,刘知易不想多留。 跟王铄告辞:“既然楚儿姑娘已经找到。在下就告退了!” 王铄拦住他:“刘兄莫急,我送你!” 刘知易婉拒:“我去找校尉借条船,想必我在岭南王府的面子,他还是会给的。你好容易找到楚儿姑娘,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 王铄摇头:“有始有终,刘兄助我找到楚儿,我不能如此不义。刘兄搭我的船来,自然也要搭我的船走。” 见王铄坚持,刘知易也觉得借船麻烦,就跟他一起上了箭船返航。 上了船后,王铄才说出了其他的原因。 原来他送刘知易走,不是不想留下陪楚儿,只是沙洲上现在有官兵驻守,楚儿身份敏感,他不想引起军队注意,打算等军队走了,他再去找楚儿。 王铄的顾虑,刘知易很理解,这是最保险的做法,虽然楚儿会易容,但难保军中没有侦查高手,能识破她的伪装,所以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才好。 刘知易又问道:“王兄以后有何打算?跟楚儿在沙洲上隐居?还是带她回江南?” 如果王铄打算跟楚儿隐居,刘知易打算劝他一下,楚儿不是一个良人,心机太重,不是王铄这样的单纯才子能驾驭的。如果非楚儿不可,那就回江南吧,毕竟王家在江南影响力巨大,藏一个人不是问题。 结果王铄答道:“我大好年华岂能消磨在儿女情长上,既来了夏京,当然要作一番事业。” 刘知易叹道:“你我了楚儿,已经被革去了功名,可惜了!” 王铄如果真有志向,以他的才学,加上王家的背景,他的官路可以做的很长。或许能干出一番事业,可惜现在一切都毁了。 王铄笑道:“功名于我如浮云。考科举,不过是了了父兄的心愿。我心向画道,于我而言,王侯公卿不及三尺丹青。我已经拜会过画院掌院李唐先生,他答应收我入画院学画。等安顿了楚儿,我就去画院报道。朝廷不过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两榜进士,将来或许会多一个能描摹江山的画道宗师。” 刘知易点点头,大夏有画院,与太医院、太常寺并列,是太祖年间所创。很奇怪,夏太祖并不喜欢绘画、歌舞等享乐,却创办了画院,据说是画道宗师丹青子当年衰门徒帮夏太祖描画地图,让他打了许多胜仗,最后才特许建了画院。 夏京画院,聚集了天下有名的丹青妙手,王铄爱好绘画,进画院学习,是不错的选择。对于他这样的豪门子弟,去从事艺术,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虽然丢了进士头衔,与官场无缘,但他的人生还是可以很精彩,现在才刚刚开始。 两人说笑着,箭船驶离沙洲,朝着上游,逆流而上,缓慢的离开两水村。 行了半日,刮起了风浪,回头看到两水村方向,黑云滚滚,王铄心情沉重起来,一路无话。 到了河口镇,风急雨骤,不得不停船等待。王铄不断朝两水村方向观望,隔着十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避风一夜,第二日一早,大批破败的战船驶入河口镇,竟然是昨日在沙洲上见过的水师。 一群士兵灰头土脸,一问才知道,两水村哪里,昨日突然翻涌巨浪,将他们的水寨冲垮。水师校尉下令起锚,结果船队被打散,一半驶入下游,一半被迫返回上游。 王铄一听这消息,顿时心系楚儿安慰,决定返回两水村查看,刘知易苦劝不住,只能任由他离开,告诉他自己想办法自己回夏京,让王铄自己小心点。 刘知易始终认为,他跟王铄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可王铄走后,他突然有些内疚,仿佛关键时刻撇下朋友独自去面对危险,生出一种不仗义的愧疚。 事已至此,刘知易没有追上去,但也没有离去,而是静静的在河口镇等待。能看到下游方向黑云滚滚,恐怖的闪电不时照亮夜空,雷雨下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风平浪静。 刘知易等了一天,没等到王铄的箭船。 第三日,河口镇上避难的商船开始陆续出航,因为有船从下游过来,告诉大家风平浪静。 刘知易心中隐隐生出不安,就此离去,他着实不踏实。恰好住在一家客栈的黑凫来辞行,刘知易想了想,决定搭黑凫的船再去一趟两水村。 一路上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风波都过去了,两水村岸边一片狼藉,奇怪的是,村子里却安然无恙,风浪竟然只是冲垮了水师的营寨,没有冲到沙洲中心。 刘知易心中更加不安,感觉自己的预感可能成真了,下了船去村里打听。 沿江就有一伙人正走过来,为首的一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少爷,穿着貂裘,让两个光脚汉子,抬着滑竿,艰难的在岸边的沙滩上走着。周围隔着一群打手,手里拎着棍棒、刀枪,边走边望着水里,一路往下游走去。 刘知易站在一旁问着:“这位公子,在下太学刘知易。” 虽然知道,在这穷乡僻壤,他的名字大概不会被人知道,但太学不至于没人知道。亮出太学生身份,对方应该会给点方便,至少会热心一点。 果然滑竿上的少爷摆摆手,抬滑竿的苦力停了下来。 “太学生,你有何事?” 那少爷问道。 刘知易问道:“敢问公子,可曾见过一个外来的公子,这么高,面向俊俏,身穿白衣,昨日来村里?” 刘知易比划了一下王铄的身高。 那少爷闷哼一声,摆手,滑竿继续走。 刘知易见状,觉得他们应该知道什么,跟着滑竿一起往前走,一边问着。 “这位少爷。那位公子是江南王家的人,也是在下好友。如果公子见过,还望告知。” 那少爷不耐烦的摆摆手,两个拎刀的狗腿子马上过来,举刀威胁起来。 “不想死就快滚。别烦马少爷!” 马少爷?莫非就是恶霸马家的人。这样的装扮,这样的地方,刘知易觉得不会错。 看对方的样子,刘知易感觉他们应该有事,或许王铄失踪,跟他们有关,不再多问。而是站在一旁,看他们渐渐进入岸边的芦苇丛中,消失不见。 刘知易大步往村里走去,他得找别人打探一下消息,王铄上了沙洲,目的肯定不是找马家麻烦,而是找楚儿的。打探一下楚儿家在哪,应该就能找到王铄的下落。 楚儿家很好找,村口第三座茅草屋就是。 可是茅屋中空无一人,即不见楚儿,也不见王铄。 隔壁一个老媪见刘知易找人,不由叹息一声,将刘知易唤过去,神色紧张的小声说了一些事情。 刘知易谢过老媪,转身就往岸边快速跑去,神色焦急。 第一百二十节 恶人自有恶人磨 邻居老媪说了,前天也有人来找楚儿,如果猜的不错,应该就是王铄。王铄找楚儿的时候,楚儿刚刚被两水村里正马守庆抢走,王铄知道后跑去找马家,夺回楚儿后逃到岸边,结果岸边突然涌起巨浪,两人不知所踪。 联想起刚刚在岸边搜寻的一伙人,刘知易猜测应该是马家人,他们应该是在找王铄和楚儿。 王铄和楚儿被风浪吞没,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了,按照隔壁老媪的说法,全村人都知道这事。那日王铄抢走楚儿,动静闹得很大,里正家敲起了防贼的警钟,全村的壮丁都拿着棍棒追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王铄和楚儿的大船被风浪吞没。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江边飘来了一些船板,于是马家人打算搜寻一下,希望能找到尸体,按照老媪的说法,马家打算把这两人挫骨扬灰。 王铄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跟王铄一起出来找人,分手时候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刘知易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又没有亲眼看到,本能的感觉不真实。 跑到江边,马家人还在搜寻。 不过他们只是漫无目的的搜寻,刘知易却有的放矢。他拿出刚才在楚儿家找到的一块手绢,应该说楚儿用过的。法家真气激荡,手绢上激发出淡淡的光晕,光晕很快凝聚起来,形成一条法绳。 法绳落地,在沙滩上游走,一刻钟之后,游进了一片茂盛的芦苇丛中。 刘知易掀开苇杆,追着法绳钻了进去。 芦苇丛深处,靠近江水的一处洼地中,趴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 将人翻过来,果然说楚儿,还有一丝鼻息。 刘知易马上切换成医家身份,输入真气帮她条例,片刻之后,楚儿吐出了几口浑水,睁开了眼睛。 “快。快救王公子!” 楚儿焦急的喊道。 “王公子怎么了?他在哪里?” 刘知易急忙问道。 楚儿茫然的扫视了一圈,指着江面:“我们落水了,水下有妖怪!” 真有妖怪? 刘知易不敢置信,却又不能不信,此情此景,他想不出楚儿有什么理由骗他。 不过此时楚儿情绪很不稳定,思维十分混乱,刘知易扶着她先走出芦苇丛,找到岸边的干地上,放她休息。 一边问话。 “你们碰到的是什么样的妖怪?” “是,是一只房子那么大的河蚌!” 楚儿一副惊慌。 “那河蚌把你们的船弄沉了?” “不知道,船刚开出去,江心刮起狂风,水面上出了一个涡流,我们的船翻了。我看到一只房子一样大的河蚌,张开壳子,一下子就把船夫吸了进去。” “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是王公子,舍命相救……” 说到这里,楚儿哭了起来。 刘知易吐出一口浊气:“王公子也被河蚌吸进壳里了?” 楚儿点头:“王公子推开了我,本来该死的是我。不,王公子没死,他把妖怪打死了。刘公子,你救救王公子吧,贱婢给您做牛做马!” 说着楚儿磕起头来。 刘知易沉默的看着她,觉得楚儿精神还是有些混乱,说话语无伦次。王铄打死了河蚌的话,就应该没危险,不需要去救;王铄如果被河蚌吃了,此时早都消化了。 还有,那什么河蚌,什么妖怪,刘知易有点半信半疑。 “楚儿姑娘。你冷静一下,仔细想想,你们看到的,是不是幻想?” 如果说有人搞鬼,比出现妖怪更让人容易接受。这世界上有诸子百家的神奇修行学派,有妖怪也不奇怪,但刘知易从来没见过,有诸子百家镇着,妖怪就算有,恐怕也得灭绝。 楚儿很坚定:“刘公子,怎么能是幻觉呢,就是妖怪,一只蚌妖。” 刘知易也有些茫然,到底是不是妖怪啊!如果是,王铄凶多吉少,如果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追问道:“你能指一下你们是从哪里下水,在哪里沉船的吗?” 楚儿四顾一圈,比划了一下,坚定的指向西北方向。 “哪里!” 所指之处,距离此地不远,所以楚儿才能爬到岸边。 王铄真的死了? 刘知易不免再一次升起这个念头,依然难以置信王铄死了。 他死理性的,他还是无法相信什么妖怪,哪怕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诡的世界,诸子百家的精神力量以实实在在的物理力量出现,但是他认为那是不同的物理法则导致的,跟这个世界有没有妖怪无关。因为没有证据,从来没人见过妖怪,没有明确的记载有妖怪这种物种。 结合他这两天所见所闻,以及楚儿的亲身经历,刘知易判断,王铄跟楚儿只是碰上了风暴。两人的船沉没了,就像无数商船以及水师的船一样,被风暴打沉在江中。楚儿只是吓坏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刘公子,快救救王公子吧!” 楚儿催促道,用力拉着刘知易的手臂。 刘知易心中叹息,船难已经过去了一天,如果王铄没有像楚儿这样,被江水冲到岸上,或者自己游上来,凶多吉少,就算去江中打捞,能捞上来的最多是一具遗体。与其去水中打捞,不如在岸边搜寻。 “在这里!” 远处突然有声音响起,马家那伙人发现了刘知易和楚儿。 呼啦啦十几个人围了上来,后面还有坐着滑竿的一个“少爷”缓缓而来。 楚儿抓着刘知易手腕的手更用力了。 “小子,把人交出来!” 真够乱的,一边是同伴遭遇了船难,一边是乡下恶霸纠缠上来。 刘知易没来由一股怒火,却不知道该找谁发泄。 如果单独面对这些人,他打不了开打。 楚儿躲在刘知易身后,瑟瑟发抖,怕极了这群人。 “刘公子,不要把我交给她们。她们会害死我的。王公子说了,让我跟你走!”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刘知易本能的厌烦。 这女人,还想骗我?如此拙劣的手段,骗的了王铄那个情种,可骗不了我。 刘知易冷冷盯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对楚儿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觉得这是一个善于利用男人,并且喜欢利用男人的绿茶。王铄被她蛊惑的宁愿为她去死,现在又利用王铄,试图让刘知易保护她。 如果楚儿是一个良善之人,甚至只是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刘知易甚至都会出手,偏偏她是一个绿茶,惹人讨厌。她脸上的恐惧,颤抖的哭腔,在刘知易看来都是伪装。 “听不懂人话是吗?” 突然一根棍子甩过来,刘知易闪身让过,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一个壮汉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在地上昏倒了。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家丁,充其量练过几手粗浅功夫,连武举人境界都不可能有,怎么受得住刘知易的一拳。 一拳镇住了其他人,他们本能的退后一步,但依然将刘知易围在中间。此时那个“少爷”坐着滑竿也赶了过来,坐在滑竿上,直起身,拱拱手,用病恹恹的声音说话。 “这位朋友。在下马守庆,这个女人是我的!” 刘知易闷哼一声懒得理他,一个偏远沙洲上的恶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儿又来到他身后,死死抓着他的左胳膊。 哀求道:“刘公子带我走。王公子说了…” “住口!” 刘知易怒喝一声,这女人还想利用他! 说完,甩开女人的手,往一旁走去,迎面的恶霸打手不敢拦他,目送他走出圈子。 所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楚儿也试图跟着跑出去,一个打手才动手将她抓住。 刘知易看都没看身后的情况,只听到楚儿凄惨的哀嚎声,声音中充满了凄凉和绝望。 刘知易走上货船的时候,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黑凫大哥,劳烦你把我放在最近的港口。” “好嘞!” 黑凫等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提心吊胆,他跑船多年,遇到的怪事层出不穷,恪守的原则是,不要多事。两水村这地方,最近邪门的很,多待一刻,他都不踏实。恨不能早点离开。 刘知易站在大货船高高的船舷上,两眼浮现朦胧的白光,周围的景色在他眼睛里展现出一副不一样的画面。 在朦胧白光的折射下,一切都很扭曲,沙岸上一伙人拉着一个女人,扭曲着,如同一副抽象画。 刘知易的目光马上绕开这些人,他的目的是搜索整个沙洲,他只对寻找王铄有一些兴趣。那个楚儿,那个恶霸,跟他没有关系。 货船驶离两水村,他的目光也搜遍了整个沙洲,用上了法术的搜寻,几乎没有任何遗漏。王铄没有逃出生天,葬身在了江水中。 刘知易心情低沉,他跟王铄并没有什么深交,但跟王铄一起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回去,心中十分复杂,愧疚、烦闷、惊恐,等等负面情绪交织。 虽然不想沾染那个楚儿,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这个人。忍不住想,如果带她走,是不是更好一点。但带她走,又有无数麻烦。带楚儿回夏京吗,怎么安置她? 她可是杀人嫌疑犯。把她送到刑部?于公,他没有这个义务。于私,他会被人鄙夷。 把她偷偷藏起来?这无疑是犯法,窝藏人犯,与人犯同罪。而且刘知易是学法的,他做不出这种事。 带走楚儿,更难。 也许把她留在家乡,对谁都是更好的选择。如果王铄当初有这种心态,不来找她,也不会有这场大难。 刘知易突然觉得,他好像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从某种角度来看,他把楚儿交给马家人,无异于将一个弱女子送入虎口。作为一个男人,本能上有些愧疚。可在任何道理上,他都找不到自己这么做不合适的地方。 楚儿不是好人,马家不是好人,让恶人去相互伤害,这或许符合某种天意。 刘知易思绪复杂中,来到了下一个港口,距离两水村一百多里的一个河港。 第一百二十一节 跳进另一个圈子 黑凫家的货已经晚了,而且这趟损失巨大,糟了水难,船主丧生,损失了一半船货,他急于回江南料理后事加挽回损失,他的心事不比刘知易少。 心事重重的两人匆匆分别,不过黑凫还是安排好了刘知易返航的船,常年在这条水路上讨生活,黑凫有自己的一个关系网,过往商船虽然没有什么紧密的组织,却有守望相助的传统,黑凫托一艘驶往夏京的货船搭载刘知易回去。 在港口停了了一夜。 这是夏江南岸的一处港口,跟河口镇一样,是一条小河的河口。不同于河口镇是从北往南流的北河河口,这处港口是一处从南往北流的小河河口。小河叫清河,发源于南边数百里外的青龙岭,港口叫清河港,比河口镇繁华许多,因为清河两岸沃野千里,不像北河途径无数丘陵山地。 第二日一早,刘知易乘船返航。 出发前,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会先回夏京,然后去报官。他跟王铄一起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回去,这事情得有一个交代。 王铄的水难十分离奇,那场暴风雨十分突兀,乃至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黑凫都惊惧莫名。是不是妖怪作乱,刘知易大半不信,他更相信是偶然的自然灾害,同时还怀疑有人为因素,不排除马家那样的恶霸借着熟悉水情,利用自然灾害装神弄鬼,然后趁火打劫。报官之后,这一切自然有官府去追查。 报完官之后,他再回太学,找儒家麻烦的心思已经彻底熄灭,出了这一大摊子事后,找儒家出气的心思彻底没有了。他决定安心修行,不惹麻烦。 计划好了一切,可心里依然烦闷,总是不痛快。 人活着不痛快,是很难受的状态。这一直是刘知易极力避免的,以前他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反而活的自在。如果不是徐谦被劫那场意外,他现在估计依然在春风亭一带悠然自得。徐案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觉得亭长之家这种中下层地位,对抗不了突如其来的灾难,不止是他,他们一家都产生了变化,升起换个活法的念头。于是哥哥被送去了军营,父亲搭上了兵部,做起马匹生意。他考进了太学。 尤其是刘知易考进太学,几乎跳入了另一个圈子。跟他结交的,从以前的乡下地主、商人,变成了嬴悝、谢玄这样的才子,变成了岭南王这样的权贵,变成了青楼这样的娱乐圈子。 但麻烦一直不断,小的麻烦,刘知易并不在意。青楼姑娘千方百计求他的诗词,金川郡主半强迫的拉他下棋,虽然都不是他喜欢的活动,却能接受,这是生活。太学几个学派争抢他,虽然让他压力很大,可背后有时候也可以得意一番,这毕竟是自己才华的体现。但王铄这个麻烦,超过了他的容忍。 这一切麻烦,都因楚儿这个青楼女子引起。对于青楼这种圈子,刘知易一直很克制。他也承认那里有温柔,抱着怜花、怜月这样的妙龄美女睡觉,会获得身体和心灵双重的满足感。 可他始终很克制,甚至尽可能逃避。就是不想沾染这个圈子,他知道这个圈子的复杂,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是非圈。他对青楼没有歧视,但偏见一直有。否则以他记忆里的那些诗词,他完全可以像刘永那样,爷爷眠花宿柳,睡遍青楼里的姑娘。 他克制,他逃避,麻烦却还是找了上来。刘知易突然发现,无论你怎么小心,始终要沾染无穷无尽的麻烦,除非你不活在这个世上。 他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有些事情,逃是逃不掉的,要么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要么就只能迎难而上,主动出击!这两种态度,他选择第二种。 也许是他错了,徐案这种他以前的地位承担不起的意外风险,对他产生了太大的影响,变得过于小心谨慎,畏首畏尾,龟缩不前。 人的心态不同,面对同样的事物,有不同的解法。 行船至两水村,刘知易突然找上船主,请求船主将他放在两水村沙洲岸边。 两水村太穷,虽然来来往往的商船都经过此处,可不会去停靠。船主受黑凫委托,将刘知易送去夏京,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交情,但刘知易要求,他也乐得帮忙。 于是刘知易时隔三日之后,再次踏上了两水村的土地,两水村村子中心正冒着滚滚浓烟。 刘知易皱着眉头,他知道,又出事了! 轻车熟路顺路去了楚儿家,楚儿家已经人去屋空,但她家隔壁的老媪还在。上次聊过,老媪家的儿子去当兵了,她孤身一人,很乐于跟别人谈话。 老媪见到刘知易,神色惊讶:“这位公子,你怎么还敢来?” 果然出事了! 刘知易忙问:“大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媪道:“公子你不知道?” 刘知易摇摇头。 老媪解释:“那楚儿可了不得啊。她是个妖怪!” 刘知易叹息一声,又是妖怪!他一直不信,现在更不信了,楚儿怎么可能是妖怪?绿茶妖吗? 但楚儿肯定出事了,问道:“可是楚儿出了什么事?” 老媪点点头:“可不是吗?前几天,楚儿被马家抓了回去。听说绑了手脚,关在水牢里。结果硬是逃了出去。” “怎么逃的?” 刘知易不解,绑了手脚,还关在水牢,即便是壮汉都未必逃得掉,更何况楚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老媪摇头:“没人知道。天一亮,马家人发现楚儿不见了,牢门是好的,锁了三道锁,可人就是不见了。接着马家人到处去搜,嗨,这楚儿跑了,不跑远,结果又被抓了回来。” 楚儿怎么逃的,暂时是一个迷,不过平康里三教九流众多,也许楚儿在那里学到了一些鸡鸣狗盗的门道。逃走后,却逃不出沙洲,结果又被抓了回去。 刘知易如此猜测着。 老媪继续说着,声音中带着惊愕:“这回被抓回来,马家直接把楚儿的腿脚打断了。还是扔进了水牢,结果你猜怎么着?” “又逃了?” 刘知易适时捧哏。 老媪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这回是从水里被抓上来的。带回马家,就要杀了。热锅都烧开了,可这时候—” 老媪说道这里,停下来看着刘知易,等着刘知易捧哏。 刘知易却不知道怎么捧:“怎么了?” 老媪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刘知易捧的不到位,但还是讲了下去。 “这楚儿,变成妖怪了。众目睽睽,马少爷明明让人把她丢进了热锅,可她没事人一样。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自己爬出了热锅。把人都吓坏了,马少爷让人拿刀砍她,结果她夺了刀,接着乱砍乱杀。那个惨呦!” 楚儿不正常! 刘知易皱起眉头,这个情况出乎他的意料。楚儿的情况,如果放在一个武道高手身上,或者一个诸子百家高手身上,并不离奇。可她是一个弱女子,如果能滚水锅里洗澡,她不至于跟王铄一起糟了水难。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是假象,除非? 刘知易突然想起,楚儿跟王铄学过画道,也许这是楚儿画出来的假象。但杀人无法解释? “楚儿杀了人?” 刘知易确认道。 老媪叹息一声:“可不是嘛。马家都快灭门了!” 刘知易看了一眼村子中央,哪里的烟火通天,在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中,一片通明。 “楚儿还放火了?” 刘知易问道。 报复杀人,然后放火? 老媪摇摇头:“火可不是她放的。马家人被杀了个精光,仇家上门放的火。这马家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老媪口气痛快,显然马家的灭门,她一点都不同情。 “楚儿现在在哪里?” 刘知易问道。 老媪摇头:“这老身可不知道,她拿着刀乱砍乱杀,谁敢看着她。” 刘知易点点头,拱拱手:“谢谢大娘。” 说完,马上朝马家走去。 “小伙子,你小心点。别逞能!” 老媪在身后提醒。 马家的宅子很气派,门前两个大石狮子,精雕细琢的门楼不断有村民进出,高高的门槛正被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抬起来。 趁火打劫! 刘知易叹息一声,没有阻止。马家在的时候,作威作福,得罪了太多人,马家灭了,仇家上门放火,村民也上门抢劫。 刘知易叫住两个少年。 少年一副警惕:“你想要什么自己找,这是我们的了!” 稍大一些的少年护着弟弟和已经扳倒的门槛说道。 刘知易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问你们一个问题。” 说着把银子递过去,少年一把抓过去,马上放在嘴里咬,发现是真的,马上喜滋滋的装进怀里。 “公子要问什么?” 刘知易道:“你们见过楚儿没有?” 两个少年神色大变,大的拉过小的,躲到一边,也顾不得那能作床板的门槛了。 “没。没见过!” 说完两人撒腿就跑。 刘知易叹口气走进马家,看到一片打土豪的热闹场面。 第一百二十二节 楚儿成妖 仿佛闯进黄四郎家的鹅城百姓,马家一张椅子,一块桌布,都是抢掠的目标。 刘知易拦住几个村民询问,没人肯好好说话。要么忙着抢东西,要么懒得搭理他,要么一听楚儿的名字,就仓促跑了。 刘知易见这样子,判断楚儿不可能还在马家,否则这些人未必敢来抢劫。 但他还是继续寻找,问出了马家水牢的位置,寻了过去。 马家三进大院,放在夏京不算气派,甚至跟刘知易家相比,也略有不如。可放在连片茅屋的两水村,这是绝对的豪宅。 以两水村的贫瘠,马家的积累绝不正常。刘知易道听途说的消息中,马家确实恶贯满盈。早年也是朝廷安置过来的难民,但马家先祖有脑子,当别的难民还想方设法在贫瘠的沙地上种粮食的时候。马家已经开始造船打鱼,从农耕转向农渔并举,很快就成了村里富户,而且是唯一的富户。不出一代人,马家就成了村里大财主。马家第二代,开始建立起小型船队,借助靠近河道的便利条件,做起了生意,那些生活艰难的村民,则沦为马家的杨白劳,大多数人都欠了马家的阎王债。马家第三代,更是做起人口买卖,把一些还不起钱的穷人儿女,卖到城里作奴仆,更多的人则在马家当牛做马。 马家这样的行为,刘知易见多了,农业社会,积累就是这样,跟资本主义一样血腥。不同的是,资本剥削的是更广大的陌生人,而恶霸地主这种剥削,仅限于熟人之间。 水牢在马家后花园,这里有一个水塘,里面竖立着一座座铁笼子,岸边有悬臂吊着笼子,可以自由上下。笼子里此时还躺着一些人,也没人救他们。他们有气无力的,时不时向路过的村民呼救,但没人搭理他们,都忙着抢东西。 一个笼子里的人看到了刘知易,也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救命!” 刘知易看了一眼那儿臂粗的铁棍扎成的笼子,又看了下岸上的机关,马上操作机关。有一张巨大的轮盘,推着将笼子转回岸边,有摇把控制升降。将这个笼子的人救了出来。 他感激涕零的磕了几个头。 “你是谁?” “小的叫姬仁,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问名字是为了报答。 刘知易不图这个。 他问姬仁道:“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欠了马家的钱?” 姬仁摇头:“小的冤枉啊,小的根本不认识什么马家。” 不认识?抢抓陌生人? 刘知易皱起眉头:“你仔细说说,你怎么被关在这里的?” 姬仁马上道:“小的和东家做水上买卖。从姬郡装了一船粮食和皮货,路过这里,遭了风浪。只有小人一人仗着水性好,游上了岸,却被这家人抓了起来。非说小的惹恼了河神,要小的拿银子赎罪。小人身上未带银子,写了封信找家中索要。银子未到,就被关押至今。” 河神?诸子百家是正道,儒道敬畏神而远之,不否认鬼神,但大夏王朝从不敬鬼神,连一座土地庙都没有,何来河神? “这河里有河神?” 刘知易问道。 姬仁摇摇头:“小的也从未听闻。许是马家人敲诈钱财的手段。不过就是拿了钱,如果不是恩公搭救,小的恐怕也难逃一死。” “为何?” “小的夜里听打更的家丁说,等拿了钱,就拿我们去喂河神。” 事态更奇怪了。河神是什么?只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噱头,还是河里真的有怪物? 刘知易又问:“你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可见过一个楚儿姑娘?” 姬仁点头:“她被抓回来两次,都跑了出去。这姑娘貌美,有些门道。” 刘知易很关心一个问题:“楚儿是怎么跑出去的?” 姬仁叹道:“小人要是知道,也不会被关这么久了。” 这倒是实话。 这时候其他囚笼中的人也大声求救,看到姬仁被救,他们来了希望。 刘知易点点头:“好了。帮帮忙吧。” 所有人一一被救下来,都是外地人,大多是水上的商船水手,还有个别兵丁。连水师官兵都敢关,这马家胆子太大了。 问过所有人,都不知道楚儿是怎么逃的。只有一个水师艄长,说是夜里看见楚儿柔弱无骨,从狭窄的囚笼缝隙中挤了出去。艄长说,要么是他看错了,要么楚儿就是一个缩骨功高手。 刘知易认可他的判断。 这些人被释放后,匆匆逃出马家,这里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了,都不敢想着报仇,只想着赶紧逃出这里。 刘知易在马家转了一圈,在百姓们进出最频繁的几间大屋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寻声走了进去,看见一地死尸。有男有女。 几经寻找,婴儿的啼哭声,从旁边的耳房中传出来,耳房中装饰简陋,此时空无一物。地上躺着一个妇人,看衣着,不像是下人,却也没有大屋中一些女子的衣着华丽。刘知易猜测是马家主子的一个小妾或者同房丫头,啼哭的婴儿,正是这小妾的孩子,正躺在女人身旁,声音已经哭哑,但进出抢劫东西的村民,硬是没有一个人照顾一下这个孩子。只有已经死在一旁的妇人,身体保持着前扑的模样,或许临死前,还在想着哄孩子。 刘知易从床上抱起婴儿,摇了几下,也许是刚才吓着了,也许是哭累了,此时进入温暖的怀抱,有了安全感,很快睡着。 抱着孩子出门,仔细查看了一番,在门框上,一处龟裂的木刺上发现了一片沾血的布片。伸手拿下来,手上真气涌入。 是楚儿的衣服! 衣服上的血迹被法家真气凝聚,聚合成一条红色的法绳,快速的在地面上游动起来。 抱着孩子,跟着法绳,走出村子中心,不久走出了村子,走到了岸边。 沿着岸边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偏僻的水洼处,法绳钻进水中不见。 刘知易心声悸动,站在岸边,紧紧盯着水面,很快不远的水面上喷涌水柱,一个人影钻了出来。 这人影伛偻着身体,身上满是江水都冲不掉的血污,神色呆滞,双目血红,嘴里呢喃着,走出了水面。 刘知易紧皱眉头,他已经认出,这人正是楚儿,只看这形容,他也不由得以为楚儿变成妖怪了。 第一百二十三节 妖亦有道 楚儿朝他走了过来。 “楚儿!” 刘知易叫了一声,满脑子疑惑,楚儿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楚儿呆滞的眼神盯着刘知易看了许久,看的他头皮发麻。 “刘,刘公子…快,快救王公子…” 刘知易不由动容,她都变成这副样子了,还想着救王铄。一瞬间,刘知易以为,他一直以来对楚儿报有的偏见,很可能影响了他的判断,楚儿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也许是个绿茶,但还算有良知。 他怀里抱着的孩子睡得很熟,这孩子的母亲无疑被楚儿杀了,可楚儿却没有对一个啼哭的婴儿下手…… “楚儿。你先休息一下。” 刘知易冲着面目狰狞的楚儿说道。 楚儿沉默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这神志明显不对劲。 刘知易担心刺激到她,慢慢接近她,扶住她的胳膊,让她慢慢坐在地上。 楚儿一直深情呆滞,茫然的看着江面。 刘知易小心的摸着她的手腕,她的脉象混乱,身上的经脉受损,血脉已经破碎,这种状况,往往意味着已经死了。 可她还活着? 刘知易小心的输入一道医家真气,真气刚刚入体,楚儿就受到了刺激。突然瞪向刘知易,身上气息炸裂,一股狂暴、凶残的气势席卷而来。 刘知易一个闪身,闪开数步远。楚儿已经站起来,低伏着身体,像个野兽一样,盯着刘知易,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刘知易小心的把婴儿放在一处草丛中,就看见楚儿已经冲了过来,手指一指,楚儿马上摔倒在地,腿上绑着一根略微泛着白光的清气凝聚的绳索。 楚儿在地上翻滚几圈,爬起来已经挣脱了法绳的困缚。 刘知易看楚儿扑过来,像一头野兽一样,想要撕咬自己,接连躲避。实在避无可避,聚起血气打了她一拳,以为能一拳打晕她,结果她只是晃动了几下身体,又扑了上来。 刘知易继续退避,同时甩出一道道法术。 “画地为牢”。 无形的法家真气在楚儿身边形成一圈看不见的囚笼,楚儿挣扎了几个呼吸,身上突然涌起黑气,冲破了牢笼。 “绳之以法”。 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困住了楚儿,她身上的黑气更加浓烈,腐蚀掉了大半清气,然后挣断了法绳,继续冲向刘知易。 “目无三尺”。 楚儿突然变得迷失,呆滞的眼睛四处乱看,仿佛看不见刘知易一样。但她的鼻子抽搐,很快锁定了方向,扑了过来。 “法网恢恢”。 没有任何作用,完全是病急乱投医。 “束手就擒”。 楚儿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扑咬刘知易。 “负荆请罪”。 楚儿身后浮现一根树枝,树枝无数丝线捆缚着她,但一接触她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黑气,瞬间就被腐蚀掉了。 此时哇的一声,不远处草丛中的婴儿惊醒了,大声哭泣。 刘知易和楚儿都被哭声吸引,看着楚儿的眼睛看向婴儿,刘知易暗道不好。此时再也顾不上楚儿是个女人,他运转身上强烈的气血,主动出击。拳拳到肉,用尽全力击打楚儿。 从拳头上反馈回来的感觉上,刘知易感觉自己完全实在打击一块烂肉,楚儿身上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每一次都是绵软的,又都是柔韧的,打在她身上的力量,似乎被某种秘术分散到了全身。 刘知易放弃打击她的身体,开始攻击她的头部。楚儿变成这副模样,行动很不协调,虽然看着凶狠,却有些僵硬,很难避开刘知易的攻击,只能被动挨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刘知易都感觉自己血气有些不足,用尽全力的一拳,先打在楚儿腹部,接着一个连招打在她的下巴上,楚儿突然倒飞了出去,一个光亮的东西从她口中飞了出来。 掉在地上,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珍珠。 楚儿落地,一动不动,刘知易走过去一看,终于晕了过去。 先哄婴儿,将手指用江水洗干净,放在婴儿口中。没有奶吃,这只是权宜之计。 抱着婴儿去看楚儿,她此时脸色通红,摸上去滚烫。替她诊脉,体内有不明真气乱窜,这是走火入魔症状。 刘知易用医家真气努力替她梳理,花了半个时辰,总算将那股无名真气引导泄掉,楚儿总算醒了。而且恢复了神志,一脸迷惑的看着刘知易。 “刘公子,我怎么了?” 刘知易叹道:“你好好想想。我得休息一下,帮我照顾一下孩子。” 说着将婴儿交给楚儿,走到一旁打坐调息。激烈的战斗,加上为楚儿治疗,他消耗太大了。 一刻钟之后,刘知易恢复了一些体力,楚儿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什么,正一脸愁容的看着刘知易。 “你想起什么了吗?” 刘知易问道。 楚儿点头。 “说说吧?” 刘知易道,放在以往,他懒得问,以为不知道就不会有麻烦,现在看来只是掩耳盗铃,麻烦总是会找上来。 楚儿口气忧虑的说起来:“我记得我被抓回去后……” 在楚儿的叙述下,刘知易听了一个跟老媪、姬仁说法差不多的过程,楚儿被抓回去后,晚上逃了出来,不过没想逃走,按照楚儿的说法,她逃到了江中,准备寻找王铄。她再一次逃了出来,终于找到了王铄的尸首,可又被马家抓了回去。还放在热水锅中烹煮,那她杀鸡儆猴,震慑两水村不听话的村民。之后的事情,楚儿说她记不清楚了。 刘知易听完,一脸猜疑,问道:“有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第一,你用什么办法逃出去的?” 楚儿道:“刘公子不知,我跟王公子学了画道。我用淤泥作骨肉,流光作色彩,画出了一个替身。当时被挂进牢笼的,并不是我本人。” 刘知易疑惑:“有人看到你化作柔骨钻出了牢笼,你练过柔术?” 楚儿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着要逃,然后就挤了出来。” 刘知易口气冰冷的问道:“第二个问题。你说你找到了王公子,他在哪里?” 楚儿没有回答,直接哭了起来。刘知易静静等她哭完,才听她抽泣着说起来。 “王公子死了!尸骨无存!只找到他的袍子,里面包着一颗珠子!” 珠子?刘知易扭头看过去,那颗红色的珠子,正躺在沙子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知易觉得跟那颗珠子隐隐有些呼应。 “你把珠子吃了?” 这颗珠子是刚才从楚儿身上打出来的。 楚儿点头:“我不想让马守庆得了去,所以吃了!” 说起马守庆,她双眼狠辣,露出浓浓的恨意。 刘知易叹了口气:“你不用恨他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 楚儿悠悠道。 刘知易点头:“死了。死在你手里。” “死在我手里?对,我亲手杀的!” 突然楚儿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再次闪现红光,不远处的红色珠子震动起来。 刘知易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知道肯定有情况。 只看到楚儿将婴儿扔到一边,然后朝珠子冲过去。 刘知易先接过婴儿,扭头看到那珠子已经飞了起来,朝楚儿飞过来。他没有任何犹豫,手指上射出一道真气,真气凝聚成绳索,绳索间断散开,化作一张小网,将珠子裹了起来,用力一拽,珠子就被刘知易拽进了手里。 楚儿又要扑过来,刘知易大喝一声。 “束手就擒!” 这是法家真言,带着法家的威严气息,能够震慑目标的心神。 楚儿果然一顿,再次清醒过来,迷茫的看着刘知易。 看到刘知易一手抱着孩子,脸色抽搐起来,惊慌道:“刘公子,你怎么了?” 刘知易皱着眉头,轻轻放下孩子:“不要过来!帮我看着孩子!” 说完往一旁狂奔,一直跑到了远处,钻进一处茂密的芦苇丛中不见。 刘知易手握一颗红色的珠子,甩都甩不出去,珠子上涌起黑红色气息,钻进他的身体,将他跟珠子死死粘在一起。 这黑气入体,直冲大脑,一股股狂暴的信息冲击着他的精神,仿佛将他的意识冲散了。不由得升起一股股狂暴情绪,只想将周围的一切撕碎,吞噬。 刘知易盘坐在芦苇丛中,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听着虫鸣鸟叫,先后运转各家真气。医家、法家、儒家,都无法镇压在体内乱窜的黑气,尤其无法驱散已经在脑子里乱窜的黑气,这黑气冲破了血脑屏障,仿佛又关上了大脑的门,别的真气都无法进入大脑,大脑此时成了黑气独占的空间。发自眉心的儒家真气,被压缩的无法运转。 刘知易感觉自己要失控了,不由想起楚儿之前的模样。 脑海中只有一丝清明,刘知易突然心领神会,将尚未失去的理智全部汇入那股清明。 世界一下子静止了,他的意识不动了。 坐忘! 道家的修行方式,将他凝固在即将失控的一刻。 所有狂暴的信息,跟他被打算的思维一起,都化作了不动的记忆碎片在虚无的空间中沉浮。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冰凉将他唤醒,一切恢复如初。 刘知易却知道以前都回不到以前了,他领悟了一门新的道,妖道。 妖竟然也有道! 第一百二十四节 河蚌故事 【文道】【武道】【妖道】 看着职业树顶端并排的三个标题,刘知易叹息一声,关闭系统。 赶紧走出了被涨潮的水淹没到半身的芦苇丛。 循着原路返回,楚儿还在原地等待。 刘知易看她抱着孩子,一脸慈爱,仿佛一个年轻的母亲。 孩子躺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在楚儿身旁,有一个手帕,手帕上还有一些红色的浆果,手帕外,堆了一地果壳。 “楚儿姑娘。” 刘知易轻声招呼,对这个出身可怜,经历更可怜的姑娘第一次报以理解和同情。 “啊。刘公子,你回来了。” 楚儿一脸欣喜,仿佛还有意外惊喜,或许她以为刘知易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刘知易道:“我回来了。我也得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楚儿低头:“那王公子呢?” 或者说,王铄的遗骸。 刘知易道:“你应该知道,王铄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消失了,字面意思,王铄这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彻彻底底。 刘知易不知道楚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他没有纠缠,掏出一颗珠子。 这颗原本黑红色的珠子,此时已经变得莹白透亮,是一颗上好的珍珠。 刘知易在旁边洼地中,鞠了一捧水,浇在珠子上。 水在珍珠表面浮动,突然显现出流光溢彩。 一幅幅画面在珠子上闪烁,如一幕纪录片。 刘知易看到王铄拉着楚儿的手,狂奔上了一艘箭船,船驶出了岸,刚进入江中,突然大浪滔天,将整艘船拍进了江中。一船人落水,王铄拉着楚儿,以水作墨,画出了一个蛋壳,两人蜷缩在蛋壳中,在狂浪里随波逐流。 突然一个巨大的河蚌,张开了壳,水流被蚌壳疯狂吸入,形成一股旋涡。蛋壳在旋涡中盘旋,突然王铄将楚儿推出蛋壳,而他自己,跟蛋壳一起被吸入了旋涡中。 画面转黑,但没有停止。很快再次闪亮,一个粉红色的空间,周围的墙壁都是粉红色的,像鲜嫩的肉。空间中心,一颗明珠闪耀,发出各种光芒,冲击着王铄所在的蛋壳,蛋壳被一层层剥开。 王铄匆忙修补蛋壳,却只能看着蛋壳越来越薄。终于咔嚓一声破碎,无数流光冲向王铄,王铄趁势以流光作墨,画出了一把宝剑,刺向那颗珍珠,可宝剑反卷过来,刺穿了王铄自己。 王铄一点都没有惊慌,仿佛一切都是他预料中的。他血流不止,以血为墨,继续作画。这次画的是熊熊火焰,他的血溅到哪里,哪里就燃起大火。粉红色的肉壁很快被大火席卷,空间震动起来。 当画面完全变成火海之后,很快黑烟卷起,黑烟中滚滚惊雷闪烁。画面转到了外面,天雷滚滚,雷霆不断落下,从黑云之上落入江水中,劈在一个巨大的河蚌身上。 河蚌紧紧闭合蚌壳,浓烟却慢慢从缝隙中涌出,雷霆加上浓烟,蚌壳剧烈震颤,终于咔嚓一声,蚌壳上裂开缝隙,浓烟涌出,接着熊熊火焰从缝隙中喷出。天上的天雷,水中的火焰,一切看着都不真实,可却实实在在存在,仿佛上天在炼化这颗河蚌。 裂纹越来越多,火焰越来越多,蚌壳仿佛都被烧红了。雷霆越落越多,几乎每一道雷霆,都能在河蚌身上打出一道裂缝,并与火焰一起,将蚌壳烧的焦黑。持续下去,这颗河蚌迟早粉身碎骨。就当河蚌身上的裂纹变得密密麻麻,震动也十分微弱的时候,它没有静等被烧焦,而是突然爆炸开来,炸出了剧烈的水花,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画面到此闪烁了几下突然一转,露出王铄关切和悲戚的面容。 “楚儿。去找刘公子,让他带你走!” 画面中带着声音,说完就破碎了。 楚儿的哭声接上了这个声音,嚎啕大哭。 刘知易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默默收拾起珠子。 “楚儿姑娘。这珠子我不能给你!” 刘知易说着,珠子是从楚儿身上得的,但却不能给她。不是他贪宝,而是这珠子对楚儿是福是祸难料,另外这珠子他也留不住,这是重要的物证。 所以一点都不怜惜,将珠子抛到空中,手握护身符,发出一股无匹的刀气,珠子一开两半。从中掉落一个碎片,两寸长,非常细,像一根针。通身透亮,仿佛冰晶,折射着各种光芒。 这冰晶针悬浮在空中,绕着刘知易慢慢漂浮,地心引力仿佛在它身上没有任何作用。刘知易伸手,冰针静静落入他的手心。感觉这针跟自己有强烈的共鸣,刘知易有许多猜测,亟需回夏京印证。 收好冰针,这才捡起掉落在地的两半珍珠。 刀气切开的珍珠切口平滑,对在一起接口紧密,松手后,竟然都没有分开,仿佛真的又合在了一起。 刘知易微微诧异,他没想到这珍珠还能合起来。所以才先让楚儿看了珍珠上附带的,王铄留下的信息,才破开珍珠,取走其中的冰针。 默默感受了一下,王铄留下的信息还在,转手将珠子交给楚儿。 “有些事情不能被人知道,你能抹去吗?” 楚儿抽泣着接过珠子,眼泪还止不住的留下,滴在珠子上,珠子再次发散出光影。楚儿的手在光影中挥动,仿佛画道大家在泼墨挥毫,一幅幅画面被楚儿生生扯了出来,最后凝聚在一滴眼泪上。 诸子百家都很奇诡,这画道格外奇诡。 楚儿将一滴凝固的眼泪,小心的用手帕抱住,收在了她的怀里。 刘知易静静看着她,楚儿有些不舍的将珠子再次还给刘知易。这珠子是那颗河蚌留下来的,刘知易坐忘的时候,消化了珠子上的大量无名黑气,或许那就是所谓的妖气,珠子里是否还有残余,刘知易不敢保证。 接过珠子,收起来,刘知易开始严肃的跟楚儿谈话。 “我要回京。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一起?” 楚儿没有任何犹豫:“王公子让我找你,让你带我走,我听王公子的。” 刘知易点点头,没有拒绝。楚儿没有骗他,王铄确实托孤了。之前楚儿说的时候,他一点都不信。他跟王铄交情一般,王铄如果要托孤,轮不到他,找谢玄也好,找徐介也好,都比找他合理。所以当时他以为楚儿在算计他,反而激发了他心中的反感,将她直接扔给了马家的人。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刘知易很遗憾,如果一开始就相信楚儿,或许就不会有马家灭门这样的惨剧发生。马家人死的不冤,但不免有几个无辜。襁褓中的孩子何罪之有,却被杀了父母。至于大人,按照大夏律法,没有一个无辜的。马家犯下的罪行,十恶不赦。 珠子中的黑气冲入刘知易大脑,带给了他大量碎片化的信息,让他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个河蚌,他还不好说是什么东西,姑且称之为妖。河蚌的记忆很零散,最初只是一颗小小的河蚌,生活在一个小河流之中,二十年前,突然一颗冰针飞进河中,意外刺穿了河蚌。河蚌侥幸活了下来,蚌肉将冰针包裹,不断分泌粘液,将冰针裹了一层又一层,渐渐长成了一颗珍珠。 从冰针中慢慢吸收到了一些特殊能量,河蚌越长越大,一个偶然的情况,它吞食了一个落水的孩童。竟然产生了微弱的灵智,懂得了简单的思考,贪恋上了人的滋味。河蚌开始不断吞食落水的人,从死人开始,最后变成活人。一开始河蚌还很小心,它天性胆小,后来随着越长越大,力量越来越强,它开始主动攻击人,从偷袭在河边玩耍的孩童,发展到后来可以直接掀翻商船,卷食水手。 随着吞食的人越来越多,河蚌渐渐拥有了复杂的思维能力,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它也拥有了许多特殊能力,开始跟一些左道旁门邪道势力勾结,在某些地方,它跟神婆勾结,假扮河神,骗取童男童女吞食,回馈给神婆一些力量。 河蚌一直在小河中活动,直到它感觉仿佛被某种东西吸引,沿着小河进入了夏江下游,然后逆流而上,终于来到了两水村位置。越接近夏京,河蚌越强烈的感觉到被夏京中某个事物吸引,也越来越感觉到还被某些事物排斥,排斥它的那些事物让它很恐慌。它开始徘徊不前,在两水村附近潜伏起来。 不久,它就跟两水村的马家搭上了关系。它给与马家人力量,马家人回馈给它血食,每年都给它送一对童男童女。 不过跟偏远孤村不同,马家没有公然将它包装成河神、水神,而是隐藏它的身份。只秘密跟它交易,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最近,河蚌感觉到那排斥它的恐惧事物越来越接近它了,它需要力量。开始饥不择食的掠夺血食,拦截过往商船,吞食水手。 “你见过马太岁吗?” 刘知易回想了一下河蚌跟马家的关系后,问起楚儿。 马太岁正是马家跟河蚌交易的那个人。 楚儿皱起眉头:“马太岁是马家老爷,没人见过他,都说他在闭关修道,要做仙人。” 刘知易叹道:“仙人?恐怕早就不是人了!” 两人说这话,看到远处岸边升起了熊熊大火。 刘知易想了一下,对楚儿说:“去那里吧。我先过去。你得换个样子!” 楚儿点点头,看着刘知易先走,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第一百二十五节 赢郡商船 篝火边聚集着一大批人,都是从马家逃出来的外地人,他们燃起篝火,除了取暖,更多的目的是自救,希望过往的商船看到火光,能来救她们。 这些人中,大多是水手,知道水面上的规矩,平时不管竞争的多么激烈,落难的时候,也会守望相助。 也有人在扎木筏,沙洲上树木不多,木材金贵,他们只找到了一些树枝,混合着芦苇,扎出的木筏很不结实。不过他们不需要靠木筏回家,只需要过了这段江面,到了对岸的陆地上,就能找到办法自救。 还有一批人十分沉静,安心坐在一边,互相之间坐的很紧密,而且很有章法,这是一群水师军人。刘知易朝他们走了过去,映着火光,其中一个军官认出了刘知易,马上起身行礼,正是那个水师艄长,他现在是这些军人中最大的军官。 “卑职刘江,拜见恩公!” 竟然也姓刘。 刘知易道:“刘大人不用客气。” 刘江起身:“敢问恩公姓名,救命之恩他日自当报答。” 刘知易摆手:“报答就不必了。你我同姓,也算有缘!” 刘江道:“有缘,有缘。敢问刘公子家住何方?” 刘知易还是摆手:“萍水相逢,不需挂怀。” 刘江叹了一声,知道刘知易不想告诉他名字,也不多问,请刘知易坐下。 刘知易走过来,是有目的的。 很快问起来:“不知道刘大人有什么打算?” 刘江道:“能有什么打算。等水师来救我们。” 水师离开,是因为风暴,风暴已平,没道理不回来查看。军队如果烂到那种地步,大夏就该灭亡了。 刘知易又道:“此间的事情,刘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刘江郁闷道:“按老子的脾气,一定带兵回来抄了马家。可是马家现在已经被妖怪灭门了,奶奶的,报仇都没地方了。” 刘知易问道:“刘大人以为是妖怪灭门?” 刘江反问道:“不然呢?” 刘知易点点头,这件事遮掩不住了。不止两水村的居民,就连军队都认为这里出了妖怪,楚儿当众疯狂杀人,这件事遮掩不住。 或许现在外面已经有人知道,上报了官府。 …… 外界的反应,比刘知易想想的快得多。此时不止是基层官府,两水村发生的事情,已经摆在了御案之上,放在了皇太后眼前。 魏太后皱着眉头,这是一件让她难以决断的事情,夏江出了河妖,确凿无疑。因为这是探查过的情报。 仔细看过卷宗之后,魏太后将卷宗直接丢进一旁取暖的火盆中,接着对一旁伺候的太监下命令。 “着太常寺密查,把妖物秘密处理。此事一个字都不要外露!” 太后心思缜密,处置措施是深思熟虑后的。 夏江出现妖怪,这不是什么大事,大夏国土万里,每年都有一些奇怪之事出现。妖物虽然罕见,却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出现一些。历代君王,处理这种问题,都是秘密处理。 一方面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政治上被泼脏水。 魏太后已经想到,一旦这件事传开,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女主。按照儒家天人感应的理论,这件事一定会栽在她的头上。《中庸》有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夏江出现河妖,是亡国之象,儒家肯定借题发挥,将脏水泼到她身上,什么“女主祸国”之类的帽子早就准备好了。 所以历代君王,处理这种事情都是秘密处理。朝廷养着太常寺那群阴阳家,可不单单是让他们编制天文历法的。 处理完这件突发事件后,这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魏太后继续回归正常工作。翻开一份份奏章,尤其是吏部送上来的新的官员任命名单。 官员任命,三品以下的,都是吏部推荐,一个职务给出三个候选,由皇帝挑选。这个工作,从去年恩科后开始,到今年科举结束后,还在进行。因为魏太后对吏部送上的名单非常不满意,一次次打回。 即便身为太后,垂帘听政,也不能独断专行。人事任命的大权,还在吏部手里。内个大臣,往往朝堂会推,各部提出心意的人选,当堂讨论;三品以下的官员,吏部才能掌控,但裁决还是由皇帝,现在是太后来裁决。 魏太后掌权,尽管权力都落入了魏家姐弟手中,姐弟之间也没有明显的裂痕。但对于官员的任命,魏太后跟魏太师控制的吏部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分歧。吏部自然会推荐魏党成员担任一个个要职,尤其是王朝栋辞官后,留下的诸如侍郎这样的要职,是魏党无法放弃的权力。 但太后却不想朝堂被魏党完全控制,所以她希望选出一些中立派。如果对方给出的人选不合心意,她宁可位置空缺。经过多次打回,吏部多次呈递,互相摸清了对方的意图,终于推荐出了双方都能接受的名单。 魏太后的要求很简单,朝堂不能完全被魏党把持,稍稍有所制衡即可。于是一大批中立派得到升迁,为首的是继任王朝栋的兵部侍郎,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在兵部做了十几年郎中,既没有犯错,也没有功绩,完全是靠着混资历上去的平庸之辈。在魏党、徐党党争之中,能独善其身的中立派,也就只有这种对双方都没有威胁,一辈子谨小慎微不犯错的庸官了。 安置完侍郎级别的实权高官之后,才是各个次等职务。这一次太后没有跟魏党锱铢必较,任命了一大批魏党成员充任各部郎中这样的职务,这些人空缺出来的职务,则一半安置了去年的进士,一半让魏党外围成员占据。 至此,在今年科举之前,魏太后和魏党瓜分了王朝栋辞官而空缺出的大批职位。今年科举进士,只能去外地任职,或者在朝中作一些清闲职务。 …… 刘知易在两水村待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有商船经过,看见岛上浓烟滚滚的信号,一艘船驶过来,问明缘由后,允许难民登船。 刘知易看着一手抱着孩子,一个面貌平平无奇的女子登上船后,他才挤上了这艘驶往夏京的货船。上船的人有十来个,占了从马家水牢中逃出来的难民的三分之一,剩下的有一些要去下游,不打算去夏京。另外还有那些水兵,他们都没有上船,坚信水师会过来接他们。 这是一艘很大,很肮脏的货船,装载的都是活物,一群牛羊。 船主来自赢郡,赢郡山多地少,种粮食不方便,放养牛羊到很合适。 跟船主了解了一些赢郡的近况,考中状元后,嬴悝回到赢郡,加快了变法的进度。 不过跟以前有了一些变化,嬴悝放弃了在权力领域与赢郡士大夫强硬博弈的做法,开始另辟蹊径,在双方都不太涉及的领域,大展身手。 这艘船的船主就是改革的得益者之一,因为以前的赢郡,商业极不发达。赢郡人多地少,人口逃亡,从本朝初年就持续不断,为了防止百姓逃亡,赢郡有最严格的保甲法,严禁百姓流动。 跟刘知易辩法之后,嬴悝调整了思路。虽然让所有地方的领主都放开百姓流动做不到,可有赢国公大力支持的嬴悝,却能在公室领地上大刀阔斧。赢郡的公示领地,已经不多,经历上千年的分封,由公室直辖的领地,不足十分之一。但公室领地有一个优势,那就是都集中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士大夫的封地则在公室封地外围,一层一层分封下去,公室领地中央,往往形成一个集政治和经济中心为一体的城市。 也就是说,嬴悝在公室领地内的变革,世界上是在中心城市和周边地区进行的变革。 开放了公室领地百姓自由迁居的禁令之后,数以万计的老百姓涌入城市,从农业开始向其他行业分化。 这个船主就是如此,不过船主并非直接由农民分化来的。船主之前就在从商,可是在赢郡经商,十分不便,没有特殊身份,连经商的资格都没有。船主之前是公室家奴,不是一般的家奴,很受公室信任,帮公室管理庞大的牧场。经常跟外地商人打交道,多次出入夏京。私下积累了一笔家产,但碍于家奴身份,不敢张扬。嬴悝改革之后,除了允许平民迁居外,也允许家奴给自己赎身。 船主趁机交付了相对于他隐秘的家产来说,微不足道的赎身费后,脱离了公室。利用他多年帮公室管理财产的经验,做起了生意。从赢郡贩卖牲口,给外地商人。几次之后,不满于被外地商人盘剥一道,他来过夏京,知道夏京的牛马市有多繁华,就倾尽家产,租了一条船,将一船牲口运到夏京出售,不出意外,这一趟下来,他的资本就能翻番。 刘知易不由感慨船主的好运,早来几日,他和他这一船牲口,只能喂河蚌。 第一百二十六节 回京报官 船主之外,船上的水手也主要是赢郡人。尤其是上面的苦力,都是赢郡人。刘知易问过几个人,各自情形不同。一大半都是得益于《许民迁居令》才得以脱离农业,可是大多数人并不高兴。 有一个苦力,原本租种公室土地,日子过得清苦,但也饿不死,习惯了淳朴的田园生活后,对外界充满恐惧。以前他一家无法迁居,他的老父亲带着三个儿子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交过租子之后,所剩无几,三个儿子都无法娶亲,尤其是老大,已经年过三十,老光棍一条,却连个结婚的茅屋都没有,一家人挤在一个房子中凑合。 迁居令一出,老父亲将几个儿子叫过来,告诉他们,可以出去讨生活。老大想去,老父亲却不许,老三不想去,却被老父亲赶进城里,不求小儿子飞黄腾达,只是为了省一份口粮。 老三不是独自进城的,而是跟着一个“有本事”的亲戚进城,进城后被亲戚介绍了苦力的工作,上船后才知道,原来赢郡的船主也苦于找不到人,还给了他亲戚一笔中介费。 还有一个小木匠,世世代代在领主的庄园里作木匠,有手艺的人饿不死,原本不至于沦落到船上讨生活。可以迁居之后,他跟着老爹一起进城,很快都找到了活,但是城里人嫌他们手艺不精,毕竟不是专业木匠,平时种地,闲时做工,在乡下日子过得还不错。春种时候,父子俩本打算回乡种地,来了一个急活,给的钱不错,父子两一合计,儿子先把活接了,父亲回去播种完再进城帮忙。小木匠没想到,活是船上的活,老父亲不在身边,老实巴交的他经不住船主忽悠,跟着来了夏京。 其他人情况类似,除了船主,其他人大都不情不愿。这也是改革初期的常态,大多数人是被迫卷入改革的洪流中的,充满了对新时代的不适应。不管情愿不情愿,新开放的产业,都开始拥有了新的活力,开始接纳劳动力,许多其他行业,尤其是农业中的劳动力,开始进入这些新产业就业,势必带来这些产业的发展。随着这些产业的发展,会进一步冲击赢郡这种传统的社会秩序。 没有流血的革命,仅仅是松开一角的革新,刘知易相信,会有新风沿着这一角吹进赢郡。至少商业上,这个保守社会会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航道。只是革命,不能靠易于妥协的商人,除非赢郡彻底转向商业社会,否则商人不可能成为主要阶层,要想革命,还得靠农民。 而刘知易看到的,是赢郡的农民,正在经历改革的阵痛。希望赢郡和嬴悝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一旦适应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秩序,赢郡的活力将会被激发,五千万人的活力一旦激发出来,爆发的力量难以想象。 商船就是一个社会缩影,刘知易跟船上的人聊了一路,已经基本了解了赢郡变法的现状。喜忧参半,但成功的希望很大,除非嬴悝突然身亡,应该不会半途而废。刘知易判断,有十年时间,就足以在赢郡诞生出一批因改革获益的商业阶层,虽然未必能为嬴悝激烈到足够的革命力量,却能大大改善赢郡困窘的面貌,大大提高赢郡的财政能力。 行船十余日后,终于重回夏京。 刘知易拜别船主,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让他遇到困难可以来找自己,一是当成报答恩情,二是真心想帮帮赢郡的新型阶层,间接等于帮助嬴悝。 然后一群人在夏京城外分别,有的进城,有的找船。 刘知易跟一个妇人一前一后进城,互相之间没有交流,刘知易直接去来刑部,而那妇人则去了善堂,她现在是一个丧夫的可怜女人,她丈夫死在来两水村沙洲外的水难中,于是现在孤苦无依,只能寻求善堂帮助。 刘知易去刑部,下拜帖,亮出来所有身份,很快就得到来当值郎中的接见。 但他要见的人却是尚书。 郎中颇为不悦:“刘公子。你该知道,尚书不会坐堂!” 刘知易点头道:“自然知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尚书大人定夺。” 郎中看着刘知易,刘知易也看着他。 郎中道:“刘公子,你懂法。你最好有要事,不然本官定治你一个戏弄公堂的罪名!” 刘知易拱手:“大人放心,学生知道厉害。若有戏弄,甘愿伏法!” 郎中点头:“好,我会去请尚书大人。” 尚书早朝已完,刚回到家宅,突然衙门来人,送上郎中手书,看完之后,不由郁闷,又是那个刘知易。匆忙吃完饭,坐上马车赶往刑部。 在花厅见面,刘知易请尚书屏退左右,两人开始密谈。 “宋大人。学生要报官!” 左右人等,连郎中都被屏退后,刘知易才开口说话。 尚书闷哼一声:“知道你要报官,可有状纸?” 刘知易摇摇头:“这个案子,怕状纸载不动!” 尚书皱起眉头,状纸载不动的案子,你就是秘案来! “你且说来。” 刘知易道:“大人可曾听说两水村有水妖出没……” 刘知易一提水妖,尚书的脸色马上变了,刘知易没有停顿,将他跟王铄如何去两水村,如何分手,王铄如何返回两水村,如何遭遇水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直言不讳表明,王铄就是去找楚儿的,王铄是个情种,中来楚儿的情毒,尚书亲自审理过此案,十分清楚。刘知易隐去来关于楚儿的部分,只说找到楚儿的家乡两水村后,自己打算回京,王铄送他到河口镇,又返回去继续寻找。自己不放心,在河口镇等来几天,没等到王铄返回,又去找王铄,结果探听到他葬身水妖之口。 刘知易说的一五一十都能在两水村进行验证,关于楚儿的部分,自有官差前去追查,相信他们能查到楚儿成妖的传闻,但绝对找不到证据,更找不到楚儿。 听完之后,尚书的表情很复杂,没有任何明确表态,只说来一句“知道了”。 刘知易也不多问,他来报官,是给王铄跟他一起出城,只有他一个人回城这件事一个交代,以免王铄失踪,家属报官,后来查到自己,变成嫌疑人,那就说不清楚了。 报完官后,刘知易就告辞回太学。 第一百二十七节 把秘密说出来 刘知易回太学的消息,马上传到了一直关心他的某些人耳中。 儒家学谕很快将他的行踪报告给掌院。 掌院沉吟着:“坐船回来的,先去了刑部?一个人回来的,王铄没有跟随?” 掌院一边说着,两只手,手指不断横竖变化,一个个卦象在变化中演变。 这是儒家易经。 很快掌院叹一口气:“王铄大凶。这刘知易还真是能惹麻烦!” 刘知易离开太学前,写的一篇《师说》几乎将儒家中的贵族和平民子弟分成两派,彼此争辩来多日,才刚刚平息下来。 学谕道:“掌院,可要将其禁足?” 刘知易惹的麻烦太多,学谕觉得他还是安心留在太学读书,不要瞎往外跑的好。 掌院摇摇头:“静观其变。不过他要是出京,必须派人跟着。” 儒家高层,并不想干涉刘知易这个他们认定的天才弟子的修行,让其自由成长。但他的安全一定要保证,掌院推算中,刘知易此次出行,凶险重重,幸好逢凶化吉,没有遇险。儒家不能冒险,刘知易这样的弟子,他们损失不起。 …… 刘知易回到外十三舍,众人都骂他,不辞而别,一去就是十几天。刘知易马上识相的提出,要带他们逛青楼,当场写封信,让斋仆送去怡红院。一听去怡红院,众人马上态度变来,不是去宜春院,而是去怡红院,这是要开新地图来啊! 刘知易心里呵呵,一群工具人! 打发完室友,又去法家和儒家转了一圈。法家弟子的学习热情很高,去年恩科,法家大兴,法家弟子排名普遍很高,太后要大用法家已经不是传闻。到了儒家,有些特殊,刘知易在儒家声名鹊起。以前他是太学才子,以诗词和法家闻名,一篇《师说》让他在儒家打响名头,此时儒家同学看他,已经不再用外派才子的眼光,而是将他看做儒家大才。学校就是这样,相对单纯,只要有才,就能得到尊重。 刘知易走了一圈后发现,《师说》的影响虽然过去,可带来的改变很大。一篇师说,将埋在儒家的贵贱两个出身不同的群体分割开来,相比而言,太学里的寒门偏多,因此《师说》将无贵无贱的思念悄无声息间勾了出来。 浅尝辄止走来一圈之后,回到外十三,怡红院那边已经派马车来了。 怡红院与宜春院的布局颇为不同,没有前厅后堂,只有一座三层高楼,楼前面大街,楼后临水榭。水榭房栊幽静,清雅绝尘,怡红院的花魁都住在这里。 刘知易一路被青衣小厮热情的带到水榭中,他们从西角门入,走在一条小径上,两旁乔木蔽日。小径前方不远,是一座水池,两三亩大小,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水榭中的堂庑都围着池塘,横穿池塘上的水廊,对面一片树木之中,有几间房舍。 “这里就是杏园!” 小厮说道。 “杏园是好名字。” 刘知易点头道。 小厮拱手:“托公子洪福。花褪残红青杏小,我家花魁娘子因此成名。去年费重金,广植杏树,如今杏花初开,已经有了杏园美名。近日来,多有文人才子游园。玉扣姑娘知道公子来,已经婉拒来其他贵客。专等公子驾幸!” 刘知易嘴上道:“玉扣姑娘厚爱了。” 心里暗骂:“这女人,打发了外人,好下手吗?幸好我带了工具人!” 回京会玉扣,这是下船前就计划好的,不过有上次在柳林不愉快的经历,刘知易不得不有所防备,所以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着外十三的舍友一起。一群人乘坐怡红院的马车而来,谅玉扣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怡红院有什么举动! 进了杏园,果然到处都是杏树,杏花已经开放,一片粉白。 杏花开于多雨时节,此时天上刮着微风,毛毛细雨拂面,杏花微雨,景色惹人。 刘知易不由感慨:“还真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啊。” 掸了掸衣服,走进杏园的柴门。 小厮连忙默念那两句诗,刘知易是有名的大才子,他的诗词千金难买。 小厮没有入院,躬身而退,里面有一个小丫头迎候。 带着看着刘知易,对后面跟着的几人,熟视无睹,目光中带着热切和紧张。 “刘公子作诗了!” 小丫头笑脸通红,一首诗激动成这样。 刘知易笑道:“送给你如何?” “呀!公子说笑来。” 小丫头捂脸,透过指缝看着。 刘知易没了下文,就站在门口。 很快里面一个声音响起:“小桃。还不请刘公子进来!” 小丫头赶紧应了一声,十分委屈,明明是刘公子要给她作诗的,又不是她要耽误。 小桃,身穿翠绿色连襟褂子,头上梳着童子髻,不像其他青楼丫头那么流俗,反而像一个农家女孩一般。 “刘公子请!” 小桃的表情委屈的都要哭来。 刘知易附身在她耳边道:“送你一首诗,你记着: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细雨中。” 刘知易见小桃听得浑身颤抖,最后说了一声:“快带路吧,你家小姐等着急了。” 何止她家小姐着急,后面几个家伙更着急。谢忠一进水榭,就聒噪个不停,讲起所见所闻,说最近怡红院红火极了,尤其是头牌玉扣姑娘,简直快压过宜春院的杏魁怜月了。因为玉扣姑娘去年得了一首词,“花褪残红青杏小”,流传极广。最近科举将近,许多举子争相游杏园,讨一个好彩头,希望能杏榜提名。对此谢忠颇为不齿。呸,馋人花魁身子就直说,找什么杏榜提名的借口。 终于到了最近名气很大的杏园门口,谢忠突然不说话了,所有人此时都只有一个念头:开新地图! 火急火燎的小桃快速迈着碎步,身后跟着一群更火急火燎的家伙,很快就进入来杏园深处。 杏园中一间宽敞的大屋中,摆开一桌酒席,几个花魁列作。 相互介绍之后,谢忠等人不禁咽了口唾沫,竟然是花媚、无格、红衣和主人玉扣四大花魁。这四人可不是宜春院中怜花、怜春等花魁,是真正的头牌。在花魁大会上,都是有资格跟怜月争杏魁的人物。除了玉扣,其他三人根本就不是怡红院的人,分别是芙蓉楼、牡丹楼和芍药楼这教坊上三楼的头牌。 刘知易也微微意外,他有心理准备,但只猜测红衣可能会出现,没想到还有这几个花魁。难道她们跟红衣是一伙的,都是玉扣的同党? 气氛很诡异,谢忠等人有些怯场,刘知易有些忌惮,几个花魁也摸不清形势。她们都请过刘知易,单独请过,一起约过,可刘知易一直婉拒,今天突然下拜帖求见,让她们不知来意。如果是其他青楼,此时早就贴上来巴结刘知易来,已经是二月初五,还有三天就到来科举之日,即将为下一届花魁大会进行铺排,此时如果有刘知易的诗词助阵,简直如虎添翼。可是玉扣等人可不是普通青楼姑娘,她们明显还有另外的身份。 酒席气氛浓重,所有人都有些放不开,勉强应付。 反倒是小丫头小桃打破僵局。 “各位娘子。奴婢方才在门口,听见刘公子作诗了。” 这时候众花魁来来兴趣,虽然她们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参与花魁大会,可是如果能有名诗,也能继续维持自身热度。另外用诗词打破尴尬,比现在这样互相提防好多了。 花媚顺口接话:“不知刘公子有什么佳作?” 小桃吟诵道:“只有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玉扣赞叹道:“刘公子还真是出口成诗,句句佳作啊!贱妾敬公子一杯!” 刘知易端起杯一饮而尽。 话题打开来,就开始热闹起来。这些花魁都是场中高手,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一会缠着刘知易把诗补全,一会儿跟几个舍友打情骂俏。把几个舍友照顾的很好,很快他们就在花魁的软糯温香中飘飘然起来,说起了刘知易在太学中的丑事。 气氛倒是热闹。 酒过三巡,有一个刹那,突然所有的话题都停来下来,所有人都有了结束的心思。 花魁们有自己的想法,刘知易有自己的目的,舍友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睡花魁! 玉扣使了一个眼色,桌旁伺候的包括小桃在内的几个姑娘,马上一人一个贴上来。 “谢公子。时候不早来,该休息了。” “尤公子。请跟奴婢来。” “许公子,这边。” 一个个舍友被带走,每人脸上都带着期待和窃喜。只有刘知易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四个花魁陪坐着。 这时候就可以说正事了。 刘知易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护身符。 “玉扣姑娘。该把秘密说出来了吧!” 玉扣眉头一皱,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嘛。瞥了几个姐妹一眼,三人很有眼色,点点头,走来出去。 众人走后,玉扣才放下酒杯,叹息一声:“刘公子想知道什么?” 第一百二十八节 系统升级 刘知易盯着她,冷笑道:“是你上次邀我来的,你问我?” 上次因调查楚儿一案,两人曾在柳林相会,玉扣拿出自己的玉佩,跟刘知易的护身符共鸣,并且告诉刘知易,想知道真相,让他来怡红院找她。 刘知易来了,她却装蒜。 玉扣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事啊?公子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这玉佩啊?” 说着玉扣掏出来自己的玉佩,一颗纽扣大小,纯白无瑕的玉佩,一出现,马上跟刘知易的剑形护身符产生共鸣。甚至能看见两块黑白分明的玉佩之间,有隐隐的气息交互,形成某种特殊的力场。 刘知易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护身符似乎要脱手而出,紧紧握住,皱眉问道:“说吧。这两块玉有什么关联?是什么来历?” 玉扣笑道:“来历刘公子不都知道吗,你我都是伴玉而生。所以我才叫玉扣。” 刘知易根本不信:“就这?玉扣姑娘是拿我开心吗?” 玉扣叹道:“哪敢呐。贱妾区区蒲柳,哪敢拿刘大才子开心。” 刘知易道:“姑娘当真不肯相告?” 伴玉而生确实是秘密,很大的秘密,身怀异象,这种事一般不能被人知晓,连刘大刀这样的乡下亭长都知道的道理。玉扣伴玉而生,把身世告诉刘知易,也算是秘密。但肯定不是她上次暗示,刘知易为此而来的那个秘密。 玉扣笑道:“想知道也不难。听说公子这次去寻楚儿,遇到了河妖?” 刘知易反问:“你从何处得知?” 关于妖怪,刘知易没有声张,但这件事瞒不过人,只需要去两水村打听一下,就知道河里出了河妖,楚儿甚至还被认为变成了妖怪。但这件事未必能传到夏京,这种乡下野闻,向来不被朝廷认可。 玉扣笑道:“这你不消管。你只告诉我,是也不是。” 刘知易点头:“却有怪物。” 这世界对妖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刘知易不知道他遇到的那只变异河蚌,算不算妖。 玉扣道:“这便是了,贱妾卜卦,此妖与我有大机缘。公子若能将此妖擒拿,我便告知公子你我身世之秘。” 刘知易皱眉,心中暗想,果然有秘密。他不是凭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至于河蚌,也是有秘密的,河蚌因为一根冰针成妖,那冰针也能跟刘知易的护身符共鸣,恐怕这就是玉扣所说的机缘。不过河妖已经死了,这点玉扣竟然不知道,显然她的情报能力,没有那么强。 刘知易继续试探:“玉扣姑娘,还会卜卦?” 玉扣笑道:“卜卦,小道。儒家的易经,道家的阴阳,阴阳家的五行,哪家不能卜卦。公子何不补一补,是否也与那河妖有机缘?” 刘知易感觉玉扣也在试探他,试探他知道多少关于河妖的事情。 刘知易敷衍道:“在下可不懂卜卦。” 玉扣道:“公子才气纵横,洪福齐天,自然不需要卜卦趋吉避凶。” 刘知易再次试探:“不知道玉扣姑娘还卜到了什么?” 玉扣叹道:“算到与公子你有一段渊源,可惜贱妾有意,公子未必有情。” 玉扣说着,双目含春,看着刘知易。 刘知易心中冷笑,他可不相信这种人会轻易动情,更何况两人之间可没有多少交际。 虚与委蛇道:“姑娘厚爱。”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知易手上也没闲着,通过手里握着的护身符,不断感受跟玉扣的玉佩之间的联系。两块玉之间的共鸣十分清晰,让人不由怀疑,一旦放手,两块玉佩可以自行合二为一。共鸣之间,发出的气息十分浑厚、宏大,不像是两块小小的玉佩,倒像是山川河流那般伟岸。 何止刘知易在感悟这种气息,玉扣何尝不是如此,两人一边默默试探对方,一边互相感受对方手里的玉石散发的气息。 察觉再也无法远距离感受到更多之后,刘知易突然一松手,手里的护身符竟朝着玉扣飞了过去。 玉扣吓了一跳,险些跃起离席,见飞来的黑玉到了她手边马上停来下来,浮在空中,绕着她手里的白玉缓慢浮动,两块玉之间的共鸣更加强烈,这才重新坐下。嗔怒着瞪向刘知易。 刘知易装蒜道:“不小心脱手了。” 能不小心才怪,刘知易是在试探,跟他猜测的没错,河蚌体内那根冰针是如此绕着自己的护身符转动的,他的护身符此时也绕着玉扣的玉佩转动,护身符、玉佩和冰针三者之间,恐怕有相同的关联。 告一声罪之后,伸手去拿回自己的护身符,此时玉扣突然伸手挡住。 刘知易眉头一皱,却见玉扣看向一旁的窗户,心中顿时一紧。 玉扣眼目中的狠辣,一闪而逝,露出些许迷茫,接着就浮出笑意。 不经意间,暗地里已经有一场交锋。 …… 窗外,一身红衣的女子,一直贴在窗外,透过窗户偷偷打开的缝隙,将屋内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不止她,在另外两个方向,也有人潜伏,她们在等着玉扣给的信号。 就当玉扣看过来,红衣知道该动手来,可这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意念锁定,心中生起强烈的不安,仿佛一动,就会死! 不由回头,结果看到杏园中一个一袭白衣的长者,正怡然自得的赏花,背对着她,却让她感觉到山岳一般的压力。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他要干什么? 一个个疑惑涌出,红衣收紧心神,小心的原来窗口,朝那长者靠近。 “老先生!” 隔着十丈,红衣行礼,此时看到从另外两个方向,花媚和无格也走了过来,她们显然也被这老先生震慑住了,没法动手。 “诸位花魁娘子好!” 老先生回头,鹤发童颜,面目慈祥。 “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 红衣壮着胆子问道,感觉这老先生身上,有碾碎她们的强大力量。 老先生没有回答,而是念来一首诗:“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池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真是好诗!” 老先生吟诵着,走进来杏花深处。 红衣三人面面相觑,这首诗是刘知易刚才做的,老先生念诵此诗,显然在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他是站在刘知易一边的。 今夜,刘知易不能动! …… “玉扣姑娘?” 刘知易伸手被玉扣拦下,他并没有收回手,而是趁势一翻,扣住玉扣的手腕。 两人僵持刹那。 玉扣眉头微皱,目光疑惑的瞥了一眼窗户,哪里没有任何动静。 脸上带着笑意:“公子莫急,就让贱妾好好赏玩一下又如何。” 说着抽回手,抓住刘知易的护身符。 刘知易又朝她的玉佩抓去:“也让在下赏玩一下姑娘的玉佩如何?” 玉扣娇嗔一声:“刘公子。何必跟小女子斤斤计——” 突然松手,笑意凝固,她感觉到了一股杀意起自身侧。 一根冰针指向她的眉间。 刘知易仿佛不知道这冰针一样,带着笑意收回手,手里握着一块白色的玉佩。 玉佩表面光但不平,仿佛打碎的玻璃,许多剥碎的小片层。跟他的护身符一般,但比护身符厚实不少,有铜钱那么厚,不像他的护身符如刀片一样薄。 试着输入真气,没有作用,真气被完全排斥在外。这跟自己的护身符截然不同,刘知易往护身符中输入真气,会有一些反馈,可以激发出刀气。那根飞针也一样,他运用御针之法,可以操控自如。不知道为什么玉扣的这块玉佩,对真气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玉佩跟玉扣一体的缘故。 想着飞针,刘知易伸手将飞针召回,左手握着玉佩,右手捏着飞针。他能感应到,冰针跟玉佩之间也有共鸣,慢慢靠近,这股共鸣越来越强烈。 玉佩和冰针,冰针和护身符,护身符和玉佩,三者之间有复杂的共鸣,同时感悟,顿生一种变化莫测,变化无穷的感觉。 让刘知易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感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也如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你来我往,直来直去,可一旦加入第三个人,就变成了社会,陡然复杂起来,猜疑链就会产生,关系网顷刻间复杂起来。 刚刚产生这样的感悟,刘知易不由惊呼一声,玉佩和冰针竟然失控了,双双飞出来他的手。同时听到玉扣也惊呼一声,她手里的护身符也飞来出来。 …… 屋内的惊呼虽然微弱,可屋外的人马上就注意到了。 红衣三人转身疾走。 身后的白衣老者轻轻咳嗽一声。 三人旁边的一株杏树飞花炸裂,漫天飞花将她们包围,三个人同时停住来脚步。 无穷飞花在她们四周飞舞,美艳绝伦,但暗藏杀机,她们感觉到每一片花瓣上都透着杀气,每一片花瓣此时都是利器,只要她们敢动,就能将她们绞碎。 红衣等人心急,此时已经不想着算计刘知易了,知道他们被人算计,落了下乘,只能认命。 红衣求饶道:“前辈。我等没有恶意,请前辈高抬贵手,放我等去看我家小姐!” 长者道:“无须担忧。噬嗑。亨。下震上离。” 三人一听,马上放松下来。长者说的是卦象,下震上离,阴阳相交,刚柔相济,这是一个上上卦象。 一想到屋内的刘知易和玉扣二人,一女一男,一阴一阳。三女面面相觑,心思古怪起来。或许不是她们想的那样,但卦象预示两人将合作起来,双双获益。 第一百二十九节 玉扣的秘密 屋内。 刘知易和玉扣都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心理准备。 只见三块玉,一黑,一白,一冰,三种颜色,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空中飘浮,互相之间隔着一尺距离,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三块玉上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将三块宝玉紧密相连。 两人此时已经无心揣摩这三块玉为什么发生这种变化,因为两人身上的气息,被三块玉激发出来的气场牵引,竟然开始不受控制。 玉扣身上涌出明亮的光,映照的她仿佛神女一般。 刘知易身上各种真气同时激发,道家、儒家、法家、医家,甚至还有武道血气,黑色的妖气都涌现出来,如同打翻了颜料桶。 刘知易不知道玉扣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很难。他之所以能够修炼多家真气,都纯净无比,完全是因为有一个系统。可是此刻各家真气同时涌现而出,这跟系统的操作完全不同,互换系统竟然反馈给他一个信息:系统升级中! 系统乱了,所以他身上的真气才乱了?刘知易这么猜测,却感觉到各家真气中不同的精神力量开始相互冲突,儒家的圆滑,法家的刚直,医家的仁爱,武道的勇猛,妖道的狂暴,不同的精神相互冲击,让刘知易感觉自己脑袋要炸开了,精神要失控来,只有无为的道家保持着清明。 刘知易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马上收心,一切归于平静…… 道家,坐忘! 以往坐忘,心中保有一丝清明,思维几乎停止。 这一丝清明,活泼中充满生机,却没有轻重,没有大小,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刘知易感觉到沉重。 精神有了质量,就学会来思考。思维一动,万念俱生。他看见了,听见了,感觉了。 这里是一个世界。 三颗星辰,黑白清,互相围绕,各自发出强大的力量吸引对方,撕扯对方,巨大力量几乎形成实质,激发出来空间,形成极不稳定的三体系统,到处都是时空的乱流。 刘知易在这空间中身不由己,随着力量形成的波逐着时空的流。 他而是卷进三星系统的中心,被拉扯,被扭曲,又被甩出,感觉到时而被拉扯的跟整个空间一样大小,时而被压缩的跟质点一样小。 突然他看到在遥远的另一端,还有一个跟他同样被时空随意拿捏的目标,那是一片光影,十分光明。 刘知易感觉,他跟三星中的两颗有深深的羁绊,其中一颗甚至跟他有血肉相连的感觉,凭借这点羁绊,他能够短暂的影响时空的乱流。尝试来许久,当他冲向三星中央的时候,他用尽力量把握节奏,做出来一个时空弹射,然后被三星的力量直直的弹射向来那片光明。 接近那光明后,他仿佛获得来新生,稳定住来身形。这一片光明,像油彩一样扭曲,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刘知易看到一个与玉扣神似的女子,穿着劲装,一手握着一把娇小的凿子,一手握着一把厚重的锤子,站在一个硕大的玉版前,玉版上有山川河流,女子一手握锤,一手执凿,猛地在玉版上凿来上去,一凿,山河破碎,道道裂痕,二凿,一角崩塌,玉屑乱飞,正要凿动第三凿,忽悠一人手持画卷铺天盖地而来,画卷将玉版遮盖起来。 画面一转,女子鲜血淋漓,身后杀手追击。 画面又一转,女子挺着肚子,旁边有男子抚琴。 刘知易看到这里,仿佛明白来什么,伸手在画面上一抹,竟抹开了一片幕布,露出幕布后的主角。玉扣盘坐在地,身上大放光明,但精神极为萎靡,身体微微颤抖。 忙上前唤她。 “玉扣姑娘!” 玉扣一动不动。 刘知易伸手,摸她不着,仿佛在两个世界。 刘知易又明白来什么,盘坐在她面前,轻声唱道: “坐忘……” 他的声音似虚似实,不知从何处而起,直入对方心灵。 “……内不觉其一身……” 玉扣的身体不再颤抖,平复了下来。 “……外不识有天地……” 对外大放的光明开始暗淡,向身体内收缩。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所有的光明收缩回体内,玉扣睁开来眼睛。 “刘公子!” 玉扣神色迷惑,颇有些惊恐。 “不要说话,收紧心神。” 刘知易说着,闭目感悟。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不能给玉扣解答什么。他不知道是福是祸,但他确定,目前这处境他无法左右,如果是祸,躲不过去,如果是福,不多感悟,悔之晚矣。 玉扣也明白了什么,跟刘知易相向打坐。两人盘坐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相对不动,但却在三星周围不停变化。他们不动,时空在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知易跟三星中的两颗建立起来紧密的联系,玉扣也终于联系上来另一颗星辰。刘知易、玉扣、三颗星辰,此时心意相通,不用沟通,两人同时发出来一个念头。三星停止旋转,时空开始坍缩,两人睁开了眼睛。 三颗宝玉还浮在两人之间,随手一招,黑色的护身符落于刘知易右手,清色冰针落于左手,白色玉佩则落在玉扣手中。两人十分默契,马上将三块玉收好。 …… 红衣、花媚和无格三人,看着周身的花瓣,从空中飘落,一片一片慢慢掉落地面,回头已经看不见长者的影子,她们这才敢动。飞奔向玉扣的屋子,进屋后,只看到两个人平静的坐在桌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玉扣挥挥手,三人只得再次出去。 四目相对,玉扣终于开诚布公,向刘知易倒出了秘密。 一场特殊的经历,让玉扣向刘知易袒露来最大的秘密,她果然不是普通人,她竟是摩尼教的圣女。她身上的玉佩,是她母亲放在腹中,十月怀胎,与她一起出生的。她的母亲,正是上一代摩尼教圣女,据说曾与荒淫无度的夏桓帝有一段暧昧关系的西戎国霓裳公主! 第一百三十节 霓裳公主 “霓裳公主!” 刘知易颇为惊讶,这个公主名声很大,有人甚至将她称作红颜祸水。 前朝史称戎朝,是当年西戎霸主焉支部,趁着中原战乱,联合西戎诸部,趁势入侵中原建立的一个王朝。 可惜戎朝制度跟中原格格不入,在焉支部的勉强捏合下,西戎诸部看似统一成一股力量,内部依然四分五裂,入主中原之后,各部划分地盘,龃龉不断。导致天下战乱不断,不到百年时间,戎朝就灭亡了。 戎朝灭亡之后,退居西域戎山的西戎并没有灭亡,戎国曾统治中原百年之久,学到了许多中原制度,退守西域之后,继续维持一些制度,依靠这些统治经验,西戎继续以焉支部为核心,维持着松散的联盟,对抗中原王朝的西进。这个散乱的联盟,被称作戎国,焉支氏是戎国的王族。 大夏开国之初,夏太祖出于复仇和根除祸患的考虑,曾对西戎进行过九次征伐,称之为九出戎山。虽然夺取了一些戎人的土地,始终不能彻底消灭西戎。太祖之后,文帝时期,北狄频繁南侵,夏文帝采取了温和手段,开始跟西戎联姻,称之为和戎。 历经文帝、武帝和桓帝三代帝王,数十个中原公主远嫁西域,西域也有十余公主进献大夏,双方维持了百年和平。 在这百年之中,戎国不但没有分裂,反而在焉支氏王族恩威并施的权术手段之下,许多边缘部族被消灭,核心部族被拆分,戎国反而更加像一个国家,力量更加集中。原本逐水草而居的戎人,也开始半耕半牧定居下来,分散居住在一条条戎山山谷之中。原本的部落首领,逐渐转化成戎王册封的一个个封建王公,统治着一两个山谷的土地。部落人口稍多一些,就会被划分出来,分封更多的诸侯统治。诸侯越封越多,王权越来越大,到了桓帝时期,西戎王国进入鼎盛时期。 进入鼎盛时期的西戎王国,不在满足于只在西域统治,一代雄主焉支长戈将自己的最美丽的妹妹焉支霓裳送到夏京,但没有进献给大夏皇帝,而是送到摩尼坊中的摩尼寺庙大光明寺中作圣女。可焉支霓裳却频繁以圣女身份,出入夏宫,与夏桓帝谈心。夏桓帝本就是一个生于盛世,长于安乐的平庸君王,继位之前,只是一个闲散皇子,喜好享乐,后因太子暴死,才幸运的继承皇位。继位之初,还算勤勉,可依旧热衷享乐,霓裳公主频繁入宫,不但向夏桓帝进献了大量西域奇珍,每每还亲自为夏桓帝献舞,霓裳公主是歌舞大家,戎人善歌舞,立刻倾倒了夏桓帝,不久,夏桓帝开始纵情声乐,荒于政事。朝中徐魏两党党争激烈,大夏王朝开始由盛转衰。 因为霓裳公主的行为举止,让一些中正大臣频繁弹劾,坊间盛传霓裳公主是戎王派来魅惑君王的间谍。 只是霓裳公主在与夏桓帝最为亲密的时候,突然失踪,成为一大谜团。 现在刘知易知道了,这个霓裳公主因为参与了一场隐秘的事件,被人追杀,躲避了起来,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玉扣。 刘知易看着玉扣,很美丽,没有任何戎人的特征,典型的中原美人儿。心想,大概是由于西戎王室与大夏王室历代通婚,让焉支王族身上的西戎血脉淡薄。西戎王族身体里流淌着中原人的血,而且不是普通的中原血脉,而是大夏王室血脉。 刘知易不由打趣:“玉扣姑娘身上,还流淌着皇家的血!” 玉扣却没当做玩笑,叹道:“可惜我母亲因生我而死,不能与皇帝相认。” 刘知易一愣,这什么意思?难道霓裳公主怀的,还是夏桓帝的孩子? 好大的隐秘,深吸一口气。 “那真是可惜了。不过姑娘怀玉而生,想必这玉佩就是你母亲从玉版上凿下来的吧?” 刘知易在坐忘的精神世界中,从玉扣难以控制而展露出来的精神碎片中,看到了那个凿玉的女子,应该就是她母亲霓裳公主,而玉扣的玉佩应该就是从玉版上凿下来的。 玉扣并不隐瞒,实际上她之所以坦白,就是因为刘知易已经看过了她许多记忆,让她不能继续隐藏。 叹道:“公子身上的玉何尝不是?” 刘知易点点头,只是他有些怀疑:“为何姑娘身上的玉是白色,而我的是黑色?” 玉扣哼道:“此玉并非凡玉,随心而动。我心向光明,自然是白色。公子是黑色并不奇怪。” 刘知易呵呵两声。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但这跟他身上的护身符是黑色没有关系,那河蚌还是妖怪呢,可河蚌体内的冰针,却通透无暇。刘知易再心黑,总不能比吃人的妖怪还黑吧! 玉扣道:“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刘知易当然有问题,还很多。 最想问的是:“令堂凿的玉版是何物?” 他们身上的玉都不是凡玉,那玉版肯定也不是凡物。 玉扣摇摇头:“不知道。” 很干脆,很坦诚,但刘知易根本不信。 玉扣不等他质疑,马上反问:“该我问你了。” 刘知易点点头,玉扣已经告诉了他很多秘密,作为交换,他也愿意说一些秘密。 玉扣问道:“你身上的玉是怎么来的?” 刘知易叹道:“我还想知道呢。跟你一样,这玉与我一起出生。一直是我的秘密!” 玉扣点头,认可这个回答,继续问:“公子身上的才气,与这玉有关吧?” 刘知易想了想,点了下头,他以前不会认为有什么关系,可现在认为还是有点关系的,因为他一直以为,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系统,握玉而生,只是一种异象,跟系统没有关系。可现在发现,系统本身,跟护身符的黑玉有直接关系。所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跟黑玉有关,而他身上所谓的才气,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积累的知识,自然也就跟黑玉有关了。 玉扣又问:“公子修炼天资很高,精通道、儒、法、医,不知道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刘知易反问:“难道你不知道系统?” 玉扣疑惑:“什么锡铜?” 刘知易一愣,难道玉扣的白玉中没有系统? 第一百三十一节 系统的新功能 刘知易马上岔开话题:“告诉姑娘一个秘密,这冰玉是从河妖身上得来的!” 刘知易不能把系统的秘密说出来,那太匪夷所思,但玉扣已经告诉了他不少秘密,不交换一下的话,这场谈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玉扣微微惊讶,她大概没想过,那玉还能被妖怪使用。 若有所思的点头:“谢公子坦白。贱妾不放再告诉公子一个秘密,我知你怀疑我的身份,不怕告诉你,我与母亲一般,是摩尼教圣女。” 刘知易没有太意外,她母亲霓裳公主既然是摩尼教圣女,玉扣不可能跟摩尼教没有关系。 不过如果玉扣不说,刘知易也不会猜到她是摩尼教圣女。 摩尼教是戎国国教,在戎朝灭亡之际,摩尼教与夏武帝做了一场交易,让摩尼教得以保存,却受到极大限制。戎朝时期,天下处处拜光明的盛景不可能继续,只能龟缩在摩尼坊,在戎人之间传播。 唯一的摩尼寺庙,叫大光明寺,摩尼教圣女也叫光明圣女。传说都是从最纯洁的处子中选拔出来,谁能想到,如今的光明圣女,竟然会是一个污秽之地的青楼女子。 “谢姑娘告知。这么说,公孙红衣等花魁,也是摩尼教信徒了?” 刘知易不由猜测。 玉扣点头承认。 “公子可还有话说?” 玉扣问道。 刘知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要问的了,也没有能说的了。 玉扣起身,还了一副神情,从一个清冷的光明圣女,马上变作媚俗的青楼花魁。 “刘公子,该歇息了。可要贱妾伺候?” 刘知易苦笑:“光明圣女说笑了。在下怎敢坏了圣女的贞洁!” 玉扣无所谓道:“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迟早是要丢弃的。公子若想用,随时可以用。” 刘知易拱手:“姑娘厚爱,无福消受!” 玉扣又道:“公子看不上贱妾,还有花媚、无格、红衣,都可以选。我们姐妹一起伺候公子也可以!” 刘知易脑子里念头一闪而过,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可当真无福消受。 “我还要修武道!” 玉扣闷声一声:“公子还真是求全责备,莫非诸子百家,文武两道,都要修行?” 刘知易反问:“有何不可?” 玉扣道:“公子好自为之!” 贪多是修行大忌,诸子百家,相互之间互有补充,更多则是冲突。儒家、法家不和,儒家、墨家仇视,虽然能够互相兼修,可大多数兼修都很难有所成就。文武殊途,文道武道之前的冲突就更大了,刘知易看过太学中一些典籍,认为文武双修会在三品时候,产生无法弥合的冲突,除非废掉一途,否则无法突破三品。 刘知易以前也没想过要修行到多高深的境界,他只求自保,在这个世界中能做一条安心躺平的咸鱼。所以四品就足够了。对于贪多的问题,唯一的感受是精力不太够,无法专心致志的精修一道。 “谢姑娘提醒。” 刘知易拱手。 玉扣盈盈屈膝:“公子自便!” 说完她缓缓走出花厅,回自己的闺房去了。 花媚等人此时才走进来,很疑惑为什么刘知易没有跟着去。 花媚娇笑道:“刘公子。玉扣妹妹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刘知易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为我守身如玉,分明是光明圣女必须纯洁。 不由怀疑,这群人是拿他当幌子。 反问道:“难道三位没有为我守身如玉?” 花媚面色浮上红晕:“你个没良心的,既然知道,也不常来看看我们。” 果然如此,恐怕以后她们都会放出风声,被外界当做他刘知易的女人。 可惜他一个练武的童子鸡,无辜背上这许多桃花债,不知道要被多少文人才子,王孙公子嫉恨。 无格柔声道:“时候不早了。让贱妾等侍奉公子沐浴。” 刘知易这次没有拒绝,刚才跟玉扣之间无声的交锋,让他出了一身臭汗,而且不知怎么回事,他一听到沐浴,心里就升起无比的渴望。 一场沐浴,洗了一夜。 三个花魁都走了,刘知易还坐在木桶中,舍不得出来。 泡在水中,让他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舒坦,仿佛婴儿在母亲的怀抱。 脑中灵光一闪,他不由想到他领悟的妖道。 打开系统查看,果然有些关系。 系统树:【文道】【武道】【妖道】 点开妖道。 【妖道】 角色1 级别:未知 职业:水妖 本命天赋:嗜血、御水 血脉:未觉醒 妖术:无 系统的界面大同小异,但刘知易发现比之前详细了一些,所谓本命天赋,他理解为妖兽的本能。另外他发现,天赋还能继续点开查看属性。 点开“嗜血”,显示“兽类妖物本命天赋,吸食血食增强妖力”。点开“御水”,显示“水系妖类本命能力,可操控液体,演化妖术”。 操控液体,刘知易联想到两水村附近河蚌掀起巨浪掀翻过往船只,甚至冲击军营的能力。 尝试了一下,切换成妖道身份,体内没有任何真气流动,但每一个细胞里似乎都拥有了某种本能,这正是妖类的天赋能力。刘知易感悟这种本能,感觉跟木桶里的水产生了感应,仿佛水在一瞬间成了他身上的肢体一样,思绪一动,水随着他的意念而动。很可惜,他充其量只能让水盆里的水溅起水花,像河蚌那样掀翻船只,他根本做不到。 至于吸食血食的吞噬天赋,刘知易也尝试了一下,他不可能像河蚌那样吃人,而是拿出了一颗百牛丹。郡主送给他十颗,还剩九颗。现在刘知易已经不太吝惜这种丹药,不过是一万积分罢了,领悟道家和妖道之后,他身上的积分达到了八十多万,不太可惜百牛丹这种丹药了。 吃下一颗丹药,浓浓的血气瞬间划开,刘知易运转血气吸收。以前吃下丹药,药力无法完全吸收。通过气血搬运,最多不超过三成药力能被吸收,大多数药力都随着运气消散掉了。可这次,刘知易发现,百牛丹的药力,除了化作血气被气血搬运到全身各处吸收,炼化成为自己的血气之外,那些散溢的血气,在从血脉中扩散到筋肉骨骼最后到皮肤的过程中,竟然被一颗颗细胞大肆吞噬,最后高达九成的药力被吸收,将吸收效率足足提高了三倍。 尝试让刘知易明白,武道虽然修炼的也是身体,但主要以血脉、心脉为主,靠搬运气血,增强血气为修行方法;而妖道,竟然直接修炼的是一个个细胞。 一颗百牛丹下肚,虽然系统对妖道修为的判断依然是未知,可刘知易明显感觉到,他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增强,变得更有活力。 武道、妖道,有重合的部分,都修炼身体,身体强劲对武道、妖道都有帮助。所以刘知易还感觉自己的武道得到了明显的增强,打开系统查看,发现已经是八品武道进士。 【武道】 角色1 级别:进士(八品) 职业:刀客 武道真意:未知 功法:潮汐术、壮士气劲 技法:百战刀法 武道的信息也更详细了,而且点开各个选项还有更详细的说明。 点开潮汐术,显示“宗师级功法,乃一代宗师天涯海客所创,修炼至高深处,可领悟武道真意”。点开壮士气劲,显示“举人级功法,军中传统功法,军中老卒间传承”。点开百战刀法,显示“军中传功刀法,军中老卒间传承”。 刘知易知道,一门功法高级与否,跟能否领悟武道真意有关。不过他还是没想到,从岭南王那里偷师的《潮汐术》竟然是一门宗师级功法。以前一直觉得,了不起是一门进士级功法,如果早知道是宗师级功法,他很可能不敢偷师,更不敢堂而皇之拿回家让老爹偷学。 相继点开文道各家查看,也都有相应的变化,系统升级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细致了。 仔细查看一番之后,刘知易不由心跳加速,因为系统的变化,重头戏在后面。系统出现了三个新的板块,都是刘知易无数次期待的功能。 一个是任务版块,系统终于出现了任务功能,不再像以前那样,发放任务莫名其妙,没有规律。相比现在,以前发放任务,更像是一种摸索。 第二个是技能版块,系统中称作守藏室,里面是数以万计的图书,凡是刘知易看过的书籍,修炼过的功法都在这里出现,最重要的是,守藏室有几个特别的功能,功能一“编辑校对”,能随机编辑守藏室中的书籍,形成新的书籍;功能二“记录复印”,有几率复印主人见过的知识,刻录成书籍,包括但不限于功法、技法。 第三个版块是道具版块,系统中称作兵库,不但陈列有刘知易使用过的各种兵器装备,还能对兵器进行强化。 除了这三大功能版块之外,还出现了一个新的工具,叫做随身包裹,包裹里有一百个格子,每格可以存放一个单位的非生命物品。 刘知易兴致勃勃的查看完新的系统后,马上更兴致勃勃的开始接任务。 主线任务:收集江山版图碎片。 任务说明:每收集一片碎片,均有相应奖励。目前完成度1/3000,已获得奖励“随身包裹”。 原来那一百格的包裹,是系统奖励啊! 刘知易继续查看其它任务。 第一百三十二节 支线任务 主线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收集江山版图碎片。 刘知易不由想起在玉扣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那个玉版,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江山版图,这个名字很奇怪,但听着就不简单,恐怕是江湖俗称神器的哪一类东西。 支线任务则有许多。 支线任务1:【调查谜案】,你对楚儿杀人一案,始终充满疑惑,该案背后似乎牵扯着某个重要秘密。任务奖励:10000积分,“编辑校对”3次。 积分刘知易已经不缺,但系统编辑校对书籍的能力却很重要,因为这可能编辑出新的书籍,如果用功法、技法秘籍来编辑校对,或许就能编辑出新的功法或者技能了。 支线任务2:【从戎报国】,朝廷即将南征,招募英勇之士从军,响应朝廷号召,从军南征。任务奖励:10000积分,“物品强化”3次。 支线任务3:【消受美人恩】,玉扣花魁有意委身,接受好意。任务奖励:1000积分。 支线任务4:【临终托孤】,王铄临终托付,接受托孤,护佑楚儿。任务奖励:3000积分或者包裹30格。 …… 支线任务54:【果腹】,您已经腹中饥饿,寻找食物果腹。任务奖励:10积分。 支线任务一共有54个,刘知易发现,许多别人对他的正常请求会变成系统任务,比如怜月等花魁的聚会邀请,比如岭南王府的夜宴邀请。奖励有多有少,最多的是嬴悝的要求,请刘知易和他一起主持变法。任务奖励是1000000积分。最少的是进餐,只有10个积分奖励。 不知不觉已经天亮,刘知易依然难掩内心的激动。 系统终于变得更像一个系统了,有可以奖励技能的内置守藏室,可以奖励装备的内置兵库,就差签到、抽奖,以及给个一万亿积分,那就可以升级成神豪系统了! 嗯,这个系统是可以升级的。 刘知易对此坚信不疑,系统没有升级之前,没有守藏室的时候,就能给他发放法家和医家的技能书,显然当时是一种隐藏功能,升级后变成正式功能了。他依然记得,当初被刺杀徐谦的刺客波及,他可是中了一刀三品刀气,没死的原因是系统吸收了九成的威力。这个功能现在依然是隐藏功能,没准下一次升级,就成正式功能了,反过来印证,系统还能继续升级。 顾不上以后,刘知易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要实验系统的新功能,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支线任务:调查谜案。奖励是一万积分和三次编辑校对,有机会编辑出新的技能书籍。 他有现成的线索,楚儿的行踪目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不过他目前还不能去见楚儿,楚儿一旦暴露,那就问题严重了。 所以刘知易安奈住心情,穿好衣服,等待几个舍友起床,然后一起先回了太学。 吃一顿早餐,收获十分积分。 去炉亭跟同斋的同学见面,后溪斋多了几个新面孔,是新同学,一一见过,他们对刘知易都很好奇,口气热切,显然刘知易在他们眼中,是一个传奇学长。斋长也换人了,前任斋长张景去了太医院,继任的是尤所为,以后逃学更方便了。尤所为通过去年的学考,已经晋升到了内舍生,而且修为大进,不出意外,两年之内,就能晋升上舍生。 刘知易的到来,让炉亭里的自修,变成了一场热闹的联谊。大家围绕刘知易,热烈的讨论着各种话题,时间过得很快,一早上时间就这样过去。 下午,刘知易去了法家徙木斋,法家的变动更大,法家是科举主力,每年都有许多学生考上进士,入朝做官。考中进士的,未必都有进士修为,只要进了太学,其实都有机会考上,因此一些平时默默无闻的学生,很有可能突然就考上了进士,成为朝官。而一些平时表现抢眼的学生,却可能名落孙山。徙木斋的斋长宋士杰就是如此,论实力,他早就是进士级别,去年恩科他就参加,结果落榜,今年会试志在必得,刘知易进炉亭的时候,宋士杰正在苦读。 即便如此,宋士杰对刘知易依然很热情,放下了书本跟刘知易单独谈话。 其他学生,对刘知易也很热情,但打过招呼后都开始温习功课,马上就要会试了。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会参加,万一中了呢。所以时间很宝贵,他们没人想浪费。 刘知易跟宋士杰交谈了一阵,感觉他信心似乎出了问题。他已经是进士修为,对此宋士杰还很感激刘知易,他曾直言不讳的告诉刘知易,正是因为刘知易几次辩法,让他颇有感悟,突破了进士境界。去年恩科,原本信心十足,借着一股初入进士境的锋锐,确实很容易高中,结果名落孙山,这样的打击太大。 “宋兄修为今年又有精进,考中应该不难。” 刘知易这么说,也这么想。宋士杰去年,跟刘知易辩过学法护法等法理后突破进士,后来没有考中,实力却实打实的放在那里。后来又经过跟嬴悝辩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法理洗礼,修为更进一步,如今已经是进士八品的修为,没道理考不中。 “这谁说得准。万一今年考题偏科,就不好说了。” 宋士杰谦虚中带着焦虑。 一个八品进士,如果不出意外,都能考上。因为八品的实力,本就意味着他领悟的法理,已经到了一定深度。科举中,八品进士的考卷上,是能留下八品修为的气势的,哪怕经过誊录,誊录官也会单独分出来,优先送到阅卷官手中。对于这些境界实力足够的考卷,阅卷官都是优先录取的。夸张的说法是,进士级修为的考生,只要不在考卷上骂皇帝,一定能中。实际上是只要不是失误,基本必中。也有一些倒霉蛋,屡屡不中的例子。 何止这个世界如此,刘知易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不也有许多大才子,明明才华横溢,可一到考试就拉稀。写聊斋的蒲松龄,考到了白头也没考上,著名的才子柳永,考第五次才借助恩科扩招,录取人数格外多的形势考中进士,那时候柳永都五十多岁了。苏轼、苏辙的父亲苏洵,也屡试不中,但文章已经得到欧阳修等大家的推崇。这些人有才华,却考不中,只能说他们确实不擅长考试,甚至有可能怯考,一考就砸。 宋士杰的情况大概类似,信心不足,考试往往发挥不出来。 刘知易激励他道:“宋兄多虑了。宋兄要考虑的,是拿一个好名次。争取能考中甲榜,这样才能入翰林院。” 科举殿试有三榜,叫一甲二甲三甲,也叫头榜、甲榜、乙榜。头榜只有三个名字,正是状元、榜眼和探花,在文华殿前,当着皇帝唱名的时候,三鼎甲的名字可以唱三次,然后被带到皇帝身边,甲榜、乙榜头名只唱一次,而且不会带出队伍,只能跟其他进士一起,瞻仰三鼎甲的荣耀。可甲榜和乙榜还是有区别的,乙榜一般都外放做小官去了,一辈子都很难再爬回京城,甲榜的进士却可以通过馆试,录入翰林院。非翰林院不入内阁,如果想位列三公,翰林院是捷径。 宋士杰苦笑一声:“岂敢奢望。” 刘知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了。 又聊了一会儿,下学就走。晚上直接夜宿儒家,这里他有一个单间,可以独自思考一下。 今日已经是二月初六,明天一过,后天就要进行会试了。到时候全城的眼光,都将被科举吸引,没人会注意一个易容的女子,刘知易可以大胆去跟楚儿会面。问一问当日她杀汴媪的情形。 换做以前,刘知易生怕麻烦上门,根本不会关心这种事。可儒家强迫他修儒道,又去了两水村只会,心态产生了很大的变化。知道有些麻烦,即便你不去惹事,也会找上门来。与其被动逃避,不如主动出击。 他不由得想到了他爹刘大刀,当初家中遭逢变故,父子三人肯定都产生了换个活法的念头,大哥去从军了,刘知易去学医了,刘大刀则攀上了兵部,做起了马匹买卖这种特殊的生意。其中只有刘大刀的做法,是主动卷入麻烦之中的,因为马匹买卖一直被户部和豪族垄断,刘大刀参与进来,必定带来许多麻烦,可他宁可惹麻烦,也要抱上户部的大腿。 相比刘知易,虽然也存着抱大腿的目的考入太学,却一直谨小慎微,以为苟着就没事。现在想来,有些过于被动了。万一麻烦上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儒家热衷明哲保身,刘知易不认可儒家的道理,却一直以儒家的方式苟且,难怪儒家会抢他作弟子,他还真是天生的儒家啊。 观念转变之后,现在认为,即便他不去主动探查楚儿的秘密,他也已经卷了进来。还不如主动出击,假如将来遭遇不测,至少不会当个糊涂鬼。而且还有系统奖励,这件事值得一做。 第一百三十三节 调查谜案 刘知易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思考,期间有几个儒家弟子拜访,跟他探讨学问,刘知易很诚恳的跟他们探讨了一些对儒家的认识。修了儒家之后,刘知易惊讶的发现,许多他原本已经淡忘的另一个世界的儒家道理,竟然清晰的浮现出来,让他怀疑是儒家真气勾起了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来自一个现代世界,儒道经历了诞生、成长、辉煌,最后消亡的整个过程,无数儒家先贤留下了数不胜数的文章道理,刘知易能记得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从教科书上学到的,能入选教科书的,往往都是名篇,都有价值。 这个世界的儒家,还处在方兴未艾的时期,上没有走到独尊儒术后的巅峰。所以当刘知易说出那些道理的时候,前来拜访的同学颇为认可,深受冲击。 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刘知易匆匆出门,他的目的地是贡院。 贡院门口十分热闹,两万举子要进去考试,数以万计的家长在门口送考,还有无数小贩沿街摆摊或者叫卖,每年这时候,贡院街上都极为拥挤,几乎走不动道,需要士兵赶人。 刘知易徘徊在街尾,他看着一个个摊位,大多都是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卖护身符的。刘知易在一个卖绣品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一个二十出头年纪,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的母亲。 女人样貌端庄,甚至还有些丑陋,看着像是自幼辛勤劳作,皮肤粗糙的穷人家的女子。 刘知易装作不认识,蹲下来询问绣品的价格。 随手翻看了几张绣品,绣的都是一些吉祥话,或者五子登科,杏花开放等等预示金榜题名的吉祥图案。刘知易随手拿起一张绣着一首诗的手帕,笑了笑,诗句还是他的诗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放下后就走了。 妇人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都在贡院,小心将手帕收了起来,因为手帕里已经卷了一张信笺。 “大哥。帮我看一下摊成吗?” 女子突然叫住转身要走的刘知易。 刘知易回头,看她一脸难色:“大姐,你有事?” 妇人点点头,十分羞怯的道:“有些内急!” 刘知易叹息一声:“那你早去早回。” 然后就站在摊位前等待,妇人则抱着孩子匆忙跑去十字拐角处,敲开那户人家的大门,说了几句话,被让了进去。 一刻钟之后,妇人走了出来。 回到摊位上,对刘知易千恩万谢。 “这张手帕,就送给公子了。” 说着捧上刚才那副手帕。 刘知易接过手帕:“大姐,你可真会做生意。我是读书人,不能占你便宜。这钱你收好!” 说着掏出一串铜钱递给大姐。 大姐推辞了一番,在刘知易的坚持下,颇难为情的收下了。 刘知易收起手帕,有在贡院门口转了一圈,看到了去年他考试时候见到的那两条清龙,如今他已经可以直视两条龙,只是眼睛还是有刺痛感,但却不会像上次那样直接失明了。 时隔一年,再次看着两条清龙,刘知易颇有些感触。联想到在两水村遇到的河蚌,他心想,朝廷不承认世上有妖物,这两条清龙,何尝不是妖呢? 转了一圈,毫无痕迹的走回太学。好像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行踪十分正常。 一回到宿舍,马上拿出手帕,手帕前后都只有一句诗,看着很粗糙的丝绸。但上面隐隐有真气波动,扰动淡淡的气势。 刘知易打了一盆水,关好门,将手帕放在水盆中。当手帕遇到水之后,果然出现了变化。浮现出了一个个字迹,刘知易牢牢记住这些字,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所有的字迹才显化完毕。手帕上的真气波动完全消失。 “画道还真是神奇!” 刘知易叹息一声,这是楚儿用画道真气画出来的,遇水显化。 这正是他跟楚儿约定好的联系方式,两人见面不能相认,通过这种方式沟通。每次见面之后再确定下一次见面的地点和方式。 在手帕上的字迹显化最后,楚儿约他在后天,贡院开门的时候,用同样的方式再见一面。 除了约定见面方式外,手帕上显化的字迹至少上万字,主要是回答刘知易的问题。刘知易通过一张纸条发出问题,楚儿用画道真气在手帕上写下无形的答案。 刘知易看完字迹后,就久久皱眉,楚儿回答了刘知易问的所有问题,可没有让刘知易心中的疑惑减少,反而更多了。 关于楚儿刺杀汴媪一案,楚儿的说法是,她当时确实一时失控杀人。她对汴媪有恨,可从来都没有违拗过汴媪,始终恭顺有加。哪怕她姐姐死后,她都不敢有半句怨言。花魁大会之后,他跟王铄结识,王铄对她很好,每天向汴媪缴纳买断金,让楚儿可以一直不用接客。王铄还有意为楚儿赎身,甚至买了一个宅院,打算把楚儿养起来。楚儿并没有拒绝,她并不爱慕王铄,但却愿意委身王铄,愿意让他偷偷养起来。 王铄其实想娶她为妻,楚儿坚决反对,一个进士娶青楼女子,仕途就全毁了,虽然王铄自己并不在乎仕途,也不在乎脸面,可楚儿在乎,不想王铄因她而遭人耻笑。因此王铄才退而求其次,偷偷买了宅子,打算为楚儿赎身。 可汴媪却坚决不答应,楚儿对此有心理准备,汴媪是一头贪婪的母狼,不吸干她身上每一滴骨血是不会放她走的。楚儿也劝王铄不要心急,等上几年,等她年纪大了,汴媪肯定愿意把她卖了。但楚儿没想到,王铄提出要为她赎身只会,汴媪对王铄的态度大变,竟然不愿意继续让王铄买断楚儿,打算让楚儿出来接客。为楚儿物色了好几个粗俗的商贾,开出千金作为楚儿的梳拢钱。 这时候楚儿依然顺着汴媪,配合汴媪。哪怕王铄因此愁苦,她也苦劝王铄,告诉王铄这就是她的命,如果王铄无法接受,就忘了她。王铄则表示,哪怕楚儿不再是完璧,他也依然会等楚儿。 楚儿梳拢的日子越来越近,楚儿也任命了,精心打扮,希望能通过为汴媪赚钱,让汴媪对她好一些。但汴媪的态度却日复一日的恶劣,就在梳拢前一日,汴媪告诉楚儿,等富商梳拢了她之后,她就卖不出钱了,要把她卖到暗门子,去词汇那些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无赖。 楚儿这时候才彻底绝望,苦苦哀求汴媪,再三保证她一定能为汴媪赚更多的钱。可汴媪心意已决,告诉她一家暗门子已经出了大价钱,让她死了等王铄的心。告诉她,她就是贱命,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她不想看到楚儿像她姐姐令宾一样,到死了还附庸风雅,跟那些文人雅士要挽词,不能死的时候为她这个妈妈赚一点丧葬费。 听到汴媪提起姐姐的凄惨结局,楚儿心中悲愤。汴媪还恶狠狠的告诉楚儿,楚儿想翻身,除非她死了。就在此时,楚儿心理终于崩溃,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凄惨结局,怒从心底起,既然她不能好死,也要拉着汴媪陪葬,于是趁着汴媪背对她的机会,拔出发簪一簪刺杀了汴媪。 楚儿还承认,她确实是密探,汴媪从小训练她们如何从男人嘴里套取情报,也训练她们如何杀人。可汴媪的幕后势力是谁,楚儿并不清楚。楚儿甚至怀疑,汴媪就是一个贩卖情报的情报贩子,并没有什么幕后势力。 由于受过训练,所以楚儿一簪就扎进了汴媪脖颈出的血管上,可她第一次杀人,心慌意乱,并没有去检查,而是仓惶逃离了汴媪的房间,在自己房中焦急的等待王铄。 王铄到来后,楚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王铄,求王铄去告发她。楚儿承认,她的目的就是希望王铄保护她。她知道王铄是进士,而且是豪族子弟,背景强大,能量不小,她相信王铄能帮她。 果然王铄让她逃走,表示自己会料理后事,楚儿并没有质疑,她不知道王铄打算替她顶罪。 楚儿一路逃出夏京,逃回了自己的家乡,贫瘠的两水村。当年饥荒,她父母将她和姐姐令宾卖给了马家,马家又将她转卖到了城里。通过卖两个女儿,楚儿一家暂时度过了饥荒,可惜父母积劳成疾,几年之后双双病死,只留下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哥哥。 兄妹两见面之后,哥哥十分欣喜,根本不在乎楚儿是不是杀了人,收留了楚儿。并且之后决定去当水师,军饷可以养活妹妹,同时还想在军中博取一个出身。 谁料哥哥刚走,马家就又把她抓起来。幸好王铄随后赶到,将她解救了出来。似乎她真的是一个苦命的人,上天总是要折磨她。好容易逃了出来,结果船却沉了。水下真的有一个当地人传言的河妖,将王铄吞噬。 楚儿因此在此被马家抓走,而这一次她通过王铄传授她的王家画道逃了出来。逃出来后,楚儿心里对王铄充满了愧疚,她并没有逃走,而是跑去河边搜寻她并不知道已经死了的王铄。结果只找到了王铄的遗骸,一件残破的袍子,里边包着一颗珍珠。 后来的事情刘知易也知道了,楚儿不愿意让马家人得到宝贝,生吞了珍珠,结果她发狂了。最后将马家灭门! 脑子里反复分析楚儿写下来的这些信息,刘知易感觉疑点重重。 汴媪的行为有古怪。他觉得那个汴媪似乎是刻意求死,用言语和行为激楚儿杀她!楚儿是她从小培养的间谍和杀手,按照汴媪以往的行为,应该是租给大青楼,这算是往大青楼中安插间谍。以楚儿的资质,足以在任何一家大青楼中作红姑娘。可汴媪却要让她被粗俗的富商梳拢,还告诉楚儿梳拢之后,就把她卖进最下等的暗门子,还用她姐姐的惨状刺激她。除非汴媪跟楚儿有仇,否则这些行为都不合理。 刘知易还想起,玉扣曾经在柳林苑中告诉他,汴媪没死。这难道就是汴媪主动求死的原因,她在制造一场假死。 汴媪假死的目的是什么?是厌倦了间谍人生,打算趁机脱身,还是在执行新的任务? 刘知易觉得,这些情况,恐怕只有找到汴媪之后才能弄清楚。 不过关于汴媪的线索,他一点都没有,就连汴媪没死的秘密,还是玉扣告诉他的。刘知易怀疑,玉扣哪里还有更多的线索。 第一百三十四节 玉扣的目的 玉扣告诉他这条线索,目的是什么?刘知易绝不会相信是出于好心。 之前他不在乎,因为他没打算卷入其中,不打算探查,现在要查这一桩谜案,他就不得不想一想玉扣的目的了。 从行为上简单分析,玉扣告诉他一条线索,显然就是希望他追查下去。追查下去,对玉扣有什么好处? 信息太少,不可能分析出来。 必须找一次玉扣。 …… 会试开始了,怡红院冷清下来,就连以前最热闹的杏园,此时也空无一人。 玉扣难得清闲,揣摩着自己的白玉。 这白玉带给她的好处太多了,这也是她母亲的目的,为此不惜将自己的肚子剖开,将白玉放在身体里孕育,最后跟她一起出生。 玉扣不知道母亲堂堂的光明圣女,为此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但知道母亲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的牺牲,换来的所有好处,都被玉扣继承。所以从小没有母亲,却从来没嫉恨过母亲。 玉扣揣摩着自己的玉佩,感受着里面至纯的光明力量,不由得想起一个跟自己一样,握玉而生的人,怎么他母亲怀胎十月,就能平安生下他呢? 想什么来水面,贴身侍女小桃一脸欣喜的送来一封拜帖,展开一看正是那个人送来的,心里表示希望今天可以来拜访。 马上回信,并派人去接。 玉扣继续静心揣摩玉佩,她身上释放出淡淡的白光,如水一样换换流淌,从全身各处淌入两手捧在腹间的白玉之中。随着白光的淌入,白玉似乎变得更加莹白,上面的一些不平之处,也好像更平了一些。这是玉扣自己感觉到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变化。她用这种方式,养了玉石十年,才有如今的模样。最初的玉石,甚至都不是纯白,里面许多杂质,表面许多裂痕。想必刘知易身上的黑玉也是如此,那黑玉被他养的那么纯净,一定也经过了十年之功。可是为什么刘知易去年才开悟?进入太学学习,然后声名鹊起?有玉在手,而且很早就懂得养玉,明显已经知道玉石的妙用,不该一直藉藉无名。 他之前隐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出色,到底为了什么?现在暴露出来,一时间光芒万丈,又是为了什么?玉扣突然感觉,她招惹的这个人变得危险起来,但她不后悔,这是一场机缘。 那日跟刘知易带来的两块玉共鸣之后,她的白玉产生了一些改变,好的变化。白玉仿佛打开了一扇门一样,她的思绪可以进入玉石之中。玉石中仿佛有另一个世界,只是她看不清楚,没有记忆。因为她的意识不能全部进入其中,她知道原因。她并不气馁,时常将一部分精神深入玉佩,每次都有所领悟。 一想到即将又要跟刘知易见面,玉扣的心突然乱了,再也无法静心分神进入玉佩。她叹息一声,收起玉佩,一想到那天三玉共鸣,她又不放心,走回闺房,小心收起来。 刚走回茶室,又心神不宁,返回闺房,将自己的玉佩用丝帕小心裹起来,重新戴回身上。可很快又取下来,从丝帕里掏出来,重新戴在脖子上,小心的塞进里衣中,贴身佩戴。感受到玉石上传来的温度,以往让她平静的温度,此时却让她心烦意乱。又将玉佩取出来,握在手心,依然不得安宁。最后直接放在桌上,心里想着将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在安静的杏园会面。 刘知易看到玉扣脸上带着一抹红晕,不由晃神。尴尬的咳了一下,有些歉意。 “打扰姑娘小憩了!” 她知道青楼女子作息颠倒,晚上睡得很晚,白天都要补觉。 玉扣脸色更红,摇了摇头:“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这几日颇为无聊。” 刘知易笑道:“呵呵。那就好。那我长话短说,来求见姑娘,是有一事请教。” 他真的要长话短说,跟玉扣见面,他压力很大。上次的事情,让他确定玉扣不是简单人物,而且对他有所图谋。所以一进屋,他手里就握着护身符,随时都可以激发一道刀气出去。冰针也拿了出来,插在自己衣服的褶皱处,随时可以飞出去。 说完才被玉扣让进了茶室。 做贼心虚,看见玉扣的玉佩堂而皇之的放在桌面上,刘知易更加尴尬,他觉得这是玉扣在警示他。就像他手握护身符一样,玉扣将护身白玉放在明处,是在警告他。 尬笑两声,转过视线,故意不去看那块白玉。 玉扣也装作没事发生,自顾自给刘知易斟茶。 此时两人像一对老友,没有侍女伺候,没有外人打扰,甚至两人之间都没有交流,只有静心品茗。 几杯清茶入腹之后,刘知易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玉扣姑娘。上次你说起汴媪,感谢你提点,在下才想到汴媪假死。后经查证,死者果然不是汴媪。” 在柳林苑,玉扣提醒刘知易,汴媪一个间谍头子,死的似乎太过容易。刘知易当堂验血,才给了王铄脱罪提供了一个契机。如果不是汴媪假死,刘知易辩的再好,刑部也不敢放他。正因为他是一个进士,受人关注,才不敢枉法。因为证明了汴媪假死,又提出王铄被人利用,才更能被人接受。经过圣裁,无罪获释。 玉扣点了点头:“没错。汴媪没有死。” 玉扣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刘知易不在试探,直接问道:“敢问姑娘,可知汴媪下落?” 玉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盯着刘知易的眼睛,盯了许久,盯得刘知易一个老司机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她才收回目光,低头倩笑。 笑完抬起头:“你想知道?” 刘知易点头。废话,不想知道,来这里干什么,怪渗人的。 玉扣道:“做个交易。” “姑娘请说。” 刘知易愿意交换,他跟这个女人没有交情,只能交易。 “借你的玉一看!” 玉扣说道。 刘知易马上神色凝重起来,他的护身符是他的隐秘,以前是异象,不敢让外人知道,现在他确定了,玉石跟系统有关,更不想让人窥探。 他不答应,玉扣不让步,两人眼神交锋,寸步不让。 “好吧。” 刘知易妥协了,他需要知道汴媪的下落。 不过他有底线:“这块可以给你看一看!” 说着一根飞针缓慢飞向玉扣,是那根冰针。 玉扣张开玉手,冰针慢慢落在她的掌心。 玉扣一手握针,一手拾起桌上的白玉,两块玉慢慢靠近。 突然在一尺位置,玉扣不动了。 刘知易看向玉扣,见她神情突然平静下来,眼睛是睁开的,但仿佛失去了神采。感受着两块玉石间释放出来的气息波动,感受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护身符在这气息波动下隐隐响应。刘知易明白玉扣恐怕进入到了某种特殊状态,好像他在道院里坐忘,好像上次三颗玉石将他和玉扣拉入一个神秘的时空。 刘知易没敢打扰,也不敢乱动,他很担心万一发生上次的事情,他不敢保证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至于因祸得福,系统升级这种好事,他并不强求。 小心的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知易一直盯着玉扣,打算发现情况不对劲,马上打断她。但她一直神色如常,除了双目无神,略显呆滞。 看久了,刘知易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个没有争议的美人儿,无暇的皮肤,娇小的五官,一双丹凤眼,配着柔和的弯眉,一点也不伶俐,此时双眼呆滞,反而露出呆萌的娇憨气质。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玉扣还没醒过来,直到快到一个时辰,她突然一个趔趄,仿佛打了一盹一样,粗重的喘息起来。同时老实的将冰针交还给刘知易。 “姑娘感悟到什么了?” 刘知易随口问道,还是有些好奇的。 玉扣边喘息,边打量刘知易,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她还是点了点头:“玉石中有一个世界!” 玉扣说道。等于没说。 刘知易呵呵道:“一花一世界,万事万物中,哪里没有世界。一粒沙中,还有一个世界呢!” 玉扣呆愣片刻,她已经将自己的感悟说了出来,对方竟然浑不在意。果然,他也知道。当然,他手握两块宝玉,有的是机会参悟,知道也是正常。所以玉扣才愿意说出来,只是刘知易的模样十分戏谑,似乎对她的感悟毫不在意。 玉扣却没有不悦,诚心叹服:“刘公子不亏是太学大才子。一花一世界,境界高深,小女子不能领悟。” 她以为刘知易说的“一花一世界”是刘知易自己的领悟,跟刘知易相比,她的领悟确实浅薄了。根本想不到刘知易只是口头禅。这世界没有佛教,也没有一花一世界的哲理。 刘知易没有打机锋的心思,正事要紧,马上问道:“姑娘现在可以说说汴媪的行踪了吧?” 玉扣说话算话,马上答道:“汴媪在摩尼寺!” 第一百三十五节 暗查摩尼寺 拜别玉扣,刘知易没有直接去摩尼坊,虽然他很着急,还是回了太学,拉来了许多福跟他一起来。 许多福跟张景来过摩尼坊,当时为了做显微镜,找遍了摩尼坊的角角落落,才找到了合适的水晶。 “进摩尼坊啊。你得先找坊正要行牌,无牌不得入摩尼坊。” 许多福解释着,带刘知易先到摩尼坊门口的一座衙门,递上状纸一样的公文,还花钱打点,才换来一面木牌,上门简单写着入坊事由。 “刘兄。作显微镜啊,别找这些摩尼国商贾了,太奸诈了。后来张景找墨家巧匠,只花了一半的钱,而且啊,同样的料子,做出了三台显微镜。” 许多福对摩尼坊的商人印象很不好,显然他们没有太学的墨家巧匠有良心。这倒正常,墨家的心思不在赚钱,摩尼国商人却远隔万里来大夏,就是为了求财。 刘知易叹道:“可是只有摩尼国商人贩卖水晶,也只能找他们了。” 张景第二次去找了墨家,是因为已经解决了材料问题,水晶是金川郡主弄来的。后来做了三台显微镜,一台按照约定送给了金川郡主,另外两台,一台留在了后溪斋,一台上交给了悬壶院,学谕李问寒亲自看管。 刘知易这次来摩尼坊,依旧打着制作显微镜的名义,不是他不相信许多福,不肯告诉他实情,而是不想把许多福卷进来。之所以让许多福来,只不过掩人耳目,有一个合理的名义进入摩尼坊,这样就不会被人怀疑。 拿着牌子,两人经过坊门门丁的盘查后,进入了一个热闹、杂乱的异域风情地界。 一墙之隔,墙外是青砖碧瓦的大夏街市,墙内是石头垒砌的低矮平房。 刘知易颇为欣赏:“这西域的建筑,倒是不怕火灾。” 摩尼国的建筑风格来自西域,支撑结构是拱券结构,不用木材作梁柱。 许多福不屑道:“石头有什么好的,阴气重。跟住在坟墓里似的!” 大夏国的石头建筑很少,但技术也有,可一般用来垒砌坟墓,修建桥梁,最初可能因为中原土壤厚实,容易加工,从泥坯慢慢演化成方砖,始终没有在石头加工上下功夫;又有厚葬的传统,古人建造坟墓比给自家盖房子还用心,拿坚固的石头修筑陵墓。久而久之形成了传统,以为石头阴气重,只能用来建造坟墓,或者石桥这样的被踩在脚下的建筑。 刘知易没有争辩,而是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他是来查案的,没有其他心思。 摩尼坊的街巷都很狭窄,因为人太多,路上到处都是行人。形形色色,奇装异服。跟墙外的大夏街市完全不同,空气中充满了各种浓烈的香料味道,香料也是摩尼国商人经营的主要商品。各种声音不断,呜呜啦啦,听不明白,是西域语言,不止一种,大多都有些源流,类似方言。 偶尔也能听见大夏官话,虽然带着浓烈的西域口音。 “两位少爷,进来玩啊!” 几个穿着暴露,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胡姬拦住去路。她们不是冲着刘知易二人来的,她们站在铺子前,拦住一切看着像客人的行人。她们的铺子是酒铺。 许多福一副蠢蠢欲动,想必上次跟着高冷的张景来,是没机会进入这种场合的。刘知易吗,一个能带着他们睡花魁的家伙,能是什么正经人。 “别看我。你想去就去,我还有正事。” 刘知易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让人作呕。 许多福顿时没了兴致,拍了刘知易一掌:“你跟我装什么算呢。走走走,先办正事。” 穿过胡姬酒肆前的街道,旁边有一个十字巷口,一条较为宽敞的巷子通向这里。巷子中的房屋颇为体面,比其他地方的屋子都要高大,门口的砖石上雕满了石刻。两旁同样都是商铺,但门庭冷落,不像其他地方人头攒动。 一进入铺子,却金璧辉煌,因为这里正是买卖水晶的铺子。到处都亮闪闪,布灵布灵的。 掌柜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操着不熟练的官话,热情的招呼。 “许工资,大噶光临,碰壁盛辉啊!” 许多福颇有些意外:“你还认得我?” 掌柜说道:“许工资贵人事忙,记不得小人罗。小人可记得工资你。” 两人攀谈起来,原来上次许多福跟张景来过一次,掌柜就记住他了。而许多福反倒认不出这个掌柜。 “许哥哥。泥来了!” 一个热情的女声响起,旁边珠帘掀起,一个身穿酱红色裙子,上面一块深红色围胸,露着肩腰的妙龄女子蹦蹦跳跳走出来。 “篮媞古丽马约@#¥%” 许多福念了一串刘知易听不懂的词汇。 见刘知易意外,许多福解释道:“这是这位姑娘的名字,意思是照在雪莲上的月光!” 刘知易目瞪口呆,这货认不出人家的掌柜,却对店里一个女孩名字记得这么清楚,而且名字还那么难记。 那女孩也解释起来:“篮媞是雪莲花的意思。雪莲花是我们氏族的图腾。” 刘知易笑道:“那我叫你篮媞月光怎么样?” 那么长的名字,他可记不住。 篮媞笑道:“好啊。好听哒。我喜欢光。” “我们都敬奉光!日光、月光,一切光。” 掌柜接话。 刘知易仿佛听过这句话,疑问:“这是经文?” 掌柜点头:“摩尼教的经文。宝光王经!” 宝光王是摩尼教中一尊很重要的神灵,是光明的使者,是护教的法王,传说摩尼教遭遇灭教之难得时候,宝光王就会降世。 刘知易点点头,开始在店里闲逛,老板一个劲的称赞许多福,许多福则一直跟篮媞说笑。 墙上、地上,柜子上,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水晶制品。其中不乏一些以次充好的玻璃器,全都色彩华丽,美轮美奂。在刘知易看来,这些都是杂质,之所以华丽,是因为做不到纯净。 掌柜的审时度势,眼光在刘知易和许多福身上转了一圈,就知道许多福不是来买东西的。马上凑上来,跟在刘知易身边,没有打扰,让客人自己慢慢看。 见刘知易在一件巴掌高的琉璃像前停下,马上凑上去。 “贵客。这件不卖!” 刘知易猜到了,这是一尊神像,高鼻深目,留着络腮胡子,典型的胡人装扮。 “这是哪尊神情?” 刘知易问道。 掌柜的先伸开双手,掌心向天,昂起头,仿佛在瞻仰神灵一般。 脸上带着幸福感,一脸虔诚的说道:“这是降世明尊!” 明尊是摩尼教的最高神,是光明的化身。降世明尊,是光明在人间的代表,是摩尼教的教主。 一切声称世间有神灵的宗教,都会比较邪门一点。 刘知易点点头:“既然不卖,掌柜的为何放在此处?” 掌柜笑道:“小人是信徒,日日供奉,不敢怠慢。” 这是人家的神龛,摆在店里很正常,就好像有的人给店铺里放财神一样。 刘知易故意挑刺:“这明尊灵吗?” 当着人家信徒的面问人家灵不灵,颇有些挑衅味道。 掌柜的脸上果然露出不悦之色,但他在大夏国作生意,寄人篱下,习惯了遭受各种羞辱。眼前这个人,穿着太学的衣服,他可惹不起。 压下怒气,解释道:“小人敬奉明尊,不求回报。” 才怪! 刘知易又问道:“你这神像开过光没有?我听说开光才灵的。” 掌柜道:“开过的。大寺里的‘应者’大人亲自开的光。” 说起这事掌柜的一脸骄傲。 应者是摩尼坊中大光明寺的教职人员,与之对应的叫做“呼者”,一呼一应,管理所有的宗教事务。带领信徒向光明祈祷,号召信徒捐款,这些事情都是呼者来做。应者只回应信徒的祈祷,谁谁遭到恶霸欺负了,去寺庙祈祷,第二天仇人的头颅挂在自家门外,这就是应者干的事。 摩尼坊中没有官府,没有官员,所有人都按照着经文的要求,进行着宗教生活。但寺庙毕竟不是官府,没有那么多专业官员,所以只能靠这种血腥的方式进行恐怖统治。让信徒害怕,然后就不敢作恶。虽然比起外面要混乱,却保持了基本秩序,没有官府的环境,又让这里经商氛围十分宽松,什么买卖都能做,早就了一片繁华。 不过要让应者出手,是十分困难的,除非给宗教做过巨大的贡献,或者有巨大影响力,否则应者极少出手。 显然这个水晶铺的掌柜,就属于那种为摩尼寺做过重大贡献的人。 刘知易只是随意的点点头,掌柜的有些讶异,听到应者名头,似乎不该是这种反应。他哪里知道,如果不是洁身自好,刘知易可能都把摩尼寺的圣女按到在床上了。而圣女,是大光明寺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这又涉及到了一些利益博弈,戎朝灭亡,曾经遍布天下的摩尼寺被毁掉,何以夏京中的大光明寺能够独存? 就是因为,摩尼寺的圣女,必须住在夏京,供奉在大光明寺,大光明寺是圣女的道场,这是写入了摩尼教教典的法则。 第一百三十六节 面见呼者 这个法则,在戎朝以前的摩尼教中并没有。正是朝代更替之间加上的,如果说没有什么政治交易,刘知易绝不相信。 刘知易判断,允许一座摩尼教寺庙存在,或许是大夏王朝用来跟西域戎国沟通的外交工具。摩尼教是西域国教,影响力巨大。圣女是摩尼教的二号人物,是明尊名义上的女儿。将圣女放在大光明寺,大夏朝廷甚至可以借机影响西域戎国。 只是谁都不是傻子,戎国统治中原百年,知道中原人这一套帝王权术。所以摩尼教虽然为了宗教利益,将圣女放在了夏京,可摩尼教本身,在戎国地位却下降了。以前历代摩尼教明尊都是戎国的国师,退回西域之后,戎国突然就废除了国师职位,从此戎王再也不需要国师辅佐了。 刘知易并不关心这些,他是来查案的,他只关心能不能进入大光明寺。 于是试探掌柜的口风:“不知道该如何请应者开光,在下有一物,宝贝的紧,也想请应者帮忙开光,得光明护佑!” 刘知易像一个对摩尼教毫不了解,一时心血来潮的游客一样,向掌柜打听。 掌柜的叹了口气,难怪这人不惊奇,感情连应者是什么地位都弄不清楚。 解释起来:“贵客见谅。应者大人身份尊贵,只听明尊号令。代表光明行事!” 这意思是谁都命令不了应者做事了。 刘知易这才适当的先露出惊讶:“那如何请寺庙开光?我听人说,开了光很灵的。” 请大光明寺的僧人开光,会很灵验,这在摩尼坊中很流行。 所以掌柜毫不意外的介绍起来:“请应者大人开光,那得开机缘。不过要让长者开光,只要心诚即可。” 刘知易问道:“何为心诚?” 掌柜笑道:“白银千两!” 感情在摩尼坊,心诚不诚,是要看银子的。果然是商人的地方。 刘知易笑道:“区区千两,不在话下。不过在下不是信徒,不知能否进大寺呢?” 掌柜道:“光明普照万物,不会因你不是信徒,而不照耀你的禾苗。” 刘知易一喜:“当真?” 此时许多福那边,突然爆发了放肆的笑声,篮媞被逗的面色通红,开始追打许多福,两人之间陡然亲密了不少。篮媞虽然是胡女,胆大开放,可毕竟是一个小女孩,许多福却是一个已经睡过花魁的老司机,他开起车来的话,一个胡女未必能坐得稳。 刘知易被打扰了谈话,趁机问道:“许兄。怎么了?” 许多福回过神,朝刘知易拱手:“刘兄,说了句玩笑罢了。对了,你找到东西了吗?” 刘知易摇头:“没有合适的。我们去别家转转。” 掌柜的连忙拉住,问道:“二位贵客,可是在找上好的通透水晶?” 张景和许多福上次来,就从他这里高价买走了一只水晶杯,这两人可是大客户。今天又来买高级水晶的话,这笔买卖他可不能错失。珠宝行,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这种大买卖,可遇而不可求,绝不容错失。 所以掌柜的马上先把活接下。 刘知易点点头:“是的。不瞒掌柜,我们要上好的水晶,纯净剔透,不能有一丝杂色。” 掌柜道:“小人明白。公子好运,小的这里刚好有一件。不过不在店中,藏在宝库里了。贵客诚心要买,小人就取了来给公子看看。” 刘知易意外,极品水晶难得,皇宫里都没找到合适的,没想到给自己撞见了。虽然他是来查案的,可买下合适的水晶,也不耽误工夫。 于是点头:“那掌柜快取来!” 掌柜却摇了摇头:“太远了。不要着急,贵客不是想去大寺吗。就叫篮媞儿带你去,有我的面子,呼者大人一定接见。” 刘知易本就是想去大光明寺,兜兜转转,只是不想引起注意。既然有人带他直接去见呼者,机会难得,不能拒绝。 马上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如此甚好。在下还未去过大寺,请姑娘带路吧。” 篮媞儿欢快的应了一声,马上回屋穿鞋去了,她刚才跑出来,一直赤着一双粉嫩的小脚。 穿了鞋子,披上了一件斗篷,带着刘知易出门。 许多福一脸不悦,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室内,胡商这里生着火炉,地上铺着地毯,所以篮媞儿才敢不穿鞋。 看到篮媞儿和许多福已经出门,在叹息一声:“等等我,我也没去过大寺。正好同去!” 摩尼坊方方正正,这是大夏国的建筑格式,虽然房屋是西域样式,可道路规划却跟大夏国一样,因为这坊市本身就是在前朝的基础上重建的。街巷笔直,垂直相交,错落如棋盘。大多数房屋都是低矮的单层,越靠近中央,建筑越高大,甚至出现了几座数层高的豪宅。 走过一片豪宅区,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个大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尽头,则是一座高大的殿堂。足足有数十米高,外墙用花岗岩巨石砌筑。殿前还有一排大理石柱子,柱子上面,顶着燃烧着火焰的火盆。 这大殿正是大光明寺,殿前的十二根大理石巨柱,代表的是明尊十二门徒,宝光王就是其中之一。顶端的火盆,代表的是十二门徒的一只眼睛,火焰代表的是十二门徒的目光,他们的经文上说,十二光王的一只眼睛始终看向人间。 穿过广场,约过石柱,沿着一条白色石阶拾级而上,爬了十米的样子,才来到大殿门前。 大门极大,长宽都有十米,两扇门敞开着,露出一个二十米长的出入口。无数信徒从这里进进出出。 在信众之间,还有一群穿着酱红色僧袍的胡僧,在殿前高台上站了一排。他们站的笔挺,手里拎着棍棒。眼睛炯炯有神,十分警惕,看到可疑人物,马上上去盘问。 不等一个走过来的僧人盘问,篮媞儿率先走上去跟僧众说气话来,解释了一番之后,挥手示意可以过来。 “篮媞儿。你跟那僧人说了什么?” “我说你们是光明的朋友,想到寺里捐善款。” 刘知易没多问,跟着进了大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宫殿,感觉能容纳一万人,长宽各有百丈的样子,每十丈有一根立柱,高高的立柱撑起了穹顶,头顶是一个个十字交叉的拱券。最顶端,有一个彩绘窗户,上面绘画着一些摩尼教神灵。 “太阳从哪里照下来,大殿里就会神女降临,给信众赐福!” 篮媞儿兴奋的解释着。可惜现在已经是午后,太阳渐渐偏西,无法落照在彩窗上。 刘知易左右看了看,所过之处,每根立柱都是浮雕,一直从底部刻到二三十丈高的顶端。 这份精致,也只有宗教有这个耐心了。刘知易暗暗对比,就是巴黎圣母院也没有这么奢侈。 传说这作大寺,在戎朝开国之初开始动工,一直修建了九十九才完工,完工这一年,戎朝灭亡。也就是说这座寺庙经历了整个王朝兴衰,夏京人传言说,这寺庙就代表了戎朝的国运。当初的大夏祖先全力支持修建这座寺庙,目的就是为了窃取戎朝国运,果然寺庙修成,戎朝灭亡,国运转移给了大夏,夏人做了天下。 这完全是牵强附会,刘知易来之前可是查过史料的,做足了功夫,那些相关史籍现在还装在随身包裹中,随时可以拿出来查看。在正史、野史中,大光明寺都不是戎朝第一大寺庙,最大的寺庙在戎京,戎人来自西域群山之中,受不了中原的炎热,所以他们定都在夏原以北,黄龙山和阴山之间的一处八百里长的山谷之中。 戎人京城建在山谷之中,无数戎人部落就在周围群山之间放牧,一个部族盘踞一个山谷。许多无名山谷,后来因他们得名。 戎朝灭亡只会,戎京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至今那里还是一片废墟。户部曾经想在那里修建牧场,最后以失败收场,因为他们养出来的马,全都疲弱不堪使用,借口说戎人盘踞此地百年,将地力耗尽了,所以土地贫瘠,连草都不长。 真相如何,没人去查证,不了了之。刘知易去过黄龙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森林。哪里显然并不荒凉,否则戎人不可能把都城建在群山之中。 “呼者不在这里吗?” 刘知易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了,因为篮媞儿一直带着他在边缘走着,不往大殿深处走。 “当然了。呼者大人住在荣耀殿!” 刘知易点点头,知道大光明寺有三座大殿,光明殿居中,荣耀殿在右,智慧殿在左,大夏国以右为上。 眼前这座大殿应该就是光明殿,是主殿,是信徒们集体祈祷时候用的。呼者的偏殿应该就在旁边,果然很快走到尽头,看到一个侧门。有洞无门,是一个拱门。 走过拱门,是一个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扇红漆大门,有两个僧人守着。看着僧人身上虬结的肌肉就知道,是武道高手。 篮媞儿跟僧人说了起来,刘知易听不懂,僧人一直摇头,说道最后,很勉强的点了下头,但还是没让众人进去,而是自己推开门进去了,留下另一个僧人继续守门。过了片刻,那个僧人出来了,跟篮媞儿说了几句。 篮媞儿回头道:“二位。呼者大人有请!” 第一百三十七节 汴媪现身 红漆大门后,也是一个宫殿,不过稍小,方圆只有十余丈的样子。殿堂四周,连着许多房门。应该就是呼者和手下们的住所。 刘知易被带着走向正中一间房门,这道门,坐北朝南,门是金色,不用通报,刚走到大门前,门自动开了。 直接走进去,许多福脸上开始显出焦虑,这种宗教建筑,总会营造出一种压抑感、神秘感,让陌生者感觉很不舒服。 刘知易早就习惯了,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中间一个正厅,两边各有套间,套间门上挂着门帘,看不到情况。不过里面应该隐藏着人,因为呼者不可能一个人待在正厅,或许茶杯落地,刀斧手就出来了。 刘知易不是刺客,用不着怕,径直走向正厅里边,最里面有一个中年僧人,坐在一张铺在地面上的毯子上,毯子前放着一个小桌,一尺高的落地小桌,上面放着银壶。小桌四面都放着毯子,应该是给客人坐的。 刘知易走上前,距离一丈远停下,朝呼者拱手。 正要开口,呼者却先开口了。 “太学大才子刘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刘知易心中诧异,抬起头时,面色如常,笑道:“刘知易拜见呼者!” 已经被对方点名了,说明隐藏失败,只能亮明身份。 呼者笑着点头,一个四十岁模样中年,长着一头自然卷的黑色头发,虬髯浓密,眼窝又大又深,鼻梁又高又挺,这是一个正宗胡人。 “诸位请坐!” 呼者伸手指向桌前的垫子。 刘知易不客气,过去盘坐下去。 许多福扭捏了一下,被篮媞儿拉着坐在了右手边,篮媞儿自己坐在了左手边。 四人坐着,篮媞儿十分自然的拿起银壶,给众人倒茶。 呼者看着刘知易,深邃的眼窝中,目光炯炯,有光流动。 “刘公子前来,是给宝物开光的?” 刘知易点点头,此时要少说多听。 他的身份为什么会暴露?显然不可能是篮媞儿说的,因为篮媞儿不可能认识他。摩尼教的人中,跟他有接触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玉扣。刘知易严重怀疑他被那个女人出卖了,那个女人告诉他汴媪在大光明寺,料定他就会来这里查看,所以提前通知了呼者。 玉扣是摩尼教的圣女,呼者是她的手下,刘知易觉得玉扣有动机这么做。至于呼者为什么说他是来开光得,恐怕是试探。 “没错。在下是来求呼者大人给宝物开光得。在下愿意敬奉香火钱!” 呼者摆摆手:“敬奉香火,是心中的心意,不是买卖。” 刘知易叹道:“这么说呼者大人是不会为在下开光了?” 装作遗憾,实则庆幸,呼者真要给他的宝物开光,他一时之间还拿不出来。 结果呼者摇摇头:“非也。既然是刘公子,在下还是愿意为公子的宝物开光的,公子这样的人杰,照耀不到光明,实在可惜!” 刘知易沉默了,呼者抬起手:“公子,请吧!” 刘知易无奈,从后腰摸出了一卷皮子,展开放在茶桌上,是一百多根金针。说是金针,并非纯金,而是某种合金。正是掌院送给刘知易的针,阴阳家炼制的宝贝。刘知易试过,刀剑砍在上面连个痕迹都没有。 呼者看到这针,不住的点头;“果然是宝贝。” 他并没有伸手去触碰,而是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颗珠子,鸡蛋大小,晶莹剔透,看着有点像珍珠,又有点像白玉,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呼者双手捧着珠子,开始有规律的呼吸,珠子上开始闪烁光明,跟呼者的呼吸规律相合。 珠子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凝而不散,仿佛水一般,竟然从柱子上流淌下来,流淌到了桌面上,流淌到了金针上,刘知易看到金针上也激发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 “这就是开光吗?” 刘知易感叹着,他能明显感觉到金针上散发出某种气息,开始相信所谓开光,并不是骗人,起码并不都是骗人。 “嗯?” 随着金针上的金光越来越强烈,珠子上流淌出来的光芒竟然被阻隔在外,呼者的眼神开始疑惑起来。 叹息一声,呼出一口浊气,流淌在桌上,针上的光芒如潮水一样退去,最后都收进了珠子之中。 呼者摇了摇头:“刘公子见谅,你这宝贝,在下开不了光!” 刘知易疑惑:“这是为何?” 呼者没有直说,叹道:“你日后自然知晓。公子前来,并非只是为了给宝物开光吧?” 刘知易沉默起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直说。他是来查案的,一直很小心,却直接被呼者点破,现在很被动。如果他能隐藏起来秘密查案,他是主动的,现在一切都暴露在了呼者的视线下,十分被动。 他不知道呼者到底知道多少,是不是真的从玉扣那里得知他是来找汴媪的,还是说他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的,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进了摩尼坊,才被呼者的眼线认出,上报给了呼者。 正在犹豫间,呼者说起来:“我从刚才的光芒中,看见了公子是来找人的。” 呼者点明了! 刘知易感觉卸下了包袱,反正呼者已经知道了情况,干脆不隐藏了。 反问道:“呼者大人还看见了什么?我可找到了人?” 呼者点头:“刘公子要找人,自然是找得到的。” 刘知易问道:“那人在哪里?” 呼者道:“就在此处!” 果然! 刘知易突然又觉得不好办了,摩尼寺地位特殊,牵扯到了外交和政治,现在被呼者点了出来,刘知易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总不能直接找呼者要人吧,那样等于跟摩尼寺撕破脸,对峙起来,他要吃亏。就是御林军,也不太好从摩尼坊直接抓人。这里虽然被封闭起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可外面的人想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想了想,刘知易觉得,既然呼者已经发现,左右都绕不开呼者。 他索性站了起来,躬身下拜:“既然大人看到在下找到了那人,恳请大人相助,也省去许多麻烦。” 呼者点头:“我在光明中看到的是善,所以我愿助你!” 说完对外喊道:“去找剑侍来。” 很快一个中年女子被带了进来,穿着暗红色麻布劲装,身材标准,样貌端庄,刘知易险些没有认出来。 “你是汴媪?” 他惊疑道。 这就是汴媪,刘知易在王铄的水幕画中见过一次,不过水幕中的汴媪,是一个身材臃肿,皮肤衰老的中年妇人,眼前的女人却是保养良好风韵犹存。如果不是五官的形状、位置一模一样,刘知易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汴媪。 汴媪躬身:“奴婢已经不是汴媪,而是神教的剑侍。” 摩尼寺中男的叫僧,女的叫尼,入了教,就出了家,跟以前划清界限,这点跟佛教类似。 刘知易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你身上还有案子没消,出家也不能断了六根。” 汴媪不说话。 呼者问道:“不知刘公子以为,该如何断了六根?” 这是跟刘知易谈条件了。 刘知易想了想,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说法说道:“汴媪假死,与在下无涉。可牵扯了一桩命案,有一具无名尸体,不知什么身份?” 呼者对汴媪道:“刘公子问话,你如实答来。” 汴媪点头:“是。” 刘知易闻起来:“那替身是你杀的?” 汴媪摇头:“那尸体早死了数日了。” 这点跟验尸的结果吻合,那是一具血液都快干涸的死尸。 “尸体哪里来的?” “城外皇庄乱葬岗挖来的。” 乱葬岗埋的人,不是什么有地位的人,或许是皇家的家奴,活着没人在乎,死了更没人在乎,尸体丢了,也没人报官。 刘知易点点头:“你可敢跟我上公堂当堂对峙?” 汴媪这时候犹豫起来。 呼者接过话道:“既入摩尼寺,不是俗世人。公子何苦在让她沾染凡尘呢!” 刘知易笑道:“大人谬以。唯有斩断凡尘,才能安心入教。汴媪与凡尘还有瓜葛,有一件大案未消,如何能断凡尘。” 呼者没有说话,刘知易小心观察他,发现他眼睛里光芒流动,知道应该是类似于法术的某种手段。 见呼者眼光闪动一阵只会,默默点了点头:“我已经看见,刘公子没有恶意。你就跟刘公子走一趟吧!” 这么简单! 刘知易有些意外,没想过来摩尼坊找人是一件容易的事,却没想到找人、带人一次做完了。 起身拜谢:“感谢呼者大人体谅。在下力保汴媪无事。” 汴媪犯下的案子,最大的是盗尸,盗尸也是重罪,为首者绞,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主犯直接绞刑,从犯也要流放,女的则是官卖,也就是卖进教坊司为奴。刘知易如果求情,汴媪有自首情节,可以免死,然后官卖,她本来就是教坊司的贱籍,因此这条可免,直接会被发回教坊司发落。以汴媪这样年纪的女人,教坊司是不会在乎的,花点钱就卖了。到时候拖点关系,很容易就能把人买出来。 呼者点点头,不知道是认可刘知易的说法,还是他已经看到了结果。 刘知易再次拜谢,起身冲着汴媪做出“请”的手势,汴媪没有拒绝,恭顺的跟着刘知易出了摩尼坊,直奔刑部,在刑部大堂门口,刘知易敲响了登闻鼓。 第一百三十八节 洗清冤情 坐堂的郎中见到刘知易的时候,脸黑到了极点。 上次敲登闻鼓的是徐介,主动请了一顿板子,这回换成了刘知易,一个个的,不是今科进士就是太学才子,都不好惹啊。审起来最麻烦,一个弄不好,就成了群体事件。进士还好,太学生可是敢堵宫门骂皇帝的。 一拍惊堂木:“何人告官!可是不怕杀威棒?” 刘知易可没有徐介那么头铁,躬身道:“学生刘知易见过大人。击鼓,并非告官,乃是有重要证据呈上!” 郎中皱起眉头,呈送证物,你直接下拜帖不好吗,以你太学大才子的名头,那个衙门去不得,非得敲鼓,闹得沸沸扬扬不好收场。 这正是刘知易要的效果,就是要把这件案子放在阳光下,因为这件案子背后有见不得光的麻烦,只有在阳光下,才不会受到干扰。 “什么证据?” 郎中没好气道。 “人证!” 刘知易道,其实也是疑犯。 “人证?在何处?” “就在堂外!” 郎中又一拍惊堂木:“传人证。” 汴媪和许多福都被带了进来,许多福一路懵逼,在刘知易和呼者直接亮明身份之后以,他就懵逼了。他感到他似乎被利用了,被耍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很不爽! 汴媪神色如常,直接跪在地上。 “堂下何人?” “摩尼寺剑侍。” “学生许多福!” 刘知易直接解释道:“这位就是汴媪!” “啊?” 郎中一惊,竟然站了起来,大大的失礼。 “当真?” “当真!” “没有欺瞒本官?” “不敢欺瞒大人!” 郎中的头那个大啊,他真的想死。这个破案子,没完没了。这个太学生,追着不放。难道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最初是这个汴媪假死,嫁祸给一个青楼女子,多大点事?结果他们敲登闻鼓,揭露出里面的秘闻。见了鬼了,此时冒出来一个进士替死,还是江南王氏的子弟。好容易糊弄过去,太后圣裁了,尽管没有结案,但所有的卷宗搁置,没人在管这件事,又是这个太学生回来报信,说那个王家进士死了。到此案件已经失控,经过复杂的朝堂博弈,好容易平息了各方关系,总算能喘一口气了,这太学生又来了! 郎中手扶额头,连连挥手:“人犯收押。退堂退堂!” 这次他不是准备甩锅,再甩下去,尚书要剥了他的皮了。这次,就是一坨屎,他也得亲自吃下去。 衙役将因登闻鼓吸引来的百姓强行赶出去,然后关了堂门。 郎中走下来:“哎呦。我的祖宗啊,到后堂说话吧!” 说完他先走,边走边掀衣服,今天这天意外的热。 进了后堂,让刘知易坐下,郎中本人却坐不住。 “我说刘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知易也纳闷,感觉郎中的反应太大了。 他知道这件事事后有隐秘,他不想掀开隐秘,他只想走一个堂堂正正的程序,让无罪的人得到公正的待遇。 “大人。学生只想让事情水落石出。” 刘知易回答。 郎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好。那你说,你打算怎么个水落石出法?” 刘知易道:“大人看到了,汴媪没死。” 郎中点头。 刘知易又道:“所以楚儿刺杀案不成立。她顶多是斗杀未遂,该发官卖。” 郎中继续点头,谋杀、斗杀这种杀人案,如果人没杀死,顶多流放,女的发卖。 不过这件案子有特殊情况,郎中道:“楚儿跟汴媪为母女。” 以女杀母,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绞刑都算客气的,遇到狠一点的皇帝,直接凌迟。 刘知易道:“青楼行中的假母女怎么能当真?” 郎中又道:“即便不是母女,总是主仆吧!” 以奴仆身份杀主人,同样十恶不赦。 刘知易道:“汴媪是奴,楚儿亦是奴,何来主仆一说。” 汴媪和楚儿,都是教坊司的官奴,理论上他们的身份是平等的。 郎中也无心争辩:“好。那你说,要怎么办?” 刘知易道:“若抓到楚儿,该发教坊司发落。汴媪亦如是!” 郎中冷哼一声,闹出这么大事来,最后当事人全都发回教坊司,不加一刑,不罚一棍?他不能接受。 反驳道:“楚儿杀人未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汴媪盗尸,不惩治不足以平民愤!” 刘知易道:“大人英明。” 郎中一愣,怎么不争了?不往下杠了? 刘知易起身:“若无其他事,学生就告辞了。” 他本来就没想争什么,找到汴媪,交给刑部,将这件案子放在阳光下,能得到公平审判,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按照楚儿和汴媪的行为,确实都有罪。两人最重的刑罚不过流放,男人有流放,女人也有流放,不过形式不太一样,男人流放一般是充军,女人流放,则是罚入边地为奴。楚儿和汴媪本来就是教坊司的官奴,对她们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奴仆。 而且汴媪有配合的行为,她可以减罪一两等,甚至不需要去边地服刑。楚儿也可以,她现在还没有被抓,完全可以自首,如果有人出面,教坊司那边从轻发落,也不用去外地。 做到这里,刘知易觉得已经仁至义尽,对得起王铄了。 不过刘知易还有些担心意外,所以出了刑部,他打算直接去宜春院。 “许兄。怎么不高兴了?小弟有错,去宜春院赔罪如何?” 许多福确实不爽,一听去宜春院,马上决定绕过刘知易这一回。 闷哼一声:“下不为例。” 两人开开心心的来到老地方。 率先没有通传,但宜春院上下都认识刘知易,直接带去了梅园,不一会儿,梳妆打扮完的怜月就出来了。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刘知易没有假客套,跟怜月睡也睡了,摸也摸了,犯不着客套。 “刘公子请说。” “能否在教坊司保两个人!” 楚儿和汴媪按律法都是发回教坊司的,他答应保汴媪无事,至于楚儿,能帮就帮一把。 “何人?” “汴媪和楚儿!” 怜月愣了,汴媪案她很清楚,这事就发生在平康里,最初还是他告诉刘知易的。但是楚儿是凶手,汴媪是苦主,这两人怎么能一起保?而且,汴媪不是死了吗? 怜月皱着眉头,担心道:“刘公子,你喝醉了?” 第一百三十九节 公子没醉 官府压下了这个案子,所以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刘知易不得不向怜月解释了一番,告诉她已经找到了汴媪,汴媪假死,所以楚儿杀人未遂。又牵出汴媪盗尸等情节,听得怜月目瞪口呆。 又跟怜月说,两人应该都会发往教坊司处置,让她托关系捞人。怜月表示,这是小事一桩。只要人进了教坊司,就能弄出来。至于如何安置,提议就将楚儿安置在宜春院,楚儿她是认识的,两人一起参加过花魁大会,楚儿也是平康里有名的美女,放在宜春院合适。 刘知易觉得这是最合适的办法,楚儿要走向阳光,就不可能以平民女子身份生活。她本就是教坊司官奴,脱籍很难,在宜春院中,还有怜月照拂,算是不错的归宿。 至于汴媪,刘知易有些犹豫,汴媪的身份一直没弄清楚,一直怀疑她背后有人,却没有证据,放任不管,大概率也有人捞她,她不愁没去处。可万一不是呢,万一汴媪只是想借假死脱离苦海,背后没有人保她,结果被流放三千里,在边地做最卑贱的官奴怎么办,要知道边军那些人,可不在乎汴媪是不是一个中年妇人,是个女人他们就要,如此的话,他就害了汴媪。 这老媪名声很坏,行为恶毒,死不足惜。但刘知易修行法家,不会感情用事,他坚信汴媪罪不至死,但去了边军等于送她去死,用不了几年,就会凄惨的死去。另外,刘知易还答应过呼者,君子一诺千金,儒家虽然油滑,可在信义上,还是挺靠谱的,至少坚信世间有道义。 刘知易犹豫了片刻:“如果可以的话,先把汴媪也安置在宜春院吧。” 怜月有些为难道:“我去求求妈妈,应该也不难。” 所有事情商量好之后,刘知易心中一颗秤砣彻底放了下来。 作为感谢,一首有孤篇盖全唐的名诗《春江花月夜》送给怡红院的姑娘们,倒是跟她们的名字颇有些契合,怜春、怜花、怜月、怜星…… 直接留宿宜春院,这一天刘知易喝了很多酒,喝的晕晕乎乎,嘴里直嚷嚷着“公子没醉”。 第二天醒来,发现一直泡在浴桶里,婢女青梅说,因为刘知易昨晚死活不出浴桶。 幸好这样,否则昨夜的失控状态,很可能忘了要守身的戒律。 梳洗过之后,直接去贡院。 还是那个街角,还是那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 “公子。买个扇子吧!” 这次妇人摊位上,放了一些团扇,扇面都是她自己绣的。 刘知易摆摆手:“你这都是女人用的扇子。” 妇人却不依不饶:“公子。孩子一直吃不饱……” 刘知易叹息一声,拿起一个团扇,送上去一锭银子,手掌相接的刹那,两人交换了一些物品。刘知易手中多了一面团扇,妇人手中多来一张纸条。 在无人处小心翻看,上面写着简短的几句话: 汴媪已经投案。 你斗杀未遂,不过流放,自首减罪一等,可以留京。 看完之后,妇人直接将纸条塞进嘴里,嚼着吃来下去,泪珠滴滴落下。 终于结束了。一直等到午后,贡院的大门开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贡院,妇人悄然收起摊子,无声离去。 背上背着包袱,怀里抱着婴儿,一步一蹒跚的走到城南一处破败的宅院。宅院不小,年久失修,地面上生着荒草,屋顶的瓦片斑驳。妇人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里面腐臭难耐,没有床,地上的破草席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群破衣烂衫的老媪,大多数面黄肌瘦,有的还有残疾。 这里是居养院,收容无人照拂的孤寡的善堂。朝堂上的大佬,只知道建了这善堂后,史书上会给他们留下一笔,却无人关心善堂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善”。妇人住进这里以来,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走,来的人竖着进来,走的人横着出去。 妇人走进屋内最靠里边,靠着窗子下的一个破席子上。这个位置并不好,窗户已经破来,漏风漏雨,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里通风。听着屋里各处角落,起此彼伏的传出老人的咳嗽声,妇人将孩子紧紧拥在怀中。顺手在墙上抹了一把灰,抹在自己脸上。母子两一起躺在席上,闭上眼睛。 夜里被孩子吵起来两回,第一次给孩子喂来一些蜂蜜水,第二次孩子拉稀,让她难受不已,一大早起来,马上抱着孩子去药铺,找大夫诊脉。大夫说孩子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然后直接去了刑部,敲登闻鼓,投案自首。 …… 刘知易已经回到太学。 许多福正在跟几个舍友吹牛,吹嘘着他昨日如何威风,一人大战怜春、怜风、怜香三大花魁,让花魁们连连求饶,惹的一群室友艳羡不已。 刘知易盘坐在床上打坐,事情办完了,他的心却不安宁。 楚儿和汴媪这一对冤家,无论如何,都逃过一死,刘知易觉得,他做的问心无愧。于公,他并没有枉法,这两人得到的,都是她们应得的结果,他无非是保证他们不被阴谋裹挟下,死的不明不白罢了。 可这样的结果,却让刘知易有些不安。结果是按照他的设想来的,但一切来的太过容易。从玉扣提示他汴媪死的蹊跷开始,他似乎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一步步走到现在。玉扣告诉他汴媪没死,他就要去追查,玉扣告诉他汴媪在摩尼寺,他就要去找人,过程中没有任何打的阻挠,似乎有人铺平了一切。 如果是普通案件,倒也正常,大多数案件并不复杂。可是汴媪是间谍头子啊,她的行为,不可能如此简单。如果汴媪要假死脱身,她一定能藏得谁都找不到,可她偏偏藏在来京城,而且第一时间就被人发现,将线索提供给了刘知易,这不合常理。 刘知易开始倾向汴媪假死并非为了脱身,而是有新的秘密任务。或许她就是朝廷打入摩尼教的密探,是替朝廷盯着摩尼寺这个势力的暗探。结果却被自己给揪了出来,提供线索的还是摩尼教的圣女。 刘知易叹息一声。 呵呵。我被人当枪使了啊。好手段,借我的手,一步步将朝廷安插的密探挖出来,既不得罪朝廷,也拔出来桩子,摩尼教的圣女,哼哼! 刘知易心中冷笑。感觉很不爽,却无可奈何。他发现,如果事前知道这些,想到了这些,他还是会这么做。 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刘知易有自己的目的,一个人有想要的,就会被人利用。有时候被人利用,也未必就是坏事,合则两利,人与人交往,不就是一个互相利用的过程吗。 所以他只是不爽,并没有过于自责。 只是想到背后阴谋,他有些难以释怀。他觉得,他可能破坏了朝廷的某个计划。摩尼寺地位特殊,是朝廷制衡西域戎国的一个工具,既要利用,也要防备。安插一个间谍,有其他的作用。而这些被他破坏了。 刘知易的心境有些动摇,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怀疑。 他反复复盘整个行动,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事关阴谋的,可却义无反顾的将此事暴露在阳光下,彻底破坏朝廷的秘密行动。 他的初衷是什么? 刘知易发现他的初衷,就是不想这件法律案子,被背后的阴谋和势力左右,按照一个正常的刑事案来进行裁决。 他错了吗? “我没错!” 刘知易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想明白了。 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阴谋存在,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将案子展示在阳光下。这间接破坏了朝廷的秘密行动。 如果他不破坏,以朝廷的手段,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楚儿或者汴媪的死活,为了遮掩秘密,甚至可以秘密处死这两人。 这本身就不对,刘知易从一开始就不认可。诚然,朝廷有更大的图谋,对朝廷而言,对掌握权力的朝廷大员而言,为了更大的图谋,牺牲一两条人命根本无所谓,而且还是两条官奴的贱命,根本不足挂齿。 刘知易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让一切暴露在阳光下,让朝廷和大佬不敢肆无忌惮。这本身就没错,朝廷为了国家利益进行秘密活动,无可厚非。但为此毫无底线的牺牲个人的利益,这绝对不对。 公权力可以,也应该被限制。哪怕是朝廷的行为,也应该在合法的框架内进行,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知易领悟了,他的初衷,就是防止朝廷为了秘密行动,滥杀无辜。从一开始,他就有意在限制公权。根本原因,还是他坚信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原则。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知易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化,某种坚定的信念融入进来,变成了力量。 身上的气息激荡,让几个舍友顿时不敢说话了。 激荡的气息,爆发出强大的气势,最后收缩起来,量变引发了质变。 许多福咽了口唾沫:“刘兄,突破了?” 刘知易平静的点头:“进士,六品了!” 第一百四十节 一个念头 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强势的法理支撑,刘知易突破进士,修行到七品,都顺风顺水,但一直卡在了七品这个坎过不去。 这次通过查这样一桩奇案,他终于深刻的领悟了一些道理,成功突破七品,达到六品。 进士九品,每三品都是一个大坎。七八九品,只配穿布衣。六品以上,可以服丝布(丝麻混纺),虽然还是青衫,但却有了本质区别。到了五品,就可以穿绯袍,成为真正的朱紫贵人。 刘知易还没想做官,对地位不太在乎,但实打实的力量,让他欣喜。 “刘兄。庆祝一下!” 谢忠色眯眯的建议。 许多福吹的牛,让他嫉妒的某火焚身,已经按捺不住了。 许多福却不以为然:“还是不要庆祝了,以刘兄之才,修到六品,不值得庆祝。” 换来的是一片鄙视,他被喂饱了,其他人还都饥渴着呢。 刘知易不置可否,翻看起这几天来的请柬。 由于他一直不接受各大豪门的邀请,所以渐渐请柬少了,豪门讲究体面,被拒绝后,一般不会持续下请柬。但有一些人不在乎这个,反反复复的邀请。比如一些青楼,对这些,刘知易已经都不回信了。 翻看一看,竟然还有怡红院的请帖,玉扣请他去怡红院聚会。 “刘兄,怡红院不错的!” 谢忠笑道。 刘知易随手将帖子扔到一边。 刚刚被玉扣摆了一道,虽然他能想明白,一切都是他的本心,但不爽还是不爽,被人当枪使了,怎么可能爽。 岭南王府也发来了几张帖子,自从汴媪案发,刘知易就没去过岭南王府,王府发来了三张请帖。 他也不打算去,但选择回复。 岭南王府请他,无非是夜宴。又是科举年,数以万计的各地举子聚集京城,岭南王府会邀请其中一些才子聚会。刘知易不想去参合,去年有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今年有豪门子弟,书院才子,不会比去年差,他去来能做什么,不过是用几首诗博取虚名罢了。 岭南王府是要去的,他也有点想念林花和师姐了。跟他有接触的这些女人中,就是跟林花在一起没有压力,跟师姐之间,则是家人一样的亲情。不过不是现在去,等殿试结束,过了这段风头,他再去吧。 跟舍友们自习了半天,发现他在医道修为上,已经很久没有下功夫,或者说从来没下过功夫,都是随遇而安。靠着修炼武道,同时练一下医家真气。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觉得医家不能带来直接的力量。 如今他在法家已经是六品,跨过了七品那个坎,六品往上到四品都顺风顺水,只需要积累,就能慢慢修到。三品以上很困难,刘知易不是很执着,四品足以应对一切风险。他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修行。 儒家还是秀才级别,他无心儒家,不打算在儒家下功夫。医家吗,多少有些用处,他不相信什么大医医国的噱头,但治病救人总是好的。于是刘知易决定,以后每天用半天时间,好好背医案,太学里有无数的疑难杂症的医案,这是人类医学的宝库。 另外半天,他打算修一下道家。道家十分特殊,道家人本身什么都不追求,道就是他们的目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道家践行的很彻底。刘知易修道家,却很功利,他就是觉得,道家的坐忘对他帮助很大,有必要用心修行一番。但他知道,因为功利,他不可能有多大成就,所以每天抽时间坐忘参悟一番,就足矣。 至于其他的墨家、兵家、阴阳家等学派,刘知易觉得他没有经历修行了。 上午在炉亭,下午去来法家。 法家最近氛围又开始激烈起来,因为又开始有外地举子登门挑战了。这是必然,门阀世家还好,四大书院从来不服太学,他们比太学历史更早,学术上有许多争议,他们认为自己更正宗,每届科举,只要四大书院有弟子参加,必定会来太学挑战。 挑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法家和儒家。 很奇怪,法家这里,竟然有不少书院弟子指名道姓要挑战刘知易,难道他们不知道刘知易修的是医家吗? 对此,都不用刘知易拒绝,法家就帮他拦下了。大多数挑战太学的举子,都是浪得虚名,完全是冲着扬名来的,包括去年的嬴悝都是如此。所以太学的才子对付他们绰绰有余,极个别实力强劲的举子,今年法家掌院郭镇辅不惜亲自应付,他晋升到了二品,打算给四大书院一个下马威,亮一亮肌肉。 看到这种形式,刘知易不敢在法家久留,万一被人抓住了,比他辩法论道,太麻烦。 去儒家转了一圈,主要是去看看表弟,发现表弟已经跟儒门四杰其乐融融。只要张口,言语中必然流露出对儒门四杰浓浓的崇敬,让四人如沐春风。不过该做的还得做,每日表弟都很勤勉的帮儒门四杰洗衣叠被,铺床打水,好似一个奴仆,却甘之如饴。 看见表弟这样,刘知易总觉不踏实,该不会给训出奴性了吧。问过表弟,如果他不习惯,愿意帮表弟活动一下,调整一个宿舍。表弟却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能跟着儒门四杰这样的学长,是他的福气。让刘知易更加担心,觉得表弟似乎被儒门四杰这四朵奇葩传染了。 又跑去道院转了一圈,没敢在道玄等三人面前打坐,怕一坐下去就醒不过来。 刘知易大事解决之后,心境难免松弛下来,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很习惯这种闲散,但却引起了一些时刻关注他的人的忧虑。 …… 吕公的秘密据点中,几个老家伙心事重重。 学正和太史正在博弈,一个儒家高手,擅长易经数术,一个阴阳大家,明晰五行变化,都是算计的高手,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 “这围棋看似简单,却变化万千,妙!” 太史赞叹道,围棋已经传播开来,从岭南王府传出来的。之前人们以为是金川郡主那个奇女子搞出来的名堂,可最近传出,这围棋和从岭南王府中传出的其他几门新棋,竟然都是刘知易进献给金川郡主的。 这个刘知易再次让几个老头子惊讶。 学正却叹息一声:“可惜精力都花费在了花里胡哨上,岂不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么多先贤经典不去领悟,整天忙着做些闲事。” 学正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说的就是刘知易。 祭酒不服气:“作诗,怎么能是闲事?” 刘知易最近又传出几首好诗,让祭酒颇为惊喜。 学正看来祭酒一眼,祭酒出身儒家,身上的儒家气息越来越弱,学正知道他试图开创诗道,不想打击他的信心,不愿与他理论。 太史知道学正为何不满,关心道:“刘知易的儒家修行如何了?” 学正闷哼一声,脸色铁青。刘知易是他认定的儒家天才,理应一日千里,但开悟之后,却停步不前。他们不敢强行干涉,生怕引起逆反,可刘知易的态度,越来越让他不满了。 太史叹道:“凡事不可强求。刘知易还修了道家,也许有此天赋。” 阴阳家自成一家,但与道家同源,能修道家,稍加引导,就是阴阳家。 学正看出太史不安好心,闷哼一声:“他无此心智!” 道家最讲究心智,所以道玄六十年也只收了两个弟子。必须有一颗铁石般求道的心,才可能去修道家,有一丝七情六欲也不行。可阴阳家不同,没有道家那么执着于用参悟来领悟大道,而是选择从细微处点点滴滴推演,通过观察感悟五行变化来推演事物的本质。 “医家、法家、儒家、道家……” 此时祭酒突然呢喃起来,引起众人的好奇。 祭酒自己也露出疑惑:“莫非这刘知易不是天生虚谷的儒家大才,而是杂家?” 诸子百家,系出同源,道家为首。道家是最早的百家,道家真气返璞归真,可以自然演化各家真气,因此道家虽然无法无术,其实道家高手是可以用百家法术对敌的,只是真的道家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无为,根本不会跟人争斗,也就不会修行任何法术。道家之外,最能兼修的是儒家。 儒家先贤求学于道家,将道家先贤领悟的道理记录下来,传播出去。所以古代法家、兵家的圣贤,都拜儒家为师。儒家为百家之师,讲究述而不作,没有演化出本门法术,也不屑于去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号称有道无术。儒家真气,非常容易就能演化百家法术。 除了道家、儒家之外,还有一个学派,可以兼容百家,这个学派叫做杂家。 可是杂家已经消亡,不复存在,所以众人一直没有往这方面猜测。 现在祭酒突然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 学正率先反应过来,呵斥道:“荒谬!” 他身上气势升起,手里抓的棋子捏的粉碎,显然很愤怒。扔掉碎渣,拂袖而去。 虽然学正强势否定了刘知易是杂家的可能,可吕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是最后一个杂家,杂家亡于他的手中。这是一个巨大的心结! 祭酒的话,让他心中埋藏许久的一个念头萌芽,不可遏制。他看了眼祭酒,祭酒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节 兼容并包 所有人都走了,吕公一个人待在密室,神情复杂。 真的是杂家吗?一个已经消亡的学派,有人能自行领悟? 他不敢相信,却不能不去相信。 是了。他记起祭酒刚刚回来的时候,告诉他的周游经历,上古诗道跟杂家一样,已经消亡,可祭酒周游天下期间,竟然碰到了一些修行诗道的通道,虽然境界修为很差,但却继承了上古诗道。 也许,杂家也跟诗道一样,虽然消亡,却在一些隐秘的角落中残存。 那个叫刘知易的才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但他却因某些机缘,领悟了杂家的真谛。 深吸一口气,吕公还是不敢相信。但这件事,信不信,都值得他去试一试。 …… 一连三天,刘知易严格按照自己的修行计划进行修炼。晨起,打拳练武,吐纳医家真气。上午去炉亭温习功课,学习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普通病症,他早就能对付了。下午,参悟道家,同时修行法家。 刘知易开始尝试真正的兼修,各家兼修的方法,他都在各家书库中学到了。儒道最牛,通过易经推演之法,可以用儒家真气催发各家术法,是兼修小达人。法家最刚,用律令真言,强行让法家真气驱动各家术法。不同的方式,效果截然不同,儒家柔和,虽然能模拟百家之术,可不够纯粹,效果打了折扣。法家则对某些术法能够完美模拟,可对有的术法则完全不能模拟,泾渭分明。 道家是最特殊的,道家真气就是一团纯净无暇的真气,用来驱动各家术法效果都不会差。只可惜刘知易体内一缕道家真气,细若游丝,相比其他家真气,连秀才境界都没有,连最基本的法术都用不出来。 刘知易的尝试,主要是以法家真气为根基,兼修医家。他发现,法家真气按照医家行气路线运行,模拟医家术法,在某些术法上,效果奇佳。医家术法不多,比如用来促进药效吸收的医术《消化》,通过医家真气刺激,让人体对药物吸收效果增加;还有加快伤势恢复的《活血》,通过控制和刺激血液流动,加快伤患处的生长。这些医术,法家竟然都无法模拟。还有一些医术,比如用来杀灭肉眼看不见的细菌、病毒的《解厄》,用来帮人体祛除毒物的《排毒》,法家真气模拟的效果几乎跟医家真气没有区别。 难怪法家高手最喜欢兼修医家,法家堂堂刚正之气,天然对邪魅有压制作用。 刘知易还做了一些另类的尝试,比如尝试用法家真气兼修道家,结果险些将道心摧毁,道家真气存于丹田。如果不是专门切换成道家身份,根本感受不到这团真气。刘知易以法家身份,将法家真气灌注丹田,静心沉思,试图坐忘。结果坐忘意境之下的那种宁静、逍遥的自在精神中顿时浸染上了一丝法家刚直意志。根本无法入定不说,切换成道家身份,也无法祛除这股意念,几乎无法坐忘。花费了几个时辰,才将这丝意志磨灭。 这让刘知易明白,兼修似乎是一条自上而下的链条的,百家之祖道家的真气可以运转百家功法术,但百家真气很难逆转模拟道家真气。除非打算专修道家,彻底废弃百家修为,将真气反本还原。这样的秘术,听说也是有的,只是刘知易没找到。不知道藏在哪家书库。 倒是用法家兼修儒家,有一些不一样的收获。用法家真气运转儒家经脉路线,最后凝聚于眉心之处,儒家真气起于眉心,沿着脊椎上下,中正平和。切换成儒家之后,竟然有法家刚直意志存留眉心印堂穴,结果这倒意志跟儒家真气并不是特别冲突,反而很容易融合。刘知易也不知道是因为儒家真气中正平和,还是法家真气与儒家渊源太深,或者有其他的因素,比如他的个人因素。 总之刘知易发现,他能用法家真气兼修儒家。这在整个太学大概都是异类,因为没人去这么兼修。兼修的目的,无非是运用别家的术法,可儒家无术,从来只有儒家兼修别家,根本没人兼修儒家。 刘知易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唯一的好处是,发现儒家真气在强大法家真气的灌注之下,进步飞快,短短几日,从秀才境界就冲击到了举人境界。只是刘知易的儒家真气,有些变了味道,别人是中正平和,他是中正刚直。 每天除了修炼,只有在官厨吃饭的时候,才会离开炉亭或者宿舍。 一连三天,刘知易在官厨吃饭的时候,都碰到了一个老人。老人五十岁左右年纪,面向富态柔和,一副看惯了世事变化的气质,让人一下子就记住了。刘知易发现,这老人每次吃饭都暗中盯着他。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他现在风头太盛,关注他的人太多。老人每天也只是看看他,并不打扰,他也就不在意。第三天的时候,突然他正在用餐,老人端着一个碗走过来。 这就是有事了! 刘知易也不免好奇,不等老人开口,先发问道:“老人家,你找我有事?” 刘知易很慎重,太学里不可能出现普通人,这老人观察了他三天,这时候找上来,人不是简单的人,事肯定也不是简单的事儿。 老者笑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小友。” 刘知易道:“老人家请说。” 颇有些意外,是探讨学问的,以这老者的年纪,如果不是太学里的学官,就是杂工。 老者说道:“听闻公子法医儒道兼修?” 这不是什么秘密,刘知易点了点头。 老者又问:“公子不怕贪多不化吗?” 这是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兼修不能太多,否则影响本家修为。刘知易也验证过了,没多兼修一门,对本家就会形成影响,他用法家兼修医家之术,医者仁心对法家刚直意志是有一些反噬的。但他没法解释,因为他的所谓兼修,是有系统保护,严格分割起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兼修,如果不是他这几天自己尝试,他身上的各家真气根本互不干扰。 于是随便糊弄,找了个借口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兼容并包,取长补短而已。” 意思是,他只是领悟各家长处,用来弥补本家。 结果这句话让老者不淡定了,竟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嘴巴张闭三次都没发出声音来。 刘知易担心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万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把老头的病激发了,那就是罪过。 还好他是医生,马上靠近老人,为他把脉,发现他只是心跳过快,而且没有心脏病。 “老人家。不要激动。” 刘知易纳闷,反复琢磨,他没有说错话,心想老人大概是想到其他事情了。 老人深呼吸几次之后,终于平复心情,和颜悦色。 “小友。老夫有一家传宝物,请你帮忙鉴定一番!” “老人家,学生不懂鉴宝。” 刘知易推脱,但老人已经将一个画卷拿了出来。 卷轴很窄,不到一尺长,装裱精美,光是两根白玉的画轴就价格不菲。 刘知易无法推脱,只能就着餐桌,小心摊开画卷。翻开卷首,露出三个大字《百圣论道图》好大的名字,但刘知易不敢谑笑,因为光是几个字上露出的气势,就让他感受到极大压力。 继续展开卷轴,出现了一个人物,一个穿着道袍的长者,侧卧在一块石头上,石头旁长着一颗歪脖树。接着出现了一个书生,戴着儒冠恭恭敬敬的向老道行礼;书生旁或坐着,或站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的鲜衣怒马,有的峨冠博带,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捧书,有的佩剑。有的站有形坐有姿,有的慵懒邋遢,横躺着、侧卧着。 等画卷展开到最后,真的有一百个人物。将整个画卷串起来的,是一条从道人坐下石头旁流过的小溪,所有人都在小溪两边。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光看衣着,有的是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有的是持重端庄的教师爷,有的是破衣烂衫的乞丐,竟然还有挥舞锄头的农民。 一百多个人的群像,不可能画的太细致。但每个人都给人感觉是那么生动,那么真实。那农民在溪边开出来的菜圃,让人不由相信会真的长出庄家。那配在贵公子腰上的宝剑,让人毫不怀疑能够拔出来杀人。 刘知易看着图,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讥笑,时而叹息,浑然忘记了身在官厨。他始终盯着画卷,对着画卷做出各种动作表情,仿佛画卷上的人是活的一样。 一旁的老者没有打扰刘知易这古怪的行为,他一挥手。悄然出现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将刘知易所在位置,保护了起来,不让任何路过的学生闯入。 老者静静的感受着刘知易身上气息的变化,时而微弱,时而强烈,时而柔和,时而刚烈。这些气息变化,让老者的一颗心始终悬着,不由得呼吸加快起来,一个弄不好就要背过气去。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刘知易突然打了一个趔趄,仿佛打了一个盹一样。 第一百四十二节 百圣论道 “抱歉。学生失礼了!” 刘知易看到官厨里已经没有了人,只有老人一个在跟前,知道他看入迷了,看的太久。 “不碍事。小友若没看够,便带回去慢慢看。看懂了,可以来及第楼找我!” 说着递过来一块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吕”字。 这幅图有意思,刘知易还真没看够。 躬身道:“既然如此,学生就不客气了。” 老人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身上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一个普通的老人,送给自己一副神秘画卷…… 刘知易陡然警醒,这是撞到机缘了! 我不会这么命好吧? 他心生疑惑,收起画卷,回了宿舍。 “刘兄,你这是什么图啊?” 回到外十三舍,刘知易就迫不及待的看图,引起一种舍友的好奇,凑上来围观。 “你们看不懂?” 刘知易疑惑,如此明显的一幅图,他们看着好像没什么反应。 刘知易指着其中一个舞者锄头耕地的农夫说道:“这老头说,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而食,一道亲自做饭。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村长。他很不高兴,他说他能治国。” 又指着一个儒冠长者道:“这老儒生说他述而不作,微言大义。我说他断章取义,春秋笔法。他竟然不知道春秋!” 好吧,这几个舍友也不知道春秋,这个世界没有孔子,没人写春秋。 “还有这个…这个…” 刘知易一连指了好几个人兴致勃勃的介绍,舍友们一脸懵逼。 许多福冷笑道:“刘兄是在炫耀?” 刘知易尴尬,还真没这个意思,想了想,或许这幅图对这些人来说,真的有点超纲。图中上百幅人物,沉浸其中,可以与这些人物对话,通过他们的言行,刘知易大概能分辨出其中有道家、儒家、法家、墨家,还有农家。还有一些他也分不清的流派,诸子百家消亡太多,曾经何止百家,但许多都是小流派,一家一姓之言,很快消亡。刘知易兼修了法医儒道,见识比自己这些室友广博,而且活过另一个世界,看过、听过的更多,即便没有接触过的学派,也能触类旁通。 其中有一个在溪水边煮茶,跟其他人都保持一定距离,眼神紧紧盯着其他人,好像生怕别人抢他茶喝的一个家伙,他告诉刘知易说“那些论道的家伙说的都是废话,根本比不了他的茶香”,刘知易觉得这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其他人见刘知易看图又入迷了,全都兴趣怏怏,其实也有些受打击。都是同学,本以为在一个楼层,结果发现,人家看到的,听到的,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这换了谁一时间都受不了。 刘知易几乎废寝忘食一般,将图中的一百零八个人物全都驳斥了一遍,他全身舒爽。 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这幅图也不对劲。这简直就是一副魔图,看着好像没什么意思,但只要一看,就让人上瘾。就好像刷小视频的时候,明明感觉没什么意思,看过之后甚至记不住内容,可一刷就忘了时间。 看完之后,刘知易有些感触,觉得这幅图描画的,很可能是诸子百家的故事。图画中的人物,是诸子百家的代表。他们每人秉持一门学说,都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反过来对外宣讲,希望全世界都按照他们的角度看问题,按他们的观念做事情。因为每个学派都有局限性,所以按照任何一家去执行,都会出大问题。 他跟其中的儒家老者辩论,老者推出礼法那一套,认为所有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恪守礼法,天下就不会乱。儒家的礼法诞生在分封制时代,一级级分封下去,每个人只需要对他的上级负责,儿子服从父亲,父亲服从士族,士族服从大夫之家,大夫之家服从诸侯,这些一家之长、一乡之士、一县之大夫、一国之诸侯,都对自己领地内的事物有生杀大权,说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法律,就可以运行下去。 刘知易告诉老者,这样的治理方式,治理不了大国。充其量能治理小邦。因为这种方式,必然造成层出不穷的犯上作乱,父亲对儿子有生杀大权,父亲就能领着儿子造反,儿子不敢不从;士对乡野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就能领着乡民造反,乡民不敢不从;大夫对县有生杀大权,就能领着一县造反。 老者不服,说只要人人恪守礼法,儿子就不会反对父亲,乡民就不会反对士族,士族也不会反对大夫,大夫更不会反对诸侯,诸侯当然不会反对天子。 刘知易驳斥,如果父亲做的不对怎么办,士族做的不对怎么办,大夫做的不对怎么办,手下都不敢反对,只能跟着不对下去。而且人心有私,并非人人都是贤人,孰能无错。依靠这一套自律的礼法,难以治国。 老者回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勇也。 这话把刘知易气的半死,就是告诉刘知易,管他理论对不对呢,哪怕明知道行不通也要去做,才是勇敢的人。 这绝对是儒家,就是要弟子盲从,哪怕道理明显自相矛盾,也不要求弟子思考,遵从就好,儒家本是师道,重的是传承,而不是思辨。 刘知易又跟一个官员模样的法家辩论,那法家说,法理既天理,所以人人都要遵从。这观念刘知易引用过,不过是为了跟嬴悝辩法。他觉得,这句话跟大医医国一样,是一句套话,没有实际意义。他反驳法家,说如果法理是天理的话,何须苦苦劝阻别人遵从,天自会训诫。人的事儿,就放在人间说,别动不动天不天的。法是规范人的行为准则的规则,是人制定出来的,跟天毛关系没有。人之所以需要法,是因为人的行为需要规范,尤其是要约束强者的行为,不然人间就沦为了丛林社会,适者生存,有力者抢夺老弱,有智者欺骗愚昧。弱者将没有生存之地。所以法是完全的人理,跟天理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法家到底是讲理的,见刘知易说的有理,没有甩出“不可为而为之”的信条来扯淡,拱手下拜,算是认可。 刘知易还和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稍微辩论,这乞丐明显是墨家。跟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截然相反,他主张天下为公。刘知易只跟乞丐辩论了一下兼爱非攻的话题,老者说“乱自何起,起不相爱”,认为天下之所以有纷争,是人人不想爱的原因,所以要简爱,人人都像爱自己父母那样爱别人的父母,像爱自己孩子那样爱别人的孩子,天下就不会有祸乱。刘知易反问他,老虎闯进村子,我爱我的父母和邻居的父母,但只能救一个,我背起自己的父母逃了,邻居回来找我报仇,以我不爱他的父母要杀我,他爱他的父母就要杀我,岂不是乱自爱起。 老者还打算反驳,刘知易不搭理他了。实在是不忍心跟墨家这些朴素的理想主义者争辩,在一个缺乏爱的世界,有一群人在呼唤爱与和平,何苦打击他们。 跟农家的辩论同样如此,老农民坚持,皇帝就应该像上古圣贤一样,跟老百姓通吃同住,这样才能了解民间疾苦,还提出要“市贾不二”,将物价固定下来的理念。这些主张,看似是居住在村子里,一辈子没出村的农民伯伯的幻想。但农家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学派,他们从农业生产中,总结出了许多道理,比如要根据天气变化,合理进行庄稼种植,应用到治国上也要讲究审时度势,颇有哲理。 实际上农家曾经显赫一时,许多儒家弟子甚至都改投农家,孟子一度把农家抨击的很厉害,说农家先贤许行是“南蛮舌之人”,已经是指着鼻子骂娘了。 但农家的局限性还是很大,毕竟是出自相对固定的农业劳动,而且还是小农时代的农业劳动,所以很难做到面面俱到。刘知易只问了农民伯伯一个问题,就让他沉默了。他说,“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可国有万亩,户有千户,如何丰衣足食?农民伯伯显然无法回答村子里的土地不够种这种问题。 刘知易浅尝辄止,也不忍跟农民伯伯激烈辩论。他的重点打击对象,是那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货试图向刘知易证明自身比天下更重,所以人人都应该爱惜自身,然后天下太平。这道理看似有理,实则谬论。 利己主义者问刘知易,“如果断一臂换取天下,愿不愿意”,刘知易回答不愿意,于是他说,手臂比天下更重,身体又比手臂更重,所以应该爱惜自身。得出一套逻辑,“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刘知易反问,你邻居家着火了,人不在,你不去救火,火把你家一起烧了。你不利临人,反害了自己。同理,邻国危亡了,你国不去救助,蛮夷接着过来把你也灭了。刘知易得到另一个结论,“人人不利天下,天下亡矣”。 刘知易又伸出自己的胳膊,说我有胳膊,你有天下吗?拿你没有的天下换我有的胳膊,当然不愿意。如果你真有天下,敢跟我换,别说天下了,你给个苹果,都有人切肾。 一套词把利己主义者带走。 刘知易怼完图中所有人后,抬头一看,天已经很黑了。舍友们却都没睡,一个个神情复杂,难得的深沉,根本不像他们。 不由问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三节 择其善者而从之 都有心事。 最大的一个心事,是他们都被征召了。 南征的军队陆续开拔,主力已经到了岭南,其他辅助人员也陆续调拨,其中包括医务人员。 几个室友,全都被征召,他们本身是乐意去的,因为这是医者获取军功难得的机会。 只是有些惆怅罢了。这些人,许多福和尤所为是京城人,熊纨和李园是楚郡人,谢忠是江南人,都是好地方的人,谁也没去过岭南那种边远苦寒之地。 刘知易却奇怪:“怎么没有征召我?” 这些人都收到了兵部发来的行文,唯独刘知易没有。 几人更加不满。 刘知易比他们有才华,他们认,也不嫉妒,这种事是天生的。可为什么不征召刘知易,这太不公平了吧。大家都是同学,怎能以才华厚此薄彼。 李园哼道:“不去还不是好事?刘兄难道还想去瘴疠之地历练?” 许多福道:“还是京城的花花世界好啊,可惜只有才子配的上。” 这阴阳怪气。 刘知易哼道:“这是剥夺我为国尽忠的机会!” 许多福更气:“大言不惭,你若真想去,去找李问寒啊!” 尤所为比较沉稳:“刘兄真想去?” 刘知易想了想,他发现他动心了。 他好像有许多去一趟岭南的理由,他有一个不靠谱的师傅,为了给师姐找血虫,先跑去了岭南,没找到,结果又跑去了荒林。现在朝廷南征,就是从岭南出发,南征荒林里的南蛮,跟着军队走是最安全的能找师傅的路线;如果只是这个不靠谱的师傅一个人,刘知易倒也下不了决心去找,可是师姐方戎女也去。早就得到了岭南王的同意,跟着军队一起南下,随时都可能出发,刘知易不太放心方戎女一个人南下。 其他理由也很多,比如这个京城待得有点烦了,花花世界待久的人,总向往诗和远方,虽然明知道是作死行为,却乐此不疲。世界那么大,就想去看看。 “好。我就去找李问寒问一问,凭什么不让我去!” 刘知易闷哼道。 其他人的酸意散了,这才是好兄弟啊。 第二日刘知易真的去找了一趟李问寒,结果李问寒说,不让他去,不是悬壶院的意思,而是刑部根本没下行文,他左右不了。至于刑部为什么不招刘知易,李问寒也说不清楚。 刘知易更不清楚,他跟刑部没有什么关系啊,要说有,也是去刑部打了场官司,从刑部官员的态度来看,对那场官司是十分忌讳的。如果他们刻意把刘知易一杆子支到岭南去,才算合理,结果不让他去,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舍友们出发还早,听说是要等到殿试结束之后,传言到时候还会有一批今科进士随军。 殿试的话,在一个月后,还有的是时间。 刘知易拜托李问寒帮忙打听一下内情,然后继续修行日常。 看了些医案之后,又忍不住拿出那张画卷来看。 就在炉亭,许多人被吸引而来,却跟外十三的舍友一样,看不出任何名堂。 刘知易则沉浸其中,昨天怼完了所有人,今天没有强烈的怼人愿望了,而是听这些人论道。 昨天怼遍了人,唯一没怼的是道家的老头,不是不想怼,而是这老头不搭理他,早就神游物外了,懒得跟人辩论。 真正喜好辩论的,就那么几家。有时候是儒家跟法家辩论,治理天下应该采用礼法还是理法。有时候是儒家跟墨家辩论,到底应该厚葬还是薄葬。有时候是墨家跟兵家辩论,该不该驱之以利。 各家各派,有的理想,有的现实,有的高尚,有的低俗,各有各的一套道理。听的多了,刘知易倒也听了进去。虽然都有明显的漏洞,可也有可取之处。儒家说修身总没错啊,一个人选择提高修养,做一个谦谦君子有什么不好?法家说天理至公,万事万物都应该按照法理运行,在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错误,法治不是完美的社会制度,确实人类能摸索出来最好的社会制度。 理想主义的法家说,“即使天塌下来,正义也要得到伸张”,这信念听着伟大,但人类社会实际上真正面临天塌下来的时候,往往是靠着一次次苟且存活下来的,当天下大饥,人相食的时候,是那些泯灭良知的人活了下来,当强大的敌人兵临城下,是那些苟且偷生的人活了下来,坚守正义的英雄都死了…… 刘知易并不觉得坚守正义有错,哪怕坚守正义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但坚守正义本身也是对的。刘知易也坚信这一点,但他不会去践行,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他懂得权衡,懂得取舍,这个信念无法得到践行,但这个信念是对的。 他觉得农家农民伯伯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跟老百姓一起同耕同食,根本不可能做到,但让上位者了解民众的现状,这个观念是对的。固定物价也不现实,人类历史上,凡是试图干预物价的社会,都遭到了经济规律的惩罚,把昂贵的丝绸定一个平民价,带来的结果不会是穷人也穿得起绫罗绸缎,而是没人在去生产绫罗绸缎了,或者没人再去卖绫罗绸缎了,因为生产成本高昂的丝绸会亏损。但“市贾不二”这种来自农民的呼吁本身,却值得重视,因为粮食的价格大幅波动,会让大量农民破产,接着土地撂荒,全民饥馑,社会动荡。所以在关乎普遍民生的领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进行适当的价格保护,是很多国家的普遍做法,比如保护价收购粮食。 刘知易甚至觉得那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都有些道理,他们说“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他们不会为了天下拔一毛,也不会把天下据为己有,不利天下也不取天下,这也是一个人的自由。 像昨天一样,刘知易今天又听了所有学派的演说,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夜里回到宿舍的时候,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发现他修为大进了。 主要是儒家,从秀才境界,突破到了进士八品。 他有些恍惚,觉得不真实,他心中始终不太认可儒家的道理。可儒家进境如此之快,完全不合逻辑,出乎意料。 复盘了许久,他觉得可能跟他心态的改变有关,因为被儒家强行逼迫修行,他对儒家有很强的逆反心态。结果在这百圣图中,听这些诸子百家论道,他突然觉得各家各派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这是典型的儒家心态: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面对这种结果,刘知易肯定自己撞到机缘了,同时对这幅图到底是什么来历充满了好奇。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宝贝,画卷名叫《百圣论道图》,他可不相信图中画的是诸子百家的圣人,因为没人见过圣人,那些圣人早就死了几千年了。只能是后人臆想出来,画成图画的。即便如此,这依然是难得的宝贝。一个陌生的老人,将此图轻易交给刘知易,不弄清楚情况,他心里也不踏实。 他决定第二天就去及第楼找一下此人。 当他早上赶到及第楼的时候,却被跑堂的店小二拦住了,因为及第楼今天不接客,被赵郡门阀包下了,宴请所有赵郡在京士人。 赵郡赵氏,是天下六大门阀之一。赵郡位于中原八郡东北,南邻魏郡、东靠燕郡,北方是山区边郡云中郡。由于距离中原较远,当年太祖一统天下的时候,赵郡是最后一批平定的郡之一。赵氏起兵,里应外合,帮助太祖轻易驱逐了戎人,夺取赵郡。因为这种功劳,虽然没有开国八国柱那么显赫,也没有中原八郡那么特殊,赵郡赵氏还是成为了门阀世家,最典型的特征是,趁着战乱,在夏太祖的默许下,赵氏几乎吞并了赵郡三分之一的土地。 农业社会,谁掌握了土地,就掌握了一切。所以赵氏这个门阀,虽然失去了古代举荐官员的资格,但在地方上,却比官府号召力还强,朝廷派去的官员,想在赵郡做的稳当,就必须得到赵氏的支持。 刘知易点了点头,不为难店小二,但他是来找人的,亮出了牌子。 一块木牌,十分朴素,上面刻着一个“吕”字,结果店小二看后,脸色都变了。 “公子稍等。小人去去就回!” 很快他又出来了,楼里的掌柜跟他一起小跑着出来。 “这位爷,您请!” 也不叫公子了,直接喊爷了。 刘知易被带着穿过了及第楼大堂,走进后院。这是一个别致的园林,并不出名。刘知易在入口处看见匾额上写着“吕园”二字,应该是名字。 进了吕园,掌柜的和店小二就退了出去,走到前堂,掌柜的才呼出一口浊气。 问店小二道:“这位爷是谁啊?你可见过?” 店小二仔细想了想:“有些面熟,又有些生。今年肯定没来过楼里。” 这个店小二,最出名的就是一双眼睛,见过的人几乎不忘。 掌柜道:“好好想想,有老爷令牌的,都是了不得的角儿!” 店小二点头,出入吕园的都是什么人,他不敢打听,但却已经听说,那都是太学学正,太常太史这样的大人物。听说当年的徐谦都是这里的常客。 第一百四十四节感觉真的是杂家 守园门的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大汉继续带着刘知易往吕园深处走去。在一片筑着篱笆的菊花园中,见到了正在浇花的老人。 正是借图给刘知易的那个老人。 “学生刘知易见过前辈。” 刘知易恭敬行礼。 老人微笑着扶起刘知易,面色平静,可刘知易却通过他的手心感觉到他心跳的变化,这老人似乎很激动。 刘知易不知何故,本着医生的习惯,劝道:“前辈,冷静。” 老人颇为尴尬,将刘知易让进花园中的草庐中。 这时候才开口:“小友。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疑惑?” 刘知易点点退,拿出那副图。 “敢问前辈,这幅图是何来历?” “家传的。先祖当初与画圣有恩情,画圣特意画了这副画作相赠。传了近百年了!” 刘知易微微点头,画圣的作品,难怪如此不凡。 还有一个疑问:“如此宝物,前辈为何借给学生?” 刘知易才不相信什么鉴宝的说法,老人将宝物交给他,肯定有原因,不问清楚,他不踏实。 老人笑道:“先不谈这个。你观此图,可有收获?” 刘知易点头,收获太大了,修为大进。 老人又道:“我有一物,请你再看一看。” 说着走进草庐外,唯一的建筑,一个茅屋中,不久抱出来一个盒子。 一个大盒子。 随意放在草庐的石桌上,掀开盒子,里面是一个人偶,一米五左右,外表看不出什么材质,像发黑的皮子,有头颅,有四肢,没有面孔。 老人将人偶抱出盒子,小心的放在地上,人偶竟然能够站立。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关节处仿佛是活动的,竟然能站立。 老人将人偶的双手抬起来,做出双掌前推的姿势,松手人偶保持了这个姿势。 “请!” 老人伸手对刘知易示意。 看到这个模样,刘知易懂了,他也伸出双掌,跟人偶双掌对掌,触碰的感觉很奇怪,仿佛碰的不是死物。刘知易输入一道真气进去,他的真气开始在人偶体内运转,刘知易顿时明悟,这是一套功法。几个周天过去,刘知易已经深刻记住了功法的修行方式。 老人点着头,虽然看着风轻云淡的在喝茶,可胡子都不小心落在茶杯中也没有察觉。 “可记住了?” 老人问道。 刘知易点头。 “不妨试着修行一下。” 老人说着,神色紧张,已经无法掩饰,而且似乎带着哀求。 刘知易不忍,而且他真的好奇,这套功法有些奇怪,跟其他功法都不同,修的不是经脉运行,而是经脉窍穴。行气路线非常复杂,竟然仿佛包含所有门派,刘知易从中至少分辨出儒家、法家和医家三种。而且修炼的时候,竟然要酝酿不同的意志,儒家、法家、医家等等。 刘知易当即盘坐在地,按照刚刚感受到的修行功法,运转最强的法家真气。先将一股气凝聚在眉心,然后引动儒家意志,真气与意志融合,生成一种特殊的气旋,在窍穴中翻滚不息;接着在腹中关元穴位置,灌注一股真气,融入医家意志,也成功凝聚成气旋;最后在本家法家的膻中穴凝聚法家气旋。 全都成功之后,发现自己身体内,同时存在了三股不同气息的真气。虽然都是法家真气演化出来的,都带有法家的味道,可一股更像儒家,一股更像医家。 凝聚三道气旋,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将三股气融为一体。刘知易先尝试着将模拟出的医家、儒家真气灌注进缠中,跟纯正的法家气旋融合起来。 这两股真气确实融合了,而且很轻松,可奇怪的是,其中蕴含的儒家和医家意志,被法家冲散了,彻底变成了纯净的法家真气。这跟功法中的情况不同,没有诞生出新的真气。 刘知易睁开眼,看见一双期待的老眼,他竟然生出内疚之感,好像辜负了对方一样。 惭愧的摇头:“没成。” 老人鼓励道:“不急。不要轻言放弃。” 刘知易感觉这老人比谁都急,可他还是继续尝试。 三股气旋很快形成,这一次尝试将法家真气融入儒家真气中,直接失败,因为冲入儒家真气中的法家真气,直接将儒家真气同化了。毕竟一个是正品,另一个是模拟出来的。第三次,换法家融入医家,同样以失败告终。 刘知易睁开眼,摇摇头,他不想再试了。他觉得这肯定不会成功,也许这功法是给没有开悟的人练的,他已经开悟,不可能用法家真气模拟出来的其他真气跟法家相容,试验一百次也只会吞噬,不会融合成新的真气,因为两者中蕴含的真意先天就不是一个级别。 老人不说话,就盯着刘知易,刘知易看着他灰白色的眼睛,一头银发,感觉他突然就憔悴了下来。 “我再试试!” 刘知易叹息道。 说试就试,也不是敷衍,而是认真尝试。这次用儒家真气做根基,模拟法家和医家真气,也成功形成了气旋。但同样的结果,在融合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此时刘知易突然想到,为什么功法在融合之前,要先生成气旋呢?莫非有什么关系? 他不在强行将其他真气灌注进一家真气中,而是将三股真气全都催动,在经脉中高速运转,先形成三天不同轨迹,又不相交的气路。每个气路中的真气都自带旋转,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气旋被驱动到经脉中,就带上了旋转。 快速旋转中的三股真气,在经脉中运行,无形中被拉长了。刘知易尝试让拉长,变得稀薄的真气,慢慢靠近,慢慢融合。 他对这个方法报以巨大的希望,结果依然失败了,此路不通。 这样都不行,刘知易有些灰心了。 摇了摇头:“前辈。学生恐怕无此天赋!” 老人颓然坐在石凳上,腰身明显伛偻下去,强撑着笑脸。 “无妨。机缘未到,不必强求。” 刘知易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太难受了,起身拱手告辞。 老人随便摆摆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知易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步伐。 “前辈。学生还想试一试。” “嗯?” 老人抬起低垂的头,那头仿佛有千钧重一样,沉重的点了点头。 刘知易没有进草庐,而是直接坐在一旁的菊花旁,他决定再试试,因为有了新的主意。 既然用儒家和法家真气模拟其他真气,无法融合的原因是模拟的真气跟本家真气里的精神意志相差太大,融合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吞噬了。那么如果是无属性的真气呢? 刘知易还有一道道家真气,十分微弱,感觉连秀才都不如,连画地为牢这种法术都使不出。 这么微弱的真气,还要一分为三,至少为三,不知道分出来的真气能不能感觉得到。 所以刚才尝试的时候,他先用进士六品的法家真气尝试,再用进士八品的儒家真气尝试,连举人境界的医家都没用,道家更不考虑了。 此时盘坐在地,小心翼翼的驱动道家真气,先分一股进入眉心,酝酿一道儒家真意,冥冥之中一股意志出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当初他在儒家高手压力下,生出来的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当初让他开悟儒家,这次竟自然而然的由心而生,可能他内心深处,也藏着这样一个“士大夫”的灵魂吧。儒家真气生成,感觉跟纯粹的儒家真气没有任何区别,道家果然是百家之源,转化的毫无痕迹。 接着是医家、法家,也都十分顺利。医家的意志,刘知易灌注了一道尊重生命的精神意志,这就是医者仁心;法家凝聚的却不是人人平等的信念,而是一股“即使天塌下来,正义也要得到伸张”的理想意志。 三股真气气旋形成之后,刘知易松了一口气,可是三团细微的真气,如同烛火一样微弱,他很担心一不小心就溃散了。不敢大意,用一百二十个心,小心驱动三股真气,按照儒家、医家和法家的行气路线慢慢运转起来。 最后将三股真气同时缓缓导入丹田,如同三个细细的导管,同时向一个容器注入液体。真气本身就自发的旋转,进入丹田之后,继续旋转。互相之间,一开始并不相容,如同河流交汇处的分界线一样清晰,泾渭分明。 慢慢的三股真气同时进入了丹田中,本身就在自旋,现在又相互围绕着旋转,形成复杂的真气状态。好在没有出现一股被另一股吞噬的情况,可是也没有明显相容。等待了许久,之间三股互相旋转的真气中心,慢慢出现一团新的气团,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不是刘知易用了十二分的心,根本无法分辨。可他的心神无法支撑长时间的全神贯注观察,不得不睁开眼睛。 长出了一口浊气,看到老人期待的眼神,刘知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到底成功了没有,他没有底气? 只能用最好的话术:“好像没有失败。” 老人一惊,几乎跳了起来,跌落在地后,半天爬不起来。 刘知易要起身帮他,老人却大声喝止:“你不准动!” 老人好容易爬了起来,匆匆跑到刘知易身旁。 “你听我说。现在收敛心神。不要运功。听我来说。你现在修的这门功法,叫做杂家……” 杂家刘知易当然是知道的,诸子百家之一,九流十家之一流。只是消亡了,被魏无暇给逐出了百家,这件传奇往事,在太学中盛传,一代又一代,魏无暇有多辉煌,作为背景的杂家就有多可悲。 在老人的讲述下,刘知易知道了更多关于杂家的辉煌。杂家兴盛的很早,四千年前中原尚未统一,天下有八百诸侯国。诸子百家先后诞生,但一开始,这些学派都不算出众,因为无法得到君王的欣赏。可杂家却很早就与政权结合,不仅一些杂家先辈在各个国家的官府做官,就连一些国家的王公豪族本身,就是杂家。他们收养门客,兼容百家。 后来狄人入侵,摧毁了无数邦国,中原人联合驱逐狄人之后,建立了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叫做殷朝,殷朝是一个邦国的联合,因此十分松散。很快分崩离析,进入战国时代。诸侯国之间相互吞并,第二个大一统王朝建立了起来,叫做虞国。这个王朝推崇法家,法度森严,却因为严刑峻法导致很快亡国。此时古老的诸侯已经灭亡,取而代之的是门阀世家,中原进入了混乱的门阀时代。 门阀时代经历了五百多年,数以千计的大小门阀互相兼并,混乱比战国时期尤甚。最后一个礼贤下士的杂家先辈,带领三千门客,征服了其他门阀,建立了第三个大一统王朝,叫做孟朝。 孟朝崇尚杂家,兼容并蓄,治国以律法,治军以兵法,外交用纵横家,礼仪用儒家。孟朝保持了长治久安,国祚八百余年。孟家达到了鼎盛,杂家也达到了鼎盛。孟朝末期,天下灾害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边郡武将叛乱,引西戎为外援,结果引狼入室,西戎灭亡了孟朝,建立了戎朝。 戎朝不尊诸子百家,而崇尚摩尼教,诸子百家濒于灭绝。此时儒道兴起,通过正史野史,将百家记录并传承下来,最后通过教化太子,让摩尼教灭中原文教的势头熄灭。 大夏起兵反戎,驱逐戎人之后,建立夏朝。夏朝儒家大兴,成为诸子百家中第一大学派。儒家虽然没有杂家的兼容并蓄,但却能师法百家,儒家弟子竞争力比其他家更强。始终力压法家和兵家,成为朝野第一大流派。 而杂家,却逐渐消亡,终于到了魏无暇之时,驱逐杂家,杂家道通就此灭绝。 听老人的讲述,杂家最大的特征,就是可以兼收百家之长,可以说,百家可以同时修行。 刘知易听着,一度感觉他就是真的杂家,他那个系统根本就是一个杂家系统。 第一百四十五节 一个学派的全部未来 稍微一想,还是不一样。 杂家是取百家所长融于一身,杂家真气中,有各家精华所在,自成一家。 刘知易的系统给与的,是单独修炼每一家,甚至武道、妖道都能修行。 不过刘知易不在乎,多修一门杂家,没什么坏处。 刘知易一边听着老人追忆往昔辉煌,讲述杂家背景,一边观察体内变化。 三道真气,互相牵引,互相作用,一开始是一个脆弱的平衡状态,进行着复杂的三体运动。当三股真气的边缘气息融合成一团新的真气后,三星系统有些失衡了,变化无法控制。时而开始碰撞,越来越激烈。每一次碰撞,都会有新的真气溃散,融入新生的气团中。 按照老人的指示,刘知易没有去控制,这种融合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碰撞进行了一个时辰之久,最后三股气团几乎同时在撞击中湮灭,新生的气团生气勃勃,在丹田中跳动。 这算是成了? 刘知易呼出一口气,看向老人,见老人竟然留下难以遏制的泪水。 “前辈?” “嘿嘿。” 老人一边抹泪水一边笑。 这什么鬼? 刘知易纳闷,起身将老人扶到草庐。 老人哭了许久,哭完后不好意思起来。 终于平静下来,脸上却又开始出现忧色。 “小友。老夫与你商议一件事。” “前辈请说。” “你可否拜入杂家?” 又一个拉自己的学派,刘知易心中颇有些嘚瑟,医家、法家、儒家都想让他入学,现在这个杂家也开口了。刘知易当然不肯了,法家让他去的时候他没去,儒家让他去的时候,他拒绝了,但被儒家强上了。又来一个杂家,他没道理答应,而且杂家,杂家的,听着像宫里某个高大职业,不大好听。只是这老者这么客气,而且又是哭又是笑的,刘知易不好生硬拒绝,得委婉一些。 不等他想好措辞,老人张开手:“你不用马上选择。老夫先给你看点东西。” 刘知易跟着老人走到旁边的茅屋,外面看着是茅屋,里面另有乾坤,地下有个密室。 墙上挂着几幅字,刘知易匆匆一瞥,发现大多都熟,竟然是自己抄的那几首。顿觉不对劲,难道这老头早就盯上他了? 假意问道:“这些字是?” 老人笑道:“有小半都是你写的。不过最好的,是一个叫蓬蒿人的作品。” 蓬蒿人? 刘知易恍然,看来老人还不知道蓬蒿人那首诗是他抄写的。 重点不是这个,老人并没有关心墙上的画,而是带着刘知易走到墙边,四面墙角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柜子、箱子。 老人随手打开其中之一,全是珍宝。又打开一个,全是秘本。 珍宝倒无所谓,那秘本让人心动,刘知易看到一卷卷发黄的绢帛、皮革,上面的气息强大,肯定是好东西。 老人又随手打开几个箱子,大都是如此,还有一箱装备,宝刀宝剑盔甲,上面过着丝绸,透过丝绸传出来让人心悸的锋芒。 整个屋子,沿着墙角,不下百十个箱子,全都是这样的东西,让人震撼。 这,这,这是要收买我啊? 刘知易腹黑的猜测着。 老人叹道:“这些就是我杂家的积累。只是一部分,老夫无能。杂家消亡,让宝物蒙尘。” 刘知易大概能猜到这老人是谁,他是太学的耻辱,一个被灭了学派的掌门人,名叫吕望,一直是魏无暇辉煌笼罩下最大的背景。没想到他竟然就在太学边上,住在及第楼后。 从老人的口气和神色中,刘知易能理解他的心情。学派灭在他的手里,如果说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这些杂家传承下来的宝物,一直装在箱子里而不是摆在物架上展示,大概是不忍看到。放在箱子里,藏在密室中,大概也有不配享用的愧疚在里面。 对此刘知易报以同情,可同情归同情,让他因此拜入杂家,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尽管好像也没有什么损失。可这样被收买着去学习,不太适应。 老人继续道:“你如果要修杂家。这些东西你用得着的,都拿去。” 果然是收买自己。 刘知易正色道:“前辈,学生不是这样的人。” 老人叹道:“也罢。是老夫有妄念了。你能领悟杂家,也算有缘。这里有道、儒、法、墨、兵、贵己、轻生,超过百家的典籍,多数都以消亡。不过其中有些秘本,太学中并无收藏。你用得着,尽数拿去。” 刘知易真的心动了,道儒法墨,这些他倒不是不感兴趣,太学里至少有。这里的藏书,即便太学没有,也未必就比太学高级。那些消失的学派,刘知易也可以修炼啊。而且超过百家,得有多少神奇的能力。他不是真的杂家,但跟杂家一样,可以样样兼修的啊。 颇有些尴尬道:“我不拜入杂家,也可以拿走吗?” 老人点点头,面色温和。仿佛被拒绝后,他反而更淡定了。 刘知易叹道:“晚辈怎么好意思呢。我能不能兼修杂家?” 老人一愣:“你说什么?” “兼,兼修啊。” 老人突如其来的厉色,让刘知易怀疑说错话了。 老人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大力摆手:“拿走,都拿走!” 不至于吧,兼修而已? 刘知易纳闷,这些太学的院长也太重视教育了,没见过学霸的样子! “还是先放在这里吧。” 这么多宝贝,他可拿不走,也没地方放。 老人点头:“也好。你随时可以来这里。” 刘知易看了眼箱子里的宝物,咽了口唾沫,却不好表现得太急色,装出沉稳的模样。 拱拱手道:“那学生下次再来拜访。” 其实现在就恨不得马上就看。 老人摇头:“且慢。虽然你打算兼修,老夫还得提醒你几句。你听完了再决定兼修与否。” “前辈请说。” “你是太学生,应该知道,杂家是一个被人灭了的学派。而那个人还没死,位高权重。” 言外之意,刘知易懂了。魏无暇权倾朝野,曾经灭了一个学派,而那个学派现在又有人要修行,虽然只是兼修…… 刘知易叹道:“前辈。你恨那人吗?” 老人摇头:“我没有嫉恨他的资格。” 刘知易道:“他应该有不在意我的心胸。” 刘知易心想,魏无暇连老吕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在乎他一个兼修的。 老人摇摇头:“千万不要这么想。你修杂家,正修也好,兼修也罢,都是这个学派所有的未来。所以你要想好,到底要不要兼修?” 刘知易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原来他在这个老人眼中如此重要,老人将他看做了自家学派唯一的希望,这份寄托太重。难怪他会又哭又笑,那么失态。 刘知易叹道:“不用想了。我肯定要兼修杂家。” 老人不由激动,握住刘知易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由分说,拉着刘知易走向墙角,哪里有一个暗门,老人掏出一块牌子,放在其中一个凹槽之中,门打开了,露出一个通道。 一个幽深的通道,走了一刻钟才走出地面,外面是一个破败的院落。颇大,百十间房,全都破败不堪,院内杂草丛生。 老人指着一个方向,刘知易看去,不由呆住了。 “那是诸子阁!” 太学的圣地。 这意味着,这里是太学! 惊讶之后,又觉得合理,及第楼本就在太学边上,挖一条密道通往太学并不算难。 既然这里是太学:“那这个院子?” 果然老人说道:“杂家,大学院!” 太学里大多数学院,都有符合自己特征的名字,医家叫悬壶院,儒家叫仁德院,杂家的名字很大气叫大学院,因为“兼容并蓄,是为大学”。 “小友。你既然决意兼修杂家,老夫想请求你两件事!” “前辈请说。” “其一。你兼修杂家一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这老人太过慎重了,但刘知易理解他,他现在把刘知易看做学派唯一的希望。 “其二。有朝一日,你修到宗师,要去那里,点亮一盏灯!” 老人一直看着诸子阁。 修到宗师,刘知易都没想过。还要点亮一盏灯,神神秘秘的。 “什么灯?” 刘知易问道。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修到宗师嘛,以前没想过,今天看了那么多宝物,刘知易突然觉得也不是没希望。杂家虽然灭亡,可是这个学派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富贵。早些年阔气的时候,儒、法、兵这三个如今的大派只是杂家的门客。无数权贵,甚至国家积累下来,财大气粗。 “修到宗师很难吗?” 刘知易问道,这种问题,他还从没跟人聊过,因为涉及不到这个层次。直到昨天,他都没想过要往上三品发展,能到四品,他就知足了。 老人点点头:“很难。杂家历史上,就没出过宗师!” 刘知易忍不住翻白眼,那你跟我说这些,我一个兼修的。 老人叹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老夫这二十年来,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杂家曾经无比辉煌,却没出过宗师,并非杂家无道,而是杂家不需要一个宗师。杂家兼容并蓄,百家之宗师便是杂家之宗师!所以——” 老人转头看着刘知易:“你只需要一家修到宗师,并入杂家,就能成就杂家宗师!” 原来是这样? 刘知易觉得好有道理! 但是,难道杂家的先贤都想不到吗? 第一百四十六节 京城闹妖 刘知易点点头,杂家先贤或许想得到,但是用不到。古代杂家,都是些财力雄厚的权贵。出身差的,也是吕不韦那样的人物,最强帝国大秦帝国的丞相。出身好的,那得是孟尝君,信陵君这样的王族。只有这种人物,才有能力礼贤下士,豢养门客死士。他们连吃饭穿衣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用得着费尽力气修行吗。 杂家衰微之后,才有心思修行,却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时代了。 不过老人的话是有道理的,刘知易记住了。 “这个院子,该修一修了!” 老人在大学院里走动起来,满目尽是衰草。 刘知易跟着走了一段,已经到了中午。 “你去忙你的吧。让我自己走一走。” “是,前辈。” 刘知易拱手。 “以后别叫前辈了。太学的朋友赏脸,喊我一声吕公,你就叫我吕公吧。” “是,吕公。” “去吧。” 刘知易直接走出了掉了半扇门的大学院。身后隐隐传来嚎啕大哭之声。 直接去干饭,然后会宿舍,却无心修行了。 脑子里装的,始终是吕公密室中那无穷的宝贝。诸子百家失传的秘本。 脑子里闪过关于诸子百家的各种传说,如今还存在的儒法兵等百家,其实相对算是正统学派,最神奇,最诡异的一些流派反而消失了。比如研究长生之术的方家,因为曾蛊惑君王,炼制丹药,导致亡国,因此被灭绝。还有术士,擅长各种术法,因经常卷入朝堂斗争,被灭门。还有鬼道、神道这些蛊惑民众,跟朝廷冲突的邪门学派,也都消失在历史之中。 刘知易对这些学派宣扬的学说不太信服,但对它们掌握的力量很感兴趣。方家擅长炼制各种丹药,传说能起死回生;术士擅长五行法术,传说可以呼风唤雨;鬼道御使五鬼,能杀人于无形;神道聚拢香火愿力,炼制金身,能化作金甲神兵,黄巾力士,传说能移山填海。 另外还有一些都分不清是什么学派的神话人物,不知道是不是有学术留下来,都很值得去研究一番。 刘知易想着这些,实在无法安心打坐。 练了几趟拳,舞了几路刀,然后开始翻阅这几日送来的帖子。 怡红院竟然每天一封,连续送来了三封请柬,都说有要事相商。刘知易不觉得他跟玉扣之间能有什么要事,两人之间的联系,一个是汴媪案,那个案子在刘知易看来已经结了,尽管刑部还没有审完,但按照法律流程,不会有大的问题;另一个关系是他跟玉扣都有神秘玉石,或许玉扣又想让他去研究一下玉石吧,刘知易不想跟玉扣有太多瓜葛。这女人身份太特殊了,一方面是教坊司的官奴,青楼的花魁,一方面还是摩尼教的圣女。跟这种女人瓜葛太深,没有什么好事。 王府也送来了几封请柬,一封以王府的名义,邀请赴宴;一封是林花写来的,抱怨他薄情,希望能去看她。回信说这几日事忙,他想等殿试只会再去,以免又被迫跟科举士子斗诗,太过张扬;方戎女也写了一封信,告诉刘知易,她要在殿试之后去岭南,没有其他信息,在沟通能力上,方戎女跟她爹方先生一个水平,都不善于表达。刘知易也恢复她,告诉她会在殿试之后去看她,商议一下南下事宜。 家里也送来了一封信,父亲写信告知,大哥刘知难快回来了,让刘知易有时间回家一趟。 刘知易颇为内疚,很久没回过家了。 入太学之前,还想着离家近,想回去就回去了,上学之后,竟然各种杂事缠身,一直没顾上回家。每月的休沐,基本上都跟舍友一起喝花酒去了。偶尔请假,不是去王府,就是夜宿青楼。当真抽不出时间回家看看父母? 刘知易决定,等大哥回来了,请个长假,好好陪一陪家人。 …… 吕公的密室内,摆着一桌丰盛的宴席。 吕公喜笑颜开,向老友们频频敬酒。 “吕公这是有大喜事啊!” 太史看着吕公的面相说道。 祭酒点了点头,很久没看到吕公如此意气风发了。虽然他平时沉得住气,可大家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沮丧。 学正看到吕公的精神面貌,也很欣慰。这个老友,自从家学灭亡,就此一蹶不振。今日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他喝下一杯酒,赞叹道:“好酒!这,这是吕老太爷当年的藏酒?” 学正喝出来了,他是好酒之人,也是懂酒之人。吕家可是豪富,祖上传下来的产业遍布整个天下,哪怕历经朝代更替,依然富甲一方,吕老太爷喜好美酒,当年搜集了天下美酒,不想今日还有幸尝到。 吕公笑道:“学正识货,正是家父的藏酒。不多了,学正好生品尝。” 太史道:“说吧,有什么好事。” 吕公摆谱:“太史何不算上一算?” 太史笑道:“这有何难!” 然后掏出算筹,在桌面上推算起来。 学正凑热闹:“我也来算算。” 太史算完之后,点头:“木德。生生不息。” 学正算完之后,笑道:“坤卦。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印证,同时起身,朝吕公拱手:“大吉。可喜可贺!” 祭酒不知所以。 学正问道:“吕公可是重修杂家了?” 太史问道:“吕公怕是找到传人了!” 两人的卦象上都显示吕公有新生之兆,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说的不就是吕公家学先亡后兴吗。木德,生生不息,又有传承之意,所以也可能是新发枝条,找到了传人。 吕公笑道:“都不是。老夫道心破碎,今生无望重修。杂家没有传人,也不能有传人。不过今日碰到一学子,竟领悟杂家集百家之长的真意,要兼修杂家。”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还有这事。不过也都觉得这是好事,难得的好事。正修也好,兼修也罢,只要肯修,而且能修出结果来,杂家就没有灭绝,保留了一颗种子。 三人再次躬身:“恭喜吕公!” 学正最为高兴,坐下自斟自饮一杯,开怀笑道:“吕公。如此好事,一桌酒席可打发不了。我可知道你那里有一坛三百年的杏花酒。” 吕公马上拒绝:“想都别想。这酒我儿子成亲我都没舍得拿出来,留着给孙子过满月喝的。亲家翁惦记着呢,到时最多分你一杯羹。” 学正哼道:“小气!” 祭酒笑道:“你在哪里碰到的才子?是外地的举子,还是太学的学子?” 正值科举,天下数万学子聚集京城,可以说全天下的年轻才子都在这里。确实是一个挑选传人的好机会,各家豪族为什么喜欢这时候大办夜宴,报的是同样的念头。 吕公笑道:“是太学学子。今后还请诸位多多照拂此子。” 祭酒马上答应:“好说好说。等老夫诗道打成,一定亲自传他诗道真意!” 学正脸色突然有些僵硬,问道:“这太学学子是何人?” 吕公道:“学正认识,正是那刘知易!” 祭酒一惊:“啊?” 太史嘴角微笑,斜眼看向学正。 学正神色大变,手臂立刻举起,指着吕公的鼻子。 “老匹夫!” 吕公一愣:“学正这是何故?” 学正哼道:“何故?你这老贼,竟抢我儒家大才!” 吕公解释:“学正误会了,只是兼修!” 学正不满:“兼修?杂家也能兼修?” 吕公叹道:“诸子百家,哪家不能兼修?” 学正冷哼:“你休要狡辩,老夫今日与你势不两立。我,我——” 说着,愤然离席,尤觉得不能解恨,突然拎起袍子,手掌一划,半截袍子被割了下来。 “老贼。今日老夫与你割袍断义!你好自为之!” 说完通红着脸拂袖而去。 吕公十分尴尬,指着学正的背影,苦笑连连。 “这,这都什么年纪了,还如此书生意气!” 祭酒笑道:“他若没有这股书生意气,也就不是如今的他。读书连一股意气都读不出来,还读什么书。” 太史道:“祭酒说的没错,吕公若能有他这股意气,早就重修杂家了。” 吕公摇头叹道:“你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可如何收场啊?” 祭酒道:“还用收什么场?” 吕公道:“他都与我割袍断义了。” 祭酒道:“不就是个袍子吗,你又不缺那点钱,给他买件新的不就完了?” 吕公瞪了祭酒一眼,觉得祭酒是在拿他开涮。 太史笑道:“吕公勿忧。” 祭酒道:“放心吧。他跟谁没割过袍子啊。早年与太史比斗测算,恼羞成怒,割过袍子。与我斗诗,狗屁不通,还不服输,割过袍子。跟徐谦因政见不合,同样割过袍子。” 吕公汗颜,还有这事? “喝酒,喝酒!如此美酒,那割袍子的,是喝不到了。” 一时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意犹未尽,此时突然门被敲响,吕公应声,外面进来一个黑衣人,在他耳边轻声报告。 完后吕公神色迷惑。 对两位老友道:“京城闹妖了!” 两位老友也十分纳闷,多少年没闹过妖了,什么妖这么大胆,敢闯京城! 第一百四十七节 谢玄相邀 京城闹妖的消息,并没有传播开来,连太学里都没有传闻。要知道,太学中可是连朝堂上的朝仪都能探听出来的小说家的,但关于闹妖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声息。 只有一个消息,刑部起火了,烧毁了许多卷宗案牍。 刘知易在官厨吃饭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听说是昨天夜里发生的,烧毁了半个刑部衙门。 官衙起火,多少年没发生过的事情了,很快就成了热点。哪怕悬壶院的学生,并不怎么八卦,也有许多人说。要是放在儒家,恐怕很多人已经开始分析这场大火过后,会有多少官老爷丢了乌纱帽,空出多少位子;要是放在法家,会有许多学生分析,这场大火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谁应该负责。 刘知易也想了一下,生出一点担忧,楚儿和汴媪案子还没有结,两个疑犯如今还在狱中。这场大火不会有影响吧?一想到这里,刘知易莫名有种感觉,这场大火跟这两人有关。 只是他无法左右,只能静观其变。他心里装着的,始终是吕公密室里的古老秘籍,打算吃完饭就过去,一天都不打算回来了。所以临走时候,还偷偷卷了几个包子。 刚出门口,被张恒拉住,一脸急色。 “刘公子。有人请!” “谁啊?” 刘知易奇怪,张恒收人好处办事,比如给刘知易送请帖之类的小事。一般刘知易不太计较,张恒也不会这么上心,一般都是放在宿舍就走。从不聒噪,也不会劝说。曾经发生过帮宜春院强请刘知易的事情,让刘知易回头交代了一番,他很懂事,不然这份工作做不久,从此就再没像现在这样,主动找上来。 张恒道:“是榜眼谢编修派人来了,请您去怡红院商议要事。” 难怪张恒亲自跑过来找他,原来是谢玄邀请。谢玄以三鼎甲的身份,可以直接入翰林院,作翰林编修。普通进士通过馆试才能进入翰林院,还只能做庶吉士,跟编修差了好几个级别。 一个翰林编修,在官场上,面子堪比四品郎中。 刘知易却一脸不屑:“谢玄?不去!” 他对谢玄失去了好感。江南四大才子,以前称兄道弟,同出同入,同气连枝。结果王铄一出事,根本没人出面。还不如楚儿一个姑娘,至少楚儿在王铄落水后,哪怕疯癫了,还想着下水捞人。 王铄的死讯刘知易报告给了刑部,谢玄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到现在没有任何行动。让人不由感慨世情薄凉。之所以只看不上谢玄,是因为徐介已经外放,还发到了岭南当官,让人怀疑跟他为了王铄一案,敲击登闻鼓有关。官场上,没人喜欢这种爱惹事的同僚。至于沈权,在户部任职,作了一个小官,地位跟谢玄差距太大,起不到多大作用。 张恒道:“刘公子。还是去一趟吧,车都来了,就在门外。再三交代,十万火急。听说跟刑部大火有关。” 刑部大火? 刘知易思索起来,莫非真的跟汴媪案有关?汴媪身份特殊,是密探头子,她的党羽或者后台为了救她,烧了刑部?不至于吧!还是说跟楚儿有关,为了彻底掩盖这个案子,干脆一把火把所有的证据都烧掉。甚至可能借助大火做更多事情,比如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为什么去怡红院?” 刘知易疑惑道。 怡红院是玉扣的地方,他一百个不想去,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谢玄又不是不知道,刘知易经常去的是宜春院,而且宜春院的怜月,跟四大才子关系密切,谢玄请他应该去宜春院才对。难道说这件事跟怡红院,跟玉扣有关?汴媪是刘知易从摩尼寺里找到的,线索是玉扣提供的,难道摩尼教也扯了进来? 刘知易还联想到这几天玉扣天天写信,邀请他过去商量要事,难道也跟大火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汴媪的身份更神秘了,恐怕不是普通的间谍头子那么简单。得是一条大鱼,身负一个重要使命,刘知易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汴媪的任务破坏了。 想到这些,刘知易知道他必须去一趟了,这些疑惑已经扰乱了他的心,不弄清楚,他根本不能静下心去吕公密室参悟秘籍。 “带路。” 刘知易叹道。 门口停着的,是谢玄的马车,朴素的两轮马车。马却不错,是正经的草原马,吃苦耐劳,既可以作挽马也可以做战马。以前价格很贵,动辄千两银子,如今价格低廉,已经落到了二三十两的样子。其中有刘大刀的一份贡献,他偷贩了太多了马到京城了。 到了怡红院,直接去杏园,玉扣、谢玄二人早就在等着了。让人意外的是,楚儿竟然站在一旁,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刘兄,好久不见!” 谢玄起身迎接。 玉扣一脸寒霜,笑容勉强,皮笑肉不笑。 只有楚儿的热情是真的:“奴婢见过刘公子。” 刘知易一一回礼,然后在侍女的引导下坐在桌旁。 “谢兄。请我来此,有何事相商?还有,楚儿姑娘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谢玄叹道:“昨夜。” 刘知易知道有事情了,谢玄恐怕想要跟他说一些特殊情况:“与刑部大火有关?” 谢玄点头:“这些时日,感谢刘兄替王兄奔波。在下也在密查,沈权暗中托人在夏江打捞。可惜一直没有找到王兄遗骨。” 一句话打消了刘知易对谢玄的不瞒,看来此人并非无义,只是谨慎而已。甚至往好的一面去想,暗中密查,没有告诉刘知易,是不想连累他。刘知易都能猜到汴媪案跟朝堂有关,谢玄身为翰林院官员,没准都看过卷宗。 刘知易拱手:“辛苦二位了。不过还请沈兄不用找了,王铄以精气为笔,以血肉作墨,画出了漫天神火烧裂了蚌妖的壳,天雷落下,蚌妖炸裂!” 刘知易从王铄留下的画影中看到的就这些内容。 谢玄恍然大悟:“原来在刑部作妖的是只蚌妖!” 刘知易纳闷:“什么刑部作妖?你的意思是说,昨夜的大火?” 谢玄详细解释起来:“昨夜,一只妖物潜入刑部,不知为何,放了大火。大火烧了案牍库,数以万计的案件卷宗被烧,连刑部大牢都烧了一半。几百重犯死伤逃亡,楚儿没有逃。半夜刑部尚书赶到,差人将楚儿移送教坊司,并手书一封,怜楚儿育儿不易,请教坊司酌情从轻发落。” 玉扣接过话题:“这几日,楚儿和汴媪陷在刑部。刑部与金吾卫一直互相攀咬,推诿扯皮。金吾卫衙门要求处斩楚儿,释放汴媪。刑部坚持二人均应判流刑。一直僵持不下,我去活动了多日,也没有结果。想请公子来商议,呵——” 玉扣冷笑一声。 原来真有要事相商。不过刑部是对的,刑部必须依法处理,处决不公,人家骂的是刑部,不会骂金吾卫。 刘知易拱手。觉得他有些误会玉扣了。 后面的事情刘知易就猜到了,因为玉扣一直关注这个案子,所以楚儿一被送到教坊司,她马上把人提了过来。对教坊司而言,楚儿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本就是要送到青楼的。更何况她还是汴媪培养出来的花魁,虽然有杀手的素质,但琴棋书画的本领也精通。不然不可能去参加花魁大会。 而玉扣之所以会一直关注这个案子,应该跟汴媪有关,那么汴媪呢? 刘知易不由问道:“汴媪如何了?” 玉扣道:“死于大火!” 这么容易就死了?听到刑部大火的时候,刘知易就有所联想,没想到真的发生了。是被人杀人灭口,还是又一次假死脱身? 显然玉扣不会相信汴媪就这么死了。 刘知易也不信,但这跟谢玄有什么关系,今天是谢玄请他来商议事情的。 “谢兄,你请我来,该不会是为了那只妖物?” 谢玄点头。 刘知易明白,如果是那只河蚌,谢玄确实有杀它的动机,这只妖物杀了王铄。在夏江之中,谢玄找不到它,可它既然进了夏京,那就容不得它再逍遥了。 “谢兄需要我做什么?” 那只河蚌作恶多端,以吞噬活人增加修为,这种祸害,必须除掉。 谢玄保全道:“请刘兄相助,找到这孽畜!” 刘知易点头:“义不容辞!” 刘知易的法家修为已经是六品,法家搜捕追查的法术,他几乎都能用出来,刑部高手也就这个水平了。不过法家追查,不是算卦,必须有线索可依,这点谢玄很清楚,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焦黑的炭块。 “这是刑部总捕头激战中,从妖怪身上砍下来的一块血肉。后来被大火焚烧,成了这副样子。” 刘知易接过来,巴掌大小一块皮肉,外表被烤的焦黑,但里面还没有碳化。刘知易看了几眼,疑惑起来,拿过桌上的茶水,朝焦黑皮肉倒上去。拿手草草清洗了下黑灰,露出发黄的肌肤。 “这是人皮!” 刘知易惊讶道。 谢玄疑惑:“这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总捕头砍掉了怪物的一块皮肉,那怪物钻入管沟逃走。形状如同泥鳅,怎么可能是人?” 刘知易疑惑:“难道是搞错了?” 众目睽睽之下,刑部高手砍掉了怪物身上的血肉,这不会错,可这血肉被大火焚烧后,未必就是那块血肉。也许是某个犯人的,或者搏斗中某个高手被怪物撕掉的血肉也说不定。 “嘻嘻吓吓……你们没有搞错,就是老子的肉!” 此时窗外突然传出一阵怪叫,如同厉鬼嚎哭,阴森可怖。 众人打了一个寒颤,朝窗外看去,只见纱窗上一个影子闪动,一股怪风袭来,如同三九的寒风那样渗人。 寒风刮过,一个黑影站在了屋子中间,耸着肩,锁着头,双目突出,瞪着众人! 黑影身材诡异,身上穿着黑衣,又像冒着黑气,一张脸煞白,仿佛放在黑炭上的一块雪块,头发纠缠成一根根指头粗细,仿佛水草一样垂在身上,还滴答滴着水滴。同时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道,让人恍惚置身于鲍鱼之肆。 “这是什么鬼东西?” 此时众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么个念头。 只有楚儿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身体几乎站立不住,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突然扶助桌子。 嘴里呢喃道:“马,马老爷!” 一听这个称呼,刘知易心中大半疑惑瞬间消解,原来是这样子! 第一百四十八节 焚世之光 马老爷,马守庆的父亲马太岁,当年被河蚌蛊惑的那个人。 原来闯入刑部的是他。 刘知易一直疑惑,他亲眼看到河蚌在天雷之家,炸裂开来,即便不死肯定也重伤了,怎么敢这时候闯入京城。 如果是马太岁那就解释的通了,这老贼受到河蚌蛊惑,贪图河蚌赐予的力量,做尽坏事,甚至为河蚌搜寻血食,用两水村的童男女喂养河蚌。河蚌天地不容,马太岁人间不容,该死! 此时听到“马老爷”的称呼,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贼,竟然也晃了晃神,突然阴恻恻笑起来。 “对了。我姓马。该死!我是马太岁,我不是水鬼!都该死,都该死!” 这怪物突然癫狂起来,身上黑气扭曲,毫无征兆的朝众人冲过来。 早在这怪物出现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都在暗中急需力量。 尤其是怪物听到马老爷称呼,晃神的刹那,让大家都准备好了。当他冲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了防备。 刘知易率先出手,一挥手,一道法绳将马太岁捆的结结实实,但刹那间就被马太岁挣脱。刘知易甩出法绳的同时扑向楚儿,将她和孩子抱在怀里,从大门撞了出去。 楚儿在刘知易怀里浑身颤抖,身上滋生出一股股黑气。刘知易心头升起怀疑,让他联想到了妖气,他身上也有,他当时从那颗河蚌里的珠子上,吸水了大量妖气,融合之后,竟然领悟了妖道。妖气他很熟悉,但小心分辨之后,楚儿身上的黑气并不是妖气,妖气给人一种丧心病狂的感觉,而楚儿身上的黑气,则带着一种温和的感觉,一个仿佛毒烟让人恐惧,一个好像黑夜让人心安。 此时顾不上楚儿身上发生了什么,将楚儿抱出杏园,放在远处隐蔽之初,马上重回杏园。 此时玉扣的房中,各种声响不断,各种光影闪烁。 刘知易进门的时候,看到玉扣正在与一个扭曲的黑影贴身搏杀,那黑影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时而在地面上流淌,速度极快,仿佛浪涌;而是而在空中飞动,像一片黑布;时而像尖刀一样刺来,时而像罗网一样裹来。 玉扣辗转腾挪,衣袂飘飘,看似飘逸,实则惊险。好在她身上时刻闪烁着一层淡淡的微光,如同将月光披在了身上,马太岁身上的黑气一触及这明光,马上被烧灼出一股股白烟,只能缩回去。可马太岁化作的黑影却不依不饶,始终纠缠着玉扣不放。 谢玄此时在外围骚扰,在屋内地上插着十杆小旗,随着谢玄不断向十杆小旗中输送真气,十杆小旗之间气势勾连,屋内的玉扣和马太岁都置身于一个特殊气场之中。气场中,时而闪现出一把把刀光剑影,从意想不到之处杀向黑影。总是在玉扣要被黑影逼死之际,将黑影阻拦一二。 刘知易知道,这就是兵家的阵法。玄妙无比,他却不甚认可。魏无暇将兵家从武道分裂,弃武从文,兵家成了谋略家,只知道推演阵法,却少了冲阵杀敌的本事,现在大敌当前,谢玄这样的兵家,却只能让一个女人顶在前面。 刘知易没有耽误,不知何时手里出现了一把刀,一把鬼头刀。直接冲入阵中,与马太岁厮杀起来。 玉扣终于松了一口气,闪开空间,将主场让给刘知易。 刘知易挥舞大刀,虎虎生风。这把刀他用的太熟了,几乎每日锻炼,就是刀法有些粗浅,军中常见的《百战刀法》。不过在进士级血气的加持下,刀口处始终有刀气浮现,锋锐无匹,斩在黑影之上,割裂片片碎片。刘知易的刀法并非无懈可击,因此不时被黑影击中,撕心裂肺的痛,黑影自带剧毒,腐蚀伤口。 刘知易顾不上许多,猛打猛冲,没办法,他学了十几年的家传刀法,就这个路数,玩巧,他也不会。 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这一通乱刀,他砍的很痛快。学刀法十几年,根本没机会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的砍人,太平盛世,没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身上时不时被马太岁诡异的身影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伤到,但都不是要害,反而激发了刘知易的血腥,凭着一股血勇,越战越畅快。为了配合武道手段,刘知易特意加载医家身份,用医家真气辅助,让血气更加迅猛。身上血气弥漫,刀口刀气喷薄,突然一道刀气爆发,将马太岁一刀两断。刘知易感觉浑身通透,这一刀将自己目前的力量提升到极致挥发出去,不但人畅快了,刘知易知道,他又有所突破,向前迈了一小步,武道实力从八品迈进七品。 此时顾不得为小小的突破高兴,因为一次爆发之后,血气有些虚了。可是眼前这个怪物,依旧疯狂,明明被一刀两断,但顷刻间就合二为一。他仿佛真的是影子,是一团带着光彩的黑气一样,无形物质,用刀剑根本伤不到他。 突然刘知易感觉旁边一股寒气袭来,他马山让开,黑影不动了,被寒气冻结,谢玄出手了。 马太岁成了一座冰雕,很有艺术感,像冰封了一张正在飘舞的黑布。 刘知易趁着机会,掏出一颗百牛丹吞下,马上用医家手段划开药力,快速吸收。心中思索着对策,眼前这个怪物,刀剑难伤,自己嗑药也没用。 扭头看了一眼玉扣,注意到她一直在积蓄力量,感觉要放一个大招。 冰雕上刹那间出现裂缝,不能刘知易药力消化,瞬间炸开偏偏冰屑。 刘知易将鬼头刀挡在身前,但只挡住了面部和胸膛,其他地方被冰屑扫中,仿佛扎了一万根针,痛的倒吸冷气。 这时候强光亮起,玉扣积蓄的大招终于放出来了。 玉扣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她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光团,纯白的光释放出来如同实质,充满了整个屋子。屋顶消失了,墙壁消失了,桌椅消失了,地面消失了。只有一个影子在光亮中无所遁形,四处逃窜,却仿佛被困在光的世界中的囚徒,左冲右突逃不出去,身上滋滋冒着白烟,发出凄厉的鬼叫。 黑影尖啸着,却急剧萎缩,仿佛被蒸发了。 相反,刘知易沐浴在这明光中,却赶到一阵舒服。仿佛春水流过,手上的肌肤立马不痛了,快速恢复,圣光透过皮肤渗透进入身体,感觉力量都在快速恢复。 刘知易顾不得感慨玉扣这招数的神奇,他集中精神,握紧了刀,冲向视野中唯一能看见的黑影再次杀过去。 以为会像之前一样没用,只能祈祷骚扰和牵制,结果这一次砍到了铁板,发出了金铁相击的鸣响。手上感觉到反馈的力道,刀被弹开几寸,没有气馁再次砍上去。这次如同砍上皮子,浑不受力。而且刀子竟然抽不回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 “嘻嘻吓吓…” 怪笑声再次响起,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对手的自不量力,或者在告诉对手之前只是游戏。 刘知易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怪物的身影再次凝实,随之而来的是,光明渐渐暗淡。 黑影再次凝聚成一个人行,露出那颗煞白的头颅和水草一样的头发,其他身体还是黑影,但手上却捧着一颗亮白的明珠。 所有的光线都在朝明珠聚集,仿佛被这明珠吸收吞噬一样。刘知易的刀也架在明珠之上,明珠如同磁铁一样死死吸住鬼头刀,细心分辨,发现其实并没有完全碰在一起,刀刃和明珠之间,有一层淡淡的透明气体隔绝,那气体高速旋转,形成水窝一样的旋涡,吸走了光,吸住了刀。 刘知易第一反应是弃刀,可看到是这颗珠子之后,他马上改变了主意。刘知易曾经将珠子一刀两断,然后才能从中拿出那根冰针,只不过两半珠子又合二为一。后来将珠子作为证据,上交给了刑部,没想到此时出现在马太岁这个怪物手中。 看到珠子后,刘知易没有犹豫,马上兑换一道刀气,一道三品刀气,从刀口喷薄而出。 让他大感意外,刀气并没有将珠子再次一刀两断,而是被旋涡给吸收了。 于此同时,珠子习惯了所有的明光,刘知易第一时间弃刀,朝一边翻滚,险之又险躲开了影子的一次反击,只见影子从他身旁掠过,没有折返继续缠斗,竟然直接朝着玉扣扑去。 刘知易暗叫不好,他看到玉扣此时脸色煞白,手里握着一块白玉,白玉上最后一道光正在熄灭。她竟然是用这个宝玉,才发出了刚才的光明。如果马太岁不是有那颗珠子,可能就被明光烧死了。 刘知易眼睁睁看到玉扣惊愕的眼神中,黑影已经扑了上去,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在黑影扑倒玉扣面前一尺的时候,突然惊叫起来,一团火焰从影子脚下升起,顷刻间影子被熊熊烈焰包裹,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再次在屋里乱窜起来。试图躲开身上的火焰,可是那火焰如跗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 竟然是谢玄,他的火阵激发了,就等着影子偷袭玉扣呢。 黑影到处乱飞,速度极快,刘知易判断凭借自己的身法,根本追不上。 身体追不上,可眼神能追上,刘知易一甩手一百零八根长短飞针飞了出去,一大半击中了黑影,将黑影暂时钉在了房梁上。 第一百四十九节 编辑技能 密密麻麻的飞针将黑影钉在梁上,黑影试图逃走,却挣不开。因为每根飞针上,都附带着真气,那真气带着一丝青翠色彩,生机勃勃。 “去邪!” 刘知易用的是医术,作用是灭菌消毒,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的有效,看着黑影在青翠气息下吱哇乱叫,仿佛正在被灭杀。在医家医术的消灭下,影子再次暗淡下去,中间一个凸起仿佛裹在黑布下兔子,不断乱窜。 刘知易此时福至心灵,受到玉扣启发,不给黑影挣扎的机会,一根冰针扎了进去,直接刺中黑影中的凸起。 砰的一声闷响,影子突然爆炸了,浓稠的浆糊喷的到处都是。 刘知易快速在其中寻找珠子,突然一团浆糊跳起,从窗口飞了出去。 刘知易招收收回飞针和冰针,跳出窗户追了出去。 刚刚跳出窗户,突然一旁一个暗器袭来,来不及躲避,就在那暗器飞近到他眼前,一道亮光将暗器拦下,是一把短剑,短剑上挑起一块鸡蛋大的腐肉。 剑的主人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剑客。 “见过少主!” 他收剑立在一旁,朝刘知易抱拳行礼。 少主?我? 刘知易纳闷:“你是在叫我?” 剑客点头:“没错。吕公让手下来保护少主。少主切勿惊慌。” 吕公派来的,刘知易恍然大悟。杂家出身富贵,有养门客的传统,这个剑客大概就是吕公豢养的门客,甚至可能是一个死士。 “你既然是保护我的,怎么这时才出手?” 刘知易可不相信剑客是刚刚赶到的。 剑客道:“吕公有交代,少主没有生命之忧,不得出手!” 感情这剑客认定,刚才在屋内的激斗,刘知易并没有多大危险。这说明他一直在外面观察,而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随时可以从马太岁这个怪物手里救下刘知易。 既然是个高手:“那你怎么还把怪物放跑了?” 刘知易急着追出来,一时不察,没想到这怪物还会打埋伏。 剑客道:“属下还有一个同伴,已经追去了,此獠跑不了!” 听到这里,刘知易不急了,感情暗中保护自己的,还不止一人。 “先生如何称呼?” 既然不急了,刘知易才有闲情问一些情况。 “属下李青。” “先生是剑客?” “是。” “几品?” “四品?” “那怪物几品?” “六品。最多五品!” “你的同伴呢?” “他叫杜白。” “也是剑客?” “他是弓手!” “也是四品?” “三品!” 简单问了点情况后,刘知易颇为感慨。吕公真够慷慨的,派了一个三品,竟然一个四品高手保护他。要知道以这两人的实力,在军队中都可以当将军了。既感慨吕公的大方,又感慨杂家的底蕴,要知道,就是岭南王府,都没几个三品高手。 压下问更多问题的渴望,先回屋内,看到满地狼藉,这间屋子基本上废了,可以说除了四堵墙,几乎没剩下完好无损的物件。桌椅碎成了木片,窗户、房门都破碎了。 玉扣此时盘坐在地,面色酒红,有些病态。谢玄情况烧好,他一个打辅助的,此时只是有些气弱,站在玉扣身旁帮她守护。 刘知易走过去,朝谢玄点点头,然后盘坐到玉扣身后,用医家真气帮她调理。她的身体没有受伤,只是真气耗损严重,经脉很虚。 刘知易帮她理顺气血之后,就结束了调理,医家真气就只对身体有用。 玉扣顺势结束调息,起身感谢:“谢过刘公子。” “无须客气!” 谢玄拱手:“刘兄,玉扣姑娘。在下现行告退,明日晚间再来相见。” 谢玄回去,应该会打探消息,明日再来一起商讨对策。 刘知易拱手:“谢兄保重!” 谢玄一走,刘知易没走,因为楚儿还在这里,刚才危险之际,被他抱到一旁的院子藏起来了。送谢玄出去,顺道找到楚儿,发现安全之后。刘知易也不久留。 “玉扣姑娘。在下也告退了,你早些休息!” 楚儿将他一直送到怡红院大门外。 回到太学,直接通过杂家大院的密道,前往吕公家的密室。这是吕公交代的,让刘知易从密道出入,掩人耳目。倒是刘知易自己,觉得这样潜入别人家,有些不礼貌。 密室中没有人,他也没有急着去翻那些秘本,因为此时有一件更感兴趣的事情等着他探索。 系统提示他,【调查谜案】任务完成,奖励一万积分外,还有三次“编辑校对”机会。 打开内置图书馆(守藏室),弹出一个界面,上面有几个分类,【知识】、【功法】、【技能】,知识是读过的书籍,包括百家经典,甚至还有学过但没练成的秘籍《狂沙法》,点开功法,显示的是刘知易已经学会的功法,聊聊数个,《法家律令》、《悬壶心诀》、《儒门精义》、《杂家兼容法》,还有武道的《潮汐术》、《壮士气劲》,技法多一点,法家的几十个常见法术,医家的十几个医术,还有《百战刀法》这样的武道刀法。 图书馆页面下方,有一个【编辑校对】的选项,点开弹出两个框。 第一个框上写着“请选择需要编辑的目标”,第二个框上写着“请放入校对的样本”。 刘知易沉默了片刻,这意思是以第二个为样本,对第一个进行校对,具体会有什么结果,刘知易很难想象。 试肯定是要试的,但拿哪个来试,他有些犹豫。左右想了想,把《悬壶针法》放了上去。这套针法,是医家针法,他在对敌中用了一次,算是开拓了新用法,但作用比刀法不如,他不敢用刀法去试,用针法,试错了,也能接受。 样本框中,他放入了法家技法《千里追踪》,这是很实用的技法。作为校对的样本,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点击确定。 一道光芒闪过,系统提示:恭喜您编辑成功无名针法,请给针法命名。 刚才的技能框中,此时显示一根针的图形,刘知易点开查看。 无名针法:配合法家追踪法术实用,攻守兼备。 刘知易了解了,感情用法家技能作为样本校对,能编辑出使用法家法术的针法。法家追踪法术,可以循着踪迹探查,名为千里追踪,实际上根据使用者的实力和目标的情况,有长有短,很难达到千里。 不过作为攻击手段,却大大超出了刘知易的设想,用法家追踪之术驱动飞针,这岂不是意味着可以自动导航了! 没机会去试,刘知易如此猜测着。顺手给飞针命名《追魂针》。 接下来再试什么呢? 刘知易沉思片刻,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值得去试的目标。之前他觉得他学的已经够多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却感觉没有一个合适的编辑目标。 犹豫着将《法家律令》、《悬壶心诀》分别放在编辑框和校对框,结果系统提示目标不正确,让他松了一口气。这两门百家根本功法,如果能够编辑,想想很让人激动,但诸子百家先贤数千年来领悟创造的学术,怎么可能轻易融合成新的功法。所以见系统提示不正确,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万一合成出不伦不类的东西,万一影响他原本的修为,岂不是得不偿失。 还有两次机会,刘知易继续尝试。他发现作为校对样本,功法、技法都可以,要求相对宽松。用技法作为编辑目标,将功法作为校对样本,有许多种组合。 忍是忍不住的,终于将《百战刀法》放在了编辑框,将《法家律令》放进了校对框,一点确认,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本新的技法诞生,说明在刀法中注入法家真气,可以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至于什么样的效果,刘知易迫不及待的尝试一下。 拿出刀,关注法家真气,刀气上立马发出法家刚直的气势。这让刘知易不由想起了墨家,墨家是文道,偏偏墨家侠客善于使用武器,跟武道高手一样,原来是用文道真气来催发刀气、剑气。 如法炮制,既然武道功法中可以融入文道真气,那么文道技法中,是不是也可以融入武道血气呢? 刘知易将刚刚编辑完成的《追魂针》放在编辑框,将《潮汐术》放在校对框,再次成功。 拿出一根针尝试,刘知易发现,针上可以灌注血气,激发出类似于刀气的锋芒,比刀气更加锐利。推断一旦用来对敌,不但可以自动追踪,而且上面可以附带气血激发的“针气”,杀伤力更大。 新的针法,命名为《镇魂夺魄》。 三次编辑机会用完,意犹未尽。 了了一桩心事,刘知易确认,系统升级后,出现的新功能作用很大。等以后得到更多编辑校对机会后,一定尝试将法家技能编辑一番,看能否编辑出新的技法。 做完这些,刘知易安心打坐几个周天,心平气静,然后才带着一股虔诚的心,打开了吕公的宝箱。 第一百五十节 鬼道 吕公收藏的典籍浩如烟海,略过太学中常见的学派,刘知易翻出了那些他没见过的。 大都记录在羊皮卷上,刘知易猜测,或许这些学派流行的年代,造纸术还没发明。 第一张皮卷上是图画形式,绘画出一人朝拜,万人俯首的景象。刘知易用心神揣摩,能感受到一种恢弘、威严的感觉。猜测这大概是上古祭祀带人顶礼膜拜的场景,这应该是神道。他揣摩了许久,没有任何领悟。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君子不谈论鬼神,所以儒道在乱世之中,记录了大量其他学派,但对神道则没有记录下来,导致衰亡。 类似的图卷还有许多,刘知易一一感悟,都没有什么收获。 又翻来另一项,一个样貌模糊的老妇人,用瓦罐熬煮东西,分不清是食物还是药物。感触其中,能感觉到一股股玄妙的变化。明白应该是煮药,刘知易猜测,这是方家先贤,方家炼丹求长生。但间接演化了医家,医家诞生之前,方家就是医家,由于方家源于道家,被称作道医。方家消亡,一部分演化成了医家,一部分成为炼丹家,不在自成一家,被豪门豢养。 还有手指日月,向民众宣讲的老者,刘知易也分不清是哪家。 刘知易郁闷了,接连翻了好几箱秘本,他竟然无法领悟。意料之中,诸子百家消亡,除了乱世影响之外,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演化过程,许多学派消亡,诞生出了新的学派,方家一部分寄托在医家继续兴盛,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正要翻开其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剑客李青走了进来。 拱手:“少主。妖物已经诛杀!” 说着手里捧出一颗珠子,正是河蚌孕育的那颗珍珠,小儿拳头大小,单单是大小,就能成为宝物,更何况这珠子还有许多刘知易未曾想象到的特殊能力。 “是杜先生杀的?” 刘知易问道。 刚才在怡红院,刘知易用冰针打散马太岁,出门之后遭到袭击,李青救了他一命,还说另一个高手杜白追击去了。 李青摇摇头:“乃是陶学谕。” 儒家学谕姓陶,人称陶先生,是一个三品高手。不入仕,不做官,一辈子待在太学教书,年纪比学正曾鸿还大,据说当年徐谦挑战太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太学学官了。 刘知易奇怪:“陶先生去怡红院做什么?” 李青叹道:“许是保护少主吧。” 刘知易并不知道,暗中保护他的人,不止杂家门客。 惊讶中有些感慨,原来儒家也派人保护我。说起来,这儒家除了一开始强迫我修行之外,后面也没有什么干扰,反而派人暗中保护。还是一个三品高手。 刘知易叹道:“也许只是偶然。” 刘知易不太相信儒家会派这样的高手保护他,也许陶先生是人老心不老,恰好去怡红院喝花酒呢。 无论如何,陶先生出手了,意味着那马太岁确实死了。 结果珠子,入手沉重,有强烈的气息波动。 刘知易输入一道真气,立马光明大放,真是好宝贝。上次刘知易从珠子上领悟了妖道,知道这珠子的作用,大概跟妖道有关。那河蚌有一个本能,叫做吞噬。珠子连玉扣发出的光明都能吸收,大概就是这个作用。 随着真气输入,珠子给刘知易反馈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竟然是马太岁的记忆片段。 他用心感受。 马太岁的一些经历开始浮现。 马家以前也是流民,跟楚儿家一样,被朝廷安置在贫瘠的两水村。终日耕种,却饥寒交迫,马家先祖愤愤不平。终于有一日,救助了一个落水旅人,可回头竟将旅人卖给了人贩子,赚取了第一桶金。之后马家渐渐发家,向两水村村民放贷,还不起钱的卖儿卖女,彻底做起了贩卖人口的买卖。 传到马太岁之时,马家已经是土豪。已经不仅仅贩卖本乡人口,而且豢养打手,暗中掳掠水上水手。一次马太岁偶遇了河蚌,河蚌吞噬了他船上的其他人,将他留了下来,还赐予了一道妖力。感受到了妖力的强大诡异之后,马太岁跟河蚌做起了交易。替河蚌搜寻血食,河蚌回馈妖力。 几年之后,马太岁力量强大,不再满足交易,想要一劳永逸,吞了河蚌。请了江湖高手,结果反被河蚌一网打尽。这次之后,马太岁被河蚌拘禁在江底,唯有每年献祭了童男童女,才能与家人见一面。 在马太岁的记忆中,刘知易还确认了另一件事,河蚌死了。河蚌之所以死,是死于天劫。河蚌吞噬生灵,为天道不容,降下天劫。但河蚌妖力强大,天劫竟然奈何不得。如果不是王铄从河蚌内部,烧裂了蚌壳,河蚌会安然度过天劫。河蚌一死,大多数力量留在了蚌珠中,马太岁贪恋这种力量,所以暗中追踪到了刑部,抢夺蚌珠。之所以又跑去怡红院,则是追着楚儿去的。 楚儿灭了马家满门,马太岁在刑部的时候,无暇下手,逃出刑部后,暗中追踪到了怡红院,结果被刘知易等人联手绞杀。 读完珠子中残存的信息,刘知易想到什么,开始翻找一些密卷。 有一张图画中,画着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萨满,对着死者跳舞,死者的灵魂凝聚,萨满将自己的血喂给灵魂,灵魂俯首帖耳。 “这是鬼道!” 结合马太岁的遭遇,刘知易联想到马太岁根本就是河蚌豢养的伥鬼。 传说死于虎口的亡魂,溺毙在河里的亡魂,都会化作伥鬼。虎妖懂得驱使伥鬼,所以有个成语叫为虎作伥。马太岁就是河蚌驱使的伥鬼,他是一个水鬼! 刚刚想明白这些,系统突然提示刘知易领悟鬼道,奖励三十万积分。 随便查看了一下,发现除了三十万积分奖励比较实惠外,其他都没什么用处。 鬼道,十分诡异,可以通过驱使鬼魂为自己服务。 通过吞噬鬼魂,增加自身的“鬼气”,提升修为。 刘知易意识到,这根本就是邪道,他真的修炼了,别说天能不能容得下他,人间肯定容不下他。所以跟妖道一样,他根本不打算修炼。 想到这里,刘知易看着吕公收藏的那些秘本,顿时感觉不香了。那些消失的学派,或许很大的问题就是不够正派。 或许他该学的,还是诸子百家。现存的墨家、兵家、名家、农家、纵横家、阴阳家,他都还没有修行,却去试图修行已经消失的学派,本身就存了投机的心思。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李青见刘知易久久没有问号,拱手询问。 刘知易道:“怎么没见杜先生?” 他知道李青、杜白二人负责保护他,李青他见过了,杜白始终没有现身。 李青道:“杜兄是暗桩,是不会现身的。” 刘知易点头:“原来如此。你见到杜先生,替我感谢他。” 李青点头:“遵命。在下告退。” 看着李青离开,刘知易放过那些比较邪门的学派,开始翻看诸子百家正统学说。 正统学派中,也有比较诡异的。墨家的《明鬼》,很可能跟鬼道有关。不过墨家明鬼,并不是吞噬鬼魂增加自己的修养,而是明鬼神之志。墨家的思想总给人一种天真的外表,有为的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对天地意志,鬼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及不说有也不说无,也不感兴趣;无为的道家认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认为天道是冷酷的,这可能近乎自然法则的根本,优胜劣汰;法家认为天道至公,认为天地间存在正义,已经有些天真;墨家更认为天道至善,天生万物以养人,鬼神是天道用来赏善罚恶的工具,人作善事,天降神灵给与福报,人作恶事,天降恶鬼予以惩罚。 墨家明鬼,是去感悟鬼神意志,坚定自己的信念。同时用来警告世人,多做善事。 因为觉得墨家天真,刘知易一直不太相信墨家学说,所以看了也白看,无法领悟。 墨家之外,名家诡辩,是真正的口舌之士,白马非马这些诡辩,刘知易也不感兴趣。虽然也相信名家《离坚白》论述中的哲学道理,但他真的没有心思探究这些东西。纵横家,同样是舌辩之士,但辩论的根基往往基于利益,十分扎实,算计人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家号称“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天生的外交家。纵横家的道理中,充满了对利益的权衡,确实是大道理,刘知易感悟了半天,却没有收获。大概是因为距离他的生活太远,没有切身的体会。 最诡异的是阴阳家,刘知易也最感兴趣,阴阳五行学说,夹杂道德论述。对此刘知易太熟悉了,可五行相生的根本原理,他还是不相信,构成物质的元素,何止五行。元素周期表他能背到底,自然中有的元素就有近百种,何止五行。 但是阴阳家相信五行变化,认为万事万物就是金木水火土构成,自然变化,就是五行变化。他借助五行变化,摸索出了许多阴阳术,神奇无比,简直就是法师。 花费了半天时间,刘知易也无法领悟阴阳变化道理,只能放弃。 学了一天,准备离开之际,吕公进来了。提着一个食盒。 第一百五十一节 楚儿的神奇天赋 一边吃着吕公送来的美食,一边跟吕公探讨着。 吕公虽然修为没了,见识还在。 他告诉刘知易,对诸子百家都可以有疑惑,但也要有迷信,力量来源于新任而不是质疑。 刘知易不认可,他认为真正的道理,是经得起考验的,科学的基础就是怀疑,证伪而后存真。如果不允许质疑,那么一切都很难称之为真理。 吕公摇头,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什么?” 刘知易一时发蒙,我是什么,我是人,我是我,我是父亲的儿子,兄长的弟弟,我是太学的弟子,是…… 我的一切,竟然都是外界赋予的,身份多变,他迷惑了。 抛弃这些外在赋予的内容,刘知易突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了。 吕公笑道:“你相信你是,你才是。道家说天地不仁,法家说天道至公,墨家说天道至善,你要相信,它们就都对。” 刘知易轻轻点头,他是父亲的儿子,毋庸置疑,不然他爹会杀人的;但他也是兄长的弟弟,并行不悖。道家说天地不仁,看到的是自然选择,冷酷无情;法家说天道至公,天道对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每个人不论贫穷富贵,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墨家说天道之善,天生万物以养人,脉脉温情。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些道理都对,真要辩一个是非黑白出来,这就不是杂家了,那是道家,穷天地之至理。 “谢吕公指教!” 刘知易恭恭敬敬作揖,他有时候太执拗了,这里不是物理世界,至少这里的物理法则不同,精神也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吕公抚须而笑:“孺子可教。” 刘知易继续吃饭,吕公则在收藏中翻找起来,等刘知易吃完饭,他翻出了一件背心。 “把这个穿上。” “这是什么?” 刘知易接过来,入手沉重,触感清凉,竟然不是丝绸制成,而是某种金属丝线编制。 “金丝软甲。穿着防身吧。” “不用了吧。” 刘知易婉拒,挺沉的,感觉至少有七八斤重。 吕公很坚持:“请你一定爱惜有用之身。这件衣服你必须穿上,不点亮那盏灯,一定不要轻易脱下。” 刘知易叹息一声,将软甲套在长跑之下,吕公这才作罢。 内有软甲护身,外有高手保护,杂家在他身上下的本钱真不少,不好好修炼杂家,刘知易都觉得不好意思。 吕公收起食盒,叮嘱刘知易安心修行,他不打扰了。 吕公走后,刘知易开始修炼杂家。 杂家功法特殊,跟百家其他专心精神意志不同,杂家主要修行经脉、窍穴。 在不同的窍穴中生成不同的真气,融合在一起,就是杂家真气。既可以融合,也可以分散。 刘知易切换成杂家身份,丹田中一口杂家真气,眉心中还有一丝儒家气息,关元一丝医家气息,膻中一丝法家气息。 这些气息,刘知易十分熟悉,都是修行过的百家真气。但却有所不同,他修行的儒家真气中,既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也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圆滑,可截取到杂家窍穴中的这股儒家意境中,只有刘知易深刻认同的那些刚正意志,没有半分油滑世故的明哲保身气息。这就是杂家,修的是百家中的长处,改掉了其中的短处,至于长处和短处,则需要自己来判断。 刘知易驱动儒家、法家、医家真气循环往复,分别形成三个循环。同时用不同意念驱动,驱动儒家的是千万人吾往矣、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意志,驱动法家的是法律之下人人平等这样的意念,驱动医家的是尊重生命,不分彼此的人道主义精神。 三股真气随着一个个周天运转,不断吸收刘知易已经修成的精神,逐渐壮大起来。从气若游丝变得生气勃勃。 刘知易的法家,本就修炼到了六品,虽然不用直接以杂家身份运用法家真气,但精神意志是一体的,他早就修成了六品的法家意志,此时截取过来,快速滋养着杂家内存的法家气息。气息很快从童生、秀才级别,攀升到了举人、进士,最后达到进士七品的水平,再也无法提升;儒家同样如此,不过只到了举人境界;医家也是举人。 三股真气最后在丹田汇聚,杂家真气的品质快速提升,最后也成为进士水平。 果然,吕公猜测的没错,杂家真气的品质,跟兼修的其他修为一致。将来他能将法家修行到一品,或许真的可以成就一个杂家大宗师,点亮诸子阁中的那盏灯。 至于如何点灯,刘知易还有些明悟,杂家修行,就像点灯。一个个窍穴,内修不同功法,如同在身体里点燃诸子百家不同的灯火。 融合而成的杂家真气,可以按照各家功法行气,驱使不同术法。刘知易试了一下,运用法家的法术能达到进士水准,运用医术只是举人水准。不过跟正修不同,用杂家真气运转医术,其中竟然隐隐带着法家和儒家的不同气息,其中法家刚正之气,对某些医术有辅助作用,儒家的中正真气,也能平复某些情绪,绝对对患者有好处。 夜里,潜回太学睡觉。 晚上跟舍友们聊天,打听了一下刑部大火的消息,果然一场官场震动。刑部尚书罚俸半年,当值的侍郎罢官,郎中贬职。除了一个拼死杀敌的捕头之外,许多捕快被罢免。最后定性是,刑部闯入了飞贼,目的是劫狱,放火只是为了制造混乱。 刘知易知道这其中有许多不能对外人道的内情,至少妖物的情况不能公开,一来不想引起百姓恐慌,二来,出了妖怪,对朝廷的面子是一个打击。毕竟,“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妖怪横行是亡国的征兆。皇太后绝不会允许这种消息传播的。 又打听了一下南征的事情,南征吵吵嚷嚷,行动却很缓慢。这很不合理,军事行动,本来应该保密,却闹得天下皆知。恐怕南蛮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争。 几个舍友都要随军,说起这个话题,都很兴奋,又将他们道听途说的南蛮消息说了起来。 南蛮在荒林之中,开辟了许多良田,修建了一座都城,拥兵十万,不容小觑。南蛮悍勇,女主当国,男女皆兵。南蛮大将军,一身蛮力,能开山裂石,南蛮巫师,巫术奇诡,能驱使虫蛇。 虽然这些人说的夸张,刘知易却认为这样一个刚刚形成的部落制小国,不足以威胁中原。至少威胁比漠北的狄人小的多。 雨林是天然的屏障,保护了南蛮,也限制了南蛮。开发雨林,要比开发平原,草原难得多。雨林民族,先天不可能对平原国家,对草原国家形成威胁。 但朝廷却执意先对南蛮动手,这太冒险了。万一大军云集岭南之际,漠北狄人铁蹄南下,那将是一场中原的灾难。甚至因此亡国都不是不可能,周武王伐纣的时候,就是趁着商纣王派商朝大军东征东夷的机会,导致纣王只能武装刑徒对抗,结果刑徒阵前倒戈,朝歌城才被攻破。 这个历史上,没有武王伐纣,但也有一些类似的故事,可朝廷却没有吸取教训,难道人类从历史中吸收的唯一教训,真的是无法吸取任何教训吗? 朝堂大事,他们这些学生无法左右,只能压着疑惑,第二天继续修炼。 吕公对刘知易真的不错,一天三顿饭,亲自送来。 让刘知易可以不出密室,一直修炼到晚上。 傍晚,他出了密室,直奔怡红院,去听听谢玄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先到,跟玉扣聊了一会儿。 说起楚儿的安置,刘知易还是希望楚儿去宜春院,他不放心玉扣这个身份神秘的人物。 玉扣不愿意放手,说让楚儿自己选。 叫来楚儿,楚儿表示愿意跟着玉扣。 刘知易很奇怪,询问原因。 楚儿伸出一根指头,指头上发出淡淡的微光,光明而温暖。 玉扣笑着解释:“楚儿有修行大光明经的天赋。” 楚儿屈膝:“楚儿谢过刘公子关心。楚儿想自己保护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她清楚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还有她的…孩子。 楚儿将马家遗孤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了,这是一个女婴,只有八个月大。 刘知易叹了口气,他选择尊重楚儿的选择。 没想到玉扣收买楚儿的方法,是传授她摩尼教功法《大光明经》,听说这部功法很难修炼,历代只有圣女有资质修行,没想到楚儿竟然也可以,难道说她将来要继任圣女? 刘知易恍然想起楚儿是修炼过画道的,随口问道:“楚儿姑娘,那你的画道呢?” 画道是王铄教给楚儿的,王铄也评价过楚儿画道天资很好。 玉扣替楚儿解释:“刘公子,你怕是不知道楚儿姑娘天赋有多好,天资有多高。他兼修画道,能将画道与光明经修的融会贯通。” 融会贯通,并行不悖?这不就跟自己的杂家,系统一样了吗? 不等刘知易继续探寻,谢玄终于到了。 进门后先后向刘知易和玉扣行礼。 “刘兄!” “圣女!” 听到这称呼,刘知易颇为诧异,原来谢玄知道玉扣背后的身份。 第一百五十二节 山河版图的秘密 “此事已了。朝廷打算成立镇妖司,清除天下妖患。” 谢玄简单说了一下朝堂对这件事的处理,最后说了一下结果。 刘知易意外道:“天下有那么多妖怪吗?” 谢玄叹道:“尚未可知,隐患颇大!” 玉扣在一旁小心翼翼,一言不发。 刘知易问道:“京师高手众多,即便真来了妖怪,还能应付不了?” 谢玄皱眉道:“在下知道一些秘闻,应该与山河版图有关。” “版图?” 刘知易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玉扣。 玉扣嗯了一声,终于开口:“山河版图,乃是镇国重宝。相传是当年殷国一统天下,国运凝聚而成的重宝。得之可得天下。” 殷朝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十分短命,二世而亡。但开创了天下一统的模式,如今的大夏,已经是第四个大一统王朝了。 刘知易道:“如果得之可得天下,殷朝也就不会亡国了。” 谢玄点头:“传说不可尽信,但版图为镇国重宝无疑。当年戎朝建国,版图辗转落入戎朝之手。大夏起兵,夏太祖攻破戎京之后,将版图带回夏京安置。藏于皇城深处无人知晓之处,特设秘卫世代看守。传闻太祖以版图为中枢,刻画了一道大阵,辐射整个天下。版图在,则天下宁。太祖又在皇城外修建外城,就是夏京城。以天下大阵汇聚天下福泽,汇聚于一城,夏京不但繁花锦绣,而且妖邪不侵。建国百载,从未有妖邪敢近夏京千里之内。这次妖物祸乱刑部,盖因版图破碎,福泽流失所致。” 刘知易佯装惊讶:“版图为何会破碎?” 谢玄叹道:“无人得知。曾有秘闻,二十年前,有窃国大盗潜入秘地,试图窃取版图。未果,将版图破坏。版图破碎,残片流失。” “原来如此?” 刘知易看着谢玄的神情,试图从中看到他知不知道真相,见他神态自若,好像真的不知道。又看了一眼玉扣,结果玉扣瞪了他一眼。显然版图破碎的秘密玉扣知道,玉扣也知道刘知易知道。两人都知道,版图破碎,跟玉扣的母亲,摩尼教前代圣女有关。 刘知易大概能猜测到原因,版图关乎国运,无论真假,大家都信。摩尼教既是大夏国用来牵制戎国的工具,又何尝不是戎国安插在大夏的钉子,作用跟大使馆类似。上代摩尼教圣女,迷惑夏桓帝,潜入秘地破坏版图,用意不言自明,就是破坏大夏国国运,为戎国重新入主中原铺路。 看似逐渐定居化,与大夏朝不断联姻的戎国,可能是比南蛮和北狄更危险的敌人。 谢玄继续道:“刘兄可知,朝廷为何一意南征?” 正说版图的事情呢,怎么扯到了南征。 刘知易疑问:“莫非这也与版图有关?” 谢玄点头:“没错。朝廷收到密报,南蛮得到了版图一角,所以得以立国。” 这?真的有关系吗?刘知易不敢肯定,因为这世界法则不一样。 “所以朝廷南征,是为了夺取南蛮残片,补缺版图。” 谢玄点头:“没错。” 刘知易生出新的疑惑,谢玄说的这些,很可能都不是朝堂上能公开讲的东西,他却拿到刘知易和玉扣面前来说。他不是一个长舌的人,这么做必有道理。 刘知易没问,谢玄自己说了出来。 “在下这次将奉命随军南下,全权处理版图一事。” 谢玄是翰林院编修,他是恩科榜眼,是太后培植的势力,将来注定要大用。这次随军南征,肩负重要使命,一旦完成,就立下了大功。显然是太后给他机会,让他负责这个秘密使命。 可他却在玉扣面前说,难道玉扣跟此事也有关系? 谢玄继续道:“新成立的镇妖司也要南下。镇妖司乃密设机构,直属太后。不用朝廷官员,招揽江湖异士,摩尼教已经应召。圣女也将充任镇妖司秘密要职。” 原来如此! 刘知易恍然大悟:“这么说,玉扣姑娘此番也要南下?” 谢玄点头:“如果玉扣姑娘愿意的话。” 她当然愿意。 刘知易心道。 玉扣果然说道:“朝廷差遣,不敢不从。” 她恐怕巴不得南下呢,她手里有一块版图残片,南蛮那里可是有版图一角的,她不可能不觊觎。朝廷让她进入镇妖司南下,简直是正中下怀。 谢玄道:“如此甚好。不知刘兄可愿南下?” 感情谢玄是给自己拉拢人马来了。 刘知易确实想去:“可惜朝廷并未征召我。” 谢玄叹道:“这事怕是要找岭南王商讨。” 刘知易点头,南征事宜,岭南王全权负责,他不负责都不行。武帝时期金川之乱表明,岭南离不开岭南王。 天下九大边郡,北方有关东郡、燕山郡、云中郡、阴山郡四郡,西方有焉支郡、玉山郡两郡,南方有岭南东西两郡,东海近海诸岛上,还有东海郡,总共九郡。除了岭南两郡,其他边郡都由王族时代镇守。是朝廷放心的力量,只有岭南东西两郡,由立下大功的功臣镇守,东西两郡节度使无一例外都是岭南王旧将。节度使之下,岭南新生的豪族,一半是岭南王旧部,扎根岭南发展起来的,另一半是早年间归附朝廷的吐司家族,这些家族也只认岭南王,不认朝廷。 因为这样的影响力,岭南虽然也有节度使家族,可真正的太上皇是定居京城的岭南王。岭南王与两大节度使,一内一外,相互照应,将岭南经营的铁板一块。 岭南王如果开口要求刘知易南下随军,朝廷不可能不满足这个要求。 刘知易道:“我尽快去岭南王府商议此事。相信岭南王不会拒绝一个医官随军。” 谢玄拱手:“刘兄一同南下,在下就放心了。” 谢玄给自己拉到了两个得力帮手,马上告辞,或许他还有其他人要拉拢,刘知易没有留人。 剩下刘知易和玉扣二人,刘知易感觉玉扣应该有些话要跟他说,比如版图的真正秘密。 第一百五十三节 精神分裂的楚儿 刘知易猜得到玉扣会南下,如果玉扣还对他隐瞒,他不介意关键时刻让她长点教训。 玉扣也知道瞒不住索性摊牌了。 “刘公子见谅。版图一事,涉及隐秘,有所隐瞒。” 上次刘知易问她,她说不知道版图是什么东西。 刘知易道:“可以理解。” 玉扣又说了一个秘密:“上次没有告诉公子实情。贱妾并非母亲与桓帝所生。” 刘知易不以为意,跟谁生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上次玉扣告诉他说,她是桓帝的女儿,也就是一个公主,恐怕别有用心。他也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对玉扣另眼相看,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玉扣叹道:“公子见谅。家母并未嫁人,只与桓帝有所亲近,所以假托桓帝。” 没有嫁人,未婚产子?圣女够开放的。 刘知易脸上浮现神秘笑意。 玉扣闷哼一声:“家母并未与人苟合。” 刘知易纳闷:“那怎么生的你?” 玉扣道:“家母将玉佩至于腹中,一身修为灌注玉佩,于是孕育了我。” 刘知易惊讶了,圣女不亏是圣女,竟然能单性繁殖! 玉扣道:“所以贱妾天生光明之体,被选为圣女。一切都在母亲意料之中。” 感觉前代圣女布了一个很大的局,连自己的生命都作为筹码压上去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刘知易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令堂破坏版图,还孕育了你继任圣女。怕是图谋甚大,莫非还想继续窃取版图?” 玉扣叹道:“家母有什么图谋,贱妾并不知情。贱妾也不在乎。” 刘知易哼道:“我不信你对版图没有图谋?” 玉扣摇头:“版图乃镇国重宝,我又不是皇帝,要版图何用。我只想多寻几块残片,道理你应该知道。” 刘知易知道,残片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对玉扣如何他不知道,但对他而已,多几块残片,肯定能让系统再次升级,展示出更多的功能和力量。 “希望姑娘没有骗我。” 刘知易叹道,他对玉扣实在生不起新任的心。 玉扣哀婉道:“日久见人心。” 刘知易点点头,确实如此,他们之间的新任,需要时间来加深。 “刘公子,今晚就不走了吧!” 刘知易想了想,点了点头。 几日没有洗澡了,留在这里,确实很享受。 玉扣很快安排停当,刘知易侍女带到旁边的浴室,很快就泡在了热水中。 一个女子进来词汇。 “楚儿?” 来人竟是楚儿。 楚儿微红着脸:“姑娘让奴婢来词汇公子。” 刘知易道:“你的孩子呢?” 楚儿道:“奶娘哄睡着了。” 刘知易点点头:“孩子乖着没?” “很乖?” 说着楚儿一脸羞涩,一脸甜蜜。 刘知易并没有拒绝,楚儿就开始帮他擦背。 刘知易一进水桶,就有些不想出来,他知道这是妖道的身体对水的渴望。这让他很郁闷,好好的搞成了妖道,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还好只要不专门切换成妖道身份,他这种渴望,十分轻微,很容易忍耐。如果切换成妖道身份,他甚至不愿意离开水。 感觉楚儿擦背的方式很特殊,轻柔的拍打在他身上,如同按摩。仔细感觉,察觉到楚儿的手和他的肌肤之间,有一层水波,水波轻柔的起伏。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小心观察起来。 楚儿一会儿给他擦背,一会儿竟自顾自玩起了水,水桶里的水在的手下翻涌起来。 “楚儿。好了,我洗完了。” “是吗?再洗一会吧!” 楚儿看都没看刘知易,一直盯着水面,刘知易感觉不太好。 刻意用轻浮的口吻道:“楚儿姑娘。你不想离开,莫非打算以身相许?” 楚儿冷笑道:“刘公子最奴婢有大恩,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刘知易叹道:“可惜了王铄,这么好的女人,他却无法享用!” 楚儿的头拧过来:“不要提他!” 刘知易表情自然,心中却暗叫不好,楚儿果然不一样了。双目阴寒,仿佛有寒冰在里面, 刘知易继续刺探:“楚儿。王公子对你不好吗?” 楚儿冷哼:“那个蠢货,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刘知易道:“你现在不好吗?” 楚儿道:“你觉得我现在好吗?” 楚儿的神态始终僵硬,明显不自然。 刘知易又道:“怎么不好,你还得到了一个孩子。” 楚儿阴冷道:“那个孩子?那个孽种!” 刘知易道:“你打算把那个孩子怎么办?” 楚儿道:“那孽种,当然是。不,不能吃。她只是个孩子,她,孩子,她……刘公子。” 楚儿的神色转回了柔和,一脸迷茫。 “你刚才怎么了?” 刘知易问道。 楚儿茫然的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变了一个人一样。” 刘知易又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楚儿点点头,更加疑惑了。 刘知易叹了口气,他知道了,楚儿有精神分裂。 这女人的身世真的很可悲,幼年因为饥荒,被父母亲自卖给马家,马家又将她转卖到了城里。跟着姐姐经过多次转卖,最后被卖给了汴媪。姐姐英年早逝,她成了汴媪培养的女杀手,最后卷入汴媪的阴谋,辗转又逃回了家乡,王铄和刘知易找上门去,引发了一系列变故,结果她误吞妖珠,转化为妖物。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她身上还有妖气残留。 刘知易问道:“你真的恨王铄吗?” 楚儿哭了起来,否认道:“没有,我没有恨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不起他。” 王铄为她付出了生命,如果恨王铄的话,确实太没良心了。可人的内心有时候十分阴暗,陪在老父亲床前的孝子,即便刹那间闪过期待老父亲去死的念头,也是正常的。这叫做侵入性思维,是一种偶然会冒出来的离经叛道的念头。这种念头很淡,不会左右人的行为。可如果执着于这种念头,会使人困在其中走不出来,精神病人往往就有这种情况。 刘知易问道:“楚儿。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楚儿此时很脆弱,很快开始诉苦起来。 “那年我才五岁,我姐姐十岁……” 一个五岁和十岁的女孩,被卖到了城里。先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丫头,她太小,做不了活。大户本不想买她,她姐姐苦苦哀求,采买丫头的主母心软,将两个丫头都买走了。在大户家里,她们两人受尽欺负,姐姐每次都站在她面前。她们吃的最少,干的最多。后来姐姐渐渐长大,生的过于美丽,主人对姐姐产生了觊觎,主母发现后,将两人偷偷转卖。 第二次两人被卖给了一个绣房,开始学习刺绣。姐妹两天赋都不错,很快就做的一手好绣。绣楼里的绣姑,是不嫁人的,年纪越大,脾气越怪,越喜欢折磨年轻女孩。还是每次都是姐姐挡在身前,楚儿则处处扮可怜。 不久绣楼烧了一把火,她们又被卖了,这次卖给了一个商人,是做绣品买卖的商人。这商人不喜欢女人,却喜欢折磨女人,他喜欢用针刺破娇嫩的肌肤。这一次不堪虐待的姐妹俩逃走了,结果又被人骗,被一个人牙子拐到了平康里,卖给了一家暗门子。 在这家暗门子里,吃住了半年。姐姐已经十四岁,初通人事,知道她们的命运是什么。姐姐想让妹妹逃走,可迷妹还小,就殷勤伺候往来的客人,希望能打动某个客人,帮她照拂一下妹妹。姐姐美艳的名声,在平康里传了开来,不久汴媪花高价将姐妹俩买了过去。 这是从一个地狱掉入了另一个地狱,汴媪买了她们之后,开始秘密训练她们。虽然察觉汴媪做的事情很不一般,两人却都很努力的练习。拼命讨好着汴媪,两姐妹都很出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姐姐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伶,许多达官贵人下朝之后,都喜欢到姐姐处喝一两杯。姐姐也渐渐的得到了一些乐趣,喜欢跟这些彬彬有礼的文人才子相合,常常诗词往来。 姐姐帮汴媪做了许多事情,可姐姐死的时候,汴媪却因为姐姐没能帮她赚到丧葬费,而不肯好好安葬姐姐,将她直接抛尸荒野。 那一刻,楚儿就有了想杀汴媪的念头。但她依然乖顺,更加卖力的训练。最终,她出色到可以参加花魁大会了。虽然没能夺得花魁,但能跟怜月、清影那样的花魁同台竞技,对私馆的女儿来说,就算一战成名了。果然花魁大会之后,慕名前来的人很多。王铄花高价,买断了楚儿,让楚儿第一次得到了安全感。可这份她无比珍贵的安全感,很快就被汴媪撕碎。汴媪威胁要将她重新租给暗门子,诅咒她不得好死,跟她姐姐一样。 这一次楚儿彻底失控了,刺杀了汴媪。 楚儿哭着说完了她的故事,说的极为伤心,哭的撕心裂肺。 刘知易不由动容,他找到了楚儿的病因。一个女孩,从五岁开始,辗转在复杂的社会中,每天都经受着各种恐惧,讨好着每个人。她无时无刻不在表演,看人下菜谱,主人喜欢乖巧,她就扮乖巧,主人喜欢泼辣,她就学泼辣,久而久之,她的人格产生了分裂。 刘知易默默起身,将楚儿揽入怀中,给与她一点点温暖。 在他怀中,楚儿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娇羞的看着刘知易。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果有一个热吻,应该很完美。可刘知易吻不下去,他分不清,此时的楚儿,是不是还在表演。 慢慢推开楚儿:“给我擦一下。” 楚儿去找了干浴巾,轻轻帮刘知易擦干身体。 然后轻声道:“公子。该就寝了。” 睡当然是要睡,还要睡在一起,刘知易觉得他还需要继续摸一摸楚儿的底。 第一百五十四节 筹建野战医院 一起来到楚儿的闺房。 楚儿轻手轻脚铺好床,低头道:“公子,请安息吧。” 刘知易点头:“楚儿,我教你一门道法。” “什么道法?” “坐忘!” 道家的坐忘。 坐忘应该能帮助楚儿,让她内心安宁。可是道家对天资要求极高,一般人未必能轻易领悟。 他让楚儿盘膝在床上,跟他面对面。 运转道家真气,激发一股气势,嘴里念诵: “坐忘……内不觉其一身……” “……外不识有天地……”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等他念完,楚儿已经入定了。 真是好天资,刘知易领悟坐忘,还靠道玄两次醍醐灌顶一样的传音,楚儿只用了一次。 刘知易如此守了楚儿一夜,楚儿就坐忘了一夜,她脸上神情安宁,恐怕内心从未有过这样的平静。 等到第二日一早,在清晨的鸟叫中醒来,楚儿双眼澄清,炯炯有神。 “谢公子传法!” 楚儿知道自己获得了什么,十分感激,恭敬拜谢刘知易。 刘知易扶起她,开始询问起来。 “你还修炼了大光明经?” 楚儿点头。 “你能用一下吗?” 楚儿点头,开始汇聚精神,运转真气,很快手掌上撒发出光明。 刘知易又道:“那画道呢?” 楚儿收回光明,重新凝聚精神,手指在空中划过,真气画出了光影。 道家、画道、光明经,刘知易虽然没有修过后两种,可他却判断出,三道真气之间,都是相互独立的,根本不像是兼修。他怀疑楚儿跟他一样,能够同时正修不同功法。不一样的是,他有系统,楚儿没有。 他不知道是因为楚儿曾经吞过跟他系统的载体,护身符一样材质的玉石冰针,还是因为楚儿自身的状况,因为人格分裂,所以可以像不同人一样修行? 他直接问:“你使用不同功法之时,要做什么?” 楚儿迷茫道:“什么都不用做啊,汇聚精神,自然而然就使用了。” 刘知易也说不清她的状态。 “你也修武道吧?” 楚儿点头:“我修刺道。” 刺杀之道,武器是匕首,讲究一击必杀,擅长潜伏和爆发。 刘知易问道:“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楚儿有些为难:“刺道一击必杀,怎能演示。” 刘知易道:“那我教你一套刀法吧。” 说完,他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大刀,在房中舞动起来。 楚儿看完之后,将刀交给她,她依样学样耍起大刀。 她武道底子不错,很快就熟悉起来。 刘知易突然道:“你试一试,一边舞刀,一边作画。” 楚儿点头,于是一手舞刀,一手作画,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画出光影。 “我的真气找不到了!” 楚儿惊讶。 刘知易一点都不惊讶,确信了一点,她分别以不同人格,修炼不同功法。所以每次运转不同功法,她都需要凝聚不同的精神,实际上不经意间转换了一种人格。这跟他用系统进行不同职业切换是一样的道理,不一样的是,刘知易可以同时加载武道和文道,而楚儿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人格。 刘知易也不知道楚儿这种变态,是福是祸。当从病情来说,她的不同人格之间,差别不大,转换之间没有痕迹,就是主人自己都感觉不到,反差最大的时候,也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心情不同而已。大多数人格之间,分裂并不严重,因为楚儿能记住每一个人人格作的事情。 这种轻微的分裂,带来的却是极强的天赋。人的精神世界是复杂的,杂念极多,楚儿用一个个人格,将杂念分隔开来,所以每一个人格都很纯粹,这让她修行天赋惊人,最需要天赋的道家,他刹那间就能领悟。对大多数人来说,用轻微的病症,换取天才一样的天赋,可能是做梦都想要的交换。 “我该走了。你记得每日坐忘参悟,对你有好处。” 刘知易每跟楚儿讲解关于人格分裂的情况,就让她对此一无所知也好。 离开怡红院,直接去了岭南王府,必须尽快跟岭南王定下南下的事情。 岭南王不在,金川郡主接见了他。 郡主态度很不好,对刘知易十分不满。 “怎么?刘大才子的大驾,我都请不动了?” 王府近日发了许多请帖,刘知易都婉拒了,连郡主的邀请,他都没有接受。 他实在是不想跟今科进士们争夺舞台,科举期间,是进士们最风光的时候,意气风发,真的进入了官场,就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郡主见谅。实在是学业颇重。” 郡主冷笑:“道家、儒家、法家、医家,还修武道,能不繁重吗?自然是顾不上咱这小门小户了。” 岭南王是小门小户,谁敢这么说? 刘知易尴尬道:“郡主有话直说,这么阴阳怪气的,有失身份。” 被刘知易撕破表演,金川郡主有些挂不住。 冷哼一声:“刘大才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登门有何指教?” 刘知易道:“想求王爷帮个小忙。” 郡主眉头一蹙。 “当然,找郡主是一样的。” 刘知易赶紧找补。 郡主哼道:“算你识相。帮忙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知易有些怕,这郡主心思太多,实在猜不透。 问道:“郡主先说条件吧。” 如果无法满足,他干脆就不开口了,找其他关系,未必不能南下。 金川郡主道:“跟我南下。” 刘知易一愣,感情两人说的是一件事,他暗自不动。 沉声问道:“南征?” 郡主点头。 刘知易疑惑:“南征,郡主也要去?” 郡主道:“怎么?本郡主不如男儿?” 刘知易道:“怎么可能呢。郡主远胜男儿。” 郡主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刘知易道:“不过郡主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建一个野战医院。” “野战医院是什么?” “跟医馆类似,不过不是一两个大夫坐堂,而是一群不同科的大夫一起工作。与太医院相似,不过建在前线。我敢保证,这座医院能让伤兵的阵亡降低一半以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金川郡主神色变得凝重,她出生在军人世家,当然知道救治一个伤员意味着什么。上了战场,老兵珍贵,一个老兵顶的上五个新兵,许多新兵上了战场,六神无主,甚至拿不住枪,往往白白死在战场,都来不及朝敌人砍出一刀。可如果能救治一个伤兵,意味着多了一个老兵,多了五个新兵,因为一个受伤的伤员,即便以前是新兵,也变成了老兵。 许多士兵,其实不是直接死于战场,而是死于伤兵。战场上受伤,得不到及时治疗,轻伤变成重伤,重伤变成死亡,太常见的事情了。许多士兵紧紧是被箭头擦伤,感染发炎,最后截肢都不奇怪。 “好。我答应你。” 金川郡主点头,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刘知易道:“先别急着答应这么快,先听听我要的东西。” 金川郡主道:“你要什么?” “我需要人,太学里的随军医官都得调给我。我还需要女人,多多益善。另外,还需要药材,纱布,烈酒,归根结底是钱。” 郡主微微皱眉:“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那就一言为定了!” 刘知易拱手。 金川郡主疑惑:“就这些?” 刘知易点头:“就这些。” 金川郡主道:“你还没说你的要求呢?” 刘知易大气道:“国事为重,私事以后再说。郡主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即可。” 金川郡主稍微一愣,马上就想明白了两人想要的是一件事。 也不点破:“也好。你可以随时来支取。不过你要去岭南,可得写一份陈情。说明你是主动前往岭南从军。” 刘知易疑惑:“为什么要写这个?别人都不用写,岭南王府下一封调令,还有谁敢抗命不成?” 刘知易不相信岭南王府行文向太学要人,太学会不放行。 郡主哼道:“要你写你就写,哪那么多废话。” 刘知易无奈,只能就着桌上的笔墨,写了一份主动从军的陈情。 郡主马上收起来:“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调别人只需要一封调令,调你可不行。调你,我得拿着这张条子,找皇太后要人!” 刘知易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敢情正是太学不放他啊,岭南王府八成早就下过调令,可是被太学驳回了。至于是谁做的,刘知易猜不到,去了太医院的孙掌院,法家的郭掌院,甚至儒家的曾学正,都有能力做这些事。 “难道之前郡主写信请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以为呢?” 刘知易还以为郡主雅兴来了,又想拿刘知易当枪,跟那些今科进士斗诗呢。 郡主想要的东西到手,没兴趣跟刘知易瞎扯了。 “好了。别再我这里碍眼了。去会你的小情人吧。” 小情人说的是林花,早就知道刘知易来到了王府,此时正在竹林外瞎转悠,假装闲逛,眼睛不时往竹屋里瞟。 刘知易走出竹屋,轻唤一声:“林花。” 林花的背影一抖,转过身来,还佯装偶遇:“呀,怎么是刘郎!” 第一百五十五节 挑战林教头 这一整天都待在林花房中,跟她待在一起最轻松。 聊聊心事,聊聊少女情怀,诉诉委屈。 她很委屈,她爹逼她相亲。 这时代也有这种事。 作为家奴,相亲的对象,都是王府里得势的家奴子弟。有总管的儿子,有出色的护卫,也有富商大贾。这些人,林花都看不上,她眼界高了,只喜欢才子,非刘郎不嫁。 她不要刘知易娶她,她要求买个外宅养着她,要求不高,有一座花园,有个丫头陪她说话。 可是刘知易一走数月,都不来看她,写信都不来,委屈坏了。 林花跟所有女人一样,都不切实际,还想要带花园的豪宅,还想要丫头伺候,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刘知易如果是一个花花公子,吃干抹净后,一定会心里嘲笑。可惜他不是,他觉得林花的要求不过分,她是家奴,可是豪奴,在王府地位特殊。 他之所以觉得跟林花在一起轻松,就是因为林花不切实际,而且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该哭哭,该笑笑。不像怜月那些女子,有求于他,总是想方设法算计,不像玉扣,总让人觉得在耍手腕。更不想金川郡主,总让人压力山大。 林花好哄,前一秒哭哭啼啼,下一秒就笑靥如花,前后只是一首诗的区别。 “这是还你的!” 刘知易可没忘记,上次答应做首诗给她。 林花顿时忘了委屈,拿起诗念诵起来: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边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岭南募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 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 一首杜甫的《曲江对雨》,略作更改,诗意不变。这是上次出城寻找楚儿,路遇大军出城景象想起来的。 林花念完,马上醉了。 “刘郎还记得!” 她动情了,扑了上来,刘知易一把抱住,两人深情拥吻,吻得林花面色潮红,身体瘫软才停了下来。 可惜刘郎不能留宿,下午就去了他师姐房中。 跟方戎女也是许久没见,师姐正在打坐,身上气息熟悉。让刘知易心悸不已。 “师姐!” 刘知易将她惊醒。 “师弟。你来了!” 方戎女同样惊喜。 “师姐,你在练什么?” “你给我的刀法啊!” 刘知易面色沉重:“你怎么敢练这个?” 那本《残刀》有问题,过年时候,方戎女修炼,险些出了大事。 “师父让我练得。” 岭南王让练的? “那没事了。” 岭南王陈玄,是有名的武道大家,武道二品,京城第一高手。战争年代留存下来的,不多的硕果。他让方戎女练这个,肯定没问题。 “对了师弟。你再不来,我就要去岭南了。” “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我跟你一起走。” “那太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门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意让人听见似的。 很快门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里面可是刘知易公子!” “找我的?” 刘知易纳闷,他在王府人头熟,可没有深交,也就跟林花等少数几个人有交情。 外面这个声音,很陌生,好像从未听过。 方戎女皱起眉头:“师弟,你躲起来。我去应付。” “躲?为什么要躲?” 刘知易纳闷。 “是林教头。” 方戎女小声道。 “林教头怎么了?” 林教头,突然他想起来了,这是林花的父亲,王府总教头。 不过他好像没有得罪过林教头。 刘知易哼了一声。 方戎女催促:“快躲起来。林教头说你再来王府,就打断你的腿。所以你赶紧躲躲吧。” 刘知易点点头:“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师姐。” 说完,他非但不躲,反而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一脸怒气。 “你就是救过王爷的刘公子?” 林教头声音威严。 刘知易点点头:“是我。见过林教头。” 林教头是王府武卫教头,可惜不叫林冲,他叫林玄,是林家次子,还有一个哥哥叫林真,常年在岭南。 林教头道:“是你用了我的血气丹?” 百牛丹是血气丹的一种。林花曾经偷了林教头一颗百牛丹送给刘知易,这都什么年月的事情了,为此林花还被林教头打的数日下不来床。刘知易对此颇为不满。后来兑换了一颗,让林花还给了他爹。 回答林教头:“很抱歉,我不知道那是教头的丹药。而且应该已经还给了教头。” 林教头冷笑:“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吃了?还了的话,就等于没偷吗?” 刘知易摇头:“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惹麻烦了。” 林教头:“你怕我找你麻烦?” 刘知易:“不。我怕你打女人。” 火气来了! 两个男人,一个对另一个来说有巨大的威胁,一个注定要从另一个手中夺走最心爱的宝贝。老丈人和准女婿天生就是一对冤家,关系微妙。女儿总要嫁人,这是一个父亲最伤感的事情,能做的无非是为女儿把关,老丈人都有一双看透天下渣男的眼睛,因为他看任何接近自己女儿的男人都像渣男。 刘知易的行为和女儿的行为,让林教头百分百相信,刘知易就是那种会玩弄、欺骗、利用女人的浪荡子弟,长了一副好皮囊,又会做几首酸诗,然后就把自己女儿的心偷走了。目的却并不是馋女儿,而是馋女儿家里的东西。最可气的是,丢了就丢了,女儿承认偷了,却不肯说给谁了,女儿的心明显已经走了。 林教头冷笑:“很好。是男人就跟我走。” 刘知易不服:“走就走!” 方戎女劝阻:“不要去!” 此时不知道是收到消息,还是一直关心,林花拉着金川郡主来了。 林花显然是想借郡主的威风压一压他爹。 结果金川郡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反而拉着准备上前劝架的林花。 林教头对女儿冷笑:“放心,我不会打死他的。他毕竟救过王爷。” 林花道:“那就好。” 林教头冷哼一声,果然是好女儿啊,一点都不担心你老子。 刘知易道:“放心。我也不会打死你爹的。” 林花道:“那你加油。” 林教头气死,加油,加油打死你爹吗? 林教头铁青着脸在前面带路,刘知易跟林花在后面跟着,一路还小声说着悄悄话,林教头脸色越发难看。 这完全是一个戏太多的父亲,实际上刘知易跟林花的对话很正常。女儿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信心,交代情郎要小心一些。 “你爹这么厉害?” 刘知易也没想到,林教头竟然是一个武道四品的高手,不过一想也该如此,不然有什么资格当王府的总教头。 不过刘知易却不怕,反而更加兴奋,有四品高手给他喂招,他的武道即便不能更加精进,实战经验多少都能增加一些。 跟马太岁那个妖怪一战,事后复盘,刘知易觉得他表现得太差了,他身兼儒、法、医三家,有太多方法可以克制马太岁,临到站前,他反而一股脑贴上去肉搏。最后追击,还中了了马太岁的埋伏,如果不是李青出手,他早就死了。 所以刚才一听王府教头要拿他出气,刘知易马上就生起借机磨炼实战经验的想法,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毛躁。 跟着林教头,一路出了后园。 王府三进,第一进院落,住的都是王府下人、家丁和亲兵。 第一进大院几乎就是个校场,四周摆满了武器,刘知易第一次走这里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进了一个镖局。 校场中央,还有个擂台,应该是平时武士们切磋用的。林教头不紧不慢走上擂台,敲响上面的一面鼓。 很快王府里大多数家丁和亲兵都赶到了校场旁,看到林教头和一个年轻人登上了擂台,纷纷围了上来。 林教堂在中央站定,回头看着走过来的刘知易。 “刘公子你先请吧。” “还是林教头先请。” 刘知易假客套一番。 林教头哼道:“你是晚辈,你先出手吧。” 刘知易继续客套:“您是长辈,理应您先请。” 林教头不耐烦了:“动手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真本事。” 林教头一脸的看不上。仿佛在说刘知易就是个空架子,只会骗女人的花花公子。 “教头小心了!” 刘知易不客气了,拉开架子,小心贴上去,吐气开声一拳先打过去。 试探的一拳,被林教头轻松让过。 “军队里的功夫?” 林教头微微点头。 确实是军中功夫,刘知易只会这个,用的是他最纯熟的《壮士气劲》中一套用来调节气息的拳术,名字叫做《壮士扑阵》,他用的已经十分纯熟,跟他的气劲配合也完美无间,因为几年来他用来牵引气息的都是这套拳法,都不是气劲推动拳招,而是拳招牵动气劲,因此长力不绝,连绵不断。 可是这种简单的拳术都被林教头轻易化解,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巧打力,轻轻一拨,就将刘知易的重拳拨到一边。几十个回合过后,刘知易硬是没有碰到林教头的衣角,而林教头始终只用了一只手。 第一百五十六节 有功无法 刘知易暗自恼恨,但他服气,这种结果他早就想到。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差,他以为多少能逼的林教头拿出一点真本事,可惜他太高看自己了。 “就这点本事?” 又躲过刘知易一拳,林教头远远闪开。 擂台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众,,都是闻讯赶来的王府家丁、仆人。 观众脸上百无聊赖,显然没看到预想中精彩的决斗。 王府里很多人都认识刘知易,倒也没觉得刘知易多么不堪。 “果然书生就是不行。” 有的观众叹道。 “那又如何啊。人家是太学才子,哼哼,又不靠力气吃饭。” 有观众泛酸水。 “也对。倒是文人还有这样的身手,相当了得。” 也有人赞赏,毕竟文人清高,这年头看不起武夫,极少文士兼修武道的。 “你们这些粗坯懂什么。刘公子是大才子,武艺差点怎么了?你们一身腱子肉,会作诗吗?” “就是。一群粗坯插什么嘴。” 来围观的,不止是家丁和亲卫,还有一大群王府里的丫鬟,她们坚定的站刘知易这边。 林教头瞥见众人似乎不太上心,眉头微皱,接着闪开的距离,突然发力,一拳打在刘知易胸腹间,将他打的倒飞了出去。 刘知易感觉到五脏六腑似乎拧到了一块,在空中就喷出一口秽物,感觉隔夜饭都被打出来了,无比狼狈。还没落地,又感觉到腰子处挨了一拳,半边身子马上麻痹了。还没落地,又感到背部剧痛,好像被重锤砸了一样。 终于滚落在地,眼前漆黑一片,意识倒还在,被打的致盲了。 林教头这一套连招真够狠的,完全不留情面。不过他留手了,攻击的位置,都不是致命的地方。会很疼,但不会致命。 刘知易蜷缩在地上,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此时早就死了。如果是一个普通武进士,此时也已经晕了。可刘知易不是普通的武道进士,他还是一个悬壶医者,医家真气运转,眼睛瞬间恢复视觉。可他还是蜷缩在地上,仿佛晕倒了一样。显然他也憋着坏呢! “刘公子!” 一声惊呼,一个女人就要往上冲,却被旁边的同伴拉住了。 “郡主,你拉我作甚?” 要冲上去的,当然是林教头的好女儿林花。 拉她的是正是被林花拉来作和事老的郡主。 “武夫切磋武艺,外人不宜插手。” 林花急切道:“可是刘公子被打成那样了,会不会出事?” 郡主道:“放心,你爹有分寸。就是给刘公子一个教训。” 林花不服:“教训?为什么要教训刘公子!” 刘知易躺在地上,感觉地面轻微震动,判断着林教头正朝他走过来,计算着距离。突然暴起,一拳打去。 林教头眉头一皱,确实没算到这点,他本能的反击。一架,一冲,刘知易又倒飞出去。这次直接喷出了鲜血,这一拳林教头没收住,直接伤了他的脏腑,感觉肝脏、脾脏被撕裂了。 林花这会终于忍不住不顾一切的往上冲,郡主也皱起眉头,显然这次林教头失手。 刘知易落地,倒是没晕,喘着气调息。 “林教头。在下不善用拳,改用兵器,如何?” 一边调息,一边挑战。 壮士搏阵不是什么正经拳法,只是一套用来配合功法的调息套路,他真正的家传技法是百战刀法。 林教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武器架旁。 “刀!” 刘知易喊了一声。 林教头拿出一把刀,又挑了另一把刀,朝刘知易扔过来。 刘知易一把接住,伤势暂时压制住了,不影响运气。 站起身来,摆开百战刀法的架子,深吸一口气,猛蹬地面,超前冲去。 跟斗拳一样,每一刀都被林教头轻松接住。 当刘知易酣畅淋漓的将一整套刀法用完后,林教头轻轻一刀,又将刘知易砍飞了出去,这次他拿捏的很好,用的是刀背,不然一刀两断。 刘知易刚刚压制的伤势马上爆发,而且伤上加伤,再次吐出鲜血。有点超乎他的预期,实战搏杀原来这么残酷。他以为他能痛痛快快打一场,然后输掉。没想到根本没有一战之力,输是输了,一点都不痛快,只有痛苦。 躺在地上起起不来,也不后悔,实战,就该这样。 林教头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此时脸上刻意露出轻蔑的嘲讽。 “这就是你的本事?有功无法,还是疏于修炼,时间都花到骗女人身上去了吗?” 嗯?无冤无仇,老林头为何羞辱我? 此时他只有喘气的份,只能任人羞辱,心中暗下决心,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不过嘴上不服:“林教头手段高明,在下佩服。今天手段不济,入不了林教头的眼,见笑了。他日定当再请教!” 林教头哼道:“他日?你配不配?” 话音刚落,看热闹的外围几个家丁倒在地上,一个人影踩着他们飞奔上了擂台,是个女子,当然不是林花,林花被郡主拦住,只能在擂台下哭。 “师姐?” 刘知易惊呼。 师姐方戎女一脸愠色,狠狠瞪着林教头。 林教头马上认真起来,戒备之色很浓,盯着方戎女。 “方姑娘,有何指教?” 方戎女狠狠道:“你把我师弟打伤了!” 林教头道:“比武切磋,在所难免。” 方戎女道:“你知不知道,他还要娶我做小呢。” “啊?” 林教头一脸懵色,脸色定格在了这里,因为接下来方戎女撞了过来。 一掌,只一掌。 林教头躺了,毫无还手之地。 刘知易扭着头,看到林教头就躺在他脚底下,跟他排成两行,还挺整齐。 方戎女则脸色通红,大口喘气。 只一招就被撂倒,小师姐如斯恐怖?不,她用了禁术。刘知易刚才感觉她身上陡然升起一股恐怖的气势,瞬间消失,但也只需要一瞬就灭了嚣张跋扈的林教头。这是残刀,拼命的路数,她以手作刀,要是真刀,林花大概要面对丧父之痛了。 残刀刀法是刘知易带给方戎女的,之前一直禁止她练,来了王府,岭南王却允许方戎女修炼。看她现在的样子,虽然有些虚弱,却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应该已经彻底掌握这门刀法,很可能是老王爷指导的功劳。 刘知易不打扰正在调息的方戎女,反而开始撩拨林教头。教头当着王府上下的面,被人一招撂倒,此时应该不想说话,甚至渴望昏死过去,可惜他偏偏醒着。 刘知易昂着脖子,冲林教头喊话。 “教头。说句话。” 林教头不搭理他。 “教头。输人不输阵,放句狠话!像我刚才那样。” 林教头憋不住了:“滚!” 他动了真怒,结果一口热血上涌,喷了一地,如愿以偿的昏过去了。 没工夫管教头,刘知易突然感觉后背被托了起来,方戎女将他扶了起来。并从后背输入一股真气,帮他调息。一个周天,刘知易就能自己运气了。 那边一群人也冲了上来,帮助林教头。林花终于冲上了擂台,哭红了双眼,一会哭刘知易,一会哭她爹,看向方戎女的眼神中充满怒火,不是郡主拉着,她早就冲上来揪方戎女的头发了。 教头被一群人抬下去救治,刘知易慢慢缓过来,看周围还围着一群人,不想留在这里丢人。 “师姐,背我走。” 一刻钟之后,他到了方戎女房中。 一边打坐,一边跟方戎女聊天。 “师姐。你现在几品了?” 一招撂倒四品的林教头,这让刘知易十分震惊。 “四品!” 方戎女说道。 方戎女没有根基,去年种下了血虫后,才开始修炼武道,后被王爷收为徒弟,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年,就能几百四品高手,而且只用了一招。 刘知易觉得他练武的信心被击穿了,武道可能不适合他。 在方戎女房中,一直打坐调息,吃饭喝酒,打坐调息,修养了一夜,感觉好多了,伤基本没事了。 医家不是最能打的,也不是最能抗的,却是最容易活下来的,医家真气的神奇能力,可以治疗别人,但治疗自己功效最佳。 一大早走出房门,看到林花在外面徘徊,正想找她呢。 “林花。你爹没事了吧?” 林花点头:“吃了颗丹药,没什么大事。这会正练功呢。” 四品的武夫,体魄超乎想象。武道是不是最能打的有争议,但武夫最能抗,却没什么争议。 林教头虽然不甚被人一招放倒,其实没多重的伤。 “你在她房中做什么?” 林花问道。 “疗伤啊。” 刘知易道。 林花提醒道:“刘郎。你修武道的。” 修武道,就要守身如玉,这个提醒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刘知易汗颜:“对了。我正要找你呢。” “哦。” 林花眨了眨眼睛。 “这些天我不能来王府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再来找你。” 林花一忧一喜。 “你要做什么事吗?” “重要的事。” “那你以后一定常来啊。” “肯定来。我还要找你爹算账呢。” 刘知易把林花说的皱起眉头。 第一百五十七节 大哥归来 刘知易回了太学,开始埋头案牍之间,他在写规划,一份野战医院的建设规划。 他预计能在太学中招收两百医官,各个专业都有。 太学医家都是多面手,而且大多数学生喜欢疑难杂症,见多识广。 刘知易打算将其中最好的外科医官放到最前线,就近在战场附近做手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距离前线最好的坚固后方,其实是大营。 前线医院设在大营,也是惯例,不需要更改。但在前线战场上,刘知易还打算派遣医官,不需要太多,也不要太专业,有一些万金油的医官,进行紧急处理。进行简单的包扎诊断后,马上送往后方医院,进行进一步的处理。轻伤医治后,直接留在营中修养,很快就能重新走上战场。重伤员,进行手术之后,送往后方修养。 因此在后方,还要建设一个后勤医院,设在最近的城市,大营虽然牢固,毕竟是野外,条件不可能跟城市相比。重伤员在后方有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也许还能重新走上战场。 医官的主力,是太学悬壶院的学生,但还要从民间招募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刘知易希望总数能达到一千人,这个人数,在夏京城中不难招募。 医生之外是护士,护理的重要性,不亚于医治。护理不得当,即便进行了最好的手术,有可能轻伤变重伤,重伤变死亡。而且在前线,紧急护理的重要性,甚至高于医治。一个简单的伤口包扎,可以救下多少生命,无法想象。 招募护士难度颇大,因为没有现成的。像方戎女这种,自幼在医馆长大,懂得医学知识的女人太少了。刘知易觉得他可能需要进行一次紧急培训,培训出出色的护士不太可能,但能帮助爆炸伤口,清洗伤口的,应该有机会。 至于护士来源,这点不用刘知易操心,岭南王府会想办法。岭南王府甚至也不需要自己操心,朝廷会想办法。朝廷会从哪里找女人,良家妇女不可能,因此一定会从教坊司抓人。教坊司女子都是官奴,朝廷一道诏书,不去也得去。 但是很可能只会派一些年纪大的,姿色差的,花魁这种,肯定是要留下当摇钱树的。 刘知易写完反感,马上派人送去王府,然后他去了宜春院。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怜春等女子,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洗清白的机会。可是一听去岭南瘴疠之地,而且还是去随军打仗,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刘知易也不力劝,只给她们提供一个机会罢了,愿意接受就自己活动,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人各有志,也许对她们来说,深陷青楼这种风尘之地,比上战场更好,也由得她们。 临走还留了一首诗给怜月,这一别,很可能经年见不到面了。 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 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 一首唐诗,诗名《偶见》,韩偓所作。明显跟让怜月勇夺花魁的那首秋千词是一个意境,因为那首词本就是李清照改编的这首诗。不过李清照是女子,写的更加俏皮生动,也因为李清照更有名,所以那首词更有名。 做完这些事,刘知易暂时扔下后面的计划,决定回家一趟,因为家里终于来信,大哥刘知难从阴山回来了。 二月底,大早骑马回家。 大哥不在,去驿站找老兵练武去了。 老爹在家,但却在房中闭关。 母亲黑着脸,罕见的给爱子摆脸色。 一问原因,春桃告诉刘知易,说自从他上次回来,给了老爷一本秘籍,老爷就闭关到现在。吃喝拉撒都在练功房里,家里上上下下,连那些生意,都是夫人在搭理。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可生孩子光靠女人也不行啊。 刘知易明白了,老娘生气,是因为他把她男人搞没了。 这如何是好。 马上跑去练功房,大力敲门。 房门打开,一个一脸虬髯,身上散发中浓重馊味的精瘦男子站在跟前。 “爹?” “嗯!” 老爹说话中气十足。 刘知易惊喜:“爹,你是武进士了?” 身上散发着微弱的血气,刘知易敏感的察觉到这是进士级别才有的气息。 “突破瓶颈了。可惜很难更近一步,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老爹轻轻点头,保持着一副高人形象。 只可惜他为了传宗接代,当年突破到举人后,就娶妻生子。当时没有合适的功法,这么做很明智。如今了有了更高级的功法,可惜却失去了童子身上那股先天精血,虽然靠着几十年的积累,成功冲破瓶颈,可惜更进一步几乎不可能。 刘知易笑道:“没事。还有我和大哥呢。我也是进士了!” 说完激发血气,释放气息证明自己。 上次回来,担心打击到老爹的练武信心,他没有透露他的境界。 这次看到老爹似乎有看破红尘一心向道的架势,还是打击一下他的好,老爹的神情十分精彩,初时震惊,继而怀疑,随后沮丧,最后武道之心碎了一地。到了下午,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做个人了。 刘知易则去见他大哥,经年不见,大哥依旧木讷,兄弟久别重逢,嘴里也没有多少话。只说了一些现实情况,他的内心,似乎毫无波澜。 大哥是昨天回来的,他也真够沉得住气。不过他不着急也有道理,因为他考的是乡试,俗称秋闱,得到秋天才能考。一般人也早就回来了,准备考试可比当兵重要。刘知易见到大哥后才知道,是他的校尉让他多留一段时间,等修为稳定下来,才放他回乡准备武举。 大哥瘦了,更结实了。脸膛发红,皮肤粗糙,留起了络腮胡,给刘知易看了他身上留下的多处伤口。 大哥的样子,让母亲好一阵伤心,见到刘知易后不断抱怨,说等考完了科举后,一定不让去北方了。 刘知易倒是无所谓,大哥一别经年,甚是想念。至于精瘦的身体和一身伤痕,这是男人该承担的责任。 刘知易只是疑惑,这些年天下太平,边境也算安宁,大哥怎么跟北狄打了那么多仗? 刘知难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天冷。” 天冷啊。都三月了,前几日还下了一场雪花,至今未消。草原远在三千里之外,可想而知有多冷。 “大哥。跟我说说漠北的事情!” 刘知易对此来了兴趣,他担心漠北会有大变。 “漠北出了一个英雄,叫他黑狼大单于。现在漠北分三大部,黑狼大单于统治漠北中部,东部由黑狼大单于太子统领,叫左贤王,西部归黑狼大单于亲弟统领,叫右贤王。” 刘知易听完不由惊讶:“漠北统一了?” 北狄四分五裂,这几乎是史书中描写北狄必定会用到的词汇,没想到北狄被夏武帝驱逐到漠北苦寒之地后,竟然完成了统一。草原的统一,必然带来中原的灾难,这是史书上记载过无数次的惨痛教训。 刘知难摇了摇头:“也不算统一吧,他们还是各过个的……” 刘知难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刘知易这才知道,确实不算是中原式的统一。而是一种部落联合,而且互相之间没有规矩,经常内讧。 实际上,漠北的统一,跟中原王朝的兴盛还有一定的联动关系。大夏王朝建立之前,夏江以北被西戎肆虐,夏京以北的黄龙山与阴山之间的山谷地带,建立了戎人的王庭,直接统治着夏江以北的土地。夏江以南直到岭南,全部臣服戎人,由戎人派遣的宗王统治。北狄见西戎独霸中原后,也开始南侵,控制了阴山以北的漠南草原,经常翻越阴山劫掠。 夏太祖推翻戎朝,将西戎驱逐回了百戎山以西后,恢复了阴山以南、夏江以北的疆土,开始跟北狄直接接壤,北狄依然不改旧习,仍然经常性的大规模有组织南下劫掠。太祖通过数次北伐,将北狄赶出了漠南。文帝之时,休养生息,边防松弛,北狄一度卷土重来,重新夺取了阴山以北的漠南草原。到了武帝之时,再次北伐,将北狄赶回漠北,并在边境地带设置了边郡,此后北狄再也没有能够越过大漠。 北狄诸部拥挤在品级的漠北,巨大的生存压力,让他们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互相之间战争不断,许多曾经在史书中赫赫有名的部落消失了,一些寂寂无名的部落崛起了。黑狼狄就是一个火速兴盛起来的小部落,他们祖居漠北,一直是一个小部落。也没有能力越过大漠劫掠中原,不管是戎朝时期,还是大夏立国之后,黑狼部都老老实实在漠北牧羊。依附于白狄、赤狄这样的强大部落生存。 结果白狄、赤狄两大部落,在夏武帝时期,裹挟了数以百计的北狄部落南下,重新夺取了漠南草原,在阴山以北建立王庭,叫做龙城。之后武帝反击,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将北狄重新驱逐回漠北,并且覆亡了白狄、赤狄两大部族。 第一百五十八节 方戎女的瓶颈 白狄、赤狄两大北狄霸主的消亡,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一时间草原上刀兵不断,都想继承白狄、赤狄的霸权。最终是黑狼部笑道了最后。当夏武帝对漠南雷霆一击之后,北狄人以部落、氏族甚至家族为单位,仓惶逃回漠北,一直在漠北放羊,稍有壮大的黑狼部趁机吸纳这些丢失了草场牛羊的小部落、小氏族,快速壮大起来。之后通过频繁的征服战争和联姻方式,让漠北诸部承认了他们的霸权。尊奉黑狼部首领为大单于。 为了控制这些臣服的部族,让他们老老实实纳贡。黑狼大单于将黑狼部一分为三,长子带领一部驻扎在漠北东部的狄山下,山那边就是大夏的边郡关东郡;哥哥带领一部驻扎在西部黑石戈壁外,戈壁另一边,是西戎的山区草场。 刘知易皱着眉头:“大哥。这么说来,黑狼大单于一统漠北时间并不早。” 刘知难道:“不到二十年。” 刘知易陷入沉思之中,北方大漠草原上,这样的故事不断发生。一个小部落,偶尔因为一个英雄的诞生,就能兴起,又随着英雄的死亡而衰落。而草原上每一个英雄的诞生,都是中原人的血泪。 “黑狼大单于今年几岁?” 刘知易问道。 刘知难道:“不知道。听说是中年。” 眉头微皱,不是好消息啊,一个壮年的英雄,还能活很久。 “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哥,你修为如何了?” “举人!” 之前刘知易觉得大哥是个练武天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接近举人境界。 现在嘛,呵呵。 刘知难从军前,就已经接近举人境界,去军中与狄人搏杀了十余次,突破举人并不奇怪。只是家传功夫,到了举人就是极限了。 “大哥。送你一样宝物。” 说着掏出一本秘籍。 《狂沙法》,从岭南王那里偷的功法。 高级功法,大哥一定喜欢。 刘知难接过功法,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个练武的人。刘知难眼神死死瞪着这个人,神色挣扎。感觉他气血都激荡起来,接着闷哼一声,将书合上。 嗯?什么意思? 刘知易不解:“大哥,如何?” 刘知难将书递回来:“二郎。这秘籍大哥不能要。” 刘知易不悦:“大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刘知难摇头:“校尉说了,等我考中武举,回去赏我新的功法。你的功法,我不能要。” 刘知易心道,这东西还嫌多?但他没说出来,大哥是个死犟的人,做出的决定,不管对错,都很难让他回头。老实说,刘知易还很佩服他,能忍受住高级功法的诱惑,宁可通过考武举得到军队奖赏,也不想白嫖。 “那好吧。那我就祝大哥旗开得胜,高中武举!” 刘知难嗯了一声。 两兄弟再也无话,不久开始在驿站马场上切磋起来。 刘知易感到很羞耻,如果说实战打不赢林教头也就罢了,人家是跟着岭南王在金川打过仗的,而且还是一个四品高手,可自己明明境界比大哥高,结果却被大哥打的很惨。仗着自己是进士,大哥是举人,而且还有医道真气护体,刘知易不至于受伤,可是只能挨揍,不能还手,还是让他无法接受。明白他的实战经验,比他想象中更差。 他很快就原谅自己了,因为他真正踏入修炼的正途,不过几个月而已。去年这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没机会实战。 在家里待了数日,父亲刘大刀修炼《狂沙法》这样高级功法的热情彻底消散,跟妻儿过起了正常生活,可母亲的抱怨声并没有结束。 她又开始抱怨不该送大朗去边郡。虽然在家里,她从小偏爱小儿子,觉得大儿子笨,可都是自己的儿子,哪可能真的不关心。大朗去了一趟边郡,回来身上遍体鳞伤,怎能不心疼。 春桃在一旁插话:“可是大少爷考完武举还是要回去的。他现在是军人,不回去算逃兵。” 母亲擦了一下眼泪:“我不管。回头让老爷想办法,花多少钱都得把大朗给我带回来。” 说完情绪低落起来,暗自垂泪。 刘知易怪春桃多嘴,冷笑一声:“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大哥考中武举,军队肯定不会放人。不如把春桃嫁给大哥,武人一成婚,就没了精进勇猛的劲头。军队就好放人了。” 春桃的脸红透耳根,嗔怪:“二少爷。你胡说什么。夫人,你看看。” 边说边撒泼,跺脚。 刘姜氏此时正心烦,受不了贴身丫头跟儿子聒噪,骂道:“滚,都滚出去,让老娘清静清静。” 刘知易马上接话:“娘。我得走了。” 刘姜氏马上翻脸:“刚回来就要走?” 刘知易道:“明日要去王府,不去不行。” 刘姜氏怒道:“滚滚滚。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的命咋这么苦呢。” 刘知易赶紧跑了出去,又去找他爹,刘大刀不在府中,说大早就骑马去县城了,春风亭归属北陵县管辖,夏江以北,直到黄龙山都是北陵县地界,有这个名字,是因为黄龙山里有历代皇陵。 刘知易知道父亲去县城做什么,他现在是武进士身份了,在县衙里可以混一个县丞之类的武官。 最后跟大哥告别,兄弟俩骑着马,慢慢悠悠到了万胜桥边才分别。 到了三月,太学的日子依旧。每天依然有外地士子下拜帖,几乎都是冲着儒家和法家来的,兵家很少。有魏无暇这个兵家大宗师压着,大有天下兵家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感觉。 刘知易偶尔去法家听别人辩法,偶尔也会去一趟仁德院,看看儒家的论道。 相比法家辩法,儒家辩法更加和谐。来的人都是些无名之辈,态度客气,做足了礼节。辩论的时候,集中在讨论仁义、道德的定义和认识上,极少有人急眼舞动真气的。刘知易看着无趣,却有些理解,儒家无术,真的斗起气来,只能用别家术法撑场面,太难看了,还不如只动口不动手,毕竟下帖的外地士子是为了求名,太学只是不想输阵,双方各有所需,联合演一场罢了。 大多数时间,刘知易都在用来完善医院方案。 从金川郡主那里反馈的消息,她大概能给刘知易找来一万个女子,这大大超出了刘知易的预期,野战医院的护士配比,比医生多一倍就绰绰有余了,他只打算招一千医官,配一万护士的话,十分充沛。但多多益善,谁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 前前后后,花了十天,刘知易感觉方案已经完善,这才去王府找郡主商议。 郡主不在府中,说是面圣去了。 刘知易也不着急,先跑去方戎女房中。 “师姐,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刘知易一脸和气的说道。 “什么事?” “让我在你身上扎几针!” “啊?” “师姐不用怕,你是学医的,该知道针灸没什么坏处。我今天学了一套针法,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扎你比较合适。” 什么叫扎我比较合适啊? 方戎女撅起嘴。 刘知易忽悠着,掌院亲自传授给他的针法包罗万象,主要用途是治病救人,能治疗几乎所有常见疾病,治疗机理是通过针刺穴位激发人体潜力,从而对抗疾病,恢复健康。针法很好,可惜在书库里找不到。很显然,这套针法的治疗原理,就是它没有被放进书库允许所有学生学习的主要原因,因为这套针法的治病原理属于补正气那一路,跟太学坚持的去邪气理论背道而驰。 另一个原因则是,这套针法除了治病救人的手段之外,还有伤人手段。通过刺激某些穴位可以激发人体潜力,通过刺激另一些穴位,却能起到伤人的作用。掌院在传授刘知易的过程中,反复强调不可用来伤人,更不能抱有伤人之心。因为医家一旦起了杀心,会腐蚀医者悬壶济世的仁心。 刘知易找方戎女来试针,是因为他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要脱衣服?” 师姐突然有些娇羞,似乎想明白了原因,轻声问道。 刘知易点头:“当然!” 师姐嗯了一声,开始脱衣服,轻解罗带,丝裙泻地,洁白如雪的背。 刘知易咽了口口水,这好背,不扎针可惜了。 刘知易翻身下床,为了驱逐杂念,开始岔开话题。 “师姐,你不是正经戎人吧?” “我怎么不正经了!” 师姐愠怒,停着玲珑的腰身,回眸怒目,刘知易血压瞬间就飙升了。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过真正的戎人,她们跟你一样白,就是没你皮肤好。我怀疑你是混血。” “什么是混血?” “就是你爹娘不一定都是戎人,可能有一个人是中原人。” “哼。你骂人。” “怎么骂人了?” “怎么不是骂人,你说我是杂种?” 方戎女哭了起来,洁白如雪的脊背,颤抖起来。 刘知易开始哄:“师姐。这不是骂人,就是一个猜测,你想多了……你能别哭了吗,你这样我怎么扎?……师姐!” 哄了一刻钟都没哄好,刘知易不知道勾起了方戎女哪根脆弱的神经,触到了她的伤心处。他知道方戎女始终对自己的戎人身份十分敏感,十分自卑。所以以前见到戎人商人,总是跑上去询问,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找自己的父母。跟方先生闹矛盾了,也常常嚷嚷着要离家出走,去西方百戎山。最近在没提过这些话,反倒是哭哭啼啼要去岭南找方先生。刘知易还以为她在王府待遇好了,把这些脆弱都释怀了呢。 “师姐,闭嘴!还想不想给我做小?” 实在没招了,刘知易威胁起来,效果明显,方戎女抽泣了几声后,收住了哭声。 你个恨嫁女,我还治不了你了!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开始扎针。 一张洁白无瑕,曲线曼妙的背上,两条金针长龙蜿蜒,随着这条金针长龙成型,雪白的背部肌肤升起红霞。血气被激发了。 方戎女嘤的一声。 刘知易笑道:“师姐,舒服吧?” 方戎女嗯了一声。 刘知易道:“师姐。金针激发了你的潜力,你现在试着搬运血气。” 方戎女点头,背部变得赤红,几乎可以看见肌肤下的毛细血管喷张,血流涌动,在背部荡起波浪。 这血气! 刘知易惊叹。难怪可以一招打晕林教头。 表皮血管中的血液流动速度越来越快,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这只是毛细血管,就已经如此恐怖,动脉不得跟大江大河一样。四品武夫的气血如此澎湃? 方戎女气血很快达到一个极限,听得见她体内奔流滚滚,肌肤表面蒸发出血气,热浪扭曲了空气。 刘知易两手快速在金针上点起来,输送了一丝丝医道真气,只见方戎女的气血突破极限,更加雄厚。刘知易感觉面前仿佛放着一个燃烧的火炉,热气扑面而来。 刘知易不断输入医道真气,通过金针进入方戎女体内,帮助方戎女激发气血。她的气血就仿佛没有极限一样膨胀,膨胀到了一个让刘知易惊惧的程度,但只要用医道真气调动,依然能够继续膨胀。 她没有极限的吗? 刘知易疑惑,接着全力输送了一股真气,结果砰的一声,方戎女真气爆炸了。 气血滚滚炸开,刘知易被冲的撞上了床后的墙壁,摔下来压塌了罗床。 全身不止是酸疼,一动都不敢动,刘知易觉得他骨头估计断了很多根,脸上刺痛,倒飞的金针扎了他一身,报应啊! 喘息了半天,终于好了一点,一张脸出现在他上方。 “师姐。你突破了?” 刘知易抱着希望问道,他牺牲这么大,就是想帮方戎女修炼。当然尝试的目的是主要的。 他学完针后详细问过掌院,掌院明确告诉过他,医者真气调动血气,确实可以起到跟武道高手搬运血气异曲同工的效果,也能帮助武道修行。但医者仁心跟武道杀伐之心冲突,所以医家跟武道无法双修,否则医道、武道都无法大成,医不成,武不就。用医家真气帮助别人修炼也可以,那些豪族确实会这么做。 收到这些确定的信息之后,刘知易迫不及待就跑来找方戎女尝试。因为方戎女天赋异禀,是岭南王都夸赞的武道天才,在她身上试,效果明显,而且也能帮到她。方戎女已经是四品的武道高手,如果能帮助她突破到三品,那刘知易可就能横着走了,三品武道高手,放在军队中都是可以统领一军的大将军。 看着刘知易期待的眼神,方戎女遗憾的摇摇头。 “没用的。王爷说了,我的血气已经到了极致。” 极致? 刘知易问道:“不能突破了?师姐,莫非你已经?” 武道高手修为停滞最普遍的原因,就是破身,身体一破,精气外泄,就不再是无漏之体,男女都是一样。 方戎女脸面红透:“你胡说什么呢?王爷说,想要突破三品,需要领悟武道真意。” 武道真意,对拳师就是拳意,对刀客就是刀意,对剑客就是剑意,武道修炼身法意,这是最大的拳理。 方戎女的身体,有血虫加成,已经到了极致,功法有王爷亲传教导,也没有问题,缺的是武道真意,这得个人领悟,除了悟性,还需要机缘。大争之世,武夫在沙场上生死搏杀,常常能领悟真意,所以乱世对于武夫来说,反而是盛世,乱世出英雄,古往今来,大英雄往往都是武道高手。 “王爷还说。领悟了武道真意,就能靠真意固本培元,不需要守身了。” 方戎女的生意越来越小。 意思却很明显,那就是到了三品,她就可以不用守身如玉,可以嫁给刘知易做小了。 “嗯嗯。好好。” 刘知易嘴里应付着,心里很尴尬。 突然想到一件事:“师姐。老王爷没教你实战功法吗?” 上次被林教头鄙视,说他有功无法。后来就偷偷拜托方戎女找王爷讨要。 方戎女点了点头,转身去书房翻找,很快又拿出两本秘籍。 又是两本?上次从这里借走两本秘籍,一本《潮汐术》自己领悟了,另一本《狂沙法》大哥不要,让老爹学会了,突破了三十年来的瓶颈。这两本功法,刘知易都已经先后还给了方戎女。王爷始终不知道,或者装不知道,或者不在乎。这次又拿出两本秘籍。 刘知易接过来一看,一本名叫《破浪刀》,一本叫做《雪花枪》,一本刀法,一本枪法。 刘知易疑惑:“师姐,你开始练刀练枪了?” 方戎女摇头:“我练的是拳。” 刘知易明白了,这就是老王爷给他准备的,上次他就怀疑,岭南王是通过徒弟的手,给自己一些好处。现在确定了,他徒弟又不练刀,又不练枪,却给这两本秘籍,明摆着是送给自己的吗。 “好。老规矩,我先带回去抄录。抄好了再还给你。” 方戎女还是不敢反对,嗯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节 指教教头 身体恢复了一些,可以坐起来打坐了,先检查身体,骨头没断。应该是被方戎女气血冲到了。运转医家真气,一些损伤渐渐复原。 等到月亮到中天,已经完全恢复。 得去看林花了,不知道林花在不在王府,这事不好问方戎女,师姐会吃醋。 “师姐。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推门而出,林花就在屋外,看着像是随意转悠的模样。实际,肯定是专门来堵他的。 装作不知道,惊呼一声:“林花!你怎么在这里?” 林花也装不知道,惊喜道:“刘郎。你也在啊。我来明志台上赏月,刘郎你来做什么?” 静心斋外的方台叫明志台,静心方能明志。 刘知易道:“我刚才练功,现在有些饿了。” 林花马上道:“那去我屋里,给你弄吃的。” 就是要赶紧走,在师姐门前,容易出事。 离开静心斋,走到小金川园那间屋子,这里变了许多,跟以前来格局,陈设不一样了。前几日来,只顾着叙旧情,两人都没注意这些细节。 看出了刘知易的疑惑,林花解释道:“郡主安排人重新装饰过了。让我以后就住在这里。” 郡主的园子,很少来人,房间不多,大多空着,给一间给林花,不浪费。 走进卧室旁的小厅,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酒菜。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刘郎。你来王府,怎么不先来找我?” 林花知道装不下去了,林花索性直接质问。 刘知易道:“因为我要先找你爹算账。” 林花又被说的皱起眉头。 刘知易说的不是假话,去方戎女那里,就是为再次挑战教头做准备的。 在林花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再次去方戎女房中。 很快就到了方戎女的房间,进门就脱衣服。 “师弟。你想干什么?” 方戎女正在打坐,她练功很刻苦。 刘知易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师姐。来不及了,我刚才见着林教头了,躲着他过来的。” 方戎女还是纳闷,不知道这跟刘知易脱衣服有什么关系。 刘知易很快脱光了上衣,问道:“你还记得我昨天怎么给你扎针的吗?” 方戎女点头。 刘知易只穿一条裤子,光着背,挺起脊梁,盘坐在地。 “师姐,给我也扎一下。” “哦哦。” 师姐手忙脚乱的起来,原来脱衣服是为这个,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还有一些遗憾。 刘知易一直等着,终于有一针扎在了背部,微微刺痛,还有酥麻的感觉。 随着金针蔓延,刘知易渐渐感觉气血有些不受控制的涌动,背上的两条血脉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 等到所有针都扎完,感觉自己已经气息滚滚,血液在体内奔流。这还只是靠针法就达到的效果,悬壶针法中还有配合的行气方式,可惜方戎女懂医术,却没有领悟医家真气。 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借助金针刺穴的方式,激发了身体潜能,刘知易开始运气。潮汐术带动下,血气一浪一浪攀升,同时运转医家真气调理血气,很快血气就抵达了一个临界点,他的瓶颈。如果没有外力,刘知易需要一次一次冲击瓶颈,总有一次会冲破瓶颈超越七品,达到六品。昨日与林教头一战,刘知易收获颇多,但距离七品巅峰还有一些距离。但他有丹药辅助,郡主给的十颗百牛丹才吃了两颗,还有八颗,足够他冲击一下境界了,更何况,他还有系统可以兑换,如今上百万积分,此时不氪金,更待何时。 八颗百牛丹,每一颗都抵得上一头牛的血气,直接嗑下一颗,顿时气血滚滚。奔流的血气用潮汐术叠加到巅峰后,距离破境似乎还差一些。刘知易没有任何犹豫,继续倒出一粒丹药,吞入嘴里。丹药入口,进入胃里,很快化开,滚滚气血瞬间冲入五脏六腑,向全身各处扩散。 这一股外力,瞬间让刘知易的气血又狂飙了一个台阶,本来已经推到最高的气浪,再一次拔高一个层次,接着崩塌,形成巨大的浪涌,从心脏爆发,涌向四肢百骸。 巨大的气血浪涌,捶打着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过了一刻钟这股爆发的血气浪涌才平息下来。 可惜还是没能突破,刘知易继续嗑药。这样的步骤,一连重复了三次,八颗百牛丹只剩下两颗的时候,经过三次爆发的气浪洗礼,身体中的机关终于被打开。 刘知易喘了一口气。 “师姐。我六品了!” 刘知易惊喜道,丹药的好处是能省却长年累月的积累,坏处是根基没有循序渐进来的扎实。 刘知易对武道追求没有执念,他不抱希望能领悟武道真意,成为三品以上的高手。有个四品,就算高手了,从军可做大将军,领上万兵马杀敌。这可是四品,相当于曹侍郎,如果在遇到曹侍郎这种货色陷害,刘知易能真刀真枪打死他,不需要忍辱负重,背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虚以委蛇,最后趁其不备,偷袭才能得手。当然到了四品,也不会有人蓄意陷害,自己本身就成了一方人物。 方戎女惊喜道:“啊。师弟你进步好快啊。” 刘知易觉得她不诚实,她都四品了,自己才区区六品。突然兴奋的情绪没了,激动什么,方戎女比他修炼的晚,境界比他高,在方戎女面前,他就是个弟弟。 “好了师姐。我该走了,林教头估计马上就到了。” 一出门,教头就在门口。 来的还真快。 “林教头。好久不见!” 隔着一道门,刘知易招呼道。 林教头冷哼道:“你还敢来王府?” 方戎女一脸担心,似乎有什么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说。 刘知易道:“我为何不敢来?” 林教头道:“你不怕我找你算账?” 刘知易道:“巧了。我正好也想跟教头算算账。” 林教头道:“痛快!那就请吧。” 说完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刘知易摆手:“不急。那日我说过,他日还要向教头请教。今日我来了。教头那日输给我师姐,莫非也是来向我师姐讨教的?” 那天刘知易被打的躺在地上放狠话,说改日还要来请教,林教头说他不配。后来林教头被方戎女打倒在地,刘知易还挑衅的让教头放狠话,结果把教头气昏过去。今天又提这茬,明显是在挑衅。 林教头闷哼一声,脸色通红。武道讲究勇往直前,如果武道有信念的话,勇字肯定是核心。但面对方戎女,林教头还真的勇不起来。所以刘知易的话,让他气血上涌,动了真怒。 方戎女更担心了,她刚才忘记说了,上次刘知易走后,林教头放了狠话,下次要是刘知易还敢来,他就打断刘知易的腿。所以刚才听到林教头的声音,她紧张的让刘知易赶紧躲起来,没想到师弟这么冲动,竟然主动打开门,现在还不断挑衅,这不是头铁,这是腿硬啊。 刘知易看林教头面色通红,知道激怒了对方,要的就是这效果。马上大步走出房门,朝王府的校场走去。 一刻钟之后,才走到了校场。 将身上背着的箱笼放下来,从中取出一把鬼头刀,这次专门背着箱笼,就是为了背这把刀。 “好!” 林教头跟在后面,一个跳跃,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擂台上。 “教头,亮兵器吧!” 刘知易握着刀,摆开一个架子。 林教头冷笑一声:“少废话了,动手吧。” 他赤手空拳。 刘知易不客气,挥舞大刀冲了过去。 林教头以掌作刀,跟大刀硬拼一招,刀与掌碰撞,竟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林教头确实不需要兵器,四品武道高手的身体就是武器,早就能够聚气为刀。 刘知易其实也能够凝聚刀气,但还很脆弱,远不如借助兵器。所以他双手持刀,血气灌注刀身,三寸刀芒在刀刃处喷吐不定,如同刀刃在呼吸一般。 刘知易连攻十余招后,只见一道红色刀气向胸口斩来,躲闪不及,用刀做盾,挡在胸前,瞬间被击飞出去。 也许是意外刘知易竟然挡住了他的刀气,林教头颇为诧异。 刘知易倒飞了十几步后,问问落地:“教头,没想到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嘴贱着。进步确实大,那日跟教头在擂台上切磋,受益匪浅,受了伤,也丰富了经验。之后休沐回家,又跟大哥刘知难切磋数天,实战经验更加丰富。但还远远达不到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程度。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见林教头嘴角微微露出嘲讽,接着身影一闪,只留下一道残影,瞬息之间就出现在刘知易面前。 “等的就是这机会!” 刘知易一动未动,却有一道清光闪烁,林教头急速冲击过来的身体突然僵硬,几乎摔倒,踉跄着稳住身形,结果一把刀已经送到了脖颈处。 林教头这次真的刮目相看了,脖子上架着一把刀,身上缠着一条绳,想不刮目相看也不行。 林教头不动,只有面色潮红,十分羞耻。 刘知易收刀。 教头这才双臂一挣,一道无形的法绳顷刻间崩碎,消散成片片清光。 “教头承让了!” 刘知易抱刀,倨傲的说道。 林教头默不作声走下擂台,大意了,没有防备,这小子文武双修,修炼武道的同时,还兼修了文道的法家。一时大意,轻视对方,加上被对方的态度刺激的有些冲动,反而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虽然有无数理由,输了就是输了,林教头修武道,上过战场,生死搏杀的武道,最容不得弄虚作假。所以他痛快的下擂台,不再死缠烂打。 结果擂台上的刘知易继续嘴贱着:“教头,回去练好武功,下次我再来指教你。” 教头气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没有说话,很快消失在了校场中。 第一百六十节 有功有法 刘知易站在擂台上没动,心里复盘着刚才的战斗,基本按照他设计好的剧本进行。结果就是刘知易预料好的结果。文武双修,大可取之处,武道主攻,文道辅助,能起到互相促进的效果。让他一个六品武道进士,战胜了四品高手。 当然,这一切跟林教头没有防备有必然联系,不过下一次,刘知易还会进行仔细的推演,采用另外的方案应对。他文武双休,法医兼修,手段太多了,组合起来,千变万化。他需要一一试验,而最好的对象,除了林教头,他找不到别人。因为只有林教头,才真正想揍他,其他不管是师姐还是大哥,都舍不得下手。所以他故意挑衅林教头,让有骗女之狠的林教头下狠手,尽量贴近实战。 “师姐。上来试一试。” 打赢林教头后,刘知易有些膨胀,挥手邀请在台下观战的方戎女上擂台。 方戎女摆摆手:“你打不赢我的。” 刘知易正在兴头上,坚持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方戎女无奈,跳上擂台:“师弟,那我开始了。” 刘知易点头,接着昏倒了。 方戎女隔空一拳,将他打晕了。 一力降十会,果然打不过。 醒来后在方戎女房间,浑身酸痛,这女人下手真狠。 “师弟,你醒了?” 方戎女惊喜道。 刘知易不想说话,起身下床,去找林花求安慰去了。 大早起来,林花慵懒的伸展手臂,刘郎在一旁睡的香甜,看见他俊美的脸庞就忍不住想亲。 昨夜,二人相拥而眠。刘郎手脚很不老实,一想到他肆意轻薄自己,林花不由羞涩。但她并不怨恨,两人最终没有越过最后的防线,不是林花不情愿,而是刘郎要守身。林花并不介意把身子给刘郎,甚至有些惋惜刘郎是个练武之人。也想按照郡主说的,让刘郎破功,以后一心从文,可是刘郎把持住了。刘郎不动,她有什么办法。 刘郎抱着她练武练了一夜,这会应该很累,想到这里,林花悄悄起身,走下床,一件件穿上衣裳。然后出门,准备为刘郎准备一桌充满爱意的早餐。 回来,满脸不高兴。 “林花,怎么了?” 刘知易被推门声叫醒,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坐起身子就看到进屋的林花。 “郡主有请。” 林花不满的说道。 堂堂郡主,没有颜色,破坏人家跟爱郎的甜蜜早餐时间。 刘知易嗯了一声,起身穿衣,洗漱,然后跟林花一起往隔壁的小金川园走去。 郡主在竹舍等待,一张竹桌上摆了几个清淡的酒菜、还有一些果蔬、糕点。 郡主住的地方,还是那么简朴。屋内的陈设,几乎都是竹木制品,唯一上的台面的,应该是墙上挂着的几张字画。还有一点,竹屋十分干净,纤尘不染。 “见过郡主。” 刘知易和林花同时行礼。 “免礼吧。你要的人手,药材,都给你准备齐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随时都可以。” 郡主点头:“殿试后,你就跟我一起南下吧。” 刘知易疑惑:“郡主也要南下?” 郡主瞪眼:“怎么,我去不得?” 刘知易道:“能,能去,你哪都能去!” 郡主道:“还有一件事,太后寿诞快到了,你替我写首诗,我送给太后。” 送给太后的,这种诗不好写,不过他会抄,有现成的。 “小事一桩!” 之后就没什么事了,闲聊了一会儿。自从拿出斗地主后,郡主就没了跟刘知易打牌的心情,有林花这个二五仔,她输多赢少,忒没意思。 上午陪林花,下午就去了师姐处。 师姐方戎女的境界卡在四品,她领悟不了武道真意,就不可能突破三品。 所以刘知易建议她去岭南王的书房,看一看岭南王的那些秘籍,也许能够领悟。 当然,刘知易打算跟着去。 “师弟,快点。王爷今天不在!” 方戎女虽然答应偷偷带刘知易进王爷的书房,胆战心惊,既不敢违逆刘知易,也不想让王爷知道,心里十分矛盾。 “放心吧师姐。老王爷既然答应你进书房,那就是答应你带我进去。没想到老王爷这么看重我!” 刘知易颇为感慨。 刘知易始终觉得,王爷收方戎女为徒,就是看自己面子。几次给方戎女秘籍,目的是通过她的手转给刘知易。不过刘知易一直没有证据,只能通过侧面一点一点验证。 他不但偷学了王府秘籍,而且还在王府教头面前施展,他相信林教头肯定能认出来,但林教头从来没说过什么,这显然是王爷的意思。否则偷学秘籍,早就把腿打断了。 另外就是这次,忽悠师姐去向王爷提出想进书房读书的要求,王爷也答应了。 如果在书房里看那些秘籍能帮到方戎女,王爷没道理不早点让她进去,等她提出痛快答应,刘知易不由怀疑,这是王爷在给他机会,让他去书房里挑选秘籍。 走进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各种书籍,绝大多数都是武道秘籍。既有功法,也有技法,还有一些武道论述。 刘知易直接看花了眼,反而不知道该看什么。接连扫过多本书都无法领悟分毫,偶尔有所感悟的,发现还不如自己正在修炼的《潮汐术》合适。翻过三十多本功法后,刘知易确信,《潮汐术》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功法。而这本潮汐术其实是早先王爷交给方戎女修炼,而刘知易从方戎女手里偷师的。结果是刘知易学会了,方戎女却没有学,因为方戎女修炼的,是她梦中得来的《拔山气》,那是最适合她的。 “师弟。快点。” 一直没有什么收获,可是看到王爷海量的藏书,刘知易还是忍不住,一本本翻看。方戎女十分着急,因为时间越长,王爷回来的可能就越大。 “别急。好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白来,贼不走空你懂不懂。” 刘知易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翻。没几本能练的,不由怀疑王爷真正高深的藏书,根本不在这里。 回头瞥见王爷书桌上,放着两本翻开的书籍,好奇凑过去。 “我看看,王爷自己看什么书?” 一本《急雨针》,一本《游鱼刀》,翻开一看,《急雨针》是一套飞针法,《游鱼刀》是一套飞刀法。 这,这,这还说不是故意送给我的! 这一刻,刘知易确定,王爷一直通过师姐送秘籍给他。对王爷的好感大增,谁说豪门不讲情义,老郡王对救命之恩就知道感恩。 刘知易会医家针法,老王爷送他一套武道针法,还送一本类似飞针的飞刀法。 不客气,拿起来就走。 方戎女急了:“师弟,你要拿走吗?” 放在桌面上,还翻开了,明显是老王爷正在看的书,直接拿走,不就露馅了。这贼当得胆子也太大了。 刘知易安慰他:“王爷要问你,就说我拿了。不过你放心,王爷肯定不问,王爷肯定猜到你会带我进来,故意拿出这两本适合我的秘籍放在桌上的。” 方戎女皱着眉头,长叹一声:“王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还有,不要有下次了。” 刘知易点头,这书房里都没几本适合他的,下次不会浪费时间来了。 “走吧。咱俩一块练。” 说完率先走出门,方戎女无奈只能跟上,还小心关上门。 飞针法刘知易很快就学会了,他会医家针法,还编辑出了一套用法家真气催动的《追魂夺魄》针法,这两门针法跟武道针法不同,都是用真气御针。飞针发出,一根真气细丝始终牵着飞针,通过这跟细丝,能够控制飞针飞行的方向,飞针的飞行又通过真气细丝反馈给主人,便于时时调整,控制精微。 可武道飞针就不同了,刘知易武道六品,能聚气成刃,血气离体不散。只见一根根金针,裹挟着血气,在空中急速飞舞,所过之处,无物不破。放在桌上的瓷瓶一针穿过,留下两个针孔。 飞针不过是血气的载体,通过飞针,将血气更合理的释放。 刘知易用了半个时辰领悟了《急雨针》,不过还只能控制一根针,按照秘籍序章所说,这门针法达到高深处,可以发针如急雨,让人避无可避,所以叫做急雨针,练到高深处,也不需要用针,可以直接聚气为针,杀人于无形。 之后练习《游鱼刀》废了很大力气,飞刀跟飞针的运气方法也不太相同,飞针是整个裹挟这一层血气,血气结合飞针的锋锐展现威力。飞刀则复杂的多,一方面要用血气通过飞刀激发出刀气,大大提高飞刀的威力,还要用血气催动飞刀打击目标,一心二用,对控制血气的要求极高。 用了两个多时辰,刘知易勉强掌握了《游鱼刀》的诀窍,用血气御刀,刀身上散发出凝聚不散的银白刀气,飞刀在空气中游动,就像一条白鱼在江河中游动,这大概就是游鱼刀名字的来源。 刘知易打算抓紧时间演练,然后下次碰到林教头的时候,拿来阴他一把。用实际行动告诉林教头,他现在有功有法,不复从前。 领悟了两门秘籍之后,方戎女马上把秘籍还了回去。 出去的是身材高挑,匀称的方戎女,进来的却是身形婀娜,柔软的林花。 “过几天殿试,郡主问你有没有兴趣打赌?” 刘知易摇头:“不赌了。今年的举子,我都不认识。我明天要回太学去,今天陪你走走。” 林花很乐意。 两人相互偎依,毫不避讳亲热的在王府里散步。 哪怕看到林教头,刘知易也毫不忌讳,甚至故意在林教头面前,牵着他女儿的小手。 可想而知,一场决斗在所难免。 第一百六十一节 被林教头指教了 林教头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闺女,此时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虽然看到他马上松开,可心里难忍一股酸意。 刘知易却一副欠揍的模样,继续言语挑衅。 “林教头。又见面了!” 林教头冷哼道:“你还敢待在王府?” 前两天,刘知易用法术偷袭,侥幸得手,赢了林教头一招。林教头不可能服气,只要他小心一点,他相信不会输给这样一个乳臭未乾的花花公子。 刘知易道:“我为何不敢待在王府?” 林教头道:“你不怕我找你算账?” 刘知易道:“巧了。我正好也想跟教头算算账。” 林教头道:“痛快!那就请吧。” 说完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刘知易摆手:“不急。那日我输给你,说日后要向教头请教。教头说我不配,后来我赢了教头。今日又遇到教头,想起那日教头输给我师姐,莫非也该向我师姐讨教?然后在找我?” 刘知易太损了,那天刘知易被打的躺在地上放狠话,说改日还要来请教,林教头说他不配。后来林教头被方戎女打倒在地,刘知易还挑衅的让教头放狠话,结果把教头气昏过去。今天又提这茬,明显是在挑衅。 林教头闷哼一声,脸色通红。武道讲究勇往直前,如果武道有信念的话,勇字肯定是核心。但面对方戎女,林教头还真的勇不起来。所以刘知易的话,让他气血上涌,动了真怒。 闷哼一声:“你要是逞口舌之力,老夫自认不是对手。老夫在擂台上等你,你要是不敢来,就滚出王府吧。” 林花十分担心,他爹在家里多次放狠话,要打断刘知易的腿。现在刘知易不断挑衅,这不是头铁,这是腿硬。 刘知易看林教头面色通红,知道激怒了对方,要的就是这效果。马上大步追上去,朝王府的校场走去。一刻钟之后,两人上了擂台。 刘知易上了擂台,直接取了一把刀。 “教头,亮兵器吧!” 刘知易握着刀,摆开一个架子。 林教头冷笑一声:“少废话了,动手吧。” 他赤手空拳。 刘知易不客气,挥舞大刀冲了过去。 跟上次一样,刘知易的大刀还是轻松被林教头赤手空拳拦下。 刘知易也不指着靠刀法就能胜过林教头,刀法隐藏下的,是层出不穷的文道手段。 一道追踪的飞针已经绕道了林教头的后心,林教头面露冷笑,手指回弹准确的将飞针弹飞。 接着一拳轰击过来,刘知易收刀护身,教头的拳头打中刀身,刀身震在刘知易胸口,将他震退数步。看着没有以前被打飞的惨状,可是心中气血上涌,刘知易知道他受了内伤。教头认真了! 太好了! 刘知易没有沮丧,反而兴致更高,提起一口气再次杀过去。 几招之后再次被击退,还是只退了几步,但受伤极重。刘知易本来还打算今天输给林教头,下次就有了继续挑战的借口,现在看来,挑衅的太猛,彻底激怒了林教头,今天恐怕难以善了。胜负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务必出尽全力,才有可能死的不是太惨。 在擂台下的观众看来,却是双方势均力敌。 刘知易十分冷静,双手持刀,刀口吞吐着刀气,刀气中散发着一股股刚直气息。这种气势,让林教头不敢冒险,小心翼翼的靠近,右手握拳,左手作刀,前后轮换,小步贴上来。 突然林教头右腿一蹬,猛冲上来,像攻城锤一样,势不可挡。刘知易保持握刀姿势不变,一根飞针飞了过去。林教头这次却没有弹飞飞针,而是再次加速,将飞针甩在身后,让飞针后隐藏在飞针后的法绳也失去了缠绕的机会。虽然飞针主动追踪而回,可根本追不上林教头的背影。 法家的小手段,已经很难让林教头中招了。 就在林教头贴上来的刹那,刘知易一改姿势,单手握刀,另一只手一拍刀身。刀口上的法家真气集散而出,化作一张法网,裹向林教头。 林教头左手作刀,一刀劈出,一股刀气,将法网一刀两断,林教头脚步不停,从断口处冲杀出来,这次刘知易避无可避,只能一刀迎上。 这一刀,武道血气和法家真气灌注,颇有威力,却被林教头一掌挡住,接着一拳击中刘知易胸口。 刘知易还是退了三步,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他已经站不住了。 三拳的伤势积累在一块,让他控制不住气血,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林教头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站在旁边。 “少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上了战场,你早死了!” 刘知易无力反驳,他确实输了,可这是原因吗? 林教头说的看似有理,确实花里胡哨了一些,擂台上尺寸之地,刘知易还想着投机取巧,确实有些困难。但文武手段合用,真的一无是处吗?如果是这样,上次他不可能打赢林教头。 谁拳头硬谁有理,如果太学里的儒家学正站在这里,刘知易不信林教头还说得起这个话来,儒家靠的就是兼修,就是花里胡哨,孟曾还能飞呢! 不过今天,教头说的有理,因为教头赢了。他用纯粹,赢了花哨。 刘知易喘息着,咽下最后一口血。 “既然教头想看看纯粹的,那就让教头看看!” 说完,他吞了一颗百牛丹,狂暴的血气在残破的身躯中爆发,让内伤更伤。 刘知易将这些血气全都灌注进刀口,瞬间刀口变得血红,仿佛马上有鲜血滴下。六品的法家真气也不要钱似的涌入刀身,与血气结合起来,形成特殊的刀气。 接着一挥手,一百多根针甩了出去,全无力道,林教头驱动真气,身前一尺出现护身罡气,将这些金针全部震落。接着刘知易一刀砍了过来,林教头初时轻蔑,继而严肃,最后惊惧,双手作刀,合掌来架。 并没有架到,因为这刀根本没有劈向他,而是劈在了身旁,劈在擂台上,强烈的刀气将擂台劈出了深深的刀痕,震裂了石板,看着像将擂台一刀看作两半。 再看刘知易,已经晕倒了。 第一百六十二节 公子赴宴去了 岭南王的书房,岭南王侧卧在榻上喝茶,林教头恭敬的垂立在一旁。 岭南王也不让他坐,多少年了,知道这个忠仆最讲规矩,半分不肯逾越。 “你真挡不住那一刀?” 两人对垒的事情老王爷已经听说了,特意叫来林教头问询。 林教头点点头:“挡不住。” 老王爷点头:“有点意思。不过上了阵,他这一刀都没机会发出来。” 那一刀聚力太长,战阵之上,毫厘之间就是生死,不可能给他从容出刀的机会。 林教头道:“这一招有墨刀的韵味。” 老王爷道:“把法家融入武道之中,还是把武道融入法家之中?” 林教头摇头:“奴才看不明白。” 老王爷叹道:“这小子,还真他娘邪门。文武双修,儒法兼修,还是一个医家。” 林教头承认:“此子确实天赋惊人。” 老王爷道:“配你女儿不吃亏。” 林教头摇头:“王爷莫劝。林花卑贱之身,自有她的去处。还是不要惹这种人的好。” 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并不图女儿找到一个出色的郎君,只求平平安安,嫁一良人终老。 老王爷道:“快别犟了。这是林花的福分,你不肯脱籍,可别耽误了林花。你不管,老夫来管。明日就给她改了贱籍,你如果不介意,让世子收林花作义女,好让她风风光光从王府嫁出去。” 林教头终于动容,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谢王爷恩典。奴才肝脑……” “好了好了。你这死脑筋,不反对,就该我谢你了,林花多好一丫头,险些被你误了!” 岭南王对这一家子也很无奈,他不是没想过这家人就是为了抱上他家这颗大树,才不肯脱奴籍。但这么多年,几代人过去了,他早就不怀疑了,知道这家人就是愚忠。林花那丫头,他从小看到大,喜欢的很。如果不是辈分不对,他都想亲自收作义女。 林教头出了王爷书房,径自去了小金川园。 女儿一人在房中作女红,嘴里轻哼着曲子,唱的是一首诗:林花著雨胭脂湿…… “爹。你怎么来了?” 林教头就这一个女儿,自幼视作明珠,不想这么快就让人偷走了。 “哼。我怎么来了。王爷有交代,让你拜世子作义父。” 林花撇嘴:“拜世子作义父?我不去!” 林教头哼道:“由不得你。” 林花道:“世子不是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教头怒道:“大胆。胡乱诽谤主子,你好大的胆子。” 林花头扭在一边,不服气。 林教头叹息一声:“我就是说一声,你今天回家吧。让你娘把你的生辰八字找出来。” 叹息着走了。 林花气不过,马上跑去对面找郡主去了。 “今日怎有空来找我?” 郡主打趣着。 林花娇嗔一声。 郡主继续道:“怎么了,被大才子抛弃了?” 林花哼道:“才不是。刘公子赴宴去了!” 郡主问道:“赴宴?去哪赴宴了。” 林花道:“宜春院。” 郡主呵呵:“男人!你还拢不住他的心,见天往青楼跑!” 林花为自己男人辩解:“才不是呢。公子是去谈事的。” 郡主道:“都这么说。” 林花闷哼:“刘公子肯定是去谈事的。” 郡主道:“好了。不跟你争,你满眼还有谁?说吧找我什么事?” 林花这才想起正事,哭了起来:“奴婢请郡主做主……” 林花将老王爷要让她去拜世子作义父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希望郡主出面,让王爷收回成命。这个王府里,也就郡主能改变王爷的决定了。 郡主却笑道:“傻丫头。这是王爷在为你铺路啊,你这都看不明白?” 林花疑惑:“铺路,铺什么路?” 郡主问道:“你想不想嫁给刘知易?” 林花娇羞,但还是用力点头。 郡主又问:“你说贱籍,他说才子,他怎么娶你?” 林花眨了眨眼睛,这问题她早想好了:“他会给我买一个宅子,有一个花园。” 郡主摇摇头:“傻啊。这样的外室,怎么能托付终身。你拜了世子,就是王府里的小姐,风风光光嫁给刘知易,他敢说半个不字,打断他的腿。” “不要!” 林花一听又要打断情郎的腿,本能反对,接着一愣。 “我能嫁给他了?” 郡主点头:“明白了?王爷用心良苦啊!” 林花转忧为喜,随即又愁起来:“可是为什么要拜世子。为何不能拜你?” 郡主年纪与世子相仿,拜郡主为养母,同样的作用。 郡主耐心劝她:“你可别害我。我及笄便束发,终生不嫁。你想让我遭人唾骂?再说了,你拜了我,辈分就乱了。你林家入我陈家,已经四代。算起来,你爹还是我的晚辈,你拜我为义母,你爹岂不是与你平辈?” 林花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她太爷爷跟着老王爷,他爷爷跟着岭南王,他爹也跟着岭南王,她如果拜岭南王的妹妹,确实不合理。 遗憾道:“那奴婢回了,得回家取生辰八字。” 林花刚走,金川郡主的脸色就变了。 “大哥啊大哥。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林玄是王府武卫总教头,林家老大林真常驻岭南,总览王府南商买卖。林氏兄弟,在王府身兼要职,一个攥着枪杆子,一个捂着钱袋子。林家女儿拜世子作了义父,可就把林家绑在了世子这颗大树上了。另外,林花嫁给刘知易这个人物,就将刘知易绑在了世子的马车上。这样一个深受太学师长看中,将来势必是太学全力支持的代表人物上了世子的马车,世子的路可太好走了。 这哪是给林花那笨丫头铺路,分明是给世子铺路! 郡主冷笑数声,紧紧攥着的玉手松开,手上原本捏着的一颗黑玉棋子,化作了齑粉,扑簌簌掉落棋盘。 “大哥。这盘棋还没下完,你且等着。我倒要看看你的好儿子,能不能把你铺好的这盘棋局下下去。” 郡主思虑一番,冷笑起来。 “来人。带上我那副棋,我要进宫。” 第一百六十三节 姚重又扬名了 最近这段时间,刘知易远离夏京的热闹中心,他的名声有些下降,被不少风流才子盖过。 这说他乐于看到的,浮名能带来的好处不多,麻烦不少。 每次科举,都会有一批风流人物出彩,这次也不例外。正处在热点,六大门阀公子和四大书院才子,名头已经彻底掩盖了去年的四大才子和八大名士。 他们是这段时间的夏京舞台主角。 他们的实力也撑得起这个名声,都不是浪得虚名。六大门阀,财雄势大,倾尽财力培养杰出子弟,最后出了六个年轻才俊,当然不会没有真本事;四大书院更是如此,作为历史悠久,对太学这个官方学府向来不屑一顾的老牌学术机构,他们根基深厚,派出来的才子,甚至比太学才子更加有实力,因为书院对于朝堂,向来是想来则来,不想来就关起们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他们派出来的弟子,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请都未必能请来。 这十个人的名字,刘知易最近听的耳朵生茧,谈论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便身在王府,府里的下人也经常谈论,有时候还拿他们跟刘知易比较。 不过在王府年轻丫头们口中,刘知易有一点完胜这十个人,那就是年纪。这十个人都偏老,六大门阀公子,普遍已经过了三十,最年长的齐郡田公子,甚至已经五十七高龄;但书院弟子比他们更老,四大书院才子已经普遍五十往上,最年长的年过花甲,早就不算学生,而是在书院教书。他们相当于太学里的先生。 所以他们对外的名号,跟去年也不太相同,去年说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今年百姓给他们的诨号是,门阀六公子和书院四君子。 刘知易对这些人印象还不错,因为他们并不像去年的那群才子那样咄咄逼人,他们去太学,也没有指名道姓来挑衅刘知易,大概是因为自诩辈分,刘知易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新进成名的晚辈。 六公子和四君子成名,其实比江南四大才子和中原八大名士更早。去年科举之前,江南四大才子还都是藉藉无名之辈。只是他们要么在家读书,要么在书院教书,不问世事。太后垂帘,他们不认可,所以不出山。不然去年恩科,一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所以六公子下了请帖,送到了王府后,刘知易慨然赴约。 席上一一介绍,刘知易认识了来自齐郡的公子田慎。齐郡位于东海之滨,土地不甚肥沃,但有鱼盐之利。北靠燕郡,西连魏郡,水陆通达,齐郡向来富庶。田慎是齐郡门阀田氏旁系子弟,因为儒家天赋,得到家族从小培养,四岁开悟,七岁就是秀才,十岁成为举人,十四就有了进士的功力,一直留在田氏家学中培养家族子弟。 来自燕郡的门阀公子姬尚,姬这个姓是个大姓,源自中原,不过燕郡姬氏与姬郡姬氏不同源,他们来自山戎部落。燕郡多山,北方的燕山,西方的云岭都是天下名山,山中自古有戎人居住,戎朝时期,曾经显赫一时,成为燕郡豪族,戎朝灭亡,燕郡姬氏明哲保身,马上转投大夏,成为门阀。姬尚是燕郡姬氏嫡系公子,也是天资聪慧之人,修习兵家,与魏无暇乃是好友,年轻时两人曾一起策马燕山,仗剑大漠,阅尽北方边塞。他此次出山科举,有人传言是魏无暇所请。 还有来自魏郡的魏经,魏郡东临齐郡,东北是燕郡,境内几条河流交汇,沃野千里,向来是北方粮仓。魏郡魏氏,与八国柱魏文侯同出一族。当年大夏兴兵,魏文侯太祖招募家族子弟兵响应,为此魏郡魏氏受到了戎朝惨烈的报复,几乎覆灭。大夏灭戎之后,魏郡魏氏受到优待,重新恢复家族兴旺。不过为了避嫌,魏郡魏氏一向跟魏文侯家族泾渭分明,少有来往。甚至家族家训中明确否定当年魏文侯私自招募子弟兵的行为,认为这是置家族与死地的不忠不义之举。魏经修的是纵横家,这是魏氏家传学派,魏无暇年轻时修的也是纵横家。 韩郡公子韩术,修的法家,四十出头,年富力强。韩郡东北方是魏郡,南方是赢郡,韩术与嬴悝是好友,自幼一起在赢郡西河书院求学,是西河学派如今的代表之一。在席上,他对刘知易颇为友好,讲了不少关于最近赢郡变法的情况。 魏郡北方是赵郡,赵郡多山,云岭、阴山、黄龙山在这里交汇,地势错综复杂,本应与赢郡一样贫瘠,但赵郡有盐池,是最上等的池盐,不但供应各地的王贵贵族有钱之家,也向草原上大量出口,赵郡反而比良田遍地的魏郡富庶许多。赵氏向来有多金之美名。赵氏公子赵居修的是儒家,十分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来赴宴,还带着自家的厨子,为大家制作可一桌精美的赵郡美食。 最后一个,则是来自鲁郡的曹诡,此人修的是兵家,但从来不认可魏无暇的兵家。曹诡修的是古兵家,归于武道。曹诡一身剑装,身配宝剑。自魏无暇将兵家斩出武道,列入文道后,不但武道衰微,连坚持修正统兵家的武道家族也跟着衰微。鲁郡曹氏,虽然也是六大门阀,可地位最低。因为鲁郡贫弱,境内封闭,只有东鲁山丘流淌而下的几条河谷可以耕种。不过曹氏地位显赫,因为曹氏出了个曹武侯,不但不像魏郡魏氏那样与魏文侯家族保持距离,鲁郡曹氏跟曹武侯家族关系密切,至今曹武侯家族都要回鲁郡祭祖。因此有传言说,鲁郡曹氏依附八国柱才能成为门阀。不过曹武侯家族与魏文侯家族不和,鲁郡曹氏的古兵家也跟魏无暇的兵家不和,曹诡入京,意味着曹氏将借魏太后对抗魏无暇。 小小一张桌子,牵扯六大豪门,朝堂两党,关系复杂。 刘知易坐在桌上,面色苍白,昨日受的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得静养一段时日。因此显得没有什么锋芒,十分低调。 陪座的宜春院花魁十分活跃,尤其是怜星。她今年有望夺取杏魁,刘知易写了几首诗,不管是为怜花写的《琵琶行》,还是送给怜月的《偶见》,都被她拿去弹唱。最负盛名的,还是刘知易送的那首号称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一诗出,红遍全城,让怜星积累了极大的名气。而且靠着这首诗,怜星也请到了柳龟年这样的大家帮他作曲,她打算拿到花魁大会上一鸣惊人。 多日不见,刘知易发现怜星已经脱去了稚嫩,变成了一个老辣的风月老手,应付自如。话里话外,婊里婊气,茶味十足。多次暗暗挑拨刘知易和六公子斗诗,可惜今日刘知易太虚,火气弱,没有斗志,没有感觉。六公子是成名的文士,更喜谈论大势,而且各自派系不同,话里都是机锋,谁都防着对方。 “听闻六公子都去过太学,不知可与刘公子论过道?” 怜星不死心,继续挑拨。 六公子去太学,最后都以讲学收场,他们不会不知轻重。倒是韩术特别找过刘知易,但并不是为了辩法论道,只是单纯的想见一面,可惜那几天刘知易不在太学,未能如愿。今日六公子一起约见,就是韩术极力促成的。 怜星挑唆之下,六公子并没有接话,刘知易也无心接话,一时气愤尴尬。老道的怜月马上接过话头。 “辩法论道确实热闹,听闻最近姚公子也去了太学论道。” 刘知易好奇:“哪个姚公子?” 怜星接过话:“姚重公子啊!” 姚重是去年的殿试第五名,他自诩有状元之才,对这个名词一直不满意。加上又是一个爱挑事的人,甚至挑衅过上届状元高窘。没想到去年去过太学,今年又去了。这就有些不讲规矩了,今年的舞台,那是给今年的新科进士的,他一个老进士凑这种热闹,实际上会被人笑的。 果然怜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知易疑问:“姚公子如何了?莫非论道输了?” 太学中卧虎藏龙,虽然每每被挑衅,被鄙夷,被践踏,可之所以有名的才子都愿意来挑衅,来鄙夷,来践踏,反过来衬托的是太学不俗的实力。否则徐谦、魏无暇这样的人物,犯不着威压太学。姚重挑衅太学,被一个太学生打败,不足为奇。每年太学里也会涌现出几个知名人物的。 怜星笑道:“输倒是没输。只是那日姚公子下帖太学,太学师长安排他去讲学。姚公子讲学完后,太学生讨教学问。本也是常例,可此时突然有学生站出来,当众挑战。问姚重可敢与儒门四杰生死论道,姚公子当即应下。一番论道,大败儒门四杰。事后四处宣扬,谁料传出来那儒门四杰,原来不学无术,而姚公子却大肆宣扬,成了笑话。” 刘知易都听愣了,不由咽了口唾沫,画面感太强了,儒门四杰那四朵奇葩,被人当众架了起来,然后硬着头皮跟姚重这种爱慕虚荣又有真才实学的高手论道,下场估计很惨。 他们最后怎么样了,那把他们加起来的人又是谁? 刘知易不由小声问道:“儒门四杰可是张福、王禄、李寿、赵喜四人?” 第一百六十四节 腹黑的小老弟 “呀!刘公子也认识儒门四杰啊?” 怜星颇为惊讶,刘知易这样的真才子,竟然认识儒门四杰那样的假货。 儒门四杰这个名号,也就是在这次姚重论道中才被叫响,谁知道事后传出来,就是太学里四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的自夸之语。姚重以战败太学儒门四杰到处宣扬,被传为笑柄。 刘知易苦笑,这外号还是他起的呢,没想到真给叫响了,这四朵奇葩没这么大的本事,他们就是四个中规中矩的太学儒家弟子。结果爱好虚名,任由小表弟姜言义吹捧他们。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名不副实下场也不会好,终于遇到了姚重,算是了了因果。 刘知易叹道:“与这四位仁兄在岭南王府见过,当日诸位名士也在场。” 怜星惊讶:“这么巧?莫非就是那次,刘公子做出了《明月词》?” 刘知易点头:“正是。” 怜星继续道:“今时今日,美人美酒,刘公子就没有诗兴?” 挑唆斗诗不成,索性挑明了。 不过刘知易今天是下了决心不作诗了,之前是没精神也没心情,现在则是心有余悸。跟儒门四杰一样,他也是个假货啊。诗都是抄的,版权费都没地给去。幸好这个世界,诗词还没发展起来,没达到唐诗宋词的高度,让他可以大抄特抄,但总有露馅的时候,万一像儒门四杰那样,得多尴尬。 刘知易摇头:“诗兴,半点都无。” 怜星一脸惋惜:“如此,真是可惜了。” 青楼女子都懂事,更何况是花魁,刘知易都明说了,那就肯定是不会作诗了。不由恼恨,刘知易可以给怜月作诗,一做好几首,可以给怜花作诗,一首《琵琶行》,为什么不能给她也作诗,她哪点比不上这些老女人? 刘知易岔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儒门四杰的情况。 这次没有问怜星,听怜星的口气,她对儒门四杰不熟,辩法详情也只是道听途说。 该问怜风,这姑娘才是宜春院中最八卦的。 “姚公子论道,可惜未能观摩,殊为可惜。不知怜风姑娘可否讲一讲论道之事,让我开开眼界。” 怜风点点头,缓缓开口:“刘公子见问,贱妾不敢不说。那日讲学,姚公子本没有与人论道的打算,只想借讲学扬名。谁料事后突然有学子跳出来,当面挑战,大声叫喊‘狂妄竖子,可敢与我儒门四杰论道’……” 刘知易小心问道:“这个挑战的学子是谁?”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怜风摇头道:“未曾得知姓名,不过听闻是崇敬儒门四杰的后生。” 这个人的样子马上定格到姜言义的形象上,他可不止一次看到姜言义用一副狂热崇拜的神情高呼“儒门四杰”如何如何,人前人后,不辞辛劳的为儒门四杰扬名,似乎真的是儒门四杰的狂热粉丝。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刘知易脑子里不断闪过,他此刻严重怀疑,小表弟是装的,一直在捧儒门四杰,一直都是在捧杀,直到姚重挑战太学之际,他终于捧着儒门四杰撞上了姚重这把杀猪刀,这是借刀杀人啊! 小老弟竟如此腹黑! 刘知易不由一阵后怕,他可没少削表弟的脸面,亲爱的表弟该不会嫉恨他吧? 刘知易继续发问:“不知道儒门四杰现在如何?” 怜风叹道:“儒门四杰,可惜了,毕竟是太学学子,举人一样的老爷。论道,斗之以意气,辩之以道理,道心碰撞,颇为惊险。姚公子不知四人深浅,未及防备,失手破了四杰道心。如今已经是废人。” 道心,就是诸子百家学派中坚定的信念,每个学派都对坚信本家的理念,修炼,修的就是这种信念。 刘知易慢慢明白,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不同,精神意志信念这些事物,在这个世界里是会具现出具体的力量的。道心是诸子百家最核心的力量源泉,一旦道心破碎,就再也无法凝聚真气。 真狠! 刘知易不由感慨,小老弟这一手借刀杀人,可真的把儒门四杰杀的凉透了。 看到刘知易震惊的神情,怜风颇为感慨,外人到现在也想不通,儒门四杰那四个庸人为什么有勇气挑战姚重。 刘知易则忧心忡忡,小老弟那么狠辣,让他后怕不已。并不担心表弟真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担心表弟这么下去,对成长不利,他还是个孩子啊! 几个小姐姐看到刘知易神色不对,以为是为四杰惋惜,纷纷安慰。 刘知易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回头我得去看看表弟,看看儒门四杰怎么样了。 第二日一早,刘知易回太学,直接去了儒家。 儒门四杰的宿舍内,小表弟正仰躺在床上,四杰站在屋内,毕恭毕敬,人人脸上带伤。 只听小表弟正在训话: “四位学长。不是学弟不懂尊卑,我表哥有篇《师说》,你们读过,也都说好。《师说》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师徒之间尚且不分先后,更枉论同学之间。学弟如今修行多有进境,奈何学业颇重,以后这舍内杂务,就有劳四位学长多多费心了!” 刘知易在门外小心偷听,脸色越听越黑。 小老弟这是在欺负人吧? 我要怎么办,现在进去收拾他吗?话说这儒门四杰也是自找的,他们四人当年联合起来欺负小老弟,现在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报应不爽。被小老弟欺负回来,也无可厚非。可欺负人是不对的,任由小老弟如此,日后对他成长会不会不利? 可如果现在就进去收拾他,让他积压已久的那口恶气释放不出来,会不会让他心生怨愤,更加不利成长。不及时制止,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下去,是不是又给他养成一种睚眦必报的习惯,让他学会为了报复而进行隐忍,而不是为了某些大业忍辱负重。 正犹豫着,突然有路过的儒家弟子给刘知易打招呼。 “刘兄。多日不见了!” 一个面善的儒家弟子,捧着书,边走边读。 认识刘知易的人太多了,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拱手:“多日不见,多日不见。” 颇有些尴尬。 打过招呼后,这同学捧着书读着,走了。 刘知易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已经被人发现。 小表弟正站在门后,捋衣,正冠,躬身行礼。 “见过表兄。” 刘知易回礼:“表弟,多日不见。” 儒门四杰站在身后,一脸尴尬的同时行礼。 第一百六十五节 以亲情的名义 刘知易被请进舍内,跟表弟坐着喝茶,儒门四杰则忙前忙后,又是去打水,又是来煎茶,像四个仆人。 表弟神态自若的享受这一切。 刘知易道:“四位兄台,一起坐下喝茶吧。” 四人摇头。 “刘公子是客,我等自当招待,无须客气。” 刘知易无奈,跟表弟喝着茶,谈论着闲事。 表弟今年参加了科举,虽然名落孙山,但他的文章写得不错,已经登堂入室,在太学里得到不少人的认可。儒家同学都知道他是刘知易的表弟,对他也有些另眼相看。所以撇开表弟收拾儒门四杰这件事不说,他在太学里,也说相当出色的学生。以前他越出色,儒门四杰对他越满意,因为他前前后后都在为儒门四杰扬名。谁能想到,他藏了那么黑的一把刀呢。 表弟话里话外,对三年后的科举信心十足,言语中流露出要跟表哥在下届科场上一决胜负。 刘知易虚与委蛇的附和着。 等到话说的差不多了,刘知易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表弟继续留在这里祸害儒门四杰。 “表弟在外舍,恐多有不便。为兄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不由分说,要表弟跟他一起走。 表弟不明所以,只能跟着。 出门前,刘知易交代四杰:“诸位兄台,劳烦收拾一下我表弟的行礼,他得搬走了。” 表弟脸色马上变黑:“表兄,这是何故?” 他才刚刚农奴翻身做主人,还没过够瘾,就要搬走,搬哪里去? 刘知易道:“搬去我那里。你先去看看。” 说完拉着表弟就走,他是练武的,表弟根本挣不脱。 两人很快就到了儒家上舍,刘知易的单间。他很少来这里,除了需要静心独处的时候,他更愿意住在外十三舍。 表弟是被拉着到这里的,到了地方,却一脸艳羡,到处观摩起来。 “这里就是上舍啊!” 宿舍的陈设并不奢华,跟外舍相比,就是集体宿舍和单身宿舍的区别。但这是地位的象征,儒家最重这些。 “我不常住。空着浪费,正好表弟学业大进,需要一个好的环境。不用谢表哥,这都是亲戚之间应该做的。” 刘知易义正言辞说道。 表弟默默点头,颇为动心,又颇为纠结。 搬过来吧,他刚刚在外舍成了老大,有儒门四杰伺候着,好不痛快,一旦搬过来,以后可就没机会在使唤儒门四杰了;可不搬吧,这里可是上舍啊,上舍学生,那都是进士的地位,太学学生奋斗八年能进上舍的都寥寥可数,他才刚进太学几个月而已,就搬进了上舍,这是多大的面子。 在虚荣和实惠之间,小表弟权衡不了。 “你搬不搬。我反正不住,你也不住的话,我就退给太学了。咱不能凭空占着不是!” 刘知易催促道。 “搬!” 小表弟下定决心。 又觉得他的表现有些过于急切。 掩饰一下:“表兄一番心意,为弟不敢辜负!” 还能往儒家的兄友弟恭上靠,真是学以致用。 刘知易用孺子可教的眼神赞许。 “那你就先在这里收拾一下,我去跟管房打声招呼。” 说着转出房间,跟管房打完招呼,对方没有任何为难,刘知易可是儒家的宝贝,最高层跟他们打过招呼的,不敢招惹,而且出手还大方,沉甸甸的银子在手,他们才不想节外生枝。 见完管房小吏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儒门四杰处。他们已经帮忙收拾好了表弟的行礼,见刘知易来,马上询问送去哪里。 刘知易让他们先坐下,不急着搬家,先聊一聊。 都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被小表弟暗算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儒门四杰很有小人的潜质,还是帮小表弟化解一番,他虽然腹黑,可未必真的了解社会的险恶。 “诸位。表弟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诸位海涵。” 四人叹息一声,知道刘知易说的什么意思。 张福叹道:“怪我们兄弟以前不知深浅,眼高于顶,不知人外有人。哎!” 他们服了! 这心态,刘知易不由得想给个赞。以他跟这四人不多的接触,这四人还真有这种优良品质,虽然爱慕虚荣,眼高于顶,但对高于他们的人,那是真心拜服。虽然没有儒家不耻下问的修养,至少向上请教,他们不会倨傲。 四人并非自满之人。 刘知易叹道:“不止诸位家世如何?” 修为一废,如果是豪门子弟,也没有什么,照样荣华富贵。如果是寒门子弟,这一生可就废了。 张福道:“在下南山县人士,家有良田百亩……” 王禄道:“在下吴郡人士,有十余亩茶山,家有兄弟三人……” 李寿道:“在下京城人士,家中有铺子三间……” 赵喜道:“在下江北人士,家父治圃为业,兄弟二人……” 都是寻常人家,张福家境算是最好,也不过只有百亩田产,赵喜家更是佃户,父兄种植花圃,应该比普通佃户收入更多,不过供他读书,应该也耗尽了一家的财力。他们道心破碎,无疑是一场劫难。幸好刘知易把不知深浅的表弟弄走了,跟这四个住在一起,真是恶人,晚上掐死他的心都有。 刘知易叹道:“不知四位日后有何打算?” 没了修为,考科举基本上不可能考中。单靠文章见识,连第一关都过不去。不过太学没有那么残酷,不会因为他们一朝被废,就把他们赶出太学。他们可以继续在这里读书,直到满八年期限。作为太学学子,他们有一些特权,在地方上,跟举人待遇相当,可以免除一部分赋税。但太学生毕竟不是举人,一旦毕业,这些特权就收回去了。那时候,对他们身后的家庭都会产生巨大的冲击。 四人摇头叹息。 张福道:“回乡后教书为业。” 王禄道:“这几年攒些银钱,让父兄多置办田宅。” 李寿道:“回家经商吧。” 赵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大概他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 刘知易问道:“诸位没想过要转修?” 重修儒家,不是不可能。但难度太高,破而后立是一个十分励志的词汇,为什么励志,就是因为破而后立太难,只存在于传说中。所以道心破碎之后,重新修回来,只能是劝人的话,当不得真。转修虽然也不容易,但只要有天赋,并不算难。太学里因论道而道心破碎的学生,大多都会选择转修。另起炉灶,重新修行。甚至有些学生,自己对自己的学派有了质疑,主动转修的有不在少数。 可是四人苦笑摇头:“刘兄太高看我们兄弟了。” 还是天赋。天赋高的学生,转修不是难事,魏无暇那样的人,中了状元后才转修,还能成为一代宗师。可天赋一般的学生,开悟就很困难,修行一旦被废,真的毫无希望。 刘知易建议道:“四位何不考虑转修小说家?” 刘知易知道这四人喜欢热闹,跟小说家一样。小说家做不了大官,但也不需要科举,可以直接进入御史台,他们道听途说,以骂人为业。朝堂之上,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无不敢骂。 结果刘知易刚说完,四人顿时不悦。 张福冷哼:“刘兄何故羞辱我等?” 王禄道:“我们兄弟就是饿死,也不会修小说家。” 李寿道:“道听途说,德之弃也。我等道心破碎,仁德之心不改!” 赵喜道:“九流十家,诸子百家,独小说家不入流。刘兄以为我等只配修这不入流之家?” 诸子百家,小说家地位最低。 十家是道家、儒家、法家、兵家、墨家、农家、杂家、名家、阴阳家和小说家,九流指的是道家、儒家、法家、兵家、墨家、农家、杂家、名家、阴阳家,连被魏无暇灭掉的杂家都在九流之中,代表一个流派,唯独没有小说家。 之所以如此,都是儒家的打压。不同学派,有分歧很正常,互相贬低,互相冲突也正常,儒家跟墨家、法家的斗争都很剧烈。儒家重礼仪,丧葬之礼是关乎所有人的礼仪,儒家强调要厚葬,要三年不改亡父之志向,对于君王来说,至少要保持先王政策三年以上;可墨家代表平民,厌恶厚葬之礼,宣扬要简朴,要薄葬。儒家讲伦理,要求尊卑有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家追求平等,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 可儒家跟墨家、法家争斗,却从未从根本上否定墨、法。反而对小说家否定的最厉害,小说家的信条是“道听途说,风闻奏事”,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不去查证,马上汇报给君王知道,他们认为这是在帮助君王广开言路,以正视听。 带来的结果说,许多君王听信了小说家的以偏概全,制造了大量恶政。儒家将罪过全部加在小说家身上,评价说“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将小说家的根本行为评价为无德。儒家讲伦理,将礼法,而核心则是仁德,他们认为小说家无德,自然评价不高。儒家又是史家,他们编写史书对小说家评价很低,不入流,就是他们通过历史宣扬的结果。 刘知易让四杰去转修小说家,四杰虽然道心破碎,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最看不上小说家,认为是很大的侮辱,等同于在骂他们“无德”。 刘知易见状,知道这事他管不了了,只能告罪离开。临走委托四杰将行礼搬到上舍去。 第一百六十六节 别样的护士培训 殿试终于开始了。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殿试吸引,刘知易却悄无声息在悬壶院开始做起了培训。 “我在示范最后一次,大家看仔细了!” 后溪斋中,几十个同学围在一起,刘知易弄来了一个教学用的木人,在上面缠着绷带。 这是一个简单的外伤包扎流程最后一个步骤。 可是这些医家娇子一个个极不认真,太简单了,他们平时都喜欢研究疑难杂症,普通的伤寒感冒他们都不屑去治。让他们耐心去学这种枯燥的外伤处理,他们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大多数人都很有经验,可是他们的处理习惯是不一样的,刘知易却要他们用统一的流程,不管伤势如何,不用真气稳定伤情,只进行伤口清理,然后包扎这样的操作。 原本刘知易寄希望于经验丰富的许多福能起带头作用,结果他起了带头捣乱作用。 “刘兄。你这手法有问题,先用真气消灾解厄,然后包扎,效果更好。” 刘知易已经演示了好几遍,许多福就是不认同。 他懒得跟这些人废话,要不是军令还没下来,他才懒得在后溪斋,用自己的威望,提前对这些人进行培训呢。等到军令一下,他就可以用军法了。 叫过谢忠:“谢兄,你过来一下。” 谢忠也没好好学,他走过来,刘知易在他耳旁耳语一番,他马上来了兴趣。 “当真?” 不过他不太相信。 刘知易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忠露出一个“信你一回”的表情,认真练习起来,还不时请教。 刘知易再次演示:“诸位,我再演示最后一遍,都看仔细了。” 等到吃饭时间一到,所有人都跑了,要去干饭。 “谢兄,不去吃饭吗?” 谢忠摇头,手里下笔不停。 刘知易好奇走过去,谢忠竟然将他刚才演示的步骤,画了下来。 “你这办法不错。我得学一学。” 谢忠马上捂住画稿:“千万别。这可是我的秘方,你不要偷学。” 刘知易留他一个人在炉亭中,自己去了官厨吃饭,吃完饭回来,给他带了一份饭食。 谢忠很认真,一边吃饭,一边温习,生怕记错了任何一个步骤。 到了下午,后溪斋炉亭突然热闹了起来,人头滚滚,不但后溪斋所有同学全部都在,就连左右斋的同学都被吸引来了。 因为后溪斋来了一群穿红戴绿的女子,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这群女子,将一个同学围在中间,那个同学不是刘知易,而是谢忠。 这个喊着:“谢公子,你看看奴婢这样做对不对。” 那个喊着:“谢公子,奴婢怎么打结啊。” 一共十来个年轻女子,让谢忠忙的不亦乐乎。 对这个道:“不急。本公子一会手把手教你。” 对那个道:“很好。怜花姑娘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这是一群来自宜春院的姑娘,怜花带队。同样是刘知易通过人望号召来的,提前做培训。 他要办野战医院,需要一大批熟练的护士,只能培训。提前这一批,只能作为种子。上次在宜春院赴宴,刘知易将此事跟宜春院的王妈妈商议过,王妈妈十分配合,显然她已经接到了命令,宜春院的姑娘将有一大批要跟随去岭南。王妈妈本以为,会像以往战争那样,这些女子都是去劳军的,都是苦差事。刘知易一说,竟然是救人的。挽救士兵的身体,可比慰藉他们的心灵要轻松。她家这些姑娘,有可能活着回来。 所以今天就派怜花带队,领着十几个宜春院的姑娘来学习如何救人。 一个下午,叽叽喳喳,热热闹闹过去了,培训结果并不理想,这些姑娘也跟许多福他们一样,态度很不认真。 只有谢忠一个人不亦乐乎,今天出尽了风头。能进入宜春院的姑娘,素质都很高。 这可把其他人羡慕坏了,纷纷打听这些姑娘还来不来。 “来是不会来了。影响太坏,李问寒今天找我麻烦了。我打算请谢忠去宜春院教他们。” 谢忠忙不迭表示:“乐意效劳,治病救人,医者本分。” 刘知易恭维:“谢兄高义。” 许多福马上道:“刘兄,我也可以去的。” 刘知易摇头:“你,你不行。你家那套太复杂,这些姑娘可学不会。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得一遍遍手把手的教。” 许多福马上缠着刘知易讨教细节,不耻下问,愿意按照刘知易那一套他看不上的方式处理病人了。 刘知易却借口累了,直接睡觉了。他们又去缠谢忠,知道谢忠画了一幅图册,结果谢忠当做宝贝,不肯借给他们。 次日,刘知易果然带着谢忠去了宜春院,不过他没有久留,跟宜春院众人商议了一番,交代怜月也要好好学,怜月也要去岭南。作为花魁,她可以不去,是花钱买通关系,主动要去的,因为怜月的父亲前礼部侍郎就贬谪在岭南,她是去寻父的。怜月要去,情同姐妹的怜花也要跟着去,除了她俩,宜春院的花魁们都不想接这样的差事。 交代完这些,刘知易去了怡红院,不是来找玉扣的,而是来找楚儿的。 楚儿懂画道,谢忠启发了他,他亲自演示一遍,楚儿用画道技法将他的操作过程,详细描画在了一块玉中。 结果楚儿竟然也想去岭南,刘知易很奇怪。楚儿表示,她想赎身,必须立功。没有多问,青楼女子渴望赎身是好事,倒是有些不愿意离开青楼的姑娘,让人费解。楚儿有这样的动机,刘知易猜测跟孩子有关。 拿走楚儿的玉牌,接着去了一座酒坊。 平康里说娱乐业中心,这里也有几座酒坊,因为贴近市场,生意做的很大。虽然这里的酒名气不大,可规模大,人手多。 刘知易需要这里的技术、设备甚至人员。 一家酒坊中,酒坊主十分热情,让刘知易看他们最烈的酒。 刘知易拿出一个副标一样的带着刻度的木条,下面还绑着一颗石坠儿。在石坠儿下拉之下,木条直立在酒中,酒面位于一条红线以下。 第一百六十七节 出征前的准备 “这是你们家最烈的酒?” 刘知易摇摇头,读书不够,能起到消毒作用的医用酒精,在75%浓度。这个酒的度数,远远不够。 “少爷。您要多烈的酒,咱就蒸多烈的酒。就是这钱!” “钱的事情好说。这个烈度计你们留着,必须到红线这里,否则我是不会要的。只要你能做出来,我全都要。可以给你先透个底,至少十万两的货!” 酒坊主本能的不信,看向一旁的小厮,小厮是怡红院的采买,他作为向导,带刘知易走访平康里的大型酒坊。 小厮点点头,酒坊主放心了。 刘知易又道:“等你做好了,我再来看。不过我有言在先,会给你们大笔订货。还得征用你们一批人手,以防来不及,需要现场蒸馏。” 岭南远隔万里,所有的酒精都从京城调运,很容易出现补给困难情况。岭南并不缺粮食,也不缺酒,如果一旦供给不上,刘知易得考虑在岭南现场加工。 酒坊主有些为难,技术行当,力求保密,他家的酒可有秘方。 刘知易道:“等回来,人还是你的人。” 酒坊主笑道:“官人说笑了。” 他已经悄悄跟小厮沟通过,这是给军队采买物资的官人,大买卖。 又转了几家大酒坊,刘知易说了同样的话,安排了同样的工作。 然后离开平康里,去了兵马巷,那里有一家医馆,很出名,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经常找他们看病。 许氏医馆,旁边说许氏生药铺。 这是许多福家的买卖,没让许多福跟着,是不一定能过来。没想到今天很顺利,几个酒坊看在怡红院的面子上,都很信任刘知易,节省了大量时间,来得及过来一趟。 许多福的二哥许多安在坐堂,见到刘知易十分高兴,连忙关了铺子请他进后堂。 刘知易说明了来意,许多安犹豫起来。 因为刘知易想要记录下他给病人做骨科手术的情景,这绝对是保密的技术,许家赖以吃饭的手艺。 刘知易不为难他,问道:“许家所有的骨科大夫,能不能都随军?” 许多安想了想道:“如果是出征岭南,当然没有问题。” 许家能常年给岭南王看病,那是深受岭南王信任的。因为许家祖上,就是跟着岭南王南征,积累了足够多的骨科经验,成为有名的骨科家族。 刘知易需要一批做大手术的医官,不需要太多,最好能有百人,许家也没有这么多人,可太学里还有一批高手,凑在一起,差不太多。 傍晚回到太学,谢忠没回来,这小子肯定留宿了。 让同学十分的羡慕,一想到宜春院那些花魁,许多福和尤所为等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刘知易安慰他们:“急什么,接下来我们还得去怡红院、牡丹楼、芍药楼、芙蓉楼去挨个教那些姑娘们呢。你们谁想去?” 许多福马上道:“义不容辞!” 尤所为道:“正好我近来无事,刘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李园道:“我和熊纨也去。” 刘知易感激道:“那就有劳诸位了。这些流程,还请诸位好好学学。” 说着拿出那块玉牌,输入一道真气,马上映照出一幅幅画面,十分清晰,正是刘知易进行紧急救助的操作。 画道画出的画面,持续时间不会太长,这块玉牌播放十次基本上就模糊了。 不过别说十次,这些家伙一旦认真,三次以内还不能记牢的话,他们就考不上太学。 都是人尖子,当晚就都背熟了。 第二天,刘知易分别把他们派去怡红院、芙蓉楼、芍药楼、牡丹楼四座青楼,昨日去怡红院跟玉扣商量了一下,玉扣很支持。玉扣背后的身份是摩尼教圣女,芍药楼的花魁红衣,牡丹楼的花魁无格,芙蓉楼的花魁花媚都是她的手下,她能做这三座名楼的主。 刘知易没空去青楼,准备工作繁杂,他都不敢保证能不能在出征前做好。方案其实已经交给了岭南王府,可对方迟迟没有行动,刘知易等不及他们用官方的力量去做,他打算先私下进行先期筹备,以免开拔的时候措手不及。 今日去拜访了京城里有名的布商、丝商,战争时期,纱布这种物资,可是战略资源。他需要保证充足的货源。 盛产纱布的地方在江南、江北,哪里土地平坦,种桑种棉的人极多,纺织业十分发达,天下有三分之一的纺织品出自那里。 亮明身份跟他们商谈,都很热情。跟官府做买卖,除了担心货款要不到之外,是绝对的好买卖。对普通商人来说,很不愿意跟官府做买卖,可对于这些豪商来说,官府说最好的买家,因为一不挑货,二不考虑价格,因为不是自己的钱,也不是给自家用,只要能保证不赖账,这生意做得。豪商可不太怕官府赖账,因为他们大都在朝中有关系。 刘知易跟他们谈了纱布的规格问题,约定改日来验货。 接着马不停蹄赶去岭南王府,催促岭南王交代工匠,赶制一批手术工具,大多数样式是太学里的守藏,少部分是刘知易按照自己的经验,描绘了图样。 大的准备工作基本交代下去,可总觉得一些细节还不到位。 忙前忙后,一连数日,终于纱布样品也验收合格了,酒坊也蒸馏出了合格的医用酒精,商定好借给军队一批学徒随军,并且原样加工几套蒸馏器。 王府传来消息,那些手术工具两天之内就打造完毕,还保证,如果有损坏,即便到了前线,也能临时打造出来。随军的工匠中,就属铁匠最多。 感觉一切都准备停当,刘知易恍然发现,最大的一个工作还没做。 他还没去做自己家属的工作。 他要随军出征,老爹刘大刀大概率是不会拦阻的,可母亲刘姜氏是百分百不会同意的。 殿试第二日,刘知易回了家。 果然一说,老爹满不在乎,母亲哭个没完。 “娘。你放心,我是去做医官,又不是上前线,没有事情的。” “你少骗我。岭南瘴疠之地,就是不打仗,也会死人的。” “怕什么,我是医官!” “医官就不得病了?” 老娘的脑子突然灵便了很多,竟然说不过她。 第一百六十八节 从军行 刘知易劝了三天,也没能劝好老娘,等来了兵部的军帖,正式征召他做随军医官,领七品县令俸禄。 果然技术工种就是值钱。 老爹虽然一直没有阻拦刘知易,当送他出发的时候,还是十分沉重。 爷仨骑着马一言不发,一路默默到了万胜桥边。 桥上已经开始行军,一队队大军前行,人人衣甲鲜明,孔武有力。 刘知难摇了摇头:“一群花架子!” 刘知易赞同,这是一群御林军,装备最好,最后出发。走在最中间的,说一群护着空的天子御驾的虎贲军,这更是一群虚有其表的酒囊饭袋,人人身材高大,膀大腰圆,但空有形体,没有实质。他们护着的天子御驾上面载着弓矢、斧钺等天子礼器,表示天子亲政之意。 三千御林军、虎贲军出征,送行的人超过万人,人人哭的花容失色。 刘知易感叹,即便这些基本不可能上战场的样子货,他们的家人照样担忧。 不由让人想起杜甫的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等兵车过完,刘知易才打马上了万胜桥,直奔岭南王府,他得先去岭南王府复命。 岭南王很给面子,摆宴招待他。 酒宴上,刘知易将自己做得工作,跟岭南王作了汇报。拿出了他的采购清单交给王爷审核。 岭南王沉默片刻:“你订的面纱、烈酒竟然是平价!” 刘知易解释道:“这种大规模采购,理应有些折扣。不过一旦开战,物价必定上涨。我要这些商家保证货源,所以愿意给一个平价。” 岭南王苦笑道:“我不是嫌你买的贵了。而是便宜了!” 刘知易秒懂,叹道:“国之大事,我不想谋私。只因王爷这里的动作太慢,不得不自作主张作了些安排。跟郡主商议过,郡主让我自己去做。” 岭南王叹道:“岂能怪到本王头上,你要的东西,本王一早报上去了。怪就怪户部拖沓。你倒是迅捷,不过只此一次。你订的十万两烈酒,三十万面纱、丝布,报个一百万吧。后面的你就不用管了。” 刘知易皱眉,加价这么狠吗? 岭南王冷笑:“怎么?想不到?” 刘知易点头:“确实想不到,只道有蛀虫,不料是硕鼠!” 刘知易订购的物资,时常平价不过值四十万两,王爷让报个一百万两。显然这是行情,户部肯定就是这么报账的。 岭南王道:“说得好,可不就是硕鼠,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你可有意见?” 刘知易苦笑摇头:“该有意见的说王爷你。他们喝的,可是你的兵血。” 岭南王叹息一声:“如之奈何?得罪不起啊!” 岭南王还真得罪不起户部,一旦开战,他的后勤还得仰仗户部那群硕鼠供应。 刘知易忍着恶心,他知道肯定有猫腻,这可不是现代法治社会,贪腐是明目张胆的,他只是没想到贪腐的如此丧心病狂,比例这么高。他订购的四十万物资,商人要赚钱,成本肯定不足四十万。而六十万都被户部吃掉了,这比例比商人的利润还高。当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原来当官才是一本万利,难怪都要削减了脑袋往官场钻了。 刘知易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物资能不能按照质量供给,花了大价钱,弄一批次品,那就头大了。 “不知户部供应军资的品质如何?” 岭南王道:“这点可以放心。有兵部监督,我也会派监官盯着。兵血我许他们喝够,但命,可得给我的兵留着。” 刘知易点头。 岭南王继续补充:“等到了岭南,你的医院,一应供给,可交给地方。就更无忧了!” 刘知易明白,到了岭南,那可就到了岭南王的地盘,一切他说了算。岭南是一个苦地方,苦在中原人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可岭南却不是一个穷地方,热带亚热带气候,水量丰沛,土地肥沃,粮食一年三熟,如今人口不足,漫山遍野都是野果,就是无所事事都饿不死。 刘知易拱手:“如此就仰仗王爷了。” 岭南王笑道:“该是我仰仗刘医官才对。你我作君子之约,你救我一个兵,我算你杀一敌。” 刘知易心中一惊,这可是很重的赏,战场上杀敌可没那么容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一场战争,平均下来,一个士兵很难杀一个敌人。所以秦法中对军功的奖赏十分丰厚,战场上士兵只要砍对方一个甲士(正规军)的脑袋,就能获得“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一个士兵杀一个敌人,回来基本上就小康了,不但有房有地还有仆人,所以秦军才那么拼命。 医生救人,显然没有上阵杀敌那么危险,救一人等于杀一贼,这功劳太容易了。 但刘知易不是一个人战斗,他身后可跟着一大群人呢。大夏军功奖励也很丰厚,虽然没有秦法那么夸张,但杀一个敌人,也能让奴隶获得自由。 所以刘知易并不拒绝,反而讨价还价:“王爷好算计。救一新兵,等于多了一个老兵,一个老兵等于五个新兵。我救一人,王爷才算杀一贼,王爷太赚了。” 岭南王不悦道:“这不是跟你讨价还价。” 刘知易继续讨价:“不知道怎么算救一个人?” 岭南王道:“断肢者救活可算救一人。” 当日不可能身上划了一道口子,包扎一下就算救一人了,那样一场战争下来,刘知易积功得封王了。 刘知易不认同:“王爷太小瞧人了。有我在,本该断肢者,只需留疤痕。本需丧命者,最多断肢体。” 岭南王皱眉:“箭伤躯干五处以上,刀伤躯干三处以上,枪伤躯干一处以上,可算救人。” 刘知易道:“岭南多瘴疠,即便小伤,也容易致命。箭伤总计五处,躯干三处,刀伤总计三处,躯干一处,枪伤无论多少,都应算救命。” 岭南王叹息一声:“你不做商人可惜了。” 他默认了。 作为上次南征岭南的主将之一,岭南王也知道这是实情,死于瘴疠下的士兵,比死在敌人刀下的多的多。一个小小的伤口,不加处理,在岭南炎热的天气里,几天之内就可能要命。 岭南王又问了刘知易一些私人情况,家里是否安顿好之类的。 刘知易回答都安顿好了,岭南王索性留刘知易住在府中,第二日一同出发。 刘知易却婉拒了,这一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回太学跟许多同学、师长辞行。了解到许多悬壶院的大多数同学都接到了军帖,让他们前往十里营报道。 十里营在夏京以东十里处,沿着江边,是一座巨大的军营,可以容纳十万人。 第二日,刘知易在江边送别了一天。青楼里那群姑娘,坐船沿江而下。太学里的同学,则大多数坐车从陆路走。 送别完这些要跟自己共事的人,刘知易才去了岭南王府,岭南王已经走了,金川郡主还没有走。 师姐方戎女跟岭南王一同走了,林花哭哭啼啼要跟着一起去,被刘知易劝住了。 金川郡主乘车,刘知易骑马,出发前,王府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竟然给两人送行。 刘知易见到来人,赶紧翻身下马:“随军医官刘知易拜见世子!” 来人正是岭南王世子,有谋杀父亲嫌疑的不孝子。 世子赶紧扶起刘知易:“刘医官,家父就拜托先生了。” 他不关心岭南王的百万大军,只关心岭南王的安危。 接着世子朝马车行礼:“侄儿为姑姑送行,姑姑千万保重身体。” 金川郡主都没下马车,此时不得不掀开车帘。 “世子无需挂怀。有刘医官在,姑姑会好得很。” 两人言语中夹枪带棒,显然不对付。在王府中就是对头,这是公开的秘密。 世子没有反口,转向刘知易:“刘医官放心,我会照顾好林花的。” 刘知易昨日已经知道,林花拜了世子作义父,可两人关系没有半点亲密,林花见世子出来,只是礼貌性的行礼,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此时见世子提到她,突然走上前来,抓住了刘知易的手。 “刘郎。打仗你可躲的远一些,路上吃饱穿暖。实在不行,你就当逃兵。” 这什么话? 林花交代一番,松手之后,刘知易手里多了一封信。 林花说,到了岭南,遇到难处可以去找她大伯。 林花的大伯在岭南,在岭南西郡节度使衙门做账房。 听着没什么地位,实际上影响力很大。因为岭南西郡节度使衙门设在金川城,这里是大小金川上游,大金川从这里往东流入大海,小金川往南,穿过群山峡谷,流入了南荒林中,所以金川城可是岭南贸易中心。林家大伯在节度使衙门,以账房先生做掩护,做的其实是打理岭南王府全部南商贸易的重要工作。 而且他一头牵着岭南节度使衙门这样的官府,一头联系下层商贾,人脉十分复杂。还真说不准就有事情要求到他,刘知易小心收好信笺,这算是林花给他的私人关系。 不久,马车晃晃悠悠往东行去。 第一百六十九节 十里坡编遣(1) 车队东出朝阳门,缓缓而行。 出了城,金川郡主不再避嫌,将刘知易叫到她宽大的马车上。 马车上煮着茶,还摆着一副棋盘。 看这阵势,刘知易宁可骑马颠簸。 “放心。不找你下棋。” 金川郡主一副看不上刘知易抽起篓子的傲娇表情,自己跟自己下着,竟然还下出了步步杀机的效果。 刘知易喝着茶啧啧称奇。 郡主道:“别顾着看热闹。你猜一猜,此次南征,得多少时日?” 刘知易想了想:“最少得一年。” 郡主伸出三根手指。 刘知易点头:“三年保险一些。” 上次岭南王平定金川叛乱用了七年,那还是岭南,朝廷经营数十年的老营盘,岭南王家族在那里有很高的威望,就这都用了七年。南荒林里的南蛮,如今已经建国,到底有多少实力,很难判断。这场仗不可能比平定岭南容易,三年都不保险。 金川郡主却冷笑一声:“三个月!” 刘知易惊讶:“郡主喝酒了?” 金川郡主丹凤眼一眯,杀气腾腾。 刘知易叹道:“既然没喝酒,何必说醉话!” 郡主哼道:“你不信?” 刘知易摇头。 郡主笑道:“如果我不去,或许要三年,我去了,只要三个月!” 这自信。 刘知易呵呵了。 突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凡是夸口要三个月怎么样的家伙,都没什么好结果,这可不是一句吉利的话。 郡主又道:“要做到这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 刘知易道:“郡主请说。” 郡主道:“此次南下,我要你寸步不移的跟着我。” 刘知易叹道:“郡主如此关心在下安危,实在让人感激涕零啊。可惜在下还要救人。” 郡主让刘知易跟在身边,显然是有意保护,至少刘知易如此认为。 郡主摇头:“非也。我要你跟在我身边,说为了我的安全。” 刘知易道:“郡主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个太学生,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敢自称高手。郡主哪里用得着在下保护。” 郡主哼道:“你少卖弄了。要杀你,可比杀我难多了。” 刘知易恍然大悟,没有反驳。他知道某些人很看中他,时时刻刻派人暗中保护,难道能一路保护去岭南? “还得跟你商量一件事。” “郡主请讲。” “来之前,我把你卖了!” “什么?” 刘知易一惊。 “于你并无害处。” 我不信。 刘知易哼道:“你说清楚,怎么个卖法?卖给谁了?” 郡主道:“等你回京自然就知道了。能告诉你的是,卖了个好价钱。作为回报,你开个条件吧。” 刘知易摇头:“不行,我不开条件。你告诉我什么情况。” 郡主就是不说,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锦盒。 “这里面有一颗丹药,价值连城。叫龙象丹,是岭南丹巫,用一千头巨像,一千条巨蟒,耗费十年时间练成。吃一颗,洗筋伐髓,立马可达四品武道境界。你的了!” 放在平时,刘知易一定很心动,一颗丹药,就让他如愿以偿,成为三品高手,再也不怕普通的灾祸。可现在,他一点都不心动。 “我不要。你告诉我,你把我怎么卖了?” 他觉得郡主开价越高,事情越大。 郡主愠怒:“卖已经卖了,这是补偿,你爱要不要。” 刘知易哼道:“我不同意,我不是奴才,你不能卖我。” 郡主哼道:“不要就滚吧,少在我面前碍眼。” 刘知易冷哼一声,跳下马车。 大营此时已经近在眼前。 刘知易抛下车队,一个人打马直奔大营。 好大一个军营。 背后是一个山坡,数千亩地,面前是一处水洼,绵延数里。山坡上旌旗猎猎,水洼处十里联营。有水营,有陆寨,这是一处老营盘。 想到以前这里叫十里坡,刘知易顿觉杀气腾腾,很不吉利。 在大营门前,被守军拦住,刘知易不敢嚣张,营寨上的弓兵的箭可对着他呢。 下马上前,递上军帖,对方一看,马上放行。 “医院在哪边?” 刘知易问道。 士兵疑惑了一下,似乎对医院这个名字很陌生,旁边同伴提醒了一下,马上醒悟。 “往里走,东南处,最热闹的地方就是。” 很快刘知易就知道为什么医院那么热闹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分作一处处,有的跳着舞,有的唱着歌,他们面前聚集了大批军人,看的热闹,亮闪闪的铜钱抛洒过去,女子们一个个笑着脸用裙子去兜。 刘知易皱起眉头。 挤进去,叫过来一个三十左右模样的姑娘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姑娘?” 姑娘一甩手帕,打在刘知易的脸上,掀起一股浓烈的香风。 “哪家姑娘。呵呵,兵爷说哪家的兵爷,我就是哪家的姑娘。” 刘知易冷哼一声:“谁跟你嬉皮笑脸!” 姑娘见刘知易冷脸,赶紧收起戏谑。 “回官爷话,奴婢是明瓦廊的。” 明瓦廊,这是西水门处一片沿着城墙连绵搭建的官舍,标志是门廊前挂着一盏盏明瓦灯。西水门出入的都是苦力,也是明瓦廊的目标客户。明瓦廊实际上,就是最低级的官办窑子,官方名称是女闾。这样的女闾数量众多,全天下有七百处,光是夏京城中就有一百处之多,每年上缴的税赋,不属于一个大郡。 朝廷罚没的大多数官家女子,其实都送进了这样的女闾,只有少数姿色上等的,才会送入教坊八楼,专供官员权贵。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窈娘。” 窈娘姿色中等,装扮艳俗,市井审美就是如此。 刘知易并不在乎她的出身,只关心她能不能做事。 “窈娘。你们明瓦廊带头的是谁?” “官爷。哪有什么带头的,劳军哪还需要带头。都是些不受待见的,发到这死地来了。” 刘知易知道,许多青楼女子以为进军营还是做那种事,所以不愿意来,哪怕朝廷告诉她们是进医院救人,她们还是不相信,想方设法逃避。 大青楼都如此想,更何况明瓦廊这样的女闾呢。恐怕哪里的妈妈,一定是将手下年老色衰,已经无法赚钱,或者一些不受待见的人发过来。 像眼前这个窈娘,答话都不老实,就算没有领头的,临时都得指定。宜春院领头的,就是怜花。 深吸一口气,刘知易突然甩了一个巴掌过去,一下子把窈娘打蒙了,刘知易也发蒙,打女人压力真大。 “现在知道谁是领头的了吧?” 窈娘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点头,她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这里是军营,得罪了上司,可不是女闾里那种相互拉扯头发,相互使绊子,弄不好要杀头。 刘知易动手,引起周围围观的士兵一片不满。 刘知易怒喝一声:“都散了!我是这医院的头儿,记住了,我叫刘知易。以后这里,不是你们取乐玩闹的地方,是救你们命的地方!” 众人一看,这人口气颇大,都是小兵,顿时没了脾气,嘴里骂骂咧咧的散去了。 刘知易闹出的动静,惊动了管事的人。 一个军官带着两个小兵赶了过来。 “您是王爷钦点的刘医官?” 刘知易点头。 军官抱拳:“在下张彪,奉王爷命,替大人管营。” 刘知易抱拳:“原来是张官营。马上关闭营门,给我找个地方,叫各家女闾主事来开会。” 管营马上吩咐两个手下去做事,他亲自带着刘知易在医院营房中参观。 营房是坚固的砖瓦房,成排成列,这是固定营房,不是野战营房,所以条件好一些。 刘知易的房间很大,很宽敞。能住十万人的大营,此时最多不超过三万人,空房间很多。 张彪特别提醒,刘知易营房左右,都是八大名楼姑娘们的屋子。 想来是对方有意安排,刘知易能猜到这些军官的心思。招来这么多青楼女子,他们恐怕会往歪的方面想。青楼不相信他们的姑娘来是救人,这些军官恐怕也不会这么想。 刘知易不在乎,他会用行动来纠正这些人的偏见的。 左右都是青楼的人,其中熟人想必不少,不过刘知易不打算跟他们私会,从进军营的那一刻,他就是一个野战医院的负责人。 不久各个女闾的头就都到了,大多数都是女人,只有一个男的,来自芙蓉楼的一个小厮。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青楼妈妈,被打发到了军中。 看着眼前一百个人,站的稀稀拉拉,懒懒散散,完全没有样子。 刘知易阴冷着脸开始训话。 “诸位。我是医院的院长,从今天开始,是你们的长官。你们的生死,饮食,都归我管。” 刘知易刚说了一句话,下面就开始叽叽喳喳。 有的讥讽,有的调笑,没一个正经。 “张彪!” 刘知易大喝一声。 “手下在!” “听令。去请行刑队,每人十军棍!” “啊?” 张彪一愣。 刘知易瞪了他一眼:“你也领十军棍,听清楚没有?” 张彪咽了一口唾沫,这个长官不好相处啊。 马上道:“手下领命!” 底下人都紧张起来,真的要打她们?这个官爷什么毛病,第一次见面就要打人!她们犯了什么错? 有人告饶,有人求情,有人不服。 刘知易理都不理,老神在在的站在营房前。 第一百七十节 十里坡编遣(2) 刘知易看似平静,内心活动很剧烈,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做。 他想到很多,刚入军营,不立规矩不行。这些人在风尘中打滚,自由散漫惯了。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树立规矩,以后要纠正就难了。 野战医院,没有规矩,那是要死人的。 要教会女人规矩,刘知易不由得想起孙武训练女兵的故事,吴王为了考研孙武的能力,让他去训练他的宫女,还让两个妃子当队长,宫女们以为是游戏,一个个嬉笑不止,结果孙武直接用军法,砍了两个妃子的脑袋,这些宫女马上老实了。这就是有名的孙武练兵杀妃,有典故“孙武练兵砍二妃,精吴三万能灭楚”,后来吴国军队灭了强大的楚国,伍子胥挖出楚王的尸体鞭尸。 刘知易不想闹到杀人的地步,所以一入军营就打算从严管理。 行刑队很快来了,来了三十个人,一路跑到刘知易面前听令。 “每人都有,一人十棍,从张彪开始。” 张彪黑着脸,对行刑队的队长说道:“老宋,开始吧。” 说着走到一边,主动脱了裤子,趴在行刑队带来的长条椅上。 很快惨烈的叫声响起。 张彪之后,行刑队两两一组,两个人拖人,拖过去按到,第三个人开始打板子。效率很高,一次可以打十个人。 刘知易亲眼看着,一个个女子被打完。看着所有人眼中对他产生畏惧。 也有不一样的眼神,明明也被打了,宜春院的怜花看向刘知易,却更多是赞许。 “今日到此为止。明日一早,还是此地,集合开会。” 一个个只打了十军棍,却哀嚎着站不起来,相比张彪,没事人一样,照样穿着铁甲跑步。 …… 夜里,刘知易隔壁房间,怜月一边帮怜花的屁股涂抹药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人。 “姐姐。那刘公子竟如此狠心,把你打成这样!” 怜花皱着眉头,替刘知易辩解:“妹妹。你别怪他,他也身不由己。众目睽睽,不能徇私。” 怜月冷哼:“把你打成这样,也不来看望。我一会找他说理去!” 怜花叹道:“我知你与他交情不浅,但你更不能去,你去了,让他为难。” 怜月道:“姐姐。怎么总是为这臭男人辩解。” 怜花不耐烦了,她与刘知易之间,交情远比不上怜月。怜月可是刘知易一手捧成杏魁的,结果怜月却在自己面前,一个劲的责备刘知易,她反过来要劝解。 “好啊。你要去就去,跟姐姐这里演戏。没看姐姐屁股都开花了?” 见怜花恼怒,怜月委屈道:“我则不是替姐姐生气吗,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怜花道:“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 大营深处,另一个女子的营房中,一个艳丽清冷的女人正在沐浴,神态庄重。 沐浴之后,焚香,打坐,房中一片静谧。 她的心也很静,做大事之前,她需要静心。 军营条件简陋,如果在府中,她一定斋戒沐浴三日才会做这件事。 她的心久久静不下来,放在面前的锦盒始终没有打开。 盒子里是一颗价值连城的丹药,这是岭南王临行前给她的。 放在以前,她对这颗丹药,根本不屑一顾,可是眼前她不得不考虑一下。 龙象丹,一颗就能让一个白丁,变成四品的高手。其实对三品以上的高手也有巨大的帮助,蕴含千象千蟒的磅礴血气,即便是岭南王那样的二品高手,也很难拒绝。女子知道,这颗丹药,是岭南王留着冲击一品大宗师境界的,没想到却给了她。 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吃,她是武道白丁,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自幼修行,也算是高手。京城女子中,比她强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可是文武有别,武道至简,是否至强还有争议,但至刚至硬却毫无争议。武夫体魄强健,生命里强,众所周知。 如果不是要面对极大的危险,她也不想去练武道,如果不是要去面对极大的危险,岭南王也舍不得把这颗丹药给她。 看着锦盒,她还是有些感动的,大哥虽然偏袒世子,也从没有忘记她这个妹妹。 一想到只要吞服下这颗丹药,她马上就能成为一个四品武道高手,女子不免激动,她的心境都有些难以克制,那个毫无顾忌文武双修的莽夫为何能忍得住? 一想到她亲手将这颗丹药递到刘知易面前,刘知易却看都没看一眼,她就十分诧异。难道那莽夫在意吞服丹药后的缺陷,相比快速提升修为的利处,吞服丹药带来的根基虚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静心打坐,心中纵横交错,出现一个棋盘,黑白子相继落下,博弈起来。 和棋! 棋盘上的黑白棋几乎占满了棋盘之后,女子呼出一口气,她的心彻底静下来了。 玉手巧轻的拿过锦盒,打开,一颗红彤彤,核桃般大小的丹药出现,释放出浓浓的丹香。 女子将丹药捧在手心,深吸一口气,送入口中。 很快,她突然扭曲在地上,咬紧牙关,弓着身体,仿佛一只白虾。 营房中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天亮之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静静的走进浴桶,冷水涤荡了满身血污。 …… 刘知易大早醒来,出了营房,看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赶到他营房前。 他这次没有发火,他察觉到他昨日的命令不够准确,他只说一早,却没说几时、几点。 军令传达,一定要准确,他也需要适应军队。 等了一刻钟左右,所有人都到齐了。 刘知易继续训话。 “各位都是各个女闾的女官。从进军营开始,你们就是医官,是军人。今日与诸君约法三章,其一,令行禁止,一切以军令为准,无军令不得擅自行动;其二,尽职尽责,不许推诿;其三,服从上级,无条件服从,不得私下抱怨。你们能做到令行禁止、尽职尽责,服从上级,我必然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现在,各个女官,回营房传达命令。” 约法三章之后,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完了。约法三章,其实核心只有一点,服从。但如何监督这种服从性,一级一级执行下去,必须有相应的管理架构。 刘知易对这些人还不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无法马上任命官职,所以只能先让他们回去传达简单的命令。 接下来,刘知易开始一个个营房去走访。 拿着从帅营哪里领来的花名册,一个个核对姓名。 “很好,很合身。” 女官们一个个回去后,刘知易返回自己的营房,张彪送来了一些东西。 其中除了刘知易交代他去要的女医官花名册外,还有一套铁甲。 这是一套明光铠样式的铠甲,外观十分华丽,护心镜、甲片擦的锃亮,还很合身。腰上还配着一把宝剑。 张彪夸赞:“这是王爷的佩剑,说宝剑赠英雄,特意赠与大人的。” 刘知易拔出宝剑,寒光映照,是一把宝剑,剑刃上有美丽的纹路,一看就是手工锻打的百炼精钢。 “这身行头,确实很能唬人!” 刘知易转了一圈,对这装束很满意。 “跟我去走一圈,认一认人。” 岭南王许诺给他一万女子,目前只有一千,剩下的沿途征召,官府女闾可不止青楼有,各地郡县都有。如果凑不够,岭南王表示,到了岭南,一次性给他凑齐。一千女医官,从一百个女闾中抽调而来,每家平均只有十个,分散在一百座营房中。 刘知易住的这排营房,和对面那排营房中,住的都是这些女闾医官。 从隔壁开始,隔壁住的是宜春院的女子。 进屋先点名,每家女闾平均派来十个人,宜春院很支持刘知易工作,一家就派来了二十个,占了两个营房。 刘知易先后点完名后。 “怜月。以后你跟着我,做我的文书。” 刘知易不怕别人说他任人唯亲,这是军队,不讲究公平,只讲究效率,用熟人效率最高。 以后上传下达这样的工作,就交给怜月去做了。 至于怜花:“你也跟着我走一趟。” 接连走过十家营房后,刘知易将各个营房的女官叫出来,在营房前列阵。 宣布任命:“以后这十间营房,由怜花担任什长。” 不解释,这是命令。 怜月记录后,走向下十个营房。 一个上午,对着花名册,草草任命了十个什长。 原则是,有熟人用熟人,没熟人,用老人。一些被送到这里的女子,都是年纪偏大的女子,已经无法为妈妈赚钱,或者得罪了妈妈,被打发到军中。 刘知易不追究原委,这个任命只是暂时的,但对这些人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机会,只要不犯错,顺风顺水,她们将得到她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任命了十个什长后,基本的管理架构搭建起来了,这样刘知易就不用面对一百多个女官,只需要管理十个什长。同时给自己挑出了几个助手,宜春院的怜月是一个,怡红院的楚儿也是一个。怜月跟自己熟悉,可以做文书工作,楚儿的画道能起到一些特殊作用。 接下来,就该开始进入训练阶段了。 第一百七十一节 十里坡编遣(3) 这片营房有三排,每排五十间房屋,每间房屋足以住下三十个士兵,居住条件十分宽敞。 营房旁,有一个操场,操场另一边是粗壮原木构筑的营墙。 操场上有百十个士兵在操练,每个营房旁都有操场,大营中央还有大校场,他们来这里操练,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把他们赶走,然后沿着操场,摆一排拒马。” 刘知易对管营张彪说道。 张彪很为难:“这些是左右卫兵马,王爷亲军。” 刘知易皱眉:“这么说你赶不动他们?” 张彪道:“那倒也是不是。犯不着得罪这些人,再说了,有他们在,别的人才不敢来。你看这营外多少人瞅着?” 大营附近,确实有许多借故溜达的零散士兵。 上前女人进了军营,盛开的花朵吸引狂蜂浪蝶。 刘知易权衡了一番:“你去把他们的军官请过来。” 进入军营,刘知易能体会到岭南王对他的照顾,他所在的这片军营宽敞不说,位置也好,位于山坡顶端,跟岭南王帅营不远,安全能够保证。王爷的亲军就在附近,虽然他们现在在这里操练,别有用心,间接起到了震慑其他**的作用。刘知易猜测,这或许也是岭南王的用意。 不久来了三个军官,态度有些桀骜不驯,但口气还算客气。 这三人都是校尉官职,一般校尉管辖一个一团,两百人或三百人。这三人总共带来百十号人,显然不是普通的校尉,他们是掌旗校尉,带领的手下,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岭南王帐下,这样的大汉只有三百。平时作为帅营卫队,保护王爷安全。 他们不仅生的膀大腰圆,而且真的孔武有力,从选拔开始,就十分严格,入选唯一的要求,是能够力举千斤。招募这些天赋异禀的壮汉之后,岭南王还会对他们进行最为严格的训练,不但教授他们武道,而且赏赐大量丹药,每个人至少都是武道进士。 岭南王在他们身上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当然不能让他们成为朝廷虎贲那样的花架子,在危急时刻,他们可以跟着岭南王冲锋陷阵。所以他们的正式名称叫做陷阵营,普通士兵给他们的花名叫做力士营。 这三个掌旗校尉,每人手下只有不到五十部下,却享受着一个三百人团的军饷待遇。当然,他们在战场上能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恐怕远胜一个团,对得起他们的军饷。 “蒙校尉、乌校尉、孔校尉!” 刘知易跟三位身高大概两米的大汉见礼。 “刘医官,叫咱们来有啥事?” 乌校尉大着嗓门喊着,口音有些重,不是中原人。 刘知易道:“跟三位商量一件事……” 刘知易将自己的想法跟三人一说,这三人迷迷瞪瞪以为自己听错来。 虽然身材高大,却白面无须的蒙校尉率先发问:“刘医官让我等训练女兵?” 刘知易问道:“不知诸位可否为难?” 吴王让兵圣孙武训练宫女,颇有侮辱色彩,刘知易担心这些人会这样以为。 蒙校尉果然脸色有些发红。 留着一脸虬髯的乌校尉马上道:“老蒙,你不想做就算了。我和老孔来,这些小娘子,是得好好训训!” 说完贱兮兮的跟孔校尉眉来眼去。 蒙校尉面色更红,急道:“谁说老子不做。” 刘知易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张管营,你去帮我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我借他的力士练练兵。” 张彪叹口气,只能遵照。 他是管营,这几日却成了刘知易的跟班,偏偏王爷对这个小医官言听计从,无不应允。 “三位校尉。那我们从明日开始,诸位带好金鼓、兵器。可别因为这些小娘子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乌校尉眨着眼:“放心吧刘医官,咱们不会留情的!” 刘知易抱拳:“那就先这样来。在下还有要事,就不送诸位了。” 不是托词,刘知易真的有事。 送走三人,马上叫过隔壁的怜月。 “跟我走一趟。去见见老朋友。” 一共三排营房,刘知易住在中间这排,对面都是女子,背后那排则是男子。一群悬壶院的学生,人数两百,几乎把悬壶院掏空了。 入营以来,除了零散见过几人,在营中竟没见过这些人。 走到一个营房,敲开门,二十多个学生,人人手捧医书,正在静心学习。 太学生可比那群女人好管多来,因为他们是成建制来的。悬壶院学生,总共不到三百,一下子来了两百,可以说,除了个别因特殊原因不能来的,全都来了。所以这些学生依然以斋为单位,建制不乱的进来军营。不但每个斋的斋长都在,而且继续带领本斋学生学习。就连管理悬壶院的李问寒都亲自来了,反正悬壶院学生都走了,他不来就成了空头学谕。 不但各斋都来了,还带来许多牌子,挂在他们的宿舍,另外都有专门的学习房间,上面悬挂着各斋的名字,简直就是复制了悬壶院的炉亭。 最边上一个房间,牌子上挂的是“照海”,这是照海斋同学的炉亭。刘知易走进去看到他们都在认真学习,跟斋长聊了聊,得知是李问寒下的命令。入营之前,就告诫学生,在军营中一定要严于律己,无故不得喧哗,比在太学更严。 刘知易知道,这是李问寒担心出事,军中出事,那是要杀头的。 “李学谕人呢?” 刘知易打问道。 照海斋斋长道:“早上去兵家营房了,没见回来。” 太学里派来从军的学生,可不仅仅只有医家,各家都派了学生,人数最多的,其实是兵家,他们以参赞军机的名义,进入军营,实际上是去学习战争的。一场战争,得益最大的,就是兵家。 兵家掌院亲自带队,八百兵家学生随军,兵家掌院同时还代表太学,管理所有随军学生,理论上来讲,刘知易其实管不了这些医家同学,首先是李问寒管他们,接着是兵家掌院监管,刘知易也只是其中普通一员。 不过他从岭南王那里,准确说是跟金川郡主商议的,在医院有全权。而医院中,虽然有这些医家弟子,但真正专归他管的,实际上是那些女护士。 这种复杂的人事结构,刘知易不打算去挑战,因为这是岭南王都左右不了的痼疾。 跟照海斋斋长商量了一些事后,然后一路找着,在营房中间位置,找到了后溪斋。 又见到了本斋的同学,瞬间炉亭热闹了起来。 斋长尤所为还强壮严肃,被刘知易一把躲了他手里的医书。 “临阵磨枪,晚了。到了军营,该实战了!” 打破来氛围,其他人顿时没来规矩,嘻嘻哈哈的围了过来。 谢忠极为得意:“刘兄。听说你弄来了一千个姑娘,这可是美差啊。啥时候带兄弟们长长见识啊!” 刘知易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青楼吗?少做美梦了!不过倒是可以安排你继续去给姑娘们教医术。” 应急的医术。 谢忠眉飞色舞,马上朝其他同学炫耀。 入营之前,谢忠可算是过来一把瘾,天天打着教授姑娘医术的名义,夜宿青楼跟花魁谈心,羡煞了旁人。 一旁一路小心跟随的怜月见太学生原来是这副德行,笑声在一旁偷笑。 尤所为见状,马上大声咳嗽。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女人,就连一时得意,开始吹嘘如何在宜春院大杀四方的谢忠也尴尬起来。 刘知易道:“好了诸位。培训还得继续,大家互相传一传,最迟明日。就得忙起来了。” 阵阵欢呼,又能去给小娘子们教医术了。 刘知易留在后溪斋有半个时辰,跟这些人在一起总觉得轻松。悬壶院没有美女,没有美食,一群光棍加粗劣的饭菜,竟然让刘知易怀念,他不由得怀疑他精神有问题。 最后跟尤所为交代,如果李问寒回来来,就去喊他一声,他有些事要跟李问寒商量一下。接着刘知易去了库房,满屋的纱布、酒精,还有一些器材。这只是一部分,后续物资还没有到齐。或者到齐了,还没有发过来,军队的效率让刘知易有些担忧。 “怜月姑娘。以后你就负责清点物资。尽可能的把每笔账都记清楚。” 怜月面色沉重的点头,她长在教坊司,许多门道都清楚,管物资这种活,有油水,也烫手。但没有说半个不字,因为管物资这种事,在青楼里都是妈妈最信任的人去管,刘知易让她管,是对她的信任。 刘知易又道:“这种事很琐碎,又很繁重。你需要人自己去选,跟我说一声就行。对了,我会酌情给你们记军功。多少日后再议。” 刚进军营,野战医院草创,许多事情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这两日,虽然建立了架子,还需要太多东西往里面填充。 “待会吃饭的时候,你把各个什长都叫到我房间来吃饭。一起谈点事。” 刘知易最后交代怜月。 怜月拿着一个小本子一一记下。 她做事倒是认真。 第一百七十二节 十里坡编遣(4) 军营中吃饭,并不像刘知易入营前想的那样,会有像官厨那样的集体食堂。而是各个营房自己做饭,各个营房都配了伙头兵,专门负责做饭。刘知易猜测,一来是因为军事制度还不够健全,二来是这样更加灵活,战场上各自做饭,各支部队分散开来都有满足自己基本补给的能力,不至于一旦分散,连饭都吃不上。 十个什长,加上刘知易、怜月和楚儿,一共十三个人,在刘知易的房中吃饭,每个人端着一个瓷碗,颇为简陋,颇为粗犷,吃的是面条。 边吃边聊,先聊闲话,就是问大家习不习惯之类的。 发现这些什长都比较悲观,对目前的现状大多数都是“不习惯又能如何”这样的心态。 刘知易理解,她们还没看到好处,对他这个“院长”还不信任,他的任何许诺都像是画大饼。 刘知易也懒得画饼,他相信这些人将来能看到的。 “现在有一件事要说一下,明日五更,大家要到操场集合,进行军训!” 刘知易说完,所有人都很沉默,但已经开始互相小声讨论。 “有什么想法,大声说出来。言者无罪!” 私下串联并不好,刘知易鼓励她们说话。 怜花第一个问道:“真的要训练,跟那些当兵的一样?” 刘知易点头:“没错。”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刘知易一拍桌子:“有什么话说出来,一起商量。” 但没人敢说话,跟刘知易不熟,昨天又给了大家一顿下马威,所有人现在屁股还疼呢。 刘知易指了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妇人:“窈娘,你说。” 窈娘是明瓦廊的官姬,很能代表中下层官奴。 窈娘道:“官爷。我们这些人,身娇体弱,哪里能受得了那些。” 刘知易道:“这里是医院,以后叫我院长。受不了也得受,此去岭南,万里之遥。如果不好好锻炼,将来可走不完这段路。你们也不想活着离开京城,不能活着回去吧?” 刘知易要训练这些女人的目的,一个是加强她们的纪律性,提高执行力;另一个则是希望她们的身体能健康一些。这些人长期在风尘行业工作,作息十分不规律,而且生活习惯也不太好,几乎每天都过着陪人喝酒、喜乐的事情,身体普遍虚弱,急需要加强。 窈娘叹道:“既然出了京城,也不想着能活着回去了。” 说完突然意识到她可能说错话了,连忙求饶:“官爷,不,院长大人。奴婢不是抱怨。” 约法三章中,可有不准抱怨的条款,上级有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 刘知易摆手:“命令还没下,这是跟大家商议。你们放心,我既然带你们出来了,就能带着你们安全回来。还有,不管大家信不信,我都要说。我与王爷有约,在医院救一人,等于杀一贼,足以让你们脱奴籍。” 果然反响不激烈,这些人被忽悠太多了,除非让她们看到,否则很难相信。 刘知易也不多说:“诸位回去传达命令,明日五更吃饭,日出操练。以鼓为号,不得有误!” 送走众人,李问寒出现在了门口。 刘知易让尤所为等李问寒回来通知他,没想到李问寒自己过来了,很给面子。 “刘贤弟,听说你找我?” “李大哥,快进来说话。” 早在制作显微镜的时候,两人就以兄弟相称了,没多少真心,各取所需罢了。 “有件事想跟李大哥商量一下,我请了王爷的力士团来训练女医官,我们悬壶院的同学,可否一起作训?” 一进屋,刘知易就开宗明义,医家学生也需要加强纪律,他们倒是不用担心身体,有医家真气护体,他们甚至可以跟武夫拼一拼命硬的程度。 两人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把日后悬壶院学生的工作、管理都聊来一下。 送走李问寒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升起来,很明亮,明天是个好天气,有一场好戏。 咚,咚,咚,咚,咚! 军营中的鼓声响了五次,五更天了。 刘知易翻身而起,出了营房。 一大群女子已经乱作一团,看来那顿板子没白打,起到了作用。 “刘公子。” “院长!” 怜月和怜花联袂而来,打了声招呼。 刘知易对怜月道:“叫院长。” 怜月改口:“院长。” 又对怜花道:“你们什的人都起来了?” 怜花点头,一指旁边,散乱着站着一群女人,穿着花枝招展。 刘知易没说什么,这就是要训练她们的原因。 “吃饭吧!” 几个肥头大耳的伙头兵推着车子过来,军中食物,供给充足,唯一不好的是味道不行。 各自回营房吃饭。 刚吃完饭,鼓声又想起来,三声鼓,一声锣,这是集合的信号。 刘知易扔下筷子,出门看到一群群女人叽叽喳喳往操场走去,她们的脸上充满好奇。 这是把军训当游戏了,庆幸她们遇到的不是孙武,否则一两颗年轻的脑袋今天就要搬家,这么说,孙武还真是孙子啊。 刘知易跟在后面,怜月跟在他身旁。 “你别跟着我,你也去训练。” 刘知易打发她追上宜春院的队伍。 操场上,一百来个壮汉,正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即将训练的女兵。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准备好好训人的架势。 刘知易走过去,三个校尉迎上来。 “刘医官。你可给兄弟们谋了个美差。” 枯燥无聊的军营生活需要色彩,刘知易的要求,王爷没有反驳,三个校尉得了这样的差事,同僚都很羡慕。 “美差吗?哈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训的不好,我可是要请王爷罚你们的。” “罚。必须罚!” 乌校尉嘻嘻哈哈,浑不在意。王爷对刘知易有求必应,但对他们也很偏爱,真到来要紧处,他们可不相信王爷会为了外人,处罚他们。 “看看那边。还有一些男医官,也要来受训。三位,谁去训他们?” 最后一排营房,太学医家弟子们也在往操场走。 三个校尉面面相觑,怎么还要训这些书生?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知易提议:“不然抓阄?” 蒙校尉叹了口气:“罢了。我去训他们。” 分配完,蒙校尉带着他四十个不情不愿的兄弟,去招呼悬壶院的学生了。 乌校尉和孔校尉则互相商量着怎么训女兵,为此还争执起来,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为了争夺训练的士兵,更像是抢媳妇。 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猜到一些,恐怕都想训那些八大名楼的青楼姑娘,没人想要明瓦廊那些中年妇人。 太学生那边,被蒙校尉带着去来操场另一端,李问寒见到刘知易,走了过来。 “刘贤弟,不会出事吧?” 李问寒是个官迷,当官的都怕出事。 “李大哥放心。出不了大事。” 刘知易安慰他。 李问寒叹道:“我看那群力士杀气腾腾的。” 能不杀气腾腾吗,原本预期中的小娘子没有,换了一群书生,实际跟预期相差太大,难免失望。 “放心。我们同学们也得磨一磨身上的书生气!” 很快训练开始了。 比刘知易印象中的新兵还不如。 一千女兵,穿着花枝招展,连军姿都站不好,十分散乱。 难得的是这些教官很温柔,既不骂人,也不打人,人人带笑,手把手教女兵们站队列。一个个把她们的位置摆正。 这个过程中,那些大兵少不了趁机揩油,不过对象的反应各异。有的娇声笑骂,有的挥手拍打,看着像是窑子里的镖客跟姑娘打情骂俏。 士兵不像士兵,教官不像教官,训练不像训练。 刘知易冷眼看着,李问寒连连摇头。 “这有什么用啊?” 李问寒叹道。 刘知易信心十足:“李大哥看着就好。” 很快出现了意外,一个姑娘惊叫着跑出混乱的阵列。 李问寒皱眉,真出事了,不由看向学生那边,还好,悬壶院的学生没有出问题。 “刘兄。这如何是好?” 那个姑娘跑出阵列,一个壮汉追来出去,其他教官还在大声叫好。 “无妨。李大哥看好了!” 刘知易说着,快步往操场中心走去。 那个壮汉几步就追上了姑娘,将姑娘一把抗在肩上,又送回来阵列,迎来阵阵叫好。 刘知易直接过去,先找乌校尉:“这是你的兵?” 他刚才见乌校尉也大声叫好。 乌校尉毫无廉耻道:“是我的兵!” 刘知易点头:“把你的兵叫出来。” 乌校尉低头撇着刘知易:“刘医官,你想干什么?” 刘知易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乌校尉喊了一声,那个士兵不情不愿的走来出来,出阵列之前,双手还在姑娘身上上下其手。 刘知易走过去,见姑娘浑身颤抖,不断抽泣。旁边几个同伴安慰着她。 “别哭了,摸一摸又掉不了肉。” “就是。让人看了笑话。” 刘知易走到姑娘跟前,见这是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孩,生的娇俏玲珑。 “你叫樱桃吧。怎么回事?” 刘知易记得这个姑娘,来自怡红院,好像是某个花魁的侍女。 刘知易一问,樱桃哭的更厉害了。 旁边一个较为年长,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解释。 “院长。方才那教官动手动脚,摸了樱桃。” “只是摸?” 刘知易问道。 按说不至于,怡红院的姑娘,又不是良家妇女。摸当然是不对的,可她反应有些过激,如果是良家女子,这反应很正常,可她是青楼女子,平时的工作中,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 年长女子解释道:“他手伸进去了。” 女子匆匆一指樱桃的裙子,刘知易只看了一眼,就看到裙子不整。 刘知易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第一百七十三节 给她们尊严感 说完走出去,边走边喊:“乌校尉。你的兵把医院当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岭南王的医院,不是平康里的j院!” 乌校尉针锋相对,这些女人什么货色,摸摸而已,什么大事! “你要如何?” 乌校尉冷脸道。 刘知易道:“敢问乌校尉,调戏良家妇女,按军法当如何?” 乌校尉哼道:“她们也算良家妇女?” 刘知易道:“在平康里,她们是官奴,在医院里,她们是医官。容不得你们羞辱!我再问你,调戏良家妇女,按军法当如何?” 乌校尉冷笑:“按军法打一百军棍,你敢打吗?” 刘知易道:“如何不敢。” 说完亮出自己的宝剑。 “这把剑你该认识吧。” 乌校尉脸色马上一沉。 刘知易继续道:“我说我拿这把剑,把你的兵砍了,王爷都不会怪我,你信吗?” 乌校尉目瞪如牛:“刘医官,你这是在找茬。” 刘知易道:“随你怎么想,是你把你的兵拉出来打一百军棍,还是让我来?” 此时士兵们越聚越多,姑娘们也围在一旁看热闹,都知道出事了。 这件事解决不好,就是真出事了。 乌校尉冷哼一声,手握在了刀把上:“刘医官,想打我的人,你最好想清楚?” 刘知易冷笑:“乌校尉这是在威胁我了?” 乌校尉道:“是又怎的?” 刘知易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是王爷的力士,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乌校尉一愣:“你什么意思?” 这时候他身后的士兵说道:“他想跟大人打一场。” 这个惹事的士兵,虽然也生的人高马大,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阴毒。他惹了事,然后一直躲在乌校尉身后,冷眼看着刘知易跟他的校尉交涉,眼神中一直带着嘲讽,不像好人。 大夏军中的士兵,称得上好汉的不少,称得上英雄的不多,许多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的当兵是因为犯了事,甚至在家乡杀了人。岭南王这种人物,根本不在乎士兵的劣迹,他只看士兵的本领。不止岭南王,各地边军中,聚集了大量无法无天的亡命徒。刘知难去从军,刘知易之所以赞成,就是因为这种情况。 封建军队就是这样,水浒传开篇,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得罪来高俅,就跑去老种经略处当兵。得罪高俅这种人,军队都能保护。 乌校尉一听手下这么说,哈哈一笑:“是吗,刘医官?” 刘知易道:“是啊,乌校尉!” 仓啷一声,乌校尉的刀拔了出来,当兵的就是干脆。 刘知易慢慢解下宝剑,乌校尉的眼睛一直盯着这把剑,这是岭南王的佩剑,他很忌惮。 刘知易解下宝剑后,慢慢走回军阵,牵起樱桃的手,将她带出军阵,将宝剑放在她手中。 “姑娘帮我保管一下。我替你讨回公道!” 然后刘知易走到阵前,当着上前女医官和几十个力士的面,朝乌校尉勾了勾手。 乌校尉闷哼一声,握着刀,随意甩来个刀花,散漫的走到刘知易跟前。 “刘医官,你打算空手跟我打?” 继续甩着刀花,乌校尉一脸不屑。如果刘知易拿着岭南王的宝剑,他还顾忌那宝剑的锋芒,刘知易把宝剑交给一个女人,空手的话,乌校尉不忌惮了,却感觉有点被小瞧了。 刘知易道:“跟乌校尉切磋,原本空手就够了。不过我有一把法刀,今日正好主持公道!” 说完,伸手在侧,喊一声:“刀来!” 一把鬼头刀凭空出现在手中,乌校尉眉头一皱,有点东西! 他不敢不认真了,他倒是没打探过刘知易的情况,只知道是太学里的才子,心想是个书生,不甚关心。不过他不傻,也知道文道高手的手段,虽然没有武道搏杀直接痛快,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作为武夫,他最崇敬的那些侠客,大多数可都是墨家弟子,墨家也是文道。 想着,乌校尉收起大意,双手握刀,摆开架势。 刘知易同样摆开一个架势,身上气血激发。乌校尉感受到那股气势,六品进士,这书生竟然还练武,还好并不比他高。 “刘医官请吧!” 乌校尉催促。 刘知易不在耽误,侧腿弓步,挥手一刀砍过去。 乌校尉并没有大意,他早就感受到来刘知易身上的气息,知道是不弱的对手,怎敢大意。双手持刀,双刀相交,气息炸裂,爆裂的刀气如同无数把乱飞的匕首一样。幸好两人有意识的站在阵前百米处,否则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能要倒下一片。 “好刀法。看我的!” 两人交手并没中断,乌校尉话音未落,人已经从一片刀气中冲来过来。 刘知易躲过一刀,心跳不由加速,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擦身而过。这才是真正的交手,比跟心怀怒气的林教头交手更加逼真。 乌校尉经验丰富,刀势连绵不绝。刚躲过一刀,另一刀已经贴着身体砍过来。只能做到手腕一转,架住这一刀。 虎口巨震险些没握住刀,身上火辣辣一片,尽管身穿铁甲,刀气还是渗透进去,尤其是毫无防备的脸颊,如同置身于寒冬天气中,恰好脸上刚刚抹了一层水,感觉无数钝刀子在拉。 双刀则架在一起,刀刃相互摩擦,划出连绵的火星。两人终于错身而过,但乌校尉的刀在空中借势兜来一圈,又砍过来直奔刘知易后脑。刘知易一低头,扭身斜向上撩,还了一刀,也被对方轻易躲过。 这时候两人彻底错开身位,拉开一丈距离。 刘知易心下暗暗吃惊,乌校尉这三刀有真功夫。换做一个月前的他,此时应该已经倒下了。跟大哥和林教头的切磋,让他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可惜跟乌校尉对决中,依然落在下风。 乌校尉也没想到一个书生,能接住他的三刀,持刀而立。 “刘医官,如何?就此罢手吧!” “行啊。板子怎么算?” “你!” 乌校尉再次冲上来,这次出手更加狠辣。 刘知易却向后退去,不是他要逃,而是打算立人群更远一些,他有预感,第二回合会更加危险。 不过也是难得的机会,刘知易可不想浪费,不然他早就收拾来这乌校尉,当真以为武道至简所以至强啊。 刚刚接了乌校尉三招,对其招数已经有些了解,走的是刚猛拼命的路数,所谓三板斧,后继无力。战阵上,这种二愣子的打法,确实能起到奇效,但独斗对决,一旦被人破了三板斧,就凶多吉少来。所以乌校尉三刀一过,马上劝刘知易罢手,绝不是他好心,他其实也被架在了火上,不得不跟刘知易对决,否则任由刘知易打了他手下的板子,以后在军中无法服众。 果然乌校尉这一刀刀势更猛,刘知易应对的反而更轻松。两刀相交而过,爆发出来的刀气比之前更猛,却仅此而已。 刘知易反攻一刀,乌校尉躲过,刘知易又是一刀,乌校尉挡住。看似平分秋色,但乌校尉的连绵三刀,已经连不起来,开始被动应对了。 刘知易反而越战越猛,开始反攻。刘知易的血气越战越浑厚,仿佛海浪一般,滔滔不绝,一浪高过一浪。这是《潮汐术》的特性,一旦气血连绵聚力,会越战越强。而且刘知易开始给刀气中灌注法家气势,刀势上的刚直气息越来越强。 乌校尉渐渐落于下风,疲于应付之际,他开始朝同伴使眼色。 刘知易看到了,也看到了孔校尉的手摸上了刀把。 刘知易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从乌校尉身上,也很难在获取经验。 此时刀气已经聚集到了一个巅峰,汹涌的巨浪一般的血气,催生出一道五匹的刀气,刀气中裹挟着凛然不容侵犯的威严,武道血气和法家真气融合催发出的刀气,刚烈到了极致,不但有碾碎血肉的威力,还有折服精神的气势。 这道刀气终于如浪涛一般俯冲而下,乌校尉暗道不好,挥刀用尽全力一挡,结果他的刀被击碎,他的人则朝一旁翻滚过去,像海浪中一条游鱼,随浪沉浮,最后衰落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了。 刘知易倒拖大刀,缓慢走过去,每一步都是折磨。 终于走到了乌校尉跟前,只见他满脸通红,汗流不止,从铠甲的缝隙中还在往外冒白气。 “乌校尉。说句狠话,下次再来过?” 刘知易对他说道。 乌校尉摇头:“不来了。” 刘知易问道:“服了?” 乌校尉点头:“服了!” 这厮倒是痛快。 刘知易笑道:“那我能打你的兵了?” 乌校尉道:“往死里打,留口气就成。” 他自己都被揍成这样,都是那小子惹的事,他出头了,能交代过去,可没出气,得假手刘知易了。 刘知易点点头,走回军阵。 冲着发呆的力士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你们的长官带走。” 一群力士这才反应过来,蜂拥过去。 刘知易的刀指向一个刚刚迈开步子的力士面前。 “你觉得你能走吗?” 正是惹事那个力士,撇了下嘴,瞪了刘知易一眼,走到一旁,趴在地上。 “打快点。老子一会还要去喝酒!” 一副桀骜不驯。 刘知易看向军阵中的女人们,发现她们脸上神色复杂,很安静,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破壳而出。 刘知易知道,那个东西叫做尊严。一个她们从未从身边的人身上得到过,以致她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肯接受这种东西存在,从而越发的自卑自贱的宝贵东西。 现在刘知易通过不惜跟岭南王的亲兵力士校尉决斗的方式,帮她们找回公道,让她们那颗自以为早就看透世事,不信人间温暖,只知世态炎凉的心,终于化开了一丝缝隙。 只是些微的敢动过后,很多人的心又折回去了,生出了冷笑和不屑,自以为看清了这不过是这个医官笼络人心的手段。 但那个姑娘,捧着宝剑的樱桃,却突然哭了。 刘知易过去接过宝剑,拍拍她的肩膀。 “可以打板子了,你要不要去打?” 樱桃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 刘知易冲着军阵喊:“有谁想替姐妹找回公道,去打这狗东西的屁股?” 沉默了一阵,突然有一个男声响起来。 “院长。小人愿意去!” 这小子,是怡红院的小厮,刘知易记得他的名字叫马宝。 第一百七十四节 告诉乌获打得好 “去吧!” 刘知易一同意,马宝马上走出军阵,走到一旁,拎起一根军棍,走到已经自己脱了裤子的力士旁,用尽力气就打了下去。 这力士嘴里还喊着:“用力点,没吃饭呐,给爷爷挠痒痒呢!” 他嘴硬着,迎来的是马宝更加用力的痛打。 刘知易眉头一皱,心里明白了些什么,回头看向樱桃,见她眼泪汪汪,注意力并不在力士身上,而是看着马宝。 原来如此! 三十棍后,马宝气喘吁吁,双臂颤抖,拄着棍子喘气。 “打够了没有,打够了爷爷可要起来了!” 马宝看向刘知易。 刘知易道:“不着急。想打多久就打多久,歇一会,歇够了继续打。” 力士扭过头,阴狠的看着刘知易。 刘知易微笑着:“放心,你死不了,这里有几百个医官,想死都难!” 力士脸皮抽动,终于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马宝歇了一刻钟,再次咬牙打起来,力道已经不如刚才。但力士的嚣张气焰没有了,屁股上开始渗出血液。 马宝这次只打了二十次,就打不动了,继续歇起来。 看向刘知易,见刘知易还没有让他停手的意思。 …… 岭南王正在观看地图,地图上绘制着连绵的青山,一座座隘口处都描画着雄关,有名的岭南十三关,将莽山守的滴水不漏,卡死了每一条进出荒林的要道。 岭南王的大军,已经进驻了这十三关,总共三十万大军。 可是这些都不是这次用来南征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永远都在岭南王身边,兵力不多,只有三万。 岭南王的目光看在金川城,顺着金川山城往南流淌的那条河流,一路往南深入图画上没有画出来的地形。 小金川河并不小,出了金川城往南,穿过莽山上游的峡谷,进入荒林之后,绵延万里,最后从东南方流入南海。 这条河,除了上游穿越莽山峡谷的三千里外,剩下的九千里都很平坦,蜿蜒曲折,在荒林中低矮的山地、丘陵和森林间缓缓流淌,水面宽阔,水流平缓,适合行船。 最难跨越的,只有上游三千里峡谷,好在这些年商队已经蹚出了熟路,大军无法通行,他的三万精锐还是难不住的,此战必胜。 岭南王身在后方,运筹帷幄,尚未开战,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 “王爷。乌获被打了!” 突然营帐被人掀开,一个副将走了进来,面色沉重的说了一个消息。 “谁敢打乌获?” 岭南王疑惑。 乌获是他的爱将,实力不是心腹将领中最强的,可冲锋陷阵却是最猛地。这小子爱玩命,就是军中副将都不愿意触他的霉头。 “被刘医官打了!” 副将说道。 岭南王笑了起来:“难怪。” 副将道:“王爷,如何处置?” 岭南王道:“去给乌获送一瓶疗伤丹药。” 副将道:“那刘医官?” 岭南王又道:“告诉乌获,打得好!” 副将懂了,岭南王不打算处置刘医官。 拱手出了营帐。 岭南王暂时放下军务,脸上浮现笑意,有点意思,打了乌获,有戏看了。 …… 操场上叫骂声不断。 “有本事就杀了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叫喊的是趴在地上的力士,他已经没有那么潇洒,屁股上开了花,露出来血红色的肉,军棍打在血肉上,抬起来沾着肉丝,仿佛厨子在捶打精肉,准备做肉丸。 一千女子,大多都低下头不忍直视。 就连行刑的马宝都有些坚持不住了,此时不止两条胳膊颤抖,浑身都颤抖。已经无法连续打三棍以上,打上两棍,基本就要歇一下。 “我数着呢。才八十棍,还有二十棍!” “啊,啊!” 力士喘着气,终于骂人都骂不动了。 “坚持一下,还有二十棍!” 刘知易此时就蹲在他旁边,给他打气加油。 “啊~” 又一棍子,力士突然没有声音了。 刘知易翻开他的眼皮,发现昏过去了。 这怎么行。 马上拿出金针,在他背上扎针,几针下去,力士缓缓睁开眼睛。 “嘶~” 稍微一动,牵动伤口。 “啊!” 又一声惊叫,又昏了过去。 刘知易又把他救醒:“好汉,要不要歇歇?你这一棍子就晕,我很麻烦啊。” 力士已经没力气答话了,低着头不说话。 刘知易示意继续。 力士又昏过去了。 “到饭点了,解散去吃饭吧!” 眼见太阳升到最高,午饭时间到了。刘知易下令。 一千多男女如蒙大赦,呼啦啦走了。 “马宝,你继续啊。等着,我去给你拿饭。” 刘知易也跟着回去,很快端着两个大碗。 马宝吃不下去,此时脸上已经是满满的不忍心,打不下去了。 刘知易就蹲在力士面前,端着碗,吃着饭。 “继续!” 力士以平均一板子一晕的频率,承受着最后的惩罚,此时想死的心都有,看向刘知易的眼神充满恐惧,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刘知易一边吃饭,一边跟他描述他的样子。 “怎么说呢,你屁股上的肉丝大概一寸长,没有血,这是最好的肌肉。” 说着,一板子没挨,力士就昏过去了。 “来。还有最后五棍,打完收工。” 刘知易放下碗,再次把力士救醒,帮马宝数着数。 力士的战友都已经走了,抬着他们的校尉走的。但还有其他团的人留了下来,蒙校尉带着两个士兵在旁边冷眼看着。 终于行刑完毕,刘知易朝他点点头,蒙校尉面无表情的指挥士兵将晕厥的力士抬走。 下午,不用训练,培训开始了。 按照刘知易昨天跟李问寒商量的程序,已经熟练掌握标准急救流程的后溪斋二十八个同学,分散开来,带着其他同学一起去给各个女闾的女子培训。二十八个同学教授,其他同学跟女闾姑娘一起学。另外还有八大名楼的姑娘们作为助手,帮助这二十八个同学,在他们指挥下给其他女子做示范动作。 八大名楼中的姑娘,早在出发前,就被培训过几天,心灵手巧的已经能熟练掌握急救流程,包括清洗伤口,止血,包扎伤口,甚至心肺复苏。 第一百七十五节 迫于无奈的应酬 培训期间,刘知易不断巡营,不知道是被早上刘知易的手段吓住,还是被感动,姑娘们学习态度还不错。 只是来自下层的明瓦廊这样女闾的姑娘有些不忍心。 “院长。这些纱布用过之后就扔掉,这样是不是太浪费。” 一个年长的妇人问道,她也是什长之一,管着十个营房。据说来军营之前,十分凄惨,年老色衰,在女闾中给年轻姑娘洗衣服,做苦工。 刘知易笑道:“不浪费,争取到岭南之前,你们把我买来那三十万两银子的纱布全用掉。” 现在多用掉的每一条纱布,将来也许就能换回一条人命。 学生态度尚可,刘知易发现,老师的态度差别却很大。 发现问题的同时,也知道了原因。 这群狗东西,一个个年轻气盛,都喜欢教年轻漂亮的八大名楼的姑娘,对明瓦廊里那些大妈完全没有耐心,带着一股怨气,应付差事。 刘知易回去后,再次跟李问寒商量,连夜就有了新的办法。 每三天一轮换,教的好的三分之一,轮换去教漂亮姑娘,中流的三分之一,则抽签决定,最次的三分之一,继续教授大妈阿姨。 效果还不知道,预想应该不会差。 第二日,力士团的官兵们又来了,包括昨日被刘知易打倒在地的乌获。 他脸色不好,没有参与作训,跟刘知易站在一旁观察。 “乌校尉仗义,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哼。王爷有命,不来不行!” 原来是这样。 也就昨天那个被打板子的力士没来,每个十天半月他是下不了床了。 有了前车之鉴,今日力士们训练女兵小心翼翼起来,虽然还是少不了肢体接触,但他们都保持克制。以轻点肩膀,轻拍腰腹为主,甚至有些人用军棍去触碰,坚决不用手。 如此半早上,总算让一千女兵站成整齐的队形,还学不来走,就这么站了一早上。 刘知易没有插手,虽然跟他印象中的军训有所不同,但还算专业,不打算越俎代庖。 医家同学那边,效果更好,因为力士们对他们更不客气。动辄军棍伺候,狠狠磨着这些人的书生气。 “明天换你去练男兵吧。” 刘知易对乌获说道。 乌获没反对:“你说了算。” 别人能训女兵,自己却要训男兵,蒙校尉能想得通,他手下想不通,出手越来越重的话,那就不是磨平这些同学的书生气,而是要把他们训成机器了。而且爆发冲突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可没那些女子容易拿捏。 果然当天就出事来,蒙校尉手下十来个手黑的力士,夜里发现自己生病来,有的尿血,有的不举,都是些让男人恐惧的疾病,可奇怪的是,早上找医官来看,一个个自动好了。 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论起对他们身体的熟悉,他们可不如这些太学的医官。太学官方不会教授医家弟子学习某些伤人的方法,可难保有些医家弟子没有家传的秘方。 上午训练,下午培训,不管是作为女兵,还是作为护士,女人们态度都很好,作为老师,同学们的态度也端正了一些,毕竟不想继续教阿姨大妈的最好办法,是尽快教会他们,然后才能去教那些还没学会的小姐姐。 刘知易以此为名,决定奖励大家,让各个什长通知下去,要给每人做身新衣服。 军中裁缝很快就来给每个人量了尺寸。 刘知易赏罚分明的名声马上传开。 可当衣服发下来的时候,所有人开骂了。 新衣服确实是新衣服,手工裁剪,贴身舒服,而且一人两身,可以换洗。 但是这些衣服的样式,竟然全都是青色劲装,穿着跟青楼中的小厮一样。 刘知易没搭理这些私下的抱怨,现在就骂人,骂的太早了! 这些人还是太年轻啊。 还有更恶毒的手段等着她们呢。 训练、培训顺利进行来三天后,刘知易派张彪去找王爷要几个人。 结果他空手回来了。 “王爷说,等那些屠夫杀完羊就过来。” 刘知易要求是,让王爷调拨给他一批杀过人,有煞气的老兵,他要用来吓唬这些女人。 王爷竟然直接给了他一群屠夫,平时杀猪杀羊,有时候也砍人头,他们是军中刽子手。 刘知易不着急,询问怜月:“空箱子和封条都准备好了?”。 怜月回答:“封条准备好了,箱子不太够。” 马宝道:“干脆直接用她们自己的箱子,贴上封条即可。” 马宝上次行刑完,就被刘知易招到身边,作为第三个助手。另外他也搬来跟刘知易住在了一起。 之前他以男儿身住在女人宿舍中,他出身青楼,母亲是一个红姑娘,父亲不知道是谁。经历跟韦小宝相似,从小在青楼长大,怡红院的姑娘可能并不把他当男人,而他见多不怪,可能也没把那些女人当女人,樱桃除外。 事情顺遂,心情就好。 脱下铠甲挂在木架上,宝剑刚要挂起来,突然来了兴致,一把拔出宝剑,宝剑映着寒光。 刘知易知道这把剑真的是岭南王的佩剑,竟然给了他,应该不单单是作为装饰,虽然没有明说,恐怕还有令剑的意味,只要刘知易胆子够大,拿着这把剑可以在军营中横着走。 可惜他不会舞剑,灵机一动,打算做个实验。 大声叹息道:“空有宝剑,却无剑法。可惜,可惜!” 随即挂起宝剑,安然睡去,第二日醒来,发现临时隔出的卧室外长桌上,放着一本秘籍。 《柳枝剑法》,一本发黄的小册子。 名字简单,翻开一看,剑招绵柔,如弱柳浮动。刘知易很快就学会来剑招和行气法门,明白这门剑法,不是用来杀敌拼命的,倒是适合缠斗。 练了几趟剑法,五更鼓响,门此时打开,马宝从外面端进来早餐,稀粥和两个小菜,一盘青菜,一盘咸菜。 “早上你见到谁进来过?” “没有。” 马宝的回答不出意料,要是这么容易现身,就不是秘密保护了。看来郡主说的不错,他此次南下,有福神相随,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训练照常进行,不管是女兵,还是学生,都已经有了样子。能够排列整齐的队形,简单的前进后退,令行禁止。 经过互相磨砺,作为教官的力士团和作为士兵的女医官、男学生都相互适应了。女兵这边,刘知易跟乌校尉一场冲突,打的一个力士皮开肉绽后,所有人都老实了。学生那边,则是相互伤害了几天,都明白对方不好惹。 刚开始,是蒙校尉的团训练学生,他们见别人训女兵,他们却对着书生,心里不满,下手重了一些,当他回去有人身体就出现问题。第二天换过来,他们去训练女兵,乌校尉的兵去训练学生,他们并不知道蒙校尉团中发生了什么,所以下手同样狠辣,而且裹挟着在女兵身上受的怨气,结果当天夜里,乌校尉手下力士,无一例外,不是便秘,就是尿血,还有大小便失禁的,这时候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孔校尉的兵第三天轮换去训练学生的时候,就老实起来了,知道这群医官不好惹,下手毒着呢。 倒是女兵这边又出了几次问题,不是力士调戏女兵,而是女兵调戏力士。刘知易不偏私,他知道这些女人,不是绿茶,也都精通茶艺。他亲眼见到几个轻挑的姑娘,趁着力士纠正她们姿态的时候,借故往人家身上贴,还下手在不该碰的地方撩来撩去。这些力士,一个个都是血气旺盛的武夫,他们确实对缠这些女人,可这些女人,未必就不缠力士,一个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壮汉,孔武有力,谁不喜欢。 对这些反撩力士的绿茶,刘知易一点不客气,直接拖出来让马宝脱了裤子打屁股。虽然只有三十军棍,却将她们打的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之后所有人都老实下来,没人敢在训练上轻浮了。 午后,女护士们的培训工作也很顺畅,刘知易照常巡营,许多人的手法已经较为纯熟。即便现在就开战,他手里也不会没有可用的护士。 刘知易悄然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疏漏。 “刘医官。户部的粮官到了,送来医院的军资。说是请你过去交割一下。” 张管营匆匆过来,告诉刘知易有公务了。 粮官是一个泛称,指的是户部押送物资的官员。 刘知易疑惑:“粮官自有军中司马与其交割,为何要我去?” 张管营叹道:“对方听闻刘医官在军中,一定要见一见。” 刘知易明白了,被名声所累,官场中不少人早就注意到他了,他今年没有张扬,把风头都留给今科进士,在市井名声有所下降,可在官场中,许多人却认为他今年没考科举有些可惜。认为他有状元之才的,不在少数。 刘知易点头:“走吧。” 户部押送物资的官员,岭南王都不愿得罪,这些人,巴结他们未必有好处,但得罪了他们,他们能坏你的事。要是打仗的时候,物资迟个几日送达,要出人命的。 “要不要叫上几个姑娘?” 张管营油滑世故,好心提醒。 刘知易拒绝:“不用了。” 毛病不能惯,他不玩这些。 他去是给足对方面子,应付过去即可,犯不着讨好这些蛀虫。 第一百七十六节 醉里挑灯看剑 岭南王帅营旁,一处偏房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列坐的不止户部来的粮官,还有一个兵部官员随行。这也是惯例,户部负责物资划拨,涉及哪个部门,该部门会派出相应职司官员作为监官。 押送粮草的,是户部清吏司一个副官,户部有十几个清吏司,应对天下各个郡,管辖一到两个郡的钱粮调转、核算。来的是岭南清吏司,名义上,岭南两郡的财政都由他监督。实际上边郡财政向来独立,要不是打仗,这个岭南清吏司基本上就是个摆设。监官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一个副官,兵部不像户部,只有四个清吏司,分别是武选清吏司、车驾清吏司、职方清吏司和武库清吏司。分别有别称,车驾清吏司俗称驾部,掌管驿站、马政,刘知易知道他爹靠上的就是兵部驾部大佬,武库清吏司俗称库部,下设五科,他见到的这个兵部官员,就职库部俸粮科掌管兵士俸禄、军粮发放。 清吏司主官是郎中,下设各科由郎中副官,员外郎主持。 “学生刘知易,见过姜员外、姚员外!” 张管营介绍过之后,刘知易客气行礼。 两个员外也很客气:“刘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陪坐的还有一个官员,穿着青衫,没有官服,并不是正式官员,而是王爷幕府中的行军司马,身份属于私人幕僚,但权力不小,帮助军队主帅掌管兵器军资,也负责对外沟通,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此时附和道:“何止是一表人才,还是王爷面前的红人!” 岭南王是一棵巨树,权贵中唯一能跟八国柱相提并论的人物,早有第九国柱的称谓。能得到岭南王赏识,注定官运亨通。 两个员外更加赏识:“刘公子却是人中龙凤。” 虚头巴脑客气一番之后,开始觥筹交错,三杯两盏下肚之后,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户部员外话里话外透漏,这次给岭南王押送军资如何辛苦,而且多么有良心,路上损耗只有三成。 三成!刘知易暗骂心黑,但户部员外却坦言,寻常损耗五成都不奇怪。 这些损耗不可能是路上征伐的劳役吃了,沿途征伐徭役,甚至自备干粮,损耗基本都是被押送官员倒卖了。当然他们也吃不完全部,物资出库之时,就被剥了一层,能领出九成,就算关系硬了。 被黑了三成,司马和管营还要向姜员外敬酒感谢,还给刘知易使眼色,让他奉承一下。 姜员外见刘知易没有表示,接着说他的委屈,还说路上特意关照了医院的物资,损耗只有一成,并暗示,出库的时候,就有损耗。 这意思是医院的物资,他一丝一毫都没克扣。 刘知易终于举杯向他敬酒。 姜员外照顾他,或许跟岭南王特别交代过有关,医院的物资,事关人命,而且是刘知易提前采购了一批,数量清晰,不好下手。另外刘知易订购的物资,十分特殊,纱布也好,酒精也好,都是医用标准,跟寻常不同。当然,姜员外绝不是不敢动手脚,纱布贱卖出去当抹布,酒精兑水当酒卖不是不行。行有行规,最后打起官司,户部沆瀣一气,扳不倒姜员外的。 所以刘知易还是得感谢他手下留情,并拜托他日后多多关照。 刘知易说这些话,一点不觉得恶心,他早就习惯了,当年离开医院下海,没少做这些事。 司马见刘知易也不是死板之人,看他对这场面应付自如,不像个普通书生。渐渐有了心思,竟然提议请几个姑娘来助兴,直言宜春院的花魁怜月舞姿出众。 兵部姚员外顿时来了兴致。 结果刘知易却意外怼了回去。 说是军中没有花魁,只有医官。 姜员外帮刘知易说话:“军务在身,不宜嬉戏!” 姜员外不久又关心起刘知易的婚姻问题,得知刘知易尚未婚配,连叹可惜。 姚员外适时提出,姜员外家有一女,待字闺中,秀外慧中,是佳人良配。 就差当场做媒了。 点到即止,两人没有多说,小心观察了一下刘知易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就不在多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当事人不强烈反对,就可以上门说亲了。 很快从刘知易身上,说到了刘大刀身上。兵部姚员外竟然表示认识刘知易的父亲,陪驾部郎中跟刘大刀一起喝过酒。 刘知易知道他爹靠上了兵部,并不意外。 姚员外很快说起刘家的马匹买卖,姜员外马上表示,马政关乎胜败,建议司马为何不多多采办战马。司马马上表示,军中确实缺马,请户部酌情采办。 话到此处为止,耳食抛出去了,用这耳食钓着,也许能钓来金龟婿。 酒越喝越多,不知道是不是喝多来,行军司马再次说起要怜月伴舞的事情,引起刘知易强烈的不满。 张管营在几个人脸上反复察言观色,不知道该不该自作主张。 姜员外再次替刘知易解围:“宴无美人,确实不美。刘公子可否作诗一首,以祝雅兴?” 一顿酒,从午后喝到掌灯,几个人都有些醉意,刘知易不跟他们计较,没有运功化解酒力,他也有些微醺。本来计划着,适当时候可以借酒醉退席,此时借着酒意,来了兴致。打算给几人一点警示! 站起来,意气勃发:“哈哈哈哈。何止有诗,学生就孟浪一回,为各位大人献舞一曲。” 说完,特意拔出王爷的宝剑,舞动起来。 四周灯火闪烁。 刘知易边舞剑,边念诗: “醉里挑灯看剑……” 辛弃疾的词,往往开头就很惊艳。 “梦回吹角联营……” 剑招绵密,正是柳枝剑法,用在此场合,竟然很适合作剑舞。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剑招快如闪电,像狂风中柳条穿空,带着一股狂意。泛着寒光的剑刃,就在几个官员眼前舞动,甚至贴着几人的面颊穿刺,耳中能听到剑尖破空的震颤。 几人确实被惊到了,一身酒气顿时消解,清醒过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下半阙开篇,剑势依旧迅捷,但开始回收。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剑势开始沉稳。 “可怜白发生!” 剑势彻底收住,但余韵无穷。 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清醒无比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叫好。 姚员外击节赞道:“好词,好词。” 姜员外拍手附和:“当浮一大白!” 司马和管营马上捧杯。 刘知易收了剑,脚步虚浮的回到桌前,踉跄着坐在椅子上。 大家一起捧杯后,刘知易头一歪。 悄悄朝张彪使个眼色,张管营马上会意。 “刘医官醉了。下官先送他回去!” 说完扶刘知易起来。 刘知易歪着头嚷嚷:“我没醉,我没醉。” 被扶着离席。 嘴里还嚷嚷:“我还要作诗。” 临出帐门前:“我还要舞剑!” 出来房门,里边的人听到仓啷一声,那书生又拔剑了。 司马尴尬道:“年轻人,孟浪了。” 姚员外笑道:“意气风发,让人艳羡啊。” 他们这样的中级官员,上不上下不下,沉浮半生,蹉跎岁月,磨平了一腔意气,不胜唏嘘。 姜员外一脸的笑意,第一次见这个让女儿痴迷的才子,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内心欢喜。 刘知易回到自己营房,酒已经醒了个七七八八。 发现放在房中的秘籍不见了,叫来马宝询问,马宝确定没人来过。 刘知易相信有人暗中保护他,但这里是军营,那人到底藏在哪里?还是不是李青这个剑客呢? 第二天又是顺利的一天,晚饭后,刘知易叫来张彪,带着七个大汉,开始挨个查房。 这七个大汉,身材高大,面部狰狞,跟王爷的力士相比有些大腹便便。 他们穿着暗红色布衣,上面满是血污,散发着难闻的腥味,露着一个肩膀,胳臂粗壮。 这是一群屠夫兼刽子手。 带着他们走进一间营房,一群女孩子穿的花枝招展,有的正在涂抹胭脂,有的正在挑拣首饰,每天只有训练完后,才有心思打扮自己。 见到刘知易带着人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集合!” 刘知易下命令。 尽管不情不愿,没人敢抗拒,动作麻利的在房中站成一排。 “伍长何在?” 刘知易沉声道。 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抱拳。 “伍长在!” 刘知易指着刽子手们抬着的箱子。 “所有金银首饰、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各人自带衣物,收拾妥当,我也要带走!” “为何?” 有人脱口而出发问,问的还不止一人。 在面对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和漂亮衣服的时候,她们突然就忘了军规。 刘知易一一瞪过去,终于提醒了她们。 在刘知易开口前,管宿舍的伍长马上答应:“是。院长。马上收起来!” 窸窸窣窣,伴随着低声哽咽,女人们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眼看着被一群恶汉抬走,当这些人走出她们的营房,低声哽咽马上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一夜,整个医院哭声联营。 乃至都引起了王爷派人弹压,这种哭声,在军营中可能引起炸营。 第一百七十七节 终于开拔了 又过了两日,医院女护士们适应了素面朝天的生活,低沉的气氛渐渐扭转。 刘知易收到了开拔的军令,距离他入营,整整十天。 老王爷派来了一队辎重兵帮忙,将医院的物资装船,力士团则指挥女兵集体前进,穿过大营后,在水寨前的码头边集结。 码头上一片繁忙,物资、人员、牲口,按照军令,有次序的登船。 不是所有人都能坐船的,步兵必须沿着江岸前行,反倒是骑兵可以乘船。 医院算是得到优待,有一百多艘战船载着她们。 刘知易也上了一艘战船,跟其他战船没有两样,没想到船上竟然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 金川郡主。 这些日子,郡主在军营中十分低调,刘知易甚至没听人说过她,她从不现身,仿佛没进军营一样。 这时候却出现在刘知易跟前,让刘知易不由想起,金川郡主要求他跟她寸步不离,原来不是说笑。 刘知易见到郡主就要行礼,郡主马上抬手阻止,摆手让他进船舱。 郡主未施粉黛,素衣白裳,但看着仿佛更美艳了,具体说不好,就感觉她仿佛更年轻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 郡主丹凤眼盯着刘知易。 刘知易笑道:“感觉郡主好似年轻了许多。” 郡主冷哼道:“休得放肆!” 虽然在训斥,眉眼处闪过一丝喜悦。 “在下说的都是实话。” 刘知易道。 郡主闷哼一声,鬓角微红,转移话题:“叫你来,是跟你商量一下行程。” 说着在桌面上摊开一张地图,是一张大夏皇舆全图,铺满了整张桌面。 “我们要顺流而下万里。然后进入楚河,逆流南下三千里,沿着太平沟翻过五岭。” 郡主的纤纤玉指沿着夏江,划过中原八郡,从妊郡以东的楚郡大河,楚河河口往南划去。最后停留在五岭上。 刘知易看着这张地图,夏郡以南是青龙岭,高俊的青龙岭西南到五岭之间,是连绵的巴山,直线距离并不长,不超过三千里。但是大军开拔,却要先往东万里,在往南折返三千里,等于绕了一个大圈,绕过了巴山。 郡主见刘知易的眼神看着连绵的巴山,叹道:“你想什么?不用想了,巴山难渡。山虽不高,沟壑纵横。真走陆路,曲折迂回,也不下万里!” 刘知易熟读典籍,当然知道这些情况。巴山南北三千里,东西绵长四千里,这一片广袤的地区,却只设了一个巴山郡,人口不足千万,就是因为山路难通。只有一些商人,不为艰险,用驴子拖着货物,进出一条条羊肠小道。倒是也能通岭南,可是迂回这些小道,还不如直接走水路呢。 不过刘知易想的是基建问题,如果能打通一条高铁,夏郡跟岭南之间,其实很近,会大大加快发开这块热土的步伐。 而且他还有一个疑问:“为何不从中原南下。” 中原八郡,都是以河流为核心的部落聚居形成。往南有四郡,分别是妘、妫、姚、妊四郡,各有一条发源于五岭的长河,如果出了夏郡,直接从就近的妘河南下,至少节省了四千里水路。 郡主冷笑:“你觉得呢?” 中原八郡,是名副其实的诸侯,也许跟政治因素有关。大夏王朝开发岭南,中原八郡未必乐意见到。开国之初,大夏朝廷控制的地盘,无论人口还是税赋,其实都比不上中原八郡。朝廷控制了岭南,等于在中原八郡南方,形成了一个北上的基地。八郡一旦跟朝廷冲突,会腹背受敌。 但那是以前,如今大夏王朝,经历太祖、文武皇帝励精图治,虽然有桓帝荒废政事,可根基深厚,还处在盛世。南方的岭南,北方的边郡,早就对中原八郡形成了夹击之势,此时为何还要绕过八郡,从朝廷控制的楚郡南下呢? 郡主叹道:“南四郡背靠五岭,自然都有直通岭南的密道。但朝廷对八郡难以掌控,这些密道也向来不为朝廷所用。另外,那些密道都是旱路!” 刘知易道:“大军通行,确实离不开水。太平沟功在千秋啊!” 一条太平沟,往北,连接北流入夏江的楚河,往南,连接南流入金川江的苦水。相当于沟通来夏江和金川两条大河流域。 “你倒是会说话。” 金川郡主满意点头,这条太平沟是他家挖出来的。 二十年前,岭南王父子平定金川叛乱,久攻不下。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军资供给不上。金川叛乱,造成岭南几十年经营的财富荡然无存,岭南忠于朝廷的地方,不但无法提供物资,反而要靠朝廷接济,否则就无法度过危机。 一开始军事物资都只能走旱路,一担粮食从中原运到岭南,十不存一。初代岭南王开始调集人力,花费七年之功才挖通了这条运河,运河一通,岭南王父子犁庭扫穴,半年之内就平定了金川叛乱,岭南恢复来太平,为求吉利,这条运河就取名太平沟。 “只是在下有一个疑惑。既然有太平沟沟通南北,为何岭南人口稀薄?传闻,太平沟上行船,必须得有岭南王发的船照,否则寸步难行!” 岭南王府控制南商贸易,靠的就是卡这条唯一的运河,大宗贸易必然要走水路,岭南王控制太平沟,向往来商船征税,虽然获利匪浅,可间接影响了岭南经济。 金川郡主冷笑:“你以为是岭南王府阻断了南下的脚步?” 郡主话里有话,刘知易有所猜测:“难道是朝廷?” 郡主没有多言,算是默认。 刘知易不由感叹。天下经过盛世,人口已经过剩,岭南却得不到开发。岭南可是一个只比中原稍小的地理版块,大金川发源于巴山,沿途接纳五岭南流,莽山北流的无数条河流,水量充沛不输给夏江,流域长度超过一万里。冲击出了无数平原谷地,开发出来,不输给中原。 武帝之时,岭南人口刚过千万,一场金川之乱,到如今人口都没有恢复,岭南虽然划分为东西两郡,总人口反而不足五百万。这还不如夏郡一个县,刘知易家乡所在的北陵县都有千万人口。 五百万人,洒在东西一万多里,南北四五千里的广袤原野上,几乎很难看到人烟。 金川之乱前,文武两位皇帝,都对开发岭南十分重视,原因是朝廷对岭南控制有力,派遣了大量文官治理岭南。可金川之乱后,岭南王势力重回岭南,朝廷间接失去了对岭南的控制,从此开始限制岭南发展。 原来影响岭南的是政治! 朝廷不去发展岭南,不主动迁移中原百姓到岭南,靠自然繁衍,无组织的开发自然,岭南人口涨不上去,耕地开拓不了,始终不会有大发展。朝廷不主持开拓,岭南地方没有资源进行开发,临近的中原诸侯更不想看到临近出现强大势力,另外他们也不想自己人口流失,就连已经人满为患的赢郡,都长期执行禁制人口流动的政策,更何况其他郡呢。 金川郡主道:“朝廷连刑徒都不愿意流放到岭南,倒是让岭南民风变得温和了。” 她话中充满讥讽。 开发边地,除非有强势郡主,愿意冒着民变的风险强行迁移百姓,流放是一个增加人口的主要手段。可金川之乱后,朝廷流放罪犯的地方,就换成了北方边郡。八亿人口的大夏,每年流放的各种刑徒不下数十万,是一股丰沛的人力资源。 刘知易叹道:“听闻金川之乱后,岭南人户不足百万。” 金川之乱是一场大乱,被压制了几代人的岭南蛮族,一旦翻身,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报复,无差别杀了太多人。而且他们还掳掠人口,贩卖到荒林中,跟哪里的蛮族换取武士。很难说清当年有多少人被卖入荒林为奴,总之金川之乱后,商人们开始从荒林中贩卖南蛮女子,很快成为一条产业。 金川郡主颇有些得意:“二十年来,岭南两郡,持续不断从南蛮手中赎回百姓安置,才有了如今的五百万人户。” 岭南王在岭南威望高,也有这样的原因,他是百万生民的救世主。 刘知易叹道:“单凭官府和岭南王府的财力,能做到如此很难得了!” 金川郡主听出刘知易的言外之意,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刘知易道:“这种事情。官府可以做,其实百姓也可以做。千万万万的富户去做,效果会更显著。” 岭南财政有限,每年能赎出来的百姓有限,但如果千千万万私人都去熟人,岭南五百万人,一人从荒林中赎回来一个同胞,岭南人口也能翻倍。 金川郡主摇头:“岭南严禁蓄奴!” 刘知易点头,这就是症结。 因为官府禁制蓄奴,初衷是为了恢复人口,普遍认识是,蓄养奴仆会降低人口。尤其是奴仆的户口很多都不登记,是隐匿人口的主要原因。禁制蓄奴后,在岭南人人都容易生存,倒也不会有没有主人养活,就活不下去的人。 可是这样一来,就打击来私人从外部吸纳人口的动力。事实上,从效率上讲,也影响来开发岭南的步伐。毕竟开发原始环境,需要进行庞大的前期投入。开荒,没有三五年没有成效,小门小户的自耕农很难有持续开发土地的积累。所以岭南经济发展缓慢,尽管资源丰富,却很难开发出来,开发不出来,又吸引不到更多人口。只能自然繁衍。 “你有什么主意?难道打算蓄奴?” 金川郡主问道,刘知易每每有让人惊叹的想法。 刘知易摇摇头,既然岭南已经禁制了奴隶制,恢复起来是开倒车。或许奴隶制短期内是适合岭南目前的生产力的,但人类走要向前看。 刘知易在想有什么替代的组织方式,能绕过奴隶制。 第一百七十八节 资本农业设想 没有人比岭南王府更懂岭南,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刘知易跟金川郡主聊了很久。 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禁制蓄奴,加上人少地多的情况,岭南人大多是自耕农,岭南节度使衙门声称岭南是耕者有其田的乐土。 自耕农社会,好处很多,劣势也很大。 好处是大多数人生活较为安逸,人均财富比较平衡,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差不多,因此社会怨言很少,郡主说的岭南民风温和起来,可能跟朝廷不往这里流放犯人关系不大,而是跟自耕农社会的形成有密切关系。 劣势是,虽然人均比较平均,收入也有保证,最穷的人也饿不死。可经济水平很低,因为劳动力都被束缚在土地上,社会分工十分单一,岭南很难产出农产品之外的经济产品,绝大多数消费品都从中原运输,手工业十分落后。 跟刘知易猜测的相反,岭南商业并不落后,南商群体十分富裕。岭南官府重农却不抑商,因为连印刷公文的纸张,大多数都要靠商人贩运,抑商会让岭南社会崩溃。岭南人想要发财,也只能经商。一个人力量有限,跑去种地,即便技术再好,产出也有限。人口稀缺,雇佣劳动力不显示,又不允许蓄养奴隶,大多数人只能通过经商致富。一个人劳力有限,不可能靠土地发财,但可以通过将数以百计的农民收成收集起来,对外贩卖获利。 大宗贸易,极其容易造就豪富家族,岭南的豪商非常多。粮食、木材、皮货等等大宗原料贸易,成就了上百个南商豪族。 刘知易听着金川郡主略带夸耀的讲述,不断地分析利弊。 岭南社会,通过出售丰富的资源,其实资本积累是有的,但积累的资本,只能在商业圈子中流转,既无法进入手工业,也无法进入工矿业,甚至连最易于开发的农业都进不去。 这种情况,刘知易推断:“岭南的房子是不是很贵?” 资本没有出口,土地无法开发就没有价值,没人会去买地,房屋除了有土地属性外,还有制造品属性,有资本属性,比土地更容易变现,因此会成为无处可去的资本的唯一选择。 金川郡主意外:“确实不错。比楚郡贵了一倍。房租却比楚郡低廉。物美价廉。” 这哪是什么物美价廉,分明是资本没有出口,病态抄高房价。幸好岭南社会稳定,房屋具有很强的实用功能,才能撑着这样倒悬的价格。一旦社会变动,房价必然暴跌。 刘知易又推测:“最近岭南的房子是不是价格波动很大?” 金川郡主有些惊讶,如果说刘知易知道岭南房价高,那很好解释,岭南房价高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岭南房价剧烈波动,是最近发生的情况,岭南跟中原万里之遥,岭南的情况很难传到中原,中原人也不关心岭南,因此坊间对岭南的印象,往往会停留在十年,甚至更久以前。 “你如何得知?” “猜的。” 岭南王南征,难免引起岭南社会对战争的恐慌,有人抛售固定资产是必然的,岭南房产的市场有限,短期内激烈的交易势必造成剧烈波动,未必是一定暴跌,但肯定波动很大。 刘知易道:“我还猜测,金银最近十分紧缺。” 相比房子,能随时带走的贵金属,无疑更保险。犹太人颠沛流离的时代,从不囤积房产,财产往往都兑现成贵金属,一个手提箱随时能带走全部身家。 金川郡主哼道:“你还猜到什么了?” 刘知易笑道:“太多了,以往金贱钱贵,如今应该反过来了。” 岭南盛产黄金,黄金价格一向比中原低贱,而朝廷铸造的制钱才是百姓用的,很难流通到岭南,所以以往这里的制钱价格很高,现在社会有恐慌情绪,高价值的黄金显然更容易避险。 金川郡主道:“你不做买卖可惜了!” 刘知易道:“正有此意,此次去岭南,我肯定发财你信不信?” 金川郡主知道是玩笑话,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你打算怎么发财?” 刘知易道:“我囤积一批黄金,等王爷凯旋的消息,坐收渔利。” “还有呢?” “囤积药材卖给军队,以权谋私。” “还有呢?” “买几万亩荒地,找王爷借一批战俘,等打完仗就有几万亩良田了。” “还能这样?” “别当真啊,我说笑的。” 见金川郡主突然来了兴致,刘知易连忙终止,这都是邪路,当不得真。 但掌权的人真的去做,还真有实现的可能。岭南王为了开发岭南,一旦生了邪念,谁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可以让战争迁延日久,不断从荒林里俘虏南蛮,虽然不能蓄奴,战俘还是可以用的,只要仗不打完,岭南王完全可以合理的使用这些劳动力。更狠的是,不停要求朝廷增兵,借口屯田,利用军队开发岭南。 到时候岭南肯定收益,但中原要荒芜了。 金川郡主认真思考了一番,叹了口气:“可惜这场仗不可能持续太久。” 她竟然真的想过这种可能! “我倒是真有一个主意。” 刘知易进行各种推论之后,理出了一个可行性办法。 “说说看。” 金川郡主随口道。 如何治理岭南,王府养了那么多门客都毫无办法,她也不太相信一个太学生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岭南的死穴是人口,朝廷阻断了人口迁徙,靠岭南自己繁衍,需要时间。没有人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刘知易道:“我听说岭南人并不喜欢种粮食。何不让百姓听其所好。” 岭南不缺土地,尤其是条件良好的平原沃野,自然就不会缺乏粮食。可种粮其实并不是一个最经济的产业,粮食很重要不假,可在大多数时候,粮食都是平价物品,甚至可以说贱价。一个社会能承担的起黄金钻石价格高出天际,绝对承受不了粮食价格翻上几倍。 岭南官府为了让老百姓种粮,采取了行政措施,规定每家每户都要种植谷物,规定每十亩土地,必须有九亩耕种五谷,只有一亩可以耕种其他作物。这种政策,让刘知易联想到明朝时期,朱元璋为了推广棉花种植,规定“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又税粮亦准以棉布折米。” 明朝老百姓有五到十亩土地的,都必须种植半亩棉麻等经济作物,结果棉花种植在明朝快速推广,很快成为世界最大的产棉国,老百姓也终于开始穿上了廉价的棉布。 岭南的政策恰恰相反,为了保证粮食种植,强制绝大多数土地都必须耕种粮食。少部分允许耕种其他,大大制约了岭南土地的经济属性。常年粮食过剩,其他物产稀缺。 事实上,在同等劳动力下,种植粮食,远远比不上种植经济作物收入高。 金川郡主当然知道,让岭南老百姓去种植一些其他作物,尤其是中原地区无法种植的甘蔗、染料等,收入更多。可如此一来,岭南的粮食就无法保证,几百万人谁来养活? 不由皱眉:“那粮食从何而来?” 刘知易信心十足道:“让外地人来种!” 金川郡主颇为意外,她还以为刘知易会说从中原购买呢,紧邻的楚郡就是中原粮仓,跟岭南水路沟通,买肯定是买的到的。但这不安全,岭南是岭南王的基业,不容有失。结果刘知易说让外地人来岭南种粮,本地人种粮都不挣钱,外地人是疯了跑到岭南来种粮? 不由反驳:“荒谬!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我收拾你。” 刘知易道:“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不过岭南应该可以。岭南税制应该改一改,准许百姓使用银钱交税,这样百姓种植其他作物便没有来掣肘。岭南百姓不种粮,岭南粮食一定上涨。此时岭南官府征收商税,对外来商人只收粮食,不收银钱。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金川郡主想了想:“他们会从外地购买粮食。” 刘知易摇头:“他们会雇人在岭南种植粮食。” 刘知易可不是无的放矢,他想到的是明朝初期的开中法。为了解决边境地区军粮问题,聪明的明朝官员推出一个政策,将赚钱的食盐买卖与此挂钩,商人只有把粮食送到边军手中,才能从军营领出盐票,然后去贩盐赚大钱。可更聪明的商人呢,没有千里迢迢从内地运输粮食去边境,反而直接在军营附近开荒种粮,直接把种出来的粮食送进军营换取盐票。 刘知易有历史经验,金川郡主则心思通透,马上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向商人征收粮食,代替税收,这是一招杀手锏。岭南人不种粮了,岭南粮价必然要涨,商人从岭南当地买粮食交税的渠道就断了。 要掐断他们从中原购买粮食来交税的渠道也很简单,官府给税粮定价,定一个很低的价格就是了,足以让他们从中原买粮不划算,或者不直接定价,只征收数量,一船货物缴纳若干粮食,或者对他们的粮船也征税,总之掌握权力的官府有的是办法让商人从外地贩粮不划算。迫使他们在岭南开荒,那样间接迫使这些人从中原雇佣劳力进入岭南,一举多得,连人口问题都解决了。 刘知易看到金川郡主眼睛闪光,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南商贸易有多赚钱,没人比她更清楚,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往南商贸易里钻,所以一定有无数人愿意在岭南种粮,从而可以做南商贸易。当数以万计的中原商人,在岭南开辟出数以万计的农田,涓涓细流一样的人口就会悄无声息的被他们带到岭南。 不过金川郡主叹息道:“如此以来,岭南粮价高昂,恐怕百姓生计困难啊!” 她还在乎这个? 刘知易也不坚持,他只是提一个建议,采不采用是岭南王自己的事情。他又不是岭南王手下的官员,不需要在岭南捞取政绩。 至于是不是生计困难,刘知易却不这样认为。解放岭南农业的限制,岭南百姓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进行最经济的农业种植,一定程度上会丰富岭南物产,同时促进岭南农业经济化。经济化发达的特征是,人赚的钱好像越来越多,但物价也越来越高,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从这一点上来讲,或许对岭南老百姓未必是什么好事,可对岭南的掌权者绝对有好处,因为在压力之下,人的潜力被激发出来,会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第一百七十九节 再见嬴悝 与郡主一席话,谈了一个上午,午饭都是在郡主舱中吃的。 她一边对刘知易的看法提出质疑,一边却不断催促刘知易说下去。 从如何迫使商人必须耕种而不能采购的具体办法,到可能对岭南社会造成的影响,两人都进行了探讨,基本都是刘知易提出设想,郡主提出质疑,刘知易稍加解释,并不坚持。 “所以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岭南人主要种植棉麻丝糖,外地人来耕作五谷。岭南从中原日后进口棉布、丝绸会减少,甚至会反过来出口。但粮价可能会上涨,如果不想饿死人。岭南官府需要建设大量的官仓,平抑粮价。” 金川郡主没有反驳刘知易的总结,因为跟她的推断一致。她神色严肃,这是一个巨大的制度转向。以前岭南征收赋税以粮食为主,征收商税才允许用金钱缴纳。现在完全反过来,老百姓能不能适应,无法预料。 “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告退了。” 刘知易觉得没什么说的了,主动告退。 郡主点点头,挥挥手,继续沉思。 刘知易推出船舱。 这艘战船上,除去水手等人外,有一百个男女医官。 开拔前,刘知易跟李问寒争执许久,最终说服李问寒同意医家学生分散开来,跟女护士们称作一艘船,而不是单独乘船。 刘知易按照比例,将男医官和女护士混编,唯一的目的是,让医官们在船上,继续指导和督促女护士们练习急救手法。 他要确保一到战场医护人员能马上能进入治疗工作。 此次去岭南,要先顺流而下万里,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大概十日后就能抵达楚河口。接着逆流而上,至少得二十天才能翻过岭南,进入金川江之后,继续逆流而上四千里,金川江水面开阔,可以张帆行船,但也得一二十日才能抵达金川城。 保守估计,这一路至少得一个半月以上,金川郡主夸口,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平定南蛮,路上就消耗了近两个月时间,这意味着她认为岭南王一个月就能征服南蛮国家。 刘知易一直没把这个时间线当真,如果真这么短的话,他甚至都不需要如此紧张的培训医护人员,因为很可能用不到多少救治。 第一日,战船行驶了一千余里,江北是姬郡、江南是妘郡,尚未走出中原八郡一郡之地。 夜晚船队还要停靠岸边,不能日夜兼程。 第二日,才终于驶出来姬郡和妘郡境内,江北岸变成了姜郡地界,江南岸则刚进妫郡地界。 夜晚,在姜水河口停靠,数以百计的战船,将姜水河口所有的码头占据。 岭南王十分忙碌,受邀下船,与姜郡权贵应酬。 刘知易竟然也有人邀请,他刚刚婉拒,又有人派人上来下帖。 “快请!” 一个意外的人出现,竟然是赢郡公子嬴悝。 很快风尘仆仆的嬴悝上了船。 “赢兄从何而来?” 刘知易不由问道,赢郡在北四郡最东边,刘知易昨天看地图的时候,特别留心过。不出意外,船队会在赢水靠岸,他想着有没有机会跟嬴悝见上一面,没想到今天嬴悝竟然就出现在了船上。 “从赢郡而来。特来拜访刘兄。” 嬴悝说道。 难怪如此风尘仆仆,衣服上沾着尘土,脸都不干净。 “赢兄辛苦。在下这就让人准备,为赢兄接风洗尘。” 嬴悝摇头:“不用了。不妨登岸,在下包了一间酒楼。” 嬴悝竟然准备好了,不过也很仓促,否则不可能来不及洗漱一番。或者是派手下去定地方,他直奔码头而来。 刘知易点点头:“也好!” 说完跟嬴悝准备出门,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听闻状元公登船,我家主子请状元公一叙,刘公子也请一起来!” 嬴悝纳闷:“你家主人是谁?” 丫头道:“状元公去了便知。” 嬴悝不悦,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更非待客之道。 正要拒绝,却听刘知易答应下来:“好吧,我们马上到。” 嬴悝纳闷:“刘兄,你认识?” 刘知易道:“你也认识。走吧,一看便知。” 请人的,当然是郡主,就在旁边的舱房。藏头露尾,主要是为了保密。 嬴悝见到郡主后,马上就反应过来,郡主这是秘密出行,他的人都没收到郡主随军的消息。 郡主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宴席,等着嬴悝和刘知易了。不过应该也很仓促,陆续还有下人送饭菜过来。 三人相互见礼后,入席。 郡主没有谈兴,嬴悝谈兴很浓,恨不得把这一年来变法的变化都说出来,郡主则侧耳听着。 赢郡的变法已经持续了数年,实际上早就走进了死胡同,嬴悝根本动摇不了赢郡的顽疾,传承来几千年的封建制度。这里没有统一的官府,上上下下都是大小封建主控制。许多制度,在漫长的历史中保护了赢郡,可到了现在却让这个古老地区陷入了绝境。 嬴悝改革,他父亲赢国公给与的支持不可谓不大,给了他三万精锐大军,这几乎是赢郡全部的军队。整个赢郡,堂堂五千万人口的封地,国公就只能养得起三万人,实际上这个郡已经破产。 赢国公能将军队交给嬴悝,换句话说,他已经将权力交给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儿子。可惜三万军队根本帮不到嬴悝,这不仅是三万战斗力,也是三万张要吃饭的嘴。嬴悝接手之后,本以为能大展宏图,可实际上,他的改革在赢氏宗族内部都推行不下去。三万军队根本不足以镇压从上到下的封建主,他有三万人,可那些封建主养的死士不下十万。更何况,一呼百应,一旦动用武力,三万人马上淹没在数千万人的汪洋大海中。 赢郡最大的问题是,贫瘠的土地不可能养活五千万人口。所以嬴悝一直试图均田,重新分配财产,让更多人能活下去。让遍地山大王的混乱结束。但碰土地,就是跟封建主拼命,所以嬴悝的变法,从一开始就注定死亡。激发了几场他完全无法压制的叛乱之后,嬴悝索性跑到夏京考科举去了。 他考科举,实际上是在向魏太后示好,赢郡需要朝廷的支持。但面对一个走入死地的赢郡,朝廷连吞并的心都没有。朝廷也不想养活五千万穷的叮当响的赢郡人,所以当赢郡陷入贫困、战乱、贫困的循环中,赢国公一而再的裁撤军队的情况下,朝廷都没有动手。 没有得到朝廷支持,却从刘知易口中听到了一些另类的方法,均田亩,均贫富,注定失败。却告诉他要破而后立,冒险解开流动限制,允许老百姓自由流动。 嬴悝是带着不安的心态操作这些的,因为传统经验告诉他,老百姓一旦开始流动,一个国家就离亡国不远了。可他已经没有选择,赢郡已经是死水一潭,死马只能当活马医。 结果让嬴悝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解开民禁,准确来说,只是在公室的土地上,解开来三分之一民紧后,短短一年时间,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全都是好的变化,一开始甚至极具恶化。流民四处乱窜,一时间赢郡到处草木皆兵,数以千计的草头王盘踞四方。但此时嬴悝就跟变法时候一样,根本无法回头,无法制止这种混乱。 乱象持续了半年,开始出现好的苗头,国公府的财政开始改善。土地上是不可能增加更多税收的,新增的赋税全都来自商业。离开贫瘠的家乡,跑到城里讨生活的老百姓,有的沦落成了乞丐、小偷,但更多人让人敬佩的学会了新的谋生手段,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了生存能力。 赢郡各大城市商业发展迅猛,死气沉沉的市面上,商品开始爆炸性丰富起来。通过收商税,赢国公府的财政短短半年时间,成功翻番,从破产边缘恢复了一口气。 这是好的变化,或者说任何变化,对赢郡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都是好的,因为赢郡原本已经不能再差了。 弊端也很明显,整个社会比变法之前混乱了太多,赢国公能管辖的区域甚至比以前缩水了一半以上,离开中心城市附近,就可能失控。一条船通行在赢氏一族居住了几千年的赢水上,沿途竟然要向不下一百个势力缴纳税赋。 面对这些割据一方的非法势力,嬴悝目前毫无办法,打也打不过,而且打不起。 另一个弊端则是,开放民禁之前就想到过的,百姓逃亡问题。不到一年时间,光是公室封地上的百姓,就减少了一百万人,流失的都是壮年劳力。他们都以各种方式,离开了赢郡。 金川郡主不说话,听到赢郡流失了百万青壮时,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恐怕心中已经设想,如果这一百万人流入岭南,会给岭南王带来多大的好处。 刘知易认真听着,一切都没超出他的设想。一个封闭了几千年的社会,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隙,突然的改变是必然的。一个限制人口流动的社会,突然允许一部分人流动了,必然带来一股亢奋状态的活力。 第一百八十节 大医医国 这种活力,短期内就能在商业中体现出来。这一切,刘知易都曾经警示过嬴悝,一一验证,所以嬴悝听说刘知易要去岭南,刚好要路过赢郡的时候,才迫不及待想跟刘知易说一说赢郡的现状,一方面对出现的向好的变化感到意外惊喜,希望与刘知易分享,另一方面是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感到忧虑,希望刘知易能提供更多的建议。 嬴悝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刘知易,刘知易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现在可不是在夏京辩法的时候了,可以畅所欲言,不用负责任。他知道,现在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到成百上千万人的命运。商业突然的勃兴,暂时改善了公室的财政,愈发混乱的状态,进一步压缩了公室的控制力。 此时有两个选择,将有限的财政投入到恢复控制力上,换句话说,就是镇压叛乱,那么又会陷入财政崩溃的状态,再次进入死循环。 刘知易此时突然升起一种赢郡病了,病的很重的念头,仿佛在面对一个病重的患者,需要他开出救命的药方。 沉默了很久,刘知易才开口。 “赢郡积弊太重。如同一个身患重病之人,四肢衰朽,五官糜烂,全身上下,只有脏腑勉强维持。赢兄,我不劝你壮士断腕,我建议你先固本培元。脏腑现在勉强恢复了一丝元气,千万不要急火攻心,断了这一线生机。” 刘知易用医理比喻。 赢郡能领悟精神,却还是摸不着脉络,对具体如何操作,有些迷茫。 刘知易继续解释:“公室土地上,也就有限的几座城市能够维持。现在财政稍微缓和,我不建议你把前投入扩军备战上。继续稳守这几座城市,把钱投进去。加固城防,精简机构。建立起高效的官府,其他地方,不但不要浪费力气,还要把资源倾斜到这些有希望的地方。耐心坚持几年,或许就有转机。” 嬴悝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刘知易的话中冷酷的力量,就好像一个动不动就要人锯腿的医生。可为了活下去,断臂确实是最理智的选择。四肢腐朽,不但不在医治四肢,反而要把四肢的营养抽走,让脏腑更好的活下去。这太冷酷了,这句话背后,是要放弃数百万民众。 嬴悝沉默了,他之所以选择变法,就是不愿意看到几千万人在贫弱中挣扎,一起走向灭亡。 嬴悝心里做着激烈的选择,放弃大多数人,保住小部分人,然后等待恢复元气,拯救那些被放弃的人,还来得及吗?或者大家互相拖着一起死? 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下了战船,临走邀请刘知易路过赢郡的时候,去好好看一看。 “这就是大医医国的道理吧?” 嬴悝走后,一直沉默的金川郡主突然感叹。 刘知易不置可否,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医家治国,他以前一直认为大医医国只是一句口号,是医家借以维持地位的旗号。面对赢郡,突然意识到,救一个人,跟救一个国家,在某些角度,竟然高度重合。 “医者仁心。谁想医者治国,却如此狠心!” 金川郡主继续感慨。 刘知易心情沉重,他不知道嬴悝会如何选择,反正不管如何选,都有无数人会因为这场谈话而改变命运。 刘知易不由想起,上次在船上遇到的那几个赢郡人,他们的命运就是在这场变法中改变的,除了船主外,其他人大多都是被动适应,充满了痛苦。 之后的几天里,刘知易心情一直很沉重。 白天在船上读书,重新温习赢郡和岭南的地理、历史。晚上停船的时候,会下船检查一下,看看各船的护士是不是坚持进行联系。 战船几天内,先后路过姜(妘)、姒(妫)两郡,进入了赢郡地界,江南岸则是姚郡。 第十日夜里,船停靠在了赢水河口的码头上,船外来了一只赢郡骑兵。 嬴悝亲自登船迎接刘知易,并且强烈要求他在赢郡多留几日,帮他好好看看。刘知易请示了金川郡主,郡主答应在赢郡停留三日,三日后再去追赶大部队。 赢水城,是一座破败的城池,但生意盎然,站在赢水城最高的酒楼上,能看到城里处处都在动工。城外的码头在扩建,城内的建筑在新建。 嬴悝告诉刘知易,民禁之前,赢水城只有两万人口,如今人口已经十万。以前只有过往的外地商船停靠,如今大多数都是赢郡自己的商船。 类似情况的城市,沿着赢水往上游一千里,还有十几座。他现在能控制的,也就是靠着赢水城市周边的地方,几乎都是公室直辖领地。许多城外不远的村庄,虽然也属于赢氏宗族,却早就分封给了分支、旁支。城外的乡村,时不时就会遭遇流民山贼袭扰,作为公室,他却无力救援。 “先加固赢水沿岸吧。像你们的祖先一样,先控制这条河流。至少让往来商船,不需要受到数以百计的山大王威胁。” 城外的赢水,如今就是赢郡的大动脉,如果保不住赢水,赢郡整具躯体就要枯竭。 嬴悝点点头:“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很对,只能壮士断腕。想太多也无用,现在哪里能带来钱,哪里才值得留下来。” 嬴悝语气沉痛,刘知易却突然对他燃起了信心,当一个男人开始下定决心搞钱的时候,他将是战无不胜的。 说起钱,刘知易探问了一下赢郡的财政,没想到一个五千万人口的大郡,每年财政竟然只有区区几百万两收入,还不如只有五百万人口的岭南。产出绝大多数都被消耗了,人均实在是太低下,根本无法抽走哪怕多一文钱的税赋。 刘知易提了一个建议:“为何不考虑一下借债?如果能借到一笔巨款,不需要隐忍三年,或许今年就可以尝试恢复了!” 嬴悝苦笑了一声:“一个穷鬼,谁敢借钱给你。” 这是个硬道理,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越穷越需要钱,越没人会借给你。 赢郡需要的,不是有良心的债主,需要一个不讲良心的金融市场。 刘知易沉思了片刻:“或许我能想点办法!” 第一百八十一节 强势借款 赢水城东三十里处一座山头,两个沉默的男人静静的看着日出。 这是一座不甚高的小山,赢水城的人称其为东山,算是赢水城的屏障。 山上光秃秃一片,练一棵大树都看不到,并不荒芜,放眼望去,从山顶到山脚,是一层一层的梯田,风景很美。 田里耕作的人,不等天亮就已经开始劳作,他们很勤劳。 远眺远方,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几乎是一样的景色,赢郡多山。 嬴悝介绍,整个赢郡都是如此,低矮山丘遍布,赢郡百姓,把能开垦的土山都种上了粮食,但依然吃不饱饭,因为即便是这样的山田,人均也只有两亩。 嬴悝指着东边,山脚下有几处村庄,周围田地上似乎没有人耕种。 “过了这座山往东,已经非赢氏所有。” 后面的不用多说,刘知易知道,那些村民或者被裹挟着进山当了土匪,或者已经不在人世。 嬴悝指向北方:“山下那条小河,沿着河谷是一个大夫的封地。我知道这个大夫勾结山贼,却拿他毫无办法。” 东山北方山麓,一条蜿蜒的小河从东往西流入赢水。赢水沿岸,最早居住的是赢氏部落,因此赢水干流两岸大多是赢氏族人的封地。而两岸汇入赢水的支流,大多封给了有功之人。那些远离河流的山田,则封给了一个个小领主,赢郡的士族。 这个社会比刘知易想象的更复杂,长期动乱的根本,当然是人多地少,土地养活不了人口。另外还有更复杂的因素推波助澜,作为中间力量的大夫家族,竟然会跟山贼勾结。这绝不是个例。公室、领主、叛军,在赢郡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错的复杂势力格局。任何一方都没有力量破局。 “你借我权力,我帮你搞钱。” 刘知易拍了拍嬴悝的肩膀,知道他身上肩负的是怎样沉重的担子。 两人,三更登山,一边等日出,一边交流。 最大的问题是钱的问题,如今急需一口救命的活水。 目前财政问题在好转,可真要好转到扭转乾坤的局面,至少得保持三年局面。这三年,嬴悝等得起,但有些生命等不起。 刘知易提出借钱的方案,其实很冒险。赢郡目前的情况,不过是濒死之人续上了一口气,此时就马上用药,未必撑得住。借钱其实是一步险棋,远没有自我积累来的安全。等上三年,财政改善了,负担也减轻了,虽然肩负可能是靠着许多生命无辜消亡在战乱中来实现的,可每一次大乱后的大治,不都是这样的吗。 借一笔钱,如果不能快速转向良性循环,连慢慢积累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很可能直接崩溃,赢郡换一个主子。 “先灭水匪,在平山贼。半年之内控制赢水干流,你需要多少钱?” 刘知易问道。 嬴悝默默算了一笔账,他算的很认真,算的很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要算账,不精打细算,活不下去。 “一百万两,足够了!” 赢郡穷,穷的好处是什么都便宜,包括拼命的勇士。 赢郡能在戎朝席卷中原的大乱中安然度过,一个靠地利,一个靠人和。当年戎人铁骑践踏中原,夏氏先祖在戎人面前没有一丝抵抗力。可当戎人骑兵闯入赢郡,面对无穷无尽的山地,面对山上鳞次栉比的山寨,面对悍勇亡命的赢郡勇士,他们退却了。 赢郡的山保护了赢郡人的祖先,却让后代饱尝贫穷滋味。 一百万两,区区一百万两而已,夏京城中,千万身家的豪富,不下百家。 可就是这一百万两,就难倒了嬴悝。 两人下山之后,分别行动。刘知易回船上写借款章程,嬴悝进城寻找金主。 晚上,就在赢水望江楼会面,嬴悝邀请来了三十多个富裕家族。 简单客套之后,刘知易将他写的借款章程发给众人阅览,大多数人看的仔细,个别人只瞥了一眼后,就放在一边。 一刻钟之后,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也开始有人发问。 “这位大人。不借款就不能在赢水上跑船?” 一个中年富商皱着眉头问道。 刘知易态度强硬:“没错。借款是为了剿灭水匪,水匪肃清,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时候一个富商态度傲慢:“在下是坐商,不是跑船的,水匪与我无关。” 刘知易反驳:“即便你是坐商,水匪肃清后,百货通达,你的生意也更好做了。” 又有人问:“这借款真能抵税?” 刘知易道:“当然。一年到期后,才可拿来抵税。” “还有利息,只有一成?” 赢郡百废待兴,商业刚刚爆炸,恨不发达,盛行高利贷,两三成年息比比皆是。 刘知易道:“只有一成!” 这相当于政府债,不好定的太高。 一个商人叹道:“在下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可这一万两起借,方可在赢水行船。在下刚刚赔了一笔银子,实在拿不出来啊!” 刘知易道:“这不是与大家讨价还价,没有钱,就不要跑了。” 第一次借款,没有任何信用,想让这些人自愿拿出钱来,痴人说梦。 漫长的沉默开始了,有的人私下交流,有的继续看章程,有的起身告辞,根本不配合。 赢郡的商人,都有特殊背景,这是一个重农抑商几千年的社会,还没有成熟的经商环境,普通人不可能进入这个行业。这些人不是豪族子弟,就是豪族代理人,极少是自营的个体户。一年不到,还不可能让赢郡诞生出一个自由商业阶层。 “诸位可以回去慢慢商议。明日此时,还是此处,我要听到各位的决定!” 人都走后,嬴悝很忐忑,刘知易也没信心,但此时态度必须强硬,稍有迟疑,这些人更不可能拿出钱来。 第二天白天,刘知易写的简易章程,已经在赢水城各处张贴。这是面向普通百姓的,并不强制。鼓励百姓自愿借钱给官府,用来剿灭水匪,年息一成。 刘知易还专门去船上请楚儿下来,帮忙画了百两银子面值的债券样版,快马加鞭送去制版印刷。 焦急的等到晚上,望江楼中,昨日的豪商们只来了一半。愿意完全按照章程借款的只有一个人,其他人则开始诉苦,讨价还价。有的甚至表示,可以不要利息,希望能降低额度,有人愿意借出千两,有人只能拿出几百两。 刘知易坚决不妥协,这不是真正做买卖,不能讨价还价,至少这一次不行。或许日后,等步入正轨,可以跟债主就利息进行谈判,可这第一次坚决不行。 或许在这些人严重,借款章程条件苛刻,或许他们还不放心,一晚上才从他们身上挤出了十万两。 太少了,刘知易也没想过一开始就能借够一百万两,他计划是分几期借款的。第一期借到一笔启动资金就够了,先支撑军事行动开始,只要军事行动顺利,后面的借款就会更容易。 但刘知易计划至少得借个三十万两,不然根本不可能发动万无一失的军事行动,一旦初战不利,后面更难借到钱了。 嬴悝倒是很坚决,即便只借到十万两,他也打算先行动。 “也好。不过千万不要贸然展开大行动,开头一定要赢。这十万两银子,可以先用来打造战船,训练水师。不要贸然剿匪,倒是可以先进行缉私。坚决封堵住,没有借钱的商队,一艘船都不许他们开过去。” 十万两银子拿去打横行许多年水匪不足,但在江口拦截商船足够了,逼迫那些不肯借钱的商队退出赢水,或者乖乖就范。 结果如何,刘知易没机会看到,他还得去岭南。 嬴悝一路将刘知易送回船上,依依不舍,他早就有留下刘知易的心思,如果刘知易肯留下,他宁愿拱手让出相位。 上了船,金川郡主突然派人来请。 刘知易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 果然郡主开始询问借款情况。 “不足的我补上!” 郡主大包大揽。 一百万两银子,对岭南王来说,九牛一毛。 但金川郡主肯掏这个钱,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既看不上那一成的年息,也没兴趣在赢水上做贸易。她看中的,或许是赢郡过剩的人口。 “郡主。你的心思我懂,从赢郡招纳人口去岭南,这事做不得!” 金川郡主笑道:“谁说我要从赢郡招人了?岭南王府有只船队,也打算进入赢水贸易。借了钱,赢郡就不会阻拦了吧?” 刘知易点头:“当然,章程上写的明白。借了钱,赢郡会给发船票。赢水流经之处,可自由通行。” 金川郡主道:“这便是了。” 刘知易问道:“你要不要跟嬴悝谈谈?” 金川郡主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合适吗?” 确实不合适。 刘知易坚信金川郡主目的不单纯,别有图谋。不过她偷偷摸摸从赢郡吸纳人口,朝廷即便知道了,如今岭南正在打仗,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跟嬴悝见面,那性质就不同了。成了两个诸侯私下结盟,会遭到朝廷打压。 朝廷的政策十分明显,就是限制岭南人口增长,防止岭南王势力尾大不掉。岭南偷偷摸摸吸纳人口,朝廷暂时尚可容忍,规模如果太大,朝廷肯定会出手打压。如果岭南王跟嬴悝私下合谋,朝廷可就等不到以后了,会立马出手。 以如今赢郡的状况,那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刘知易也不想多问,只是在第二日跟嬴悝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他,嬴悝沉默了片刻,颇多犹豫,他显然也能想到岭南王府的郡主目的不单纯,可他还是答应了,他没有选择。 第一百八十二节 金川山城 已经落后了三天,刘知易的船不敢耽误,即刻启程,追大部队去了。 下行一千余里,终于过了赢郡地界,江南岸进入楚郡境内。 楚河河口的楚河城,比赢水城大了太多,商贾云集,船帆辐辏,城里高楼林立,一片繁盛。 在楚河城没敢停靠,直接进入楚河,张帆行驶三日,进入一座大湖。这是楚郡有名的南湖,天下四湖之一。 楚郡最精华的部分,就在南湖周边,沃野千里。 南湖将楚郡一分为二,南湖以南直到一千多里外的五岭山脉,叫做连山县,南湖以北直到两千里外的夏江,叫做连水县。 南湖也将楚河一分为二,下游到夏江一段,河道宽阔,水流平缓,可以张帆行船;上游河道曲折,水流湍急,必须拉纤前进。 所以一过南湖,行船速度大大减慢。还好只有一艘船,花钱雇佣了一批纤夫,昼夜不息,轮换拉纤,两日后终于追上了大部队。 此时船队已经到了五岭山麓,船队排着队进入一条支流,往山谷逆流而上。 这条支流叫做甜水,河水清澈见底,两岸有许多酒坊,楚郡的粮食碰上甜水河的好水,造就了楚郡名酒南湖烧。南湖烧并不产自南湖,但却在南湖集散,因此得名。 甜水河的水好,是因为水是从五岭上流下的山泉。 沿着河谷蜿蜒前行了一百余里,又开始等候,这时候等候进入的是有名的太平沟。 太平沟分南北两段,南沟往南流连通甜水河,北沟往北流流入苦水。太平沟中心,在分水岭上有一座湖泊,叫做太平湖,太平湖是太平沟的水源,太平湖的水则来自山上十几条溪流的汇入。 太平沟跨越的分水岭只有十八里,但太平沟却长达一百里,蜿蜒曲折,将落差尽可能控制的平缓,平缓才能行船。 刘知易站在甲板上,看着河道沿着山麓爬行,一想到这条河要爬上远山,不由惊叹。在这个时代,这应该算人类工程学的奇迹。上代岭南王,花费了七年时间,征伐了十几万民夫,才修通了这条运河。 山区湖泊水流有限,为了保证太平沟水位,太平沟很狭窄,只能容许两艘船并行。因此船一直贴着河岸,拉纤前行。 一直拉了近十天,才走过了南沟的六十里路程,通过放水口处形成的一片广阔水面,接着进入了北沟,开始顺流而下。 依然拉纤,但纤夫轻松起来,不需要拉着船前行,只需要控制船的状态,保持靠岸而行。 南沟四十里,只走了三天,就进入了苦水,就算正式进入岭南流域。 苦水并不苦,但对无数迁居岭南的人来说,这里很苦,因为以前来岭南的人,有影响力的基本上都是流放的官员,他们认为苦,这条河就只能叫苦水河。 进入苦水之后,就不在需要拉纤,水流而下十分快速,五百里苦水一日渡进,船进入了一条大江中。 值得一提的是,苦水正是岭南东西两郡的界河。连接苦水的太平沟,则不属于岭南管辖,太平沟两侧十里范围,都是岭南王的封地。在太平湖畔,有一座太平镇,镇上祠堂供奉着历代岭南王的牌位,祠堂名字叫做岭南王庙,算是岭南王家族的宗庙。 刘知易已经进入苦水,听说岭南王还在宗庙中举行祭祀,他难得来一次岭南,必须好好祭祀一下祖先。 刘知易的战船进入金川江后,江面十分宽阔,虽然是往上游逆流而上,但可以张满风帆,船速反而比苦水上行船更快。日行千里做不到,但日行五百里还是可以的。所以逆流而上四千里,大概只需要十天。 大船走了六天,所有人就下船了。停靠在一个大河湾处,所有人徒步而行,但船继续上行,无数纤夫拉纤。过了河湾,河道收窄,水流变急,两岸开始陡峭。 一路行来,偶尔见到村落,很少见到城市。村落中,一般房屋数间,屋内外种着果树,村落外,连片的稻田,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种田的人。稻田中稻苗像野草一样杂乱,野鸭在其中追逐,小鱼儿不是露出水面。棉田和桑林夹杂在稻田间。 整个岭南都是如此,草木繁盛,森林连绵,到处都是自然风光,偶尔见到的农田,基本上靠天吃饭,老百姓很少去打理。 军队长蛇一般,蜿蜒在青山绿水之间,远看应该别有风景,近看则看不成。人人丢盔弃甲,一副败军之像。 太热了! 人人汗流浃背,毫无形象,女人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她们也顾不得了。 刘知易担心大家会中暑。 “要不要歇一会儿?” 刘知易问道。 怜月摇摇头。 “别歇了。到处都是暑气,树荫下也没有一丝凉气儿。走起来还好点。” 前方路过一个村子,村外道路旁摆了一排敞开的大水缸。 一个骑兵逆行过来。 “王爷有命。医官再次修整。” 这些大水缸是为军队准备的。 两千多医务人员渐次离开官道,进入村庄旁边。村里耆老远远观望。 “李兄。过去问问情况。” 李问寒已经斜躺在一条土梁子上,毫无形象的敞开胸怀,喘着气。 见到刘知易叫,极不情愿的起身,两人一起走向村中。 几个老人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官爷!” 刘知易没穿铁甲,但还配着宝剑。 老丈指挥一个童子,去打了几瓢水。 “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离金川城还有多远?” 刘知易客气的问着,一边喝起凉水,沁人心脾,略微感觉到甜味。 “这里是荔湾村。离城不远了,还得走两天。” 坐下跟老人聊了一会,得知他是村里的里正,村中的年轻人都被征发去拉船了。 老人口音很重,交流困难,面色担忧。原来他以为南蛮又造反了。 怜月也跟了过来,很快就开始找老人们打听事情,面带希望,又很快失望。 一路上都是如此,见到当地人,她就去打听。询问有没有人知道,十几年前流放来岭南的中原官人。 可惜没人知道,当地人还疑惑,说金川之乱后,岭南就在没有流亡之人了。 刘知易也很奇怪,前礼部尚书李昉是在桓帝时期流放的,金川之乱发生在武帝晚年,李昉因会试舞弊案抄家的时候,岭南已经不是流放地,他应该被流放到北方。不知道为何,却流放到了岭南。 “等到了金川城再问问吧。节度使衙门应该知道。” 作为流放的官员,尤其是礼部尚书这样的大员,地方官府其实很重视。当年苏轼贬谪黄州,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诗句,当地人传言苏轼坐船跑了,吓得知州以为走失了罪人,骑着马就去苏东坡家查看。 李昉这样的大员流放岭南,节度使衙门一定会时时留心。 怜月点点头,她太着急了。 天气一直很热,太阳下山后,大家才再次进发。依然很热,每人身上都散发着汗味。 天黑之后,山林慢慢蠕动起来,传来了一股凉风。所有人忍不住发出吟叹。 大军连夜行军,道旁每隔几百米插着一只火把,照不亮道路,但能指明方向。 一直走到了半夜,竟然有些微寒。 中途路过一个村子,又修整了一下,吃了一顿夜宵。继续赶路,天亮前,进入一个山村,在村里休息了两个时辰,约莫到了八九点,再次出发。相比昨日,再也没有热气,山风清凉。 天黑前,终于来到一座城边。 金川城终于到了。 城门边,有岭南王留下的军吏,他们拦住每一只进城的军队,派一个向导将大家引领到不同地方。有的甚至不许进城,而是绕城而过,在城外安营。 刘知易一行人,被带进城中,安置在城墙脚下的军营中。 所有人都顾不得吃饭,几乎倒头就睡。 刘知易找到管营,一起登上了附近的城墙。 站在城墙上,金川城内外一览无余。 这座城修建在山顶,是一座山城。 城墙之内并不甚大,可城外,沿着南北城墙,房屋鳞次栉比,一层一层的房屋,如同阶梯,缓缓下降,最后跟江水相连。 看向北边,城外四五里地方,就是山下的码头,高差约莫一百来米。码头宽阔,江水平缓,这就是金川江。江水往上游,通往曲折的河谷,两岸是连绵不断的青山。看向南边,城外十里处才见到河岸,码头较小,河面狭长,山坡上放置着十余个绞盘,胳膊粗的麻绳拖着江中的大船。这里是小金川江,上游同样通向高俊的青山谷地。 往西,山城背靠断崖,断崖高耸如云,崖壁上刻着“金川岭”三个大字。 岩壁背后,是越来越高的陡峻山岭,这山岭的名字就叫做金川岭,是五岭山脉第一岭。也是巴山和莽山的分界,往北的群山,就是巴山,大金川发源于巴山和金川岭之间的峡谷;往南的群山,就是莽山,小金川发源于莽山和金川岭之间的峡谷。 两条长河,一条往东,一条往南,金川山城刚好位于两条河流最近处。这也是金川城为什么如此险峻,却能成为岭南商贸中心的原因,这座城,将大小金川联系在了一起。 在城上观看了一会儿,城头来了一个士兵,岭南王有请。 第一百八十三节 金川分制 岭南王摆了宴席,宾朋满座,是金川城里的大小官员。 最上席,坐着聊聊数人。 刘知易被径直带到这里,岭南王坐首座,左右坐着一文一武两个中年官员。 一个身穿金甲的女子站在王爷身后,正是刘知易的小师姐方戎女。 进入军营后,还是第一次跟师姐见面,一直听说她就在王爷帐中。 “这位是太学才子,随军医官刘知易刘公子!” 岭南王向左右介绍。 那个武将有些迷茫,文官则马上对上笑意:“原来是‘林花谢了春红’的刘公子,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岭南偏僻,刘知易的诗作在这里还没有传开,《林花词》是他最早做出来的词,而且是在岭南王府做的,是不多见流传到岭南的词作。 王爷笑道:“何止一首。最近在军中做了一首‘醉里挑灯看剑’,你们还未听过。” 文官惊叹:“醉里挑灯看剑,好气魄!” 武将也点头,这词颇有气势。 岭南王开始介绍其他人:“这位是岭南东西两郡巡边经略韦大人!” 刘知易行礼:“学生刘知易,见过韦大人。” 巡边经略,实际上是朝廷派往边郡的监督。名义上的权力很大,实际发挥的空间很小,能做出什么成绩,全看自己的能力。徐谦在北方做巡边经略,就做的非常好,北方阴山、云中、燕山和关东,四大边郡节度使对他毕恭毕敬,十年间,被徐谦压制的死死的。 但这个韦经略,平平无奇,在岭南巡边,没有什么大的成绩,几乎是一个被架空的摆设。可他代表朝廷,岭南王也得把他摆在高处。 “这位是岭南西郡节度使,裴大都督。” 节度使实际上并不是纯粹的武将,而是一地首脑,不分文武,总览军政全权。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堪称土皇帝。除了没有爵位,跟诸侯没有区别。节是天子赐予的印绶,节度使俗称大都督。 “拜见裴大都督!” “免礼,免礼!” 裴都督虽然没听过刘知易的名头,但他知道刘知易是岭南王的人,至少他这样认为。 岭南的节度使,跟北方,西方以及东方边郡节度使不同,其他三边节度使,都是夏太祖时期设置,封的是开国有功的夏氏宗族功臣,靠着外有夏氏边郡节度使,内有大夏京师精锐,对中原八郡形成了内外夹攻的态势,在战略上,将中原八郡控制的死死的。后来文帝时期,采取削藩政策,大肆削弱边郡节度使权力,尽管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中原王朝的统治,但却酿成了武帝时期北狄席卷漠南和岭南金川之乱两场大乱。 所以武帝驱逐北狄之后,恢复了祖制,北边才得以安定。后来平定岭南之后,遗命设立岭南节度使。所以岭南两郡节度使,设置的时间非常短,不过二十多年。是夏桓帝遵照夏武帝遗命设立,封给了跟随岭南老王爷南征立下最大功勋的两个将领。裴都督是当年的前锋大将,受封岭南西郡节度使,另一个坐镇中军的大将受封岭南东郡节度使。 夏武帝遗命封岭南为两郡,互相牵制,又封下属为节度使,希望能制衡岭南王。可桓帝没有夏武帝那么英明神武,前期中规中矩,后期荒废朝政,党争不断。夏武帝留下的制衡策略,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岭南王两个部下之间还能相互牵制,但他们对岭南王根部起不到任何制衡作用,几乎唯命是从,岭南王人不在岭南,却将岭南经营的铁桶一般。 好在两个节度使本就是岭南王心腹,对此没有怨言,反而要仰仗岭南王在朝中为他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刘医官,入座吧。听说王爷的旧伤,就是刘医官治好的?” 作为岭南王的心腹,裴都督自然知道岭南王的旧伤,也知道那旧伤是怎么来的。以前每次去信,都要关心一下岭南王的伤患。最近两人的信中,已经没有了这些内容。 刘知易坐在裴都督身侧,师姐马上过来倒酒,跟他眼神交流,流露喜悦。 “辛苦方姑娘了!” 裴都督对方戎女表示感谢。 显然他也知道,这个岭南王唯一的徒弟身份多么特殊,岭南王让方戎女在这里伺候,也有将自己的爱徒引荐给其他人的目的。 越是有大人物在的酒席,就越乏味。因为大家都不敢乱说话,生怕那句话说错,引起歧义。 因此说的反倒是些最没营养的话。 夹杂着其他桌上的客人轮流来向众人敬酒,刘知易几乎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当然他也不想说话,他但凡表现的活跃一点,估计一会还得作诗。 趁着三个大人物应付客人,刘知易偶尔会跟师姐说两句话。 师姐一直跟在岭南王身边,说这一路都很无聊,还去找过刘知易两次,没找到。 两人约好,等酒席散了,去城里逛街。 偶尔也有分不清情况的,搂草打兔子,向刘知易敬酒,他也客气的接着。 酒足饭饱,散席之后。 两人相继溜出军营,在城里闲逛起来。 金川城很繁华,一座典型的中原城池,以前南蛮金川部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留下。大概以前也没多少东西,西郡设立之后,节度使裴都督用心营建,自然要用中原规制。 不过城里的人和物,却带着浓浓的南蛮味道。街道上走的行人,衣着打扮,有中原人的形,却是南蛮的骨,衣服都很单薄,没有中原那种层层叠叠的深衣设计。脚上穿的,有钱人是丝履,中间人穿皮条绑扎的凉鞋,大多数人是草鞋。 商铺里的货物,琳琅满目,日用品主要是中原物件,但首饰、珠宝,则都是岭南风物。大量的玛瑙、珍珠,做工简陋,粗糙。 刘知易买了两把骨质小刀,跟方戎女一人一把。骨刀很轻,宽不到一寸,长不到一尺,是一整块骨头雕刻而成,刀口锋利,店主说是蛮人用来切肉用的。 刘知易觉得,可以当做飞刀来用。 吃的更贴近南蛮,大量河鲜,切片生吃。味道鲜美,就是有些腥味。 刘知易跟方戎女吃了一顿河鱼片,中原人进行了改进,用带着麻辣味道的叶子卷起来吃,能遮住腥味。 金川城不宵禁,有不少跟刘知易一样,精力旺盛的官兵也在闲逛,刘知易见着几个士兵结伴进了一家门外有浓妆艳抹女子招呼的店。方戎女好奇询问那是什么地方,刘知易告诉她那是男人开心的地方,方戎女脸红着拉刘知易远离那条遍地是让男人开心地方的街巷。 逛着出了城,金川城最精华的,其实是城外。城内四平八稳,街道横平竖直,城外则没那么多规矩,房屋都依山而建,随着山势变化。 相比城内主要是官舍、商铺,城外则是民居、商铺夹杂,生气更足。 但也更乱,一条街没走到头,就碰到三个因各种原因在街道上扭打的人物,其中一个还是男女对打,男人蛮横,女人泼辣,拳拳到肉的互殴。这种景象,是中原绝对看不到的。 两人散漫的从山城逛到了码头,又折返回山城,天已经亮了。街道上更加热闹,花枝招展,热辣奔放的女人,身体结实,坚韧不拔的男人,开始忙碌起来。 刘知易和方戎女依依不舍分别,各自回了军营。 先巡营一圈,发现男女医务人员已经开始训练。 教官已经不是岭南王的力士,而是医家的学生。当初他们在力士严酷训练下十分辛苦,如今翻身做主人,新气十足。 受训的主要是一千楚郡女子,这是大军经过楚郡之时,当地官府发来的女闾官奴。刘知易一路接受,一路整编。建制一直保持完整,经历了这一路,虽然没有正规训练,但这些楚郡姑娘已经学会了服从。 一千京城女子也在训练,但要轻松一些,她们只需要排列整齐的队形,在操场上走上几圈,就算完成了任务,可以回营房继续练习急救了。 一路劳顿,训练强度不大,楚郡女子们站队列一个时辰后就解散了。下午会进行急救培训,时间也不长。教官团队由男医官和女护士组成,一些聪慧的女护士,已经熟练掌握了所有急救手段,可以作为教官了。 补了个觉,到了中午,刘知易带着怜月,去了节度使衙门,他要找一个人。 裴都督府里的管家,林花的大伯林真。 递上林花的信,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刘知易说明来意,林大伯一口答应帮忙,眼神则在怜月身上不时扫过,眼神疑惑,并不是色鬼看美人的眼神,充满警惕。 刘知易猜测,林大伯大概怀疑自己跟怜月的关系,林花跟刘知易的关系,林大伯应该知道,所以刘知易带一个美丽姑娘,他肯定心里打鼓。 刘知易介绍了一下:“这位怜月姑娘,乃前礼部尚书李昉大人幼女。听闻李大人流放岭南,特意来寻父!” 林大伯点头:“原来如此。在下定当帮忙。在下在西郡,未曾听闻李大人的消息。回头去查一下,兴许李大人流放在东郡也说不定。” 怜月马上下拜:“一切拜托林先生了。” 林大伯马上道:“在下不过王爷一家奴而已。裴都督不弃,留在府中做账房。不敢称先生。不过李小姐大可放心,只要令尊人在岭南,小人就一定能找到。” 找林大伯绝对是找对人了,论起在岭南的人脉,裴都督都未必比得上他。毕竟裴都督的权力只在西郡有效,林大伯经营的网络,却涵盖整个岭南。 拜托了林大伯之后,两人赶紧回了军营,他得找李问寒商议出征事宜。 岭南王昨日已经透露,大军在金川城只能修整三日,三日后就要出征。 刘知易是一定要去前线的,但两千多医护人员,还有越来越多送来的岭南女子,不可能都跟着大军前进。所以刘知易希望李问寒能留下来,在金川城建立后勤总医院。刘知易在前方,紧急救治伤员,轻伤不下火线,重伤则要送回后方修养。 刘知易将会跟岭南王的帅营一起行动,算是救火队,可战线不止岭南王这一路主力,朝廷征发了三十万大军,分散在莽山十三座边塞中,到时候都会有相应的军事行动。医院需要在每一处战场都设立分院,这些刘知易也顾不上了,得李问寒来做。 具体方案,刘知易在京城时候就写好了,跟李问寒对一对章程,商讨了一些细节,当天就开始着手筹备。 许多福这样的最好的骨科医生,刘知易全都带去前线,一共两百医官,他要带走一半,生下的人,李问寒需要分散开来,组建至少十三座分院以及一座总医院;护士,刘知易要带走五百人,他要挑走其中最年轻的一批,不是因为年轻的漂亮,而是要深入热带雨林,他需要健康强壮的护士。 商议完细节,一天内完成编组。学生这边还好说,只是将大多数骨科学生带走,基本保持斋的组织不变。护士那边就打的很散,原本女闾的结构彻底拆散,挑走了四百京师女子,一百楚郡女子。 其中主要特点是年轻、强壮,跟漂亮与否一点关系都没有。恰恰相反,最漂亮的那些姑娘,基本上都留给了李问寒。怜月、怜花两个花魁刘知易都没带走,因为她们身体太弱。楚儿他带走了,因为楚儿练武,还懂画道。 按照刘知易的标准,选出来的女孩,基本上都是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在各家青楼、女闾中做杂物的粗苯丫头。平时就没少做体力活,身子骨结实,许多人还天生大骨架,跟讲究纤细的中原审美格格不入。 刘知易将她们挑出来,重新编组,五人一组,设一个伍长,十人一班,设一个什长,什长之上,设了五个护士长。并承诺,护士长按照军中校尉标准,给她们记录军功。 一路上,刘知易还算积累了一些威望,说话让人信服。所以新组建的护士团心气很高,只要救治五百个伤患,她们回去后基本都能从良了。 编组之后,调整大家的营房,让普通护士和伍长、什长、护士长住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尽快互相熟悉。只有一天时间,接着就要出征。 第一百八十四节 出征小金川 桓帝二年,立秋。天气晴,大军出征。 刘知易写下几行字,交给楚儿收起来。 出征以来,他每天都有记录的习惯,作为行军记录。字数不拘多少,真实。 他从夏至前写到了立秋,过去了两个月。记录了行军路线和沿途的风土人情。 今天立秋,大军在城南码头等待出发。 货物装船,人则沿着河岸依次前行。 刘知易看着河上的大船,一个个体型特殊,全是大肚子。船上的桅杆上不挂风帆,而是挂着绳索,连在码头上巨大的绞盘上,每个绞盘上有三十根木杠子,推杠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头牛,人牵着牛推动绞盘,拖拽着大肚船上行。大肚船的船舷上,绑着一个个麻袋,绑在船舷外,恐怕不是船舱装不下货物,而是防止撞击。有一些破损的麻袋里,往外露着细沙。 军事物资正在装船,有一些正往这些大肚船上装,还有一些则装在一些细长,带着帆桨的船上。 码头很长,前锋已经走出十里,还没走出码头区域。 刘知易的医护团跟在帅营后前进。 人人轻装简行,私人行礼留在了金川城,随军用品则交给了辎重营。 两岸都是石山,山顶有一些葱绿,山壁上岩石外露,只有一些藤蔓在石缝中攀爬。 沿着山石开凿出的大道有五米宽,路面坚硬,压出了深深的车辙。 刘知易骑着马,缓缓走在山路上,一些护士坐着车。这不是特殊待遇,这次南征,岭南王帐下人人骑马,而且一人三马。 显然这一路大军,对速度要求很高。 岭南王从京城带来的军队,只有一万骑兵跟随,步兵全都留在了金川城。又从金川城中征调了两万当地骑兵,一共三万大军,从小金川河出击。还有一万随军的纤夫,河流湍急,发出哗哗的水声,即便顺流而下,也要拉着纤绳,防止船只失控,撞到坚硬的石岸。 一路沿着山路下行,速度轻快,走了半日,约莫能走三十里的样子,眼前出现了一座雄关。 关城如同高塔,卡在两岸的官道上,中间用儿臂粗的铁索相连,将小金川河拦腰切断。不过此时铁索拉了起来,悬在十米以上的空中,不影响下方河道里的船舶通行。一旦战时,铁索放下,就能封锁河面。 关城上有两个字“镇蛮”,这是岭南十三雄关中的第一关,镇蛮关。卡在小金川河侵蚀出的莽山隘口,这种建立在莽山山脉各大隘口上的关口,还有十二座。 守关将领早早等在路边,迎候岭南王。岭南王却没有停留,只在马上跟他说了些什么,就速速通过镇蛮关。 刘知易穿过雄关的时候,看到这关城一半镶嵌在山体中,一半俯瞰着河谷,中央一座大门,刚好跟官道等宽。对面的关城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两座城堡! 出了镇蛮关,道路逐渐扩宽,河面渐渐平缓,终于走出了山区,眼前出现了一座集市。 许多纯正的南蛮男女进出,对经过的军队并不惧怕。在金川城数日,刘知易已经知道,岭南跟南蛮部族之间,并非没有沟通,而是联系密切。十三座关城外都有关市,与南蛮部落进行贸易。进出关市的,都是跟岭南友好的南蛮部落,那些对岭南敌视的部落,不但不可能进入关市贸易,而且早就被打击的远离边关,不敢靠近关城周围。 因为是友好部落,所以这些蛮人并不怕岭南大军,在这些大军跟他们同胞的战争中,她们站在岭南一边。 穿过关市之后,慢慢开始没有了修缮良好的道路。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泞土路,一边是开阔的水面,一边是杂乱的灌木,灌木不远就是连片的密林。 刘知易留意到,灌木下有一层层的焦土,应该是经常焚烧所致。可惜热带雨林,焚烧后的土地,很快就又会长出植物。 天色渐渐暗淡,远处亮起火光,不止一处,应该是大军在焚烧灌木。帅营的旗帜停了下来,很快帅营旁也亮起火光。一队队骑马的士兵,沿着灌木丛,抛洒下一罐罐火油,后方有人用火把引燃。 上百米宽的灌木被焚烧成了焦炭,火势还往密林中蔓延。但大军开始沿路扎营。 岭南王派来了一队士兵帮忙,只见他们挖掘壕沟,砍伐树木,搭建起了一个简易营寨。 “这得费多大功夫?” 尤所为对此不解。 “行军打仗,小心谨慎是不会有错的。” 晚上住在壕沟和木栅围成的营寨中,帐篷外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的嘶吼。营寨除了防敌人偷袭,也防野兽。 野兽的嘶吼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睡不安寝。 第二天一大早,营地里传来烤肉的清香。 走出营帐,伙夫们架起篝火正在烤肉。 “哪来的肉?” “林子里捡的野味。” 一个中年伙夫头子回答道,此人是岭南老兵,离开金川城的时候,才分到医院做伙夫,带着一百个当地士兵,既做伙夫,也是护卫。他的正式官职,是校尉。 “麻校尉,这是什么肉?” 尤所为、许多福等人走了过来,看见火上靠着一段圆滚滚的肉块问道。 “林蟒!” 麻校尉答道。 两人脸上露出苦涩。 “这东西能吃吗?” “你们可以不吃。有干粮。” 麻校尉面无表情回答。 接着道:“你们最好学会吃这些东西。不然会饿死的。” 进入深林,给养不可能跟得上。得学会从自然中汲取事物,否则很危险。 刘知易深以为然,顿时感觉他之前的准备工作似乎还很不充足。 吃完饭,大军开拔。大军似乎有意识的放火烧林,麻校尉不时走入林中,回来会抗一些烧的焦黑的动物。 刘知易见状,带着楚儿跟着麻校尉开始在林中搜寻。活动范围不局限于烧过的树林,有时候会深入森林中。遇到有些树木,麻校尉还会爬上树,下来带着一些果子。有的树木低矮,果子就长在手边,麻校尉却碰都不碰。 楚儿将麻校尉找到野果都画下来,短短两天,就画出了厚厚一本画册。 麻校尉的野外生存能力让人惊讶,如果不是他说的一口中原官话,刘知易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南蛮了。 “麻校尉哪里人?” 刘知易好奇问道。 麻校尉沉默了片刻:“问这个干什么?” 刘知易叹道:“觉得校尉很了解密林。” 麻校尉道:“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会不了解你的家吗?” 刘知易意外:“麻校尉是岭南人?” 麻校尉哼道:“我是南蛮,明白了吧。” 南蛮跟中原人相比,其实没多大区别,远比西戎跟中原人差别小的多。最大的区别是皮肤,南蛮皮肤偏小麦色,但更细腻,身上毛发稀疏。另外是身高,南蛮人偏矮,南蛮男人跟中原女人平均身高相当;还有五官,南蛮人五官紧凑,不够立体。 麻校尉身高正常,皮肤黝黑,五官紧凑,确实有点南蛮人的味道,但岭南人也差不多。 “记住这种树!” 麻校尉看到一株很胖的大树,对两人说道,说完拔出砍刀在树身上砍了几下,砍破树皮,露出一个缺口,略带粘稠的树汁从缺口流出来,麻校尉嘴巴凑上去喝了几口,然后示意刘知易也来一口。 刘知易凑上去,汁水中带着甘甜,还有草木的味道。 麻校尉道:“这是甜水树,如果找不到水,就要靠这种树救命。” 楚儿马上画下来,惟妙惟肖,大树的形状,树叶的形状,画的很逼真。麻校尉啧啧称奇。 “走吧。该回去了,吃完饭还得开拔。” 大军开拔,昨日住过的营寨并没有废弃,而是由后面的辎重队接管。他们不但会利用营寨作为临时补给点,甚至会加固某些营寨,作为仓库,储存物资。 在密林中行进,几乎每天都能碰到溪流、小河这样的阻碍,玉山开山遇水搭桥,这些阻碍根本挡不住大军。第三天,在一处较大的河湾处扎营,前锋军突然离营,沿着小河前进。 刘知易奇怪,问过之后,听说小河边有一座南蛮山寨,应该是一个小部落。 刘知易马上去找岭南王,得到许可之后,回营带着三十多个人就冲了上去。 一共三十八人,都骑着马,十个医官,八个护士还有二十个辎重兵。 护士显得有些少,因为会骑马的护士就这几个。刘知易将她们编入救火队,这次是救火队第一次行动,所以全体出击。 沿着河边狂奔,二十个马术最好的辎重兵,除了自己骑马之外,没人还牵着一匹马,马上拖着各种急救物资。 沿着小河行进三十里后,河水转弯,转弯处有一道丘陵,丘陵上是一座山寨。 刘知易牵着马爬上山坡,木栅栏围起来的茅草屋正在冒烟,这里已经被打下来了。 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躺着尸体,全都是衣不蔽体的南蛮人,而且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还有一些南蛮趴在地上,四周有握着刀枪盯着她们的士兵。 看到深处,一群士兵正在争执,刘知易带着人匆匆赶过去。 结果看到老熟人乌校尉躺在地上,旁边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正瞪着他。 刘知易惊讶的喊了一声:“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百八十五节 无差别救人 方戎女很生气,气的说不出来话。 周围的士兵对她怒目相视,刘知易发现,这些士兵竟然都是岭南王的力士。 这只是一个村庄,从茅屋的数量来看,大概有两百来户,人口估计不超过千人。打这样一个村庄,动用力士团,有些牛刀杀鸡。 拉过一个士兵问了下情况,这个村子是前锋探子发现的,乌校尉主动请战,王爷让他速战速决。村里几乎没有防备,而且没有什么男人,一个冲锋就打下来了。 作为王爷的徒弟,方戎女也被派来历练。打下村子后,乌校尉让屠村,跟方戎女起了争执,结果被方戎女一招撂倒,他的手下不服,围了上来,却又不敢动手。 “围着干什么,都散了!” 刘知易喝骂一声,他跟这些人接触过几天,收拾过其中的刺头,还打过他们的校尉,可能不受待见,但威严却在。 刘知易骂了一句,然后附身查看乌获的伤势,没有任何外伤,就是给打晕了。 现场群龙无首。 “都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刘知易带来的人,此时也傻待在一旁,他没好气道。 许多福纳闷:“救谁?” 一个没有男人的村子,几乎不可能让力士受伤,躺在地上的都是老人孩子,这些都是南蛮。 “谁受伤救谁。” 刘知易说道。 医生眼中,没有敌人,只有病人。 刘知易给乌获扎了一针,见他摇着脑袋醒来,迷迷瞪瞪的样子。 “把你的人集合起来。” 说完,拉着师姐走了。 方戎女一直气不过,路上终于开口,确实是因为乌获下令乱杀人引起的。 乌获是蛮子,杀人不眨眼,方戎女却是医者,练武之前,她生活在药铺。 “师姐。一块救人吧。” 几乎没什么可以救的,躺下的几乎都死了,刀刀毙命,这些力士下手太狠。 趴在地上的,大多数是女人,年轻女人。其中也有许多人受伤,跌伤、扭伤、撞伤的都有。 医官们一个个查看,总算发现三个没死的重伤员,三个孩子,大的十岁左右,另外两个七八岁模样。 刘知易不评价乌获手下的行为。没让人动三个伤者,而是交给医官处理。 女护士们给轻伤者包扎,刘知易、许多福和另一个医官,分别紧急救治一个孩子。 刘知易救的这个孩子,被从后背捅了一刀,刀贯穿脏腑而过,幸运的是擦着心脏,却没有伤到心脏,但肺部给穿了一个洞。 这样的伤,这么小的年纪,没死说明命硬。刘知易迅速行动,拿出自制的器材。主要是一个吸管,牛筋熬制后加工而成,他亲手插管,让方戎女帮忙不断把胸腔积液吸出来。刘知易则快速双手消毒,然后从创口伸进去,处理肺部伤口,不需要缝合,凭手感,迅速拿出伤口处被带入的骨渣等异物。 没有抗生素,没有呼吸机的情况下,他必须快。十分钟之内,完成内部清理,开始缝合外部伤口。最后留下一个导管,继续引出胸腔积液。 手术过程中,伤者一直昏睡,刘知易用金针封了他几个穴道,起到止血、阵痛作用。 缝合完成后,观察伤者,脸色发红,有发烧感染的迹象,用医家真气帮他调理一番,然后交给护士照顾。 许多福遇到的那个孩子,是最年长的,他的伤最重,却没有伤及内脏,被砍掉了一条手臂,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刀伤许多福已经处理完毕,正在给他接上手臂。这种手术,许多福并没有做过,此时额头上不断出汗,护士在一旁不断擦拭。 刘知易也过去帮忙,手臂砍下来时间不长,还有接上的机会。如果不能马上接上,没有冰镇设备的条件下,这个孩子即便救活,也将永远失去手臂。 许多人在围观,刘知易没有赶走他们,他觉得让这些士兵看一看医生救人的艰辛,也许能有一些改变。 许多福在刘知易的建议下,做过多次类似的实验,可对象都是动物。他给羊、猪都做过断肢重新缝合的手术,都很成功。 刘知易看到他已经接好了断骨,用两块金属板固定,正在缝合血管。 刘知易看他缝合完血管之后,双手开始颤抖,马上接过了手术。还有神经需要缝合,先用刀片切除神经残端挫伤部分,将神经纤维相应拼接起来,用最细的牛肠线缝合。这种牛肠线,并不是刘知易自己加工的,他发现摩尼坊的某些工匠喜欢用牛肠线制作琴弦,是委托那些人加工出来的。光是缝合一个人的线,就要用两头牛来加工。 刘知易缝合完神经纤维,主要部分就完成了。许多福继续接受,检查了骨头的连接之后,开始缝合伤口,最后用竹片在外固定。拔出用来止血、阵痛的金针,接着放松止血带,让血液缓慢流通。等到一刻钟之后,才多次放松止血带,最后完全放开。 这台手术做了两个多时辰,,围观的士兵从好奇到乏味,最后没人观看为止。 做完之后,许多福虚脱一样躺在地上,脸上却露出强烈的愉悦表情。医生治病救人后的快乐,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另一个伤患,早就完成救治,那个患者伤势最轻,仅仅是被打晕了过去,背部有一道无伤大雅的伤口。 此时聚集在村子里的士兵数量很多,就在救人期间,岭南王竟然派来了一千援军。大概是因为乌获迟迟没有回去,岭南王以为有变数,派人来支援。 乌获跟援兵军官聚在一起吃肉喝酒,浑然不在乎现场有上百个死尸。 看到乌获时不时投来愤恨的眼神,刘知易走了过去。 “乌校尉。该撤兵了!” 刘知易走进听到援兵军官正在催促。 乌获却不为所动:“就这么撤了?王爷爱徒打我这事怎么算?” 刘知易笑道:“乌校尉,不如打回去!” 乌获瞪了刘知易一眼,他不是不想打回来,只是打不过。 刘知易没时间跟他扯淡,知道指挥不动乌获和他的力士,跟救援的军官商议。军官很痛快,派他的士兵将村里的死者堆到一起,最后一把火烧掉。放任不管,容易引起瘟疫。 至于剩下的人,结局早就注定,一群女人,都被乌获的力士驱赶,赶回军营。 一回军营,乌获马上在岭南王面前长跪不起。 最后方戎女被关了禁闭。 对于岭南王来说,乌获屠杀手无寸铁的蛮人不是个事,他徒弟战场上打了长官,那才是事。 刘知易回营后,向王府复命,简单说了下救人的情况,然后就回去将三个小心抬回来的伤者安置好。 三人很幸运的都活了下来,第二天就能自行行走,不需要别人抬着。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他们对于村民被军队杀害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习惯了这一切。麻校尉对此习以为常,说南蛮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同样惨烈。 但有一个情报,刘知易觉得该跟王爷汇报一下,在南蛮村中没见过年轻人。 岭南王说他已经知道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年轻人都被征发去了一座城池,感叹南蛮竟然也会筑城了。这情报比刘知易知道的详细,他从几个少年口中只是知道他们村里的勇士都被大王给征走了。 城池的名字叫做雒骨城,主人是雒骨部,是一个善于制作骨器的部落。方圆百里的小部落,都臣服于雒骨部。雒骨城距离河湾八十多里,大军前锋已经抵达雒骨城下。 岭南王打算明日进攻雒骨城,一日之内就要拿下,夜晚就在雒骨城扎营。 刘知易回营,马上准备,他的救火队要跟上前线。 尤所为留在河湾,他的角色是跟随帅营,主持后方医院,收治前线送回来的伤员。有条件的话,转送重伤员回金川城,交给李问寒护理。 这次刘知易带走的人更多,要打一座城,王爷还要强攻,很难讲会造成多少损伤。 他抽走了三十个骨科医官中的二十人,护士五十人,骑不了马的,就绑在马背上,由辎重营骑手牵着前行。 紧紧跟随前锋,用了一整天,跑的人马俱疲,终于赶到了雒骨城。 一看傻眼,这也叫城? 一个大号版的山寨,比山寨还不如,山寨至少在土坡上,雒骨城直接建在水边,外围用粗壮的原木做墙,连块砖都没有。 防御的武器只有刀枪弓箭,连投石机都没有。 不等王爷主力抵达,王爷的前锋军就发起了进攻,巨型弩兵用胳膊粗细的弓矢钉在寨墙上,弓兵、弩兵负责压制,披甲步兵徒步发起进攻,用巨型弓矢作为梯子,直接翻过寨墙,推倒一段寨墙后,大军冲了进去。 南蛮根本没有应付这种次第进攻的经验,一个回合就丢了城池。 进入雒骨城才知道,她们不是没有砖石,只是砖石用来建造祭坛了。 刘知易进城的时候,城里的厮杀还没有结束,一部分南蛮扔了武器趴在地上,一部分南蛮在城中顽抗,也有一部分南蛮从其他方向逃出去了。 刘知易将人分散开来,先在倒下的军队中寻找幸存者,至于南蛮人,暂时顾不到。救人是医者本分,但医者心里也有立场,己方应该有优先权。 这次被找出来的幸存者极多,岭南王的前锋军三千,倒下的足有上百,其中大半受伤,少数死亡。 这些受伤的,死亡的,大多出自南蛮高手之手,普通南蛮士兵的武器,很难对穿着盔甲的前锋造成伤害。 刘知易一边清空场地,安排救治伤员,一边跟先锋军将军扯皮。前锋军三千余人,总共三个府兵力,一个府由一个都尉统领。府之上的编制是卫,比如金吾卫,左右卫,卫的军官叫做大将军,副手称将军。前锋军统领,就是一个将军。 刘知易跟他扯皮的原因,是他不配合医护治疗。他急着抢战功,无暇顾及医护工作。他的手下受伤,直接抛下,能动换的继续追击。刘知易希望他能抽调兵力,将受伤的士兵送回来。 扯皮没有结果,医院还出了意外。一个藏在尸体堆中的南蛮战士,袭击刺伤了好几个护士,然后才被赶来的麻校尉制服。 辛苦半日,总计为一百二十个伤员进行了缝合包扎,为三十个重伤员做了抢救治疗,还为三百多个轻伤员清洗伤口。等岭南王带着大军主力开到的时候,刘知易已经处理完所有伤员。拿着条子就去跟岭南王算账。 第一百八十六节 宝贵的经验 算账,算的不仅仅是功劳。 刘知易将自己的记录交给岭南王后,并没有纠缠功劳核算,他入营之前已经讲明白了,清清楚楚不会有争议。 他要算的,主要是跟军队配合的问题。 他也没有战地经验,只能暴露问题,然后解决问题,摸索中进步。 第一,他没有足够的人力去收治伤员,要么军队自己做这种工作,要么给他配更多人力;第二,军队中没有紧急救治的概念,许多士兵受伤后十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校尉,十分勇猛,攀爬城墙的时候中了一箭,根本没有在意,自己折断箭杆后继续酣战。结果箭头在体内位移,伤到了心脏,等发现自己没力气不能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第三,医务人员缺乏保护能力,刘知易希望岭南王能给配一些铠甲,并派遣卫兵保护。 岭南王听完,没有表达意见,提出要去医院看看伤员。 重点看了三十个重伤员,所谓重伤员,都是战斗中或者打断了肢体,或者伤到了内脏,有性命危险的伤员。救治及时,都活了下来。伤员大多是受了刀伤、枪伤,伤可见骨,但没有伤到要害的伤员。至于那些被刀箭伤到皮肉,简单清洗伤口包扎的,只算轻伤员。 “给刘医官个开门红,给你算一百个杀敌战功!” 老王爷大手一挥,一笔账算清了。刘知易自己算过,并没有这么多,三十个做了手术的重伤员毫无争议,一百多个轻伤员,大多并不致命,达不到跟岭南王定下的标准。 “谢过王爷。不过还请王爷召集军中都尉以上军官,我们需要商议一下军医配合的问题。如果王爷想让更多勇士活下来,就必须配合治疗。” 岭南王点点头:“刘医官先回去,我自会安排。” 岭南王没有回自己营帐,而是把都尉以上军官都叫到了医院,总共三十多人。 “诸位。此次夺取雒骨城,我们死了八个兵,一个校尉。” 众人惊讶不已,都是老军官了,这座南蛮城池虽小,但死亡不足十人,还是让人惊讶。 王爷继续道:“如果没有那些医官,本王觉得,得死四五十人,就是百人也不意外。郑柯你说说。” 郑柯是此次前锋军的将军,他一举攻下了第一座城池,脸上一直洋溢着笑意。 想了想回答:“那些医官确实有本事。我手下有一个都尉受伤,肠子都掉出来了,硬是被救活了。” 岭南王道:“都看看这些兄弟吧。” 岭南王指着医院中的伤员说道。 一个个军官开始在病房中转悠,遇到认识的伤员打声招呼,问一问情况。 等看了一遍只会,已经对医务工作颇为认可了。 岭南王这才对他们说:“我听刘医官说,郑将军很是不配合他的工作。他是在救你的弟兄,你却不配合他。郑柯,你觉得我该赏你,还是罚你?” 郑柯脸上的笑意收敛,叹了一口气道:“卑职认罚。” 岭南王道:“本该罚的。刘医官说,他也不懂,你也不懂。就不罚了,赏还是要赏的。这是我军入荒林后第一仗,你开了个好头。我会给你记一大功。” 郑柯叹息一声,再也没有了纯纯的高兴劲头。 岭南王继续说道:“既然都看到了,以后如何做,还是听听刘医官的意见吧。去请刘医官!” 刘知易来到军官处。 简单说了一下伤患的情况,死的九个人中,除了三个当场毙命外,其他人如果能及时救治,都有活的希望。 时间真的是生命。 刘知易说完后,提出几个要求:“诸位。我希望大家回去通知部下,如果在战场上受伤。除非眼前有敌人,哪怕正在追杀顽敌,也要立刻停下来,不要乱动,等待医官来救治。” 军官们马上激动了,纷纷反对。 “战场厮杀,那顾得了那么多。要是人人都不杀敌了,这仗还怎么打?” “就是。当兵的还好说,要是军官不动了,那还了得?” 岭南王冷哼一声:“照刘医官说的做。” 岭南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商量,什么时候必须独断。 “王爷爱兵如子。” 一个军官拍马屁,其他人只能附和。 “走吧。去我帐中商议。” 跟医官配合有好处,那就得做,这是新鲜事,肯定会出现问题,这个得商量一下,看怎么克服。 在王爷帐中,众人又倒了一回苦水。 王爷坚持己见,最后决定,普通士兵,一旦受伤,可以立刻停止追击敌人;军官确定受伤之后,将指挥权移交给副官;没有副官的情况下,自己检查伤情,确定不受影响才可以追击。 逃跑的时候,取消这些规定。 在雒骨城修整了一天,就继续开拔进军。 这一次先锋官不再是那个郑柯,换了一个将军,同样带领三千人。刘知易算是看出来了,岭南王有意在轮换部队,这样部队主力始终处于一个良好的状态。 这一次比上次从容多了,从一开始刘知易的前线医疗团就跟前锋一起行军,他看到了更多的军事细节。 士兵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些轻武器,辎重都放在战船上,那种细长的帆桨船,他们称其为蜈蚣船。这种船的好处是,不需要拉纤,船上两面各有三十根船桨,还有一条大橹十几个人操纵,还有船舵,平时用不到橹,激流时候船舵和长橹一起用。 不但重武器放在船上,连士兵们的战马都放在船上。他们平时骑的,是北狄战马,耐力强,冲刺弱,战时骑的是西戎马,冲刺强,耐力弱。 有这样的便利,刘知易当然也用上了,不会骑马的女人全都送上船,免除了她们一场辛苦。可惜有几个女人晕船,下船后无法工作,只能休息。其实大多数青楼女子并不晕船,因为她们平时经常要上画舫工作。只是激流跟平湖中的船不一样,超出了她们的极限。 这一次还是一座水边的城池,规模比雒骨城大的多,可惜还是原木筑的城墙,外面也没有护城河,大军直接就翻越城墙,冲了进去。 可惜这次敌人似乎准备充分许多,竟然很有组织,在城内进行了梯次防御。接连冲击几道防线,让先锋军体力消耗过大,而且伤亡很大。还好最后将敌人击退,只是击退,而不是雒骨城那样的击溃,敌人有组织的撤退,保持了主要战斗力。 一场硬仗,好在打胜了,士兵们得到了紧急救治。这一张死了二十多个,重伤了一百多个,轻伤五百多,十分惨烈。 辛亏军官很配合,许多重伤员都是因为救治的及时,抢回了一条命。 当晚,岭南王再次带领大军进驻这座城池的时候,看到惨重,沉默不言。第二日增派兵力,前锋增加了一倍,达到六千人。 这一次刘知易也学会了轮换,将连日在前线抢救伤员的医官换了一半,留下体力好的一半,护士换了三分之二,留下体力好的三分之一,缺员用跟随尤所为在后方行军的另一批医护。 这次进攻的城池,又比前两座像样了不少,虽然城墙还是木栅,但外面挖了一条护城河,而且也不在河边,而是在汇入小金川江的一条小河上游,距离小金川江至少二十里地外的一座山丘半山腰上。 领军将领判断,城里至少有一万人,可还是发动了进攻。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用上了火油,用床子弩将尖端绑有火油瓶的巨型弓矢射在木墙上,放火焚烧。结果火焰把木墙烧的焦黑,木墙却黑而不倒。 一边放火烧墙,一边将帆桨船冲入护城河中,冒着城墙上不断射下来的矢石,甲士扛着云梯攻城。 如此猛攻一气,伤亡八百,竟然没有攻破城墙。一个将军率领高手突击,刘知易亲眼看见那个将军,冲到城墙下,一跃而起,跳上三丈城投,结果被城中一个壮汉一锤砸回城外。 终于遇到了硬茬,暂时收兵,按照军规,在城外五里外修筑营寨,作长期准备。领兵的三个将军,一个大将军愁眉不展。这才深入敌境五百余里,就碰上了这样的硬茬。那个突击的将军表示,对方的城墙外面虽然是原木,但不是一层,多层原木之间夯土,这种城墙,根本烧不塌。而且城中屋舍鳞次栉比,恐怕平时就有上万人居住,现在应该收拢了附近部落武士,兵力很难预计。 有一个将军不太甘心,拿出敌人的武器,箭矢不是尖锐的石头,就是动物的牙齿,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都打不下来,无法接受。 就在此时,南蛮城池派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中原人扮相的书生。 书生表示愿意归降,这当然好了。可是对方提出的条件,让几个将领无法接受。他们愿意归降中原王朝,愿意献上蛮女一百,但是不肯接受岭南王大军入城。 这种投降,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随时可以撕破协议,断了岭南王的后路。可是进攻,就要继续损兵折将,今日的伤亡,让几个将军都赶到心惊肉跳。可是接受,等同于暂时停战,一旦将来岭南王在前方作战不利,这座城市很可能会降而复叛。 几个将领拿不定主意,大将军拍板,将消息汇报给岭南王,让王爷定夺。 半日只会,岭南王回信,接受对方的投降,但加了一条,要求部落首领一个儿子作人质。 南蛮人答应了,这座叫坨坨波的南蛮城就算投降了。 第一百八十七节 岭南王的软刀子 一百个蛮女和一个少年被送入了军营。 对方还送来了一批猪羊,野兽的毛皮,接着就是问大军什么时候撤走。 前锋军的将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很快岭南王就来了,将帅营搬到了坨坨波城外。 几万大军在城外扎营,修筑寨墙、挖掘壕沟,不但修陆营,而且建水寨,沿着沱沱河修建了两座水寨,一座水寨在坨坨波城下,一座水寨在小金川河口,三座城寨相互呼应,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坨坨波首领连日派使者催促,岭南王都热情接待使者,但绝口不提撤军的时间,反而强调各种困难。 一会儿要跟坨坨波人作贸易,用绫罗绸缎交换了大量牲口和皮毛,一会儿说大军缺乏木材,派大军进山伐木。还不时派使者回访,给坨坨波族长送大量礼物。 刘知易一早看出岭南王的不对劲,他还借机进城转了一圈,目的很明显,拜访城里的巫医。南荒这座热带雨林,对于医药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他没有尝百草的精力,直接向南蛮寻求知识是捷径。 南蛮巫医对自己的知识很重视,这是他们地位的保证,刘知易多次拜访无果。却走遍了坨坨波城,这座城市让他有些意外,修建在半山腰上,引一条溪流环绕城池一圈,做护城河的同时,也是清洁水源。城里的建筑,虽然以茅屋为主,巫医和族长、长老的居所,也没有片瓦遮雨,但街道井然有序,横平竖直,仿佛设计过一样。 刘知易通过麻校尉做翻译跟坨坨波首领之子交流,对方只有十二岁,十分恐惧,色厉内荏。告诉刘知易,他们坨坨波人十分强大,山下这条河叫坨坨河,背后的山叫坨坨山,河流上游还有山上,山那边,都有跟坨坨波族有血亲的部族。他们还有一个大巫师,法力高强,抬手间山崩地裂。 从少年人质的话中,刘知易得知,这个南蛮部族,是一只带有血亲关系的部落联盟中的一个氏族。只是一个边缘氏族,不甚强大,她们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核心部族,就叫坨坨部,以坨坨部为纽带,坨坨山、坨坨河地区,有十几个部族组成联盟。 一连十日,岭南王大军都没撤走,反而忽悠的坨坨波城放松了警惕,敞开了大门跟城外的大军做买卖。 刘知易早就意识到不对劲,怀疑岭南王是软刀子杀人,一步步让坨坨波这只南蛮部落丧失斗志。采伐树木的大军没有从山上下来,反而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山寨,更加坐实了刘知易的猜测。 让他不解的是,坨坨波人都已经放松警惕到敞开城门,城内南蛮人进进出出不断,仿佛已经进入了和平状态,岭南王为什么不趁机攻下这座城池。 第十一天,岭南王帅营搬进了山寨,跟蛮人说的是,老王爷年纪大了,受不了潮湿。南蛮人信不信不知道,但他们没有反对,也没能力反对。 此时,他们城下的河边是水寨,五里处有陆营,他们居住的山上还有山寨,岭南王的军营已经把坨坨波人的城池包围了,让他们怎么反对? 刘知易也搬进了山里,大营扎在一处溪流旁,营地和周围的山林被砍伐,四周还有大火焚烧后的痕迹。山并不高俊,可山后连着山,山外还有山,这是一篇连绵起伏的山脉的边缘。 岭南王的探马,每天都深入山脉深处,沿着沱沱河探索。还通过坨坨波族的关系,派遣使者给周边十几个部落都送了礼物。 此时刘知易有些弄不懂岭南王的想法了,莫非他想拉拢坨坨联盟,这当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速战速决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如今进入荒林已经二十天,按照金川郡主的口气,此时应该已经结束了战争,可现在分明才刚开始,而且老王爷一点都不急。 岭南王的心思,刘知易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了。做好自己的事情都不容易,医院中的重伤员数量高达三百,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总体形势很不乐观。最担忧的问题开始出现苗头,大军开始出现疫病。数百士兵开始拉稀,不知道是疟疾引起,还是病菌所致。 刘知易向岭南王提出合理建议,将患病士兵隔离治疗,要求所有士兵饮水必须烧开。要求军营展开大扫除活动,架起大锅,将每个士兵的衣服都进行蒸煮消毒。烧热水给士兵洗澡。岭南王反正不打算走,对这些耗时费力的要求一一照做,让人担忧的疫情没有蔓延开来,得到了控制。 岭南王不但不走,还不断加固营寨,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木材通过溪流运输到下游,先后沿着坨坨河又修建了数个水寨,从坨坨波城开始,五里一处水寨,一共修建了四处。两座水寨之间,修建一座陆营作为呼应,水寨驻兵一千,陆营驻兵三千。沿着坨坨河直到小金川江河口,构筑了一条二十里,水陆呼应的防线。 此时刘知易有些猜到岭南王的目的了,果然第十五天,河对面出现了南蛮人的大军。岭南王这是准备转攻为守了,连克南蛮三座城池,南蛮王不可能无动于衷。与其一座座城池去攻坚,反过来等待南蛮人进攻,也许更加有利。 至于坨坨波城,根本无足轻重,此时已经是岭南王大营中间一口肥肉,随时可以吃下,不吞下坨坨波城,还能威胁坨坨联盟,不要轻举妄动,保持中立。 刘知易了解到,南蛮确实建立了一个国家,最强大的蠡部,联合三十三个大部落联盟,组建了这个国家。可各个部落联盟跟蠡部之间,只是简单的盟约关系,并没有牢固的纽带,各部落联盟之间,甚至经常互相攻击、吞并。南蛮王一直对这种行为进行调停,却无法杜绝。 南蛮王有一定的号召力,多次号召各部落联盟组建军队,攻击不服的部落,解救臣服部落,积累了不弱的威信。 第一百八十八节 坨坨河战役 站在山寨上,可以一览无余的见到对面开来的南蛮军队。 人数众多,预计人数在五万人,而且他们还有骑着战象的骑兵,战象的嘶鸣,让在山上的女护士们惊吓不已,以为见到了妖怪。 五万南蛮大军,覆压了十余里河岸。他们在对岸扎营,虎视眈眈。奈何无法过河,派士兵泅渡,结果被射杀在水中,河水一时染红。 南蛮人气的站在河对岸大骂,可岭南王不为所动,每日就登山瞭望。 刘知易跟着他看,用上法家和医家的探查法术,对岸的情况一览无余。 撒气的南蛮勇士实力很强,只穿着一条皮裤衩,手里轮着狼牙棒,一棒子就能打断一颗合抱大树。 “王爷,此人有几品实力?” “三品!” 刘知易倒吸一口凉气,三品南蛮武士,貌似岭南王大军中都没有这样的高手。三品以上高手十分稀少,岭南王二品实力,是京城第一高手。他帐下有两个三品,是岭南东西郡节度使,都没有随军出征。目前军中领军的大将军,是四品实力,包括乌获这样的力士校尉,还有五个将军,一共八个五品高手。没有一个是那南蛮勇士的对手,当然岭南王除外。 刘知易很期待,觉得终于可以看到岭南王这个二品高手出手了,三品一击断木,二品不知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力。 南蛮大军的营寨扎的很随意,一团一团分散在对岸的灌木丛林之中,当然他们清理了营地附近的树木,不然一把火就能烧光他们,显然南蛮将领并非不懂兵法。只是他们兵力占优,还有高手压阵,没有丝毫防御的架势。 第二日南蛮继续进攻,可是坨坨河对岸,有水营陆营互相依托,河上还有战船来往穿梭。南蛮人甚至派出了十头战象强渡,还是被战船上的床弩射翻。 到了第三日,南蛮终于打了一个胜仗,天未亮,十几艘战船突然升起大火。南蛮组织高手突击,竟然摧毁了十几艘战船。 伤亡过千,刘知易的医院再次开张。 当天晚上,南蛮故技重施,派遣数百高手偷袭,攻破了坨坨波城下的水寨,一番激战后,退了回去,撤退前放了一把火,烧毁了营寨大量辎重,寨墙都烧毁了一段。 天亮后,南蛮强攻这处水寨。激战半日,伤亡都很大,最后岭南王派遣援军,才将依靠战象搭建浮桥攻入水寨的南蛮打退。 此时,岭南王大军伤亡已经超过两千,情势很不乐观。三万对五万,对方还是本土作战,适应环境,熟悉地形,高手看着也更多一些。一旦被突破防线,不能依托防线和武器优势,即便岭南王是一个超级高手,估计解决也不会好。 第六天,南蛮还在继续进攻气势更加旺盛,还是朝着一处水寨强攻。打了半日,岭南王不得不放弃了这座水寨,南蛮大军趁机大举过河,刘知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岭南王神态自若,朝旁边的传令兵点了下头,传令兵摇动旗帜,大营中的旗杆上,升起一面红旗。半个时辰后,数十艘战舰从上游杀出,将南蛮浮桥撞了个粉碎,还借机射杀了几十头战象。 这十几艘战舰,刘知易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上游的,他还以为战船都已经烧毁,没想到岭南王还藏了这么一个杀手锏。 局势瞬间逆转,因为南蛮大军现在等于被一切两段,过河的南蛮士兵足有上万,此时断了后路,九死一生。 南蛮人倒是悍勇,这一万多人在首领的带领下,发疯一样朝山上冲来,不知道是冲着坨坨波城而来,还是他们知道岭南王就在山上,或许是坨坨波城的南蛮给了他们岭南王在山上的情报,他们恰好懂得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 一万多南蛮步兵,最终目的是坨坨波城,如果他们能冲进城,就足以控制这座城和城外山下一段河面,南蛮可以再次搭建浮桥,将大军接过水流平原的坨坨河。 可惜岭南王能算计的将他们的军队分开,就设计好了后面的策略。他们刚接近坨坨波城,城墙上爆发出暴雨一样的剑雨,一千架床弩,每只床弩上兜射三十根箭矢,三万根箭矢瞬间飞射过去,南蛮大军瞬间就伤亡上千人。 此时他们进退两难,战场上有些慌乱。 “王爷。您是什么时候派兵进的坨坨波城?” 至少在昨天,刘知易知道坨坨波城还是坨坨波人控制。 “今天早上!” 岭南王回答。 刘知易问道:“为何?” 他可不相信岭南王神机妙算。 岭南王叹道:“你以为我留着坨坨波城是为什么?坨坨波人跟对岸南蛮的暗中勾结,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南蛮攻打城下水寨就是信号,他们只要打这座水寨,我就可以进城了。” 刘知易道:“王爷就不怕来不及?” 岭南王道:“来不及?我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放他们过河,怎么可能来不及?” 原来坚守不住,放弃水寨,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岭南王的诱敌之计。 刘知易沉默了,山下的南蛮已经开始强攻坨坨波城,可惜他们只有轻武器,坨坨波城又不是一时能攻下的木栅栏,岭南王大军装备精良,当时还在这座城前饮恨,更何况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南蛮呢。 他们在城墙上的弓矢、滚木等武器的打击下,伤亡不断增多,不到两刻钟,自己就放弃了,打算退回水寨,利用岭南王的水寨负隅顽抗。结果这时候水寨突然起火,重新控制河流制水权的战船放火烧了自己的水寨。 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南蛮陷入混乱,此时他们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冲上山头,直扑岭南王大营。可惜这是一条死路,不等他们从混乱中重整秩序,岭南王的一万重骑,从京城带出来,一直没有参战的,人马都批重甲的重骑兵下山了。 借助山势,骑兵冲锋的威力平添数倍,南蛮勇士的血肉之躯根本挡不住这些钢铁怪物,许多人被撞得飞了起来。终于崩溃了,前锋疯狂倒卷,后队不顾一切的跳入河水。 一万多南蛮大军,就这样被一个个绞杀在坨坨河和坨坨波城之间的山坡上。 她们河对岸的同胞气的跳脚,却毫无办法。想要救援,河上十几艘战船拦路。 从始至终目睹了这副惨景的,还有被请到自家城墙上观战的坨坨波城大小首领和长老。 刘知易叹服的五体投地,这一战尽在岭南王掌握之中,还将这场胜仗的作用利用到了极致,以牺牲一座水寨的代价,不但消灭了南蛮一万多士兵,还以此震慑坨坨波城的南蛮,估计此战过后,坨坨波人鼠首两端的行为就该结束了。 看着河对岸的南蛮,刘知易猜测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继续进攻了。 刘知易以为自己猜到了岭南王的部署,结果他还是太年轻。 当晚,南蛮人对岸的大营周围四处起火,而且还夹杂火药的爆炸声。 夜袭! 一直以来,始终被动防御的岭南王终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主动发起了夜袭。 动静闹了一夜,天亮之后,南蛮人的大营已经成了一片焦土,遍地死尸。 刘知易目瞪口呆,这些南蛮竟然死于相互践踏,岭南王一晚上只闹动静,并没有派兵偷袭。是南蛮大军自己炸营了。 刘知易复盘这场战争,感觉还是白天那一场惨烈的大败,让南蛮大军丧失了斗志,夜晚四处起火加上爆炸声,彻底压垮了他们的斗志。 天亮之后,岭南王才下令全军出击,扫荡河对岸的树林。 一日扫荡,最后抓回来一万战俘,还有一百多头战象,无数物资,收获巨大。 岭南王的帅旗终于动了,离开了坨坨山大营,离开坨坨波城,顺流而下返回河口大营。 河口大营是岭南王进驻这里后的老营,此时囤积了海量的军事物资,看来这十几天岭南王并没有耽误,后方一船船送来各种物资,都囤积在老营,做好了下一步行动的准备。 而下一步行动,很快就展开了,只修整了一天,前锋就继续沿江进发。恢复了之前的行军速度,而且更快。 一日连破三城,竟然没有耗费一兵一卒,大军开到,对方就投降了。恐怕已经知道了坨坨河战役的惨败,放弃了抵抗。 不止是放弃抵抗,也无力抵抗,坨坨河一战,抽空了这些城池的防御力量,城中已无青壮。 之后,大军以每日三到五座城池的速度扩大战果,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行军,顺流而下,日行五百里,七日后夺取南蛮三十城,行军三千里。 骑马已经来不及,前锋全部上船,上百艘帆桨船,帆桨并用,在宽阔平缓的小金川江上奔驰如飞。 此时眼前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雄城,依山傍河而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墙坚厚,用砖石砌筑,高达十余丈,跟中原任何一座大城相比,也毫不逊色。城门外有瓮城,城头上有箭楼,修建这座城的,毫无意外是来自中原的工匠。 岭南王并没有进攻,望城兴叹,下令扎营。 第一百八十九节 金川入城 刘知易问岭南王叹息什么。 岭南王说,如果没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金川之乱,就不会有这座坚城。 金川之乱,岭南大部金川部反叛大夏,将一个千万人口的岭南,杀到了百万之数量。 有多少岭南人被金川部通过小金川卖到荒林中,无法计数。那数以百万的岭南人中,有多少工匠也无法计数。如果没有那场战乱,就不会有大量流落南荒的中原工匠,就不会有人帮忙建造这座坚城。甚至没有那场战乱,都不会有南蛮这个国家。岭南之祸,何尝不是南蛮之幸呢。 刘知易感慨着其中的因果,看着眼前的雄城,跟岭南王一样,叹息一声。 岭南王问刘知易叹息什么。 刘知易叹道:“这么一座城,怎么攻的下?” 岭南王笑道:“打仗,不一定要攻城。” 刘知易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王爷莫非打算攻心,不战而屈人之兵?” 岭南王点头:“攻心为上,说的好。” 刘知易问道:“莫非王爷打算派使者入城劝降?” 岭南王摇头:“非也。那个攻心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刘知易不解,岭南王纵横三千里,拔城三十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战灭南蛮大军五万,难道还有比岭南王更有威势的人? 岭南王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等了一日,十几艘战船缓缓靠岸,岭南王带着十几个将军在岸边迎接,从一艘普通战船上走下一个女人。 “金川郡主!” 刘知易早该想到是她的。 自从进入岭南后,他就跟金川郡主分别,直到现在才重逢。这段时间,岭南王在前线拼杀,金川郡主在后方显然也不会闲着,她在做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走吧,回营。蠡部的使者早就到了,一直扣着。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岭南王对这个妹妹十分信任。 金川郡主毫不客气,跟王爷并肩走入军营,刘知易和其他将军跟在身后。 即将走入军营时,金川郡主突然回头:“明日你与我一同进城。” 进城?那座城?九蠡城! 眼前这座坚城叫九蠡城,蠡部原本是岭南大部,夏武帝夺取岭南之后,蠡部就消失了。九个残存的氏族逃入荒林,一路辗转逃亡至此。征服荒林中的原始蛮族,终于恢复了元气。金川之乱,蠡部趁机吸纳数十万岭南奴隶,修建了这座九蠡城,联合其他部落联盟,建立了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国家。 蠡部发展到了辉煌的顶峰,这时中原人又杀来了,还是那个将她们赶出岭南的岭南王家族,恶魔一样再次出现在眼前。 金川郡主一路隐迹藏行,进入岭南王设在九蠡城外的大营后,沐浴更衣,换上华丽的郡主冠冕,堂堂正正的召见蠡部使者。 使者是一个中年文人,又是一个中原人!手持符节,一脸悲愤。 见了郡主后盛气凌人,当堂斥责:“大夏为何兴无义之兵,伐我南国!” 金川郡主懒得搭理他,直接怼道:“我要见蠡千华,还有九大长老。” …… 刘知易进入医院营区,第一次轻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郡主后,他突然变得十分放心,仿佛这个女人一来,一切就结束了。 眼前的九蠡城,强攻是不可能攻下来的,这里是南国都城,城中兵力不下十万,高手众多。而且即便攻下来也没有意义,九蠡城与岭南通过小金川江水路相通,这一段水路长四千里,看似很长,可实际上相对于广袤的南荒来说,蠡部是距离岭南最近的大部。 所以金川之乱后,蠡部崛起。就算没有金川之乱,蠡部也会在南荒崛起,因为这个位置。历史总是这样,强大的蛮族似乎总是在文明的帝国眼皮底下崛起,而后威胁文明,覆灭文明。反倒是距离更远,跟文明接触不到,更加野蛮凶残的蛮族,很少能够崛起。 因为距离文明更近的蛮族,他们可以吸收文明的滋养,时机一到,迅速膨胀,这叫做补贴效应。 刘知易知道很多例子,这个世界上的白狄、赤狄,称霸草原数百年,就是因为他们雄踞漠南,中原强盛,他们吸收中原文明,中原衰弱,他们掠夺中原人口,一次次被中原打击衰弱,一次次趁乱崛起。当被中原人彻底赶出漠南,远渡漠北之后,白狄、赤狄两大霸主逐渐销声匿迹。另一个世界,还有盘踞河套,跟秦国、赵国接壤的匈奴成为草原霸主,依附明朝的建州一统女真的例子。 蠡部从岭南难逃,来到九蠡城位置,这个位置,让他们既远离岭南威胁,又保持联系。和平时期润物细无声的接受中原文明的滋养,岭南大乱后,他们直接连皮带骨的吞下数十万中原人口,飞速崛起。 建立起九蠡城,合纵连横,拉拢威慑其他大部,建立起一个国家。就算岭南王强势攻下九蠡城,蠡部也不会覆亡。因为九蠡城背后,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广袤国土。小金川江超过万里,岭南王大军才走了四千里,只走了一小半路程。丢失九蠡城后,蠡部确实元气大伤,可假以时日还能恢复元气,因为九蠡城并不是蠡部唯一的城池,这样的城池他们有九个。而岭南王,却可能要在九蠡城耗尽自己的主力,元气大伤。 蠡部南蛮元气大伤后,还有机会恢复元气,岭南王元气大伤后,将失去现在的地位。在人与人的竞争中,中原,向来比南蛮更残酷。 轻松下来,刘知易胡思乱想,不由假设岭南王如果爆种,横扫小金川江,扫灭九座蠡城,从九蠡城打到首蠡城,继续打到海边,这样的话,小金川江流域尽归大夏,岂不是又是一个岭南。而且这样就可以经过小金川江直通南海,从海路跟大金川江甚至夏江沟通。 想到这里,刘知易又想到海运、海贸问题。这个世界的海运很不发达,但海贸利润丰厚,造就了一个可以跟南商、西上相提并论的豪富商帮。朝廷设置东海边郡,打造水师,专门负责海外诸岛,海贸事宜。 突然刘知易感觉自己脑子里一道闪光,海洋是被朝廷控制的,岭南东郡通过金川江入海,跟夏江入海处的江南郡联系紧密,甚至超过跟岭南西郡的联系。难道因为这种原因,让岭南王止步九蠡城,因为即便打下了九蠡城下游的地方,也是朝廷水师控制。 不过这只是一种推演,岭南王未必是这么想的,朝廷也未必是这么想的,岭南王和朝廷的层次,看到的信息跟刘知易看到的完全不同,做出的决定很可能刘知易无法理解。 岭南王不扫平小金川江,或许只是实力不足,另外也没有必要,一个岭南尚且经营不起来,更加广袤的南荒确实无暇顾及。不过这跟人也有关,秦始皇一统天下,湖南湖北还没有开发成熟的情况下,在轻易攻取了广东地区后,秦始皇派遣不惜死伤数十万,消耗十余年,硬是将广西和越南打下来,成就宏图伟业,换一个稳重的皇帝,肯定不会这么做。 收起这些揣测,刘知易开始回顾自己。一路行来,收获颇大。通过这次战争,他觉得他也做出了影响深远的事业。摸索经验,建立了战地医院制度,大大降低了伤亡,遏制了疫病。这套制度,已经体现了价值,将持续传承下去。 刘知易通过建医院,救伤员,挽救生命,得到了内心的极大满足,他发现,他的医家修为竟然也跟着增长。悄无声息间,成就医家六品。武道倒是没有什么进步,一路上,没参加战斗,用不着。岭南王还闲着呢,轮不到他一个医生。 每天系统都会发一些日常任务,完成之后有一两万积分奖励。另外,随军之后,他完成了一个大任务,【从戎报国】,奖励一万积分之外,还有三次物品强化的奖励。使用强化功能,系统弹出两个框,一个是强化目标,一个是强化材料。强化目标刘知易有,身上的软甲,金针,宝剑,都是值得强化的宝物,可强化材料却找不到,他尝试用普通材料强化,系统提示无法强化。 猜测是材料品质不行,刘知易甚至打算将冰针作为材料,这块版图碎片品级肯定够,可惜冰针放不进框里。 冰针也收不到系统中,刘知易猜测,系统提供给他的包裹,其实是一个隐秘空间。系统源自护身符,系统空间可能就是护身符内部空间,冰针跟护身符都是版图碎片,把冰针收进系统,相当于将冰针塞进护身符。同样,护身符本身也无法收进系统,就好像一个人无法抓住头发提起自身一样,护身符不可能塞进护身符自己内部。 刘知易休息了半个时辰后,金川郡主派人来请,说是让他随郡主一起进城,面见南蛮女王。刘知易想起,金川郡主说过,要他寸步不离跟着,从现在就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节 魏无暇的智计 金川郡主入城,排场极大。 南蛮使者持节开道,身后跟着一百力士,力士后三千铁骑护卫。 两旁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身穿华丽金甲的方戎女,一旁是姿容艳丽的楚儿。 楚儿跟郡主乘车,戎人骑马,跟乌校尉一左一右,保护马车。 金川郡主南下,没有带一个侍女,一直轻车简从,所以只能从军中挑选仪仗。好在这些力士经常干这些活儿,熟门熟路,打着各种仪仗,华盖,加上高大的身材,不输给京城里的王公出行,而且这些力士是真的能打,并不是花架子。 楚儿随行,一方面是楚儿懂画道,能将所见画出来,回去给王爷看;另一方面,则是楚儿是女子,而且放得下身段伺候人,不然岭南王军中,画道高手众多,一路上绘画地图,记录风土,水准不比楚儿差,不会派不出几个画师。方戎女随军保护,也有这个考虑,高手很多,可女的就这一个,贴身护卫郡主,自然是女子更方便一些。 至于让刘知易随行,更多是金川郡主的意图。 刘知易赶到的时候,他们基本已经准备好了。 郡主询问刘知易准备骑马还是坐车,考虑了一下,刘知易决定坐车。 岭南王大营距离九蠡城十里,这一路过去,得一会儿呢,正好跟郡主说说话。 上车后,车驾很快开行。刘知易将自己刚才的一些胡思乱想说出来,跟郡主交流一番,在这些话题上,郡主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郡主听完刘知易那些关于地理和政治的猜想,把岭南王止步九蠡城跟朝廷控制大海联系起来,金川郡主听得十分入神。 听完之后惊叹:“把地理和军政联系起来,你是第二个人!” 刘知易更惊讶,他说这些,是许多现代社会里的政治专家研究出来的,地缘跟政治结合,是很现代的学说。这个时代,竟然也有人能领悟其中奥妙? “第一个人是谁?” 刘知易问道。 “魏无暇!” 郡主笑道。说起这个人,她眼神中透露出复杂无比的光芒,有赞赏,有崇拜,还有不服。 刘知易问道:“魏太师是如何说的?” 他想听听魏无暇这个兵家大宗师的理论。 郡主摇摇头:“他从未说过,可他做了。” 刘知易道:“做了?怎么做的?” 郡主问道:“你可知岭南东郡远比西郡繁华?” 刘知易点点头,东郡靠海,人口集中在入海口广阔的平原地区,沿着海岸线往北,只需要三千里就能抵达大夏王朝最富庶的江南郡。岭南西郡,从金川城出发,距离中原最近的通道,要通过太平沟进入楚郡,这一路虽然也是三四千里,但楚郡完全无法与江南郡相比,而且这一路也远远无法跟便捷的海陆相比。相当于广东和云南的天然的劣势,非人力能够弥补。虽然岭东郡也受限于人口稀少的缺陷,但在技术水平上,却远超岭西郡。 郡主又问:“你可知道岭南东郡与西郡不睦,与王府貌合神离?” 刘知易点点头,听过这个传闻,到了岭南,感受更加强烈。岭东郡人口集中在东部沿海,岭西郡人口集中在金川城周边。两个统治中心,一个在金川江上游,一个在金川江下游,一头一尾相隔万里,尽管一水相连,却很难紧密联系在一起。岭西郡的商船顺流而下的多,岭东郡的船逆流而上的少,许多货船,满载货物输送到岭东郡后,船就可以卖掉了。因为逆流拉纤上万里,根本不划算。这种天然的地缘纽带,也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可是一水相连,相互隔绝到这种程度,也有些蹊跷。 郡主再问:“你可知道,金川之乱以前,岭南东郡才是岭南中心。一千万岭南人,八百万在东郡。西郡南蛮遍地,蛮夏杂居,民风凶悍,对岭南王府十分仇视。东郡豪族世家,对岭南王府更加亲近。” 岭东郡靠近大海,便于开发,文武皇帝两朝,对岭南开发相对重视。岭南是岭南王祖上领兵开拓,岭南旧族许多出自岭南王帐下,对旧主心怀感恩,文武皇帝对岭南王家族不公之时,东郡豪族世家多为王府抱不平。西郡则是岭南王当年打击的重点,依靠武力降服的蛮族,更多是心怀畏惧,内心不服。 郡主叹道:“你可知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知易当然知道:“金川之乱。” 郡主摇头:“准确的说,是太平沟修成之后。” 太平沟是一条运河,后来成为分割岭南东西两郡的界限,怎么看这条河的修建,对岭南两郡都有好处。他不太明白,这条河与东郡越来越远离岭南王府有什么关系。 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金川郡主道:“当年开挖太平沟,本为军事。可征发民力巨大,当时徐谦当权,坚决反对挖掘太平沟。幸好武帝英明神武,坚定支持我父。后来太平沟成,岭南平定。那年,魏无暇高中状元,重塑兵家,成就宗师。势头一时无两,强势入主兵部。事后叙功,徐谦坚决反对在岭南置节度使,设置东西两大边郡。我兄当时抬棺还朝,以开疆拓土之功,与魏无暇联合,力压徐谦一党,成功让桓帝顺应武帝遗命,开设岭南两郡,设置东西节度使。然后岭南王帐下两大猛将,先锋裴骏与中军都督司马亮分为两大节度使,永镇岭南。两位部下受封,主将没有不封的道理。你可知当时为了岭南军功封赏,魏无暇和徐谦各持何种态度?” 这种朝堂秘闻,不入史书,刘知易无从得知,摇了摇头。 金川郡主道:“当时徐谦认为,岭南王立下不世之功,自然该赏。封王都不足以酬功,奏请为岭南王加九锡。哼哼!” 说到这里,郡主冷笑一声。加九锡,位尊到极致了。是历来篡位者毕竟过程,加九锡,出行用天子仪仗。但实际好处没多少,反而让人非议,遭人排挤。岭南王加九锡,地位一下子就超过八国柱,不管岭南王做什么,都会成为旧权贵的眼中钉。徐谦出这样的主意,简直是捧杀,用心险恶。 金川郡主又道:“当时魏无暇坚决反对,我兄长坚辞不受。最后魏无暇建议,将太平沟两岸作为岭南王封地。有王爵,有封地,名实兼顾。说服了桓帝。” 刘知易点点头,太平沟两岸封地虽然小,但很重要,卡着运河,吃不尽的好处。封地狭小,不可能繁衍多少人口,还不会被猜忌,确实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金川郡主问:“如果你是宰相,你会如何决断?” 岭南王当时立下大功,且手握雄兵,按照功劳,把整个岭南封给他都不为过,可一旦如此,岭南王就成了新的诸侯,且跟中原八郡不同,岭南远离夏京,及其容易成为割据势力。对朝廷威胁很大。所以岭南可以分成两郡,设置两个节度使辖区,但不能封给岭南王。可部下封为节度使,岭南王又不能不赏,封太平沟这种狭长、富庶的地方确实很合适。魏无暇不亏能够斗倒徐谦,权倾朝野,考虑的确实很周全。站在朝廷和岭南王的角度,都能够接受。 刘知易道:“是我的话。坚决不会开设岭南边郡的,岭南必须朝廷直辖。开发岭南,成为另一个中原。太平沟封给王爷倒是无可厚非。” 金川郡主摇头:“文武两代皇帝,就是这么做的。岭南太远,岭南官员与地方豪族勾结,欺压蛮族,朝廷无暇顾及,乃至酿成金川之乱。开设边郡,是武帝临终前深思熟虑的遗命。非此不能保岭南安定。” 刘知易点头,其实也有道理。大夏王朝本就不是一个纯粹郡县制的帝国,北方本就有边郡,而且很好的制衡了中原八郡,又抵御了北方狄人。岭南也是如此,如果不设边郡,谁敢保证南蛮参与不会卷土重来。开设边郡之后,岭南再无大乱,也证明了武帝的英明。 金川郡主又道:“你可看出魏无暇支持加封太平沟封地的意图?” 刘知易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金川郡主道:“当时谁都不知道这背后的深意,徐谦没看明白,以为是魏无暇勾结岭南王的私相授受,拿国利换私利。我王兄也没看明白,以为魏无暇只是拉拢自己,趁势与魏无暇结盟对抗徐谦。只有魏无暇明白,太平沟加封给岭南王之后,岭南必将分崩离析。” 听到这里,刘知易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抬起头。 “魏无暇果然才智无双!” 郡主问道:“你想明白了?” 刘知易点点头。 “那你还不笨。我王兄用了十八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不是有现实在眼前,刘知易或许也需要十八年。那个人的智计太可怕了,他反复推演,反证,结合实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假如不封太平沟这个可以控制岭南的通道给岭南王,岭南王的地位会如何? 岭南王成为一个太平王爷,地位很高,没有实权。此时会十分依赖岭南的地方势力支持,所以岭南王在朝中会坚定的成为岭南代言人,为岭南发声。 岭南两大节度使,互相之间可能会有冲突,但在面对朝廷的时候,他们必须得拧成一股绳,就像中原八郡那样,面对朝廷会团结起来。他们还会支持岭南王,需要岭南王在朝中为他们发声,将岭南王看做他们首领。 这样一来,威望高,权力小的岭南王和权力大,威望低的岭南边郡之间,就形成了互相需要,互相依赖的局面,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朝廷无论动谁,都要顾及其他方面。最后任由岭南形成一个以岭南王为旗帜,岭南边郡为根基的割据势力集团。 而将太平沟封给岭南王又会如何? 太平沟是沟通岭南的重要通道,是个人控制了这里,都会形成对岭南的强大影响力。岭南王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处,更何况岭南王本身在岭南的势力就盘根错节,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太平沟在岭南王手中,就会成为他束缚岭南的一条缰绳,将岭南紧紧绑在岭南王的战车上。但这样一来,岭南王和岭南两大节度使之间,就不再是互相依赖、互相需要的关系,而是变成岭南王要控制岭南,节度使要摆脱束缚的关系。 没人愿意头上有个太上皇,只要有可能,岭南节度使家族一定会想方设法加强自己的力量,摆脱岭南王的掣肘。所以两大节度使各怀鬼胎,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结果被岭南王敲打,有所收敛。尤其是岭西郡,索性躺平了,裴骏将自己当成岭南王家臣,对岭南王唯命是从。但岭东郡节度使司马家族,在司马亮死后,却越来越不驯服。与东海边郡夏氏联姻,跟海商集团的关系更加密切。 出现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因为岭东有选择,而岭西没有选择。离开岭南王控制的太平沟,岭西几乎跟中原切断联系,金川之乱后,岭南凋敝,百废待兴,离不开中原的物资支持。岭南王只要阻断太平沟,就能让岭西郡破产。而岭东郡,靠近东海,完全可以依靠海路,从江南获取支持。所以跟岭南王有旧情的司马亮在十八年后死去,继任的二代岭东节度使,开始对岭南王阳奉阴违,把岭南王安插在岭东郡的官员逐一清洗排挤。 岭南王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岭东节度使跟岭东世家豪族沆瀣一气,对外勾结东海势力,日渐脱离岭南王控制,成为名副其实的藩镇,而且跟朝廷走的越来越近。岭南王还不敢过于逼迫,一旦将岭东彻底逼到朝廷一边,岭南王在岭南的根基就彻底动摇了。 金川郡主叹道:“可笑当年得到太平沟封地后,王兄还将魏无暇当成兄弟,与魏无暇联手对抗徐谦。用了十几年,将徐谦势力彻底驱逐出朝堂。” 刘知易点头:“徐谦在朝堂,才能制衡魏无暇,对王爷更有利。” 金川郡主冷笑:“等他明白,一切都晚了。” 正说着,九蠡城使者提醒,九蠡城到了! 第一百九十一节 九大蠡部 “我要不要下车?” 刘知易小声问道。 郡主出使九蠡城,往小了说是军事谈判,往大了说她代表大夏的国家形象。她一个郡主,车上有一个男人,不太合适。 郡主摇头:“不用了。蠡部是女人当家,蠡部权贵豢养男仆很常见。” 刘知易呵呵,这是把他当男仆了。 于是不用下车,继续坐在郡主的马车上,透过楚儿挑起的帘子,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吊桥。 楚儿一路挑着车帘,她回去后,会将一路的见闻都画下来,十分认真专注,这是她立功的机会。 刘知易看到,护送的三千铁骑在吊桥前停步,打着仪仗、华盖的一百力士跟随马车进城。 方戎女一马当先开道,乌获不肯落下风,与方戎女并马而行。 城墙上,站着与力士相比毫不逊色的南蛮勇士,装备相比大夏军队粗苯,用的是狼牙棒、重锤一类武器,容易加工,威力不弱,十分实用。欠缺的主要是铠甲,南蛮勇士普遍不披甲,结实的肌肉坦露在外,十分粗狂。 没人敢小看他们的实力,岭南王这次用兵顺利,主要是没有遇到南蛮主力,扫荡的主要是外围。历史上无论是太祖时开疆岭南,还是武帝时平定叛乱,都没有那么容易。伤亡数十万,流血漂橹,一点都不夸张。 郡主在马车上突然开始给刘知易讲解蠡部历史,有一些刘知易从史书的只言片语中看到过,更多则是岭南王府不传的内部情报。 “蠡部善养奇虫,本是岭南大部,有上百个氏族,人称百蠡……” 蠡部在岭南时就是霸主,有一百个氏族部落,分布在大小金川江流域,当时的大小金川还叫做大蠡河,二蠡河。金川部只是臣服于蠡部的一个中等部落,蠡部势力一度越过五岭,分布在越郡和楚郡广大地区。趁乱不断侵袭中原,夏太祖继位之初,南湖以南半个楚郡,整个越郡都被蠡部吞并。 盛极必衰,蠡部的统治模式,无法牢固统治如此广大的地区,大夏王朝合纵连横,拉拢了金川部这样的许多岭南部落,对蠡部进行了内外夹击的打击,蠡部瞬间分崩离析。残部退往小金川江流域,放弃了整个岭南。 曾经有一百多个氏族的超级部落,也仅剩下九个氏族残存,从此成为九蠡。九大蠡氏,都善于培养奇虫,各部特长不同。原本善于豢养血虫的血蠡氏最强,在下游建立了首蠡城,为蠡部之首。金川之乱后,九蠡中最弱,一直在边缘生存的飞蠡氏逐渐崛起,取代血蠡氏,成为九蠡氏族中的最强,联合九蠡,征服四方,修筑都城,建立南国,成为王族。 刘知易对这个飞蠡氏很好奇,因为传说她们真的能飞。 进入城中,刘知易好奇的打量街市,布局与中原一致,街道平直,宽阔。只是沿街看不到多少商铺,房屋建筑也很寒酸,有夯土的,有石砌的,也有木屋、草房。沿着正对城门的宽阔大街,越往里走,房屋越大,越气派。 九蠡城背靠大山,前一半拔地而起,地势平坦,后一半削山而建,拾级而上。街道尽头,是一座紧贴山崖的宫殿,仿佛镶嵌在山体中一般,宫殿的飞檐仿佛山峦向外伸展的裙摆。皇宫大殿与市井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仿佛一个在街头闲逛的老人溜达着一不小心就能进宫。 金川郡主的车驾,停在了大殿之外的御阶下。 使者请郡主下车,此时不需任何人跟随,郡主的手下当然不满,没想到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师姐方戎女,她什么时候对郡主这么忠诚了?或许有故事,方戎女在王府待了那么久,金川郡主如果有意拉拢,很容易博得这个单纯女孩的好感。 刘知易拉住师姐:“进了城就是鱼肉。带不带护卫没两样,现在南蛮人要杀我们,岭南王的三万大军在城外只能等着收尸。” 方戎女道:“可是郡主说,我爹要去找血虫,血蠡氏的长老肯定知道我爹在哪里!” 原来是为了这个,还以为是被郡主拉拢了。感情是被骗了。 刘知易为师姐默哀三分钟。 郡主安抚了手下,见刘知易拉住了方戎女,她点了点头,只在楚儿的陪伴下走进宫殿。她必须得有一个人跟着,否则都没人帮忙提长长的裙摆, “放心吧。既然郡主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帮你问的。” 刘知易安慰方戎女,拉着她在御阶前坐着,御阶上,站在宫门前的南蛮武士也不管他们。两人背向王宫,看向眼前的街市,半座城尽收眼底。 街面上气氛肃杀,行人都脚步匆匆。他们装束各异,无论男女,都穿着样式简单的皮衣、皮裙,或者草衣、草裙,少数人身穿粗布制作的简单衣裙,有的头上插着羽毛,有的脸上抹着油彩,有人穿着鞋,有人光着脚,穿鞋的也大多穿着草鞋。经常有军队调动,穿着打扮相差不大,只是手里拿着武器。 刘知易很想去城中转转,只是知道不是时候,岭南王大军在城外,城内人心惶惶,他此时去闲逛,容易引起误会。 所以只敢老实的待在宫门前,跟力士团一起等待郡主。 一边等一边跟方戎女闲聊,她来岭南唯一的目的,是找方先生。方先生进了南荒,这是在京城就知道的情况,进入南荒后,一直没有消息,在坨坨波城的时候,没少跟坨坨波人打听,可他们根本没听过。 如今已经到了终点,如果还找不到,方戎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决定如果找不到,就继续南下,去血蠡氏所在的首蠡城,不信找不到。 刘知易只能宽慰,说一定能找到这种毫无逻辑的话。 郡主一进去就是半日,一直到下午,宫门才重新打开,郡主和楚儿走了出来。 郡主一脸可见的疲惫,一言不发,上次就命令出城。刘知易看不出成功与否,十分茫然。 回到大营,马上找到楚儿,楚儿正在描画谈判现场的情形,刘知易没有打扰,静静在一旁看着。 只见她将自己看到的场景,原封不动的刻画在一块玉版上,最后心神、真气消耗过度,甚至吐了一口鲜血。刘知易替她把脉,确定只是消耗过度,扶她休息。替她将玉版送去给王爷,王爷正在跟郡主商讨,没有避讳刘知易,将他请进帐中。 “正好。一起看一看。” 岭南王神情严肃,似乎局面有些不乐观。 刘知易让人抬进来一张巨大的水盆,将玉版放进去,玉版上的流光溢彩在水面上形成画面。 郡主华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正中,是她刚刚进入大殿的场景,南蛮大殿,幽深诡秘,支撑大殿的石柱上,雕刻满了各种狰狞的怪兽,大殿地面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两排身披各种紧身甲衣,带着特殊面具的武士分裂两旁。沿着两排柱子之间的通道,一路走进深处的殿堂中。 殿堂里光线暗淡,尽头高高的王座上,坐着一个明丽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穿着丝衣,衣服上带着特殊的光泽。王座之下,站着九个老者,其中大多是妇人,只有一个健硕的男人。 这男人发须皆白,但身材魁梧,肩膀胳膊露在外面,肌肉鼓胀,充满炸裂的力量。其他人各有不同,有的身材伛偻,像个病恹恹的老太太;有的面容透亮,精力旺盛,感觉是广场舞爱好者。 最特殊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看不出是男是女,脸上的面具很特殊,像是一块块铁片粘在脸上,铁片表面已经很陈旧,带着暗红色的锈迹。 这十人应该就是南国女王蠡千华和蠡部九大氏族长老。 殿堂周围,点着昏暗的火把,火把映照之下,能看到不规则的石壁,仿佛这个殿堂是在山中挖出来的。 金川郡主就站在这十个人面前,站在这个阴暗的殿堂里,南蛮武士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石门,身边只有一个楚儿陪着。 画面没有声音,但能看得出双方谈话很激烈,南蛮没有想象中弱势。唇枪舌战了许久,双方不欢而散。 “等着好消息吧。” 看完岭南王轻松的笑了起来。 金川郡主疑惑:“她们会同意?” 岭南王一副自信:“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如果他们不打算同意,你不可能活着离开。” 金川郡主顿觉很有道理,面色放松下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岭南王点点头。 郡主神色轻松的离开,岭南王面色重新变得沉重。 刘知易告退,走出去的时候,看见郡主刚才变得轻松的神情,再一次凝重起来。 这两兄妹! 回了营房,等楚儿醒来后一问,楚儿告诉刘知易金川郡主提的要求。 有三条,其一南国向大夏称臣纳贡,其二派遣储君作为人质,其三奉上版图。 前两条他都能听懂,可版图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就是那日谢玄和玉扣说的江山版图? 记得谢玄说他授命全权处理版图一事,玉扣以摩尼教圣女秘密身份加入镇妖司也要南下,可一路上也没见到这两人,他们在哪里? 一系列的疑问萦绕在刘知易脑中。 第一百九十二节 蠡千华的奋斗史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岭南郡王和金川郡主,南蛮女王和九大长老。 他们都不可能睡得着。 蠡千华成为女王已经二十年,一开始除了飞蠡氏外,其他八大长老都以为蠡千华不过是飞蠡部推出来的傀儡,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飞蠡部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太太手中。但是当她们或者情愿,或者被迫接受飞蠡部长老的建议,尊奉蠡千华为南国女王,一起建立一个国家之后,她们发现,飞蠡氏长老是真心拥戴蠡千华的。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蠡千华和飞蠡长老知道内情,因为那一年她生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衔玉而生。长老说,她从那块玉中看到了飞蠡氏的未来,看到了整个蠡部的未来。 飞蠡长老在飞蠡氏族一言九鼎,在整个蠡部威望崇高,因为是她一手将飞蠡氏从最弱小的蠡部氏族,从灭族边缘带领成最强大的氏族。 蠡千华幼时,飞蠡氏十分弱小,族中男丁不足千人,别说对抗大夏,连南荒里一些稍微强大些的部族都能欺负飞蠡氏。强大的血蠡氏,非但不帮助同族,反而经常欺压,经常向飞蠡氏索要礼物。飞蠡氏敢怒不敢言,谁让飞蠡氏善于经营,通过沟通各部,甚至与中原人贸易,总能得到一些稀罕物品呢。 就在这种情况下,飞蠡长老上位,她一改飞蠡氏居无定所,在各大部落之间游荡,携带着各种货物跟各部贸易的生活方式,力主在九蠡城定居。飞蠡部不在运送货物去各个部落交换,反而定期在九蠡城开办集市。飞蠡氏送到各个部落的,不再是货物,而是消息。 疲弱的飞蠡部,不可能因为一个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强大,他们定居的很不安宁。以前他们流浪,强大的部落即便想欺凌他们,也未必找得到他们,现在他们定居,都知道飞蠡部多宝,各种麻烦找上门来。 飞蠡长老顶住各种压力,坚持定居。她请来血蠡氏相助,承诺将贸易收益的大半进贡给血蠡氏,换取血蠡氏派遣勇士帮助。在九蠡城查夏根之后,南蛮土地上,第一座以贸易为目的的城市出现了。飞蠡氏以贸易为生,积累了丰富的贸易经验,渐渐的周边部落开始习惯到九蠡城定期贸易。飞蠡氏通过贱买贵卖,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当然大部分都拱手送给了强大的血蠡氏。可飞蠡氏也因此受益,过上了安定的定居生活。 即便如此,他们在蠡部地位依然最低,他们的城池被叫做九蠡城。九蠡城持续繁荣,甚至吸引来了岭南金川部前来贸易。金川部转手的中原物品在九蠡城十分抢手,周围部落用宝石,皮革,甚至女子交换柔软的布匹,精致的瓷器和醇厚的美酒。 飞蠡氏不要这些,飞蠡长老要人口,要奴隶。长期的定居生活,已经让飞蠡氏人口增多,又将财富变现成大量人口,飞蠡氏快速成长为一个大部。但依然向血蠡氏缴纳大量财富,换取血蠡氏的保护。 金川之乱时,血蠡氏这些南蛮不足,经受不了金川部开出的丰厚条件,派出了大量勇士帮助金川部,飞蠡氏自己不参与,反而替金川部做中间人,替金川部游说其他南蛮部落。最后其他部落都去了金川城,跟岭南王死战了七年之久。 一开始各部都发财了,他们从岭南掠夺了大量奴隶、财物,通过吸食岭南人的血,很是过了几年财主的日子。飞蠡氏则从这些岭南部落手中,转够大量他们看不上的小奴隶,从襁褓中的婴儿,到十岁左右的孩子,不拘男女,飞蠡氏都要。 当别的部落,抓回来的岭南壮年,逃亡、反叛,因各种原因慢慢消耗的时候,飞蠡部养大的孩童却成了忠实的奴隶。当别的氏族忙着派遣勇士去岭南抢劫的时候,飞蠡部的人在锲而不舍的修建他们的城池。 当金川之乱结束时,南荒蛮族大多数部族狂欢过后元气大伤,许多部族最强大勇士,在金川城被岭南王斩杀殆尽。飞蠡部一跃成为蠡部第一大氏族,此时他们可以向其他部落说不了,可以向曾经欺负过他们的氏族和部族报复了,但飞蠡氏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欢迎各部落,各氏族来九蠡城贸易。依然给与血蠡氏和蠡部其他部族好处,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当这些氏族恢复元气之后,飞蠡长老收获了蠡部九大氏族的一致崇敬。 蠡部也终于开始了以飞蠡部为首的新时代。此时的飞蠡部,已经从当初男丁不足千人,处处受人欺凌的流浪氏族,发展成了一个拥有坚固山城,有八千追风军,三十万忠诚奴隶的超级大部。 飞蠡长老成为最有威望的长老,此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无法接受的举动。她召集蠡部其他氏族,要求大家推举藉藉无名的蠡千华做整个蠡部的女王,她要建立一个南蛮人的国家。此时反对者众多,就连飞蠡氏内部都不支持。 因为蠡千华出身低微,她父亲是一个奴隶,而且是一个来自中原的奴隶。飞蠡氏是一个母系氏族,族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飞蠡氏的女人,跟多个男人相好的情况十分正常。蠡千华的母亲,有好几个男人,生了七八个孩子,蠡千华是其中地位最低的。如果不是她成功融合了飞虫,她会成为其他兄弟姐妹的奴隶。融合飞虫,进入追风军,让蠡千华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但依然是一个低贱的奴隶之女,受人鄙夷,连她母亲都从来不把她当女儿。 可是蠡千华的父亲对她很好,虽然身为奴隶,却很有责任心,真心将她当做女儿,想方设法帮她。可惜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没有多大本事,有一次偷家里的食物给她的时候,被发现打死了。 蠡千华长大后,进入追风军,依然不被家人认可。没有家族的支持,她无依无靠,等到成年的时候,甚至拿不出聘礼成亲。这时候她看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来自中原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身份,也是一个奴隶。但这个奴隶跟其他奴隶不一样,他读过书,还懂医术,被族人高看一眼。蠡千华被他吸引,两人日久生情,可这带来的是更多的嘲笑和歧视。族里孩子见到她都侮辱她,说奴隶的女儿只配跟奴隶生孩子。 蠡千华不理会这些欺辱,她憋着劲在追风军中努力,无论是打猎还是杀敌,她都冲在最前边,很快成了追风军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可因为出身低,她只能成为最下层的军官。这时候,她产下了一个女婴,命运突然改变了。 她生下女婴的时候,氏族中神灵一样的长老竟然出现在她身边,看着女婴出生,口中衔玉,长老说这个孩子是飞蠡氏的未来,是蠡部的未来,是南荒的未来。飞蠡长老让她保守秘密,之后开始到处活动,要让蠡千华当整个南荒的王。 阻力重重,氏族内部各大家族首领最先反对,甚至已经有人认为飞蠡长老太老了,已经老得糊涂了,串联起来打算推举新的长老。一向柔和的飞蠡长老强势镇压了这些首领,砍下了十几个家族首领头颅,悬挂在九蠡城头,其中就包括蠡千华的母亲,反对最激烈的一个家族首领。 镇压内部异己之后,飞蠡长老开始联络蠡部其他氏族。可当她提出蠡部应该有一个王带领整个蠡部的时候,大蠡部长老同意了,当她提出以整个蠡部的名义出面,联合其他部落建立一个南蛮国家时,各大蠡部长老也同意了,可当她提出让蠡千华当这个王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各大蠡部氏族,更愿意让飞蠡长老来做这个王。 当八大蠡部氏族反对只会,飞蠡长老像对内部家族首领一样,拿出了强势手段。她关闭了九蠡城,禁止不支持她的部落来贸易,中断了给与血蠡氏等其他蠡部氏族的礼物。她的强硬引发了一场战争,八大蠡部氏族联合,派出上万大军进攻九蠡城。一场血战过后,八大氏族战败。原来飞蠡部不止有八千追风军,还有三万奴隶兵,原来飞蠡部的奴隶,不仅仅是只能在鞭子抽打下干活的牲口,飞蠡氏的奴隶还可以拿起武器杀人。 战争失败,贸易断绝,福利失去,金川之乱后勉强恢复一口元气的八大氏族再次陷入绝境,经过痛苦的抉择之后,她们接受了飞蠡长老的要求。共同推举蠡千华做了整个蠡部的王,向蠡王派出部族勇士,换取王的赏赐。 外人看来,蠡千华就是飞蠡长老肆意妄为扶持的傀儡。可蠡千华知道,她当这个王,当的实至名归。 当飞蠡长老提出让她当王的时候,蠡千华并没有答应。在她心里,飞蠡长老才是飞蠡氏无可替代的王。飞蠡长老反复劝说她,最后蠡千华提出了她的要求。让她当王可以,她要修建王城,她要征服南荒。飞蠡长老答应了。 于是蠡千华当王之后,开始了对周边部落的强势征服。飞蠡部一个氏族,无法做到这一切,可联合九大氏族,蠡部就是最强大的部落,能派出上万精锐战士,打败任何一个部落。周围的部落在蠡千华大军下不断臣服,用了十年时间,蠡千华征服了整个小金川江流域,疆域覆盖一万多里。 征战期间,蠡千华对战争中掠夺回来的奴隶进行甄别,尤其是其中的中原奴隶,只要是有学问的,她都给与优待。不但让这些人居住在城里,不让他们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且从族中挑选聪慧的孩子,跟这些中原人学习。他从周边部落中掠夺的中原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各有所长,有懂得律法的,帮她制定出了简单明了的南蛮法典,有懂兵法的,帮她出谋划策,征服更多部落,还有懂礼仪的,帮她制定出了一个王应该有的礼仪制度。 不过最多的还是工匠,如今的九蠡城就是几个中原工匠,帮她主持修建的。用了十年时间,数以万计的工匠和奴隶,帮她将九蠡城从一个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坚固堡垒,扩展成了一个从山腰蔓延到江边的庞大城市。城中常年居住着十万人口,每逢集市,来九蠡城贸易的人数能超过百万。 十年之前,对蠡千华成为蠡部之王,没有人信服。十年之后,整个南荒都沉浮在蠡千华的威势之下。当蠡部九大氏族看到气势恢宏的九蠡城,她们终于相信蠡千华不是飞蠡长老捧出来的傀儡;当南荒各大部落面对超过十万的蠡部大军,她们终于明白蠡千华确实是纵横整个南荒的王。 此时,蠡千华的权势已经无法反对,也无人能够反对。可这时候,将她捧上高位的飞蠡长老却开始跟她疏远,甚至暗中反对她。 蠡千华不想跟这个改变她命运的老人为敌,又不愿放弃紧握在手里的权势。可她又很清楚,飞蠡长老将她推倒王的位置,只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儿,飞蠡长老只是想通过她的手,将南荒的王位传给这个女儿。 这个女儿的命运太好了,好到让蠡千华嫉妒。她一出生,就被位高权重的飞蠡长老捧在手心里,她要什么,飞蠡长老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她未成年,就有无数出身高贵的大族勇士向她示爱,她一长大,蠡千华就要将她奋斗十几年建立的功业交给她。 蠡千华不甘心! 但是飞蠡长老态度坚决,飞蠡长老德高望重,即便是她这个王,也无法将整个蠡部对她的尊崇收走。一旦跟飞蠡长老决裂,飞蠡氏大半家族会追随飞蠡长老,蠡部大半氏族会支持飞蠡长老,蠡千华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她想到了中原,她从岭南商人口中得知,中原出了一个皇太后,是跟她一样了不起的女王。于是她希望能从中原人那里得到支持,所以她派遣了使臣前往中原,想要跟那个中原皇太后成为姐妹。 可她等来的,不是中原女王的支持,而是岭南王的大军。 第一百九十三节 南荒神女的故事 蠡千华长在南荒,自幼就知道他们是被中原人从岭南赶到这里的,南荒人没有不恨中原人的。可是恨的背后是怕,所有人不管嘴上如何不屑,却都清楚中原的强大。 蠡千华的父亲就是一个中原人,迁居岭南的中原人,被抓到南荒当了奴隶。从父亲身上,蠡千华并没有感受到中原的强大,只感受到了中原的温情。后来她遇到了丈夫,她从丈夫身上感受到的,也不是强大,而是智慧。 但这些都不能影响蠡千华对中原强大的认知,那是无数代流传下来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蠡千华懂事之后,正值岭南动乱,金川部在岭南掀起反抗中原统治的大旗,无数仇视中原人的部族参与了这次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许多有名的大部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再一次印证了中原人的强大。 当听到岭南王大军南征的消息后,蠡千华很是惊惧了一段时间。雷声大雨点小,中原人嚷嚷着南征,却一直不见动静,从去年传到了今年,蠡千华一度以为这是一个谣言。就在她放下惊惧的时候,却传来了岭南王大军南下的消息。而且不是一万两万,而是三十万。从边境各个部族都传来了情报,岭南王的大军进驻十三座要塞,兵力雄厚,比南荒任何一个不落的人都多。 还好南荒不是一个纯粹的国家,那些边缘部族的生死,跟蠡部没有多大关系,蠡千华并不在乎那些部族是不是会被中原人灭亡,她只关心中原人会不会沿着小金川江南下。 于是开始积极设防,当听到岭南王大军出击的消息时,已经有三座城池被岭南王攻下。那些溃逃到九蠡城的部族,痛哭流涕希望得到女王的庇佑。蠡千华思虑再三,决定派兵出征。她没打算用蠡部的精锐跟岭南王死拼,只派出三千蠡部勇士,而且都是其他八大氏族的勇士,飞蠡部的追风军并没有以出击,而是随时观察战况传回九蠡城。其余大军,都是从臣服蠡部的其他部落征调,总数凑了五万兵力。 蠡千华以为,凭借五万的优势兵力,怎么也能跟岭南王一较高下。当然,他不认为岭南王麾下只有三万人,这三万人只是岭南王的前锋。 战斗开始后,蠡千华密切注意战况。一开始岭南王一直被动挨打,让蠡千华恍惚间怀疑是不是自己高估中原人的实力了。一度蠡千华都准备亲自率领蠡部精锐出征,如果能打败岭南王这个魔鬼,她在岭南的威望将得到极大提升,压服飞蠡长老这样的顽固派系都不是问题。好在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她知道最好的猎手一定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她强压建功立业的念头,等待这场战斗分出胜负。 她预料过她的大军会打败仗,可没想到败得那么惨,几乎全军覆没,统军的蠡部勇士最后只带了三百多个勇士回到九蠡城,五万人几乎一战被岭南王歼灭。这样的战况,让蠡千华对岭南王的实力产生了恐惧。 所以当岭南王兵临城下的时候,尽管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蠡千华却严令死守,不准主动出击。之后派遣使者前去谈判,她没得罪过中原人,她并不想跟中原人打仗。使者传回消息,说岭南王的妹妹要见她和九大长老,幸好因为备战,蠡部九大长老都在九蠡城,蠡千华马上就答应了。 结果对方是来谈条件的,提出的条件十分无理,又让蠡千华心中窃喜。因为对方提出,要南蛮国称臣纳贡,还要南蛮国的储君作为人质。南蛮国的储君,不就是她的宝贝女儿吗,把女儿送去中原当人质,飞蠡长老就无法逼她让位了。 可对方第三个条件,就让蠡千华摸不着头脑了,对方要求南蛮国献上版图。作为南蛮中最了解中原的人,蠡千华知道版图指代的是国土,让她让出国土,没了国土,她这个王怎么办?南蛮文化落后,国土在蠡千华眼中的概念跟中原人完全不同,蠡千华眼中的国土,源于猎场的概念。南荒生产落后,狩猎具有重要意义,哪怕是人口最多,拥有百万亩良田的飞蠡部,主要食物来源也是捕猎。 田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平时不吃,只在动物产崽的休猎季节拿出来过度。没有粮食,无非有一两个月难熬的饥荒,实在熬不过,大不了不顾休猎的传统,前行捕猎也饿不死人。南荒中,大多数部族根本不会种植粮食,不也活的好好的。可没有了猎场,那就没有了主要食物来源,任何部族都要饿死,哪怕是很懂做贸易的飞蠡部也无法生存下去。 所以在谈判之际,她态度强硬。对方也毫不示弱,威胁如果不答应条件,岭南王麾下三十万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谈判结束之后,蠡千华感到阵阵后怕,岭南王当真率领三十万大军杀来,她如何能挡? 蠡部九大长老忧心忡忡,九大氏族联合起来,也不过能出兵二十万,其中一半还是飞蠡部的奴隶兵,用来凑数可以,打不了硬仗。 回头看向九大长老,大多数也无比忧虑。此时飞蠡长老反而镇定自若,那老的几乎已经挣不开眼睛的面孔,沉静的可怕。飞蠡长老的沉静,给其他长老带来了安心。蠡千华不过是最近二十年成了王,在二十年以前漫长的艰难岁月中,是飞蠡长老带领蠡部一次次平安度过。这些长老,最年轻的也经历过飞蠡长老带领九大氏族走出金川之乱的困难时期。在他们眼中,飞蠡长老才是蠡部当之无愧的主心骨,而不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南国女王。 所以再一次面对灭族的危机,八大长老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看向飞蠡长老。 飞蠡长老平静的面孔上久久没有表情,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她终于眨了眨眼睛。所有人连心都不敢跳动,静静等着她说话。 那熟悉又让人安静的苍老声音终于想起,虽然还没听完内容,所有人马上升起安全感。 “让我跟王谈一谈!” 八大长老听完,没有任何意见,默默走出王的宫殿。 蠡千华此时也对这个老人突然升起了熟悉的信赖感,像一个孩子一样乖顺的站在她身旁,等待她指明方向。 “千华。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要你当王吗?” 蠡千华点点头,对老人的怨恨心情,再一次燃起。 “你生产的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个神女……” 神女,没错,是神女。飞蠡长老在产房中说她在森林中见到了一个神女,神女指引她来到蠡千华的产房,神女说,飞蠡部将有一个王要降生,王的嘴里含着风神的眼睛,只有这个王,能看清飞蠡氏未来的路,能看到蠡部未来的路,能看到南荒人未来的路。 得到神女的指引,飞蠡长老回到氏族寻找,那一日族里生产的孕妇只有蠡千华一人。长老亲眼看见了王的降生,王来到人间,不哭也不笑,她高贵的甚至不愿睁开眼睛,看着肮脏的世界一眼。王的母亲用手从王的嘴里抠出了一颗珠子,王这才开始嚎哭,仿佛在控诉人间的罪恶。 看到那颗珠子,飞蠡长老马上知道她找到了未来的王,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要为王建立她的国度。只有让王的母亲先当上王,才能让王将来回归她该在的位置。 所以她告诉蠡千华,要在王十八岁的时候,将王位还给王。可没想到蠡千华得到了权势后,却忘记了承诺! 蠡千华对此却有另一番感受,那一日飞蠡长老来到她的产房,说得到了神女的启示,请她一起给王建立她的国度。从一开始,蠡千华对这个说法就有怀疑,她那来自中原的,聪明的奴隶丈夫告诉她,这在中原,叫做造祥瑞,大多不过是欺骗愚民的手段罢了。是飞蠡长老想要建立一个国度,假托受到了神女的启示。她丈夫说的很多事情都对,可在这件事上,她半信半疑。 因为飞蠡长老没理由找上她,找上她的孩子。飞蠡长老来自飞蠡部最高贵的家族,世代垄断着飞蠡部的长老一职,是飞蠡氏最睿智的家族,族中出过神巫。如果飞蠡长老想要建立一个国度,她为什么不找她们家族的人。她丈夫告诉他,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十分凶险,完事失败的话,飞蠡长老需要一个替罪羊。 蠡千华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答应飞蠡长老,后来提出了许多让人难以接受的条件,飞蠡长老一一答应后,她才决定试试。失败了她是替罪羊,可她又能失去什么呢?她不过是一个奴隶的女儿,只能跟奴隶睡觉的低贱之人罢了。 之后的事情异乎寻常的顺利,在威望崇高的飞蠡长老帮助下,她成功登上王位,开始南征北战,一度将曾经的承诺忘在了背后,等飞蠡长老在女儿十五岁时重提此事的时候,蠡千华才恍然想起还有这样的承诺,而她早就忘记,并从未相信过。 她不服,她觉得她的王位,不是神给与的,是她亲手打下来的,不是代替女儿暂时掌管的,而是独属于她的。 所以之后蠡千华开始跟飞蠡长老疏远,看着活泼单纯的女儿越来越不顺眼,随着女儿年纪越来越大,蠡千华心中开始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她怕丢失现在的一切。仿佛一个溺水之人一样,想要抓住任何救命稻草。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帮她出谋划策了,她的奴隶丈夫,已经死了很多年,可她想起了丈夫曾经对她说的,应该跟中原往来,学习中原的文道,国家才能长盛不衰。 于是她向中原派出了秘密使团,结果中原向她派出了一支大军。 听着飞蠡长老还在用苍老而缓慢的口气诉说着神女的无稽故事,蠡千华的耐心越来越淡。 等到飞蠡长老终于说完,蠡千华心中对飞蠡长老的信赖,对她的感恩已经荡然无存,口气冰冷的问道。 “所以这个时候,长老还是要劝我让位给雨燕?” 长老缓缓眨了下眼睛,摇了摇头:“这是她的国,该怎么做,让她自己决定吧。” “长老婆婆,你叫我?”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空灵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听到这个声音,老人一直面无表情的苍老面孔上,马上露出了慈祥。 听到这个声音,蠡千华却马上皱起眉头,她怎么来了,谁让她来的? 声音的主人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 一个二十岁模样,十分清瘦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丝绸长裙,赤着脚,脚腕上缠着一条草环,额头上还有汗水,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 “又去追风了!累坏了吧?” 飞蠡长老溺爱的责备着。 女孩噘嘴道:“才没有呢。我做正经事去了,那中原人的军营好大。他们还挖沟引水,窄窄水沟可挡不住我们的翅膀。” 长老笑道:“傻孩子。挖沟防的不是我们,是毒蠡氏的毒虫。” 女孩惊讶:“毒虫怎么防?” 长老道:“给水沟里倒上油,点上火,虫子就过不去了。” 女孩奇怪:“可是虫子也会飞啊?” 张老道:“他们法子多着呢,除了火,他们还有药。” 女孩点点头,又问道:“长老婆婆,你叫我来母亲宫殿做什么?这里太闷了!” 两母女见面,相互都不说话,非常不正常。 蠡千华冷哼:“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风的孩子,我这里可装不下你。” 女孩委屈。 长老嗔怪:“千华!” 一声冷哼,马上让长老喘息起来。 女孩连忙俯下身子,替她抚摸胸口。 “老了,不中用了。” “婆婆,你可不老。都说你年轻时候,是最快的追风人。” “呵呵。老了,翅膀枯萎了,再也经受不了哪怕最柔的微风。” 老人说着,抬起手,摸在女孩的头上,女孩的青丝在老人干枯树枝一般的指间滑落,她已经抓不住了。 蠡千华等不及,也看不惯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是知道女孩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都要怀疑女孩和长老才是一对母女了。 马上强行插话:“雨燕你不是喜欢中原嘛,中原人邀请你去他们的都城,你去不去?” 飞蠡长老瞪了蠡千华一眼,摇头叹息一声,看向女孩,女孩也疑惑的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解释。 “雨燕。中原人想要你去做人质,不然就要发兵攻打我们。” 女孩蹙起眉头:“中原人果然不讲理。我才不喜欢中原呢!” 虽然女孩没看她,但蠡千华知道这是跟她说呢。 “喜不喜欢也得选。你到底去是不去!” 长老又想呵斥蠡千华,却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的咳嗽起来。许久才在女孩的抚摸下平静下来。 “孩子。你听婆婆说,听完了,你再决定去不去。” 蠡千华皱起眉头,她知道长老要说什么,她很厌恶,她不想听,却只能强忍着不悦,听老人啰啰嗦嗦将遇见神女的故事再讲了一遍。 女孩听完后都傻了,她从小无忧无虑,被当成公主养着,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什么神女,什么国家,什么王,这些一直离她很远,却突然一下子跟她扯在了一起,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混乱。 “孩子。你信不信婆婆说的?” 女孩点头:“信。婆婆说的我都信,婆婆从不骗我。” 长老慈祥的看着女孩,抚摸了她年轻的充满生机的面孔,可惜她僵硬的手已经感受不到这年轻血肉上的温度。 “你信婆婆说的,就去山里。去找神女。神女会告诉你该怎么选的!” 蠡千华忍不住皱起眉头,她确信长老太老了,完全糊涂了。 女孩却坚定的道:“好,我就找神女。” 长老点点头:“去吧,你会找到神女的,别在我这老婆子身边待着了,时间很紧迫。” 女孩用力点头,站起来,跟母亲一个招呼都不大,匆匆就跑出了大殿。 蠡千华轻轻朝长老躬身,她也离开了大殿,进入偏殿之中。她也有神,供奉在偏殿。 世上有没有神女她不知道,但世上一定有巫神,这是岭南南蛮世代信奉的伟大神灵。 蠡千华跪在偏殿之中一个草垫上,五体投地,十分虔诚。 “伟大的巫神。您最虔诚的信徒蠡千华向您祈求,请您庇佑一下您这个卑微的孩子吧。如果能渡过这次难关,您的仆人愿意为您奉献一千个生命!” 蠡千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暗室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伟大的南蛮女王。您的祈求,巫神已经听到了!” 毫无征兆,一个声音在蠡千华耳旁响起,她却丝毫没有意外,抬起头来,看到旁边一个身材伛偻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材极为矮小,几乎只有正常人的一半,整个身躯萎缩在一个干草编织的斗篷里。头发花白,面孔干枯,眼睛浑浊,手里拄着一根比她还高,长满了树瘤的干枯树枝。 “大祭司。巫神会保佑我吗?” 蠡千华对这个老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呵呵呵呵的笑着:“傻孩子。巫神一直在保佑你,难道你感觉不到祂的眷顾?” 说着老太太的手抚摸在了蠡千华的头顶。 蠡千华跪在地上,很谦卑的让老人抹着她的头,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一股冥冥中无比威严的意志,万物生灵在这个意志面前,显得那么卑微。 蠡千华更加虔诚,匍匐在地,泪流满面。 许久抬起头,神情热烈的对老太太道:“大祭司,你成神巫了?” 第一百九十四节 南荒的复杂局势 岭南王大营之中,刘知易笑容可掬的端着一碗鹿肉,送到一个少年面前。 “小兄弟,别客气,快吃吧!” 一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少年目露惊惧,可还是忍不住肉食的气味,犹豫了一秒钟,就端起食物快速饕餮起来。 这个孩子,长着一副中原面孔,大概率是中原奴隶, 看年纪,只有十三四岁模样,不可能是直接从岭南抓来的,或许是金川之乱后,从岭南掳掠到南荒的奴隶后裔。 他是被岭南王派人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刘知易诊治后发现,只是饿晕了。喂了一些肉汤才醒过来,调理了半日,刘知易给他弄了一些肉食,不算太多,饿极的人,吃太多容易撑死。 少年将一碗肉狼吞虎咽的吃完,意犹未尽,充满渴望的看着刘知易。 刘知易摇摇头:“没了。不过你要是听话,我会考虑再给你吃一碗。” “偶,听法!” 少年口音很重,但明显是岭南口音,刘知易对他身份的猜测更确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开始套话,从最简单的开始。 “商怯!” 姓商,典型的中原姓氏。 “你是中原人?” 少年很迷茫。 “你是奴隶?” 少年点点头。 “你是逃出来的?” 飞蠡氏的奴隶很忠心,不是飞蠡氏对他们好,而是飞蠡氏的奴隶大多数都是从小养大,他们习惯了奴隶身份,或者说培养出了奴性。加上飞蠡氏有追风军,奴隶根本逃不掉。 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甘心做奴隶,岭南王大军的出现,让其中一些胆大的奴隶,产生了不同的念头。这个奴隶不是第一个逃亡进入岭南王军营的,之前还有不少,刘知易没见过。岭南王将那些逃奴严密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岭南王的意图,大概是想从这些奴隶身上套取秘密,有些秘密,刘知易也想知道,可岭南王不会让他见那些奴隶。 眼前这个少年奴隶,因为在军营前晕倒,不得不送到医院这边,才给了刘知易接触的机会。 “你可一点都不胆怯,你应该叫商勇才对。” 刘知易夸赞少年。 商怯脸上泛红:“这位姥爷,您是中原人吧?” 刘知易点头。 “你们中原人是不是要杀光南蛮?” 刘知易摇头。 少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好了,商怯。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老实回答我。” 少年点头。 “你知道追风军吗?” 这是刘知易最好奇的,人怎么能飞呢?是什么原理呢? 少年点点头:“我见到过一次,还被抽了鞭子。” “见到追风军,为什么要被抽鞭子。” “我看到了追风军老爷的翅膀,所以被抽了鞭子。” “他们有翅膀……是什么样的翅膀……原来是这样!你知道巫神吗……血祭?……用奴隶活祭?……岭南来的南蛮才信巫神?” 一问一答,刘知易很快知道了很多关于南荒的现状。 他最感兴趣的追风军是有翅膀的,为什么有翅膀,是因为每个追风军的士兵,小时候就在身体里种下了一种叫做“飞虫”的卵,长大后就能长出翅膀,翅膀颜色多样,翅膀很薄,没有羽毛,像丝绸一样。虽然少年的描述并不具体,刘知易猜测应该是蝙蝠那样的皮膜,或者昆虫那样的膜翅。 飞蠡氏信奉巫神,这个信仰很普遍,刘知易在史书中看过,南蛮大多信仰巫神。在南荒人的传说中,巫神创造了一切,创造了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也创造了人类。巫神创造人类,是为了让人类侍奉祂,人类是巫神的信徒,是巫神的孩子,也是巫神的奴仆。南蛮流行对巫神的各种祭祀,最盛大的是血祭和火祭,血祭是宰杀牲口奉献给巫神,有猪羊牛各种祭祀,最庄重的是人祭,杀活人祭祀巫神,火祭则主要是虔诚的贵族或者祭祀阶层主动将自己烧死奉献给巫神。一般是遭遇巨大灾难,比如长期的旱灾,瘟疫的时候,祭祀才会这样做。 这些情况,刘知易大多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南蛮除了信仰巫神之外,还有其他信仰,他们信仰万事万物,不同部落有不同的崇拜,有的崇拜太阳,有的崇拜月亮,甚至有的会对部落里一棵巨大的树木进行崇拜,就是崇拜一块奇特石头的也不罕见。这是典型的自然崇拜,十分原始的信仰。这种原始信仰,在南荒普遍存在。 问了少年很久,刘知易才明白,原来巫神信仰,并不是南荒地区的传统信仰,而是外来的。是从岭南传过来的,跟随当年岭南南蛮的迁移,进入了南荒。南荒原本的信仰,都是自然崇拜。巫神信仰,竟然是区分岭南南蛮和南荒南蛮的最大区别! 刘知易对两种信仰进行分析之后,推演了一下两种信仰的发展脉络。岭南南蛮跟南荒南蛮,或许是有血缘关系的族群。岭南蛮族或许也曾经进行自然崇拜,他们在岭南地区,靠近中原文明,久而久之文明程度超越了南荒中的同族,他们产生了统一的巫神信仰,统一的信仰,将岭南蛮族凝聚成一个民族,一个很松散,认同感很低的民族。被中原人驱赶之后,他们退回南荒,将他们在岭南地区发展出的武神信仰也带了过来。 两种信仰开始产生激烈的冲突,伴随着战争和融合,巫神信仰渐渐取代了许多南荒部落的原本信仰,在岭南扩张。但蠡部并没有统一南荒,广袤的南荒中,还有无数部落独立存在,继续着她们原本的信仰。蠡部建立的南蛮国经常征讨这些部落,掠夺奴隶,战俘,最后献祭给巫神。 根据神话,巫神的神格,带有典型的奴隶制特征。巫神创造人,是为了让人当仆人,这是典型的奴隶主思维。 “中原人敬拜巫神吗?” 少年偶尔反问。 刘知易摇头:“我们中原人,不拜鬼神。我们敬拜圣人,但敬拜的不是圣人这个人,而是他的道理。” 诸子百家,准确来讲,不算宗教,而是不同学说,顶多是带有宗教色彩的学说。信徒信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套文化。 这些少年都听不懂,反问道:“你见过你们的圣人吗?” 刘知易笑道:“你见过你们的巫神吗?” 少年摇摇头:“可是有人见过。然后他们都死了。” 刘知易先是怀疑,接着盘问:“真的有人见过巫神?” 少年点点头。 “巫神是什么样子?” 少年摇头:“看不清楚。不过巫神触碰过他们,很快他们就会死。” 有追问了一番,得知偶尔飞蠡氏的权贵会将他们的奴隶奉献给巫神,这些人被带到某个神秘地方跟巫神接触,不久之后,这些人就会死,这就是献祭巫神的步骤。偶尔有一些人逃了出来,将献祭的秘密说出来,但这些人仍旧逃不过一死。死状非常凄惨,全身溃烂,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这些人是中毒而死,还是病菌感染?巫神是有实体的,是某种妖怪,还是什么东西? 信息太少,而且没人真正见过巫神,无法判断。 少年很快就被带走了,刘知易把从少年哪里探听来的消息,写进自己的记录之中。没有多少可靠的信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南荒并不是铁板一块。蠡部建立的国家,并没有统一整个南荒,可以说只控制了小金川江流域一部分地区,广袤的南荒,可不止小金川江流域,这是一个不比中原小的地理版块。只是太落后,让蠡部这样的部落,都能称雄一时。 不是铁板一块,就有分化拉拢的可能,岭南王手里的信息比刘知易多得多,他是用兵大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刘知易并没有班门弄斧,向岭南王建言献策。 其他进入军营的逃奴,刘知易虽然接触不到。但情况跟商怯很相似,都是金川之乱后,被飞蠡部买来的奴隶。这些奴隶,帮飞蠡氏开垦了上百万农田,还帮助飞蠡氏制造各种物品。大大提高了飞蠡氏的技术水平,让飞蠡氏从蠡部中崛起,继而建立了一个国家。 飞蠡氏的成功,让许多部落效仿,他们买来或者掠夺来奴隶之后,开始不再杀掉献祭神灵,而是让奴隶劳动,奴隶制随着飞蠡氏的发展,也在南荒地区扩散。甚至可以说,南荒增处在一个正在从原始社会过渡到奴隶社会的时代。 审讯完逃奴之后,刘知易走出营房,看着雄伟的九蠡城,尽管近在咫尺,这座城却越来越神秘。 突然,刘知易看到一个身影,从九蠡城中飞起,月色明亮,在月色映照下,他看清那是一个人。 一个飞翔的人,直冲云霄。马上来了精神,用出探查法术,看清了那个一个女人的轮廓,长着奇特的翅膀,那翅膀有三对,第一对翅膀长在肩膀位置,比较细长,像蜻蜓的翅膀,第二对翅膀长在身躯上,比较宽大,像蝴蝶的翅膀,最后一对翅膀,则长在腿部,贴着双腿,像鸟类的尾羽。 很快那个飞翔的人,窜入云霄,飞入了九蠡城后的密林之中。 第一百九十五节 你就是神女 蠡雨燕用力飞翔,她喜欢飞翔,她是现今飞蠡部最厉害的追风人,没人比她飞的更快,飞的更高。 除了她天生有三对比被人更强有力的翅膀之外,还因为她有一颗别人没有的珠子。 这颗珠子是什么,以前她一直不知道,还以为是母亲给的首饰,今天她知道了,这是风神的眼睛,她是风神的女儿。 蠡雨燕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她在空中毫无目的的漂流,任由气流将她带到任何地方。 她的翅膀敏锐的感觉着风的抚摸,通过这些感觉,她能感受到九蠡山山势的变化。 飞了不知道多久,有力的翅膀开始疲惫,蠡雨燕依然不知道她要去何处,她开始沮丧。 “婆婆说我能找到神女,我就一定能找到神女。” 倔强从心中涌起,蠡雨燕咬着牙继续飞翔。 天上的月光照下来,将她的翅膀照射的如同绸缎,有美丽的光华在她翅膀上流动。 蠡雨燕福至心灵,她突然将一颗金线包裹的珠子从脖子上扯下来,撕开包裹珠子的金线,将珠子放进了口中。 一切仿佛静止了,山风温柔的抚摸翅膀,风声在耳旁温柔的低吟,仿佛在跟她说话,她听懂了。 她感受到了,气流像河水一样起伏流动,一道气流格外特殊,她感觉到了其中淡淡的意志。那意志在呼唤她。 蠡雨燕找到了那股气流,任凭这股气流托着她,缓缓向着山中某一个地方飘去。 一棵巨大的树,周围山雾弥漫,站在最高的山巅,俯瞰着人间。 这棵树太大了,乃至树身上开裂出了许多巨大的缝隙,那缝隙中涌出雾气,蠡雨燕突然迈开了脚,走进了雾气之中。 到处都弥漫着雾气,感觉到远处一个“物体”向她靠近,蠡雨燕新生紧张,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个“物体”就是她要找的神女。 物体靠近,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出一个淡淡的人形。所有的雾气都从这个人影发出,这是雾气的源头,是凝结的雾。 “您是神女吗?” 蠡雨燕大着胆子问道。 “神女?你是说是这个模样吗?” 雾气回答者,声音空灵,似虚似实,似近似远。随着她的回答,雾气开始剥离,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这女子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身上流淌着温柔的光华,让她的身体并不显得那么清晰。 蠡雨燕惊叹女子的美丽,让她自惭形秽,跟神女相比,她仿佛就是泥人一样污秽,不自觉的低下头颅。 “尊贵的神女。长老婆婆让我来找你。” “她终于让你来找我了。” “婆婆让我问你,我要去中原吗?中原人要我去做人质,还要我们的版图。” “中原,祂也终于来了!” “神女,我到底要不要去?” “这得要问你自己了。” “可是如果我不去,南荒就会发生灾难。” “灾难已经发生,你去或者不去,都已经来了。” …… 蠡雨燕还是漂浮在山巅,仿佛她一直在这里,仿佛她没有见过神女,也没有跟神女交谈。 明明就发生在前一刻,可她竟然完全记不得神女的模样,也记不得她跟神女说了什么,更记不得神女跟她说了什么。 只是手里多了一块玉石,一块近似方形的玉块,上面有许多图案,看不清楚,仿佛有山川河流,草木生灵。 蠡雨燕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远离九蠡城,仿佛刚刚飞机山林。 手捧着玉块,折返九蠡城。 …… 茫茫大山之中,一颗苍老的巨树中,雾气蒸腾。雾气中心,一个碧绿的光点闪烁不定,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一个身披雾气的女子站在这盏孤灯前,脸上不悲不喜,没有任何表情。 她是一棵树,一棵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树。她的根很深,深入大山深处,跟大山融为一体。 她是一座山,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代的山。她的身躯广袤,覆盖了千里万里,承载了无数生灵。 她是一条河,一条不知道流淌了多少光阴的河。她流淌过高山,流淌过峡谷,流淌过森林,流淌过沼泽,流淌过往事,流淌向未知。 她走出树洞,看向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那座城,看向那座城边的那座军营。 …… 刘知易看向九里山后幽深的像一块背景的广袤山林,突然一阵恍惚,有一种那山林也看了他一眼的感觉,诡异离奇。 收起法术,赶紧回营,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去“看”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收起法术,返回营房,那道他想看的身影,就飞出了山林,重新飞回了九蠡城。 …… 九蠡城中,蠡千华对大祭司充满期待。 但大祭司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期待。 “我并没有成为神巫。只是得到了巫神一丝眷顾。巫神允许我使用祂的一丝力量。” 蠡千华重新期待起来:“恭喜大祭司。” 这个大祭司,是她登上王位那年,自己找上门的。 巫神的祭祀,并不出自某个部族,而是巫神自己挑选的。 大祭司就是这样一个,巫神挑选出来的巫师。她找到蠡千华,告诉蠡千华是巫神选中的人,注定是南蛮的王。她奉巫神的旨意,来帮助蠡千华完成使命。 蠡千华对此深信不疑,相比自称见过神女的飞蠡长老,巫神的大祭司更可信。 这些年来,大祭司帮助了蠡千华很多,每每在她遭遇危机之时,都是大祭司代表巫神出面,向她传达巫神的旨意,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 大祭司不悲不喜:“巫神就有降世了。巫神需要你的贡献!” 蠡千华大喜:“巫神需要我如何贡献?” 大祭司道:“巫神需要一个尊贵的身躯孕育祂。” 蠡千华不太明白。 大祭司挥了挥手,眼前五彩气体弥漫,组成一幅幅面孔。 蠡千华突然浑身颤抖,她在这些面孔中,看到了她自己。 她惊惧的匍匐在地,颤抖不已,不敢说话。 大祭司道:“去找到这些尊贵的躯壳,巫神需要她们。” 第一百九十六节 南蛮最大的宝藏 一夜过后,军营欢腾起来,战争结束了。 南蛮答应了条件,愿意称臣纳贡,愿意送王女做人质。至于版图,士兵们不知道这回事,岭南王没有说,南蛮使者没有说。 南蛮女王宣布,允许百姓与中原人自由买卖;岭南王宣布,允许士兵跟南蛮人自由买卖。 九蠡城的大门打开了,带着疑虑,紧张的南蛮走出了城门。军营的大门打开了,带着疑虑,紧张的士兵们走出了大营。城外码头上,双方终于接触,不到半日,私人间的交易开始了。 但没有士兵走入九蠡城,犹如没有士兵走进军营一样。 刘知易却积极准备入城,跟着南蛮使者,带着岭南王的厚礼。 他要去拜访城里的医生。 岭南王派出的使者是郑柯,一个将军,送的是大量中原特产,一共拉了十辆马车。 刘知易在马车上,放了一箱私人物品,一箱子的笔墨纸张和一个女人。 进城之后,南蛮使者派一个南蛮士兵带路,将刘知易和楚儿带到了距离宫殿最近的那条街,这里是半山腰的位置,房屋逐次下降,如同阶梯。但修建的都很好,青砖黛瓦,下面平坦的城区,则大多是茅草屋。 走进一处大院,院子里有一群中原书生打扮的人,有老有少,都是男人。 院子里晒着一些草药,匆忙的年轻人走在其间。 士兵在门口喊了一声,一个书童快步跑出来,两人用南蛮语言说了几句,那士兵就走了。 书童看向刘知易,面带敌意:“中原人,进来吧。” 刘知易跟楚儿进去,很快被带到一个客厅模样的房间,一个老者很快走了过来,拱着手,神色激动,嘴巴张了好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前辈。学生刘知易。” 刘知易率先躬身行礼。 老人似乎找到了语言的频率,用生疏,缓慢当很纯正的中原官话回答。 “免~礼。” 说了两个字,马上热泪盈眶。 多少年没听见乡音,没见到乡人了。 “前辈是中原人?” “我,是,吴郡人。”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免贵,姓吴。单名一个安字。” “前辈可曾见过一个从中原来的医官,他叫方闻问!” 刘知易进城,打探方先生的下落是重要目的之一。本来方戎女要跟着的,可是岭南王不同意,还把刘知易叫到一边,说明了他的顾虑。他担心方戎女的性格,一旦没有好的结果,容易闹出事端。跟南蛮刚刚谈判成功,双方的关系十分微妙,岭南王不想有任何意外。 刘知易理解,就去劝了师姐,再三保证,进城后一定帮忙打探消息。 “是那个执拗的怪人?他来过九蠡城,他想找血虫。可血虫只在血蠡氏。他应该去了血蠡氏的首蠡城。” 刘知易叹了口气,终于有方先生的消息了,进入岭南后,一直打探,一直没有消息。 不由惊叹,方先生竟然走了这么远,岭南王大军都去不了的地方,他竟然也去了。 问完方先生的事情,刘知易又开始问其他的:“吴前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这肯定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吴安一脸沧桑的说起来:“那年。我是太学的医家弟子,随平南将军的大军出征……” 老人说完,刘知易深深行礼。 “原来是太学的师长。学生刘知易,是太学医家弟子。” 吴安的目光中露出惊喜,没想到碰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同胞,还是一个同学,是一个学生。 吴安是医道世家,吴郡吴家的一个普通弟子,年轻时考入太学医家学习。适逢当时还只是平南将军的初代岭南王南征,平定金川之乱。结果不幸做了金川部的俘虏,辗转被卖到南荒,颠沛流离了很多年。幸好他有一手治病救人的技艺,在岭南存活了下来。飞蠡部崛起,女王蠡千华南征北战,将他从一个小部落中救了出来,并且给与礼遇,脱了了繁重的劳作,帮助女王治疗疾病,教授学生。带出了数以百计的医官。 刘知易叹道:“吴先生可看过《论南蛮无医》?” 这是太学医家书库中关于南蛮医学不多的一本论述,结果是驳斥南蛮医学的。 吴先生先摇了摇头,这本医术同样出自岭南随军医官之手,那时候吴先生恐怕正在做奴隶;接着吴先生皱眉冷哼一声。 “荒谬。南蛮如何无医?” 刘知易当然相信南蛮有医学,这正是他来的目的。 “前辈。你在南荒传授医学,功德无量。想必也懂得许多南蛮医道,学生斗胆,恳请先生教我。” 吴先生抚须微笑:“孺子可教。” 这些年,他教出了太多学生,从来有教无类。可从未教过来自中原的学生,而且是考入太学的同道。 吴先生好为人师的瘾头马上就来了,张口就道:“南蛮医道,有方、药、虫三要。方者,丹方也,口传心授,不见文字;药者,草木花虫,样样具备;虫者,奇虫秘术,神乎其技……” 吴先生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南蛮医道博大精深,不输给中原医家。 刘知易用心记住,但根本不可能全部记住。 最后躬身下拜:“恳请先生准弟子抄录南蛮医书!” 吴先生点头:“可!” 吴先生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岭南传授中原医术外,还从岭南巫医哪里学习、整理、记载了浩如烟海的南蛮医术,编制成册,称南国医典。 得到许可之后,吴先生马上叫一个弟子带刘知易去书库,一个不算大的书库,有十几个一人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医术,许多已经发黄破损,显然翻看的人非常多。其中大半是中原医书,小半是吴先生整理的南国医典,有一百二十册。 草率了,看着摆满一个书架的医典,刘知易觉得就他跟楚儿两人,得抄的累死。 楚儿善解人意:“公子。我来抄就行,王爷说了,这算功劳。你可别跟我争。” 刘知易道:“正好。我找吴先生还想请教几个问题。” 楚儿又道:“公子。王爷说我挣的功劳,够把我跟孩子脱籍了。你说多余的功劳,我求王爷,能不能算在我兄长头上?” 楚儿不提,刘知易都忘了楚儿也是来寻亲的,他大哥在两水村时候,应募进入水师,也是岭南王麾下,来岭南作战的水师。不过没有随军到九蠡城,跟随岭南王的,都是精锐,这种新兵没资格前来。在金川城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楚儿的大哥在金川江一线,为十三要塞押送物资。 刘知易叹道:“功勋送给你大哥,应该不难。可你真打算这么做?” 在刘知易看来,楚儿的家人对她并不好,从小被骂,就是因为父母养不活两个女儿,卖了女儿,换钱养活儿子。兄妹两从小就分开,应该也没多少感情,没想到,父母都没了,楚儿竟然还愿意为兄长牺牲自己。 楚儿叹道:“女人总要靠娘家的。” 刘知易没有多劝,这种事,个人选择,他选择尊重。 刘知易很快又去请教吴安前辈了,有这么一个在南荒生活了二三十年的老人,应该能解开他许多疑惑。 他问了飞蠡氏追风军的问题,老人告诉刘知易,这是蠡部特有的奇虫神奇之处。蠡部九氏,各有奇虫,飞蠡氏养飞虫,血蠡氏养血虫,还有养毒虫的毒蠡氏,养药虫的药蠡氏等等。血虫刘知易已经见过,没有血虫,师姐方戎女早就死在心脏病之下了。 吴先生对蠡部养虫有褒有贬,极为推崇药蠡氏,他们养百虫治百病,对毒蠡氏十分厌弃,认为养毒虫害人,与毒医一般,是邪门歪道。 老人对飞蠡氏的飞虫也很了解,只是感叹以人养虫之法,虽然神奇,却很不仁。养虫,要从婴儿开始,一出生,就必须种下虫卵,让奇虫与人一起长大。可大多数婴儿种下虫卵后,会患病而死。十个婴儿中,只有一两个能活下来。 刘知易感慨,难怪蠡部有如此神奇的秘术,却至今才成就霸业,感情这秘术的代价太高。 飞蠡氏种下飞虫的孩子,随着成长,开始长出翅膀,最上乘能生出三对翅膀,可以翱翔云霄之上,追风逐月;最下等只能长出一对翅膀,只能迎风滑翔,无风不起。翅膀的色彩因人而异,形状大致相同。 刘知易最感兴趣的,奇虫如何繁育问题,吴先生也不知道。说这是蠡部最大的秘密,除了长老,外人不得知晓。这让刘知易只能熄了带回虫种,回去研究的打算。 之后几天,刘知易每天都待在吴先生处,这里是女王的医馆,相当于太医院。刘知易抓住机会,向吴先生请教任何问题。抄录的工作,完全交给了楚儿。 至于其他杂事,他一概抛开。 城门外的集市越来越大,岭南王的大军仿佛成了大型商团,不但普通士兵跟南蛮进行交易,军队还有回易官拿出大量官方物资跟南蛮进行大宗贸易。 飞蠡氏统治着方圆几千里之地的广袤国土,积累了无数的奇珍异宝,以前无法跟中原人直接贸易,许多奇珍异宝蒙尘,如今全都拿出来,跟中原人交换他们需要的大量稀罕物品。各取所需。 对于岭南王的士兵来说,这是一次一生难求的发财良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一面铜镜换一斗珍珠的机会了。 刘知易绝想不到,发财最多的,竟是跟着她来到这里的那群青楼女子。因为就属她们携带的小零碎最多,几乎没人都带了不止一身的锦衣华服,还有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等等。之前,刘知易将她们的私人用品全都没收,封存起来,此时一下子发给她们,成了她们发大财的本钱。 对于这些事,刘知易毫不关心。在他眼中,多少奇珍异宝都比不上南蛮人几千年积累的各种知识,其中最宝贵的,无疑就是能救人命的医学知识。 第一百九十七节 特殊病人 一连在城中待了七日,一切都很顺利,再有个两日,那套《南国医典》就能抄录完了。 可第八日早上,岭南王突然派人入城,要他马上回去。 问有什么事情,来人回答,营中有一个病人需要他救。 军营中有上百个医官,医术都很好,如果这些人都治不了的病,一定是疑难杂症。 既然是看病,那就没必要紧张,刘知易叮嘱楚儿不要着急,继续抄录医书。 还没见到病人,刘知易就知道不是普通病人了,因为病人就在岭南王的帅帐中。 什么样的病人,能让岭南王把帅帐当成病房? 刘知易好奇的走进帅帐,竟然看到了一个南蛮女子! 岭南王一个人,神色焦虑的站在旁边,这个南蛮女子的腹部凸起。让刘知易不由浮想联翩,难道? 当然不可能!虽然南蛮女王送来了不少女子给岭南王作为礼物,眼前这个南蛮女子也确实美丽绝伦,可岭南王就算好色,就算迫不及待,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弄大一个姑娘的肚子。 看着那肚子有规律的颤动,胎动这么激烈,没有七八个月不可能。 岭南王看到刘知易的眼神,警告他道:“什么都不要问,先救人!” 怎么可能不问,他是医生,望闻问切,基本操作。 “没请别的医官诊断?” 岭南王道:“请过了,都不敢确诊。” 刘知易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给女子诊脉,又摸了摸肚子,里面跳动有力,真的像怀了胎儿。 “不是怀孕?” “废话。去请你之前,肚子还看不出来。” 一来一回,顶多一个时辰,肚子竟然这么大了。 刘知易根据脉象判断,此女腹中有异物,外观也看得出来,异物还在生长,不是胎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肿瘤! 不过刘知易并没有紧张,长得这么大,看着吓人,其实反而不用太担心,这种瘤子,基本上是肉瘤,良性居多。类似的病例很多,有的女人以为自己怀孕了,结果等到时间差不多到医院检查,根本不是胎儿,而是长了一个瘤子,一个看着像怀孕的瘤子。 眼前这个女子,也是如此。只是瘤子长得快了一些,联想到这里是蠡部,有奇虫存在,刘知易不但不觉得女人的病症怪异,反而对于治病燃起了强烈的兴趣和挑战感。 “需要开刀,把肚子里的瘤子取出来。” 岭南王点点头:“那就快动手吧,你的东西都给你拿过来了。” 刘知易看了下,做手术的工具,各种药品,包括消毒的酒精,缝合的丝线,样样具备。 “就我一个?” 只是做大型手术,他需要助手。 “就你一个!” “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帅帐掀开,多日不见的金川郡主走了进来。 只能如此了。 “啊!” 女人突然惊叫一声,脸上浮现出剧烈的痛苦,岭南王连忙送过去一粒丹药,女人马上吞下,顿时痛苦之色消失,只是有些喘息。 “百牛丹?” 刘知易奇怪,岭南王给女子吃的竟然是百牛丹,难怪肿瘤长这么快了,百牛丹是纯纯的血气凝练,顶一头牛的气血,肿瘤吸取的就是主人的营养,拿百牛丹这种丹药喂养,长得不快才怪了。 “王爷,切莫再给她吃大补的药物了,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你快动刀吧。不吃的话,她就要死了。” 刘知易当即不在耽搁,马上准备,用酒精清洗双手,器械,还用真气进行一遍消毒。 然后给女子清洗腹部,用金针镇痛,做足了准备后,愕然发现女子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用手在肚皮上反复按压,确定下刀位置后,一刀精准的划开腹腔,一个跳动的暗红色肉瘤竟然直接挤出了伤口,这瘤子竟然已经把腹腔填满了。 平生未见的巨大肉瘤,让刘知易咽了一口口水。 这么大的瘤子,即便是肉瘤,即便是良性的,也很不好处理。肿瘤十分脆弱,这么大的瘤子,一旦破裂就会造成大出血,失血而亡。输血技术有,张景研制出来的,早就在皇宫中推广,那些体弱的妃子,经常需要输血。 军中也有简单的输血设备。 “需要输血!” 刘知易说道。 岭南王摇头:“不需要。” 他拿出了一瓶百牛丹。 好吧,真的不需要。 有这玩意,再大的大出血也补得回来。 刘知易继续扩大切口,最后几乎将女子整个胸腹都切开,肠道、五脏曝露在外,诡异的是,女子此时完全清醒,正冷静的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刘知易没有多想,小心将瘤体剥离,当发现瘤体整体完整,没有跟任何脏器粘连,也没有跟腹膜、肠膜粘连,他松了口一口气,很大概率是良性的。 瘤体上有密密麻麻的血管,每根血管都比人的动脉还要粗,真是一个贪吃的瘤子。 瘤体上还有血多血管跟脏器相连,刘知易小心将这些血管先用丝线扎紧。切断营养供应,理论上来讲,这样其实可以饿死瘤子,对付巨大肿瘤,往往采用这种方法,一段时间后,肿瘤会自行缩小,然后才会进行切除手术。 但刘知易没有时间,他将肿瘤所有血管扎死之后,开始在两个扎口之间动刀,将一个个血管切断。这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肿瘤竟然快速生长出新的血管,伸进女子的脏器之中。当然速度没有他下刀的速度快,可依然十分惊人,很不正常。 继续绑扎血管,切断血管,精细准确,如同一个机器。 “擦汗!” 刘知易一怒头,金川郡主瞪了他一眼,却乖顺的用纱巾帮他擦汗。 刘知易继续工作,如此反复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肿瘤的最后一根血管切断。然后小心的抱起肿瘤,放到了一边。 “好重!” 刘知易感觉这个肿瘤足有五六十斤重,跟一个五六岁的儿童相当。直径竟然已经超过了女子的腰部,在手术过程中,竟然又增长了一圈,最后时候,女子直接是侧躺着,刘知易将肿瘤全部摘出她体外,才完成了全部血管的切割。 大出血还是发生了,残留在女子体内的那些血管还需要处理。刘知易切开那些血管之后,血流汩汩冒出。数百根动脉粗的血管,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刘知易一个个血管仔细切除,然后小心缝合。 这是一台超级手术,一个人完成,绝对是一个奇迹。普通医生,就算技术高超,光是体力就无法支撑。 还好刘知易是武夫,体力旺盛。可即便这样,还是从王爷手里要了一颗百牛丹补充体力。 手术持续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完成。 当最后伤口缝合完后,刘知易直接瘫倒在地。 体力倒是还能支持,精神反而受不了了。 王爷检查完女子,见女子虽然虚弱,却面色红润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命人将巨大的肿瘤放进一个铁桶中,然后在上面撒盐,这是打算腌制? 做完这些之后,岭南王问刘知易:“刘医官还能坚持吗?” 刘知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医家真气运转,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岭南王道:“南星。你先休息一下,我先跟刘医官说一说,待会你仔细跟他讲讲。这种邪门的玩意,没人比刘医官更懂。” 接着岭南王对刘知易说起来:“南星是我安插在蠡部的死士……” 刘知易并不意外,岭南王这种人,如果不往南蛮这里安插密探才怪。南星是死士的代号,并不是真名。南星是一个正宗的南蛮人,真名应该是南蛮名字。南星的出身是什么,岭南王没有交代,应该值得信任。南星潜伏在九蠡城,是女王的贴身侍女,而且很受女王信赖,一些国事甚至都找她商讨。 女王对南星如此信任,谁知道昨夜突然告诉她,要将她献给巫神,也就是用南星人祭巫神。南星吓坏了,苦苦哀求无果。猜测自己身份暴露,或者是女王真心想取悦巫神,不惜将自己最宠爱的侍女奉献出去。 南星被女王的精锐士兵押着,经过宫殿中一条长长的密道,送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暗室。那里不见天日,什么都看不清。 南星能确定的,只有不止她一个人被送了进来,她判断至少有几百人先后被送了进去。她被送进去后,很快被铁链绑在石壁上,她能听到石壁上无数女人的哭声。 在黑夜中嚎哭了不久,南星闻到空气中一股腥气,那腥气让人昏昏欲睡,她努力保持清醒。赶到有小蛇一样的东西从她的腿爬上来,最后从某个地方钻入了她的身体,接着她就昏死过去,醒来已经在军营。 岭南王说完:“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知易问道:“九蠡城王宫连通的密室,人是怎么救出来的?” 王宫戒备森严,南星作为死士,不可能没有很好的身手,作为一个在女王身边生活了许多年的间谍,她都逃不出来,怎么又能被救出来呢? 岭南王道:“南星发出了遇难的信号,还留下了踪迹。我亲自将她救了出来!” 刘知易明白了,这是唯一合理的可能。王宫戒备森严,不可能大举入侵。即便岭南王三万大军进攻,也未必攻得进去。可岭南王这种超级高手就不同了,潜入王宫还是可能的。 刘知易突然有些惋惜,岭南王终于出手了,而他没有看到。 第一百九十八节 巫神是怪胎 “公子可有什么要问的?” 南星此时问道。 刘知易道:“你说有虫子一样的东西钻入了你体内,有什么感觉?” 南星摇头:“我感觉腹中剧痛,有吸了不少腥气,昏死了过去。” 刘知易道:“瘤子在你体内生长,有什么感觉。” 南星道:“感觉它再吸我的血。只要我的血供得上,它就安心吸血,一旦供不上,它就开始吞食我的肉。” 岭南王补充:“我救出南星之时,看到许多女子,身体快速的枯萎下去,几个呼吸间就成了肉干。甚是可怖!” 刘知易道:“王爷没见到暗室中有什么东西?” 岭南王摇头:“暗室中有一个地井,不知通向何处。时态紧急,没敢深入探查。” 刘知易点点头。 岭南王又道:“好好想一想,这很重要。” 刘知易摇头:“我知道的不会比王爷多,只能说那暗室中有某种怪物,能给人身上种上瘤子。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恐怕是为了吸取血食。” 岭南王道:“种瘤子?这是巫神的手段,还是巫神本身?” 刘知易一愣,明白了王爷的意思,两人都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铁桶中的肿瘤,已经不动了。 “王爷的意思是巫神在那暗室中?” 刘知易不由惊讶,听过人祭的方式,原来这么血腥。巫神要的不只是灵魂,还要血肉。他通过肿瘤吸收血肉,莫非巫神本身就是一个大瘤子? 刘知易摇摇头,无法确认。 此时王爷也没时间跟刘知易讨论了,因为手下报告,九蠡城有异动。 九蠡城突然关闭了城门,城上出现了大量士兵。 岭南王一边鸣金,将在码头上贸易的士兵召唤回来,一边命令关闭营门。 局势急转直下,双方突然进入了备战状态,不难猜测,跟南星这个间谍被救走有关。 刘知易匆匆跑出营房,见营门已关,九蠡城也城门紧闭,心中暗叫不好,楚儿还在城里。 岭南王做好了防御准备后,派出了一个使者,去城下斥责,询问九蠡城为何有次举动。 九蠡城上,使者突然出现,表示说城中出了窃贼,正在关城抓贼,让岭南王无需多虑。 紧张的局势持续了三天,九蠡城的城门才再次打开,对方声称贼已经抓到了。 岭南王则派使者催促对方尽快履行协议,请王女即刻出发,岭南王表示,将亲自护送王女前往夏京。同时继续备战,不在允许士兵出营。 刘知易请示之后,才得到许可,跟随使者一起入城,将楚儿迎接回来。 《南国医典》已经抄录完,楚儿看着颇为疲惫,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深夜。 刘知易很关心她:“这几年你在城里没事吧?” 三天对峙,谁知道南蛮在城里做什么?抓贼?鬼才相信! 楚儿摇摇头:“我一直在吴先生馆中。不过来了一个祭祀,见我后,说我是天生的巫师,问我愿不愿意做巫神的祭祀。” 刘知易匪夷所思,南蛮巫师的出现十分特殊,既不是血脉传承,也不是师徒相授,是不是巫师,都是偶然出现的。一个人是不是巫师,其他巫师看到了,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大多数巫师都有特殊的情况,刘知易听过不止一个传闻。某某巫师,自幼怪异,有喜欢吃土的,有自言自语的,有呆呆傻笑的,然后被其他巫师闻讯上门,被带走成了巫师。 这些传说,在刘知易看来,多少都有些精神不太正常。楚儿竟然也被认出是巫师,而楚儿的精神!刘知易突然反应过来,楚儿是疑似精神分裂患者,难道巫师都是这种人? 刘知易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楚儿摇头:“我怎么能做祭祀!但她教了我一套巫术。” “什么巫术?” “一套傩舞。我都没记住。” 确实,楚儿不可能当祭祀,但做巫师还是可以的。南蛮的巫师不一定是祭祀,祭祀是供奉巫神的巫师,祭祀都是巫师,但巫师不一定是祭祀,因为并不是所有南蛮都信仰巫神。而所有南蛮都敬仰巫师,巫师在部落中的地位,甚至不比长老或者族长低。而且不是每一个部落都有巫师,有巫师的部落,很容易能成为其他领袖部落,组建一个部落联盟。 刘知易叹道:“可惜了!” 确实可惜,巫师还是很厉害的,刘知易没见过,但听过很多传说。传说有夸大的成分,但相比巫师就跟诸子百家一样,是一种精神力量的使用方式。 接了楚儿,带着抄来的《南国医典》,很快回到了军营。 回营之后,岭南王亲自接见了楚儿,表扬她抄书功劳甚大。楚儿当即提出,希望将功劳算到她兄长身上。岭南王没有犹豫,一口答应。 当天晚些时候,进城催促的使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些南蛮,其中包括南蛮国的王女,女王蠡千华的女儿,未来的储君。 王女入营之后,岭南王精锐宣布连夜拔营,班师回朝! 大军水陆并进,刘知易和医院的男女医护都坐上了船,帆桨船张帆前行,逆水行舟,速度很慢。 金川郡主再次低调起来,脱去盛装,穿着朴素的常服,跟刘知易乘坐一条船,如果不是知道的人,会以为金川郡主也是医护中的一员。 船行一夜,才走了不到百里,以这个速度,要走回金川城,得一个多月。 月色撩人,照的大地披上银光,德胜归去的心情颇为轻松,刘知易惬意的站在船头赏月。 突然看到楚儿也上了甲板,形迹怪异,不由藏起来观察。 发现她在月色之下,突然拿出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腕,让血在甲板上画出一个个奇怪的符号,接着在这些符号间跳起奇怪的舞蹈。 随着她的舞蹈,口里念念有词,刘知易竟然感觉到她身上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气势。 傩舞! 巫术! 刘知易马上明白楚儿在干什么,突然楚儿身上气势一泄,瘫倒在甲板上。 刘知易赶紧跑过去,一探,她已经晕过去了,气息很弱,失血过多之症! 第一百九十九节 冲着郡主来的 将楚儿抱回船舱,给她喂服了一颗百牛丹,气血渐渐稳定下来。 刘知易感到有些困倦,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回到自己船舱,几个随军医官已经熟睡,刘知易躺在床上打算睡觉,太困了。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时间虽然已经不早,可是他不该这么困倦,以他的体魄,即便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没有这么困。 刘知易连忙盘膝打坐,运转医家真气。 “醒神!”“清明!” 用出两种能够提神醒脑的医术,可发行依然越来越困,意识渐渐模糊。 这不对劲! 刘知易意识到遭到了算计。 “坐忘!” 道家的坐忘,从不会让人失望。 他的精神马上冻结,意识变得超脱物质,失去思维。 这种状态很快又改变了,刘知易的护身符和冰针同时飘起来,在护身符和冰针中间,特殊力量在这里形成了特殊的力场,这力场可以赋予精神重量。仿佛上帝粒子在希格斯力场中凭空造物一样。 刘知易感觉到了自己精神的重量,开始能够思考,但依然无形无质。 “神游!” 他的精神仿佛灵魂出窍一样,开始游荡,看到船舱中的景物,带着五彩缤纷的油彩气息,将真正的一切都扭曲起来。每个睡着的人,都散发着不一样的气象,大多数都是清澈透明中夹杂一丝赤橙黄绿青蓝紫。隔壁的船舱中,则升腾起浓烈的黑气。 “郡主!” 金川郡主住在隔壁。 刘知易现在的状态,物质在他眼中,不过是雾气一样的东西,既阻挡不住他的视线,也阻挡不住他的身形。可他目前的状态,能听、能思考,好像也能行动,但对外界不产生任何作用,他只能静静观察。 郡主此时已经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 郡主床头,在她枕头边上,放着一个玉匣。玉匣上散发着瑰丽的气象,在刘知易的“视线里”十分浓烈,既陌生又熟悉,他仿佛在哪里见过,此时他的思维跟平时不一样,没有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刚产生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源头就展现出来,是他在夏京城外观察夏京的时候,看到的万千气象。 一个小小的玉匣,竟然散发出一座人间都城一样复杂的气象,让他不由惊叹。 此时心神被窗户吸引,窗户从外面掀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东西从这缝隙爬了进来,那东西上散发着浓浓的黑气,正是吸引刘知易将目光转向郡主房中的原因。 看到一团滚动的黑气,从窗户爬进来,在地上蜿蜒游动,这是一条蛇!一条巨蛇,吐着信子游到郡主床前,身体开始盘旋起来。几乎占据了半间舱室。 蛇头吐着信子,探向郡主,在郡主身体周围用信子探查了一遍。最后蛇尾卷到床上,将郡主卷了起来。 蛇的力气很大,竟然用蛇尾将郡主卷着,托在空中,身躯重新游动,往窗户那边爬取。就当半边身子都爬出窗户,突然它的尾巴炸裂,无数道璀璨的剑气将它半个躯体切碎。噗通一声,蛇的前半身掉下了船,掉入江水中。 郡主穿着亵衣,赤着脚贴着窗户观望。刘知易的则转回了床头上的玉匣,玉匣散发的气象对他充满吸引力。几乎瞬间就到了玉匣前,准确来说,他是被玉匣吸过来的。刘知易此时已然处在坐忘状态,精神游荡。很快置身于玉匣瑰丽的气象中,黑色的护身符和透明的冰针在他身边漂浮不定,竟然开始产生扭曲,似乎对抗着玉匣的吸引。原来不是刘知易被吸引过来,而是护身符和冰针被吸引过来。 玉匣、冰针和护身符,三者开始产生互相作用,刘知易感觉自己所处的空间被扭曲,万千气象扭曲、暴动,掀起滔天巨浪。 “谁?” 郡主冰冷的声音响起,她也注意到了这边。 刘知易“看到”郡主目光闪烁特殊的光芒。 “刘知易!” 郡主竟然看到了他,应该是用某种特殊的法术。 刘知易无法说话,无法回应,此时卷在气象风暴中身不由己,随时感觉自己仿佛狂风中的烛火,会被熄灭一样。 收起所有心神,维持坐忘状态。不久进入更深一层坐忘,无我无物,天人合一!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鸟语花香,他盘坐在床上,护身符和冰针在身边旋转。 金川郡主面色阴寒的站在旁边。 “我需要一个解释!” 郡主说着,眼神随着护身符和冰针移动。 刘知易苦笑,秘密还是暴露了。 叹道:“我说是我捡的,你信吗?” 郡主道:“信!” 刘知易耍无赖道:“是我捡的。” 说完一脸无辜的看着郡主。 郡主嗤之以鼻。 郡主哼道:“这么说昨天的袭击与你无关了?” 刘知易叹道:“郡主觉得呢?” 郡主道:“哼。你没那本事。” 说完竟然不在追究刘知易的秘密,主动说起昨天的袭击。 “你都看到了,一条蟒蛇想要把我卷走,你觉得是冲我来的吗?” 郡主很疑惑。 刘知易也疑惑:“那玉匣里有什么?” 郡主道:“难道你不知道?” 刘知易猜测道:“版图?” 郡主哼道:“你果然知道!” 竟然是在诈刘知易。 接着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有任何企图。” 刘知易苦笑:“我倒觉得玉匣里的东西在图谋我。” 郡主问道:“你觉得袭击我者,是何人所为?” 刘知易道:“难道是蠡部?” 郡主摇摇头:“不确定。按说没有理由。已经查清,那蟒蛇是操蛇氏豢养的灵蟒。” 刘知易问道:“操蛇氏?是南蛮国的附庸吗?” 郡主摇头:“不是。是住在莽山中的一个强大部族,跟蠡部不相上下。” 刘知易点头:“那为什么会袭击你?” 郡主道:“我也不知。我与操蛇氏没有交往。” 刘知易又道:“难道没抓住刺客?” 刺客不可能是一只蟒蛇。 郡主道:“没有。抓捕的时候,刺客被直接杀死了。看装束,是操蛇氏的人。” 刘知易想到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郡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冲着其他人去的?” 刘知易点头:“会不会是冲着蠡部王女来的?” 郡主叹道:“有这个可能。不过王女身边有王兄亲自护驾,就算操蛇氏的长老来了,也得饮恨。” 两人推演到这里,都觉得接近真相了。操蛇氏这个蠡部的对手,冲着蠡部的王女下手,动机合理。虽然手段低劣了一点,可这些是蛮族啊,不能用中原人的算计能力衡量他们。 第两百节 开疆拓土 这天过后,大军加快了撤退。船队开始帆桨并用,岸上的骑兵还负责拉纤,将每天的速度提高到了三百里。 连续行军了大概十日,回到了坨坨河和小金川江交汇的河湾,这里的营盘竟然完好无损。河湾处的老营,此时已经成了一个繁华的城镇。数以千计的商人在这里安营,数以百计的船只在这里停靠。 岭南王大军开拔后,竟然没有放弃这里。 重新回到这里后,岭南王下令修整,连续十天相当于急行军的速度,让全军都很疲惫了。 商贾聚集在军营,岭南王竟然对他们很客气,不但不驱赶他们,反而设宴招待他们。 这些就是所谓的南商商帮,岭南王的钱袋子。 刘知易也蹭了一顿宴席,这些天,天天吃干粮,实在是馋了,一请就到。 跟师姐一桌,方戎女赌气一样的狂吃海塞。 得知方先生去了血蠡氏的首蠡城之后,方戎女就准备去找人。可是首蠡城距离九蠡城千里之遥,沿途都是蠡部势力范围,老王爷不许她去,再三承诺,会给蠡部试压,让蠡部帮忙。可方戎女根本不听,最后王爷发怒,将她关了禁闭,强行带回了坨坨河大营。 同桌的还有几个军官,兴奋的聊着。 “以后坨坨河就是我们跟南蛮的边界了,此次王爷拓地千里,这个大功,该怎么赏?” “还能怎么赏,无非是进爵罢了。郡王变成亲王!” “嘿。大伙说说,会不会变成藩王?” “胡扯,大夏朝可没有藩王。” “谁说没有,边郡节度使不是藩王?” “那算个屁的藩王,边郡可不是封地。哪个节度使敢跟王爷比?” “你这么说,倒也对。没有一个节度使有自家封地,可咱家王爷有。” “要这么说,咱家王爷早就是藩王了!” 有王爵,有封地,这就是藩王。只是岭南王的封地是一条河沟,两岸没有值得开垦的土地,所以才没被看做藩王,但从形式上,他还真的就是藩王。 至于中原八郡,那是诸侯,比藩王还要独立。理论上,他们跟大夏王朝是同盟,不是臣属。八郡的先祖,跟夏武帝是结拜兄弟,而不是君臣。只是后来大夏一家独大,各家开始自认臣属,上表都用臣子之言。但各家境内,无论是法律还是制度,都跟大夏不同。 而藩王,名义上是朝廷的封臣,虽然在封地内权力极大。可许多制度跟朝廷一致,甚至连王相这样的高官,都得朝廷派遣。藩王只是在封地内,作为最高领袖,可以委任大多数官员,建立自己的军队罢了。 节度使比藩王又下一层,只是朝廷派到边郡的最高军政官员,不过为了鼓励节度使的积极性,边郡节度使可以世袭。可是下属官员,都是朝廷委派,节度使可以推荐,但无权任命。节度使管辖的军队,也不是他的私军,名义上是朝廷边郡,由户部统一发放军资。节度使唯一的好处是,比正常郡县权力更大,军政一体,即管军也管民,而且边郡财政不用上缴朝廷,朝廷反而要划拨财物贴补边郡。 “可不是嘛。你说朝廷这次会不会给王爷增加藩地,把新扩之地,封给王爷?” “哼。朝廷会这么大方!我看呐,最多在这里再设一个边郡,加封一个节度使。” 说完,军官们开始沉默,心思动了起来。 加封新的节度使啊,会是谁呢?桌上坐着的,可都是岭南王的心腹大将,谁都有机会,互相都是对手。 一会儿一些有头有脸的豪商前来敬酒,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大家推杯换盏,好像又成了兄弟。 大军在河湾大营修整,其他营地也没有闲着。刘知易沿着坨坨河去了其他几座营寨,甚至去了山上的山寨。都留有军队驻守,人数不多,多的千人,少的只有数百。 大军进攻九蠡城这段时间,留守后方的这些军队,换成了辎重兵。他们除了押送物资,看守物资之外,竟然在军营周边开垦了不少田地,种上了蔬菜、粮食。 一问才知道,这是王爷下令进行的屯田,不过王爷很大方,告诉士兵,田地产出,尽归士兵所有。 岭南王竟然动用军队开荒,相信驻扎十三关的那三十万大军,恐怕也做着类似的事情。 除了屯田,这些辎重部队,跟坨坨波城的南蛮交易更加频繁,城下原本被南蛮毁掉的水寨,重新修复,成了一个繁荣的集市。从坨坨河上游来的南蛮,带着大量山货来这里贸易。 士兵开拓,商人接手,集市贸易做的很热闹。商人还沿着河流,跋涉到了上游,当初岭南王曾经派遣使者,前往上游一带的部落探查。此时商人跟着使者的脚步,开始进入那些部落领地。这些部落已经知道岭南王大军打败了强大的蠡部,对这些商人不敢黑吃黑,只能进行贸易。坨坨部族,有十几个氏族,一半在坨坨山脉中,这座山脉,经过岭南王探查,属于莽山余脉,跟广袤的莽山相连,没人知道里面还有多少蛮族生存;坨坨河,源自莽山,是一条长达千里的河流,河流蜿蜒曲折,水量充沛,小船可以通行大半区域。通航条件很好,有巨大的贸易潜力。 因此坨坨河一带的贸易,已经在商人的开拓下,开始出现繁荣的势头。 这也是为什么大军刚回到坨坨河口,会有上千商人在那里聚集,他们是闻到味了,抢着来分第一杯羹。 刘知易来这里,也是做贸易的。军队经过连续行军,许多士兵出现了疾病,这也是岭南王下令修整的原因,否则护送着南蛮王女,他恨不能飞回夏京。 治疗疫病,没有特效药,就只能依靠隔离等手段,阻断疫病传播,让病人靠免疫力撑过去。但刘知易从《南国医典》上看到,南蛮人其实是有特效药的,他们生活在热带,常年与这些热带疫病为伍,发现治疗疫病的特效药很正常。 所以刘知易希望能买到一些药,结果发现集市上根本没有卖药的。 南荒医学水平相对落后,经济更加落后,医疗在这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市场化。所以药物从来不是商品,而是巫师手里掌握的宝贝。 在集市上没有找到药材后,刘知易才上了山。坨坨波城,此时已经完全开放。跟岭南王大军的贸易,让坨坨波人发了一笔财,他们此时已经成了自发的亲岭南王势力,至于南蛮女王,谁认识谁啊!坨坨部落本就是一个边缘部落,被蠡部征服,摄于强权,心里始终不服。她们跟沿着小金川江南下的蠡部不同,他们是南荒中的土著,自古就居住在坨坨山、坨坨河一带,根本不信仰巫神。谁大,他们服谁,仅此而已。 刘知易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坨坨波人长老之子,这家伙叫坨坨波罗罗。坨坨是族命,他们这个部落都叫坨坨部,波是氏族名,他们是坨坨部的波氏,罗罗才是少年的名字。刘知易省略直接叫他菠萝。 波氏首领很鸡贼,当初岭南王要他一个儿子做人质,结果他把菠萝送到军营,实际上,菠萝根本不是氏族继承人,波氏首领有十几个儿子,菠萝只是其中一个,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属于没人疼的那一个,而且他母亲早死,在氏族中没有依靠,从小就过得很不舒坦,胆子很小。 刘知易带着他即做翻译,也做桥梁。 “菠萝。待会见了巫师,好好说话。” 刘知易交代着。 他是来求药的,不能耍威风。而菠萝在岭南王的军营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些嚣张了。常常以波氏继承人的身份宣扬。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岭南王默许他那么说,甚至可能是有意让他那么说的。波氏首领自以为聪明,岭南王也不是傻子。他送来一个他以为不可能继承氏族的少年给岭南王,岭南王直接将错就错,就说这是波氏继承人。将来继承波氏首领的人是谁,可不是波氏首领自己说了算的。岭南王大军一到,谁敢不让菠萝继位。 所以岭南王是直接把菠萝当成波氏未来的首领培养的,菠萝虽然胆小,但很聪明,岭南王派翻译教他中原话,他一个来月就学的七七八八,能简单跟人对话了。 “放心吧刘医官。” 菠萝笑容可掬。他在士兵面前装大尾巴狼,在有地位的人面前,一直很低调。 回到菠萝熟悉的城池,他轻车熟路的将刘知易带到巫师的宅子,是一座石头垒砌的圆顶形建筑,看着就像一个坟包。不过当地人叫这种建筑为洞,是巫师专用的房子。来源可能是对山洞的模仿。 进入巫师洞,里面光线暗淡,各种气味杂陈,充满神秘感。 一个老媪穿着兽皮,端着破碗,正在调制药物。 听说刘知易的来意之后,嘴里念诵了一段咒语。 “巫师说。坨坨山神愿意救助帮坨坨人赶走蠡部恶魔的中原朋友,赐下神药。” 最后菠萝翻译着。 接着看到巫师指挥几个奴隶帮忙拿出一些干草树皮。 正是医典中记录的几种治疗热带疫病的主要草药。 刘知易留下一些礼物,拜托巫师帮忙求更多的神药。 只要这个坨坨氏的巫师感觉能从中收到好处,加入交换的行列,草药会很快成为大宗商品。南荒广袤的山川森林,是草药的巨大宝库,通过贸易,会持续造福南荒和中原百姓。 带着草药回去,很快隔离中的几百个战士被治好,拉稀等症状消失。 岭南王大军继续开拔。之后的路程顺利了很多,因为沿途都有岭南王当初修建的大营,都有辎重兵维持,物资容易得到,每天都能休息。 沿途商贾络绎不绝,其中一些实力雄厚的,路遇岭南王的大军,还会送上酒肉劳军,并且求见岭南王。 刘知易跟方戎女一起,见到了许多豪商,收到了许多礼物,方戎女乐此不疲,不是她贪图富商的礼物,而是经过刘知易提醒,她开始亮出岭南王高徒的身份,拜托这些商人帮他寻找方先生。 第两百零一节 来自神女的礼物 一听是岭南王的徒弟,没有一个豪商不用心巴结。其中不少都打算扩展蠡部贸易,军队开路,商人获益,从来如此。岭南王打到九蠡城,南商的船队就能把生意做到九蠡城。以前九蠡城也有岭南商人去,但数量很少,因为很不安全。只有一些新起家,爱冒险的小商人敢去做,本钱雄厚的豪商反而不爱冒这些险。 现在岭南王的大军扫清了道路,他们就得考虑尽快开拓了,一步早,步步早。得知他们去蠡部贸易,可不局限于九蠡城,九蠡城到首蠡城的整个蠡部,都是他们贸易的目的。所以刘知易想到请他们帮忙寻找方先生,可刘医官的名号,显然在商圈没什么号召力,倒是岭南王唯一的弟子在南商圈子里好使,就拉来了方戎女充当吉祥物。两人目的相同,都急着找到方先生,方戎女配合起来就很积极。 离开坨坨河口大营后,过了一日,来到岭南王大军打下的第一座南蛮城池雒骨城。 雒骨部南蛮已经灭亡,大半做了俘虏,被岭南王押回岭南做奴隶;少数溃散,躲了起来。 大军在雒骨城修整,雒骨城已经得到恢复,但战争的痕迹还很明显。 商人们在城里聚集,收购着各种骨器。雒骨部覆灭,遗留了大量骨器,大都被大军缴获,商人们现在收购的大量骨器,很多都出自岭南王的军官之手。 刘知易看到几个士兵正在跟商人讨价还价,看到他们手中骨器的形制,跟他在金川城买来的骨刀相似。过去插了一手,要过来查看。 沉默了片刻会,刘知易离开商人聚集区域,跑去找岭南王。 没有找到,郡主也没有找到,只有方戎女在岭南王帐中修炼。 拉着她直闯大军封存的仓库,守库房的军官阻拦无果,又不敢跟岭南王的徒弟动粗,只能看着他们闯入库房。 这是封存的雒骨部仓库,里面琳琅满目数以万计的骨器。骨矛、骨刀、骨箭最多,大多数粗糙、使用,也有少部分有精美的雕刻。 刘知易挥手,一件件骨器突然消失,方戎女惊的目瞪口呆。一刻钟不到,满满当当一座骨器库,空空如也。 “师姐,把你的骨刀借给我。” 刘知易从方戎女哪里要过那把他送的骨刀,不足一尺,匕首一般,带着自然弧度。 刘知易盘坐在地,打开方戎女看不见的系统,将骨刀放在强化框内,又将包袱中数以万计的骨器分出一半,放在材料框中,骨器可以叠加,只显示材料数量,对系统来说,不管是骨刀还是骨矛,都只是骨头,只是材料罢了。 刘知易看到材料总数为8300,然后点击强化,没有波动,没有光芒,材料凭空消失。 “师姐。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将方戎女的骨刀还给她,这把骨刀确实不一样了,跟之前相比,上面带着晶莹的光泽,骨刀还是骨刀,却玉质化了。 方戎女随手挥出一刀,骨气库的石头墙壁竟然被砍出了一道裂缝。 “快走!” 眼看库房要塌,刘知易拉着方戎女就跑。 当晚方戎女再次被关禁闭,罪名是,偷盗军资,而且试图毁掉证据。两人走之后不久,骨器库彻底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刘知易手里也拿着一把骨刀,跟方戎女那把一模一样,晶莹剔透的骨刀。同样是用八千多不同骨器材料强化后的结果,入手很轻,跟原本的骨刀一样,但能感觉到十分锋利,比原本的锋利了不知道多少倍。经过强化,骨刀的组成已经改变。 【锋锐骨刀】经过强化的短兵,品级进士四品。说明:能将使用者力量淬炼到进士四品。 系统品级划分,始终以朝廷官方等级为唯一体系,挺官僚的。所谓进士四品,是说这把骨刀可以发出进士四品的力量,哪怕一个普通使用者,只要输入血气,也能发出进士四品刀气,前提是使用者的血气足以支持。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感觉强化功能,简直太有用了,能直接提升一个高手的实力。虽然低级武夫的血气弱,但是只要持续聚气,在骨刀的辅助下,就能发出四品的威力,虽然不是直接造就一个四品高手,可却能让一个低级武夫拥有高级手段,用来拼命能收到奇效。 想到这里,刘知易对强化功能更加期待,他尝试过许多。身上的武器一直无法强化,之前系统提示强化材料不对,就没有更多提示了。 现在不一样了,系统更加细致,出现了更多提示和说明,比如骨刀的说明就很人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系统又升级了。那日护身符和冰针与玉匣中的玉版相互作用之后,刘知易从坐忘中醒来,就发现系统升级了。 升级后的系统,开放了不少新功能,刘知易还找不到机会尝试。他连之前的功能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新功能又比较特殊,不太容易尝试,所以先放着。 还是强化,刘知易将随身包裹中的物品不断放进材料框中,最后发现,可以用他那套金针作为材料强化宝剑,也可以将宝剑作为材料强化金针。可是金针和宝剑,一个是孙掌院所赠,一个是岭南王所赠,他都舍不得,作为材料强化之后,材料是会消失的。 反复尝试其他材料,突然将一个东西随手放进材料框后,刘知易愣住了。 此时强化框中放的是金针,材料框中放的是那颗珠子。那颗从蚌妖那里得来,后来作为物证交给刑部,又被马太岁这个怪物从刑部抢出来,马太岁被杀后,李青还给刘知易的珠子。 对这颗珠子,刘知易一直不太放在心上,因为这是妖怪身上凝结的东西,里面妖气森森,刘知易曾经从中吸收了不少妖气,导致他甚至领悟了妖道。 所以一直将珠子仍在随身包裹中,几乎都要遗忘了。偶然放入材料框,竟然能够强化金针。 刘知易犹豫了片刻,一咬牙,确认强化。 珠子消失,金针还是金针,拿出来一看,却能感觉发生了质的改变。金针开始流淌一种玉质光泽,仿佛不再是死物一样。 驱动金针,一百零八根金针在周身飞舞,心随意动,仿佛跟他心神相连。这种感觉,刘知易很熟悉,这不是用血气和医家真气驱使飞针的感觉,这跟他驱动冰针的感觉相似,只是稍微弱了一些。 拿出冰针对比,更加确信了这种感觉。顿时联想到,这颗珠子,其实是河蚌以冰针为核心,逐渐凝聚出来的蚌珠,珠子本身跟冰针有莫大的渊源,应该是这种渊源,让蚌珠强化的金针跟冰针产生了相似的品质。 刘知易用冰针对敌过多次,知道没有什么害处,顿觉这次强化,没有后患。 可惜最后一次强化机会被用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任务奖励强攻机会,连忙翻看起系统任务目录。 …… 遥远的九蠡城,彻底改变了。 城外,原本岭南王驻军的大营,此时成了一个繁荣的贸易市场。来自岭南的中原商人,占据了这里。他们在大营的基础上,搭建了临时的商铺,向南蛮兜售他们带来的大量货物。 珍贵的中原风物价格大幅度下降,以前一斗珍珠才能换到的铜镜,此时十颗珠子就能换到。还有许多以前根本见都见不到的东西,出现在了大营的摊子上,吸引着无数九蠡城人纷纷涌入岭南王大营贸易。 蠡千华根本顾不上注意这些变化,她正阴沉着脸接见一个神秘杀手。 这杀手身上穿着泛着光芒的皮衣,仔细看去,皮衣上还有细碎鳞片。杀手脸色白皙,跟一般岭南人粗糙的皮肤完全不同,仿佛常年住在密林深处,从不见阳光一样,有些病态。 “蛇不屈,你要怎么跟我交代?” 女王十分愤怒。 眼前的人阴恻恻笑道:“交代?女王还没跟我交代,为什么让我去抓岭南王的郡主?你知道在岭南王麾下高手的追杀下,我折损了多少勇士吗?” 蛇不屈说着,从他衣袖中突然窜出十几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感受着他的气息,小蛇们纷纷朝女王吐着信子,发出滋滋的威胁声音。 蛇不屈轻轻抚摸这些蛇的头,小蛇们很快安抚下来,重新退回蛇不屈宽大的皮衣之中。 女王冷哼:“好。本王之前的承诺不变,会支持你当操蛇氏的长老。你呢?” 蛇不屈微微鞠躬:“那操蛇氏将向南蛮王臣服。” 女王点点头,这是一场交易,她想要那个贵女,操蛇氏一个首领觊觎长老之位,一拍即合。结果他们失败了,派出了数十个好手,驾驭者最听话的水蟒,结果回来的没几个。 交易失败,政治联盟还在。操蛇氏是蠡部最强大多的对手之一,生活在莽山深处,仗着山高林密,地形艰险,从不臣服蠡部,视她这个南国女王为无物。是蠡部一统南荒大业最大的绊脚石之一。 即便没有这场交易,蠡千华也一直在做分化瓦解操蛇氏的工作,借着这场交易,跟操蛇氏一个首领达成了双方都满意的条件。用支持他做长老,换取操蛇氏名义上的臣服。 看着操蛇氏首领走出自己的宫殿,蠡千华知道她搬开了一个绊脚石,接下来还有一个强大的绊脚石就在眼前,盘踞小金川江西岸的千象部。这个拥有三千战象的强大部族,即便不依托天险,也让蠡部勇士无从下手,更加难缠。 就在现在,千象部的一个王子,正在城中,他们希望能得到蠡部允许,来九蠡城贸易,交换这里的中原物产。 不知道这个条件,能不能让千象部的雄主,将他的公主送到九蠡城做人质? 蠡千华正在思考中,大祭司公然出现在了她的大殿上,她从来不在这里出现,因为有人一直不喜欢她。 “大祭司?” 蠡千华很疑惑。 大祭司叹道:“长老回归巫神的怀抱了!” 蠡千华一惊。 飞蠡长老死了? 其实那日蠡雨燕从山林中归来,告诉她和长老,决定去中原之后,飞蠡长老就病了,等到蠡雨燕离开九蠡城,跟岭南王走后,仿佛也带走了飞蠡长老的灵魂,她开始长睡不醒。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飞蠡长老已经活的太久,久到族中没人知道她的年纪。 现在终于死了,真的死了! 蠡千华想笑,笑容不自主的堆上脸颊,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淌下来。 大祭司道:“我王不必悲伤,一切都是巫神的意志。巫神即将降生,还请我王下定决心。” 蠡千华心中涌出恐惧,大祭司已经不止一次催促她了,再找不到合适的贵女,大祭司劝她奉献自己给巫神。 蠡千华不敢,所有献祭给巫神的生命,全都死了,不管是贵族还是奴隶都是如此,她还不想死。可她也不敢违拗巫神。 正在此时,大祭司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许久虚弱的醒来。 “巫神有了旨意。在那山中,有他降生的容器!” …… 山中一棵巨大的树木中,雾气蒸腾,雾气中一个光明的影子在快速穿梭,仿佛在找着什么。 突然雾气汇聚,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你在找我?” 雾人出现,站在了光人面前。 光人道:“是的。你的力量正在衰弱。” 雾人道:“所以你才敢来找我。” 光人道:“我一直在附近徘徊,找你并不困难。” 雾人道:“我知道。你来晚了!” 光人道:“不算晚,我不贪心。” 雾人道:“你想要这个?” 说着,雾人身上的浓雾层层剥开,露出一颗翠绿色的宝石,雾人伸手将宝石摘下,托在手中。 光人看着那颗宝石,点点头。 雾人道:“它不属于你。” 光人道:“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你的力量在消散,你守不住它了。” 雾人点头:“可它不属于你。” 光人哼道:“那属于谁?” 雾人没有说话,将宝石递过来:“你会知道属于谁,你拿走吧,带给那个人。” 光人接过宝石,宝石到手,她身上的光芒开始波动,终于暗淡下来,光芒之下,是一个靓丽的女子,蹙着眉头,万般不解。 雾人催促道:“快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祂来了!” 女子点头,身上光芒再次亮起,化作一道流光,快速穿出了雾气,消失在山林中。 很快大树上空,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飞人,将整座山峰遮蔽。 飞出大树之中的女子神色惊惧,追风军全军出动,这还怎么逃? 就在她震惊之中,追风军的一个个战士开始朝她所在的位置俯冲下来。 她跑不掉了。 第两百零二节 光明熄灭黑暗降生 女子身上大放光明,天上长着各色翅膀的男女,他们可不仅仅只会飞翔,他们她们的臂力惊人,从空中抛下一支支标枪,势大力沉,直接钻入地面,只留下半截枪杆发出嗡嗡震动。 女子飞速逃窜,身上的光明如同铠甲,帮她弹开了一道道攻击,却也像明灯,让她在黑夜的森林里无所遁形。 不知道挡住了多少次追风军的攻击,女子身上的光明已经暗淡,逐渐露出绝美的容颜,此时她终于被围堵住。 一个中年女子,身上长着三对翅膀,翅膀上流动着淡淡的荧光,手里拎着一把长剑。 翅膀轻轻闪动,悬浮在女子前方。 “原来是你!” 妇人仿佛认识她。 女子道:“南蛮女王亲自出手,就是死也值了。。” 妇人纠正道:“是南国的王!” 中原人喊她女王,她现在知道其中并不是褒义,女王似乎比王低了一个级别;而南蛮国,则是蔑称。 女子没有反驳:“好吧。动手吧,南国的王!” 说着,她伸展双手,放弃了无谓的反抗。 南蛮女王却没有动手:“你很好,你没有伤我的勇士,我决定回报你。说吧,你有什么心愿?” 南蛮女王决定满足这个女子任何的心愿。 女子笑道:“既然逃不掉,何苦造杀孽。” 她身上的光明已经熄灭,可心里的光明始终长存。 南蛮女王挥手,她的部下纷纷俯冲下来,可这时候异变突生。山林中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刚刚冲下来的一个勇士,瞬间被一根藤条刺穿了身躯,接二连三的勇士被植物袭击,南蛮女王大惊,一震翅膀,飞上了高空。 所有追风军都飞上了天空,看着一处活过来的山林,充满了恐惧。山川在动,或者说山川上的植物在动。巨大的树木挥动枝条,仿佛鞭子抽打空中的追风军,一根根藤条时不时利剑一样刺向天空,花朵释放出各种气体,闻到气味的勇士不断掉落。 女王一挥手,带领士兵飞向更高的空中,躲避大山的袭击。 她十分愤怒:“可恶的中原人!” 她以为这是那中原贵女的埋伏。 终于升上了更高的高空,树木的枝条,飞舞的藤条都够不着他们。女王一声命令,有些士兵开始扔出标枪,标枪准头很差,但他们数量众多,还是逼得下方那个中原贵女到处逃窜。有些士兵飞走,不久后又飞回,抱着一个个罐子、瓶子,挥手朝山林下扔去,接着一支支火箭射下去,山林四处火起。 突然一个标枪准确的刺穿了女子,她被钉死在地面上,女王两个女兵飞下去,试图带走女子,可一靠近山林,她们又被树木和藤条刺穿,拖入山林消失不见。 女王大怒,已经顾不得活捉,不要命的扔下烈酒,点燃山林,要把那女子跟森林一起烧成灰烬。可是山林似乎在保护那女子,无数的树木藤条聚集在女子身边,扑灭一处处火焰。将女子包裹起来,形成一团林木屏障。 屏障之中,一个女子痛苦的挣扎,无济于事,好几只长枪将她钉在地上,稍微一动剧痛让她无法动弹。 抬头看去,追风军的影子正在模糊,树木向她伸展枝条,藤蔓在她头顶编织,无数草木朝她涌来,将她包裹了起来。 女子感觉到,一道道藤条将她裹了起来,这并不舒服。因为藤条上的尖刺刺入她的身体,她感觉她的生命在流失,那些藤条在吸她的血。 在她鲜血的滋养下,一只花苞在藤蔓上长出,女子跟花苞血脉相连,她想着,那花朵开放之后,一定很美,然后失去了意识。最后一丝血被藤条吸干,她被长埋在了藤蔓和树木裹起来的坟墓之中。 屏障之外。女王命令下,中原人的烈酒已经不够用,抛洒的引燃物换成了动物的油脂。此时不要命的扔下去,不断有士兵返回部落,运来用一桶桶油脂,连木桶一起扔下去。 山林中升起浓烈的油脂燃烧味道,山林在对抗烈火,所有花草树木都朝着这一处山头移动,义无反顾的扑向火焰。藤条覆盖了屏障,大火熄灭,随即上面又被点燃。树木的枝条拥抱过来,再次扑灭大火,可又一次被点燃。 持续了一夜,整座山头的树木竟然都移动到了这座山头,方圆十里的大山变成了光秃秃的模样。在山头堆积起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鼓包,鼓包外面被烧成了焦炭,仿佛一个黑色的石头壳子,又好像山风戴了一个黑色的瓜皮帽。 最后一缕火焰自然熄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吗? 这个问题萦绕在所有追风军脑中。 女王挥手,两个勇士降下,站在烧焦的碳壳上,碳壳上到处都是裂缝,他们用长枪刺入裂缝之中,用力撬动,碳壳竟然崩碎了。一层层崩塌,最后粉碎成一块块木炭,在木炭堆中,露出了一朵巨大的白色花骨朵。 两个士兵小心翼翼的接近花骨朵,一片寂静,没人发出声音,两人终于靠近花骨朵,深处武器刺入,依然没有反应。两人胆大起来,拔出砍刀就要劈砍花骨朵,花骨朵好像害怕一样,突然展开了。 女王悬浮在空中,看到花瓣张开,里面躺着一个,全身洁白无瑕,胸口戴着一个圆形的玉佩。 女王知道,这种饰品,中原人叫做玉扣。 一群士兵飞落巨大的如同高台的花朵,将花瓣连同女子一起抬起来,然后飞到了空中,飞向九蠡城。 …… 一切归于平静,山林焦黑一片,刮起微风吹起一片片飞灰。焚烧过后的山林,绝不会永远荒凉下去,一场细雨过后,土壤里还会钻出嫩苗,不久又会是一片繁盛的森林。 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从远方的山林走来,他走的很稳,速度却很快。 终于走到了山顶,来到巨大的黑色炭块堆砌的坟墓一样的鼓包前,叹息一声。 然后从身上拔出各种旗子,从容不迫的插在地上,旗子沿着鼓包插了一圈。 然后男子手势变化,不断发出气息钻入旗子中,旗子开始无风自动,当所有旗子都开始飘扬起来后,山中起了微风。 男子并不停息,站在一旁,在旁边发出最后一道气息。 “风林火山,阵成!风起!” 旗子随机猎猎作响,仿佛招来了大风,可大风只在旗子之间,似乎被旗子束缚住了。 在旗子之间吹动的风,脱不开旗子束缚的区域,来回冲击,掀起了旋涡。 旗子中的气流旋涡越来越大,一开始飞灰被卷到空中,接着小的炭块被卷起,最后大块大块的炭块被掀飞,风卷变成了黑卷,气势惊人。卷起的炭块,互相碰撞,变成更小更轻的粉末,被卷起到更高空。 起自山顶,连接云霄,飞灰被卷入了高空,卷入了云层之中,山上很快浓云密布。最后化作一场瓢泼大雨冲刷下来。 大雨洗净了最后一层碳灰,露出一个插着枪杆的人形焦炭。 焦炭吸收着雨水,一层黑炭竟然开始寸寸龟裂,最后一块块剥落。 男子慢慢转过身躯,脱下自己的锦袍,扔了过去,锦袍落在焦炭之上,不久最后一块碳壳剥落,一个女子,站了起来。 她身无寸缕,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锦袍。优雅,从容的系好锦袍的带子,将她的身体裹住。锦袍宽大,遮住了整个身躯。她从容的走到刚才的锦袍男子身旁。 “哼哼。谢公子好手段!逃过所有人的耳目,现在才现身!” 谢公子说道:“现身早了,岂不是看不到光明圣女死而复生的神迹了?” 光明圣女脸上浮现冷笑:“光明圣女吗?” 说着,她身上散发出浓浓黑气,谢公子面色大变。 “原来光明熄灭,黑暗诞生。你现在是黑夜神女?” 女子叹息一声,身上的黑气迅速收敛。 “哼。要不是那个鬼东西多管闲事,我现在已经化身黑暗。” 谢公子顿时明白:“你死而复生,是那神女赐予的?” 女子闷哼一声,从锦袍中深处光洁溜溜的手臂,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块叶片状的翠玉。 谢公子疑惑:“她拿走了你的玉扣,给了你这片玉叶,祂在图谋什么?” 女子笑道:“管祂图谋什么,我都要还祂一个礼!” 说着身上再次聚集黑气,黑气从身上溢出,在大地上弥漫,刚刚被大雨冲刷干净的山顶,仿佛再次覆盖了一层黑灰。 谢公子忧虑道:“你要做什么?” 女子道:“谢公子以山川形势为兵,布下这风林火山大阵,岂能就此浪费。” 说完,她身上的黑气,如同幕布覆盖了整座山头,黑气不断向地面渗透,地面上出现裂缝,黑气顺着裂缝不断渗透,裂缝越来越大。 狂风卷起的飞灰,此时从空中簌簌落下,凝结成黑色的泥炭,在山顶的裂缝中形成泥流,被黑气翻动,盛世滚滚,很快形成洪流,从山顶冲刷下去。泥石流越滚越大,滚过光秃秃的山顶,卷起无数土石,滚过没有波及的山坡,草木反卷,百年巨树连根拔起。 谢公子看向山下的九蠡城,这座南蛮第一名城,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第两百零三节 巫神降生 蠡千华一眼不眨的,看着手下将那个女人拖回九蠡城,亲手交到大祭司手中,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女人终于要献祭给巫神,她不需要亲自奉献了。 大祭司神色虔诚,让几个祭祀抬着一朵巨型花朵,花蕊上躺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子,一路走进巫神祭坛。 这是一座从山中挖出来的密室。 自从修成以来,蠡千华就没来过几次,作为女王,她不是不能来,而是不想来。 这里对于人来说,过于恐怖,能少来就少来。 但这一次她来了,她要亲眼见证巫神的降生。 跟以往不同,当巫神祭祀们将女子放在祭坛中央一口深井旁,巫神所在的深井中很快传来响声。 仿佛来自地狱的呢喃,从井口不断往外涌出,让人意乱神迷。终于一根触须爬上井口,接着是更多触须,最后是一个巨大的身躯。这身躯如同裸露在外的肌肉,又像是野兽敲开头颅后的脑子,向外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腥味。 不过这团东西,毕竟不是肌肉,它滚动着前进,更像是一团流动的软泥。所谓的触手,将它拉出深井之后,就融化进了一团烂肉之中。 这团烂泥一样的肉块很大,最后挤出深井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空气爆响,彻底钻出了深井,占据了大半个祭坛。肉块的末端刚刚离开深井,肉块的前端就贴上了花朵,朝花朵上那个绝美的女子滚去。 女子一直昏迷不醒,直到被肉块接触到,肉块上滋生出肉芽,肉芽沿着女子光华的小腿攀爬上去。很快女子整个身躯,就被肉块覆盖,只留下一个轮廓。 蠡千华看到,肉块不断的爬上花朵,最后将整个花蕊覆盖,鼓起来如同某种果子。突然花瓣开始收缩,将肉团和肉团里的女子整个裹了起来,再次变成一个花骨朵。花骨朵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外面只能看到花骨朵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好像呼吸一样,有规律的律动,在这律动之下,快速生长,竟然很快就壮大了一圈。 过了许久,花骨朵停止律动,一只手从顶端伸了出来,花骨朵接着缓缓盛开。刚才那个女子站直了身体,站立在花瓣中央,绝世独立! 女子迈开步伐,走下花朵。 蠡千华再次倒退一步,大祭司再次前进一步,已经走到女子跟前,目光狂热下拜。 “伟大的巫神,您终于降生了!” “不。还差一点!” 空洞的声音从女子口中发出,说着眼睛在大祭司和蠡千华脸上来回扫过,突然一伸手,扼住了大祭司的咽喉,将大祭司伛偻的身躯从地面提了起来。 大祭司拼命挣扎,始终挣扎不出女子的手,突然身体以可见的速度萎缩,最后化作一具枯萎的干尸,女子另一只手刺入大祭司的胸膛,从中掏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块。 蠡千华几乎要惊叫出来,她从那块肉块上,感受到了一丝丝大祭司展示给她的巫神的力量。可这带着巫神力量的肉块,被女子掏出来后,竟然直接塞进口中,拒绝者咽了下去。 此时祭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祭坛建在山中,祭坛晃动,意味着山崩了。 蠡千华飞速的跑出祭坛,城中已经乱作一团,无数追风军飞在空中。蠡千华身子一抖,三对翅膀展开,也飞上了高空。 背后的山峦剧烈颤抖,因为山上一道洪流正滚滚而来,洪流裹挟着土石草木,像一条巨龙一般冲向九蠡城,一旦落下,九蠡城会被整个覆盖。 蠡千华手足无措中,突然一个身影破空而起,飞到了她身边。 这个身影也长着三对翅膀,却跟她的不一样,这个身影,身上流淌着浓浓的雾气,翅膀也是雾气幻化而成。 蠡千华惊恐的面对这个身影,头都不敢抬起来,因为这个身影,正是刚才祭坛上的女子,巫神的肉块进入她体内后,她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只见女子看着山峰上快速落下的洪流,突然伸出手指,一股雾气弥漫,顺着山峦攀爬,很快跟洪流对撞在了一起,雾气并没有阻止洪流,但却像一块礁石一样,将洪流一分为二,顺着雾气两边流走,擦着九蠡城的城边,一左一右滚入了江水中。 蠡千华刚刚松了一口气,那滚入江水中的洪流阻断了江水,江水漫灌,掀起巨大的浪涛,瞬间反冲九蠡城,淹没了半座城池后才消停下来。 滚入江水中的泥石流,让江水变得浑浊,淹没半个下城的江水久久不退,下城的百姓哭喊着朝上城逃命。 城外岭南王的大营也遭受了波及,虽然巨浪没有冲击十里外的军营,可涨潮的江水,淹没了整个军营。里面的商人乱作一团,他们的货物飘散在江水中,损失惨重。 江水不但不退,还在继续上涨,因为泥石流阻断了大江,形成了一段堰塞。巨大的树木形成骨架,泥石无法被江水冲散,数里宽的江面,瞬间被截为两段,自然之威,震慑人心。 蠡千华心神震动,本能的去寻找那个女子的身影,之间女子此时转过身去,身后刚刚切断山洪的雾气朝天空漫卷,很快覆盖了整个九蠡城,遮天蔽日,正片天空暗淡下来。 雾气汹涌,滚滚冲过九蠡城上空,一头撞进了江水,江水再次翻涌起来,第二波巨浪袭来,再次冲进了九蠡城。江水几乎漫过了上城的地面。等潮水落下,蠡千华再次看向江面,发现沉积的堰塞溃坝了,一片浑浊,巨大的树木漂浮在江面,将整片江面覆盖。 遭逢大难,所有人都傻了。九蠡城中哭声一片,正在退去的潮水上漂浮着各种杂物,还有牛羊牲口,甚至男女老幼。幸存下来的百姓,收起泪水,在水中打捞可以用的物资。 岭南王大营,也遭遇了一场浩劫,大多数商人愁眉苦脸的正在打捞到处漂浮的货物。大营在第二波浪潮中,被冲回了靠近江面一段的寨墙,许多东西倒卷进了江水中,还有一些商人划着小船下水打捞。 其中一个商人,浑身湿透,站在军营中看着这一切,全完了,他毕生心血毁于一旦。都毁在了突如其来的天威之下,还好,大营中飘走的货物,在江面上被覆盖江面的巨大浮木阻拦,贴着浮木的边缘,缓缓朝下游流去,这些物资还能抢救出来。 这个商人看到这些场景,突然朝正在江水中打捞的几个学徒喊着,“别捞了,跟老子发大财去”,说完让学徒划船过来把他接走,朝九蠡城方向划去。 城门早就不知去向,城门口的大水刚刚退走,留下了一地土黄色的泥沙。 商人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跟自己喝过酒的南蛮贵族,忙跑上去。 “朋友。跟你做笔买卖,把你的奴隶都派给我,一个人我一天给一只羊!” 很快商人组织起了几十个奴隶,开始清理江水中的木头,一个个粗壮的原木被捞上岸,摆在岸边,他雇佣的南蛮奴隶越来越多,没过几天,整个江边都是帮他打捞木材的奴隶,从上游开始往下游堆积了十几里。 …… 作为女王,自己的都城出现了这么大的灾难,蠡千华都没有心思组织救灾。南蛮人像以往那样,凭借本能生存着,对此也没有任何怨言。在面对天灾的态度上,他们比中原人要平静的多。 蠡千华日夜守候在祭坛中,此时对她而言,获得“巫神”的眷顾,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将要诞下巫神的女子,那日大展神威之后,就回了祭坛,盘坐在那朵巨大的花朵之上。 女人的容颜每日都在苍老,女人的躯壳,每日都在枯萎,可女人的肚子,每日都在隆起。 终于,过了九个日夜,女人的身躯枯萎的皮包骨头,坐都坐不住,仰面倒在花朵中,突然一声啼哭响起,蠡千华快速跑过去,她看到了一个婴孩,被女人生了出来,而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一点生机。 蠡千华抱起婴孩,仓惶离开那花朵和女人,突然花朵燃起了烈焰,炙烤着整个祭坛和祭坛所在的暗室,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焚毁。 蠡千华抱着孩子逃出暗室,在外面听到里边连续的崩塌声响。 整个九蠡城再次山摇地动,仿佛在迎接一个伟大生命的到来。 蠡千华将婴儿抱回自己的宫殿,到处地动山摇,她跑出宫殿,站在御阶之上,看到半座城都在地动山摇中垮塌。 她没有在意,迎着朝阳,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婴孩,用尽力气,大声呼喊: “巫神,降生了!” 婴儿迎着朝阳,咯咯咯的笑着。 在她的笑声中,蠡千华跪在了地上,接着是御阶上的宫卫,接着是上城的权贵,最后是下城的平民和奴隶,整座城的人都跪伏在地。 蠡千华却听见婴儿用不属于婴儿的声音说气话来。 “这就是人类的皮囊吗,好拘谨,好脆弱,好像囚笼一样!” 婴儿说着,蠡千华连她看都不敢看,跪在地上,高高举着婴儿,让所有人膜拜。 “好了。送我回去吧。” 蠡千华这才敢将婴儿捧回宫殿,却不知道该把她安置在哪里。 只能将婴儿放在她的王座之上,她匍匐在地上,像一个奴隶。 “你很好!” 婴儿说道。 蠡千华能听出其中真挚的认可,此时她却问了一个让她后悔的想死的问题。 “您不是巫神吧?” 第两百零四节 我来人间一趟 蠡千华问完就后悔了,眼前的这个婴儿,不管是不是巫神,都不是她能改变的。 可是对巫神深信不疑的她,从这个婴儿身上没有感受到半分巫神那种霸道、诡异和恐惧的气息,而是感受到了纯纯的柔和、自然和安心的气息。 信奉了巫神那么久,当巫神降世,却没有半分巫神的感觉,她太好奇了。 问完之后,她瑟瑟发抖,匍匐在地,恐惧的无以复加,无论这婴儿是不是巫神,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 “这对你重要吗?” 婴儿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至少没有恼怒的情绪。 蠡千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您卑微的仆人,该如何称呼您?” “称呼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神女,可以叫我南荒,也可以叫我山鬼。或者叫我大祭司!” “大祭司。” 蠡千华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这个名字。 婴儿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这就是饥饿的感觉?” 婴儿喃喃着,十分好奇。 蠡千华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双手捧起来。 “伟大的大祭司,这是您的奴仆奉献给您的!” 婴儿的手一卷,瓷瓶就飞到了她的手中,打开瓶口,一股腥气。 “好浓烈的味道。我来人间一趟,还不想太快长大。这东西我用不着。” 说完又将瓷瓶抛还给了蠡千华。 蠡千华马上收起来,瓷瓶中的丹药,正是百牛丹,是蠡部药蠡氏炼制的珍贵丹药。一颗相当于一头牛的血气,如果能够吸收,确实能快速滋养身躯。也许真的能让大祭司快点长大,可她竟然不吃。 “那仆人该为您准备什么呢?” 蠡千华问道。 女婴回答:“人吃的东西。” 蠡千华道:“请您允许仆人退下。” 女婴嗯了一声,蠡千华慢慢爬起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女婴一眼。 蠡千华退出大殿,马上支使起族人,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美食,亲自送到宫殿之中。 婴儿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口,充满了好奇,却让人无从揣摩她的口味。 一桌美食很快吃完,婴儿打了一个饱嗝。 “好了。我要走了。” “您,您走去哪里?” 大祭司为巫神降生准备了这么多年,最后降生了这个女婴,只吃了一顿饭就要走? 女婴达到:“回山里去。” 蠡千华不敢阻拦。 “你如果要找我,拿着这个东西。” 女婴说着,递过来一个东西。 蠡千华只看到一个小手,捧着一个血红色的石头,伸到她眼前,她恭恭敬敬的接过来。 这是一颗眼珠大小的石块,入手就感觉到其中磅礴的力量,那力量霸道、诡异、恐怖,蠡千华心中马上跳出一个称呼“巫神”。 蠡千华赶紧跪倒:“仆人谢大祭司赏赐。” 女婴道:“这不是给你的。快些送去中原吧。交给王女。” 女婴很快就不见了,蠡千华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 空荡荡的大殿中,蠡千华心如死灰,又是王女! 大祭司果然是飞蠡长老口中的神女,她是支持王女的。可惜巫神……一想到巫神,蠡千华紧握住手中的血色珠子,感受其中磅礴的伟力,真要送出去吗? …… 高山之上,看着光秃秃一片的大山,谢公子沉默不语,任凭一旁的圣女聒噪,他不发一言。 “死了一些南蛮而已,谢公子还在乎这个?” “你们不是敌人吗?你杀了这许多人,还朝之后只会算成功劳。” “你不要臭着一张脸,如果不是你的阵法,他们也不会死。” 谢公子继续沉默,站起身踩灭火堆,火堆下埋着一只野鸡。 谢公子自顾自吃光了一只鸡,看了眼山下的南蛮城池,叹息一声。 “该走了!” 他终于开口。 “走?等了这么久,要走你走。” 话音刚落,背后的山林中跳出一只野兽,红色毛色,矫健的四肢,才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竟然是一只红色的豹子。 “嘿。终于来了!” 圣女叹息一声,看着那只赤红色豹子走向两人,接着从两人身旁缓缓走过,根本没看他们一眼。 “好强的妖兽!” 谢公子感叹一声,赤红色豹子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妖气。 一边戒备,一边盯着移动的赤豹,看见赤豹走向山下,顺着被剥落了泥土,露出一块块岩石的山坡跳来跳去的下了山。不久如一条红色的闪电,朝山上奔跑过来,又跑到他们身边。 这次赤豹身上坐着一个女婴,非常小,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睛只有纽扣大小,身上披着雾气一样的白色细纱。 尽管只是一个女婴,谢公子却全神戒备,这女婴身上,有让他恐惧的力量。 “中原人,你们该走了。” 女婴说话,声音比成年人还要沧桑、悠远。 圣女道:“我在等我的东西,还了我,我就走。” 女婴抬手,一颗扣状玉佩飞了过来,圣女一把接住。 握住玉扣,玉扣上大放光明,这光明将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黑暗渐渐驱散。 最后收起玉扣:“感谢神女,赐下这副皮囊,让在下还得再经历一番生死。” 女婴道:“这是你该经历的。” 圣女冷哼一声:“走!” 说完向山下走去。 谢公子则向女婴躬身:“在下告退。” 然后才去追圣女的身影。 骑着赤豹的神女慢慢走近深山。 一切都归于平静,九蠡城似乎也重新热闹起来。 城内,大多数穷人的茅草屋倒塌了,人也死了上万。可没有任何影响,因为这座城的主人,那些奴隶主没死,他们住在上城,一路延伸到半山坡,暴涨的江水并没有冲毁他们的住宅,只是稍微浸泡了地面,无伤大雅。 至于下城那些奴隶,不过是野草一样的贱命,过几年就又多起来了。 大灾过后,城外的生意更加热闹。越来越多的南商终于赶到了九蠡城,带来了一船船货物。恰好大灾之后,城里的贵族需要补充大量用品,他们赶上了一波景气。可真正赚大钱的,是一个比他们更早来的冒险商人。这家伙的货物跟其他冒险商人一样,被大水淹没,当其他商人都急着打捞货物的时候,他忙着雇人打捞木材。 等其他商人打捞完了货物,发现此人已经囤积了大量木材,开始向他们兜售。对此这些商人不屑一顾,之后豪商赶到,开始不吝本钱的购买这些木材,他们打算在岭南王大营,修建体面的商铺。而此时,那个木材商人已经转战山头,雇佣南蛮帮他采挖石块了。 这个因木材和石头法家的商人,得了一个雅号木石公。他也乐意接受,用石头和巨木,在岭南王大营中给自己建造了一家气派的商铺,取名木石斋。做的不全是木石买卖,什么都做。但目前是最大的木材和石料供应商,通过早期的原始积累,如今他已经能滚动着雇佣南蛮奴隶帮他干活,将从河道中打捞出来的大量巨木,进行进一步加工。这些木材,许多都在深山之中,如果不是被山洪冲下来,要想从山里运出来,成本能高到天上去。 最好的大木料,将来会是建造宫殿的上好建材。用船托运回岭南,将赚取百倍的利润。那些普通的木材,大量出售给后来的商人建造商铺,最次的木料,还可以卖给城里的南蛮穷人,让他们重建茅屋。 由于先发优势,木石公赚取了暴利之后,不但如数偿付了许诺给南蛮奴隶主的工资,手里还囤积了数量巨大的奇珍异宝,从珍珠、玛瑙到翡翠、珊瑚,应有尽有。装了满满一船,起航运回岭南,仅这一趟,就够他吃八辈子了。 一场大山洪过后,自然伟力永远改变了九蠡城的面貌,城外的河道,原本就是一个平缓的河湾,水面宽阔,水流平缓,非常适宜开垦、航行。可是一场山洪,先是泥石流将河道堰塞,接着堰塞又被巨浪冲开,两次对河道的暴力璀璨,将河道进一步切割、侵蚀,河道变得更深,河面变得更宽,水流变得更缓,更加适合航运了。 河对面的强大势力被惊动,集结了庞大的军队,骑着上前战象,在对面威慑。不过没有打起来,大灾过后的九蠡城不想打,被自然伟力惊吓,又听到九蠡城有神巫降生的消息后,对方不敢打。最后双方何谈,九蠡城表示支持对岸的千象部来城下贸易。强大的不输给蠡部的千象部的到来,让九蠡城的贸易能力辐射到了更广阔的区域,贸易潜力更大了。这个城池,想不发达都很难。 远在岭南的刘知易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他刚刚回到金川城,因打通南荒商道,闻着味的商人络绎不绝,在金川城囤积物资,导致这里的商品一度有价无市。都争着吃南荒贸易的螃蟹,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飞黄腾达,有多少人倾家荡产。 回了金川城之后,才能彻底放下心来。一路上都担心受怕,生怕再遇到暗杀这样的事情。幸好一路无风无浪,毕竟敢冲击大军的莽汉并不多。 在金川城修整了几日后,岭南王才下令班师,顺流而下,在宽阔的金川江上,还可以张帆前进,一日千里。 仅三日,就走完了金川江上游四千里路,来到了东西郡的分界苦河。 此时金川郡主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秘密护送玉匣走另一条路,还强迫刘知易必须与她同行。 第两百零五节 绕道东郡 金川江源出巴山和五岭上游的高山峡谷,流经金川岭之后,就可以通航,上游有多少里,还没人探查清楚。 从金川岭往东,五岭走势基本上都是东西走向,一路延伸到大海;金川江沿着五岭南麓,基本上也呈东西走向,流经五岭和莽山之间,承接从五岭山脉南流,莽山北流的无数条河流,直奔大海。 莽山从金川城往东,则基本成西北到东南走向,相比五岭呈现长蛇走向,莽山则更加奇峻,上段峡谷纵横,山峰笔削一般,到了中断,山岭交错,如同乱麻,形成一个大葫芦形状,深入南荒中部,形成一个十分广袤的高山密林地区。 所以沿着金川江越往东走,地势越开阔,是一个喇叭结构。到苦河之前,这个喇叭状结构还很明显。过了苦河,高峻的莽山主脉伸向南荒,往东只有一些零散的余脉,以及一些独立的小型丘陵,于是往北流入金川江的河流逐渐减少,甚至出现一些走向十分模糊的河流,有跟金川江平行的,有跟金川江之间相互交错的。这一片河道复杂的地区,人烟罕至,形成了上千里的湿地沼泽地貌,称之为莽东大泽。 过莽东大泽,哪怕经验最丰富的的商队,也只敢走北部边缘,贴着金川江干流北岸前行,一旦进入无数分支中,及其容易迷路。 金川郡主虽然任性,也只敢听商队的安排。 此时一行四人,乔装打扮,混入一个商队,前往岭南东郡。 商队从苦河口的南大集出发,刘知易扮做一个游学的士子,金川郡主扮做他姐姐,要去东郡省亲,看望在东郡做生意的丈夫;怜月扮做刘知易的娘子;楚儿则是大姐家的使唤丫头。 实际上,四人中,楚儿作用极大。她用画道帮众人易容改扮,一路平安无事。怜月则是一个拖累,可她一定要去东郡,因为有传言说,她父亲就在东郡。 他们花费重金,租下了商船上两个舱房。这艘商船,满载的是来自楚郡的陶瓷制品。岭东郡跟岭西郡一样,各种手工制品依赖中原供给,不过岭东有便捷的通达江南的海路,所以更多从江南进口。楚郡陶瓷,是少有的江南无法生产的大宗商品。 每天,刘知易都会等上甲板,旁边有楚儿跟随。看着像一个喜欢湖光山色的少年书生,以及一个爱慕才子的痴情丫头。公子五官端正,身材中等,丫头姿色平平,十分温婉。实际上,看风景的主要是楚儿,刘知易就是个陪衬,陪着楚儿浏览地形地貌,晚上楚儿就会将这些画下来;金川郡主和怜月则基本在船舱中读书,看着就是温柔贤惠的长姐和知书达理的弟妹,实际上两人都是在打发时间。 到了晚上,刘知易大多会先去金川郡主的舱房,跟她交流一下白天的情形,有时候也说点闲话。 刘知易始终认为,金川郡主从太平沟跟王爷分开,绝对不是秘密护送宝物这么简单,连最基本的逻辑都说不通,要说安全,什么地方比跟在岭南王这个超级高手身边更安全?但郡主不说,他又能怎么样!所以借机会总想套话。 “岭南真是好地方啊!” 结束了一天的观察,回到郡主舱中,不由感叹。 天气温暖,日照充足,处处青山长青,四季鲜花不断。可惜就是没有人烟。 “今日如何?可有可疑人物?” 郡主只关心这个。 刘知易摇摇头:“乔装成这样,最可疑的人物就是我们。” 说着坐下,自己给自己倒杯茶,一点都没拿自己当外人。 “你不觉得奇怪?” 郡主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刘知易道。 “你没发现,岭东和太平沟之间,人烟稀少的有些不正常?” “往东千里,是莽东大泽,自然没有人烟。” “南岸是莽东大泽,北岸风调雨顺,而且还向阳。如果是中原,恐怕山坡上都长满了庄稼。” 刘知易以为郡主又要旧事重提,叹道:“人就这么点,当然是王最好的地方去了,东郡最好的地方,肯定是入海口的大平原。水道纵横,交通便利,还通达大海,沟通江南,傻子才会往大泽这里跑呢。” 金川郡主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你,十年前从太平沟往东千里的大泽北岸,还处处是良田,你以为如何?” 虽然还是旧事重提,可有新的秘闻,刘知易反问道:“难道是岭南东郡节度使所为?” 金川郡主点头:“太平沟修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岭南沟通中原的要道。十年前,岭东前节度使司马亮病故,其子司马忠立刻奏请朝廷,声言大泽县有水匪出没,祸害良民。请奏迁大泽县百姓于海田县。” 大夏的县是很大的建制,一个郡往往只有两三个县,夏郡都只有三个县,江北是北陵县,江南是南山县,京城和周边十里之地为夏邑县。岭南这种荒凉的边郡,都按照礼制划分,一郡两县。东郡分为大泽县和海田县,太平沟往东,莽东泽以北的金川江北岸三千里土地,叫做大泽县,莽东大泽往东,直达大海的四千里土地,称作海田县。 刘知易点头:“看来岭东节度使十年前就生了异心。” 所谓生异心,自然是站在金川郡主和岭南郡王的角度,站在岭东节度使的角度,他只是希望远离岭南王控制的太平沟,更靠近朝廷控制的江南罢了,站在朝廷的角度,这显然是忠心。 所以司马忠的奏请,得到了批准,将大泽县本就不多的几十万人口一次性迁移到了海田县南部,开垦广袤的沿海平原。 金川郡主叹道:“何止十年前才有异心,异心早就有了。可惜十年前,王兄才看到司马家族的狼子野心。” 刘知易疑惑:“司马亮做节度使之时,不是事事遵从王爷,忠心耿耿嘛。” 刘知易在岭南王府经常出入,岭南王跟这些旧部的关系,略有耳闻。 金川郡主冷笑道:“忠心耿耿?为何养那么多门客,他一死,儿子马上把这些门客安插进了节度使衙门。拉拢地方豪族,笼络地方官员,几乎一手遮天。” 郡县制由于一郡两县,过于扁平,所以朝廷真正能派到地方的朝廷命官并不多,岭南东郡就两个县,朝廷顶多能派来两个县令,郡治归节度使,所以边郡节度使要拉拢的地方官并不多,除了节度使衙门里一些官员外,只要摆平下属县令,基本上就不用看朝廷脸色了。至于地方上,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乡官大多数都是地方大小豪强。江南郡那种望郡,还有谢家、王家、沈家这样的名门望族甚至门阀,岭南则主要是一些中小豪族。 这些中小豪族不容小觑,他们世世代代把持乡长、亭长乃至里正这样的乡官,在岭南影响力巨大。根据朝廷制度,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一个乡管辖着一百个村子左右,大的乡,人口甚至能达到十万人。 岭东节度使司马忠笼络了地方县令,拉拢了地方豪族,确实就能把岭南王的影响力架空,彻底掌控岭南东郡的实权。 刘知易对这种权力之争不感兴趣,虽然听出了金川郡主的不满,却也不完全附和她的话。 郡主大概听出刘知易对岭南东郡兴趣缺缺,开始转移话题。 “此次王兄南征,让南荒蛮族臣服,你以为朝廷该如何封赏?” 这个问题,岭南王大军中的将领公开私下讨论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刘知易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张口就道:“无非是加官进爵,加封封地两种。” 郡主问道:“加官进爵如何加法,如何进法?加封封地,如何封法?” 刘知易道:“王爷是郡王,加官进爵,顶多加封亲王。加封封地吗,新打下来的土地,荒凉无人,朝廷不会在意,封给王爷也有可能。” 金川郡主哼道:“你以为朝廷会那么好心?加封亲王,可就位极人臣了,大夏朝第一个异姓亲王,这风头会要人命的,与徐谦加九锡何异?就算朝廷敢封,王兄也不敢受。至于封地,绝无可能!” 加官进爵还是加封封地,相关的争论一直存在,可谁也没有像金川郡主这么笃定,笃定朝廷不会加封封地。 刘知易反问:“何以见得?南荒地广人稀,朝廷留之无用,王爷功高难封,不将这种地方封给王爷,朝廷又该如何封赏?” 刘知易实在想不通,除了加封封地外,朝廷该怎么封赏岭南王了。给个虚头亲王名号,当然是最好的,可这有捧杀的嫌疑,岭南王不敢接受。那就只剩一个加封封地了,总不能立下这么大一个功劳,最后不加封赏。 郡主道:“你也知道南荒荒无人烟,荒无人烟是因为离中原太远。不加封的原因也是如此。” 刘知易顿时明白了,确实不能封。岭南就已经远离中原,朝廷无法控制,更何况南荒了。如果把南荒封给岭南王,恐怕岭南王在南荒干什么,朝廷都难以控制。 刘知易叹道:“那就只剩下封妻荫子了。” 金川郡主闷哼一声:“算你说对了。” 郡主脸色不好,封妻荫子可轮不到她,岭南王这场功劳,白白便宜了世子。 第两百零六节 终于来了 郡主又问道:“那你说说打下来的南荒疆土又该如何处置?” 这个更复杂,大多数人都认为,朝廷应该会在这里开设一个新的边郡,设一个节度使。这个位置,现在岭南王部下的将领都已经盯上,恐怕早就有人开始活动了。 刘知易道:“自然是开设边郡,设节度使衙门。朝廷或许要多一个南荒郡了。” 金川郡主道:“那你觉得,这个新设的节度使会是谁?” 以刘知易对岭南王帐下将领情况的了解,这次大战都不太出彩,谁当先锋谁就能攻城略地,连下三十余城,战绩说出来惊人,都是些木城,没什么价值。谁当节度使都说得过去,也都说不过去。 刘知易道:“我猜应该上郑柯。” 郑柯是一个将军,不是岭南王帐下最高的军官,但他祖上两征岭南,立下过功劳,他身上有爵位。 郡主摇头:“我才是裴骏。” “啊?” 一个意外的答案,竟然不是岭南王帐下军官,而是现岭南西郡节度使裴骏。 金川郡主解释道:“裴骏坐镇岭南近三十年,熟悉岭南风土人情,开拓南荒需要老将坐镇。至于岭南西郡,谁当节度使都可以。” 很有道理。 裴骏坐镇南荒,谁当岭西节度使就不那么重要了。刘知易更关心其他事情,转移了话题。 “我在金川城看到不少来自赢郡的商人。看来这段时间,郡主没有荒废啊!” 刘知易随军南下,金川郡主在金川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军攻到九蠡城下,郡主才赶到南荒。 金川郡主道:“你以为只有商人吗?” 刘知易笑道:“不知郡主从赢郡招来多少百姓?” 赢郡人口过剩,岭南地广人稀,各取所需。 郡主语气故作轻松:“该有一百万吧。” 这还真不少,岭南总共才五百万人,一下子多了一百万,增长率惊人。 只是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朝廷不会干涉吗? 刘知易问道:“朝廷没有措施?” 郡主冷哼道:“朝廷管得了岭南招募流民,还管得了商贾招募伙计吗?” 难怪那么多商人出现了,显然每个赢郡商人背后,都带着一大群赢郡老乡。 郡主继续道:“还是你想的周到,用粮食缴商税,商人果然愿意带人开荒。” 刘知易不信,政策的效果传递不可能这么快,短短几个月迁移一百万人,这不可能是经济作用,一定上政治手段。而且他不想跟这件事沾上边。 连忙客气道:“郡主说笑了,恐怕都是郡主的功劳。” 金川郡主道:“你倒是不居功。我说实话,你看到的那些赢郡商人,都是些船商。岭南缺人,不能征发徭役。我专门请他们帮忙运送军资的。” 原来如此,通过暗中操作,让赢郡商人得到帮忙运输军事物资的生意,他们自然会从自己家乡招募劳工。恰好赢郡混乱,民不聊生,有太多流民,给口吃的,就能拉走。岭南王大军可不仅仅只有前线那三万人,十三关总计三十万大军,都需要运输物资。为三十万大军服务,一百万后勤运输人员真的不多。 “恼的是,怎么把这些人留下。你得给我出个主意!” 郡主笑道,给刘知易倒茶,一副有求于人的模样。 刘知易闷哼一声,馊主意倒是有,让岭南战争不要结束,这些劳役就常年在岭南,反正军费花的是朝廷的钱。只是这主意不能出。 堂堂正正的手段也有:“何苦要强留他们。岭南缺的只是劳力,这些赢郡劳工,我猜大多都是男丁,他们留不下的,除非你给他们娶媳妇。” 金川郡主点点头,开始盘算:“一个人分一个南蛮媳妇,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她竟然真的考虑这种事。 刘知易连忙打断她:“郡主何苦执着于人口。若是常年有几百万外地人劳作,岭南面貌一定焕然一新。人来了,人走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都局限于传统思想,都想着增加人口。能增加自然好,不能增加,未必不能利用。招一批打工人,用金钱换取他们的青春,让他们把青春挥洒在自家的热土上,老了就让他们回家养老,真正算下来,这样的成本才是最低的,因为不用给这些人养老。 郡主冷笑:“几百万人?你跟我说笑?” 刘知易觉得郡主太小看钱的力量,太小看人的力量,穷人追求金钱的动力,流民艰难求生的本能,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很严肃道:“赢郡人挣扎求活,岭南地大物博,只要开一条缝子,慢慢会有成千上万人往这里钻的。几百万又算什么!” 郡主还是不信:“夸夸其谈,几百万人的话,我倒要担心岭南的地够不够种了。” 几百万壮劳力,即便上一个大郡,都未必有这么多壮劳力,岭南的耕地未必能容纳下这么多劳动力。 刘知易叹道:“郡主眼中只有土地?山川河流,哪里不能养人?” 郡主哼道:“荒谬。五岭虽大,金川虽长,几百万人岂能靠捕猎、打鱼为生!” 刘知易摇头叹息。眼界,即便是金川郡主这种擅长权谋的女人,也超越不了时代。 “谁说山川只能捕猎,谁说河流只能捕鱼?” “你的意思是?” 金川郡主仿佛明白了什么。 刘知易道:“多山,必然多矿。河长,利于通航。五岭绵长万里,山中有多少金铁?岭南雨水丰沛,大小河流众多,利于运输,矿山一开,财源滚滚。何愁吸引不了人来?” 郡主开始沉默。 她之所以想不到这些,主要是习惯成自然,大夏王朝盐铁专卖,盐自不用说,是天下第一大税,朝廷三分之一收入来源于盐税。铁器专卖,还有政治军事意义,控制了铁器生产,就掌握了武器供应,朝廷才能安枕无忧。 天下最好的铁矿在韩郡,朝廷不可能生产每一件农具,但能垄断挖矿冶炼。韩郡铁矿中,用的是囚犯劳动,冶炼是在官办作坊。严格控制生铁买卖,不但让朝廷财源滚滚,而且遏制了豪强做大。 但这些措施,极大地影响了矿业和盐业的发展,矿业用囚犯,技术落后,采矿这种本应该一本万利的产业,在大夏王朝无人经营;盐业落后,导致盐价高,质量差,有钱人反倒更愿意吃私盐。 犹豫开矿从来不是产业,所以金川郡主眼中,山川就只能用来打猎,或者砍柴。但一想到挖矿这个办法,她就心思动了起来。朝廷盐铁专卖,不限于铁矿,铜矿、银矿大多也都是朝廷控制。可是她才不在乎这些朝廷政策,如果能带来人口,她不惜在岭南到处开矿。 郡主感叹:“奈何没有堪舆地理,探查矿脉的人才。如之奈何?” 因为自古矿业不够发达,相关产业人才稀缺,一个匠人代代相传,都掌握在朝廷手里,即便岭南王手里,也没有这样的人才。 刘知易道:“金川不是有现成的矿脉?” 金川,当然是有黄金的,因金得名,自古生产金沙。 郡主皱眉,怒目而视:“你想断岭南王的财路?” 金川金矿,垄断在岭南王手中,里面挖矿的,很多都是他以前俘虏的战俘,扔在矿山里,世代挖矿,过着凄惨的生活,生不如死。金川金矿,上岭南王的最大财源,几十年来,岭南王从岭南挖了多少黄金,没人知道。只知道岭南王富甲天下。 刘知易道:“开放金矿,财帛动人心,我敢打赌,不出一年,会有几十万人奔赴进山。要钱,还是要人。或者人钱都要,就看你怎么选了。” 郡主疑惑:“人钱可兼得?” 刘知易感觉提到金矿,郡主过于紧张,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得不给她详细解释:“开放金矿,不意味着拱手让人。可以向矿工收红利,多少由你定。如佃户交租,自然能人钱兼得!” 郡主恍然大悟:“妙极!” 这是一个万全之策,用金矿吸引来几十万挖金人,还不用鞭策成千上万的奴隶,定下租子,旱涝保收。几十万人挖金,那可比那些战俘高效多了,说不好岭南王得到的黄金还会更多! 金川郡主一副迫不及待马上尝试的模样。 就在此时,商船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停了下来,甲板上隐隐有慌乱声音传来。 金川郡主跟刘知易相视一眼,眼神交流:终于来了! 就知道这一路不可能平静,该来的终于来了。 刘知易赶紧出舱,将隔壁的两个女人都叫过来。夜里睡觉的时候,刘知易和怜月一间房,他跟郡主说话的时候,怜月会躲开。有些话她一个青楼女子知道的,并不是好事。 三个女人挤在一个船舱中,刘知易守在门口。 “这里有我,你上去看看!” 郡主用命令的口气道,关键时刻,她挥斥方遒的习惯让她不由自主的主持大局。 刘知易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手里握着一把刀走上甲板。 船主正在忙碌的指挥船员行动。 刘知易远远的询问。 船长回答说撞上礁石了。 第两百零七节 你谁都骗不了 船的一侧撞上礁石漏水,船正在侧翻,船主指挥人快速将船靠岸,很快坐沉在岸边浅滩,总算躲过一劫。 刘知易跟郡主一样,不相信这是意外。 他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马上回到船舱,万一有意外,他需要保护这三个女人。 唯一没有自保之力的,只有怜月,金川郡主是一个实力未知的高手,有一手剑气;楚儿更加神秘,画道精深,还修炼了摩尼教的大光明经,另外刘知易怀疑她还修炼妖道,是一个跟刘知易一样的多面手。 即便这样,刘知易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上女人。要是师姐在这里就好了,奇怪的是,方戎女也是女子,刘知易却从不担心她。 可惜方戎女一直跟着岭南王,负责贴身保护那个南蛮王女。那个王女倒是低调,自从进了岭南王军营,一直深居简出,刘知易甚至都没见过她几面。更没看到她如何飞翔,颇为可惜。 天越来越晚,如果有袭击,今夜可能就会到来。毕竟夜长梦多,留给刺客的时间不会多。 金川郡主神态自若,对袭击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想邀请刘知易下棋。 刘知易拒绝了,口气还不好:“这种故作镇静的事情,没有意义。” 他始终觉得,史书上描写那些大战之前,主帅镇定自若,下棋喝茶的轻松模样,其实是做给士兵看的。他们几个人,不需要互相演戏了。 遇到危机,紧张是本能,轻微的紧张,反而能让人超水平发挥。作为医生,刘知易对生理本能向来报正面态度。 郡主哼道:“大惊小怪。你可知道这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多少袭击、暗杀?” 刘知易确实不知道,他只经历过一次,一条蟒蛇钻入了郡主房中,试图绑架她。 听郡主口气,还真有人胆大到敢闯岭南王坐镇的大军,而且不止一次。 郡主道:“那些蠢货,自以为重宝会是王爷亲自看护,所以胆大妄为,竟然敢强闯帅帐。” 刘知易反驳:“重宝明明在你手中,都没人来动你。你觉得他们现在会来找你?” 郡主愠怒:“你什么意思?” 刘知易口气不善,似乎对她的计策不屑一顾。 刘子怡叹道:“天下人没有几个傻子,最重的宝物,自然在最高的高手身边。人之常理,所以即便你真的护着重宝,也没人动你。更何况现在,哼。” 郡主一愣:“你都知道了?” 刘知易看了她一眼:“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傻子?你盒子里有没有东西,我岂会不知道。” 金川郡主带着玉匣,声称要秘密护送宝物回京,强令刘知易跟随。只是她匣子里空无一物,别人可能不知道,刘知易一靠近匣子就明白了,如果匣子里装着玉版,他能感应到。 郡主疑惑:“既然知晓,你为何还跟我来?” 刘知易叹道:“怜月一定要寻找父亲,他一个弱质女流,我不放心。跟着你,怎么说都更安全一些。” 金川郡主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刘知易:“好算计!” 刘知易针锋相对:“没想到吧?” 郡主道:“确实没想到。” 刘知易道:“那是因为你一直在算计别人,你以为就你一个聪明人。其实只是你能看见的,听到的比别人多罢了。论起算计人心,勾心斗角,人外有人,千万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 郡主哼道:“你这是在教我?” 刘知易道:“不敢。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金川郡主精于算计,一方面是天资聪慧,更多其实是她成长的环境塑造的,她生长在王府,从小就比别人接触到的信息更多,看似善于权谋,只是因为她知道的更多。 郡主气笑了:“既然你早就看穿了,那你觉得我为何还要绕道?” 既然郡主秘密护送是假的,那么绕路就没有意义。 刘知易叹道:“还是那句话,你知道的比我多,这不是你更聪明。你要绕道岭东,要么有其他秘密要去岭东施行,要么只是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金川郡主见刘知易依然在贬低她,更加懊恼:“那你说是哪一种呢?” 刘知易道:“哪种都不重要。我知道自己不善于算计人心,我从不猜测。只会推断,不管哪一种跟我关系都不大,我只需要本本分分送楚儿去岭东寻父,至于郡主你的计划,大概也不会告诉我。我没必要自讨没趣。” 郡主呵呵冷笑:“原来是恨我瞒你?” 刘知易道:“不敢。你不瞒我,我也不想听。大家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你利用我送你安全去岭东,我何尝不是利用你送我们去岭东呢?” 郡主突然沉默片刻,终于爆发:“既然你这么想,本郡主也用不着你保护。滚吧!” 刘知易瞪了她一眼:“郡主保重。怜月,我没走!” 说完拉着怜月走出舱门,楚儿在后面一会看看郡主,一会看看刘知易,到底没走,留在郡主身边。 “刘公子,我们当真要走?” “走。早就看不惯这喜欢故作神秘的郡主了。自以为聪明,其实啥也不是!” 郡主那边传来摔打瓷器的声音。 怜月无奈,收拾好行李,跟着刘知易出了船舱。 天已经彻底黑了,船主还在甲板上,愁眉不展。一些伙计已经下了船,随船的木匠正在补漏。 “公子要走?” 船主看见刘知易,疑惑的问道。 刘知易哼道:“你船都沉了,不走怎么办!” 船主叹道:“公子见谅。明日天亮就走,反正已经天黑,也不算耽搁了行期。” 刘知易闷哼:“不等了。” 说完跳下船,让怜月往下跳,他在下面接着。 两人上了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浅滩,岸边有一条纤夫道,已经被野草侵蚀了大半。要不是总有一些船去岭东,这条道路早就淹没在荒草中了。 道路往北,连绵的荒草夹杂着树木,再往北,就是茂密的森林,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山上。 山林中不时传来各种鸟兽的叫声,怜月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刘知易的衣袖。 “别怕。前面有棵树,在那里陆营吧。” 走了五六里之后,刘知易指着前方一棵长在土坡上的杂树说道。 怜月点点头。 岭南的夜晚并不冷,刘知易还是点了一堆篝火,这至少能防野兽。 篝火在前,大树在后,两人背靠着树并肩坐着,空气中回荡草木的清香,天上的月色很美。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刘知易叹息一声。 “来了!” 怜月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来了?” 刘知易没有解释:“待会可能遇到强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跑。实在害怕,就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会有人保护你的!” 刘知易说完,冲着无人的四野躬身下拜:“拜托了!” 各种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越来越近,四面八方,被包围了! 片刻之后,终于现身了,十几个黑衣人,将所有方向堵死。 为首一人,缓缓走出来。 “话不多说。兄台该知道我们是冲着什么来的?交出东西,你我都省事。” 说话的人也穿着黑衣,但身材看着很高大,声音粗犷,像是江湖汉子。 刘知易叹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交出东西,给我一个痛快呢!” 汉子笑道:“只为求宝,不愿伤人。怎么样,交个朋友?” 刘知易哼道:“交朋友?好啊,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汉子道:“不怕你知道,盗门八方太守,南方不留手正是在下。” 盗门? 果然是江湖门派! 刘知易叹道:“看来不留手老兄是不打算留在下性命了。” 既然告诉了名字,恐怕要杀人灭口。 不留手笑道:“你倒是个上道的。我门十八路盗将齐聚,你还护着一个小娘子,你没有胜算的。” 刘知易道:“就没有别的商量?在下家中颇有钱财。” 不留手道:“需要银钱,我自会取来。” 刘知易道:“我还年轻,没有子嗣,能不能饶我一命?” 不留手笑道:“奉劝兄弟不要侥幸了,没人会来救你的。这大泽县数千里之地,没有人烟。倒是我等同道啸聚,拖得久了,这山水间的好汉都来了,你只怕会更麻烦。” 刘知易叹道:“那老兄你收好了。” 说着一挥手,一柄玉质骨刀缓缓飞出,慢慢朝不留手飘去。 不留手神色紧张,小心戒备,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把骨刀,从骨刀上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果然是他要找的重宝。可傻子都不会相信,会有人好心真的将重宝拱手相让。 但骨刀偏偏缓缓飘到他跟前悬停不动,刀柄始终朝上,刀尖朝下,根本不像攻击的模样。不留手墨运真气,轻轻伸出手,竟然抓到了刀柄。 就这么得手了? 不留手心中狂喜,接着心生危机,匆忙歪头,一根寒冰一样的细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如果不躲,这根针会正中眉心。不留手盯着飞针,原来熟悉的气息上分针上发出来的,而飞针一直藏在骨刀后面。 手里的骨刀此时也震动起来,似乎要飞走。 不留手冷哼一声:“到了我手,还想跑吗?” 真气席卷,将骨刀镇压。 刘知易感觉失去了对骨刀的控制,盗门不亏上江湖顶级势力,盗门八方太守手段非凡,不容小觑啊。 不过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够了。 朝一旁喊道:“金川大姐该现身了!” 旁边的道路上,一道身影连续闪烁,从五里之外,瞬间来到了刘知易附近的纤夫道上,一内一外,跟十八路盗将对峙。 “金川大姐?哼,你还不如直接点出我是郡主呢!” 两人出行扮作姐弟,不过在船上吵架时候,已经大声喊过她的身份。 “呵呵。也是,郡主的身份看来骗不过人!” “哼哼。倒是你这拙劣计策,竟然奏效了!” “我这是阳谋!” 两人在一起,迟迟无人动手,刘知易才出了一个馊主意,假装吵架,分道扬镳。无论如何,只要他们二人分开,就是给人可乘之机,这时候肯定没人愿意错过。即便遇到了十分谨慎的敌人,大不了计划失败,刘知易重新回船上去,又没什么损失。 “哼。你的计策也就能骗过这些江湖莽汉。” “你的计策,连谁都骗不过。” 两人斗着嘴,那边惊人也出奇的安静。 片刻后,不留手喊道:“毒秀才,该现身了!” 一声叹息,从附近草丛中走出一个书生,径直朝刘知易这边走来。 “见过刘公子!” 见了刘知易,竟然恭恭敬敬的行礼。 能认出刘知易,自然也早就认出了金川郡主,对方有备而来。 第两百零八节 陷阵 “你认得我?” 刘知易问道。 “当然,刘公子大名医家谁人不知。在下有幸,在京城中见过公子所作之显微镜。” 书生答道。 刘知易心下一紧,此人身份不简单,他制作的显微镜,岭南王府有一台,太学有一台,后溪斋有一台,董封手里有一台,孙掌院带去太医院一台。材料难寻,就只做出这五台。此人能见到,恐怕跟这些势力有关系。皇宫和岭南王府不容易进,他见的应该是太学中这三台,可太学同样不容易进。 “你是太学医家弟子?” 刘知易疑问。 对方摇头:“等此间事了,若刘公子有兴趣,在下定当一一交代。” 这是不肯说了。 刘知易又试探道:“你还有哪些帮手,都叫出来吧。” 书生苦笑:“这等买卖,岂能让人多分一杯羹。” 说的很有道理,但刘知易不信。 一张手,手中出现一把长剑,岭南王的佩剑,名曰诛邪,也算一把名剑。 用这把剑,因为他会《柳枝剑法》,剑招绵密,适合乱战。用刀当然痛快,可是他的刀法适合决斗,《百战刀法》刀法一往无前,杀人还行,他现在还得兼顾怜月的安危,所以还是柳枝剑法进可攻退可守,来的实在。 看刘知易亮出宝剑,书生也不客气,从身后书篓中几只瓶子。 糟糕。这书生是用毒的,难怪叫毒秀才。 刘知易暗暗防备,他倒不太怕毒,可是毒攻难防,怜月就有些危险了。 “怜月姑娘。你小心一些,这是个毒医!” 说完,刘知易突然出剑,不想给毒医出手的机会。 这毒医有两把刷子,手上戴着一副金丝手套,竟然可以空手挡刘知易的剑刃。 一把抓住刘知易的剑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左手捏碎一只圆形的陶瓶,一股暗绿色气体爆炸开来,绿色雾气瞬间将刘知易和毒医裹在其中。 刘知易用医家真气祛毒,用血气闭气。在毒气中跟毒医战成一团,一抹光芒,在毒气中穿梭。毒医见那光芒,面色大喜,不敢去接,不断躲避,有些落于下风。 刘知易一边操控冰针,一边挥剑,看着占了上风,却迟迟不能将毒秀才拿下。 外面也传来各种响声,刀剑相交,声势不小。应该是金川郡主与人交上手了。 毒气缭绕,刘知易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只看得见眼前的毒气翻滚。被毒医扔出来的毒气,竟然久久不算,就围着两个人滚动,显然这毒医不单单上用毒,而且有操控毒的毒术。 这些毒气味道辛辣中带着草木气息,应该是植物上提取的毒药,刘知易一时分辨不出来。不过这毒气奈何他不得,有医家真气护体,毒气进入他身体之前,已经被真气包裹。吸进去的是毒气,呼出来的还是毒气,毒气根本进入不了身体循环。 毒医的毒气奈何不了刘知易,十成威胁就去了八成,刘知易步步紧逼,终于一剑刺伤毒医。毒医硬挨了一剑,竟然又放出一团红色毒气。红色在绿色毒气中炸开,带着危险的美艳。 刘知易抓住机会。 《急雨针》! 一百零八根金针,密集爆射出去,毒医惊呼一声。双手上下翻飞,将半数金针击落,被半数金针扎中。 被击落的金针折返回来,反复攻击,似乎不刺中目标不罢休一般。 数十根金针在空中飞舞,刘知易不得已停下了剑击,因为他分不开心神。当看到金针飞舞的时候,刘知易意外发现,空气中的毒气逐渐稀薄。 金针惊人可以吸附毒气! 刘知易纳闷,急雨针也好,悬壶针法也好,都没有这个作用,只能出自金针本身了。 此时外面传来两声惊呼,一声是身后不远处的怜月发出的,另一声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第三声很快响起:“毒秀才,有埋伏。扯呼!” 毒秀才大骂一声:“不留手,你的人都是猪吗?” 骂完,突然毒气炸裂,刘知易快速跳出毒气团,看到十来个黑衣人正在快速往山里奔逃。怜月趴在大树底下,一动不动,在她身前,躺着三个黑衣人尸体。猜测是黑衣人见一时间拿不下刘知易和金川郡主,分出人手来对付怜月,结果被潜伏在暗处的“福神”收拾,一看有帮手,迅速撤退了。 “怜月!” 刘知易疾呼一声。 怜月抬起头,没事。 郡主站在远处,负手而立,没有去追。 远处的河面上,突然有人高喊,是楚儿的声音。 楚儿没有参战,不是不相信楚儿的伸手,而是安排她船上接应,刘知易怀疑贼人会从水上逃遁。结果竟然跑去山里了,看来不是大泽县有名的水匪。 楚儿跳下船,跑了过来。 金川郡主看向刘知易:“追不追?” 刘知易道:“你决定吧。” 郡主点头,人已经飞奔向山脉方向,她的身法很特殊,飘忽不定,时快时慢,暗含着某种玄机。 刘知易收回目光:“楚儿。麻烦你把怜月送上船,我去追郡主。” 说完,马上追了上去。 没有追上,还越来越远,刘知易也不急,在后面慢慢吊着,半个时辰后,进入了密林之中。 平地密林,在中原很罕见,在岭南却是常见地形。 跟着法绳指引,在密林中穿梭,一边复盘之前的战斗。 他察觉到匪徒是有计划的,那个毒医明显只是想拖住他。其他杀手则去对付金川郡主,大概没想到郡主那么难缠,当发现有埋伏的时候,明白没有胜算,马上撤退,毫不恋战。这不是普通的蟊贼,这是江洋大盗,纪律性不输给军队。 盗门? 关于盗门的信息,刘知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江湖上一个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组织,不容小觑,因为盗门虽然不属于诸子百家那样的学术大派,可盗门却出过圣人,盗圣也曾是诸子百家时代的大人物,不过不被百家认可。最后在江湖上流传,成为跟诸子百家可以一较长短的左道旁门之一。 盗门组织十分神秘,传言有八方首领,称作盗门八方太守,以前也叫盗门八将。后来越来越兴盛,每方首领各收十八盗将,于是成为八方太守。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追上了金川郡主,准确说是金川郡主被人困住了。 三个人将她困在中间,其中两个是刚才见过的不留手和毒秀才,另一个则是一个一个女子,正跟金川郡主对话。 “早知道绣妇人在此,我就不追了!” 金川郡主苦笑着,似乎对这个中年妇人十分忌惮。 这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华丽的绣袍,根本不像是来打架的,倒像是出游的。 不留手、毒秀才和绣夫人身后,有十来个盗将掠阵。 刘知易这次换刀,悄悄摸上去。 “不要过来!” 金川郡主高喊道。 绣夫人笑道:“晚了。可惜了这个俊俏后生了。” 刘知易闻言,知道不好,只见三个人突然飞退,退到了外围,站在三个方位,将刘知易和金川郡主困在中间,他们明明围出了一个百丈范围的松散圈子,可给人一种无路可逃的感觉。 十五个盗将各持不同武器,马上冲杀过来。 刘知易挥刀,与其中一个冲撞,竟然平分秋色。 金川郡主也被一个黑衣人逼退,跟刘知易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小心。我们陷入阵法中了!” 原来上阵法,难怪感觉不对劲。阵法的气势影响了刘知易的感觉。 “这些人什么来路?” 刘知易问道。 “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那个绣夫人本上江南一个绣娘,被山贼劫持上山做了压寨夫人,谁知竟然灭了整座山寨,名动江湖。江湖上有一个英雄榜,这绣夫人排第七!她最难缠的,是精通阵法。在这阵法之中,我们很吃亏。” 刘知易已经体会到了,这十几个盗将,刚才在树林外,一起上都奈何不了金川郡主,还被刘知易的随身“福神”杀了三个。结果在这阵法中,任何一个对上金川郡主都不落下风。 十五个盗将围上来,圈子越来越小,时不时一两个冲杀一下,刘知易和郡主应付的越来越辛苦。 “这样下去不行。你掩护我一下,我需要一刻钟时间。” 刘知易皱眉,说了一声:“好!” 郡主应该有办法应对,而他没有。 得拼命了,刘知易紧握法刀,切换法家身份,武道血气全力运转,迎着冲来的一个盗将,一道匹练扫去,将盗将打的倒飞出去,晕倒在地。 叹息一声,被削弱太多了,不然刘知易这一刀,就是四品高手都接不住。他应摸清,这些盗将,大致都是七品的武夫,他这一刀,本能将他们一刀两断,此时只是运到,显然他们被强化了。 刚解决自己身前这个黑衣人,背后又有黑衣人杀向郡主。郡主则低头默默划拉,在地面上排布棋子。 刘知易只能一手飞针过去,黑衣人刀劈冰针,将冰针磕飞。再次杀来,被刘知易的刀架住。侧方一杆长枪刺来,直刺刘知易肋下。架开刀,挡这一枪,背会却被一剑刺中。 几个回合就负伤了,还是跟喽啰交手,阵法当真难缠。 精通阵法的,不止一个学派,刘知易知道的,有兵家和阴阳家,兵家阵法是从军阵演化而来,阴阳家的阵法则来自阴阳五行变化。刘知易不了解阵法,不知道绣夫人的阵法属于哪个路子。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郡主。 一剑刺中,趁势欺身上前,一刀劈了长枪盗将,将他的长枪一刀两断,连带将人劈飞出去。 又解决一个,还有十三个。 刘知易随时准备激发一道刀气,一道三品刀气,他不想浪费在一个人身上,打算找一个角度横扫出去,相信能带走几个人。 这时候突然外面不留手的声音传进来:“你们撤!” 十三个盗将毫不拖泥带水,其中两个正在准备杀上来,也半路收招,匆匆退去,很快消失在一片草木之中。 三个身影突兀出现,仿佛撕碎了一副图卷,从草木之中冒了出来。 “二位,速战速决,盗将支持不了多久!” 不留手阴寒着脸说道。 刘知易知道,他的随身“福神”正在外面破阵。 第两百零九节 对阵 话音刚落,毒秀才左右手连续捏爆药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毒气弥漫。 绣夫人立刻将身上绣袍一抖,周边的景色被“撕”了下来,之前的树木、花草,全部不见,仿佛一张贴在墙上的旧年画被扯了下来,露出了年画后,墙面上原有的彩绘。 这是一片竹林! 刘知易知道这是阵法作用,好奇的摸了下身旁的竹竿,感觉是真的竹子! 七色彩雾弥漫,刘知易只能用医家真气护体。不能同时用法家战斗力大大下降,突然惋惜之前没能好好修一修杂家,如果杂家能提升到跟法家一样的水平,想用哪一家对敌就用哪一家对敌。 不留手从彩雾中突然冲出来,手持一把匕首,刘知易闪过,随手一刀砍过去,竟然砍中了竹子,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这地形限制自己的发挥! 刘知易马上反应过来,为什么绣夫人要换地图了。 马上收刀换剑。 突然所有竹子抖动,竹叶哗哗落下,每一片竹叶都像一柄飞刀,朝刘知易和金川郡主射来。 可突然所有叶片都不动了,就那么停在空中。 转头看金川郡主站了起来,刘知易知道变化跟她有关。 “你破阵了?” “没有。只是多加了一道阵法。” 郡主坦然道。 接着说道:“知道下棋吧!” 刘知易点头。 郡主道:“一人一步!” 刘知易明白了,用心感受一下周围交错的气势,十分混乱的气势,阵法扭曲了自然,或者说影响了规则。在阵法之中,多了一些不自然的规则,刘知易不动阵法,分辨不清楚。 竹林中的毒气很快散去,绣夫人、毒秀才和不留手三人,分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位置,站在刘知易和郡主周边,三人神色古怪。 绣夫人脸色阴沉:“没想到金川郡主除了上一个四品武道高手,竟然还是一个隐藏的纵横大家!” 纵横家? 原来金川郡主修的上纵横术,一横一竖是为纵横,纵横者,利弊也,纵横者,分合也,利则合,弊则分。 这些文字瞬间涌入刘知易心中,是他看过的纵横家典籍,只可惜他无法领悟。他感觉纵横家就是外交官,虽然是用语言去游说别人,可分析的都是利弊,并非空洞无物的仁义道德。 金川郡主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就此罢手如何?你撤去绣图,我收了大阵。” 不等绣夫人回答,不留手怒喝:“不行。必须马上结果他们,不然大家都要死。” 毒秀才面色阴沉:“不留手说的对,不杀掉这两人,等他们的援手破阵后,大家都得死!” 金川郡主和刘知易也在交流:“该我们了。必须用全力先干掉一个人。” 刘知易道:“杀绣夫人如何?” 郡主道:“不行。她有阵图护身,阵不破,杀不死他。” 刘知易看向毒秀才,又看向补流水,已经有了主意。毒秀才上用毒的,用毒本身对刘知易没多大作用,他的毒又被郡主的棋阵克制,只能轮换出手,毒气施展出来,下个人出手前毒气就会散去,短暂的时间毒气根本杀不死人,等于废了毒秀才。 倒是不留手很危险,他上用匕首的,很可能是刺客,有许多种绝杀的杀招。 于是刘知易十分干脆,手握护身符朝不留手挥出一道刀气。 匹练一般的刀气从上到下劈下来,不留手惊惧,想要躲闪,却发现根本挪不动步子,谁见过棋子可以随意走的?还没轮到他呢! 绣夫人不肯任凭金川郡主的针法摆布,两只手做着奇怪的动作,仿佛捏针在刺绣一样。空间震动,不留手旁边的几根竹子炸裂,在刀气砍到之前,不留手终于退了半步。紧紧半步,让他躲过了被斩首的命运,可刀气还是伤到了他。本应从脖子切下的刀气,从左肩擦了一刀,将一条胳膊卸了下来。 不留手喘着气,逃过一劫,丢了一臂,不过右臂还在,他还能杀人!眼睛瞪着刘知易,仿佛一个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该我了!受死吧!” 绣夫人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绣着什么,此时终于轮到她动手了,只见她做了一个收针的动作,双手一握,放眼望去所有的竹节爆炸,劈啪作响,仿佛过年燃放的无数鞭炮。竹节爆炸的力量,将竹叶、竹枝炸飞,在某种规则的作用下,全都冲着刘知易和金川郡主射来,竹叶如同飞刀,竹枝如同飞剑。 刘知易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我要死在万剑归宗这一招之下啊! 噼噼啪啪声音持续了十几秒,正片竹林摧毁,释放的能量都化作飞刀、飞剑,将刘知易和郡主的位置彻底覆盖,已经完全看不见两人的人影,仿佛已经随着爆炸被千刀万剐成了肉酱,埋葬在了两队残枝败叶之中。 毒秀才哈哈笑道:“绣夫人宝刀未老!爆竹声中刀剑影,回首一望万山平!” 这是江湖朋友给绣夫人送的名头,歌颂她当年一人平灭山贼巢穴的事迹。 可惜绣夫人并没有接受这个恭维,脸色苍白,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小心。他们没死!” 不留手提醒一声。 原因刚落,刘知易和金川郡主凭空出现在一个不该他们出现的位置,而且两人交换了位置,互相背靠着背。 刘知易心有余悸:“这是什么操作?” 他刚才真的以为死定了,没想到突然空间转换,就莫名其妙换了一个位置,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金川郡主哼道:“王车易位的规则你忘了?别高兴的太早了。” 汗!那是国际象棋的规则,竟被她融入了阵法中。莫非她摆的这个棋阵,是国际象棋? 刘知易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刚才受伤的不留手又是一道刀气砍过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他的手挥下去,就好像做了一个假动作,十分尴尬。 郡主讽刺道:“教你别高兴太早了,该他们走棋了!” 刘知易不由暗骂一声,什么破阵。 接着就看到毒秀才捏爆了一个药罐,一声爆响,白烟滚滚,遮蔽了残破的竹林。 “他们要跑!” 已经给他们跑过一回,刘知易马上提醒金川郡主。 郡主自信道:“跑?跑的了嘛!” 第两百一十节 破阵 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楚。 刘知易问道:“现在怎么办?” 阵法是郡主设的,现在这情况,刘知易没有主意。 郡主道:“等!不要轻举妄动,只有一次机会,这次我们将军!” 等了许久,浓烟散尽,出现三个惊恐的人。 “怎么回事?” 毒秀才惊慌的问道。 “我明明躲了起来!” 不留手不敢置信。 绣夫人叹息一声:“我们在阵中。” 绣夫人说完,面如死灰,她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量了。 此时金川郡主慢慢走向绣夫人,走的很慢,走的直线,走过去一句话不说,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绣夫人额头,一道剑气从指间迸射。 将军! 绣夫人死了。 刘知易奇怪的是,另外两个人突然也吐血而亡,倒在地上。 随着几人的死亡,竹林像画布一样破碎,露出一片陌生的场景,一片杂草荒滩,前方不远处就是树林,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进过密林。 金川郡主浑不在意这些,自顾自从地面上收拾一副棋盘。竹林消失之后,刘知易就看到了地面上覆盖着一面巨大的棋盘,总共八八六十个格子,果然上国际象棋的棋盘,覆盖了整片荒滩。金川郡主手势摆弄,巨大的棋盘快速收缩,很快收回她的脚下。哪里是什么棋盘,分明上十几个黑白棋子,棋子以九宫格形式布局,黑白棋子之间相互感应,纵横交错出一条条细线,组成了一个棋盘。 郡主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盘破碎。 “纵横家也会布阵?” 刘知易之前没听说过。 郡主嗤之以鼻:“少见多怪。这是从魏无暇哪里学到的棋阵,辅以纵横奇术。不想今日起到了大作用。说起来还多亏了你!” “我?” “记得我说我把你卖了个好价钱吧?” 说完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棋子,刘知易从棋子上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 “你把我卖给了魏无暇?” 刘知易皱眉。 他对魏无暇的印象并不好,始终以为魏无暇策划了刺杀徐谦的案子,将他家牵连进来,险些家破人亡。 郡主不回答:“别瞎猜。等回京你就知道了,估计买主早就急疯了。别瞪我,我是为你好。卖了你,买主就不敢让你死,多一重保险。” 刘知易不由自主的扫了一圈,看不到任何人,但他确定有人在暗中保护他,已经知道的,至少有太学的儒家、杂家,说不准还有这个神秘的买主。 这些人保护他,却从不露面,也不让他知道保护者的实力,让他始终无法放心。或许这上那些人的目的,免得自己过于松懈,面对危机不够重视。 “走吧!” 刘知易看了眼江边,发现那艘船在等着他们,楚儿正站在船上观望。 “这就走了?你不处理一下?” 郡主指了指附近的地面。 刘知易疑惑:“难道还要给他们收尸?” 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离得最近的,就是不留手、毒秀才和绣夫人三人。其他盗将的尸体,都躺在远处,应该就是被不知数量的“福神”击杀。 郡主叹道:“难道你不好奇他们是如何找到你的?” 刘知易点点头,依次走向三具尸体,最近的是绣夫人的尸体。走到跟前,先确认一下,死透了。脑袋被剑气穿了一个洞,当场毙命。绣夫人身上穿着的绣袍,此时布满裂痕,腐朽不堪,稍微一碰竟然碎裂成齑粉,露出里面的亵衣。 “咦?” 靠近绣夫人一尺之内时,突然从她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气息来自她的脖子下方,小心的打开她的衣领,发现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很小,漆黑,水滴形,看着像一滴墨水。 不由看向郡主,两人眼神交流,已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版图残片! 难怪他们可以找到刘知易,应该靠的是版图残片之间的相互感应,可是刘知易的感应,只有相距很近的情况下才能察觉,绣夫人上如何在远方确定的? 带着不解,走到毒秀才身边查看,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那么突兀的死去。其实上死于阵法之下,因此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 “咦?” 刘知易又感觉到了残片的气息,很快从毒秀才身上搜出了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玉瓶,里边装着一层五颜六色的粉末。 来不及诧异,直奔不留手的尸体,既然两人身上都搜出了版图碎片,不留手身上也可能有。 果然又搜出了一只扳指,就戴在不留手的拇指上。 “犀牛角!” 金川郡主一眼认出扳指来。 刘知易疑惑:“白色的?” 犀角器他也见过,但这只扳指,纯白色,他还以为是白玉。 郡主笑道:“顶级的白犀角。” 白犀很少见,往往是异化的犀牛,即便异化,角也不会纯白,如果是这样,确实是顶级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扳指上镶嵌了一片版图碎片,很小,像一颗一克拉的白钻。 收集完这几颗版图碎片,刘知易开始仔细感觉其中的联系,他一直能跟这几颗碎片产生某种联系,还没来得及探查。 突然对郡主道:“请郡主为我护法!” 说完,将三颗碎片放在一起,又拿出护身符和冰针。 五块大小不一的版图碎片产生了强烈的联系,在刘知易有意驱动之下,互相联系起来,三个小的碎片,一粒墨滴状坠子,一瓶底五彩粉末和扳指上的白钻,开始围绕护身符和冰针缓缓转动。护身符和冰针之间,相互环绕。组成一个复杂的系统。 刘知易端坐中间,护身符和冰针以他为中心扰动,仿佛两颗恒星构成的双星系统。三颗小碎片围绕双星系统转动,仿佛三颗小行星。 刘知易在其中坐忘。进入一个神秘的时空之中,精神在这里拥有重量。能看到许多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过去的时间。 金川郡主冷眼看着这一切,静静守护,一刻钟之后,看到刘知易睁开眼睛,眼睛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接着一伸手,手上出现了一张图。 “原来他们刚才布设了一个三才大阵!三生万物,变幻为真!” 刘知易将阵图交给金川郡主。 这其实是系统奖励,他们破了三才阵,系统就奖励了一本阵图。刘知易在版图碎片中,看到了不留手、毒秀才和绣夫人三人的记忆,知道这阵图他用不了,索性送给金川郡主。 郡主没有客气,拿过来一看,微微点头。 “你知道了什么?” 郡主问道。 刘知易点头,确实知道了很多。 “麻烦还没完啊。不留手和毒秀才,是从金川城就跟着我们了。绣夫人是他们在太平沟附近偶遇,双方还有一番冲突,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决定合作。” 金川郡主马上领会:“你是说绣夫人本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刘知易点头:“没错。她是冲大泽三十六排水贼来的!倒也是个行侠仗义的女英雄。” 大泽水贼为祸多年,长者莽东万里大泽的保护,连官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所以十年前东郡节度使才能以此为理由,请奏朝廷,将大泽县八十万百姓迁居到海田县。 金川郡主疑惑:“她一个人?” 刘知易点头。 他在绣夫人的记忆中,看到的是一个弱者翻身后行侠仗义的故事。绣夫人本是江南一家大绣楼的小姐,家中很有钱,有几百个绣娘帮他家做工。她是家中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一天她在城中逛街,在一家珍宝铺子里,看中了一颗墨滴形的耳坠。可惜只有一只,开价上万两银子。绣夫人实在喜欢,还是想买。店主告诉她,另一只还没做好,让她三日后再来。 三日后,绣夫人带着从溺爱她的父亲那里偷偷给的银票来到珍宝铺,迎接她的是一群山贼。原来这个珍宝铺,既是山贼的销赃窝点,也是他们的眼线。为山贼提供情报,专门对江南大户下手,绣夫人出手阔绰,被他们盯上了,用了三天时间,安排好了一切。绣夫人上门后,马上被绑架,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路线,顺利带出城,带上了山。 利用绣夫人,山寨不断敲诈,将绣楼的财富榨干榨净。可他们还是没有放了绣夫人,看到夫人年轻貌美,生了歹念。一群山贼轮流侮辱了绣夫人,当只有十四岁的绣夫人被山贼凌辱的浑身是血,浸染了身上的绣袍,奄奄一息之时,她突然开悟了。山贼用来玩乐,让她带着的墨滴坠子给了她力量,让她得以灭杀整个山寨。 绣夫人从墨滴坠子上感悟出了杀阵,借助阵法,她可以迷惑别人,幻化出各种手段。报仇雪恨之后,绣夫人返回城中,结果已经家破人亡,父母双双因女儿被绑焦虑至死,绣楼破败,绣娘逃散。 绣夫人大悲之后,一把火烧了绣楼,从此在江湖上行走,专杀各路打家劫舍的所谓好汉! 这次来岭南,就是听闻大泽三十六排水贼,劫掠过往商船,周边百姓,无恶不作。 没想到过太平沟的时候,撞见了毒秀才和不留手二人,三人都持有版图碎片,互相感应,那二人早就认识,联手图谋绣夫人的碎片,可惜绣夫人的幻阵神秘,一时间分不出胜负,最后毒秀才建议联手。说出了金川郡主秘密护送从南蛮夺回的版图的秘密,绣夫人行侠仗义,这一次生出了贪念,结果因此丧命。 刘知易不由为她可惜。 第两百一十一节 大泽三十六排 “大泽三十六排。哼!” 一听大泽三十六排,金川郡主闷哼一声,脸上现出愠色。 “走吧。先回船吧。这里不安全!” 荒郊野外,总给人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或者是其他路英雄好汉,或者是他的随身“福神”。 两人边走边说,回到船上前,金川郡主已经将大泽三十六排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所谓三十六排,其实是排帮。排帮本来是山中伐木工相互依靠形成的组织,并不严密,也不针对官府,更不祸害良民。他们以一把把头为首,长年累月在山中伐木,然后将木头通过溪流、河道运输,运输过程中,木头捆在一起,形成木排。所以叫做排帮。 莽东大泽中确实有水匪,古来有之,但都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三十六排虽然跟水匪有联系,可自身并不是水匪,主要做正经营生,大多数水排工人,只是农闲之时去伐木。岭南开发不久,山中多有数百年的巨木,运到中原,价值千金。水排生意红火,犯不着做水匪。 可当岭南东郡节度使将大泽县百姓强行迁往沿海之时,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还有大批不愿迁走的百姓,下水进山做了水匪,加入了木排。 之后岭东节度使为了将事情坐实,开始对大泽水匪进行打击,不分良莠,凡是在水里讨生活的,不管是水匪还是水排、渔民,统统进行剿灭。结果万里大泽中,排帮从此绝迹,都成了水匪,渐渐形成了如今的三十六排。 “这么说,三十六排还算是官逼民反了?” 刘知易不敢完全苟同,或许站在岭南东郡节度使或者朝廷那边,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八十万百姓迁移,确实有些急功近利,而且不可能很好的安置,自然有许多百姓不愿迁走,就近落水为匪也是有的。造成万里大泽尽为匪穴,可能还是后来的措施。一看到许多百姓不肯迁走,竟然下了水,岭南东郡节度使采取了强硬措施,派兵绞杀,这才让大量只是不肯迁走的百姓,只能落草为寇了。 金川郡主叹息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想起什么。 “你刚才的扳指给我看看。” 刘知易将不留手的扳指交给郡主。 郡主仔细看后,叹道:“原来如此。” 刘知易问道:“郡主看出什么了?” 郡主道:“这是岭东豪族犀氏的东西。” 犀氏,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中原姓氏,应该是中原化的岭南旧族,南蛮后裔。 他从不留手的记忆中看到,这只扳指是不留手年轻时从一家大户家中偷出来的,当时的不留手还是一个小贼,借助了这块扳指,逐渐成为盗门八方太守之一,雄踞岭南。十几年来,劫富济贫,博取了巨大的名望,私下也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留手死的并不冤。 至于那个毒秀才,则让刘知易颇为奇怪,竟然是京城人士,而且在他的记忆画面中看到了董封。毒秀才所说的见过显微镜,其实也是通过董封。毒秀才身上的彩色粉末,也是版图碎片,不过很特殊,是不留手采药之时,从一株彩色毒花中练出来的,那彩色毒花,险些要了毒秀才的命。练出这些粉末之后,毒秀才一直弄不明白粉末的用处,却发现粉末的许多奥妙。终于通过董封,用显微镜观察了粉末之后,产生了某些感悟,实力暴涨,短短一年之内,接连毒死好几个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博取了毒秀才的名号。 回头可以问一问董封,这个毒秀才是什么人。 “这块扳指能不能给我?” 郡主问道。 刘知易想了想,没什么不可以的。扳指不值钱,值钱的可能是上面的那颗版图碎片。 不过这只是一个极小的碎片,跟自己刀型的护身符相比,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跟冰针相比,也不到八分之一。而且刘知易完全不知道这些碎片有什么用,目前摸索出来的,也就是收集碎片可以升级系统。上次跟版图共鸣之后,系统第二次升级,带来了许多新能力,还没来得及摸索。这三块碎片,并没有将系统再次升级,摸索不出什么用处。唯一的用处,也许是系统给了一些积分奖励。 “郡主要的话,就拿走吧。” 反正三块碎片也不是刘知易一个人找到的,没有郡主相助,他根本打不过绣夫人三人。 说着已经上了船,楚儿和怜月安然无恙,问了她们一些情况。 怜月当时趴在树下,说什么都没看到,她不敢看,把头埋在怀里瑟瑟发抖。三个盗将死在她面前她浑然未决。 楚儿一直站在船上,倒是看到了一些什么。 “一个人?一把剑!” 楚儿说,当时看到一个剑客,在外围独战十三个盗将,只用一把剑,将十三盗将一一斩杀。 至于刘知易和金川郡主,楚儿说他们所在的荒滩上,浓雾密布,将他们遮蔽住了。应该是阵法的原因。 一个剑客,刘知易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李青,可是李青一人能独战十三盗将吗? “用的什么剑?” 楚儿没说话,直接画了出来。 一把长剑。 那就不是李青,李青用的是短剑,而且李青精通的是刺道,擅长隐秘、暗杀。并不擅长跟群敌死战。 “那是赢郡河东绿柳剑门剑首柳惊风,人称东风狂剑!” 刘知易纳闷:“嬴悝派来的?” 赢郡的剑客,他下意识想到嬴悝,难道嬴悝也关心他的安全。 郡主摇头:“未必。柳氏一门是赢郡豪族,柳邑大夫。跟支持嬴悝变法的西河学派向来有分歧,倒是跟盗门渊源颇深。盗门一系的盗圣,其实就出自柳氏。或许是看不惯盗门的所作所为,在清理门户。” 也有道理,柳惊风出手,只杀了一些盗将,却没有破阵。未必就是帮刘知易,只是机缘巧合的碰在了一起。 这么一说,刘知易又忐忑了。他的随身“福神”没有出手,他都不确定有没有人暗中保护他了。 也好,不要把安全寄希望于别人的保护。像他这样的才子,出门在外得学会保护好自己啊! “你跟我一起去找一下船主。” 郡主说道。 “问问三十六排的事情?” 刘知易探问。 郡主点头。 两人越来越有默契了。 第两百一十二节 买路钱 船主舱中,布置稍微体面,有桌椅板凳,可一样促狭,长宽各只有三四米,只容得下一张桌椅、一张床铺罢了。 船主十分客气,方才在甲板上,他也目睹了一切,虽然不像精通画道的楚儿看的那么清楚,却能看到二人与一群人厮杀的大概。 “女侠、好汉。小人这就把二位的船费退回!” 两个江湖好汉,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家,许下丰厚的船费,搭乘自家的船,这种事一想想,船主就头皮发麻。 刘知易笑道:“船费归船费,既给了你,你就收着。” 船费是金川郡主的人给的,刘知易乐得慷他人之慨。 一听不要船费,船主吓的脸色煞白,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女侠饶命,好汉饶命!” 在他朴素的认识里,不要钱,那就是要命了。 刘知易扶起他,看他都快哭了,明明是一个健壮的中年,身体缩的跟个干巴老头一样。岭南这种富庶地方,治理成这个样子,真让人寒心。 刘知易不免语气带刺:“这就是岭南王治下的岭南?” 金川郡主哼道:“如果是岭南王治下,怕不会如此恶劣。” 她把责任都推给了节度使。但真的只是节度使的过错吗,如果不是岭南王家族和节度使旧部争权夺利,何至于此。朝廷横插一杠子,也不是好东西。 对船主道:“老哥莫怕。我等不是恶人。想问老哥几件事。” 船主不可能不怕,带着惊慌道:“好汉问便是了,小人知无不言。” 刘知易道:“老哥跑金川江多少年了?” 船主叹道:“有七八年了。” 刘知易道:“生意可好做?” 船主摇头:“山贼啸聚,水匪横行,豪强恶霸,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下来,落到小人手里的,就没几个钱了。” 刘知易不解:“可我怎么听说,南商贸易利大,一船货出,一船金回。” 船主叹道:“那是豪商。他们上通达官贵人,下接山贼水匪,他们缴的买路钱,微乎其微。岂是我等小买卖人家能比的。” 问到有用的地方了。 刘知易追问:“怎么还有买路钱?” 船主道:“不交买路钱,寸步难行啊。此去岭东,千山万水,数不清的山大王,水龙王,哪一个伺候不好,就得落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刘知易叹道:“既然如此,老哥何不换个营生?” 他觉得这跑船太危险了,如果是他,肯定早就不干了。 船主叹息:“奈何一时心热,全部家私都压在了船上,不敢不跑啊。” 又一个被套牢的小老板,日子过的可能还没一些白领强,强撑场面。 刘知易问道:“老哥就不怕这一路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船主道:“倒也不用过于担忧。只要老老实实送上买路钱,这一路上的好汉,还是颇讲规矩的。不瞒好汉说,小人跑船七八年,就没遇到有不开眼的小毛贼劫道的。” 刘知易奇怪:“这一路上,也没见老哥上哪儿缴买路钱啊?” 船主道:“好汉有所不知。莽山、大泽里的大王们,都在各大水陆码头上设有堂口。钱都在岸上缴。” 刘知易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这一路有几个堂口?” 船主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选择坦白,刀斧加身,不敢不说啊。 “岭南行船,分为三路,一路走太平沟,在太平镇上,有各路好汉的堂口,若往东去东郡,就给三十六排缴水钱;若往西去金川城,则给七十二寨纳山金。第二路在金川城,从金川城去往东郡,水钱山金都要缴纳;第三路在苦河大集,这里的堂口,除了收水钱山金外,还代收上交岭南王的太平银,如今改太平粮了。” 船主说完,金川郡主已经黑起脸来,堂堂岭南王府,竟然跟山贼水匪沆瀣一气,一起收钱。当真和谐! 刘知易幸灾乐祸看着她:“倒是方便!” 他已经确信,那些所谓的水匪山寨堂口,恐怕是一些跟各路鬼神都有交集的地方土豪,做一些转手买卖,是黑白两道的中间人。 金川郡主气的一言不发。 刘知易继续发问:“交了钱当真没人劫道?” 船主点头:“从未有过。” 刘知易疑惑:“那山贼水匪是如何确定有没有交钱?” 船主道:“二位可曾见到小人船头桅杆上挂的那面旗子?那是交钱后给的行牌。” 刘知易又道:“难道不能造假?” 船主摇头:“这旗帜经常变换,颜色、暗记都不相同,寻常人造不了假。进了大泽,还有三十六排耳目喽啰巡河,时常查验,不敢作假。” 嘿,这还有缉私的巡警。 不由惊叹,民间有高人啊,发明出了一整套高效的纳税体系。这不可能是松散的组织所为,肯定有一个强大势力确保纪律,否则肯定有人坏规矩。 “若是有人坏规矩呢?” 刘知易探问道。 船主摇头:“小人不知,从未遇过。倒是听说早先常有一些水匪山寨不守规矩,收了水钱山金,照旧拦江劫道。后来就没有了。” 刘知易确信背后有力量在推动这一切,不守规矩的山寨水排应该被清除掉了。 夜里不行船,天亮后,船再次前行。 大船北边,是金川江北岸,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山林,跟远方的高山连成一片。往南望去,大致如此,只不过遥远的莽山越来越远,平地逐渐往南延展。 莽山往东南延伸,莽山东麓地势平坦,一直到大海之滨,被沿岸山脉切断,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状的广阔湿地地貌,称之为莽东大泽。没人知道莽东大泽有多大,因为岭南开发太短,尚来不及摸清地脉。只是猜测,往东南去的莽山应该跟沿海山脉在南方相交,且没有出口,大泽之水无法往南泻入大海,只能聚集在莽东大泽之中。北部通过数不清的河叉跟金川江沟通在一起,金川江丰水期,水流则泻入大泽之中,枯水期,大泽之水则倒灌金川江,这种调节作用,让金川江下游水流常年保持丰沛平稳,非常利于通航。 莽东大泽这种地形,十分利于水匪藏匿,因此水匪从未消亡过。当初夏太祖雄心勃勃,征服岭南之后,甚至一度想要填平大泽,派十艘战舰进入大泽探查。太祖水师往南深入万里,都没能发现大泽尽头。一路都是沼泽、密林,瘴疠遍地,十艘探险船进入大泽,回来的只有一艘。最后让大泽得了一个万里大泽的名号,也让莽东大泽成为不可深入的禁地。 万里大泽,指的是纵深,沿着金川江的东西宽度,实际只有三千里。可一个横向三千里,纵深上万里的巨大水泽还是很惊人的,真的能填平,那可是相当于一个中原大小的广袤平原,足以养活十万万人口。 可惜太祖有雄心,没机会,太祖之后,后世皇帝,连雄心都没有了。 第二日日中,商船行驶至大泽中游。往南看去,有几条交错的河道汇入金川江,船主说,那十几条河道通往大泽,经常有三十六排水匪喽啰在河口巡河。交代刘知易,过这一段江面,要小心一点,万一遇到了巡河的头领,千万不能顶撞。 船主的嘴大概开过光,就在要驶出这一片大泽入口之际,几艘小船突然从南岸河边茂密的水草中划了出来。 船主叹息一声,命令大船就近靠岸,让水手准备好美酒。 刘知易听劝,乖乖的回船舱待着。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甲板上有动静,又等了片刻,竟然有人下船舱。 很快有敲门声响起,很粗暴。 刘知易让几个女人稍安勿躁,自己亲自过去打开了舱门,外面有三个水匪,一个头目,两个喽啰,船主点头哈腰的跟在一旁。 头目穿着一身短装,脖子上系了一条红丝巾,衬托着俱黑的肤色,审美不同寻常。两个喽啰也是短装打扮,皮肤粗糙,看着像普通渔民。 “你们去东郡探亲的?” 头目看着刘知易问道。 刘知易笑道:“去探亲的。” 头目歪着头看向船舱里的女眷,经过易容的几个女子,都属于姿色普通那种,头目看了一眼,露出一丝不屑。 船主上去拉着头目的手,刘知易看到他轻轻塞了一块银锭,约莫五两。 头目扭了下头:“走!” 这就算查验完了,作风跟朝廷小吏差不多。 看着他们转身,刘知易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惹事。 结果金川郡主突然喊话:“站住!” 头目回头,斜眼瞧着金川郡主:“小娘子是舍不得老子?” 两个喽啰哈哈笑着起哄,船主又快哭了。 只见金川郡主手里拿着不留手手上的那只扳指。 “不认识?” 郡主手指头挑起扳指,露出挑衅的眼神。 小头目定睛一看,连忙抱拳:“原来是盗门的英雄,失敬失敬!” 郡主冷哼:“我要见三十六排总盟主金甲忽律。” 要见总盟主? 小头目十分戒备:“敢问英雄是?” 金川郡主不回答,反而一指刘知易:“他就是盗门南方太守不留手!” 小头目一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刘知易,一个俊俏公子,会是盗门的八方太守? 刘知易暗叹一声,知道郡主又要搞事情了。 招招手,那枚扳指飞向他,刚好戴在拇指上。 手掌一翻,摊开,手心里有一锭银子,正是刚才小头目收的那锭银子。 小头目惊讶,在腰间摸了摸,果然银子不见了。 刘知易哼道:“能取你银子,就能摘你的心!” 小头目大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不留手前辈驾到,有失远迎!” 金川郡主道:“不知者不为罪。带我们去见金甲忽律吧。” 小头目为难:“这位女英雄恕罪,三十六排七十二寨头领正在开英雄会,不能见客!” 这个消息很意外,刘知易和金川郡主都很吃惊,山贼水匪沆瀣一气,竟然在召开大会,这是有大动作了! 刘知易还没想好下一步的计划,金川郡主已经出手,一指剑气,将小头目裤裆打了一个洞。 “再敢说半个不字,这辈子就别做男人了!” 小头目咽了口唾沫,双股打颤,拱手道:“英雄饶命。容小人回去禀报。” 郡主摇头,指了一下旁边的喽啰:“他们回去就行了。” 小头目无奈,只能吩咐手下回去禀告头领,有盗门的英雄拜码头。 第两百一十三节 被戏耍 两个喽啰回去报信,小头目被强留在船上。 刘知易很快就跟金川郡主爆发争吵。 “郡主,你有何图谋?” “图谋?怕是这些山贼水匪有所图谋!” “干你我何事?” “亏你还是太学才子。贼匪聚会,必然为祸一方。你就没有半点担忧?” 刘知易哼道:“忧国忧民,那是大人物的事儿。我一个小小的太学生,操不了这个心。再说了,就算我忧国忧民,就要闯水匪巢穴?这是去玩命!” 金川郡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刘知易道:“你别忘了,这次去东郡,不是你一个人。” 金川郡主道:“你要是怕了,你可以不去。我一人即可!” 刘知易怒道:“哼。你爱去你去,我留下保护楚儿和怜月。” 金川郡主骂道:“孬种,懦夫!” 刘知易反唇相讥:“你有种,小心有去无回,做了压寨夫人。” 两人不欢而散。 一个时辰之后,喽啰们去而复返,回话说总盟主有请。 金川郡主带楚儿登船,准备一起去水匪老巢。 金川江水面十分广阔,一眼望不到头,太平沟到大海这八千里水路大多都是如此,水面宽度普遍在十里以上,是可以让大船张帆行驶的,不管什么风向,都不需要拉纤。 水匪来的是一艘帆船,船不大,帆不少,船身狭长,吃水很浅,张满风帆,仿佛贴着水面飞行。这就是水匪常用的飞箭船,不为载人拉货,只追求速度和灵活。 “你不是不来吗?” 金川郡主站在船首,欣赏着湖光山色。 刘知易在她身旁:“我怕你做了压寨夫人,等把你赎出来的时候,多了几个小小崽子。” 金川郡主也不生气:“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刘知易闷哼:“不敢。谁敢调戏金川——嘘,禁声。来人了!” 刚才的那个小头目这会走了过来。 金川郡主道:“怕什么。郡主这个身份见不得人吗?” 刘知易不由哀叹一声,仰头望天,感觉万里无云的天空灰蒙蒙的,心里真是默默流泪。 这个郡主到底是得什么病了,以前明明是高冷御姐,怎么去了一趟南荒,回来放飞自我了,这搞事也不分个场合。 余光瞥见小头目僵立在几米外,手已经摸到了刀上。 其他水匪见势不妙,也在悄悄向这边靠拢,刘知易几乎就要拿出宝剑了。 这时候金川郡主再次作妖,嘤嘤哭起来:“各位英雄,小女子是可怜的金川郡主,被这位不留手强撸至此。请各位英雄主持公道!” 你妹! 长剑瞬间出现在刘知易手里,他恨不能先砍了郡主,再收拾这些水匪。 岂料此时小头目反而松开了刀把,一脸崇敬。 拱手:“盗门太守果然英雄了得。在下泥里鳅,佩服佩服!” 好嘛。真把刘知易当成一个敢绑架郡主的江洋大盗了。 这么一阵折腾,南岸到了。 河口处到处都是水草,金川江南岸平坦低洼,有太多水泽,隐藏在水泽洼地中的小河汊不知凡几,不熟悉水情的朝廷水师在这里寸步难行。 水匪箭船却径直开了进去,荡开一片片水草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颇有规模的水洼,竟是一处小湖泊,出口处扎着水寨。 箭船在水寨停泊,换了小船往更深处走去。小湖的北半边水面清澈,南边逐渐长满水草,湖水很浅。小船荡开水草前行,南岸又有一个小河汊,河口处也扎着水寨。过了水门,进入一个小河,继续前行了半个时辰,渐渐看到两岸有树木出现。 有树木意味着有高地,果然地势渐渐太高,两边河岸上出现了密林。树木高达茂密,两岸的树枝伸展,甚至将河面笼罩,看不到头顶的天空。树林中各种虫鸟的叫声,配合着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无比烦躁。 又走了半个时辰,水面渐渐宽阔,前方突然开阔,两边不再有树木,而是郁郁葱葱的杂草,仔细一看都是水草,前方水草尽头,出现了水面。小船接着驶入了一座大湖,碧波万里,湖中心有一些树林,不用看,哪里肯定有小岛。 刘知易在船舱中睁开眼睛,方才“看”到的一幅幅画面闪过,收进了记忆中。 他只能通过道家坐忘之法,神游物外进行观察。因为进入水寨换船之后,他们就被请进了船舱。显然水匪没有那么愚蠢,给他们探查的机会。 “你家水寨快到了!” 看着一旁金川郡主探求的眼神,刘知易没好奇道。 金川郡主疑惑:“我家水寨?” 刘知易哼道:“可不是你家水寨吗,这个压寨夫人你做定了。” 金川郡主冷笑:“水匪看得上我?” 她容颜普通,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妇人。 刘知易笑道:“大头领看不上,小头目也许不嫌弃呢。反正我这个江洋大盗拜码头,总不能空手去吧。送一个压寨夫人,应该能当上上宾。” 听两人斗嘴,旁边的楚儿和怜月忍不住笑。 “笑什么。你们也一样!” 刘知易没好气道。 因为不放心金川郡主和楚儿独闯龙潭虎穴,他不得不跟着,他跟着就不能让怜月一个人待在商船上。商船主看着老实巴交,胆小怕事,可谁知道当他面对一个娇滴滴的每人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干什么呢。怜月脸上的易容效果,只能维持一天,每天都要重新易容,一旦刘知易和金川郡主、楚儿走了,她恢复原本的容貌,就算船主忍的了,船上几十个血气方刚的精壮汉子能不能忍得住?刘知易可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只能把怜月也带上,这可是一个纯累赘,带着她闯三十六排水匪的老巢,想想就丧气。 结果他们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八成是江湖传闻听多了,把江湖想的太美好。 此时小头目泥里鳅突然拜见。 “不留手大侠。要到地方了!小弟给大侠提个醒,岛上正在开英雄会。大侠切勿鲁莽,凡事须忍让三分!” 泥里鳅确实让不留手折服了,江湖人物最敬佩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留手敢绑架金川郡主,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英雄了。万一在岛上生出了误会,伤了和气,对谁都不好。 “谢谢泥里鳅兄弟提醒。” 刘知易客气道。 很快就感觉船晃了一下,然后开始停摆。 “上岸了!” 泥里鳅点头。 刘知易抱拳:“谢兄弟一路护送,他日行走江湖,可以报我补流水的名号。” 刘知易演戏演上瘾了,决定在水匪窝里,就以不留手的名号行走,没准能蒙混过关。 几人上了甲板,果然靠上了一处水岸,码头不大,但休得颇有规矩,泊位上的青石板油光锃亮,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 下船,踏上石阶登上岸,一个不小的码头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上站着一群人,此时竟然一起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铁甲的大汉,看铁甲的规制,竟然是军队制式,跟校尉铁甲有几分相似,又不太相同。铁甲大汉,身高一米九以上,膀大腰圆,手掌很大,脸上留着虬髯,一双豹头环眼,很有江湖好汉的范儿。 大汉走过来,仿佛是来迎接一样,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神情。 刘知易纳闷,不留手的江湖地位这么高? 相距三丈的时候,已经激动的不行的铁甲头目突然停下,全盔全甲,单膝跪地。 刘知易下意识道:“使不得!” 结果铁甲头目瓮声瓮气道:“末将金甲忽律,拜见郡主!” 这种情况,刘知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又忍不住仰头看天,天还是灰蒙蒙的。 被耍了啊!谁要是告诉刘知易,说郡主没有提前跟水匪勾结,打死他都不信。 “还不动手!” 金甲忽律瞪了眼左右。 他身边的高手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把刘知易死死按住。 而郡主却直接走了过去,将金甲忽律扶起来。 刘知易明知这一切都在郡主的算计中,此时还拼命演戏。 “金甲忽律,你不讲江湖规矩。老子不留手好心好意绑了岭南王家的郡主给你做压寨夫人,你竟然绑我。这是何道理?” 金甲忽律面色大惊,叫嚣着:“快把这不知死活的蠢货嘴给老子封住。不,直接把舌头割了!” 楚儿和怜月不明所以,在一旁花容失色。 抓住刘知易的,是一群江湖高手,足有十几个,他确实挣不脱。却跳脚叫骂。 “金甲忽律,你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亏我不留手以为你是条好汉,绑了郡主做投名状,打算与你共谋大业。谁想你一见郡主就成了软蛋。你也不看看这臭娘们长什么模样,晚上睡觉你不怕做噩梦?快快放了老子!大不了老子给你绑个公主来,绝对比这娘们水灵!” 刘知易把一路的憋闷借机发泄,被骂的郡主终于黑了脸。金甲忽律都要疯了,大喊大叫。 “怎么还不割他舌头!” 一个手下还真的拔出了匕首,就要动手。 郡主一捂脸:“放了吧。他是护送我来的。” 金甲忽律懵了,这演的是哪出? 第两百一十四节 英雄会 金甲忽律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马上意识到金川郡主和这个不留手关系不一般,脸上堆起笑容亲自上来,将手下赶开,向刘知易赔罪。 “补流水兄弟,不知者不罪。你大人有大量,切勿怪罪我这帮兄弟。” 该出的气也出了,刘知易一腔郁闷,发泄出了大半。 觉得也不是坏事,真的勇闯虎穴,那才麻烦呢。既然郡主跟金甲忽律早有勾结,那就没有危险了。 “不怪,不怪。这压寨夫人我给你送来了,大头领是不是赏个交椅给我坐坐?” “呵呵。兄弟说笑,说笑!” 金甲忽律可不敢把郡主当压寨夫人,岭南王那头猛兽得把他撕碎。 “郡主请。不留手兄弟请。两位小娘子请。” 金甲忽律赶紧在前面带路,将众人请进山寨大堂。 大堂中早就坐满了人。金甲忽律一边跟众人抱拳,一边将金川郡主让进了主位。 “听说你们在开英雄会?” 郡主毫不客气的坐下,问道。 金甲忽律叹道:“确实如此。江湖上有一个疯女人,专门跟我们这些山水间的好汉作对,最近出现在岭南,连平了十几处山寨。这次聚集三十六排七十二寨好汉,就是打算一起对付这个疯女人。” 刘知易坐在金川郡主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大堂中坐满了人,数了数,发现还不到一百人,显然凑不够一百零八好汉。正在失望间,听金甲忽律说有人平了十几处山寨,这数量就对上了,三十六排、七十二寨,加起来刚好一百零八。 金川郡主笑道:“你说的是绣夫人?” 金甲忽律道:“郡主听过这疯女人?” 郡主点头:“来这里的路上,碰见过她。” 金甲忽律一惊:“啊。这女人可曾冲撞了郡主?” 郡主哼道:“有些冲突。人已经被我杀了!” 郡主语气森寒,在座多位英雄好汉顿时有些坐立难安,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他们之所以齐聚一堂,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太过可怕,专门找打家劫舍的英雄好汉麻烦,以前他们不当回事,可这女人几天之内,连平十八寨,让他们提心吊胆起来。没想到竟然被金川郡主杀了,这郡主到底有多可怕? 金甲忽律第一个反应过来,躬身下拜:“末将替诸位同道兄弟拜谢郡主大恩。” 刘知易看见他手上有小动作,接着马上有其他几个好汉跪下拜谢,不久所有人都在拜谢郡主恩情。 金川郡主嘴角带笑,金甲忽律很上道啊。 斩杀绣夫人,恩威并施,郡主的戏够了。 站起来道:“金甲忽律,本郡主乏了。” 金甲忽律马上道:“末将这就带郡主去休息。” 郡主点头:“你我上次信中所说,你可以跟你这些同道商议一番。明日本郡主要结果。” 果然早有勾结,不过只是跟金甲忽律这个水匪总盟主商量过,估计是诏安一类的事情。 水匪横行岭南多年,连高效的收费系统都搞出来了才招安,以前干嘛去了? 刘知易不由心中疑惑,招安水匪,水匪未必肯啊。为何现在招安,他突然想到岭南王这次南征。 南征大胜,这种威势恐怕很能震慑住人,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岭南王主力班师了,可三十万大军还屯朱莽山十三关。三十万大军,是以南征的名义征募的,迟早要解散,解散前正要用来震慑三十六排这样的水匪。 金川郡主还真是一个纵横家,利弊算计的毫厘不差,将己方的利益用到极致。 “郡主。这次来此,该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刘知易不由问道。 金甲忽律和其他水匪会盟,好像跟金川郡主无关,完全是意外撞上的。但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一次性拉拢所有贼匪的机会。所以金川郡主才临时起意?还是说,因为杀了绣夫人后,突然萌生利用这件事谋其利益,这才决定跟水匪直接接触,意外碰上了这次英雄会? “你以为呢?” 金川郡主保持神秘。 刘知易闷哼一声:“我以为你是来做压寨夫人的。我以为!” 他知道个屁,他如果知道,也没那么多担惊受怕了。 金川郡主狠狠瞪了刘知易一眼,开始说实话:“确实是临时起意。但招安水匪早有打算,你不知道这个金甲忽律,其实还曾是我父亲帐下一个小官。金川之乱后,定居岭南,以军功封赏了大片良田,还做了游徼……” 游徼是一种乡官。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嗇夫,游徼。游徼负责一乡的盗贼缉捕等事宜,相当于警察局长。如果不犯事,这种乡官可以世袭传承下去,金甲忽律定居岭南,也是不错的选择,用不了几代人就是地方土豪。 可惜的是,好好的做着土豪,祸从天降,整个县的百姓都要迁徙,金甲忽律没有迁徙,只能落草为寇。估计落草之前,就跟山水间的江洋大盗有往来,顺风顺水就做了山大王。 果然听金川郡主继续说道:“后来岭南东郡节度使强迁大泽县百姓,金甲忽律怒而落草。他手下有一帮当年打仗时期的旧部,很快就在水匪中脱颖而出,以金甲忽律名号示人。前几年我查出他的身份,特意差人联系。此人倒也念旧,表示愿听岭南王号令。只是一直不肯松口何时愿受招安,几次推诿。这次南征,我打算解决此事。本打算先去岭南东郡……” 说到这里,刘知易打断她:“去东郡,然后游说东郡节度使出兵剿匪,给金甲忽律施加压力。造成东郡大军在前,南征大军在后的局面,让其不得不就范?” 金川郡主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刘知易心中感慨,这女人的算计确实精准,哪怕是日渐脱离岭南王的东郡节度使,也要被她利用。郡主去了东郡,岭南东郡节度使不可能不配合,因为这么多年来,东郡节度使一直声称大泽县匪患严重。金川郡主一去,他哪怕做样子,也要出兵剿匪。这样一来,就给郡主制造了声势,让她可以压迫水匪接受招安。 所有势力、机会,都被她利用的十分到位,一丝一毫优势都没有浪费。 “那你说说。这些山贼水匪招安之后,该如何处置?” 刘知易想了想:“肯定是就地安置,变贼为民。” 郡主又问:“依你之见,该把他们安置到何处?” 刘知易道:“当然是大泽县旧地,这些山贼水匪,大多都是大泽县百姓。大泽县荒芜十年,原本有无数熟田,复垦起来并不困难。” 郡主道:“此次南征,三十万大军在莽山屯垦,可垦出了大片良田。大军一撤,这些良田荒废下去,就太可惜了!” 刘知易目瞪口呆,这是要将这些山贼水匪变成屯田兵? 至于大泽县旧地,贼匪都接受招安了,岭东节度使似乎没有理由继续让大泽县百姓留在海田县,万一有人怀念旧土,回迁的话,东郡节度使似乎没有办法阻止他们。 可是刘知易又想不出来这么做的好处,即便那些人自发回迁,可大泽县依然是岭南东郡节度使辖地,岭南王依旧掌控不了这里。反而不如将这些跟东郡节度使敌视了这么多年的山贼水匪留在大泽县,至少金甲忽律这样的旧将会成为岭南王用来钳制节度使衙门的棋子。 郡主见刘知易不解,偷笑道:“所以这些江湖好汉,要安置在大泽县!” 说了半天,还是要安置在大泽县,提十三雄关,只是戏耍刘知易! 刘知易哼道:“那十三关的良田岂不是荒废了?” 十三雄关,从金川城到莽东大泽,基本都修建在莽山上的隘口,用来抵御莽山以南的南蛮。莽山并不荒凉,岭南地区雨水丰沛,即便是崇山峻岭,也不缺水。山上郁郁葱葱,修筑关口也离不开水,因此关卡往往修建在河谷地区,并不缺乏屯田土地。这些有水的河谷地区,旱涝保收。三十万人辛苦一年的成果,直接抛荒实在可惜。 郡主道:“难道你忘了,商人不是可以雇人耕种吗?” 懂了,解法在这呢。真是一环套一环,算计精明。 刘知易无奈的拱拱手:“提前恭祝郡主心想事成!” 此时在水寨的聚义大厅中,金甲忽律正在游说各路好汉。 “招安有什么不好?我金甲忽律不当这个总盟主了,回头再去做朝廷的游徼。诸位兄弟,也能当个乡长、亭长。大家以后领朝廷俸禄,旱涝保收,岂不美哉?” 有人反对:“给朝廷当乡长亭长这芝麻大的官,还要受各种辖制,哪有啸聚山林来的逍遥自在?你们如何我不管,反正我倒天鹰绝不做朝廷的狗!” “我倒是觉得吧,招安也不是不行。兄弟们在一起劫富济贫虽然痛快,可总不是长远之计。咱们算是拉倒了,可总不能让儿子、孙子,祖祖辈辈都落草吧?迟早得给朝廷剿了!” “说的不错。俺是粗人,俺就觉着,跟着总盟主准没错。俺当不当乡长都不打紧,总盟主得当个县令吧?不然难以服众啊,大家说是不是?” 自称粗人的家伙,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不是心思单纯之辈。 敢占山为王的家伙,粗人当然不少,因为首先要胆子大,能长久当下来的,粗人一定不多,因为莽汉死的早。这七十二山寨、三十六水排的当家人,都是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内部进行过激烈的优胜劣汰后的优胜者,哪个会是简单的人?江湖凶险,大浪淘沙过后,各个都是人物。 这“粗人”把金甲忽律抬出来,打的不过是继续在大树底下乘凉的面对,如果金甲忽律当了大泽县的县长,他们在金甲忽律手下当官,跟现在听从总盟主号令相差不大,到时候天塌了有金甲忽律顶着,才能安心把朝廷的官当下去。 果然他这一提议,得到了群起相应。 许多原本犹豫的,甚至反对的头领,也表达态度。 “若是总盟主能当县令,我就跟你去招安。不然免谈!” “对对。总盟主该当县令。” “以总盟主之能,当个县令还不是绰绰有余。” 附和声一片。 金甲忽律故作为难道:“嗨。我老金本无意为官,既然诸位兄弟盛情,那我就去跟金川郡主谈谈。想她念着我老金曾经跟老王爷出生入死的份上,会给老金这个面子!” 金甲忽律也不是粗人,一边用江湖道义笼络这些好汉,一边用根岭南王的关系吓唬他们,让他们对自己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又用这些人的拥护,去跟金川郡主讨价还价。一根萝卜两头切,好处都让他吃尽了。 第两百一十五节 三只妖 英雄会开的很顺利,渐渐所有人都达成了一致。 金甲忽律让人上酒,所有人举杯,突然酒水撒了一地,大地剧烈的震动起来。 地震了! 莽东大泽位于莽山边缘,高山往往是地壳版块的边界,大多地震高发。住在岛上的金甲忽律对地震并不陌生,大喊一声,惊醒所有人,匆匆往大厅外跑去。 到了外面,众人惊恐的发现,湖面上掀起浪涛,岛屿竟然在往上升,大地剧烈摇晃,仿佛坐在一个颠簸的大船上。 岛上的建筑在晃动中不断倒塌,地面不是裂开巨大的缝隙,浑黄的水裹挟着泥沙往上喷涌。 这种景象吓到了不少人,许多人出了聚义大厅后,马上趴在地上,有的人则往岸边狂奔,打算乘船离开这里。 金甲忽律惊呼一声,顾不得危险,匆忙往深处跑去,金川郡主还在岛上,如果郡主死在这里,岭南王得剥了他的皮。 还好当他跑到聚义大厅后面的内堂时,郡主等人都逃了出来。 “地震了?” 郡主惊疑。 金甲忽律不明所以,茫然摇头。 他来到这座岛上,已经快十年。当年是一处荒岛,他发现这里及其隐蔽之后,马上选择在这里安营。带着上百个兄弟,入水为匪。起先吞并了一个排帮,也算不上吞并,他是被这个排帮邀请的,本就是地方土豪,排帮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就请他做把头。后来放排生意是彻底做不成了,排帮也就成了水匪。 以排帮为根基,之后招募喽啰,吞并其他水匪,十年时间,让他成为大泽中最大的排帮。还建立了水面上的规矩,灭掉了那些不讲规矩的积年悍匪,被推举成为总盟主。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可从没见过如此凶猛的地震。 金甲忽律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不安的念头:“这英雄岛不会要沉了吧?” 这座岛叫英雄岛,是他自己起的。土匪从来觉得自己是英雄。 “不是普通的地震!” 刘知易突然皱起眉头。 郡主察觉出端倪:“你的意思是?” 刘知易叹道:“水下有东西!”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版图碎片的气息,而且其中夹杂着浓浓的妖气,他十分确定,像在两水村一样,又遇上妖怪了。 不一样的是,在两水村,真正和妖怪接触的是王铄,王铄燃烧了自己的精血,最后将妖怪绞杀。刘知易只是从遗留的光影中看到这些,却没有真正接触过。 此时楚儿也神色古怪,她竟然也感应到了什么。刘知易一直怀疑楚儿修炼妖道,此时确信无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水下的妖怪影响,楚儿的气息发生了改变。变得凌厉,变得冷峻。 金甲忽律不明所以,但已经确定很不正常了,聚义大厅位于岛屿的最高处,此时能看见岛屿边缘已经开始塌陷,无数土石掉落水中,水面上则水波翻涌,仿佛煮开了一样。大地破碎,裂痕遍布整座岛屿。 “岛要沉了!郡主千金之躯,不能有事。快随末将去船上。” 一些船或者被大浪冲走,或者被人开走,已经远离岛屿。还有一些船被浪涛裹挟,撞击到了岸上,撞碎成偏偏木板,有的直接被大浪吞噬,不见踪影。但只有坐船,才是逃生的唯一通道。 郡主阴沉着脸点点头,她知道此事不能任性,只是十分懊恼。好容易招安大计有了进展,突然的地震,打乱了她的计划。 金甲忽律带着众人,匆匆往岸边逃去。一路跌跌撞撞,即便众人大多是高手,却也站不稳。因为实在是太颠簸了,不但摇晃,而且地面很不牢靠,随时都会崩碎。 还没跑到岸边,眼前就出现了一跳巨大裂缝,数十米岛岸直接塌陷,陷入江中。最近的船还在百米之外,在浪涛中摇晃,很不保险。 金甲忽律马上回头:“郡主,可能过去?” 金川郡主点点头,脚下发力,拔地而起,冲向最近的那艘船,在空中往大船飘去,稳稳的落在甲板上。 金甲忽律也一跃而起,不过没能直接跳上船,他的轻功比郡主差远了,但他水性好,跳进了大船和岛岸之间的浪涛中,如一条游鱼一样,在水中游动。穿着铁甲,一点都不影响他。 刘知易很犹豫,他不会轻功,但跳个几十米还是可以的,游上船就是了。楚儿应该也不用担心,但怜月根本过不去。 “我背你!” 刘知易示意怜月骑上他的背。 惊恐的怜月正要这么做,突然船上一条绳索飞了过来。 刘知易一把抓住,接着背起半身已经趴在他背上的怜月,用力跳起,接着感觉到绳索将他拉动,借着绳索给的力量,终于跳上了大船。甩出绳索的,当然是金川郡主。 放下怜月,看向岛屿,楚儿竟然没有过来,而是呆呆的站在岸边发呆。 此时岛上无数人仓惶逃命,整个岛屿都在横移,大片大片的土石沉没进江水,短短几分钟时间,三分之一的岛屿已经消失不见。 以为楚儿过不来,刘知易马上将手里的绳索甩向楚儿,结果楚儿没有去接,而是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一个人影从水中跃起,滚落在甲板上,正是穿着铁甲的金甲忽律,他才刚刚游上来。 大喊着:“开船,快开船!” 刘知易皱起眉头,他想反对,想说还有个人没上来。却没有开口,楚儿的样子,明显不是逃生的样子。 船越来越远,岛屿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可现在岛屿已经没人关心,因为水面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怪物,一只巨龟,它的龟壳,竟然比整座岛屿还大,之前露出水面的岛屿,竟然只是它龟壳上沉积的部分土石。如今大半个龟壳露出湖面,瞬间占据了一大片湖面。 “快走,快走!” 金甲忽律不停大喊,催促惊慌失措的水手拉帆,远离这片湖面。 怜月站在甲板上,面无血色,就连金川郡主都死死盯着那巨龟出身。 妖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人见过。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即便偶尔有妖怪出现,朝廷也不会让消息传开,以免百姓恐慌,史官会记录下来,作为亡国的征召。因为这种封锁,连史书都没有妖怪的记载。只能在野史和传说中见到,正统读书人又不相信野史、传说。 刘知易看着巨龟,神色凝重,他看到的比别人更多,因为他的精神在共鸣。不知不觉间,他被巨龟身上的妖气勾动了身上的妖道真气,或者叫妖气,系统竟然自动加载了妖道身份。 刘知易还看到,此时龟背上站着一个人,正艰难的往龟背中间爬行。巨龟在挣扎,在嘶鸣,她站不稳,不停跌倒,不停站起来,十分坚决的往龟背最高处爬去。 刘知易明白她要干什么,因为巨龟在哀鸣,对外释放出强烈的情绪,刘知易感觉到了这股情绪,相信她也感觉到了。 不由分说,在船张满风帆,快速远离巨龟,越来越平稳的时候,刘知易突然跳下船,朝巨龟游去。 身后传来怜月带着哭腔的惊呼。 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水中,默默感受着水流,在水下他竟然可以呼吸。 刘知易知道,这是他从蚌珠中吸水妖气,领悟了妖道后的天赋本能:御水。 他感觉他全身的皮肤都在呼吸,从水中吸收氧气,不但没有窒息感,反而如鱼得水,十分亲切。 看准方向,往巨龟游去,能感觉到流水的变化,借助水流的力量,游的十分轻松。此时如果有人在水面上观察他,看到的应该是浪里一白条。 越是接近巨龟,水流就越是紊乱,刘知易不但不受影响,反而能更好的利用水流变化,游速更快。 终于借助一股旋流,刘知易从水中一跃而起,落下已经站在巨龟的龟甲边缘。 用力一蹬,马上离开边缘,深入十几米远。 站在龟甲上,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生物的背部,因为各种生物都有。龟甲上一点都不光华,即便如此颠簸,依然有大片的土石死死粘在龟甲上,土石上生长着各种水草。还有一些小池塘一样的水洼处,里面甚至还有惊慌跳跃的鱼儿。 刘知易快速在龟背上奔跑,时不时打个趔趄,因为巨龟的动作并没有结束,对巨龟来说,可能只是轻微的动作,它四肢拍打湖水,就能掀起大浪,轻轻游动,龟甲上仿佛地震一样,剧烈晃动。 终于爬上了龟背中心,看到不远处的楚儿已经停了下来,停在龟背最中心的龟甲上。 刘知易蹒跚着跑过去,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 庞大的龟背上,有一道一丈宽的巨大裂缝,从裂缝中汩汩冒出红黄色腥臭污水。 顺着裂开方向看去,裂缝足足延伸了近百丈,仿佛龟甲被人砍了一刀一样! 到底是谁,能把如此巨大的巨龟砍出这样的伤口? 刘知易和楚儿站在裂缝的两边,互相看着,眼神中都露出疑惑。 同时他们还感应到巨龟求助的情绪,一股股意念涌来,“帮帮我!” 刘知易看了楚儿一眼,又看了脚下的巨龟一眼,他明白,巨龟是把他和楚儿当成同类了。 第两百一十六节 它需要做个手术 刘知易蹲下身子,手摸着龟甲,用本能传去一道意念:请放心,我会帮你! “公子,怎么办?” 楚儿开口问道,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 看到她的神情和态度,刘知易颇为欣慰,他一直很担心楚儿的状态,这个女人,经历了太多人间的艰辛,导致精神严重分裂,有时候是柔弱的丫鬟,有时候是坚韧的母亲,有时候是干练的画师,有时候又是冰冷的妖女。此时分明是妖女,却还知道关心巨龟,这说明,她即便是妖女状态,也没有彻底黑化。 刘知易摇了摇头,他还没摸清楚情况。 只能判断,巨龟受伤了。 龟壳之上,一般有十几块龟甲,边缘的龟甲小,中间的龟甲最大,巨龟受伤的这块龟甲,正是位于最中间顶背上的最大甲片。 巨龟太大了,龟背能托起一座岛屿可见一斑。这块受伤的龟甲,是不甚规则的多边形,最长处超过十里,最短处也有七八里。对于这么大块的面积而言,龟甲上一丈宽,百丈长的伤口只是一道小伤口罢了,但这伤口很深,肯定伤到了血肉,不然不会往外流浓水。 “公子?” 刘知易正在思考,楚儿催促了一声。 刘知易点头:“它需要做个手术!” “手术?” 楚儿不解。 在军中医院多日,楚儿知道手术的概念,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刘知易其实也不知道,他给人做过手术,给动物没做过,跟带甲壳的动物更没有做过。 巨龟甲壳受伤,伤及骨肉,按照一般生物体,肯定感染发炎了。这巨龟是妖怪,普通的伤肯定要不了它的命,普通的伤早就好了,这道伤肯定不普通。 刘知易很为难,巨龟不是一个好病人,因为它虽然巨大,可从它传出的意念来看,它的智力水平并不高。无法进行复杂的交流。医院之中,公认儿科医生最难当,就是因为小病人往往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症状。 刘知易此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智商相当于儿童的妖怪。 但他还是努力询问:“这伤怎么来的?” 巨龟回馈一个迷茫的情绪,仿佛在说“不知道”。 刘知易绕着巨龟的伤口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头绪。 仔细回忆着关于兽医的一些散碎知识,如果这是一只普通的乌龟,此时龟甲受伤,发炎感染的话,应该做手术切除发炎部位,然后进行消炎。 可是这龟甲太大了,完全无从下手。另外巨龟虽然在求助,可从它身上散发的妖气中,能感受到恐怖的力量,如果自己动手破坏龟甲,巨龟发怒,他跟楚儿还会有危险。 仔细考虑了一下,刘知易再次向巨龟发出意念:“你的甲壳受伤,我可能要切除一部分。” 许久,巨龟传来了一个接受的意念。 刘知易没急着动手,他还不知道该切除多少,如果是在医院,他需要借助仪器进行检查,然后才能制定手术方案。 现在甲壳伤口处,不断往外冒着污血,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考虑了一下可能的方法后,刘知易意念一动,发髻上插着的冰针飞向了伤口,钻入了污血中。 刘知易闭目盘坐,意识跟随冰针,他的视野进入了龟甲之中。 巨大的裂缝,如同悬崖,冰针仿佛在裂谷之中飞行的小鸟一样,上下左右飞了一圈。在裂缝的最深处,刘知易发现了一个相比裂缝极其微小的物体,一块近似圆形的灰黑色铁片。 铁片埋在最深处,一半卡在巨龟的脊骨上,一半卡在龟甲上,铁片上散发着巨大的力量,一边从巨龟血肉、脊骨上吸收力量,一边阻挡住龟甲的愈合。 刘知易确定,这块铁片,正是龟甲无法愈合的病根。 而这铁片上的气息,让刘知易瞬间就明白,这又是一块版图残片! 这块残片应该就是巨龟发狂,伤口无法愈合的原因了。只要祛除残片,病根就算祛除了。 弄清情况,刘知易马上动手,冰针就近向残片靠近,慢慢推挤,试图将残片撬出来,如果成功的话,这就是一个微创手术。可惜卡在骨头中的残片纹丝不动,果然没那么容易,不然早就被巨龟的身体自己排挤出去了。残片一大半埋在巨龟的脊骨中,脊骨外上翻涌的血肉,不断的分泌出各种粘液,各种粘液不断的冲刷残片,显然巨龟的身体一直在排斥残片。如果残片不够牢固,早就被血污冲出了甲壳之外。 尝试不但没有成功,似乎还带给巨龟巨大的痛苦,他开始剧烈挣扎。 接着刘知易感觉到一阵温暖,原来上楚儿身上放出光明,光明照耀进巨龟的伤口,慢慢的巨龟安静下来。 刘知易知道,这是楚儿从摩尼教光明圣女玉扣那里学到的《大光明经》,传说只有最纯洁的人,才能学习这门经卷。 刘知易开始考虑其他方式,不取出残片是不行的,但通过冰针微创取不出来,必须亲自下去取。但裂缝处一直冒着污血,有些影响他的动作。 光明普照之下,巨龟安静下来,污血竟然开始变得鲜红,摩尼教的光明术竟然还有消炎的作用?刘知易受到启发,手上喷涌出医家真气,注入污血之中。污血很快变得更加鲜红,充满健康的感觉,光明继续洒下,医家真气继续消毒,很快鲜血变少,裂缝中不在喷涌鲜血,露出了洁白的脊骨。 刘知易跳下深如地缝的龟甲裂缝,稳稳站在脊骨上。远看芝麻大小的版图残片就在他眼前,近距离看去,才知道这残片有多小。外观大概呈现圆形,铜钱般大小。刘知易伸手去拔,依然纹丝不动。 卡的太死了! 以残片为中心,一丈左右的脊骨表面发黑,应该是被残片刺激的发炎了。 刘知易拿出宝剑,试图刺进残片缝隙,但残片跟脊骨结合的十分紧密,刺不进去。稍微用力,巨龟身体抖动,这是它的脊骨,骨膜上布满神经,这样的打击,应该让它十分痛苦,刘知易赶紧停手。 这时候巨龟却释放出一个“继续”的念头。 刘知易猜测,他的打击,除了痛苦之外,应该还有舒服。或许残片卡在这里,发炎之后,还伴随着奇痒难忍之类的感觉,比痛苦更加磨人。 刘知易反复在残片附近打击,始终没有效果,不知道用利剑刺了多少下之后,发黑的脊骨表面出现了一条细微裂痕。 顺着裂纹发力,甚至用上剑法,用血气驱动,剑尖像狂风中的柳条一样,密集击打裂纹。裂纹迅速扩大,蛛网一样四处扩散。终于咔嚓一声,一片骨渣碎裂。 将骨渣捡起,是一块巴掌大,一寸厚的骨片,骨片下面的脊骨呈现白色。看来发炎位置的厚度只有一寸左右,一寸的厚度,相比巨龟的身躯,恐怕只是骨膜而已。刘知易以破碎的骨片位置为中心,继续不断打击,新的骨片不断破碎。很快一丈方圆的黑色骨片全部被清除,露出下面健康的白骨。可惜的是,唯独残片周边一尺的骨片没有碎裂,像一个凸起的钉子一样,纹丝不动。 刘知易细心观察,发现残片跟脊骨紧密连接,还有一些铜绿色丝线一般的东西跟骨片融合,丝线上有力量从巨龟身上向残片流入,这残片在吸水巨龟的力量! 只剩一尺见方的感染骨膜不能清除掉,无论如何用力打击,都纹丝不动。刘知易知道,需要用更大的力量,可一定会让巨龟剧痛无比。 刘知易向巨龟传达这样的意念,巨龟反馈希望刘知易继续的意念。 收回宝剑,拿出法刀,关注血气,大力向最后一尺黑色骨膜砍去! 虎口巨震,刀几乎要被弹飞,可黑色骨膜依旧纹丝不动。此时巨龟吃痛,浑身颤抖。一道光芒洒下,渐渐平息下来。 刘知易朝上方的楚儿点点头,看她面色苍白,知道连续使用光明术,让她有些吃不消。 刘知易依旧手握法刀,此时无法犹豫,长痛不如短痛,一道匹练一般的刀气从刀口发出,尽量控制,让刀气都砍在骨膜之上。 终于,正片黑色骨膜,连带那块残片被刀气砍飞,可同时刀气肆虐,反射的刀气竟然扫中了脊骨旁的血肉、内脏。伴随着巨龟的痛苦挣扎,海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刘知易竟然被鲜血冲上了空中,最后掉落在龟甲上。 还好他上来之前,将带着残片的黑色骨膜抓了上来。 鲜血还在喷涌,但巨龟慢慢安静下来,取出残片之后,以它妖怪的体魄,伤很快就会恢复,加上楚儿挥洒的光明,痛感不那么明显了。 龟甲依旧在震动,刘知易看到,数百丈长的裂缝正在合拢,最后合拢成一道不足一尺的狭长裂缝。 刘知易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打坐调戏。可这时候巨龟有传来了求助的意念。 刘知易疑惑,站起来观察,发现巨龟龟甲上的裂缝无法完全合拢。合在一起的裂缝边缘,早就干枯坏死,无法重新长在一起。 果然还是要切割掉坏死的龟甲边缘。好在坏死的部位并不多,只有一尺左右的宽度。裂缝两边也只需要切割两尺,相对于龟甲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刘知易开始挥刀砍掉坏死边缘,很快沿着坏死边缘,砍出裂缝,碎裂成碎块。在巨龟体内血肉挤压下,龟甲碎片不断被顶起来,刘知易动手将碎块像指甲一样拔出来,见状楚儿也来帮忙。 此时已经靠岸的大船上,金川郡主等人都在观望。 金甲忽律目瞪口呆,只看见刘知易在挥动大刀猛砍龟壳,还将砍坏的龟壳,粗暴的掀起来。 金甲忽律由衷的感慨:“不留手当真猛士也!” 第两百一十七节 巨龟的馈赠 这是一个大工程,一个人在地面上挖一条几百米的深沟尚且费力,刘知易要在巨龟的背上,砍出几百米的壕沟,工作量巨大。 等将所有坏死龟甲都砍下来之后,刘知易已经完全虚脱,躺在龟甲上一动都不想动。 不过看着龟甲彻底愈合在一起,那种成就感还是很强烈的。 默默运转医家真气调息,发现医家真气悄无声息间,已经突破到了五品。他一点都不惊奇,南征路上,他创设医院制度,救治了无数生命,做了许多疑难手术,对医家修行有巨大的帮助,五品早就是临门一脚,此次救治巨龟,随意就迈过了这个门槛。 医家五品,法家六品,武道也是六品,不经意间,医家修为竟然走在了最前面。 楚儿也躺在龟甲上,喘着粗气。 巨龟在缓缓移动,两人浑不在意。 一刻钟之后,巨龟停了下来,刘知易抬头,发现被送到了岸边。远处金川郡主等人远远看着,没人敢靠近。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楚儿也扶起来。 然后慢慢走上岸。 站在岸边再看巨龟,才知道他有多么巨大。身躯足有二三十里长,高度就有三四里。巨大的头颅搭在岸边,一大半埋在水中,眼睛紧贴着水面,光是眼睛就有几百米大小。 两只鼻孔冲着岸边,呼吸间狂风吹动,让刘知易和楚儿几乎站不稳。 巨龟释放出感谢的情绪,看着两人沉默了片刻,突然两只鼻孔中,分别涌出一道浓郁的白气。 白气向两人冲过来,分别将两人包裹起来,从七窍涌入体内。 刘知易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一开始还本能的排斥,发现根本无法阻挡这股力量。接着感觉到这股力量上带着温和、活力,没有半点暴虐、残忍的妖怪气息,知道这是巨龟馈赠的精华。 不需要专门吸收,这股力量在重塑刘知易的身躯,每一个细胞活力都大幅增加。他马上感受到,这是一股巨大的生命力。毋庸置疑,他的寿命一定获得了一个极大的增长,不可能比巨龟活得久,但一定能活很久很久。 巨龟开始缓慢的转身,还不是回个头,依依不舍,刘知易顿时觉得这巨龟有些憨态。 当巨龟完成转身,一边往湖中游去,一边慢慢潜入水中,金川郡主等人才走了过来。 金甲忽律带着崇敬和迷惑的神色:“不留手兄弟,你跟这巨龟单挑了?” 刘知易哀叹一声:“在下输了半招,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又收获金甲忽律的大量崇拜。 金川郡主憋住笑意,对金甲忽律道:“牛县令,记住刚才说的。七十二寨、三十六排的人,不管是不是统领,谁能把人拉上岸,就是乡老。” 感情刘知易给巨龟治病的时候,金川郡主已经跟金甲忽律谈好了,这家伙成了县令。 金甲忽律躬身道:“下官明白。下官马上就去办。” 郡主交代道:“事不宜迟。不过不可张扬,一切等我消息。要是走漏了风声,被某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坏了大事,我就帮不了你了!” 金甲忽律道:“下官明白!” 金甲忽律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大湖,暗叹一口气,没有退路了! 他的基业算是毁了。英雄岛沉没了,手下喽啰死伤大半,头目死伤也有小半。来赴英雄会的各路英雄,也死伤惨重。太棘手了,不知道那些山寨的二当家能不能接受招安,如果二当家的不行,那就找压寨夫人,郡主要的是山寨上的人,谁当头目不重要。 不过一想到郡主慷慨的承诺,金甲忽律还是很激动的。他当县令,其他大小头目,都做乡三老,小头目做亭长,以后他在大泽县可就是一手遮天了。 刘知易回到湖口水寨,跟金川郡主聊了聊,他却跟金甲忽律的感觉不同。将这些山贼水匪招安之后,山贼下山,水匪上岸,山贼水匪的大小头目都做了乡官,这意味着一个与东郡节度使完全敌对的土豪阶层瞬间就在大泽县兴起,以后大泽县将是岭南王铁打的营盘。翻手之间从背离的岭南东郡,抢回了一个县。 不过这个县的本钱小了一些,当年大泽县八十万百姓被强制迁走,最终只有五十万人走到了海田县,十来万人落草为寇,十来万人死在了路上。 这十来万落草为寇的百姓,有十万上了山,除了打家劫舍外,他们的主要营生还是种地,在山寨周边开垦了不少田地;有五万左右的百姓下水,下水的百姓,也在一些湖心岛上、水泽岸边之类地方开垦土地,种粮打鱼。 不但人数少,而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当年能逃出去的百姓,大都是青壮,大多是男人。所以山寨中大多数人都是光棍,连一些大小头目都娶不上媳妇,以后大泽县恐怕得改名叫光棍县。 刘知易叹道:“以后抓夫妻生活问题,将是牛县长治理大泽县的首要问题啊!” 金甲忽律姓牛,曾经上岭南王帐下步兵旅帅,一个旅一百人,是个百人队长。留在岭南后,复员做了乡老游徼。落草为寇受招安后,一跃成了正经的朝廷命官县令,还真是“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牛县令做了县令,反而失了豪气,十分恭谨:“不留手兄弟说的是,下官一定鞠躬尽瘁。” 郡主不想听刘知易的冷嘲热讽,摆摆手:“牛县令你先退下吧,我跟不留手说说话。” 牛县令一走,郡主马上道:“这次撞了大机缘了?” 刘知易点头,没有否认。 那头巨龟馈赠的生命精华,还在持续增强他的力量。 他现在气血不断增强,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量,气血刚刚得到那股白气就冲上进士四品。只可惜三品需要凝练武道真意,他做不到,所以气血一个劲的变雄厚,却无法质变。他觉得这股生命精华,比什么龙象丹要强力的多。 “你好好消化一下,不要浪费了机缘!” 郡主交代着,让出了房子,带着怜月出门了。 房中只有刘知易和楚儿。 两人不约而同打坐消化。 身体完全无法彻底吸收消化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开始往其他方面流逝。刘知易感觉他的妖道力量也在迅猛增长。 妖道脱胎于妖怪,他之前充满偏见,可巨龟的力量中,带着平和、宁静的气息,一点都不乖张暴戾,让他明白,就算是妖怪的力量,也有分别。 来自巨龟的平和力量,冲刷着刘知易体内来自蚌妖的乖戾气息,最后所有的乖戾一扫而空,他即便使用妖道身份,也很难看出这是妖力。 随着这些力量的吸收,刘知易对妖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人类修行的力量,文道诸子百家,修的是精神力量;武道刀枪剑戟,修的上气血和意志;妖力则完全是本能的身躯力量,包括气血在内,筋肉、骨骼、肌肤、毛发,全都是妖兽的力量体现。妖力明显比武道还要粗暴,还要原始,靠的是每一个细胞爆发出来的生命本源力量。 妖兽不会修行,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自然生长,是在漫长岁月中,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所以年岁越长,力量越强。蚌妖那种妖怪,是因为版图残片成妖,只有二十年时间,依靠吞噬血食形成了巨大的暴戾力量。 巨龟应该是在漫长岁月中逐步积累出来的,所以力量醇厚温和。难怪龟类生灵,向来被看做瑞兽,出现在各种雕塑、绘画中,除了它们代表长寿这种美好愿望外,应该还因为它们并不乖戾,并不伤人的原因。 想到巨龟,刘知易有些好奇,蚌妖是意外得到了版图碎片才成了妖怪,巨龟难道也是如此,龟甲上也有一块版图残片,所以它也因此开了灵智? 为了解开迷惑,刘知易直接拿出那块依然卡在一大批黑色脊骨上的残片。 对于参悟版图残片,刘知易已经轻车熟路。借助自己身上两块残片激发,很快就进入了残片世界之中,这里果然有许多巨龟的记忆片段。 沉浸在巨龟的记忆碎片中,刘知易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 巨龟懵懵懂懂的爬出蛋壳,对陌生的世界充满惊恐。它凭借本能在泥滩中拼命爬行,凭借本能朝着水中爬去。周围都是它的同伴,它们在一条死亡的道路上竞速。不断有同伴被天上飞的鸟兽俯冲下来抓走,不断有同伴被到处乱窜的野兽调走,巨龟拼了命的跑,终于逃进了水中。 但此时已然不安全,水里也充满了无数危险,色彩斑斓的水蛇,身体臃肿的水獭,甚至还有天上的飞鸟俯冲进水中。 巨龟惊恐到了极点,它蹬着四条小短腿,爬到了水底,可还是无法祛除恐惧,机缘巧合,它钻进了一从水草之中,拼命挣扎没有挣脱,反而在地上抛出了一个沙坑,将自己埋了起来。 结果它反而安全了,在沙坑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外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巨龟才敢动起来。它开始吃附近的水草,吃水中的小虾米,身形越来越大。可每当有动静,它还是本能的挖一个沙坑将自己埋起来,靠着这种技能,他活过了幼年时期。 第两百一十八节 巨龟的故事 逐渐长大的巨龟,天敌渐渐变少,偶尔它敢探出头看看水面外的世界,这个世界依然凶险,但已经对它不构成威胁了。 它终于长大,长大到跟它从未见过面的父母一样的年纪,身体内的本能觉醒,每到一个时节,它都渴望爬上水岸。 可当它第一次鼓起勇气爬到岸边的时候,看到岸上徘徊的野狗、刺猬,天上飞的各种鸟雀,它却步了,又返回了水中。 它的同伴到了这个时节,总能战胜本能的恐惧,义无反顾的爬到沙滩上,产下一颗颗白卵。 它对产卵也越来越渴望,终于有一次,它无法抗拒本能中赋予它的使命,跟着同伴一起爬上了沙地,刨开了沙坑。就当它要兴奋的产下它自己的卵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野狗在刨开沙坑,将卵拖出来吃掉,看到鸟儿拖着残破的卵,将其中还没长成的小龟残忍的吃掉。 这一刻恐惧再次回来,它拼命的爬回了水中,从此它再也没有上岸,每年它都看着其他同伴上岸产卵,它却没有半点想去的感觉。它突然意识到,它跟其他同伴是不一样的,它战胜了某种本能。 巨龟在水泽中生长了无数岁月,山川地理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开始附近的山还没有那么高,附近的水还很深。后来山不断隆起,水不断变浅,他四处寻找着更深的水泽,终于来到了一片湖泊。 无数岁月中,巨龟看到了无数生灵,其中也包括人。这些人一开始拿着棍棒防备着猛兽,后来他们拿着弓箭追逐着猛兽,再后来再也没有猛兽敢接近他们,他们远离了猛兽。 无数岁月中,它还吃过许多东西。有许多让它印象深刻,却吃过一次后再也没有找到过。它吃过碧翠的水草,吃过比大鱼还大的虾米,吃过蚌壳里的珍珠,吃过死去水蛇头上的尖角。 它记得这些东西,很美味,它记得这些东西,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就懂得了记忆和回忆。 吃不到那些好东西,巨龟开始对其他食物失去兴趣,它开始不吃不喝,它发现他不需要吃喝了。 它的身体可以从月光中吸收力量,可以从深水中吸收力量,于是它不需要去追逐那些索然无味的大鱼小鱼虾米了,它懒得动,趴在湖底陷入了沉睡。 突然有一天,剧痛传来,他的背上不知道被谁弄伤。巨龟十分惊恐,惊恐到不敢动。过了一年又一年,它半睡半醒,始终不得安生,背上的伤一直很疼,而且让它烦躁,让它虚弱。可它不敢动,伤口处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它感觉仿佛有山脉压在它身上。终于有一日,它感觉到同类的气息,很亲切,它彻底醒了,向同伴发出求救。 最后竟然上两个人类救了它,它迷迷糊糊不懂为什么两个人类身上,散发着跟它一样的气息。 可惜这两个人类太弱了,他们还站在让人恐怖的岸上,巨龟分出了两道力量给他们。巨龟记得,这两道力量,大概是它上次吃掉一只大蛇的长角后,慢慢积累起来的。那时候,岸边的人还穿着兽皮,现在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 刘知易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巨龟的记忆太杂乱,太漫长。巨龟不懂得年月,刘知易却懂得。 他惊愕莫名,巨龟赐予他的,竟然是一道人类从茹毛饮血时期到如今的封建王朝时期,这漫长时间里积累起来的一道妖气。 换句话说,他现在身负万年妖力,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妖了! 不由扭头看向另一个老妖,楚儿早就醒了,面色红润,笑意盈盈,似乎又换了一个人格。 “刘公子醒了?郡主说我们要出发了,等去了东郡,然后坐船回夏京!” 刘知易瞥了她一眼:“郡主说的话你也信?” 楚儿纳闷:“郡主总要回家啊!” 刘知易道:“这种人,还在乎家?” “你给我说清楚,我这种人怎么了,怎么就不在乎家了?” 郡主冰冷的口气从门外传进来。 刘知易马上改口:“是说郡主这种大人物,心怀天下,四海为家!” 郡主闷哼一声:“醒了就赶紧收拾,就等你一个人了。” 上了一艘飞箭船,刘知易丝毫没有改变他的想法,这么急着走,肯定是去东郡施行大计划,怎么可能急着回家。 希望去了东郡,可以安生一点,不要像这次这么波折。 刘知易的期待很快就落空了,郡主在船舱中,拍着自己的玉匣,玉匣中有几样物品。一个小玉瓶,一个犀角扳指,一个墨滴坠子。 正是从毒秀才、不留手和绣夫人身上搜出来的版图碎片。 “不够。你不是从巨龟身上又得了一块大的吗?” 刘知易破不情愿的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碎片,这块碎片铜钱大小,外形也像个铜钱,外轮廓近似圆形,中间还有一个近似方形的孔。 刘知易像弹一枚硬币一样,将残片弹进玉匣,郡主马上合上玉匣。 这玉匣也不是普通物品,刘知易发现,那些碎片放进玉匣之后,仿佛受到某种干扰,互相之间不再产生作用力,而是凝聚在一起,对外释放一个力量。四块残片在其中,释放出相当明显的气息。 刘知易清楚,郡主打算钓鱼,钓出不留手这种持有版图残片的大鱼。 飞箭船速度极快,半日时间,就穿过了莽东大泽。 莽东大泽号称万里大泽,万里只是往南延伸的纵深。沿着金川江的宽度只有三千里,东部边缘被一道道低矮丘陵阻断。 刘知易看着金川江南岸的连绵丘陵上,立着许多营寨,该是岭南东郡防备水匪的军营。 相比南岸的丘陵地形,北岸则一片坦途。 从郡主口中得知,南岸的丘陵地带一直延伸到大海,算是海岸山脉的残余。海岸山脉往南延伸不知道多少里,是一座未知的山脉。 从大泽县迁移过来的百姓,就在丘陵和金川江之间垦荒。这一片地方,面积十分广大,从大泽边算起,东西足足四五千里,南北也有三千里,不输给一个大郡的土地。可丘陵之间,开垦难度很大,所以大泽县移民生计艰难。 将大泽县百姓迁到丘陵地带后,岭南东郡节度使,将这一片丘陵地带从海田县划出,北岸的海田县该做北田县,南边这一大片丘陵地带,则改做南田县。 北田县人口两百万,虽然也算不得什么大县,但跟南田县相比,可谓地大人丰了。因为南田县只有五十万人口,且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女多年少,南田县这些年,女子持续外嫁,导致南田县人口持续外流,十分凋敝。 刘知易不由叹道:“被分到这个地方做官,还真的得罪了大人物啊!” 刘知易不由感慨,因为他有一个在岭南做县令的朋友,那个朋友因为汴媪案,得罪了背会的金吾卫,结果分到了岭南,就在南田县做县令。 “刘公子上打算会一会老朋友了?” 金川郡主问道。 刘知易点头:“好容易来了,自然该拜访一下。我跟怜月一起去,郡主有没有雅兴?” 郡主想了想:“也好。我暂时不宜现身,就去一趟南田县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速太快,意外追不上,这一路平安到了岭东郡地界。金川郡主可能还没做好跟节度使见面的准备,所以打算现在南田县落脚。 “就在这里靠岸吧。你们的身份不宜出现在东郡,早些返航。” 来到东郡边缘的码头,郡主下令,让水匪们返航。 众人弃船登岸,现在镇上落脚。 小镇叫临泽镇,名字应该来源于莽东大泽,隔着一道丘陵,那边就是大泽。这里也是海田县跟大泽县以前的交界,大泽县的存在,让这座边界小镇曾经繁华过,大泽县搬迁之后,小镇就衰落了,因为大宗贸易的商船,并不会停靠这种小镇,况且东西郡之间的大宗贸易,也日渐衰微。 由于小镇破败,几人在镇上等了许久,竟然找不到一艘船。最后决定走陆路,刘知易在牲口市场上,买了五头能用的驴。一人一头,还有一头拖着行李。 走陆路,少不了抛头露面,为防止惹来麻烦,刘知易特意将长剑亮出来,仗剑骑驴,颇有一方风骨,可惜不会倒骑驴,不然能冒充一下张果老。 当天就出发,南田县荒芜,走了半日竟然都没赶到下一座村镇。只能露宿荒郊野外,在一处山坡上,借着几棵荒野中的杂树,围成一圈,被天席地。 深夜,被楚儿叫醒。 “公子,有人来了!” 楚儿很警觉。 刘知易看去,来人还有至少七八里,一共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拉着一辆独轮车,女的帮忙推车,车上放着一个麻袋。 深更半夜赶路? 让人怀疑。 最后他们停在山坡下,男的开始挖坑,女的在一旁来回观望。身上还披麻戴孝,这是出殡? 鬼鬼祟祟的出殡,必有蹊跷啊! 第两百一十九节 送徐介一份大礼 等两人走了,天还没亮,刘知易决定下去看看。 楚儿跟着一起。 一座新坟,埋在距离路边不远的土坡上。 山坡下有道路通往江边,顺着小路往上走,应该有一个村庄之类的聚落。 刘知易跟楚儿站在坟前,都觉得古怪。 楚儿心细,低头看到地上有一片碎麻袋,应该是拖拽的时候扯下来的。 楚儿鼻子闻了一下,抬起头冲刘知易道:“公子。有毒!” 刘知易点头:“原来如此!” 一个丧夫的妇人,秘密发丧,原来人上中毒死的。八成有内情。 他瞬间联想了很多,诸如谋杀亲夫,谋财害命之类的,总之不正常。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比如病瘟而死,为了不传染人,草草下葬。但这种可能很小,而且也不必要在晚上埋人。 叹了口气:“看来见面之前,我还得送徐介一份大礼啊!” 楚儿不解:“公子准备送什么大礼?” 刘知易道:“躺尸。” 天渐渐亮了,山坡上的金川郡主和怜月发现刘知易和楚儿不在了,四下观望,发现他们在山坡下,牵着驴赶了过来。 刘知易直挺挺躺在地上。 怜月走上去摸了一下,大惊失色:“刘公子死了!” 金川郡主叹道:“死了就埋了吧。” 楚儿连忙摆手:“不能埋,不能埋。” 怜月呜呜哭了起来,太惨了,死无葬身之地啊。 郡主神色迷惑:“不埋?他这是想干什么?” 又看到不远处一座新坟,脑子转动起来,似乎抓住了什么脉络。 马上道:“不埋,那就曝尸荒野吧。咱们该赶路了!” 楚儿点头:“也好。咱们留在这里不合适。” 怜月要反对,却被郡主强行拉上驴。一拍驴屁股,跑远了,骑着驴哇哇大哭。 几人很快都走了,就剩下路上躺着的一具冰冷尸体。 路上行人稀少,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才有一个赶着牛车的少年过来,看到路旁躺着一个人,马上过来查看,发现人已经死了,吓得屁滚尿流,牛车都顾不上了,拼命往来路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来了一群人,围着尸体叽叽喳喳。 “里正。这人是外地人,没人认识。” “一个路倒!晦气。” “里正,怎么办?” “路上饿毙,须得禀告官府,验看之后才能埋人。你们两个守着,我得马上去报告亭长。” 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围观,聒噪了一天。 那个里正的声音再次出现:“你们俩再守一夜,今日亭长已经去报告县尊了。估摸着明天才能来人。” 夜里,远处山坡上,鬼鬼祟祟的藏着三个女人。 一个不时抹一下眼泪,另外两个则充满好奇的看着。 一个道:“有两个人看守。” 另一个道:“一会吓走他们。” 一个道:“我看不用了,就让那混账躺上一夜。” 另一个道:“那可不行。刘公子交代了,得连夜吓走看守。” 说着站起来准备往山下走,结果没走两步,两个人竟然抛下尸体自顾自走了。 地上的尸体不久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朝着山上走来,见到女子不由骂起来。 “什么东西?让他们看着尸首,结果两人一商量,认为尸体又没人偷,跑回家抱媳妇去了。还商量着一大早等别人都没起来的时候,提前过来,就说一晚上没回去。” “刘公子。现在怎么办?” 正是刘知易,躺了一天一夜,浑身不舒服。 “等着。看丢了尸首,他们怎么交代。” 在山上老老实实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见到两个惊慌的身影,正是那两个守尸人。 左右找了一个遍,一个匆忙跑回村里去了。 头发花白的里正很快匆忙跑过来,跳脚大骂。 这时候一个人指点着路旁不远山坡上的那座新坟说着什么,里正焦躁的摆了摆手。接着看到两个守尸人拿着铁锹跑去挖坟,不久将坟中的麻袋挖了出来,拖到路上。 “刘公子。他们在干什么?” 楚儿问道。 “他们肯定已经报告过官府,官府要来查验,结果尸体丢了,为了应付过去,正好旁边有座新坟,肯定用坟里的尸体先充个数。反正这种路边饿死的尸体,没人会在乎,最后都是草草埋了。” “那我们要等着吗?” “等不等都一样,不过我想看场戏。” 话音刚落,远处从河边官道上疾驰过来几匹马。 为首一人,穿着县令官府,年纪很轻。 刘知易感叹:“徐介动作这么快,看样子天没亮就出发了。这干劲不错!” 官员正是南田县县令徐介。 只见他骑马赶到尸体旁边,此时尸体刚刚从麻袋里拉出来,麻袋都还没来得及处理掉。另一边,挖开的坟也还没有回填。 里正尴尬的跪在地上请罪。 结果徐介不动声色,说了些什么,里正忙指挥村民搭起凉棚。 “他们在干什么?” 楚儿问道。 刘知易摇头:“我也不知道。人这么多了,我们可以下去看看了。” “你胆子不小啊。” 金川郡主的声音响起。 回头一看,她和怜月从山坡上下来了,怜月怯生生站在她身后,惊恐的看着刘知易。 “刘,刘公子,你没死?” 怜月的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 刘知易笑道:“谁死了。我昨天有些累,睡了一觉。” “是这样啊。” 怜月将信将疑。 郡主没好气道:“走吧。看看你睡一夜的成果。” 刚才还说刘知易胆子大,结果他看热闹的胆子也不小。 几人绕了一圈,小心过去,跟在人群后面。 此时凉棚已经搭了起来,徐介坐在凉棚里假寐。 村民们叽叽喳喳。 “听说县尊要验尸。” “奇怪了。这尸体不是王二吗?怎么说上路倒?” “谁知道呢。这王二不是得温病死的吗?怎么敢验尸?” “温病?那你们还敢看?” 众人一听温病,惊退好几步。 此时一个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女子,神色复杂,十分慌乱,突然哇一声哭起来,跑到凉棚前,趴在地上大哭。 “县老爷啊。民妇要告状!” 正在假寐的徐介睁开眼:“你有何冤屈?” 民妇指着旁边的尸体道:“小老爷明鉴,这人是民妇丈夫。前日得了温病死了。谁料民妇刚刚埋了亡夫,就被人挖了出来。” 徐介皱眉:“偷坟掘墓,可是大罪。要流放三千里的,岭南王最**了南蛮,南荒正缺人。正好流放南荒!” 民妇磕头道:“大老爷英明。” 徐介突然道:“这是件大案。本官要回衙门好好审理,你是个辅导人家,往来多有不便。可有亲族带你上告?” 妇人突然道:“有。民妇有一个表兄,正好来探望民妇。他可代民妇上告。” 说完一指人群,一个俊俏男子站了出来。 “学生见过县尊!” 此人见官不拜,自称学生,应该有功名,至少是个秀才。 徐介突然冷哼一声:“左右,与我拿下!” 手下衙役迅速上前,将女子与秀才统统拿下。 秀才惊慌:“大人何故拿我?我只是代告之人,与我无干!” 徐介一指里正:“好你个里正,你偷坟掘墓,你可认罪?” 里正马上跪下:“大老爷饶命。这事怪不得小人啊,明明有一个路倒,小人着人看着。谁料所托非人,他们夜里竟然私自回村,早上过来,路倒竟然不见了。小人知道县尊大人要来验看,怕大人治小人一个诓骗上官之罪,迫不得已,见道旁有一新坟,就让人挖了坟,借尸一用。绝无偷坟掘墓的恶意啊!” 徐介哼道:“仵作何在?” 其实仵作早就来了,他上来验看尸首的,怎么可能不带仵作。却让仵作不表明身份,假装仵作没来,声称要等仵作来了验尸。结果妇人害怕验尸,急着跳了出来,徐介又用计谋,套出了妇人背会的表兄。 此时让仵作验尸,其实徐介早就知道了内情。 果然仵作翻看尸体后说道:“大人。此人不是死于温病,而是被人毒杀!” 徐介看向妇人和秀才:“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秀才马上瘫倒在地,随即把女人卖了:“大人饶命。不干小人的事儿,都是这毒妇所为。” 妇人面如死灰,却不是吓的,呆呆的看着秀才,眼神失落。 喃喃道:“李朗。你说过的,要带我去京城赶考……” “哼。男人!” 金川郡主冷笑一声。 刘知易颇为尴尬,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可他就是有点在三个女人面前百口莫辩的感觉,事情很明显了。一个痴情的妇人,爱上一个巧舌的男人,结果心生恶意,将自家老公毒杀,打算跟情郎双宿双飞。结果情郎直接把女人卖了! “你闭嘴,都是你做的,是你做得,与我不相干。” 秀才此时薄情的一面全部展示了出来。 妇人趴倒在地嚎啕痛哭,忏悔对不起死去的丈夫,此时大概想到老实人的好处了。 徐介叹口气,摆了摆手,衙役马上上前,给妇人和秀才都带上木枷,押着上路了。 徐介又沉思了片刻,抱拳高声喊道:“不知哪位高人暗中相助,可否现身一见?” 刘知易此时不藏着了,高声回应:“徐兄,好久不见了!” 徐介望向人群后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看见了刘知易。 恍惚一愣神,接着狂喜:“刘兄!”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乐事。 第两百二十节 岭南难治 搭上了徐介,一切都方便了,终于不用骑驴了。 几个女人也坐上了马车,不用担心暴露。 三个女人依旧易容,只有刘知易,为了易容,不得不露了真容,所以徐介并没有认出几人,还以为上刘知易带的眷侣,他不多事,并没有探寻。 一路上两人骑马并肩而行,马是从附近的驿站征用的,马车也是。 故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叙旧之后,说起现状,徐介感慨万千。 感叹岭南民风粗野,南田县又是一个女多男少的县,似刚才这种谋杀亲夫的案子,一年有十几起。 “徐兄何不另谋出路?” 刘知易问道。 徐介是名臣徐谦嫡孙,徐谦门生故吏遍天下,他想找门路调走,易如反掌。 徐介摇摇头:“岂能半途而废。在下势要移风易俗!” 中原人总对其他地方百姓充满偏见,总认为别的地方民风粗野,总想教化外地百姓。 刘知易叹道:“改朝换代易,移风易俗难啊!” 徐介点头:“在下已经遍设学堂,假以时日,定能移风易俗。” 这可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办学总上好的,岭南这种人均物质丰富的地方,人力缺乏,有条件,也有必要提高人均素质。 “徐兄,可得坚守很久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聊着天,到了一个小镇,天已经黑了。在镇上的驿站休息。 南田县的驿站和官道,基本上就靠着金川江,就只有沿江一线,算是好地方。往南的丘陵地带,实在是清苦。只开发了十年,五十万人挥洒汗水,能开发出田地,但基础设施落后,物资进出困难。道路条件很差,所以盛行骑驴。 在这种条件下,徐介竟然往每个亭都派遣学官,要求每个孩子都读书。那个亭完不成任务,就进行重罚。他来南田县才一年,已经官声很臭,被同僚骂作斯文败类。 除了在教育上的建树外,徐谦不断征发民力,修建各种水利设施。岭南哪怕上丘陵地带,都不怎么缺水,他挖掘了不少山塘,让大量丘陵间的梯田得以浇灌,还修建了三十里海塘,让海口一带时常会被海水倒灌的平坦土地得以保全。在这里推广江南盛行的桑基鱼塘,却一败涂地。 不是桑基鱼塘模式不好,而是这种模式还耗费人力。鱼塘养鱼,种莲藕、菱角,岸边栽桑养蚕,桑树需要肥沃的土壤,鱼塘的塘泥刚好可以用来施肥,肥料来源于鱼的粪便,桑蚕的蚕蛹又是最好的鱼食,桑基鱼塘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生态循环。可惜的上,挖塘泥,这种工作十分辛苦,必须得年轻的壮劳力操作。江南上天下第一大郡,人口八千万,最不缺劳力,所以桑基鱼塘效率很高,岭南本就缺乏劳动力,搞桑基鱼塘还不如搞专业化。 刘知易跟徐介聊了很久,发现他在经济上建树不多,虽然很想用力,却抓不住重点。徐介学的是儒家,向来轻视商业,搞不好经济,是儒家的通病。 好在桑基鱼塘虽然失败了,却抱住了沿海三十里平滩,保住数十万亩水田。南田县的农业生产在徐介手中,是得到了发展的。善于钻营的东海商帮,依托海塘,在南田县建造了港口,如今海口一带,日渐繁华。 刘知易潜移默化的开导徐介,他可不敢正面硬劝,更不敢用好为人师的口气教他,因为儒家毛病很多,他们的好处上使命感很强,心怀天下,有家国情怀,坏处就是不听劝,总认为自己上对的,大道理一堆一堆。 引导的效果也不是很好,刘知易用他路上见过的赢郡和南荒作为例子,当告诉他岭南那些豪商如何日进斗金的时候,徐介嗤之以鼻,又告诉他赢郡如何以财政、税收这些操作性强的硬指标为依据,逐渐改善现状的时候,徐介只感慨赢郡离岭南太远,不然可以大肆移民。 刘知易毫不怀疑,不管朝廷怎么想,徐介肯定敢偷偷敢移民这种事情。 刘知易跟徐介聊天的时候,金川郡主不合时宜的闯进来,她自称刘知易的表姐,远嫁到了岭南。徐介没有怀疑,于是以金川郡主询问北田县的情况为开始,三人的话题转移到了关于北田县和岭南东郡节度使上来。 徐介书生意气,心直口快,对东郡节度使颇多贬损。认为岭南东郡许多事情,就坏在了节度使身上。 东郡节度使,是第二代的司马忠,此人也修行儒家,可徐介半点都看不上这个人。认为司马忠根本就没有治国之才,只够格当个亭长。之所以看不上司马忠,是因为司马忠当政以来,岭南东郡人口凋敝。 十年前岭南人口五百万,东郡占了三百万,结果十年过去了,东郡人口反倒只有两百八十万人。一场大泽县强迁,造成三十万人口流失。 又说起北田县,司马忠的节度使衙门就设在北田县城,司马家是世袭的节度使,不思好好营建,反倒是大肆搜刮,半个北田县成,都是司马家的,北田县的沿江码头上司马家的,北田县的沿海盐田是司马家的,就连北田县最大的船队,都是司马家的。堂堂节度使家族,不思以民为本,重农抑商,反倒自己经商,与民争利! 在郡主这个挑事能手嘴下,徐介把北田县和节度使衙门的弊政统统捅了出来。 “司马家还养门客?” 金川郡主明知故问。 徐介冷哼:“哼!身为边镇节将,豢养门客死士,意欲何为?” 郡主道:“或许是幕府有缺。” 徐介道:“幕府里要那么多武夫作甚?” 幕府是官员的辅助人员,类似于秘书,一般都是文人。 郡主道:“或许是节度使大人大公无私,得罪太多人,需要武士保护。” 徐介哼道:“他大公无私?谁不知道司马忠结党营私,下交岭南郡守,上攀当朝太师。” 刘知易感觉郡主在一步步套徐介的话,引导徐介骂人,连忙拦住他。 “徐兄。小心隔墙有耳,诽谤上官可上大忌!” 徐介说兴奋了,跟喝醉了一样:“隔墙有耳,我怕什么?” 郡主微微一笑,终于不再说话。 刘知易感觉驿站门外有人离开。 第两百二十一节 三品纵横家 以前刘知易总觉得金川郡主爱挑事,以为这只是一个贵族女人的恶作剧,闲的。 现在知道她修的上纵横家,明白这就是她的修行,纵横家吗,唯恐天下不乱。 还好郡主及时收手,没有让徐介说出更多的话,诽谤一下上官,对他这种名臣之后,没多大影响,如果诽谤到朝廷了,就有些麻烦。 刘知易接过话头,他有些问题要问。 “徐兄。在下听说怜月姑娘的父亲李尚书流放岭南,不知道你可有他的音信?” 徐介皱起眉头:“你算问到人了,他就在节度使衙门。我初来赴任,他还曾为我接风。谁曾想,堂堂前礼部尚书,一代大儒,竟然做了节度使门前走狗,为节度使笼络我!” 意外! 本以为能有点消息就不错了,徐介竟然直接点出了李昉的动向。 “李大人是节度使的门客?” 刘知易有些诧异。 堂堂前礼部尚书,跟魏无暇斗过的大员,虽然贬谪岭南,那也是个人物。怎么会上门做豪门走狗呢。 徐介郁闷道:“人各有志,他愿自甘堕落,谁管得着。” 刘知易点头:“难怪我们在岭南多方打听,都没有李大人的消息。原来他入幕司马家。” 司马家上节度使家族,李昉是流放的大员,这种贬谪官员,在地方上比囚犯要好,但身份很敏感。一般流放的大臣,都是朝廷斗争的失败者,跟当权者是政敌,所以在地方上,没人敢结交这样的贬官,除非想得罪朝中当权者。司马家敢招揽李昉,也只敢偷偷去做,所以李昉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三人又说了些岭南风土人情,之后就各自休息了。 第二日继续赶路,徐介找来了官船,顺流而下,比车马更快,赶路一夜,就到了海塘城。 海塘城,原本叫山塘镇,位于距离海口三十里位置的河边。 面朝金川江出海口,背靠一座叫观澜的小山。背山面水,风水不错,可因为山下地势平坦,江水、海潮时常侵袭,因此很不安宁。后来当地商人集资,修建了防波的山塘,于是小镇就有了山塘镇的名字。等到大泽县百姓搬迁到南田县,并将江南划分到南田县之后,新设立的南田县就选择山塘镇做了县城。 徐介来之前,山塘城虽然不破败,可隐患还是很多,商人集资修建的山塘可以阻挡江水、海潮侵袭依山傍水的镇子,可挡不住海潮侵袭镇东的沿海平原。徐介修了三十里海塘之后,才算让县城高枕无忧。还主持重修了城墙,让县城真正依照礼制,拥有了县城级别的规模。地方豪绅出于某种目的,联名请求,将山塘城改名海塘城,以此纪念徐大人的丰功伟绩。徐介从善如流顺应民意,于是山塘城变成了海塘城。 徐介不但主持重修了城墙,而且新建了衙门,中规中矩的县衙,可县规模不大,官员不多,因此显得空空荡荡。 刘知易和郡主搬进衙门后堂住了下来。 之后郡主似乎也不着急,每日间在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人自己跟自己博弈。 刘知易闲不住,每日除了日常修炼,就是去街道上闲逛。 难得来岭南,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次来这个地方,市面很热闹,跟金川城颇有不同,这里的商品没有多少地域风情,都是中原风物,江南的绫罗绸缎,楚郡的陶瓷器皿,越郡的茶,赵郡的盐,天下最好的物品,在这座小城中都能找到。唯独缺当地特产,他还去海边看了看,站在徐介主持修建的海塘后面,看着海风吹来的浪花拍击海岸,感觉自然蕴含的那种力量,颇有一番感悟。 刘知易甚至用了半日时间,盘坐在海塘上听浪涛。 这可不是故作风雅,他修炼《潮汐术》本就源自大海,观海潮对他的武道很有帮助。可惜武道已经因为巨龟馈赠的晚年精华,达到了四品巅峰,不能凝聚武道真意,不可能破境。绝大多数人都会卡在这个关卡,终生无法突破。尤其是如今武道衰微,能出现一个三品,就能天下皆知。武道高手实在太少了! 岭南的大海,碧蓝碧蓝的,如同一块块翡翠,怕打在海塘上,粉碎成一块一块。 兴之所至,刘知易在海塘上留下一句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离开海塘,在没来看过。 郡主日复一日下棋,刘知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默默观察,发现郡主大多数时候,举棋不动,一停就是半个时辰,这状态有问题。 他没敢去惊扰,他预感郡主处于某个关键时刻。 顿时想明白了,她是纵横家,这一趟纵横几万里,只身独闯南蛮宫,舌灿莲花,压服南蛮。 回来又招安山贼水匪,一环套一环的连环战略,她玩到了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这对她的修行有极大的推动,如果这样都不能让她跨越一个大瓶颈,纵横家也太难修了。 在南田县衙门待了将近十日,一日突然有人登门,一个劲装门客,送来了岭南王的密信。 “你帮我念!” 刘知易恰好也在,郡主竟然不避讳他,还让他帮忙念信。 刘知易没客气拆信念道: “金川小妹左右: 接前日飞鹰密信,一并回。 为兄已还朝,妹居功甚大,已据实奏报,兵部正仪功。 汝言及开金矿事宜,均已责林真,照妹之意办理。 招安一事,尚无定论。汝可先行下手,以免为人所制!” 这是第一封,后面还有一封,却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份诏书。 “金川小妹左右: 南荒大势已定,朝仪已准南荒归附。诏书已下。抄录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刘知易一字一句念完,诏书大意是大夏王朝秉持天运,海内宾服,你南蛮来归附是顺天应命。怜悯南蛮久居荒蛮之地,仰慕大夏风物,今天就勉强同意你们要求强烈归附的忠心,加封若干,赏赐若干等等。 这些内容其实没有任何意外,早在岭南王班师的时候已经注定。南蛮签的是城下之盟,要求是朝廷早就商议好的,他们服了,走个形式而已。 可当刘知易兴趣缺缺的把一篇粉饰太平的诏书念完,金川郡主手中的棋子跌落,感觉她身上的气势瞬间泄了。 如决堤的大坝,滔天洪流滚滚而下,气势纵横肆虐。在四面八方勾画出一纵一横无数立方。 刘知易感觉到强大的压迫力作用在精神上。 “这就是三品纵横家的气魄!” 久久雨霁云收,金川郡主瘫坐在地。 长出一口气。 叫过信使:“传令金甲忽律,即刻登岸!” 岭南王信中告知,在朝中的图谋已经基本成功,要她先下手为强。 做完这些,金川郡主气势再次回来,比以前更加霸气,一个超级女强人诞生了! 她不再隐藏,沐浴更衣,换上了华贵的郡主衮服,凤冠霞帔。 然后设宴感谢徐介的照顾,突然出现的郡主,把徐介惊了个够呛。 第二日,郡主起驾,堂堂正正拜访节度使衙门! “这样是不是有些张扬了?” “他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 郡主回答询问的刘知易。 刘知易觉得这样气势张扬的去节度使衙门,挑衅意味太重,这里毕竟是人家司马家的边镇。人家才是世袭的节将,岭南王官高爵显,毕竟不是藩王,在岭南权势重,可名不正言不顺。 郡主的回答让刘知易明白,郡主认为东郡节度使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却不来拜见,明显是心存芥蒂,有意装糊涂。 那干脆亮出身份,堂堂正正登门。 刘知易也相信司马家肯定已经知道郡主来了这里,连盗门这种江湖人物,有心都能探听到郡主的行踪,更何况养了无数门客死士,还是岭南最大的地头蛇的司马节度使呢? 但他却没有任何动静,明显是装糊涂。 刘知易叹道:“那就去一趟吧,正好怜月已经等不及了,他们父女该见面了!” 第二百二十二节 气势凌人 郡主大驾刚出南田县衙门不远,节度使衙门迎接的仪仗就到了。 果然司马家早就知道郡主在这里,还一直派人盯着,只是郡主不亮明身份,他们就不出现,昨夜郡主才亮明身份,今日一早就来迎接。 这摆明了上一副公事公办,跟岭南王家的郡主只在明面上接触,绝不在私下沟通。这一套礼数做的挑不出毛病,却让人寒心。 若是十年前,司马亮会这么做吗? 毕竟司马家曾经是岭南王帐下大将,是跟着岭南王几代人麾下博取军功的旧将,一招得势,就不认旧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郡主的礼数也挑不出毛病,对方来迎接,就按照礼仪,跟着对方走。 仪仗、车驾,全都是节度使衙门安排好的。 南田县城距离节度使衙门所在的北田县成并不远,岭南最好的地方,都在江边,北田县城,过去叫海田县城,也位于江边,不过在江北。南田县城距离大海三十里,而北田县城距离大海足有五百里。 金川江入海口,是一个开阔的大喇叭,北田县城就在这大喇叭顶端。入海口这一片广阔的水面,如果不是因为是淡水,说这里上海湾都没错。因此两座县城,其实位于同一个海湾中。 走水路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就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节度使衙门却放弃水路,大张旗鼓走陆路招摇过市。 先沿着官道,往西走到北田县城对岸的渡口,从这里过江,直达北田县城。这次在没有换船马,船队直接驶入城中,通过运河直达节度使衙门后门。 之所以上后门不是大门,是因为节度使衙门上官衙,前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才是住人的地方,司马家一家进出,也从不走正面。另外,运河官沟直通节度使衙门后院,船就直接在这里停下了。 下船,换了马车,驶入节度使衙门后院。里面亭台楼阁,仆役成群,丝毫不输给京城里的王公之家。 司马忠带着家人在门后迎驾,郡主马车一到,就带领一家上下百十口子人磕头。 郡主客气的将司马家的人扶起。 主客看似一团和气。 接着司马忠,让家人离开,他带着几个下人,亲自在左右伺候,将郡主恭送进后宅正屋。刘知易等人也各有安排。 很快摆上宴席招待众人,席上一共四人。 郡主是主客,刘知易是陪客,司马忠是主人,还有一个陪人,是个半老的先生。 入席只会,刘知易细心观察,司马忠身穿便服,年纪看着约莫四十出头,面白无须,头戴方巾,神情儒雅;他旁边的先生,约莫五十多岁,留着山羊须,面色沉静,不喜不怒,看不出深浅。 司马忠介绍那位先生是他府里的客卿,他的授业恩师,不慕功名,只喜教书,姓李。 刘知易不由联想到前礼部尚书李昉。 郡主则介绍说,刘知易是太学医家弟子,随军出征。其他没有多介绍。 酒席太正式,司马忠的家人一个都没上席,楚儿和怜月也都没能上席。 酒席上的氛围十分沉重,因为主客双方的关系,本就微妙。 双方说话都很慎重,李先生和刘知易两人更是一句话都不说。 只有郡主和司马忠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往事。司马忠感念岭南王对他一家的恩情,郡主则赞扬司马家为国立下的功勋。 金川郡主盛气凌人登门,自然不可能一直这么一团和气下去。 叙完温情,终于图穷陛下。 郡主以不经意的口气道:“还有一事得恭喜司马大人。” 司马忠道:“下官何喜之有?” 郡主笑道:“此行路过大泽县,偶遇一些逃散百姓,拦道痛哭。一问得知,本上大泽县百姓,被迫落草为寇,但心中存有忠义,心向朝廷。本郡主怜其可怜,上奏朝廷,朝廷已经准予招安。听闻司马大人尝为大泽匪患苦恼,如今招安一成,岂不是去了一桩心事,可是喜事!” 喜个屁! 司马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方寸,一时有些绷不住脸色,那份儒雅荡然无存。 马上开口反驳:“郡主草率了!大泽匪患,自本朝平定岭南后,就不曾平息。贼人狡诈,怕上诓骗了郡主。郡主上奏为其说话,恐怕将来降而复叛,牵累郡主!在下愿摔岭南东郡精兵,即刻前往大泽剿匪,为郡主扫平后患!” 郡主笑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招安还是剿匪,一切自有朝廷定夺。” 司马忠还要坚持,李先生给他使了个颜色,马上收回去。 缓缓道:“郡主思虑周全,上下官孟浪了!” 他虽然是节度使,也不是说打仗就打仗的,动大兵是一定要经过朝廷走个形式的。不过他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危机之时,可以先出兵,在奏报。是不是危机,当然是他说了算。郡主拿朝廷说事,不过上堵他的嘴。 没有跟郡主在剿匪问题上纠缠,司马忠反而开始套郡主的话,想更多了解一些招安的情况。 郡主也是一条狐狸,话说的滴水不漏,一口咬定上偶遇大泽县遗民,对方心向朝廷,主动请求招安,她不过顺水推舟,一口咬定这件事对岭南有好处,对岭南东郡节度使有好处。 一顿难吃的酒席,在老少狐狸的机锋中结束。 司马忠一回到自己的别院,马上跟李先生秘密商议。 “先生。郡主所言有几分真?” 司马忠已经回过神,他不相信莽东大泽十几万山贼水匪招安,事前他收不到任何消息。他在山贼水匪窝里的内应没有传回消息也就罢了,岭南王做这样的大事情,不可能事前不露出一星半点的马脚。 李先生叹道:“应该上真的。” 司马忠疑惑:“难道魏太师不出手?” 李先生叹道:“魏无暇权倾朝野,但今日也得暂避岭南王锋芒。岭南王南征南荒,一战而定。有这份开疆拓土的大功,上奏朝廷要招安岭南贼匪,合情合理,没人此时会站出来反对!” 司马忠长叹一声,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式。他打了多年大泽匪患的旗子,以此为理由,将大泽县三千里土地丢弃,只为了远离岭南王控制的太平沟。 朝中官员一直上支持他的,可谁让此次岭南王立下大功,放在平时,倒是能联合朝官反对一二,今日借助平灭南蛮的战功,在朝堂上提出对大泽难以剿灭的匪患采用招安之法,理由充足,没人去反对。 一旦岭南王招安了十几万贼寇,就近在大泽县安置,司马忠想想就头痛。当初拼着被所有岭南人骂的代价,强行将大泽县百姓迁走,结果回头等于把大泽县这块地方让给了岭南王。好容易远离了岭南王的封地,转眼岭南王自己又贴上来,还夺了自己一个县的土地。 “我们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占了大泽县?” 司马忠坐立不安。 李先生劝导:“大人稍安勿躁。大泽县本就是弃地,岭南王占了就占了,与我并无所失。于彼也并无大利。” 司马忠叹道:“可以后岭东又与岭南王的势力接上了,岭南这地方,岭南王威望太高。一旦他贴近,这东郡的豪族世家,恐怕又都去投了岭南王!” 李先生笑道:“大人多虑了。如今的岭南,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岭南。至少在东郡,岭南王已经号令不动。” 司马忠也渐渐冷静下来。 岭南王能招安那些贼寇,不可能是一时兴起,恐怕也秘密谋划了多年。岭南王没闲着,他也没闲着。这十年,他在东郡,几乎把岭南王的势力连根拔起。岭南王的旧部,在地方上已经没有多少号召力。节度使衙门,两个县衙更是没有岭南王势力的容身之地。 如果这种情况下,岭南王还能在东郡一呼百应,他马上跪下当狗。 李先生点头道:“大人的眼睛,还得看向北方。” 司马忠疑问:“江南?” 李先生摇头:“不,更北。” 司马忠皱眉:“先生还盯着漠北?” 李先生点头:“岭南王突然南征,毫无来由。朝廷的图谋一定在北方!” 司马忠半信半疑,这两年自太后垂帘之后,李先生就坚信北方要有动作,谁知道朝廷竟然真的南征了。 结果南征都结束了,先生还盯着北方。 …… 刘知易此时也跟金川郡主商量。 他很不解:“郡主为何告诉司马大都督说朝廷已经同意招安?” 他亲眼看过岭南王的信,岭南王只是说让她先下手为强,朝廷还没商议出结果。 金川郡主笑道:“你不信?” 刘知易摇头:“也不是不信,我以为,大事更应该慎重。必须有的放矢!” 金川郡主道:“你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司马忠相信,就行了!” 刘知易道:“你在使诈?” 金川郡主道:“招安一事,不可能一直保密。要抢在司马家收到消息前,把事情做死。到时候大势已成,他就是想从中作梗也来不及了。” 刘知易叹道:“所以你先诈他,让司马家不敢孤注一掷。给金甲忽律争取时间。” 确实高明,十几万人要重新迁回一个废弃十年的家园,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一旦司马家动手,十几万山贼水匪,怎么可能打得过司马家的边军。 所以金川郡主得为金甲忽律争取一个迁徙的时间,等司马家确认朝廷没有下旨招安之时,金甲忽律的人已经安营扎寨站稳脚跟。司马家想再把他赶上山赶下水,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时候朝廷招安也该商量出结果了。 如果不提前诓骗司马忠,稳住司马家。就算朝廷下旨招安前,司马家一直不知道金甲忽律已经被招安。那么司马忠也会收到朝廷动向,提前准备。比如回迁大量大泽县旧民,提前安插地方豪族,将来即便山贼水匪招安了,岭南王也没办法彻底控制大泽县,大泽县依然在名义上属于岭南东郡,司马家就依然可以将岭南王势力排挤出去。 刘知易不由感叹,郡主的战略依旧滴水不漏。 但这个计划要完全成功,还得建立在朝廷一定招安的基础上,万一朝廷最后不肯招安。 这些谋划将彻底落空。 第二百二十三节 大局已定 之后十余日,金川郡主一直待在节度使衙门。 频繁会见一些岭南王的旧部,大多数都是闻风而来的地方豪族。 这些年,这些旧部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十年前,他们大都是地方土豪,把持着乡官、亭长等职务。可这些年,一个个先后被排挤。换上了司马家自己的人,司马亮当年追随岭南王父子出征,也有一大批自己的心腹;后来坐镇岭南,还招揽了数以千计的门客死士。 司马家用旧部和门客,取代了岭南王旧部,从而牢牢掌控了东郡地方势力。 当然,这些失去了乡官身份的岭南王旧部,司马家也不敢赶尽杀绝,他们大都还有田产,也有一大家子人,依然是土豪,只不过声势越来越弱,已经没有以前的号召力。 金川郡主一一安抚他们,还鼓励他们迁去大泽县,或者干脆迁去西郡。可这些人在东郡已经过了一两代人,基业都在东郡,谁肯轻易放弃。 因此金川郡主接见这些人,除了叙旧情之外,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会让司马家警惕。可她依然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司马家的主意,为金甲忽律那边争取一个宽松的环境。 虽然在节度使衙门,郡主跟外面的消息却往来不断,大多数消息,她都跟刘知易共享,大概此时也需要一个幕僚帮她参详。 金甲忽律那边,进展相对顺利。他严格按照郡主的部署,在收到命令前,保守秘密,绝不声张。那日知道招安情况的,只有一些山寨、水排的当家人。这些人不可能是东郡节度使的内应,金甲忽律让这些老江湖把住嘴,短时间内还真的都守口如瓶。 终于收到郡主命令后,金甲忽律率先带自己的水排上岸,抢占了最好的地方。接着传令各大山寨、水排,号召各大当家人马上行动。这时候各大当家人才开始公开消息,鼓动自家兄弟下山上岸。 不可能每个首领都对手下有令行禁止的约束力,这种江湖组织十分松散,很多事情都得坐交椅的头目们商量着来。所以响应金甲忽律的山寨零零散散,分批下山。 好在十天之内,司马家都没有行动,不知道是在确认朝廷消息,还是相信了金川郡主。 结果这十天时间,让金甲忽律成功将三十六排中的大多数水排安顿上岸,他是三十六排总盟主,在水匪中号召力巨大;也让二十多个山寨的山贼成功下山。 一下子七八万山贼水匪回迁到了大泽县,局势就没那么危险了。这些人这十年来,经历的各种厮杀,绝对比岭南东郡的边军多。等他们重新占据了各处要道之后,司马家就失去了阻挠招安的良机。 到了第十二天,郡主终于再次收到岭南王的飞鹰传书,朝仪结果出来了,经过激烈争论,朝廷终于同意招安。在这个过程中,太后给了岭南王巨大的支持。 岭南王与太后结盟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结盟的原因,自然是防止魏党一家独大。而在招安问题上,魏党并没有坚持反对。可能魏党对岭南王势力和太后,也有所忌惮。 收到确信的消息之后,郡主设宴招待司马忠,没有告诉司马忠招安的情况,因为朝廷的诏书用不了几天,就会八百里加急送到岭南来。 司马忠也没问,酒席上大家都说一些互相捧场的客套话。 郡主感谢司马家的照顾,为了让她在府里住的安心,司马忠将自己家人全都临时搬去了城外的别院,将整个府邸让给郡主一行人,当然仆役并没有全都撤走,而是留下大半伺候。 刘知易依然作陪,可这次没见到那个李先生。刘知易猜测,那个李先生,八成是李昉。首次面见金川郡主,司马忠需要李昉这种老谋深算的文官帮他留心观察,所以带着他,现在不需要了,也就不敢让他太多露面,一面暴露身份,让外人知道司马家招揽贬官,会有麻烦。 刘知易却在席上就戳破这一切。 “大都督。听闻前礼部侍郎李昉大人,就在贵府做门客,可有此事?” 司马忠当即否定:“本官未曾听说。” 刘知易不意外,抱拳道:“学生这一路来岭南东郡,其实是送友人寻父。李昉大人在京城遗有一女,罚入教坊司,名叫怜月。怜月一介女流,万里寻父,望大人可怜其诚意。帮忙寻找一二。” 司马忠惊叹道:“还有此事。百事孝为先,怜月姑娘此举,如古之孝子,让人感佩。不敢不尽力相助。” 刘知易客套道:“那就有劳大都督了。” 刘知易相信司马忠会把消息带给李昉,李昉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或者,而且不远万里来到岭南找他,应该会十分激动,父女马上就要团圆。 至少从怜月这几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的状态中,刘知易能想象到父女重逢时候的感人画面。 可是第二日司马忠派人来说,他已经仔细查了腹中人丁,并无一个叫李昉的先生。而且李昉是前礼部尚书,流放岭南,本是罪人,怎么敢隐姓埋名潜入节度使衙门。 司马忠的态度,彻底让刘知易傻眼了。脑子里满是疑惑,司马忠难道没有告诉李昉?不应该啊,李昉是他的门客,让李昉父女团聚,李昉会感谢他。难道说李昉真的不在府中?可徐介信誓旦旦说李昉在司马家做门客,而且还是司马忠的授业恩师,李昉当年跟徐谦一党,给徐介接过风,徐介不可能认错。 想来想去,刘知易想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那就是司马忠将情况告诉了李昉,而李昉不肯跟女儿见面! 这个可能太不可思议了,不敢直接跟怜月说明,先跟郡主商量。 郡主冷笑:“这有什么不可能?” 刘知易叹道:“怎会有父亲不认女儿?” 郡主叹道:“一个被卖进教坊司的女儿,在一个当过尚书的男人心中,还能有多少分量?” 刘知易皱眉:“可怜月被卖入教坊司,是受了这个父亲的牵连啊!” 郡主冷哼:“那又如何?李昉盘踞岭南,给司马家做门客,明显别有所图。他一旦翻身,认一个青楼女子,你以为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知易愣住了,怜月心心念念他父亲能翻身,结果就算翻身了,也会觉得她这个女儿有辱门风,不会相认! 见刘知易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无主神态,金川郡主继续感慨:“你是不知道这些一心做大事的文人心有多狠!说来,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你为怜月如此奔波,到底是仗义,还是贪图美色?” 刘知易苦笑:“你就当我是贪恋美色吧!” 他此时无心与郡主斗嘴。 他心里激烈搏斗,最终狠不下心将事实告诉怜月。 当晚就去了怜月房中。 “怜月姑娘。从节度使衙门收到消息,你父亲可能已经死了!” 刘知易决定欺骗怜月,也许对她来说,李昉已经死了,反而最好的消息。 不出刘知易意料,怜月崩溃了,盼望了十几年的念想,顷刻间崩塌。 但怜月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夜,刘知易留在怜月房中,拥她入眠,给她自己唯一能给的温暖。同时也怕她崩溃,想不开。 感觉怜月在怀里颤抖了一夜,第二天再看,她仿佛撑过来了。可以面带微笑,从容说话。但刘知易知道,这个女人在那一夜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四节 北上江南 刘知易多日一直陪着怜月,跟她逛街,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两人一起走过了北田县的每一条街道,怜月时常把她父亲“也许来过这里”挂在嘴边,似乎想要把她父亲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一边。 这些话很刺痛人心。 北田县的街道还是相当繁华的,比南田县不是一个级别。这里同样有大量的中原风物,也有不少当地特产。有各种海产品,大宗农产品,许多东海大海船在这里停靠,运来大量中原手工产品,运走的主要是干果之类,当地特产的新鲜水果,比如荔枝,都不耐储存,通过缓慢的海运无法出口。还有棉花之类的原材料,陈皮这样的药材。出口大宗手工制品,有蔗糖,烧酒。最大宗的,还是粮食。东郡执行的,也是以粮为主的重农政策,严禁百姓自行耕种,否则恐怕大多数人会种植棉花、甘蔗。 另外码头地区,还有一些稀罕玩意。来自海外的一些物品,刘知易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些。发现来自海外的物品,以各种原始的天然宝石为主,玛瑙、带帽、珍珠、珊瑚琳琅满目,意味着海外并不发达,技术远远落后于中原。 跟店铺老板聊天,得知海外大多是些小国,分布在东海、南海的一个个岛屿上,茹毛饮血,甚至没学会纺织,连衣服都不穿。 闲逛四五天之后,金川郡主通知要出发了。 这次改坐海船,刘知易颇为意外。还以为郡主会原路返回,这样可以在大泽县看一看招安的事情,结果郡主仿佛对大泽县浑不在意,要从海路走,北上经过夏江,逆流而上返回夏京。 稍微揣摩,明白这是姿态,对外显示岭南王并不在意大泽县。 事实上,大泽县哪里恐怕已经风起云涌,八方势力汇聚,所有人都在暗中博弈。一个金甲忽律是应付不了这些事情的,他只是一个棋子,岭南王的门客或许早就去了大泽县,在幕后操作一切。 终于要走了,刘知易松了一口气,在留在这里,他担心怜月要疯了。 商船那天,刘知易特意留心观察,最后在人群中发现那个“李先生”偷偷观望,一直等到船队出航,他都没有离去。虽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也很复杂,或许充满了各种挣扎,可刘知易很看不起他。 出航的时候,已经快到冬至,这一趟出征,从夏天都冬天,整整过去了大半年。大多数时间都在路上,真正作战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月时间。 按照时间,他们年前不可能赶回去,不知道家里人如何了。 刘知易行军途中,曾写过几封家信,不知道家里收到了没有。 海船的颠簸超过了刘知易的想象,他坐过现代游轮,可没做过风帆时代的海船。有时候甚至感觉人被抛了起来,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几人很容易就适应了,只有怜月难以适应,吐个不停。 好在郡主坐的是岭南的官船,不是商船,自己可以决定行程,往北走了三天,靠岸休息。 此时已经到了越郡的港口。 越郡与岭南隔着五岭山脉,大夏开国之前,越郡已经被岭南南蛮控制,两地民风颇为相似。不同的是越郡人口殷实,没有金川之乱这种惨剧,越郡人口超过千万。 越郡山地颇多,南方是五岭山脉,西方是连绵的越山,北方是从越山流淌而下汇入大海的越江。山地虽多,越郡却不困窘,因为越山上产茶。 在越江口停泊了两日,继续北上就进入了吴郡沿海。 吴郡地方富庶,可吴郡官府穷困。吴郡南方是越江,北方是吴山,中央有一条吴江直通大海,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人口殷实,有三千万之众,说吴郡物产丰富,人文荟萃,没有人会反对。吴郡中心,吴江源头,是八百里烟波浩渺的南湖,吴郡最富庶的地方就在南湖周边,但这里却不受吴郡官府控制,而是南湖书院说了算,南湖周边的庞大土地、城镇,都是南湖书院的产业,三千万人口中一千多万居住在这个区域,不向官府纳税,只给书院交租,导致吴郡财政始终不曾宽裕过。 吴山以北,夏江以南,冬至大海,西至楚郡,则是大夏最富庶的郡,江南郡。 官船没有在吴郡停泊,连续行船七日,抵达江南郡,进入夏江。 从船上就能看到江南郡的不同气势,田连阡陌,没有一寸闲置的土地,村庄相接,没有一处无人的旷野,这让看惯岭南荒芜的众人,一度有些陌生。 江南郡极为富庶,论土地,并不是最广大的,北起夏江,南到吴山,南北只有八百里,东西两千里,充其量跟中原八郡大小相当,可是人口稠密,高达八千万,占大夏十分之一人口。而且这块夏江吴山之间的沿江狭长平原,十分平坦,几乎连一座山头都看不见,一边沿江,一边靠海,自古就是商贸通达之地,手工业十分发达,天下近半的布匹、丝绸产自这里。 沿着夏江,不时经过一座座繁华小镇。上行七百里,抵达一座气势恢宏,丝毫不输夏京的大城,正是江南郡治所江口城。 江口城所在位置,水面开阔,宽达百里。可传说,江口城建造之初,这里还是夏江入海口。古城经历了沧海桑田,入海口已经向下游推移了数百里。江口城几经沧桑,也从一座偏居江南的小城,成长到了不次于都城的巨城。 抵达江口城后,江南郡守已经在码头迎接,乘坐江南官府提供的车驾,向城中走去。 透过车帘,看到繁华的街市,竟比夏京更加热闹。江口城的街市,没有夏京那么宽敞,稍显促狭。临街的商铺却比夏京更显得有人气,商品种类繁多,各种行业俱全。 “怜月姑娘。听说江口城人口千万,与夏京相当,看着竟比夏京更加繁盛。” 刘知易故意找话题,跟沉默的怜月说话。 怜月幽幽道:“夏京是王朝之都,营建之初,就大刀阔斧。江口不过郡城,一代一代经营至此,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江口城虽然拥有千万人口,可占地面积只有夏京的三分之一。因此显得逼仄,寸土寸金,沿街的房屋普遍两三层以上。 “不知道谢韫姑娘在不在城里?” 刘知易明知故问。 江南四大才子跟怜月相熟,刘知易还是四大才子引荐给怜月的。 作为谢玄的妹妹,当初一直乔装成男子示人,要不是王铄因为楚儿出事,刘知易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谢韫是女子。 怜月叹道:“谢韫是奇女子,不喜市井俗气。她家也不在城里,她毕竟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许是见不着了。” 谢家在城里当然会有产业,但更多是在乡下,谢家是江南豪族,拥有良田数十万亩。江南郡三县中,遍布谢家的田产。没有提前联系,很难说谢韫会在哪座庄园里待着。 “不知为何江南会有三县?” 一郡两县,是国朝制度,唯有两个郡,下设三县,一个是夏郡,有北陵县、南山县和夏邑县,但夏邑县是京畿,有特殊性。江南郡竟然也有三县,沿着夏江走向,分上江县、江口县和夏江县。 “前朝时候。江南郡曾有一国,以江口为都。前朝时,江南郡便有三县,本朝承袭下来。因循旧制而已。” 说着话,马车停在城中一处巨大的宅邸门前,宅门上挂着敕造的牌匾,写着“天下第一园”五个大字。 一直情绪低沉的怜月不由动容:“竟然是这里!” 刘知易不由疑惑:“这里有什么特殊?” 一座号称天下第一园的园林罢了,别说江南,夏京城中的王公宅邸,哪家没有园林? 怜月叹道:“这座园子,本是江南巨富宅邸。耗费巨万所建。太祖定鼎天下,曾三下江南,都住在这座园子中。匾额上的大字,就是太祖手书。太祖之后,此园就有了天下第一园的名号,本名反而无人提及。太祖住过之后,巨富不敢再住,赠与官府,此后作为行宫,武帝下江南之时,住的也是这里。” 原来是行宫!没想到江南郡守将郡主安排到行宫中居住,这样合适吗? 来不及考虑,马车已经停了,大家纷纷下车,走进府中。 从刚才路过的院墙来看,这园子十分广大,可进了门后,却丝毫看不出有“大”的气势。目光难以穿透十丈之外,处处都有景致。门后是照壁,照壁后有假山奇石。处处都是花木。 江南郡守带着金川郡主走着,边走边讲解,显然当了导游。身后跟着江南郡官员和仆役,足有上百人。 一会走在环廊上,一会走在花径上,走走停停,穿过前院就用了半个时辰,沿途三个花园,两座戏楼。 到了中园更加夸张,中心竟然有一个湖泊,大户人家的池塘,几十亩几百亩撑死了,这湖泊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小南湖。南北三十里,东西十七里。” “原本就是个湖?” 怜月讲解着,刘知易感觉到浓浓的豪气。难怪巨富不敢继续住这里了,在住下去,非得抄家灭族。 湖泊的四周,各种建筑,亭台楼阁,处处精致。听介绍,这叫一百零八馆。 刘知易时时提醒,这里是宅院,才能让自己不生出在野外游园的感觉。好家伙,将自然湖泊圈到自家院子里做池塘,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得骑马,还真有父保高速啊! 不过郡守也好,郡主也罢,没人有兴趣走一趟父保高速,大家乘船,直接横穿小南湖,进入后园。 后园没有水池,有河流穿墙而过,屋宇众多,虽然精致,倒也正常,是真正住人的地方。 众人下榻之后,郡守暂且告退,表示晚上设宴为郡主接风洗尘。 郡守走后,刘知易马上被金川郡主叫了过去。 “刘公子,你以为江南郡如何?” 问这问题,刘知易顿觉不妙,这里是江南郡啊,难不成金川郡主还敢在这里搞事情? 第二百二十五节 江南豪族 刘知易摸不清郡主的脑回路,不敢乱说,随口应付。 “江南郡自然是好的。” 郡主叹道:“物阜民丰,若是能划为两郡,更便于治理。” 江南郡有三县,首县自然是江口县,人口四千万,比天下绝大多数的大郡人口还多。上江县和下江县各有两千万人口,同样比天下大多数的郡人口都多。所以即便江南郡一分为二,依旧是两个大郡,都能排进天下前十。 刘知易不由疑惑,难道郡主打算在这方面搞事情? 可消停点吧! 他心里感叹。突然觉得郡主有些太顺利,可能心态有些飘了。 “郡主以为可行?” 刘知易问道。 郡主摇摇头:“拆分江南,朝廷自然乐意,官府也很乐意。但豪族不会答应。” 有这么一个大郡,远离京城,能拆分开来,朝廷肯定乐意,更放心了;官府也乐意,因为一个郡拆分成两个郡,等于凭空多了许多官职,许多人都能升官发财;但豪族不同意,因为江南豪族同气连枝,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过得安心。 刘知易叹道:“江南是朝廷的江南,是官僚的江南,更是豪族的江南啊。” 江南豪族众多,不像北方六大门阀那么强势,但团结一致,十分排外。外来官员如果不知轻重,很难在这里做官。 江南成平日久,数百年未经战乱,大小豪族积累数百年,积累的不止财富,还有复杂的人脉。各大家族世代联姻之下,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豪门集团。任何一家都控制不了江南郡,可联合起来足以让朝廷都无从下手。另外,这些豪族都很明智,当年大夏一统天下,进江南没费一兵一卒,江南豪族联合南湖书院,将江南、吴郡拱手送给朝廷。这么大个人情,让朝廷也不好马上翻脸。 之后朝廷励精图治,江南物阜民丰人文鼎盛,又向朝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大夏一百多年,出自江南的内个大臣将近半数。 在内,大小豪族同气连枝,在外,半朝文官守望相助,谁能动得了江南? 郡主点头:“你可知这座园子,是哪家的?” 刘知易还真不知道,他读史书,可很少读地方志。 金川郡主道:“这座园子,旧称沈园。” 刘知易明白过来:“沈家的园子?” 江南豪族沈家,没有徐家那么显赫,没出过首辅,没出过权臣,但是铸过钱。开国初年,百废待兴,朝廷铸钱的铜都拿不出来,天下钱荒,百姓以物易物。朝廷号召大户铸钱,沈家出头,铸造沈钱,解了钱荒。 提起园子,刘知易想起了之前的疑惑:“听说这里是行宫,江南郡如何安排我们住这里?” 郡主道:“太后特意下懿旨,准我下榻沈园。” 原来如此。 “看来郡主南下立下功勋,朝廷看得见啊!” 刘知易叹道。有些惋惜,可惜金川郡主是个女子,不然是个当权臣的料。 郡主得意道:“岂止。你或许不知,太后与我,乃是闺中密友!” 刘知易惊讶,还有这层关系,遗憾更甚。 脱口而出:“可惜郡主不是男儿。” 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郡主的脸冷了下来。 “不是男儿又如何?” “我不是这意思。” “哼。天下男儿多矣,却无一人入我眼!” 太飘了! 刘知易觉得这女人太顺,不是什么好事,难怪心里都敢打江南郡的念头,这可是天下半数官僚的逆鳞。 想到这里,刘知易改了口气:“既然郡主傲视男儿,为何还要拉着我随行?” 郡主反问:“你以为呢?” 刘知易哼道:“郡主千金之躯,为何岭南王不派人暗中保护?” 刘知易不是有意挑拨,而是故意打击金川郡主的信心,让她知道,她在岭南王府的地位,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重要。 结果金川郡主呵呵笑了起来。 得意洋洋的瞥了刘知易一眼。 哼道:“保护我?不怕你知道,岭南王府的门客死士,都在我手里。没我的命令,王爷都调不动。” 打脸了。 刘知易顿时气竭,本想打击一下郡主的自信,没想到她真的手握大权。岭南王保护不了她,因为她拥有自保的力量。没有拍人暗中保护,只是她不想,而不是做不到。 尴尬笑道:“看来郡主兄妹情深,在下枉做小人了。” 离间不了人家的关系。 这时外面有江南郡守派人求见。 应该是请去赴宴的。 请进来,是一个幕僚,替郡守送来一些公文。 郡主拿过来看着,脸色突然变了。 刘知易好奇,是几份邸报。 这种邸报,是将一些朝政相关的内容,印刷出来,主要给官员看的。内容五花八门,没有定数,有时候上面登着一些大臣的奏章,有时候是可以明发的上谕,还有一些重要政情,比如战争胜败等等。根据紧急情况,最重要的邸报,甚至会用八百里加急的驿站传递。 刘知易看完,发现跟岭南王府有关,是关于朝廷对于南荒决意的一份汇总邸报。其中一些内容刘知易看到过,比如册封南荒南蛮建立的国家为南国,这也是以蠡部为中心的南蛮国家的自称。还有一些是刘知易没有见过的,比如岭南王在南荒括地千里的处置。 邸报上,朝廷决议在南荒设立镇南郡,下辖两县,以镇南江为分界,为镇西县和镇东县。镇南江就是小金川江,朝廷正式赐名镇南江。 这些内容还算正常,虽然对于南蛮来说,镇南这种名字有些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味道,可中原强势惯了,对周边势力向来如此。 后面关于官员安排的内容,就有些不正常了,金川郡主猜到了一半,他猜测朝廷会将裴骏调往南荒做节度使,可他没猜到,接替裴骏做岭南西郡节度使的,竟然是岭南王世子陈长安! 刘知易也很意外,他知道郡主向来看不上这个有南蛮血统的侄子,认为是一个膏粱子弟,野心很大,手段很差,根本扶不起来;刘知易也不看好这个世子,这是一个没脑子的家伙,曾经竟然试图谋杀岭南王。却不知道,岭南王是他最大的靠山,岭南王一倒,这个世子将一无是处,甚至很可能在残酷的豪门斗争中,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有世子的名分,真正继承王位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你想说什么?” 郡主冷笑着,有些恼羞成怒。 刘知易手捧邸报,觉得很烫手,这简直是助攻他啊,他刚才还在打击、离间郡主跟岭南王的关系,结果邸报突然就送来了,还刊登着让金川郡主无法接受的消息。 刘知易很想说,这跟他没关系,谁让世子有个好爹呢。 尴尬道:“王爷已经位极人臣,功高不赏,封妻荫子也是理所应当。” 郡主冷哼:“就因为他是男儿?” 刘知易就知道金川郡主会往这里想,会钻这个牛角尖。 他刚才确实想打压一下郡主的气焰,让她收起飘在云端的无妄之心,可这封邸报的能量太大了,郡主有些被打击过头了。 她纵横几万里,为朝廷,为岭南王府立下不世之功,就因为是个女人,无法封赏,岭南王世子寸功为立,就因为是个男儿,是岭南王的世子,就一步登天,成了封疆大吏。 一时间她很难接受,只能冷笑。 郡主叹道:“王兄糊涂啊。” 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还担心她被打击过头,一蹶不振呢。 附和她道:“王爷也是爱子心切。不过在下以为,像王爷这种男人,值得敬佩。” 刘知易不由想起了李昉,他女儿不远几万里去找他,他却不肯相认,只因为这个女儿可能让他蒙羞。而岭南王,明知道儿子对他不孝,却不离不弃。对妹妹也是仁至义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郡主神情没落:“爱子心切?爱儿如杀儿。岭南王府盛极必衰,祸根自此种下了!” 刘知易叹道:“郡主言重了。” 岭南王府如今权势达到巅峰,一战征服南荒,开疆拓土,声威赫赫,回头借势重新在岭南夯实根基,刘知易实在看不出来祸从何来。 郡主叹息一声:“你以为岭南王府屹立三代不倒,靠的是什么?” 刘知易道:“是岭南王家族的不世功勋!” 郡主摇头:“靠的是上下一心。岭南王旧部无数,皆能齐心协力,唯岭南王马首是瞻。正因岭南王有数百家将,朝廷才不能不依仗。如今,哎!” 话说到这里,刘知易就明白了。 之前大家一致猜测,新设立的南荒郡会是王爷那个部将去做节度使,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结果最后得利的是岭南王世子。 岭南王这数百家将,之所以能唯岭南王马首是瞻,可不是出于恩情,而是王爷赏罚分明,他们跟着岭南王有盼头。岭南东西郡节度使,均是出自岭南王麾下,是所有部将的榜样。 可这次岭南王世子成了节度使,这会让部下寒心,从此在难与岭南王上下同心,一旦岭南王跟家将离心离德,岭南王这个最后一代军事集团,就算退出大夏政治舞台了。 郡主冷哼一声,将邸报摔了一地。 怒道:“你信不信,加封世子作节度使,是魏无暇一手促成的!” 刘知易一愣,难道这也是阴谋? 第二百二十六节 礼尚往来 刘知易忙把邸报捡起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关于南荒事宜,上面没有一个字关于魏无暇的,可一旦联想到阴谋,又好像每个字背后都透着魏无暇的身影。 锦官人魏无暇,自从十二年前徐谦离京之后,失去对手的他好像对朝政失去了兴趣,辞去兵部尚书一职,从此闭门谢客,不问朝政。 可谁都知道,他不在朝堂,满朝都是他的党羽。他不上朝,朝堂却在他家中。 刘知易看完邸报中关于节度使加封相关的大臣奏章,发现首先提出的是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力主加封岭南王世子作岭南西郡节度使。兵部则倾向从岭南王部将中加封节将,镇守边郡。礼部也认同加封部将,认为是旧制,对岭南王本人,礼部则主张加官进爵,敕封亲王。 对于敕封亲王一事,岭南王本人坚辞不受。大夏开国至今,只封了一个异姓亲王,是八国柱中的忠义王,八国柱中唯一的王爵。开国八大国柱,都是一等一的权贵,忠义王爵位最高,可实际上权势最小。魏文侯、曹武侯爵位最低,却权势最大。 忠义王的太祖父曾经与夏太祖是至交好友,结拜兄弟。当年两人一起起兵,可惜忠义王先祖没能活到一统天下。在一次绝境之中,夏太祖被戎朝大将设伏,全军覆没之际,忠义王先祖站了出来,以性命相逼,跟夏太祖换了衣服,然后带兵突围,不但杀开了一条血路,而且吸引走了戎朝大军主力,夏太祖这才得以逃出重围。后来天下一统,论功行赏之际,太祖感念当年一同起兵的结义兄弟,认为其功最高,将其追封为忠义王,是八国柱中唯一的王。 魏文侯、曹武侯的先祖只得到了一个侯爵,并不是他们功劳不足,相反两人获封“文、武”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他们的功劳极高,极为重要。战争时期,曹武侯经常在前线统兵,魏文侯就在后方负责筹措粮草,治理地方,夏太祖能够一统天下,这二人可谓居功至伟。只是开国之后,魏文侯做了当朝宰相,曹武侯做了大元帅,两人位极人臣,不宜爵位过高,因为有一种功劳叫不赏之功,太祖用他们打下了天下,还想继续用他们治理天下,加上魏文侯本人负责爵位封赏事宜,出于谦虚,多次拒绝给自己封显爵,最后封了侯爵。反倒是开国之后,在朝野没什么影响力的忠义王家族,封了最显赫的爵位。 岭南王可不是忠义王这样的闲散王爷,而是权势极重的统兵郡王,一旦成了亲王,谁还敢让他带兵。 而且加封亲王之后,岭南王的威望就彻底压过了八国柱半头,名望太高,权势不符,只能招灾引祸。 所以岭南王是肯定不会要一顶没有实际好处的高帽子的。 最后朝堂博弈之下,就以岭南王的功勋,封赏了他的世子。 刘知易看完之后,严重怀疑六部合起来演了岭南王,让他最后不得不接受世子封节度使。 可这么明显的套路,岭南王这种老狐狸难道看不出来? 刘知易不解道:“王爷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弊?” 郡主叹道:“明知是死穴,他也会咬这个香饵!” 果然是爱子心切! 刘知易不由感叹,如果不是郡主提醒他,他真的看不出这是朝堂阴谋。真是高手过招,不留痕迹啊。 岭南王这边,刚刚在岭南进了一步,将勾结魏无暇的岭南东郡节度使权势收紧了一点,回过头,魏无暇就还了他一招离间计,让岭南王跟部将离心离德。 刘知易突然觉得,他从来没见过的朝堂,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凶险的地方! “难道就无法补救了?” 刘知易叹道。 郡主叹息:“一招错,步步错。回天乏术了!” 刘知易道:“可岭南王在岭南还有威望。世子坐镇西郡,裴都督坐镇南荒,大泽县也归心王爷。岭南大部,重归岭南王号令。根基还在!” 郡主苦笑:“什么是根基?人心向背也。王爷不能与部将共进退,部将离心离德,在岭南的旧部又有多少会继续听从岭南王号令?” 根基开始坏了。 刘知易也意识到,岭南王这一招,太昏聩了。 叹道:“可惜郡主不在府中。” 郡主突然一愣。 没错,如果她在的话,事情不会这么发展。可她偏偏不在,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突然苦笑起来:“王兄啊王兄,为了世子,你不惜败坏我家三代基业吗?” 岭南王府如今的权势,可不是一人之功。金川郡主和岭南王的爷爷,名叫陈雄,没赶上夏太祖起兵反戎的大势,在太祖统一天下的晚期才从军追随太祖。等到太祖晚年,陈雄已经成长为统军大将,当时开国老将凋零,太祖晚年平定岭南,是陈雄统军。只可惜那一战赢得过于轻松,太祖通过分化瓦解的权术,已经将岭南南蛮分化的支离破碎,陈雄的功劳也就不大,得了一个平南将军的封号。 到了金川郡主父亲手里,陈家已经是不输于八国柱的军功家族,因此也颇受皇帝打压。到了武帝晚年,要不是席卷岭南的金川之乱,岭南王家族如今大概跟八国柱一样,成为闲散的权贵家族了。 金川之乱祸及整个岭南,岭南王父子临危受命,抬棺出征,结果老王爷战死沙场,这才追封君王。岭南王承袭爵位,又经过数十年经营,才有了岭南基业。 谁能想到,为了世子,老王爷竟然愿意毁掉几代人努力的成果。 刘知易叹道:“也许急流勇退,也是明智的选择。” 他始终觉得,大夏王朝这种分封制、郡县制和边郡制度结合的制度迟早要改革,岭南王不自毁基业,将来就成为改革的绊脚石,弄不好家破人亡。自毁基业,反而能明哲保身,落一个太平富贵。 郡主叹道:“退得了吗?” 刘知易劝导:“即便王爷出了昏招,也是因为有情有义,总比无情无义之人好吧。” 他还是想到了李昉。 郡主苦笑:“王爷对世子确实有情有义了。可对我呢,对整个陈氏一族呢?情义何在!” 刘知易道:“王爷对郡主也不薄。” 郡主不接受:“你可知,此次去东郡,乃是王兄差遣。我以为我去东郡,是为了招安大泽县,压制司马家。谁知道,王兄只是支开我,怕我坏了世子的好事!” 刘知易惊讶不已:“这么说,世子作节度使,不单单是魏无暇的谋划,也是王爷顺水推舟的结果?” 这么一想也有道理,如果岭南王坚决不接受,朝廷也不可能强行让世子去做节度使。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岭南王加官进爵,但依旧跟部将结成同盟,岭南王军事集团,依然是一个能跟魏党官僚集团抗衡的政治集团。只不过很可能会跟八国柱权贵集团矛盾激化。 不敢多想下去,不然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阴谋主义中。 不过有些同情金川郡主了,一个自视甚高的奇女子,自以为为国为民为家族奔波,结果却被人各种算计。自以为是自己的才能力挽狂澜,谁料这些只是为了将她支开。此次去东郡,一切行为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刘知易叹道:“也许世子在岭南历练几年,会有所成长。重新收拢人心,也说不定。” 这只能是安慰的话,刘知易自己都不信。 除了这样的事,金川郡主以身体不适为由连夜宴都推辞了,并且第二天就安排出发,对繁华的江南郡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已经急不可待的要回京。 回京后会发生什么,刘知易觉得,恐怕又是一场豪门纷争。 豪门恩怨真是可怕,刘知易打定主意,路过家门口他就跟郡主分别,坚决不卷入岭南王府的豪门争斗中。 第二百二十七节 三会嬴悝 夏江之上行船,一点不比大海上慢,但比大海上舒服多了,因为江水没有那么汹涌。 夏江下游万里,基本都能张帆,哪怕逆流而上速度也不满,郡主焦急,日夜不息,一日夜可以前行七八百里。 连续行船五日,才停了下来,还是刘知易要求的。 因为再次路过赢郡,刘知易很想知道赢郡的现状。 像上次一样,嬴悝很早就来迎接,大船还没驶出江南郡地界,嬴悝派来的人就已经跟刘知易见过面,相约在赢水城见面。 嬴悝的气色不错,看来一别半年,他的状况进一步改善了。 果然,嬴悝见了刘知易后,都等不及走到酒楼,路上就开始说起来。 这半年来,他用借来的第一笔钱,砸在刀刃上,打造水师,彻底控制了赢水两岸。水路一通,开放后的赢郡贸易潜力再次激发,卡着水路,税赋源源不断。赢郡商人更加看好他,第二笔借款容易了很多。 利用第二笔借款,嬴悝已经开始向叛军集中的要地发起反击,目前进展顺利,他估计年前就能基本控制赢郡重要地区,重新恢复公室领地上的秩序。公室领地上,有一千多万人口,有这些人力为依托,嬴悝就彻底度过困难时期了。 确实值得恭喜。 不过也有一些头痛的地方,嬴悝借款,沿用的是刘知易的版面。赢郡以前是庄园制经济,工匠流动性小,技术交流不密切,手工业水平一般,印刷业也是如此,结果他印刷的债券,竟然有人造假。 还有一些让嬴悝看不明白的事情,他印刷的债券被一些商人用来交易,由于债券便于携带,有人将债券当成银票来用。大宗买卖,双方以债券结算,虽然不普遍,但已经出现苗头。 嬴悝不知道是好是坏。 没有什么还坏之分,嬴悝的债券虽然还没有到期,但利息按月支付,几个月下来,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信用,信用票据,确实有货币的功能。在没有法定纸币的情况下,用债券来当纸币来用,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也许该因势利导,开一家银行!” 刘知易觉得现代银行可以出现了。 嬴悝不懂:“何为银行?” 刘知易道:“所谓银行,调配银钱之行当也……” 简单将银行的功能和优势介绍了一下,嬴悝陷入沉思。 最后躬身下拜:“有劳刘兄帮我筹备银行!兄切勿推辞!” 嬴悝长揖不起,刘知易不答应都不行。 跟嬴悝一趟会面,结果揽了这么一个差事,刘知易颇有些郁闷。 金融业没那么好玩,一个不小心就进去了。 因为郡主急着回京,刘知易这次没敢多耽误,跟嬴悝聊到了晚上,就回船了,因为郡主要连夜行船。 回船上后,又被郡主叫了过去,她竟然开始关心赢郡的事情。 见她对其他事务开始感兴趣,刘知易也乐得跟她聊聊,她现在的状态回王府,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刘知易将他在赢水城的见闻跟她说了一下。站在望江楼上,明显能看到赢水上的商船比去年夏天时候多了很多,赢水城的治安也比去年强了,商铺林立,人口很多。 嬴悝已经牢牢控制了赢水两岸的重要地区,只是还没有彻底稳定,今年嬴悝应该就能完全掌控公室领地,明年会向士大夫的领地发起进攻,肃清盘踞士大夫领地的乱匪,甚至可能要肃清一大批士大夫。 “对了。嬴悝让我转告你,说岭南商人在赢郡贸易,暗中裹挟人口。希望这些商人能够收敛一点。” 不用说,这些商人背后站的是郡主,嬴悝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一大批岭南豪商,从岭南装载粮食等物,穿过太平沟后,进入楚河是顺流而下,然后他们会解散一大批纤夫,等到了赢郡,重新雇佣,从赢郡载货去岭南的时候,全都是赢郡的苦力,一路带去岭南,回程的时候人又少了。一次一次通过这种雇佣纤夫的方式,将大量赢郡青壮带到岭南。嬴悝估计,这场战争,光是以运输物资的名义,就从赢郡雇佣了不下十万纤夫,回来的连一万都没有。 郡主没有否认,应该就是事实。 “岭南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 郡主表态。 刘知易有些惋惜,这女人性格中有许多不讨喜的地方,但能力还是很强的。 刘知易道:“嬴悝托我办一家银行,不知郡主有没有兴趣?” 郡主也问:“何为银行?” 又将对嬴悝的解释拿出来说了一遍:“银行者。存贷汇兑银钱行当也……” 郡主皱眉:“不就是钱米店、钱布行,或飞钱、会票,这也值得一做?至于放贷,取不义之利,京中豪门多暗中施为,我岭南王府却从不取这不义之财。” 银行业的雏形,大夏国也有,都很原始,兑换铜钱银锭的业务许多其他铺子也做,多是一些日用品店,面对的顾客比较固定,比如米店、布行,会为顾客兑换零钱,有的甚至不取利,纯粹是维护老客户,因此叫做钱米店、钱布行。做汇兑业务的也有,以公益为主,多是各地商帮以商会会馆为枢纽,将外地盈利汇回家乡,或者一些大商人帮同乡做这些事,从此地存入,到异地取出,钱好像飞过去一样,所以叫飞钱;汇兑以票据为凭证,一张票分开两联,各自到达,对上才能提款,票据相会,也叫会票。 这些都是雏形,而且也不是银行主业,银行主业还是存放贷,收取利息差。也有雏形,那就是高利贷,遍及乡村城市,都是私人经营,而且依托熟人社会,往往发生在熟人之间,地主房贷给佃户,富人房贷给穷人等等。这行业往往跟血腥的盘剥,凶狠的压榨联系在一起,京城里一些豪门其实暗中也做,让家奴出面放贷给一些商人,可都不敢明着做,因为放贷名声不好。或许是高利贷行当的血腥,让拿无中生有的利息,被视作不义之财。 刘知易叹道:“不一样,是将这些业务汇总在一处。也不会放高利贷,会将利息压低到两成以下。帮银钱紧缺之人,临时周转,繁荣行市。” 郡主一听,点头道:“这么说是义贷了?” 利息在三成以下都称之为义贷,有时候在遇到市场危机的时候,朝廷会出面救急一下,不过每次这种商业操作,都让朝中文官弄得乌烟瘴气,搞得朝廷每每承担损失,血亏一笔。往往在钱荒、银荒这种自然发生的经济危机时,能让市场缓一口气。也有一些发善心的富户,会在灾荒之年,用较低的利息借贷。所以低利贷的名声还是不错的,称之为义贷。 刘知易道:“谈不上义贷,这是一门生意,不是做善事。” 郡主一点兴趣都没有,岭南王家族富甲天下,确实看不上已经存在的这些金融业雏形,银行的巨大作用,郡主又想象不来。 所以刘知易继续解释:“郡主可不要小看银行。一旦做成,官府之间的银钱往来,诸侯、边镇的财政运转,都离不开银行。在下敢说,将来谁控制了银行,就控制了天下!” 郡主匪夷所思道:“就凭你这句话,杀头都够了。不过没人信,会把你当傻子。” 她竟然还打趣起来,没想到自己一通银行业的宏伟言论,竟成了笑话。或许在她看来就是,刘知易的言行,跟坊市里那些放高利贷的恶霸,吹牛时候的模样很像。 刘知易哼道:“郡主将来可不要后悔。反正你也不管岭南政事,做银行,或许能让你继续参与政务。” 这句话又刺激到了金川郡主,她愠怒道:“我不管岭南事务,就参与不了天下大势?你回去就入宫,给太后做女官去!” 好吧,他跟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是闺蜜,想做,真做的了。 刘知易觉得金川郡主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不能理性交谈,结束了对她的游说。 不过他要办一家银行,还真的需要拉上权贵做后盾。光靠赢郡一家的力量,很难把这家银行做成。毕竟赢郡是出了名的穷,信用很低。而且做银钱买卖,行业特殊,没有权贵支持,许多麻烦很难摆脱。 岭南王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可惜人家对这行业不感兴趣。 刘知易又想起一件跟自己和金川郡主都有关系的事情。 “我向嬴悝打听了一下柳氏剑门,听到了一些消息。” 郡主来了兴趣:“什么消息?” 刘知易叹道:“剑门被灭了。柳邑大乱,柳氏一族几乎灭门。” 郡主神情暗淡,柳氏是名门望族,传承悠久,出过许多有名的剑客。没想到竟然覆灭在赢郡的乱象中。 刘知易也很感慨,他能想象,无数活不下去的农民,拿起武器的时候,就算柳氏剑客剑法超群,在农民起义的汪洋大海中,也只能无助的舞剑,然后被潮水淹没。 赢郡发生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赢郡独有的问题,天下承平日久,积弊越来越深,许多地方都遇到了各种危机。赢郡人多地少的困境,在中原地区是普遍问题,只不过赢郡比较凸显,第一个暴雷了而已。 迟迟早早,其他郡也要面对农业经济濒临崩溃的处境,然后天下大乱,改朝换代,开始新一轮循环。 赢郡这场席卷整个封地的大乱,覆灭的绝不止一个柳氏,像柳氏一样的许多士大夫家族,灭亡的无声无息。 第二百二十八节 京中遇险 官船之后几天,依次驶过中原八郡,上次走这段路程,用了十天,这次逆流而上,尽管日夜兼程,也用了十二天。 刘知易离开江南郡不久,已经过了除夕,现在已经过了十五,知道今年的春节赶不上回家,却没想到重要节日都是在船上过的。 进入夏郡流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风,让十几天前还在江南,一个月前还在岭南的刘知易,颇有些不适宜。 他到底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回京,有许多事情还没有收尾,他不放心。 岭南王三十万大军还没有撤回,朝廷册封南蛮的事情还没结束,这些大军还得压在莽山十三关,继续制造声势。 军队没有撤回,随军医院也就不撤,医院将会跟着最后一只撤退的辎重部队撤走,将医疗工作做到最后。毕竟即便不打仗,北方人在岭南都会生病,各种疫病其实比战场上的敌人制造的伤亡更多。 医院之中,跟随刘知易去的京城女闾姑娘,有上千人之多,楚郡还有一千姑娘,岭南王在岭南又给凑了八千,最后真的给了一万护士。这些女子都需要妥善安置,按照岭南王上报的军功,这些人赎身没有问题,一旦脱离教坊司,她们如何安置是个问题。这些女子,基本上没有其他生存技能,除了取悦男人,一无是处。如果不把她们安顿好,前脚出了教坊司,后脚只能走进更黑暗的暗门子。 所以刘知易不但回京,还直接带着怜月、楚儿去了宜春院。 没找到父亲,怜月一路上都很沉闷,要不是刘知易这个医生跟着,郁郁寡欢,病死在路上都有可能。 先送她回来,看宜春院中的小姐们的欢声笑语中,怜月仿佛从新找到了归宿,有了笑意。 刘知易这才开始跟众人商议,说出他的想法后,做东给怜月接风的王妈妈马上起身。 “呦。刘公子,干这么大事业,妈妈可没钱!姑娘们好生伺候着,妈妈不陪着了。” 说完一甩手帕,一股香风,十分媚俗,扭着日渐臃肿的腰身走了。 怜春问道:“刘公子,建医官,可得花不少钱吧?” 刘知易点头:“建医院,人、钱,二字。钱我来想办法,人嘛,这次你们不少姐妹能脱籍,我打算请她们去医院做护士。” 怜风问道:“什么是护士?” 刘知易解释了一番,告诉她们是护理病人,照顾病人,辅助大夫治疗的人。 怜星娇笑一声:“那还不是伺候人嘛?还伺候病人,晦气!” 怜星年纪最小,殿试之后,参加了花魁大会,也已经是宜春院的花魁了。可惜没能拿下杏魁,杏魁被玲珑楼这个行业翘楚拿走了。但怜星有刘知易几首好诗撑台,差点就夺下杏魁,名头现在也不弱。只是这尖酸刻薄的性子,彻底显露出来了。 刘知易对其他人道:“这不一样。护士是治病救人,与大夫一样。我直说,你们这行业,吃的是青春饭,总得有个归宿。去医院工作,治病救人,受人敬仰,不啻是一个好选择。” 怜春点了点头。 怜月也觉得有道理:“刘公子说的对,我去。怜花姐姐肯定也去。” 怜春年纪最大,如今已经门庭冷落车马稀,一直下不了决心嫁作商人妇,已经跟妈妈说好,给一笔银子,帮她运作脱籍的事情。 另外还有怜香,是相同的处境。她脱籍的事情基本上都办妥了,可这些年积攒的钱也花了个七七八八,还没想好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嫁一个良人,是不可能的。自食其力,又没这个能力。 “那我也去吧。” 她想了想,还是相信刘知易的人品,总好过给人当外宅玩个几年,然后人老珠黄,被人遗弃的好。这样的惨剧,平康里每年都在发生。 刘知易道:“那就好。就这么说定了,怜月一路上心情不好,各位多看顾。在下先行告退,等怜花姑娘回来,大家再聚。” 见这些人比较动心,刘知易建医院的信心更足了。让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在这时代确实不现实,也就这些风尘女子不计较这些。而且大量风尘女子在野战医院学到了技能,如果回来后重操旧业,实在是太可惜了。 离开宜春院,接着去怡红院,也跟怡红院的妈妈谈了谈,怡红院的妈妈对此漠不关心,说那都是女儿们的事情,女大不中留,她管不着。 又打听了一下玉扣的情况,怡红院妈妈说玉扣死了,没这个女儿。 肯定有事,却不知道什么事。 刘知易记得,玉扣以摩尼教圣女身份,加入了朝廷秘密组织镇妖司,当时说一起去岭南,可一路上都没有照面,现在没回京,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岭南。既然是秘密组织,相信怡红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动向。 姗姗走出怡红院,天色还早,他打算去一趟岭南王府。 此时楚儿追了出来,神色慌张。 “刘公子。姑娘出事了!” 她拿着一面铜镜出来,给刘知易看。 镜面上不满裂痕。 “这是姑娘的宝镜,她说过,镜破人亡!” 刘知易能感觉到镜子不是凡物,接过来,试着输入一道真气。 镜面流光闪烁,模糊看见怜月满身大火,死于火海的情景。 “死了!” 刘知易有些不敢相信,难怪一直没见面,原来遇到了危险。 楚儿红着眼睛:“姑娘走之前交代说,如果她出了事。让我找公子你,说我们这些人,就托付给公子了。” 刘知易感叹,玉扣这么信任他?他人品这么好! 随即问道:“你们都有谁?” 玉扣是青楼花魁,谁知道有多少姐妹,他未必顾得过来。 楚儿道:“有上三楼的花媚姐姐,无格姐姐和红衣姐姐,还有,我。” 刘知易点点头,几个花魁,还罩的住。 “我这里有些钱你拿着,你先安顿好。然后去找三位姑娘,如果有事情,随时去找我。” 楚儿没有客气,接过一包银子。 此去岭南,没处花钱,但走之前,家人担心路上吃亏,母亲将自己的体己钱都给了刘知易,告诉他穷家富路的道理。 刘知易怅然转身,还是无法相信,玉扣那女人就这么死了? “公子小心!” 没走两步的楚儿突然大喊一声。 刘知易还没反应过来,一面铜镜飞到了他面前,恰好挡住了一只突兀杀到面前的短剑。 铜镜正是刚才楚儿让刘知易看过的铜镜,本就不满裂痕的镜面,在短剑的刺杀下,立刻四分五裂。刘知易从飞散的铜镜碎片间,看到了握着短剑的一只手臂,只有一只手臂,手臂肯定有主人,但近在咫尺刘知易却看不到,只有一只手臂身在半空中,握着一把短剑,而手臂后面,是屋檐下的阴影。 手臂迅速退回阴影中,完全消失不见了。 飞奔过来的楚儿此时刚到跟前,一把将刘知易拉住往后退去,远离阴影。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铜镜碎片,折射阳光进入阴影之中,扫了一圈,发现阴影中什么都没有。 刘知易此时还处于一阵迷茫之中,太阳明亮,阴影漆黑,世界仿佛分成了两个,让他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楚儿顾不上刘知易,快速寻找地面上掉落的铜镜残片,最终只找到了一半碎片,勉强拼出了三分之一铜镜。 “其他被刺客带走了?” 刘知易问道。 楚儿点点头。 “刺客是什么人?” 刘知易问道。 楚儿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我安顿好了就去找你。” 刘知易点头:“这里不安全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刘知易有安全的地方,岭南王府也好,吕公密室也罢,都绝对的安全。 楚儿摇头:“公子放心。我不会有事!” 刘知易想想也是,楚儿是汴媪训练的杀手,精通刺道,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刚才才能发现隐藏在阴影中的神秘杀手,救了刘知易一命。刘知易强烈的感觉到,如果不是楚儿刚才出手,他的脖子已经被那把短剑贯穿。 两人匆匆分别,刘知易注意力集中,一路远离阴影,匆匆返回太学。没进宿舍,直接从杂家大学院密道,进入吕公家的密室。 密室中,吕公竟然也在,面墙负手而立,背后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刘知易认识的剑客李青,另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身背一把短弓。 “学生见过吕公!” 刘知易匆匆行礼,吕公转过身,面色阴沉。 “还好你无事!” 吕公皱眉感叹。 刘知易疑惑:“这是何故?” 他大概能猜出来,李青和这个白衣箭士就是一直暗中保护他的人。 吕公道:“让他们自己说。” 李青开口:“回禀少主,少主遇刺,我二人保护不周。甘愿受罚!” 好忠诚的门客,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死士吧。主人有大恩于他,甘愿赴死,此乃门客之道。至今有人愿意相信这种道理。 刘知易叹道:“不怪他们。” 那个刺客隐藏之术极其高明,刘知易站在他面前都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他露出阴影的手臂。那人仿佛就是阴影本身一样,这种东西如何能提前发现。李青和白衣箭士一直随身保护,既要隐藏,还要保护,实在太难。更何况刘知易行动不定,两人只能跟在远处,面对黑影刺杀这种近在咫尺的事件,肯定反应不过来。 吕公叹道:“既然少主为你们说话了,就起来吧。记住,没有下次了!” 吕公挥手,二人快速退去。 吕公这才对刘知易道:“你怎么惹上了摩尼教?” 第二百二十九节 盗门盗首 刘知易问道:“原来杀手是摩尼教的?” 吕公点点头:“这是摩尼教豢养的暗魔杀手,善于化身黑暗,隐于阴影之中。不过中原已经多年不见这种邪魔,怎么今日出现来刺杀你?” 刘知易摇摇头:“我与摩尼教素无往来。倒是因汴媪案,见过他们的呼者一次,并无冲突。难道因汴媪身死,找我报仇?” 刘知易不由想起,当日他向摩尼教呼者保证,汴媪不会有事。可后来汴媪死于刑部大牢,是被马太岁窃取蚌珠放火烧死,面目全非。 吕公也很纳闷:“你小心一点。摩尼教豢养的暗魔杀手,至少都是三品刺客。我会找人为你周全,你最近留在这里闭关吧。” 刘知易点头,他本来打算处理完京城的事情,回家休息的。现在惹上了未知的大麻烦,他反而不敢回家了,万一牵连了家人,他无法接受。 但他不回家,敌人就不会对他家人下手了吗?如果摩尼教因汴媪寻仇,肯定不死不休,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摩尼教对汴媪如此重视,可他不敢赌。 于是求吕公道:“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吕公问道:“可是念及家人?” 刘知易点头。 吕公道:“放心。我已派出高手暗中保护。万无一失!” 吕公根基之深厚,刘知易无法想象,他相信吕公的能力。这次他遭遇刺杀,是一场意外,没有防备。一旦有了防备,吕公的死士应该足以应付。比如那个柳氏剑客。 想到在岭南遇到的柳氏剑客,刘知易顺便问起来:“吕公。学生此次去岭南,路上得一剑客相助,不知是否是吕公所派?” 吕公点点头:“东风狂剑确实是应我所请去保护你的。不过他可不是我家门客,只是年轻时受我大恩。我有求于他,他不能不应。” 刘知易点头:“我途径赢郡,听说柳氏灭门了。” 吕公叹道:“该有此劫,非人力所能阻止。三十年前,柳氏险些灭门。我仗义相救,没想到只是让柳氏苟延残喘了三十年而已。” 刘知易问道:“柳氏是得罪人了?” 吕公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柳氏祖上出过一个盗圣,著过一部《盗经》,传闻参悟盗经可成大盗。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个盗门,盗首名曰陶榔儿。此人行事诡秘,相传这陶榔儿偷盗百姓家孩子当做羔羊烹煮。传言被盗去小儿有四五千人,白骨如山,惨不可言。一时间各地官府收了八百多份状子,皆是小儿被盗案。官府通缉陶榔儿,却始终擒拿不住。盗门反而更加势大,陶榔儿声势更大,名震江湖。陶榔儿听说柳氏有一部《盗经》,便派弟子前去求书,结果盗门弟子反被柳氏擒拿,送交官府。陶榔儿因此报复,汇集三千大盗,强攻剑门。柳氏不敌,向我求助,我差五百门客相助,才打退了盗门。不想三十年后,盗门再次卷土重来,我救之不及,柳氏满门罹难。只救出柳惊风等少数柳氏门人。你此次南下,我知柳惊风多年来寻盗门复仇,游遍天下,曾去过南荒,请他相助,护你周全。” 吕公说完,刘知易很纳闷,盗门盗首陶榔儿可以说是恶贯满盈,可在江湖上却威名赫赫。 不解道:“此次我在大泽县遇袭,乃盗门南方太守不留手所为。后假借不留手身份行走,察觉盗门在江湖上颇有声威,这是何故?” 吕公叹道:“江湖哪有是非,唯有力者为尊。盗门倒也并非恶事做尽,劫富济贫,周济江湖好汉的事情也常做。亦正亦邪,在江湖上有些名望,不足为奇!” 刘知易也觉得江湖是一个是非不太分明的地方,绣夫人杀山贼,在江湖上也被称作英雄,那些山大王也被称作英雄,哪里的评判标准与正常社会不同。 不过不管盗门做不做好事,刘知易都觉得偷盗烹煮小儿,这种变态行径,决不能容忍。而吃人这种行为,在江湖上有时候还会被传颂为豪杰,这个世界观实在是扭曲。就好像水浒传中许多好汉,干的就是这种营生,同样被江湖传颂。 见刘知易在没有问题,吕公叮嘱他好好闭关,然后就不打扰他了。 刘知易确实需要好好闭关一下。 刚才他真的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有些大意,可能是知道身边一直有人保护,尽管时刻提醒自己,不该把安全寄希望于别人,但难免松懈下来。这次摩尼教的暗魔杀手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即便真有人暗中保护,也不一定能护的过来。尤其是面对暗魔杀手这种精于刺杀的三品高手,就算有保护,也可能瞬间毙命。 短期内让自己的修为能匹敌三品高手不现实,那是一道巨大的门槛,全天下三品高手都很罕有。 可还是能快速提升一点实力的,在岭南招安山贼水匪的时候,刘知易得到了一个任务,叫做【止息刀兵】,其实就是完成招安,当然他只能辅助郡主做这件事。到了江南郡,接到朝廷关于岭南的正式诏书,其中就有关于大泽县的安排,同意了郡主所有的计划,那一刻,系统判定任务完成,这个任务奖励的积分是十万,难能可贵的是,还附带奖励五次强化机会。 强化机会很难得,作用十分明显,能最快提高力量。不过强化材料也很稀缺,刘知易在军中的时候,空有机会,迟迟无法强化,直到到了雒骨部的骨器库,才将骨器用作强化骨刀,用完了机会,骨刀的效果刘知易很满意,那是一把评级为四品的武器。 回京这一路上,刘知易并没有尝试强化,一来是需求不急迫,二来是觉得没有适合的材料。他最想强化的,一直是岭南王赐予的诛邪剑,这把剑锋锐无比,可能用来强化的材料十分罕有,刘知易身上,只有孙掌院赐予的金针能作为材料强化诛邪剑,他又舍不得用。 今天回到吕公密室,其实他早就打这里的主意了。吕公密室,简直就是一个宝库。数十个大箱子中,各种稀罕物品都有。尤其不缺铠甲、兵器。吕公毫不在意,早就允许刘知易随便取用。 另外还有法刀,也需要强化。临阵拼命,用刀比用剑更适合。 可当一一打开吕公的宝箱后,他却有些舍不得了。吕公这些藏品,大多数物品都古拙精美,不单单是物品,还是艺术品。而且许多物品上,都有明显的气息,不是凡品。刘知易觉得当做材料消耗,实在是太浪费。 舍不得用吕公的藏品,刘知易反而在自己的随身包裹中看到了一些材料,绝对珍惜。 从大泽巨龟身上切下的坏死龟甲和脊骨! 这些甲片和脊骨碎片,此时散发着玉质光泽,对于巨龟来说,这些就是病变的有害部位,可换一种角度来看,却有可能是一种宝物。因为巨龟的病变,是因为版图碎片造成的,伤势无法愈合,也是因为版图碎片一直散发力量阻止伤口愈合。所以这些玉质的残片,其实一只都得到版图碎片力量的渗透。刘知易不但能感觉出其中明显的气息,而且十分熟悉,跟他隐隐有种共鸣。他知道,那是版图碎片的力量。 版图碎片在巨龟身上存在了二十年之久,不断吸取巨龟的力量,又浸染这些龟甲和脊骨,让龟甲和脊骨碎片中,集聚了大量巨龟的力量,这些都跟刘知易有股子亲和力。 这简直是最合适的材料,刘知易有种感觉,用巨龟身上这些材料强化自己的武器之后,武器将跟他极为契合,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马上将宝剑放在强化框中,将材料放入材料框,结果系统提示材料不符。 叹息一声,忘记了,系统对材料要求很高。 他尝试着将骨刀放在强化框中,果然系统显示可以强化,但他没有这么做。骨刀只是普通骨质雕刻,他能感觉到骨刀的潜力有限。岭南王这把宝剑,则让他感觉不出极限,而且使用的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宝剑中蕴含的真正力量他还无法发挥出来。 听金川郡主解释过,这把剑是从他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岭南王三代父子带着这把剑征战沙场,宝剑里蕴含着极强的杀伐之力。郡主告诉刘知易,如果他是一个兵家,会更能发挥出宝剑的威力。 不死心的试遍了身上的材料,发现依旧没有合适的材料,不由得又盯上舍不得浪费的吕公藏品,突然想到他身上就有一件跟这些藏品一样性质的软甲。 当日被马太岁袭击之后,吕公就让他穿上了这件软甲,还让他保证不能脱下。刘知易从善如流,从京城带到了岭南,一直穿在身上。睡觉都不曾卸甲。 想到这里,马上脱下金丝宝甲,将宝甲放在材料框,发现竟然可以用来强化宝剑。刘知易当然不可能舍得用宝甲来强化诛邪剑,他只是试一试,这说明,在系统的判定中,宝甲是有资格去强化诛邪剑的,宝甲绝对也是一件宝物。 遗憾的将宝甲和宝剑都收起来,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 我为什么不强化一下金丝宝甲呢?现在最却的是安全! 第二百三十节 强化宝甲 把宝甲放在强化框中,尝试了一遍自认为合适的材料,突然发现能强化宝甲的材料,竟然也只有金针一个。 他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这意味着宝甲是跟诛邪剑、金针一样的宝物。不奇怪,吕公的家底不比岭南王差。 倒是让刘知易对金针的认识更上一层楼,孙掌院赠与他金针的时候,只说是他年轻时为了练针法,请阴阳家炼制的。现在互相印证,这套金针,也是宝物。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身怀重宝而不自知! 宝甲,宝甲。 “龟甲?” 看着强化框中的宝甲出身,突然一个怪念头产生,他鬼使神差的将龟甲残片放了上去。 竟然,竟然没有提醒材料不符! 刚才尝试的时候,刘知易一直在用包裹里的一些金属材料做材料,这是他摸索出来的经验,同类材质才能强化。现在发现金丝软甲竟然能用巨龟甲壳强化,不由意外。 这金丝软甲穿在身上很轻,相对的轻,比布衣肯定重,但比同等体积的金属轻得多,所以刘知易一直不知道这金丝宝甲是什么金属丝编织的。 现在能跟龟甲强化,他不由怀疑,金丝宝甲并不全是金属,或许其中也有非金属的成分。 收起科学逻辑推断,马上确定强化,一块一尺厚,一丈宽,一丈长的龟甲碎片瞬间消失。 接着查看宝甲的属性。 【宝甲(可命名)】经过强化的护具,品级(未知)。说明:能激发出护体,效果与驱动力量相关。 忍住马上尝试的心情,打算继续强化。龟甲、鬼骨材料太有许多,那巨龟太庞大了,长二三十里,趴在水里根本就是一座岛屿,龟甲厚度几百米,刘知易切了一天,才将几百长的坏死龟甲切干净,当时怕掉进伤口,及时收进了随身包裹。刚才用来强化的那块一尺厚,长宽都是一丈左右的龟甲材料,刘知易足足有两万块,折叠在系统包裹中的一个格子里。刚才用来尝试,他只用了一块。 发现强化出了神秘效果后,马上大手一挥,先放上一千块,接着又改成一百块,确定强化,结果没有任何反应,宝甲在,龟甲也在。 系统提示:无法继续强化。 原因没有解释。 猜测是龟甲材料太大,一块足以融合进整个宝甲中,所以同样的材料无法继续强化。可在雒骨部时,一次能消耗八千多骨器,玉石刘知易也猜不出原因了。或许是龟甲材料太过高级,一块足以将宝甲强化到顶级。 刘知易继续任何实验效果的冲动,将巨龟脊骨碎片也放了上去,相比龟甲,脊骨碎片较少,只有几十块而已。系统显示材料不符,刘知易这才晒晒收起宝甲。看着手里的宝甲,外形没有变化,可是宝甲上出现了龟甲状纹路,仿佛在一块金丝绸缎上刺绣出的团一样,这些纹路呈现黑褐色的玉质光泽,正是龟甲本身的颜色。 穿在身上,马上灌注血气,气血在宝甲中流转不息,而且正是沿着龟甲形状纹路运转,一股清晰的感觉反馈给他,心意一动,从宝甲上震荡出一整块甲壳状罡气护罩,略微带着血色,护罩由一块块龟甲甲片状气旋构成,血气在这些气旋中运转,持续了一刻钟才慢慢消散。 血气是一种力量,真气也是。刘知易先后尝试用医家、法家、儒家甚至道家和杂家真气先后驱动,都能激发出龟甲护罩,不过护罩反馈给他的感觉不同,强弱不同,与真气强度息息相关。 刘知易做了各种尝试,发现无法同时将所有真气灌注进宝甲,除非运用杂家身份,模拟出不同真气灌注其中,则能激发出一个混杂着武道血气、医家真气、法家真气和儒家真气的杂糅罡气护罩。 可惜杂家境界太低,模拟出的真气品级不如正修,导致罡气护罩威力不如。 事关保命,刘知易开始产生迫切提高杂家境界的念头。 只剩下最后一种力量没有尝试了,刘知易犹豫了许久,还是加载妖道身份,顿时感觉体内涌动着强大的力量,接受了巨龟赠与的一股生命精华后,刘知易不但武道达到四品巅峰,身体的肌肉、骨骼、细胞都得到了极大强化。可是那股生命精华并没有消失,仿佛身体已经吸收饱和,这股精华沉淀在妖道身体中,安静的在体内慢慢流动。 加载妖道身份后,刘知易能感觉到力量涌动,妖力存在于每一个细胞之中,他可以压榨出来使用。 将一股妖力灌注进宝甲,竟然激发出了一道带着黑气的护罩,黑色的妖力气旋在护罩上流转不息,感觉强度跟武道血气激发出来的相当,刘知易这才能评价自己的妖道实力,应该也在四品境界。 正要收起妖力,刘知易突然对体内沉睡的那股白色生命精华产生了兴趣,相比妖力,这股源自巨龟晚年积累的精华,才是更恐怖的力量。 刘知易咽了一口唾沫,被自己的想法震惊,能不能尝试将来自巨龟的力量灌注进宝甲?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不可遏制。忍不住开始尝试。 那股纯白如浓雾一样的晚年生命精华,跟刘知易有淡淡的意志联系,他能勉强驱动,但跟运转自身血气、真气如鱼得水不同,驱动这股晚年精华,精神中反馈回一种深沉如水的感觉。 集中全部精神意志,才能勉强让晚年精华慢慢灌注进宝甲,当道这股晚年精华气息像水蛇一样钻进一个头进入宝甲后,突然就失控了。不受控制的一股脑涌入宝甲,刘知易甚至感觉到宝甲有些承受不住,要破碎一般。 好在终于平静下来,晚年精华气息宛若一条游龙,在宝甲上的龟甲纹路里惬意的游荡。刘知易意念一动,宝甲上马上激发出一道龟甲罡气护罩,万年精华就在这罡气护罩上的龟甲气旋中盘旋。晚年精华是一整条气息,只是遵循龟甲纹路游荡,组成罡气的龟甲状气旋,更像是整条万年精华气息游动中激发出来的尾迹。 光是这些尾迹组成的护罩就让刘知易感受到一种坚不可随的感觉,让他对这股万年生命精华气息更加感兴趣了。 担心万年精华会消散,刘知易心念一动,护体罡气护罩慢慢收缩,最后完全收回,附着在宝甲表面。又马上沟通万年精华气息,那气息缓慢的重新回归刘知易的身躯。一次尝试,没感到万年精华有任何损失,或许对这股精华力量来说,那点消耗微不足道。 有这股万年精华气息护体,刘知易产生了强烈的安全感,他觉得他不需要躲起来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躲起来会误事。 于是给吕公留书一封,让吕公放心,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完全的护身办法。 然后马上离开密室,经过太学,然后赶往岭南王府。 他得先见师姐一面。 师姐身上还穿着岭南王赠与的盔甲,十分合身,似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盔甲的甲片上,还带着淡淡的红色,好似有鲜血流动一样,配合方戎女高挑的身材,英气勃发。 刘知易能感觉到盔甲上不同寻常的力量,这力量散发着宏大、刚毅等气息。 临时打造的铠甲,有这样的气息,岭南王府中一定有炼器高手。 刘知易问道:“师姐,你这铠甲是王爷特意为你打造的?” 方戎女满意的转着身体:“是啊。出征前给我的,好看吗?” 刘知易点点头:“好看。王爷怎么打造的?” 方戎女还真知道:“请太常寺的阴阳家高手炼制的。听说是用以前上过战场的武将甲衣融合炼制出铁锭,然后捶打出甲片。” 刘知易疑惑:“为何要用别人的铁甲做材料?” 方戎女道:“听王爷说,上过战场后,武器铠甲就会沾染上沙场气息。每次战后,朝廷都要收集士兵兵器,刀枪入库,封存这股沙场气息。也会用这些刀枪铠甲打造利器,赏赐功臣。王爷的宝剑就是开国时,太祖用这样的方法打造的。” 刘知易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感觉宝剑上有一股他无法驱动的气息,竟然是沙场气息。 “师姐。你把铠甲脱下来,我帮你炼一炼!” 方戎女马上捂住自己的铠甲,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这身衬托她气质的铠甲,淡红的甲衣,如雪的肌肤,非常美! “快点!” 刘知易大声催促,方戎女委屈的都要哭了,却不敢不脱。 很快将战甲收入系统,用一块龟甲进行强化,他猜的不错,软甲能强化,铠甲也能强化,看来跟材料本身关系不大,或许强化材料跟用途息息相关。 在方戎女一副委屈到极点的表情中,那身铠甲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手里,交换给方戎女。 方戎女一边感到好奇,一边防贼一样,马上穿起自己的铠甲。 然后才问道:“师弟。你修阴阳家了?” 这样神奇的手段,也就是通晓五行变化的阴阳家用的出来了。 刘知易摇摇头:“你别管这个。先试试铠甲,灌注血气试试。” 方戎女此时也感觉出身上铠甲的变化,马上灌注血气,果然,跟刘知易相似的龟甲罡气护罩出现。 师姐惊讶的叫到:“师弟,你把我的铠甲练成法器了?” 第二百三十一节 那个南蛮 刘知易只能点头默认,接着交代:“师姐替我保密啊!” 方戎女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跟方戎女聊了一会就天黑来,一起吃来个饭。 师姐心情不错,因为方先生找到来,还没到血蠡氏,而是在药蠡氏。被一些走的更远,深入南蛮部落的冒险商人发现。岭南王告诉土地,说方先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两人聊起回程时候的事情,方戎女经历的惊险竟然一点都不比刘知易少。从南荒到金川城这段路上,他们遭遇来三次刺杀,方戎女贴身保护南蛮公主,跟一些诡异的南蛮高手搏杀,多次负伤。哪怕到来金川城,经历的刺杀不但没见少,反而更多了。还经历来一次偷窃,偷窃的目标还是岭南王,结果贼人被岭南王当场打成来肉酱。 刘知易听着,发现他遇到的可能只是蟊贼的骚扰,真正的巨鳄,都是冲着岭南王去的。在南荒遭到一次危险之后,金川郡主就将江山版图一角交给岭南王保管,她带一个空匣子,掩人耳目。 敢在三万大军保护下,去军营巧取豪夺,首先这一定是亡命徒所谓,其次江山版图的吸引力太大来,足以让一些势力亡命。 刘知易从中听出了盗门的味道,原来追他的不留手,可能只是盗门派出一支偏师。之所以能跟踪刘知易一行,除了他们早就识破郡主等人的乔装之外,很可能他们手里有定位的方法,能时刻跟踪版图碎片。所以真正的版图在哪里,他们一直很清楚。金川郡主或许正是猜到了这点,才拉着刘知易一起行动,绝不可能是图刘知易身边的护卫。刘知易身上有碎片,结果被郡主当成了钓鱼的饵料,可惜一路上没钓出什么大鱼。 郡主一直以为她是棋手,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结果当岭南王推世子作来节度使后,她发现她竟然一直被算计,心态崩了。 聊起郡主,没有刘知易想象中的山崩地裂,金川郡主回来之后,并没有大闹王府,反而显得很安静,一直住在小金川园,闭门谢客,连王爷都不见。 岭南王世子,则已经走来,朝廷诏书一下达,第二日就走了,理由是不敢耽搁国事。实际上这个二代早就厌倦了王府中不自主的生活,王爷出征期间,狠狠放纵了一把,在王府里天天宴客,或者出门赴宴,国战期间,纵情声色,风评很坏。 又聊起修为,此次南征,方戎女的目的是去寻父,岭南王同意她去,目的则是让方戎女撞机缘。方戎女身上有南蛮高手的血虫,修炼的功法是梦中梦到的功法,刘知易猜测是血虫上残存的前代高手的记忆。 这些日渐苏醒的记忆,是好是坏,刘知易一直存疑。不过觉醒很难,一趟南荒之行,十余次生死搏杀,方戎女又领悟了五式杀招,她给刘知易演示了一下,很粗暴,分为指剑、掌刀、拳枪、腿斧和撞锤。是血气的运用方法,将身体当成各种武器,手指作剑,手掌作刀,拳头作枪,双腿作斧,攻击手段如臂指使,比真正的武器更得心应手,至于撞锤,更加凶悍,是用来撞击城门用,整个身体像攻城锤一样冲出去,路过一个军寨的时候试过,一撞就能将坚固的寨门撞破,南蛮武士缺乏武器,古代就是这样用身体跟中原人打仗的。 领悟五式杀招大大增加了方戎女的战斗力,但她的境界依旧没能突破,还是四品修为。岭南王也帮不了她,她修炼时间太短,依靠的是血虫记忆的觉醒。血虫记忆中是南蛮功夫,岭南王也不懂。 得知岭南王就在隔壁书房,刘知易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师姐。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怎么帮?” “我会道家坐忘之法,你随我坐忘。” “能行吗?” 方戎女是个高手,却是修行的门外汉。岭南王教过她不少高级功法,她根本学不会。 “你听我的就行,你现在静心打坐,收敛心神……” 刘知易用的,当然不是什么道家方法,那是忽悠方戎女同时说给隔墙有耳听的。 他面对方戎女盘坐,收敛心神,护身符、冰针和铜钱,三块版图残片飞出来,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将二人围在中间,三块碎片之间神奇力量互相作用,产生某种神秘力场。这种力场,刘知易已经摸索过多次,知道能赋予精神以重量,在这力场中,精神不在虚无缥缈。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可以交流,可以思考。 刘知易“看”见师姐盘坐在地,气息很不稳定,知道她只会最基本的打坐,无法达到禅定的水准。 刘知易运用道家真气,口吐“坐忘”二字,看到方戎女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慢慢进入了平静无波的深入禅定状态。 一念无生全体现,方戎女忘记来自己后,某些本来遗忘的杂念却开始涌现。 刘知易看到她身上出现阵阵扭曲,无数暗淡的画面在她周身飞舞,这些飞舞的画面,就是一些记忆残片,不属于方戎女本身的记忆。 暗淡,是因为记忆埋藏的太深,太久。刘知易静静的观看这些画面,用了很长时间,他才理清楚这些记忆碎片的大概。 他发现,这些记忆来源于三个不同的主人,有几十段近似的画面,一个个婴儿,被切开胸腹,放进去一只干巴血虫。但是大多数婴儿很快就不动来,身体枯萎,只有三个婴儿健康成长。 刘知易惊愕,原来种下血虫,并不是万无一失,成功率不到十分之一,失败者会被血虫吸干气血。另外南蛮是从婴儿开始,就种下血虫,而不是成年,他们养虫几千年,应该更懂得怎么去做。选择婴儿,可能因为婴儿身体为长成,更容易融合血虫。刘知易不由惊恐,知道当初给方戎女种下血虫,冒了多大的风险。 后面的画面,以三个婴儿的成长,刘知易将其努力传承线索。三个婴儿开始成长,背景、经历近似,甚至连景物都差不多。他们蹒跚学步,学的很快,学会走步不久,就表现出了跟普通婴儿不同的习性,他们食量很大,尤其喜欢生食血肉。五六岁时候,就能跟部落里的山羊角力,七八岁时候,就开始跟着大人狩猎。十岁年纪,开始在山林中独立捕猎,作为人,他们成长的速度极快,可如果跟虎豹豺狼相比,依然有所不足,因为野兽三岁肯定成年了。 有两个婴儿,一直遵循这种轨迹生活,在山林里捕猎,回部落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了一生。可惜两个成年后能生死虎豹的勇士,都只活了三十多岁,两人以同样的方式暴毙而亡。 这让刘知易深感血虫弊病,暴毙的二人,身体快速枯萎,最后被血虫吸成了一具干尸。 只有第三个婴儿,在山林遍布的原始环境中成长到来成年后,有一日部落里的勇士集结,长老模样的首领挥舞手杖,所有人跟着激愤起来,不久他们出征,走来很远的路,他们到了,到了镇蛮关! 刘知易明白,这正是金川之乱时的历史。金川部从南荒中拉来了大量蛮族勇士,不久刘知易看到一座陌生的城池,周边的山川十分熟悉,正是曾经金川部盘踞时期的金川城,是一个南蛮风格的山寨。 数万南蛮勇士聚集在这个山寨,血虫的第三任主人也在其中。他被金川部里的中原风物迷了眼睛,看不够的精巧物件。 在金川部,这些南蛮勇士十分欢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岭南的物质水平让他们十分满足,不再像山林中那样,饥一顿饱一顿,为了一顿肉食,猎手不得不潜伏一整天,甚至更久。而在这里,要吃肉,会有一个个娇滴滴的中原女奴送上来。 很快战争开始了,大吃大喝,酣战不休,南蛮勇士感觉到这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南蛮勇士悍勇异常,在战场上每每冲锋在前,他用的招式,正是五式杀招,在战场上少有一合之将。 唯一能挡住他脚步的,是一座座中原人修建的城池。他很迷茫,中原人是如何把石头切得方方正正堆成高墙的。开山裂石,是最烈害的勇士才能做到的。可中原人却是那么的孱弱,少有人能接他一拳不死。 金川部的人也很聪明,他们会用一些木头做的架子,把大石头扔出去,南蛮勇士不理解,为什么一些木头,能像最强的大力士那样,把石头扔出那么远。一开始他很崇敬这些木架,觉得它们只是没有生命,不然就是部落里最受人尊敬的擒象勇士,能一击打死大象。后来他开始不服,开始较劲。 他总是不等投石机砸开城墙,跟一群同样满脑子肌肉的血蠡氏勇士一起,野蛮的冲向城墙。用简陋的武器,无理的敲击城门,一些小城就这样被他们砸开了,南蛮勇士很得意,他觉得他赢了擒象勇士。他开始产生一个念头,等回了部落,他也要去搏杀野象,挑战部落里最强大的勇士。 产生这个念头,来自实力上的强横。在一次次搏杀中,每日绝对充足的血食,还有美酒的滋养下,血蠡氏勇士的战斗潜力被彻底激发,他越来越强,越来越有信心。 直到他们从西打到东,横扫整个金川江后,被一座坚城阻挡住了。 刘知易一眼认出,这正是海田县城,以前曾是岭南郡治所。 这座城池无险可守,修建在河口平原之上。可是十余万南蛮大军就是攻不进去,因为这里有人。当南蛮叛军从西向东,横扫金川江之后,活下来的岭南人都逃进来这座城。而且这座城靠海,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帝国。各种军事物资源源不断的运输到这座城中,维持着这座岭南人最后的堡垒持续运转。 血蠡氏的勇士还是像以前一样,拿着斧头、锤子这样的重武器就向城池冲去,但这一次,宽阔的护城河挡住来他们,他们被威力巨大的床弩不断射杀。少数高手跳过护城河,迎接他们的是滚木礌石,以及更恶毒的滚油。极少数高手徒手攀登城池,又有中原的高手对付他们。 海田城下的南蛮人尸横遍野,金川部操控的投石机一架架被破坏,他们没有后勤,一直以战养战,可这最后一战,已经没有来供他们劫掠的百姓,再次回到靠捕猎为生的地步。士气十分低落。 血蠡氏的勇士,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不服气。不是对投石机不服气,不是对擒象勇士不服气,这一次,他对中原人的城池不服气。 他气的的在战场上跳脚,他依然奋勇拼杀,每一次被击退,他都浑身浴血。 南蛮终于要退了,他们知道攻不下这座城。 血蠡氏最后的勇士依然不服气,他看着正在离开的南蛮大军,大声嚎哭,他不信就被这样一些石头挡了回去,他嚎叫着冲向战场,背离他的同族,孤身一人猛冲过去,他跳过护城河,一头撞向城门。 他撞得头破血流,可他把这座伤痕累累的城门撞开了,城门后是披坚执锐,准备追杀逃敌的中原铁骑。他没有退缩,嗷嗷叫着向骑兵冲锋。 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在浑身重创下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他背会的大军杀回来了。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座城的人已经被屠戮一空,他被当成英雄崇敬,他觉得他一个人,征服了这座城。 站在城头,他把这座城踩在了脚下,城下是无数为他欢呼的勇士。 那一刻勇士突破了他的极限,领悟了他的武道真意,这武道真意,带着永不服输的斗志,带着无坚不摧的意志,还有征服一切的霸道信念。 这是孤身一人征服雄城的霸道真意! 勇士并不懂中原人划分的武道体系,并没有跟自己的武道真意命名。 刘知易也不知道该如何给这种真意命名,叫它无坚不摧,又不能概括他成功后的志得意满,叫它坚韧不屈,又不能体现他必胜的信念。 这个勇士的行为,不只是以一人之力,扭转了一场战争的胜负。如果不是他撞开城池,不是他拖住追兵,那本该是一场南蛮的大败,中原大军用防御已经沉底消磨广乐南蛮的斗志,然后以养精蓄锐许久的精锐铁骑在旷野上追杀逃敌,南蛮大军必然崩溃。那场叛乱,本身将以彻底的失败告终,都不用岭南王后来平定岭南。 所以说,是这个男人,一己之力将中原王朝在岭南的统治彻底瓦解,让整个岭南彻底沦陷。 刘知易想用摧城这个直白的词命名这道霸道真意,觉得过于平淡,这股真意远远不止摧毁一座城池那么简单,岭南地区广袤无比,是不比中原小的地理版块,足以自成一国。 “覆国!” 刘知易将这股真意命名为覆国,足以覆灭国家的意气。 楚虽三户能亡秦,这场战争,无数南荒南蛮之所以支持金川部,还因为岭南本来就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加入金川叛乱,也是为了复仇;血蠡氏最后的勇士,最初来金川的初衷,也是因为部落长老告诉他们要夺回故地,杀光中原人。所以他最后的那决死一撞中,还带着强烈的恨意,恨意激发出怒火,怒火燃烧出勇气。 带着亡国灭族的恨意而来,抱着渴望复仇的意愿杀戮,凭借舍生忘死的本能战斗,秉持绝不屈服的精神去撞城,怀着战无不胜的信念去冲阵,最后真的成功了,功德圆满的气势将这一系列强烈的意气从头到尾融会贯通,这才凝聚出来如此霸道的真意,能覆亡一个国家! 血蠡氏最后的勇士,凝聚出如此霸道果决坚定的真意,让刘知易感到十分忧虑。不是因为立场,金川之乱的是非恩怨早就在历史中划上了句号。他忧虑的是,如此霸道的真意,方戎女能不能驾驭得住! 而且不至如此,南蛮勇士以感悟这道真意开始,终结了中原王朝在岭南的第一段统治,接下来是更残酷的中原大军收复失地之战。南蛮人面对的,也不再是岭南的地方边军,而是岭南王父子率领的中原精锐。 南蛮民族的对手,从岭南郡换成了大夏国,血蠡氏勇士的对手,从边郡将领换成来岭南王父子。 之后的战争,开始进入南蛮防守,岭南王进攻的阶段。岭南王帅军从楚郡翻过五岭,在苦河和大泽之间,构筑工事,将东西纵横一万多里的南蛮大军,从中拦腰切断。一边收拢离散百姓编练新军,一边逐步蚕食,步步为营。 一步一步将东部南蛮蚕食干净,然后往西发动全面进攻。最后在金川之战中,彻底消灭了岭南南蛮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血蠡氏勇士依旧悍勇,依旧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依旧无坚不摧,依旧浑身浴血。可是,他却不能不一次次退却,一次次愤恨。 刘知易看到,在绝对的力量碰撞下,这种用尽全力去奋战,却不得不退却的境况,不但没有打击血蠡氏勇士,反而更加坚韧了他的心志。顺风顺水时的一往无前,是勇气,穷途末路时的绝地反击,同样是勇气,而且更加可贵,更加纯粹。 在一次次绝境中,南蛮勇士初心不变,心志坚定。 刘知易甚至看到了他在战阵上生擒年轻时候的岭南王的画面,他几乎已经伸手抓住来这副画面,还是放过了。 下一幅画面,是面对岭南王大军对金川城的总攻中,他继续负隅顽抗的画面,刘知易挥手,像打破一个肥皂泡一样,将这段画面打碎。 第二百三十二节 传国玉玺的匣子 刘知易不知道已经随手拍碎了多少这种画面,只剩下那些他认为值得方戎女继承的精神。 可是他忧虑的看着那些被拍碎的画面,并没有消失,而是散碎成更破碎,更暗淡的念头,在这个精神世界中飘荡。 他能拍碎这些记忆,却无法清除这些记忆,刘知易知道,在师姐方戎女的武道生涯中,时刻面临着这些杂念的侵蚀和干扰,这就是所谓的心魔。一旦稍不留心,被心魔侵蚀掉心志,走火入魔,就是她丧生殒命,被血虫彻底吞噬的时候。 看着只剩下那些血蠡氏勇士战斗的精华,逐步在战斗中成长的画面后,刘知易也感到心神俱疲,结束坐忘,收起版图残片。 这时候方戎女呼吸平顺,面色红润,不久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是一副疑惑神情。刘知易知道,这是她结束坐忘后,坐忘中“看”到的事物,“听”见声音,“感悟”出的精神,正在回归自身记忆。 当这些信息全部回归之后,方戎女一副惊惧神情,血蠡氏勇士确实勇猛无匹,战无不胜,可是手段却血腥残暴,那些经历,对方戎女这个从小在药铺长大,跟着一个纯粹医生,耳濡目染出的性格来说,冲突太大了一些。 “师姐。慢慢感悟,领会其中的精神,不要去多想那些场面。” 刘知易提醒道。 方戎女点点头,依然心有余悸,那些画面回归之后,她恍然觉得是她杀了那么多人! 大功告成,看来一眼墙壁,刘知易相信岭南王一直在那边的书房,小心的注意这边的情况。这也是刘知易敢尝试帮助方戎女整理血虫记忆的原因,其中凶险,只有当事人知道,万一过程中失控,刘知易需要岭南王这样的高手及时出手。 幸好无惊无险。 “有人来找我了。我该走来!” 刘知易醒来后,就一直听着门外焦躁的脚步声。 推开门,果然林花在外面徘徊。 看到刘知易开门,刚才焦躁的设想见面的情景,盘算着怎么不着痕迹的假装是偶遇,而不是专门来找他的。结果一见面,一切想法都乱了。忍不住的委屈,盯着刘知易的眼睛里,漫起来水雾,不争气的让视线模糊起来。 刘知易不等她哭出来,上来一把将她抱住。 “林花。” 此时能回馈她的只有热情。 林花抬起眼睛,委屈瞬间被冲散,只剩下炽热的爱意。 炽热的唇自然而然的被人噙主。 “走,去你房里。” 刘知易将柔弱的林花横着抱起,大步走向小金川园。 那几株梅树此时开满来梅花,寒梅不畏严寒。 很快就躺进来木桶中,热气蒸腾。 刘知易感觉自己全身放松,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呼吸。妖道的身体,对水充满渴望。不但是他的身体,他还感觉到体内那股万年生命精华,也十分惬意,似乎能从水中吸收力量。 这股精华,刘知易依稀从巨龟的记忆中了解过原委,巨龟曾经在大泽水底,吞食过一条巨大水蛇的角,巨龟以为那是水蛇,刘知易甚至怀疑那是龙,或者是蛟,不过那只是一具残骸,只剩下如山脉一般的巨大白骨,巨龟吞食了两只角后,消化后就形成了这两股生命精华。巨龟吞食全靠本能,没想到这两股精华竟然万年不散,而且不断分享巨龟的生命力,变得格外茁壮。 巨龟后来将两股精华,分赠给来刘知易和楚儿,对两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机缘。 刘知易看着这一道精华,他知道将精华直接吸收,其实是巨大的浪费。不但不该消化吸收,反而应该用自己的生命力慢慢滋养温润,保持这股精华的活力。 想着,他开始尝试将自己的力量反馈一丝给精华气息,结果泥牛入海,没有溅起一丝涟漪,但精华反馈出一股舒适的意志,让刘知易知道,果然可以用这种方式,慢慢滋养万年精华气息。 沐浴更衣,一夜缠绵,当日只限于相拥而眠,上下其手,绝不敢越雷池一步。以前刘知易对武道并没有多少执着,最大的目标不过是四品。可现在他拥有来太多,巨龟赠与的万年精华气息,还感悟了一个南蛮高手凝聚武道真意的完整过程,他距离三品境界,只有一线之差,此时如果贪欢,实在得不偿失。 他已经是四品,按照以前的想法,稍微安分一些,就不会有危机。可是摩尼教高手的刺杀让他明白,危机的种子早就埋下了。想苟都苟不了,那就只能抗争,他必须突破三品! “走吧。去见见金川郡主,听说她回来后就闭门谢客。” “嗯。谁都不见,整天把自己关在竹舍,老王爷来了好几次都被骂走。” “哎。一会陪她打打牌,记住,这次我们多输几把。” “好。” 跟林花说着话,从西北方的梅屋往东南方的竹舍走去。 到了竹舍前,刘知易正打算开口求见,听见里面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刚要仔细听,声音就停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郡主再次恢复高冷姿态,居高临下的训人,刘知易反而放心了。真的像在岭南那样,一直放飞自我,或者像得知世子作节度使后,开始自暴自弃,他倒是有些担心。 推门进去,看到郡主既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在下棋,而是手握一根小凿子,面前放着一块棋盘大的玉盘,玉盘上有一些已经雕刻出的浅浅刻痕。 “郡主这是在做棋盘?” 刘知易好奇的问道。 看着玉盘,感觉有些熟悉。 “你见过的!” 郡主暂时放下凿子。 刘知易恍然大悟:“这是你之前拿的玉匣子?” 郡主一路上用来迷惑人的玉匣,后来装过刘知易收集的玉版碎片,用来钓鱼。刘知易觉得玉匣是宝物,没想到给郡主拆成玉盘,用来雕刻棋盘。 “没错。是那个匣子。” “可惜了!” 刘知易十分惋惜,那玉匣用来装玉版碎片,都能镇得住,绝不是一般的宝物。就这么拆开来刻棋盘,怎能不可惜。 郡主笑道:“可惜?你可知道玉匣的来历?” 刘知易摇头。 郡主道:“匣子曾经装过传国玉玺!” 刘知易不由惊讶。 传国玉玺乃是中原第一个统一王朝,殷朝雕刻的国玺,殷朝皇帝自认是天选之人,以为自己的王朝可以千秋万代,篆刻了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倒是跟大秦的玉玺一样,结果命运也相同,殷朝这个松散的帝国二世而亡。传国玉玺却一朝一朝传承下来,因为这种宝物,很容易生出“得传国玉玺得天下”这种传说,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实际上得到传国玉玺的诸侯,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只是最后的胜利者又一定能得到玉玺,所以默认了这种传说,用来加强自己受命于天的合法性。 殷朝之后,天下大乱,传国玉玺在各大诸侯之间转手了数百年。之后虞朝一统天下,传国玉玺落入虞朝之手,可虞朝也很短命,只传了三代,天下进入门阀时代。传国玉玺又在割据地方的门阀世家间流传了几百年,同样,得到玉玺的门阀大多没有好下场,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联合覆灭。孟氏结束来门阀时代,一统天下,建立来孟朝,孟朝吸取了殷朝分封制的诸侯割据和虞朝以严刑峻法治国的弊病,兼容并蓄,得到来长治久安。 孟朝末期,西戎乱中原,传国玉玺消失了百年。后来夏太祖起兵,孟朝后人将传国玉玺进献给了太祖,太祖这才得了天下。因此“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的传说,在大夏朝更加流行,乃至写入史书,用来加强大夏朝的合法性。也用来反证,没有得到传国玉玺的戎人没有天命,大夏灭戎乃是天命使然。 传国玉玺的传说实在是太深入人心,所以刘知易见郡主将装过传国玉玺的匣子拆毁,马上瞪着她,觉得她就是个败家子。 “哼。如此无礼!” 郡主冷哼。 刘知易收回目光,摇头叹息。 郡主道:“你知道这匣子怎么来的?” 刘知易都懒得关心了,扭过头去,不想看见。 郡主自顾自说道:“还是拜你所赐,拿你换来的。” 刘知易转头盯着郡主,就连林花都一副不悦之色,仿佛在恼恨郡主卖了自己情郎,却敢怒不敢言。 刘知易哼道:“你把我卖了两次?” 郡主冷哼:“我是那样的人吗?一货不卖二主,只卖了一次,价钱颇高。” 指着玉盘和旁边棋罐里的棋子说道:“这都是拿你换来的!” 刘知易不由怒道:“你到底把我卖给谁了?” 郡主叹道:“准确来说,卖的是你也不是你。我卖的是蓬蒿人!” “蓬蒿人?什么意思?” 刘知易知道京城里曾流传过蓬蒿人的传说,当时四大才子、八大名士风头太大,导致大家都传“蓬蒿人不出,谁与争锋”这样的说法,许多好事者到处打听蓬蒿人的下落。 刘知易嫌麻烦,一直没有暴露《蓬蒿人》那首诗是出自他手的情况。科举连续举办来两届,蓬蒿人渐渐被人遗忘,怎么还能被郡主拿来卖钱? 第二百三十三节 雕刻国玺的刻刀 郡主道:“太学一直在寻找蓬蒿人,可笑你就在太学,他们却不知道你的身份,被我捡了一个大便宜。这玉匣,是太学学正孟曾家传之物。这棋子吗?你去找学正问问便知。” 原来只是将自己是蓬蒿人的身份,告诉来太学,就换来了孟家的传家之宝。 刘知易不由疑惑:“孟学正从何处得来的玉匣?” 既然传国玉玺传到了大夏,这玉匣理所应当在大夏皇宫之中,怎么到来太学学正手里。 郡主道:“孟学正正是当年孟朝皇室之后,当年他们将传国玉玺献给太祖,却留下了玉匣守护家族气运。” 刘知易既惊叹孟曾的家族,又感慨孟曾的付出。 “玉匣如此重要,孟学正怎肯给你?” 郡主笑道:“这要问祭酒了。孟学正一直是在为祭酒大人寻找蓬蒿人。” 刘知易点头,是得找机会问问,太多疑惑压在心里,很不舒服。 郡主继续道:“要不要打个赌,赌一下祭酒为什么找你?” 刘知易正要答应,突然冷笑起来:“你应该也不知道吧,想通过我的口了解内情?” 如果不是对金川郡主十分了解,刘知易还真猜不出她的心思。 郡主笑道:“你猜的没错。我也好奇,太学肯付出如此代价,到底图谋什么?” 刘知易很好奇,又很担忧,他有预感,他又卷入了某种麻烦中。 刘知易问道:“郡主以为,太学能图谋什么?” 郡主猜测道:“我猜,太学认为蓬蒿人的才学,可能要超过你,比你更重要。至少得是开宗立派的大才,不然绝不会付出如此代价!” 刘知易认为这个猜测很符合逻辑。 “怎么样?要不要打赌?” 郡主又问道。 刘知易道:“你想怎么赌?” 郡主道:“我猜对了,我赢,猜错了,你赢。” 可能性有无数,刘知易觉得自己占便宜。 于是问道:“你要赌什么?” 上次打赌,赌的是刘知易的诗,这次不知道郡主要什么。 郡主道:“我要你一个承诺,事关岭南王府事宜,你必须听我的。” 这意思是,只要发生跟岭南王府相关的事情,刘知易不能听别人的命令或者建议,必须以金川郡主的命令和建议为准。换句话说,就是皇帝太后让他对付岭南王府,刘知易也不能够。 刘知易关心郡主的赌注:“你要输了呢?” 郡主想了想,拿起玉盘旁的小凿子。 那凿子指头粗细,像一根钉子,一头尖一头粗,不过尖头那边,并不尖细,而是刀口。 “这把刻刀如何?” 刘知易看着凿子样的刻刀,感觉有些熟悉。 询问:“这刻刀来历不简单吧?” 能拿来当赌注,不可能是普通玉匠的工具。 郡主赞叹:“算你有眼力。不瞒你说,传言正是这把刻刀雕刻出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真实存在,但雕刻玉玺的刻刀,那就未必是真的了。几千年前的东西,真真假假,谁说的准。还有传说,传国玉玺是从天而降,天帝赐予的宝印,哪里用得着雕刻。 见刘知易怀疑,郡主继续解释:“你可能不信,不过这把刻刀确实大有来历。戎朝建国,没有找到传国玉玺,所以自己雕刻了一方宝印。当时有戎人从玉山掘出一块美玉,敬献给戎王。戎王打算将此玉雕刻成玉玺,结果这块宝玉竟然斧凿不伤,无法雕琢。被称为不琢之石。” 刘知易插话:“所以就做了这个刻刀来雕刻?” 如果是这样,刻刀确实也算宝物。 郡主摇头:“不是做。而是有人出了一个主意。当时有一个有名的琢玉世家,世代为孟朝皇家雕琢玉器,戎朝国师建言,不如将玉山不琢之石交给琢玉世家,命令他们刻成玉玺,成则重赏,不成则重罚。当时戎朝刚立,中原世家大多不服戎人,读书人甚至不肯做官,宁愿隐居山野。琢玉世家也是如此,听闻戎王要让他们琢玉,连夜逃亡,可惜没能逃脱。被西戎骑兵抓捕,责令雕刻玉玺。一开始琢玉世家虚与委蛇,借机拖延,戎王耐心耗尽,设下期限,传令,逾期一日,则杀一人。琢玉世家坚决不帮戎王刻印,结果期限一到,戎王果然杀人。琢玉世家玉工慷慨赴死,日期一到,自请就戮。当杀到最后一个弱冠男丁之时,弱冠少年屈服。根据家族传言,请戎王掘开祖墓,从先祖随葬品中找到这把刻刀。少年用这把刻刀,帮戎王刻出了宝印。可惜,宝印刻成,戎王还是杀了少年。琢玉世家自此断绝传承。这把刻刀也就落入了戎王之手,后来戎朝灭亡,刻刀不知所终。” 故事讲到这里,刘知易突然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把刻刀了。在玉扣的记忆中,他见到玉扣的母亲拿着锤子和刻刀,凿碎了一块玉版。难道那玉版就是传国玉玺?怎么那么大!完全不像是玉玺的样子,倒像是雕版艺术品。 玉扣的母亲,是西戎王派到大夏祸乱朝纲的圣女,目的是破坏大夏的江山版图,所以戎王将刻刀交给了她。玉扣母亲焉支公主成功凿碎版图,然后被大夏高手追杀,最后刻刀被大夏所得。 一连串的线索串了起来,刘知易开始审视这把刻刀,确信就是一件宝物,至于是不是雕刻过传国玉玺,并不影响这刻刀的宝贵,因为这刻刀能凿碎版图。刘知易手里有版图碎片,这碎片有多硬他太清楚来,连大泽巨龟那样的妖兽龟甲都能刺穿,可见一斑。而刻刀明显比碎片更硬,天下恐怕没有什么东西是这刻刀刺不穿的。 刘知易问道:“郡主是如何得来的?” 郡主道:“从皇宫里要来的。不知为何,二十年前,这把刻刀突然出现,流入了大夏皇室手中。” 金川郡主应该不知道江山版图被刻刀凿碎的情况,恐怕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皇室要保守刻刀将江山版图凿碎的丑闻,就不能告诉别人刻刀如何落入王室手中。 看着刻刀,刘知易感觉他完全没法拒绝,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深吸一口气:“我不赌!” 赌注这么重,郡主图谋的,就不是简单的东西。 只见郡主露出失望之色,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刘知易,又开始动起手来。 手握刻刀,开始在玉盘上刻出一条条印痕,传说中能雕刻传国玉玺的刻刀,可在这玉盘上,竟然只能留下一条浅浅的细线,这玉匣的材质也十分恐怖,单单这材质,就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让人颇为可惜。 郡主的手很稳,刻线横平竖直,但玉盘太硬,她刻的很慢。 难怪她闭门谢客,躲在竹舍中是在刻棋盘。 郡主不理他,刘知易理郡主,询问道:“郡主刻的是阵法吧?” 普通的棋盘犯不着用这么好的材质刻。 郡主闷哼一声算是回答,继续集中精神雕刻棋盘。 刘知易不再多问,一直看着郡主将一张棋盘即将雕刻完成,就打算告辞,万一她一时兴起,拉着他下棋就太痛苦了。 刚站起来,郡主瞪了他一眼,划出最后一刀,棋盘成了。 顿时感觉到棋盘上浅浅的线条联系来起来,发出莫名的气势,仿佛不是死的棋盘,而是活的世界,包罗万象。 刘知易又舍不得走了,继续看郡主施为。 只见郡主将棋盘倒扣过来,棋盘平滑的背面,雕刻着复杂古朴的纹路,正是玉匣外面的纹路,原来郡主将玉匣拆开,光华的内壁用来雕刻棋盘,外壁并没有动,还保留来玉匣的纹路。 再看向一旁垒起来的其他几块玉盘,大都如此。 之前的玉匣方方正正,是一个边长一尺的正方体,刚好能拆分出六个边长一尺的玉盘,此时成了六幅棋盘。 郡主呼出一口气:“今日困了。就不试阵法了,改日有空来看我试阵法。” 说着将六块棋盘依次拿起来,一一拼接,竟然再次组成来一个玉匣。 刘知易惊讶,感情她不是拆毁玉匣,只是拆开,还能组合起来啊? 感受了一下玉匣的气息,觉得跟之前别无二致,原本应有的特殊能力应该也没有破坏掉。 刘知易顿觉他是白可惜了。 见郡主真的乏了,连下棋的兴趣都没有,刘知易不会自讨没趣,赶紧起身告辞。 一出门就打算最近不来岭南王府了,傻子才想看她试阵,刘知易百分百相信,郡主不是让他欣赏试阵,肯定是拿他试阵。 先回了林花闺房,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拆开一看,内容是约他见面的,没有落款,刘知易却知道是谁,因为信封中还装着一块铜镜残片。 不由感叹:“这楚儿胆子太大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岭南王府?她不知道岭南王府有多少门客、死士,也应该猜得到啊。怎么敢潜入岭南王府送信。 突然又意识到,楚儿可能十分着急,已经顾不得岭南王府是龙潭还是虎穴了。 此时林花却质问:“楚儿是谁?” 刘知易尴尬,仿佛勾搭小三被正房抓到一样。 却强自镇静道:“一个与我一起去过南荒的朋友。” “真是刘公子的朋友?” 此时一个声音从外面响起,刘知易竟然都没察觉已经有人进了屋子,或者说一直藏在屋中,而他完全察觉不到。 抬眼望去,屋外客厅中站着一个素衣白发的安详老人,老人旁站着一个样貌陌生的女子,身上缠着一圈一圈的法绳。 林花见到老人,笑意盈盈跑出去:“总管爷爷,您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节 光明之下的黑暗 原来老人是王府的大总管,林花说起过,老总管算不上是王府家奴,而是门客,还是最高级别的门客,王府供奉! 林花倒是不清楚大总管的实力,只说大总管年轻时候,跟他爷爷一起,都是曾经跟随岭南老王南征的老人,林家爷爷是护卫,大总管是幕僚。无心当官,留在王府当了供奉,总管王府事宜。论辈分,比现在的岭南王还高,岭南王都以前辈的礼遇对待老总管。 不过刘知易一直没见过,听说去外地办事没有回来。 第一次见面,就有些误会。 刘知易站起来行礼:“学生见过前辈。” 安详的老爷子只朝刘知易点了点头,就溺爱的看向林花,揉了下她的脑袋。 “长大了,也漂亮了!” 林花傻笑回应。 刘知易继续道:“前辈,此人却是学生朋友。” 老爷子哼了一声,撇了身后女子一眼:“没有礼数!” 说完,女子身上的法绳消散,这老爷子还是个法家高手。 女子被释放后,屈膝向老人赔罪:“前辈恕罪,一时情急。” 说完匆匆朝刘知易走过来,急着开口,却又不敢开口。 老总管心思敞亮,对林花道:“带爷爷出去走走,多日不在王府,有些地方都生了。” 林花看了刘知易一眼,又抽了女子一眼,见女子样貌普通,才稍稍放心。 “刘郎。我带总管爷爷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刘知易点点头,林花拉着老爷子出门来。 “楚儿姑娘。可是有急事?” 人都走后,刘知易才对面前的女子开口,女子正是易容的楚儿。 楚儿点头:“公子。花媚姐姐、无格姐姐和红衣姐姐被摩尼教的人带走了。” 刘知易皱眉:“带去摩尼坊了?” 楚儿道:“对。带到大光明寺去了。” 刘知易沉吟;“这三人都是玉扣的手下吧?” 楚儿点点头。 刘知易又问:“你也是吧?” 楚儿点头:“我与三位姐姐,都是圣女的侍者。花媚姐姐是色空侍,红衣姐姐是火侍,无格姐姐是水侍,我是镜侍。” 刘知易不意外,玉扣从刑部将楚儿母子救出,又教她光明术,这样的恩情,足以让她以身相报,更何况楚儿的身份,本就是官奴,肯定是要做奴婢的。 刘知易继续盘问,他需要弄清楚一些内情,玉扣托他照顾这些侍女,力所能及他可以照顾,但他不想被坑进去,他毫不怀疑,玉扣的人品能做出这种事。 刚好玉扣是摩尼教的光明圣女,作为她的侍女,肯定了解一些摩尼教的内情。 “摩尼教为什么要抓花媚等人?” 这几人是圣女的侍者,是摩尼教的自己人,怎么会内讧呢? 楚儿叹道:“大光明寺虽是圣女道场,可掌寺之人一般都是总坛派来的呼者、应者两位尊者。圣女在时,与二位尊者多有不睦。” 原来还牵扯到了权力之争,圣女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可实际权力掌握在呼者、应者手里,双方之间有冲突很正常,曹操和汉献帝的关系必然导致冲突。 位高无权的人不会甘心,必然找外援。位卑权重的人不会放心,必然会防备。 所以汉献帝会认刘皇叔,所以玉扣托付刘知易。 刘知易道:“呼应二尊认为圣女已死,所以就把圣女的侍者抓了起来。看来她们凶多吉少!” 作为圣女的侍者,这三人肯定唯圣女马首是瞻,帮圣女做事,得罪圣女的对手很正常。圣女一死,二尊就要收拾这些人,无关乎心狠手辣,只是一种手段,做给下一任圣女的人看,让摩尼教上下都看看,跟着圣女与二尊作对的下场。所以下任圣女的侍者,大概会很乖巧。 楚儿哀求道:“请公子快救救三位姐姐。” 刘知易点头:“能救我肯定救。我还有一些事情不明。既然你是圣女侍者,你该知道暗魔杀手的情况吧?” 楚儿点点头:“我教信奉大光明经。光明经记述,天地未分之前,有光明、黑暗两王,光明王至善,黑暗王至恶。光明王居于光明之国,黑暗王居于黑暗之国。光明在上,黑暗在下,黑暗之王上窥光明王座,光明王命五大王子驱逐黑暗……” 楚儿从摩尼教的教典讲起,天地未分之前,世间只存在光明和黑暗,化身两个王。两王相争,光明王派五个王子驱逐黑暗,反而被五大暗魔吞噬。于是光明王开始想办法拯救五个儿子,摩尼教的所有神话就是一场父亲救儿子的行为。 为了将儿子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光明王派遣了许多光明天使与暗魔战斗,可是始终无法将五个儿子从暗魔体内解脱出来。于是光明王派遣第一天使,在光明和黑暗之间,创造了一个世界,天使与暗魔的战斗就在这个世界中进行,对于光明来说,这个世界是他们拯救五个王子的医疗药堂,对于黑暗来说,这个世界是囚禁暗魔的暗狱囚笼。又派第二天使管理这个世界,派第三天使负责从暗魔身躯中救出五个儿子。 第三天使,叫做日光天使,是太阳的化身,他又召唤出十二童女,与他一起将五王子从暗魔身躯中抽出来,抽取的方式十分特殊。 听楚儿讲道:“日光使现童男微妙相,癫发五雌魔,十二童女现童女端严身,狂乱五雄魔。雌雄暗魔泄光明!” 刘知易不由流汗,真够狂放的,用童男、童女勾引暗魔癫狂错乱,让暗魔将体内的光明王五子用那种方式排泄出来。 不过黑暗之王也不会坐看光明胜利,光明天使建造了世界作为囚笼,黑暗魔使就造出人类的血肉之躯,这血肉之躯由憎、嗔、淫、怒和愚五种魔性(慾望)构成,跟光明构成的灵魂结合成人类。 光明之王用物质世界囚禁暗魔,黑暗之王就用人的躯壳囚禁光明,让光明之子生生世世在人类中轮回。 摩尼教的建立,就是为了帮助光明之王拯救光明之子,教义认为,一旦所有的光明都被抽出来,那么世界将重归光明之国。摩尼的意思就是光明,所以摩尼寺在大夏叫做光明寺。 楚儿继续讲:“每一座光明寺都是光明之国在人间设立的圣堂。光明之国用世界囚禁暗魔,圣堂则用地狱囚禁暗魔杀手。” 刘知易问道:“这么说,每一座光明寺下面,都有一个地狱?” 楚儿点头:“是的。” 刘知易又问:“这暗魔杀手是怎么来的?” 他很好奇,摩尼教信仰光明,怎么培养出这种暗杀的刺客的? 楚儿叹道:“人的灵魂是光明之子,皮囊是暗魔之躯。光明净化之后,就成了暗魔。” 刘知易惊道:“所以那些暗魔杀手,其实原本是摩尼教的高手?被净化之后,就成来暗魔杀手,被囚禁在地狱?” 楚儿道:“净化光明,是摩尼教信徒的使命,就算圣女也不例外。” 刘知易若有所悟:“那花媚、无格和红衣也是?” 楚儿点头:“她们会被净化,然后化身暗魔,囚禁在地狱中。” 刘知易补充:“还会被训练成冷血的暗魔杀手。” 至于如何净化,教义已经写的很明白了,对付雌性暗魔,是日光使者显化童男之身,对付雄性暗魔,则是十二童女出马。显然花媚等三人,会被某个自称日光使者的家伙侮辱,之后当成暗魔关入地狱。 楚儿面露恐惧,似乎很清楚暗魔杀手的恐怖。根据传闻,这些暗魔杀手,不但实力强悍,而且毫无人性,冷酷无情,即便让他们去杀亲生父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刘知易根据这种情况分析,那些杀手被彻底洗脑,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情感和伦理道德。以丧失情感和道德为代价,换取的是恐怖的力量,每一个暗魔杀手至少都是三品刺客。 刘知易之前听到暗魔杀手的情形,还没有觉得多么恐怖,因为有太多组织培养死士,甚至一些门阀、豪门,乃至大夏朝廷都会培养杀手。培养杀手,肯定要进行洗脑,谁都不可能接受好容易培养出来的杀手,掉头就来对付自己。 所谓死士、杀手,往往都被驯化成了工具。这种驯化,有时候都不是主人强行驯化,而是死士、杀手自我驯化。比如所谓的忠孝仁义精神,就是自我驯化的工具,中原文化,要求门客做到,主人施加恩情,就要回报以忠义。这种文化其实就是一种自我驯化的工具,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每一种文化都是如此,每一个人的成长,其实就是完成自我驯化,当一个人接受了某种文化灌输的各种观念之后,就完成了自我驯化。 但听完摩尼教的做法之后,刘知易还是感到不寒而栗,因为所有的文化,都是柔性的让自己人慢慢接受,并非强制,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另外文化规训人的行为,更多是良性的作用,是将一个人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成员之一,而不是对某些人,某个势力有用的工具。 而摩尼教,却是对自己的信徒,进行一种强制的,驯兽一般的驯化,将每一个人都视作工具对待,还用教义让这些信徒对这种畜生一样的对待,感恩戴德,自愿接受。从某种意义上,摩尼教的一切,从教义到管理,就是一个为批量制造杀手而设计出来的标准化机制。 果然越是高喊着光明,内心则越是阴暗! 第二百三十五节 杀人动机 刘知易皱眉问道:“净化是不是会有一个公开的仪式?” 楚儿点头:“每月初一、十五,进行光明祭。呼者召集,应者主持。届时设立祭坛,净化雌魔,则在初一正午,应者大人请日光使者下凡,为雌魔净化光明。” “初一?还有十日!” 已经正月二十,二月初一,还有十天。 那日,呼者会召集信徒,应者会在正午,当众请日光使者下凡,为花媚等人净化。一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数信徒面前,当众做那种事情。刘知易怎么都不能接受摩尼教是一个正经宗教,太邪恶了! 楚儿点头:“请公子一定要救三位姐姐。” 讹上我了?道德绑架!凭什么? 刘知易厌恶摩尼教不假,可让他脑子一热去跟邪恶进行毫无胜算的斗争,他可不是疯子。 所以他不敢把话说死:“我会请人从中周旋,尽量将她们救出来。” 楚儿难掩失望,嘴上还得感谢:“有劳公子了。” …… 妘郡,妘水下游某处山地,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和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在一个山洞中躲避。 即便在寒冷的夜里,他们都不敢点起火堆。 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会有那么多的追杀,无休无止。哪怕他们小心翼翼,已经尽量躲避。不敢走太平沟这条大道,绕道妘郡最狭险的山道翻越五岭山脉,还是被追杀。刺客如跗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 两人的状态都不太好,身负重伤。尤其是女子,穿着一身轻薄的黑色丝裙,面色苍白。原本黑夜一般的青丝,如今夹杂着华发。 “你是说,你这种情况,回京之后会被献祭?” 锦袍公子感慨道。 一路上的守望相助,同生共死,让两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情义,几乎无话不谈。 女子叹道:“不是献祭,而是净化。” 男子皱眉,从女子口中听过所谓净化的含义,知道那是多么邪恶的玩意。 “连你这个圣女也不例外?” 女子摇头:“圣女本应主持净化雄魔。不过极少,因为圣女必须是童女,净化一个雄魔,意味着要换一个圣女。我现在这副躯壳,滋生黑暗,肯定要被净化。” 男子问道:“净化之后呢?” 女子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变成摩尼教的杀手。” 男子道:“你可以不回去!” 女子摇头:“逃不掉的。除非我死。” 男子皱眉:“所以一路上你才如此拼命?” 女子道:“可惜还是没能护你周全。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把这片残片交给刘公子。” 女子说着,将一片碧翠树叶状美玉交给男子。 男子预感不好:“玉扣姑娘,你打算干什么?” 女子正是玉扣,男子当然是谢玄。两人奉密令组建镇妖司,招募了许多奇人异士,秘密奔赴岭南,职责本是暗中处理版图事宜。按照计划,他们本打算暗中秘密保护,岭南王则明面护送,一旦出现意外,他们将接过护送之责,秘密送回京城。 结果岭南王虽然经历了许多偷袭,可岭南王有大军保护,自身又是一个超级高手,有惊无险的返回了京城。他们两个镇妖司的正副使,享受六部郎中和员外郎品级的高官,反倒被刺客逼的不敢走大道。手下一个个战死,失散,从九蠡城出发之前,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光杆司令了。 玉扣晒然一笑:“我们两个,最多只能一个活着回去。我回去也没什么好结果,不如为你找一条明路。” 边说边拿出一枚玉扣,手握玉扣,从玉扣中吸引出一道道光明,她身上自然散发的黑暗气息被光明压制进身躯。接着光明之气进入身体,可惜黑暗气息太强,光明之气仅仅将脖子以上的黑暗气息彻底驱逐。 这就够了,浓烈的光明之气,涌入两只黑眸,眼睛释放出璀璨的光,仿佛穿透了过去未来,无数光影在眼睛里闪烁。 玉扣的状态越来越差,头上青丝快速枯萎,最后一头华发飘荡,配上苍白的面孔,变得无比妖异。 “玉扣。快收了光术!” 谢玄急切的呵斥。 玉扣应声仆倒在地,面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看到了。你可以活着回去,记得,不要走水路!” 说完就晕了过去。 谢玄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正在停止。马上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塞进女子口中。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又用真气帮她调息,总算维护住了这最后一口生气。 接着背着她走出山东,望了眼西方,妘郡和夏郡之间,是巴山余脉,山险难走,少有行人,往来的商队,连车都用不了,只能用马匹驴子驮运。 谢玄走过几里山路之后,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商队模样的人群,赶紧藏在林中,小心观望。 发现这是一伙结伴而行的书生,其中还有几个师长模样的长者,谢玄突然一喜,得救了! 马上走出去。 “江南谢玄,拜见巴山秋池书院各位前辈?” 竟然是一群四大书院之一,秋池书院的师生。 江南谢玄的名字,这些书院师生都是听过的,毕竟谢玄是天下有名的才子,还是恩科榜眼。无论哪种身份,在书院这种地方,都是明星。 “谢公子,免礼。” 一个师长模样的中年人说道,接着让学生牵过来一头驴。 谢玄将背上的玉扣扶到驴上,牵着驴跟师生们一起赶路。 这群是秋池书院的儒家师生,他们打算去京城,目的是向太后请愿,或者说逼宫。原因是朝廷重启对豪侠榘无疆的审理,审判结果榘无疆无罪则罢,一旦判刑,他们要请皇太后特设。 榘无疆案终于要开审了吗? 恩科之前,榘无疆被抓捕归案,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天下学府无不因此分裂,产生了一场波及天下的大辩论,连太学都没能免俗。 后来科举开考,朝廷一直没有动静,事情也就平息了下去。现在又要审理此案,谢玄明白,岭南大胜,让皇太后获得了威望,有条件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了。 谢玄是兵家,对榘无疆一案,没有什么激烈的立场,至少不像法家和儒家那么激烈。他此时也顾不上关心这些,能跟着秋池书院上百师生一起去夏京,实在是侥幸,保证了安全。 玉扣用光明术透视未来,果然看到了真相。可惜对她的伤害太大,她现在是黑暗之躯,要强行容纳光明,五内俱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夏京。 …… “你想救圣女的三个侍者?” 吕公密室,刘知易提出来请求。 “是的,不知是否难办?” 刘知易问道。 吕公叹道:“十分棘手。前日我托太史大人出面,他向来与摩尼寺交往很深,说服摩尼教不在追杀你。现在又要去救三个侍者,对方不会答应。” 刘知易道:“他们刺杀过我,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吕公道:“你的意思是以此为由,交换几个侍者?” 刘知易点头。 吕公摇头:“他们刺杀你,因你害了他们一个剑侍。” 汴媪在摩尼教的身份是剑侍。 刘知易道:“剑侍之死,是个意外,与我无关。况且剑侍身份特殊,未必真死。以此为由,必有蹊跷。” 吕公叹道:“蹊跷无比,又能如何?无非是个由头罢了。他们绝不会因此让人涉入摩尼教事务!” 摩尼教给出的刺杀理由,跟刘知易猜测的一样,这是他跟摩尼教唯一的瓜葛。汴媪之死,明显不至于刺杀这么严重,对方肯定别有所图,但图谋又无法拿出来说。 刘知易疑惑:“不知道摩尼教到底有何图谋?可否以此交换?。” 他不会为了玉扣的几个侍女去跟摩尼教拼命,但可以交换。他怀疑摩尼教的图谋,很可能是他身上的版图碎片。他现在已经收集了不少,大可以交出去一两块。对他来说,除了一起出生的护身符外,别的碎片都可以放弃。 吕公摇摇头:“并非摩尼教对你有图谋,而是有人要杀你!” 吕公显然探听到了真相,刘知易可是杂家所有的未来,被刺杀,他不可能不深究。 摩尼教本就是豢养杀手的组织,暗中帮人杀人,也是正常业务。戎朝时期,只要出得起钱,他们敢刺杀朝中大臣,如今收敛多了,朝中大臣不敢杀,杀一个身份只是太学生的刘知易还是没有顾虑的。 “谁要杀我?” 刘知易很关心。 吕公叹道:“盗门!” 合情合理,盗门南方太守不留手和十八路盗将因他而死,整个盗门岭南骨干全军覆没,盗门有杀他的动机。而且盗门也在收集版图碎片,杀他夺取碎片,也是目的之一。只是盗门势力不在京城,要在京城动手,只能委托摩尼教动手。 吕公继续道:“所以你还是要小心,盗门不会善罢甘休。” 刘知易点点头,然后问了一个他一直很忌讳谈论的话题: “吕公可知道版图碎片?” 第二百三十六节 福缘深厚则命途多舛 刘知易握玉而生的秘密,他一直保密着,可这一年来,这个秘密渐渐守不住了。 先是玉扣通过碎片之间的互相感应,发现了这个秘密,刘知易在岭南使用过冰针对敌,然后金川郡主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吕公一直派门客保护刘知易,肯定早就知道了,吕公一直没问,刘知易却知道对他保密已经没有意义。索性自己问出来,还显得坦诚一些,毕竟吕公对他不错,几乎倾尽一切,他如果还不相信对方,实在是过于多疑了。 果然吕公点点头:“版图碎裂之时,便已知晓。” 刘知易问道:“版图到底是什么?” 吕公道:“你真想知道?” 刘知易点头,随手拿出自己的护身符:“此物与我一同出生,去年去南荒之前我才知道,这叫版图碎片。” 话不用多说,一个东西与自己一起出生,不可能不想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刘知易猜的没错,吕公见到刘知易拿出漆黑的护身符,一点都没有意外,他果然早就知道。 只见吕公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卷进来了,也该知道一些秘密。江山版图,乃是江山社稷之气凝聚的重宝。是国之重器,可以镇守国运。” 国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可仿佛又真实存在。刘知易以前生存的那个世界,自己的国家就正值国运兴盛之际。国际社会上,凡是与祖国为敌的国家,很快就会出现危机。一个邻国,部署导弹,本国总统立马就进了监狱;哪怕是世界霸主,对祖国进行打压,很快霸主国内瘟疫横行;一个小国,与祖国不友好,结果很快国内混乱。而国运昌隆的祖国,面对一场世界大流行的瘟疫,却从容应对,虽然有无数英雄的牺牲贡献,但不能否认没有国运守护。 刘知易又问:“似我这般握玉而生之人,有何忧患?” 镇守国运的重器碎片,跟他一起出生,刘知易不觉得一定是好事。 吕公说道:“有忧患,也有机缘。版图镇守国运,与气运相关,版图破碎,碎片星散,落于福缘深厚之处。碎片既然选择你,你必是福缘深厚之人。” 刘知易忧虑:“怕也是命途多舛之人。” 吕公叹道:“命途多舛,机缘不断。福运不深,担不起大机缘。” 刘知易已经意识到,版图碎片并非什么好东西。得到之人,确实能得到许多机缘,这碎片本身就是一场大机缘。可未必是好事。 他手里有数块碎片,这些碎片的前主人,可都不太好。不留手、毒秀才、绣夫人,一个个身死。而且这三人还不是碎片的第一任主人,不留手手里的扳指,是犀角做成,显然作为第一任主人的白犀牛早死了;毒秀才手里的七彩粉末,是从一株奇花中提炼出来的,奇花早就被毒秀才碾成了粉末;绣夫人手里的墨滴坠子,前主人是一伙有眼无珠的山贼,整个山寨被绣夫人连根拔起。 还有那只蚌妖,死于王铄之手。 唯一能在碎片加身的情况下,逃过一劫的是莽东大泽中那只巨龟,那巨龟从远古活到现在,不可谓福运不厚。以这个比例来看,真的太凶险了。 刘知易苦笑:“看来我以后得苟且一些,才能活得长啊。” 那巨龟福运深厚,却也胆小怕事,活得久,是因为苟的深。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上过岸,无数岁月就躲在水里,这很值得学一下。 吕公笑道:“你明白了。机缘不必强求,只有活着,才能坐享福运。” 不留手那些人,不就是因为强求机缘,断送了性命。 虽然明白这是吕公在劝他不要管闲事的说辞,但刘知易却感同身受。命途多舛之人,坐在家中都可能祸从天降,到处惹事,那是求死之道。 “对了。听闻太学的祭酒大人,一直在找我?” 刘知易很纳闷,他都没见过祭酒。倒是听说过祭酒的怪事,跟董封一起被称作太学三祸害,学生躲之唯恐不及,金川郡主却将他的身份卖给了祭酒,这也算是过从天降了,难道也是命途多舛的征召? 吕公笑道:“祭酒寻你,是祭酒的机缘。祭酒正在闭关,出关之后,必会找你。无需担心,祭酒与我乃生死之交,不会为难你的。” 吕公果然是豪门,不止有钱,还有人。 刘知易又有些担心盗门寻仇,问道:“我要不要躲起来?” 吕公摇摇头:“此地乃是京城,盗门如果在暗,防不胜防,既已曝露,我已有准备。京城高手众多,盗门不敢放肆。在京城之中,你大可无忧。” 刘知易反问:“京城之外呢?” 吕公疑惑:“你要回家?” 刘知易点头,早该回家了。 吕公笑道:“无忧!” 看来吕公准备好了,一定派出了一个大高手保护。 刘知易作揖行礼:“吕公费心了。” 吕公道:“你无需如此客气。也无需为这小恩小义感恩。别人可以,唯独你不能如此。” 刘知易明白,吕公帮他,不是让他感恩戴德,像一个门客死士那样献上忠诚,而是要他复兴杂家。杂家的身份,可不是门客,而是主人。吕公绝对不愿看到刘知易像门客那样想问题,那样就彻底失败了。所以之前才暗中秘密保护,就是怕刘知易有心理负担。 刘知易保证道:“吕公放心,我回家中,打算闭关参悟杂家精义,尽快提升杂家修为。必然为杂家点亮那盏灯!” 吕公欣慰,反而劝道:“一切随心,不要强求。你修杂家,不要因为别人。” 为了吕公去修杂家,那样是修不成的。 刘知易点头:“吕公放心。此次去岭南,我于杂家,颇有领悟,闭关乃为此。” 他确实对杂家有了紧迫的需求,别的不说,杂家能让他同时运转法家、医家、儒家真气,驱动护身宝甲罡气,仅仅这一个作用,就值得他尽快提升杂家修为。好在有其他正修的根基,杂家修为提升相对容易。 吕公真的欣慰了。 …… 玉扣活了过来,谢玄不由的感慨玉扣福运深厚。 没想到秋池书院队伍中,有一个兼修医家的大儒,秋池书院院监尹二先生。 秋池书院有两位尹先生,名气极大,因为两兄弟在武帝时先后高中状元,因不满武帝时期连年征战,辞官归隐,一位回了书院做山长,一位做院监。 有尹二先生在,玉扣就是想死都难。 跟着书院师生,走了两日终于走出了巴山古道,进入夏郡后,沿河向西,又走了一日,到了清河港,在这里搭船。 一路上,尹二先生对谢玄这个来自江南谢家的才子很欣赏,跟他讲了许多学问,但谢玄颇有些不认可。他修的是兵家,尹二先生是一个十分反战的儒家,坚信兵者不祥,所以两人往往话不投机。可惜谢玄不敢离队,不然早就分开了。 玉扣倒是很喜欢听老先生的道理,可老先生不跟她讲,因为她是一个女流,老先生保守,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此两人一路上都很憋屈,却又无法反驳。 商船速度不快,每日三百到五百里,此地距夏京两千多里,足足走了六日才到。 秋池书院一行人,会去县学安身,作为秋池书院的学生,他们的水平其实不熟太学生,但只享有县学学生的待遇,相当于举人,可太学生的地位,比举人稍高,比进士不如,因为可以不参加科举也能做官,但只能做小官。 迫不及待的分别,谢玄要回镇妖司复命,玉扣则回了怡红院。 通过秘密方式,得知自己三个侍者都被摩尼寺抓了起来,玉扣叹息一声,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没有任何犹豫,马上行动起来,公开露面,在摩尼坊转了一圈,却不入摩尼寺。 接着顾不上城外有危险,径直出城,她需要帮手。 第二百三十七节 我把他们都娶了 刘知易回家已经七天。 那日吕公告诉他不用担心刺客,他当即去了一趟岭南王府,向林花等人辞行,他打算好好闭关一段时间。师姐方戎女得知刘知易要回家,也跟着一起回十里亭,这次她没有住在刘家,而是回了药铺,收拾一番,等待方先生归来。 家里情况大变,大兴土木,隔壁驿站搬走了,刘大刀走关系接手了这块地。驿站是一处占地两百多亩的土地,现在却显得小了,官府把驿站搬到了镇外,圈了两千亩土地。 刘大刀占了这块地,开始建造新宅子,因为两个儿子渐渐大了,祖宅是给刘知难的,新建的宅子是给刘知易准备的。 两百亩的地方,建宅子当然用不了,王府也不能超过百亩。建宅子只用了三十亩,其中还带两个花园。其他地方,修了一个学堂,请了先生,十里亭刘氏家族,不管远近,只要拜一个祖宗的孩子,都能来读书。还留下了十亩地当练功场,招了上百个读不进去书的刘氏子弟,刘大刀亲自带着练武,其中年长的几个,已经是刘家家丁,多次跟随刘大刀去过漠北贩马。生下的地方,全都建成铺子,准备租出去收租。 一年不见,刘家发了。去年一年,刘大刀卖了十万匹马,少说赚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十里亭到处都在盖房子,整个镇子都发了起来。 原因只有一个,大夏跟北方、西方的贸易彻底开发了。以前朝廷对马匹买卖控制很严,这两年放开了,不然刘大刀也不可能卖那么多匹马,以前是有钱都买不到。彻底放开之后,数以十万计的战马从北方草原贩卖到了中原,草原民族卖了这么多战马,手里就有钱了,中原的百货大批量输入草原,一进一出,都要经十里亭过。至少夏郡通往西方和北方的商道,主要走十里亭中转。这一来一回,十里亭就繁荣起来。 刘大刀如今走路都飘了,不止是因为发财了,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从徐谦案过后,家族运势势不可挡,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色。小儿子刘知易自不必说,太学才子的名声,在小镇上也流传开来,许多老人回想起刘知易过去的神童名声,都说打小看这孩子就聪明。长子刘知难也在去年秋天的秋闱中,武举乡试高中头名解元,都说几年后能考武状元,加上刘知易在夏京状元之才的名声传了回来,现在逢年过节来刘家拜年的吉祥话都成了恭喜刘家出文武两状元。 儿子出色,刘大刀自己的事业也迎来了巅峰,突破武进士后,小小的十里亭就有些容不下他了。一番活动,成了十里亭上的望京乡游徼,一下子成了乡三老之一。其实如果不是放不下十里亭亭长,他能去县衙当守备。只是去了县衙做官,就成了正式官员,不像乡官自由,他就得放弃亭长职务。刘大刀还有小心思,打算等过两年长子回乡了,把亭长之位传给长子,他再去往上走走。 财源广进,事业有成,刘大刀确实飘了,刘知易进家门的时候,他正在挨揍,母亲拎着菜刀追着他砍,原因是他竟然想纳妾! 真是岂有此理,刘知易马上站在母亲一边,帮忙摇旗呐喊。 刘大刀看着儿子面色阴寒。 刘知易挑衅道:“爹,我觉得你好像想教训我?” 母亲在一旁双目血红的瞪着,手里还拎着菜刀,喘着粗气,刘大刀不敢造次。 但又气不过:“教训就免了,咱父子俩都是武人,比武切磋还是可以的。” 飘了! 刘知易叹道:“爹,你可想好,上阵无父子,动起手来,刀枪无眼。” 刘大刀闷哼一声:“少啰嗦,让你爹看看长进了没有?别光顾着读书,把家传武艺都丢了。” 刘知易为难道:“那好吧。你是老子,你先请。” 刘大刀哼道:“臭小子,少来这一套,老子还能先动手,你先来。” 话音刚落,只见儿子身影闪过,刘大刀都没看清楚就躺了。 “刘知田,愣着干什么。快把你大伯抬回去!” 刘知易对旁边看戏的同族堂弟道,刘知田现在不跟他爹刘大耒当长工了,放下了乡下农活,全勤在刘家打杂。这两父子挺有意思,有些小福运,自爷爷辈起,就跟刘大刀家关系密切,当年起名字的时候,刘知易的爷爷给儿子起名刘大刀,刘知田的爷爷舍得花钱,请镇上教授先生起名,借了刘大刀一个大字,叫刘大耒,刘大耒给儿子起名字的时候,又花钱请先生,又借了刘知易兄弟俩一个知字,说法是刘大刀家运势好,要借运。 实际上,刘家三代前都是小门小户,根本没有论资排辈的想法,起名字随性的很,不然刘大刀也不可能叫刘大刀,刘知易的爷爷叫刘铁枪,军人加农民两种身份,都没什么文化,都不讲究。 不过刘大耒家好像真的借到了运势,刘大耒年纪轻轻就成了刘大刀家的长工头子,如今更是升级成了大总管,全权管理刘家内外事务。儿子刘知田读书识字,在刘府上当起了账房,现在是刘大刀做生意的好帮手。 跟刘知田一起,把老爹抬进房里,让他好好睡一觉,做个美梦得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刘知易当然不可能打老子,只是一掌刀把他拍晕了。 目的吗,看刘姜氏脸上出现的不忍心就知道了,就是给母亲出出气,给她一个解气的台阶。 这就是刘知易回家第一天发生的闹剧。 第二天,老爹醒来后,愁眉苦脸,一天都唉声叹气。他觉得以他的身份,讨几房小老婆不过分,他才只想讨一个,结果就弄成这样。他刘大刀,现在大小也是个人物,乡里三大乡老,那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望京乡十个亭,跟夏京隔江相望,人口百万,有钱人太多了,刘大刀去了乡上做官,眼界一开,就觉得他这辈子活的太亏,年轻时习武,耽误了好时光,好容易娶妻生子,把儿子养大,家里又糟了难,他刘大刀不气不馁,奋发图强,不但带着家人度过难关,如今福运来了,财源广进,官运亨通,就连县令见了他都让着三分,他怎么就不能纳妾了? 他坐在饭桌上唉声叹气,去账房对账唉声叹气,就连打拳练刀间隙,都忍不住唉声叹气,一副人间不值得的模样。 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在这个男权时代,刘姜氏竟然有些动摇,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刘家现在也是大户人家,就是人丁不旺,几代人练武,娶妻生子一个比一个晚,不修炼到武举人水平,长辈就不需结婚,刘大刀算结婚早的。如今刘大刀才五十出头,练武练出的体魄,壮实的像个愣头青年,她都有些受不住。刘姜氏这两年一心想要生养,可肚子就是不争气。也许让自家老爷纳个妾,多添几个丁男,才是这个主母应该有的气度。 第三天饭桌上,刘姜氏就挑起这个话头,可刚一开口。 刘知易坚决反对,都什么年纪了,还想给自己找个姨娘,坚决表示,想都别想。 刘大刀气的拍桌子,叱骂,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说话了。刘知易不服,也拍桌子,大声问他爹是不是又想切磋。老爹瞬间怂了,军人世家,拳头说话。他当年也是打赢了他爹,才被准许娶媳妇的。 刘大刀郁闷了三天,到了第六天才缓过神,突然想通了一样,不提纳妾了,反而热心起来,想帮儿子定下婚事。 良配很多,表示去县上出公差,县长亲自招待,席上提了几个人选,都是贤良淑德的官宦人家小姐。县令家都排不上号,有户部某个郎中家的千金,那郎中官运不错,最近刚刚升了一级,去年还是员外,如今虽然还是负责岭南司,但岭南那边多了一个郡,他监管南荒钱粮,就升到了郎中。还有刑部一个侍郎的孙女可选,也是贤良淑德,几代人做官的名门望族。另外还有几个豪富之家,甚至还有开国功勋家的千金。通过各种渠道,向刘大刀表示了想联姻的想法。 刘大刀自己失去的青春,好像从儿子身上找到了,饭桌上就跟妻子商量起来。 当然看上刘家大朗的人家也有,北陵县守备家的侄女,边郡一个校尉想嫁妹妹,武备衙门主管武举的一个监试御史也看上了刘知难这个新出炉的武举解元。 对大儿子,刘大刀不着急,儿子的武道正在精进,如今家里有了进士级的功法,以刘知难的资质,修成武进士手拿把攥,他打算等儿子多修炼几年在看。但小儿子的婚事,现在就可以定了。小儿子学文,又不需要多高的武道修为,甚至现在的境界,刘大刀都觉得太高了,都能揍他爹了,这还了得,还是得多读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圣贤书。练武有大儿子就行了。 一听这些人家的背景,刘姜氏一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下妇人,哪里有半个不满,只是有些挑花眼。觉得功勋家的千金也好,与国同休,世代富贵,觉得郎中家的千金也不错,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又觉得侍郎家的孙女合适,名门望族,高不可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没人有一点意思要跟刘知易商量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没有意识要跟儿子商量。 实在拿不定注意,这才想起来儿子是读书人,见过大世面,就象征性的问了下。 “二郎,你觉得哪家的好?” “都好,都好。” 刘知易很敷衍。 刘大刀被刺中神经,骂道:“你还想都娶了不成?” 刘知易叹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的嘛。都娶了,也不是不行。就这些,我还嫌不够呢!” 刘大刀气急:“不够?你倒是说说,你还想娶谁?” 刘知易开始如数家珍的算起来:“你儿子呢,心也不贪。我跟师姐说好了,等我五十岁了,娶她做小妾。还有岭南王府的林花,哦,现在岭南王世子的义女,也跟我私定终身了,非我不嫁。还有宜春院的花魁怜月,我看他对我有意,等我武道大成,她还没嫁,就为难点把她娶了。还有怡红院花魁玉扣的侍女楚儿,芙蓉楼的花魁花媚、牡丹楼的花魁无格、芍药楼的花魁红衣,已经有人托付我要照顾……” 刘知易越说,刘大刀的脸越黑! 刘知易抬头一看:“咦?爹你脸色不好啊,哎,这是想找我切磋了!” 刘大刀强忍一口气,又想起自己的委屈,这日子没发过了。 第二百三十八节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一边是儿子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个花魁,那个千金,还有小师姐,一边是妻子一脸骄傲的模样,仿佛对儿子的本事十分满意,一边是他这个想纳妾而不可得的可怜人。 人间不值得啊! 这时候婢女大莲慌张的跑进来,喊着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要找二少爷。 这一喊把刘知易都喊紧张了,他可是有仇家的,这几日在家,都不敢让老爹出门,帮他推了所有公务,现在有人打上门了,第一反应就是紧张,第二反应是疑惑。 真是杀手,不会走大门的。 “谁找我?把话说明白。” 跟另一个心思玲珑的丫头春桃相比,大莲粗苯很多,一直是一个受欺负的老实人。 大莲道:“是一个女人。长得可漂亮了,比春桃都好看。” 这一句话,就把在桌旁伺候的春桃得罪了,气呼呼的就要出去瞅一瞅。 结果刚到门口,马上低头走了回来。 “少爷。真是找你的。” 刘知易早就到了门边,全身戒备,以防万一。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女子,让春桃自惭形秽。 “玉扣?” 刘知易纳闷道。玉扣的模样依然很美,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关键是:“你不是死了吗?” 刘知易倒吸一口气,镜破人亡,她的护身宝镜都碎成了碎片,刘知易手里还有方寸大小的一块,现在人却站在他屋前,活见鬼了。 玉扣俏皮道:“是死了,可我又活了!” 俏皮的语气,顿时缓解了氛围。 刘大刀见这女人,不由得紧张,不是面对猛兽那种紧张,而是一个男人,看见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时那种紧张。 忙问儿子:“这是你朋友?” 刘知易点头:“她是怡红院的花魁玉扣姑娘。” 刘大刀的脸瞬间红透,这臭小子,花魁都找上门了,一想到他在花魁前的不自然,顿时羞愤无比。 闷哼一声:“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招呼吧。老子还有事!” 饭也不吃了,跑去了练功场操练后辈去了。 刘知易请玉扣客厅说话,母亲半个身体藏在们会,偷偷打量,还真是漂亮啊,岂止是比春桃漂亮,简直云泥之别。我儿子就是有本事! 到了书房,玉扣这里打量一下,那里打量一下。 “啧啧。这就是太学大才子的书房啊?平平无奇嘛!” 一个小书房,在西厢房旁的耳房中。刘知易进太学前,刘家都是小门小户,他的书房当然很朴素。 刘知易怼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玉扣收起轻浮之色,一言不合就出口成章,这谁受得了。 “好了。说正事。敢不敢跟我劫法场?” 刘知易神色怪异,问道:“是救你那几个侍女?” 玉扣道:“没错。不过不是侍女,是侍者,我跟她们是姐妹。” 刘知易神色更加怪异:“就我跟你两个人去?” 玉扣点点头:“还能有谁!” 刘知易瞅着玉扣,像瞅一个傻子。 玉扣疑惑:“你这什么眼神?” 刘知易叹道:“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会为你去死?” 两人交情平平,有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她去跟摩尼教那样的疯子组织玩命,傻了吧! 玉扣脸上有些挂不住。相比别人,她莫名对刘知易有一种信赖感,要救几个姐妹,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刘知易,连跟她同生共死一场的谢玄都没考虑。结果刘知易直接打击了她,让她羞刀难入鞘,一时气难平。 冷笑一声:“那做笔交易如何?” 刘知易一点兴趣都没有:“千金难买我的命,你找别人做交易去吧。想必摩尼教圣女,什么样的价钱都出得起。” 玉扣皱眉:“你的价钱我难道出不起?” 刘知易打量着玉扣,砸着嘴摇头:“你出不起。” 玉扣长叹一声,怅然若失,苦笑道:“确实买不起刘公子了。这副光明圣女的残躯,已经难入刘公子法眼了!” 说着将头上的发簪等物摘掉,一头长发倾泻下来。 刘知易心中腹诽,你什么时候入过我的眼?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那一头青丝,垂下来之后,竟然由青转白,变成了纯白之色。 白发魔女! 一个杂念闪过。 刘知易忙问:“这是怎么了?” 玉扣一边继续忙碌,一边说道:“一时大意,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 刘知易闪过疑惑,又看到玉扣在脸上抹了几下,美艳无比的容颜竟然变得苍老,时光在她脸上快速流逝,很快从一个二八年华的绝美女子,变成了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脸上的青春气息收敛,负责黯淡无光。 刘知易感觉到她身上的生机衰败,伸手示意。 玉扣将手腕伸出来,刘知易帮她把脉,眉头深皱。 玉扣浑不在意问道:“怎样,我还能活几天?” 她心知肚明,尹二先生帮她治疗过,尹二先生的医术绝对比刘知易更高。 刘知易叹道:“长则半年,断则旬月。” 玉扣容颜老去,可没想到内脏更加衰竭,五脏都在衰竭,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说能活半年,都是安慰她了。 刘知易叹道:“你到底怎么了?即便受伤,也不该衰竭至此。” 玉扣器官衰竭的脉象,并不像受伤导致,反而像是自然衰老。 玉扣道:“身负所托,用了一些禁术。你真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刘知易点点头。 玉扣道:“将死之人,能得公子挂念,不枉此生了。可惜我这圣女之躯,两次生灭,竟然都无缘侍奉公子一次,人生大憾!” 刘知易满脑子黑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笑。” 玉扣苦笑:“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这时候公子还不信我吗?” 刘知易沉默,有些摸不准。 玉扣道:“有必要跟公子交代一下。此次去南荒,一路挫折。未曾与公子见面,却一路相随。直到九蠡城……” 玉扣将她如何一路跟随大军开拔到九蠡城,如何遇到一个神女,如何接受神女托付将一块版图碎片送到刘知易手中,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最后叹道:“其实我早该死了,强撑一口气,是因为身负所托,不敢死。” 说完拿出一片青翠的绿叶,交给刘知易。 刘知易接过绿叶,能感受到其中强烈的力量,充满了勃勃生机,倒是跟他身体内的巨龟万年生命精华颇为相似。 十分疑惑:“一个神秘的神女,为何要将这片叶子送到我手里?” 玉扣摇头:“贱妾不知。东西既已送到,完成所托,贱妾死也瞑目了。公子保重!” 说完玉扣躬身告辞,缓缓转身,慢慢迈起步子,她是真的衰老了。 “且慢!” 玉扣转头。 刘知易神色复杂,内心充满纠结,终于开口:“姑娘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心事?” 玉扣点点头,接着开始脱衣服。 刘知易赶紧阻止:“不是这个。” 玉扣想了想,叹道:“我死后,如果公子可以为贱妾收尸,不胜感激。如果公子可以为我收尸,请把我埋葬在西边的山里,我想看着故乡。” 她的故乡在西戎。 刘知易犹豫了许久,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 玉扣再次拜别,走出门去。 刘知易在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走出门的玉扣,脸上的惆怅还哀伤一扫而空,被一副成功的得意神色取代。 她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对刘知易有信赖感了。 因为自始至终,她都相信刘知易是个君子,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其实走出京城之前,甚至走进刘家之后,她都是打算跟刘知易做交易的。 她太清楚南荒神女给的那篇绿叶的价值了,足以让许多人为她拼命,所以她打算以这片绿叶作要挟,让刘知易帮她救完人之后,才把绿叶交给他。 结果刘知易怼了她一下,她突然清醒了。 刘知易这种人,十分清醒,不可能轻身犯险。绿叶虽然宝贵,可同样的版图碎片,刘知易收集了不止一枚,未必稀罕,至少不会为此而去闯摩尼教老巢。 于是一瞬间,她一改强势要挟的计划,开始放低姿态,以将死之人的身份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和信任。 最后终于勾起了刘知易心中的怜悯,这时她依然不提让他帮忙的话,而是提出一个可怜的要求:收尸! 怜悯之心一起,玉扣笃定,刘知易一定会来帮她。 于是一身轻松了重回夏京,路上察觉到几波来意不明的窥视,都被她侥幸躲过。毕竟是夏京城下,刺客不敢张扬。 回到夏京之后,并没有回怡红院,那里已经不能去了。 她乔装了一下,去了一个小巷,敲开了一户人家,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将她迎进屋内。 屋内有十几个男女,有老有少,见她到来,纷纷起身。 “见过圣女!” 玉扣虚扶双臂:“诸位追求智慧的兄弟姐妹,末日的劫火即将到来,新世界将在劫火中诞生,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三日后,大光明祭,你们将见证真正的光明!” 众人高呼:“以您为荣!” 第二百三十九节 观天演地国运之术 玉扣走后,刘知易始终没离开书房。 看着玉扣拼死从岭南一路护送回来交到他手里的绿叶状残片,刘知易颇为感慨,不后悔答应帮她收尸。 她说她要死了,会死在摩尼教,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她的尸体要过来。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惜,相信只要出的价高,摩尼教那批人什么都会卖。 一想到自己几乎不用冒什么风险,就从玉扣手中得到了一块残片,刘知易颇为不好意思。不过吕公告诉过他,不该以门客死士的心态去处理问题,他不会为了这愧疚,而影响心志。这几日修炼杂家,颇有感悟,这就是一个由那些游戏风云的大人物创造的学派,修炼杂家,就要有宰相那样的胸怀,兼容包并,有宽广的心胸,又不会被小利所动。 刘知易这几天修炼很认真。 回家七天,也就一日三餐陪陪家人,其他时间都在闭关。 收获很大,将这段时间,纵横南荒、岭南,周游江南、中原的领悟、修为融入杂家,又感悟杂家那种身居高位,兼容并蓄为我所用的道理,终于将杂家修为提升到了五品。不过这并不是他最高的一门修为,最高的还是医家,通过治病救人,挽救成千上万生命的感悟,医者仁心更加纯粹,已经有了四品医家修为。法家变化不大,进士七品,儒家才只有八品。杂家修炼到五品之后的好处是,可以用杂家真气返本归元,催发五品医家真气、七品法家真气和八品儒家真气。 进步非常大,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快。他责任很重,心中很紧迫。大哥刘知难考完武举之后,又回了军队。父亲上次去边军贩马时候见过,说军中赐下了更高级的功法,大哥已经在闭关冲击武进士,现在或许已经成功。但相比潜在的威胁,无济于事。遇到危险,只能靠他。 他感到责无旁贷,因为这危险是他带来的。刘知易之前就猜测,有人能定位版图碎片所在,刚才玉扣仔细告知了刘知易她一路上的遭遇,刘知易笃定,有一个神秘组织在暗中猎捕版图持有人,目的应该是收集版图碎片。刘知易怀疑,这个组织,极大概率就是盗门。 刘知易手里,已经收集了七块碎片,各不相同。 跟他心心相连的,是一起出身的漆黑色刀型残片,只有一寸,是一把刀型。另外还有河蚌那里得到的冰针,两寸长,两头尖。还有就是从巨龟脊骨上取出来的铜钱状碎片,大小、厚度都与铜线相当。 这三块碎片较大,还有三块小的。一个是从不留手哪里得到的,相当于一克拉钻石大小的,镶嵌在扳指上的钻石状碎片;一个从绣夫人身上得到的,墨滴大小的坠子;一个从毒秀才哪里得到的一层五彩粉末。 单轮体积,三块大的差不多,三块小的也差不多。 几块碎片,各有不同,刘知易从中收获了不少,三块大的,反而没多少神异,或者是他还没有摸索透。护身符能临时替代武器,激发刀气;冰针可以当成飞针来用,无坚不摧;铜钱吸收了巨龟二十年的妖力,如果需要,刘知易可以从中汲取。不过刘知易一直没有汲取这些妖力,因为他对妖道的身份始终无法接受。 三块小的,反倒更加神异。他从这些碎片的记忆中,学会了主人的一些招数,如果带上白犀扳指,他可以施展“五鬼搬运”的偷窃技术,一尺之内,隔空取物,仿佛打开了一个空间通道,神不知鬼不觉间,转移物体。另外还有一种猜测,他可以利用这种空间神异,隔空打牛,近距离直接攻击敌人的内脏。只是没有机会尝试,高手过招,很少会给与贴身机会,即便偶尔贴身,也来不及发动。 墨滴坠子,则带有一种真假变换的力量,可惜刘知易不会阵法,他曾想将玉坠送给金川郡主,可惜人家看不上,傲娇的拒绝了,不知道怎么想的。 七彩粉末,形态就很奇怪,是一层粉末状碎片,来源于西戎山脉中一朵奇花。也不知道是这多奇花从土地中吸收的,还是碎片直接降落到奇花花朵中的,总之奇花的记忆很模糊,刘知易猜测,奇花应该也跟蚌妖一样,因为碎片而变成了花妖,只可惜太弱。毒秀才游历西戎山脉,看见奇花,当成妖物采摘,结果身中奇毒,几乎身死。 大难不死之后,将花朵研磨,练出了一层七彩粉末。这些粉末有剧毒,而且能够吸收各种毒物,增强力量。毒秀才因此成为毒秀才,而且毒秀才还从这些粉末中,领悟出了操控粉末的方法,他称之为控毒术。这些粉末,分而不散,粉尘状的细微碎片颗粒之间,自带神秘联系,互相汇聚,却不融合。 刘知易其实也可以利用这些粉末杀人,但他觉得这不符合他的医者仁心,所以一直没有认真研究。 第七片碎片,就是玉扣刚刚送来的绿叶,一寸长的碧翠绿叶,纹路清晰,仿佛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 刘知易能感觉到其中浓郁的生命气息。 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这股气息,刘知易突然发现,他的系统产生了变化,新功能图标亮了起来,不由欣喜。 这个新功能十分特殊,刘知易期待了很久,叫做观天演地。 【观天演地】:观天之化,演地之护;观天之化,以天道无常变换之理,化目标之根本道理。演地之护,借大地厚德载物之力,护自身之不动真如。 说人话就是,这个功能一边能让使用者免除伤害,一边还能推演敌人的功法。刘知易早就经历过一次,当日围观徐谦的时候,刺客一道三品刀气将他扫中,本来必死无疑,系统护体功能启动,化解了九成刀气威力,之后系统商城中可以兑换三品刀气了。就是说,如果以后他被人砍,不但能免疫大多数伤害,而且还能模拟对方的招式。简直就是金刚罩外加写轮眼的超强组合。只可惜系统当时很不完善,莫名其妙出现了这个功能后,刘知易专门去找,都找不到,知道上次系统升级后,功能才正式上线。 这个功能还有一个说明。 系统说明:江山社稷国运之术,非身怀国运者不能运用。 夸张的能力,果然有极端的限制条件,按照系统说法,这就不是人能掌握运用的能力,而是国运的秘术。也许是因为刘知易身上有版图残片,身负国运,才可以使用。 这个【观天演地】的功能,是在从南荒返回的路上,跟郡主在船上遭遇一条蟒蛇的袭击,刘知易中了某种毒,昏昏欲睡,然后被迫坐忘,与郡主守护的版图一角共鸣,系统因此升级,升级后就出现了这个超级功能。可是之后一直没机会尝试,不是他不想试,而是版图一角交给岭南王后,刘知易新出现的这个功能就呈现灰色,无法使用了。这就好像,一个破手机升级了新系统后,硬件带不动了。 终于当玉扣将神女所赠的绿叶碎片送来之后,刘知易手里掌握的版图碎片凑够,终于能支撑这个系统了,就好像给破手机更换了新的芯片,硬件也跟的上了。 眼馋的看着这个功能,刘知易真想试一试,不过不敢轻易试。试的代价太高,需要消耗一百万积分。 一百万积分他有,他之前的积分,因开悟道家、武道、妖道早就积攒了一大堆,距离百万积分不远。去南荒一趟,每天都有日常积分,一日三餐,各种分支任务很琐碎,每天都能有个几千的积分奖励,偶尔碰到遭到刺杀,反杀不留手这种敌人的时候,积分奖励能超过一万;遇到招安山贼水匪,这种涉及到十几万人的大任务,奖励的积分更是以十万计算。最大的收获是,他建立医院,收治伤员,每救一个人,他都有几个积分奖励。哪怕医院的护士,给病人包扎一下伤口,他都分享到一个积分奖励,就好像蹭经验一样。积少成多,三十多万大军常驻岭南,一年多时间有上万医护工作的十几家随军医院收治了数万病人,刘知易分享到了二十多万积分奖励。 如今他身上的积分,已经高达一百八十万。 只有一百八十万,所以他肯定不敢轻易尝试。再说,也没有值得尝试的目标,家里除了他,最厉害的是他爹刘大刀,一掌能拍晕的对手,不值得他浪费一百万积分。 确定了新碎片带给系统的变化之后,刘知易才开始摸索这块碎片本身。 用护身符、冰针和铜钱三块残片护身之后,开始感悟绿叶中的力量。 轻车熟路,三块残片激发绿叶残片,刘知易很快就成功打开了残片中的世界,从这个世界中看到了它主人曾有的记忆。 这个残片的主人,竟然是一棵树,一棵生长了无数岁月的老树! 第两百四十节 神女和妖树 这棵树的记忆,一开始十分模糊,不知道是谁种下的,是怎么落地,怎么生根,怎么发芽,怎么长成参天巨树,从有记忆开始,这棵树就是一个大树,迷茫的生长在一片密林中。 巨树的记忆很简单,它就是生长,生长,生长,直到长成森林中最高的巨木。 生命漫长的巨树,经历了无数岁月,日升月落,草木枯荣。经历过无数次雨季旱季交替,经历过无数次天雷击打,山火灼烧。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大树的记忆不在单调,因为它学会了简单的思考,有了喜悦、悲伤、孤独等等简单的情绪。 它一直很孤独,它渐渐感觉到了它的特殊,因为没有一棵草木跟它一样,会对着山风摇摆枝条,会对着明月舒卷叶子,会像它一样思考。 直到有一天,一次漫长的旱季,漫山遍野的草木干枯,随机天雷滚滚而来,引燃了恐怖的山火。 巨树的山被烧成了焦黑,巨树也被烧成了焦炭。 可是它并没有死去,它的根系中保存着它的生命精华,终于雨季到来,它再次苏醒,努力的从焦躯中伸展出枝条,重新长出树干,努力迎着太阳伸展。当它再次变成参天巨木只会,它悲哀的发现,整座山头,就只有它一棵树,还有一片野草。它这次更加寂寞,无数的岁月中,它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生命力,如何在旱季保持干枯,将宝贵的水汽聚集在根部守护自己,如何在雨季焕发生机,以及如何繁衍新的树木。 每一次繁衍,都是一次愉悦的与同族的沟通,山风、鸟虫会带来同族的信息,那些信息通过花朵之间传递,那远处同族花朵中的花粉,会给它带来同族的消息,告诉它那里是干旱,还是湿润,生长是容易还是艰难,只有这些最简单的信息,可是巨树还是很满足,这是每年难得一次的交流。可这一次,它发现,山风再也带不来同族的消息了。 世间仿佛只剩下它这一棵树,至少它们的族群只剩下它一棵了。 没有同族的消息,巨树发现,无论它如何努力生出多少种子,都无法落地生根。终于有一天,它难以忍受这种孤独,它开始从自己的根部,伸展出新的枝条,枝条长成树干,树干长成参天巨木。 一棵,两棵,三棵,无数棵大树重新从巨木的根系中长了出来,为了向更远处伸展枝条,巨树的根系不断扩张,覆盖了整个山头,而它生发出来的大树,也遍及了整座山头。山头再次变得郁郁葱葱,巨木参天,可巨木并不快乐,它还是很孤单,因为它清晰的感觉到,所有的大树都是它自己,整片森林其实只有它一棵树,它化身森林,它独木成林。 直到有一天,有一片漂亮的光从天而降,落入它的身躯,这道光中有无数的信息,只要它接触,就可以一点一点的感觉出来,它乐此不疲。慢慢的这光,吸收了太多它的生命,变得像它的叶子一般,跟它心心相通。让它能感觉到更多以前感觉不到的事物,比如那弥散在山川河流、风雨白云之间的淡淡意志。 那意志也感觉到了它,借助山间的迷雾,这意志来到了它身边,这意志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化作兽形,时而跟着山风飘走,时而沿着山涧沉没。 这意志带着它的那片绿叶,走遍了高山大川,走遍了森林沼泽,于是它看见了那些叫做人的生灵,她们祭拜草木、山川、河流、日月,祭拜一切,甚至包括像它这样的大树。 游遍了广袤无边的地方之后,意志裹挟着一片绿叶又飘回了巨木的身躯。这时候,山下早就出现了一座城池,人也越来越多,但这些人不拜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而是拜一个扭曲的,让人厌恶的东西,他们称这种东西为巫神。 雾气中的意志十分讨厌这个巫神,这个意志,本身就是草木、山川、河流、日月、清风、云雾,是所有的一切变化奥妙。巫神本身,也是这意志的一部分,却在摧毁意志的其他部分,甚至取代意志本身。 再后来,城外又出现了一群人类,在城外用树木搭建营帐。营帐中后来来了一个女子,女子跑到城里又跑出了城。之后,城门开了,人们出来了。很快一个女孩晚上飞入山林,来到了巨木的树洞中。 那个它熟悉的意志,在它的树洞中显化,变成了一个女人,告诉女孩她是神女。将她游遍天地之间,寻找到的一小块玉交给了女孩。 女孩回去后不久,带着玉块走进了城外的木寨,然后木寨里的人带着女孩走了。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一个让人很舒服,散发光明的女人走进了树洞。神女跟女人一番交谈之后,让女孩把树叶带走。但女人没来得及走,一群会飞的人漫天遍野的来到了它的山上,她们攻击这个女人,在山林中放火,最后把女人烧成焦炭,也把它和它的山林烧成了焦炭。 记忆在此结束,巨树死于大火。 神女,巫神。 这世上真有神灵! 刘知易茫然惊醒。 艹,麻烦大了,他这次竟然卷入了神灵之间的大麻烦。 果然是身负气运,命运多舛啊。 还好只是记忆,刘知易又好奇的在巨树的记忆碎片中徜徉,他盯着那神女的画面,想看清楚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神女的画面,是从一片雾气中显化,在一个会飞的女孩出现之前,神女从未显化,仿佛之前祂是没有形体的,就像量子状态一样,见到女孩之后,量子态坍缩了,有了形体。这形体,像一个南蛮女子,但比所有的南蛮女子都漂亮,祂五官上仿佛带有所有南蛮女子的特征,又不是任何一个女子。 神女的容貌惊艳,刘知易惊叹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正在看着,突然容貌模糊起来,容貌发生了改变,竟然变成了一个中原女子模样,刘知易感觉这容貌上有所有他见过的女人的五官,又不独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平均! 这女人的五官是他见过的所有女人的平均值,所以美丽,这是审美的奥秘。越是平均,越是美丽。在智能时代,有科学家将各个不同民族的容貌收集起来,让计算机采集数据合成出一个“平均样貌”,结果发现各族的“平均样貌”都很美丽。 之前巨木的记忆中,呈现的是会飞的女孩眼中最美的女子样貌,现在在刘知易眼前,又呈现出他眼中最美的样貌。 刘知易看着这副神颜,正想感慨神的美丽,突然心中一惊,这是记忆中啊,神女的容貌怎么能发生改变? 定睛看去,神女的目光清澈,他,她,它,祂也在看着刘知易! 他偷看神的同时,也在被神窥伺! 这一惊吓,将刘知易惊醒。 睁开眼睛,他还在书房,他还在打坐,三片版图碎片围着他缓慢转动,一片绿叶在他面前漂浮。 这绿叶上不断散发出浓浓的气息,从七窍钻入他的身体,当他睁眼的那一刻,最后一丝气息钻入他体内。 这股气息,温和,柔顺,充满勃勃生机。 刘知易感叹一声,打开系统,果然如他所料,像那次吸收蚌珠中的妖力一样,他又领悟了妖道。 系统树:【文道】【武道】【妖道】 点开妖道: 【妖道】 【角色1】【角色2】 点开角色2: 【角色2】 级别:未知 职业:木妖 本命天赋:枯荣、繁衍 血脉:未觉醒 妖术:无 本命天赋,就跟本能一样,刘知易瞬间就明白是什么,就好像人会吃饭、喝水一样,十分自然的就知道,没有道理。 他感叹一声,感觉自己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能繁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就好像记忆中那棵巨树,可以长出漫山遍野的一片森林,森林里的每棵树,都是巨树自己。 这就是木妖的本命天赋,繁衍! 这让刘知易联想到神话里的分身术。 他没有好奇的去尝试,因为他觉得变态,在生长出一个自己,那谁是谁啊? 另一个本命天赋枯荣,也没有去尝试,在巨木的记忆里,他已经轮回了无数岁月,一岁一枯荣,旱季时候掉落所有的树叶,就是枯,雨季的时候开花结果,就是荣。枯可以保存生命,荣可以再次勃发。 …… “圣女。您真的要亲历劫火?” 夏京城中,一个偏僻巷子里,一户普通人家中。一个粗糙妇人模样的女子抱着孩子,忧心忡忡的对一个满头白发的苍老妇人说话。 白发妇人道:“楚儿,你不用难过,生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就像光暗流转,昼夜交替。只有焚尽黑暗,才能诞生光明。” 粗糙妇人正是易容的楚儿,点点头:“谢圣女教诲!” 圣女道:“你去将我的事情告诉刘公子。他答应帮我收尸的。带着这个。” 楚儿接过来,是一片镜片,破碎的铜镜是圣女的本命之物,每一个圣女,都有一个属于她的光明宝镜,镜破人亡。但这面铜镜,虽然破碎,圣女却活着,圣女活着,铜镜仿佛也换发了生机,一片片碎片中,都透着光芒。 第两百四十一节 圣女遗物 吸收了绿叶中的巨木妖力之后,刘知易除了多了一个木妖身份之外,那股草木妖力再次重塑他的身体。 他感到身体生机更加旺盛,生生不息。 就像当初巨龟赠与的那股万年生命精华一样,这股草木妖力也没有被刘知易吸收完全,他的身体容纳不下一个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巨树的力量,这股翠绿色的草木精华,也沉积在他的身体里。 有了巨龟生命精华的经验,刘知易不在试图怜花这股精华,而是让它静静的沉淀在体内,慢慢的滋养它。 巨龟给的精华,源自龙角,经过巨龟不知几万年的滋养,能量极大;草木精华,则是巨木自己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能量也不小。 两股精华,都重塑了刘知易的身躯,将他的身体力量推到了一个极限,可惜无法突破,武道依旧是四品,只是生命力比之前旺盛了许多。 两股生命精华,互不干扰,一个源自树木,一个源自动物,品质截然不同,互相之间,既不会融合,也不会冲突。本身已经跟妖力无关,是纯粹的生命精华,不管刘知易加不加载妖道身份,他都在体内。刘知易猜测,或许这两股生命精华,已经超越了系统对力量的定义,不受系统规则的制约。 又是吃饭的时候,父亲刘大刀还没从昨日玉扣登门的恍惚中走出来,看儿子的神情,十分古怪。 母亲也好奇:“二郎。昨日那女子就是花魁啊!” 见父亲也好奇的偷偷瞧他。 刘知易道:“没错。是城里的花魁。” 母亲啧啧称赞:“真是俊姑娘,可惜就是不正经。沦落风尘,不是好人。” 父亲跟着叹息一声。 母亲顿时不悦:“你抽什么风?你也想娶花魁啊,你要是有这本事,十个八个尽管娶回来。我绝不拦你!” 父亲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刚站起身,大莲有莽撞的闯进来,这次没有大叫不好。 昨天玉扣进门,说是找刘知易,被家丁拦下,她当时心急如焚,一时情急就硬闯了。 “老爷、夫人,又,又一个姑娘要见少爷。” 为什么要说又? 夫人马上道:“快请进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刘知易也没有紧张。 大莲跑出去,很快又带来一个俊姑娘。 刘知易一眼就认出来:“楚儿!” 楚儿刻意露出真容。 刘大刀又又咽了口唾沫,瞪了儿子一眼,不用问,又是好儿子的风流债。 忍不住教训儿子一声:“要节制!” 刘知易嗯了一声,拉着楚儿就去了书房。 楚儿找来,肯定有事。 拿出一个铜片,刘知易见过,铜镜碎片。 “这是圣女的遗物,给公子送来,留个念想。” 楚儿说道。 刘知易叹息一声。 不对啊。 抬头问道:“玉扣又没死呢!” 楚儿凄楚道:“就在明日了。” “她明日要回大光明寺?” 刘知易问道。之前玉扣说过,她会死在大光明祭上。 楚儿点头:“圣女会在大光明祭上经历火劫而死。” 烧死!这么痛苦。 刘知易疑惑:“她毕竟是圣女,摩尼教的尊者敢当众烧死她?” 楚儿摇头道:“她会自己烧死自己。” “为什么?” 谁会自己烧自己啊。 楚儿道:“她烧死自己,尊者就放过我们。” 原来是交易。 摸着手里带着温度的铜镜碎片,边缘圆润,没有之前见过的那么锋利,好似经过重新打磨。过了明日,这镜片就真的是遗物了。 “公子会去送姑娘最后一程吗?” 楚儿问道。 “我?” 刘知易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拿出了一物,交给楚儿。 是一个墨滴状坠子。 “此物是一个绣娘的宝物,你精通画道,也许有大用!” …… 摩尼寺地狱。 位于深深的地底,每一座光明寺下,都有一处绝对黑暗的地狱。 光明寺气势恢宏,高大的殿堂建在高高的台基之上,是光明在人间的圣堂。光明寺下方,有一个人间,囚禁着等待被净化的罪人,人间之下是地狱,地狱在地下二层。地狱里住着,被彻底净化的暗魔。 地狱中暗无天日,连一盏油灯都不会有。人间则灯火通明,千姿百态。一家酒楼顾客盈门,在这里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而且不用付钱。还有一家馆阁红灯高挂,里面的女子年轻俏丽,招呼着路上的行人,谁都可以进去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同样不需要付钱。还有一间胭脂水粉铺子,一间绫罗绸缎铺子,里面的裁缝热情的为顾客服务,看中什么拿什么。有流淌着牛奶的浴室, 这哪里是人间,这简直是天堂。 所以总有许多信徒,踊跃进入这人间,可他们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月,然后会欣然接受净化。因为这里的一切,连天国十分之一都不及,得到净化,他们的灵魂将升入天国,抛却堕落的躯壳送入地狱。 按照惯例,在人间这一个月中,所有人都不受拘束的享受一切。可一个红衣女子此时,却被一个面目狰狞,眼神阴鸷的男子扼住了咽喉。 “快说。你们把圣物藏到了哪里?” 红衣女子挣扎着,眼睛中却透着轻蔑,仿佛在嘲笑男子的力量。 大光明寺有历代传承的圣物,哪怕戎朝灭亡,这些圣物也在,圣物由历代圣女保管,作为传承的象征。可是自前代圣女失踪,圣物就被圣女带走。二十年间大光明寺一直在寻找圣物,找到圣物的同时,也在怡红院中找到已经成年的新一代圣女。关于圣物之间,尊者和圣女一直有分歧。尊者希望避免圣物再次遗失,希望将圣物请回光明圣堂供奉,圣女却坚持圣物应该由圣女保管。 突然红衣女子的门被撞开了,门外把守的武士倒了一地。两个跟红衣女子一样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繁花绣袍,一个素衣白裳。 “大胆!” 男子怒斥一声,手却没有松开,依然扼着红衣女子的咽喉,强有力的臂膀,将女子提在空中。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闯入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却没有惧怕,反而分开,站在男子身后,一个不好,就准备动手。 其中一个身穿繁花盛开的绣袍女子开口。 “应者大人何必心急,我等净化之后,自然会将圣物交出来!” 男子看着两人神色坚定,瞥见门外躺了一地的武士,冷哼一声,将红衣女子掼在地上。 恶狠狠道:“好!本尊会亲自给你们净化!” 男子一走,两个女子才匆匆跑到红衣女子面前,看她的状况。 “红衣。你没事吧?” 穿着绣袍的女子关切道。 “没事。” 红衣女子面色通红,剧烈喘气。 另一个素衫女子道:“红衣。你把圣灯藏好了没有?” 红衣女子立马露出戒备之色:“你们背叛圣女了?” 绣袍女子哼道:“说什么呢?都到了这里,你我姐妹还要相疑!” 素裳女子道:“你小心是对的,我还怕你性子懒散,坏了大事!” 红衣女子依旧谨慎:“你们没有背叛,为何应者不找你们索要圣物?” 绣袍女子和素衫女子叹息一声:“他已经找到了。” 红衣女子大怒:“什么?你们干什么吃的!” 绣袍女子道:“那日我感应到圣物异动,拿出查看,不想此时暗魔杀手闯入。” 素裳女子叹道:“我也一样。没想到这异动,竟然是圣女……” 说到这里,突然被红衣女子打断:“住口。圣女不会死的!” 一提到圣女之死,三人同时颓丧起来。 历代圣女传承的圣物,一共四样,都与圣女性命相连,至关重要。是一根枝条,一滴圣水,一盏孤灯和一面明镜,因为重要,历代圣女都会亲自寻找四位侍者保管宝物。与四大侍者,同命运,共进退,名为主仆,实则姐妹。 那日三人同时心生警兆,长青的枝条枯萎,温润的圣水馊臭,但最明显的还是那盏青灯,灭了! 所以三人都知道,圣女已经陨落,她们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与其再次受辱,不若追随圣女而去!” 许久,红衣开口发声。 另外两人叹息一声,默默点头。 可是怎么死?三人被抓之后,身边连一柄小刀都没有。她们的信仰也不允许互相杀戮。 屋内陈设华丽,任何可以用来自戕的东西,连房梁都没有,挂白绫都没地方挂。 突然看了一眼墙壁,石头打磨的光华,红衣一头撞向墙壁。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走进来。 “不可鲁莽!” 一个老者,手掌一托,撞向墙壁的红衣感觉仿佛撞上了棉花般柔软。 三人疑惑,认出了这个老者。 大光明寺里的大般,是一个负责造像,建筑的神职人员。地位不高,权力不大,但很广泛,因为他负责寺庙的全部建筑事宜,包括这个所谓的人间里的建筑,都要他负责维持。 “圣女没死!” 老者小声说道。 三人眼中露出希望,接着是疑惑,她们负责保护的圣物都出现了征召,圣女怎么可能没死。 大般摇摇头:“你们知道的太少,又太莽撞。圣女经历了一次大劫,但她还活着。圣女要你们这么做……” 老者说完就走了,此地是大光明寺秘地,即便是大般,无故也不能出现。 三人深处绝境,又长期做着秘密之事,习惯多疑,因此不可能三言两语让她们相信,但这次她们不敢不信。 因为大般留下了一块铜镜碎片,只有两寸长宽,可镜片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尽管样貌大变,可三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圣女。 第两百四十二节 大光明祭(1) 二月初一,刘知易早早醒来,心神不宁。 他一夜都没有做好决定,要不要去看玉扣的火劫,她会在祭坛上烧死自己。 死后刘知易一定会为她收尸,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着残忍的场景。 他讨厌纠结,因为纠结,是一种不理智的状态,每次他都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这一次也一样,他做不了决定,但决定先回京城,万一他决定去了,还来得及。 到了京城,他又赶去摩尼坊附近,万一决定去了,随时可以进摩尼坊。 他又进了摩尼坊,万一决定去了,马上就可以到祭坛去。 但进了摩尼坊后,他才明白,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祭坛的公共设施。 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反而引来怀疑的目光。 一个西戎女子身边跟着一群侍女,在街上撞见了刘知易,叫住了他。 “篮媞月光!” 刘知易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一个珠宝商的女儿。 “公子是去祭坛吗?跟我走吧。” 篮媞月光说道,将刘知易拉到她身边。 此时已经忘记了犹豫,一步步走到这里,其实心里是想去看看的。 跟着篮媞月光走到大光明寺前,遇到的摩尼僧侣都向她鞠躬。 一路畅通无阻,踏上大殿的台基,又从大殿尽头的小门走下地下。 “公子。这是小人间。一半在地面以上,一半在地面以下。” 刘知易点点头,原来大殿的台基是中空的,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秘密空间。 像一个地下商场,面积不小,行人很少。稀稀拉拉几个行人,穿着华丽,面带喜悦,仿佛好事将近。 “小人间的人,都是即将精华的解脱者。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心中的光明,一旦净化,就能升入光明天国。” 刘知易信它个鬼,他已经知道了摩尼教的黑暗,这些虔诚的信徒,修炼到一定境界,然后就被训练成杀手。 “解脱者为什么都是女人?” 刘知易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这里的,没有一个男人。就算这些是杀手后备军,可杀手总不能都用女人吧? 篮媞月光叹息:“因为男解脱者得圣女来净化。” 前代圣女失踪二十年,早没人主持这套仪式了。 小人间的街道都通向一个方向,中间一个广场,广场四周火柱上燃起熊熊烈火,广场中央,有一座圆形高台,正是光明祭坛。 此时一群群身穿黑衣,带着面纱,赤着脚的人,绕着祭坛缓慢转动,每个人相隔三尺左右,一边走,一边用一根带刺的鞭子抽打自己,一边念诵着某种语言的经文。 “他们用鞭笞黑暗的身体,来唤醒灵魂的光明!迎接光明天使的降临!” 刘知易明白,这是一种仪式。 鞭笞自己的苦修,许多宗教都有,通过伤害自己,感觉疼痛来进行修行,十分残酷,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接受这种方式,并且长期坚持下去。 至于效果,刘知易从这些苦修士身上看到了,每个人虽然都鞭挞的自己一身血,可他们身上的气息浑厚,都是高手!而数量,围着祭坛足有近百人。 刘知易叹道:“这些人心中光明涌动,也能做解脱者吧?” 刘知易想说的是,这些人信仰狂热,实力强大,能训练成最好的杀手。 篮媞月光道:“他们有的人已经等待了二十年。他们以为圣女不净化他们,是他们还不够虔诚,于是越发用力鞭挞自己。” 刘知易看着这些人,步履沉重的走着,鲜血已经染透了衣服,没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祭坛四周有一条红色的道路,恐怕就是一代一代这样的苦修士,用鲜血染红的。摩尼教的教义中,人的身躯是暗魔创造出来,是囚禁光明的囚笼,他们伤害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打破牢笼,释放光明。随着抽打,仿佛光明被从身躯中解放出来一样,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纯净的光明,圣洁无比。 祭坛周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小人间的所有人,沿着各条街道往这里汇聚。最后聚集了足足五百人,其中大半是各行各业的服务者,但这些服务者脸上,也充满虔诚,如果不够虔诚,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心甘情愿的侍奉其他人。大概有两百人,是那些所谓的解脱者,将在这里享受一个月,然后接受光明的洗礼,净化她们的灵魂。 “每个月都有大光明祭吗?” 刘知易问道。 篮媞月光点点头:“是的。这是应者大人的主要工作。” 刘知易汗颜,一想到一个月要跟两百个女人,而且还要集中在一天,应者的身体倍棒啊。 同时有个很大的疑惑,一个月两百人,一年两千四百人,这得制造多少杀手啊?大夏朝廷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 于是问道:“净化后,变成暗魔的人很少吧?” 篮媞月光点头:“只有很少的人能一次彻底净化,有人需要多次,才能彻底释放光明,残躯沦为暗魔,打入地狱。” 原来如此。一个恶意产生,如果每个月来这里一次,享受一番,净化失败,下一次继续来,那真跟生活在天堂里一般。 刘知易问道:“那些不能彻底净化的人会怎么样?” 篮媞月光道:“她们会留在这里成为侍者,等待下一次净化的机会。” “机会是谁给的?我是说谁来判断是否达到净化的标准?” “呼者大人进行召集。应者大人主持净化!” “今天就要净化这两百人吗?” 刘知易看着祭坛一个区域,集中着两百个左右,身穿薄纱,神态虔诚,默默诵经的女子,有老有少,有人已经头发花白,有人身子还没张开,从十一二岁到五六十岁都有。应者大人不但身体好,胃口也很重。 刘知易在这群人中,没有见到红衣她们,也不方便问。 结果篮媞月光主动提起来:“花媚姐姐她们一会也会接受净化。” “姐姐?你是谁?” 刘知易猛然意识到,这个篮媞月光是假的。 “公子莫要声张,奴婢是楚儿。” “你怎么装扮成篮媞月光?” “这姑娘是尊者选中的下一任圣女。” “那这些侍女呢?” “都是我们的人!” 刘知易顿时感到心里发凉,他好像被算计了。 “你们是来劫狱的?” 她们这样子,明显早就计划劫狱,却一直跟刘知易说玉扣会赴死,这意味着玉扣和楚儿,一直跟他演戏,亏他还信以为真,感慨了许久。 围着祭坛转的苦修者终于停了下来,此时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光明都像一盏明灯,遮挡了每个人的身形。他们站在祭坛四周以,将正片祭坛照的通明。 刘知易看到那群即将接受净化的解脱者,开始喝东西。 “要开始了!光明使者即将降临。” 刚说完,从祭坛东方,缓缓走来一队人,庄严肃穆,双手向天,为首者,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金发壮汉,袒露着肌肉,浑身上下,只披着一片轻纱。 “应者到了。” 楚儿笑声解释。 刘知易看见这个应者,一身清凉装扮,光着双脚,身上各个部位,从外面看着一清二楚,十分辣眼睛。 他慢慢走上祭坛,双手向天,高呼:“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所有人都跟着喊:“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一百个苦修士身上的光明更盛,应者一脸虔诚的抬头看天,哪里有天,只有天花板。可是这时候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洞,透出炽烈的光芒,一束光束从洞中降下,将应者笼罩其中。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下面的信徒喊的更狂热。 降临的光终于全部降落,被光芒笼罩的应者,此时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人,由光组成的巨人,身高一丈多,身上的光芒滋滋作响,浓烈的发出电弧。 刘知易感觉到强大的威压,仿佛真的有一个神灵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信徒们已经狂热的无法控制,那群喝了某种药物的女子发狂的冲上祭坛,扑向光明的巨人。巨人不为所动,任由这些女人在他身上摩擦,哪怕被他身上的光芒灼烧的散发出焦糊味道,依然兴奋的扭动身体。 此时刘知易终于看到,几个卫士抬着三个不断挣扎的女人,也靠近了祭坛,将女子一把扔上了祭坛。 应者终于有所反应。三个女子掉在祭坛上,应者一手抓住一个拎在半空,脚下还踩着一个,光芒炽烈,三个女子身上的衣服瞬间被光芒蒸发。 一个陌生恢弘的声音从光人中传出来:“信徒们。我是日光使者,我将彻底净化这三个信徒。让她们灵魂解脱,躯壳永坠地狱。” 刘知易看着那三个女人,正是红衣等三人,不由皱起眉头。应者当众说彻底净化,那意味着他有办法控制净化的程度,既然可以控制,就存在操控的空间。摩尼教是在用这种方式,掌握制造杀手和侍者的数量。 下面这些信徒,非但不怀疑应者的话,反而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刘知易看到附近几个人,脸上带着浓浓的艳羡,仿佛很渴望此时将被彻底净化的人是她们一样。 光芒巨人将手里抓着的两个女子扔出去,两人已经晕厥,附身准备向地上躺着的红衣姑娘,两百个女子依旧纠缠着光人。所有人的衣衫早就不见,互相拥挤着,努力伸出手想要触碰光人,一层一层将光人包裹在里面,如群魔乱舞。 “愚人们,还不醒来!” 此时一个声音从黑暗的角落响起。 一个手持一盏孤灯,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缓缓走了过来。 第两百四十三节 大光明祭(2) 祭坛上,听到声音的光人动作停止了,任由一百多人狂乱的缠绕他,他却站立身体,看向远处的黑色斗篷人。 恢弘的声音再次响起:“人间的邪魔现身了!光明的卫士何在?” 祭坛四周的苦修士们纷纷喊:“在这里,在这里!” “还不快把邪魔诛杀!” 话音刚落,那些苦修士们疯狂的冲向黑衣斗篷人,很快将斗篷人围了起来。 斗篷人不慌不忙。 “邪魔。你们中难道没有人认识我吗?” 说着掀开了帽子,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 苦修士们愣住了。 斗篷人继续道:“就算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盏灯!” 斗篷人将孤灯举过头顶,这是一盏石头打磨的油灯,豆大的灯火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圣火!” 刘知易听到苦修士中,终于有人惊呼起来。 斗篷人举着灯,慢慢穿过苦修士,没有一个人敢阻拦她。 “愚人们。火劫将至,光明将降临人间。你们还不醒悟!” 斗篷人靠近了祭坛,声音中带着神圣味道。 她慢慢走上祭坛。 “火劫?你是异端!” 光人突然惊呼。 “不,我渴求智慧!” 斗篷人说道。 “你果然是异端。光明的卫士何在?” 这时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苦修士相应:“在这里。” “还不诛杀异端!” 光人喊着。 但苦修士们却没有行动。 “异端?你把你的圣女叫做异端,谁给你的胆量!” 斗篷人怒斥。 光人大笑:“异端。在本使面前,还敢放肆!” 斗篷人也笑了:“本使?你到底是应者,还是天使?” 光人道:“本使自然是天使,容不得你质疑。” 说着迈出一步,巨大的手臂抓向斗篷人。 斗篷人将油灯举在面前,油灯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此时竟然抵住了光芒巨手。 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异端,你竟然化身黑暗?” 刘知易此时已经看清楚,在光人身上发出的耀眼光芒下,披着斗篷的玉扣身上弥漫着一股股黑色气息,这黑色气息不断散发出来,顺着油灯汇聚成气旋,钻入灯盘之中,化作灯火的燃料。 “我们的身躯都是黑暗,唯有焚尽黑暗,才能带来光明!” 斗篷人说的话符合教义,人的身躯是暗魔制造,灵魂才是光明之子。 斗篷人说着,黑气更加浓烈,气旋滚滚如同水流一样流入灯盘,灯火更加旺盛,古朴的石头油灯此时已经成为火炬,火焰滚滚,发出的光芒,将光人的光都压了下去。 刘知易此时觉得,像是一百瓦的灯泡跟八十瓦的对照,半斤八两,火炬稍胜一筹。 “你,你要干什么?” 光人惊呼起来。 斗篷人道:“我要焚尽黑暗之躯,你要跟我一起吗?” 光人怒道:“异端,休得胡言。本使先灭了你!” 说着另一只大手击打过来。 看着笨拙,刘知易却能感觉到那手臂中的千钧之力。 油灯的光,只能抵挡一只手,这第二只手,斗篷人用身上滚滚升起的黑气抵住。而且黑气还开始沿着光人手臂缠绕,接着斗篷人将灯火缓缓靠近。 “应者,跟本圣女一起焚尽黑暗之躯吧!” “疯子!” 光人猛然挣脱黑气,同时将迷乱的缠着他的一个个女子振飞,不少直接被振飞到祭坛之外。 光人往后退了三步,斗篷人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将灯火靠近了自己涌动着黑气的左手,左手燃烧起来,火焰往手臂上蔓延,很快全身燃起火焰。 光人站在一旁冷冷观望,看不清表情,但此时应该在冷笑,看着敌人自己烧死自己,这种快乐实在是太难得了。 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斗篷人全部包裹,此时所有人都发呆的看着台上的场景,其中也包括刘知易,直到他被某种特殊的精神联系唤醒。 “帮帮我!” 刘知易通过护身符和其他版图碎片感应到了这股信息。 难道这就是她们苦心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却没有迟疑,身上几块碎片飞了出去,分别是冰针、铜钱和绿叶,三块碎片顷刻间没入火焰之中,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将火焰中的玉扣护住。 火焰燃烧了一刻钟之后,慢慢缩小,散发的光明越来越暗淡,最后一缕火焰熄灭,刚才的斗篷人被烧的连残渣都不剩。 眼见敌人自己把自己烧成了灰烬,刘知易注意到光人露出快意的笑容,他隐约可以看到光人的面貌了,依然是那个应者,原来应者身上的光芒也暗淡了不少。 只是应者的得意只维持了刹那,马上脸色一变,一脸狐疑。 只见斗篷人原本的位置上,有三块不同颜色的版图碎片,围绕着一块玉扣缓慢转动,随着转动,玉扣上突然光芒大盛,一个炽热的光点逐渐扩大,最后变成一个人形。 刘知易目瞪口呆,玉扣就在他眼前死而复生,怎能不惊讶。 不止他,此时所有人都惊讶的发不出声来,现场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连心跳都停止了。 突然应者大喊着:“她是异端,她是魔鬼,快快杀了他!” 他的叫喊,让玉扣转向她,笼罩着刺目明光的玉扣,此时宛若神灵,只能看到一个光的轮廓,连面孔都不清晰。 她看向应者:“应者,你还不知罪!” 应者道:“本使何罪之有?” 玉扣道:“假冒天使,罪不容诛。” 应者哼道:“假冒?本使就是日光明使。你才是假冒的,假冒圣女,该当何罪!” 摩尼教的尊者和圣女在台上互相问罪,台下的信徒都懵了,这些信徒是最狂热的一批信徒,对尊者和圣女都充满迷信,顿时不知所措。 应者大喊:“光明的卫士何在?” 这次那些苦修士再也没人应答,他们此时脑子里一片错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应者第一次感觉到,信徒太狂热,似乎也不是好事。 此时应者身上的光芒已经完全收敛,露出身无寸缕的身躯。 刘知易不忍直视,太辣眼睛了。 没人动手,应者狗急跳墙,突然冲向玉扣。 不等他近身,圣女指间发出一道光芒,洞穿应者胸膛。 “应者。你还不认罪?” 认罪了还能活吗? 应者拼着贯胸之伤,猛冲过来,一拳轰向笼罩在光芒中的玉扣。 结果此时一个身影跃起,一剑刺出,将应者逼退。 竟然是一直在台上晕厥的红衣,她手指作剑,剑气喷涌,带着一股灼热。花媚和无格两个人此时也翻身起来,将应者围在中间。形式大好,就是有些尴尬,三个花魁地位的女子,此时身无寸缕,要是被他们的仰慕者知道了,估计人设就崩塌了。 刘知易叹息一声,双手捧起来,三身衣服出现在手中,可惜都是男装,因为刘知易没穿过女装,所以系统商城中没有女装。 “给她们船上吧!” 刘知易对身旁的楚儿说道。 楚儿此时竟然不上去帮忙,继续乔装成篮媞月光的样子,跟着她的那些侍女,悄然间散开,守在祭坛各个方向。 好奇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儿,她并没有接刘知易好心送上来的衣服,反而用手指在空中挥舞,画道真气在空中画出一个衣服的轮廓。然后悄然一甩手,衣服化作流光朝三个花魁飞去,落在她们身上,变成三身衣服。 刘知易晒晒收起衣服,继续看戏。 此时祭坛上,三个花魁和一个应者战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下。 玉扣继续笼罩在光芒中,看似一片圣洁,可刘知易却感觉到她很虚弱,虚弱的如同狂风中的灯火。一旦没有他的玉版碎片守护,随时都可能熄灭。 好在三个花魁给力,刘知易看得出来,这三人都是四品境界的高手。那个应者,也是四品。但明显真气更雄浑,内敛的光明此时紧贴身体,形成铠甲一样的罡气,不惧红衣的剑气,反倒是无格的柔术,时不时能将应者缠住,花媚身影似鬼魅一般,幻化出一片片残影,可只能迷惑对方,经不起应者一拳头,残影就消散。 刘知易感觉,三个花魁明显奈何不了应者,开始生出担心。 怕什么来什么,应者直接撞破花媚的残影,杀出了重围,朝婴儿一样虚弱的玉扣杀去。 就在这时,突然应者打了个趔趄,脚上突如其来的多了条绳索,绳索瞬间锻炼,可一柄剑又向他飞来,闪过长剑,无格又缠了上来。 无格柔弱无骨的身法,最为克制应者,应者势大力猛的拳法,总能被无格引向一边。还好应者不仅有力量,而且有硬度,无格破不开他的罡气。 用真气震开无格捏着他关节的双手,再次向玉扣杀去,擒贼先擒王! 此时突然飞出一道剑气,划过应者的胸前,护体罡气被破开,皮肉外翻,鲜血流淌。剑气过后,宝剑刺来,应者不得不闪开,等在想杀向玉扣时,手握宝剑的红衣已经挡在前面。 应者只看了一眼这把宝剑,非常明智的选择跳下了祭坛,朝外狂奔,路过一群蒙圈的卫士,还喊他们拦住叛徒。 这群卫士正是十二个抬着红衣等三个花魁过来的卫士,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陷入迷茫,此时听到应者的命令,才回过神来。 他们没有苦修士虔诚,也没有苦修士强大,但他们比苦修士有脑子。 知道自己的立场,没有多少犹豫,就冲向了祭坛。 结果玉扣又发出一道光,贯穿了冲在最前边的一个,那人当即全身燃起烈焰,接着倒地。有脑子的好处是,其他人全都不敢冲了。 可惜这一番折腾,应者跑掉了。 第两百四十四节 在你怀里重生 没有理会逃跑的应者,玉扣站在台上,身上的光明稍弱,露出了清晰的容颜。 朝着下面冷喝:“你们要跟应者一样,背叛本圣女吗?” 一声冷喝,让这群有脑子的墙头草统统跪倒在地。 但那些没脑子的狂信徒此时还迷茫着,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尊者和圣女怎么会变成敌对的关系?这是颠覆她们世界观的情况。在她们心中,圣女一直是神圣的化身,而尊者是她们的领袖。 玉扣看着这群迷茫的羔羊,充满怜悯道:“你们难道看不见光明吗?” 终于有人接二连三的跪倒在地。 最终高呼:“光明降世,恭迎圣女!” 刘知易看去,发现这批接二连三跪倒的,都是楚儿带来的侍女。她们分散在各个角落,接二连三的跪倒,口里高呼。渐渐感染了附近的人,跪倒高呼的人越来越多。狂信徒容易被这种集体氛围裹挟。 大局已定。 只可惜两大尊者之一的应者跑了,这是一个后患。 此时祭坛上三个花魁已经站在圣女身边,为了保护她,也为了扶住她,圣女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 但是在信徒面前,却不敢表现出半点虚弱,依然态度高傲的训示。 “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你们意志不坚,罚你们闭门思过三日!” 众人都跪着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三个花魁,护着主子下了祭坛,楚儿跟了过去,刘知易也跟了过去。 玉扣身上依然大放光明,光明遮住了此时依然护着她的三块版图碎片,刘知易担心,此时不护着她,她会支持不住。 就这么走了,刘知易不解。 “那些侍女怎么办?” 他问的是楚儿。 楚儿道:“她们得留在这里看住这些狂信者。” 刘知易继续问:“刚才你怎么不帮忙,不然应者可能跑不掉。” 楚儿道:“我的任务是接应,不是战斗。” 这么严格,看来她们筹谋已久。 “应者这一跑,后患无穷啊!” 刘知易叹道。 楚儿道:“对他早有安排,我们的任务并不是他,而是稳住这些狂信者。” 还有后手。 布置这么严密,那为何还要找他? 刘知易叹道:“看来你们找我来是白找了!” 玉扣终于开口,不加掩饰的露出虚弱:“找你来,是因为在南荒时候,我从光明之中,看到了我的未来,我会在你怀里重生!” 刘知易看了她一眼,身上的光明更淡了,隐约可见玲珑的身躯。 非礼勿视。 刘知易拿出一件宽大的袍子给她披上。 玉扣突然笑了。 “笑什么?” “我笑还有一个人跟你一样,愿意给我披上长袍。” “哦。是吗。那你怎么不找那个人?” “这是吃醋吗?” “你觉得我会吗?” “呵呵。” 说着轻松的话,很快就到了小人间的出口,门口有几个劲装打扮的武士守门,见到几人后行礼问好,又是她们的人。看来玉扣的密谋已经成功了,这是一场争辩,圣女和尊者的权力之争。以前空有地位没有实权的圣女,终于斗倒了掌握权力却没有地位的尊者。 果然上了正殿之后,正殿之中,所有的摩尼寺僧尼都在这里。 他们安静的坐在地上,跟着一个长着念诵着经文,周围则是一群拿着武器的武士。 玉扣走向她们,那个长者终于睁开眼睛,朝玉扣点点头。 “呼者!” 玉扣叫了他一声。 “圣女!” 他也应了一声。 这个呼者刘知易在查汴媪案的时候见过一次,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一个温和的长者。 看来摩尼教的管理结构,跟他们的教义有关,呼者宽厚温和,应者狠辣暴虐,一个代表光明,一个代表黑暗。 玉扣继续道:“” 这是宣布一个命令,也是试探呼者态度。如果呼者接受了,等于站在了圣女一边,如果呼者反对,就是跟圣女为敌。 呼者叹息一声,片刻后,重复了一遍:“应者叛教,逐出圣教!光明降世,恭迎圣女!” 很快其他僧尼都跟着念道起来。 玉扣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殿殿门关闭,殿中僧尼并不多,总共五百出头。大光明寺明面上的力量并不强,整个摩尼坊只有不到一万人,大光明寺只有僧尼五百人,真正能战斗的僧兵只有三百。大夏朝廷,是不能接受他们有太强的力量的。大光明寺真正的力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 不过那些杀手都在地狱关着—— 刘知易这么想着,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杀手竟然近在咫尺。 一柄利剑贯穿了玉扣的胸膛,利剑很长,并不是寻常用来刺杀的匕首,杀手是个剑客。隐没在黑影中,是暗魔杀手! 率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楚儿,已经冲了过去,可杀手一击得手,迅速遁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刘知易竟然都追踪不到杀手的行踪。 可楚儿一路飞奔,看不见她追的是什么,但她肯定咬住了杀手。 花媚等三人不敢离开,将圣女紧紧护在中间。此时现场稍微有些慌乱,呼者大声念经,僧尼们重新平静下来。周围看守僧尼的武士也有些慌乱,但很快有人赶过来稳定了局面,喝令武士们守好自己的位置。 来人是一个老者,身边跟着两个壮年。 “应者逃入地狱,地狱入口已封!” 老者一路走到玉扣面前,回报了一遍。 玉扣已经躺在地上,真的躺在刘知易的怀中。她受伤的第一时间,刘知易的反应不是去追击杀手,而是给她治疗,这一刻他是一个医家多过法家,拯救生命比惩治罪恶在他心中的排序更高。 输入真气稳住玉扣的伤势,她的伤势比刘知易预料的要轻,长剑贯胸,刺穿了她的心脏,可竟然没有什么影响,十分诡异! 三块版图碎片还在护着玉扣,但只能稳定她的精神,却不能稳定她的身体,倒不是做不到,而是玉扣排斥。三块碎片中,除了冰针外,铜钱和绿叶中,都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量,一个来自巨龟,一个来自巨树,可刘知易刚才尝试将这些力量引导进入玉扣的身体,她竟然本能的排斥。这次长剑贯胸,伤害不大后,刘知易明白,玉扣现在的身体结构特殊,恐怕不需要生命力量。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还来不及发现。把脉的感觉是,她身体虚弱,却不是受伤的虚弱,不是衰老的虚弱,而是婴儿那样的弱小,弱小中充满生机。 刺客很快被楚儿追上击杀,她冷酷的拎着刺客的头颅回来,身上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只见玉扣朝着楚儿大喝一声:“还不醒来!” 接着念诵:“无上光明王智惠常胜五明元欢喜,勤心造相恒真实信心忍辱镇光明,宜意知恩成功德和合齐心益惠明……” 楚儿马上醒悟,也开始跟着念,念着念着,身上涌动光明。 看来玉扣很清楚楚儿的状况,不太正常,人格分裂,有人格修炼大光明经,有人格修炼画道,有人格修炼武道,甚至有人格修炼妖道。 刘知易此时看着楚儿带回来的头颅,心里充满了疑惑。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汴媪。 竟然是汴媪,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精通法家的他都错乱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一直以为汴媪是金吾卫密探,后来出现在摩尼教的大光明寺,他认定是作为密探潜伏的。汴媪潜伏在大光明寺,肯定别有图谋,只是刘知易不看好她,太明显,肯定不会成功。后来为了将汴媪案终结,刘知易将她从大光明寺找出来,带去了刑部,结果一场意外,妖物马太岁烧了刑部大牢,汴媪就那么蹊跷的被烧的面目全非。刘知易从来不相信她就那么死了,以为是又一次假死脱身,打死他都想不到汴媪竟然再次潜回了摩尼教。 这让刘知易再次对汴媪的身份判断产生了动摇,汴媪潜伏摩尼教显然已经身份暴露,就不可能再回来,可她回来了,还变成了摩尼教的暗魔杀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复潜入,不怕身份暴露,难道汴媪确信回摩尼教不会有危险,及时被怀疑身份也不会出事?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汴媪根本不是金吾卫的密探,从一开始就是摩尼教的密探,她在金吾卫的身份,反而可能是摩尼教打入金吾卫的密探。或者她是一个双面间谍,再或者,金吾卫跟摩尼教有勾结? 一系列猜测,已经无法确认,随着汴媪的死,许多秘密可能要永远被掩埋下去了。 来了一个长者主持大局,这边呼者仿佛已经躺平,不打算反抗。受伤的玉扣很快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正是呼者的房间。 她盘坐在地,三块版图碎片护住她的身躯,一枚玉扣悬浮在她的头顶,倾泻下明亮辉光。 刘知易能感觉到那光明中的力量,难怪玉扣不需要巨龟和巨树这样的生命精华,她的身躯是光明重塑的,只有光明,才跟这个身躯契合。 四个侍女站在四方护持,每人手上捧着圣物。 红衣掌灯,灯火如豆,却是圣火,散发出的火光凝聚成一道光束照射圣女;无格捧着一个贝壳,贝壳中有一滴圣水,散发着清清的水光,也凝聚成一道光束照射圣女;花媚手上捧着一根绿色树枝,这是生命之树,树枝上散发出淡绿色光生命之光,也汇聚成光束照射圣女;楚儿手捧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碎片,碎片上发出最纯净的明光色照射圣女。 四道光芒汇聚,经过圣女头顶的玉扣融合,变成无色光辉灌注进圣女身体,她的伤并不影响什么,她只是弱小,如新生的婴儿。随着这些光辉灌注,身上的气息快速变强。 不到一个时辰,她身上的气息,就已经给刘知易造成强烈的压迫。 三品气息! 刘知易惊叹,这是跟金川郡主一样的强大气息。 第两百四十五节 盗亦有道 看到这种情况,刘知易觉得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在这场摩尼教内部的权力更迭中,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看客,也不打算强行上场当主角,这里不是他的舞台,他也不想上这种舞台。 挥手收回自己的版图碎片。 然后告辞:“恭喜圣女大功告成,在下告退。” 刘知易口气冷漠。 玉扣叹道:“公子不留下看一看摩尼教最大的秘密?” 刘知易道:“你是说地狱?” 玉扣点头。 刘知易明白她的意思,也许看过了那惨无人道的地狱,刘知易会更理解她的行为。 刘知易叹道:“不必了。从心里我支持圣女。” 他不能接受的,只是被利用,被算计。 玉扣不在多言,刘知易拱手离开,走出大殿之前,正看到一个个摩尼坊的居民被组织起来,正往大殿中搬运油桶,油桶里装着各种油,有那种石油蒸发出来的所谓火油,有各种灯油,还有使用的动物油脂。 刘知易顿时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原来经历火劫的意思,并不仅仅是圣女焚烧自己,她还要焚烧整个地狱。 掌管地狱的应者,逃入了地狱,哪里有他豢养的杀手。再厉害的杀手,也不会不怕火。一桶桶火油从唯一的出口倾倒进地狱,一把火足以将一切罪恶焚毁。 ……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一个白衣中年男子走进了夏京城。 此人样貌俊朗,风度翩翩,行为举止十分得体,看着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 他从南城朱雀门而入,贴着朱雀大街的路边缓慢行走,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外乡人一样,到处打量。 朱雀街距离城墙三条街道处,有一个小巷,巷口有一口古井,井水甘甜,小巷因此得名甜水巷。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打水,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玩耍,从她们的装扮看,她们不是本地人,女子头上戴着一串红豆头饰,像一对岭南母女。 中年人来到井水边,看到正在打水的女子,祈求一碗水喝。 妇人热心的给了舀了一瓢。 此时旁边走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女孩眼睛死死盯着,嘴角流出口水。 中年男子笑了笑,一边将水瓢还给妇人,一边招手叫过小贩,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的看着母亲,妇人点点头,小姑娘才拿走糖葫芦,正要往糖葫芦上咬去,突然不吃了,站在井边哇哇大哭。 妇人奇怪,伸手拉过小女孩的手腕,上面绑着一颗红豆。 妇人家住岭南西郡,丈夫常年给商人做保镖,往返岭南与京城之间。留母女二人在家,家中一棵长了二十年的红豆树,去年突然糟了雷击,还引燃了大火,将屋子烧了个干净。 遭此大难,丈夫决定,干脆搬到京城,这二十年,他给商人做保镖,自己也夹带私活,很是赚了一笔钱,在京城买了宅院,刚好老宅起火,索性不要了。 妇人颇有些舍不得家当,清理了废墟之后,没找到多少有用的,倒是从烧焦的红豆树下扒拉出来一些红豆,舍不得丢掉,留着做个念想。小女孩也给自己扒拉了一颗红豆,妇人给女孩穿起来,挂在手腕上。说来也怪,自从戴上这颗红豆后,小女孩每次不甚丢失,就会哇哇大哭。 “红豆别哭了。红豆不是在吗!” 女孩的名字也叫红豆。 可女孩还是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妇人疑惑不解,询问道:“是不是咬了舌头了?” 怪女儿贪吃,回头一看,刚才给孩子买糖葫芦的男人已经不见,妇人恍然未觉,她头上的那串红豆,正好少了一颗。 不远处的街角,一个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手里捏着一颗红豆,喃喃说道:“一瓢之恩,留你两命!盗亦有道。” 然后继续往城中走去,好大一座城,溜达到了傍晚,才走到皇城旁的平康里。 …… 吕公密室中。 刘知易正“盯着”桌面上的铜镜碎片,在外人看来,碎片上空无一物,在刘知易看来,却流光溢彩。 画面中一个火焰浓烟,正从一个门中喷涌而出。这是唯一进出地狱的大门,设计的时候,恐怕就没考虑过这一天,只求保密,不求防御。地狱并不大,还位于地下,火攻的效果,简直不要太好。顺着石门,往其中倾倒了百来桶各种油,布,然后放火点燃,很快大火就从洞口喷涌出来。 如此烈焰中,不是有黑影冲出来,身上带着火焰,很快就被外面层层埋伏的伏兵制服。如此制服了十来个人,其中还包括那个应者。之后在无人闯出来,大火烧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逐渐熄灭。火势之猛,石门甚至烧出了一层玻璃。 大火熄灭之后,等待了半个时辰,画面开始走进地下。沿着盘旋而下的狭窄石阶,往下走了大概三五米的样子,又是一个石门,石门已经破碎,半扇门关闭,半扇门开了一条缝。可能大火的时候,这道门是关着的,应者进入这里后,封闭地狱,试图顽抗。可最后不得不冒险突围,主要是因为没脑子,地狱是一个修建在地下的密闭空间,他以为没人攻的进来,可别人并不需要攻进来,在外面放火,密闭空间里的空气会被抽干。发现形势不对劲后,冒险强突,已经来不及了。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个圆形的空间,球形的屋面穹顶,环形的墙壁,都是巨石铸就。一圈全都是牢笼,一圈大概一百个左右,由粗细不一的精钢柱子围起来,一头扎在地底,一头刺入穹顶,有的柱子水桶粗细,作为骨干,有的儿臂粗细,防止逃跑。 这些囚牢中,竟然还有人,大多数躺在地上,保持着各种姿态,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牢笼中,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主要有各种带刺的鞭子。这显然不是用来惩罚他们的刑具,更像是他们自己苦修的工具。 画面一转,一群人围着一个牢笼,画面快速靠近这个牢笼。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活人,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人背对牢门,正在抽打自己,一边抽打,一边念念有词。 “一切魔男及魔女皆从肉身生缘现,又是三界五趣门复是十方诸魔口,一切魔王之暗母一切恶业之……” 刘知易“听”的到声音,并不是用耳朵听。通过铜镜,他“看”到的,“听”到的,其实都是圣女通过精神传递过来的。他心神沉浸在铜镜碎片上,竟然能跟圣女共享观感。无法理解远离,只能感慨摩尼教圣物的神奇。 进入地狱牢笼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群苦修士被带过来,让他们静静围观牢笼里自我鞭挞的那个人。这些虔诚的苦修士沉默了,许久之后,有人失声痛哭起来,越坚定的信念,崩塌的越狠。这种行尸走肉一样的鞭挞自己,绝不是他们渴求的天堂。 看到这里,刘知易知道,圣女已经牢牢控制了大光明寺,这个摩尼教在中原的唯一据点。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变动,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大光明寺的存在,是大夏王朝和西戎王国共同的需求和默契,圣女突然卷入其中,不知道两大势力会如何选择。 里面的鞭笞终于停了下来,圣女让人打开牢门,亲自走了进去,里边的人一动不动,等到圣女转到她前面,才看见竟然是一个皮肤白皙的西域女子。 “你好。月氏国的圣女!” 观感共享至此结束,刘知易知道,圣女下面的行为不能分享。 他讶异一下,大光明寺的地狱囚牢中,竟然还有另一个国家的圣女? 月氏国。一个只存在于地理志中的国家,中原人鲜有去过的地方。 大夏往西,是连绵起伏的高山。从大巴山、五岭、莽山西部开始,这些起伏的群山,基本呈现南北走向,一层一层,峰连叠嶂,如同大地上的褶皱一样,这些高山并不高峻,一直到最西边的一条南北纵横万里的山脉,这条山脉高耸入云,山顶常年积雪,被称之为戎王山,戎山之王的意思。 在戎王山和大巴山、五岭、莽山之间,与戎王山基本平行的,纵深千里的褶皱山脉群,则被称作百戎山。数以百计的西戎部落,以前就居住在百戎山的高山峡谷之中。而戎王山,则是西戎活动的边缘。翻过往往山脉,往西是一个陡峭向下的地盾,深入大海之中。大海名为戎海,戎海往西,有一片大陆,叫做大西洲。 这个陡峭的地盾造成戎王山还大海之间,几乎没有完整的平原,只有一个个被海流切割出来的峡湾。在这些大则几百里,小则数十里的峡湾中,生存在一个个小型城邦国家。月氏国就是其中之一。 包括月氏国在内的这些峡湾城邦,绝大多数都无法保持独立,有的向西戎王缴纳贡赋接受西戎王的保护,有的臣服于大西洲沿海一些强大国家。 这些峡湾国家,强大的时候,也曾经翻过戎王山,比如月氏国曾经一度称霸西戎。那时候戎王山被叫做月氏山。西戎崛起,月氏国覆灭,辗转翻过戎王山,在地盾峡湾中建立城邦,苟活至今。 月氏国圣女的出现,让刘知易惊讶,难道连西域峡湾国家都介入中原了? 第两百四十六节 两件事 这些都跟刘知易没什么关系,他得做一些自己的分内之事了。 一件是建医院之事,一件是办银行之事。 出于某种执拗,他不打算借助吕公的力量。或许吕公出手,很容易做,但他不想过于依赖别人。 其中建医院比较紧迫,随着朝廷完成对南国的册封,大泽县招安等事宜,镇守岭南的三十万大军陆续撤回,随军医院裁撤迫在眉睫,其中大多数医护有岭南王安置,刘知易需要做的,只有京城一千护士的安置。 这次战争中,岭南王主力三万大军,最后伤亡只有百余人,岭南王十分感慨,说这是他征战以来,伤亡最小的一次,医院功不可没。有这坚强的战绩在,岭南王为医院报功的公文,没打多少折扣。 最后医院总计获得的战功量化为杀敌八千,按照刘知易的要求,保证每一个官奴女子的功劳至少有一个,这可以让脱籍,成为良民。这消耗了两千战功,因为只有一千京城护士和一千楚郡护士是教坊司官奴,岭南招募的那些女子,都是良家妇女。岭南民风粗狂,人力稀缺,女人习惯了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岭南王威望高,给的钱多,有的是人来。 至于剩下的军功,则按照实际比例,分配下去。 人数较少的太学医官,分到了一半功劳。其中个别人获得赏赐,包括刘知易,朝廷给他送来了一套大红色绯袍,这叫做赐绯。绯袍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特许五品以下官员穿戴,称作赐绯。刘知易穿着绯袍,以后就能在礼仪上,跟五品官员平起平坐。 太学中不少医官都得到了赐绯待遇,这很麻烦,因为这是朝廷在跟他抢人。 几个骨干,全都是一身绯袍,被刘知易请到宜春院拉拢。 “我刚才说的,大家觉得怎么样?” 包括李问寒在内,一共十几个绯袍医官,刘知易将自己建医院的想法告诉他们,劝说他们不要去太医院,留在民间,替老百姓看病,更能体现医者仁心。刘知易还保证给与他们优厚的待遇,薪资上,至少是朝廷官员的十倍。朝廷官员名义俸禄其实很少,但医官特殊,有了太医身份,私下给人看病的诊金都能升到天上去。给宫里的皇家贵人看病,看的好了,赏赐很不少。这些灰色收入,往往比俸禄高的多。 所以面对刘知易十倍俸禄的许诺,真没几个心动的。 刘知易看向尤所为,这次南下,获益最大的,除了刘知易外,就是李问寒和尤所为最大。李问寒作为后勤总医院的主管,坐镇金川城,将刘知易写的医院章程实现的很彻底,以金川城为基地,沿着莽山十三关,建立了十三个后勤医院,收治了数万病患。大多数都是疫病,少有伤病。尤所为跟着刘知易,运作前线医院,主要负责将刘知易带的救火队应急处理后的伤员收治护理,也会对一些不致命的轻重外伤士兵进行手术治疗。 两人通过这场战争,修为大大提高,李问寒修为本就较高,现在已经是医家四品,放在太医院,都是凤毛麟角一样的人物。尤所为也成功突破了七品关卡,成为一个六品医家。 刘知易不指望李问寒,这是一个官迷,肯定要进太医院的。所以寄希望于尤所为,有他带头表态,其他人就更容易说服了。 “我去!” 没想到第一个答应的,竟然是许多福。 许多福当然也获益良多,修为精进了两个级别,从以前的进士九品,到了进士七品。 “你知道的,我家不缺钱,我父亲,二哥都是太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许多福是京城医家,骨科大拿,在太医院中地位不高,因为那些贵妇不太可能断手断脚,可太医院又很齐全,各科都不能少,所以许家世代都有太医。这个身份,带来了财源滚滚,许家医官门庭若市。刘知易本以为许多福不可能帮他的,毕竟许家有自己的产业。 刘知易拱手:“那就多谢许兄了。” 尤所为低着头,刘知易也不勉强,知道他有难处。同为京城医家,城市大,行业大,竞争也大,尤家没出过太医,他家不可能好容易送他进太学,然后让他跑去别家的医馆行医。 熊纨早就去了太医院,这次都没有随军,他是妇科世家,太医院的支柱科室,吃香的很。 很可惜,但没办法,他没法跟皇家医院争夺一个骨干医生。 “我肯定跟你!打死我都不走。” 谢忠这个江南人态度最为坚决,不为别的,刘知易表态了,那些漂亮的护士小姐姐都在。 李园笑道:“怎么能少了我。” 一个个医官相继表态。 尤所为无法沉默下去:“刘兄见谅。我肯定要去太医院的,不过闲暇时候,一定帮刘公子坐堂。” 刘知易很理解:“尤兄无需为难,你尚未入太医院,正好这段时间,帮我把架子搭起来。” 说完看向李问寒,知道他肯定不会参与,但还是请他来,因为他手里有权力。 “问寒大哥,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我还需要客气?” “小弟所建医院,你也知道,所需医官众多。日后如果太学医官出门义诊,还请多多支持。” 李问寒点点头:“好说好说。” 太学医学生有除外义诊的传统,大多去养济院之类的慈善地方,救治孤寡穷困。刘知易倒不是要跟这些穷途之人抢夺医疗资源,他看上的,只有那些水平较高,即将进入太医院的骨干医生。而且不强求,合作而已。另外,医院初建,肯定没有自己的班底,这次随军的医官,刘知易打算都先请进医院,他们在金川野战医院中,已经跟护士配合的很好,这一套制度有他们在,就能继续维持下去。刘知易都不需要操多少心,只需要提供物质支持即可。可要调这些医官,没有李问寒许可,根本办不到。 所以刘知易又道:“医院初见,问寒大哥可得多多帮忙,这次随军医官,可得先帮我做一个月。” 李问寒皱起眉头,随军把太学悬壶院人都抽空了,好容易慢慢回来,又被刘知易带走,他这个学谕还是个光杆司令。 但碍于人情,还是点了头。 大事谈成,酒足饭饱,安排这些医官去跟小姐姐们谈心,这次是给钱的。 刘知易却没有时间休息,还有另一个酒局要去应酬。 安排在及第楼,三十多个富商全都到齐。 商讨的内容他们已经提前知道,就是办银行,章程已经写的十分明白,只是希望他们存钱。 刘知易现在的银行,只有一个章程,但不是空手套白狼,因为他有执照。找嬴悝要的特许,嬴悝穷途之人,要什么给什么,但刘知易写的十分明白,开办银行需要的权力,一个不少,多余的一个不要。 这家银行,主要经营存放款、汇兑业务,绝不做高风险的投资。刘知易将自己对银行的了解,全都纳入了这份章程。他以前做生意的时候,没少跟银行打交道,当时恼恨程序的麻烦,现在却一五一十全都写进来,发现换一个离场后,顿时觉得有些条条框框真香。把银行的风险降到了最低,把银行的利益最大化,真是良心条款。 嬴悝能给权力,但不能给钱,要有钱,他才不会开银行呢,毕竟放贷的名声早就被高利贷搞臭,嬴悝上贵族,也是要脸的。连金川郡主这种根基浅薄的军事贵族都不肯碰高利贷,赢氏一个传承几千年的老牌贵族,更在乎脸面,现在上没办法了。 不能给钱,只能想办法从这些跟赢郡有关系的有钱人身上想办法,刘知易不奢望他们参股,一个新事物刚刚诞生,让他们放心参股,那不现实。只求他们有部分人可以存款,而且不求他们能长存,只要将临时用不着的资金放在银行,或者让他们使用银行的异地汇兑服务。 因此这些人是客户,目标大客户。 刘知易到来前,这些人显然已经就章程进行过讨论,看他们的脸色,不是十分认可。之所以愿意来赴宴,是碍于刘知易和嬴悝的关系,担心影响到他们的生意。 刘知易明白这些,十分客气,入座之后,马上开口:“诸位,以为如何?大可畅所欲言。” 接着从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 这些人神态各异,装束不同,一部分打扮的如同贵族,锦衣华服,气质咸淡,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赢郡的大小贵族,有的是给自己做买卖,有的是替其他大贵族跑腿,在赢郡这场大动荡中,不少贵族不得不进入商业谋生;还有一部分是赢郡的富户,大多数以前就是商人,但赢郡之前几乎没有独立商人,都是给各个贵族跑腿的,民禁解开之后,才有了他们给自己做买卖的机会,这几个就是这场浪潮中的成功者,攫取了第一桶金;另外一批,则穿着打扮和气质差别都很大,这些是各种原因在赢郡贸易中获益的人群,大多数都不是赢郡人,而是借着赢郡这场改革,从中受惠。有的是给自己干,赢郡缺乏商业文化,许多外地商人,机缘巧合在合适的时间进入赢郡之后,很快如鱼得水,膨胀起来。还有的是豪商家族的掌柜,帮东家开拓赢郡商业。 这三十个人,往来于赢郡与京城之间,几乎垄断了赢郡和京城之间的贸易。刘知易不眼红他们的滚滚财源,但却对数以千万计的现金流眼馋。 在刘知易的逼视下,那群有贵族背景的家伙底气深厚,沉默不语。赢郡商人压力很大,可还能互相坚持。 外地商帮则地位最弱,尤其是几个没有深厚背景,完全是运气好,撞上了赢郡改革的大潮,赶在赢郡商业不活跃的时候进入了赢郡,很快脱颖而出,攫取了第一桶金。这种人,白手起家,八面玲珑,谁都不敢得罪,终于有一个开口。 “刘公子。赢郡要办银行,小人当然是鼎力支持的。奈何小人本小利薄,怕是没有多少钱可以报效。” 刘知易皱眉,章程写的那么明白,他们还不清楚? 第两百四十七节 这是我的买卖 刘知易马上强调:“这不是纳捐,是存钱,会给利息的。” 这个油滑的商人马上正色:“对对。是存钱,给利息。小人深受赢氏厚恩,不敢不报。小人有一笔散碎银子,如果大人不弃,就存入银行。小人保证,不会取的。” 明白了,他们以为这是赢郡接着办银行敛财,所谓给利息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当真。谁敢管嬴悝要利息,可是很奇怪,嬴悝的债券在赢郡当地已经开始作为货币交易了,在京城,这些商人竟然以为办银行是借口敛财。 至于原因,可能跟赢郡大多是本地商人,而且多在赢水上讨生活,能看得见嬴悝将银子投入了剿匪上。而这些在京商人,做的只是将赢郡物产送到京城,将京城物产送到赢郡的贸易,跟赢郡地方接触不多,轨迹两点一线,港口对港口,少有在赢水上活动的。 也有可能是章程写的太唬人了,将一条条嬴悝铅笔签名的授权,誊录上去。什么许可印刷银行券,许可发行债券,许可开设分行,许可存贷、汇兑业务等等。太多条款,让这些商人觉得像巧立名目,不由联想到到封建官府的风气,不怀疑上敛财才是怪事。 想明白这点,刘知易继续解释:“银行,跟各位做的买卖一样,是一个买卖。不是官衙。” 众人果然有所变化,没有说话,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刚才说话的外地商人马上追问一句:“可是刘公子的买卖?” 刘知易正想说这是嬴悝的买卖,突然觉得这么说,恐怕比说银行是官衙更让这些人忌讳。 替嬴悝担下这个名义,回头信里解释一番。 “是在下的买卖。” 刘知易点头。 商人脸上露出笑容:“原来如此。既然是刘公子的买卖,小人怎敢不支持。小人家中尚有一千两,不,一万两闲散银子。就存入公子的银行。至于利息,就免了。” 素不相识,借一万两银子,还不要利息。这商人觉得自己可以借此结交嬴悝的好友。 刘知易笑而不语。 其他人一一表态:“小人也有一万两闲散银子。” “小人也是一万两。” “小人也是……” 一二十个人都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那群贵族范儿的商人最后表态。 “我家中有一万五千两!” “我两万两。” “我也两万两。” “我两万五千两。” “我三万两。” 这些人在这种事上,竟然也要分个三六九等,跟普通商人拉出距离。刘知易突然觉得,这些人将来会死的很惨。他们是占了赢郡商业不发达的便宜,等商业的力量滚动起来,社会会教他们做人。 等所有人表态完后,刘知易抱拳感谢,同时表态:“诸位高义。不过这是一笔买卖,在下也要从中赚钱的。所以该给的利息也会给,诸位存取自由。” 赶完这一场,还有下一场,这次在太学。 太学墨家,一个朴素的茅屋中,刘知易见到了一个中年工匠。 此人神情安静,体魄强健,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感觉。就是穿的寒酸了一些,破衣烂衫,只比乞丐干净点。 可是此人出自巨富之家,一出生就锦衣玉食,谁能想到,却入了墨家,从此身体力行,不劳作不得食,自食其力。倒是没有跟家族脱离关系,相反,墨家兼爱,他对家族也没有偏爱,他爱所有人。 刘知易其实能理解这种自幼就在物质上完全满足之后,追求精神世界的人。看到此人精神安宁的模样,就知道他其实很幸福。 此人家中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书局,养着数百工匠雕版印刷,他从小接触,后来入了墨家,以此谋生。他有修为加身,水平比一般工匠更佳,名气很大,他的作品往往是豪门大户争相收藏的目标。可是他的工钱又很低,这就造成一种现象,找他做工的人每天都要排队。找他刻一副图,就能吃几代人了。 可这人也怪,他的手艺明明已经是艺术,却继续以匠人的方式生活,只取微薄之力,这叫做不取不义之利。此人什么都能雕,雕木、雕玉、雕石头,他来者不拒,而且只收普通匠人的工钱。为了躲避那些每天追着他的人,他每日行踪不定,总是悄悄出门,找一处集市,然后摊开牌子,等人上门。他名气大,可不用名气牟利,也不乔装打扮,他不在乎浮名,也不怕以身份示人。 夏京城中,坊市数百,因此很难有人找到他。他的许多作品,都被人偶得。许多藏家看到,精湛的手艺,用在普通材质上,都不禁扼腕叹息。有巧合遇到他的富人,往往不惜倾家荡产买来最好的璞玉,请他刻印,而且舍不得卖,因为打算传家。 这样一个人,找他很不容易。幸好他是墨家,刘知易拜托太学墨家弟子寻找,找了旬月,终于找到他了。 但此人不慕浮名,别说刘知易了,就是太学学正请他,都未必请的动。墨家纪律森严,墨家掌院让他做事,倒是可以命令,但墨家掌院比他还执拗,谁的面子都不给,而且更不好找,因为墨家掌院也是这德行,不知道躲那个集市做工去了。 刘知易能打动他,是找人给他传了一句话,告诉他请他用雕刻传国玉玺的刻刀,雕一面版。 艺术家级别的工匠,尤其是墨家的工匠,功名利禄打动不了他们,可工具却能让他们痴迷。 所以今天这个刻工不但没有拒绝,反而在太学等了刘知易一天。 得知情况,刘知易赶紧致歉:“鲜于先生,学生不知先生归来,让先生久等了。” 此人名鲜于公枢,这个姓氏出自西戎,戎朝时迁入中原,学会了雕刻印刷技术。 鲜于公枢平静道:“无碍。久闻刘公子大名,公子所制显微镜,神乎其技。在下叹服!” 刘知易能请动墨家帮忙,主要就是显微镜这个精巧工具,让墨家惊叹不已,不少墨家工匠很认刘知易的名头。尤其是鲜于公枢这样的大师,只认技术,不认名气。 “鲜于先生夸赞,愧不敢当。” 一边客气着,一边拿出一副图样,纸币大小。 鲜于公枢看着直皱眉,他向来不挑活,客人让刻什么,他就刻什么,但今天反差太大,雕刻的图案过于粗俗,实在看不下去。 都什么啊,外面一圈铜钱做边饰,主要图案有金银锭,有五谷杂粮,有绸缎布匹,有油盐酱醋,一坨杂乱无章的物品,毫无美感。就算刚学徒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图案。可偏偏这幅画画的极为精致,每一笔都见功力,将纹路画的十分细微。 “这是一张银票?” 京城里的大钱庄会印刷银票,朝廷也曾经印制过宝钞。但钱庄的银票,流通不大,因为面额很大,小到百两,大到万两,明显不是作为货币用的,而是方便豪门大户的大宗资金流通。银票的防伪,靠的也不是复杂的图案,而是暗记、笔迹等,每张银票的面额,都是钱庄掌柜亲手填写,用的墨汁、笔法,都是特殊设计的,只有钱庄自己知道。朝廷的宝钞,是战争时期,用来搜刮民财的,那些文官毫无节制的印钞,根本不考虑兑现,彻底耗尽纸币的信用,在文帝时期就废除了。 刘知易这张,面额十两。就是冲着普通交易去的,京城物价很高,工钱也高,普通壮劳力月收入就是十两,因此普通人也用得到。更小的面额,实在划不来印刷,成本都收不回来,不然刘知易甚至考虑印刷一两面额,那样用途更广。 刘知易点点头,问道:“鲜于先生,能否雕刻?” 能画出来,未必能刻出来。能刻出来,未必能印出来。印刷,是反向的,文字上反文,图画也必然要反着刻,又画的这么复杂杂乱。 鲜于公枢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可以。用什么刻?” 刘知易道:“钢板。” 鲜于公枢问道:“为何不用玉雕?” 显然他又觉得用钢板雕刻太浪费了,刻刀可是雕刻传国玉玺的传说中的宝物。 刘知易笑道:“不值当。用什么雕都一样。” 他考虑的是防伪问题,用玉雕,有些浪费。这绝不是第一版,一旦发行量大,出现伪钞是必然的,到时候就得改版。 用传说中的刻刀请出鲜于公枢这样的大家,倒不是想占他便宜,同样是出于防伪需要。而且刘知易也没想到能请的动他,万一他不来,备用方案是找一个高级雕工,花高价制版。 鲜于公枢笑了起来:“刘公子果然不是俗人。” 虽然拿了一副俗的跟狗屎一样的俗画,人却不俗。鲜于公枢雕刻,朽烂的树根他都雕,最普通的石头他也雕,顾客让雕什么雕什么。 刘知易又问:“得多久?” 鲜于公枢道:“一个月。” 刘知易惊叹,他拿着画问过几个老师傅,最快的也说得一年。钢板凹版印刷,刻版很困难,所以防伪效果也好。没想到鲜于公枢只需要一个月,让人惊叹。 谈好技术问题后,就该谈工钱了。 墨家的工钱要的不高,不给去不行。 “鲜于先生,那工钱怎么算?” 刘知易问道。 鲜于公枢笑道:“不要钱。我要一张图!” 刘知易问道:“什么图?” 鲜于公枢道:“显微镜制作图!” 第两百四十八节 轻重缓急 显微镜的图纸,张景保守的很严密,当初各个部件,他都是分开找人制作,镜片打磨是摩尼国工匠,镜架则是墨家制作。后来干脆全部请墨家打造,但组装却不找墨家。 这些东西单独分开来,没有任何奥秘可言,但组合在一块,却能产生神奇作用。 墨家的技术和理论,已经到了小孔成像水平,但更高的光学水平却达不到,所以对显微镜十分惊叹,赞叹神乎其技。 墨家实际上比任何学派都更喜欢探究物理法则,所以他们的技艺才能达到技近乎道的水平,工匠制作器物,不可避免的要运用到力学原理,机械结构这些知识,未必有理论支撑,但经验积累了很多。 如果有显微镜这种更加先进的工具支持他们,他们的研究可以走的更远。 刘知易觉得这不是坏事,点点头:“图纸可以给您,但材料得之不易,未必做的出来。” 墨家技艺超群,可不爱财,不然他们可以是诸子百家中最富庶的学派。 鲜于公枢不担心这个:“集墨家之力,还是不难的。” 墨家是可以跟儒家一较长短的学派,儒家有官方支持,墨家只靠民间力量,能做到这点,就是因为墨家门徒数量巨大,比儒家多的多。可以说,他们就是一个有技术的丐帮。 即便可以,恐怕也很难。用纯净天然水晶加工显微镜,不可能量产,刘知易不由得考虑玻璃的问题。这世界的玻璃烧纸十分浑浊,里面各种杂质太多。 刘知易不懂如何提纯,但知道给玻璃加铅会更纯净的原理。 就告诉鲜于公枢:“鲜于先生。我听说,给玻璃水中加铅,可以得到透明玻璃,比水晶更加透亮。墨家和不尝试一番。” 如果墨家工匠能制造出纯净玻璃,那功德就大了。 鲜于公枢疑惑着点头。 谈好之后,刘知易回头就找张景要来图纸,而且还附带了一套他掌握的光学理论,让墨家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结果当夜鲜于公枢就来亲自拜会刘知易,告诉他,刘知易写的光学理论,解开了墨家数百年的一些迷惑。又向刘知易请教了许多问题,两人畅所欲言,彻夜长谈。凡是鲜于公枢能够理解的,刘知易都会抛出来,将他知道的力学原理倾囊相授。 鲜于公枢十分激动,墨家经验丰富,总结出了许多原理,却没有进行数字化概括,刘知易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一般。鲜于公枢表示,其中许多道理,精深博大,他还无法参悟,但墨家高人一定可以。他表示,刘知易传授这些道理,有大恩于墨家,以后如果还需要他,尽管开口。 刘知易没有这么功利,墨家探索物理的精神,也许可以推动这世界的技术进步,这就够了。有生之年,他不奢望能用上互联网,但以当前的技术水平,如果能够技术大爆炸,坐上火车还是可以期待的。 不过墨家愿意帮忙,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要做的许多事情,技术上找墨家,都可以事半功倍。 尽管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还是拉上小表弟一起出门。 两人去了太学附近一家商铺,卖的是绫罗布匹,笔墨纸砚,是一个杂货铺。 进门后,掌柜的嘴里叼着一支笔,两只手拨拉着算盘,皱着眉头。“表兄!” 刘知易叫了一声,这是姜兴利,小表弟姜言义的大哥。 姜兴利抬头,看见两人,先招呼刘知易:“表弟,多年不见。你如今在京城可是大名人!” “表兄谬赞。” “大哥。表兄找你要谈笔买卖。” “谈买卖啊。稍等,有笔账对不上。” 刘知易不着急,等着表兄皱着眉头划拉了许久,终于眉头一展,对上了。 这才问道:“表兄,对大的账目啊?” 姜言义道:“不大,三钱银子,学徒不仔细,没记上。” 只为了三钱银子? 刘知易知道,他找对人了。 这个表兄,自幼读书不成,经商上颇有天分,帮助他爹做生意好好的,突然让他到京城,指定在太学旁边开间铺子,不拘做什么买卖,只为了让他照顾弟弟读书。刘知易来过一次,算是认门,之后就没时间过来。 只知道表兄在竞争激烈的太学商圈,做的艰难,堪堪保本。 姜家是行商,经营船队,货栈,做的是运输、批发的买卖,可坐商还是第一回做。目的又不在赚钱,其实浪费了姜兴利的能力。 但自从知道刘家两个儿子的近况之后,舅舅就憋了一股气,将希望放在在太学读书的二儿子身上,家里的生意可以不做,儿子的仕途不能耽误。所以将姜兴利派到京城,不管他如何劝说,态度都很坚决。 “表弟,什么买卖?” 算完账后,一脸轻松,马上开始关心买卖。 “我开了一家银行,现在有四十万两本钱,想让表兄帮我操持。这是章程!” 姜兴利也不奇怪,豪门大户找人帮忙经商的情况,比比皆是。他们家也帮过一些豪门打理生意,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弟弟有些不高兴,刘家膨胀成这样了吗?敢让亲家打下手! 姜兴利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仔细看起章程,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看完啧啧赞叹:“大买卖,大买卖。” 双眼露出热烈,显然很感兴趣。 刘知易又给他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各家的姓名,存钱的数量,都是大客户。 姜兴利看完:“我回头就挨家去收账。” 刘知易汗颜:“不是收账,是存钱。这些都是大客户,可以上门服务。你回头在把章程好好看看。对了,可以先去拜访一下。这几天抓紧找个铺面,买卖开张不能连铺面都没有。” 姜兴利道:“我这里就成。” 刘知易看了看,规模不大,但地理位置不错,靠着太学、皇城,附近多的是有钱人。 点了点头:“那就先凑合着。你找块地,我们建一栋大楼。” 银行建大楼是最好的买卖,绝对不亏,因为地产是资产,不但保值,大多数还能增值。银行有钱,就算不是投资银行,往往也会自建大楼。 早上找完表兄,下午又跟许多福跑了一圈,看了十几处宅子。 “都可以。全都租下来!你地皮找的如何?” 这些宅子,是可以出租的,四散在城中各处,不是刘知易贪多,实在没有一个可以一次性容纳上千人的建筑,除非是豪门,豪门谁会卖宅子。 “地方多了,可没遇着合适的。不是太偏,就是太小。” 医院最好建在交通便利之处,救命的地方,太偏人死在路上就不美了。 “倒也不急,慢慢先找着。就算现在找着了,盖医院没个一年功夫也下不来。” “这得花不少钱啊。” 许多福担忧。 “是啊。所以不急,先把架子搭起来,等打出名声了,不怕没钱。” 这家医院,刘知易不图盈利,但不能亏钱。所以在操作上,要跟野战医院区分开来。 “药商这块你熟。我们得有自己的药厂。同一种药,分开来卖。” “这是为何?” “宰肥羊啊。不然怎么赚钱?” 同样的药材,包装区分一下,面向不同的客户,刘知易把医院赚钱这一套可是学到位了。到时候要求医生看人下菜碟,有钱人就推荐包装精美的上等药材,就问他们用不用,有钱人就喜欢交智商税。 把这些损招全都交给许多福,许多福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他家也是这么干的。 之后几天跑的马不停蹄,找合适的印刷匠,油彩铺,纸张作坊,所有环节亲力亲为,反倒是医院没怎么费心,经历都花在银行上了。 一忙就是一个多月,功夫不负,第一批纸币印出来了。大红大绿的配色,花里胡哨的图案,俗气无比,但很醒目,而且很难仿制。除非就算画道高手描画,也得费一番功夫,完全不值得为了十两银子浪费笔墨。 纸张是专门从赢郡运来的,同样是出于保密,赢郡的纸张制作水平并不高,但赢郡山地多,有许多特有植物,嬴悝大权在握,方便调动力量,找了一个可以严密控制的地方,用这个地方特有植物造纸,纸张相对特殊,在整个京城都找不到。 第一批纸张,用马车拉着送到表兄处,让他拿着名单一家家送钱。每家存款的富商,登记造册,发一个存折。还发给一些纸币作为利息,告诉他们,这些纸币,可以拿到赢郡兑付,也可以在京城兑付。以后的利息,可以要现银,也可以要纸币。将纸币跟现银挂钩。或许以后的史书会将此看做大夏王朝银本位的开端。 医院那边进展顺利,尤所为经验丰富,李问寒是不是也来帮忙。有战争锻炼检验过的一整套医院制度,医护配合都不是问题。 一千多一声护士,分散在十四家宅院中,很快运作起来。但来看病的病人却不多,一个月来收治的病人,还没有医护人员多。刘知易不断往里贴钱,一个月时间贴进去三十万两银子,真是烧钱。 但刘知易既不降低医护工资水平,也不肯降低治疗标准。人均月薪一百两,护士三十两,医生三百两,没有这样的工资,吸引不来优秀的专业医生。治疗采取门诊住院制度,有需要住院的病人,能得到最好的护理,恢复的自然更好,长此下去,医院的名声建立起来,就不用担心病人不找上门了。 果然到了第二个月,情况就开始好转。一来是固定成本下降,日常支出只需十万两,二来病人数量翻了三番,一个月收治了三千病患。 坐诊的太学医官,本身大多都是各地名医世家子弟,又上战场历练了一番。很是治好了几个疑难杂症,接着那些长期受到疑难杂症困扰的病人,就开始慕名上门。 刘知易有时候在会诊的时候也去站个台,解决了几个时代医学水平无法解决的医学难题,让医院的名气更大。 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不但妥善安置了一千脱籍官奴女子,而且成功活了下来。只是遇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问题,之前医院制度在军队中,很成功,可到了社会上,这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场景,就有些应变不过来。 一些有权有势的病人,听说医院医官水平高,派下人来请,要求上门出诊。普通医官、药铺肯定答应,是医疗行业的传统做法。事实上,医生出诊,比坐诊哪个更好,很难分辨,因为医生健康,病人虚弱,医生比病人更能经得起路途消耗,但现代医院都采用坐诊制度,原因并非出自对医疗效果,而是出自效率。医生坐诊,病人求诊,更能合理利用医生的时间。 所以刘知易坚持,医院的医生都不出诊。这就得罪了一些豪门,他们看病,那个大夫不是随叫随到,竟然在医院碰了钉子。 由于医院渐渐打开名头,治好的病人往往过于吹捧,加上医官中不少被朝廷赐绯,坐诊时候船上绯袍,权威性杠杠的。渐渐有人给医院起了一个小太医院的名号,要知道就是太医院,也不是每个太医都能穿上绯袍的。 名头一大,又得罪了人,乃至都上了朝堂,有御史风闻奏事,公开抨击有人在京中开设医馆,自号太医院,目无尊卑。逼得太医院孙院使不得不上朝堂辩解了一番,幸好太后比较理智,说给百姓看病,功莫大焉,不要在乎一个名号。反而真的赐下了一个小太医院的匾额,让医院开门红,不但名声更胜,而且有了仪仗,挂着太会写的匾额,谁敢闹事。 事实上,以刘知易的背景,已经不太怕一些小心眼的权贵报复。真正麻烦的是一些社会上的不良气息。 医院开了一个多月,收治的病人少有女人,女子抛头露面相对机会,小病小灾没人会上医院看病。可大量来医院的家伙,不安好心,看上的是医院中的漂亮护士,尤其一些登徒浪子,知道这些护士的背景,肆意轻薄。一开始姑娘们能忍,渐渐他们胆子越来越大,把一个小护士侮辱了,刘知易大怒,没让这登徒浪子出院,直接给他做了一台手术,让他以后再也不能人道。当然为此又得罪了人,还惹上了官司,刘知易一口咬定是医疗事故,做错了手术,愿意赔钱,加上犯事的登徒浪子,只是普通权贵之家,斗不过太学,最后不了了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被传做奇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此没人敢在医院放肆。 到了第三个月,医院已经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医馆,人手有些不够用了。开始招募学徒,护士不太好办,良家妇女依然不肯接受这样的工作,只能从哪些官奴想办法。刘知易甚至试图走关系,让朝廷以后将犯罪的女子交给医院,医院愿意为此付钱,让她们救人,好过让她们卖笑。可惜教坊司不是好惹得,这件事没办成。 此时医院的流水,已经完全能够自负盈亏,许多福理顺了拿药坑富户的流程,虽然不敢说日进斗金,但足以支撑医院良性发展。也找了一块合适的土地,在皇城西南角,西市边上,几家大货栈着火,烧了半条街,老板破产,在变卖土地。 这里挨着正街,又有运河相通,交通便利。平时生活着富商大贾,苦力,三教九流杂居,一向是疫病的重灾区,医院建在这里,也更能高效发挥医疗作用。 相比医院事业的大张大合,因嬴悝急着用钱而建立的银行,反倒十分平稳。 表兄开张后,招收了不少学徒,一半是姜姓,一半是刘姓。银行早期都是家族事业,因为需要绝对的可靠。 带着这些学徒,时不时跟刘知易商讨,两人一起培训学徒。 至于业务,先从赢郡商贾入手,吸纳了四十万存款后,分批让嬴悝派人拉走。其他存款,则以小额为主,拉了几个附近商户的客户,都是十两、百两的存单,拢共没存下多少银子。至于贷款,只发展了一家,也是附近商户,临时资金紧张,买卖倒是稳定,做了十几年的粮食生意,每年春秋收粮时候,都会有季节性的资金短缺。风险不大,因为他们用地契抵押,目前刘知易只做抵押贷款,利息不高,第一个客户优惠,只收八个点利息。以后这种一个月内的短期贷工资贷,都是如此,其实算起来年化利率十分恐怖。长期贷款也不能超过三成,不然就是高利贷。 借给嬴悝的钱,也算利息,年利率十七个点,这是政府贷款,一般最低。 业务起了个头,姜兴利就带着人跑去赢郡了,要在这里开分行。分行开在赢水城,方便往来赢郡和夏京之间的商人往来汇兑。 这几个月忙碌,刘知易甚至有些荒于修炼,但他不后悔,感觉这一段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踏实的日子。这种为了明确的目标而努力,而不是随波逐流被动适应外界的蝇营狗苟,让他感觉更像是生活。 只是潜伏的危机渐渐露出苗头,大光明寺的圣女派人传话,有人试图雇凶杀他。 第两百四十九节 纳妾之谋 “是谁要杀我?” 来送消息的是楚儿。 楚儿摇头:“托中间人上门谈的,本主未现身。” 这种事肯现身才怪。 “除了杀我还有什么要求?” “夺取你身上的版图碎片。” 原来如此。 “八成是盗门所为。” 刘知易猜测。 楚儿道:“圣女也作如是想。公子有何打算?” 刘知易叹道:“能有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身负气运,命途多舛,他已经接受了麻烦不时登门的现状。 楚儿道:“公子难道不想设局?” “反杀?” “没错。圣女说了,如果公子要设局,大光明寺愿意合作!” 奇了怪了,生意找上门,杀手组织反而打算反杀顾客。 “你们不怕坏了行规?” “这种阴险买卖,圣女已经禁绝。来人不知底细,才贸然登门。” “不做也是好的。你们那些杀手呢?” “那些人已经是行尸走肉,圣女屡屡以圣光洗礼,也无法唤醒他们。倒是那些苦修士,如今已经成了圣女最忠诚的卫士。” 刘知易感慨,那些所谓暗魔杀手,本质当然是人。可被洗脑的太厉害,先是一波教义,再一个喝了药物的净化仪式,之后告诉他们,他们的灵魂已经升天,残存的只有魔性。让这些人日日鞭挞自己,将晋升的光明残魂抽打出去。这些人坚信他们的灵魂已经升上天堂,日日反复强化这种信念,导致逐渐失去人格,自己以为自己根本不是人。成为只听命令行事的杀人工具。 那些苦修士,都是虔诚之人,信仰越坚定实力越强悍,看到暗魔杀手的秘密后,一个个信仰崩塌,能重拾信仰当真不易。 刘知易叹道:“那你们的教义呢?” 摩尼教教义不改,迟早重蹈覆辙。 楚儿道:“圣女已经宣布改宗,我们现在是摩尼新教,称大光明教。” “新教?有何不同?” “摩尼教中派别众多,新教早已存在。新教虽然也敬拜光明,但推崇智慧。我们认为,光明之王与黑暗之王的战争,还将持续很久。光明之王派下慧明使教授我们智慧,不是让我们马上跟黑暗决战的。我们必须不屑追求智慧,等我们掌握了智慧,才能在未来的决战中,战胜黑暗。” 慧明使下凡教授人类智慧,这也是教义记载的,圣女四大圣物之一的智慧树枝,就是代表这段故事。传说当暗魔制造的第一个人类降世时,根本不相信他的灵魂是光明,慧明使降临,让人类品尝生命之树,这才让第一个人类相信他的灵魂是光明之子。 圣女没有修改教义,而是进行了重新解读,本身对教典的不同认识,就能催生新的教派。圣女的新解读,将摩尼教中关于光明与黑暗无时无刻的战争,解释为长期化,不急着决战,拉长了这个时间,就可以从容发展了。 “圣女宣布改宗,摩尼教能答应?” 大光明寺是摩尼教在中原的唯一据点,不可能轻易接受丢失这个据点。他们经营百年,摩尼坊中的人都是西域人,二尊者也都是从西域派遣,现在突然圣女这个中原出生的女子,要窃取大光明寺,他们不可能忍得了这口气。 “圣女已经派遣使者去西戎拜见西戎王解释。也上书朝廷说明情由。朝廷已经诏准,册封圣女为大光明教圣女。西戎王那里,还没有传回消息。至于摩尼教总坛,如今自身难保,也未必顾得过来。” 刘知易习惯性分析道:“西戎王应该不会在意,圣女可姓焉支。摩尼教为何自身难保?” 如今的西戎王是一代雄主,野心勃勃,几十年前派他的妹妹,祸乱夏桓帝,圣女可是焉支公主的女儿,西戎王的侄女。焉支公主身负秘密任务潜入大夏,凿碎了江山版图,应该算是完成了任务。这是国之重宝,有这个秘密在手,西戎王不敢为难侄女。至于摩尼教,刘知易就不太了解了。 楚儿道:“西戎国几十年前出现了一个新教,在下层百姓中信众颇多。如今不少部落都改信了新教,摩尼教朝不保夕,苟延残喘。” 刘知易疑惑:“是摩尼教新派?” 摩尼教教义比较极端,强调战争,世界都是因光明与黑暗的战争而诞生。当年戎人好战,普信摩尼教。如今西戎国阶层固化,底层百姓日益困苦。所以摩尼教中不断诞生新的派别,修正教义。圣女重新解释的教义,其实早就出现,她不过借此掌权罢了。 楚儿摇头:“不是新派,而是一个新的宗教。这个宗教声称一个叫做裟婆的大神创造了世界,大神的灵魂上升化作了天空,大神的身躯化作了大地,大神的眼睛化作了日月,大神的眼泪化作了星辰,大神的血液,流淌出了溪流大海。人类从大神的身躯里钻出来,僧侣是从大神的头颅中钻出来的,他们追求大神的灵魂;王公贵族是从大神的躯干中钻出来的,他们负责管理大地;工匠、商人是从大神的双手中钻出来的;农民、奴隶是从大臣的双脚中钻出来的,他们只能艰苦的劳作。” 刘知易听着很熟悉,这是种姓制的宗教啊。如今的西戎,阶层固化,从中原带回去的制度,在这里产生了异化,部落首领在中原时期,接受各种封赐,成为镇守一方的领主,在中原时候可以压榨中原百姓,回到西戎,只能压榨自己的部族,于是首领们变成了领主,部落百姓成了奴隶。这个裟婆教,宣扬四等人制,倒是很适合如今的西戎。 宗教是抚慰精神的药物,到底是良药还是毒药,见仁见智。但肯定是因人的需求而诞生,如今西戎好战不起来,需要的不是宣扬战争的摩尼教,而是让百姓接受现实的裟婆教。 刘知易问道:“这个裟婆教是不是有轮回转世的说法?” 楚儿摇头:“没听说过。他们说人只要安守本分,死后就能回归裟婆大神的灵魂,永生永世不再受苦,不然就要陷入大地,化作污秽。” 大地是污秽的,天空是高贵的,有点摩尼教光明黑暗的影子。不过未必有关系。 一个宗教很难凭空出现,凭空出现的宗教,往往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教主。 “这个裟婆教是谁创立的?” “不知道。听说是从月氏国那边传过来的,月氏国也有人信仰。但信的不多。” 外来宗教,也许诞生于一个奴隶制国家。 太远,无暇顾及。 “这么说。摩尼教现在在西戎境况不妙,底层民主普信裟婆教,他们很困难?” “没错。这几年就靠西戎王支持,双方在下面斗争很激烈。摩尼教的暗魔杀手,暗杀过好几个裟婆教教宗。裟婆教教众又烧了不少摩尼教的寺庙。” “西戎王不管?” “西戎王调停过多次,大的冲突不多,小的矛盾不断。” 感觉西戎王在玩平衡,戎朝时候,摩尼教强盛,西戎王几乎是傀儡,如今风水轮流转,西戎王乐得宗教互相争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别人家的戏热闹,自家也不干净。大夏王朝这些年乱象也不少,党争不断,根基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盗门这样的江湖组织能够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赢郡如今的乱象,就是其他地方的殷鉴。地少人多的形式,日益凸显,不出三代,就是一场波及天下的农民起义。 刘知易点头道:“这么说圣女选的时机很好,怕是大事将成,可喜可贺。我也有一喜事,楚儿姑娘回去告诉圣女一声,十天后我要纳妾。欢迎她去十里亭喝杯喜酒。” 楚儿一听刘知易要纳妾,露出笑脸:“恭喜刘公子。圣女一定送上厚礼。” 楚儿走后,刘知易头大起来,确实该纳妾了。家里来信催问了好几次,先纳个妾稳住父母。不然他们逼急了,真会搞父母之命那一套,刘知易可不想跟礼法为敌。 可是娶谁呢? 现在盗门在暗处虎视眈眈,刘知易看过不留手的记忆,知道盗门是一个遍及天下的大组织。盗门首领称盗首,盗首身边有左右巡游使,代盗首迅游天下,维系盗门的纪律。地方上,有八方太守坐镇一方。 盗门确实有偷盗幼儿的传统,可偷孩子却不是传说中那样,用来吃。而是为了培养门徒,盗门看中有资质的孩童,从小偷走,慢慢培养,长大后就是盗门的忠实门徒。这样的组织十分可怕,因为门人会非常忠实。 惹上这样的组织想不头疼都难。 好在他在京城,高手众多,没人敢公然在京城动手。更何况刘知易的实力也足以自保,普通的刺杀要不了他的命。可家人就很危险了,在十里亭,虽然如今日益繁荣,可依然是乡下地方,盗门在这种地方,可以肆无忌惮。 要化解危机,要么将父母接到城里,要么就是派高手保护。总不能一直依靠吕公家的死士,而且也不放心。吕公保护他可谓尽心,保护他的家人,那就未必了。所以得有自保的力量,想来想去,刘知易觉得赶紧把方戎女娶了,有方戎女坐镇,三品以下的高手根本不用担心。 三品以上的高手,盗门也没有几个,舍不得派出来杀人。 于是回了一趟家,说了这个主意,同时回复家人说,如今他还年轻,还打算拼一拼事业。等过几年,他考上状元了,那能娶得可就不是户部郎中、兵部侍郎家的千金了,怎么也得娶一个尚书家的小姐。父母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同意刘知易先纳妾再娶妻。 至于纳谁作妾,父母都不在乎,于是父亲连夜跑去找刚刚回来不久的方先生。方先生一听,满口答应,从小他就担心这个女儿将来嫁不出去,能嫁到刘家作妾,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方戎女更没有意见,她等这一天很久了,差点喜极而泣。 事情定下来后,就是给亲朋好友发请帖。 刘知易拿着请帖去了京城,给太医院的孙院使送了一份请帖,纳妾这种事,对方可以不来,他不能不通知,尤其是第一个妾,他觉得还是得有种仪式感的,而且心情还有些激动。给郭掌院也送了一封,又给儒家的学谕陶先生送了请帖,陶先生暗中保护他多次,心怀感激。最后才去了岭南王府,郡主表示她一定去,不管刘知易娶的是谁,不过建议刘知易先去安抚一下林花。 刘知易也明白,跑去林花闺房,刚说完,林花就哭了。 十七八岁的女孩,高中生而已,哭起来最让人心疼,尤其是林花的大眼睛,哭的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 刘知易解释道:“其实我也想娶你的。但我父母觉得,我还没有科举,不愿意我娶妻。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势利,他说我肯定能中状元,将来能娶首富家的千金。所以让我纳妾,娶妻纳妾这种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哪里能做主。我只能听着。” 林花不服气:“纳妾为什么都不是我?我连妾都当不起吗?” 刘知易叹道:“你如今是岭南王世子的义女,怎么能给人作妾啊。” 林花不答应:“谁说不能。我当初就不想拜世子作义父,都是他们说的。做了义女,我连妾都做不了了。呜呜……” 刘知易无奈道:“你要是愿意。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林花顿时不哭了:“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你不骗我?” “我发誓。” 看到刘知易神情严肃,林花又委屈起来,扑倒他怀里狠狠打他的胸膛。 发泄完情绪后,又有些不忍:“那方姑娘怎么办?” 刘知易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服林花不负她。总得负一个人,我宁可她委屈,也不想你委屈。” 林花又是感动又是难受。 劝道:“不然你两个都娶了吧,我跟方姑娘都作妾,我不争大小的。” 刘知易叹道:“这岂是我说了算的。让父母定夺吧,反正我豁出去了,我爹不答应我纳你做妾,我就离家出走,仗剑走天涯,再也不回来了。” “那你带上我。” “好,带上你。” 跟林花说好后,马上回家告诉父母,挨了狠狠一顿骂后,父母也犹豫了。 两人夜里商量。 “那林姑娘也不错啊。” “是啊。岭南王世子的义女,多少豪门公子上杆子想娶呢。” “还是我儿子有本事。” “哼,再有本事,还不是老子的种。” “你的种?那是随娘,你的种是武夫。” “武夫怎么了?你说什么,怎么不是我的种了?你说清楚!” 商量一夜后,两人决定悔婚。方先生可以得罪,岭南王很难巴结。这个选择题谁都会做,当然会很亏欠方先生。于是刘大刀备了重礼,红着脸上门退婚,当然被人赶走。 当天方戎女哭着离家出走。方先生堵着刘家大门骂了一天。刘大刀和老婆一句嘴都不敢还,躲在家里好几天不敢出门。 方戎女失踪,找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岭南王出动了亲卫,才将自己的爱徒找到,然后接到岭南王府保护起来。 纳个妾,纳的焦头烂额。刘知易真不知道,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真的幸福吗?或许他们的幸福自己想象不到吧。 另一边,退了亲之后,刘大刀夫妻又忙碌了起来。实在忙不开,还把娘家人请了过来,舅舅生意场上混久了,人情练达,非常赞成姐姐退亲。也对外甥竟然能纳岭南王世子义女为妾,非常赞叹,觉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又出主意,说虽然是纳妾,可岭南王是钟鸣鼎食之家,不敢轻视。动用最大的关系,请了驾部郎中去林府提亲。 结果驾部郎中的面子不够,连林府大门都没进去,不由大怒,迁怒于岭南王,说武夫之家,没有礼数,一个家奴,也敢给他两榜进士出身的士大夫脸色。又斥责刘大刀不懂事,什么都没谈好,就敢让他去提亲,他以为走个过场,成人之美。结果却是去丢丑的。还问刘大刀怎么不让他去皇宫提亲,夏桓帝家的公主可不少呢。 刘大刀也被搞懵了,儿子说的信誓旦旦,说那林花姑娘不嫁给他就要自杀,还说岭南王家的郡主答应了,他以为林家已经同意。结果闹了这么大个笑话!回头把儿子叫回来臭骂一顿,此时骑虎难下,方先生那边婚已经退了,在十里八乡都臭了名声,要是娶不回王府的千金,刘大刀这张脸就不要了。 刘知易继续忽悠父母,说他跟林花姑娘已经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都珠胎暗结了,林府不嫁姑娘是不可能的,现在可能在气头上,让父母抓紧时间再去一趟。 有这个坑爹的儿子,又想着跟岭南王府结亲,刘大刀又拉下脸,请人再去提亲。这次请了一个过去的老战友,官运亨通,做到了皇城兵马司高位。老战友去提亲,竟然也被打了出来。碰了一鼻子灰,找刘大刀骂了他一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林家名为家奴,实为家将,在王府地位特殊,他一个小小的乡官,还想攀高枝。俩战友吵了一架,关系破裂了。 刘知易又被骂了一顿,可一口咬定,林家千金不嫁给他不行。让老爹再去提一次,还说再晚肚子就大了,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止林家。老爹不得不又去了一趟,这次实在找不到人了,干脆花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媒婆王巧嘴。 没想到这次真办成了,王巧嘴还得了林家的赏钱,日子都定下了。就悬在本来定下娶方戎女那天,此时已经过去了八天,距离亲事只有两天了。 这一番折腾,可把刘大刀扶起累了个够呛。逢人便说,后悔生了这个儿子。嘴角却压不住笑意。 第两百五十节 洞房杀机 纳妾之礼本不需要多么隆重,但这是刘家第一个婚事,而且对象还是岭南世子的义女。所以刘大刀夫妻都有些飘飘然,办的很大。 结婚这日,四里八乡的好友,刘家亲族,姜家亲族都到了。幸好刘家新建的宅子够大,不然还真摆不开。 这场面,知道的人知道是刘家儿子纳妾,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刀要过八十大寿了。 这一日,刘大刀带着家丁,忙前忙后,一会跑去南街口迎客,一会跑去北街口迎客,一会跑去西街口迎客,幸好十里亭是个人字形,只有三个口,不然他两条腿都跑步过来了。 刘知易则惬意的多,一大早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新郎官服,吹吹打打的从十里亭往城中去,最后停在了岭南王府后门。 没走正门,预示着这门亲事,没那么体面。 岭南王府也没人闹婚,轻轻松松就把新娘子接了出来,坐上大红花轿,一路又吹吹打打接回刘家。 宾朋满座,地位最高的,当然就是代表岭南王府来的金川郡主,不过今日她很安静,像个淑女。然后就是林玄夫妇,刘知易还是第一次见到林花的母亲,一个温婉的岭南妇人,眉眼柔媚,与女儿同款。 纳妾不需行礼,“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小妾一般是接回家就行了,不需要三媒六聘,拜堂成亲,多数小妾是买来的,没什么地位。唯一需要做的,是给双亲磕头,但是私下,不是在人前。给双亲磕完头,如果有正房,还得给正妻敬茶,接受正妻的训诫。 林教头黑着脸,幸好没有不识相的现代司仪在上面说些恶心的笑话,做些尴尬的游戏,否则可能当堂被林教头打死。 所以从王府接回来的小妾直接送入了洞房,刘知易和刘大刀父子,还要招呼客人,没人搭理小妾。此时的小妾,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不断碰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不知道怎么送走的客人,当最后酒终人散的时候,父子俩醉的不省人事。 林教头走的及早,匆匆应付完后就告辞了。 妻子一直给他使眼色,他也改不了。 走出刘家后,回头看了眼刘家的大宅子,虽然感觉女儿嫁到这样的富户,似乎也不错。可他忍不住想哭。 妻子劝他,女儿一心在那刘家才子身上,宁愿作妾,那刘公子模样俊俏,还是有名的才子,将来高中状元,不算辱没女儿。况且两人情投意合,早就私定终身,一定会善待女儿。 林教头哪里不知道这种道理,在王府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刘知易一去王府,就会夜会他的宝贝女儿,不然他不可能那么恨刘知易,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可有时候也很无奈,有些人的才学就是让人无可奈何,跟着岭南王大军去了一趟南荒,竟然立下奇功。岭南作战,有多艰苦,林教头还是知道的。大夏王朝两征岭南,那一次不是死伤十万计,可去打南荒,竟然死了不到三百人。看在刘知易挽救了那么多袍泽性命的份上,林教头决定原谅他了,只希望以后他不会限制女儿回家探亲。 弱势的老丈人走后,刘知易几乎喝了整整一天酒,作为亭长,刘大刀的狐朋狗友太多了,许多听过刘知易的名气,非得让他作陪。一直喝到天黑,才放倒了最后一批能喝的莽汉。 这时候才稍稍清醒,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婚床。 “娘子。官人我来了!” 边走边扯身上的衣服,脱了绯袍,下面是亵衣,停了一下,坐在桌旁喘气,片刻之后,再次脱衣服,脱了亵衣后,下面还有一副软甲。这回没有停歇,直接脱了软甲,然后吹熄蜡烛。 蜡烛一灭,漆黑一片,但寒光闪过,屋子里顿时刀光剑影一片。 片刻烛光亮起,新娘子在屋子里跟一个刺客战作一团。 刘知易光着身子,忙着捡地上的衣服穿,他怎么可能喝醉,那点酒气,一运功就散了。 点起灯,穿好衣服,坐在床头看戏。 看着方戎女的拳头十分霸道的轰向刺客,拳劲中隐隐有一种摧城拔寨的气势,刘知易信心十足的看着,觉得师姐穿着嫁衣,虽然影响了一些动作,却多了几份美感。下意识的走到桌边喝着小酒。 直到方戎女一腿劈出,刺客躲闪,鞭腿的力量将一面墙直接打碎,刘知易赶紧叫停。 “好汉。聊聊?” 刺客也停手,是一个中年文士。 刘知易回忆一番笑道:“原来是盗门的英雄。西方太守莫盗书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赏脸喝杯喜酒?” 文士笑了起来:“失礼。刘公子不愧是太学才子,好眼力。莫某不请自来,席面上自然没有我的位置。” 刘知易道:“莫先生送了我这么一份惊喜,喜酒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做一个手势请他入座。 莫盗书艺高人胆大,竟然真的大咧咧坐到了刘知易对面,方戎女皱着眉头站在刘知易身旁。 小心提醒:“这人是个高手。” 刘知易给莫盗书倒了杯酒:“莫先生,请。” 莫盗书一口闷下。 刘知易道:“莫先生不怕有毒?” 莫盗书道:“盗门的人害怕毒?” 刘知易道:“感谢先生今日没有搅乱在下的喜事。在下真担心有人投毒,先生是讲究人。” 刘知易做好了完全准备,他之所以一直跟刘大刀挨桌敬酒,就是怕刺客投毒,那么多人,引发混乱是刺客下手的好机会。 莫盗书道:“在下可不为了杀人。倒是刘公子,如何料定我会在洞房下手?” 刘知易道:“我进房之后,以为你会下手,你没有。我脱了新衣时,以为你会下手,你还是没有。我又脱下宝甲,吹熄花烛,如果你还不下手,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莫盗书苦笑,一步步被人算计。 “看来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莫先生大意了。” “还不算晚。刘公子可还有要问的?” 刘知易摇摇头:“那么?” 莫盗书慢慢起身,端起最后一杯酒:“谢刘公子的酒。你死后,我保你家人无事。” 刘知易笑道:“讲究!” 莫盗书没有饮下杯中酒,而是倾倒在空中,酒水划过一道白练,他伸手一抓,凝结成了一柄霜剑。 刘知易打趣:“原来风刀霜剑的白衣剑客莫盗书还是个变戏法的!” 莫盗书冷笑,一剑刺来。 “小心!” “小心!” 两声小心,一声是方戎女提醒刘知易的,一声是刘知易提醒方戎女的。 方戎女挡住了这把剑,可剑根本不是冲刘知易来的,如游蛇一般,直奔方戎女面门,根本就是冲着方戎女去的。刚才的交手,让莫盗书知道,这女子是个高手。刘知易猜到了,所以提醒。方戎女没想到,但她够硬。一剑刺来,剑气喷涌,她一指将剑隔开,双方又斗在一起。 刘知易继续看戏,此时对莫盗书正视起来。 莫盗书号称风刀霜剑,常年活跃在夏京以西的百戎山,他的剑是成名的剑,可不是随手用酒水凝结的。那一手戏法不过掩人耳目,刘知易感觉到空间变换,此人竟然领悟了空间变换的奥妙。 房中,一个拳劲喷涌,一个剑气纵横,很快将好好的一个新房,打的面目全非,别说家具,连墙都处处破洞,屋顶摇摇欲坠。 刘知易一直没有出手,这是一个好机会,让师姐好好练练,她已经摸到了武道真意的门槛,就差一点就能跨过去。同时,刘知易随时戒备,不是戒备莫盗书,他不太相信堂堂盗门西方太守,会孤身一人闯虎穴。南方太守不留手还知道召集十八路盗将,莫盗书在附近藏几个杀手,一点都不奇怪。 莫盗书剑法高超,但明显未用全力,他还在试探。 他的寒霜剑法,以气为主,这点恰恰是方戎女强项,方戎女最不怕别人跟她拼血气。所以莫盗书的剑气一时间奈何不得方戎女。 但他的剑法精纯,确实是百战成名的剑客,刘知易颇为赞赏。莫盗书常年纵横西戎,能想象他西风烈马白衣仗剑的英姿。这样的人物,可惜是个大盗。 莫盗书时间不多,百十个回合之后,他摸清了方戎女的三板斧,靠着气血旺盛,身法强横,不过就是指、掌、拳、腿四路招式。让她近身十分危险,莫盗书方才险些被她一拳冲杀,这女子竟然可以隔着一尺,拳劲跳跃而进,幸好他领悟了一丝咫尺天涯的妙术,才化解了这道必杀。 摸清对方的套路后,莫盗书不敢耽误,他是刺杀,不是切磋。这里虽然不在京城,但也不敢大意。 莫盗书继续舞剑,左手却悄然摸到身后,突然甩出一把弯刀,刀上一道刀气横劈而出。 刘知易大喊:“不要硬接!” 已经来不及,这道刀气劈重方戎女,将她劈飞出去。 此时莫盗书右手长剑,左手弯刀,风刀霜剑。 刚才那一道刀气,彻底让刘知易看清了莫盗书的根底,刀气破空,有锋芒隐隐撕破空间,引起空间的涟漪。这不是一个只有四品实力的武夫该有的力量,刘知易明白那力量来自哪里。 莫盗书剑气激射过来,刘知易让过,感觉耳边响起冰花结晶的声音,空气中的水汽被冻结,接着又一刀刀气过来,这才是杀招。 却被一掌隔空架住,方戎女又杀了回来,莫盗书一脸震惊。 他不敢大意,刀气纵横,屋内亮起一片刀光剑影。 乱飞的刀气将家具砍的细碎,连墙角的阴影似乎都被砍掉一角,异常的凌厉。 第两百五十一节 死的不冤 刘知易依旧没有出手,而是在戒备。 他对方戎女有绝对的信心,方戎女穿着宽松的嫁衣,谁能想到,嫁衣下穿着一副铁甲,还是用龟甲强化过的铠甲,激发出的龟甲罡气,已经超越三品。岭南王评价过,可以挡三品高手全力一击。 莫盗书没想到,他全力一击的刀气竟然没有伤到这女子分毫,从未听说过岭南王家的侍女是武道高手,只听过她美貌绝伦,林花谢了春红…… 打斗已经过了一刻钟,作为一场刺杀,时间太长了,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此时已经不顾一切的撤退,可惜莫盗书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他是一个纵横的大盗。 但这大盗见用尽手段也奈何不得对手,正主还装腔作势的坐在一旁喝酒,虽然那酒早就喝不成了,掉落的尘埃浑浊了酒杯,莫盗书不由萌生退意。开始朝着一旁墙角移动,他踩点踩的清楚,墙外就是大街。 莫盗书假意被方戎女拳劲逼开,却侧身砍出一刀刀气,刀气正中墙面,破出一个大洞,马上往洞口奔去。 此时异变突生,一柄剑没来由从黑暗中刺来,没有任何察觉,肋部被刺中一剑,莫盗书的身形不由一顿,这时候方戎女又朝另一侧冲撞过来,避无可避,长剑挡胸,勉力砍出一刀。但方戎女撞的坚决,不顾长剑刀气,直接装在了莫盗书身上,瞬间莫盗书觉得他全身筋骨尽断,冲撞之力透体而出,将残余的墙面冲破,屋顶终于无法承重,垮塌下来。 站在外面的大街上,看着已经死透的莫盗书,刘知易知道他死的不冤。 在他踏入这个局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逃走,他就已经死了。 这个局的肇始,是大光明寺那个喜欢算计人的圣女提出来的,刘知易让楚儿回去告诉她,十天后他要纳妾,圣女就明白了,局开始了。 莫盗书最佳的刺杀地点,肯定是刘知易的洞房,圣女手里有一个暗影杀手,肯定会藏在这里。这杀手不动则已,一动必是杀招。刘知易完全察觉不出来,莫盗书显然也察觉不出来。 不过刘知易也惊叹这杀手的隐忍能力,莫盗书的刀气在打斗中,其实都误伤到了她,结果她竟然可以毫不动摇的继续潜伏,直到那个最佳的机会出现。莫盗书身为一个大盗,选择的逃跑位置确实是最佳位置,可惜这个位置早就被潜伏的杀手算准,就等待他逃跑的那一瞬间。 岭南王爱徒,光明寺杀手联手,莫盗书不死都不行。 确认莫盗书确实死了,抬头望向街角、对面的屋顶,发现有身影晃动。 “师姐,追!” 刘知易对方戎女道,方戎女毫不犹豫的飞奔出去。 刘知易顾不上摸尸体,先跑去房中,翻开瓦砾,发现了一个黑衣人,已经晕厥过去,马上将她抱去西厢。 黑衣人伤势很重,鲜血已经浸透了夜行衣,看伤势,大概是被当胸砍了一刀,她的一只手臂被斜着切断,刀气还在胸口切开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莫盗书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四品高手中的佼佼者。 刘知易将黑衣人放在床上,点起油灯,从她掉落的面纱看出,竟然是一个女子,好像是圣女分享的感官中,那个月氏国的圣女,一个堂堂圣女竟然也成了暗魔杀手。 杀手晕厥,失血过多。刘知易先脱下她的衣服,用金针封住她的几个大穴,止血,清理伤口,然后将手臂拿过来,一丝一线帮她接上。接手臂的手术,在南荒做了不下十次,手感正熟。而且不需要像普通士兵那么小心,女子是高手,体魄强健,生机旺盛,可能连个疤痕都不会留下。 手术刚刚做完,拔出金针,没等杀手醒来,外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听得出来是母亲的。 刘知易赶紧匆忙出门,见到母亲站在倒塌的正房前,方戎女站在不远处倒塌的墙边,母亲缓缓摔倒在地,贴身侍女春桃将她扶住。 母亲这是看见房子倒塌还是看见方戎女被吓到了?房子倒塌当然惊吓,可看到方戎女而不是想象中的林花姑娘,更让婆婆惊恐,大变活人啊! 等刘知易跑到母亲身边的时候,才看到一些遮挡的视线,方戎女站在墙外边,断壁残垣挡住了她半个身子,站在另一侧看不见,站在母亲的位置,却能看见站在月亮下的红衣新娘,手里拎着两颗人头,难怪被吓晕了。 刘知易不由责备:“师姐。你拿那玩意干什么?” 方戎女浑然不知道做错事:“我拿回来让你看看。” “师姐。你看着这里,我送你婆婆回去。” 说完跟春桃一起,将母亲送回隔壁老宅。 方戎女留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静,方戎女五感敏锐,远处虫儿的叫声都清晰可闻,隐隐觉得东厢房似乎有动静,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有。 方戎女不知道的是,东厢房的床上,刚才躺着一个女人。刘知易刚离开房门,这女人的眼睛就睁开了,双目无神,但很黑。身上散发出一股股黑气,尤其是伤口位置,浓浓的黑气仿佛浓墨,隐隐泛着油光。 片刻后,黑气收敛,伤口处果然连个疤痕都没有,然后跳窗而出,离开房间。此时方戎女向屋子看了一眼。 刘知易将母亲安顿好,把过脉,确认无事后,不顾刘大刀都都囔囔说着醉话,抱怨儿子能纳妾老子不能,没天理,叮嘱春桃看着夫人,然后返回自己的宅子。 他还有一具尸体要捡。 一边在莫盗书身上摸索,一边跟方戎女聊天。 方戎女说他没有追上刺客,他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死了。 这两人,一个配着钢弩,一个是大力士。钢弩手被人一箭贯穿脑袋,大力士被利刃割破了咽喉。 刘知易知道是李青、杜白所为。 站起身,朝着四周拱手:“二位,可以现身了。没必要藏着,今儿我大喜,赏脸喝两杯。” 没人回答,没人现身,没人赏脸。 好吧他们是吕公的门客,不是自己的。 第两百五十二节 接错亲了 “娘子!” “哎!” 你们不回应,总有人回应的。 “咦?” 刘知易不由疑惑,方戎女回应的太自然,都有些爽脆了。 方戎女马上低下头,脸红到了脖子根,她等这一声称呼,等了很久。应的太快,不由大羞。 刘知易嘿嘿一笑:“娘子。我们洞房去。” 方戎女有些扭捏起来。 刘知易不由他质疑,将她拉去西厢房,正屋毁于激斗,东厢房的床刚刚躺过女杀手,且不管有血没血,他的新婚之夜,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躺在别的女人睡过的床,哪怕她是小妾,刘知易也心怀敬意。 方戎女扭捏,是因为她不敢破身。 于是一直在颤抖中被刘知易剥光了衣服,师姐的身材一如既往的让人赞美,玲珑有致,腰儿细,臀儿翘,腿儿长,脚儿纤,身高与刘知易一般高。 相拥而眠,贴着脸看着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吻上去,怀中一股火热,扭动着的娇躯,勾起刘知易一团心火。许久不曾被慾勾起的本能冲动,这一刻如决堤之水,刘知易用力拥抱,好似要将方戎女揉进自己怀中。两人都强忍着慾火,都不敢踏破玄关。只能互相用力的厮磨,任由气血翻滚。 一夜过去,滚滚的血气将床铺蒸发的极为干燥,透着一股暴晒太阳后的味道。 方戎女早早起床,天还不亮。 刘知易问她:“起这么早干嘛?” 方戎女道:“给公公婆婆请安啊。” 刘知易无奈陪她一起去,公公婆婆还没起床,等了许久,刘知易忍不住了,在门口大声叫喊起来。 很快公公婆婆狼狈的跑出来,一脸不悦,看到新媳妇后,才收起脸色,此时一脸诧异。 父亲酒劲还没散,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用力摇着头。 母亲指着刘知易,哼哼了几次才说出完整的话:“昨晚都忘了问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戎女一脸委屈,好像搞砸了,新婚第一天,就惹得公公婆婆不高兴了。 刘知易耍赖皮:“就这么回事啊!” 刘姜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臭小子,算是白生了。折腾的老刘家里外不是人,先是要纳方戎女,说好了要退婚,一番折腾总算定下了亲事,回头接亲把方戎女接回来了。 刘姜氏觉得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把拉过丈夫。 “动家法,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老娘再给你生一个!” 老刘都懵了,什么啊,不至于。 很快他觉得自己酒醒了,面色一黑,他也觉得有必要动家法,更有必要再生一个。 怒斥道:“怎么回事?” 刘知易尴尬的摸着头:“接错了,接错了。” 老刘半天反应不过来,接错媳妇了? 方戎女已经委屈的开始抹眼泪了,新娘子第一天受这么大委屈,将来日子不好过啊。 马上把老爹拉到一边:“设了个局……就是这么个事。那大盗尸首还在哪呢,赶紧趁热拿去报功吧!” 将事情跟老爹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老爹什么都顾不得了,大步往隔壁跑去,那可是盗门西方太守,天下有名的江洋大盗,朝廷悬赏的重犯,谁能缉捕此贼,官升三级!俺老刘要飞黄腾达了,当大官,喝大酒,娶花魁! 对摸着额头咬牙切齿的老娘,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娘。昨天去王府,接错人了。我今天就去王府,把正主接回来。” 老娘说不出话,撇过头,用力挥手,仿佛想把儿子赶走。 刘知易拉着方戎女就跑。 先跑回自家房中,娶方戎女的目的,就是要让她住家里,有这尊女杀神镇宅,就不怕魑魅魍魉上门了。 所以刘知易不打算带她回王府,得先交代她一番。 “师姐。先别哭。” 稳住抹眼泪的方戎女。 方戎女嗯了一声。 “我给你的扳指你好生戴着,慢慢领悟,有大好处。你昨天见过莫盗书的刀气了,就是从中领悟的。” 方戎女用力点头。 那枚犀角扳指,刘知易早就给了方戎女。定亲之后,就找机会给她了。方戎女后来离家出走,其实只是设局的一部分。给外人看个热闹,但方先生不知情,所以大闹一场,让这场戏更像真的。 方戎女拿到扳指,在外面躲了三天,被王爷接回王府,一直在参悟。她有二品高手的武道记忆加持,领悟力惊人,许多情况,她都没弄明白,就领悟了,说不清道不明。犀角扳指上的那块碎钻形版图碎片,蕴含着一尺之内的空间转换玄妙,方戎女领悟后简直就是一尺杀神。让她近身一尺,如果不想莫盗书那样,同样领悟一些空间不变换的奥妙,哪怕是三品高手,恐怕都要被她一拳锤爆。 “师姐。你要霸气一点,你要相信,一尺之内是你的世界,就算圣人也不敢接近你一尺之内。领悟这个道理,你就成了。” 方戎女用力点头,她确实很猛,但那是蛮气,不是霸气。 刘知易接着哂笑道:“我得去接林花了。师姐你不要介意。” 这个局,从一开始,方戎女知道,光明圣女心领神会,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王府。但金川郡主那个女人是不是猜到,刘知易就不敢肯定了。反正那日接亲去的时候,刘知易径直去了静心斋接人,金川郡主也没派人阻拦。 方戎女点头道:“我不介意。” 话虽这么说,你掉眼泪干什么。 刘知易叹息一声,知道这种事女人不可能不在意,新婚头一天,丈夫就要去接别的女人,就算有作妾的准备,心里也不会好手,谁不想被独宠呢,哪怕只有几天。 默默掉了几滴眼泪,自己消化了下委屈,然后用很严肃的口气问道。 “那我们谁大谁小?” 小妾也分个二姨太、三姨太的。 刘知易觉得在这点上,可以照顾一下师姐。 “你说了算!” 方戎女还真的认真的想了一会,时而皱眉,时而转眼睛。 突然道:“那她做小妾,我做师姐怎么样?” 刘知易一愣,这什么名分? 看方戎女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很可爱,捏着她的脸蛋:“好。她是小妾,你是师姐!” 似乎被捏疼了,拨开刘知易的手。 又开始委屈:“我是不是惹公婆不高兴了?” 刘知易道:“你想多了。他们是被吓到了,毕竟这个局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方戎女又开心起来:“真的?” 刘知易点头。 方戎女又问:“那她呢?” 刘知易道:“也没告诉。” 方戎女高兴的笑着:“那你以后也别告诉她。” 刘知易点头,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似乎证明了某些东西,师弟是最信任师姐的,果然做师姐比做小妾好。 刚高兴了没几秒,就又担忧:“可是我看公婆很不高兴啊。我爹说了,刘家是大户人家,让我收敛点性子。我是不是做的不好?” 刘知易安慰她道:“你在这个家里,想怎样就怎样。” 方戎女道:“那怎么行?我爹说,让我对人要客气,见谁都要忍让。不然人家会欺负我的。” 刘知易道:“你听我的,自然一点。” 方戎女道:“那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刘知易道:“霸气一点。谁敢欺负你就揍谁。收着点手啊,最多打断腿。对了,我爹我娘除外。” 方戎女又问:“那要是公婆欺负我呢?” 刘知易道:“这好办。你就哭。” 方戎女迷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刘知易不等她患得患失的心情在出现,马上推脱要走了。 出了门,骑上马直奔岭南王府,哪里还有一个小妾等着他呢。 岭南王府。 林花都要疯了。 昨天兴奋坏了,不等天亮,就起床梳妆打扮,穿的比明媒正娶的新娘还要华丽。 王府里几个要好的姐妹一直陪着她,都夸赞她嫁了个如意郎君,都说是刘公子那样的大才子,别说作妾,养在外宅都愿意。她们跟林花一起,回顾了这段爱情,羡慕林花的际遇,有个侍女还说,当日她本来可以跟林花一起去伺候刘公子的,可因为王爷煮腿太血腥了,她吐得昏天黑地,才没去成。 还有几个林家堂姐妹陪着,这几个姐妹倒是愤愤不平,觉得不该嫁进小门小户。林花现在可不是奴籍,还是世子义女,这身份体面着呢。嫁给刘家是下嫁,刘家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是。这些堂姐妹,平日来往不多,凑在一起就知道说闲话,她向来不喜,也就不跟她们多说。 姐妹们说着,终于等到刘家接亲的队伍来了,几个堂姐妹端着,那些王府侍女却跑出去看热闹。 结果等了一会,突然一个个神色慌张的跑进来,说刘公子接错人了。 林花直接就傻眼了,慌乱问着同样傻眼的侍女们,等弄清楚的时候,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都出了王府。 这是什么情况?第一次嫁人的林花完全懵了,一个上午都懵懵懂懂,她感觉世界仿佛一锅乱粥,浓稠的停止了运转。 到了下午才回过神来,却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办,也没人开导她,她只能哭。 第两百五十三节 夫妻双回门 一晚上不知道哭了几回,她觉得她被全世界抛弃了。 没人告诉她怎么回事,郡主跑去赴宴了,王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总管爷爷也不在,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直到第二天早上。 “眼睛肿成这样了!” 刘知易见到林花的时候,十分心疼。 林花眯缝这眼,抛弃她的世界变得如此之小。 “刘郎!” 她先是惊喜,接着觉得自己该生气,于是就生气了,坐在床边不说话,眼泪也流不出来。 刘知易走过去,扶住她的肩。 “你先躺下来。” 将林花强行按倒,两只拇指伸到她眼睛旁边,在四周按压起来。 一开始还挣扎,接着眼睛感觉到一股凉意,又算又胀的感觉慢慢好了,这才老实享受起来。 心中的委屈难以消解,一会挠床,一会踢腿。 “别动。一会还要回门去呢。” “回啥门?” “回林家啊,新娘子第二天都要回门,你不知道吗?” 一提起回门,林花又一阵委屈。昨天接亲的队伍走后,她让一个堂妹回家看看情况,结果回来说她父母都去喝喜酒去了。喝她的喜酒,而她被忘了。 “你说。你为什么把那个戎女接走了?” 终于问出来了,问出来就好,憋着最麻烦。 刘知易长叹一声:“我说我接错了,你信吗?” 林花气的够呛:“你接你媳妇都能接错!” 刘知易道:“这也不能全怪我。我来接亲,王府一个带路的小伙计把我们带到了王爷那边,我以为你出嫁从那个屋走呢。你知道,新娘子的盖头是不能掀的。” 林花怒道:“小伙计?哪个小伙计?” 刘知易撒谎撒到底:“这我哪里认识,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林花认真想起来,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府这么大,得罪个把人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 刘知易继续安慰:“要我说啊。这也是你的福气。你可不知道,昨晚洞房,有人要杀我。” “啊?” 林花一惊,匆忙坐起来。 “伤到哪没有?” “那倒没有。就是我家房子都给打塌了。” 林花一脸惊惧:“这是谁做得?” 刘知易叹道:“查清楚了,是一个江洋大盗。叫莫盗书,可凶残了。” 林花花容失色:“那,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刘知易摇头:“这谁知道呢,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或许是拿人钱财,帮人杀人也说不定。这世道,你得罪了谁,你自己都不清楚。” 林花点点头,也是,她好好的嫁个人,还是去作妾,还要被人带错路,可不就是得罪人了。 “今天要回门,你不早说。我都没准备。” 林花感觉眼睛舒服多了,匆匆下床,一照镜子,消肿了,虽然还有些红,没有大碍。 “礼物我都备好了。保证不丢了你的面子。” “那我打扮一下。” 打扮一下,仿佛换了个人,只是一夜的惊恐,没那么容易过去,时不时想起来就委屈,还不敢哭,直到坐上马车回了林家。 林家显然也有准备,洒扫庭除,焕然一新,林氏夫妇在门口翘首以盼,直到看到马车,反而回屋了,坐在客厅端起架子。 刘知易带着新媳妇,进屋就磕头。 “小婿(女儿)刘知易(林花),拜见岳父(爹)岳母(娘)!” 头磕在地上就不起来,直到林花悄悄拉他胳膊,抬起头一看,岳父母也很纳闷,刘知易心里纳闷,“不给红包吗?” 没有这个礼数,只能怏怏直起身子,从旁边的侍女手里端过茶,给二老敬茶。 二老端起茶杯,各自面色不同。岳母是既高兴又伤感,岳父则是纯纯的伤感,小棉袄成别人家的了。 象征性喝了口茶,林教头点点头,岳母笑道:“可以了,都起来吧。” 林花跳起来,马上蹦到母亲身旁,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林教头不由皱起眉头,岳母也说她不成样子,但确实笑着说的,转头叮嘱刘知易。 “林花不懂事。你以后多担待。” 刘知易憨笑道:“懂事,可懂事了。” 林花得意道:“就是。” 此时岳母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跟公公婆婆相处的可好?” 林花顿时哭了:“昨天接亲,把我忘了!” 一直沉默不厌的林教头突然瞪起豹眼,这事他真不知道,昨天忙着赴宴,回来也没去王府,谁能想到接亲接错人的事呢。 刘知易悄悄给岳父使个眼色:“岳父大人,借一步说话。” 林教头阴沉着脸走到一边,女婿跟在后面。 “岳父大人见谅。昨日并没有接走林花,接走的是方戎女!” “岳父莫急,听我说完。昨日一早,收到消息,有人要行刺我。所以心生一计,引蛇出洞。” 林府皱眉:“你又招惹了谁?” 刺客都上门了,那个家还安全吗,他的小棉袄嫁到那个家里,可不能有危险。 刘知易叹道:“小婿的为人您还不了解,老实本分,哪里会招惹人。是金川郡主惹的事情,大军回程之际,她非要去东郡。结果在路上,遇到了盗门高手行刺她,后来我们联手,诛杀了盗门南方太守不留手。因此与盗门结怨,昨日行刺我的,是盗门西方太守莫盗书。” 林教头眉头依然皱着,却不好责备刘知易了,有金川郡主那个高个顶着,他不好说话。 但他很不舒服:“这么说来,今日回门,你才把林花接来?” 刘知易道:“岳父恕罪,事急从权。昨日若是接走林花,怕有危险。” 林家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天大的事,没有小棉袄的安全重要。 又想到盗门太守莫盗书,问道:“刺客如何了?” 刘知易道:“小婿早有准备,莫盗书被小婿当场斩杀。” 那边林花说完委屈,跟母亲已经开开心心的笑了起来。 林教头见状,也松了口气,这事就这么算了。 却问起方戎女来:“方姑娘那边,你怎么打算?” 刘知易叹道:“只能留在府里了。” 林教头道:“也好。你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我家仗势欺人。你留她在家中,对你家,对我家都好。” 至于留在府里做什么,林教头就不关心了,做小妾也好,做丫鬟也罢,那都是刘家自己的事儿。反正在这件事上,他家的体面尽可能保住了,女儿虽然是作妾,让他意难平,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林家是奴籍,虽然林花脱籍了,可出身总会让人诟病。真嫁给大户作正妻,迟早也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也好,作妾也少一些闲言碎语。就是在这件事上,他心中有亏欠。至于其他的影响,他并不后悔给王府做家奴。 还好女婿到底是读书人,礼数周到,虽是纳妾,场面办的不小,该有的礼数都有,甚至有些僭越。在回门这件事上,要是普通妾室,根本就不会回门,父女两可能真的是一别再也难相见。即便回门,也很少双回门(夫妇同来),能让女儿一人单回门都算给足面子了。这次女婿女儿一起回门,算是额外的礼遇。 林教头道:“方姑娘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要你应我一件事。” 不干涉方戎女会不会给刘知易作妾,哪怕做正妻,他都不干涉,反正那是个戎女,刘知易未必真心喜欢,八成是看上了她的勇武。 刘知易道:“岳父大人吩咐就是。” 他态度始终恭敬,是真的把林教头当老丈人看待的,他心里对妻妾的概念,跟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太相同,从始至终,他心中的尊卑观念就很淡薄。 林教头道:“不要让林花受了委屈!” 教头的口气并没有那么强势,这是一个弱势老丈人略带祈求的叮嘱。 刘知易道:“岳父放心。别的不敢说,在刘家,林花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不过我说的话,有时候也未必好使,这就不用告诉岳父了。 林教头点点头,他这个老父亲只能做到这样了,看到女儿笑颜如花的模样,他终于觉得女儿嫁到刘家,或许真的不是坏事。 吃完饭,林花突然说要在家里住几天,刘知易都还没意见,岳父先不同意,说哪有刚成亲的女儿住娘家的道理,传出去给人说闲话。 他是为了女儿好,但方式总不对。 岳母是南蛮女子,向来不看重中原礼仪,竟然也帮女儿说话。 “我听说刘家的宅子昨夜打坏了。就让女儿住两天也不是大事。” 林教头悄悄看了刘知易一眼。 刘知易知道教头也想舍不得女儿。 马上道:“岳母说的是,修房子得几天。就怕给岳母添麻烦。” 岳母高兴道:“哪的话,自家女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她可不接受中原人这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道理,在岭南,她如果受委屈了,她的哥哥弟弟得打上门来。 刘知易又道:“那小婿过几日在来接林花。” 事情都说好了,可当刘知易准备骑马走的时候,林花却突然出来了,一脸委屈,说还是跟刘知易回去。一问原因,原来他爹跟他说,以后嫁做人妇了,不能这么任性。她母亲则是听说方戎女也进了刘家门,突然改了主意。 不悦很快变成期待,终于要去刘家了,期待很快变成紧张,终于要见公婆了,紧张很快变成焦虑,以后怎么跟大家相处。 第两百五十四节 两个都是姐 焦虑自进刘家大门那一刻,瞬间消失。 因为刘大刀夫妇对这个媳妇十分满意,两口子在大院里等着。 林花恭恭敬敬行礼,进了屋又跟刘知易两人磕头,算是补上了昨日的遗憾。 没敢当着林花的面问,瞅了个空挡,拉住春桃问道:“我师姐呢?” “回门去了啊。还没回来!” 方戎女也是要回门的。 今天一早,刘知易出门后,刘大刀又舔着脸,带着礼物跑去找方先生。把刘知易设局的情况说了一遍,并表示,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一直忍辱负重。方先生这个老好人,不但没有计较刘家父子把他瞒在鼓里,反而有些内疚,他一个大夫,堵人家门口骂了一天,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恶毒的事情,真是委屈亲家了。至于礼仪问题,纳妾要什么礼仪。人送过去就完了,徒弟没有跟女儿一起回门,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不是正妻嘛。 刘知易摸清楚情况,不动声色,先将林花带到隔壁的自家宅子,安顿在东厢房住下,床铺已经换成了新的。刘知易这边,也有几个丫头仆役,出门前交代过了。 “娘子。今日其实方戎女也回门去了。” “哦。” 林花有些黯然,她想起来,接错亲把方戎女接回来了,虽然刘知易没有明说,可她知道,方戎女以后跟她一样,都是官人的小妾。这事,她刚才在家跟母亲说体己话的时候,母亲就交代她了,不要在这件事上闹。 见她有些伤感,刘知易继续哄:“她今天一个人回门的。” 其实在暗示,我是跟你一起回去的,她只能一个人。 林花嗯了一声:“那你去吧。” 刘知易道:“好的。我还得给方先生磕头呢,方先生可是我的授业恩师。” 林花道:“那不敢耽搁。” 刘知易走了,林花还是忍不住惆怅。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状况,心底那股焦虑再次升起。 还好主母不久就过来了,嘘寒问暖,还带来两个丫头,竟是林花认识的,她母亲几年前买来的,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年,都是十六岁年纪,跟林花同年。 母亲说这是给她准备的陪嫁丫头,可是作妾那有丫头陪嫁,传出去让人笑话。这两人是父亲走后,母亲悄悄派人送来的。打着送彩礼的名义,留在刘家就不走了。婆婆明白意思,就都给林花送过来了。 陪着林花说了会话,问她要不要搬去老宅。新宅这里要重修,整个正屋都要拆了重修,人来人往的,都是乡下粗人。林花表示得等官人回来再说。婆媳俩,一个表现的慈爱,一个表现的温顺。 刘知易去了方先生家,几年没见先生,先生还是老样子,见了徒弟,既不惊喜,也不责骂,很平淡。让了座,让女儿添茶,说些闲话。 跟先生还是很有话说的,先生这次远赴南荒,想找的血虫没有找到,见识增长了不少。一些情况,刘知易都没听说过。 去九蠡城之前,方先生走的路线,基本跟岭南王大军行军一致。不过方先生继续深入,南荒十分广大,过了九蠡城,沿着小金川江——如今改叫镇南河——每隔两三百里就有一座蠡部城池,都没有九蠡城那么气派,其他蠡部城池,城里大多只有一两万人。蠡部九氏,飞蠡部最大,人口超过三十万,其他部族,人口都在十万上下,大多数人都住在城外一个个村庄,学会了耕种,狩猎依然是主要生产。 蠡部各城主要是作为军事设施,居住、商业都不讲究,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对手,跟他们隔江相望,有一个叫千象部的部族,他们是南荒土著,领地广大,从镇南河往西延伸到几千里外的海岸山脉,往北是莽山上游山脉,往南直到大海,南北纵横万里,东西横跨三千。不过千象部境内山地很多,只有沿江地方是广袤的平原,跟蠡部隔河相望,时常冲突。 蠡部往南,方先生没能去成,他连血蠡氏的首蠡城都没去过。因为九大蠡氏之间的地面,并不太平。生活着一些臣服于蠡部的弱小部族,他们可不会对蠡部意外的路人客气,方先生好几次差点被他们抓走。 虽然没能抵达血蠡氏,可方先生听到了许多血蠡氏的情况。这个部族人口不多,只有十万出头的人口,而且大部分是奴隶,真正的血蠡氏族人只有一万出头,大部分是女子,男人只有两千,可却是蠡部最强大的一个氏族,因为人人都种血虫。一只血虫可以传三代,一般只在亲族之间传递,父传子,子传孙,三代而竭。没人知道血虫怎么产生,只知道血虫都是由长老赐下。除了长老,其他人的生命都很短暂,能活过三十岁的很少,这也是血蠡氏人口少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刘知易很清楚,就是种血虫的成功率很低,一旦种不成功,立刻就会暴毙。大多数血蠡氏族人,都是死于出生一个月内的幼儿时期。 刘知易越听越感慨,强大,不是没有代价的。 血蠡氏以南,就不再是蠡部的领地,镇南河东岸,东到莽山,南到大海的地方,是一个叫操舟氏的部族。镇南河下游六千里,土地平坦,莽山向东南延伸,呈现一个喇叭状开口平原,下游河道纵横,莽山上流下了许多条独立入海的河流,操舟氏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们擅长水上作战,在宽阔的江面上,就算是血蠡氏的勇士,也难以战胜他们。操舟氏扼住了蠡部南下的步伐,跟蠡部冲突最大。方先生之所以没能抵达血蠡氏,就是因为又开战了,首蠡城已经封闭,外人根本进不去。 方先生知道的最多的信息,也是他最感兴趣的信息,则是药蠡氏的情况。药蠡氏也养虫,养各种各样的虫,治各种各样的病。可惜他们养虫也是秘传,方先生见都见不到。不过方先生记录下了几十种药蠡氏独到的治病方法,这些疾病中原医药完全没有办法。刘知易看过方先生的记录,发现大多都是一些肺结核、破伤风之类的链球菌、杆菌引起的感染疾病。治疗这些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抗生素,刘知易不由怀疑,药蠡氏用药虫的神奇能力,提炼出了青霉素,或者某些药虫能够分泌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 跟先生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黑,带着方戎女就回家了,那么的自然,似乎真的是带媳妇回娘家一样。 “不然把先生接到咱家吧?” 回来的路上刘知易建议道。 方戎女摇摇头:“说过了,我爹不肯的。他舍不下药铺。” 刘知易明白,这个先生可犟的很,谁都劝不动的。 回到家里,顿时心生尴尬,两房小妾,怎么相处? 刘知易走到后宅院子中间,他都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先去谁的房间,另一个是不是得有小心思。 他不指望这两人能有什么容人之量,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刚上高中的年纪,正是情绪激烈,心思正多的青春期。 刘知易进了院子,明明已经跟丫头说起话来,林花却不出门。如果此时是怜月那种受过训练的花魁,或者是一个年长的夫人,肯定主动走出来,不但是迎接丈夫,也会很体面的跟方戎女打招呼。但林花没有出来,方戎女也没有进去见她的意思,如果方戎女是怜月的话,肯定先一步进去,拜见姐姐或者招呼妹妹。 姐姐妹妹,可能就是一个大问题。连方戎女这种性格,昨天都问过这个问题,谁做大,谁做小,嘴上都说不介意,心里都有一根刺。 刘知易觉得,这种事如果不说开,不确定下来,以后还是麻烦,而且两人见面怎么称呼,不可能不见面,见面难道装看不见?他可不指望这两人中的某个人可以主动退让。 眼见方戎女径直往西厢走,刘知易叫住她。 直接去东厢房。 东厢房中,林花确实心思复杂,她知道丈夫带着另一个姐妹回来了,怎么办?她要不要出去,出去后怎么称呼?称呼姐姐,掉了身份,称呼妹妹,有些盛气凌人,可没人给她定这个名分,她不比方戎女早进门,本来应该是纳她的日子,结果把方戎女接走了,这怎么算? 如果不出去,官人会不会不高兴。官人会不会直接去了方戎女的屋子,今晚还过来吗? 正在焦虑间,官人带着另一个姐妹进来了。 进门直接就给两人安排上了。 “你们都认识,这就好说了。林花比你大,以后见了叫姐姐。” 刘知易快刀斩乱麻,把两人拉倒一起,不等尴尬的气氛升起,马上确定称呼。 方戎女看了刘知易一眼,又看了林花一眼,叫不出来。 刘知易催促道:“叫人啊。” 这才不情不愿,低声道:“姐姐。” 林花高兴了,马上过来拉起方戎女的手:“好妹妹。” 刘知易又对她道:“师姐入门比我早,你随我,以后叫师姐。” 林花一愣,这什么安排,一个姐姐,一个师姐,都是姐吗? 刚犹豫,又听刘知易催促:“快叫啊。” 极不情愿的低声道:“师姐。” 见房中有两个陌生的丫头,刘知易正好借此打破尴尬气氛。 问道:“她们是谁?” 第两百五十五节 大盗陶榔儿 “我娘身边的使唤丫头,打发来家里帮点忙。” 林花解释道。 刘知易问:“是南蛮女子?” 看模样像,身材玲珑,五官精致。 林花道:“是从南荒买来的,买回来三年了。” 那就是南征之前的,南蛮部落都是奴隶制,大多数奴隶,经过复杂的杂居过程,有的是开国之初,就迁入岭南的中原人,在金川之乱前,在岭南居住百年,本身就有些混血,金川之乱后,被抓到南荒的岭南人,又在南荒进行了第二次的混血,混入了南荒土著血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复杂的混血原因,南蛮女奴十分符合中原人的审美,而且因为是奴隶,性格中都带着恭顺,容易调教。 既然来了三年,应该沟通没问题,刘知易直接问两人:“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其中一人回答:“回官人话,我们都是千象部的。” 千象部与蠡部隔河为界,领地看着比蠡部还大,但山地太多,此次南征,倒是没有跟千象部产生冲突。千象部跟岭南的关系不紧密,他们的领地北边,是莽山、五岭交汇地区,错综复杂,道路难行。出了镇蛮关,西岸陡峭高峻,一条条突出山岭平行于小金川江,明知道山岭那边的山谷,就是千象部的土地,却很难沟通。到了中游,沿江的山岭才消失,但此时已经进入蠡部领地内,主要跟领地作战,顾不上千象部。 “千象部与岭南之间也通贸易?” 刘知易问道。 女子回答:“奴婢是被蠡部抓来,卖到岭南的。” 还是个战争俘虏。 “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我哥哥是象兵!” 女孩骄傲的说道。 “那你呢?” 刘知易问另一个。 结果被第一个抢答:“她是奴隶,没有家人。” 原来在南荒就是奴隶了,奴隶身份悲惨,有时候会被分开卖,如果小时候就被买走,长大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这种情况太常见了,有的奴隶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礼记要求“买妾不知其姓则卜”,对于这些出身不明的奴隶,买来当妾的时候,还要卜吉凶。 刘知易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象兵的妹妹道:“奴婢叫白珠。” 另一个看着内向的女孩道:“奴婢叫红珠。” 这显然不是本名:“原来叫什么?” 白珠道:“原来叫象珠。” 说完得意的看着红珠。 红珠道:“我没有名字。” 两个女孩看着十五六岁模样,三年前才十二三岁。 又跟林花随便聊了几句,知道她已经用过晚饭,就先带着方戎女走了。临走前悄悄告诉她晚上留门。 回到西厢房。没有跟方戎女亲热,这傻姑娘,现在刚刚十六,比林花小半岁,自幼没有母亲教导,男女之事什么都不动,昨夜相拥而眠,气血翻腾,她以为她破身了,以后再也不能修武道了。 刘知易拿出几颗不规则的玉石,有大有小,最大的一块,像一个陶瓷酒盅,非常小,杯口不到一寸,非常薄,薄如蝉翼,非常浅,一指高。小的有些不实用,都装不下一口酒。 另外三块比较小,有一条丝线,一个发簪,还有一颗带孔的红豆。 这些都是从莫盗书身上摸出来的,昨日洞房花烛,顾不上探究,今天忙了一天,总算闲暇下来,可以好好探究了。 这是三块版图碎片,刘知易很确定,能感觉的到。不止他,方戎女看着这些东西,也有些疑惑,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联系,因为她带着同样带有版图碎片的扳指。刘知易没告诉他原因,有些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白瓷酒盅肯定是碎片无疑,感应强烈,论体积,甚至比他的护身符还要稍大一点。其他几个小的,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发簪是一根骨簪,一头是鸟首,雕刻的很粗糙,鸟首的两只眼睛,是两颗小米大小的黑色宝石,看上一眼,摄人心魄。这两颗眼睛,是版图碎片无疑。 红豆和丝线,让刘知易找不到痕迹,明明感应的到上面的力量,却很难找到碎片在哪里。红豆本身就是一颗普通的红豆,穿着一条皮绳,看着像是自制的简单饰品。丝线就是简单的丝线,摸着,看着都是丝线,由某种纤维纺出来的,很粗糙,拉着又很结实。 刘知易灵光一现,仿佛知道了什么:“师姐,把灯给我拿过来。” 方戎女马上举着油灯过来,刘知易直接将丝线点燃,一团丝线马上燃烧,发出毛发烧焦的味道,最后蜷缩成一团灰烬。 “拿盆水。” 很快这团灰烬被扔进水中,刘知易捏碎灰团,在水里涮了几下,拎出来一根细丝。在灯光下闪烁着,角度不对,都看不见。 原来是一条细丝,被搓成了一条线,难怪找不到。见过七彩粉末形态的版图碎片后,再看到细丝状碎片,刘知易没有多惊讶。丈量了一下,细丝有五尺多长,比蚕丝还细。 至于那颗红豆,刘知易怀疑碎片可能藏在红豆之中。 看了一眼,决定先易后难。手握丝线,将身上几个碎片拿出来,布设成阵,很快就激发了细丝中的记忆信息。 很离奇,细丝的第一个主人,是一头黑山羊。第二个主人,则是一个西戎部落首领,一个强大的武士。这个武士,带人猎杀了一头格外巨大的黑山羊,取下了黑山羊的羊角,发现品质非常好,找工匠打造成一张羊角弓。 弓很快做好,但找不到能拉动弓的弓弦。部落首领膂力很强,是西戎国有名的勇士,他拉断了羊毛制作的弓弦,拉断了一根牛皮线做的弓弦,甚至拉断了从中原买来的昂贵蚕丝制作的弓弦。计无可施之时,工匠建议,用山羊的筋来做弓弦,正好那头山羊被勇士剥皮抽筋保存了下来。羊筋十分坚韧,他用来绑帐篷,此时取下来交给工匠,工匠将羊筋捶打成丝,又将丝搓成线,最后做成弓弦,果然拉开了羊角制作的弯弓。 勇士有了强弓,此后更是如虎添翼,成为西戎国第一弓手,被西戎王招到王庭当将军。不幸遇见了白衣仗剑的莫盗书,向他挑战,将他杀死,取走了弓弦。因为弓弦是羊筋制作,所以刚才焚烧的时候有毛发烧焦的味道。 这根弓弦中,莫盗书的记忆很少,他显然还没能从弓弦中领悟出什么东西来,跟弓弦的联系并不紧密。 如法炮制,又拿出发簪。发簪中的记忆告诉刘知易,发簪属于一个西戎神婆,神婆信奉裟婆教,是一座建立在深山中的裟婆寺庙的首领,裟婆教的首领都是女性。神婆的发簪,是一个信徒的供奉,百戎山脉层层叠叠,从山中流出的溪流往往能冲出一些宝石,因此西戎出产宝石,信徒是一个打捞宝石的苦工,他向神婆祈祷,希望得到指引,神婆给他指了个方向。信徒那边的河水里捞起了两颗小宝石,将宝石镶嵌在一颗鸟首形骨簪上,供奉给了神婆,希望神婆指引他能找到更多宝石。结果神婆果然让信徒捞到了许多宝石,神婆得到了更多信徒。 莫盗书在西戎地区到处寻找各种有神奇故事的人,就找上了神婆,将神婆从山壁上的寺庙打落山崖,夺走了神婆的发簪。这个发簪莫盗书摸索的也不多,但摸索到了一点神异,他能通过发簪上的神鸟眼睛暗中观察目标。这双眼睛,可以共享视线。 刘知易最后通过白瓷杯,看到了莫盗书的大量记忆。这白瓷杯最早的主人,也不是莫盗书,而是一个小镇上的戏法艺人的。莫盗书自小出生在姬郡一个小镇上,镇上有一个集市,莫盗书家中以摆摊为生,日子过得不富裕,镇上有一个老艺人,以变戏法为生。莫盗书从小就对老人的戏法痴迷,每次都凑上去看热闹,但没钱赏给老艺人。老艺人最拿手的戏法叫杯水车薪,他能用一个酒盅的水,灭一车着火的柴草。老人的酒盅里,仿佛有永远也倒不完的水一样。 老人靠这个戏法,每每能赢得满堂彩,无数人想来拜师学艺,都被老艺人拒之门外。莫盗书年少时,家中遭逢变故,摆摊的父亲被贵人的马蹄踢到,没治好,死了。他母亲带着一个妹妹改嫁,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这时候老艺人找上莫盗书,问他肯不肯拜他为师。莫盗书没有任何犹豫磕头,从此师徒两相依为命,老艺人变戏法,莫盗书吆喝。就这么过了三年,莫盗书成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也跟师傅学了好几手戏法,可是杯水车薪,老艺人却始终不肯传授。 有一天,师徒两应邀去县上某个贵族家中表演,表演完后,贵族看上了老艺人的酒盅,想要买下来,老艺人不肯。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回到镇上,当夜镇上的恶霸就带人偷偷进入老艺人家,被发现后,直接砍伤了老艺人,抢走了酒盅。 莫盗书跪在将死的师傅面前,师傅将杯水车薪的秘密告诉了他。一切都来自那个酒盅,酒盅是镇外的粗磁窑烧的。那一年磁窑烧了一炉瓷器,可是就要烧成的时候,磁窑爆窑了,一炉酒盅毁了。窑工把一车车的碎瓷片往河边倾倒,老艺人路过,看到一只酒盅还算成型,就捡了起来,给了窑工一个铜钱。没想到这酒盅是无底的,不管倒多少水进去,都装不满,于是就有了这个戏法。 可是酒盅被恶霸抢走了,老艺人临死前要莫盗书一定要拿回来。 莫盗书第二天,怀揣一把刀,开始跟踪恶霸。可是恶霸早有防备,反而将他打了一顿,险些打死。狗一样爬回家中,莫盗书从此开始隐忍。两年之后,莫盗书已经成年,两年来,恶霸时常欺负他,莫盗书每次都隐忍不发,甚至有几次被逼的趴在地上学狗,恶霸终于放松了警惕。于是在一次酒醉之后,后心被莫盗书一刀刺穿,逼问酒盅的下落。 可恶霸临死前怒骂,说杀他算什么本事,酒盅早就给了县里的贵人。莫盗书没有放弃,拿回酒盅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去了县城,以很低的价钱,把自己卖给了贵族家里做奴仆。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一句怨言都没有。很快就赢得了管家的欣赏,让他去帮小少爷牵马。 在贵族府中留了两年,一直找不到机会。甚至都没见过那个酒盅。直到有一天,贵族请来了一些朋友,拿出酒盅炫耀,用一酒盅的酒,灌倒了所有朋友。莫盗书因为得到信任,获准在席间伺候。就在他准备从已经酒醉睡着的贵人手中,拿走酒盅的时候,一个身影先他一步,从贵族手中拿走了酒盅。 这是一个盗贼,莫盗书想跟他争夺,结果盗贼翻身上了屋顶,几个翻身就逃离了贵人府邸。 莫盗书追了出去,不知道为何,那盗贼的身影始终在他的视线内,他追过了河,追上了山,从黄昏追到了半夜。终于在山顶追上了盗贼,盗贼似乎在这里等他。 盗贼告诉莫盗书,说已经盯着莫盗书很久了,发现莫盗书潜伏在府里很长时间。莫盗书没有反驳,因为他也认出这个盗贼,是几天前刚进府里的一个杂役。盗贼问莫盗书为什么想偷这个酒盅,莫盗书没有回答,盗贼威胁不说就不给他。 莫盗书这才将这酒盅原本是他师傅之物,被贵族雇佣恶霸强抢,他卖身进贵族家中,就是要想办法拿走酒盅。 盗贼反问他为何不想报仇,莫盗书说不敢。盗贼告诉他,那是他还不够想。告诉莫盗书,会在这里等他,天亮之前,取贵族头颅来,他就把酒盅交给莫盗书。如果没有胆子,就永远别想在找到酒盅了。 莫盗书犹豫片刻,闷声下山了,当日出刚刚照在山顶,他回来了,浑身是血。可却没看到盗贼的影子,他知道他被骗了,趴在山上嚎啕大哭,苦尽了委屈之后,发现盗贼就在他身后。 盗贼果然将酒盅给了莫盗书,莫盗书问为什么肯给他,是不是跟贵族有仇,让他替他报仇。 盗贼告诉莫盗书,盗亦有道,既然答应了莫盗书,就会给他。 他还告诉莫盗书,他叫陶榔儿。 从此莫盗书就跟着陶榔儿,加入了盗门! 刘知易看着记忆中的陶榔儿面容出身,原来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大盗陶榔儿,盗门盗首,天下第一的江洋大盗! 第两百五十六节 那个女孩 陶榔儿恶名昭彰,传说偷小孩,吃心肝,坏事做尽,也说他劫富济贫,义薄云天。 刘知易继续看下去,发现陶榔儿千人千面,擅长易容,莫盗书之后跟了他八年,却始终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莫盗书对陶榔儿充满敬爱,因为这个人给了他新的生命。 陶榔儿教莫盗书武功,教他偷盗,抢掠,几乎是他第二个师傅。 莫盗书帮陶榔儿偷到了许多宝贝,其中就包括几个版图碎片,为此杀了不少人,也因此在盗门地位步步攀升,成为了西方太守,纵横西戎之地。 看完这些记忆,刘知易明白,原来莫盗书搜集这些碎片,是献给陶榔儿的,盗门果然在搜集版图碎片。虽然版图碎片本身就是至宝,能让莫盗书这个半路出家的人成为一个大盗,被人争夺是正常的,可动用一个庞大组织的力量搜集,仿佛并不单纯是为了版图碎片中的力量。刘知易隐隐觉得盗门另有所图,却摸不着门道,在莫盗书的记忆中,陶榔儿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关于版图作用的信息。 看完这些碎片中的记忆后,刘知易感慨万千,他发现得到版图碎片的人,有各种方式,打猎从动物身上得到的,从自然中发现别人供奉的,甚至还有运气好在垃圾堆里捡的,这些人的运气不可谓不好,最后的下场却都不太好,死于莫盗书之后,莫盗书又死于刘知易之手,如此循环往复,让刘知易对自己的命运,产生了一些兔死狐悲之感,也许未来也会有一个无法抗拒的高手,杀了他,从他尸体上摸走这些碎片。 就剩一颗红豆了,犹豫着要不要把红豆刨开,把里面的碎片找出来,可握住红豆后,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刘知易马上体悟,三片大碎片产生的力场,竟然直接将红豆激发了,一幅幅画面展现在他面前。 画面开始于一个妇人,妇人年纪轻轻,岭南人装扮,十分勤劳。家里有三间宅子,房前屋后中满了果树,还有十几亩水田,全靠妇人一人操持,养着几头水牛耕种。闲暇之余,妇人长长坐在门槛上发呆,当门前有商队路过的时候,总要上去问几句话。商队有时候还会给她东西,或者一些衣物,或者几封信。每次看到来信,妇人就会很开心。 妇人依然每日如此,但肚子慢慢大了起来,终于有一日,当妇人挺着大肚子在田里耕种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这是妇人的男人,很快妇人就生产了。生下一个女婴,男人和妇人都很高兴。 可是男人很快就走了,跟着商队走了。 妇人更忙碌了,不但要操持一个家,还要照顾顽皮的孩子。 婴儿长得很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女孩最喜欢的地方,是后院的红豆树下。这棵树是妇人亲手种下的,这个家,就是妇人的娘家,男人是上门的女婿。妇人小时候就种下了红豆树,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没想到妇人长大后果然日日思念丈夫。 有一日突然红豆树被雷火烧着,连带着房屋都烧毁了,就在妇人绝望之际,丈夫竟然巧合的回来了,见状将一家人带走了,辗转来到了京城,在一个小巷子里住下。临走前,妇人除了细软外,只带走了一些红豆。 妇人在京城依然勤劳,操持家业,丈夫依然跟着商队南来北往。有一日,妇人在巷口打水,碰到了一个书生,正是莫盗书。 原来红豆就是这么来的! 刘知易很庆幸,记忆中的女人相思之情质朴,平平淡淡却很动人。莫盗书还算讲究,盗亦有道,因一碗水,而没有杀人。刘知易恍然发现,这是莫盗书搜集的所有碎片中,唯一没有杀过人的一块。 翻看着红豆,刘知易惊讶,竟然在记忆中没有发现任何神异的力量。红豆其实一直戴在小姑娘手上,小姑娘对红豆的唯一感觉是,带着红豆很安心,一旦失去,就非常难过,会大哭不已。 做完这一切,抱着方戎女睡觉,他明日就打算回京城了,两个小妾将留在家里。所以今晚都要安抚。 小心的确认方戎女睡着后,起身去了对面的屋子,林花果然留着门。 这算他们的新婚之夜,林花十分热情的回应,惹的刘知易火大,可惜他不敢破身。已经四品巅峰了,就差一步,不敢功亏一篑,只要迈过三品这个坎,有武道真意凝聚血气,就不会气血外泄,以后就不用顾忌男女之事了。当年岭南王就是如此,虽然在南蛮被那个恐怖的南蛮勇士废掉了修为,可跟南蛮勇士一番死战,让他临阵顿悟,后来能重拾修为,就是因为已经领悟了武道真意。 第二天,在两个新婚小妾的依依不舍下,刘知易骑马回京。 姜兴利已经从赢郡返回,留下几个学徒在那边操持业务,他亲自回京主持。 业务开展顺利,几个富商发现确实能通过银行方便汇兑之后,姜兴利通过他们,顺藤摸瓜又发展了几个客户。从赢郡赢水城到京城之间的汇兑汇水很低,只收百分之一的费用,虽然比现代社会的千分之五的高了一倍,但这个世界的风险要大得多,所以商人非常愿意掏这个钱,这比他们拉着现银往来提心吊胆要强得多。 存款业务也发展的比较顺,附近商户逐渐接受了将闲钱存在银行吃利息,赢郡商人也有不少开始存钱在赢水城分行中,两地资金往来,只需要划账,定期一次性将银钱往来中转,并不像商人那样,每笔钱都要需要运输现银往来。 主要业务都走上正轨,姜兴利开始着手修建总部,他找了几块地,都不便宜,准备找刘知易商议。 一块在东市,交通便利,就是有点小。一块在皇城西,这里居住了大量官员。还有一处在城南,面向朱雀大街。 从位置上,刘知易倾向于东市那块地,地皮虽然小了点,但东市商业通达,建在这里可以发展更多客户;皇城西巷也不错,这里的官员如果能发展成客户,会有大量的存款不说,他们的人脉如果挖掘出来,潜力无法预计。 先后看了两块地后,时间还早,刘知易打算顺便去看看城南那块地。 骑马很快就到了地方,看到一口水井,刘知易不由愣了愣,这不就是被莫盗书偷了红豆的那母女俩住的地方吗! 更巧的是,要卖地的,正是那个妇人。 妇人脸色憔悴,带两人看了她家的院子。 城南相对偏僻,住的都是平头老百姓,达官贵人郊游出行,倒是常去城南,因为城南有一些风景,有小山,有河口,都是上林苑范畴,封育的很好,甚至能在郊野弯弓打猎。对百姓来说,就不太友好了。靠着朱雀大街,这条超级大道,但大道上普通老百姓可不能横着走,只能走两边。中央是御道,皇亲国戚出游才能走。 这条大街,笔直的从皇城朱雀门通往城南,宽达一百丈。有人说修建的这么宽,是为了彰显王朝气象。实际上,是出于安全。皇帝出行之时,一定走这条路出京,中间御道距离街道两边的距离,不足以让隐藏的刺客暴起杀人。 妇人家的院子,院墙就贴着朱雀大街,可院门却朝南,面对一条一丈宽的小巷。 一问才知道,这院子是一个老院子,以前有坊市的时候,门口那条巷子,是坊市的中心十字大街,通向朱雀大街的巷口,是坊市唯一的出口,坊门的位置。那口水井,就在原来坊门的旁边。 妇人的院子不小,价钱要的也不便宜,开价一百两。大表哥觉得不值这个钱,开口跟妇人砍价。这院子本是过去坊市的一片库房,坊墙拆除后,商业自由流动,这片地方很快就萧条下去,只有居住作用,商业用途不大。这一片库房也就荒废,妇人丈夫买下来后,盖了几间新屋子,但还没钱拆去后面那一大片破败的库房。 刘知易要的是地,包括三间正屋都打算拆掉的,所以大表哥完全是借口。可妇人态度坚决,必须要一百两。 正在砍价之际,屋子里有孩子的啼哭,妇人歉意,让两人自己看看,她跑去看孩子去了。 妇人哄好孩子出来之后,刘知易问了句:“孩子病了?” 望闻问切,他听儿童啼哭,就感觉不对了。 妇人点头:“给孩子看病花光了积蓄,不得已才要买房。所以不能让价了。” 刘知易叹道:“表哥,给钱吧!” 这本是三处地皮中,最不利的一处,刘知易一时心软,选择定下这里。一百两对他来说,不是大钱,虽然做生意要精打细算,账目分明,可刘知易愿意自己掏这个钱。 姜兴利无奈,让妇人去找里正做见证,双方写契约,过户。房屋买卖有一套流程,中人,保人,过户一个不能少。不过户也可以,私下签契约,叫做白契,官府不管,过户的话,官府会发地契,地契是红色,叫做红契,官府只认红契,不认白契,因此陌生人之间,一定要走这一套流程,进行过户。 妇人歉疚道:“今日不行。夫君不在,过不了户的。” 买卖地产,女人做不了主,除非是个寡妇,没有男人。都得男人出面,而且官府还要问亲族有无异议,如果亲族有异议,土地是不能买卖的,亲族有有限购买权,这明显是对宗族制的保护,出自儒家之手。 刘知易问道:“我能看看孩子吗,我是大夫。” 妇人狐疑,摇了摇头。 显然不信任,刘知易也没多解释。 姜兴利本就看不上这块地,女人还得等她丈夫回来,立马不满,觉得是耽误工夫。 敷衍了一句,说等她丈夫回来再说,说完硬拉着刘知易就走。 边走刘知易还劝他:“一百两,我买了。回头我把钱给你,人家等着钱看病呢。这家位置确实不好,皇城西巷实在太小,我看就选东市那处吧。先把银行大楼盖起来。” 姜兴利叹道:“你就是心软。谁家没个难处,再说了,谁知道真的假的。” 说着两人就到了门边,突然里面的孩子又哭起来,刘知易颇为不忍,停住了脚步。 “我去看看吧。我毕竟是医生。” 妇人听到孩子哭的厉害,一阵心慌,便没有阻挡刘知易看孩子,两人前后脚进入卧室。 一个五岁的孩子,面目通红,刘知易检查过后,判断不像发烧。 问妇人,妇人也说不清楚,就说好几日天天哭,不知道怎么了,看了大夫没用,还找巷子里的神婆,神婆说撞了邪了,要驱邪,要她拿一百两。 刘知易怀疑多半是骗子,老百姓中流传各种各样的迷信,给了一些神婆神汉生存空间。 正想反驳,突然心生感应,刘知易明白了原委。 从腰后面摸出一个红豆,放在孩子手心,孩子果然不哭了,慢慢呼吸平稳。 交代妇人:“回头穿起来,给她戴着,小心不要丢了。回头最好还是把孩子送去医院看看,住几天医院观察一下。” 妇人见孩子情况变好,连忙答应。 刘知易看了孩子一眼,知道孩子跟红豆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一旦分开就会生病。 刘知易心中感慨,这家人运气真好。 女孩幸好遇到了刘知易,不然这个坎是过不去了。 身负气运者,命途多舛,莫盗书夺取版图碎片,手下从来不留情,唯独到了妇人和孩子这里,放了他们一把。孩子丢了红豆,然后病了,偏偏刘知易过来看房,又救了她一命。等于又度过了一个坎,再次逢凶化吉,这份福运,真是深厚。 感慨着告辞,刚走出巷口,刘知易突然又停住脚了。 一颗红豆,从小女孩手里丢失,小女孩病了,到了莫盗书手里,莫盗书丢了性命,到了刘知易手里,转手又还给了小女孩,小女孩病好,她家也不需要卖宅子了。这一失一得之间,经历了多少波折,小女孩却没有任何损失。 他是来买建银行的地皮的,这女孩福运如此深厚! “表兄。回去,买地,银行就建在这里!” 第两百五十七节 回馈老客户 小女孩的福运果然是深啊,等刘知易和姜兴利再次回到她家,妇人不卖宅子了。 “一百两?” “不卖!” “两百两?” “不卖!” “三百两?” “成交。” 一番折腾,不但红豆又回来了,而且宅子还卖出了三倍的价格。 姜兴利对刘知易的操作十分不满,多花两百两银子那是小钱,可要把银行建在这个地方,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刘知易态度很坚决,见表兄十分不认同,刘知易决定跟他对赌。 “东市那块地也拿下来,两个地方都建银行,看哪边生意好。要是你赢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要是你输了。甜水巷以后就是银行总号!东市设个分号。”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定下君子之约,刘知易和姜兴利分头行动。 刘知易有人脉优势,他能请的动墨家工匠,质优价廉倒在其次,墨家高潮的技艺,可以抹平大小差异,让甜水巷银行能够更快建成。 鲜于公枢帮忙,拉了一个团队,一共八个墨家工匠,木匠、瓦匠、石匠、扎踩(搭架子)、砸匠(灰土、灰浆、泥水)、油画匠、裱糊匠、抓胎匠(泥塑),从施工到装修,可以一通到底。经验丰富,大户人家争相想请他们做工。 刘知易提出要求,第一是坚固,第二是实用,第三是气派。他不打算标新立异,用石头建造银行,虽然更坚固一些,可是大家都觉得石头是踩在地下的东西,银行是要开门营业的,不能挑战民众的习俗,所以依然是木石结构为主。朱雀大街两侧建筑,不能太高,只能单层,所以采用单殿堂结构,里面是一个开场的空间,可以放置联排的柜台、窗口,方便实用。雕梁画栋,彩绘、砖雕,都安排上,彰显实力。 红豆家的宅子,占地三亩,大门向南,刘知易要改向西,正面朱雀大街。因为靠近朱雀大街,不能建高楼,以免给刺客提供观察哨,但可以往地下发展,刘知易要挖出一个大地下室,建造金库。但往下挖,同样不是想挖就挖,得向官署报备,管这事的是工部,不用去工部衙门办理,只需要向乡官里正报备即可。 这些都不是难事,刘知易轻松应付。施工是大问题,光是清除那一片仓库和宅院,以及挖地下室,就需要至少三个月时间。最后总造价高达五百两银子,如果算上后面的装修,一千两都拦不住。 姜兴利那边,则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太平号木厂子,这种木厂子,其实就相当于建筑公司。京城一共有三十六家最出名的木厂子,这三十六家有朝廷发的官牌,有资格营建官府工程,太平号是最大的一家,皇宫都是他们家修的。 木厂子接到工程后,会马上根据主人要求,估算工料,然后招募工匠,负责施工。太平号在这行业做了几代人,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从跟官府打交道,到组织施工,一包到底。造价也不低,虽然姜兴利找的宅子,只有一亩地,但造价也高达一千两,因为他打算修建三层,弥补地面狭小的缺陷。 在建分号上,兄弟俩有君子之争,但在开发老业务上,还是同心协力。 此时不管是跟赢郡之间的汇兑,还是周边商户的存储,都走上了正规,唯独纸币推广,不太顺利。 每张十两面额,大户看不上,小户用不起,是一个很尴尬的处境。没人使用,就没人兑换,没人持有,银行就不能利用杠杆原理制造货币。 刘知易决定出邪招。 阳春三月,百花盛开,太学西街上一家挂着赢郡银行招牌的小店里迎来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客人。 走向柜台,问伙计道:“这里是不是能换银票?” 伙计热情招待:“姑娘要换多少?” 丫鬟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快点换。我家小姐等我回去呢。” 小伙计笑容可掬的马上拿出一张支票给她,丫鬟接过来一看,脸上不由露出嫌弃模样,图画太丑了。 不过她没有拒绝,拿着银票快速跑到斜对面一家绸缎铺,里面的伙计已经给他包好了一捆绸缎。 太学附近的店铺,柴米油盐较少,但装裱店、字画店、文具店很多,还有一些明显适合女子进出的铺子,比如绸缎铺、绣品铺,甚至胭脂水粉铺,总有一些富家小姐喜欢在太学附近逛荡,乃至撑起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这样的女性专用铺子。 丫鬟拿了绸缎之后,只见伙计给她算着。 “姑娘。你一共花了四两,给您找六两。” 丫鬟瞪起眼睛:“你不是说用银票买货,会给折扣的吗?” 伙计道:“姑娘别急。小人给您写个条子,您去对面的银行讨钱。” 补贴,这就是刘知易的损招。 一开始以为效果不会太好,太学附近的人家,大户居多。靠近皇城,还常有皇城里的达官贵人来此买卖,他们可看不上三瓜俩枣的甜头。但是忽略了,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不上,可他们家的丫头绝对看得上。于是拿补贴的就主要是这些仆役阶层。 跟附近商家都说好了,以回馈老客户的名义,凡是在银行存款的老客户,银行就补贴他们的客人,互惠互利,这些老客户的客人得到补贴,实际上等于他们自己得利。 丫鬟闷哼一声,拎着一捆绸缎,气呼呼跑到银行,一边给银行看绸缎,一边拿出一张条子,上面有绸缎铺伙计写的买绸四丈,计四两银。 伙计又开始忽悠:“姑娘。要不要开个户啊?” 丫鬟皱眉,颇有些不耐烦:“啥叫开户?” 伙计介绍起来:“你把银子存在我们这里,我们给你一个存折,这叫开户。存钱有好处的,存一月可以得一分利,存半年可以得十分利!” 丫鬟一听,没有什么概念,大概是数学不好:“你告诉我存十两银子,一个月给我多少?” 伙计道:“一个月就是一钱。本息总共就是十两一钱,要是存够一年,那可就是十一两。” 丫鬟撇了撇嘴:“一年才给一两。九出十三归,俺爹借了五两,年底就得还十两。” 一想到似乎暴露了什么,丫鬟忙打住,喊道:“你们给不给折扣钱?” 伙计笑道:“给。当然给。不过还有一桩买卖,如果别人有用不到的闲钱,姑娘你能让存到我们这里,存一年,额外给姑娘你一分利。” 正说着,又有一个客户上门,伙计忙从柜台里取了四十个铜钱,给了姑娘。补贴只有百分之一,让后可以让一个客户来这里听他们介绍一遍业务。今天这个姑娘,是第五个了。 第五个姑娘拿了钱,皱眉盘算着,嘴里嘀嘀咕咕的走了。 第六个姑娘还是丫鬟模样,她是来存钱的,三天前她就来讨过钱了,回去后把小姐的体己银子诓了出来,准备存进银行。 可她很担忧:“你们真会给利钱?” 伙计笑道:“姑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家银行,可是赢郡嬴悝公子的买卖。嬴悝公子你该不会不认识吧?那可是堂堂的状元公!” 丫鬟疑惑道:“你前天不是还说这是太学刘公子的买卖?” 伙计道:“都有。姑娘存多久?” 伙计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将一堆散碎银子称量了出来,这些银子大小不一,大的有二两,小的只有几钱,几分,看着像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京中的大小姐们,可少有攒钱的。 丫鬟道:“我家小姐仰慕刘公子的诗才,你可答应过,帮我家小姐求诗的。” 伙计忙摆手:“姑娘莫要讹人。小人是说临摹,可没说是赠诗。谁不知道,刘公子诗文,一字千金。” 丫鬟撇嘴:“临摹的也成。你拿来吧!” 小伙计马上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条:“姑娘拿好。真真的刘公子的字,要是有一个假的,让人刨了小人家祖坟。” 丫鬟一把接过来,赶紧藏进袖子里,哼了一声:“谁要刨你家祖坟。你最好不要骗我!” 说完就要走,却被伙计叫住。 “姑娘。您的存折。” 丫鬟拿了红本小折子就走,又被伙计叫住。 “还有。这是给您的吃红。您一共存了一百零六两,一分吃红,刚好是一两六钱!” 丫鬟脸一红,似乎不太好意思拿钱,抓起银子就跑了。 小伙计手抖了一下,丫鬟抓钱的时候,蹭到他的手了,真软。 不久又一个顾客上门,鬼鬼祟祟的样子,看到是伙计才进来。 “我昨天就来了,你不在。” 这个顾客,还是一个小丫头。 伙计道:“跟过娘说过了吗,今天我站柜台,昨天跑街去了。” 丫头委屈道:“可我家小姐着急,连天的催。” 伙计道:“钱拿来了吗?” 丫头点头,瞅瞅四下无人,将一个包袱放在柜台上。 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大包银子。 伙计咽了口唾沫,赶紧将银子承重,开存折,小心把银子收起来,又给丫头拿了十两银子的红利。最后掏出一本册子。 丫鬟拿了册子,小心收进怀里,这才放心下来。 这时候一群人进了屋子,丫头低着头匆匆离去。 一个伙计眉飞色舞进来,看样子收获不小。 银行的伙计,每天都要被掌柜姜兴利带出去跑街,沿着大街挨家挨户的推销业务,附近几条街的商户都跑遍了,偶尔有进账。每天则只留一个伙计站柜台,因为上门的买卖几乎没有,全都是跑出来的。 “刘知田。今天怎么样?” 得意的伙计问道。 刘知田拿出账本:“自己看。” 他也眉飞色舞起来。 伙计翻看账本一看,手一抖,把账本掉在了地上。 “一千多两?” 惊叫一声。 这数额连刚刚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掌柜都惊动了。 “拿过来我看看!” 伙计把账本恭恭敬敬捧给掌柜姜兴利。 姜兴利一看,咽了一口唾沫。 转头夸赞道:“一共两笔存款,一笔一百零二两,一笔一千两整。可以啊,知田!” 刘知田笑道:“掌柜的谬赞。都是运气。” 姜兴利再细看开户信息。 发现一个是户部郎中家的千金,一个是刑部侍郎家的千金,没有作声,将账本交给刘知田。 “这个账本封存。以后这样的客户,知田亲自负责。账本除了我和刘掌柜,谁都不能碰!” 姜兴利多懂事,这些朝中大员的存款信息,那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又转过头对另一个伙计道:“姜有银,你也不错。明天该你站柜台了,跟知田交割一下。明日留神着点,有贵客上门,单计一账!” 姜有银沉着脸点点头。 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今天一天,刘知田就挣了十一两银子?” 简直不敢相信。 姜兴利道:“都别眼红,有的是你们发财的时候。” 众伙计心劲马上来了,一个个撺掇刘知田请吃酒。 刘知田却一口回绝了,却拿出了一两银子,让大家去买酒买菜,他自己躲回屋里读书去了。 第两百五十八节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黄金屋,少爷诚不欺我啊!” 别人都去喝酒吃肉去了,刘知田一个人躲在屋内,翻开一个册子,小心的描画着。 将薄薄的竹纸小心贴在书页上,那笔小心描画出字形轮廓,很快就用双钩法钩完了一页纸,翻到下一页继续钩。 姜兴利站在窗外,看着用功的伙计,不住的点头,果然成功不是靠侥幸。这个伙计比别的伙计都用功,这个银行章程,他倒背如流,现在更是开始描摹。表弟的字写的不错,有大家风范,值得临摹一二。 看了看,就走了,不打扰伙计用功。 刘知田不知道他的行为已经落到了别人眼里,他只是急着将整本银行章程描摹出来,以后在要抄字,就不用找掌柜的借章程了。 上个月,姜兴利突然到刘家,说要在刘家弟子里招一批学徒。老爷指定他跟着帮忙,刘知田一开始不太乐意。去铺子里当学徒,哪里有在刘家当账房有出息。但老爷说,银行是自家少爷的大买卖,姜少爷虽然也是自家人,但终归是外姓,刘家的产业,得刘家人守着。 刘知田这才不得不进城在银行里当起学徒,跟他一起的,还有十来个刘姓子弟和姜姓子弟,他一开始并不用功,所以学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那批人已经跟几个老伙计,去赢郡分号去了。 姜掌柜带着他们,跑街,站柜,手把手的教授章程,教授接人待物,渐渐的刘知田也摸着了门道。 姜掌柜做生意,无所不用其极,旗号打的很大,不是打嬴悝状元公的旗号,就是打少爷太学才子的旗号。还真的很有人吃这一套,打出嬴悝的旗号,一些赢郡商人多少都会买账。打出少爷的旗号,一些听过名字的京城商人,有时候也会给面子。 刘知田发现一个情况,还有不少小姐丫鬟,仰慕少爷的文才。这是他从附近几个商铺哪里听来的,于是趁着跑街的时候,拜托左右几家商铺的伙计帮忙,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主顾,就介绍给他。 月初时候,先后在别的铺子里碰到几个买布、买首饰的小姐、丫鬟,跟对方介绍过业务,打了少爷的旗号。对方询问能不能帮忙讨诗,这当然不行,谁不知道他家少爷的诗词,可以让红姑娘当花魁,可以让小丫头成名人。赠诗不行,对方退而求其次,希望得到临摹的帖子。 少爷的诗词虽然不算多,可首首都是佳作,可以传世,就是朝中那些大官,都非常推崇。少爷的真迹流出来不多,连摹本都没有几份,听说只有从青楼中流出过几首词的摹本,其他大多数都没有摹本流出。一张临摹的字帖,听说也很值钱。 刘知田就以存款为交换条件,答应一个小姐帮忙抄一首她指定的《林花词》,另一个小姐胃口很大,要一本诗集,市面上流行的刘知易诗作,她都要。这难倒了刘知田,可是咬牙答应下来。 他有办法,刘知易的字迹流出来不多,但在家里可有不少。少爷喜欢练字,小时候留下的字帖不少。不过自从京城有文士上门求字后,刘家就知道少爷的墨宝值钱,刘老爷视作珍宝收了起来,倒不是真的爱惜这些字,而是留着在官场上活动的时候,当做礼物相送。每每能办成大事。虽然被老爷收起来,刘知田毕竟是刘家账房,还是可以接触到的。 于是他专门回了一趟家,一天一宿不睡觉,将能临摹的少爷自己,临摹出了厚厚一本,带回京城后,从中挑字,抄出了诗集。 今天给他带来了十两银子的收入,当真吓到他了。于是他下了一个决心,以后凡是少爷的字迹,他都临摹下来,以备不时之用。刚好银行里就有少爷亲手写的章程,其中也有上千字,他从掌柜那里借来,打算连夜摹出来。 当他将章程临摹完不久,其他伙计都回来了,吹嘘了一阵,在掌柜的咆哮声中,赶紧熄灯睡觉。 刘知田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觉。 心中暗想,明日去跑街,得跟几个相识的伙计交代一下,这件事不敢声张。不是怕坏了自家少爷的名气,只是不想这发财的渠道被别人学去了。 …… 夜里还有一人睡不着,或者说舍不得睡觉,手捧一册诗集,翻来覆去的看,是临摹的真迹,错不了。 一个姑娘面带红晕,仿佛喝醉了一眼,神色迷离。看诗能把人看醉,也是独一份了。 一个丫鬟打着哈气从桌子上爬起来,都不知道是第几次打瞌睡睡着了。 “小姐。睡吧。” 丫头劝道。 小姐摇头:“你睡吧。我在看会。” 丫头郁闷:“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首诗。有啥看的啊。” 小姐哼道:“你懂什么。刘公子的诗是好的,这字也值得品鉴。” 丫头道:“再好也不值一千两银子,要是给老爷知道了,非得拔了为的皮不可。” 小姐道:“你放心。老爷知道了,有我顶着。” 两人说着,外面一个声音响起。 “玲珑还没睡呢?” 听见这声音,丫头吓得浑身哆嗦。 小姐脸色也有些惊慌。 “爹。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有一个诗会,刘知易也会去,你要等得及,就明天再说吧。” 屋里发出杂乱声响,紧接着房门就开了。 一个老父亲用溺爱的神色看着女儿,一脸无可奈何。 两人一前一后,来了书房。 小姐迫不及待的问道:“爹,什么诗会?” 老父亲说道:“下个月太后寿辰,有同僚提议,办一个诗会,写诗为太后祝寿。太后闻言,特别下旨,请前两届在京进士入上苑赴会。刘知易诗才绝伦,礼部尚书特别在名单上写上了他的名字。太后旨意,他必定会去。” 小姐先是一喜,又是一愁。喜的是,刘公子又要写新诗了,自从去年军中那首《醉里挑灯看剑》后,刘公子就再无诗作传出,十分可惜。愁的是,太后寿诞诗会,才子云集,这样的盛会,她却去不了。 老父亲道:“你想去的话,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小姐点点头,皱着眉头:“没有其他事的话,女儿就告退了。” “慢着。听说你昨日支了一千两银子?” 老父亲面色阴沉,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朝廷赐给立下功勋的三品以上大员百亩以上的宅子,不过五千两银子,当然这是官赐,跟市价不能比。普通老百姓在京城,可不敢住这么大的宅子。 小姐脸一红,咬牙承认了:“我支的!” 老父亲继续问:“做什么了?” 小姐道:“我存进银行吃利钱。” 老父亲眉头一皱,自家女儿向来不沾铜臭,如何关心起理财来了。他是户部郎中,要理财的话,方法多得是,不需要放在别人的银号里。 但他没有多问,他很放心自家这个女儿,因为她心气太高,不可能做出别家女儿那些腌臜事情,这满京城的男儿,就没几个她看得上眼的。 “玲珑。为父还问清了一件事,我家与河口姜家是同宗,不过太远,前朝战乱,河口姜家流落河口。刘知易的母亲刘姜氏就出自河口姜氏,算起来她还是你姑姑。” 小姐一听这些,心里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悲凉,老父亲为自己的事情,操碎了心,看着父亲鬓角的华发,她眼中升起雾气。 老父亲道:“爹尽力了。这次诗会你想法去参加,要是能与刘知易相识,了了心事,以后我在去姜家联宗,你与他日后也是表兄妹,还可继续来往。要是你看不中他,断了妄念,这门亲就不用认了。” 河口姜氏,小门小户,真入不了姜郡豪族的眼。 小姐点头:“父亲费心了。女儿没有妄念,女儿只是不想嫁人。” 老父亲苦口婆心,换来的依然如故,不由怒了:“这还不是妄念,岂有女儿不嫁人的道理。说出去,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小姐倔强:“金川郡主十八岁束发,誓不嫁人,我已双十,也可以束发!” 老父亲骂道:“混账东西。我家与岭南王那匹夫之家怎能相提并论,我家世代钟鸣鼎食,恪守礼法,你要气死你爹啊!” 小姐屈膝:“女儿不敢,女儿乏了,爹也早点休息。女儿告退!” 迈开碎步就走,不给老爹继续教训的机会。 出门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父亲无可奈何,这个女儿被他惯坏了。 他最近官运亨通,可不是没来由的。岭南王南征,征伐三十万大军,其实是一场小仗。但却帮了户部大忙,桓帝时期,朝政荒废,党争不断,朝臣正经事不干,一门心思的捞钱,吏治极坏。几十年来,户部的账上,积压了太多亏空。这次南征,朝廷花费了三千万两银子,真正花到军队上的,连半数都没有。 他作为岭南司的员外郎,负责大军军资供给,利用这个机会,平了几十年来亏空的账目。这可帮了多少在任的,历任的官员。事后他当然会官运亨通,不但升了郎中,侍郎也有望。 仕途平顺,唯独家世不齐。 他有三子四女,没一个成器的,就这个小女儿出息,自幼聪慧,博览群书,学识上,能跟他这个父亲理论一二,而且很早开悟,修为不俗,可惜是个女儿身。 由于是幼女,又有才华,他这个文人就多了几分疼惜。另外女儿出身奇异,他笃定女儿有大机缘,更是溺爱无比。 只是越长越让他揪心,才学确实出众,却眼高于顶,满朝俊秀,硬是看不上眼。直到刘知易横空出世,几首诗词将她勾的魂不守舍。 只可惜他虽然来了官运,可终究是晚了,一个区区郎中,可不在这大才子的眼,通过各种方式暗示,刘家就是没有表示。 可这女儿死了一条心,说去刘家提亲,就说由父母做主,说找其他公子少爷,就说要侍奉父母左右,让他头疼不已。 前些日子,听说刘知易娶亲,多日茶饭不思,后来听说只是纳妾,又喜笑颜开。真是为难坏了他这个老父亲,人家看不上你,还非凑上去,真是丢尽了他这张老脸。 还好为此头疼的不是他一个,刑部那老小子的孙女更难缠,比他女儿更加刁蛮任性,一个女儿家,偏偏要当捕头。女扮男装混迹六扇门,要不是老家伙压着,还真能升上总捕头。这样一个疯丫头,竟然也看上了那刘知易。 第两百五十九节 七窍玲珑 三月匆匆而过,刘知易回了两趟家,其他时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学习。 创建野战医院,回来后又建立综合医院,这带给他的医家修为带来了巨大的助推力,这种创建医疗制度的经验,让他摸到了一丝大医医国的门槛,对于赢郡改革的参与,也从另一个角度摸到了这个门槛。 他知道如果跨过这个门槛,他就会踏入医家三品。 法家修为也突破了七品这个大坎,没有什么顿悟的机缘,就是自然而然。将以前他的领悟,进行了一下梳理,他提出的法理,不管是学法护法也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好,都是很强大的法理,足以支撑他走的很远。光是温习感悟这些,一次打坐中,水到渠成的突破七品大关。 儒家修行也有进步,心中逐渐跟儒家和解,奇怪的是,开悟儒家只会,原本一些没什么记忆的儒家道理,竟然出现在脑子里。都是上辈子学到或者看过的一些儒家经典,甚至一些至理名言,比如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带着强烈使命感的宣言,比如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种忧国忧民的深沉责任感精神。 这些以前或许在某些地方扫过一眼,或者上学时候读到的课本内容,早就忘记的东西,被儒家修为激发,引动出来,让他更深刻的领会到这些先贤的精神层次,儒家修为跟着提升,从八品修到了七品。 儒家、法家、医家都有进步之后,杂家修为水涨船高,将这些学派中自己感触最深的部分截取出来,凝聚成杂家真气,让杂家突破到了四品。 杂家跟儒家一样,能够兼修百家,但杂家不同之处在于,杂家有术,而且十分讲究权术。刘知易学到几门杂家术法之后,很去信,杂术就是权术。有驭下之术,平衡之术,审时度势之术。 上次刘知易之所以坚决的买下红豆家的宅子,就是因为通过审时度势的杂术,明白了借势的道理。红豆那个小女孩,福运通天,他需要借这股福运。运用奇术之后,刘知易明白他成功借势,但这势从何来,却还不知道。 刚刚领悟的几门粗浅杂术,让他感觉到,杂家这个学派,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让他想起春秋战国时期,孟尝君这样的豪门公子,养三千门客,纵横天下的辉煌,想起吕不韦这个商人,借势成大秦相国的奇迹。这个世界上,还有孟朝这个杂家开创的辉煌朝代。只是杂家传到吕公手里时,已经衰微,只有吕氏一族还在修习,最后被魏无暇灭门,杂家传承断绝,成了吕公一生的心病。 除了参悟之外,刘知易还在苦修,他从岭南带回来那些南蛮医典,很值得学习。他不但自己学习,还放在医院中推广。他隐隐感觉,发扬学派,也是一个契机,可以助他修成三品。 苦修医家之外,法家、儒家暂时还在稳定心境,以消化吸收为主。另外做一些实用性尝试,比如他最近将那条黑山羊羊筋中的细丝状版图碎片,与法绳相结合,威力巨大,成为不比冰针杀伤力小的另一手段。 至于其他俗物,刘知易全都放心大胆的交给别人去做,他只在后面加以引导,必要时候,稍稍推动,不管是医院,还是银行,竟然都平稳的前进。而这其实也是杂家的修行,是杂家的术。 尤所为很郁闷,他都做好了去太医院的准备,临时帮刘知易一把,结果架在医院院长的位置上下不来了。太医院迟迟不招他入院,哪怕别的赐绯医官,先后都离开医院,去了太医院,他这个院长,却去不了。他不知道的是,刘知易用权术坑了他,跟太医院孙掌院求了情,至少借用他一年。 表兄姜兴利这边,一门心思的跟刘知易进行君子之争,每天不是带着学徒去跑街,就是跑去监督银行修建工程,殊不知,这个君子之争,就是刘知易的杂术,名为《起争心》,挑起别人争胜之心,借以谋利。 当然,将权术用到好友身上,在儒家是不道德的。但刘知易一直在权衡,他有自己的原则,必须建立在善意的目的上,他才会给朋友用这些术。这不是真正的杂家心性,真正的杂家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 一切都很顺,唯一让他有些不太舒服的是,收到了礼部送来的一张帖子,邀请他去参加太后寿诞诗会。 太后年纪其实不大,当今天子景德帝十四岁继位,今年景德三年,才不过十七。听说太后十四岁时,就生下了景德帝,太后不过三十一岁。跟金川郡主同年,都是豪门千金,所以才能成闺蜜。 慈禧太后也是年纪轻轻垂帘听政,所以刘知易一直拿魏太后对比慈禧太后。感情上总觉得跟太后扯上关系似乎不好,理智上又告诉他,抱住太后大腿,这辈子什么都有了。感性和理性冲突,让他很矛盾。 可再矛盾,这场诗会他都要参加,却打定主意不能太出彩,就当应付差事。 …… 户部姜郎中将太后寿诞诗会的消息告诉女儿后,他确信女儿自己会想到办法参加,这个女儿的心思,有时候让他都捉摸不透。 女儿支取银子的用途,姜郎中第二天就查清楚了,竟然是为了换一本刘知易的摹本诗集。从理财的习惯出发,姜郎中觉得这笔生意不亏,刘知易的摹本稀少,据他所知,完整的诗集一本都没有,光是这本诗集,就值回一千两了,而且还是存钱,他了解了一下,利息不多,聊胜于无。他在户部任职,知道许多户部大员家里,就放贷收利钱,都是标准的高利贷。 对于这笔钱,姜郎中到没有放在心上,一场南征,他不但抹平了户部历年的坏账,还给自己赚了一笔。三千万两户部支出中,有一千万填了窟窿,还有一千万以各种名义,分润到了各级官员手中,他作为主管员外郎,是分的最多的几个大员,几十万两是有的。 大兵一起,黄金万两,他官也有了,钱也有了,就是这个女儿不让他省心。 果然,女儿成功让自己能合理的加入这场诗会。 她先是忽悠一个皇家公主,让公主出头,表示京中豪门女子也要为太后祝寿,在同日办一个女子诗会,要跟那些男儿比一比,结果此议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准许当日众女子与才子同场竞技,甚至太后表示她也要参加这个诗会。 很明显,太后的一举一动都有政治意图,太后女子临朝,自然是要压一压男尊女卑的气焰。如果京城女才子们能力压两榜进士,会让她脸上有光。 看到女儿做成这件事后,这几日脸上容光焕发,姜郎中也有些期待,这场诗会,或许也能让他女儿名扬京城。他心里何尝服气,女儿才学出众,却无用武之地,就因为是个女子。 自小姜郎中就坚信,女儿不是池中之物,因为他女儿身怀异象。出生之时,头顶稀疏的头发卷着一块玉。这块玉并不出彩,杂色,而且不纯净,不透亮。形状也不讨喜,指头大小,不甚规则。 可姜郎中,身为一个儒家进士,能感觉到玉上的不凡之处。这块指头大小的浑玉,上面有七个孔窍,苍润嵌空,叩之声如杂佩,发出珩、璜、琚、瑀、衝牙等玉之声。学识渊博的姜郎中马上就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玲珑玉,外貌平平无奇,内有玲珑之巧。 以前姜郎中还以为女儿头顶玲珑而生,注定是富贵之命,顶富贵的女子之命,不过是母仪天下,但升官之后,听到的一些秘闻,让他有些疑虑起来。他偶然听一个醉酒的同僚说起,江山版图碎裂的绝密,而且听说碎裂的碎玉受气运引导,择天下福运深厚的生灵为主。这让他对女儿的玲珑玉有些猜测,这不会就是版图一片吧,这么说来女儿的福运比他想的还要厚。 可他忧虑起来,姜氏是姜郡公室,他家虽然不是嫡系,但也是大夫之家,知道江山版图这样的国运之器,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得之者,命途多舛,十分坎坷。作为父亲,他宁可女儿是一个平凡之人。 …… 四月初一,诗会前一日。 金川郡主派人来请,他知道什么目的,不得不去。 因为他欠郡主一个人情,为了请鲜于公枢刻版,他从郡主手里借了传国玉玺刻刀。 “太后寿辰将至,我要你做一首衬托太后的诗,一定要她喜欢,我要拿去做寿礼。记住,那日太后也要参加诗会。肯定有许多人献上寿词,此诗一定要博得满堂彩。” 郡主提了要求。 刘知易心中早有预案,提笔就来,郡主皱眉,以为刘知易敷衍,待到写完一看,马上面色大悦。 接着又提出:“这次我也要去,你不能让我丢丑吧?” 郡主的诗才,刘知易是见过的,“明月照高台”的水平,拿不出手。 他想了想,不能压倒太后,还是女子的诗,马上也有了,写了一首给她,郡主看了很满意。 郡主点头:“好。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应你一事。” 得郡主一句承诺,这首诗抄的值了。 第两百六十节 上苑诗会 刘知易以为自己赚了,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应付诗会之作。 所以金川郡主说欠他一个恩情,他认为大赚特赚。 可他不知道金川郡主有多重视这场诗会,连夜就进宫,面见魏太后。 魏太后一身睡袍,尚未睡下,御书房灯火通明,她站在房中壁前,这里有一副图。 宫里的老人告诉他,当年武帝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在这幅图前站立许久,她不知道为什么,南荒一战后,她有些懂了。 这是一副夏京市井图,描画的是夏京的四十八条大街,三百六十条小巷,三省六部的官衙,和一百零八坊的民宅。 以前他以为,夏武帝看图,是向往市井的自由,为久居深宫身不由己而愤懑,现在知道,愤懑的是她,不是武帝。 这是一幅宝图,画圣所作,精神沉浸其中,能隐隐感觉到一股市井烟火气,确实很能派遣心中愤懑。可也仅此而已,直到南荒大胜,册封南蛮女王之后,魏太后才明白,这幅图里不止有烟火气,这幅图就是夏京。 她想起画院院使李唐告诉他的话,这副市井图不是画出来的,而是拓印出来的,她现在明白了,画圣当年以入圣的画道境界,将夏京城拓印于纸上,在画圣眼中,画就是城,城就是画。武帝看画,看的不是画,而是他的城。 魏太后很高兴她能领悟这些,因为这代表着她被这幅画认可,被这幅画认可,就是被夏京城认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恩科后,随着恩科出身的一个个进士步入官场,朝局稳定,夏京图就开始认可她,她感受到了烟火气。接着景德二年科举结束,又有一批才子在她殿试下走入朝堂,她能感觉到画中市井间的变换,画中的一个个人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就活在现在的夏京城中。当岭南大胜,南荒臣服之后,魏太后更深刻的感觉到了城就是画,画就是城的奥秘。 正在入神的看城,一个小太监进来汇报,说金川郡主求见。 这么晚了,这丫头不会没有要事,让小太监请进来。 两人在御书房见面,喝茶、下棋,同时谈天说地。 “这个人跟无暇很像!” 魏太后已经看过那首诗,也听过诗人的故事。 “差远了。” 金川郡主评价。 “你眼里只有无暇,看别人都矮了一头。” 魏太后道。 郡主摇头:“我说的是事实。刘知易已经双十岁月,而魏太师十八岁时,已经高中状元,入朝为官。此后与徐谦斗了十年,桓帝二十八年,将徐谦赶出夏京。从此不再上朝。刘知易十八岁,不过刚入太学,两人天差地别。” 魏太后叹道:“不能以年纪论英雄,两人一样年轻气盛,才华横溢。” 金川郡主叹道:“云泥之别。魏太师二十岁时,已经威压太学,重立兵家,成为一代宗师。这样的人,古今只此一人。魏太师如大日,刘知易不过晨星尔。” 魏太后笑而不语:“你还是忘不了他。” 郡主摇头:“我十四岁时,以为天下男儿只有他能配我,我十八岁时,已经知道,他不会与岭南王府联姻,所以束发。如今我以年过三旬,早已心无妄念。” 太后叹息:“可惜了。” 郡主苦笑:“人生长恨水长东,自古如此。” 太后道:“他的词真好。到底有一样无暇比不上他。” 郡主道:“诗词,小道尔。” 说完起身告辞。 郡主走后,已是深夜,魏太后手里拿着一张纸,感受着文字的力量。身上萦绕着一股玄而又玄的气势,并非她自身修行而出,而是一股天地自发的气势,汇聚在她身上而已。跟人的气势不同,这是国势。 “真好!” 对着诗词感叹一声,催动身上的国势,加持这页纸张。 片刻之后,纸张上散发出神奇的力量。 “来人。把这张纸贴到上苑去!” 太后寿诞诗会,所有人都来的很早。上苑可不近,在宫城以北,宫里人穿过玄武门就进了上苑,可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宫,只能从外城绕行。所谓上苑,就是皇宫的后花园,不过比寻常豪族的花园大了太多。 刘知易也是大早出发,绕过皇城,走皇城西巷一路向北,走过整个皇城、宫城城墙,尽头就是通苑门。到了通苑门的时候,许多人都在等着。有不少熟识之人,谢玄、沈权,谢玄的妹妹谢韫,楚郡狂生曾鸿等,刘知易上去一一打过招呼。谢韫给他摆脸色,谢玄道歉,这也不是一个省事的妹妹。 “上次你去江南,舍妹本想见你。” 谢玄小声解释。 刘知易叹道:“当时事出突然,在江南郡只留了一日。无暇探访故人!” 曾鸿和孟章二人在一起,主动过来打招呼,刘知易偷偷送的那首《楚狂人》,当时在豪门盛宴上给曾鸿解了围,也给他带来了大机缘和大麻烦。孟章出身也不俗,他是孟氏后人,跟太学学正孟曾还是亲族。 “刘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曾鸿客气道,这狂人还会说奉承话了。 刘知易回道:“曾兄别来无恙,听说高升了。” 曾鸿是翰林院庶吉士,南荒战后升上了编修,原因是战争期间,帮助太后分析战情,很得太后赏识,这都是给人看的,实际上还是背后有人好做官,当了祭酒徒弟,虽然祭酒没有公开现身,可谁都知道祭酒回来了。太学祭酒的影响力巨大,太学系官员都会给面子。 曾鸿叹道:“刘兄切莫取笑,刘兄之能,只怕状元唾手可得,区区翰林编修,不足挂齿。” 谁敢说区区编修,这是榜眼、探花才能直接得到的职务,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典,是天子近臣,进入内阁的机会,比普通官员大了太多。 景德元年的恩科和二年的正科两届进士站的泾渭分明,各自都有一百出头的样子。刘知易跟曾鸿寒暄几句后,又去正科世子那边走动了一圈。有几个认识的人,六大门阀的公子们宴请过他,之后没有往来,也算一面之缘。 “那些是什么人?” 除了两科进士外,还有一群人站的更远,不像进士们大多骑马赶路过来,那群人则几乎都坐着马车,刚才没注意,还以为是马车停放在一起,仔细一看车上都有人。车外除了车夫外,大多还有一两个男人骑马跟随。 “是京中才女。” 赵郡门阀公子赵居说道,眼神中充满不屑。 有女子参加,刘知易还真不知道,他收到礼部送来的扎子后,就一直待在太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没有太在意。 “是公主牵头,京中官员女子为太后祝寿,也要在上苑办诗会。与我们一起,但各分一处。有好戏看了!” 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进士。 六大门阀公子普遍年长,沉稳持重,不会有这种轻挑言行。 “刘公子不认得在下了?太学法家张钧。” 太学是科举大户,太学生都有资格参加科举,偶尔有才子落榜,偶尔也有普通学生高中。 张钧在太学并不出名,刘知易真不认识他,可太学法家弟子基本都认识刘知易。 也不掩饰连忙道歉:“张兄恕罪。眼拙了!” 张钧笑道:“刘兄大才,自然记不得在下。今日可要小心,这些才女可不简单。” 刘知易听的出善意,歉意道:“谢张兄提醒。” 张钧道:“刘兄风头太盛,怕这些女才子大多都是冲着你来的。万一有心刁难,刘兄还是小心为上。” 刘知易再次拱手感谢,有跟其他几个认识的进士打过招呼。 这时通苑门终于开了。 出了通苑门,就到了皇家园林,左手边是一片山野,这里也属于上苑,但却是猎场,围猎时使用。右手边有苑墙,墙后是正对皇宫的巨大花园。墙中树木繁多,不甚高大,少有超过墙头的。相比皇宫中不能种树,上苑里的花草树木繁多,但都不能太高,不能太密,以免给刺客隐藏提供便利。 沿着墙下兵马道,走了两百多步,有一座门,门上写着上苑西门。 上苑西门已经打开,城上站着御林军,门口守着金吾卫,戒备森严。平时荒废,今日太后要亲临,不敢不森严。 进了上苑西门,放眼望去,尽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仿佛进了花卉博览会。假山石,活渠水,水渠流经玄武门旁的水门,流入皇宫的西液池。 沿着水渠,两岸草木繁多,却不密植,错落有致,有的花开正好,有的刚长出花苞,有的只有绿叶。 此时从玄武门中正走出一批宫人。 刘知易马上翘首以盼,却被谢玄拉了一下,“低头”。 刘知易顿时明白,这些宫人中,可能有魏太后。一行宫人走出玄武门不远,在河边一处凉亭停下,凉亭立刻被金吾卫封锁,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过来。 “太后有旨,众才子、才女可以随意游园,勿须拘束。” 小黄门走后,刘知易朝凉亭望了一眼,亭子四周搭着帷幕,看不清楚。 虽然太后有旨,让大家不要拘束,可没人往亭子那边去,而是往北走去,北边有一座桥,桥那边才是上苑深处,一丛丛花卉、树木像太学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探讨学问的才子。 进士们走在前面,一点都没有女士优先的觉悟;才女们走在后面,主动不与男子争胜,人人脸上都戴着面纱。只有一个没有戴的,竟然是谢韫,她虽然跟谢玄一起进来,却主动去了女子那群。看她跟几个女子说说笑笑的样子,竟然还是相识。 “好诗!” 不知是谁先赞扬一声,接着夸赞之声,相继响起。 刘知易看到,不远处的桥头贴着一张信笺,不由一愣。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一首诗,写的当然好,武则天霸气绝伦的诗词。可这不是他抄给金川郡主,送给魏太后的吗。词意上,武则天说明天要去游上苑,让人马上告诉春神知道,要连夜开花,不要等到早上的晓风吹拂了。以命令的口气对春神说话,命令花开,千古以来,也是没谁了。刘知易一直把魏太后比作慈禧,可慈禧好像没什么诗词传世,于是他想到跟慈禧一样位高权重,比慈禧能力更强的武则天,武则天可有不少诗传世。武则天可是有文才的女子,经常办各种宴席,各种才子才女奉诏作诗。 所有人都驻步品诗,那群女子也围上来看这首诗,她们小声议论的声音不断。 第两百六十一节 武则天与上官婉儿 凉亭中,两个束发妇人对弈,旁边有宫女、黄门伺候。这二人,一个威严,一个凌厉,一看都不是好惹的女人,旁边伺候的宫女、黄门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不时朝北方看上一眼,细纱做成的帷幕似乎一点都不影响她们的视线。 “他们在观诗!” 凌厉女子道。 “只有他们吗?” 威严女子道。 凌厉女子疑惑,在看过去,双目泛起清光,但马上收住,脸上有汗水滴下。 惊讶道:“祭酒来了?” 威严女子道:“既然来了,就让他看看品品这首诗!” 说着身上一股神秘气势激荡,这一刻仿佛山川都在共鸣,让凌厉女子一阵心眩,可旁边的宫女、黄门却毫无察觉。 …… 观诗的进士、才女们,纷纷给与了很高赞誉,而且其中不乏聪明人,或者都是聪明人。 基本都猜到了作者是谁,说游上苑就游上苑的人,京城里没几个,都在宫里,作者是谁,不言而喻。 可是有人看着有些发愣,她认出了其中的字迹,转头看去,另一个人也在看她,显然她也认了出来,两人一个眼神转换,心里多了许多心思,转过头去,没有声张。 一个心里想着:“这不是刘公子的字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种口气,他不怕犯上?” 另一个想着:“原来法家大才刘公子,不仅会写女儿艳词,写这种游园诗也别具一格。” 一个马上明白:“恐怕是应制所作,公子诗才果然绝艳,连太后都要求诗。” 另一个想着:“竟然为太后作诗。难道也是趋炎附势之徒?不可能,能公然说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家大才,怎么可能趋炎附势!” 此时众人还没察觉出来,那张贴在廊桥桥头的纸张中,正激发出一股股玄而又玄的气势。 只有站在人群最后,一个邋邋遢遢的乞丐状模样老者眼神中生出警觉,老人看向人群中一个公子。跟别人不同,那公子穿着绯袍,却不是官服,见那公子此时也惊讶莫名。 刘知易很惊讶,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诗词上的气势,这股气势让他生出十分亲切的感觉,仿佛在哪里遇到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股气势,跟他身上的那些版图碎片有联系,隐隐中有某种共鸣。 他不由闭目感悟,真是机缘,片刻后醒悟过来。 “国运之气!” 他悟出那纸张上蕴含着国运之气,刘知易身负气运,版图碎片是江山社稷之气凝聚,其实代表的就是国运。只是版图碎片太小,国运之气暗淡,不像这纸上的国运之气那么纯粹。感觉那股国运之气,慢慢发散,融入了周围的空气、地面、花草树木之中,产生了某种造化演变的气势。 “观天演地!” 刘知易惊叹,感觉这些国运之气跟周边事物发生的联系,竟然跟他系统中最强大的功能,【观天演地】有颇多相似之处,却更加强大,刘知易的系统功能,是国运之术,有观天之化,推演万物根本道理的能力。而这张纸上,却蕴含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气势,似乎本身就已经与天道无二,可以替天行道。 突然有人惊呼起来:“花开了!” 接二连三的惊呼不断。 刘知易这才睁开眼睛,发现所有的花木都正在开花,有花骨朵的,马上绽放,只有绿叶的,花苞迅速钻出嫩枝,接着盛放。呼吸之间,所有的花次第开放,茶花、樱花、牡丹花,梨花、杏花、海棠花,菊花、梅花、芙蓉花,牡丹花,芍药花,一时间暗香、清香、浓香,满园飘香,红的、白的、粉的,万紫千红。 不由让人心生一种,“春神真的来了”的感觉。 在看向那首诗的时候,众人心中已经有了沉沉的压力。 人群中一个老者心中暗叹,“这是给我看的吗?” 他不动声色,此时男男女女已经乱了,个人循着自己的爱好,真的四处游览起来。 刘知易和谢玄等人走上桥头,发现廊桥上,摆了一排笔墨,这应该是有意安排,意思是谁有了诗作,可以写下来,张贴在廊桥上,供人品评。每隔几步,还站着一个小黄门。 刚才百花突然盛放,有些人心中的灵感已经被激发,好几个泼墨挥毫,一蹴而就,写完诗词就被小黄门拿走,应该是先呈送给太后品评,然后才会拿回来让众人欣赏。 刘知易与谢玄、沈权,轻步踏上廊桥,站在廊桥上片刻,看见满渠的荷花。刘知易还沉浸在“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意境中。谢玄、沈权两人却已经摆脱了那种压力,收回心思。 “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摇头。 谢玄道:“当真是伟力!” 说完看了一眼凉亭那边,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权叹道:“如此盛世,花团锦簇,可惜暗流涌动。” 谢玄摇头:“沈兄,今日不谈国事。” 沈权笑道:“好。不谈国事。谈谈俗事如何?听说刘兄开了一家银行?” 谢玄皱眉:“俗不可耐,辜负盛景。” 刘知易笑道:“是开了一家银行,沈兄可有指教?” 沈家是江南巨富,人家是铸过钱的,沈家小钱通行半个天下。如今依然经营钱庄、当铺,整个江南郡大半的金融业都操控在沈家手中,人家是绝对的行家。 沈权摇头:“指教不敢当。不过刘兄开买卖,也不找我等捧场,当真是见外。” 见两人在百花盛开的上苑中谈论起了银钱买卖,谢玄觉得受不了了。 “羞于尔等为伍。” 竟然一甩袖子独自游园去了。 刘知易和沈权依然一步一踱的走着,走过了廊桥,对面的园林中花木更加繁盛,而且不乏一些乔木,一树繁花。 刘知易叹道:“摸着石头过河,不敢操之过急。” 没将所有的人脉都砸进银行中,是不想孤注一掷,刘知易希望银行靠自己的功能,在市场上扎根,而不是靠人脉关系发展。 沈权道:“刘兄是怕在下吃你的钱息?” 刘知易给他一个白眼,江南沈家还在乎这个。 沈权继续道:“刘兄勿要推辞,一千万两白银,改日送到。” 刘知易心中疑惑,沈权强行存钱,别有所图啊。他应该知道,银行名叫赢郡银行,主要功能就是为赢郡改革提供资金支持。莫非沈权代表的沈家,是支持赢郡改革的。沈家是江南名门望族,赢郡是中原封国,两者八竿子打不着,沈家投资赢郡,或者说投资嬴悝,是出于何种目的? “刘兄勿疑。赢郡变法事关天下大局,在下愿意助赢氏一臂之力!” 刘知易点点头。赢郡变法确实很重要,那里是这张盛世画卷的残破之处,一旦赢郡这个点被打开,天下倾覆都不是不可能。可是因为历史原因,朝廷既不会干预赢郡变法,赢郡也不敢让朝廷干预,对朝廷来说,赢郡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地方诸侯,可对天下来说,赢郡却是中原腹心,这个腹心一旦崩坏,谁都承受不了。 旁边一从牡丹开的正艳,沈权突然看花不语,刘知易知道他有了灵感,便不打扰,独自去了。 时不时能碰到一两个游人,熟悉的打声招呼,不熟的也点头示意,时不时有被人注视的感觉,已经习惯,他认识的人确实比认识他的人少了太多。 走在岸边,荷花铺满了渠面,只听见水下潺潺流水声,刘知易颇有感触,“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片片关于荷花的文辞浮现出来。 突然渠边磐石上,一个身穿青绿褶裙的女子,不小心脚下一滑,竟然朝水面跌去,双手扑腾着,刘知易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过去,将她的手拉住,重新拉回岸上。 女子面纱飘荡,惊鸿一瞥,一张端庄白净的面庞。 抓着女子的手,刘知易眉头微皱,匆忙松开。 女子脸一红,将手藏于身后,眼神中流露出自卑。 刘知易笑道:“姑娘是练武的吧。多用牛奶浸泡。” 女子手掌有粗糙之感,这是常年握刀形成的。 女子轻轻一屈膝,匆忙跑了。 刘知易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方戎女,这女子骨架大开大合,虽然不像男儿那么开放,但也是大骨架的女子,确实适合练武。 不远处一株兰花,从假山上垂下,一个女子看到这边光景,暗骂一声“不要脸”。 刘知易略有所感,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飘荡而去的裙边,人已经闪进假山后。 远离河边,走向园林深处,忽间万紫千红中一片雪白,竟然是树丛鲜花中间,一颗樱桃开满了白花。 群红映衬,更显雪白。 刘知易走过去观赏起来,樱桃长成时,一树红火,樱桃花开时,一树白雪,强烈对比的画面出现在刘知易脑海中。 “刘公子!”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见过谢姑娘。上次去江南,想着能否见姑娘一面,谁料走的匆忙!” 谢韫笑道:“你真的想过要见我?” 刘知易点头,他当时真那么想,他乡遇故知,是人生难得的际遇,恰好知道谢家在江南,当时确实想过这个姑娘。 谢韫哼了一声,傲娇道:“我做好了,刘公子可做好了?” 刘知易点点头:“偶得一首!” 岂止是一首,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想起多少首诗词了。见谢韫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她做出了一首好诗,想要炫耀,不想打击了她的兴致。 果然谢韫道:“刘公子先请。” 刘知易指着旁边的樱桃树道:“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 点火樱桃四字一出,谢韫皱眉,看着一树白花,也想起樱桃火红时候的盛景,确实如火一般,顿时觉得刘知易把樱桃写活了,生动无比。 “春正好,见龙孙穿破……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一首词辛弃疾的词念完,看着谢韫。 谢韫突然语滞,强撑道:“我,我还没做好。” 说完匆匆逃开。好一个要强的女子,显然她做的诗词比不上辛弃疾的水准,不肯拿出来了。 此时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不约而同的翻出小本本,一个背靠梅树,一个斜倚海棠,快速将刚才听到的词记下来。 凉亭中,博弈的两个女子,已经下完一局。 威严女子道:“金川。你的诗呢?” 凌厉女子道:“我的有必要看吗?” 说着还是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威严女子直接吟诵:“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第两百六十二节 只排第三 做完一首诗后,突然没了兴致,折返回廊桥,发现已经有上百首诗写就。 刘知易扫了一眼,大多是些应景的打油诗,还有人始终毫无花色,只有对太后的吹捧。 刘知易扫中了一个名字,沈权。 仔细看了下沈权写的诗,颇为意外。 枣花能成实,桑叶解吐丝。 牡丹如大斗,雨后挂空枝。 堂堂沈家公子,自幼锦衣玉食,竟然也有这样的感叹。枣花虽小,能结成果实,桑叶不美,能养蚕吐丝,牡丹花斗一样大,一场雨过后,就只剩下空空的枝干,什么都不能留下,一事无成。 这才两年,这个高中进士的名门公子,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感叹。结合他非要往赢郡银行存入一千万两的情形,刘知易感觉的出,沈权似乎已经耗尽了一腔热情,对朝廷开始失望了。这件事发生在徐介身上,刘知易不奇怪,发生在沈权身上,实在是奇怪。 此时还有一些进士,在自己喜欢的诗词上,勾画上提拔,品鉴两句。 过了午时,一个个黄门拎着食盒前来送饭,遇到一人,送上一盒。进士才女们,或者坐在渠旁,或者靠在树下,或者卧在花间,人间四月天,当真惬意。 食盒里的食物,精致,味美,危险,是一尾河豚。 正吃着,小黄门们又依次送上笔墨,请进士才女们当考官,判出前十的诗词来,然后交由太后定下三甲。仿佛科举一般。 短短的廊桥两次廊柱、栏杆上,此时都贴满了各个进士才女的作品,足有三四百首之多,这种应制诗,往往很少出名作,因为都是奉诏作诗,都不敢乱说话。 三三两两的进士、才女开始在廊桥上来回品鉴,各自挑出自己认为的佳作。 刘知易吃完河豚,也进去转了一圈,挑出了十首。 他将自己抄的诗排在了第二,他不是给自己排的,是给辛弃疾排的,抄人家的诗,他心里有杆秤。只排第二,是因为他真心看到了一首小诗,乍看觉得惊艳。 “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 一句小诗,可木槿荣三个字,让刘知易心头一跳,这个世界的格律还不够成熟,五言、七言、五七杂言,各种格律都有,所以都重文辞,轻格律。 刘知易认为这首诗可以排第一,点火樱桃只能排第二,连辛弃疾的诗词都不能排第一,刘知易颇为好奇这首诗是谁做的,但没有留名。 黄门们一一将各个进士才女的排名送到了太后处,大家又开始游园,日间游园,又与早晨不同。光影照射进花下,虫鸟鸣叫林间,流水淙淙,微风阵阵。 刘知易复入林间,上苑是一座巨大规模的御花园,东西五里,南北二里,面积两千多亩。可惜不对官民开放,否则真是一个好去处。 徜徉在花间树下,本是一件惬意之事,可刘知易总有一种被人窥探之感,用心追寻一番,不由皱起眉头,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马上循着感觉追踪过去。 …… 阅卷是繁重的工作,尤其是有三百多份试卷的时候,尤其是当考官意见不一,更影响效率。 一个凌厉女子,翻看了十数张写着诗词的竹纸之后,充对面的威严女子笑道: “恭喜太后,身负人望!” 十张有九张,竟然都把太后的诗放在第一位。 太后叹道:“这算什么好事。当年徐谦高中,武帝琼林宴上,问众进士,君与天下孰轻孰重?徐谦当堂对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武帝大悦。如今士子,却捧我一个妇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不同,金川郡主认为这些年轻官员已经彻底认可了魏太后,魏太后却觉得这些进士没有风骨,成不了大事。 金川郡主挑了一首诗出来:“这一首颇有趣,太后看看。” 魏太后接过来一看,皱起眉头:“沈权的诗,满口怨气,真是书生意气啊。” 留京进士,前途无量,大多数都对未来充满希望,渴望步步高升。沈权这样的豪门公子却不一样,不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心中有念想,有抱负,一时难以如愿,就心生退意。 “那这一首呢?” 金川郡主又送上一首。 “点火樱桃!荼蘼如雪!” 太后低声念诵,一开始还一脸赞赏,后来开始浮现寒霜。 “刘知易的诗,怎么如此老气横秋,一腔愁怨,他还未入官场!” 金川郡主不评价,再次递上一首诗:“这首如何?” 天后一看:“无名诗?” 竟然还有进士不肯署名,连忙看下去,结果并非抨击她的。 “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这该是祭酒的诗作!” “太后好眼力。” “可惜他已经走了。你回头带我送句话,既然已经出山,就不要躲着了。该上朝了。” 金川郡主点点头:“遵旨。” 两人相互商量着,总算挑出男女各三首,分作一二三等。 让黄门去张榜。 “告诉进士们,今日游园务必尽兴。本宫回宫了,进士们可自便出入。” …… 刘知易循着感觉,快步追逐,可对方似乎有意躲避,你快她也快。刘知易顾不得这里是上苑了,撩起袍子,急速奔出几丈,终于看到了一个衣袂,一个素衣白裳的女子,被他堵在一株海棠花下。 “姑娘,为何窥我?” 这女子一直跟踪他,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仰慕。 最关键的是,他在这姑娘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女子身上有版图碎片。 女子道面露惊慌:“刘公子误会了。” 刘知易皱眉:“你认识我?” 女子点头:“久闻大名,未曾谋面。” 刘知易拱手:“敢问姑娘身上,可有佩玉?” 女子一惊:“公子如何得知?” 跟刘知易一样,她顶玉而生,也是一个大秘密。 刘知易道:“不知姑娘可否借于在下一观。” 女子犹豫,祸水东引,一指不远处的花丛:“她身上也有!” 刘知易看去,哪里竟然也有一个跟踪者,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花丛中站起来一个穿着青绿色褶裙的女子,正是刚才在渠水边救下的姑娘。 “小女子谢过刘公子救命之恩。” 女子瑶瑶屈膝。 刘知易看向身旁女子:“在下斗胆,请姑娘移步。” 说着在前面带路,走去褶裙女子藏身的花丛间。这里左一丛牡丹,右一丛芍药,背后还有一株青杏,相对隐蔽。 女子犹豫了刹那,就跟了上去。 进入花丛中,刘知易向有些紧张的褶裙女子拱手。 “在下唐突,姑娘勿怪。姑娘身上有玉?” 这个女子倒是洒脱,点点头,就从胸口扯出来一个坠子。 刘知易接过来一看,是一根黑色的玉条,很小,只有半寸,方方正正,成长条状。用金丝编织了一个套,做成坠饰。 握在手里,马上感觉到一股刚直、镇压的气息。 “惊堂木!” 刘知易不由说出来,这黑玉条,感觉像一根惊堂木,不管外形还是感觉都像,只是缩小了很多倍。 女子一喜:“刘公子也这么认为!” 看来这女子也有类似的感觉。 “公子看我的玉像什么?” 跟过来的另一个女子此时攀比一般,也将自己的玉递了过来,是一块不甚规则的多孔玉块,指头大小,里面中空,有七个孔窍。 握在手里感觉一番,感觉精神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一般,十分复杂,几乎走不出来。 收了精神,摇了摇头,实在感觉不出什么。 褶裙女子笑道:“她的玉就是一块烂石头。” 另一个女子不服:“你的才是烂石头,我这是玲珑玉珠。” 刘知易心中犹豫,要不要探查一下这两个女子的玉,此地不太方便,可如果错过今日,就很难见到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礼法,抛头露面的事情,万万是做不成的。 “在下刘知易。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先摸清他们的身份再说。 “小女子姜玲珑,与令堂还是本家。” 还有这样的缘分,刘知易拱手:“见过玲珑姑娘。” 褶裙女子道:“小女子宋玉华,祖父刑部宋侍郎。” 刘知易拱手:“失敬,失敬。” 刑部侍郎叫宋守白,他是认识的,徐谦去刑部大牢敲登闻鼓,那次会审就有宋守白。这位老大人,有多部法学著作收藏在太学书库,是一个三品法家,最重要的是出身太学,如果刘知易进官场,这是他自然的后盾。 似乎被对方拿身世压了一头,姜玲珑补充道:“家父户部姜郎中。” 刘知易也抱拳:“失敬,失敬。咦,姜员外?” 是那个跟他喝过酒的姜员外,听说仗还没打完就升官了,姓姜名南鸿,出身姜郡名门。当时同行的兵部姚员外暗示姜员外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姑娘了。 姜玲珑扳回一筹:“家父与公子在岭南王大营中有一面之缘。” 刘知易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在这里研究一下她们的碎片,探究一下其中的力量。又担心外人看到,传出绯闻,对两个大户千金不利。 这时候突然黄门传旨,嗓门很大。 许多人被吸引过去,刘知易见状,知道没机会了。 就问两位女子:“在下冒昧。不知能否有幸再与两位姑娘见面?” 两个姑娘马上红透了脸,一般男人对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种话,都不是好人,可对面是鼎鼎大名的大才子,让她们心跳加速,硬是生不出厌恶。 宋玉华道:“小女子不剩荣幸。不知公子想去哪里相会?” 姜玲珑瞪了宋玉华一眼,暗骂一声“不要脸”,可她却说不出可以会面的话来,顿时心中焦急。 刘知易道:“看姑娘方便?” 宋玉华道:“小女子很方便,夏京城内外,无处不可去得。” 刘知易颇为意外:“那就来及第楼如何?” 宋玉华点头:“好。就明日。” 姜玲珑皱着眉头:“小女子多有不便,公子见谅。家父不日会去河口姜氏联宗,小女子会随家父一同前去拜访。” 刘知易道:“姑娘费心。在下铭记五内。姑娘可派人去赢郡银行送信,在下见信必到。” 约定好相会的方式,三人一前一后赶往廊桥,刘知易在前,两个姑娘为了避嫌,远远縋在后面。 原来是放榜了,太监贴出皇榜,有模有样,分出一二三名,冠以状元、榜眼、探花。 有南榜,女榜两榜,刘知易位列两榜,竟然只排了第三,喜获上苑诗会探花称号。 第两百六十三节 密会宋玉华 对这榜单,刘知易不太服气,那个“木槿荣”被排到第一,他也认了,可沈权的诗被排到第二,他不认可,怎么看那首诗都比不上辛弃疾的点火樱桃,只能说他被潜规则了。 不过这种名词也没人当真。 女榜第一被谢韫夺得,但她并不接受,认为那首“明朝游上苑”更好,那是太后的诗,并没有排进名词,显然太后也是要脸的,没有把别人的诗据为己有。 榜文后面,附有太后懿旨,允许进士们今日畅游上苑。 但刘知易已经没有多少游兴,跟几个相熟的朋友打过招呼后,就先行离开了。其他进士倒是游兴正浓,舍不得走。 回了太学后,打坐修炼,第二日大早就去了吕公密室,给及第楼中的伙计打过招呼。 大致到了午饭时间,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宋玉华来了。伙计带她到菊园门口,不敢进来,让她一人进来。 刘知易先将她带进茅屋,然后打开密室,两人进了密室。 一路上宋玉华都没有讲话,听得出她心跳的很快,好几次步伐紊乱,隐隐有退缩之意。 终于进了密室,关上门那一刻,宋玉华突然有些想逃,转过身石门已关,她本能退后两步,靠着石壁。 刘知易拱手:“姑娘莫怕。在下孟浪,请姑娘私会,实出无耐。” 宋玉华轻轻点头,她今天没有戴面纱,因为今天是男装。她骨架大,穿着男装,略微化妆,就像一个英俊的翩翩公子。 “姑娘可曾戴玉?” 宋玉华点点头,再次大方的将玉条拿出来。 “姑娘这玉是何来历?” 宋玉华犹豫了片刻道:“与我一同降生,握于右手。” 刘知易点点头,有些惊讶,真正握玉而生的人不多,他找到那么多块碎片,其实就是摩尼教圣女焉支玉扣身上那块玉是一同降生的。 刘知易拿出自己的护身符,以诚相待:“这是我的护身符,也是一同降生。” 宋玉华非常吃惊,脸上浮现出怪异表情。 刘知易不解:“姑娘可知这玉块根底?” 宋玉华点点头:“江山版图碎片,得之者气运傍身,却也命途多舛。” 不愧是刑部侍郎的孙女,宋守白身居高位多年,知道这些秘辛不奇怪。 刘知易有些好奇:“姑娘既知命途多舛,为何敢孤身出行?宋大人难道不担心?” 宋玉华道:“小女子如今在刑部当差,祖父并不知我来此地。” 刘知易惊讶:“你在刑部当差?” 宋玉华点头:“祖父说,我需要刑部肃杀之气镇压气运,才能平安。” 原来如此。 刘知易决定进入正题:“有一事想与姑娘商议,或与你我均有益处。” 宋玉华道:“公子请说。” 刘知易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姑娘若是放心在下,就请打坐入定。” 宋玉华没有一丝犹豫,马上盘膝在地上打坐起来。 刘知易看她气息不稳,知道她无法安心打坐。 摇了摇头,直接拿出其他玉块,将几块玉块靠近,果然产生感应,激发出了一个奇异空间。 刘知易精神进入这座空间,看到其中盘膝打坐的宋玉华。只见宋玉华身上不断闪现出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十分杂乱。 刘知易知道这女子十分激动。 于是运转道家真气:“坐忘!” 伴随着道家真气的道音入耳,宋玉华渐渐平静下来,身上还是有记忆闪过,此时平稳很多,不在杂乱。 刘知易静静的感知完这个女孩的记忆,这才撤了碎片力场,将宋玉华唤醒。 看着宋玉华,叹了一声:“姑娘厚爱了。” 宋玉华其实也感觉到了,她的内心被刘知易彻底窥探了,不由脸色大红,站起身转身就跑,结果开不了石门。 刘知易走过去帮忙开门,宋玉华不敢看他,反而冒出一句:“其实姜玲珑也爱慕公子!” 仿佛说出别人的秘密,她就不用独自一人害羞了。 石门打开,宋玉华飞奔出去,刘知易追出去的时候,她都跑出了茅屋,在菊园门口才回头。 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还会来的!” 说完就跑了。 刘知易不由苦笑,能被姑娘爱慕是三生之幸,不过这女孩爱慕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他的名气,而是因为他提出了法家的几个法理。另外她爷爷竟然也很欣赏刘知易,经常在孙女面前夸赞。 从宋玉华的记忆中看到,这姑娘还是一个法家高手,境界竟然有五品。跟刘知易不同,身怀奇玉的她开悟很早。小时候常听爷爷读法家经典,跟门生弟子讲授法理,她竟然意外在六岁就开悟了。 去年竟然开始修炼武道,原因是刘知易也在练武,法武双修,武道进步竟然十分迅捷,已经有举人的功力。 感悟了一番宋玉华的法理,发现她跟自己信奉的法理有所不同,宋玉华对法理的认知,是限制人的行为,规范人的行为,法律就是惩罚犯罪,镇压不轨,让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种认识,倒也没错,可刘知易更认为,法律除了暴力的镇压作用外,还有引导人的行为的作用,法律分两面,惩恶扬善,宋玉华只理解惩恶那一面,却没领悟杨善那一面。有机会,刘知易打算好好引导她一下。 …… 朝堂之上,各部讨论的十分激烈,内容是关于工部一份疏通芙蓉渠的奏章。 芙蓉渠,是一条通往芙蓉池的河渠,从城南一条河流引水,进入夏京城东南角的芙蓉池。 芙蓉池是夏京城南一处有名的景致,是当年修建夏京城的时候,生生将一座小山完成了一个洼地,然后引河流之水注入形成,是夏京城中第一大湖泊,比皇宫里的东西液池还大很多。 朝廷又在芙蓉池周围,设立了芙蓉楼、芍药楼和牡丹楼三座教坊名楼,让这里极为热闹。 可惜年代久远,芙蓉渠淤积,引入芙蓉池的水越来越少,芙蓉池日渐萎缩,已经到了不能不治理的地步。 工部提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将引城西之水注入芙蓉池,修一条从城西通往芙蓉池的水渠,将城西之水引入芙蓉池;一个是引城北之水,修一条从城北通往芙蓉池的渠道。 官员分为三派,一派认为,应该疏浚芙蓉渠,继续将南河之水引入,不用费力挖掘新水渠;一派认为,该通向北城,夏京城南高北低,芙蓉池贯通城北,水流不息,不易淤塞;一派认为,该从西引水,西城有永安渠、清明渠两条自南向北流入夏江的水渠,水流丰沛,更不易淤塞。 三派互相争论不休,疏浚派认为,疏浚旧河道,不需要劳民伤财,比较节约;北引派认为,如果将东市水渠与芙蓉池贯通,新建一条水渠虽然花费不菲,但运河一通,东市百货可走水路运至城南,东市会更加繁华,可多征赋税,还可便民。西引派表示,从西往东引水,可以将永安渠、清明渠跟芙蓉池沟通,相比北城,西城商贾云集,更能便民。 夏京城布局,皇城在正北,以皇城为中心的北城东城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西城有西市,住的都是豪商大贾。只有南城,住的都是平头百姓,最穷的阶层都在这里。之所以南城穷,一方面是因为远离政治中心,另一方面,则主要是这里交通相对闭塞,北方的夏江是夏京城的生命线,所以皇城、宫城,官署大多都在北城。远离夏江的南城,跟夏江沟通,只能走陆路,成本高、不方便,所以穷鄙。 原因都知道,可没人想过要改善这些,因为居住在城南的穷人,不牵扯到官员的切身利益。 魏太后垂帘听政,坐视三种意见互不相让,每到这种僵局,太后就可以进行决断了。 他先问支持修建东西水渠的户部,是不是修通运河,真的能便民,户部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压下反对新建水渠的兵部,十分大气的表示,既然可以便民,那索性南北、东西,各挖通一条水渠。 太后还提出一个要求,南北水渠,要与皇城护城河相同,水渠挖通之日,她要乘坐龙舟,游览芙蓉池。 议定之后,工部负责执行,他们效率很高,这个工程一旦动工,工部又会有一大笔经费,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将流经工部官员之手。 …… 赢郡银行第二日收到了一笔一千万两的存款,这不只是姜兴利头疼,刘知易也愁眉不展,看着一车一车白花花的银子不断送来,小店根本装不下。不得不在接收了两百万两现银后,跑去找沈权商议,暂时不收现银了,收了几张沈家钱庄的大额银票,需要时随时支取。 两百万两银子存入银行,众目睽睽,运不出京城,不知道有多少水上漂们的暗探已经盯上,正磨刀霍霍等在两水村这种地方。必须等嬴悝的水师来了,才敢把银子拉走。 刘知易不由升起这样的念头,沈权这是捣乱吧?沈家做的也是钱庄买卖,不止在江南,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买卖,业务上有些竞争关系,因为他们也进行汇兑。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像正在排队,突然想着一辆车过来撞死前面那个插队的人一样,是一种杂念。你开银行,有人存进几十个亿存款,怎么说都是对你的支持,得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第两百六十四节 借势借到底 刘知易真正愁的是沈权背后的目的,沈家虽然也做汇兑,但双方并不存在竞争关系,沈家的汇兑是帮忙性质,江南出才子,官员遍及天下,沈家的汇兑业务,主要是这些人在用,当官清贫的需要家里接济,从江南汇出银子到外地,当官当的有油水,也要把钱汇回家乡,沈家做这种事,完全是维持人脉的考量。靠着江南官员遍及天下的优势,沈家在各地的买卖做的也红红火火。真正赚钱的,其实是当铺,九出十三归,做高利贷买卖。 沈家是有钱,别说一千万,一个亿也拿得出来。问题是,沈权有没有能力动用这么大金额的款项,刘知易觉得不太可能。沈权个人的沈家,或许有个几十万两,撑死一两百万两。可突然存入一千万,不可能没有沈家宗族在背后支持。 沈家到底想要什么?刘知易的银行业务,是为嬴悝筹集变法经费,他们能从赢郡变法中得到什么?显然没多少实际利益。或者他们想开拓赢郡商业,那把一千万两砸在赢郡不香吗? 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沈家的利益所在,刘知易干脆不想了。 有了这笔钱,银行的业务可以更快展开,跟姜兴利一商议,开始将日渐理顺的业务,向更大地方拓展。 东市和南城的银行还没建好,但可以开展业务了,在附近租房子,然后派几个成熟的业务人员负责开拓,等银行建好了,在那一片就马上有业务基础。 经过姜兴利的推荐,刘知易挑中刘知田去南城甜水巷哪里,租房开展业务。 刘知田知道自己高升了,斗志高昂,通过抄卖刘知易的诗集,他最近狠狠赚了一笔。拉到了上万存款,抽成高达百两,这比他以前一年的收入还多。 刘知易让刘知田去甜水巷,找一个叫红豆的小女孩家,在女孩左邻右舍租房,沾一沾女孩的福运。 刘知田果然找到了红豆家,拿了三百两银子后,红豆母亲并没有搬离甜水巷,虽然在京城安居,可只能住在南城这一带,因为这里物价最低。母女二人,在甜水巷东头买了一间宅院,花了八十两银子。 刘知田找地保帮忙,问过这里的人家,发现根本没人出租房子。倒是小女孩旁边有几间宅子要出售,主人急着拿钱,不出租。回来报告给刘知易,刘知易索性让全都买下来。 晚上刘知易出外赴宴,很近,就在及第楼。地方选的很正,因为事情很正。谢韫这个女人竟然做官了,因诗会上文采出众,博得女榜第一,太后下旨招入宫中,做了司记。 女官制度,自古有之,到了夏桓帝时期,走到巅峰。原因很简单,桓帝荒淫,让这个制度有些变味。桓帝死后,女官大量被裁撤,同等职司大多被相应职务的太监接替。魏太后掌权,也没有补充女官,这次借机招募了三个女官,谢韫是其一,那个姜玲珑也是其一,还有一个女子竟然是金川郡主,她终于入宫了。 谢韫是司记、姜玲珑是司言,而金川郡主是她们的顶头上司,官居尚宫。 女官可不好做,遇到夏桓帝这种君王,她们实际上就是没有名分的妃嫔,一不小心就办公到了床上,干着妃嫔的活儿,没有妃嫔的待遇。遇到正派的君王,一不小心触犯宫规,就要受罚。 上官婉儿当初当女官的时候,深受武则天信任,武则天跟宰相谈事的时候,常常让她卧在案裙下记事。如此受信任,可是有一此,上官婉儿忍不住偷看宰相,被皇帝发现后大怒,将甲刀扎到她额头,不许拔出来。上官婉儿写了一首《乞拔刀子诗》才被放过,额头上留下了疤痕,为了遮丑,在上面纹了一朵梅花,结果引领了唐朝的红梅妆。 大户人家都有规矩,更何况皇家。与皇帝见面,别说宫女了,就是大臣,都不能直面龙颜,大臣们在大殿上奏事,都是低着头,不能看皇帝脸色,不然就是犯龙颜,可轻可重,看皇帝心情。 那日谢玄提醒刘知易低头,就是怕他直视太后,被惩罚。 不过金川郡主跟魏太后是闺蜜,加上岭南王府在背后撑着,除非太后想动岭南王府,杀鸡给猴看,否则是没什么危险的。江南谢家同样如此,姜玲珑就有些危险了,姜氏的背景有些不够看。 除了这三个女官外,还有十几个女史,正是当日那些京城才女,大多数其实不是京城人,只是家中有人在京城当官,这些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不由让人联想,魏太后招这些女子做女官,目的在他们身后的家族。 做了宫中女官,更要谨言慎行,宜春院那种地方,谢韫以后是不敢去了,哪怕男扮女装,也不敢去。所以选了及第楼。 席上,恭喜谢韫之余,刘知易故意跟谢玄、沈权探讨起赢郡变法。两人都很感兴趣,尤其是沈权。 赢郡的借债已经走上正规,一年到期的债券,也在借新债还旧债的操作下,成功偿付,信用更加坚实,借债更加容易。刘知易现在借给嬴悝的银子,利息已经压低到了十五分。这可是市价,赢郡已经不需要刚开始那种,强迫商人购买债券,但公开抛售的债券,利息涨到十五分才有人看得上。 有了充足的银子,嬴悝提前将公室领地恢复,同时摸索出了一套制度,强势在公室领地推行,变法之初,他推行起来,阻挠极大,被迫中止。这次则相对容易,一方面嬴悝大权在握,许多公室领地遭受了各种冲击,十分虚弱,另一方面,嬴悝做了大量修整,他的目的是推行统一的律法,而不是完全剥夺领主权力,也早就放弃了均田这种革命手段。 于是士大夫还是士大夫,在自己的领地上,还是官老爷,只不过他们现在不能为所欲为,必须执行统一的法度。嬴悝等于以放弃治权,换来了法权。尽管如此不够彻底,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沈权对那些遭受战乱波及的豪门世家很关心,刘知易告诉他也不全是坏事。以前赢郡的士大夫们,只知道从土地里搜刮,一手抓紧土地,一手抓紧人口。一场大乱后,一些中小士大夫人地两空,不得不转向其他渠道。不少人开始从商,靠着人脉关系,短期内聚敛了一大笔财富。攫取了第一桶金后,有的士大夫随着局势平稳,重新回到自己的封地上,有的依旧经营商业,大浪淘沙,大多数士大夫做的不好,可有极少数做到了顶尖。 刘知易提出一个词汇,财阀,来形容他们。一边是学会了商业的能力,这点不难,士大夫家族诗书传家,文化水平很高,一旦拉下脸面从商,很快就能摸到一些门道;一边还懂得利用官方资源,他们的出身,让他们跟掌权的阶层更加紧密,许多生意是普通商人做不了的,而他们则如鱼得水。这样的商人,可不就是财阀吗。 实际上沈家就是一个财阀,只是政治权力不能跟赢郡的士大夫家族相比罢了。 一顿饭后,刘知易依然没有摸清沈家的图谋,颇为可惜。 第二天在密室,他又见到了宋玉华,宋玉华还是有些羞涩,但已经可以偶尔抬头专注的盯着刘知易看上两眼。 刘知易引导她探讨法理,她很感兴趣,眼神带光。 “有人送一病弱到医馆施救,救活之后,病弱称该人将其打倒。该人称路遇病弱倒地,仗义相救。双方各执一词,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官老爷该如何判?” 宋玉华想了想:“查两人过往,若病弱人品低劣,则必是病弱诬告,当反坐;若该人品性不良,必是行凶,不然为何救人!” 这逻辑,扶老人去医院,就意味着撞了老人? 刘知易摇摇头:“人品低劣者也有一时之善,人品高尚者,也有一时之恶。法不诛心!” 宋玉华不解:“那该如何判?” 刘知易反问:“若判病弱有理,助人者赔偿药费,长此以往,会如何?” 宋玉华想了很久,突然明白了:“怕日后无人敢救人。” 刘知易点头:“日后即便幼儿到底,怕也无人敢救。若判施救者无责,又会如何?” 宋玉华道:“见义勇为者,无后顾之忧。” 刘知易循循善诱:“这就是律法的杨善之功。有人救助病弱,既然无法证明是他伤人,就该无责。至少他救人,是善行,无论是否是他伤人。律法不但能限制、规范行为,还能引导人心,教化百姓。” 宋玉华似有所悟。 此后数日,宋玉华日日前来与刘知易辩法,获益匪浅。 …… 银行那边,姜兴利在东市的业务开展顺利,他亲自带队跑街,东市上万家商铺,需要银钱往来极多,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刘知田在南城却很不顺,这里住的都是些穷人,甚至大量贫民窟,既不会存钱,也用不到十两一张的大额银票。 可不到十日,姜兴利却黑着脸跑来认输,此时南城的银行铺子还没建好呢。 第两百六十五节 福运通天 听完姜兴利的解释,刘知易不由感叹。 原来从红豆身上借的福运,通过这种方式变现了。 朝廷要修两条从芙蓉池通往西城、北城的水渠,工部测量地势之后确定了走向,先从芙蓉渠北口往西,挖断十个里坊后,一路向西沟通西城的清明渠,一路向北,贴着南北大街往北直接通往皇城的安上门,并跟城北漕渠、皇城护城河沟通。 这个走向刘知易一看就惊呆了,甜水巷南侧一半宅子要被拆迁,甜水巷西口沿街宅子也被拆迁,意味着甜水巷西口变成了两条运河交汇之处。 而这里,竟然正是红豆家。刘知易花钱买下了红豆家左邻右舍甚至对面的宅子,结果三处院子被拆了两处,只有红豆家西边那处保住了。亏肯定不会亏,官府拆迁也得讲规矩,虽然不考虑土地升值的价格,但也会按照原本的市价赔偿,两个院子刘知易得到了总共一百两的赔偿款。可那处没被拆的宅子,却升值十倍不止。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这里的水渠修通,百货云集,就是另一个东市、西市,潜力巨大。尤其是那块三亩的地块,日后就是想买都买不到。东市西市的土地十分紧张,上万家商铺面积局促,每家铺面从一丈多到三丈不等,哪里有三亩这么气派。 官府开挖河渠的消息刚刚确定,姜兴利除了是来认输的,还打算商量一件事,他要买地。把沿着水渠的土地,能买下来就买下来。 两人一拍即合,银行现在有大量廉价现金,放在银库里吃灰还得付利息,买地增值,是最好的投资。 他们动手算快的了,可惜下手还是晚了,聪明人太多了,西城豪商闻风而动,豪掷千金,将这里的土地扫荡一空。 最后整个甜水巷,除了红豆家没有搬走外,住户基本都搬走了,哪些豪商开出的价格,实在是太有吸引力,少则千两,多则万两,将这里的大小宅院,统统收入囊中。当然,做这种生意的,并不单纯是商人,许多商人背后,隐隐都有朝中大员的身影,尤其是工部大员,走向图是他们定下的,早一步放出去,就能获益千万。姜兴利后来发现,消息放出来后,其实早几天,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囤积土地,消息公开前一天,甜水巷的宅子已经秘密换了主人。 所以知道消息那一刻,其实已经晚了。 两人正说着,刘知田也跑来了,满头大汗。 说他联系好了几家豪商,有意出让土地。 姜兴利疑惑:“此时竟然还有卖地的?” 刘知易叹道:“不是所有人买地都是为了做生意。” 有人囤地就是为了套现,赚快钱。尤其是那些替朝中大员出头的商人,其实就是为了套现,现在局势已经明晰,是他们该退场的时候了。 姜兴利皱眉:“现在买地,是不是划不来了。” 刘知易摇头:“夏京的地,什么时候握在手里都不迟。” 姜兴利眼神中露出贪婪之色:“那就买。有多少要多少。” 一番操作,发现除了西来、北去的水渠交汇之处宅子,其他地方的宅子都有人肯出手,看来交汇处才是真正豪商看中的好地方,将来在这里修建码头货栈,财源滚滚。银行到不需要码头,这些靠近码头的商铺货栈,反而是银行的优质客户。 于是花费了三十万两,将甜水巷北街几十家宅子全都买下,除了红豆家外,全都是银行的土地。 红豆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有人已经开价三万两,可红豆母亲却不想搬,她丈夫还没回来,搬走丈夫回来后都找不到家门。但这样的小门小户,坐拥闹市区寸土寸金的大片土地,是祸不是福。刘知易得知后,亲自上门,承诺红豆爹回来前,不会让她们搬离甜水巷,又给了五万两高价,将他们的宅子买下。 甜水巷以南土地,刘知易没有去碰,好处不能一个人独占,将北街土地连成一片,有将近两百亩,可以进行整体规划即可。隔着一条官府管理的水渠,不便于整体设计,所以他只要北边的土地。南边留给其他豪商大贾和王公贵族,水渠修通,往往吸引很多大户建宅子。清明渠修通的时候,西市附近就多了许多权贵之家,他们将渠水引入自家院子,修建花园。 有这些权贵之家和豪商大贾入住,不仅能提高这片地方的价值,而且也确保朝廷不会改变路线,万一水渠不从这里过了,砸下的重金就打了水漂。有这些豪族在这里,工部不敢乱改,不然得罪太多人了。 买下红豆家之后,立刻在她家宅子上挂出赢郡银行招牌,就在没人觊觎这块土地了。 整体施工方案刘知易马上跟工匠商议,他要一个横贯一条街的大型建筑,临街部分,不能太高,做成裙房,中间可以采用多层结构。夏京里坊,方方正正,边长一里,银行要不了这么大的办公楼,因此这是一座综合建筑,刘知易决定给这世界的人好好上一课,告诉夏京的主人,该如何搞开发。 只是做多层,大跨度的结构,纯用砖木就有些吃力。刘知易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还是引入拱券结构。外面进行彩绘、雕刻,画出木制纹理,抵消客户不吉利的观感。 姜兴利对刘知易的操作,十分担忧。这样一来,投入的银子就太多了。没有百万两下不来,银行流水虽大,可都是别人的钱,汇兑一分利,每年就几万的红利,存贷款目前将将持平,他希望稳重一点,等一等看,万一这条运河带不来东西市那样的繁荣,岂不是血本无归。 刘知易坚持己见,东西市算什么,他要超越这两个坊市。 夏京城一千万人口,还有大批流民没有登记,土地早就不敷使用,拥挤不堪。往北是夏江,发展的土地有限,最关键的是,朝廷不可能往北,因为皇宫在北边,而且城市框架被城墙限制,只能在内部深挖潜力。 所以集约用地,搞综合性商业中心,大有可为。运河带不来东西市,刘知易就造一个南市。对于这种大型商业综合体来说,它在哪里,哪里就是市中心。 墨家工匠对于挑战这种高难度的建筑,颇有兴趣,虽然他们经验不足,但理论能力很强,拱券等结构,早就在拱桥等建筑上运用,还有大光明寺这个现成的建筑参考,刘知易不担心他们的能力。 很快变更设计,正在修建的甜水巷银行,已经快完工,完工后先使用,其他主体建成后,在拆除一体建设。 工期不定,预计至少得一年,造价三百万两。 在刘知易看来,这座建筑建好之后,那就是资产,可在姜兴利看来,这就是花钱,投资跟消费在他心中没有区别,都是把钱花出去。 两人意见不合,一气之下,他决定去赢郡,相比京城,赢郡业务开拓的极为狂野,因为在那里可以肆无忌惮,不用顾忌官面上的掣肘,官府大力支持,交税已经改用银票,几百万银票在那里花出去,银库里就落下了几百万白花花的银子。以这些银子做准备金,银行可以加杠杆印出几千万银票,姜兴利过去,就是主持这件事的,他要在赢水城设立印钞厂。 姜兴利一走,刘知易更加放开手脚,商业大楼工程全面动工。官府的河渠挖通之日,大楼也将投入使用。 刘知易一般负责官面上的活动,刘知田负责具体业务,墨家工匠团队负责工程,各司其职。 为了工程能顺利进行,刘知易通过关系,跟工部大小官员都进行应酬,侍郎、尚书见不到,郎中、员外郎见到了好几位。几杯酒下肚,这些人一路放行,施工、运输,甚至有一个太学出身的员外郎表示,让刘知易直接把挖出来的土方扔到水渠工地上,官府拉来的徭役会一同运走。 刘知易没占这个便宜,他应酬不是走后门,只是扫清障碍。以免万一将来案发,他受牵连。他老实的雇人将土方运到城外窑厂,烧成砖再运回来。 刘知易隔三差五去工地上走一趟,看到大批各色劳工每日辛苦,每日能赚三四十个铜钱,脸上就能露出笑容。民生不易,一斗米十三钱,一日工资只能买三斗米,只是五口之家一两天的食粮。 南城住的穷人,大多数都没什么像样的职业,要么给商铺做杂役,要么在富户帮工,或者就是四处打短工,即便如此,他们的生活,也比整个国家大多数人要好。 所谓盛世,繁华无比,贫瘠无比。物产极为丰富,豪门大户醉生梦死。百姓穷困破产,每日挣扎在生死线上,一个世界的两面,并行不悖。 这种状态下,一个天灾,就能将国家送进地狱。 刘知易对此深感担忧,知道这个国家需要一场革命,却不知道革命的力量从何而来。因为豪族,不但掌握着资源、金钱、权力,还掌握着力量,一百个穷苦之人,也抵不过豪门的一个高手。 第两百六十六节 百家救国策 这种认识,不止是刘知易一个人有,太学里各家学派都有这样的忧虑。 诸子百家各有各的救国主张,儒家和农家坚持重农抑商,认为应该均田免粮,可惜只停留在口头上,天下大半地主豪族,都是儒家学子。法家认为应该推行法治,抑制兼并,打压豪强。兵家最绝,认为应该发动战争。 发动战争,掠夺外族土地,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可惜这只是理论,岭南还很荒芜,朝廷却不用心开发,甚至限制岭南膨胀,即便打下更多土地,恐怕也难以养活日益过剩的中原人口。 兵家不敢说的是,打仗可以消耗过剩的人力,死上一半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还能开疆拓土,大家发财。 岭南王南征就是这种思想促成的,岭南王主张,并不支持,最后太后首肯,一场岭南大战从策划到终结,两年而已。 但这其中,各自认识,利益都不相同。 谢玄最近颇为消沉,接连请刘知易喝酒,每喝酒,必酩酊大醉,一大醉,必胡言乱语。 “工部误国,误国啊!” 谢玄十分愤慨。 愤慨的是工部主持开凿芙蓉渠,耗资巨万,北伐之事只能暂缓。 刘知易颇为不解:“工部挖渠,拆迁百姓家宅,不过千余家。耗费不过十余万,挖渠从南北两县征发徭役,怎会耽误北伐?” 挖通渠道,拆毁南城十坊半边房屋,夏京城里坊八百,有的坊住着王爷、宰相,住户只有一两户,有的坊住着平头百姓,挤下数百户都不奇怪。动迁不过千余家,对夏京城而言,不伤筋不动骨,不会影响其他大事。 谢玄叹道:“千余家?耗费百万之巨!” 刘知易惊叹:“这么多?” 谢玄道:“小门小户,一户百两都算多的,王侯公卿,一户没有万两,谁会搬家?” 原来如此。 刘知易道:“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影响北伐事宜。” 兵部一直在推动北伐,因为北方的威胁,刘知易都看得到。历史上中原有多次被戎狄侵袭、占领的惨剧,因此十分防备戎狄做大。北狄退到漠北,黑狼部一统诸部,时常侵袭扰边。 谢玄道:“大工期间,不得兴兵!” 刘知易点点头,这是一条国策,因为没有废除徭役制度,征发徭役虽然省钱,却会产生许多矛盾,动辄上万劳工聚集工地,容易滋生事端。许多大乱的起源,就是大工之时。有开挖运河农民起义的,有修建陵墓农民起义的,有修建城墙农民起义的,数不胜数。所以国家有大型工程期间,坚决不对外用兵。 “暂缓北伐,也是幸事。内忧日重,平添外患,非智者所为。” 不过刘知易并不支持北伐,他其实更愿意采用经济手段,瓦解北方强权。漠北游牧民族,最大的缺点并不是人少,而是贫穷,穷的只剩一条命,如果这条命还朝不保夕的时候,就没什么可惜了,所以漠北部族勇士向来悍不畏死。但他们刀口舔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生存,如果能活下去,都不用活的太好,就能极大瓦解漠北部落的血勇意志。 大夏王朝如今开始步入衰落周期,内部矛盾越来越大,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这种情况下开启外战,内忧外患一并爆发,有亡国之危。 谢玄不认同这个道理:“兴兵北伐,消解内忧。岂非一举两得!兵部这两年来,开放马政,促成南征,本就是为了北伐。” 咦? 这是刘知易没听过的秘密,朝廷这几年一些政策确实在变,而他看不懂背后的逻辑,听谢玄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 “你是说开放马政,是战策?” 谢玄道:“不然你以为兵部为何敢与户部死咬马匹买卖这块肥肉?” 刘大刀参与了马匹买卖,光他一个人,借助南征之际,就卖了十多万匹战马。草原上的优良战马,大量进入中原,借此削弱漠北的马群数量。南征更不用说,万一北伐期间,南蛮偷袭岭南,南北夹击,朝廷将陷入不利处境。所以先征服较弱的南蛮,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刘知易不由点头:“兵部策略高明。不过马市向来是户部禁脔,兵部能动这块肥肉,定有人背后支持!” 谢玄道:“你是说魏太师?自然,没有太师定谋,户部安能舍弃马市。” 这刘知易就奇怪了:“既然太师出手,工部怎敢贸然开凿水渠,岂非坏了太师大计?” 谢玄叹道:“哼,工部背后,可有太后撑腰。” 魏无暇权倾朝野,六部高官大多是他的党羽,即便这样,各部之间,也有些冲突。工部一直是清水衙门,六部排最末,也就是在兴大工期间,能有点影响力,平时的国家大政上,始终没什么话语权。难道因此工部不满,投靠了太后? 刘知易不太相信这么简单,可能是偶发的事件,不过被太后利用了而已,无论如何,能看出太后的态度是不愿打仗。 又有一个疑惑:“既然太后不愿兴兵,为何准许岭南王南征?” 谢玄叹道:“南征易,北伐难。一场南征,太后声威赫赫,便不愿意北伐了。” 南方的南蛮容易对付,岭南王家族两次打击南蛮,早就吓破了南蛮的胆,可北狄桀骜不驯,跟中原人缠斗了几千年,互有胜负。北伐狄人,从来都是苦战。太祖时期,将北狄逐出漠南之后,设立节度使镇守北方边地,文帝时期,一度废除节度使,该行郡县制,北狄又卷土重来,武帝时期不得不再次恢复节度使制度。北狄向来是,中原强,则服中原声教,北狄强,则侵犯郊圻。 如今北狄经过武帝、桓帝两代君王修养声息,逐渐恢复元气,诸部一统,南犯之势愈烈,边郡连年预警,兵部早有北伐动议。以前徐党、魏党党争,朝廷顾及不到外患,徐谦巡边,坐镇北方边郡,魏无暇也无法驱使北方边郡力量,终于徐谦还朝遇刺,新帝登基犯浑,魏太后垂帘听政,姐弟联手,理应朝野一心,兵部斗志昂扬,开始谋划北伐事宜,先是开放马禁,大肆购买北狄战马,虚弱北狄马群数量,接着南征威压南蛮,解除后顾之忧,前期准备工作刚刚完成,北伐条件具备,结果此时又兴大工了。 刘知易点头:“如此说来,确实错过良机了。买马策略,难以长期奏效。中原大肆买马,草原马群只会短期减少,继而北狄牧民会放养更多战马,来年北狄马群更多。” 养马对北狄人来说,是一门产业,以前没有销路,所以只养足够自己使用的,现在多了中原这个大客户,刺激之下,必然放养更多马匹,久而久之,不但不会减少他们的战马数量,还会让他们的马业更加兴盛。一匹马三年就能长大,从开放马禁到南征结束,已经过去两年,今年如果耽误,到了明年,大批北狄马驹长大,马群数量更多,开战时机已经失去。 谢玄痛心疾首:“工部误国!” 刘知易道:“也好。先理内政,再平外患,也是稳重之计。” 刘知易猜测,魏太后不想开战的原因,除了对她个人而言,通过南征,已经博取了声望,算是彻底以女子之身,坐稳了垂帘后的位置,北伐风险太大,她不想冒这个风险;另外,内忧重重,一旦战事不利,激起内乱,取死之道。魏太后如果是一个稳重的执政者,必然采取先安内后攘外的方针。 只不过安内对兵家来说,没有用武之地,那是法家和儒家的领域。 因此谢玄这个兵家难以实现抱负,所以愤慨:“内政积弊,乃是桓帝一朝,十年党争之祸,岂能一朝一夕理顺。外患不除,怎能安心理政?北伐狄人,良机难得!” 刘知易笑道:“谢兄过滤了。桓帝一朝,荒废政务,确实积弊深重。不过有文帝、武帝盛世根基,尚未大坏。国库存银过亿,各地仓储丰盈,小弊不难整理。用不了三五年,北伐时机必然成熟。届时谢兄必然已经身居高位,更能一展所长。” 谢玄叹了口气,对他个人来说,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不过还是意难平:“国库存银过亿,那是魏太师耗费十年之功积蓄。为此背负多少骂名,就是为了预备北伐,如今北伐良机乍现,却要失之交臂。在下为太师叹息!” 刘知易一直接受魏无暇是奸臣的刻板印象,来源主要是民间意见,但此人最大的劣迹,不过就是蛊惑夏桓帝纵情声乐,为桓帝四处搜刮美女珍奇。这些爱好,对于中产之家,确实足以破家,可对一个皇帝来说,当真不算什么。所以魏无暇一边能满足桓帝的奢靡享乐,一边还能积蓄上亿两白银。 兵家善于计算利弊,孙子兵法有云“非利不动”,太清楚人性逐利,兵家大谈特谈利诱。不像儒家那么矫揉造作,将仁义礼智信这些道德排的比利益更高。 魏无暇只重利,排挤徐谦之后,大肆提拔自己的党羽。他掌权,不看人品道德,只看谁能不能帮他搞到钱。所以魏无暇提拔的官员,许多能力出众,人品低劣,老百姓对这些官员的感官,最后融合成了对魏无暇奸臣的刻板印象。 刘知易不否认,如果徐谦当政,可能官场风气要好很多,官员名声也会好很多,用人大多用一些所谓的谦谦君子,但国库绝对攒不下一亿两白银。 跟酒醉的谢玄一场谈话,让刘知易了解到了更多朝堂秘闻。明白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但也无法改变他不喜欢魏无暇的立场。因为某种意义上,他跟魏无暇有仇。 第两百六十七节 深仇大恨 刘知易一直认为,如果不是魏无暇拦路截杀徐谦,他家就不会遭遇大变,哪怕因祸得福,他也不会感激给他制造灾祸的仇家。 这个仇恨一直埋藏在心里,虽然不打算报仇,也报不了这个仇,但因此他不喜欢魏无暇,这个立场绝对无法改变。 除了时常去陪谢玄喝酒解闷之外,每日跟宋玉华变法雷打不动。 两人熟悉后,说话就随意起来,不时闲聊一些时政新闻。 “你听过榘无疆吗?” 宋玉华没来由提起这个人。 刘知易当然听过,天下第一大豪侠,行侠仗义三十余年。 “他不是关在刑部死牢吗?” 此人景德元年就被押解进京,关在刑部死牢,一直没有审讯。 宋玉华叹道:“没错。那日妖人闯刑部纵火,刑部高手还以为是榘无疆党羽劫狱,高手全都防守死牢,结果妖人烧了案牍库。” 那妖人正是马太岁,闯刑部是追逐蚌珠的气息,最后死在暗中保护刘知易的太学学正陶先生手中。 刘知易叹道:“难怪,小小一个妖人,竟能大闹刑部!原来是榘无疆帮他引走了刑部高手。” 宋玉华道:“近日,有开审榘无疆案的迹象。” 刘知易微微皱眉,这样一个大豪侠,让朝廷十分难办。刘知易记得非常清楚,榘无疆落网,被押解到京城后,引起了太学一场大辩法,先是法家内部分为两派,还是刘知易提出学法护法的法理,才将法家内部思想统一。但讲仁义的儒家,根本不认法理,觉得仁义道德高于法理,儒家弟子进法家挑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墨家甚至一度要去劫狱。后来这些风波,渐渐被科举转移了注意力,之后消息渐渐平息,没人在关心此事了。 一拖就是两年,还以为朝廷永远不会审理此案,将榘无疆关押至死。没想到又要重提此案。 可能是当时太后垂帘,非议很大,皇亲国戚不服她,名门望族不认她,她威望不足,不敢去审理榘无疆。现在通过提拔恩科进士,渐渐在朝堂上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同时南征大胜,博取了威望,觉得可以审一审这个豪侠了。 刘知易支持审理这个豪侠,他坚持任何人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只是担忧因此引起的动静。 刘知易叹道:“必然引起纷争。” 宋玉华道:“我爷爷也担心此事,昨日与尚书商议,能否推迟审理。尚书态度坚定,认为此案拖延太久,朝廷始终不给个说法,会让人小看朝廷,看轻法度。” 宋玉华以为审理榘无疆,是为了严明朝廷法度,刘知易偏偏看出了背后的政治因素。 六部尚书,都是魏无暇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当年魏党、徐党党争,徐谦权势熏天,魏无暇只是一个后起之秀,魏无暇考中状元的时候,徐谦早已经当了多年首辅,六部之中,多是徐党。魏无暇借助强势入太学,重立兵家,成就兵家宗师的威势,才得以主掌兵部。而当时,徐谦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员任用、升降,权力极大,是内阁首辅;礼部尚书李昉,是徐谦至交,负责科举选拔人才,可以说两人联手掌握了人才晋升的所有渠道。另外户部也在儒家手中,是徐谦一党的钱袋子。 在这种情况下,魏无暇以兵部一部作为根基,一斗五,借助夏桓帝支持,终于利用科举舞弊案,将李昉治罪,将徐谦逼走。之后自然是大肆清洗,将朝中要员都换成自己人。宋玉华的爷爷宋守白,并不是魏无暇的人,在徐魏党争之时,宋守白这种法家其实非常尴尬,跟儒家的徐谦并不是一条心,算是中立派。因此魏党专权之后,倒也没有清算他,宋守白仗着自己三品法家的修为,依然在刑部有一席之地,安稳的当了十多年侍郎。 现在魏党背景的刑部尚书,提出要审理榘无疆,以正法度为由,宋守白无法拒绝。只要他不反对,刑部意见就能统一,估计审理榘无疆一案,板上钉钉了。 …… 朝堂之上,刑部尚书上奏,审理榘无疆案,六部官员众口一词,纷纷支持。 魏太后阴沉着脸,却没法犯众怒。她是垂帘听政,尽管坐稳了位置,却不是夏太祖、夏武帝那种可以一言以决的强势君王,连君王都算不上,名义上,朝廷权力掌握在垂帘前边那个傀儡皇帝手中。 魏太后知道,她要是反对所有官员的意见,这些人马上就要支持皇帝亲政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弟弟在幕后操纵,用来报复她延缓北伐。 但她无可奈何,只能准奏,让刑部尽快审理。 回到后宫,气的杂碎了一屋子精致。 好闺蜜,新上任的陈尚宫都不敢劝,等她脾气发完,才跟她谈心。 “事已至此,静观其变!” 陈尚宫叹道。 魏太后冷笑:“静?哀家哪里静的下来!” 陈尚宫道:“不然臣陪太后去上苑走走?” 魏太后摇头:“你退下吧。让哀家一个人静静。” 尚书房中,魏太后一个人静静的面壁,墙上那副夏京市井图上气息流转,十分活跃。 魏太后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她没有错! 没想到开凿水渠,竟然比一场南征,让这幅图更加认可她。 不过在图上,她隐隐感觉到城南似乎有某些特殊气息,可惜她还无法清晰从图上看清楚。 “魏保何在?” 魏太后轻声叫到。 “奴婢在。” 身后很快想起一个阴柔的声音。 一个五十岁模样的阴柔男人站在身后。 “你去南城探一探,看哪里有什么变动?” 男人没问缘由:“奴婢遵命。” 说完躬身退出去。 一时三刻之后,男人就回来了。 回复道:“禀告太后,城南最大的变动,就是开凿芙蓉渠。如今已经征伐徭役八千,拔除了百余家民宅。” 魏太后摇摇头:“变化不是水渠引起,可还有其他变动?” 水渠变化城图中也能感觉到,范围要大的多,那个特殊的变动,就在朱雀门附近。 男人道:“赢郡在那里有一个铺子,叫银行。买下了一条街的宅院,也在大兴土木。” “赢郡?” 太后点头,看来变化应该出在这里了,赢郡乱成那样,还有心思在京城做买卖? “这银行是什么底细?” 魏太后问道。 男人马上拿出一张银票:“奴婢瞧着像钱庄。不过这银票忒小,只有十两,图画俗不可耐。却似乎出自巧匠之手。把飞钱当成买卖来做,真是穷疯了一般。还收百姓存款,只给微薄的钱息。所得银两,大半解送赢郡。太后,奴婢以为,这就是赢郡为了敛财,要不要找刑部查一查?” 魏太后哼道:“刑部?哼!只会坏事。” 男人又问:“那让金吾卫去查?” 太后还是摇头:“赢郡变法,需要钱财。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派人把主持之人看紧。若是捐款潜逃,马上捉拿归案。” 魏太后不在乎嬴悝从京城捞点银子,但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等他捞够了银子,得留下点什么来,最后无非是砍一个掌柜的脑袋,用来平息那些被骗了钱财的百姓的怨气。 男人此时提醒了一句:“主持之人,是太学刘知易。” 太后皱起眉头,这个刘知易她了解的不多。作为一国的太后,所有信息到她眼前的时候,都是经过过滤的。她看到的奏章,都是经过六部、司礼监阅览之后呈递给她的,都是大事。还真的很难关心到一个普通人的命运。但这个刘知易在他耳边出现的次数,绝对不是一次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送了首诗给她。她倒是不贪图这首诗,不需要借别人的诗词扬名,她用这首诗只是为了给外人传递一个信息而已。 “嗯,我知道了。叫陈尚宫过来!” 魏太后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很快陈尚宫就来到太后跟前。 “跟我说说那个刘知易,听说他是你们岭南王府的人?” 魏太后开门见山道。 陈尚宫叹道:“我岭南王府可留不住这样的凤雏!” 太后来了兴趣:“他当真有如此学识?” 太后对刘知易的了解,就是一个太学才子,诗才很好。在太学修儒家,兼修法家、医家,尤其精通医家,开设医院,让南征大军伤亡极小。年纪轻轻有这些成就,太后还是很赏识的,上次拿他比魏无暇,结果金川郡主评价诗才只是小道。今天却称其为凤雏! 陈尚宫点点头:“此人才学惊人,太后只知道他有诗才。” 魏太后笑道:“我不但知道他有诗才,我还知道他身负国运!” 陈尚宫不由惊讶:“原来太后早就查过他了。” 魏太后笑而不语。论国运,谁比她身上背负的国运更重?南荒战后,她已经初步得到国运认可,那日在上苑,她一眼扫过,园子里谁身上有国运气息,一目了然。别说近在咫尺,她每日观图,整个夏京,哪里凝聚国运,如明灯一样,逃不过她的双眼。她并不在意这些人,气运易散难聚,不是太祖那样的一代天骄,很难压服气运,将气运重聚起来。 只是没想到,刘知易身负国运这种事,金川郡主也知道,而且还没有向她坦白。 哼道:“还说他不是你们岭南王府的人?” 刘知易跟岭南王府的纠葛,金川郡主告诉过她,恩义纠缠,很难撇开干系。 陈尚宫叹道:“岭南王府倒是想招揽他。也得看看太学答不答应!” 魏太后道:“他总有出太学的一天。” 陈尚宫摇头:“太后有所不知,此人在太学眼里,比我知道的更重。” 魏太后问道:“何以见得?” 陈尚宫没有说话,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从中掏出数枚棋子。 太后只看了一眼,不由惊讶:“文道玉髓!” 第两百六十八节 谁有不平事 认出文道玉髓之后,不由得太后惊讶。 所谓文道玉髓,是散布时间的文脉气息凝结而成,玄而又玄,与江山社稷国运之气凝结江山版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道玉髓是人文气息凝聚,必然出现在人文气象最重的地方,太学便是天下文道气息最为凝重的重地。不过文道玉髓对太学来说,跟江山版图对皇家一样重要,他们肯将玉髓交给金川郡主,必然出于无奈。 接下来,在魏太后疑惑的眼神中,陈尚宫没有隐瞒,将如何利用刘知易是蓬蒿人的消息,从太学榨取了一块玉髓,制作出了一副黑白棋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说完魏太后目露凝重:“看来这刘知易当真对太学十分重要。不知他有何特殊之处?” 仅仅是会做几首诗,太学应该不至于这么重视,就算身负国运,太学也不太在乎,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让太学愿意为他舍去一块文道玉髓? 陈尚宫摇摇头,她确实也不知道。 魏太后道:“看来需要好好查一查了?此人还跟赢郡搅在了一起,莫非是太学背后推动?” 陈尚宫赶紧解释:“太后确实需要查一查。不过刘知易与赢郡绝无密谋,这点微臣可以以性命作保。” 魏太后哼道:“你的性命我可不想要。你就与我说说此人,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陈尚宫没有隐瞒,将她知道的一切,统统说了一遍,一直讲到了深夜。 听到此人如何用鬼神之技,为岭南王煮骨疗毒,如何在王府夜宴上以诗才折服四大才子、八大名士,如何心思灵巧制作显微镜,如何建立医院,如何与她一起大败江湖杀手,招安大泽贼匪,又如何奇计破获东郡谋杀亲夫案,如何帮助嬴悝出谋划策,施行变法,到最后讲了建立银行,为赢郡筹措资金。 魏太后听的十分仔细,听完之后,不由感慨:“如此说来,确实如雏凤一般,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我说他有无暇风采,你却不以为然!” 陈尚宫依然坚持:“便是如此,与魏太师相比,也是萤火之光比之皓月之辉。” 魏太后不由摇头,看到窗外人影,告诉陈尚宫她累了。 陈尚宫一走,门外那个男人低着头,弯着腰,踏着碎步走了进来。 “魏保。你如今也是总管大太监,不需如此小心翼翼。” 魏太后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很满意,唯独对他的小心,有些抵触。那年,她进宫了,他随后竟也进宫了。从此守护着她,在凶险的深宫中走到了现在。 “太后。这是奴婢本分。已经查清了,与郡主说的不差。” 魏保效率惊人,不需要太后交代,他已经将那个入了太后眼的小子查了一个底儿掉。 太后点头:“说说,你什么看法?” 魏保笑道:“恭喜太后,这小凤雏,逃不出太后彀中了!” 接着魏保解释,此人家中因受徐谦案牵连,险些丧命。因此必然与皇帝不是一党,徐谦案因魏党截杀引发,必然跟太师也不是一党,将来一旦入朝,只能忠于太后。 听完魏保分析,太后却苦笑摇头:“你以为,徐谦真的是太师截杀的?” 魏保一愣:“难道不是?” 太后叹道:“是榘无疆!” …… 太学,诸子阁中,太学三友聚在一起,神色激愤。 吕公很多年没有进入诸子阁了,以前进来这里,熟悉的杂家英灵气息已经不在,让他沮丧,无比耻辱。所以他二十多年未曾踏入诸子阁,直到刘知易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才再次进入诸子阁。每次进来,他都在心里默默发誓,诸子阁中迟早要点亮杂家那盏灯。 今天再入诸子阁,是为了一件事。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学正孟曾语气坚决。 吕公摇头叹息:“要如何管?” 孟曾道:“冒死伏阙!” 吕公叹道:“伏阙有用的话,王朝栋就不用离朝了。” 孟曾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吕公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能否暗中转圜,保榘无疆一命!” 孟曾道:“怎么转圜?” 吕公道:“请太后大赦如何?” 孟曾哼道:“不行。榘无疆不能有罪,否则天下公理何在?” 沉默不语的祭酒此时竟比孟曾还要激烈:“那就死谏,我要入朝!” …… 占了吕公密室,从此逼的太学三友不得不换了地方的刘知易,此时也在谈着榘无疆。 “他确实是一个豪杰,但还算不上英雄,更枉论大英雄了。” 宋玉华问刘知易,榘无疆算不算一个大英雄,刘知易回答。 她又问:“那天下谁是英雄?” 刘知易想了想道:“夏太祖可称英雄。” 宋玉华道:“可太祖当年,起于微末。” 刘知易笑道:“你说的客气了,太祖的当年,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无赖。” 宋玉华疑惑:“那你为何还说太祖是英雄。” 夏太祖一生功绩毋庸置疑,但人品上是有瑕疵的。此人年少时,不学无术,好勇斗狠,十二岁就杀人逃亡,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名头,风评比现在的魏无暇差多了。可是时逢乱世,因缘际会就成就了这种人。 刘知易笑道:“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相辅相成。若太祖不是遇上天下大乱,他迟早得上绞刑架上走一遭。所以英雄待时而动,要懂得明辨是非,审时度势。” 宋玉华又问:“当今天下,谁可称英雄?” 留置摇了摇头:“乱世出英雄,盛世对英雄太不友好了。” 宋玉华叹道:“徐太傅学富五车,仁义礼智,一代宗师,难道不能称英雄?” 刘知易摇头:“徐谦不明时势,逆势而行,非英雄所为。” 宋玉华又道:“魏太师才华绝伦,兴兵于文,兵家宗师,难道不能称英雄?” 刘知易摇头:“魏无暇智计无双,精于权谋,审时度势,奈何无英雄之功。” 宋玉华疑惑:“难道堂堂大夏,就无一人能称英雄?” 刘知易想了想:“有一人。” “谁?” “岭南王!” 宋玉华默默点了点头,岭南王有修为,有功绩,确实是一时之英雄。 “榘无疆算不得英雄,公子不欣赏他?” 宋玉华又折回榘无疆这个话题。她很好奇,这个人物,即便在刑部,也很有争议。许多人崇拜榘无疆,认为榘无疆无罪。于是很多人甚至被打发出刑部,担心他们里应外合,帮榘无疆越狱。 刘知易叹道:“江湖信步,仗剑天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哪个男人不想做这样的人啊。我要是年轻一些,或许也会把他当做英雄。可惜啊可惜。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样的豪杰梦,我已经做不出了。” 宋玉华一阵痴迷,马上掏出小本本想记下来。 突然停下:“公子的诗真好。能不能帮我写下来。” 刘知易有感而发,并不是有意装x,真不想写。 推脱道:“有笔无墨。” 宋玉华伸出舌头,刘知易没好气的拿毛笔在她舌头上润笔,突然觉得这个骨架壮实的女子,竟然又几分俏皮。 一首诗写完,交给他。 宋玉华小心收起来:“这首诗真好,很衬榘无疆这样的大侠。” 刘知易摇摇头,榘无疆早就拔剑了。 宋玉华道:“这么好的诗,还配不上他?” 刘知易道:“他值得更好的!” 宋玉华问道:“公子还有诗吗?” 刘知易道:“当然有。不过不做,你该回去了!” …… 就在刘知易作诗的时候。 在想着如何入朝死谏的祭酒,突然心生感应。 嘴里默念着:“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吕公和孟曾二人不明所以,还以为祭酒作诗了,听出其中的锐气。 “祭酒好诗!” 吕公赞道。 孟曾点头:“你的诗道又进一步。” 祭酒苦笑:“方才文脉感应,此诗出世了。我这把残剑,磨了十年,也该示君了,谁有不平事?天下人不平!” 祭酒说着,情绪浓烈,身上气势隐隐浮现出吟诵之音。 吕公狐疑:“谁人所作?” 祭酒笑道:“在你的宝阁中所作。” 吕公出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能去他宝阁的,除了几个友人外,就是那个小家伙了。 孟曾则露出凝重的神色。 开始推演起来。 吕公的笑意收敛,感觉到了慎重。 见孟曾算完,小心问道:“机缘可在这首诗中?” 祭酒摇头:“机缘未到。” 孟曾也叹气摇头。 机缘。 不但祭酒冥冥中感应到,太史用阴阳五行术数演算,孟曾用儒家易经推演,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祭酒的机缘在一首诗中,祭酒从那首《蓬蒿人》中得到过感应,太史说这首诗有仙气,孟曾算过,这首诗中有机缘。 所以后来他们才费劲心力的寻找蓬蒿人。 可惜这个人就好像有意躲起来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坚信,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名,一定在恩科或者次年科举进士之中,可孟曾都偷偷翻越了考卷,都没能找到此人。 第两百六十九节 诗道机缘 后来岭南王府夜宴,士子们斗诗,传出一首《我本楚狂人》。 祭酒从《我本楚狂人》中再次得到感应后,得知《我本楚狂人》是楚郡狂生所作之后,认定他就是蓬蒿人,马上收他为徒,可惜操之过急,发现这是一个假货。 后来实在无奈,接受了岭南王家那个刁钻的郡主胁迫,将文脉裁了一段给她。当得知蓬蒿人竟然就是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荡的刘知易时,祭酒恨得连抽自己好几个耳光。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要查一查刘知易呢,明明此人诗才惊人,简直是灯下黑。他们坚信楚狂人必然是进士,而《蓬蒿人》那首诗出世的时候,刘知易还没入太学,不可能是他。 当日,将玉髓给郡主,孟曾搭上镇压气运的传国玉匣,并非完全是受胁迫,因为那个丫头,要去闯龙潭虎穴,他们认可这种气魄,才赠她宝物,助她成事。这丫头不负众望,直入南蛮王都,以纵横之术,兵不血刃迫使南蛮女王屈服,称臣纳贡,王女为质。 从郡主处得知,刘知易就是蓬蒿人之后,祭酒知道,他的机缘不在这个人身上,而在他的诗中。这种感觉特别奇怪,完全不合逻辑,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太史的推演,孟曾的卦象,也都如此显示。似乎这个人能带给祭酒机缘,而这机缘,又与这个人无关。 加上有了狂生曾鸿的前车之鉴,祭酒不敢操之过急,耐心静等机缘。幸好吕公把宝阁让给了刘知易,那宝阁他经常去,而且宝阁是当年吕家先祖建造,当时太学中先贤众多,不知道有多少先贤曾像他们三友一样,在宝阁中谈诗作对,谈论时事,变法论理过,留下了大量先贤气息,在这里凝聚出了一丝文脉,与太学文脉遥相呼应。 吕公问道:“刘知易许久不做诗了。祭酒,要不要我找他做几首?” 祭酒摇头,还在感悟着那首“十年磨一剑”。 他遁世至今刚刚十年,游历天下,遍采民风,他了解民间疾苦,却没有仗义发声,他一直在隐忍,“邦无道,危行言孙”,他谨言慎行,自认为符合圣人教诲。“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魏无暇这种奸佞当权,他装聋作哑也是君子所为。 今天他装不下去了,这一腔意气难平,继续隐忍下去,即便将来诗道大成,他能压倒朝中奸佞,可世道已经毁了,公道都没了,要诗道何用。 所谓诗道,不就是备陈民间疾苦,讽谏无道君王之道,岂能以“邦有道则出,邦无道则隐”来开脱。 这一刻,突然祭酒明白了他的诗道是什么,他的机缘原来并不在别人的诗中,而在他自己的心中,诗乃心音,闻音知意。 …… 榘无疆是一个豪侠,出身墨家,一生仗剑天涯,除暴安良。 在他手上,杀过恶霸,斩过豪强,刺过贪官。那一年,越郡恶霸,强娶民女,他顶替出嫁,婚房中痛殴恶霸;那一年,姚君大夫,纵子行凶,法不能禁,刑不加身,他孤身一人,强闯大夫第,屠灭大夫满门;那一年,天下大旱,魏郡郡守粉饰太平,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郡守与魏郡门阀魏氏沆瀣一气,大肆兼并,他带刀入衙门,将郡守与门阀一并斩杀,打破官仓,开仓放粮。 榘无疆还杀过囤积居奇的奸商,杀过恶贯满盈的山贼,杀过无法无天的豪门公子,杀过勾结异族的边郡官吏,他做过的事情,需要用一本传记来写。 封建王朝,国法不公,强者太强,弱者太弱,公义难行,老百姓心中每每只能渴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为他们出头,于是天下就出了一个榘无疆,他的传闻未必都是真的,可老百姓愿意相信,老百姓把某种寄托放在了他身上,不是榘无疆成就了榘无疆,而是老百姓成就了榘无疆。 刘知易叹息一声,不行法治,榘无疆这样的豪侠会一直存在,然后以武犯禁,明明犯法,百姓还要为其欢呼。 反过来,他又很敬佩这个人,面对现实的黑暗,连孔子那样的圣贤都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逃避现实的时候,是榘无疆这种人站了出来,他不为私心,不畏权贵,一把刀,快意恩仇,抒发的何止上他个人的快意,还有老百姓心中的愤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宋玉华拿着一首诗,略带炫耀的给她爷爷看。 老爷子看后,扼腕叹息。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多希望有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十年都不需要出鞘,天天拿出来示人,看看有没有不平之事。要是有这么一把剑,或许就不需要榘无疆那把剑了。可惜没有这把剑,榘无疆这把剑就出鞘了。 多事之秋啊,宋守白勒令孙女明日不得出府,因为明日,榘无疆在刑部受审。 …… 深宫之中,皇太后夜不能寐,从没有一刻,她觉得她是如此的无助。 哪怕豆蔻入宫,面对后宫如狼似虎的皇后贵妃,她也没有这么恐慌过。 不想做了皇太后,坐上这个她在无数个后宫的寒夜里,渴望有一日坐上的位置,却变得如此脆弱。 身为皇太后,她竟然有这么多的无奈。 她并不想审榘无疆,她根本不在乎这个人,不认识这个人,她可以永远不在乎这个人,不认识这个人,可却不得不马上面对这个人。 审判此人,她知道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而她将承受这些后果。要审判榘无疆的上刑部,要制裁以武乱禁的国法,她却不得不背负所有后果。因为她是皇太后,因为她垂帘听政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突然想念起没有进宫前的岁月,那时候弟弟魏无暇还是好弟弟,虽然也经常仗着聪明,欺负她这个姐姐,可那时候她总能会心一笑,露出溺爱的神色,但今天,弟弟又欺负姐姐了,她却无法释怀。 一夜未眠,天方初亮,魏保阴沉着脸立在卧榻之旁。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学生闯宫了!” 第两百七十节 闯宫 魏保告诉太后,太学师生大早围堵宫门,学正孟曾高举一杆大幡,上书“欲救天下公义者会此下”,上万太学生立在幡下,甚至有不少官员加入其中,文武百官被拦在宫外,六部尚书不敢越雷池一步。 魏保询问,要不要去通知朝官从侧门入宫。 太后摇头。 此时上朝的鼓声响起,每一声都打在太后心中。 魏保皱起眉头,恼恨这鼓声不识相。 结果听到太后平静的口气:“上朝!” 上朝?文武百官都被拦在宫门外,上朝跟谁议事? 见太后坚决,魏保不敢反对,命仪仗准备,太后上朝。 …… 太学完全乱了,所有人都无心读书,紧张的空气在传染,仿佛天下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 昨夜,太学生要伏阙的消息已经传遍太学,三更,学正举幡在太学中行走,五更,儒家八千弟子,还有墨家数百人跟随大幡直赴宫门。 刘知易没有跟着这些学生去闯宫,而是跟着祭酒去了刑部。 吕公昨夜回来,拜托他要跟着祭酒。 跟着竹杖芒鞋,破衣烂衫的祭酒,一步一步朝刑部走去,刘知易越看这老者越熟悉,他想起曾经在太学里见过这老者一面,当时他出了宿舍门,老者在对面的墙根下。刘知易没想到,这个乞丐一样的老头,竟然是太学里的祭酒。他当时还以为是墨家的师长。 虽然想起了那一面之缘,可熟悉的感觉还是挠着他,仿佛他们之间,还有更深的渊源。 刘知易猛然惊醒,对沉默不语的祭酒说道:“祭酒。您十五年前是否去过十里亭?” 祭酒心情沉重,无心说话,但这一问,唤醒了他一些陈旧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年轻,做了祭酒没多久,意气风发,在朝中跟徐谦守望相助,他以为可以纠正桓帝朝昏聩的局面。 祭酒看着年轻的让人嫉妒的面孔,突然也感觉到了一股熟悉。 “你是那个孩子?” 祭酒惊讶。 刘知易笑道:“鹅鹅鹅,正是我!” 祭酒哑然苦笑,他遍访天下,探求名诗,却不想,他还没生出开创诗道的时候,就已经跟世间最好的诗人错过了机缘,难道上天注定要他诗道不成? 那年,他偶尔听说,北陵县,望京乡,十里亭有一孩童,只有五岁,出口成诗。做出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被传为神通。 当即视作读书种子,亲自找到这个孩子,亲自为他讲解儒家经义。本以为神通会很快开悟,可一番辛苦,神通却逐条驳斥他的道理,将他气的怒气上涌,以为这孩子绝无儒家天赋。这才放弃。 “学生刘知易,谢先生幼年指教。可惜当时少不更事,不解书中大义。” 刘知易十分恭敬的向祭酒下拜,一直以来,他都没想过,他错过了多大的机缘。原来当年为他开悟的那些名士,竟然有太学的祭酒。 他拜的不是祭酒这个人,拜的是一种精神,他们不为私利,只为这天下的才华,听到乡野有神童,主动前去指导,有教无类,这是师道。儒家所有的道理他都可以不认,师道他必须得认。无私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将人类的智慧一代代传承,正因为这种精神,人这个没有利爪尖牙的种族,才能战胜虎豹豺狼,在大自然里优胜劣汰,成为万物灵长后,也不会迷失,继续在天地间砥砺前行。 祭酒叹息一声,扶起刘知易:“我认你这个学生,你认我这个老师否?” 祭酒声音悲叹。 刘知易再次躬身:“弟子五岁时,老师为我开悟之际,便将先生视作老师矣。” 祭酒点头:“好,甚好。不想老夫将死之际,还能得此传人,老天待我不薄!” 老怀大慰! 祭酒一手拉着刘知易,竟然有种轻松释怀的感觉,竹杖芒鞋轻胜马,大步向前。 刘知易却感觉到了沉重,将死?什么意思,祭酒要死了? …… 刑部,戒备森严。 自从决定要审理榘无疆之后,刑部就开始紧急备战,不但连夜调回京畿附近高手,还从兵部请来兵法大家,在刑部内外布阵。 审判榘无疆,必然朝野震荡,满朝忠义,江湖豪杰,都可能劫狱。 宋守白不由怀疑,他附和刑部尚书提审榘无疆,到底是不是错了。 昨夜,宋守白就来了刑部,一直守在这里,今日尚书朝上奏明天子、太后之后,午时,就会提审榘无疆,到时候刑部衙门打开,允许百姓听审,光明正大,不用藏头缩尾。 夜里来了几个蟊贼,藉藉无名之辈,被刑部高手打发,所幸平静到了天明。太阳尚未升起,内外一片黑暗。 六扇门总捕头突然神色凝重的走进大堂,宋守白暗叹不好。 果然总捕头报告:“太学祭酒进了死牢!” 说完抬头看着宋守白。 宋守白知道,祭酒来了,刑部大小官员,不敢阻拦,这件事得他拿主意。 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随他去吧!” 总捕头犹豫:“如果祭酒大人劫狱的话?” 宋守白冷笑:“他要劫狱,那就让他劫。” 他甚至隐隐盼望祭酒劫狱,那样反而成就了那两个人。一个舍生取义,一个求仁得仁。 …… 刘知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了刑部死牢,期间,只有刑部总捕头出面,跟祭酒行过礼后,就匆匆离去。应该是下了命令,一路走进去,所有人都在退避,远远躲开。 朝廷官署全都位于皇宫对面的皇城内,戒备森严,军营林立,尚书省占地百亩,六部衙门都在其中。北边就是左骁卫、左武卫、监门、左卫的营房,西北是右骁卫、右武卫营房,西南是领卫、右军、右威卫营房。数万皇城禁卫环伺,位于尚书省内的刑部,可以说插翅南飞。 刑部大牢位于大堂后,后堂前,上方是刑部杂役院。牢房在地下,所谓地牢。下了大牢,竟然还有一层,是为死牢。 死牢修建之初,深挖十余丈,四壁浇灌铁水铜汁,是为铜墙铁壁。死牢并不大,只有区区十来丈见方,牢房四五间。 刘知易跟着祭酒下来后,发现竟然没有上层牢房中弥漫的腐朽味道,地面干净整洁,有股潮湿清新的气味。两边都是铁牢,儿臂粗细的精钢铸就,两边牢房中空无一人,看守的差役反倒有十余个,他们看守的只有一人,尽头牢房中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走到尽头,牢门上密密麻麻挂着七道锁,听说必须得刑部的尚书、左右侍郎、郎中、员外郎、总捕头、牢头,一层层同意,才能拿到这些人手里的钥匙打开死牢大门。 就当刘知易以为,他跟祭酒只能站在牢门之外,跟牢里那个大咧咧躺在床铺上,打着呼噜的男人见面时,祭酒手里的竹杖在最高处的精钢锁上轻轻一点,那钢锁竟然应声掉落。 床铺上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竹杖点在第二道锁上,锁芯中响起机簧弹动的脆响,接着掉落在地,发出闷响。 床铺上的大汉测过身子,看向牢门。 第三道锁落下。 大汉坐起身子,大马金刀,看着门外人。 第四道锁落下。 大汉应声而起,眼神热切。 第五道锁落下。 大汉直奔牢门。 第六道锁落下。 大汉躬身下拜。 第七道锁落下,牢门大开,祭酒一步踏入,将大汉扶起。 “榘无先生,受辱了!” 大汉就是榘无疆,一脸虬髯,身材高大,却没有孔武有力的样子,倒显得有些瘦弱。手铐、脚镣戴在他手脚上,似乎都显得有些松垮。 刘知易跟着走进去,看着这个天下第一豪侠,墨家二品高手,感慨万千。死到临头,他的精气神依然是那么安然。 榘无疆哈哈一笑:“何辱之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吾辈之道!” 祭酒后撤一步,躬身下拜:“老朽代天下百姓拜!” 榘无疆将他扶起:“受不起,受不起。” 祭酒叹道:“你为天下百姓受辱,如何受不起?” 榘无疆道:“天下事多,我所作,不过微末。不敢受百姓一拜。” 祭酒唉声叹息,指向刘知易:“此乃老夫弟子。” 刘知易立刻下拜:“晚辈刘知易,见过榘无先生!” 榘无疆一只手将刘知易托起。 祭酒又问他:“榘无先生有何打算?” 榘无疆道:“有死而已。” 说的淡然,丝毫不见悲戚。 祭酒笑了:“好。人人固有一死,或死于苟且,或死于作为。” 榘无疆道:“祭酒谬赞了,我有一死,以求弘毅。” 祭酒叹道:“君死正气存。君可以死,但不能受辱。老夫愿与君共死。” 刘知易此时正看着墙壁上一手诗,墨迹尚未干透,应该是不久前所提的绝命诗。 看来榘无疆已经知道他今日要受审,也知道他必死无疑,写下了绝命诗。桌上还摆着笔墨。 刘知易一听祭酒要与榘无疆一起死,还说榘无疆不能受辱,知道祭酒要干傻事,难怪吕公拜托他看着祭酒。不知道吕公为何对他有如此信心,他能看得住祭酒? 刘知易此时赶紧插话:“榘无先生,晚辈作诗一首,为你送行!” 刘知易的意思是,榘无疆要死就死,其他人就别跟着了。 祭酒仿佛没听出其中意思,反而笑着对榘无疆说道。 “我这弟子,诗才无双。他作诗送你,我也安心了。老夫才疏学浅,早有为你写诗一首,流传后世的打算,奈何一直没有成章。今日弟子代笔,必能了却心愿!” 说完两人都看向刘知易,只见刘知易开始磨墨。 第两百七十一节 侠客行 祭酒此时终于注意到了榘无疆那首绝命诗,不自觉的念诵起来: “万里山河一线悬,匹夫只手欲回天。杀身不敢忘中原,长留义气白云边。” 杀身成仁,义气长留。 祭酒始终意难平,默默看着弟子提笔,落笔,默念。 “夏雪漫戎缨,狄刀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双雄冢,脱剑膝前横。将炙啖虞公,持觞劝韩龙。三杯吐然诺,五岭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刺狄白虹起,逐戎前后争。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著诗经。” 一首改编自李白的《侠客行》送给榘无疆。 将李白诗中两个英雄,朱亥和侯嬴,换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两个英雄。一个叫虞公,曾是古代虞国公子。殷朝灭亡之后,天下大乱,北狄趁虚而入侵犯中原,中原诸侯虞国公刺杀狄酋,虞公假意投降,待面见狄酋,藏于袖中的白刃飞出,白虹惊起,狄酋殒命,虞国起兵反击,大败北狄。后来虞国一统天下,建立虞朝。 韩龙则是本朝人物,本是江湖豪客,戎朝末年,天下大乱,韩龙与太祖一起起兵,起义初期,屡战屡败,义军被逼近夏京以南的青龙岭中,戎王亲领三十万大军围困各条出山隘道,大军久困,坐以待毙,义军首领不断投降。此时太祖与韩龙商议,打算刺杀戎王,二人争相要冒死行刺,最后韩龙争赢了,假意投降,帐前刺杀戎王,还领兵突围而出。 史家认为,太祖与韩龙争取刺杀戎王一事,是太祖往自己脸上贴金。实际上,当时太祖已经找到了另一条小路,带兵绕道戎王大军后方。韩龙刺杀戎王之后,戎王大营混乱,太祖趁机袭营,这才大破戎朝大军。实际上夏太祖犯不着抢这个光芒,他绕道敌后派兵袭营起到的作用,肯定大于刺杀戎王,但是太祖也是豪杰,特别喜欢韩龙这种刺王杀驾的壮举,所以往自己身上硬凑,还让人写成戏文,传唱很广。 无论如何,虞公与韩龙,都是这个世界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后来太祖一统天下,追封战死于起义初期的韩龙为忠义王,忠指的是韩龙后来绝境断后,为太祖争取突围机会,义指的就是刺杀戎王的壮举。太祖还将韩龙墓安在千秋英雄虞公陵墓旁,这两座坟墓被老百姓称作双雄冢。 刘知易诗中虚写榘无疆路过双雄冢时,与虞公和韩龙深交,跟二人英灵豪饮。 最后一句,则别有用心,谁能书阁下,白首著诗经。意思是希望祭酒不要乱来,通过写诗,把榘无疆的壮举写下来,流传后世,比什么都强。 结果祭酒似乎没有领会到这个精神,念完诗后,酣畅大笑。 “好好好。痛快!有此诗,足以让榘无先生名留诗经之上,千古传诵!” 榘无疆也赞叹好,将他跟两位名垂青史的英雄比肩,值了! 祭酒洒脱的躬身:“榘无先生,老夫去了。此去,成则助你出狱,败则与你共死!” 榘无疆皱眉:“祭酒万万不可,榘无疆一介匹夫,死不足惜,祭酒大事未成,何苦与我这腐朽之人共死。” 祭酒道:“为天下公义,死得其所。你可赴死,我亦可!” 说完他一脸骄傲,浑身通达。 大踏步走出死牢。 榘无疆没有追出去,摇头叹息。 刘知易追了出去,回头看见差役颤颤巍巍的捡起地上的钢锁重新上锁,榘无疆站在牢门口,神色凛然,然后深深下拜,仿佛在为一个志向相同的同道践行。 刘知易追上祭酒,见祭酒精神勃发,身上气势纯正。 他不由惊疑,今天跟着祭酒后,他就察觉祭酒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身上的气息,总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强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弱时,像微风轻拂,寂静无声。仿佛走火入魔的症状,但又不是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是控制不了气息,而祭酒身上的气息,始终平稳,似乎就是有时候强,有时候弱,有时候是一个超级高手,有时候是一个初学稚子。 可当他在榘无疆死牢中,了却心愿之后,身上的气息就开始保持强盛,而且越来越强,没走一步就强一分。 两人沿着尚书省和司农司之间的大街往北走,尽头就是承天门,此时已经被人围满了。 …… 皇宫大殿上,却空空荡荡。 本该百官站立的位置,没有一个朝臣,只有高高的御座上,有一个少年默然坐着,御座之后垂着一道纱帘,一帝一后,一子一母,空坐朝上。 此时心情却截然不同,至少在垂帘后的皇太后看来上如此。 她的心薄凉如冰,垂帘前面的那个人,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前半生倾注所有希望的儿子。她为了这个儿子,在后宫里杀的尸横片野,人人畏惧。当把他碰上皇位之后,她以为此生功德圆满。可没想到,这个儿子从小长在深宫,所见都是宫嫔之间的阴险算计,而他母亲为他挡住了一切风雨,他自己养成了刁钻任性,容不得任何违拗的性格。在皇宫中,她母亲大杀四方,他也毫不留守,把一个个皇子压迫的喘不过气。 可是当他掌握了权力,成了九五之尊后,这种性格却让他跟朝中的大臣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他寸步不让,大臣毫不退缩,双方僵持之下,朝局陷入死局。当王朝栋带人挂冠而去,权力的基石彻底崩塌。 皇帝在前朝还感觉不到汹涌的暗流,太后在深宫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凉,桓帝荒淫无度,留下了众多子嗣,太后无子,可许多贵妃都有儿子。皇太后可不止她一人,正宫娘娘才是正印太后,她不过以皇帝生母的身份,暂居西宫。 一些先帝妃嫔频频跟东宫太后勾结,有几人甚至让儿子拜东宫太后为母。金吾卫、御林军大部都听命于东宫太后,东宫太后随时有发动政变的力量。千钧一发之际,魏太后当断则断,联络她在宫中的盟友,右金吾卫上将军曹武侯曹雄,让他手持懿旨,结束朝堂乱局,将小皇帝幽禁起来。 之后魏太后以儿子的名义,处理朝政,迅速缓和各方矛盾,平息了徐谦案引起的风波。 然后开始了她软刀子杀人的清洗行动,首先继续笼络曹雄,轻拿轻放的放过了曹雄的兄弟曹英。让曹雄统领左右金吾卫,大权在握。接着将桓帝留在后宫里的皇妃一个个打发出去,发到京城外各个皇庄,并派人严密看守。对地位崇高的东宫太后,则毕恭毕敬的供起来,却暗中撤换了东宫太后身边的所有宫人,气的东宫太后宣布入道,整日打坐参悟。 用了一年时间,将所有的隐患清除之后,魏太后却不能放心将权力重新交还皇帝。她希望继续为儿子保驾护航,等他成熟起来,在将权力交给他。于是在朝政上,她继续缓步引导,让兵部推动的卖马、南征计划先后通过,南征之后,她的位置已经稳固。暗中培植出了一批自己的心腹,但跟弟弟魏无暇的权势相比,还远远不如。她知道,她一放手,她儿子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舅舅,不是被架空,就是被压迫。她还需要继续为儿子铺路,等待羽翼丰满,再将朝局还给儿子。 可惜她没有时间了,弟弟果然出手,用提审榘无疆,让她认清了现实:她的力量远远不够。 而朝堂前那个儿子,让她伤透了心,她为他活了半生,到头来,这个儿子跟她离心离德,自从她垂帘之后,儿子就不再是那个可爱的暖宝宝,不再是那个可以因为听别的宫妃暗地里骂自己一句,而冲上去跟宫妃的孩子打架,护目心切的好儿子。垂帘后,儿子开始疏远她,对她阳奉阴违,甚至听宫女说,皇帝夜里做梦在咒骂母亲早死。 现在她坐在垂帘后,面对空空如也的朝堂,仿佛猢狲散尽,儿子不但不关心她,分明忍着笑意。 有子如此,此生何乐? …… 跟着祭酒来到宫门前,刘知易依然不知道祭酒想要做什么,难道要跟这些太学师生一起,堵宫门吗? 祭酒到来,大批师生围了上来。 感受到祭酒的气势,学正孟曾又欣慰,又悲叹。 “我该进宫了!” 祭酒没有多言。 孟曾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慷慨赴死,死得其所,他不能阻挡老友舍生取义。 大旗一扯,躬身大唱:“恭送祭酒!” 上万师生同时躬身:“恭送祭酒。” 声势惊人,送的仿佛不是一个文士,而是奔赴沙场的武将。 祭酒一个人走上金桥,对面上皇宫厚重的朱漆大门,城墙上,上张弓搭箭,紧张无比的金吾卫,连金吾卫的上将军曹雄,都顶盔掼甲,阴沉着脸守在上面。 祭酒稍稍抬头:“曹雄。你不给我开门吗?” 曹雄怒斥:“卜况,你意欲何为?” 第两百七十二节 文死谏 祭酒孤身一人,站在金桥之上,竹杖芒鞋,头发花白,但气势惊人,金桥之下,皇城护城之水荡起波澜。 皇城动了! 准确的说是皇城的气势起来了。 刘知易感觉到一股重俞千斤的压力覆压过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跪倒,许多太学生已经匍匐在地。 刘知易强力支撑,一个个学生到底,甚至个别先生也单膝跪地。 此时学正孟曾一抖手中大幡,幡面上“欲救天下公义者会此下”十个大字,绽放出熠熠光辉,由近及远,将师生们笼罩其中。 师生们的气势顿时连成一体,以大旗为中心,凝聚出坚不可摧之势头。 刘知易此时已经醒悟,护城河的河水剧烈激荡,这是祭酒和皇城的气势互相冲击造成的。 皇城的气势毋庸多言,煌煌天威加持其中,夏太祖,夏文帝,夏武帝,三代先王集聚的威势汇聚其中,让人恍然感觉到明君圣主亲临,想要顶礼膜拜。护城河之水,守护皇城百年,当年挡住了多少异族铁蹄,戎王三十万大军,曾与夏太祖战于此处,虽然太祖兵败突围,但终归上保护国夏氏一族的池水。城墙更不用说,夏京的皇城,就是当年夏氏的邑城,夏氏做诸侯的时候,城池就在。尽管经年修缮,墙已经不是原来的墙,但城还是原来的城。 圣君、坚城、湟水,组成一道无匹的阵势碾压过来,大旗护持的太学师生还在其次,祭酒其实首当其冲。 可此时,刘知易感觉到,祭酒身上爆发出的气势,也极其惊人,如同一块礁石一般,屹立于风浪之中不倒,任尔东西南北风,从四面碾压过来,我自岿然不动。而且这股气势,渐渐诞生出一股锋锐之气。 祭酒口中念诵诗文:“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念完,祭酒明明没动,可刘知易隐约觉得他真的拔出了一把剑,一把磨砺了十年,未曾出鞘的剑。这一刻,他身上的锐气达到极点。 可惜这股锐气,相比皇城的巨大威势,微不足道。虽然能保证不被皇城气势压垮,但也无法撼动皇城的气势。皇城气势,郡主、城池、河水,三位一体,隐约间仿佛能看见三位君王比俾睨天下的身影,能看见巨大城墙在残阳下的倒影,能看见护城之水倒卷千军的流影。 这时,祭酒再次高声问道:“谁有不平事?” 终于,一个太学生受到感染,气势勃发出来:“我有不平事!” 随机,一个个太学师生纷纷喊着:“我有不平事!” 祭酒身上的锋锐之气,凝聚出剑意,向前缓缓伸展了一尺。 祭酒再次问道:“谁有不平事?” 慢慢的,刘知易隐隐感觉周围的天地扭曲,夏京城上方无数缕微弱的气势颤抖,他们微弱的如同风中的柳絮,平时随风飘离,身不由己,此时,却跟祭酒的剑意产生共鸣,一缕一缕飘落下来,形成滚滚浪涛。 祭酒的剑意缓缓向前伸展,伸过了三丈金桥,抵在了城门之下,距离朱漆大门只有一尺。 就差一尺。 于是,祭酒再次发问:“谁有不平事?” 他的声音升上云端,似乎要冲出京城,向天下扩散而去,但这声音越来越弱,终究要消失在京城上方。 这时太学诸子阁突然震动,仿佛感应到了空中那个微弱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我有不平事!” 诸子阁发声。 门前皇城的大门陡然打开,再不打开,祭酒的万丈剑意就要破门而入。在这股剑意下,三位皇帝的身影退避,残阳里的皇城倒影收缩,倒卷千军的护城水影平息,祭酒没有走进大门,而是回头一望。 看向了刘知易。 方才,上万太学师生不平,千万京城百姓不平,万古不灭的诸子英灵不平,唯独刘知易没有开口,这个他刚刚手下,就满意到死无遗憾的弟子,竟然没有开口。 面对望向自己的祭酒,刘知易依然没有开口,但是他向前一步,踏上了桥头。 祭酒这才回过头去,朝皇宫走去,刘知易紧跟在他身后。 许多学生打算效仿,突然一杆大幡降下,插在桥头,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孟曾挡住了他们。 …… 大殿之上,魏太后突然颓然瘫倒,久久爬不起来。 她感觉到保护她的国运顷刻间离她远去,她的亲弟弟抛弃了她,她的亲儿子背离了她,现在连国运都离她而去,她贵为太后,她一无所有。 “太后!” 一声轻呼,感觉手臂被人抓住,紧张的颤抖一下,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太后。” 又一声轻呼,另一只胳膊也被人抓住。 一左一右,两个人将她搀扶起来。 “金川、魏保,你们退下!” 魏太后撑着最后的威严,下命令道。 可是这两人都没有退去,而是默默站在她身后。 “我说的话不好使了吗?” 太后语气愠怒,她上真怒。 金川语气严肃道:“便是戎朝灭亡,还有几个愚忠之臣。堂堂大夏太后,岂能孤家寡人!” 魏保道:“太后。就让奴婢在这里吧。” 魏太后不再说话了,她能感觉到,一个强烈的气势,已经逼临大殿。此时能阻止这个气势的,只有另外一个宗师! 她下意识的朝一个方向看去,她的家,魏文侯府,府中一角,有一处小园,人称梅园。 …… 祭酒沉默不语,默默朝皇宫深处走去,一路上他身上的气息继续增长,仿佛冥冥中贯穿了时间长河的力量在向他汇聚,又仿佛隐藏在他身体深处各个细小空间的力量正在苏醒,终于走到了红宫宝殿之前,祭酒顿了一顿,朝着大殿前写着“太极殿”三个大字的牌匾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传说这三个字,是当年督造皇宫的魏文侯手书。祭酒下拜,大殿门应声打开。 祭酒起身,抬脚踏上了御阶! 刘知易继续跟着,祭酒没有质问他,但他感觉祭酒一直在质问他。 他没有开口,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跟着。 只感觉祭酒每踏上一级阶梯,身上的气势就会增加一成,祭酒身上早就聚集了如渊如海的气势,压迫的他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吃力,仿佛在狂风中逆风而行,又好像在激流中溺水而行。 终于踏上了大殿前的高台,守卫高台的士兵此时一动不动,每人都极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他们此时感觉,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是无数带着激愤质问他们的人,他们无言以对。 祭酒的脚步没有停留,直接踏过太极殿牌匾下,高高的门槛,踏进大殿,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大殿很大,光华的地面上铺着青石般细密的方砖,两侧立柱宛若天柱,大殿尽头,有一张御座,高高在上。 刘知易远远看见一个少年坐在那御座上,脸上带着期待,眼里发出渴望。 “沐猴而冠!” 那少年明明样貌俊美,穿着的龙袍也制作精美,可刘知易心中偏偏生出沐猴而冠四个字,他强烈的感觉到,少年穿着龙袍是那么的不相称,仿佛一只可笑的猴子,穿着人的衣服。 祭酒目视前方,眼中仿佛没有御座上的皇帝,目光穿过了垂帘。 “放肆!” 垂帘后响起一声呵斥。 祭酒向前的脚步终于停下,此时距离御座百尺。 “殿下何人,见本宫与皇帝,为何不跪!” 威严的声音响起,刘知易双膝忍不住想跪,但祭酒的气势将他一直笼罩,竟然想跪都跪不下去。 祭酒的声音响起:“殿下站着的是苍生。” 随着祭酒说话,他身上的气势,失去了锋锐,取而代之的是沉重、悲苦,仿佛扛着世界前行一般。 这股感觉,刘知易十分熟悉,让他恍然回忆起那头大泽中的巨龟,它驮着一座岛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但它并不觉得苦。 “可笑至极!卜况,你意欲何为?” 帘后之人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祭酒叹道:“替苍生问公义!” 不等帘后之人再出声,祭酒身上悲苦的气势,在空气中震荡起来,想起了无数交叠的声音: “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降此大厉。” 无数人竟然在唱诗。 声音若隐若现,却仿佛遮盖了一切,此刻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贼蟊疾,靡有夷届。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刘知易听懂了,这是一首百姓怨愤帝王的诗。盗匪横行,百姓流离失所。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 百姓的田土被夺走,百姓的子女被夺走。百姓无罪,被人收押,豪强有罪,被人释放。这是大夏朝的现状。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鞫人忮忒。” 矛头直指妇人,这个妇人亡国,这个妇人无道,这个妇人不知悔悟,这个妇人妖言惑众,招来灾祸,乱匪四起,因妇人而生。 这个妇人是谁? 妇人在此发声:“住口!” 可惜她的声音微弱,被无数声音淹没,在黎民苍生面前,她发不出声音。 “谮始竞背。岂曰不极?伊胡为慝?如贾三倍,君子是识。妇无公事,休其蚕织。” 妇人悖乱,窃取大权,像商人暴富赚取三倍横财,妇人专权荒废养蚕织绸的正业。 “天何以剌?何神不富?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 苍天为何要降下祸患,祖宗神灵为何不再庇佑,是因为妇人舍弃敌寇不顾,不救济穷困,不怜悯百姓,纲纪败坏也不管不顾,只为争权夺利而阴谋算计。 “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天之降罔,维其优矣。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觱沸槛泉,维其深矣。” 百姓说逃走吧,国家疲弱衰微,上苍要降罪,让人惊慌;百姓说逃走吧,心中忧虑,上苍要降罪,国家几乎穷途末路;百姓说逃走吧,心中悲伤,地下涌出的洪水已经没过门槛,国家已经深陷泥泞,无法自拔。 “心之忧矣,宁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无不克巩。无忝皇祖,式救尔后。” 这国家让人忧心,是从今天开始吗?忧患不早不晚,不从前人开始忧患,不从后人开始忧患,就是现在开始忧患。苍天邈邈无穷,没有什么不能挽回。不要辱没了先祖,挽回一下后人。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祭酒身上的气势,突然消散,他仿佛又变回那个没有修为的初学稚子。可刘知易却感觉到,有一种东西,破壳而出。 …… 此时殿中,一破衣草鞋竹杖老者,一白衣长袍学生,一龙袍加身沐猴,一垂帘幕后妇人,一男一女侍从。 垂帘后几人全部面色苍白,心神摇晃。 女侍者喘着气,俯身下来:“太后,下罪己诏吧!” 太后呼出一口气,默默点头。 “本宫、皇帝失德,致使天下苍生困顿,本宫、皇帝德行有亏,当下罪己诏!” 这已经是皇家能对士大夫做出的最大让步,太学生闯宫,大夏王朝之前只发生过一次,夏武帝时战乱频仍,太学师生伏阙,想要逼迫武帝下罪己诏,可武帝没有让步。僵持数月,但也耗光了武帝的精神,病死榻上。不久传来岭南王大胜的消息,结束了这场伏阙。 魏太后知道,她没有武帝的权势和威信,她需要服软。 可是殿下的祭酒并没有接受。 “榘无疆为苍生拔刀,不能受辱,刑部不能开审。微臣请陛下、太后下旨。” 魏太后愤然起身,她能接受向裹挟苍生意志而来的祭酒服软,但她不能接受皇权不能审判一个豪侠。如果连审判都不行,日后皇权威信何在?她的威信何在? 自称微臣,便是谏言。 第两百七十三节 立道 魏太后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口气说道:“本宫命祭酒收回谏言!” 这谏言是让她威严扫地。 突然有人掀开垂帘,连爬带滚出来,跪在地上:“奴才求祭酒收回谏言!” 这谏言会要太后的命。 又有人钻出垂帘,躬身行礼:“下官请祭酒收回谏言!” 这谏言能把朝野搅乱。 此时殿中,就剩一个穿黄袍的,和一个穿白衣的没有发声。 刘知易穿白衣,面色凝重,心绪激荡,默然上前,走道祭酒身侧,躬身下拜。 “学生劝先生收回谏言!” 这谏言将使法治沦丧。 “你?” 祭酒看向刘知易,这是刘知易在金桥前没有发声后,祭酒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很苦涩。 刘知易再拜:“先生。法不严,则不治!” 天下乱象的根源,除了社会自然规律外,还因为律法威信不足。 祭酒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圈,那个唯一没有发声,眼神中还带着期待的人,被他自动忽略。 他叹了口气:“榘无疆若受审,臣请陛下、太后下旨,一同治臣之罪!” 一片死寂,局势陷入僵局。 没人说话,不知如何开口。 魏太后发声:“祭酒何必如此,本宫可以赦免榘无疆。” 榘无疆可以不死,但必须审判,在太后眼里,榘无疆的生死,并不重要。 祭酒摇头:“他不能受审。太后可下旨秘杀。” 榘无疆可以死,但不能受辱。其实在祭酒眼中,榘无疆的生死,也不重要。 魏太叹道:“祭酒苦苦相逼,不过因我上妇人,把持权柄而已。本宫即刻还政,一切由陛下定夺,可好?” 魏太后将军了。 祭酒皱着眉头,看向那个穿着龙袍的人,露出深深的忧虑。魏太后此时放权,她还是太后。可朝堂之上,将再也没有忠正之士,魏党将没有制衡。 祭酒缓缓跪倒在地:“微臣有罪,欺君犯上,请陛下、太后赐死!” 祭酒宁可死,也不收回谏言。他坚持为苍生拔刀的榘无疆,没有人能够审判。 祭酒这一跪,又将了太后一军。 魏太后绝不是真的想要放手,她此时放手,等同于毁了她和皇帝两个人。 刘知易也跪倒在地,跪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后,而是祭酒,一个头磕在地上。 “先生谬以。要审榘无疆者,不是陛下,不是太后,而是国法!” 祭酒悲愤道:“国法?豪强欺凌贫弱之时,国法何在?贪官污吏横行之时,国法何在?奸贼逆党残害忠良之时,国法何在?” 刘知易道:“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严明律法,自今日始,自榘无疆始!” 祭酒指着刘知易的鼻子,喝骂道:“你痴愚极矣!孺子不可教也!” 孺子不可教。时隔二十年,刘知易五岁时得到祭酒的这句评价,再次用到他身上。 刘知易趴在地上,就像五岁时候一样,非要争辩出个所以然来。 “先生。榘无先生如果知道,能用一身,换得律法严明,天下大治,他一定欣然赴死。” 祭酒痛心疾首道:“你可知今日审了他,天下将再无义士!” 刘知易道:“天下自古不缺义士,可天下自古难以晴明。治天下者,法律也,非义士也。” 祭酒说的没错,当法律可以制裁侠义之士的时候,侠义之士就不会出现了,就像法律制裁了扶老太太去医院的路人后,好人就不敢出现了一样。但这天下缺的,不是侠义之士,而是严格的律法。 突然祭酒长叹一声,凄惨的笑道:“你很好。你能坚持本心。我很欣慰。能做你一日老师,我很知足。你能坚持本心,该知我也能坚持本心。你我师生缘尽了!” 祭酒边说,边撩起他破烂的衣衫,用颤抖的手撕下一片,丢在刘知易面前。 恩断义绝?逐出师门? 刘知易一直低着头,听着话,看到这块破布,心中没来由一阵发酸。 感到祭酒站起身来,抬头看去,见他一脸坚毅,转过身背对御座。 朝着大殿外的天地,躬身下拜。 “榘无先生,老夫有愧!” 再拜。 “百姓苍生,老夫有愧!” 三拜。 “天地道义,老夫有愧!” 三拜之后,他笨拙的冲向大殿中的立柱。 刘知易起身匆忙奔去,祭酒的头颅已经撞上了立柱。 头破,血流,气绝。 柱断! 刘知易将医家真气不要钱的灌注进祭酒体内,可是依然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生命体征在消逝。 这一撞,撞断的不止上柱子,还有他一生坚守的道义。 他曾是大儒,三品立命,二品弘毅,他背负起黎民百姓人心道义,在那三拜之中全部交付,他有愧于自己的使命,但他无愧于自己。 大殿在倾覆,刘知易抱起生命慢慢消散的祭酒,慢慢走出大殿。 沿着台阶一级一级迈下,祭酒的身体很轻,他只是一个老人,祭酒的身体很重,他抛弃了自己的生命,守住了心中的道义。 天地都好像在为祭酒悲鸣。 天地之间,无数游离的微弱信念,似乎知道这个人刚刚为他们现出了生命,他们悲戚着,吟唱着,为这个即将消失的生命献上赞颂的诗篇。 这些诗篇汇聚成力量,在夏京上空凝聚出华章,朝皇宫飘落,无数华章覆盖了祭酒的身躯。 当刘知易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无数意念凝聚的华章清辉,已经将他和祭酒包裹,从天而降,形成一道华章立柱,一端立于地,一端顶于天,比祭酒撞断的那根柱子更加坚固,更加高大。 刘知易惊异的发现,祭酒已经消散殆尽的生机,竟然重新焕发,越来越浓烈,当他抱着祭酒走出宫门的时候,祭酒已经有了呼吸。 祭酒一呼一吸,都是华章,祭酒一呼一吸,诗篇吟诵。 孟曾看着被清辉立柱笼罩的刘知易抱着的祭酒走出宫门,走上金桥。 他顿时明白了,没有迎上来,而是躬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此时皇城中一处深宅的角落,一个园子中,执棋静思的闲散文士,心有所感,默默起身。 朝着皇宫一拜。 “恭贺祭酒立道!” 刑部死牢之中。戴着镣铐,呼呼大睡的壮士,突然清醒。起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立于地,顶于天的那道华章清辉,如同一根天柱,许多人都看到了,于是眼光凝视着夏京。 在中原某地,一个戴着玉质面具的白衣人躬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在江南某个溪边,一座坟茔旁结庐而居的一个老者躬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东湖湖心岛,巴山秋池旁,赢水河西岸,东南茶山里,四座弥漫着浓郁书卷气的地方,各有一群老先生躬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在辽远的北方,阴山北麓一座坚城里,一个身穿陈旧铁甲的年轻将军躬身下拜。 “恭贺祭酒立道!” 在极南的南荒,莽莽群山的一个树洞中,一个身披浓雾的小女孩默然颔首。 在岭南大泽中,在一个远离人群的水下沉眠多日的巨龟,睁开了眼睛,看了京城方向一样。 还有许多人察觉到了这跟清辉立柱,他们没有下拜,神色复杂。 皇城左近一座王府中,一个孔武有力的老人沉默不语。 在中原奔驰的一个剑客,看了京城方向一眼,沉默不语。 鲁郡一个豪门大户里,一个教导孩童习武的老者,看了京城一眼,沉默不语。 刘知易走过桥边,孟曾命人接过祭酒,太学师生慢慢离开宫门。 刘知易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太学,而是就近跑去岭南王府,借了一匹马,奔驰而去。 一进门就大喊:“爹、娘。快收拾细软,逃难去了!” 第两百七十四节 逃命 招呼完父母,就跑去自家宅子,让两个小妾准备。 又跑去备车。 结果回来见到父母根本没动,不由愠怒。 但父母更怒,不得已压着急躁,将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什么?你闯宫死谏了!” 刘大刀大惊失色。 “二郎,这是大罪吗?” 刘姜氏口气颤抖。 刘知易道:“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夷三族九族!” 母亲噢一声,晕过去了。 刘大刀黑着脸,不说话了。 刘知易查看一番,母亲只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难免内疚,却不得不提前跑去江边,找了一艘船,砸了大把银子,让船主放弃拉货。 家人很快拿着细软,乘着两辆马车,来到码头。 一家人上船,顺流而下。 船开出去,才来得及详细解释今天的情况。 出了宫门,刘知易怎么想他都卷入旋涡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跟着祭酒一起进的皇宫,又是他抱着祭酒一起出来。 他翻遍史书,这种事情,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皇权一时屈服,缓过一口气,一定会报复,这事关皇权威严,就算魏太后不想做都不行,就好像她不想审榘无疆不行一样。 祭酒头铁,死都不怕,自然不怕朝廷。刘知易头不够铁,他怕啊。 朝廷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动作,皇帝太后下罪己诏,接着隐忍蛰伏,等待局势平息,皇权稳固之后,就要秋后算账。 刘知易不愿坐以待毙,带着家人先跑为静,还给大哥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让他自求多福。 乘船漂流,不是乘桴浮于海,而是去赢郡。先在赢郡落脚,看一看形式。嬴悝大概率不会为了他一家人跟朝廷死磕,但将他们藏匿起来,不让朝廷知道,还是可以做到的。天下之大,盗门一万门徒都能藏起来,藏起他一家人不要太容易。 每次危机之后,刘知易都会对力量无比渴求起来。 将情况跟家人解释清楚后,就进入自己的舱室,打坐闭关。 刘知易祭酒大概,可能,好像,应该,肯定成就宗师了,因为刘知易领悟了一门新的修行法门,诗家。 跟着祭酒从太学走到刑部,从刑部走进皇宫,一路上感受祭酒身上的气势从不稳定到稳定,从微弱到强盛,最后刺破云霄,势成汪洋。后来祭酒舍弃一切,引来了天地共鸣,从天而降一道清辉,跟着祭酒,沐浴着这道清辉,刘知易从太极殿走出承天门。 他终于开悟了。 刘知易此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场多么宝贵的机缘,就像他并不知道诗家是新创立的道统,一个学派开创,诸子百家新增一家,因此而生的天地异象,别人看上一眼就是机缘,而他在这异象的中心,被异象洗礼,就是一头猪都能开悟。 可是放着这大好机缘,刘知易没有抓紧感悟,反而先一步逃回家中,安排逃跑大计。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心中对事物的取舍不同,刘知易心中,家人更重。安顿好家人后,马上感悟这股机缘。 诗乃心音,他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并非他现在心脏跳动的声音,尽管心脏跳动之间,他身上的真气凝聚成精美华章,隐隐吟唱,不过这不是心音的含义。心音就是情绪的抒发,诗由心发,意从情出。只有情绪,是最本能的冲动,追随这股情绪,凝练出语言文字,就是诗。 难怪“国家不幸诗家幸”,历朝历代,国破家亡,山河沦丧的时候,总能出一大批诗人,李煜因为亡国,开创了宋词,南宋大批诗人十分高产。就是因为这种时候,诗人情绪激烈,灵感喷涌炸裂。 “原来诗家修的是一股心志意气!” 刘知易有所明悟。 《毛诗》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刘知易感悟着,身上有诗家真气涌动,没有循着特定经脉运转,而是如同潮水一样,起起伏伏。这股真气不独存在某个窍穴,而是存在于全身,凡是精神所在之处,就是诗气凝聚之处。诗气是精神意志的凝练,精神是神经活动的节律。人的神经网络遍及全身,诗家真气就遍及全身。 领悟到这些之后,刘知易打开系统。 系统树:【文道】【武道】【妖道】 点开文道: 【妖道】 【角色1】【角色2】【角色3】【角色4】【角色5】【角色6】 角色1是医家,角色2是法家,角色3是儒家,角色4是道家,角色5是杂家,角色6就是新开悟的诗家。 【角色6】 级别:进士九品 职业:诗家 诗家真意:无 功法:炼心 技法:诗情画意 才九品,刘知易感觉他从那股天降的华章清辉中感悟到的,绝不止是九品那么低微。那是一股穿越时间、空间的意气,是古往今来无数生灵的的心声。 那些清辉并没有散去,而是融入了他的精神之中,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已。 刘知易马上沉浸精神,心意涌动,真气激荡,情绪更激荡,浓烈的情感中不断喷涌出新的真气。同时内心的情绪,淬炼真气,融入真气,每一颗真气微粒都被精神洗礼的熠熠生辉,散发着动人心魄的韵律,如同一首首华美诗篇, 进士八品! 继续激发心志,砥砺精神,更多的真气喷涌,更多的真气微粒绽放清辉。 进士七品! 他的精神已经有些疲惫,可依然强提精神,感悟那股天地意志,他沉浸其中,精神随之波动。 此时惹了大祸,仓惶奔逃,心情惆怅,一股悲愁落魄和无助的情绪被激发出来,诗由心发,随着这股心志,许多诗篇从心底发散,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无数诗篇激发出来,又称赞诗道的力量,化作华章清辉,融入刘知易的真气之中。 进士六品! 终于冲破一道玄关,跨入六品之境,此时精神疲惫,难以为继。 清辉内敛,结束了这次感悟。 刘知易又拿出一块块版图碎片,稳定自己的精神,坐忘神游,他的精神凝聚成一幅身体,看着身体上隐隐闪烁着华章清辉,知道诗家真气就是心志之气,跟精神高度融合。在版图碎片力场之中修养精神,不久一扫疲惫。 看着悬浮在周身的几块碎片,黑色的刀型护身符,水色的冰针,暗绿色的铜钱,白瓷色的酒盅,碧翠色的树叶,五块较大碎片外,还悬浮着七彩的玉粉,时隐时现的细丝。 刘知易发现这些碎片之间,泾渭分明,绝不融合,也不远离,保持一尺距离。这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这些碎片,无法收入随身包裹,又不能藏在某处,太过重要,必须随身携带。但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性质,让刘知易非常不方便。他将护身刀符挂在胸口,只能将冰针插在发髻上,将铜钱放在左腰,将酒盅放在右腰,树叶放在靴子里,粉尘挂在膝盖上,细丝绕在指间,尽可能将所有碎片分开距离,可这样依然不时受到影响,手指不注意就会被弹开。 再多几块碎片,刘知易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置了。幸好她将鸟首发簪送给林花,将白犀扳指送给师姐,将红豆还给红豆,不然已经放不下了。 沉默片刻,刘知易试图将这些版图碎片强行压缩,哪怕不能合成一体,互相之间的作用距离缩短,也更方便收纳。 结果各个碎片上马上产生强大的排斥力,跟他的精神驱动相互抵触,刘知易精神消耗极快,他却没有停手,因为他感觉到了某种力量。 很快他的精神就耗尽,不得不放弃徒劳无功的行动,这时候他发现,就在他刚才试图压缩版图的时候,系统不停提示他获得积分奖励。 他突然明白,系统积分,其实就是他收集的散碎国运。版图碎片是国运之气凝聚而成,他试图将碎片融合,就是在尝试重聚国运,所以积分增多。 他也明白,国运易散难聚,不是他能够轻易凝聚起来的。 精神疲惫,刘知易不敢继续强行修炼了,他必须随时保持精力。打坐运转医家真气,恢复了一些精神。 这时候林花走进船舱,脸色沉重。 “官人。快上来看看。” 刘知易跟着她上去,站在甲板上,看见甲板上背身站着一个女子。 “郡主?” 刘知易惊呼一声。 金川郡主竟然追上来了,这么快! 郡主回头,一脸愠怒,又忍俊不禁,既好笑,又好气。 “你在干什么?” 刘知易耸耸肩:“还不够明显吗?我在跑路啊!” 郡主不由气笑:“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现在还想逃避你的天命?跟我回去!” 逃天命?不,刘知易觉得他逃的是人命! 第两百七十五节 免死金牌 怎么能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他跟着祭酒闯宫,要是皇家不秋后算账,还要不要脸面了? 所以刘知易坚定摇头,正想说除非皇帝、太后下旨,保证赦免他无罪,否则绝不会去。还没说出来,金川郡主手一扬,一个物件就飞了过来。 刘知易一把抓住,是一块牌子。 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方形金牌,前面刻着两个字“免罪”,后面刻着八个字“卿恕九死,子孙三死”。 刘知易马上跑进父母的船舱。 “爹,娘。不用跑了!” “为何?” 拿出金牌给他们看。 “咱家有免死金牌了!” 安了家人的心之后,才重返甲板。 “谢郡主送金牌。” “要谢就谢太后吧。” 这也算帮魏太后间接拉拢人心吧。 刘知易知道,拿到免死金牌的人,未必真的免死,历史上拿到金牌的人,大多死的更惨。但都不会当时就死,都是卷入了朝堂纷争之后,被迫害致死的。他无心朝堂,苟起来传家,小心做人,大概率没事。 至少现在可以安心返乡了,不过这次的事情又给他提了个醒,他和他的家人,还是对抗不了较大的风暴。意外卷进闯宫死谏这种大事中,他们扛不住,又身不由己。刘知易不敢保证他下次会不会又意外卷入这种事,他必须做好应急预案,狡兔三窟,他需要给家人建造一个安全屋。 放下心后,又跟郡主了解了一下朝廷动态,他的船已经下行一天一夜,朝堂上应该发生了一些巨大的变化。 郡主叹道:“陛下和太后下了罪己诏。自责失德,将敬拜上苍,严明法纪,轻徭薄赋,怜惜百姓。” 罪己诏内容肯定很长,大致内容就只有这么多。一次罪己诏后,都伴随着激烈的政策转向。看来魏无暇时代,长期执行的财政政策,要开始转向与民休息的和缓政策了。 魏无暇任用官员,不看出身,不看品性,只看能力。所以他提拔的官员,官声不好,却很能办事,官场贪腐,国库却很丰盈。 祭酒、孟曾这一系太学官员,他们是儒家思想,讲仁政,讲爱民,倡导轻徭薄赋。徐谦当权时代,就是如此,大量免去赋税,节俭用度。可是越节俭越穷,越免税越苦。财政空虚,各地水利失修,甚至连官衙都破烂不堪,老百姓都觉得徐谦提拔了一大批清官。但实际上,徐谦时代,办的事情并不多,也办不了什么大事,因为朝廷没钱,连给夏桓帝找女人的钱,徐谦都想削减,结果是桓帝震怒,魏无暇趁机将徐谦赶出了朝堂。 现在被祭酒死谏,挟万民悲愤,压制了帝后,政策急转向儒家,是福是祸真不好说,但民怨肯定会快速减弱,有助于平息目前各地出现的各种叛乱苗头。 “祭酒是不是也得了一块?” 刘知易把玩着免死金牌问道,他跟祭酒一起闯宫,没道理他有一块金牌,祭酒没有。不管怎么看,祭酒比他更值得拉拢。 金川郡主点头:“没错。祭酒也有一块。闯宫太学师生统统下旨赦免。” 刘知易又问:“那榘无疆呢?他有没有?” 如果魏太后赐给榘无疆一块免死金牌,那就是彻底向祭酒代表的太学势力屈服。 金川郡主摇头:“这怎么可能!” 榘无疆是豪侠,给他一块金牌,等同于向他发放了私刑许可,以后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滥用私行,全天下的官员恐怕都会食不安寝,魏太后可不敢得罪全天下的官员。 刘知易又问:“榘无疆提审了没有?” 金川郡主点头:“那日太学生走后,刑部尚书上朝,面奏过陛下太后之后,就开庭审理,三司会审。” 刘知易追问:“结果呢?” 金川郡主道:“榘无疆因义杀人,虽情有可原,但法不容情。判秋后问斩!” 刘知易皱眉:“为什么是秋后,不斩立决?” 放到秋后,就还有半年,这中间变化太多了。榘无疆一日不杀,就像一个火药桶一样,一日埋在京城。 他突然明白,这可能就是魏无暇给姐姐头上悬的一把剑,让她不敢妄动。 金川郡主道:“你不该跑的。祭酒立道,如今太学多了一家。你该回太学,助祭酒夯实诗家根基。” 立道这个词,刘知易在宫门前听过,此时再听,明白了原委。 不由惊叹:“祭酒死谏,怒而撞柱。舍弃过往,竟开创了新道。” 金川郡主讽刺道:“可惜祭酒将你逐出师门了。” 刘知易摆摆手,一脸傲气的说道:“怕什么。我回去负荆请罪,撒泼打滚,祭酒爱我,不会跟我计较的。” 金川郡主又被气笑了:“你怎么像个无赖?” 刘知易继续骄傲:“没错,我赖死他了。” 一个大宗师,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名正言顺的大宗师,这个大粗腿,怎么都要抱上。 此时船已经返航,不用刘知易下令,金川郡主亮出身份,船主不敢不从。 事态平息,刘知易和金川郡主都放松下来。刘知易不用逃命了,郡主则是追回了一个人才,而且是大概率能为太后所用的大才。 心情放松,旅途无聊,就闲谈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怂的一个人!” 郡主意外。她以前确实没发现,刘知易做的诗词,情真意切,也有豪迈之作,诗乃心音,一般都跟人的品性相合。而且刘知易的行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怂人。那日敢在朝堂上,公然与携立道之势强压君王的祭酒对抗,那释放出来的勇气,让人敬服。结果回头带着家人就逃了! 刘知易不以为耻,笑道:“你说的对,我很怂的。” 郡主疑惑:“贪生怕死?” 刘知易摇头:“你不会懂得。” 郡主哼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刘知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爹刘大刀,大本事没有,而且很怂。之前我家遭难,御林军将全家人关押。我劝他逃走,他不肯,宁死不逃。我告诉他,不逃要杀他,他不肯逃。我告诉他,不走,他老婆会被卖进教坊司为奴。他马上逃了!” 郡主疑惑:“你爹可不怂。” 刘知易道:“说了你不懂,还不信。他不怕死,因为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他不敢丢了刘家的家业,他很怂,没有勇气放弃一切逃走。可当听说老婆要被卖掉,他马上就有勇气了。一个人活在人间,总要遇到几个,你愿意为她不顾一切的人。这才是幸事。我很幸运,我遇到了很多愿意为她不顾一切的人。” 郡主脸色变冷:“你是在讽刺我吗?” 她少年束发,自认天下没有配得上她的人。这一生没有遇到让她心动的男人,也认为不会遇到。她的行为很酷,在京城甚至掀起了一股潮流,一些名门女子,尝有效防者。姜玲珑、宋玉华二十未嫁,就是效仿金川郡主,不肯屈就凡俗,没有如意郎君,宁可不嫁。 刘知易道:“我讽刺你干什么,你这样也挺好。真的。” 郡主的神色越来越寒,她一点都不相信刘知易的鬼话。 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收起你这套歪理,你愿意为儿女情长放下一切,迂腐之极。” 刘知易马上道:“对对。就是迂腐之极。人各有志,我之美酒,你之砒霜。都对,都对。” 尽管刘知易认怂了,郡主却意难平,总觉得对方在讽刺她是一个老女人,同情她,怜悯她没有男人疼。可她又百口莫辩,说的多了,好像她多在乎这个似的? 但真的不在乎吗? 她出生就丧父,自幼在王府长大,她长兄继承王位,对她多有照顾,可她养成了要强的性格,从小就把家族同龄的所有男子比了下去。心高气傲,一心认为,只有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而那个最出色的男人,所有人都知道,外号锦官人。可后来发现,那个男人不会娶她。 闲谈不欢而散,之后几天两人都没什么谈兴,一路无言。 回程用了三天,船停在万胜桥北的小码头上,家人回家,刘知易则跟郡主直接回京城。 第一时间返回太学。 先找吕公问情况,结果找不到吕公。 又跑去法家,郭镇辅见了他,对他很满意。能不满意吗,为了维护法治,他在皇宫大殿上,把祭酒气的将他逐出师门,两人只做了一天师生,这个损失太大了。 郭镇辅告诉他,诗家已经得到认可,诸子阁中点亮了一盏灯。诗家正式在太学开宗,祭酒决定在废弃的杂家大学院中,辟出几间屋舍作为诗家学院,名为心志。 刘知易赶紧赶去杂家大院,此时这里热闹无比。 一大群工匠正在翻新院落,吕公打算翻新这里,可是又怕惹来麻烦,最终没有动工。现在借着诗家立道,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翻新了。 除了工匠外,还有大群太学弟子,他们聚在院落一角的大殿,大殿上已经挂出“心志”二字匾额,诗家在这里开门营业了。 这些学生是来拜师的,可是却找不到老师。 祭酒也不在,只有一个师兄在维持,没有经验,手忙脚乱,一脸惊慌。 刘知易马上过去张罗。 “诸位。在下不才,乃诗家大,不,二弟子!” 说着看了一眼旁边正百口莫辩解释着祭酒闭关的狂生曾鸿。 第两百七十六节 开宗立派 祭酒闭关了,情况他已经知道,祭酒那日被抬回太学,性命无忧,可是一直沉睡,被抬进了诸子阁,点亮了一盏灯,然后一直没出来。连郭镇辅都不知道祭酒现在的状态,但肯定没有危险。 祭酒之前,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曾鸿,一个刘知易,不过刘知易很快就被逐出师门了。 可是没人知道,甚至没人知道他被祭酒收过。 此时一听刘知易这么说,却没人怀疑,因为他的诗才,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诗家弟子,谁还能是诗家弟子。 一个个朝着刘知易叫喊:“二师兄,二师兄。在下要拜入诗家!” 祭酒闯宫死谏,开创诗道,这股声势太大,虽然没人修行杂家借势之法,但凭借东风乃是人的本能,诸子百家修行,很多都基于人的本性,不过侧重不同。 刘知易摆摆手:“大家听我说。一个一个来,排好队。” 可是没人排队。 刘知易又喊:“排名不分先后。” 学生们这才慢慢开始排队,但依然拥挤,好在有个基本秩序了。 刘知易跑去搬了一个桌子,让曾鸿在旁边维持秩序,他坐在桌后。 “这位师兄。你为何要拜入诗家?” “二师兄。在下自幼喜欢诗词,奈何没有诗家,不知如何修行。如今祭酒开创诗道,我心向往,所以想要拜师。” “你是哪家弟子?” “名家。” 名家是诡辩的学派,他说的话,刘知易一个字都不信。 但大笔一挥,边问边写。 “姓名?” “王宽。” “年龄?” “十九。” 还是个才子。 “下一个。” “刘英。” 还是个本家。 “下一个。” “马伦。” “下一个。” “张福。” 刘知易抬头,一个熟人,张王李赵儒门四杰。 “张兄?” 刘知易感觉到张福身上有微弱的气势,不再是之前修为被废的状态,但这气势绝对不是儒家的。 “刘兄。在下向来仰慕刘兄诗才,不敢与刘兄相比,但对诗之一道,也颇有心得。” 张福躬身说道。 刘知易问道:“张兄现在修的是哪家?” 张福尴尬道:“小说家。” 儒门四杰道心破碎之初,刘知易劝过他们,让他们改修小说家,当时四人信誓旦旦,蔑视小说家无德,一副饿死都不会修小说家的傲骨,没想到还是在现实面前屈服了。从张福身上的气息说明,他已经开悟了,这说明刘知易没有看错,他们四人确实有小说家天赋。 刘知易才不在乎这些,马上登记下张福的姓名,从此他就算诗家弟子了。 后面依次是王禄、李寿、赵喜三人,也一一登记姓名。 半天时间,登记了三百八十多人,看来新创立的诗道,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人数,都比医家多了。当然,更可能是这些人看中祭酒在太学的地位。 既然代师收了弟子,接下来就是宣布门规。 “诸位师弟。诗家今日,开宗立派!与诸位约法三章,学院修好之前,诸位依然住在原处。但不可荒废学业,每日五更来此诵诗,十日之后,分斋。” 说完有些人开始散去,有些人则围着刘知易。 “二师兄。诗家到底有什么威能,可否给大家展示一二。” 有人修行,冲着权位,有人修行,冲着力量,当然也有人是追求纯粹的道理。 不管这些人目的如何,刘知易都想展示一下,先立个威。 默默点头,身上的诗家气势已经凝聚起来。 此时许多学生已经感受到了。 “祭酒的剑意,祭酒的剑意!” 他们很激动,当日祭酒闯宫,上万太学生在后面观望,祭酒借京城万千百姓不平之气凝聚出的那道剑意,连皇城都退避了。 刘知易用的,自然是那道意志,因为当时他感受最深。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有不平事!” 一个个学生高喊,这完全是凑热闹的,此时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气势激发。 刘知易翻了个白眼,一手挥发,剑意喷薄而出,在面前土地上犁出了一个深沟,最后冲到墙壁,破壁而出,将院墙破了一个大洞。 将周围干活的工匠吓了一大跳,这些工匠大多数都是普通工匠,哪里见过这些。 刘知易忙安慰他们:“大家莫怕,正好在这块装一个大门。” 诗家借了杂家的地方,总不能一直从杂家大门出入。 突然一声声欢呼,新拜入诗家的弟子,对诗家的威能欢呼起来。 刘知易则若有所思的朝一个方向看去,看见了一座高大的阁楼,太学圣地,诸子阁,供奉着历代圣贤的英灵。刘知易刚才发出剑意之时,明显感觉到了诸子阁中某个意志,跟他产生了某种联系。 难道因为主持诗家开宗立派,他得到了诗家英灵的认可?或者是在诸子阁中闭关的祭酒意志关注到了他? “二师兄。这是什么剑意?” 有人问话,收回思绪,平静且颇有格调的回答:“不平!” 不平剑意。 不过这算不得什么技法,诗家修的就是心志,诗家真气真气就是精神意志之气。准确的说,这不是一道剑意,而是诗情画意凝练出的一股不平之意,借剑气的形态释放出来罢了。 拜也拜了,看也看了,诗家新弟子们一个个满意而归。 刘知易则一直若有所思,诗家修的是心志,凝聚的是意志之气,这与武道真意有何不同? 如果将诗家意气融入武道,是不是就能凝聚武道真意? 想着,尝试着,摸索着,终于又一次用出不平剑意,不过这一次手里多了一把有形之剑,武道血气凝聚剑气,诗家剑意融入剑身,武道、诗家两股力量勉强在剑身上达到平衡,刘知易就维持不住,剑气不受控制的激射出去。 他勉强控制,剑尖朝上,剑气喷涌而上,声势仿佛刺破云霄。 剑气中一股激愤,勇猛精进,大有城挡破城,国挡灭国的气势。天上一朵浮云,在这道剑气激荡之下,直接被击破。 此时京城中许多高手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太学,不由露出疑惑。 “太学有三品武道高手?” 第两百七十七节 诗情画意 这一剑很惊人,唯一没走的一个弟子,大师兄曾鸿此时一脸惊恐。 可刘知易自己的状态并不好,这股剑气不受控制,由不平诗意驱动,疯狂抽取他身上血气,将他的血气几乎抽干,此时强撑着身体,摆出一副高手模样,起身双股战战,都快站不直了。 “大师兄,如何?” 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曾鸿敬佩的点头:“师弟真乃天纵奇才。不知诗家如何修行?” 他是祭酒大弟子,可惜没有领悟诗道,他跟祭酒学习了很多诗意,可惜当时祭酒自己都不知道诗道是个什么样子,身上的气息时强时弱,很不稳定。立道之后,祭酒直接闭关了。 刘知易此时只想着赶紧回去休息,不想在师兄面前露怯,强装镇定。 “师兄。明日五更,师弟在此讲诗道。请师兄务必来听!” 曾鸿拱手:“一定。” 曾鸿一走,刘知易避过工匠,一头扎进密道,跑回吕公密室修养。 从祭酒身上学到的不平诗意,果然能短暂作为剑意驱动武道血气,不过跟真正的武道真意还是不同,无法形成稳固的力量。 短暂的释放出三品武道力量,却无法将境界提高到三品,刘知易百得不思其解,修行之道,一文一武,是无数先贤开辟,摸索出来的智慧,诗家新兴,还没人摸得清根底,不过他愿意继续尝试,为诗家拓宽道路。 他一夜打坐,尝试将不平诗意融入武道真气,果然发现,在诗意凝聚之下,他卡在四品的武道真气略有松动。他猜测,持之以恒的用诗意淬炼,应该能帮助气血冲破玄关。 刘知易还尝试了其他诗意,诗家真气催发诗意十分自然,本就是心志之气,用诗情画意技法将诗意勾勒出来,就是一股诗意,不断打磨,凝练,诗意会越来越激烈。 昨天用不平诗意,是因为祭酒用过,他最熟悉。 一晚上,他将自己领悟的诗词凝聚诗意,竟然凝练出了一股逃遁避世的诗意。正是那日在船上逃亡之际,心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等悲愁情绪凝练而成。这诗意,当然不太好用,对敌之际,想要遁世哪里还来得及。 刘知易开始回忆一些壮怀激烈的诗词,从中感悟精神,凝聚新的诗意,直到天亮,又凝聚出一股新的诗意。 第二日一早,从密道直接去了太学,出门看到已经有勤学的同学赶到,手捧《诗经》默诵。 儒家六经之一的诗经,诗三百思无邪,只有三百首。当然首首都是经典。祭酒本是大儒,开创诗道,肯定也得益于儒家诗经的基础。 院子里,西边一半辟为诗家,东边一半继续荒废。不过这几日工匠已经将院子收拾一新,清理了地面上的枯草,打扫了各个屋子,包括杂家那边。杂家是豪门,当年杂家大院修建的阔绰,因此这里房间很多,足有上百间。 就连院子都很气派,长宽百丈有余。 刘知易坐在殿前屋檐下,坐下一个蒲团,三百多学生一个个坐在院中。 见人都到齐,刘知易开始讲诗。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高屋建瓴,先讲概念。 “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 循序渐进,再讲要求。 “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 触类旁通,三讲方法。 “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 登堂入室,四讲品格。 “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 学以致用,五讲格式。 “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 略有小成,六讲功用。 “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诗道大成,七讲诗道,直接上价值。 刘知易抽丝剥茧将诗论讲一遍,院中弟子不明觉厉,但实际上没什么用。 真正的学习,都是从基础学起,都是从技术学起,理论再好,不能结合实际,等于无用。 所以接下来才是表演真正的技术。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我有诗意,曰‘河’。” 刘知易身上诗家真气凝聚,泼墨一般,聚成一股意气。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本来倒还不复回!” 衣袍飘飘,一股滚滚诗意席卷而去,自天而来,滚滚向前,不到大海不回头。这股诗意,凝聚了“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慷慨,凝聚了“孤帆远景碧空近,唯见长江天际流”的空悠,凝聚了“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壮阔,凝聚了无数道刘知易熟悉的,描绘大江大河的的诗词的情感。 一道大河诗意将三百多弟子淹没,这股诗意,没有带入剑气,不然就是大河剑意;没有带入拳劲,不然就是大河拳意。一招能轰杀大多数人。 只有最纯粹的诗意,让所有人感悟。有人即刻领悟了诗道,天赋惊人。 他高兴的喊着:“我悟了。我悟了!” 人间第三个领悟诗道的弟子,他叫王宽。后来才知道,他那日去闯宫,后来看到祭酒伴着诗道华章清辉出宫,就已经有了一些感悟,所以才来学诗道,结果真的学成了。 第二日,刘知易继续讲诗道。 “诗者,抒情,咏志者也。情必浓,志必高,方能为诗。是故,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 最后刘知易继续挥洒诗意:“我有诗意曰‘山’,山之高,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之险,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之坚,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第三日。 “诗者,情、形、理,缺一不可。” “我有诗意,曰‘风’。凤之高,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凤之远,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大风起兮,海阔天空。 第四日。 “我有诗意,曰‘月’。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日月双悬,一院清辉。 第五日。 “我有诗意,曰‘日’。旦出扶桑路,遥升若木枝。云间五色满,霞际九光披。” 第六日。 “我有诗意,曰‘水’。本性澄明万古同,滔滔润物信无穷。” 第七日。 “我有诗意,曰‘雨’。阴云拂地散丝轻,长得为霖济物名。” 第八日。 “我有诗意,曰‘雪’。花片,玉屑。结阴风,凝暮节。高岭虚晶,平原广洁。” 第九日。 “我有诗意,曰‘花’。能白更兼黄,无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 这些简单的诗意,刘知易能轻松凝练,教授这些简单的日常事物,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领悟,循序渐进,让大家慢慢由见到到复杂。 到了第十日,刘知易一股脑抛出好几道诗意。 “我有诗意,曰‘春’。春之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我有诗意,曰‘夏’。夏之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有诗意,曰‘秋’。秋之酷,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我有诗意,曰‘冬’。冬之寒,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日间走过四季。 春夏秋冬四季意境,更为复杂,春雨、秋风、夏花、冬雪,借助简单的雨雪风花,来凝练春夏秋冬意境。实际上每一首诗,都有更复杂的意境。 刘知易教到这里,能悟就已经悟了,悟不到的,就悟不到了。 十天时间,一共只有三十个人领悟诗道,这概率太低。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学生,本身就是筛选过的精英,智力、才情,都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考科举都能从天下举子中抢到一半名额,三百多人学诗,竟然只有十分之一领悟。 这让刘知易明白,诗道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诗人不好当。 还好曾鸿是这三十人中的一员,不然连他这个大师兄都领悟不了就闹笑话了。不过曾鸿的天分真的不高,他跟随祭酒学诗,已经不少时间,这是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机缘,却到了第八日才领悟。 有了这三十个弟子为基础,其他弟子选择离开也可以,继续留下也可以。刘知易组织大家分好学斋,以后就可以自修了。 等到祭酒出关,看到他创立的学派,竟然已经搭起了一个完整的框架,不知道会不会惊喜。 之后刘知易也闭关了,这段时间,他都用来操作诗家的事情,虽然忙碌,感悟也很多。他教给这些师弟的东西,也都是他新领悟的东西。经过传授,不但进一步加深领悟,而且对其他方面还有促进,比如他的儒家修为竟然有所提升,儒道也是师道,传道受业解惑,也算是儒家身体力行的修行。 最重要的是武道,通过凝练这么多诗意,他明白诗家的心志,跟武道真意并不相同,武道真意是将磨砺的如同坚石的意志跟气血合二为一,武道真意,不是纯粹的精神意志,还是强大的血气。但他发现,可以借助诗意淬炼气血,让气血更加凝练。 第两百七十八节 分身有术 将武道提升到三品,十分重要,因为到时候就不用担心先天气血流失,他家里可有两个娇滴滴的小妾一直独守空房呢。 相比变化无穷的诸子百家,武道修行表面上看起来要简单很多,颇有点一法破万法的古拙。造成这样状况,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方面是武道本身更加原始,更接近本能,出现更早,传承更久,就连南荒这样的粗糙文明,都有自己的武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武道发展,在本朝遭遇了一次巨大的打击。 原本中原武道,已经遥遥领先于南蛮、北狄、西戎等文化,武道中演化出兵法这种道理,所谓杀一人是武,杀万人为兵。兵法是武道后期发展中的支柱,所谓万人敌的武道,指的就是兵法。 可是魏无暇将兵家跟武道斩断,创立了新的兵家,兵家成为诸子百家之一,而武道沦落成了匹夫之勇。就好像一个江湖大哥,好容易拉了一群小弟,从大枪匹马发展到打群架,突然被人一锅端,再次变成单枪匹马了。 这个挫折让武道近十年来急速衰落,虽然还有一些学子坚持修行古兵道,但古兵道不管在声势上,还是在资源上,都已经远远不及新兵家。兵家弟子可以考科举做官,光这一条,就让优秀学生不会选择古兵道,断了人才来源,任何事物都会步入衰落。 对这些宗师级别对学术产生的影响,刘知易关心不到,他只关心他的武道修行。 在他看来,武道确实粗糙,别的学派,领悟一门修行法门,意味着就是另外一个学派,每个学派的基石是对世界的不同认知。武道不一样,武道是以技法作为区分,练刀的就是刀客,练剑的就是剑客,二者可能修炼同样的功法,只是使用的武器不同,竟然就属于不同职业。 刘知易系统中,武道有两个角色。角色1是刀客,角色2是剑客。而他只修炼《潮汐术》,功法对武道来说,似乎只是淬炼血气的一门方法而已。 另外,就算有技法,也不一定就能对应上一个新职业。刘知易还会飞刀,还会飞针,可这两门武技,在武道中都没有相应的称谓,原因是从没有出过武圣。武道在本朝初年,曾经达到过巅峰,当时天下大乱,武夫横行无忌,到处都是用武之地,一场大乱,流血漂橹,几千万生命喂出来的武道,想不璀璨都不行。当时刀有刀圣,剑有剑神,枪有枪王,有神盾手,有神箭手,这些战争中的主流职业,都出现了各自的武圣,因此自成一派,传承下来。 武圣不用想了,天资、机缘,甚至极大的运气,一个都缺不了,天资这关,刘知易就觉得自己过不去,机缘跟运气,更不用说,天下早有公论,武道已经不可能出圣人了。除非再一次天下大乱。 所以岭南王这个二品武夫,就是天下第一个的武道高手。刘知易能到三品,心满意足了。 经过摸索,功法、武技,都能跟诗意融合,他掌握的最强武功当然是《潮汐术》,通过潮汐术将血气淬炼到了四品,潮汐术跟大河意境可以完美融合,这是他成就三品的机缘。 武技掌握了不少,刀法是《百战刀法》,相对粗浅的武功,他本来想着找岭南王求一门更高级的刀法,可是意外发现,越是简单的武技,越容易跟诗家心志融合,可能是因为简单,所以可塑性强。而百战刀法,是战阵上发展出来的武技,贴合战阵的诗意极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能很容易用诗家真气凝聚这样的诗意加持,威力提升了数个层次,感觉已经完全不是粗浅的刀法,而带有某种刀道韵味,如果悟性高一些,或者参悟久一些,创造出新的刀法都不是难事。 剑法是《柳枝剑法》,赢郡剑门的高级剑法,柳氏出过剑圣、盗圣,这门剑法毋庸置疑。配合柳枝剑法的诗意,是“风”意,能给与剑法更轻灵飘忽的韵律和更高远宽阔的剑气。不过刘知易感觉不是很圆融,远不如百战刀法跟战阵意境那么融洽。 针法和飞刀,他也有相应诗意加持,《急雨针》配巴山夜雨诗意,《游鱼刀》配鱼戏莲叶间诗意,都很相配。 闭关三日,打磨诗意,淬炼气血,感觉确实变强了,却没有一丝突破的感觉。他总不自然想起在岭南东郡海边观海的景象,心生明悟,想要突破,机缘在海边。 可是要去海边,就顾不上京城,顾不上一些人,顾不上一些事,让刘知易颇为犹豫。 沉思了一夜,下定决心。 滴了一滴鲜血,捧在掌心,盘膝而坐,加载妖道身份,身上妖气注入血滴。血滴开始生长,细胞不断分裂。 血气也不断灌入血滴之中,血滴不断长大,凝固,生出皮膜,一时三刻之后,已经有了一个婴孩的雏形。感觉这婴孩跟他心心相连,跟他的四肢一样,刘知易放心下来,原来树妖的分身,等于长出树枝,虽然看着像单独的一棵树,却根系相连,本质上是一棵。 一早上时间,刘知易的一滴血,成长成了一个两岁大,蹒跚学步的小孩。初时,感到新奇,后来熟视无睹,四目相对,仿佛在看自己的肢体一样。他指挥婴孩坐卧行止,如同弯腰屈膝一样自然。 宏观上,他跟分身完全分开,可精神上从未分开,在精神的世界里,并没有时间与空间。 不由感慨妖道的神异,看来妖道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他为自己以前的偏见感到羞惭。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个分身不能离开他自由生长,就好像南荒山林里那座同一根系上长出的所有大树,都不能离开树根一样,他就是分身的树根,分身只是他的枝条。 分身外形看着是人,有心脏,有血管,有肌肉,有五官,但是没有五脏六腑,没有肠胃,不知道这算不算缺陷,人的肠胃犹如树的树根,是吸收营养的器官,这个分身不能单独进食,必须依靠从刘知易身上补充血气,因此不能离开他太久,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甚至影响了刘知易分身的目的。 所以当小孩长到五岁的时候,他就放弃了继续输入血气、妖力,对于分身而言,五岁的样子跟五十岁的样子,没有区别,只有大小之分,肌肉强度,战斗力,都没有区别。因为有完整的心脉,分身可以使用刘知易的武道,也可以运用一些妖道本能,有不弱的战斗力,但没有经脉,无法修行文道,也无法使用诸子百家的术法。 摸索了一番,下午就回了家中。打算试一试空间对分身的影响。 当一个五岁的小孩,突然被刘知易带回,家人眼神中都露出怀疑。尤其是母亲,对这个孩子有喜欢又忧虑,悄悄把刘知易拉到一边,问他是不是跟京城某个姑娘私生的。刘知易汗颜,但却不敢说实话。 他抵触修炼妖道的原因,就是世俗的偏见,他可以用一用妖道,但不想被人知道他是一个妖道。所以不但不敢告诉母亲,连两个小妾都不敢告诉,只说是路上捡的孩子。 林花和方戎女倒是喜欢的不行,争抢着要抱孩子,刘知易感觉很奇怪,分身传递回来完整的身体感触,仿佛是他被抱着一样。 在家待了三天,晚上基本都配方戎女。因为答应了林花一个要求,回京城时候带上她。多大点事,刘知易告诉她,以后想回娘家就回。 方戎女的武道继续精进,得到白犀扳指后,她日日揣摩,信心越来越足,觉得自己一尺之内无敌,强烈的必胜信念,是武道精进的最强动力。不过她的武道真意依然没有凝聚,那个南蛮武士凝聚的真意,是一股覆国的真意,不是那么容易领悟的。 刘知易通过坐忘,观察了方戎女的精神世界,发现了一些隐忧。在杂乱的记忆中,她开始跟南蛮武士融合,一些岭南战场上的杀戮情景,主人公换成了方戎女。保留南蛮武士的记忆碎片,是为了让她感悟,不是让她变成他。刘知易毫不客气的将那些方戎女变成主人公的画面打碎,又将一些无关的之前打散又重聚的记忆打碎。 发现这些隐忧之后,刘知易决定以后要定期帮她清楚这些记忆,不能让她陷入进去。 三天之后回京,将林花送回娘家,考虑在京城买一座宅院,要离太学不远的。以后他跟林花住在里面,这是刘知易母亲提出来的,觉得有一个媳妇在城里照顾儿子,他更放心。刘知易也觉得合适,方戎女和林花两人,在家里始终不能融洽,倒不会吵架,可见面几乎不说话。 方戎女还好,专心于武道,时不时还能去药铺看看方先生,林花就很无聊。母亲看在眼里,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另外当然有其他想法,她想抱孙子了。 第两百七十九节 出发前的准备 祭酒立道之后,京城的局势不可能没有改变,但却意外的很平静。 祭酒回太学闭关,帝后下罪己诏,然后好像一切又恢复平静了。 平静的表面下,是涌动的暗流。 不知道是不是试探太后的底线,或者是眼红水渠的利益,朝堂上有些官员提出,既然帝后下诏要轻徭薄赋,就该把大工停了,城南的芙蓉渠暂停。 当即不少官员反对,已经拆了几百户民宅,数万徭役已经征发,此时停工,损失谁负责。芙蓉渠背后,有大批朝臣获益,他们不敢让工程停工。 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遵循旧例,渠道工程继续推进。大概是受了刺激,工部那些官员,马上集中力量,将该拆的民宅,全部先推倒,给民户赔偿的银子有痛快起来,把摊子铺大,让工程想停都停不下来。 这些事影响不到刘知易,在太学附近找房子的事情,委托了一个牙子去找,能掏钱办的事,他一般不脱关系,他的人脉比钱更宝贵。 他还做了一件事,用了三天时间,将分身喂大了。他考虑清楚了,他需要一个分身。而且也彻底摸清楚了分身的性质。 这个分身,身上带着那片巨树身上的舒叶星版图碎片,可以存着很长时间。这个绿叶中,蕴含着大量巨树妖力,这些妖力可以作为分身的养分。刘知易还发现,他将源自巨树的生命精华转移到分身上后,分身竟然可以借助这股精华,从自然中汲取力量,维持自身活动。 摸清这些情况后,刘知易毫不犹豫将绿叶和巨树精华转移到分身身上,将分身派去城南。 哪里的工程进展顺利,业务开展的进度超出刘知易的预料,当纸币这种事物慢慢被接受,到了一个界限之后,就会出现爆炸性发展。留在京城的三百万两银票,悄无声息的在几个月时间内,流入了市场。老百姓可是用真金白银换取的这些银票,意味着银行吸纳了三百万两储备。 三百万两,对京城的民间交易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真正频繁的,普通人之间的交易,依然用不上银票,而是铜钱。现在使用银票交易的,主要是一些商铺。东市、太学和城南,三处分行周边的商铺几乎都接受了便利的银票交易。 刘知易觉得,应该向更多地方拓展,至少西市是一个无法放弃的市场。分身来到城南主持,他决定派刘知田带人过去。这一次他不会指导,也不会干涉,如果能成功在西市立足,刘知田的能力,就足以支撑起一家分号了。 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考虑在制造一个分身。 他取出一块块巨龟脊骨,然后雕刻起来。他身上有多少块骨头,他就雕多少块骨头。巨龟骨骼坚硬,很难刻的动,为此还专门去找郡主借了刻刀。 除了头骨是有甲片拼接起来的之外,腿骨、鼻骨、胯骨都是用整块的巨龟骨头刻成,另外没有刻出肋骨,胸腔是用完整的骨片拼接而成,看着像一块胸甲。凭借对骨骼系统的了解,还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才将正副骨架雕刻好。雕刻中切下来的碎渣也没浪费,拿来强化了一下骨刀,结果把骨刀强化报废了。巨龟的骨渣比南蛮的骨器品质高了太多,骨刀竟无法承受。 将骨架拼接起来,看着各个关节比例合适,刘知易割破自己的手腕,让血液浸透正副骨骼,将巨龟万年生命精华,附着在这些血液中。然后开始运转木妖分身天赋,只输入气血,而不用木妖妖力,血液细胞开始分裂,缺乏木妖妖力驱动,分裂的很慢。 他尽量使用自己身体组织,剪下一些头发贴在颅骨上,分裂出新的头发。剪下一些指甲,贴在指骨上,长出完整指甲。吃了几颗百牛丹,用自身精纯的气血喂养。血液贴着骨架,很快向外分裂出皮肤,向内分化出软骨和肌肉。 用了十天时间,另一个分身才完全长成,可惜跟他预想的有些差距,他没有用木妖妖力,可分身是木妖天赋,最后长成的分身依然不完整,没有经脉、没有脏腑,无法独立生存。很无奈,只能将铜钱分给分身,这具分身才能跟第一具分身一样,离开自己独自生存,可惜无法修炼。 比第一个分身强的地方,在于这具分身体魄更加强大,大概是因为自己倾注了纯粹的气血,散发着浓烈的气血力量,而且带着水妖气息,能够运用水妖本能力量。应该是注入其中的巨龟生命精华起到的作用。 另外两具分身,虽然无法自行通过进食补充气血,刘知易发现可以通过百牛丹补充,效率稍微低一些,通过含在嘴里慢慢化开,运转气血力量吸收,效率大概只有本体的一半。 这让刘知易颇为欣慰,只需要给他们留下大量百牛丹,就能代替刘知易坐守京城,他就可以安心去海边突破武道了。 诗家有些弟子走了,有些弟子来了,走的人多,来的人少,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个人,分在四个学斋,太学给配了斋仆,曾鸿经常不在,因为他是朝廷官员,在翰林院任编修,每日下值才会回来,无法一直守在太学。 时常去各家医院。尤所为已经去了太学,许多福顺利接过了医院管理,有几个绯袍医官,医院现在已经完全得到认可。京城富商就医的第一选择,基本都是医院,只是权贵更喜欢找太医。所以医院发展势头不错,不断扩大规模,招募了上千学徒,新增了八百护士。已经成为教坊司青楼女子赎身之后的第一选择,但还是没能招募到良家妇女,让医院扩大规模,成为难题。 刘知易去医院,有时候是去一些高难度手术,有时候是参加一些疑难杂症会审,更多时候则是向医院医生、护士们推广更科学合理的医疗知识。经过从战地医院到综合医院,一年多的建设发展,刘知易打造的医院系统,已经毫不逊色于大型三甲医院。每月收治病人上万,住院病人过千。 位于西市的医院大楼还没建好,最快得年底才能搬进去,提前已经做好规划,骨干医护肯定要搬进总部。但分布全城十几个地方的宅院医院也不会关闭,而是作为社区医院,由一个经验丰富的医官轮流坐诊,带几个学徒,治疗一些常见疾病,危重病、疑难病,被社区医院诊断后,会转到总部医院。 这些杂事,刘知易都是通过分身去做,确信分身不会被人识破,只是在太学里活动,引起了几个高层怀疑,发现无法瞒住陶先生这样的三品高手。只好对陶先生这样的高层,透露了一些情况。好在他们也不深究,只是告诫刘知易要小心,修行一途,如履薄冰,不要轻易尝试旁门左道法门。 刘知易的本体则一直在密室闭关修炼,消化了传道受业解惑的感悟之后,将儒家提升到了四品。诗家有无数名诗可以参悟,各种诗意越来越强烈,也提升到了四品。至此,将包括杂家在内的所有修为都提升到了四品这个门槛。医家更是三品,入微之境。他不借助显微镜,可以看见细胞活动。 分身还会隔三差分别去见一下两个小妾,回家一趟,看望家人。 有了两个分身,在时间管理上,至少比以前充裕多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理顺。就差一件事了,等祭酒出关。 祭酒闭关已经两个月,从四月闭关到了六月,依然没有出关。祭酒不出关,祭酒开创的诗道他得给守着。 每日也会跟宋玉华探讨法理,不过时间压缩在一个时辰。 宋玉华进步很大,从五品突破到了四品,而且学习刘知易双修武道。有强大的家族支撑,武道修行也非常快,踏过了七品玄关,进入六品,以她的天赋和资源,修炼到四品水到渠成,只需要时间。 “我准备去一趟东海。过些天可能就无法跟你辩法了。” 刘知易提前跟她打好招呼。 宋玉华皱眉:“你去东海干什么?” 刘知易直言不讳:“探寻武道机缘。” 宋玉华惊讶:“你要冲击三品?” 刘知易点点头。 她露出愁容,片刻后,小声问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刘知易摇头:“你爷爷不会让你去的。城外对你来说太危险。” 宋玉华反驳:“那你为什么敢去?” 刘知易道:“我冒险是为了机缘。你冒险没有必要。” 宋玉华没有说话,很不开心的走了。 第二天来的时候,刘知易告诉了他一个更坏的消息。 “姜玲珑要去我家认亲了。” 祭酒立道之后,姜玲珑家就跟舅舅家联宗,作为皇宫女官,姜玲珑在宫里当差要小心翼翼,伴君如伴虎,可到了外面,却是被人巴结的对象,因为她是天子(太后)近臣。六部官员都要结好她们。 所以两家分支联宗是一件大事,母亲也回娘家帮忙,联宗仪式上,姜玲珑借故亲近刘姜氏,最后受邀有时间去十里亭刘家探亲,时间就定在明日。 宋玉华一直将姜玲珑视作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两百八十节 风暴来临之兆 宋玉华也想去,可她没有理由,姜玲珑是去探望远房姑姑的,她以什么名义去? 所以她没有开口,闷闷不乐的回家。 当晚刘知易就回到家中,看家里准备的十分周全,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连窗纱都换了一遍。添了不少用具,楚郡的瓷器、铜炉,江南的丝绸、细布,从京城买来了桌、椅、杌、几、凳、床、榻、炕、轿、箱、柜、厨、格、屏风、隔扇、盆、炉、鼎、席、书架等等家具,花了上万两银子。 有这个必要吗? 姜玲珑虽然是宫中女官,朝臣都不敢惹,甚至要结交,但那是因为她是宫中近臣,朝臣或者有目的,或者怕谗言。刘大刀一个小小的乡官,反而结交不着。司言不过是七品官,人微言轻,也帮不到什么忙。所以花这些钱,根本不是冲着姜玲珑去的。 姜玲珑的父亲可是户部郎中,这是司官正职,正四品官。姜大人不但从员外郎升为郎中,而且从岭南司转到江南司,这可是一个肥缺。岭南因为是边郡,下有节度使,上有岭南王,朝廷根本插不进去,岭南司文官向来都是闲职。江南司就不一样了,江南是朝廷腹心之地,直辖郡县,所以户部江南司文官不但有实权,而且江南郡富得流油,江南司郎中还监管江南织造,不但有钱捞,还容易出政绩,因此江南司郎中,一般都是侍郎备选,一旦出缺,基本都能顶上去。 刘知易以为自己前一晚回去,已经算很周到了,结果舅舅一家提前三天就来了。相比刘家,姜家认这门亲,可能更有利可图。姜家是商人,在夏江上经营船行,夏京跟江南一头一尾,是跑船的人必跑的地方。 舅舅夫妇不但来了,连在太学上学的宝贝儿子姜言义都请假过来。明知道结好一个侍郎,对未来的官场有好处,这是他爹帮他铺路呢,可姜言义一脸的不高兴,显然在学校里学了一身书生气,根本不屑去拉关系。 刘知易回来,除了家人派人叫他,主要是好奇姜玲珑身上那块玉到底蕴含着什么力量。宋玉华身上那块玉,他已经摸透了,里面带着一股刑罚威严力量,领悟那股气息,对刘知易帮助甚大。 男丁在大门外迎候,女眷都在屋前等着。 刘知易闲来无事,逗一逗表弟。 “听说你在太学里,现在被称作小进士?” 这表弟毛病很多,但才学是真的,有些腹黑,但学习勤勉。已经修到了进士九品,有些许名气。 姜言义一脸傲气:“学业稍有进益。” 刘知易道:“后年考个状元!” 姜言义瞪了他一眼,很郁闷。他已经很用功了,进步明显,在太学儒家弟子中,也算是进步快的,学谕都曾勉力过他。可无论他怎么用功,都赶不上这个吊儿郎当的表兄。表兄今日诗会,明日南征,后日开银行,甚至跑去闯宫,但修为一点都没落下。太学里早有传言,下届科举,状元比出在太学,因为有他表兄在。不过最近风声有点变化,表兄跟着祭酒入宫死谏,后来帝后下了罪己诏,这事似乎会影响道表兄的前程。 姜言义道:“表兄不考吗?” 刘知易叹道:“无心仕途了!” 鬼才信。 如果不是得罪了太后,状元放在那里,他不信表兄不会去取。以表兄的才华,肯定能考进前十,只要考进前十,就会被推到庭前,太后钦点名词,一般都会照顾有名气的大才子,以表兄的名气,只要不是得罪了太后,状元岂不是手到擒来。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他确实把太后得罪透了。众目睽睽之下,入宫死谏,太后下罪己诏,怎么看都得罪了太后。 他突然感觉有些可惜,以前是嫉妒表兄的才华,现在一听他仕途毁了,竟然变成同情。姜言义猛然惊醒,原来他一直嫉妒的都不是表兄的才华,只是他的前程罢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面壁,他的心竟然不正! 下意识正了下冠,正冠容易,正心很难。 刘大刀一直翘首以盼,终于一匹快马奔驰过来,马上下来的是一个少年,刘家的家丁。 “老爷。过桥了!” 刘大刀问道:“来了多少人?” 少年摇头:“不知道。十好几辆马车呢。” “好,再去探探。” 刘大刀露出笑脸,对方的排场越大,除了主人家有面子之外,也意味着他们重视这门远亲。 姜言义同样高兴,虽然很不解。他家是战乱时期,逃难到夏郡的。当时天下各处大乱,夏太祖并不是唯一的义军,姜郡公室虽然没有高举义旗,但在姜郡也有几只义军活动。戎国骑兵平叛,在姜郡大开杀戒,姜郡可没有赢郡那么多山,因此许多家族被迫逃亡。姜赐祖上,在姜郡只是普通士族,没有多少牵挂,就逃到了夏郡。几代经营,有了如今的家财。因为祖上也是士族,所以跟刘大刀联姻之后,才会互相瞧不上。刘家自认为自家好歹是个乡官,觉得姜家是商人,姜家觉得刘家是武夫,而自家出身士族。 明里暗里攀比了这么多年,刘知易横空出世,让姜赐一直憋着一口气,虽然他儿子也出色,但一对比,让他不由憋闷。只是没想到,当年留在姜郡没有逃出来的一支族人,不但活了下来,而且立下了一些功勋,战乱之后,从士族晋升到了大夫。可惜那时候姜赐先祖挣扎在贫困中,根本不了解这些情况,否则可能就迁回姜郡了。老天有眼,上个月,突然京城来人,递了帖子,询问家族情况。比对族谱,竟然是同枝,对方还有意联姻,姜赐哪会不同意。 就攀上了这门亲戚,让姜赐腰杆都挺直了,想着几年后儿子进入官场,有同族照应,官运亨通,他这一支姜姓,将从他手里发展壮大。 而且有户部郎中这样的宗亲,让姜赐终于在亲家面前吐气扬眉了一把。 骑马的家丁又跑回来两次,报告说客人终于到了亭口。 刘大刀马上招呼家中男丁,整理仪容,安心等待。 一辆辆马车很快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刘知易不由纳闷,一个户部郎中家的女儿探亲,用得着这么大排场?这传出去是要遭人诟病的。 数了数,一共十二辆马车,马车旁还有家丁模样的骑手护送。 十二辆马车一模一样,刘知易猜测是为了安全,毕竟姜玲珑身上有版图碎片,不知道多少势力暗中虎视眈眈。他开始猜姜玲珑会在哪辆车里,很快就猜到了。 很大胆,竟然在第一辆车中,因为这辆车旁有一个特殊的护卫,女扮男装的宋玉华。 宋玉华也看到了他,露出一个笑脸。 车队距离十丈远就停了下来,刘大刀马上招呼人上去迎接。 护卫退后,马车上先下来一个侍女,卷起车帘,将一个小姐装扮的女子从中扶出来。 带着面纱,不是姜玲珑还有谁。目光扫过人群,看向刘知易,看到刘知易才收回目光。 此时刘大刀已经带人迎上去,她马上屈膝施礼。 “玲珑见过叔父,见过姑丈!” 姜赐和刘大刀轻轻点头,他们是长辈。 “玲珑辛苦了,快进府吧。” 两人一左一右在前引路,姜玲珑被侍女扶着跟着进府。其他男丁都跟在身后,姜家的下人们则从马车上将一箱箱礼物搬下来,十二辆马车中,竟然装满了礼物,看来姜大人在江南司职务上没少捞油水。 宋玉华作为护卫,跟在姜玲珑身后,故意拖后一点,跟刘知易靠近。 “你怎么跟来了?” 刘知易小声问道。 宋玉华道:“她身为大家小姐,做什么都不方便,我跟来方便传话。” “就这么简单?” 刘知易才不信。就为这种原因,姜玲珑肯带着竞争对手。 宋玉华眨了眨眼:“就是这样。对了,我可以跟你去大海边了。” 刘知易纳闷:“为何?” 他可不相信宋守白敢让宝贝孙女出京。 宋玉华笑道:“我加入镇妖司了!” 镇妖司,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镇妖司是秘密组织,金吾卫大将军直接管辖,专门负责秘密稽查、处理妖物祸患。镇妖司指挥使是翰林院编修谢玄,副使是身为圣女的焉支玉扣,这个司中还招揽了大批奇人异事。宋玉华身世之奇,确实有资格进入镇妖司。但宋守白未必舍得她去冒险。就连太后让她做女史,都被宋大人推了。 “我爷爷说,京城现在更危险,加入镇妖司更安全。” 刘知易若有所思。 深深的看了宋玉华一眼,什么都没说,心里却为这个女孩担忧。京城怎么可能危险?有那么多高手,还有隐藏的大阵,任何势力都不敢在京城明目张胆的搞风搞雨。但此时纵横官场几十年的宋守白宁可让孙女加入镇妖司,去各地诛灭妖孽,这很不正常。除非遭遇灭国风险,否则京城就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但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于官场,京城永远都是风暴的中心。 刘知易突然意识到,京城将要有大风浪了。太后下罪己诏,祭酒立道闭关,平静的表面下集聚的暗流终于要爆发出来了。在这场大风浪中,沉浮官场三十年的宋守白也难以独善其身,被迫要给孙女安排一条后路! 第两百八十一节 镇妖司在行动 说着走进了刘家宅门,穿过前院,后院里站着一群妇人。 见到人进来,主母刘姜氏才迎上来,身旁跟着两个媳妇。 林花是昨天跟刘知易一起回来的。 “玲珑见过姑姑。” 姜玲珑依然主动问好。 刘姜氏很热情的拉起她的手,给她介绍起来。 “这两个是二郎的媳妇。” 姜玲珑屈膝:“见过两位嫂嫂。” 林花和方戎女还礼:“见过侄小姐。” 刘姜氏拉着姜玲珑进屋。 因为是一个大户小姐,连刘大刀和姜赐两个长辈都不太方便接近,所以就是刘姜氏和两个媳妇陪着。 一群男人在院子里待着,刘大刀很忙碌,招呼自家杂役帮忙。接过姜家仆役抬进来的礼物,安排这些仆役去休息。姜赐在一旁帮忙。刘知易和姜言义两人,就有些尴尬了,帮忙插不上手,大眼瞪小眼。 刘知易不想跟他在这里尴尬,心想以她母亲的性格,应该会拉着姜玲珑扯东扯西,看着守在门外,真将自己当成护卫的宋玉华,喊了她一声。 “你刚才不是说想上茅房吗?” 宋玉华脸马上红了,她乔装的很好,可毕竟是一个女子。 “我,我没说想上茅房。” “不。你想了。” 刘知易给她使眼色,然后往角门走去,角门那边,是他的宅子。 宋玉华红着脸,跟着刘知易走过角门。 此时三间正屋已经修好,刘知易带她去了正房和厢房之间的一个耳房,里面摆着书架,这是他的书房。 “说吧。你到底怎么来的?” “我,我把你的诗,摹了一张给她。” “就这?” 宋玉华一看就没说实话。 “她将来做大。我做小!” 说完捂脸。 这姑娘够二的,就为了跟着来见一面,就把未来卖了。 刘知易尴尬道:“你们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宋玉华又羞又恼又惧。她以为她跟刘知易的关系,一定能进刘家门呢。这个时代,小姐出门都得戴上面纱,而她跟刘知易共处一室,还是密室,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做大做小,她不在意,但她就是要嫁进来。 刘知易看过宋玉华的记忆,知道这姑娘脑子进水了,看上了他。他习惯了,翩翩公子,才华横溢,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就这样,尤其是文帝之后,风气崇文。一个武道高手,未必受小姐们青睐,可有才华的书生,那都是梦中情人。别说官宦人家的小姐了,就是皇帝的女儿,都是这种德性。不过皇室公主一般跟贵族联姻,不是不想招个状元做驸马,而是状元看不上。别说状元了,公主就是想招一个普通的进士,往往都得想办法去骗一个。 这跟普通人的认知反差很大,可却是事实。历史上,唐太宗的女儿门阀世家都不想娶,派人去说亲,屡屡被退亲。唐宪宗时候,更是直接下旨让世家子弟娶公主。唐宣宗时候,好容易由状元出身的大女婿帮忙找了一个进士同僚,准备让这个进士娶自己最宠爱的二女儿永福公主,结果婚前,永福公主跟皇帝吃饭之时,因为宫人伺候不周到,竟然当场发脾气,折断了筷子。皇帝当即忧虑,觉得女儿如此不懂礼仪,当面叹息“你这性情,怎么能给士大夫家做媳妇”,然后换了四公主嫁给这个进士。至于永福公主,再也没有出现在记载中,大概率终生孤老了,因为唐朝公主太难嫁,有人统计过,唐朝有210位公主,嫁出去的只有130位公主,80个公主都没能嫁出去。 这是唐朝,士大夫家族不愿意娶公主,还因为唐朝女人都比较强势,尤其是公主,一个个太过活跃,出了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些强势的公主,娶了这种公主,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而且唐朝公主还浪荡,许多公主都不检点,玩和尚的玩和尚,找情人的找情人,娶这样一个媳妇,打不得骂不得,等于娶一个祖宗。 可是宋朝公主没有这些毛病,宋朝士大夫也不乐意娶公主。水浒传中有一个小王都太尉,叫做王诜,贵族出身,才华横溢,诗画双绝,至交好友是苏东坡这样的大文人,也跟一身艺术细胞的宋徽宗惺惺相惜。此人娶了宋神宗的亲妹妹舒国长公主,长公主嫁给王诜后,贤良淑德,亲自伺候王诜的母亲,当时就被夸赞娶妻当娶长公主。可是王诜却乖张跋扈,先后娶了八个小妾,更过分的时候,公主病倒的时候,不但不收敛,反而寻求刺激,跟小妾在公主旁边苟且。而且王诜跟小妾都不尊重公主,动辄叱骂为何不早死。 后来长公主一病不起,死后乳娘去皇帝哪里告状,皇帝才知道妹妹受了多大委屈,几乎是将八个小妾全部打死,将王诜贬谪。 王诜这样的人,为何如此虐待公主?其实并非因为他是恶人,一个诗词文章能得到苏东坡欣赏,成为至交好友,甚至一度因为受到苏东坡牵连,被贬官好几年的一个文人,面对一个贤良淑德的公主,为何能够如此恶毒? 其实这主要是官场上一些不成文的规则导致,一个进士,一旦当了驸马,就跟皇家产生了密切关系。真正的士大夫文人,一般都有些风骨,不愿意跟皇家走的太近,大多数时候,官僚集团都在制衡皇权,限制皇权。所以一旦一个文官当了驸马,基本上就不可能做普通官员,会被整个官僚集团猜忌、排挤。宋朝和以后的驸马,更是不允许参与朝政。王诜当了驸马,地位高了,成了小王都太尉,可这种封号,没什么实权。而王诜才华横溢,自视甚高,他是想当宰相的人。他出身豪门,公主对他而言,反而成了他仕途路上的绊脚石,每当仕途不顺,就会迁怒于公主。 所以戏文中陈世美考上状元,赢取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这样的故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考上状元,对一个文人来说,本身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根本不需要娶公主去攀附皇家,除非不想要仕途了。 历史上只有一个娶了公主的状元,就是唐宣宗的大女婿郑颢。此人中状元后,本与豪族卢家的千金定亲,都准备去迎亲了,结果被好友,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举荐,喜欢跟文人联姻的唐宣宗派人把他从迎亲的路上追了回来,娶了大公主。为此,郑颢与白敏中结仇,经常在皇帝面前告白敏中的状。 大夏朝的公主,也有类似的困难。嫁公侯家的二世祖容易,想招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很难。所以在择偶的选择权上,刘知易现在有绝对的优势。他现在都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看不上公主,而且没人会怀疑。 不过刘知易可没打算用这种优势来欺负爱慕他的人,马上就转移话题,也是他叫宋玉华过来想谈的事情。 “你进了镇妖司,你爷爷没交代什么?” “说了。让我不要强出头,跟着上官,亦步亦趋。” 刘知易点点头,镇妖司是一个危险的衙门。刘知易甚至怀疑谢玄是被人坑进去的,原因可能就是得罪了金吾卫,而这个部门归金吾卫负责。谢玄当初跟王铄、沈权、徐介一起敲过登闻鼓,把金吾卫有关系的密探汴媪给暴露了出来。这四人结局都不太好,徐介去了岭南做官,跟贬谪差不多,王铄死了,沈权在户部过得很不舒心,上次见面精神都不太对,谢玄则被派到了一个危险的部门任职。 “你知道上次镇妖司去南荒,只有正副二使活着回来了吗?” 刘知易问道。 宋玉华摇头。 “所以这个部门很危险,你得小心一些。你爷爷应该有安排,你不要逞强,应该没事。” 宋守白混迹官场三十年,不管是徐谦还是魏无暇专权,他都能不动如山,没有两把刷子才是怪事。他安排孙女进这样一个危险的部门,肯定有后手,应该有人护着宋玉华。 宋玉华难得的点点头。 “所以我能跟你去海边了?” “镇妖司能外出,也没这么随意吧。想去哪里去哪里?” 刘知易瞥了她一眼。 宋玉华道:“我有办法。海边最近发了好几个案子,人手不足,我可以自请去海边。” 刘知易疑惑:“什么案子?” 宋玉华皱眉:“沿海几个村子被妖物屠戮,越郡、吴郡都有。” 刘知易道:“难怪有一阵子没见到谢玄了。谢玄应该去了吧?” 宋玉华摇头:“不清楚。” 她刚安排好进镇妖司,可能都还不认识谢玄。如果不是有关系,宋玉华可能对镇妖司一无所知。 刘知易问道:“这样的妖物袭人的案子很多吗?” 刘知易自己就知道一起,夏江两水村的蚌妖。 宋玉华点点头:“每年都有几十起之多。” 不算多,一个八亿人口的巨国,每年几十起奇事,甚至都不足以传播开来。 刘知易又问:“你爷爷知道你想去海边吗?” 宋玉华点点头:“就是他帮我安排的,说加入镇妖司才能外出。” 刘知易心中猜测,宋老爷子应该是有意把孙女送出京的,到底是多大的风波,会让这个三十年屹立不倒的官场不倒翁都没有安然度过的把握。不过刘知易可不想卷进来,那场闯宫案,完全是一场意外,事后他后悔极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站上那座桥。 第两百八十二节 祭酒出关 跟宋玉华闲聊了不久,丫鬟来叫吃饭。 刘知易跟舅舅、表弟,和父亲一桌,母亲则跟姜玲珑在卧室旁的偏厅,一来视作亲密,二来女子不能入正厅。 桌上舅舅惋惜姜大人没有来,实则是暗示,姜大人去过他家。 刘知易听不得这个,一听就想打击一下舅舅。暗中看见表弟在悄悄拉舅舅的衣角,小老弟竟然认怂了。 刘知易顿时没有了挑事的心思,安安静静吃完这一餐。 晚上交代好小妾,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书房看书,他知道晚上会有人来找他。 一直等到了半夜,窗外才闪过一个身影,窗子推开,跳进来一个女子。 “宋姑娘!” 跳进来的竟然是宋玉华。 宋玉华点点头,跑到门边,打开门,门口闪进来另一个倩影,这才是正主。 “你们倒是小心。” 刘知易感叹。 女子盈盈屈膝:“见过刘公子。” 不敢抬头,半夜三更,夜会男子,这要传出去了,在门风森严的姜家,她得沉塘。 “姜姑娘,别来无恙。” 刘知易笑道。从宋玉华哪里知道,姜玲珑也倾心于他。这点他并不奇怪,因为姜玲珑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子,上苑诗会上,她写的诗只排在谢韫和郡主之后。而宋玉华做的,不过是一首打油诗。 “听说公子领悟诗道了?” 姜玲珑目光灼灼。 刘知易点头:“略有所得。” 说着还展示了一下。 “一点浩然气!” 没来由,一阵风起,吹起姜玲珑的面纱。 她一阵惊讶:“好强的风!” 其实只是吹起了她的面纱,一旁的油灯都没有晃动一下。 可姜玲珑却感觉到一股不知何处所起,不知何处所终的浩荡清风。 “这就是诗意?” 她若有所思。 刘知易点头:“这是我凝聚的诗意‘风’。有个诗人在一座亭子前,写了一句诗,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姜玲珑摇头:“这风可一点都不快哉!” 她能感觉这股浩荡清风中有沉沉的愁绪。 刘知易叹道:“但那座亭子叫快哉亭。” 苏东坡贬谪时期所作的词,雄壮之下的总有愁绪。 姜玲珑品了品:“虽然不够快哉,但坚毅浩荡。有君子之气。” 宋玉华在一旁插不上话,她就感受不到这些,她喜欢收集刘知易的诗,与其说是喜欢诗词,不如说是仰慕这个人。她是单纯的姑娘爱慕才子。 姜玲珑突然道:“公子能否教我学诗?” 刘知易没有犹豫:“姑娘想学,在下当然不敢不教。但诗道不容易学。” 姜玲珑点头:“我想试试。” 刘知易道:“好吧。我有几道诗意,你感受一番。” 说完,如同在太学教师弟们一样,将那些简单的诗意激发出来。 河、山、风、月,四股诗意刚收,姜玲珑眼中就露出明悟的光芒。 她竟然领悟了! 太学里那些才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而且不少儒家弟子都跟着去了皇宫,经历过祭酒立道的那一刻,感受过天地华章清辉的意境,后来又有刘知易由浅入深的耐心讲解,才有十分之一领悟。姜玲珑只是感受了四股诗意,就领悟了诗道,还真是个才女。 “谢公子指教。” 姜玲珑站起身,拜师一样下拜。 刘知易不由苦笑,天分这东西,真的让人羡慕,换做是他,如果不是一路跟着祭酒,还有无数著名诗人的诗作参考,他也领悟不出来。 “你的玉给我看看吧。” 上次在上苑,贸然约她们见面,目的就是为了玉。 姜玲珑知道,马上掏出来,一块玉玲珑。 让姜玲珑盘膝入定,刘知易将黑色刀符、冰针和瓷盅拿出来,激发力场,然后坐忘,进入精神的空间。 片刻之后醒来,姜玲珑果然是个才女啊,修的是儒家,但兼修了兵家、名家和纵横家,这三家可都是以算计著称的,兵家善于用利益诱导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名家是诡辩家,善于用逻辑把被人绕晕,最终让别人承认白马非马的逻辑,纵横家善于分化瓦解,拉拢联合,从战略上游说目标。如果能有一个适合发展的平台,这三家都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可如果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就等着内卷吧。 刘知易用惊惧的眼光看着姜玲珑,心里感慨,谁要是把这女人娶回家,就等着家宅不宁吧。 “公子?” 姜玲珑眉目含春,刘知易读了她的记忆,就像宋玉华一样,她能感受的到。 刘知易叹道:“姑娘厚爱。” 他不但读了姜玲珑的记忆,还明白对方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也是一个兼修达人,提出的法理、儒家的道理,对于这两派来说,其实远比他做几首诗影响力大的多。 刘知易将他修儒家后,回忆起的大量经典文章,都在儒家分享过。除了不敢分享的外,比如可能引起儒家分裂的理学和心学理论。 “玲珑有心镶红豆。” 姜玲珑轻轻道。 “入骨相思知不知。” 刘知易本能的对出来,这是温庭筠的诗啊。 结果姜玲珑满眼犯春,她以为刘知易在答复她。 “小妹告退了!” 羞的不行,待不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刘知易想挽回,可她已经走了。 误会了。这可咋整,娶进门,以后日子怎么过。两个小妾他都顾不过来,又多一个,不,两个,看宋玉华那样子,非他不嫁啊。 不管了,再说吧。 第二日,送姜玲珑回去,顺道回京。 一路上无话,回到太学,得知祭酒出关了,马上去拜见。 祭酒搬进了诗家心志院,庭院深深,住在最深处的屋舍,这里收拾出来,定为诗家上舍。目前只有刘知易一人出入,因为密道在这里,加上其他学弟修为浅薄,都住在前院的外舍。 “弟子刘知易,拜见先生,恭贺先生出关!” 刘知易恭恭敬敬行弟子礼。 祭酒仿佛忘记已经把这个弟子逐出师门了,点头嗯一声,算是应下了。 刘知易见此,知道那件事揭过去了。 赶紧说目的:“先生。弟子想要外出一段时日,特来向先生辞行。” 祭酒反问:“你也要远行?” 刘知易一愣,听这口气,祭酒也要出门? 刘知易点头:“先生何意?” 祭酒道:“老夫准备带弟子外出游历,采集诗风,编纂诗家典籍,献给朝廷。” 献给朝廷? 怕是打算继续讽谏太后吧! 不过也好,都出去游历,京城或许事就少了。 “不知先生准备去何方游历?” 刘知易问道,不知道同不同路。 祭酒道:“江南!” 江南? 刘知易意外,如果是为了讽谏君王,就该去穷地方,江南富庶,天下除了京城,现在就江南稳定。中原,北地,边郡,多多少少都有些弊政。江南当然也有弊政,但这里富庶发达啊,容错率高,矛盾都遮掩着。 不过也好,这样能够同路,刘知易准备顺流而下,这是最快去大海的路径。 “弟子打算去海边,有幸与先生同路。” 祭酒点头:“甚好。这些典籍你拿好,参悟一番,若能有一二所得,老夫甚慰。” 刘知易忙接过去,然后问道:“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出发?” 祭酒道:“明日。” 这么突然! 祭酒就是这么随性,难怪能开创诗道。 “弟子明日五更过来给先生请安。” 祭酒摆手:“不用那么早,吃过早饭再来,老夫要睡懒觉。” 无语了。 这样一个惫懒的人,当年怎么有毅力竹杖芒鞋走天下的呢。 捧着典籍回到密室,得挑灯夜读了。 这是一本诗集,用最好的藤纸书写,墨香浓郁,显然写出来时间不长。每一首诗中,都能感受到浓烈的诗意。 刘知易知道祭酒闭关都干什么了,他开创诗道,得给诗家留下让弟子学习的典籍啊。 厚厚一本书,翻了几页,预测一下,可能得有两千三首诗,难怪要闭关一个月,不然还真的写不出来。 刘知易回想自己凝练诗意教师弟的时候,每天一道诗意,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勤勉了,祭酒可是凝练了两三千诗意。 不过翻开祭酒的诗,刘知易却不敢恭维。 都什么玩意? “摇摇船,摆摆渡。丝网船,海里过。” 实在不忍卒读,一看目录,是儿歌。 难怪里面的诗意清淡淳朴欢快。 翻过儿歌,看到格律词。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站站儿也是好……” 这是写男女之情的? 继续看:“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两下情都有,人前怎么偷,只索耐着心儿也,终须着我的手。” 还是偷情! “又真不真,假不假,心肠不定,长不长,短不短,和你完成,吞不吞,吐不吐……” 刘知易怀疑祭酒在开车。 这是艳词啊! 让他想到元曲,但这比元曲还艳俗。仔细回味,却又是人的真情实感,这样的情感,不是某一个人有的,而是很多人有的。 刘知易粗粗往后翻,反倒写民间故事的,才耐心看了起来。 一片七岁女孩学插秧的歌谣:“七岁小娘学抜秧,秧又短来稗又长;眼泪汪汪想爹娘。哥哥嫂嫂齐齐话:‘落里来个闲粥闲饭养姑娘!’” 好像写的是一个七岁姑娘,没了爹娘,哥哥嫂嫂逼她下地干活,干不好想念父母,还要落哥哥嫂嫂的埋怨,不能养她吃闲饭。 很真实,很无奈。女孩很委屈,哥嫂很忧虑。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多一张口,确实很难。 第两百八十三节 民间疾苦 又有一首:“一碗粥,冷冰冰;一双筷,水淋淋;一盆菜,三两根。‘弗关得我娘舅事,尽是舅母搅家精!’” 像是外甥寄居舅舅家,时间长了舅母不高兴,招待不周。 再有一首:“娘亲怀我十个月,个个月里要担心。生男多欢喜,生女闷沉沉。娘啊!生男生女一样生,为啥格爷娘要两样心?” 这是女儿抱怨重男轻女的。这种歌谣,是入不了正经典籍的,女子敢抱怨父母,那是绝对的大逆不道。 一首首读下来,虽然情感朴素,都是些琐碎故事,你怨我,我恨你,鸡毛蒜皮的小事。刘知易却从中看出了“内卷”两个字,民间生存压力已经很大了。为了几口吃食,矛盾重重,生女儿已经变成沉重的负担。 沉重的看了上百首后,终于翻到了俏皮点的。 “牡丹开放在庭前,才子佳人笑并肩。‘姐姐呀,我今想去年牡丹开的盛,那晓得今年又茂鲜!’‘冤家呀,你道是牡丹色好奴容好?奴貌鲜来花色鲜?’郎听得,笑哈哈,‘此花比你容颜鲜!’佳人听,变容颜,二目睁睁看少年,‘既然花好奴容丑,从今请去伴花眠;再到奴床跪床前!’” 看完,刘知易不由笑了出来。原来问男人“我好看花好看”这死亡问题,哪个世界都有啊。男人回答说花好,女人马上生气,“花好跟花睡去,敢到老娘床前,让你跪着。” 接着又看到一首和谐的:“丈母娘看见女婿来,勤勤恳恳剥豆瓣,银鱼调肉炒豆瓣。好酱油,滚鸡蛋;黄花鱼,白米饭;好吃来,好吃来,吃的女婿心花开。” 丈母娘爱女婿。 还有一些特别的。 “妹相思,妹有真心弟也知。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 反应男女相爱,女子大胆示爱的歌谣,看着像是山歌。祭酒游历之广,让人叹为观止。 刘知易真的挑灯看了一夜,第二天早饭时候,去官厨打了些饭食,送到祭酒处。 在门外等到祭酒起来,送上早饭,祭酒一点不客气,边吃边问。 “学的如何?” 刘知易叹道:“先生。国事可忧啊。” 祭酒笑道:“何以见得?” 刘知易问道:“先生。十一月里水仙开,官粮私债逼拢来,长条好田无人要,卖男卖女陪勿来。民间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了?” 祭酒吃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筷子。 反问:“你以为大户人家里那么多奴仆是从哪里来的?整个夏京,有几户养的起蛮女?” 南蛮蛮女有名,但价格很贵。这个国家已经沦落到自己国人的身价还比不过蛮族女子? 刘知易又道:“府兵老将,对对成亲。战鼓一响,丢落刀枪。金钱姑娘,动手先抢。兵制败坏到如此程度了吗?” 祭酒叹道:“不然你以为朝廷为何要废府兵?” 府兵制基本废除了,可各地原本有府兵镇压的地方,就空虚了。许多地方的乱象,就是因为缺少军队维护,军队一走,法律无声。 这种情况下,如果外地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刘知易不敢问了,昨夜看到的诗篇中,完全是一副盛世浮华下的丑陋伤疤,如果都是真的,国家衰败的迹象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吃完饭,祭酒让刘知易去叫其他弟子。 他以为这些弟子都知道今天要出门远游,结果竟然没有人知道,都安静的在书斋里读书呢。 一声招呼,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样子,只能在书斋前集合,等着祭酒。 不久祭酒穿着破衣烂衫,拄着竹杖来了,又换上了一身乞丐行头。 学生们都懵了。 祭酒简单说了句:“领会了诗道的跟我走。” 说完拄着竹杖走在前面,一个个弟子垂头丧气的出门,如果不知道还好,知道他们是去远游采风,一个个不由沮丧,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出门,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可堂堂祭酒都能如此,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刚走出大门,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向祭酒行礼后,冲刘知易过来。 “鲜于先生?” 刘知易拱手。 “刘公子,听闻公子远游。掌院让我送公子一物。” 说完从袖口掏出一个核桃。 是一个雕刻的非常精细的核雕,一艘乘风破浪的帆船。 鲜于公枢解释道:“墨家已经做出了一架显微镜,掌院借助显微镜做出了这副雕刻。我们还烧出了透明琉璃,正在制作更多显微镜。下次公子回来,送公子一架,以示感谢。” 刘知易上次透漏加铅可以让玻璃更加透明,墨家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成功了。第一台显微镜,应该是用水晶做的,然后借助显微镜雕刻了一艘核雕帆船。刘知易有些疑惑,微雕早就有了,就算没有显微镜,微雕高手也能刻出这样的核雕来。 鲜于公枢没解释,刘知易也没多问,但隐隐已经察觉出了内情,核雕中有一些气势感应,这不是普通的核雕,而是类似于法器。 感谢了鲜于公枢一番,又商讨了一下银行工程的问题,刘知易做了一个决定,加快工程进度,不是为了早赚钱,而是为了多养人。现在工程上雇佣了三千工人,如果能增加到一万人,可以在年底前完工,工期缩短一半。工人增加三倍,工期缩短一半,这笔账很难算清。但社会效益肯定是赚的。 心事重重跟祭酒出门,徒步走出京城,刚出城门,就有几个弟子不约而同的捂着肚子,声称自己病了,向祭酒请求去看病,祭酒和颜悦色的准了。 走到江边,沿着江岸行走,竟然不坐船,此时又有几个弟子装病。 走了几里,几个弟子脚崴了。 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徒步走出了三十里后,只剩下十三个弟子。 祭酒嘱咐扎营。 几个弟子揉着脚,脱下靴子,脚上都是脓疮。许多太学生,出自大户人家,养尊处优惯了,有没有修行武道,身体并不好。可这几个人,虽然一个个磨出了脚泡,却没有一句怨言,精神倒是坚毅。 刘知易见状,偷偷跑去找祭酒。 “先生。坐船如何?” “你想试试那艘船?” 刘知易点头。 祭酒笑道:“你以为坐船更容易一些吗?” 第两百八十四节 核舟东流 第二日一早。 刘知易将师弟们叫到江边,掏出核舟,仍在脚下的水里。 小舟遇水就长,在众人的阵阵惊呼声中,竟然膨胀成了一艘两百尺长的大船。 “愣着干什么,都上船啊!” 刘知易招呼一声,纵身一跃,强大的弹跳力让他跳上了大船。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核舟虽然坐沉在江滩上,可高有四五丈,不练武的文人还真跳不上去。 终于有人行动起来,抓住刘知易扔下来的绳索开始攀爬。 悄无声息间,祭酒已经上船,站在甲板上静静看着。 等所有弟子都上了船,然后大家大眼瞪小眼,怎么开? 刘知易看了眼船帆。 “拉帆吧!” 说完第一个走上去,将帆绳解开,拉着绳子,用力将衡帆慢慢放下。 其他弟子有样学样,跑去首尾另外两条桅杆,准备放下船帆,结果一不小心,几个弟子自己被拉了起来。船帆可比他们重多了。 此时祭酒笑而不语,挥挥衣袖,一缕清风起,缓缓将船吹向江面。 到了见面上,船失控了。 今日的江风虽然不大,可张满的风帆面积太大,拉着核舟马上朝另一侧江岸撞去。 终于手忙脚乱的系好首尾风帆,刘知易赶紧招呼大家调整风帆方向,又跑到船尾掌舵。 几个人才能搬动的大船舵,慢慢调整角度,总算让船恢复成跟江岸平行的姿势,但此时已经快靠近江岸了,祭酒又招来一缕清风,将船吹的远离江岸。 上船后的第一波险情算是解除了,但船依然不受控制,在宽阔的江面上不规则的飘动,时而向南,时而向北,总之不管弟子们怎么弄帆,怎么掌舵,就是不肯规规矩矩的沿着水流的方向走。 第二波险情发生在半个时辰后,另一艘江船沿江而上,如果不是祭酒出手,两艘船就会撞上。险情过去后,所有人累的躺在地上都不想动。 刘知易算是明白祭酒说的,坐船未必轻松的话。 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虽然累,至少快啊。短短一个时辰,走出去二三十里至少有了。 路过一个小港口没有停船,不是不想停,而是没人知道该怎么停船。以他们的技术,闯进港口非得撞沉几艘小船不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色越来越暗,饿了一天肚子,没人知道该怎么把船停下来,只能在船上硬挺着。 刘知易看见一艘大船从后面追了上来,顾不上客气,抑郁而起,跳到了对方的船上,他看好了,这是一艘赢郡的商船,赢郡商人大多跟他有生意往来,或许能够帮忙。 果然这艘船的船把头知道东家跟赢郡银行有生意往来,而且他听过刘知易的名字,知道是他们赢郡二公子嬴悝的好友。 满口答应帮忙,打算派一个学徒过去帮忙停船,就在学徒准备跳江的时候,刘知易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一跃跳到了想个二十多米外的核舟上。 落地后,小伙计竟然晕船了。 干呕几声后,一脸惧色的跑去掌舵,还指挥众人降帆的降帆,调整方向的调整方向。总算将船在岸边抛锚。 他们的船也抛锚在江边,并且船把头亲自赶了过来,抱着两坛酒。 弟子们生火做饭,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船把头也在这里蹭了一顿饭,主要是刘知易想从他口中多听听赢郡的情况。虽然他跟嬴悝经常通信,可嬴悝的角度跟普通百姓是不一样的。 银行的业务发展,超过了嬴悝的预料,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嬴悝用这笔钱组建了一只三十万的大军。 由于去年年底就彻底控制了公室领地,又有大军在手,嬴悝开始得到赢郡世家豪门的支持,许多豪门高手加入他的军队。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控制了大多数大夫邑。 赢郡是分封制,所谓乡有士族,县有大夫。实际上赢郡并不是郡县制,他们所谓的县,其实是大夫领地,称为食邑。赢郡的大夫邑,赢姓大夫分的,往往是靠近赢水或赢水主要支流的广阔河谷盆地;外姓大夫分封的,主要是一些河谷地区;士族分封的,很多只是山间谷地或者干脆就是山地。 最先乱的就是这些士族领地,所谓的乱,也不是每天厮杀的叛乱。而是近似阳奉阴违,听调不听宣的观望。嬴悝变法前,确实有一些士族领地丢失,被叛乱的百姓占据,变成土匪的山寨。可大多数士族还是抱住了他们的领地。嬴悝变法之后,这些士族马上找各种方法对抗,最多的理由就是改换旗帜,佯装自家领地被土匪占据。不在向公室进贡财物。 士族的方法,大夫们很快就学会了,等嬴悝刚开始将变法推行到均田的时候,大夫领地开始大批大批的丢失,换成了土匪旗帜。 趁着乱象,确实有不少土匪势力崛起,割据一方。但大多数还是各地士大夫的暗中抵制。等到嬴悝宣布废除民禁,让老百姓自由迁徙的时候,这些土匪武装吸纳了大量人力迅速做大。此时士大夫们害怕了,可已经不可收拾,嬴悝忙着四处灭火,却无力扭转局面。一个个士大夫食邑真的开始被土匪席卷,甚至包括一大批赢氏士大夫的领地。 终于嬴悝从仅剩不多的中心城市开始反击,苦战一年才恢复了赢水流域的领地,接着向外姓大夫邑反攻。此时大量失地士大夫站在嬴悝一边,依然控制自己领地的强大豪族们,也开始跟嬴悝妥协,做出了一些让步后,转而支持嬴悝。 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将盘踞在大夫邑的几只大匪帮剿灭,接着开始收拾最难的部分,那些山区士族领地。 这一次,遇到的抵抗强烈了太多,几乎无日不战,无战不苦战。耗费了三千万两银子,总算将最难啃的几个大匪帮巢穴攻破,剩下的士大夫纷纷跟嬴悝合作,赢郡的乱象结束了。 “这么说赢郡已经太平了!” 刘知易颇为欣慰。 船把头叹道:“终于太平了啊。以后老朽做买卖,还得多仰仗公子。” 又聊了一会,得知船把头以前是江边打鱼的,迫于无奈下水给人贩货,做了不久,也没赚到多少钱。这时候有个大户招工,他就上了船,做了水手,用了一年多才学会如何使唤大船。东家财雄势大,造了好几条船,就提拔他当了把头。 也不去其他地方,就在赢郡跟京城之间往来,将赢郡的土产卖到京城,将京城的百货运到赢郡,就这一路就够东家吃的了。 短短几年,百花齐放,不过赢郡的商业依然不够发达,基础太差了。 但商业发展可期,因为一场大乱,不但破坏了原来的庄园制经济,而且将许多人才逼入了商业领域。大量失地士大夫家族,投入商业后,慢慢发现商业来钱比在地里刨食更快。 还能从赢郡银行中贷出成本相对低廉的资金,胆子大的一批人已经走上了借债扩张的路子。不够精细,就朝着粗放扩张方向发展。 对于这场大乱,船把头的看法是大可不必。如果不变法,也许就没有这场大乱。哪怕已经开始有士族领地沦入土匪之手,只要这股火没有烧到自己头上,老百姓都不想改变。 船把头本想将船停到下游十几里的一个港口,但遇到了刘知易,就选择临时抛锚过夜了。 第二天两艘船并行而走,赢郡商船像一个保姆一样跟在身后,船把头亲自上了核舟掌舵,带了几个徒弟帮忙操帆。这时候刘知易才知道,原来在江面上行船,船舵和船帆的方向,高度要随时调节的,并不是挂起风帆就可以跑了。 船在把头手里马上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宝宝,诗家弟子们帮忙打下手,船只乖顺的沿着夏江而下。 把头对这艘船很欣赏,说从来就没开过这么好的船。他家东家的船,也不小,但使唤起来不利索。赢郡造船的手艺也不行,连普通地方都比不上,更何况跟雕刻核舟的墨家掌院比了。 核舟在把头的手上,不但听话,而且轻快,只用了一天时间,就驶出了上千里。第三天中午时候,就到了清河港,在港口停靠,诗家弟子已经开始讨论,是不是浪费了这艘船,要是在夏京装满货物,这一趟能赚不少银子。 出了清河港,很快就驶出了夏郡。 把头一直帮忙掌船,因为刘知易和他这些同学,实在控制不了这艘船。 在把头手下,核舟很快就甩开了他自家的船,把头也放心。反正船都是要回赢郡的,告诉刘知易,他到了赢水城等着就行。 核舟速度极快,一来是船上没拉货,人也不多,张满帆像飞箭一样,二来是墨家掌院技艺高超,一艘雕刻出来的船,每一样部件都不少,而且质量比普通船更好,在把头手里,彻底释放了这艘船的潜力。 一般出了夏郡,到赢郡得十天时间,可是把头只用了六天,算下来每天驶过的路程超过一千五百里。 船停在赢水城码头上,眼前的赢水城让刘知易极为惊讶,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第两百八十五节 赢水大夫 眼前的城池,几乎看不见城墙,城墙外建起了联排的商铺。城墙到江边这一片,到处都是货栈,密密麻麻的苦力,推着大车,脚步匆忙。 刘知易先禀报祭酒,请祭酒和同学们在赢郡待几天,祭酒痛快的答应了,可第二天就带着学生们走了,徒步赢水城后,离城往北采风去了,还告诉刘知易不用等候。 等于就此分道扬镳。 赢郡一场大乱,不知道有多少悲欢离合,确实很适合去采风。 刘知易进了赢水城,把头前后跟随,寸步不离。 目的不言而喻,刘知易也随他,正好请他当向导。 赢水城有嬴悝设立的市舶司等官衙,刘知易通过官衙跟嬴悝取得联系,邀请他来赢水城见面。 第三天嬴悝就飞马赶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稍微体察一下他的气势。 刘知易惊讶:“赢兄三品了?” 嬴悝笑道:“年初已然三品。” 听这话虽然有炫耀,却意思是还有进步空间。 嬴悝做出了如此大的功业,成就一个三品修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刘知易也一样,他医家三品修为,不就是靠随军救人,创立医院获得的吗。 以主持赢郡五千万人口的变法事业,这么大功业推动,三品绝不是嬴悝的终点。 跟嬴悝聊了下赢郡的情况,嬴悝直言不讳,好的坏的都跟刘知易说了一遍,他看到的自然比船把头更加全面。 值得一说的是,船把头就在旁边,刘知易跟嬴悝喝酒吃饭的时候,他立在一旁伺候,直到酒足饭饱,要谈事情了,他才识趣的离开。刘知易也向嬴悝介绍了船把头,并说了一路上全靠他帮忙才能到赢水城的过程。嬴悝给了一笔厚赏,船把头却不要,显然所图甚大。 把头走后,刘知易跟嬴悝彻夜长谈。 赢郡情况确实好了,但只是变法的第一步,因为赢郡顶多是恢复了原本的太平。下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何建立一个高效的行政机构是当务之急。以前是靠层层分封的贵族,等于将赢郡切割成了一个个独立小邦国,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 对于组建官府,嬴悝已经有了成算。 “你要搞分封?” 刘知易颇为意外,他还以为嬴悝会接着横扫全郡的威势,废除士大夫特权呢。 嬴悝苦笑道:“你不了解赢郡。这里只能分封。对了,赢郡能有今日,能这么快太平,你居功至伟,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块封地,你不要推辞。” 刘知易拒绝:“封地就免了。” 嬴悝坚持:“总得封出去的,你不要也是便宜了别人。你就当一个产业,留条后路。” 这点说服了刘知易,在遇到需要逃跑的危机,他就能往封地跑了。 刘知易叹道:“你要把公室领地全都封出去?” 刘知易对嬴悝的想法很不解。赢郡的公室领地,只有十分之一,不过都是最好的土地,历经数千年,就省这点公室领地了,公室还要靠这些领地养兵,维持地位呢。如果全都封出去,以后公室的话语权如何保证? 嬴悝叹道:“不分封,无以酬功臣。在赢郡,士大夫不认钱,只认封地。这次我能这么快扫平叛乱,士大夫的支持很重要。而且我只有搞分封,才能安整个赢郡士大夫的心。” 刘知易点点头,突然理解了他的难处。这是一个分封制文化的地区,有功之人只认封地。赢郡之前之所以叛乱四起,根本原因虽然是积弊太深,导火索却是嬴悝的变法。嬴悝最开始确实想动士大夫封地的蛋糕,没想到反弹会这么大。能尽快平叛,他做出了许多许诺。可士大夫未必肯信,他必须取信于人。 “士大夫会同意你在他们领地上建官衙?” 作为维护分封的条件,嬴悝要在所有士大夫领地上,建立一套自上而下的行政机构。 嬴悝道:“他们必须答应。我与他们有过约法。况且,我并不打算夺他们的权力。士大夫还是士大夫,不过得按照我的法度治理。” 嬴悝之后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原来他打算用治权换法权,嬴悝将往每个士大夫领地里派遣法官,一切司法案件都由法官审判。但士大夫依然是地方官员,世袭不变,但必须由赢郡公相统一任命。如果有不称职的,赢郡郡公可以撤换,当然会从士大夫家族中选人,而不是派一个外官。士大夫家族,也可以向郡公推荐人选,由郡公确认。 这样的话,士大夫家族基本保住了在地方上的民政管理权,丧失了司法权,人事权也受到了制约。 如果能执行下去,虽然比不上郡县制的效率,但比赢郡目前的行政效率会大大提高。 “税收呢?” 刘知易关心能不能从士大夫领地里获取财政,如果财政还被士大夫家族控制,赢郡迟早又会陷入财政危机。 嬴悝道:“一应山泽鱼盐之力归公室。夏秋两赋、商税归士大夫。” 山泽盐铁中的收益也不容小觑,山里有矿,控制了水道,就能收关税,盐铁专卖,也是一大笔收入,短期看足以支撑公室财政良性运作。 “那军权呢?” “公室有征召、募兵之权,士大夫不得干预。不过士大夫不需要为食邑内兵丁提供给养。” 古法是各地士大夫向公室提供兵员,并提供这些士兵的装备和军费。可这一套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不然赢郡不会大乱,嬴悝变法之时,只有三万赢氏族兵可用。公室募兵,军费自筹,实际上是将这次平叛的实际情况确定下来成为制度罢了,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刘知易觉得嬴悝做出这么多让步后,靠着现在的威望和实力,应该能顺利推行下去。 于是问了些经济、民生方面的计划。 嬴悝对这次大乱痛心疾首,不然以他坚定的变法决心,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大妥协的。 “一场大乱,数百万人口流离失所。赢郡现在人口恐怕只剩下四千万了。” 从五千万下降到四千万,巨大的损失,可相比这么大的叛乱,反而是超乎预期的结果了。那一次大乱,不是十室九空。 “损失的人口中,应该有大量迁徙到他郡的吧?” 损失一千万人口,不可能都死了。 嬴悝点头:“我估计,去岭南的至少有百万!去中原其他封郡的有三四百万,至少还有一两百万去了天下其他地方。” “去岭南的有那么多人?” 刘知易颇为惊讶。 嬴悝也很惊讶:“你不知道?” 刘知易讶异:“确实不知道。” 嬴悝道:“岭南放开了金矿,不止赢郡,中原八郡百姓纷纷前往岭南淘金。只不过没有赢郡去的人多罢了。” 单单一个赢郡就流失了上百万人去了岭南,加上其他地方,淘金热吸引了两百万以上的人口,岭南人口翻番了! 这个结果也不奇怪,淘金热确实有这种魔力。只是这些情况,刘知易真的没听过。岭南王府的人没人跟他提过,想想能理解,这种消息,岭南王府肯定会保密,闷声发大财。朝廷可是很忌讳岭南发展的。 经济上,嬴悝确实看到赢郡在变好,可是他没有多少信心。 “赢郡的土地,种植粮食,不能自给自足。赢郡的工匠,制造百货,没有夏京工巧。赢郡的商人,经营买卖,没有江南精明。” 看着每一项都没什么竞争力,可嬴悝想的太多了,每一项跟最优秀的地方比,自然比不过。 赢郡有自己的优势。 “可是赢郡百货便宜!” 这是最大的竞争力,赢郡的手工产品,别说比江南,比京城了,放在整个天下,都是最为粗糙的那一批。因为以前是庄园制经济,工匠们生活在庄园里,自给自足,缺乏沟通,手艺代代相传,没有什么进步。而且没有经历过市场检验,做出来的东西,很多都只能满足本地需求。唯一的优势就是廉价,因为人工十分便宜。 嬴悝苦笑:“靠便宜能吃多久?” 刘知易道:“放心。各行各业自己会想办法的。做工,你比不上工匠,就让工匠去操心做工的事情。经商,你比不上商人,就让商人去操心经商的事情。你只需要维持稳定,放手让赢郡的百姓去闯荡,他们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嬴悝叹道:“就是什么都做不了,才担心啊。” 刘知易道:“无事可做?你想躲了。对了,你刚才说有上百万赢郡人去岭南淘金了。那赢郡的金价肯定下降了。” 嬴悝点头:“降了不少,之前赢郡大乱,金价极高,比外地高三成以上。如今比京师便宜了一半。” 大量外来资金在回流,上百万淘金工,这是一股持久的侨汇来源。 刘知易道:“刚好。我们可以发行金票了。岭南流入赢郡的黄金,足以支撑我们发行几百万两金票。” 嬴悝道:“可是我现在不需要钱了啊。” 赢郡太平,商业慢慢发展起来,可以自给自足了。 刘知易叹道:“你以为这就完了?难怪你觉得无事可做。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你不得修桥铺路,你不得多挖几条运河。赢郡到处都是山,你不把路修通了,商人怎么去做买卖。” 嬴悝纳闷:“花钱修路?” 刘知易点头:“当然,你们征发徭役也行。总之路得修起来,不管是资金还是人力,砸到道路上,都不会亏的。还有,你不得兴学?学校不得多建一些,让更多人有书读。” 嬴悝沉思起来,发现他要做的确实还很多。 刘知易在嬴悝的邀请下,在赢水城停留了十天,转变周围的地方。赢水城腾挪的地方不大,三面都是丘陵环绕,方圆只有百里的一块沿江平地。人口也不算多,户籍人口只有十五万,算下来总共十万亩的土地上养了这么多人,确实养不起。但实际人口更多,光是赢水城就涌进来二三十万人,许多都是逃难进城谋生的。 但是潜力巨大,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挤进来,卡着赢水河口,是赢郡对外的咽喉,等于是一个五千万人口的市场出入口。如今已经成为赢郡最有活力的城市,贸易持续扩大,人口持续增多。 就是乡村也稳定下来,有大城市提供市场,农民完全可以种植更高价值的蔬菜、水果,间歇性进城打零工,勉强能生存下来。 看遍了城乡之后,嬴悝突然送上一块硕大的瓦片给刘知易。瓦片正面刻着一幅画,线条勾勒出一圈山地,河边有一座城。刘知易猜测这是赢水城的简易图,在嬴悝的示意下,翻过背面,竟然刻着一些文字,许多字有些变形,应该是烧制前刻好,烧的时候变形了。 读完文字内容,刘知易马上将瓦片还给嬴悝。 文字内容,竟然是将赢水城周边封给他做食邑。刘知易这才明白,这片瓦叫做封瓦,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信物。受封之后,按照礼仪,他应该在领地内建一座宗庙,将封瓦供奉起来。 嬴悝又将瓦片塞给他,刘知易推辞,他再坚持。 连续退让了不止三次后,刘知易见嬴悝态度坚决,终于收下。这一刻他就不再是一个平民,而成了赢郡的一个大夫,赢水大夫。 食邑是一圈山地围起来的赢水城和附近乡野。 “赢兄。你还真是为难在下了。赢水城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 赢水城确实潜力很大,但那得把潜力挖掘出来,这需要太多投资了,刘知易真玩不起。 嬴悝道:“你不是有一家银行吗?” 刘知易纳闷:“我没说清楚吗?这银行是你的!是赢郡的啊!” 刘知易觉得嬴悝可能有些误会了,虽然他在赢郡商人面前声称银行是他的买卖,可跟嬴悝说的很清楚。 在刘知易看来,银行虽然是他一手组织起来的,一开始一毛钱都没有。可是银行最初投入的资本,实际上是赢郡的信用,这是嬴悝以赢郡丞相的名义给他的。赢郡用征服信用投资,银行自然是他们的。自己顶多算一个职业经理人。 第两百八十六节 股份制银行 刘知易将道理跟嬴悝讲了一遍,可嬴悝不认可,坚称赢郡法度赏罚分明,他变法不能失信。 他认为银行从头到尾都是刘知易操持,到最后成了赢郡的产业,这理说不过去。 两人为此还辩论了一番,谁也说服不了谁。 刘知易后来觉得,他拿点股份,也能理解,以风险投资的概念来说,赢郡以信用入股,算第一笔风险投资,风险投资上市后,创始人能拿百分之十就不错了。 “那我占一成!” 嬴悝一点都没犹豫:“不行。合伙买卖,一家一半!” 刘知易苦笑:“太多了。你可能不了解银行的财力,给我一半,消受不起的。” 银行已经成了气候,在京城中业务已经非常不错,在没有竞争对手下野蛮生长,存银始终保持在千万两左右,印出去的银票已经有三千万两,其中吃利息的贷款就有两千万两。可在赢郡更加疯狂,在这里有权力支持,商人缴税,买卖,已经完全接受银票。银票在整个赢郡通行,虽然赢郡公室穷的叮当响,可赢郡发行出去的银票,高达一亿两。在继续膨胀下去,保守估计,再有一年时间,每年光吃利息,就有一亿两。这笔钱是普通人家承受不起的。 嬴悝皱眉:“你忙前忙后,做出这么大产业,最后拿一成。这道理说不过去,传出去,坏了我赢氏的声名。” 嬴悝除了讲理,他还要脸,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穷的时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富的时候,那就是品格、风骨。 接着他伸出三根指头:“三成。不能再少了!就这么定了。” 不但讲理,要脸,变法的成功,让他还养成了一言以决的风格。 刘知易默默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拿多拿少你不在乎,我也不在意。不过既然给了我三成之多,那这份额真得好好设计一下了。” 嬴悝疑惑:“如何设计?” 刘知易道:“有一种制度设计,叫股份制。凭股份说话,股份多的说了算。我拿了三成,赢郡就有七成,这七成在公室手里。” 嬴悝明白了:“你是怕?” 刘知易点头:“除非你肯当赢国公。” 国公是赢郡郡公的朝廷封爵,其实在赢郡贵族口中的传统称呼是赢候,他们家是传承了几千年的诸侯。这个国家,从未真正统一过制度。 老赢国公几年前就把权力交给了嬴悝,目的是让嬴悝这个法家才子变法,死马当活马医。某种程度上,赢国公其实早就对赢郡灰心丧气。加上一场大乱,老国公身体十分不好,常年卧病在床,随时都有撒手西归的可能。 这几天跟嬴悝聊过,嬴悝对国公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古老的贵族传承是长幼有序,他上面还有一个长兄,他是法家,不肯坏了法度,所以坚持长兄继位,哪怕老国公都找他谈过这件事,他也明确拒绝。 虽然嬴悝高风亮节,可是他如今权势太盛,能力太强,事实上跟长兄关系并不好,长兄对他时刻提防,生怕他篡位。这样的状况,将来一旦赢国公更换,嬴悝地位将很尴尬,以他的实力和能力,即便他长兄做了国公,也未必能搬动他,可却能制造无尽的麻烦。 嬴悝道:“你有什么想法?” 刘知易道:“我确实帮了些许小忙,就拿了三成,你全力支持我,也该拿三成。” 嬴悝没有计较数字,明白这个分配里暗含的玄机,他们两人相加就占了六成,足以压倒公室掌握的四成了。即便将来公室找麻烦,嬴悝和刘知易联合,也能将公室的意见压倒。 “好就按你说的做。” 嬴悝说道。 他坚持法度,他不迂腐,迂腐的人变不了法。嬴悝分封士大夫,其中也包括他自己,他给自己封了一块最大最好的封地,位于赢水中游,最大支流小瀛水河的整片河谷和沿江一块开放平原,总面积高达百万亩土地。河谷本是一个赢姓大夫的封地,可是叛乱中,这个家族竟然加入了叛乱,平叛后没收了封地,河口地方则是赢氏公室领地,两块土地相加,让嬴悝成为赢郡封地最大的一个大夫。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是符合法度的,没人不服,因为有目共睹,这场大乱,他立下的功劳最大。 河口有一座城,以前叫小瀛水城,如今改名了,叫做悝城。 赢郡的郡城,位于赢水上游一处盆地,方圆百里,成为赢氏公室仅剩的领地,也是赢郡唯一一块像样的平原,赢氏的发源地。虽然这块土地三百万亩,比嬴悝的领地大三倍,可嬴悝有了封地之后,就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公子,而是成为一个封臣。除非赢国公想跟所有士大夫家族为敌,就不敢玩狡兔死走狗烹事后清算嬴悝家族。 “看来我得多留几天了!” 刘知易叹道。 如果没有这块封地,刘知易都准备走了,有一块封地牵扯,他得安排更多事情。 嬴悝举杯笑道:“最好不要走。正好,去我的封地看看。” 赢郡的分封正在进行,分封钧命赢国公都批准了,只剩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所以嬴悝反而没有多少事了。 “好。正好我表兄在你那里,我去看看他。” 姜兴利在赢郡数月,大开大合,靠着嬴悝的支持,胆子、手脚都很大。带来的印版开足马力印钱,赢郡官府就是他最大的客户,借给赢郡三千多万两银子,都用银票直接支付。而且遍设分号,赢水城是总行,沿途开设了十三家分号。刘知易来之前,他恰好在悝城分号主持,这里是瀛水中游,上联公室所在的赢邑,下接瀛水河口赢水城,姜兴利希望悝城分号,能成为赢郡中心银行,以后赢郡内部所有买卖都由这里结算。赢水城的总行,则负责对外。 赢水河三千里,发源于阴山,一路穿越云岭、黄龙山等山脉,承接两边山脉之水。前一千里崎岖难行,一直到赢邑才平缓下来,往后三千里都可以通航。 四天后,逆水上行一千两百多里后,停靠在一处颇有气象的港口。港口是新城,旧城在河谷隘口。 港口跟赢水城一样,踊跃着活跃的生机,百废待兴。停泊的商船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皮革味道。 嬴悝解释道:“山谷里,山坡上种不了田,放满了漫山遍野的牛羊。” 赢郡地无三尺平,全郡都是低山丘陵地形,要说贫瘠吧,毕竟靠近夏江,是中原腹地,比北方草原上雨水要多的多,因此山上大多长满青草,适合放牧。如今毛皮产业,是赢郡唯一拿得出手的优势产业,但还停留在出口原材料上,皮革制品没有竞争力。 “没有矿吗?” 刘知易很疑惑,多山地形应该多矿。 嬴悝叹息:“赢郡无矿,古来如此。” 有些奇怪,造化之功有时候就是那么神奇,有的岛国,处在地震带上都还没有矿呢。赢郡的低山丘陵地形,也许还没达到造矿的地理变化条件吧。 刘知易安慰道:“人就是最快的矿脉。把人用起来,比金矿更有价值。” 嬴悝点点头。 下船后,表兄姜兴利已经等着了,上去先给表兄一个大大的拥抱。 进城后,接风洗尘。 问了姜兴利一个问题:“为什么将赢郡业务分号放在这里?” 上游的赢邑是赢郡政治中心,下游的赢水城是赢郡的经济中心,中游的悝城,说的好听叫承上启下,说不好听,就是两边都不挨着,却把主管赢郡业务的分号放在这里,不甚合理。 姜兴利叹道:“赢水城当然更好,整个赢郡的百货顺流而下,都经过赢水城。可是整个赢郡的赋税是要递解到赢邑的,把总号放在赢邑,让人不太放心。” 折中的办法,现在悝城结算,然后统一递解。 刘知易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全。” 他并不干涉姜兴利的经营,老实说他现在的水平,可能已经赶不上一直在前线实战的姜兴利了。他只凭借他对银行的经验和理解,制定了概念性的章程,大量细节都是姜兴利摸索出来的。毫不客气的说,姜兴利现在绝对是大夏第一金融家。 “对了。相邦在此,正好做个见证。以后银行呢,公室占股四成,我与相邦各占股三成。” 姜兴利不由睁大眼睛,他一手主持银行业务,太清楚银行多有钱了。 只见刘知易继续道:“我这份呢。可以拿出来,给大家分红。从掌柜到学徒,人人有份。怎么分,你回头商量一下。我带个头,拿百分之一,你吗,比我少点。” 嬴悝皱眉,他强行给刘知易的东西,他转头就送人了。 马上道:“我的那份也可以拿出来。” 刘知易直接把他怼回去了:“赢兄。你可是有这么大一块封地要养的。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恕我直言,论敛财功夫,你可不如我。” 嬴悝无言以对。 姜兴利两眼发红,心里一副算盘已经敲打起来,按照他最近对账后的数据,银行获益已经超过千万两,占股三成就是三百万两,刘知易拿百分之一,三万两,他少点,怎么也得两万,生下的依次分下去,学徒给个百两意思一下,掌柜的能分万两。这是一笔巨款啊,多少人会因此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