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蛇妖仙》 第一章 重生成蛇 简景从迷糊扭曲的梦境中苏醒,刚睁开眼便忍不住一哆嗦,脱口而出,“尿床了?” 昨晚睡前盖在身上的现代轻工业巅峰作品,印有动漫人物的被单不翼而飞,头顶在夏天会嗡嗡作响的摇头扇消失了,连带着因为建筑年代久远而晕出灰黄色污迹的宿舍天花板也无影无踪。 但这些显眼的环境变化只从眼角扫过留下一抹惊异,暂时无法引起他更多的关注,下体湿漉漉黏兮兮的体表触感,才是他作为成年男性最先需要了解的地方。 简景低头往裤裆看去,只是这下低头,令更加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脖颈处肌肉的发力,整个头颅打出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仿佛颈椎骨都变成了面条,从来没有过如此体验的他只感觉心跳都加快半拍。 怎么回事?我的脖子断了?救命,早上起床发现脖子弯了该怎么办!在线等!简景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乡。 “额……” 紧接着,入得眼里的景象令他回神。 一片薄薄的白色椭圆形蛋壳,壳里并不存在睡前的花裤衩。 黏糊的液体里,蜷缩着一只满布灰黑色鳞片,颈脖优雅苗条,身躯充满力量的爬行生物! 异世界,卵生,爬行生物。 由于眼睛像蒙了层雾片,他看不太清下面盘踞的身体。 不过作为二十一世纪标准宅男,简景很快就凭借熟读网络文学的经验,结合上述三个描述性词语,给自己此刻的身份做出答案。 自己,是龙? “芜湖呼呼呼呼呼!起飞!” 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无论穿越到黑龙白龙青龙绿龙钚龙还是哥斯拉,那都是出身就无敌的响当当存在,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幸体验一把天生主宰的荒淫人生,哦不,龙生。 短暂的兴奋之后,简景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金手指。 系统,主神任务,还是属性面板?最差也应该有龙类的知识传承吧。 他左右摇晃起小脑袋,对这些东西逐个尝试召唤,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脑子里同样空空如也,不存在被龙族记忆撑满的状况。 好像哪里出问题了呀。 意识到枯等下去纯粹浪费时间,简景决定先从蛋壳里爬出来,再做打算。 直到这时,这位穿越者才发现了自己身体与传统龙类不同的地方。 纤细的脖颈从颌下一直延伸到尾巴,鳞片细密光滑如一,没有任何生长有翅膀和手足的部分。 细长又分叉的舌头不自觉通过唇缝往外吐露。 “咝咝……”从苏醒开始他的自言自语都一直是如此奇怪的声音。 额…… 卵生的爬行动物并不一定都是龙类。 还有可能是…… 好吧,自己就是条长蛇。 不过这样的认识错误也不能全部怪罪于穿越者的先入为主,毕竟作为一只传统小蛇,这具柔韧的身体全然继承了蛇类家族近视的毛病。 不仅仅是近视,静态视力也差得可怕,所以将自己盘缩在一起的尾巴误认成龙身显然情有可原。 现在,这只初生的小蛇逶迤着从卵壳爬出来,以从未体验过的s形缓慢游走在土壤上,鳞片刮擦的触觉和尾巴摇摆的节奏清晰可感。 简景细细品味,然后蛇头盘旋观察四周。 在自己出生的卵壳旁边还零散分布着六七颗蛇卵,不过从卵上的破洞来看,他的哥哥姐姐们已经都成功孵化并离家出走。 爱好独居的蛇类家族,显然没有父母照看新生儿的习性。 周围并没有大蛇的身影存在。 有的是绿树高耸,杂草丛生,崇山峻岭,乱石嶙峋。天气阴沉沉得,应该是天刚亮的缘故。正前方的天空中被艳红色晕染,适应了自己近视眼的小蛇,认定那是初生的太阳。 异世界的太阳也会从东边升起吗? 穿越者不知道答案,不过小蛇决定就把那边视作东方,以方便自己日后的行动。 好吧,思绪回到行动上。 从今往后,自己这只除了穿越重生外没有任何金手指的小蛇,就得过上孤苦伶仃的乡间生活了。 生活的重担瞬间压了下来,把小蛇的肚子压得瘪瘪——今后该吃什么?该怎么捉东西吃?会不会被吃?该怎么逃避被吃的命运? “啊……” 想到这些,小蛇便有些气馁。 眼泪是没法抹下来的,蛇没有泪腺。 只好吐了吐粉红色的蛇信。 四周的气味从舌头上本能地转化为信息。 青草的香味,蚂蚱的肉味,知了的骚味,还有流水的甜味。 小蛇知道了,蚂蚱,在自己的食谱当中,而且以昆虫的大小,撑不破自己手指粗细的小身体。 蚂蚱的形状还有颜色在前世并非广东出生的简景看来,有些恶心,而且就算是什么都吃的广东人,显然也做不到生吃这么不卫生的事。 但简景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 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个素食主义蛇实在不智,万一被青草野果给噎死,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为了活命,本蛇可以舍弃一切,区区茹毛饮血又算得了什么! 鼓足勇气,细长小蛇驱动起腹部的肌肉,向气味感知到的蚂蚱方向游荡。 滑过去,轻轻抬起头部,然后蜷缩。 最后是将自己的脑袋像弹簧那般激射过去。 啪! 蛇生第一次的捕猎,总用时不超过三秒。 幼年体蚂蚱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便被这只小拇指粗细的蛇儿吞进嘴里,整个捕食过程轻松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 仔细想想,人类本身就是大自然最先进的捕食者,试问哪个小孩不曾尝试过捕捉野外的昆虫?哪个青年不曾追逐过皮球? 如今有了更隐蔽的皮肤,更专业性的身躯,小小蚂蚱可不就是手,不,嘴到擒来! 接下来就是吞咽。 上下各两排牙齿,作用并不是切割和咀嚼,而是像长在嘴里的两只手,死死固定住蚂蚱的身体,然后囫囵吞枣似地把食物推进肚里。 薄薄的肚皮发生肉眼可见的膨胀,细小的鳞片延展开,肚里内壁上还能清晰感受到并未死透的蚂蚱,腿脚伸缩翅膀扑腾。 蛇是没有味觉的,整个进食过程的快感和人类进食完全不同。 咀嚼和味觉的快感全部消失,只有吞咽和食物在腹部蠕动时才会产生幸福感。 想象一下,自己面前是一块鸡腿,拎住骨头尖,然后把它往嘴里捅,不要碰到舌头,直突突塞进食道最后咽下。 咽道处咔哒一下的开合,便是吞咽的快感。 至于再往后食物于腹部肠道里移动时候的舒适感,就不是人类能够感受到的神经刺激了——或许人类女性怀孕时候的膨胀感和此类似,但他穿越前既不是女生也没有怀过,只能凭空想象。 能够感受到人类无法体验的快感,但又丢失了味觉上的乐趣,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忍着心理上的恶心进食完毕后,先休息一下再说 小蛇就近找了处石缝,蜷缩趴下,闭目小憩起来。 第二章 离家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已不觉走过两年。 千山层峦仿若森罗炼狱,百峰叠翠巍峨似直冲云霄,一只青黑条纹的小蛇,便盘踞在山脚的石缝窝里,探头遥望此界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心中有些哀愁,更有些雄心壮志。 简景已从曾经小拇指粗细的幼体蛇,成长为如今二尺来长,三指来粗的成年期野蛇。 他,额,或者说现在的它,除了适应了茹毛饮血的野外生活,对于自己在蛇类里的地位也有了基本认识。 三角但是更偏椭圆的头型,以及不甚鲜亮的黄黑条纹,基本预示着这条蛇儿并非有毒蛇类,而自己进食时的本能并不会触发牙齿喷射毒液,更是为此下出定论。 在得知自己无毒的那几天,小蛇还稍微有些郁闷,毕竟如果这是个带有幻想元素的世界,毒蛇不仅身形比普通蛇类妖艳贱货,血统也比无毒蛇高贵很多,就连与人争斗时也多一个隐藏技能。 不过小蛇可以安慰自己,无论西方传说中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绝望黑龙尼德霍格,还是东方神话里的烛九阴、巴蛇,其最为知名的特点都不是毒性,体型的巨大才是实力的象征。 咝!只要我多吃多长,终有一天也能成就一代凶蛇! 但如此的自我安慰很快就在小蛇第一次入水沐浴的时候被打破,映照在溪流里的蛇儿,背部长着青黑相交的条纹,看起来还有些凶猛的模样,但脸上,尤其是眼角一抹宛若睫毛的浓黑纹路,让野蛇的面容没有一点凶相,反而映射出丝丝清秀。 简景自认对蛇类一窍不通,更别提分出各类野蛇的区别,但由于小时候被过路水蛇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尿了裤子的经历,往后学习上网后,自然有利用网络搜索,了解过当时给了自己巨大心理阴影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黑眉锦蛇。 无毒。 农村人称菜花蛇。 最显著特征,便是眼睛后方有一条黑色的花纹。 百科条文简单的几条解释。 无论当初百度搜索的简景还是如今对着溪水观察倒影的小蛇,都差点被破了防。 显然,出生游蛇科的黑眉锦蛇,处于蛇类血统高贵度最底层,一辈子都是抓老鼠吃鸟蛋的命,并没有蟒蛇那无限生长的种族天赋,最终长到三米就算了不起。 或许应该感谢穿越后这一连串的打击,以至于之后得知自己是条母蛇这件重磅消息时,除了惊讶并没有更多的表现。 比起由于地位低下实力弱小,需要时刻提防鹰、鹳、獾、鼬甚至蟾蜍这些天敌的觊觎,性别的变化在蛇生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当然,出于灵魂的影响,小蛇也不会堕落到跟一群爬虫搞野外大型y的地步——蛇类交配时并不是单独幽会,而是聚集在一起开万蛇大会,别问简景怎么知道的。 黑眉锦蛇吐了吐蛇头,远处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温度随之升高,冷血动物的小蛇身体逐渐活跃开。 哀愁逐渐散去,对异界的强烈好奇占据主流。 哪怕自己只是条微不足道的土蛇,在拥有了二十一世纪人类的灵魂后,也就不可能放弃对此界山头的探索。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 如今二尺来长的小蛇,虽然还不足以称霸乡野,但自问只要细心躲藏,也能在群山峻岭间拥有自保之力。 从今天开始,就翻山越岭,寻仙问道! 不过。 在离开此山之前,小蛇还有仇怨要了结。 等身体足够暖和,锦蛇先从石缝钻出,再找准方向。 趟草丛,翻乱石,过泉涧,上峭壁,最后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巨树脚底,因为人类灵魂所拥有远超蛇虫的记忆力,也由于锦蛇那灵敏的气味追踪系统,这一路走得迅畅无比。 锦蛇尝试爬树。 对于身体修长的蛇类来说,爬树从来都是本能,但这棵百年老松树还是过于粗壮了。 尝试了两回,把身体缠绕在树干上以螺旋的形式上升,却终究因为树干光滑而跌落。 摔得不算重,但是尾巴部分的旧伤就有些疼了。 这没有难到小蛇,人类的灵魂总是会有些用处,摔落在地的情况令其产生灵感。 太粗了我爬不上去,那细的我总能爬呀! 想到便做,锦蛇往大树的周边找了棵粗细刚刚合适的健壮松树,发挥自己的本领,三两下就往上攀爬了六七米。 登上树顶再往下看,四周一片模糊,近视的好处可以避免小蛇产生恐高症,毕竟连哪是地面哪是天空都分不太清。 但现在,近视也给锦蛇带来了坏处…… 看不到隔壁那棵巨树的枝干在哪,原本计划好的,从旁边松树信仰之跃到目标树枝上的策略,一时间充满了危险。 这波大意了! 锦蛇伸出舌头,小心嗅探空气中的气味。 可恶的鹳鸟气息,闻起来像是烤鸡,而且是烤糊的那种,但由于早晨风气的缘故,如此定位还不够精确。 再往天空寻找太阳的所在,这才勉强定位住方向。 锦蛇勾起身躯往前窜去,如同离弦之箭,而脱离树枝后又整个收缩,为了保持平衡和增加滞后面积,蛇的整个身体呈扁状的s型。 很快,啪嗒一声。 锦蛇的身体撞到松树树杈上,引发一片颤动,然后身体用力缠绕,便紧紧地固定住。 鹳鸟的气味还在上面,小蛇休整片刻,往枝桠更粗的地方爬,此时已在高处的位置,哪怕以巨树主干骇人的粗状程度,也达到了小蛇足矣攀爬的程度。 十米,二十米? 小蛇只管往上爬,具体的高度终于有些混淆。 等到达足够近的地方,锦蛇放慢身形。 经过锦蛇这些时日的观察,清晨正是成年鹳鸟外出觅食的时间,但小心使得万年船,万一鹳鸟夫妻两突然白天有了感觉,就没出门呢! 待爬到树顶,成年鹳鸟早已离巢觅食去也,正是小蛇大显身手的时候! 窸窣着钻进巢里,三颗硕大的鸟蛋摆放在当中,壳上还有鸟屁股的余温。 足有锦蛇两倍粗的卵,显然无法立刻吞下——以蛇的柔韧性吞当然能吞,但问题是吃完后挺着大肚子没法安全从这么高的树上逃走啊。 于是锦蛇继续发挥创造力,挺起额头用力撞过去。 啪! 蛇头有点晕眩,而蛋壳也绽开裂纹。 锦蛇开心地换个额头角度撞过去。 蛋清从破口流出,小蛇便张开嘴大口吞咽起来,粉嫩的舌头不断舔舐。 接着如此照办,将三颗鸟蛋全部撞碎,大口朵颐了一顿,直涂得全身都是粘稠单液。 “咝咝咝!” 复仇完毕的锦蛇哼着小曲,从树梢离开,滑着优雅的s型步伐,悄然离开。 再见了,这片无名的山林! 追寻大道去也。 第三章 入冬 正是深秋时节,霜叶纷飞,劳雁西行,游鱼沉底,冷风四起,就连随处可见的老鼠和青蛙们也钻进了温暖的洞穴,准备在地底渡过整个冬天。 可是,江边的枯草丛里,一只体型修长黑眉锦蛇,正不顾寒风肆虐,缓慢而又坚定地爬行着。 锦蛇的姿势完全算不上优雅,苗条的身体上遍布着伤痕,有新有旧,旧的伤口已被重新长出来的鳞片覆盖,而新的破口仍然绽出肉色,与泥土枯叶混在一起,肮脏又狰狞。 蛇不禁自嘲,“这伸缩的样子,肯定很像一只粗长的蚯蚓。” 随后又舌头微吐,“必须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洞穴过冬,如果被冻死在这秋风里,那就真丢穿越者的脸了咝。” 自打离开出生的山林,已过一年之久。 按照初中历史地理知识所载,江边最容易出现人类聚居处。 所以锦蛇顺着山里的溪流一路东行,过山越岭,看着千百条清泉山涧不断汇流壮大,最后成长为如今奔流的大江。 其间所遇之凶险更是远超蛇中灵魂往前二十多年的体验,如果不是人类的智慧在期间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恐怕小蛇早已死过七八回。 即使如此,走到如今,小蛇也是遍体鳞伤。 而在这期间,却始终没能碰到人类的踪迹。 当然,行万里路并不是毫无意义。 至少,蛇见识到这方世界,存在有超越现实的力量。 蛇见过奔走间背生风翅的妖虎,也见过千百条白狐游荡山林,而领头的妖狐背身双尾,还见过腾云驾雾,驱风拨浪,身形十丈来长的黑色巨蟒。 但锦蛇一是身形弱小,没有攀附凶恶妖虎的门路,恐怕还未上前纳头叩拜就得送了妖口成为零食。二是语言不通,没有沟通妖狐的能力,在那摇首摆尾也只是徒增笑儿。 蛇只能空望这些山林妖兽,徒留羡慕。 见到本家黑色巨蟒的那次,大概是锦蛇距离修行机缘最近的一次。 那是四个月前,锦蛇闻到河边峭壁上有股异香,清甜宜蛇,嗅之舌动胃颤。 蛇出于前世修来的的智慧,没有立刻攀爬上去,而是停驻崖下耐心等待。 既然锦蛇能百丈之外闻到香气,其他本地蛇肯定也能探查到,难道它们就没有行动,让自己这只外地蛇捷足先登了去? 事实证明锦蛇的做法是对的。 此后几天,连续有河里的蛇类被那奇异的香味吸引,尝试从崖底攀爬上去,但毫无例外地都失去音讯,而散发出异香的美味东西,却一直安然存在。 期间蛇不止一次听到了鸟的叫声,暗自揣测那些上去的蛇儿估计都喂了鸟腹。 直到一日,那黑鳞巨蟒从河中出,却并未像其他低等小蛇那般攀爬上去,只见蟒蛇长尾一卷,便是层浪交叠,震得岸上锦蛇在地上翻了个滚,随后水汽蒸腾,那黑蟒居然驾云气而上,直登崖顶! 而崖山的鸟儿也展露出身形,十多只灰毛大鸟扑腾着翅膀向腾云的巨蟒攻击过去,立时间鸟羽漫天飞舞,蛇鳞如雨乱坠。 一顿搏杀之后,缩在河边石缝里看戏的锦蛇并不知谁胜谁负,蛇只嗅到浓郁血腥味中那诱人的香气消失了,听到周围地上不时传来几声令小蛇惊惧的鸟呱。 蛇知道是幸存的大鸟在打扫现场,赶紧钻出石缝。 溜了,溜了。 没能在大佬的争斗里渔翁得利,甚至最后连崖山的香物为何,吃了是否就能修仙,巨蟒鸟群纷争的结果如何,巨蟒是得胜而去还是负伤潜逃,一切都不得而知。 但锦蛇的内心非常满足,只因蛇已经找到了前方的路! 腾云驾雾,我会有的!修行壮大,我也会有的!成仙做圣,我也能办到! 不过,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度过蛇生的第三个冬天。 太阳即将西落,气温愈发寒冷。 锦蛇终于找到一处碗底粗细的洞穴,以几年来四处漂泊的经历,蛇立即判断出这是建成不过半年的新鲜鼠洞。 “洞口附近还有老鼠粪便的气味,真是只不爱干净的老鼠呢,是时候让蛇叔叔给你来次上门教学了咝。”反正已经不准备繁衍生息,性别就不重要,蛇很喜欢沿用前世网上冲浪的语言风格,自称叔叔或者爷。 蛇并不急着钻进去。 天真的兔子都有三窟,野鼠洞穴的出入口更不会少。 仔细嗅探着四下的气味,仔细侦查,拥有智慧的锦蛇很快又找到三个入口。 蛇用尾巴悄悄卷来大块石头,将其余洞口堵住,只留下唯一入口。 接下来,就是杀戮的时间! 由于身体负伤,锦蛇没办法快速出击,不过此时的老鼠已是瓮中之鳖,蛇也不需要雷霆般出击。 修长的身体钻进鼠洞,逡巡在干燥的洞穴中,蛇头左右轻摆,信子不停伸缩,宛若闯入平民家中的强盗。 事实上蛇干的就是强盗勾当,不过劫的不是财,也不是色,要的只有鼠家上下老小的命。 一只公鼠在前方撺掇,锦蛇瞬间加速。 pia~ 如同利箭射透靶心,锦蛇尖利的牙将公鼠毙命。 但蛇并未将其吞下,而是吐出公鼠尸体,继续往鼠洞更深处搜寻。 一只母鼠带着两只幼鼠,在往另一个洞口的方向逃跑,嘴里吱吱个不停。 锦蛇奔窜过去,一口咬死幼鼠,两口咬死两只。母鼠上来想要拼命,接着被蛇用身体卷住勒死——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看到那被堵住的出口了,还不错,不会尝到希望破灭时的绝望。 再继续搜寻,第四个洞口处,又是一只幼鼠,它在洞口石块下奋力挖掘,想要从透出一丝光亮的边角处逃出生天。 锦蛇清秀却透着邪气的脑袋,出现在幼鼠的背后。 “该和它打个招呼吗咝?” “算了,给它一个安静又无痛的了断吧,毕竟爷可是只好蛇。” 锦蛇猛扑过去,一击毙命,老鼠死得很安详。 将老鼠一家灭门后,出于前世人类灵魂自带的仪式感需求,锦蛇决定将所有尸体拖到一起。 将近三年的独处,锦蛇习惯了自言自语。 “一家鼠就是要整整齐齐呀咝!” “蛇吃鼠就像鹰抓蛇,天经地义,你们不要有任何怨言呀。希望你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如果手上有手机,现在该做的是来张帅气的饭前自拍吧。” “好了,爷开动了咝!” 饱餐过程过于血腥,以下场面不予展示。 …… 大餐吃完后,锦蛇并不立即进入冬眠状态。 肚子鼓得那么大,食物也没有消化完全,就这样睡下,很容易消化不良甚至被老鼠的骨头卡破肚皮。 鼠洞里铺了细细一层干草叶,墙壁也非常干燥,温度比地上高出不少,锦蛇可以在这里安心等待食物消化完毕再冬眠。 饭后百步走,锦蛇虽然没有腿,但还是继承了前世健康的生活习惯,轻卷尾巴在鼠洞里慢慢游梭。 蛇秉持前世土木专业本能,细心对洞里面的结构进行分析,不同老鼠洞穴的设计方案大致相同,所以只要凭借人类的智慧进行脑内建模,摸索出一套规律,下次作案就方便多了。 不过。 到达老鼠储藏过冬粮食的地方时,锦蛇有了新发现。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进入到嗅觉器官当中。 那是。 什么植物? “草!” 锦蛇破口而出。 这只是前世的一句粗话。 被老鼠堆积在仓里当做预备食物的植物,当然不会是草。 那些散落一地,被金色外壳包裹,并散发出浓烈淀粉气味的颗粒物,拥有属于自己的响亮名字。 水稻! 圆润饱满的果粒形状,晶莹剔透的果肉色泽,以及鼠洞里丰富的储量,让锦蛇在见到它们的第一时间,心底已经有了更多判断。 人类,或者至少是智慧生物的聚居处,就在附近,否则一家普通的老鼠,不可能囤积出如此多的稻谷! 锦蛇激动,舌头吐个不停。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蛇,万水千山终得来啊。 如此期盼进入人类文明世界,倒不是锦蛇对人类本身抱有多少期待。 山林猛兽间信奉的弱肉强食原则,在人类社会也同样是金科玉律,只不过人类用所谓的文明将赤裸丑恶的剥削都包裹成精美的糖果,用资本交易把沾染鲜血的压榨粉饰成金闪闪的钱币。 蛇如此激动,只因为清楚,自己作为除了拥有智慧以外没有任何金手指的黑眉锦蛇。 拜师野兽无门,抢夺灵药无力。 只有在人类社会才有可能获得珍惜的修行机缘! 俗话说蛇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得知苦苦寻觅的人类文明世界近在咫尺,锦蛇也就不怎么迫切。 照旧耐心消化完肚子里的食物,将老鼠洞骨头吐到地上。 接着全身盘缩,眼睛微闭,在储存稻谷的温暖洞穴里潜入半睡半醒的冬眠状态。 蛇做了个好梦。 梦里修仙成功,脚踢如来,拳打三清,左拥右抱,好生快乐。 第四章 回龙观 从美梦中苏醒,时间已是初春。 锦蛇钻出鼠洞,沿江又行了两里路,便见到了稻田、水车还有茅屋砖墙,那是人类的村庄! 绕过村口眼神凶狠的土狗,锦蛇甩头扎进人类村落,居住下来。 白日卧梁而睡,清晨与日落,则借着夜色的掩护为村民捉起老鼠,充当看家护院的好蛇,至于深更半夜,锦蛇往往钻进主家卧室,盘距在床下鞋畔,侧耳倾听闺房密事。 当然,蛇对于腌臜琐事并无任何兴趣,对人类繁衍也索然无味,如此行事,只为了解此界人文,而后探清己身求仙问道之路途。 这片国度并不处于前世古代任何一个王朝,锦蛇确定自己已穿越到另一方世界。 不过值得研究的是,虽然于前世地球毫不相干,但这里人类的面貌穿着乃至语言文字都与华国相差仿佛,对于穿越者来说可谓是非常方便了。 半个月后,村庄于蛇便没有任何秘密。 锦蛇最终锁定了求仙目标,往东十里路,泙江岸边回龙山上的回龙观! 传闻三百年前,山野间有黑龙作恶,那凶物昼伏夜出,侵袭旁近民居,择人而噬,凶暴异常。而后有道士赶来,镇压黑龙于山顶之上,并立回龙观传承至今,山也经此更名回龙山。 锦蛇确定离开村庄,当即收拾妥帖,在离去前好好报复了村里的花斑狗后,便甩甩尾巴往这山上走。 几天之后,农历三月初,恰逢阴雨绵绵。 泙江河畔,回龙山中段,挂满藤萝蒲菖的幽静古道上,锦蛇悠闲地攀爬着,而在它身侧,一位道士领着两个孩童在石壁下躲雨。 “毒蛇!”孩童里个高的那位突然惊叫。 老道和矮个的孩童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只四尺来长,两寸粗细的长蛇正艰难地攀爬着山间小道,正是简景。 蛇长得并不好看,青黄色的鳞片混杂着黑色条纹,斑斑驳驳地像是腐烂的树枝,身上还散布着不少难看的伤疤,虽然都已经长出新皮,但明显的凹陷和萎缩还是肉眼可见——可能至少还要褪两次皮才能彻底痊愈。 老道哑然而笑,“一只寻常菜瓜蛇而已,长得全身菜色,一眼就知道没有毒性。相逢便是缘分,不必驱赶。” 锦蛇吐着信子望过去,随后钻进路边山林消失无影。 如果是擅长蛇语的专家,定能听出它在说,“菜瓜蛇你全家,你全家是菜瓜蛇!” 从怪石嶙峋的山林里攀爬,显然比从石阶旁的干净地段困难。 雨停了又下,锦蛇爬了半响,再次转回石阶。 路旁有一座凉亭,之前遇到的三位道士居然爬得比蛇快,雨停时动的身,雨又落时先一步在凉亭里避雨。 锦蛇驱身加速,想离这三人远点,然而亭里的人马上就注意到蛇的到来。 “哎,那蛇就在前面!”这次是个矮的孩童喊起来。 听到呼声,老道眉头一皱,瞧将过去。 依旧是菜瓜似的花纹,长蛇蜷曲在庭外岩石上,不停摸索,攀爬的方向与山路相同,仿佛在给道士三人引路一般。 老道掏出符纸,掐个手诀,那皱巴巴的符咒倏忽间燃尽,他再拇指食指并拢往纸灰里蘸了蘸,最后往眼上一抹。 这是【望气术】,可以观采到众生灵体内的灵气富集程度。 然而此刻在老道眼里,面前的菜花蛇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难看,身上的灵气更是少得可怜,与禽畜无异。 老道暗自感叹,“是我多心了。” 抖掉手上灰烬,嘴上摇头说道,“果真是缘分匪浅,只可惜长蛇你终究是无知禽类,周身不含神兽血脉,除非有通天造化吃得天材异宝,否则终生没有开灵之契机。 哎,凭如此机缘,若非实在无法调教,老道必收你为胯下坐骑啊。” “噗嗤……”那矮个小童笑起来,“这蛇又细又软,骑坐上去,师傅屁股硌得慌不说,那蛇怕不是要当场腰折!” …… 师徒这一番话听得岩上长蛇身体微抖,险些跌落。 锦蛇用蛇语骂道,“狗屁老道!吾才不受你那胯下之辱呢!撕! 还有你个顽童,本蛇腰劲足着呢!小心晚上用腰把你搅得不能呼吸!嘶!” 半路偶遇这牛鼻子老道,被其三番五次地出言侮辱,锦蛇好生郁闷。 人类灵魂的聪慧之处便在于,情绪不会影响思考,能够从细节处汲取信息。 锦蛇丢下亭中二人,继续蜿蜒在崎岖的山道上,心底则细细思索已知信息。 据从山下村居获得的信息,回龙观中住有四位道士,而刚才想要收蛇做坐骑的山羊胡老道,眉须皆白,年逾半百,想必就是回龙观现任观主松霞道人。 而这两牛角小童,估计就是老道新收的徒弟了。 再就是老道和小道谈话间透露出的信息。 首先回龙观的老道确实是修道之人,刚才掐诀定然是使出了探查类型的法术,将锦蛇上下里外看了个通透,,否则也没必要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用纸灰抹眼,做怪异行为。 然后是从道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天分,确如这数年游历里确立的自我认知相同,血脉低微,属于穿越者里底层的存在。 最后是一个对锦蛇有利的消息,老道除了知道此蛇血脉修为低下外,并没能察觉到蛇穿越者的身份。 或许是自己灵魂已经完全是锦蛇的形状,或许是道士的法术没办法探查到更深入的灵魂区域,总之,蛇目前最大的秘密和仰仗没有暴露暴出去。 也给后续钻空子偷学提供基础! “老道,你既辱爷,就休怪心眼黄豆大的本蛇报复回去!嘶嘶!”说着狠话,锦蛇驱动细腰奋力攀爬。 …… 入夜时分,幽雨初歇,天昏地暗,门庭滴落几颗残花。 老道士抚落鬓角碎叶,轻轻敲叩回龙观前门。 随后,一年轻道士将观门打开,八角灯笼将四人照亮。 “师傅,回来了!晚膳已经备好!” 老道拉过身后两个孩童,“嗯,快见过师兄。” “师兄好!” “师兄好!” …… 一顿寒暄后,几位道士往院内走。 “咦,有蛇!”正准备阖上院门的年轻道士道。 老道士回头,恰好看到那只花纹难看的菜瓜蛇,从门缝处钻进院落,疏忽间消失在夜色里。 “嘿,又是这条菜瓜蛇!”老道捋起山羊胡道。 年轻道士疑问,“怎么?” 小道士说,“我们和师傅上山的路上已经碰到两次啦!” 年轻道士问,“生了灵性?” 老道士摇头,“我用望气术看过了,灵光不显,形气消散,寻常野蛇而已。” 年轻道士啧啧称奇,“嘿!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巧合之事,能一天遇到同一条野蛇三次!真乃缘分是也!” 老道摇头,“灵智未生,血脉低贱,只能是有缘无分。 算了,别管它了,行了一整天路,饭都还未吃呢!” 几人往观内走。 阴影初的蛇不免对有眼不识穿越者的几位道士一阵鄙视,舌尖卷起浓郁的斋饭味道。 嗯,自己也到了捕食的点。 不过爬了一日的山林,有些神困体乏,实在是没心思去野外捕猎。 锦蛇寻找到观内的荷花池,对准一条睡着的小鲤鱼,纵身扑将下去,张口吞掉。 嘶,鱼鳞在肚子里里刮擦的感觉,不怎么好受,吃完后得一片片地把鳞片吐出来,肉质也松散如朽木,不及家鼠肥美。 差评。 吃饱喝足,蛇找了处没有积水的石缝,将就着睡下。 第五章 食气法 第二天,山上云销雨霁,雾气缭绕,正是个好天气。 回龙观四位道士,连同两位新收的道童,早在朝日从远方升起前就已经着衣用膳,然后就是两徒弟的正式拜师仪式。 叩首,拜帖,上表。 授名,敬茶,问安。 刚在荷花池里饱餐完的锦蛇,半眯着眼慵懒地挂在梁上看着听,一边畅快地暗道,“繁复缛节的封建糟粕,本蛇才不去做呢!就在这梁上光明正大地偷学,能奈我何?咝咝咝!” 拜师完成,几位道长各自出门修行,而那位号松霞道人的观主,则耐心教导起两位小徒弟。 终于到正事了,锦蛇探起修长的脖颈,细细倾听。 然而老道一上来就是教授识文认字。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老掉牙的教育方法在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某蛇看来着实无趣。 更何况此界的语言文字和蛇前世的汉字没有多少区别,再加上祖传近视使得哪怕挂在梁上也看不太清下面的景象。 多重因素影响,让锦蛇耷拉起脑袋,感觉一上午的光阴都虚掷出去。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跟随那些年轻道士一起出门——他们的修行办法肯定是蛇梦寐以求的法门。 卖力坚持到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老道小心翼翼掏出来一份卷轴,自称是专门用作食气入门的引导图,名唤【千山独行图画】。 随后他又从古代神话开始,一直讲到回龙观祖师的跟脚,一番喋喋不休的长谈阔论之后,终于向两位徒弟解释清楚了何谓灵气,何又谓食气法门。 蛇听得晕晕乎乎,不过大体上是听懂了,然后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进行解读归纳,修行的知识便清晰明了起来—— 天地初开之时,世间只有阴阳二气,随后阴阳交汇,就如前世原子组成分子那般,造就出山川河流星辰日月。 所以,万物皆孕育有灵气。 兽类可以用进食消化来汲取灵气,诞生了灵智的妖怪则更进一步,通过血脉携带的妖丹吸收炼化灵气。 而人类作为万物之长,虽然没有血脉妖丹,但是天生的灵智让他们具有卓越的创造性,最早的人类通过模仿妖兽修炼,缔结出伪丹,不过这样修炼之后身心不可避免地往妖兽靠拢,以至于转为邪恶妖修。 再往后修士们不断摸索研究,更加先进高效以及安全的法门被创造出来,那便是如今的食气法门! 搞懂此界修炼法诀的来龙去脉,一个巨大的疑问横贯在锦蛇面前。 既然食气之法是专为人类定制,那么重生为一条蛇类的自己,能否修炼? 这个疑问在老道打开卷轴后得到了清晰的解答。 那是一幅工笔风景画,长逾三尺,宽约半肩。按照锦蛇的近视程度,大概只能分辨得出,画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山峰,山峰上交错着青绿色草木,天上有云,山间有河。 但是,随着卷轴全幅展开。 超乎视觉之上的体验涌上灵魂深处。 蛇看到了半坐于中间偏右位置,山巅上豆芽大小的道人! 蛇望向画中道人,道人也望向梁间锦蛇。 只一瞬间,山水画变得清晰灵动——山间微风,河中流水,绿树摇动,青草幽香,一切的一切都有感可查。 迷迷蒙蒙间,蛇已然成了山中道士,漫步群山之巅,游目骋怀,体察万类。 张口,吸气,天地精气顺着喉咙涌入腹腔,然后缔结出…… 等等。 四年荒野求生中历练出来的警觉,幻化出一丝心神将锦蛇从入定中拉出。 是的,自己也可以学会人类的食气之法! 但现在决不是修炼的时机! 一旦体内灵气聚集,难保不被松霞道士察觉,到那时为了保住蛇命就只能提前溜之大吉,而学艺只学半套,可不是志向高远的锦蛇能接受的。 锦蛇晃了晃头,将强烈的张嘴冲动打散,这个过程非常痛苦,身体上对美味灵气的渴望还可忍受,更剧烈的窒息感来自神魂。 将触手可及的力量拱手让出,宛如撕掉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又仿佛将一个月的工资用火焚掉,其间巨大的意志力阻挠难以言语。 等一切平息,锦蛇只觉全身瘫软,偏过脑袋蹭着横梁往下方看去。 听课的两位道童,悟性就比两世为人的锦蛇差了许多,盯着图画看了半天也没能入神。 “师傅,我……” 老道并不心急,“慢慢来,当初为师也是花了三天功夫,才正式感受到气机灵力。你俩这几天的每日功课就定下了,上午观图,下午识字,直到成功学会食气,为师再教授更多修行事宜。” 得到鼓舞,两位孩童眼睛盯得像铜铃,努力从图画里找到窍门。 梁上的锦蛇恢复些力气,摇摆尾巴,得意之余也细细盘算。 自己如此之快地学会食气之法,看样子在修炼上的天赋,远比道观里的几个人高。 不过在经历过四年生死交加的昏暗蛇生后,锦蛇对力量追寻远不止区区食气,否则也不可能做到在灵气交感之际分出心神,硬生生止住灵气的集聚过程。 修炼暂时是没法修炼,但蛇有了新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磨,身体确实没有吸收进任何灵气,可是周围灵气的流动居然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 如果再多经历两次,或许对周围灵气的敏锐度还能上升! 锦蛇重新把身心投入到食气导引图中,深刻记忆住那心潮澎湃的情绪体验,到达即将吸入灵气精华的瞬间,蛇又一次调动出那丝游离的心神,将吸气的冲动止住。 这次停断,或许是熟练了的缘故,比第一次轻松许多。 锦蛇仔细体察周身变化,游离在周边的灵气变得稍微清晰,有温暖的偏阳性灵气,也有微凉的偏阴性灵气,不尽相同。 蛇直觉告诉自己这些灵气的性质还能继续细分,但以目前的辨识能力很难再往深入分析,大概是自身精度不够的原因。 果然,不断地串通天地灵气,又不停地打断这个过程,能够让锦蛇对于周遭灵气的敏感程度不断提升! 尝到甜头,锦蛇决定贪婪地练习下去。 第六章 偷学法 三天过后,两位道童挨次掌握了食气法门,将天地间的灵气纳入丹田当中。 再往后,老道将每天的教学活动分为四个部分。 早晨念书识字一个时辰,午时入定食气一个时辰,午后再学习画符掐诀之类的道门技能,晚上则跟随师兄弟们念诵道门经文两遍。 锦蛇这段日子除了费精费神地借助重复打断食气提升自己对灵气的感应能力外,还颇费了心思改善其在观里的偷师生活。 首先是房梁上的位置距离讲台太远,听课效果差不说,还一直吃灰。 所以经过研究,锦蛇选定了靠窗的席位。 左边有阳光直射,白天趴在窗沿上,正好将鳞片晒得暖洋洋,极大地提升了冷血动物的精神活跃度。 右边的窗户纸被蛇用尾巴戳破,既能清楚地看到道士授课的细节,隐蔽性也不低。 然后是观内饮食问题,作为唯一稳定的食堂,殿前的荷花池菜色单调寡味,所以锦蛇开发出两处新的进食地点。 首先是观内厨房,那里的老鼠很肥,但数量有限,绝不能竭泽而渔,蛇把那里当做好几个月去收割一波的高级餐厅。 接着是观外的山林,荒山野岭菜色繁多,但捕猎需要浪费大量时间,热心好学的锦蛇可没那么多精力放在千篇一律的捕猎上,只能视之为偶尔光顾加餐的小灶。 好在自己作为变温动物,新陈代谢能力较低,对于食物的需求有限,六天一次进食就完全能够满足野外生存——考虑到学习活动的巨量体力消耗,锦蛇将进食频率提高到四天一次。 人之物质需求在衣食住行,此世转为蛇身,衣和行无所求,现在食能饱腹,住有道馆金殿,锦蛇足够满意。 而精神追求上,虽无前世游戏小说傍身,但心心仰慕的修行长生之道近在眼前,仅此已能让其心无旁念苦心孤诣。 暖日闲窗诵法音,小池碧水照金鳞,偷学生涯忙碌又充实。 春去秋来,寒霜渐上枝头,转眼又到了即将冬眠的时节。 锦蛇依然如饥似渴地汲取修行知识,并强行推迟自己入洞的日期。 蛇很担心一觉睡过去,错过太多课程,导致明年开春时候没法跟上进度。 于是,偷学生涯有了变化。 到了一个阴沉的早晨,寒意透骨的小雨突然从云端淋落。 蜷缩在窗台上听课的蛇,由于低温而身体僵硬,相对地脑洞也昏昏沉沉,即使敏锐的感知力让他体悟到人类的靠近,也只是微抬起头。 “或许,必须冬眠去也……” 蛇正如此想着,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有人在捏蛇的尾巴,并提了起来。 耳畔传来孩童的声音。 “师傅,窗户上有条死蛇!咦,还没死!” 锦蛇骤然从半睡中醒来,本能地挣扎,四处扭动身子——糟糕,自己暴露了咝! 又是孩童在说话,“这蛇好像在哪看过呀!” 接着是老道惊讶的声音,“啧,这难看的花纹,黄黑像污泥似的。啊,我想起来了,是今年春天为师带你们上山时,遇到的那条菜瓜蛇!” 锦蛇挣扎的动作更加激烈,啪地一声从道童手中跌落,然后如同离弦的箭,飞速窜进金殿当中。 等等…… 自己好像逃错了方向。 逃进金殿,岂不是给了道士瓮中捉蛇的机会! 然而醒悟过来的锦蛇已无回头的机会,只得胡乱找了处椅角旮旯里钻,然后蜷缩住身体。 原本受冻而迟钝脑洞终于开始运转,感知也变得清晰。 殿外隐隐约约传来老道和童子的对话。 老道说,“那菜瓜蛇大概是来殿内避雨的,反正无毒也咬不着人,就不用去捉了。” “几个月没见,这长蛇倒是比刚上山那会儿滋润许多,看这身形怕是有四尺长了吧!” 另一位声音沙哑的道童转而道,“师傅!大师兄一直说近些日子,院里的鲤鱼少了许多!定是被这蛇吃了!” 简祐听出来,这是那位个子较高的道童,别看人长得挺拔俊朗,但性格却非常单纯又胆小。 松霞道人回答,“应该是了!蛇吃鱼,本就是天地法则,无需抱怨。 而且如此充满灵性的长蛇,如果不是有用望气术看过知道它未生灵性,实在很相信就是条普通的菜花蛇。难道里面还有老道我无法纠察的机缘?” 老道继续道,“等晚课时,我会告知大家——今后就任由那菜瓜蛇食用池里的鲤鱼吧,莫要加害此蛇。” 矮个道童疑问,“岂不是便宜了那臭蛇?” 老道斥道,“修道之士,休要以眼识人!此蛇虽无法开灵,却能屡次现身观内,即使并无机缘在身,也必有天道眷顾其行,吾等当善待之!” 这些话听得原本胆战心惊的锦蛇暗声叫好。 连带着,那蓄着斑白山羊胡好似江湖郎中的松霞道人,看起来都顺眼许多,原来这就是得道高人嘛,心性比这两个臭小道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等本蛇偷学,不,进修学艺有成,将来称仙做祖之日,自会报答与你。 尾巴轻轻摇摆,之前被那小道士拎住而产生的惊悸感渐渐消退。 熏香的气味缓缓钻进脑海,殿内温暖的炭火气息将锦蛇包裹,之前压下的困意卷上心头。 蛇的眼睑渐渐咪下。 就在这里冬眠吗?这里没有洞,大庭广众之下裸睡是不是很违背公序良俗呀? 管他呢,本蛇早就不是做一切事都循规蹈矩的人类了。 眼睑彻底闭住,血液流转速度降到极慢,思考陷入停滞,只有不甚灵敏的听觉和常规的温度感知还工作着,它们负责在收到刺激时辅助将蛇唤醒。 锦蛇迅速进入冬眠状态。 …… 耳畔不时有混杂的声音响起。 “哇!”有人尖叫,“蛇!在桌子下面!” 老道的声音,“啊,是白天闯进殿里的那只菜瓜蛇,吾看其和本观有缘,便没有将其赶出去。” 成年男人的声音,“这蛇一动不动,是死了吗?” 有些尖细的成年男声,“那是冬眠!奇哉怪也,蛇冬眠不找个洞里钻,居然趴在个砖上就睡着了。” 成年男人问,“现在怎么办?这蛇?” 尖细的男声道,“烹了吧,明早加餐!哈哈哈,我说笑的。” 最后是老道的声音,“就丢到道像旁边,大家以后出行注意点,别踩着了!” …… 第七章 旁听生 微雨草木盛,一雷惊蛰始。 影绰金銮宫,三更黄鳞起。 又一次从冬眠苏醒过来的蛇,回忆几个月前,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对话,心思变得愈发大胆。 既然那松霞道人都下了死命令,让观内诸人善待于它,没道理自己不将此特权充分利用! 于是偷学变成正大光明的蹭课,寄宿变成房主入住,道观内外全成了锦蛇的后花园。 当然,蛇对于何事该做,何事又不该做,心中自有分寸。 尤其是荷花池里的鲤鱼就吃得少了,难吃是一回事,关键是蛇想要给观里的道士们建立一个自己是只好蛇的印象。 而在捕捉观里老鼠的时候,蛇就故意大大方方地进出于厨房,扭腰慢步,尤其吧自己叼着硕鼠时的英姿展现给道士们看。 据说现实里有猫的报恩,就是把捉的老鼠送到恩人床上。 锦蛇自然不会那样去做,死老鼠丢给人类的情节过于惊悚不说,它也舍不得将到嘴的美食丢掉呀! 不过细想开来,猫猫能把最爱的食物送给人类,内心里对恩人的恋情想必非常深,那些有此福报的人可得安心收下,否则猫猫会难过的。 捉到老鼠的当晚。 蛇听见负责观内饮食,声音尖细的二师兄说,“昨天那菜花蛇又抓了一只老鼠,这效率比猫还高啊!再也不用害怕有老鼠啃厨房里的食物了!好蛇,真是好蛇!” 胖胖的大师兄说,“当初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要把蛇给烹了吧,是谁说的来着?” 二师兄单手行礼,“无量天尊!吾辈道士餐风饮露,不逞口腹之欲,肯定不是俺说的。” 锦蛇欣喜于计划的成功。 同时暗道,这世界的道士与前世是大不相同的。 大概是因为真实存在修行的门路,所以各类前世道士和尚们必须遵守的清规戒律在这里并不存在,例如杀生,又比如说诳语。 蛇的听觉虽然不好,但记忆力却十分强大,那天说要把我做了蛇羹的明明就是你这个声音又细又尖的道士!怎么这时候就不承认了呢! …… 锦蛇几番表演下来,观里的道士们全都熟悉起这只不怕人也不咬人的黄黑长蛇。 到了夏天,蛇与观内众人混得愈发熟稔,嫣然成了观里道士们的宠物。 就连那位起先因为鲤鱼被蛇偷吃而有些不满的童子,也逐渐接受了这只整天懒洋洋趴在大殿里的蛇,面对它丝毫都不害怕。 这一年过去,蛇蜕了好几次皮,但体型始终没有增加过,仍然是三丈两寸的长度,拇指食指搭圈o起来的粗度。 又一日,锦蛇鳞躯卷起,趴在桌上摇看两位道童练习符法。 而两个道童也看到了旁边的懒蛇——实际上锦蛇并不懒,只是长久的练习和打断食气,令它白天总是处于精神萎靡的状态。 两人开始抚摸锦蛇黄黑色的鳞片。 在发现锦蛇对人类超乎寻常的亲近之后(实际上是锦蛇不敢咬人),观里的道士们便毫不客气地尝试起撸蛇。 细软的鳞片,粗细恰当的身体,让蛇撸起来比起毛茸茸的哺乳动物,别有一番风味。 但前世为人的锦蛇其实是不太能接受的,倒不是零距离接触会让其不舒服,而是人类肉体散发出的火热气息,太容易搅起蛇类本能的捕猎进食欲望。 那感觉就好像暑假作业还没做完的自己却被一大堆游戏机环绕,满心都被火热的欲望占据,却又完全没有满足欲望的能力。 “别烦爷!”锦蛇想给出白眼,只是自己的眼球没有这个功能。 矮个子的道童一边摸着鳞片一边说,“怎么感觉这蛇越来越懒了啊,现在是夏天,外面山里的蛇都精神得很,就这菜蛇从早趴到晚,也不出去交配。” 高个子手指轻轻点着锦蛇额头的遗憾,“交配?生小宝宝吗?” “是的,昨天我随二师兄去菜地里摘瓜,半路看到好多蛇缠在一起,扭来扭去——二师兄就告诉我那是蛇开大会,繁衍生息。” “这只蛇也会生小蛇?” “当然了,是只母蛇都会生!” 锦蛇挣扎着,从桌上滑下去。 晦气!说什么不好,偏要说这种话题! 又是母蛇,又是交配,听到这词语锦蛇就气抖冷,有谁规定母蛇就必须产卵下蛋吗?我偏不! 两位道童早习惯了锦蛇的突然发脾气,在拽尾巴无果后,继续谈论起来。 “我又听二师兄说,只有老蛇和小蛇才没法生蛇……” “什么意思?” “你看我们家这蛇像幼蛇吗?” 高个的摇头。 矮个的继续说,“所以,二师兄推测这蛇很老,又如此无精打采,估计过不了两年就要死了。” 高个的非常惊讶,“啊……那,那……我不想它死。” 矮个子道,“我也问了二师兄怎么让蛇多活几年,但他说了,这种血脉低微的蛇连做妖的机会都没有,注定会老死。除非它能走天大的运气,吃到妖丹。” 高个道童说,“我们观里不是有一颗妖丹嘛!” 矮个道童解释起来,“别打那主意!二师兄又说了,吃了妖丹就是妖怪了,无论现在的它多么温顺,受妖丹影响后,身心都会变得邪恶残忍!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被妖怪吃的了!况且除妖降魔可是我们道士的职责!” 高个道童自责,“我,我错了……” 妖丹吗!作为没见过世面的穿越者,锦蛇还蛮好奇的,不过也只限于对其形状性质的好奇了。 吃妖丹走妖道,它是万万没有如此心思。 潜力更大,且副作用更小的人类修行法门就在眼前,舍近求远之事傻子才做。 只是。 两位道童前半段的对话,令锦蛇不禁深思起来。 普通游蛇种类,寿命一般不超过十年。 而它现在距离从那满身粘液的卵壳里爬出来,有五年之久,按照蛇类的平均年龄计算,已经是只年老色衰的成熟期黑眉锦蛇了。 留给蛇的时间不多。 是时候,真正去践行从回龙观学到的那些修行法门,向修行世界迈出第一步! 向长生之道,印上那歪歪扭扭的蛇行脚步! 第八章 塑丹田 这天夜里,月隐虫鸣,人眠院静,锦蛇从门下缝中钻出,穿行于小道观的斑驳砖面上。 一年半的光阴,蛇基本将食气期的修行法门琢磨清楚,各类常用法术口诀倒背如流,不只如此,对于此界修行江湖的诸般事宜,也大致有了掌握。 当然,仅仅两年就学会所有修行知识,时间肯定是远远不够。 但,回龙观几位道士里法力最深的松霞道人不过是结丹期,依照食气、结丹、通神、步虚、长生的路数,也只是最低端的修士。 两年的时光,只学完松霞道人的初级教程已是完全足够。 就在今日,便是做别之时吧。 大概是离别之情作祟。 感受着因为昨日暴雨而湿透的地面,蛇的心情也有些沉重烦闷。 锦蛇回头,粉色舌头在空气里仔细嗅探。 熟悉的熏炉烟香,即使重重水气也无法掩盖,屋中人类散发出的热量,在蛇眼里格外清晰。 虽然你们两个道童总是喜欢揪我尾巴,你这个老道总爱说我花纹丑天赋低,还有那个厨师说要趁蛇临死之前,要把我做蛇羹…… 但是,这两年的学习生涯里,整个回龙观对蛇的善意,锦蛇心知肚明。 过殿门,下台阶,锦蛇再次回头相望。 对了。 还有一件事要做! 锦蛇爬回观内,直奔雨水灌满了的荷花池。 噗通。 一声轻响,把并未深睡的年轻道童唤醒,不过那人也只当是有折断的树枝跌落潭中,继续睡下。 而屋外院中,锦蛇口衔锦鲤,施施然游出荷池。 鲤鱼的腹感很差。 但哪怕是前世学校食堂的黑暗料理,两年时间也足够吃出来感情,更何况鲤鱼呢。 将鲤鱼囫囵咽下,锦蛇挺着微撑的肚子,回到石砖上。 以此刻臃肿的体型,殿门下的缝是行不通了。 锦蛇换了条路——攀院墙,下石阶,一路爬往山底。 到达山脚已是清晨,红晖映着泙江,碧树绕满山岗,锦蛇缠在道旁岩上,避让起上山砍柴的樵夫,而声声恬淡的钟声,从山顶传来。 蛇第三次回头,红色的眸子印下回龙山最后的模样。 锦蛇挥首离去,耳畔只闻嘤嘤鸟鸣。 …… 晨钟散去,山上回龙观开始早课。 高个道童打着呵欠注意到,“今天怎么没看到趴在殿里的那只菜花蛇?” 矮个道童回答,“大概是溜出去嗮太阳了吧,天气很好呀!” 到了下午,观里依然没有长蛇活动的踪迹。 高个道童担心道,“会不会……那懒蛇死了……” “不会吧……昨天从我俩手上挣脱的时候还很精神呢,哪可能这么快就死。” “可是……” “再等等,或许是窝到哪个角落下蛋去了。” …… 观里的事蛇已无从得知。 离开回龙山,渡过汹涌的泙江水岸,又往南行了不知多少里路,到第六天,确定自己修炼的动静不会引人注意后,它便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修行路途。 两年多的观摩练习,食气阶段所有的细节要诀都已了然于胸。 天明时分,锦蛇找了处光滑宽敞的石块,盘尾而坐,小嘴微张,嫩舌轻吐。 脑中观想出壮阔群山。 自己盘坐在诸山之巅 吐气。 风为之动,云为之碎,雾为之散,灵气溃退。 吸气。 则风吹云聚雾凝,磅礴的灵气汹涌着直往锦蛇的肚子里灌注,随后浸透骨髓穿透皮肤和鳞片将蛇的每一寸血肉洗刷。 这只是第一步,血肉里的灵气没有办法长时间积存,长久往后大部分都会消弭殆尽,而小部分则将肉身改造。 接下来需要做的是把体内的灵气汇聚起来,并创造出储存灵气的空间——而这一步便是大部分修炼要诀里出现差异的地方。 在妖兽的修炼之道里,诸多灵气会残留在血肉之中,将身体壮大,而人类改进过后的修仙之法在前期并不注重身体打磨,而是更加注重灵气的过滤纯度和储存效率。 锦蛇当然更倾向于效率高且潜力发达的人类修炼方式,也只会这种方法。 它凭借自己超强的感知能力,感受着体内灵气的涌动,然后按照既定的节奏扭动全身。 日渐高抬,一条黑黄长蛇,扬起修长的脖颈,在光滑的岩石上翩翩起舞。 修长身躯在朦胧晨光中抖动,如长袖转回鸾,似垂柳绕飞雀,时而仰首对月,时而又曲腰曼舞。 如果有不知情的樵夫看见,免不了以为见着妖怪,但锦蛇所处的深山老林,无人能欣赏到如此妖冶诡异的舞姿。 等动作渐渐慢下来,被吞吐进去的灵气由于这顿引导,全部汇聚到一处地方——七寸。 锦蛇身体和人类不同,不存在所谓丹田,但遍观自身上下,最有可能充当丹田的部位也只有此处。 积聚的灵气逐渐在七寸处压缩稳定,最后被四周肌肉骨骼固定,再没有溢散的情况发生。 锦蛇松了口气,继续完成吐纳。 到第三口吞进腹中的灵气全部吸收完毕,锦蛇终于停止住身体的舞动。 它精神萎靡,连盘尾的动作都没有心思去摆,只让自己的身体胡乱趴在石头上——那是一次性完成丹田塑造,而导致神魂层次的虚弱。 要知道回龙观里的两个小道士从第一次食气到完成丹田铸造,整整花了五个月时间,还是在有前人经验和人族功法的引导下,而锦蛇无师自通,仅仅一晚就从无到有地开创出只属于自己这具蛇身的丹田铸造。 这番引导将其锻炼得异常坚实的神魂消耗殆尽,也就不足为奇了! 沐浴着朝阳,锦蛇一动不动。 半响过后。 或许是锦蛇之前狂舞的景象吸引到周围捕食者的目光,也有可能单纯是蛇所处的位置在对方觅食区中,一只中型的哺乳动物借着夜色,正缓缓往岩石堆靠近。 锦蛇眼眸微动。 如果是食气未成的自己,绝无任何可能以三寸之躯击败体型比自己庞大的动物。 但哪怕只是堪堪踏上修行路途,感受着残留在体内的点滴灵气,锦蛇便前所未有地充满信心。 “让本蛇试验一番,完成食气脱胎换骨后自己,身体强度究竟增添了几分!” 第九章 灭来敌 猎食者渐渐走近。 锦蛇通过空气中的气味分析出来,那是一只狗獾。 名字听起来很不起眼,但它在遥远非洲的亲戚,蜜獾,锦蛇估计前世看过动物世界的忠实观众都有所耳闻,正是以捕猎毒蛇著称! 狗獾作为平头哥蜜獾的亲戚,虽然主食为植物根茎种子、蛙、蚯蚓和小鱼,攻击性一般,但是捕食蛇类的技能显然有继承过来,对方此行的目标便是一顿莫名其妙抽搐后晕倒在石头上的呆蛇。 可是,这只莽撞的狗獾低估了一点。 锦蛇虽神魂无力,但它驱体却充满了力量,受到灵气滋润后,每颗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狗獾从蛇背后爬上岩石,然后双爪按下。 啪! 锋利的指甲抓了个空,只给石上的青苔划出几条杠。 而原本软趴趴的灰皮呆蛇,如同闪电般从地上蹿起,不等狗獾有所反应,便往对方脖子紧紧缠住。 锦蛇细密的鳞片颗颗崩紧,将婴儿手臂粗细的身体打造得如同铁链,狗獾身上的倒刺无法伤动分毫。 然后鳞下肌肉收缩发力,铁链便成了断头台上的铰链。 咔哒! 狗獾的颈椎骨断裂。 直到心脏停止跳动,狗獾也没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在弱小的草蛇怀中。 当然,作为只会依照本能行事的低等动物,它甚至连思考死亡的能力都没有——如果是人类看到有长蛇在石头上乱舞,第一时间该做的必然是逃离,而愚昧一些的甚至会当即对着锦蛇磕头,也只有如此低等的动物,才敢若无其事地上来捕猎了。 管中窥豹,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等级差异有如鸿沟。 而这只锦蛇却是动物里的异类。 此刻它就在用人类的灵魂思考,“这么大的猎物,直接吞噬大概会把肚子撑破吧,需要找个办法……” 人类比动物高级在于,有使用工具的能力,而制造和使用工具的前提,在于他们有一双灵活方便的手。 灵魂穿越而来的锦蛇一直都有制作和使用工具的想法,但奈何这团尾巴灵活是够了,却没有足够多的数量,使用起来极不方便。 不过,在拥有了修行法门后。 人类和妖兽再次来到同一起跑线。 锦蛇先张开嘴巴,两排细密的牙齿在狗獾颈部细细研磨,直咬得下颌酸痛终于口出血来,然后伸出尾巴,往殷红的血缝里蘸。 尾尖沾满血液,锦蛇将其拔出。 随后用尾巴在光滑的石头上书写。 血液是最简单的施法材料,而符咒又是最古老的施法方式。 凭借前世手工作图的经验,莫识难辨的符咒被锦蛇迅速书写。 最后将刚刚食用完毕的灵气灌输入血色图案。 锦蛇在神魂层面,看到石块上的符咒蓄势待发,只需轻轻点燃火信…… 它知道,自己食气后的第一次施法,就要大功告成! 将狗獾的尸体摆放在符咒中心,锦蛇自己爬到地上。 尾椎骨轻摇,一点灵光凭附,将五品的风雷符引爆。 轰! 爆炸声响起,没有火光也没有烟幕,同样也没有火药的刺鼻气息。 血色符咒上方的狗獾,却凭空四分五裂开来,爆出的血沫将半尺内都染成污红。 “好像威力有点大,今晚就只能吃肉沫了……” 锦蛇沐浴在血肉中,大块朵颐起来,朝日彩霞笼罩下,吃相算不得好看,让普通人类看到,大概会直呼妖魔吧。 吃完意外送上门的,锦蛇赶紧离开这满是血腥味的地方,找了个水潭将身体清理干净,再找了安全的石缝,盘尾而眠。 …… 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的锦蛇没有盲目行动。 它开始认真思考今后的生活。 以它在回龙观所学的地理知识,此刻所踏足的地界为妖族和人族分界地带,往东行是大乾王朝人族盛世,往西穿过冥渊裂谷是万里山川妖族祖庭。 尚未结丹化形,锦蛇万万不愿踏足人类世界,此方世界人妖两族势同水火,它小小锦蛇哪怕身无妖气,又表现出从善之心,遇到诛妖心切的修士也难逃一死,就算不死,估计也得被捉住当做灵兽坐骑圈养。 至于去往妖族祖庭,那就更是休提,置身血脉和实力为尊的世界,它这个连妖都算不上的未化形草蛇,连做巡山小妖的资格都没有,估计只有被妖王当肉干嚼的份。 或许,当肉干都塞不满牙缝。 思来想去,只能找个清静地儿,苟到化形期再出山。 当然,修行上可以苟。 生活上不能委屈自己。 拥有二十一世纪灵魂的锦蛇,绝不愿意像最初求道那般餐风露宿,如今食气有成自保有余,未来十年甚至百年修行之地,必须得是宽阔舒适的大豪斯。 田鼠洞狭窄闭塞,石缝漏风漏雨,树洞肮脏难闻,此等低级宅院怎配得上自己。 洞内的环境需要留心,作为未来多年的老巢,室外条件也得拉满,高山流水,桃谷竹林,寒潭深涧,草坪沙滩…… 锦蛇脑中畅想新家模样,借着晚霞略微辨识方向,挑动尾巴继续往南方游梭。 又五天后,锦蛇离开泙江流域,到达一处峡谷。 只见水流淙淙,涧草绒绒,半溪桃蕊映红绢,双峰重峦叠翠树,百尺瀑布挂幽谷,遥看飞花不知数,好一派世外仙境。 锦蛇在岸边游戈,陡峭岩壁中间有很多天然形成的洞穴,但或是空间寒酸或是造型奇特,都不怎么令它满意。 很快锦蛇又来到一处开口规整的山洞,洞口最初的大小勉强让兔子通,又爬行数尺,通道却豁然开朗,陡然扩增了数倍。 到达最里端,俨然便是处十丈长宽的山中密室。 锦蛇喜不自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从今往后,此处便是俺蛇大仙人的洞府啦!” 不过它的气味感知和红外视力都显示着,这是处有主的宅子,淡淡的骚臭和远处的高热量反应,反映出住着某种哺乳动物。 锦蛇没有闯入他人屋子的自觉。 这里是道德规则缺失的丛林。 所以。 该滚出去的是它们。 第十章 占新巢 锦蛇仔细嗅探骚臭的成分,分辨出黑暗的空间里,或蹲或卧着五六只狐狸崽子。 虽然丛林里没有道德规范。 但是锦蛇自认底线比野蛮的兽类高。 礼貌谦让的它并不愿轻易动粗,能够让对方乖乖搬家就最好了。 就算必须动手,它也尽量避免在洞内出手,毕竟自己的府邸沾满血肉,难以清理不说,住下去心情也难以舒坦。 锦蛇思索着,缓缓从狐狸洞,不,蛇仙洞退出。 又过去一天。 锦蛇捉住并咬死只野兔,用尾巴蘸着它的鲜血,在洞口前布置几处简单的五品符咒。 完成符咒后。 “咝咝!”锦蛇吐着信子往洞里钻。 “啪啪啪……”到达洞内,蛇尾巴猛烈敲击地面,将洞里熟睡的狐狸惊醒。 狐狸爸爸猛地坐起,眯着眼睛往洞口看去,然后充满警惕地蹑脚踏步。 锦蛇便一路敲着尾巴后退,将那领头的狐狸引出山洞! “咝!”出了洞口,到达视野开阔处,锦蛇依照计划先礼后兵。 蛇把尾巴指了指山洞,然后又指向自己,翻译出来的意思是这片山洞现在是本蛇的了,你滴,搬家搬家滴! 狐狸的智慧比前些天遇到的狗獾高很多,那黄毛老狐狸视线顺着蛇尾巴指的方向转了遍,然后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锦蛇的意思,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锦蛇认为老狐狸应该是看懂了它的意思。 那狐狸却撅了撅前腿,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往锦蛇这边扑来。 好嘛,又是只凭本能行动的笨蛋哺乳动物。 锦蛇心中不屑,尾巴虚空轻点,便将早早布置好的风雷咒引爆。 轰! 老狐狸被炸飞,不过并未死去——经过这些天的试验,锦蛇已能熟练控制风雷咒的爆炸当量。 对方从地上爬起,脸上背上都是摔伤的痕迹,眼里充满惧意。 “嘤——”老狐狸发出叫声,随后洞里的那窝崽子全跑了出来。 想群殴? 本锦蛇如止水不为所动! 等对方列好阵仗,再次引爆第二个风雷咒。 轰! 更大的爆炸,将半数狐狸全炸成轻伤,而领头的老狐狸受了两次爆炸,轻伤转成重伤,夹着尾巴在那边嘤嘤低鸣。 锦蛇就在众目睽睽下,拖着兔子的尸体往山洞走,这些狐狸全都被锦蛇的操作震赫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孺子可教也,野狐狸还算懂点趋利避害的道理嘛。 蛇用尾巴蘸起鲜血,在洞外石壁上,弯弯扭扭地画出蛇的形状,然后画个简笔狐狸,并在狐狸身上打叉。 这里是本锦蛇大仙的洞府,臭狐狸不得进来! 当然,为了避免狐狸们趁洞主不在家进来捣乱,锦蛇又在洞前涂出太上感应符咒和威力更大的风雷咒。 进入狐狸洞,不,蛇洞。 锦蛇赶紧施展出清风咒,将狐狸的骚臭味全部驱散,然后便惬意地找了处温暖的草堆。 盘尾休憩,好整以暇。 按照这些臭狐狸的智商,等会肯定还会往洞里冲击吧! 然而直到第二天,那些狐狸也没再闯进来,把住了好些年的洞穴拱手相让,倒是让锦蛇意外了一回。 锦蛇有了洞府,便住将下来,再没有往它处迁徙。 朝登南山采云霞,暮游西涧濯清泉,闲时扑蝶逗鸟雀,困则入穴枕草眠。好一派悠闲恬适的田野生活。 但也不是特别完美。 独自一蛇的苦修,终归会生出些寂寞和冷清。 好在锦蛇很快就找到了排解的办法。 …… 入住洞府六天后,锦蛇山下捕猎,草丛外再次偶遇到被自己赶出巢穴的狐狸。 这次只碰到落单的一只,体型很是弱小,锦蛇腹内已有三只田鼠,没有动嘴的意图,但那小狐狸居然记得锦蛇的模样,当场就炸了毛,呜咽着要咬。 锦蛇从容躲开攻击,身经百战的它熟练缠上小狐狸的脑袋,任对方怎么挣扎也无计可施。 原本是要下死手的,不过想到杀了对方,可能还要面对整个狐狸家族的骚扰,锦蛇觉得有必要赶尽杀绝。 锦蛇待小狐狸没了生息,但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松开,转身藏入附近草里。 狐狸渐渐恢复意识,断断续续地叫唤,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引来了搜寻的同伴。 接着有两只大些儿的狐狸出现,将昏迷小狐狸扛走,锦蛇则一路跟着摸到狐群新巢——两里路外的山脚处,寒酸且拥挤的崭新土洞,从洞口一眼就能望到底。 不错嘛。 这么快就挖出个遮风挡雨的洞穴来,这群狐狸动手能力和智力挺高啊。 受伤的老狐狸卧在洞穴中央,嘴里狺狺叫唤,左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年轻狐狸,似乎在教训着小狐狸们,而接受教训的狐狸垂首低眉,没有任何反抗。 倒是很孝顺哩。 锦蛇不住感慨,绝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倒不是良心发现于心不忍,锦蛇纯粹觉得狐狸们挺有趣。 有这样一群邻居,往后的生活肯定会增添不少乐子。 它尝试和邻居友好交流。 友好交流有点不准确,锦蛇纯粹是在调戏,是在娱乐,是枯燥修炼生活之余的找乐子。 锦蛇会试验从道士那学来的迷幻符,让捕猎归来的狐狸迷了路途;也会在狐狸常走的路上试验风雷符,把对方吓得绕道;还会在狐狸们嬉闹的时候突然闯入,像狼驱赶羊一般将这些胆小的狐狸吓跑。 总之,锦蛇通过欺负这群有那么些智慧的动物,享受到充分的精神满足。 一开始锦蛇还会质疑,通过迫害对方来获得自身的愉悦,是否过于性格恶劣。明明前世的自己三观贼正,遵纪守法,连路边花花草草都不曾有意破坏,从何时变得如此冷血起来。 但当转世成锦蛇后所经历的种种生活在脑海转过,上述对自我蛇格的怀疑皆烟消云散。 自己本来就是冷血动物嘛。 况且相比较贪心不足的同类们,自己饱腹之外只是稍微压榨调戏弱小的动物,完全称得上蛇中异类,蛇中楷模。 想必这群狐狸在被吃掉和被玩弄之间,更乐意选择后者。 第十一章 变形符 锦蛇乐此不疲地戏弄狐狸群。 两个多月后,这些狐狸渐渐对它的行为没有了反馈,除了主动对锦蛇避让外,看到它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给个白眼。 锦蛇尝试使用另外的法术。 先是用呼雨符,给这些狐狸淋成落汤鸡。 后是制作罡风法篆,驭使云雾将狐狸兜在空中玩蹦极。 但是它在观内学到的法术统共不过十多个,很快就展示完毕,再没有更多的活。 等所学低级法术试用完全。 它手上只剩下唯一一道五品中级法术【太乙变形法篆】。 在锦蛇的了解里,妖怪化为人形有三个途径。 一是本身种族传承里就有化为人形的能力,比如狐狸、黄鼠狼以及部分蛇妖,他们修行到一定阶段,无需渡劫便能依靠天赋法术自由幻化人形。锦蛇血脉低微,学的又是人族功法,自然没有这个能力。 二是食人,妖怪只要吃过人类就会拥有部分化形能力,食用越多化形越完善,这个办法锦蛇首先小身板行不通,其次道德底线不允许它这么做,最后如此做法与它如今的修行法则有根本冲突,况且山郊野岭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路过的人。 三就是突破到化形期,不过锦蛇现在学的是人族功法,在食气、结丹、通神、步虚的体系里,还不知道能否成功化形——按理说人族的结丹期等于妖族的化形期,他只要结出金丹就有化形之能,但毕竟没有实践过。 在以上三点外,【太乙变形法篆】,往下的【幻行术】以及往上的【太上真形显化法】【万象化身法】等等,都有变化自身的效果。 【太乙变形法篆】比普通幻术高级,因为变化后的身体是确实存在的,但又比妖兽度过雷劫后获得的化形术要低等,因为变化后的身体无法修炼,无法在不消耗灵力的情况下运转,操作灵活性更不能相比。 如果说基础符咒约等同于前世的刀、枪、炮弹,那么变形术就是用灵气回路制造出一艘战车。 而再往上的化形则是法则武器。 锦蛇已经清晰记住【变形符篆】的法术纹路,前世尺规作图又非常熟练,它对完成符篆刻画很有信心。 但是作为中级符篆,其法术的施展对材料有所要求。 要书写复杂的符咒,石头显然不行,普通动物血液作为墨汁也过于简陋,而自己的尾巴。 尾巴确实是很方便的书写工具,只不过长期磨来磨去,有点疼——当然,隔着鳞片与皮肤不至于磨出血,比起纸墨两个麻烦,这还是可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在练习和构思变形法术之前,蛇需要寻觅高级些的纸墨。 蛇暂时还不愿去人类社会借纸墨,风险很大不说,人族居住区距离实在有点远。 也只能在山里碰运气。 尝试就地取材。 为此,锦蛇寻遍东南和西北两座山头,枝头崖壁显踪迹,土丘萝蔓见身影,嶙嶙怪石,削削山岩,悉悉索索走,仔仔细细巡。 几番探索下来,锦蛇除了西山脚底的幽潭因为池水冰寒,冷血动物的它没法游至潭底外,两山皆搜遍。 凭借自身对灵气的敏感嗅觉,它在山上找到调制墨水的朱砂原石,同时代替纸张的材料,也有了头绪。 收获之外,锦蛇同样遇到过危险。 山外往东的方向,盘踞着只斑斓猛虎。锦蛇与它争斗,不使用法术,锦蛇绝敌不过那已经拥有微末道行的虎,只能凭借娇小的身材藏匿逃遁,可若是施用法术,那猛虎身怀从风之法,也可轻易遁逃出去。 一蛇一虎斗过两回皆束手无策,便各自消了鏖战的心思,于山口划出界限,各不侵犯。 虽是休战,锦蛇只想着哪日练出【变形符篆】或是突破到结丹期,就屠了虎妖扒皮抽筋找回场子,想必那虎妖也该是相似心理。 “哎,可叹动物世界的残酷与血腥,同是拥有强大力量生物为何就无法和谐共生实现双赢呢!难怪这个世界的妖族费拉不堪!” 有模有样地批判丛林法则,锦蛇对自己心中的杀意没有丝毫惭愧与羞耻。 “我现在也是蛇妖,遵循妖怪的规则,没毛病!” “而且那虎妖追捕我时的靓仔模样,很难不让蛇怀恨在心。” …… 不等锦蛇找到书写符篆的材料,时节又一次转到冬季。 锦蛇用石块把洞口堵住,窝在温暖干燥的地面上,度过穿越后的第六个年关。 托走上修行道路的功劳,这是蛇出生以来最安稳的一年。 “嘶嘶……如果能在地上盖层虎皮做的垫子,身上盖住狐皮做的毯子,应该会更安逸吧。”睡梦间,蛇信舔了舔嘴角。 …… 隆冬腊月。 半里地外的狐狸洞中,老狐狸带着四个孩子,窝在狭窄的土窝里,聚成一团相互取暖。 冷风瑟瑟,霜雪齐降,直把几只狐狸冻得腿僵。 入睡前,狐狸老二用狐语道,“爹,那该死的烂蛇,现在肯定冬眠睡大觉去也,霸占了我们的家,还整日骚扰兄弟姐妹们,实在可恶!我们不如趁它睡着的机会夺回山洞,一齐把那蛇啃了!” 狐狸小妹道,“噫,你们去啃,我才不啃呢,又瘦又瘪,全是骨头,肯定不好吃。” 狐狸老大嘿嘿笑道,“小妹你没吃过蛇羹吧!那可是绝味了,记得前几年爹带我离开老家的时候,就有幸喝过蛇汤,很鲜的!” 老狐狸睁开眼睛,“说什么胡话!别看那蛇身体小,其实都是变化之术呢!能够使用法术的妖精,最起码也是接近化形的阶段,哪是我们几个尾巴就只有一根的狐狸能惹的!” “而且就你们想到趁它睡觉的时候偷袭,那蛇狡猾多端,难道就不会提前做出防范?” “娘去世这些年我都是怎么教你们的?在没有修出第二条尾巴前,夹着尾巴做狐狸,不该惹的东西别去碰!都给我记清楚了!” 几只小狐狸不敢反驳。 那烂蛇的法术他们都是亲身验证过得,实在可怕。 又是一阵冷风吹进洞中,狐狸们一阵哆嗦。 “阿嚏……” 第十二章 拜年礼 寒风远去冰雪消融,溪边桃花压满枝头,堤岸青草郁郁芊芊。 狐狸们在萧瑟土洞里忍过隆冬,身上厚厚毛发褪去,重新长出淡淡的短绒毛。 忘却年前的惨痛生活,狐狸家兄妹四只一齐钻到山涧里嬉戏,穿红花寻玉兔露沾身,坐青石倚枯藤风拂面。 蓦然回首已至锦蛇洞府。 原本熟悉的规整山洞,乱石堆积在洞口,侧边画着丑陋团案。 狐狸老二心中不忿,“那疯蛇还在冬眠吧!” 老大意识到任性胡为的老二脚下似乎有动作,马上拦在前边,“真扫兴,我们去溪水对岸继续捉兔子给爹养伤,别找不自在。” 狐狸老二赌气道,“我憋得慌,要在蛇洞面前撒泡尿,才能解气!” 狐狸老大赶忙嘴巴叼住老二的尾巴阻止,然而只咬出一嘴毛。 狐狸老二小跑到洞前。 后面因为嘴里叼着猎物而无法有说话的老三直摇头。 小妹也劝道,“二哥你都快要成年了,怎么能做这种事,羞不羞呢!” 老二却回头吼着,“这洞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地盘,只不过被那烂蛇霸占去了!我就是气不过,大家冬天挨冻挨饿,爹它腿上还害了寒疾,你们就能忍?” 那狐狸正要抬腿小解。 却瞧见那石头缝下,一抹灰色的小巧头颅探出,充满危险意味的粉色双尖舌头在空气中乱颤,而被一道黑墨涂成漆黑的深邃眼珠,则直勾勾往上瞧着莽撞狐狸。 正是冬眠苏醒的锦蛇! 刚还怒气高昂的狐狸,只瞧了锦蛇一眼,高抬的后腿便轻轻打战,倾泻欲望生生憋回去。 锦蛇又仰头张开嘴巴,原本小巧的嘴角立时如桃花般绽放,粉嫩的肉芽便如花瓣,但锋利的牙齿隐没其中,在狐狸看起来只剩残酷美感,却无任何花朵甜蜜的气息。 “这蛇妖才从冬眠里醒来,正饥肠辘辘……它张嘴,绝对要杀了我!没错,它要吃我!” 狐狸心中疯狂地呐喊,半年来来蛇妖的压迫以及父亲的循循教诲,瞬间将其引以为豪的勇气击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跑!” 狐狸只剩一个念头,腿脚,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蹬下去,如同见着狐狸的羊羔,头也不回地奔跑开,而远处三只狐狸,也跟着一溜烟跑掉。 锦蛇有些发蒙,它被门外狐狸的嘤嘤叫声惊醒,正打着呵欠往外瞧瞧发生何事,就见到这幕。 “嘶,一群狐狸的恶作剧?到洞府前把本蛇从美梦中唤醒,然后就拔腿跑了?” 锦蛇蜷起尾巴,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不过,好像还有特别的气味残留。 锦蛇探出舌头,它闻到了,那是血肉的味道。 锦蛇缓慢地爬过去,在地上找到只死去的野兔子,鲜美的气味令锦蛇打起精神。 “嘶!原来爷错怪这群狐狸,是给蛇拜年送礼的呀!” 锦蛇咬住兔子往洞府里搬,心中有些感动。 自己那么地戏弄这群狐狸,居然也没有把它们惹恼,反而大方地给邻居送出礼物,如此热情好客的精神实在是令蛇惭愧。 不行,作为知恩图报的好蛇,得回礼! 冬眠过后肚子瘪瘪的锦蛇,迅速将狐狸送来的食物下肚,然后盘尾思考起该给对方送什么礼物。 很快就有了答案。 等肚里的食物消化完全,锦蛇便离开巢穴,正式开始出洞以后的第一次捕猎活动,那是早在冬眠前就锁定目标。 往北到达溪涧源头,这是处沼泽,从山上留下的雨水以及化开的雪水积聚起来,大部分都被泥泞的沼泽地吸收,只有小部分溢出的水流往外流淌,汇成涓涓溪水一路往南。 沼泽地上青草茵茵,春花满地,蝇虫和蜜蜂在其间忙碌,充满生命气息,但这只是表象,吞没野兽于无形之间,裹挟累累白骨于泥浆之内,才是这片地域的真正面目。 当然,天生与地面接触面积大而压强低的蛇类,并不在沼泽泥潭的捕获范围内,游行其间更是如鱼的水。 锦蛇没有立即钻进沼泽,虽然在里面可以轻松行动,但柔软的淤泥上完全没有办法刻画符咒,它只能提前在沼泽外围的石头上用野兽鲜血做出陷阱。 然后锦蛇甩头钻进沼泽,忍受着腐臭泥泞一路直行,到达深处,在那里有颗早已枯败死去的巨树。 巨树合围有三条锦蛇长度,树龄超过百年,可以想见曾经枝繁叶茂的壮观模样。 但此刻只剩尸体,树叶全部凋落,树干也成了腐木,污泥遍布,连品种都难以分辨。 锦蛇游梭靠近。 距离足够近了,即使它的近视眼也能看清——斜插在沼泽地上的巨树,正中心开了个椭圆口子。 或许是生前被松鼠挖出来的树洞。 但现在,锦蛇在入冬前就探查到了,一只沼泽地的霸主,凶残的水蟒,将其当做了住所! 是的,锦蛇的目标就是这只沼泽巨蟒! 站在猎物的家门前。 锦蛇有些犹豫。 并不是对于捕杀同类有什么抗拒,首先拥有人类灵魂的自己对于锦蛇的身份认同感非常灵活,其次黑眉锦蛇属游蛇科,和蚺科的蟒蛇血缘关系薄弱,也不会生出同族感情来。 要知道蛇类之间相互捕食,本就不是稀奇事,蟒蛇更是同类相食的佼佼者,对方完全不会介意把自己当做零食嚼了。 锦蛇只是在想。 大摇大摆钻进树洞,无异于送餐上门。 该怎么引蛇出洞? 要不,敲门试试。 锦蛇耷拉起尾巴在树桩上敲打,巨树出于自身重量带来的稳固,仍然纹丝不动,但空心的构造,对于空气的共鸣实在太有帮助,朽木发出阵阵闷响。 接着一顿窸窣的声音从树干中传出,锦蛇知道,打草惊蛇的方案成功了。 它立即停止抽打,往后退了几步。 随后,蟒蛇探出头来! 长长的蛇信从幽暗的树洞吐出,在湿润空气中摆动探索。 灰绿色鳞片包裹下的蛇唇如同面具,不规则形状的头颅狰狞如鬼将,而瞳孔极狭的眼珠闪动着无情的白色光亮。 蟒蛇好大,好粗! 锦蛇羡慕,憧憬! 第十三章 蟒身法 和心思电转的锦蛇不同,居高临下的蟒蛇没能注意到探访的黑眉锦蛇,从半空中的树洞口俯视,瞧见的只有清晨安谧的沼泽地。 不要误会,并不是没有看到趴在地上的黄黑色小蛇,只不过锦蛇太不起眼,既不在蟒蛇胃口里,体型上也没法对它造成多少威胁,理所当然地忽视掉。 于是,左右环顾,蟒蛇找不到打扰自己睡觉的存在。 寿命超过一甲子,蛇终于生出些灵智,可智力肯定不比灵魂转世的锦蛇,与偏房野狐也相距甚远。 既然没找到,那就缩回去继续睡觉,初春的积雪才化,距离结束冬眠还有一些时日呢。 蟒蛇伸出树洞的头颅向后微缩。 见此,锦蛇可不愿放对面回去! 只见绿斑黑纹的锦蛇如同眼镜蛇般将上半身支楞,接着迅速向前方蹿去。 经过灵气滋润的身躯比起普通蛇类有了质的飞跃,但面对以血肉滋补,妖法炼身的蟒蛇,仍然差距巨大。 啪地一声。 锦蛇撞到蟒蛇身上,可惜没能对钢筋铁骨似的鳞片造成任何伤痕。 不过,等身躯细长的锦蛇弹回泥沼。 蟒蛇怒了! 如此弱小的生物居然敢袭击自己,虽然没有造成伤势,但是疼痛透过鳞皮直达骨髓,上位者的尊严以及暴虐的性情,全副被激发! 它张起巨口,毫无征兆就往锦蛇落地处撕咬,想要将这只估计是发疯了,居然敢袭击自己的小蛇生吞掉。 砰! 污泥涧出三尺! 但蟒蛇的反击落了空。 锦蛇甫一坠地,周身警觉便已拉满,当即顾不得淤泥腥臭味,腹下肌肉摇摆,钝头往地里猛钻,化作条“泥鳅”。 等蟒蛇一头怼进沼泽泥浆中污泥四溅时,锦蛇已逃出半丈开外,钻出水面扭头甩尾做嘲讽的姿态。 巨蟒见一击不中,作为沼泽地里的王者,它哪能忍受,整个身子都从树洞里钻出,约莫一丈半长度的身躯碾在沼泽地上,将淤泥和杂草从两侧分开,逡巡着往锦蛇逃跑的方向追去。 激烈的追逐战在一大一小两只体型差距巨大的蛇类间发生。 锦蛇看似落荒而逃,心中却平静如水,既源于骨髓里的蛇类本性,也出于其尚无遗漏的算计。 论速度它比不上那位巨蟒,论力量,自己这竹竿样的身材更不会是对手。 但首先蟒蛇刚从冬眠苏醒,作为冷血动物,无论反应力还是肌肉细胞活性,乃至体力,都没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其次穿越者与生俱来又不断强化后的神魂深厚程度,以及便捷身体所拥有的灵活性。 种种优势,足够让锦蛇在这片沼泽地里和对方玩起无休止的捉迷藏。 当然,锦蛇的目的才不是和这笨拙大块头玩追逐游戏,它逃遁的方向清晰明了,正是沼泽入口。 那里有锦蛇布置的陷阱。 很快,两条蛇接近到沼泽泥潭的边缘地带。 总共三个云雷符,被锦蛇用鲜血刻画在沼泽外围的鹅卵石上。 蟒蛇嗅到了血液的气味,它本能意识到危险,但是很快,丛林霸主的傲气将其驱散——这绿色泥鳅委实可恶,如果不能吞其下腹难解心头怒气,况且这片森林哪里存在能对它造成威胁的动物。 不过一直戏弄式的追逐,终究让蟒蛇生出些戒心。 就这样结束吧,你这只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泥鳅!蟒蛇用为数不多的灵智为猎物判处死刑,然后陡然加速,传承自血脉的神秘身法发动,虚影闪烁在原本所处的位置。 两丈外的锦蛇只感受到一丝嗅之胆颤的气息从背后发散,那是特殊的灵气,蛇只在那几只臭狐狸身上有嗅探过一丝。 但如今它明白过来,这就是妖气! 淡薄但腥臭异常的妖气! 再往后,陡然加速的巨蟒倏忽而至,上下唇瓣轻咬住锦蛇尾巴,只需深吸口气,就能哧溜着将锦蛇吞掉。 “嘶!炸!” 危急时刻锦蛇只能疯狂摆动尾巴驱使灵气,将近在咫尺的三个云雷咒激发。 轰! 剧烈的爆炸从旁边响起,但于预定的引爆时机很有些差距,以至于锦蛇和巨蟒一同处在符篆的作用范围内。 锦蛇和叼住它尾巴的巨蟒一齐被碎裂的鹅卵石以及泥浆炸开,摔倒在沼泽地里。 锦蛇将身子团成圈,在地上打滚。 它只感觉周身都疼痛开来,尤其是上半身,被石头砸中,能够感觉到鳞片都被崩裂。 锦蛇从沼泽地里活动身体,强撑住身体爬将起来,然后往旁边蟒蛇落地的位置瞧去。 蟒蛇是死是活? 入目处是埋在沼泽地里的庞然大物,蜿蜒的身体没有动静,但由于淤泥覆盖,无法判断躺在那里的蟒蛇伤势如何。 舌尖推出嘴唇,嗅觉里出现蛇血的味道,可以确定蟒蛇绝对有受到伤害。 但经历过之前差点被吞掉的巨大恐惧,锦蛇不敢轻易接近。 “还是先到岸上安全的地方等待吧……”出于谨慎考虑,它往远离蟒蛇尸体的方向爬去。 然而就在锦蛇转头的功夫,又是一丝妖气铺面而来。 锦蛇本能地侧头甩尾,腾空跃起。 而在下方,蟒蛇粗壮的身体宛若疾驰的列车呼啸而过!在即将死亡的时刻,这只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反击! 砰! 锦蛇躲过冲击,而一击不中的脱轨超速列车,腾至最高点后开始坠落,最后与地面进行了亲密度接触,倒地颤动两下,停止动作。 锦蛇跳到旁边,这次可以清楚看到蟒蛇的身体。石子撞击痕迹遍布身体左右,雪白的肉花绽开,血液附着其中。 最大的伤势应该是在尾部中段,不自然的反折,让锦蛇确信里面的脊椎骨断裂了。 蟒蛇确实死了。 至死它核桃仁大小的脑袋瓜,也思考不出来,为什么一只体型完全不成对手的野蛇,居然能杀死自己。 蟒蛇甚至连自己死亡的原因也没法弄懂。 爆炸、陷阱、灵气。 这些概念,灵智初启却无人教导的蟒蛇,一概不知。 作为获胜者的锦蛇深呼口气,却没有多少捕猎成功的喜悦,万无一失的引蛇出洞,却差点葬送了自己性命, 第十四章 伦理观 锦蛇再未关注蟒蛇尸体,它驱动尾巴重新往沼泽深处爬去。 费心费力地袭杀凶兽,血肉吃食绝不是它的目标,来到中央的枯树前,锦蛇纵身攀进树洞。 巨蟒没有收集亮晶晶饰品的习惯,洞穴坏境也因为其邋遢的生活方式而一团糟。 到处都是污臭泥点和脱落的焦黑朽木,就连冬蛰前蜕的皮也没清除出去,皱巴巴地堆积在树洞底层。 锦蛇忍受着当年宿管阿姨巡查时相同的鄙夷心思,急忙咬住蛇蜕缩回洞外。 在入冬之前,锦蛇尝试过用多种材料绘制高级别的符篆,而在动物皮毛、百年老树皮之外,它自己蜕掉的蛇皮由于轻薄的特性与灵性的加持,书写效果非常出色,只是自身体量太小蜕下来的蛇皮不够用。 所以锦蛇才把目光扫向山中的蟒蛇。 只是没想到这条水蟒居然也修出来几分妖力,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 好在终于有所收获。 厚厚一卷出自妖兽的蛇蜕。 虽然锦蛇还未用过据说论金称银售卖的高档符纸,但是它估摸着嘴里这团蕴有妖气的蛇蜕,绝对比回龙观见识过的大路货黄阳符纸更利于符篆文字的灵气连通。 锦蛇上得沼泽岸边,费尽体力将蟒蛇的尸首挂上枝头避免被过路的野兽偷吃,接着忍痛赶回自家洞府。 当夜借助灵气运转稍微缓解伤势。 蟒蛇的尸体仍挂在荒郊,锦蛇虽然对可能存在的妖丹以及妖兽尸体兴趣不大,但浪费粮食终归不好,妖丹也不能便宜给路过的野兽。 第二天,锦蛇拜访了自己好客的邻居,狐狸一家。 和语言不通且理解能力差的家伙交流,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锦蛇把尾巴都几乎扭断,期间好几次把狐狸们吓得拔腿就跑,才勉强向这几只狐狸说明——自己捕了个大猎物,帮我搬运一波尸体,好处大大滴有。 当这群狐狸迈着细碎的步伐,跟着锦蛇进山时,它终于理解了前世幼教的辛苦。 一路往沼泽地前行,到达尸首处,只有幼年期苍蝇在嗡嗡乱飞,几只鸟雀蹲在树上啄食。 这很正常,本身沼泽地就不是普通野兽的活动地点,再加上丛林食肉霸主基本都有领地划分,知道这里住着巨蟒后,有兴趣过来自找麻烦的家伙自然就更少。 锦蛇盘坐在沼泽旁,悠闲地甩着尾巴赶苍蝇。 几只狐狸则一齐动嘴,尝试将蟒蛇的尸体搬下树来,其间他们嘤嘤叫个不停,锦蛇猜测大概是对于自己的回礼很满意吧——作为兔肉的回礼,当然就是这条独自一蛇没办法全部吃掉的蟒蛇。 不过锦蛇完全猜测错狐狸们的想法。 看着那小小得土土得锦蛇,再比对蛟龙般利齿森森金眸圆睁,却全身遍布爆炸痕迹,尸体折成两半凉透多时的巨蟒。 无以言表的恐惧升至狐狸脑门! 它果然是条妖蛇!而且是只凶残可怖的妖蛇! 所谓虎毒都不食亲,狐狸家族间一般也都和睦相处,但这只外貌稀疏的锦蛇,却狠毒到残杀同类! 不只如此,还要吞食同类的尸体来增长妖力! 想及此处,小狐狸们就浑身发抖,手脚无力。 好在老狐狸见多识广,嘴里说着各种变态妖怪的丛林传说进行开导——传闻里就有只白蛇疯狂迷恋人类,跑去和人族结婚,最后还生下来孩子。 锦蛇虽然残暴,捕食同族在森林其实屡见不鲜,但和异族**产子,就远超几只年轻狐狸的伦理接受范围了。 狐狸小妹鄙夷道,“蛇族观念都是这么恶心吗!” 种族败类狐狸也有,还更多,但老狐狸当下点头,“低等下贱的妖族确实如此,我们高贵的狐族就不同了,断尾的狒狒丑陋不堪且毫无廉耻,连触碰狐狸尾巴的资格都没有。” …… 老狐狸几句话把子女安抚住。 然后狐狸们将蟒蛇尸体分割成四截,分别衔着离开。 一路运回巢穴,锦蛇指挥将蟒蛇尸体前面两截送予狐狸,它自己取后两截。 但老狐狸也不知是真没懂锦蛇蛇尾语的意思,还是性格淳朴善良拒绝接受锦蛇的回礼,只把整条蟒蛇都送到锦蛇的洞府前,才全员离开。 “真是群以德报怨,助人为乐的好狐狸呢!”锦蛇为年前的作弄生出丝丝羞愧,“嘶,也罢,等我画出变形符咒后,就试做烤肉请你们尝尝大中华的美食!” 不过锦蛇未曾想到的是。 狐狸一家第二天全员离了巢穴,不知所踪。 锦蛇对此有些失落,自己之前那么地玩弄他们都没有撵走现在刚准备搞好关系,却再没有机会。 又过去几天,锦蛇找到了狐狸搬家的原因。 那具被搬回来的蟒蛇尸体上,缺少了妖兽最关键的部位——妖丹。 大概是狐狸们偷吃妖丹畏罪潜逃了吧。 但是,本蛇修习人族功法,无法食用未经处理的妖丹。 本来就不会在意此种小事…… 得到结论的锦蛇完全没有怪罪,只是释然下来。 一年的邻居之情以及鸠占鹊巢的行为,用颗妖丹作为交换。哪怕依照前世严格的道德标准,自己也未亏待对方。 锦蛇蹲在狐狸洞前,摇了摇尾巴,往自家洞府而去。 而于此同时,狐狸一家子彻夜未眠地奔行在山林之中,老狐狸走在最前方,满脸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三支公狐狸走在后方,而大狐狸背上则驮着狐狸小妹。 山花灿烂,绿叶青葱的美景,在它们眼里,却仿佛处处都隐藏了危险。 倒不是畏惧拦路的猛虎豺狼,作为灵智初启的狐狸,虽然战斗力没有多少提升,但拿手的幻术足矣将这些野兽迷惑住一时半刻。 恐惧来自背后那只妖蛇! 在狐狸们眼里,仿佛随时都会有只青黄色的长蛇,猛然钻将出来,向他们讨回已经被狐狸小妹吞进肚里的妖丹。 稍微休息的时候,老狐狸叹息起来,“唉!吃什么不好,居然敢把那蟒蛇的妖丹私自吞了!” 狐狸大哥道,“爹,小妹她也不是故意的,那妖丹刚好就暴露在伤口上,搬运的时候不小心咬下来,吞进肚里,怎么能怪小妹呢……” 狐狸老二同样劝解道,“不就是一颗妖丹嘛!大不了我们再去捉一只妖怪,赔它就是了!” 老狐狸更气了,“捉!捉!捉!你捉得动吗?那蟒蛇你没看见,碗口粗细,两丈来长,一口吞十个你都不打嗝!” 狐狸老二低头道,“也不见得因为颗妖丹,那蛇妖就要杀了我们……” 这下不止老狐狸,两位兄弟一齐看过来,“老二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只连同类都能朵颐的残暴妖怪啊!而且蟒蛇妖丹非常珍贵!蛇族和我们有九尾血脉的高贵狐族可不同,它们修出妖丹起码要一甲子寿龄!中间吞食的兽类更是不计其数!” 短暂争吵与歇息后接着上路。 狐狸们渐行渐远,消失在太阳落下的方向。 第十五章 造符篆 聚散终有时,锦蛇对邻居狐狸的关注迅速消退,而【太乙变形法篆】的筹备仍然有序进行。 蛇蜕剪切压平,以灵气蕴养祛除妖煞之气,虽然还不是很适合书写,但是比粗糙的石头表面适合太多。 接着是书画符篆的颜料。 由于前世专业和工作方向,锦蛇对颜料调制有不少了解。 顶着年前采集到的朱砂原石,锦蛇来到溪边。 朱砂又名丹砂或辰砂,赤红色,硬度较低。 即使在并不存在超凡力量的前世,朱砂以及用朱砂调制的颜料也被道门认作辟邪和施法的重要材料。 到了此界,朱砂更是以其大规模储量和对纯阳灵气的高强度适应性,毫无疑问地成为符篆绘制的基础颜料。 锦蛇按照调配的步骤,用尾巴卷住岩块细细地打磨,手上的云雷咒以及另外几个基础符咒破坏力是有,但对提高手工活的效率显然毫无帮助。 打磨出够用的朱砂粉后,锦蛇从山中的鸟巢叼来蛋。 矿物粉末混合胶水或者油脂后,就是最简单的颜料,但锦蛇没办法制配成分复杂的胶水,只能用蛋清当做替代。 凿开蛋壳,一口吞了中间的蛋黄液,剩余的蛋清倾倒在充当工作台的青石板上, 混合完成后,一抔鲜红的,具有清晰灵气反应的朱砂颜料,流淌早青色石板上,有如鲜血。 普通妖怪,由于妖丹灵气天然的杂乱晦阴,面对纯阳属性的朱砂颜料避之不及,但修行人类法门的锦蛇,周身灵气清纯洁净,没有一丝煞气存在,对于辟邪之物当然不会惧怕。 它将经过特殊炼制的蛇蜕置于地上,然后尾巴蘸起颜料一丝不苟地图画着法术图形,同时不停将灵气灌输上去。 灰白色的蛇蜕,渐渐布满鲜红的纹路,锦蛇灌输的灵气勾连其间。 锦蛇一丝不苟地图画着,沾着颜料的尾巴划得缓慢而又迅捷。 待符篆绘制完毕,神识。 锦蛇将其放置在烈日下暴晒三天,让极阳的灵气充满朱砂符文。 然后锦蛇钻进蛇蜕中央,一丝灵光搭上,将符咒引动! 金光暴涨,锦蛇只得闭上眼睛,神识层面,只觉大量的灵气从七寸丹田处往外倾泻,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将锦蛇肚里的灵气消耗殆尽。 常用法篆分五品三级。 品级代表绘制难度,等级说明对灵气的需求量。 【太乙变形符篆】作为四品中级法篆,施展时的灵气消耗果然远超低级法术。 锦蛇感觉到这些灵气在锦蛇身前,由法篆引导,不停转化堆砌——就好像一块块拼图按照预定的程式搭建起来,又像是围绕着自己身体搭建出的一栋巨型建筑。 起先只存于神识感应之中,眼不可观耳无法闻,随后这座由灵气构造进入现实范围,显现模糊的青光人形,接着逐渐清晰,有了四肢、头胸乃至眼耳口鼻,最终成就人类形态,将锦蛇包裹在腹腔内。 不过整个人形只存外在,内里五脏六腑血管肌肉全由简单的灵气填充,换句话说,这只是个空有其表的外壳,比起真正的化形差了十万八千里。 锦蛇通过链接眼睛的灵气丝线,可以看到外界的状况,并以直接操控符篆的那丝灵光,控制整具变形后的身体。 脑海里产生动作的命令。 迈起左脚。 人形左脚往前伸出。 再迈右脚。 锦蛇操纵的这具灵气化身便走出一步。 “有趣有趣!” “这修行界的法术比起前世的游戏,好玩不知到哪里去了!” 锦蛇吐着舌头津津有味地操纵起来。 时而像僵尸一样跳来跳去,时而做出人类骨骼无法办到的古怪动作,时而四肢着地爬行,锦蛇就好像得到了人生第一台手机,必要将这玩具的每处细节每处操控法门都摸索透彻。 在确定自己熟练掌握躯壳后,锦蛇接下来就是要给自己做顿烤肉。 山林里捡来柴火,溪涧处拾几颗石头,用朱砂颜料在石头上画出【阳火符】并引动。 火焰升起,将旁边的木头点燃, 剥了皮的兔子插上竹签,放在火焰上烘烤,时不时绽出油星,香甜的肉味让操控着变形后身体的锦蛇胃口大开。 烤完后用石刀细细剁碎,小锦蛇现出原形吞吃,然而色香四溢的烤肉纳入嘴中,却全无任何口感可言。 蛇类没有用于咀嚼的牙齿,舌头也进化成全用于嗅觉作用,信尖上的味蕾所剩无几,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过是重复的吞咽罢了。 锦蛇对此有所准备,然而真正印证结果后,依然索然无味起来,对化形成人的渴望更加迫切。 大约五个时辰后,锦蛇丹田内的灵气消耗殆尽,由灵气搭建而成的人形躯壳开始扭曲坍缩,最后噗地一声,残余灵气架构轰然倒塌,消匿于清风中。 锦蛇虽然爱玩,但不是玩物丧志的性格,它认真地估算着自己变形符咒的使用效力。 变出人形还只是其次,利用符篆改变体型,输入更多灵气幻化作庞然巨物,变作蟒蛇猛象,虽无法天象地之伟力,但对锦蛇如今单薄的近身搏杀能力有巨额提升。 锦蛇又去找隔壁老虎的麻烦了。 利用变形术化作比那老虎还要大一圈的白虎,锦蛇成功将其干趴,只可惜最后下嘴的时候法术崩溃,让对方再次利用从风之术负伤逃遁。 不只是战力. 锦蛇的山林生活越发滋润。 首先是对山洞进行扩建,用【风雷咒】进行定向爆破,随后变形成人类身躯,将炸开的碎石搬运出去,经过两个月的辛苦作业,锦蛇成功在原本的卧室后边又扩出深度近十米的洞穴。 到了洞穴最内部,温度极低,凉意彻骨,如此环境并不适合喜好潮湿温暖的蛇类,但掌握现代知识的锦蛇在洞穴内转了一圈,眼中满是喜色。 锦蛇如今不用担忧猎物来源,但每次想要填肚都得外出觅食,且捕到的大型猎物都没法当天食用完毕,像上次的蟒蛇肉就浪费了许多。 有了这天然的冷库,多余的食物就能方便保存,它外出捕猎的需求大大减少,能够更加全身心放在修行上。 除此之外,锦蛇利用人形的便捷性造出陶罐,在洞里铺上兽皮,又在洞府石壁上,仔仔细细地凿刻七个大字。 【锦蛇大仙的洞府】 第十六章 山中人 久住山溪里,悠悠岁月深。 春夏秋冬四季循环更替,骄阳皓月东升西落无有变更,距离邻居狐狸离开已有五年,锦蛇继续它似乎从无休止的山中清修。 采朝霞,浴寒潭,食青虾,枕白毡。 单调却不乏味。 随着每日晨修,锦蛇腹内丹田经过不断吐纳,由最初米粒大小开垦到枣核模样。 它吞吐的灵气也愈发精纯,结丹似乎遥遥在望。 锦蛇本以为直到结丹化形之前,自己的生活节奏都不会有太大变化,然而惊喜总是悄然而至。 这一日烈阳高举,万里无云,酷热难当,锦蛇修习完毕蜷缩入山下寒潭,往日冰冷的潭水如今已有几分温度,水位也来到五年来最浅处。 锦蛇享受着前世难以经历的长久泡澡。 忽地,从未闻过的血腥味顺着山风飘至嘴边。 远比兽血甘甜,更比烤肉芬芳。 锦蛇心中警觉,腹部扭转,迅疾地缩回岸边石缝中。 俄而,密林中传出粗重的鼻息,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啪嗒,路边的碎树枝被踩断。 锦蛇从石缝中抬头偷瞥。 一大一小两个人类男子踏出树林。 前头是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子,身上沾满草汁和泥土,左手臂褴褛衣衫下白嫩的骨肉上涌着鲜血,右手拿着长刀,身后跟着个年轻人。 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肉团,锦蛇本能地产生食欲,不过肉体的欲望轻松就被强行压制。 无论自身道德底线还是修行规则都不允许它对人类动口腹心思。 如此深山之中居然也有人类活动,锦蛇谨慎地旁观并分析。 那男人没有灵气波动,少年也是打扮粗糙,再看其手臂伤口,似出自山中猛兽。 看起来是普通人,闻起来是普通人,所行所为也都如普通人类,那么他们就普通人类。 这样判断下来锦蛇放心了,虽然不知这猎户如何闯入自己领区,但只是凡人而已,不会对自己造成,它可以轻松地作壁上观。 只见身着毛皮衣服的男人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那少年着箭步窜过,伏在中年男人胸口喊。 “爹爹!爹爹!……” “呜呜呜,爹,我错了,不该对着逃脱的猎物穷追不舍,以至于入了老虎的领地……” 失血过多的猎户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捂住少年口鼻,“嘘!别多话,一定要逃回去,家里还有你娘你妹!” 两人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另一侧树林中,锦蛇并未起身阻拦,而是原地等待追捕者的到来。 不一会儿,一只斑斓猛虎嗅着血腥踱步而至。 只见它昂首蹑足伏身低尾,獠牙未翘利爪犹垂,刚猛气势全然收缩,但哪怕如此谨慎提防的姿态,眼若铜铃长尾似鞭,其百兽之王的仪容依然昭然夺目。 锦蛇识得此虎。 也知道它走起路来如此心虚的缘由。 这虎正是数年前被它揍了好几顿,后来只敢在远离锦蛇领地处活动的那只大老虎。半年不见,居然生出猫胆,到锦蛇领地捕猎来了! 锦蛇尽力往石缝里钻得更深,没有符篆的自己正面斗不过它,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妙。 但止不住背后尾巴不停摇摆,那是它兴奋时的动作!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这次可再不会让这滑溜的大虫跑了。 不只是报私仇。 “顺便还能救得几个人来。” “本蛇,今日也要做个救苦救难的山中神仙哩!” 如此想着,锦蛇并不追人,也不直接和猛虎争斗,此虎已有些修为,仗着那从风的身法屡屡从锦蛇嘴中逃脱。 待老虎走远,锦蛇转身往自家洞府溜去,进得洞内小心翼翼取出些画好的符咒,用嘴衔着往血腥味消失的地方追去。 …… 燥热的山林深处,不时响起鸟雀呗惊扰后的扑翅与鸣叫。 张二娃拼了命地跑在前面。 横生树枝猛烈地撞击胸膛和脸庞,抽出青红色印痕,丛生的草叶切割着裤腿和皮肤,划出细长血迹。 疼痛难耐,精疲力尽。 脚下沙沙声好似夺命曲,随时有猛虎钻将出来撕咬自己的脖子,而嘴里喘息声像丧礼上的老道士吟唱,难听又无法止住。 心灵几近崩溃。 他迫切想要得到父亲的命令或者安抚,却不敢回头望。 张二娃记得父亲的话。 “一直跑下去,肯定能活下来!老虎如果吃了我,又看你跑得太远,肯定就没有胃口继续追了!” 又是撞开根坚硬的树枝,他眼前豁然开朗,居然已跑出了山林,来到处开阔的草原。 张二娃继续狂奔数十步,才踉跄着坐倒在火烤似的地上。 只回头撇了一眼,他便见到草原与丛林交接处,老虎斑斓的皮毛显现。 张二娃忍着疼痛重新战力,想要继续逃跑。 这时候老虎模样完全展现在他面前,黄牛般魁梧的身躯,灯笼似得眼珠,还有可怖的獠牙与利爪。 张二娃突地腿软,重新跌倒在地。 脸上则是无尽的恐惧。 在老虎上下翻动的唇腭间,竟是根鲜血淋漓的大腿骨! 他想叫,却无力发声,想哭,又无有泪水。 而老虎迈着从容的步伐,安静好似温顺的家猫,倏忽间来到他的面前。 “果然人族血肉就是大补!”这只猛虎寿命超过一百,早已生出妖兽灵智,“只是吃了皮糙肉厚的一个,就感觉全身血脉喷张,好好消化完毕,妖力必定大涨!” “而眼前这皮薄肉嫩的一个,更是闻着就口水直流!” “这下冒险闯进妖虫的地盘果然大赚,向那无礼的臭虫报仇也是指日可待!” 想及数次给予自己奇耻大辱的那条蛇,老虎再忍受不住,吐出骨棒,腿上蓄力,要猛扑向跪坐在地的猎物。 而就在这老虎发力的瞬间。 侧边草丛亮出一道青光! 躲藏多时的锦蛇,在外围布置好防止老虎逃遁的符篆后,终于有所动作。 须弥间,一条浑身漆黑鳞片,身长超过三丈的庞然巨蟒,盘伏在青草地上! “嘶嘶!”锦蛇吐息道。 “大胆的小猫,看你这次插翅往哪里逃!” 第十七章 搏妖虎 云从龙,风从虎。 所谓从风之法,并非单个法术,而是指代虎妖整个的血脉传承体系,其中妖术繁杂,但皆有统一的特性,那就是对风元素灵气的感知与运用。 这边锦蛇变化的瞬间,卷起些许清风。 只这稍微的气息改变,猛虎即察觉并做出反应! 蓄力的脚掌收力,陡然转身,看向动静的源头。 虎妖嗅觉不比蛇类,主要还是以视觉作为辨识猎物的手段。 它没闻出锦蛇的气息,却把锦蛇变化出来的蟒蛇,误认为这片干涸沼泽的原住民,那只凶猛的成年水蟒! 在锦蛇迁居此地前的时日里,老虎与那水蟒曾打过几次照面,对方依托主场沼泽的优势才堪堪保命。 所以,再次相遇,此片沼泽在烈阳烘烤下再无泥泞之处,它拥有取胜的信心! “吼!”猛虎兽嘴大张,獠牙毕露,咆哮声震得草叶翻转。 它用动作和吼声宣示自己山中霸主的地位。 锦蛇并未被猫叫吓到,反而心中窃喜。 这滑溜的大虫在自己这吃了几次亏后,走路都夹着尾巴绕道而行,今天转了性,敢上前挑衅! 定是中了计,把自己认作那早已被扒皮抽筋了的蟒蛇也! 不待锦蛇做出动作,那猛虎经由吼叫蓄力完毕,脚掌发力,驾驭疾风直直冲撞过来! 显是惧怕引来山中那条实力难以捉摸的细蛇,妄图速战速决。 猜中大虫心中所想,锦蛇将计就计昂扬蛇首主动迎战。 猎物主动投怀送抱,它乐意至极! 虎腾跃而至! 血盆大口开合! 咔嚓! 猛虎凭借速度准确撕咬住蟒蛇腰间,尖利牙齿崩碎片片细鳞。 但这只是锦蛇用符咒编造的身躯,崩掉的肉体化作点点青光逸散。 见到此景,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猛虎瞬间泄了气劲,它记得这青光的由来,正是锦蛇诡异又强大的法术! “呜嗷!” 虎妖喉咙发出与之前迥异的叫声。 四掌攒动,腰尾发力,阵阵狂风随之刮卷,心知上当的虎妖急切地要逃离此地。 但锦蛇怎会让到手的猎物挣脱! 它迅速注入法力将身形稳固,接着蛇尾配合头部卷上,驾轻就熟地将吊睛大虫死死缠住。 接着越缠越紧,将老虎长达三丈的身躯包裹其间如同肉粽。 虎妖见挣脱不得,当即运转妖力嘴上发力,狠狠对着蟒蛇撕咬下去,强大的力量几乎就要将巨蟒拦腰咬断! 但锦蛇源源不断的灵气输送,迅速将濒临崩溃的部位填补。 锦蛇驾驭着的是灵气构造的身体,根本没有痛觉可言,忍耐力高出猫咪不知多少,自身灵力又在这五年里有巨大增长,短时间内更不可能担心法力耗尽。 持续消耗下去,锦蛇必胜! 但生死存亡之际的虎妖仍有后招! 它汇聚起全身妖力,在嘴中螺旋转化,最后汇作团高速无规律旋转的罡风。 锦蛇贴身缠绕,很容易就感知到身下猛虎的动作,虎嘴里酝酿着的灵气炮弹,破坏力绝非凡体肉躯所能承受。 “这就是血脉压制吗!想我堂堂锦蛇因为出生草莽,就一丁点传承法术都拿不到。而山中大王只因为出生高贵些,就天生有诸般修炼之术,哪怕濒死之境也还藏有底牌!” 锦蛇为此感慨。 但动作上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加倍发力将虎嘴捆住。 呼呼呼呼! …… 罡风撞碎虎口,带着碎裂的犬齿和血肉喷射而出。 旋转的灵气如同绞肉机,将所经之处的一切斩断绞碎。 锦蛇变形术幻化的巨蛇触之即溃,化作团青光消散无踪。 法术被破,锦蛇化为原形跌落草地。 而挣脱束缚的猛虎,面对似乎一脚就能踩烂,草茎般细条的长蛇,完全没有下手的勇气。 或者说,这只生了多年灵智的虎妖,很有自知之明,且懂得惜命,它无论修为还是智慧都比不过锦蛇,刚上了大当,再无脑硬上岂不是错上加错! 妖虎运出所剩无几的妖气,腿脚架风,急急逃窜。 “嘶,本蛇早就有所布置了!” 锦蛇尾尖轻点,一道青光激射而去,激活埋伏多时的风雷符篆,数十声轰鸣,将妖力耗尽本就摇摇欲坠的虎妖轰倒。 但已然修出些铜皮铁骨的虎妖,经过轮番轰炸后皮毛没有丝毫损伤,胸口仍有起伏。 它依然活着,而风雷咒对具有从风之能的老虎效力有限。 锦蛇只好再咬一张【太乙变形符篆】,重新变化出巨蟒的模样。 纵身缠上虎妖,将其脖子层层捆缚。 虎妖氧气和妖力供应阻断…… 两眼泛出血丝,鼻腔血液都被挤出毛细血管…… 到最后,这威武雄壮的山林之王,停止了呼吸。 锦蛇并不松懈,继续发力,等到老虎尸体温度降低,死得不能再死,才将紧密缠绕的身躯放开。 它在老虎软绵绵的毛皮上游梭,为这场战斗做出最后的评价。 “嘶嘶!完美的布置,不愧是本蛇!” “本以为这身漂亮的皮毛肯定毁了,却没想到还能完整保存下来!” …… 解决掉结了多年仇怨的敌人,锦蛇心情舒畅地扫视战场。 日已西沉,余晖淡淡,而原本瘫坐在草地上地的少年不见了踪影。 “这可不行!本蛇大发慈悲救人一命,耗费了如此多发力和符篆,怎么这人连一句感谢都不说,拔腿跑了?” “况且这深山老林又是天色昏暗,正是野兽出洞的时点,是普通人能乱跑的嘛!” 锦蛇没有结束法术,操纵庞大的身躯往少年消失的方向追去。 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找到草丛深处步履蹒跚的少年。 化作原形和对方见面,那是万万不可,娇小的身形实在有损形象。 但连续使用两次【太乙变形符篆】,法力已经接近枯竭,蟒蛇形态很难支撑下去。 锦蛇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有了主意。 锦蛇欺身而上,将其扑倒在地。 血盆大口张开,蛇信微吐。 受到惊吓的少年,当即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而锦蛇撤销法术,长只三寸的黄斑细蛇跌落在少年胸口。 “嘶!人类的鲜血和肉体,好香!” 第十八章 提要求 锦蛇将少年拖至狐狸抛弃的残败洞穴安置完毕,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对方。 它本就不是大善人,如今重生到蛇的体内,更无须再遵守人类的基本道德,之所以插手进来救人还在其次,除掉老仇敌顺便找点乐子是更主要的原因。 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锦蛇绝对没有暴露到人类世界的心思,这个世界人族妖族的对立极为剧烈,锦蛇可不想被道士找到一剑斩了。 最方便的办法是让少年自生自灭。 但多年清修,好不容易碰到可以交流的人,锦蛇不愿放过消遣的机会——如果真是不管闲事的性格,锦蛇刚才也不会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搭手相救了。 或者以救命之恩道德绑架少年,嘱咐他哪怕回到人类社会也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他人的道德水准,锦蛇是不愿意的。 那么,就只能用强制性手段胁迫少年,令他哪怕回到人类世界不敢透露自己一丝一毫的信息。 …… 第二天早晨。 “呼呼!”张二娃从噩梦中惊醒,浑不顾周围骚臭气味,大张着嘴呼吸空气。 “我没死!没死!太好了!”他双手擦着满是冷汗的额头,不可思议道,“可是,我记得最后是大蟒蛇获,它扑了上来,它要吃我!” “对了,爹,我爹……”脑子浮现失去意识前的场景,张二娃本能地呼唤。 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别喊了,小家伙,跟你一起进山的那人已经死了。” 张二娃转过头,便见到说话者,一个面相极为阴柔的男人,暗金色眸子漆黑头发,狭长的瓜子脸上挂着阴邪的微笑。 二娃问,“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哈?我是谁?不记得了吗?”锦蛇掰开上衣,腰腹间是麻布缠住的恐怖伤口,其间隐隐有血迹晕出,“如果这还想不起来……” 锦蛇走过去将少年推倒,嘴上做出嘶嘶的声音。 少年猛地向后蹿去,嘴里低喊出来,“蛇!你是那蛇妖!” 锦蛇拍掌笑道,“咯咯!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现在,被锦蛇捉住的男孩终于害怕起来,“你要干什么,要吃了我吗!” 锦蛇微笑,又嗅了嗅鼻子,“呵呵,如果真要吃你,你现在应该早就在我肚子里了,小男孩的肉质真的香啊!” 锦蛇不再吓唬对方,“我听说人类那里有一句话叫知恩图报,对吧!” 张二娃点头。 锦蛇手指着腹部继续说,“你看,为了救你,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不是应该得到报答?” 张二娃本能地拒绝,“可是,我没有能报答……” “你有,你有报答的办法!”锦蛇打断对方的话,手掐着虎妖的妖丹,“你看,这可是妖丹,价格绝对不菲!你只要回到人类市集,将它卖掉,用获得的钱买到我需要的东西,然后送到这里来!就能报答我的恩情!” 男孩本能地不想帮蛇妖做事,在父母辈们说的故事里,山中妖怪总是吃人的坏家伙。 锦蛇继续说着准备好的话语,“当然,你可以拒绝,代价就是被我吃掉,或者也可以假意答应,日后悔过,可是那样做你什么都得不到,除了来自蛇妖的恨意! 但帮助我,卖掉妖丹后多余的钱,全都归你!有了这些钱你可以暂时养活残缺的家庭,不会因为你爹的死亡而生活拮据。” “而且,我让你购买的,也并不是什么邪恶物件……” 选择题的答案已经清晰明了。 它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就打断道,“我同意了……但是,我要先见爹爹的尸体,我要见爹最后一面……”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一定也是个遵守诺言的男人!”锦蛇对结果很是满意,领着对方往洞外走。 到达山脚处的干涸沼泽,锦蛇将已经大半埋入泥沼中的尸体指给他看。 昨日击杀猛虎后剥皮切肉,又把昏迷的男孩带到狐狸洞,它就没有给现场做更多处理。 虽然山中早晨的气温不高,但是蝇虫已经开始飞舞,腐败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气味,夜里更有野兽偷食,拖拽走了大片血肉。 少年心中满是悲伤的情绪,昨日还健步如飞魁梧有力的父亲,只一夜之间就成了面目全非的尸体。 而自己则要面对来自蛇妖的威胁,前途一片迷茫。 他走过去将父亲的半截尸骨拖到干燥的地方,接着双手捧起旁边的泥土要将其埋葬。 到了此时,锦蛇也生出些悲伤的情绪,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肮脏、腐臭、被蛆虫包围…… 长生,无论如何也要修到长生之境界。 “你这样做,到了天黑也没法埋住!”看着男孩笨拙的动作,锦蛇捏出张风雷咒,轰地一声往地上炸开土坑,“埋进去吧!” 张二娃磕磕绊绊地感谢,“谢谢你,蛇妖……大王。” 大王,不错的称呼,但是炮灰感太重,仿佛随时都会被路见不平的道士和尚一刀砍了。 “不行不行!不要这样称呼我……” 锦蛇前世名叫简景,二世为妖便不愿再用。 当然,网络穿越小说所谓斩断前世从而使用新名字的理由都是虚的,纯粹因为锦蛇这几年在山中潜修过于无聊,而给重生为妖的自己起个霸气侧漏又通俗易懂的名号是它不可多得的自娱项目。 “听好了!本妖姓景名宁,你得称我为景大仙人!” “景……景大仙人。”少年哆嗦着念道,心中却全是锦蛇阴鸷的样貌,两相完全无法对应。 “好听好听,再喊一遍!”锦蛇许多年来都未与人交流,更遑论被换作大仙人,当即喜不自禁。 “景……大仙人……”少年重复道,恐惧之外,对锦蛇多了个喜怒无常的印象。 待埋完尸首,锦蛇接着生火,将旁边已经处理完毕的虎肉架住烤掉,供男孩饱餐。 这期间,锦蛇也从男孩嘴里得到不少信息。 对方姓张名二娃,往在此山往东十余里外名叫船山村的地方,年龄刚过十五,但已经是打猎多年的老手。 一般来说老练的猎手根本不会深入山林捕猎,因为这个世界有妖怪存在,即使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无法处理,只有强大的武者和修仙者才能应对。 但这一次先是迟迟没有收获,父子两人只能多进山半里,再是老父亲在儿子面前显耀的心思作祟,又往山里多进半里,最后二娃追逐逃走到猎物,又多走了半里,就这样远超出了正常捕猎的活动范围。 于是就遇到老虎。 然后遇到蛇妖。 只能说这波运气不是很好。 当然,对锦蛇来说是件好事。 多亏你们的找死行为,让我杀死了讨厌的虎妖,又有了新的交流和调戏对象。 待少年吃完虎腿,早已算计多时的锦蛇神色陡转,轻拍手掌,用阴险的语调说道,“毒药……嘿嘿,我在肉里下了毒药!” 听得此言,少年面色骤变,欲吐却吐不出来,“咳……景……景大仙,你不是要我帮你做事嘛!” 锦蛇笑道,“不要这么紧张嘛,暂时毒不死人的。只不过,我特制的蛇毒,如果一个月内拿不到解药,剧毒发作,接下来就只能生不如死了。” 少年跌坐地上手足无措,对景大仙人的恐惧升至极点。 锦蛇还是第一次尝试欺骗与威胁他人,见到对方反应如此剧烈,既是好笑,也是担忧自己是否演得过火。 “呵呵呵呵……不用这么害怕嘛。我这也是提防你不给我办事,你且放心,只要乖乖办事,本仙绝不食言!” 好在少年不是二十一世纪娇生惯养的性子,人生的剧变促成其人格的成长,很快就将更咽止住,从恐惧的深渊回转。 “蛇妖……景……景大仙人,你究竟要我做什么?我肯定说到做到!” 锦蛇满意地笑笑,“只是很简单的代购罢了,笔墨纸砚,锅盆瓦罐,给本仙捎带过来即可——对了,我要的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施法画符用的黄纸。” 张二娃等待了半刻,倒不是在思考代购一词的含义,而是以为景大仙人费尽心思胁迫自己,必定有更邪恶的阴谋。 他问,“就……就这些吗?” 锦蛇点头,“怎么样,我说都是很简单的任务吧。” 确实简单过头了,等锦蛇将他这几年山中生活收获的貂皮、鹿皮、狼皮虎皮以及偶尔拾到的宝石珠子一齐交予,张二娃甚至恍惚起来。 锦蛇手蘸朱砂在少年额头画上避邪符,同时叮嘱道,“有此符咒护体,不用担心虎豹虫蛇之扰。就此往东直走便是出山之路,记住,必须在三十天后的正午回到此处,不可早至也不可晚来,否则毒发身亡神仙救!” 少年背着货品茫然地走了两步,再情不自禁地回头。 只见草木微动,雾色旖旎,耳畔山风冰凉,蚊虫嗡嗡,蛇妖已不见踪影。 一切都宛若梦境,如果不是前头那刚堆的坟头…… “三十天后的中午……”张二娃擦干泪水,口头念叨着,咬牙往山下走去。 第十九章 恶趣味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时至夏末,锦蛇山中的清修依旧平淡如水。 到了少年履约的时日,一想到自己首次利用超凡力量尝试操控人心的计划即将实现,锦蛇心中忍不住地躁动。 清晨的修行功课做完,它迫不及待叼着所剩无几的符咒下山,要去干些有趣的事。 东行下山,朝露未晞,天色晦阴,锦蛇循着少年当初离开的路线爬了一里路,深山密林里,果然瞧见那砥砺前行的少年猎户。 只见少年粗衣短褐,貂帽皮靴,左手握着亡父遗留的猎刀,右手扶着背后行囊,多日不见,已褪去初见时的青涩与无助,眉宇间多了些坚毅。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来自他手上的短刀,也来自他手臂上的伤口。 看样子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危险。 而锦蛇的盘算,就是再给他添加些麻烦。 锦蛇尾尖轻点符咒。 符咒随风而散,淡淡青光悄然融入林间,而锦蛇腹中灵气随之掏空大半。 这是它在回龙观学到低级幻术,名作【太乙迷幻法篆】。 混入天地的灵气咒术,从视觉上悄然改变着树林里的景象,原本空旷的草地,突然耸立起陡峭的石壁,密集的树木间,一条羊肠小道缓慢延伸,夏日山里的薄雾,又骤然变得浓密。 如果有多余的精力和灵气,锦蛇甚至还能持续操控场景变化,将四周环境营造成随时更迭的迷宫幻境。 当然,终究只是低级幻术,它无法实际改造环境也无法隐蔽灵机,除了灵气消耗量较大外,在复杂程度上完全比不过变形之术,任何筑基有成的修士都能轻易识破,哪怕只是修出点妖煞之气的猛兽也能简单破除。 但用来迷惑门外人绰绰有余。 此刻还茫然无知的年轻猎人,前路骤然被山石挡住,再抬头寻找方向,却惊疑地发现,白雾将天光遮蔽,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全然失去了判别的办法,连原本可以遥望到,蛇妖所处的山头,都寻不到踪迹。 少年擎住猎刀,劈砍开侧边的灌木,绕过拦路的山石。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再回头,原本耸立的巨石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前方,则是一条死路。 本身就不熟悉通往蛇妖住处的道路,加上越往山林深处,猛兽妖怪的存在便愈加普遍,联想到上次进山的经历,少年不由地恐惧。 他决定暂且休息,等待雾色消去再动身出发。 只要不是遇到暴雨,马上升起的太阳轻松就能驱散雾气照亮了前路,才只是清晨时点,他有充足的时间抵达上次遇到蛇妖的沼泽。 紧随其后的烬蛇暗自窃笑,舌尖如花枝般颤动。 等吧,继续等下去吧。 就是再干等一个时辰,这场法术制造的迷雾也无法消失! 终于半个时辰过去,少年猎户渐渐感觉到怪异。 夏日的热气蒸腾开来,蝉虫鸟雀大声鸣叫着,但雾气依然仍然浓郁,透过叶片缝隙,依旧找不到太阳的踪迹,难以辨别方向。 他知道不能枯坐下去,站起身咬牙往认定的方向走去。 砰! 迎面撞到空气,头晕眼迷,再睁眼一看,居然是颗挺拔的松树。 “啊……明明刚才还没有的……” 小声嘀咕着,少年调转方向,然而刚走两步,再次撞到颗之前并不存在的树上。 他意识到了情况的诡异,连忙四处查看,但身为凡人的他对于法篆的效力无计可施。 只能盲人摸象式地往前方行走,跌跌撞撞地走了几百步,终于走出了锦蛇法篆的作用范围。 一道金灿灿的日轮陡然出现在背后,指引出方向。 “撞邪了!有鬼!”少年大口呼吸,回忆起穿过树林的经过,心下骇然,但想到肚里蛇妖下的蛊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又走了半里路,眼看马上到达约定的地点,而头顶的太阳也即将升到顶点,少年赶紧加快步伐,想要圆满完成约定获得解药。 然而锦蛇并不愿意对方顺利达成约定。 它体内的灵气恢复大半,再运转法力掐个【风雷咒】,轰然巨响,前方山坡倒塌,堆积的碎石与泥土挡住去路。 等少年费尽体力绕过阻碍,到达沼泽地,上次与锦蛇约定的地点。 正午已过,日渐西斜…… 张二娃小心放下背囊,往已经长了不少杂草的坟堆叩首。 躲在暗处的锦蛇使出【太乙变形法篆】,从容迈步出来。 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它先发制人阴沉沉道,“呵……小子,你抬头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骤然听到锦蛇的历喝,张二娃记忆里蛇妖可怕的模样浮现,他当即战战兢兢地辩解道,“景,景大仙人,俺不是故意误了时辰……那边山塌了,绕了原路,而且只迟到一小会儿。” “哼!无论如何,你违背了约定!这解药……”看着少年痛苦的表情,锦蛇心中窃笑,面色一转,“还是可以给你的,不过本仙要求你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吧!” “带来了带来了!”少年急忙回答,同时把地上的行囊解开,将里面的物什一一展开。 锦蛇粗略看了一眼,点头颌首,然后取了一片陶碗,往附近溪流处舀杯水,再装模作样念了段咒。 “不错,该捎带的东西都带来了。本仙现在就赐你解药,喝了它!” 少年依言饮尽,摸了摸肚皮,并未有任何反应,他小心翼翼问道,“仙人大人,这就可以了吗?” 锦蛇道,“嗯,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多谢大仙饶命!我可以下山回去了?” 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模样,锦蛇感慨这就是力量带来的乐趣吧,重生之前不过是小员工的自己始终兢兢业业,连和女生搭话都要鼓足勇气,哪敢理直气壮装什么神棍。 所以,恶趣味滋生的锦蛇,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就到手的消遣对象呢! 锦蛇说道,“当然,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 少年起身,对蛇妖满心恐惧的他提腿就要下山,然而锦蛇紧随其后的话语,令他骤然停顿。 “不过,之前逾约的罪责还未抵消!桀桀,我给你的解药里同样掺了毒! 下个月这个时候再来见我一趟吧。记住,时间必须是正午,太阳升在最中间!” 听到蛇妖语调冷淡的威胁,少年如芒在背,他转过身来哀求,“景大仙人!求你放了我吧!求你了!” 锦蛇说道,“放了你?我并没将你囚禁,也从未胁迫你做任何恶事,更不曾害你性命,只不过救人后索求点回报罢了,何谈饶命?” 他招了招手,“走近来点。” 往少年额头上再画了个驱兽符,“下一次上山,唔,就给我捎带些书籍吧,有报酬的。” 虽然是欺负人,锦蛇自问自己还是良心大大地。 第二十章 镇山观 赶了两日路,张二娃钻出群山,遥见得便是安宁的村寨。 溪流蜿蜒而过,流水对岸千亩良田平整排列,青绿色稻田背后,村户农庄隐约可见,再往外,逶迤陡峭的诸山崖壁将村庄环绕。 村庄叫船山村。 但这里没有叫船山的山。 传闻八百年前有仙舟坠于此处,在群山环绕间砸出片平原沃土,后来才有张二娃祖先迁居于此,村寨也就以船山为名。 袅袅炊烟,归家羊群,抽烟的懒汉,哭啼的孩童。 张二娃望着熟悉的一切,人生中首次将熟悉的村庄和渔船联系,山野是风雨飘摇波澜汹涌的江河,而村子就是他避风挡雨的乌篷船。 扛着猎到的野鹿,张二娃一口气跑到村头。 往自家方向看去,那里并没有往日跟着父亲打猎归来站在家门口殷切等待的母亲,只有一群吵嚷着的叔伯叔母。 争吵的缘由不言自明,亲戚们想要通过抢取自己的养育权,来获得他爹这些年积蓄的家产。 “呸!只因为听到山里有妖,就胆怯得连进山收取父亲遗骨都不愿意!一群怂货!”他轻啐一声,加快脚步进得村庄。 “二娃,是二娃回来了!”有人在喊,家门口的吵闹戛然而止。 大伯谄着脸,“二娃,你居然回来了!听说你又贸然一个人进山,担心死我们了。” 二娃毫不留情地斥道,“担心什么?担心拿不到俺家田产房契?” 连猛虎蛇妖都切身交手过,他虽只是十五岁的年龄,面对胆小贪婪的长辈,丝毫不留情面。 旁边大伯母当场就变了颜色,“二娃你说得什么话,怎地如此难听!我们是贪图家产的人吗,还不是担心你没了爹,日子过得辛苦!没人教得话,很容易就走了歪路哩!” 有人附和道,“是啊,二娃他爹才枉死山里没几天,这女人就放心让个十几岁的娃娃进山,这像话吗!还连续三五天都没回来,大家伙说?谁不替你个小子担惊受怕!” 我不进山求蛇妖解毒,你们这些听到山里有妖怪就腿脚发软的家伙,能救得了俺? 张二娃确实遵守和锦蛇的保密约定,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蛇妖的部分,但是遇难的前半部分,关于老虎的事情他全交代了。 然而那日村民的反应令他气愤。 “谁叫你父亲仗着身手强壮,走得太深进了虎豹地盘,要怪就怪他自己不自量力!得了报应。” “那老虎有你形容的那么大,恐怕已经成妖怪了吧!嘶……要不要请城里的道士去除妖!”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肯定是二娃夸大其词了,他一个十几岁娃娃说的话能信多少?再说如果真是妖怪,二娃他能活着回来?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大家最近进山小心些,不要过于深入就好。” “这群山往西绵延不知多少里,藏了不知多少妖魔哩!就说我们村,连年都有进山被豺狼虎豹吃了的人,要是每次都请道士来捉妖,先不提能不能捉得到,就只是那道长每日的开销花用都不是俺们全村出得起……” …… 各个都振振有词。 显然都不愿意出头。 张二娃本身对锦蛇除了天然对妖怪的抗拒与怀疑,没有太多仇怨,这些话听下来,对村里人没多少指望,自己身中蛇毒的事更是不敢出口。 回忆着亲戚们的嘴脸,他强行撞开人群,拉着身单力薄的母亲进得屋内。 刚坐上桌子,面容憔悴的母亲,幽幽地开口,“二娃,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觉得叔父伯父们说得对,你还是不要再进山了。” “娘……你说什么浑话。” “我怕你和你爹一样……我不愿你再做这么危险的营生。” “我不进山打猎,还能干嘛?” 妇人沉默片刻,“上次你父亲葬礼上的法事道士跟我谈过,说儿子你既然能从修出几分妖力的猛虎嘴里逃脱,胆量和身手必然出众。 他还说测了你的天赋,确实有几分修道天分。西荒城镇山观月底要招杂役道童,镇子里也有名额,他劝我让你碰碰运气!” 暗自测过天赋…… 张二娃心中暗骂,那专做白事的山羊胡道长屁本事没有!就会坑蒙拐骗! 他在父亲葬礼后偷偷找过那道士试图祛除蛇毒,对方收了两斤鹿肉后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而后灌符水念祛邪咒,完事张二娃丝毫没有感觉不说,那道士反咬张二娃根本没中阴毒白耗了法力,最后更要收他为徒。 谁会拜师一个连蛇毒都解不了,学艺不精的道士啊! 不过张二娃上月帮蛇妖兜售妖丹的时候去过镇上,镇山观改换观主,预计明年开春大办法会广收门徒的消息确实早就传开。 村里闭塞,镇山观是名扬方圆百里的大道观,拜师学艺他一介猎户不做奢望。 但那里的道士或许能解身上蛇毒。 少年始终对身上蛇毒耿耿于怀,哪怕那蛇救过自己性命,也很难不怀疑其暗地里的阴毒谋划。 他和大乾王朝大多数民众相同,妖吃人是普遍道理天经地义,那蛇妖暂时没有吃他,仅仅因为索求更大罢了。 而且,蛇妖需求的书籍,也必须到镇上才能买到。 少年回答,“嗯……过几天我要去镇子一趟,顺路去试试吧。” 妇人绽开眉头,“好,好!快吃饭,菜都要冷了!多吃点,听说在道观里打杂,力气要求很高呢!” 少年咽下饭团,“八字都还没一撇……” 嘴上如此说着,莫名那妖虎大口嚼食的恐怖嘴脸,倒地暴毙的僵硬尸体,妖蛇阴森又骇然的模样,险恶却玄妙的手段,在脑中一一浮现。 一朝识得山外山,再难埋首做庸人。 他心中不禁荡漾,倘若真能祛得妖毒,拜师镇山观…… …… 深山猎户对修行的认识止于口耳相传的故事,在他贫瘠的思考里强大的道士必定拥有无穷力量。 少年当夜的残梦中,是修行有成的壮汉徒手把某条蛇扯烂的残暴画面。 第二十一章 暴风雨 夏天的末梢,山中刮起狂风,乌云蔽日天昏地暗,锦蛇蜷缩在巢穴,冷眼旁观着山倾树倒鸟雀横飞。 “我家房子还蛮大的,欢迎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来玩。”锦蛇做着守株待兔的美梦。 忽而一声雷鸣。 天仿佛破了窟窿。 雨水浩浩荡荡泼落,视线里只剩雾蒙蒙水气。 锦蛇缩回洞府深处,同时依靠前世的经验对天气做出判断,“夏天的雷阵雨来去如风,明天应该就停了吧。” 暴风雨中灵气紊乱无法修炼。 锦蛇就在漆黑潮湿的洞里一边发呆一边打瞌睡。 第二天,雨势出乎意料地依旧凶猛,下渗的水珠如连珠炮似得从洞穴顶部哗啦坠落,沿山滚落的水流往洞穴倒灌。 锦蛇没在担忧洞穴的状况。 哪怕真被淹了,它一条擅长水性的黑眉锦蛇,就当洗了个泥水澡。 只是这几年好不容易收集的温暖皮毛,受潮后恐怕有发霉发皱的概率,还指望着靠它们过冬呢。 然后,过几天就是和那人族少年约定的见面日期,按往返一个来回的时间推算,快要到他出发的时间点了! 按理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只有找死的人才会上山。 但锦蛇有救命之恩,又用根本就不存在的蛇毒胁迫了对方,保不住那少年恪守承诺或者迫于对毒发身亡的恐惧,选择冒死登山。 锦蛇害怕。 “嘶,啊这……罗老师,如果他因此死亡,本蛇算犯了什么罪?” 锦蛇旋即释然。 “嘶,这里是异世界,不存在法律束缚,本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锦蛇还是不能接受。 哪怕它拥有极为灵活的道德底线,如此造成无辜死亡终归过于离谱。 “本蛇想要杀死的人逃不过十五,而本蛇不想死的人就必须给爷活着!就是这样!” 锦蛇推开洞口用来遮雨的石头。 “兄弟,我开玩笑的啊。” “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是条善良乖巧的无毒黑眉锦蛇,哪来毒药喂给你喝啊。” 锦蛇咬了咬不存在毒牙的细齿,往洞里干燥处所剩不多的符咒挑出一张,用灵力激发。 青光闪烁,壮硕的吊睛猛虎出现在洞穴外。 “虽然知道哪怕立刻出发阻拦,好像也有点迟了,但本蛇只能尽力而为……” 望着瓢泼大雨,猛虎纵身一跃,闯入连绵雨幕中。 一路往东,有灵力驱使,锦蛇变化而成的猛虎速度极快。 逢水便跃逢木便撞,毫不吝啬灵力,傍晚时即冲出山林,来到片视野开阔的山谷。 应该就是少年所居村庄的所在。 只是。 哪里还找得着村舍痕迹。 这片地域几十年风调雨顺,山民从来没有防洪治灾的意识,暴雨两天下来的总降雨量不足以引发大范围洪灾,但是往凹坑处造个不大不小的山洪绰绰有余。 于是锦蛇所能看到的便是汹涌的泥水冲进洼地将一切淹没。 反应快得还有机会奔跑至周围山上,没反应过来的,被洪水冲刷的瞬间便连同房屋一起没了踪影。 锦蛇注意到山腰处三三两两的存活者,踱步走过去辨识。 猛虎的出现引起骚动,虽然各个都被雨水吸光热量瑟瑟发抖说不出几句话,但还是有些许话语传入耳里。 “虎!好大的老虎!” “救命……啊!” “这就是二娃当初说的那只虎吧!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请道士!” …… 锦蛇喜欢听这些话。 虽然说的是它变形而成的猛虎,但是四舍五入就是在赞美它。 操纵猛虎猫步在避难人群里走了个遍,并未找到少年,而化作老虎的情况下又无法开口说话问询。 又在附近山上寻了两遍,锦蛇选择放弃。 “到此为止吧。” “我已经尽力,而且他因为我当初的胁迫赴约死在山里的概率,其实和蹲守家里淹死在山洪里的概率相差无几。” 锦蛇说服了自己,向人群轻吼一声打过招呼,吓得心惊胆战的村民向后跌倒,不远处的女孩竟站立不稳被汹涌的水流卷没。 锦蛇没有救助村民的想法,吞风赶雨奔至此处,它已没有更多灵力可供驱使,况且如今只是条小蛇,本就没有救灾的义务。 但若是有人因自己的乐子行为受到伤害,锦蛇没法视而不见。 操控猛虎身体,往少女落水处疾扑,张口衔住温软的肉体。 直接扔到岸上? 岂不是显得本蛇心肠软弱。 锦蛇叼着少女钻入山林,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难民。 “呼……好险……” “被抓走的是王家丫头吧,唉……” “那丫头自己跌到水里惊动老虎,可怜。” …… 锦蛇找到处挡雨的石岩,将口中柔软卸下,不等恐惧的少女睁开眼睛,撤进细密雨帘。 只走了两步,耗尽灵力的锦蛇现出原形。 啪嗒。 “嘶,哎呦!” 锦蛇呻吟。 少女张开泥污下抖动的眼睑,没见到凶神恶煞的山中野兽,只见得远处草地,不起眼的花绿色菜瓜蛇病殃殃地趴着。 “是老虎救了我吗?还是……做梦?”少女不解。 锦蛇缓缓爬离少女视线。 豆大的雨水不停敲击着鳞片。 不痛。 但是很难受。 就像不停被勺子抽打后背。 蛇的进阶是龙,而龙主管翻云布雨,蛟龙更是传说中洪灾的罪魁祸首,凭什么我堂堂龙族后裔要被雨水欺负。 锦蛇气馁。 再转头看向归途,想想来时翻了好几座大山,现在灵力耗尽只能慢悠悠翻山越岭爬回家,锦蛇不由抱怨。 “嘶……该死的暴雨,毁了我掌控人心的完美计划!” …… 在崎岖山路里爬了一整个昼夜夜,锦蛇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 初进得洞府,血腥气就染上舌尖,居然真有避雨的动物溜进自家洞内。 如果是平时,锦蛇乐得饱餐一顿。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大头风。 精疲力尽的锦蛇实在没有加餐的心思,只是嗅了两口确定闯入者对它没有威胁,就钻进角落干净的瓦罐蜷缩躺倒。 “先容本蛇睡个饱觉,明日再来处理不速之客。” 第二十二章 蠢蜥蜴 锦蛇慈悲为怀给予误入者活命的机会,但总有蠢货不懂事惹祸上身。 未等锦蛇成功入睡,藏身的陶罐便一阵摇晃,接着轰然倒地摔成碎片。 锦蛇忍住困意,用尾巴打扫干净身躯上的细碎陶片,吐出蛇信恼火地看向黑暗处。 “嘶!你们知道自己惹了多么可怕的敌人吗!” 红外感应视觉下,断了条腿的蛤蟆趴在不远处,不停向后蹦弹,想是对锦蛇极其畏惧,不可能是打碎陶罐的罪魁祸首。 身长约三尺的巨型蜥蜴撑掌立在近处,挺直头颅居高临下地盯着锦蛇,黑暗视觉薄弱的它虽然本能知道其它动物的存在,但是仗着体型优势,一副凶横模样。 一眼找到打碎陶罐的凶手。 不过仔细打量完毕,锦蛇才觉察自己最初对不请自来两位客人的实力判断,出了点小差错。 这蜥蜴体型比肩成年鳄鱼,虽然论肉搏战力比不过锦蛇的手下败将巨蟒与猛虎,但是远超同类的身躯,恐怕还是有点妖族血脉。 当然,近在咫尺完全嗅不到妖煞气息,估计也只是卡在食气水平的废物。 锦蛇谨慎评估对方的实力,考虑到自己灵力只恢复两层,战斗的意愿降低——她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倒不是会输,而是会赢得不够漂亮。 然而就在锦蛇犹豫的刹那,蜥蜴机会找得极准,脚掌后蹬脖颈前伸,主动发起进攻! 咔! 蜥蜴牢牢咬住因为困乏而反应迟缓的锦蛇,上下两排牙齿左右碾动。 很快,年轻不讲武德的蜥蜴,感觉出不对劲。 细质的鳞片不断刮擦牙齿,却怎样也无法咬穿,弹性十足的棒状肉体,就像是梆硬的老树根,怎么也嚼不烂! 锦蛇灵气蕴养的肉体,强度比不过蟒妖和虎妖,但抵抗蜥蜴的撕咬绰绰有余。 只是蜥蜴核桃似的脑袋瓜不认为是锦蛇特殊,反以为是黑暗中咬错了猎物,当即将嘴里的异物吐出…… 啪嗒,锦蛇落到水洼当中。 “嘶!本蛇要把你整个生吞了!” 水滩里的锦蛇羞怒交加。 蛇生这么些年,哪受过如此屈辱!被弱者偷袭成功吃进嘴里不说,还被无情地吐出来! 鳞片上全是蜥蜴的口臭气味,那从不刷牙导致的残渣腐败细菌增生,全都被灵敏的嗅觉捕捉…… “嘶!” 愤怒至极的锦蛇再没有任何计谋,也不顾优不优雅,扑过去对着脖子张口撕咬,整个身体将蜥蜴捆住。 蜥蜴哪里知道吐出来的树根居然真是条蛇,而且还有恐怖的速度,正转身去寻弃腿逃生的蛤蟆呢,眨眼就被缠住。 蜥蜴大急,低首咬住锦蛇尾巴奋力拖拽,四肢胡乱扑腾,两样都无法助它挣脱,它只得撞到陶罐碎片上拼命划割。 绝境下蜥蜴爆发出无限的求生欲望,甚至连体内微弱得妖力也被驱使出来增强了颈部力量。 但恼火至极的锦蛇纹丝不动,陶片划割与牙齿切咬至多在鳞片上刻出淡白划痕。 肉体强度的鸿沟使得它足够碾压这场战斗! 疯狂紧勒下,蜥蜴魁梧的身体扭曲变形,五脏六腑全部移位,甚至不时爆出骨骼异位的脆响。 草蛇大战蜥蜴,放大后不就是巨蟒大战恐龙嘛! 锦蛇发泄着这几日的憋屈,畅想起未来修成庞然大物后战斗的场景,想必是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仅仅半盏茶时间,鲁莽又无能,更无礼至极的蜥蜴一命呜呼。 既然说了要生吞,自然做到! 锦蛇调整蜥蜴尸体摆放位置,然后从最难啃的头部开始,将上颚张到最大,缓慢地进食。 蜥蜴身体宽度是锦蛇十倍,但是灵气滋润下肉体柔韧度远超普通蛇,芊手可握的蛇躯如同涨了气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但是蜥蜴的首尾长度超过锦蛇,吞到最后,一条短粗的尾巴遗留在外,锦蛇歪了歪嘴,将其放置在嘴角。 “嘶,嗝!好了,毁尸灭迹,被口臭蜥蜴放在嘴里嚼的蛇生污点不存在了!” “哦,还有个目击证人,蛤蟆!” 锦蛇往四周寻找断腿蛤蟆,但刚吞下巨物行走不便,那蛤蟆又逃得很快,并没有立刻发现。 “算了,好困!” 蛇饱餐后即是睡眠消化时间,锦蛇原本就困觉,这下困上加困。 “等睡醒再找它算账吧!” 锦蛇倒头睡着。 …… 黑暗中,断腿的癞蛤蟆见可怕的锦蛇陷入沉睡,终于松懈,瘫坐在地,止不住回忆着蛇吞下蜥蜴的恐怖一幕。 为什么一条那么小的蛇居然能胜过身材十倍于它的蜥蜴!还能张口将其吞掉! 这只体型有瓦罐大小的蛤蟆同样身负妖族传承,虽然由于修为太低脑子和蜥蜴一样不太灵光,但终究是开了灵智。 刚开灵智的妖兽不存在知恩图报的心理,蛤蟆不觉得锦蛇有救它,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报答,动物的本能就是弱肉强食。 趁锦蛇睡着暗下杀手的想法则在目睹了鲸吞的恐怖一幕后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杀得死! 蜥蜴一口能咬断蛤蟆大腿的牙齿在神秘锦蛇那里如柔软舌头,连鳞片都咬不崩。 癞蛤蟆忍着伤痛,看着锦蛇静谧却又冷峻的面庞,绞尽脑汁思考活命的办法。 洞外雨势凶猛,断了腿的蛤蟆逃出去死路一条。 洞内蛇妖实力强悍,一尾巴就能将蛤蟆抽死,但蛇妖的想法难以捉摸,似乎不会杀死眼前所有猎物,从进洞至今那蛇至少有两次吃掉蛤蟆的机会,但它都没有做。 莫名地。 求生的强烈欲望使得蛤蟆直觉清晰准确。 它脑中诞生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蛇妖对妖力没有兴趣,杀死蜥蜴只是因为对方得罪了它。 跟这位神秘蛇妖打好关系,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轱辘,锦蛇嘴里吐出片消化完毕的骨头。 蛤蟆一阵胆寒,如果不能与蛇妖搞好关系,等蛇妖苏醒,自己绝对是白给的早餐。 同时他又想到,清理食物残渣在动物世界里是拉近关系的方法。 蛤蟆忍受着本能的恐惧将骨片扔掉。 啪嗒,洞穴顶部水滴溅到锦蛇尾巴。 蛤蟆爬过去将水渍舔干,接着摆正蛇尾。 …… 第二十三章 收心腹 持续四天的暴雨落幕,锦蛇也补足睡眠从美梦中苏醒,将嘴角最后一截蜥蜴尾巴咽下,它挪动仍然稍显宽胖的身体往洞口靠近。 风停雨住,红日东升,彤云叠叠笼晴雾,峭壁巍巍挂彩虹,好一幅迷蒙仙境。 感知胸口丹田,灵气磅礴而又充沛,似乎距离突破更近一步。 结丹渡劫已是触手可及。 修为提升,锦蛇欣喜,再回返洞内。 看到恭敬蹲坐在旁边的三脚丑陋蛤蟆,心情愉悦且饱腹的锦蛇暂时消了把它吞掉的想法。 “留着当午餐吧。” 天气转晴,当务之急是清理干净洞穴,把浸湿的生活用品拖出去晾晒。 锦蛇衔着杂物出洞。 那半个面盘大小的蛤蟆居然也有样学样,叼起洞府内的散件跟着锦蛇艰难地爬出洞穴。 见到蛤蟆满脸殷勤,三只腿滑稽地扑腾,锦蛇不禁有些好笑。 “嘶,这赖蛤蟆倒是有趣!” 似乎是感应到了锦蛇的笑意。 “咕!”蛤蟆脆叫一声。 锦蛇前世大学毕业后全身心都陷入到九九六的繁忙工作中,精力交粹身心疲倦,重生获得了力量后,自然是想要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并孜孜不倦地尝试给生活增添乐子。 于是在成功被逗乐后,它放下了把蛤蟆充当午饭的念头。 “本蛇饶你一命!跪下给我磕个头吧!还有,把昨夜本蛇狼狈的模统统忘掉!”锦蛇凑过去用蛤蟆根本不可能听懂的语言叮嘱。 被锦蛇靠近,蛤蟆本能地向后蜷缩。 殷红的蛇信仿佛夺命的利器,在蛤蟆眼前晃悠,纤细但硬如藤鞭的灵活尾巴甩到头顶并向下按。 肥大的下巴连续磕碰沙子地面。 锦蛇说,“嘶!好了,蛤蟆精你既已磕头应允,本蛇就嘴下留情饶了你!快速速离开吧!” 蛤蟆仍然听不懂,它只能锦蛇的动作做出解读。 没有一口吃掉,说明蛇妖已经放过蛤蟆,愿意纳它做小弟。 按两下头,不知道有何内涵,但跟着叫两声准没错。 “咕哇!咕哇!” 蛤蟆叫嚷两下却并不离开。 锦蛇不去管理睬它,上山完成今日的例行吐纳。 日落黄昏时回到洞府,那赖蛤蟆仍然没走,卒一见得锦蛇,就“咕哇咕哇”地叫喊。 “这是赖上本蛇了?想我堂堂蛇仙,才不可能搭上你这般土气的宠物哩!” 锦蛇将赖蛤蟆推开,独自进入洞府,然后堵死洞门。 “蛇妖老大是要我给它看门守夜!俺定要好好表现!”蛤蟆如此想着,在洞府外巡视起来,同时捕食着过路的昆虫。 又是一夜过去,锦蛇溜出洞穴,那死缠烂打的蛤蟆毕恭毕敬地等在门外,看到锦蛇出洞,就是亲切地呱叫。 这下锦蛇倒是有些厌烦。 蛇类传说里白蛇传无疑最为知名,白素贞小青两姐妹的搭配更是深入人心。锦蛇既然重生为蛇,幻想中英雄救美收下的首位后宫,自然非白蛇青蛇莫属。 浑身长满疙瘩的癞蛤蟆,哪怕只是当宠物养,也完全提不起兴趣。 锦蛇咬住蛤蟆大腿将其拽到距离洞口十丈外的地方,用尾巴在地上划线,然后画出蛤蟆的模样,打上叉。 图形语言是最通用的交流手段。 但即使是明明白白的图画,也有理解错误的时候。 在已经先入为主的蛤蟆看来,锦蛇是在下达命令,要求它在划线范围外巡视,划了两道杠的***案不清楚具体意思,大概是让它叫两声。 “呱!呱!”嘹亮的叫声表示了解。 锦蛇有了新邻居。 一只枯黄肤色的癞蛤蟆。 锦蛇自以为关系止于邻居,不过蛤蟆认为关系是大王和手下。 既然身负守护巢穴的重任,它绝不允许任何动物踏入禁止范围! 锦蛇常年累月给予洞穴周边的威压,令大型猎食动物根本不会靠近,只有些蠢笨的家伙才会给锦蛇加餐,而蟾蜍拥有血脉传承,一般蠢笨的动物很难是它对手。 守卫工作完成的很顺利。 锦蛇便察觉到邻居的怪异行为,这蛤蟆怎么总在自家洞府外转悠啊,地上的蜈蚣蚯蚓甚至蚂蚁都被扫荡干净了,可这蛤蟆还是丝毫没有挪窝的动静。 铁了心攀上本蛇了! 但锦蛇也不是吃这套的主。 倒要看癞蛤蟆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恪守职责的蛤蟆不久就遇到了难以抵抗的敌人。 与其说是蛤蟆驱逐闯入者时碰到了麻烦的敌手,倒不如说是长久暴露在空旷草地上的蛤蟆,成了极其显眼的诱饵。 一只苍鹰从天而降,对蟾蜍发起了进攻。 飞扑下来的苍鹰脚掌用力,一把将癞蛤蟆扣住,擎往半空再将其抛落。 蛤蟆摔到地上头晕肚涨,撞运没有死亡,但蟾蜍与苍鹰实力差距悬殊,它只得拼命呱叫求救。 锦蛇见到此幕。 有些于心不忍。 怎么说蛤蟆也是陪伴十多天的好邻居,长得丑陋但配合行为颇有些憨态可掬。 “嘶,蛤蟆作为本蛇的候补食材,你只老秃鹰凭什么敢抢夺!” 锦蛇使出符篆化作猛虎飞扑过去,一巴掌吧苍鹰拍碎,羽毛震得漫天飞。 救下重伤的蛤蟆,锦蛇将其放置在洞穴里修养。 “嘶!丑蛤蟆你现在欠本蛇两条命,往后必须做牛做马偿还,要是本蛇饿了想拿你做下酒菜也不能拒绝知道吗!”锦蛇用变形符篆变作人类模样,两手抓住蛤蟆自言自语道。 蛤蟆没听懂,不过蛇妖化作猛虎搭救的威风场面它记得清楚。 果然认了个实力深不可测妖怪做大王!而且这个大王对待手下很好! 蛤蟆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呱!” “对了,你应该还没有名字吧,额,或许有自己的名字?但既然是本蛇的宠物,那就该由我命名,就叫……叫蛤呆吧,看你也挺呆的。” 重生为蛇的第十个年头,锦蛇养了只叫蛤呆宠物,不怎么好看,用前世的眼光来算甚至颇为恶心,但浑身软绵绵手感挺不错。 但蛤呆不认为自己是宠物,它自认是蛇妖大王的第一位心腹手下。 第二十四章 溜蟾蜍 转眼秋至,锦蛇再没有接触过人类,而曾经有过约定的男孩也不曾回来。 但锦蛇的清修生涯并不因此回归孤独,它养了只宠物。 蟾蜍和一般的宠物区别很大,不过驯养起来比猫狗简单许多。 不需要准时投喂,伤势恢复后的蟾十一会自己捉虫,不需要栓链,蟾蜍会像条狗迈着三条腿晃悠悠地跟随,清理卫生就更不需要做,癞蛤蟆本身就挺脏。 平时带着它逛圈,时有时无地捉虫投喂,卷着蛤蟆捏它肚子听横膈膜不着调地演奏。 兴头来了捉只蜈蚣或者黄鳝和蛤蟆圈在一起欣赏斗兽大赛。 颇有退休大爷的体验。 又是一日修炼结束,锦蛇领着蛤蟆下山。 寒霜料峭沁芳菊,落木枯藤藏秋瓜,而野生小香瓜引起了锦蛇兴趣,它攀上圆滚滚的瓜实,不由回忆前世蔬果甘美的味道。 “呱……”埋在落叶堆里的蛤蟆不解地轻声叫喊。 跟随蛇妖好些天了,但大王好像从没有做过正经事。 清早上山赏日发呆,午后吃些鱼虾饱腹,入夜再添几只田鼠入肚,剩余时间就只是领着自己闲逛。 蟾十一血脉传承的修炼知识有限,但它清楚,大量猎食是增长妖力最便捷有效的途径,可自家大王从来只是裹腹即止,根本没有炼化血肉的作为。 它强劲的妖躯和磅礴的妖力从何而来? 如今对着个圆瓜左闻右嗅又是为何? 思考的时候,锦蛇又在做蟾十一无法理解的事了。 蛇信舔舐香瓜果皮,哪怕明知道蛇类缺乏味蕾,无法品尝出食物的滋味,锦蛇仍然好奇咽下果瓤的感觉。 锦蛇尾部抽击,将成熟的瓜果敲碎。 对着汁水四溅的果肉一顿吞咽。 灵力加持下倒不会消化不良,只是口感嘛,蛇类进食快感完全来自吞咽,而瓜瓤充满水分又缺乏弹性,品尝起来和浸水的木头区别不大…… 趴在后边的蟾十一目瞪口呆。 它只见过鸟雀和狍子刺猬啃食瓜果,却从不知道以鸟雀狍子为食的蛇也能吃蔬果。 或许这颗香瓜与众不同。 难道大王就是靠吃瓜增长妖力! 蟾十一偷偷爬到碎瓜瓤下巴,哧溜吞掉一块。 “咕哇!”瓜肉卡在喉头无法下咽,蛤蟆痛苦地伸腿翻滚。 “嘶!真是只蠢蛤蟆!”锦蛇被宠物逗笑,抬尾巴卷住蛤蟆腰腹将其倒挂吊起。 上下甩了两下,帮助蛤蟆将果肉吐出。 “嘶,你身为蛤蟆,连自家物种的食谱都不知道吗!”锦蛇敲打蟾蜍教训道,完全不管对方能否听懂。 锦蛇对蛤蟆唯一不满,大概是它不会言语,简单的指导还能理解,但面对复杂的命令和责备,只能自顾自叫两声勉做回应。 锦蛇回忆当年道观习得的知识。 自己修习人类法术,使用变形术便能说话,所发人声虽不是出自蛇口,效果却与真人无异。 但妖族完成开口说人话,是名为炼化横骨的重要修行环节! 结妖丹,蜕兽身,融横骨,化真形,妖修结丹到化形可以细分为四阶段。 像之前的水蟒虽然搏斗起来甚是凶悍,却连蜕去兽身觅妖祖真貌都没做到,只是堪堪结出妖丹,勉强称得上妖。 屡次从锦蛇手上逃脱的猛虎倒是摸到点蜕兽身门槛,是确确实实的虎妖,不过距离蜕化出妖祖模样还差得很远。 至于那愚蠢到袭击锦蛇的蜥蜴,连妖都算不得。 不过妖怪变化人形除了最正统最无副作用的雷劫化形外,存在多种路途,说得人话自然也有诸多捷径。 食人这种违背道德观的先不提。 传承里有幻术的妖精一般都可以在横骨炼化前开口,但锦蛇没听说过有走幻法之道的蛤蟆。 “嘶!蟾十一,你传承的是哪种妖法呀!”锦蛇往吊在空中的蛤蟆询问。 “呱。”只得到如此回答。 “来点不一样的叫声。”锦蛇有点生气,尾巴勒紧。 “呱哇!”蛤蟆痛叫。 以上三者之外,某些种类的天材地宝和仙丹灵药倒是有启灵智化横骨的功效。 但灵药仙宝大都藏于险僻荒芜之地,锦蛇这些年只在自家洞府闭关修行,所行处不过两山一溪,哪里寻得到灵果和仙药。 况且,若真获得珍贵药草,当然是第一时间独自享用。 蛤蟆,真不熟。 锦蛇转悠着到达山脚,溪涧对岸即是那终年彻骨的寒潭,盈盈碧水,倒影澄澈。 想及仙藏。 如果说洞府四周何处最可能内藏洞天,这汪锦蛇未曾潜到过底部的潭水最有嫌疑。 可惜蛇是个畏寒的体质,且无法造出辅助潜水的工具,否则无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 “蛤蟆,你怕冷吗?”锦蛇生出给蛤蟆拴上石头沉入潭底的想法,但立刻觉悟,“哦,癞蛤蟆似乎也需要冬眠,那就是和我一样畏寒了……” “你这只蛤蟆真没用呢。” “呱!”蟾十一叫道。 到达洞口,锦蛇将蛤蟆放在洞外,自己独身进入洞府。 收了蛤蟆做宠物,但锦蛇可不愿意睡同一间屋子,以它上辈子出生农村的理解,养狗用于看家护院,这蛤蟆行为模式和狗有八分相似,当看门神兽养着再合适不过。 而且到如今锦蛇也没弄明白蛤蟆的性别,虽然两者存在生殖,但万一蛤蟆是雄的,对锦蛇心情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月明星稀,秋风瑟瑟,锦蛇窝在温暖的毛毯里享受着冬天来前所剩无几的温暖。 雨淋过的皮毛有些硌尾巴,锦蛇挪动身体,灵感一闪而过。 连续十年在睡梦中渡过冬天,它渴望看到亮晶晶的雪花,就像它无比好奇瓜果的味道,誓要探究清楚山下寒潭的深度。 锦蛇想要在异世界意识清醒地渡过春节,哪怕只是孤零零一条蛇。 为了完成这个期望,锦蛇准备在洞穴里造火炕备食物,熬过整个冬季。 此时洞外的蛤蟆没有锦蛇这么多胡思乱想,也没有它那么多只为愉悦自己的欲望。 蛤蟆四处寻觅吃食,通过炼化血肉兢兢业业地增强自身修为。 第二十五章 渡雷劫 山中没有新鲜事,锦蛇作息如旧。 日夜更替转瞬冬至,暴雪下时已不知是白昼或是黑夜,洞外朔风怒号枯树折梢,不时有冰片从通气小孔钻入洞穴,还未落地便消融成烟。 藏身洞穴的锦蛇褪去鳞片,将蛰未蛰之际,对晶莹的飞花生出兴趣。 雪地里打滚堆娃娃砸雪球仿佛只是昨日。 但这具身体出生至今从来都没有真正触碰过一次雪花,它甚至无法判断记忆中的欢愉是否为真。 锦蛇渴望切身体验下雪。 它渴望做一切曾无力做到的事。 它想,只是用尾巴感受下雪花的温度,有灵气护身肯定不会冻伤。 锦蛇挪动困倦的身体钻出厚厚的毛毯来到孔洞前,抬头张眼往外窥探,冬眠前用泥土混石块堵了三层的入口,阻碍了它赏雪的意图。 又一片雪花伴随冷风卷到洞内。 蛇尾拍打上去。 冰凉的鳞片接住同样冰凉的雪花,并不像前世那样一沾即融。 吹进洞内的雪花失了形状,六角形的轮廓全失,只是团杂乱冰渣。 锦蛇见此稍显失望。 而后心头一滞。 随着冰晶缓慢融化蒸发,锦蛇丹田暴动,汹涌的灵力不自主向外发散。 这半年来看似弹手可破却又始终屹立不倒的境界桎梏,出现松动。 锦蛇尝试运转灵力,但是喷涌在身体各处灵气全不受控制,反而依照某种玄妙的规则自主游动,并逐渐聚拢。 确实是突破的前兆! 接下来只需等待灵气…… 等等。 锦蛇头顶轰隆隆作响。 明明洞府位处山腰,那雷鸣听起来却近在咫尺。 “雷劫!” 人族修士渡雷劫在后期步虚踏入长生之间,锦蛇头顶这雷劫当然是专为妖怪化形所聚。 “果然一切和我所料相同,殊途同归,妖族化形和人族结丹是同一等级!” 锦蛇放下修习人族法门多年来的担忧,至少不用担心结出金丹却无法化形。 当务之急还是渡过雷劫。 锦蛇挺身撞破泥砌墙壁,出得洞府。 抬眼只见漫天飞絮好似千重迭浪,腹地皑雪状若万里伏波,好一场大雪。 而骤一出得室外,锦蛇体温狂降,血液流速减缓,从尾部开始逐渐僵直。 平时或还能运转灵气支撑,此时正值金丹缔结,浑身无半丝法力可动,只能硬撑。 “真不是突破的好时候。” 锦蛇缩成一团减缓热量散失,咬紧牙关等待天雷降临。 九天之上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劫云,只有金色闪电隐约浮现,似游蛇似松枝。 忽而一道闷响。 天地变色,赤金色的雷电垂直落下。 “这雷劫比十条本蛇还要粗!” “太粗了好嘛!大小不匹配啊!” 锦蛇见着落雷嘴上发怵。 轰!噼里啪啦!不等它继续讨价还价,第一道雷劫降临! 积雪刹那融成雪水,位处劫雷中央的锦蛇皮开肉绽,焦黑的鳞片散出肉香。 “呱!” 锦蛇头晕目眩之际听得一声蛙叫,正是被它丢在洞府外过冬的蟾十一,被突如其来的落雷惊吓出穴。 蛤蟆瞧见闪电中央躺着的大王,蹒跚着要过来救助。 烤焦了的蛤蟆就不好吃了…… 锦蛇尚有余力,尾巴狠狠扇过去,将蠢笨找死的蛤蟆甩出摔三丈远。 第二道劫雷坠落。 蛤蟆呆滞地咕哇,脑中的传承知识微薄,却也知道如此针对性的落雷意味着什么。 “渡劫化形!” 它只知道自家认的大王神秘又强大,却从未幻想过蛇妖是即将渡劫的大妖怪,因为它体型实在是太小了。 蛤蟆惊诧之际,水桶粗细的第二道劫雷落地,这次锦蛇骨头都被劈碎,身体从尾部断成两截。 人族修法对躯体的蕴养确实不如妖族,哪有两道劫雷就轻易轰散了的结丹末期妖怪,但也从来没有修人法的妖吃雷劫,因为锦蛇全身煞气全无,根本就不需要利用神雷轰散妖煞提纯妖丹! 锦蛇病殃殃地趴在淌水的地上,感受胸膛里金丹的缔结程度。 “最多只能再撑两次落雷,我的丹!你搞快点啊!” 又是一道劫雷轰入。 捣入地面的九天神雷溅起大片泥土,身材细弱的锦蛇也随之抛出,焦黑干瘪好似段木炭。 蟾十一心中担忧,蛇大王不会被雷劫劈死了吧! 死于雷劫的妖兽尸体是大补的血肉滋养,但被锦蛇照顾近半年,蟾十一并不愿见到它死亡。 三条腿撑着肥胖的身体左摇右晃地接近。 伸出舌头对着锦蛇残存的身体揉擦。 “嘶!干什么呢,这蛤蟆不会是想捡漏刀了本蛇吧!”锦蛇还未死亡,闭着眼睛以阴暗的思想揣测自家宠物,“嘶,却也不像要吃我的样子,快滚远点,马上就要落雷了!” 第四道劫雷成型! 眼看着再吃一记劫雷必死无疑,锦蛇拼了命地操控胸中尚未成型的金丹,期望它能起点作用。 赤金色神雷如龙蛇般蜿蜒而下。 看起来像是锦蛇本家。 但劈起蛇来毫不留情。 趴在蛇畔的蛤蟆哪里晓得居然还有落雷,见到头顶金光再度汇聚,顾不得舔醒锦蛇就挪开屁股,但未撤得两步后脚独腿就啪嗒绊倒在地。 劫雷再度降临,半山腰金光闪烁而后湮灭。 世界恢复宁静,酝酿的大量神雷的乌云内金光闪动,却再没有降下一道闪电,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只落下四道就偃旗息鼓。 …… 往东百里之外,西荒城,一座华丽的庭院。 沉思良久的中年老道停下搭算的手指,促而摇头。 “只撑了四道劫雷,这妖精怎地如此羸弱?” 旁边衣着华贵的负剑男子微笑道。 “或许是被哪位路过的修士斩妖除魔。” “呵,如今的妖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本以为上半年出了个黑龙,下半年再出个凶悍的化形妖怪,这样新来的那位就有正事干!没心思插手镇山观正常运行。” “怎么,还不是多亏你这镇山观观主的功劳!”负剑男子继续道。 “前,已经是前任观主了。”中年道士五指用力攒住,“来年就只是没有实权的挂名长老咯,恐怕萧城主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招待老道。 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无始一脉的修炼方式,要是让那年轻人占住位置,恐怕整个西荒城都得为他提供修炼物资,到时候你城主府还能像如今这般潇洒?” “还能怎么办,除掉他吗?谁能保证下一位执掌镇山观的就不麻烦?” 中年道士并不回答,因为萧城主的所言已经表明立场,他也对无始一脉这次的镇山观观主人选不满。 他离开作为缓缓踱步出门走进绵延飞雪,嘴中大笑,“哈哈哈哈!老道掐指一算,查得今日那渡劫妖精未死!它将来到西荒城,还会发动一场灾难!” 负剑中年笑着答,“那可就得请动镇山观的新任观主,才能挽救这场涂炭!” 第二十六章 潭底妖 群山素裹鸟雀无声,崎岖幽谷绵延深雪处,不着片缕的女子款款而行,盈盈可握的脚掌不知冷暖似地踩进雪堆,在身后留下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行至谷中寒潭处,左右扫开积雪,抬腿往冰面踩踏。 咔喳! 柔弱的腿脚竟踩裂三尺坚冰。 “虽然只承受了四道雷劫,但洗礼过的身体,肉体强度应该远超正常的结丹期修士。” 锦蛇对力量做出评估。 同时对昨日雷劫的不满消去小半。 雷劫作为妖族化形的必经之路,并非天道给予的惩罚,而是祛除妖兽体内煞气,炼化妖丹成就金丹,由天道法则降下的历练,至于最后的化形之法,则是结丹时灵气改造身躯的附属功效。 锦蛇本就修习人族功法,体内除了母胎携带的微弱妖气再无任何杂气。 所以渡过雷劫重新感悟自身后。 锦蛇才发现结丹时降下的神雷属实是无妄之灾! 若不是锦蛇在第四道落雷降临时成功结出金丹,使得大道法则判断锦蛇已渡劫成功继而撤销雷云,九九八十一道劫雷降下,此刻恐怕连骨灰都不存在了。 拨去浮冰,待碧波澄净。 锦蛇低头望向寒潭明镜。 性别既已无力更改,她期望自己人类形态该有些英气,做个脸上写着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高冷仙女倒也省得麻烦。 但眼眸里映照的娇俏女人与锦蛇的期待相差甚远,或者说是截然相反。 只见美人生得黛眉凤眼丹唇玉齿,锦蛇盯着水中倒影都以为是在跟自己玩暗送秋波欲语还休那套,再往下芊芊玉颈接着刀削似得琼肩,酥酥雪峰往下连着家族遗传的水蛇腰和大长腿。 任谁只瞧上一眼,吐口而出的第一个词大概只会是妖女,或者妖精。 “也罢,至少不是最差的萝莉体型。” 锦蛇打量完身体,视线望向寒潭深处。 虽然刚渡完雷劫身体损伤严重,但是渡了雷劫化出人形的妖精终非凡胎,原本近视、畏寒、舌头无味等等生理缺陷尽皆得到补足,是时候探一探这处觊觎已久的深潭。 倒也不是真期待能有什么发现。 作为曾经的普通人,拥有了超凡的身体,总是会想要尝试体验那些曾经永远无法体验的经历。 诸如上天下海周游四方…… 不会真有人长生不死了还只想着窝在屋里做宅男吧。 搓揉两下身体勉作热身,锦蛇俯身找了块半人大小的石头环手抱住,纵身跃入寒池。 重力加持下锦蛇不需要出力,咕隆隆坠落,光亮渐渐消失,水底伸手不见五指。 潭水的冰寒穿透肌肤直达骨肉,锦蛇运转金丹,远比食气期雄浑磅礴的灵气瞬间席卷身体每个角落。 境界的差距不只是灵气深浅。 原本只能粗略在体内操控的灵气,由于身体经受住结丹时的改造,此时可以如臂驱使地往复于周身上下。 均匀铺设的灵气从体表开始大量逸散,产生的热量抵消掉池水的降温。 “这样的灵气运用还是太粗糙了……”锦蛇对自己当前的状况做出分析,“如果可以操控灵气在身体表面结出类似护盾的形态,将体温锁住,灵气的使用效率绝对会上升多倍。” 但锦蛇手上只有从回龙观学到的几手符篆,此时也只能使用最朴素的办法。 脚下触到结实的砂土,锦蛇已经到达谭底,她伸手凭空虚画。 修为到达金丹,虽然符篆纸墨的需求仍然存在,但是依靠身体对灵气的细致掌控,虚空画符的手段并不困难。 一道简单的雷光符,紫青色的光芒照亮水潭底部。 锦蛇哑然。 小山一样的丹炉杵立水底,潭底竟真有仙人遗物! “这下捡到宝贝了!” 锦蛇左右游梭,辨认丹炉上的文字。 【飞来】 丹炉表面只有两个文字,大概是炉鼎名称,但锦蛇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这会是丹炉的名字。 暂不纠结称呼,到了自己手上自然有新的名字,锦蛇抱住炉鼎陷在泥沙中的铜足,尝试往外搬动,但约十丈来高的鼎炉材质绝非凡铜,任凭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 花费了不少功夫,眼看体内灵气用掉大半,锦蛇只能含泪放弃。 “看得到用不着,徒有宝山空手而归……” 锦蛇气恼地伸腿对着丹炉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沉重的丹炉不为所动,但锦蛇注意到顶部并没合紧的炉盖。 或许炉里还残留有药渣。 哪怕高级修士留下的残渣,对锦蛇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仙药。 爬上炉顶,照着盖子用力开拔。 不仅仅是肉体的力量,全身灵气都运转起来。炉盖渐渐露出缝隙,最后被掀开滑落水底。 三颗圆滚滚的药丸滴溜溜飞出。 “仙丹!” 锦蛇一把攒住,再探头往丹炉肚子里瞧,里面空荡荡再无其他仙丹。 得了三颗仙丹不枉此行,锦蛇不再贪念就要离开。 但是就在脚蹬到池底的瞬间。 丹炉足下,一只黑色骨爪猛地钻出沙石。 水下没有嗅觉,但锦蛇深切地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妖煞之力伴随着那不成人形的巨爪像自己袭来! 锦蛇可以确定哪怕是渡劫前夕的妖兽也不可能拥有如此爆烈的妖气,那喷薄的煞气仿若黑色液体像锦蛇吞噬而来。 几乎所有的妖怪在渡劫洗净妖煞之气后依旧走血脉传承的妖法大量吞噬血肉持续增强肉身并继续引动劫雷,并不依化形的相貌而尊人类为万物之主。 这只腐烂的骨爪便属于这样的妖兽! 锦蛇心知没有攻击性法诀也身处客场的自己绝非对手。 走为上策。 当即全副灵力发动,虚空画出最擅长的风雷咒,蓬勃灵力在潭底引爆。 妖兽漆黑的手爪攒住纤细腿弯,但锦蛇身子一扭恢复原形,细长的躯体从手指缝隙溜出。 接着风雷咒起效,巨大的冲击力将锦蛇炸向水潭出口。 而锦蛇脚下,晕染了潭水的黑色煞气掩藏住腐烂的手掌,再瞧不得丹炉和池底状况。 是那妖兽看守着丹炉,还是丹炉镇压着底部的未知妖兽。 水花四溅,摔到岸边的锦蛇,吐出胃里的冰水,脑中思考谭底的情况。 第二十七章 见蛇祖 三颗黑糊糊软塌塌的仙丹吐在雪中,锦蛇对于要不要立刻吞掉丹药有些犹疑。 本身没有仙丹配方和说明书,难以知其具体药效,更何况在水下浸泡至少百年,药力恐怕流散太多,万一被那潭底的妖兽煞气污染过,岂不等于吃了毒丸。 但冒着危险拿到的仙丹哪能浪费。 锦蛇尾尖勾着药丸离开寒潭,决定等日后再回来找那妖怪算账。 而辛苦得到的药丸,她也有了初步打算。 自家门口不刚好躺着个现成的试药员,不,赏赐仙丹这种事能叫试药嘛! 那宠物昨日表现良好,对劈成两截濒临死亡的主人依旧不离不弃挺身接雷,虽然结果是一点忙都没帮上反而需要主人浪费精力保护,但精神可嘉勇气可贵,总该受点嘉奖才是。 爬行间锦蛇金丹微动,无需灵力激发身体如同脱茧的蝴蝶迅速膨胀,转瞬一位妖媚动人的赤**子趴伏于雪地中央。 “山中荒无人迹倒没必要强行着衣,只是那蛤蟆不知雌雄,得稍微遮掩。” 如此想着,锦蛇双手在空中翻覆书画起【太乙变形符篆】,刚恢复少许的灵气迅速耗尽,而后青光闪动,样式简单的睡衣裙装套在锦蛇身上。 没有摩擦和重力,法术塑造的物件除了能遮挡视觉,和没穿区别不大。但锦蛇对此不太在意,她做蛇这十多年都是光着身子生活,倒是比较担心明年去到人类世界会穿不惯正经服饰。 行至洞口,昨日被最后一道落雷吓晕过去的蛤蟆已经苏醒。 只见蟾十一埋头雪地手脚并用,奋力地对着干硬的泥土挖掘,准备继续冬眠。 锦蛇走过去抓住蛤蟆。 蟾十一忽而感到第三条腿被两根柔软的物体钳住,接着被拖拽出挖到一半的洞穴。 有敌人! “咕哇!” 蟾十一鼓起喉咙向自家大王发出呼救,同时前腿飞速弹动地面把泥疙瘩捣向来袭者。 “好你个蛤蟆连主人都不认识!”锦蛇躲开泥土攻击,同时单手把蟾十一拎在半空。 软绵绵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过,蟾十一更加用力地挣脱,嘴上用力咬住闻起来香甜可口的洁白指头。 “你!” 锦蛇右手用力,狠狠攒住蛤蟆柔软的腰肚。 “嘎!”蛤蟆嘴巴大张。 恼火的锦蛇也不多做解释,当即把摊成烂泥似得丹药扔进蟾十一肚里。 她喂我吃的是什么,蛤蟆心中焦急,自家大王怎么还没现身,该不会真被雷劫劈成飞灰。 接着仿佛有团火在肚中燃烧,蛤蟆痛苦地在柔软却又拥有无穷力量的人类手掌中翻腾,嘴里发出急促的嘶嚎,旋即陷入昏迷。 见药丸生效,锦蛇将蛤蟆拎回洞府,置放在铺好的毛毡上。 “蟾十一你放心,如果试药死了,我肯定风光厚葬,绝不会吃了你填肚皮。”锦蛇将手指上的黏液擦掉,默默给浑身发热的宠物做临终慰安。 昏迷的蟾十一没听到蛇妖饱含深情的话语,不过就算听到也不通人言,它只感觉腹中药丸倾泻出磅礴能量,与妖气类似却无法使用传承功法吞噬炼化。 能量在体内窜动,隐约遵循某种玄妙的规律,而脑海中隐约响起先祖声音,一只金色巨型蟾蜍,口述着神秘妖法。 伴随药力发挥,蟾蜍内在和外表都发生改变。 原本肥胖如海碗的身躯缩小两圈,灰黄色的皮肤逐渐明亮透彻,颜值和手感都提升不少。 “居然有美颜功效。”锦蛇看在眼里欣喜异常,她对自身难看的土绿色外表早就极其不满,堂堂化形期巨妖原形却只是条菜花蛇,将来和其他妖王交手气势上就矮了大截。 药力耗尽,蛤蟆舔着嘴角睁眼。 身处大王温暖的洞府,面前是陌生人类,哪怕多么后知后觉,凭借其掐蛤蟆腰的熟练手法,以及喂给药丸的神秘功效,蟾十一也明白过来,她就是渡过雷劫化出人形的蛇妖大王! “咕哇!”想到之前咬指头扔污泥的举动,蛤蟆轻叫一声,仰躺下去装昏。 “别装死了,滚出去睡你的觉吧。”锦蛇捏住蛤蟆毫不留情地扔出蛇洞,“可惜,浪费了一颗仙丹,不知道立刻把蛤蟆吞掉,残留的药力能否给本蛇吸收……” 将洞穴重新封闭,锦蛇囫囵吞掉剩余两粒药丸。 妖力很快发挥,锦蛇恍惚间来到处阴森恐怖的地下宫殿。 凝固的腥臭血液如同排泄物堆积在地面,头顶滴落粘稠的透明蛇毒,四角耸立燃烧着的火盆,殿堂空间既炎热又潮湿。 不远处盘亘着占据有大半空出的蟒蛇,火车头般庞大的头颅伸着猩红蛇信,灯笼似的金色瞳孔瞪向纤细渺小的锦蛇,眼神里透露出不屑。 锦蛇回以嘲讽的眼神,但那巨蛇对她的挑衅无意搭理。 毕竟锦蛇身躯过于弱小,血脉也微弱得难以称得上蛇妖,对这种家伙哪怕多说句话都是对精力的浪费。 可既然此蛇侥幸见着先祖,该给的血脉传承总得授予。 巨蛇背过身去,随意找了几段适合锦蛇的妖族法术默念。 【蟒吞法】 妖族最基础的修炼法门,血脉低微的锦蛇只能从头学起。 “就这垃圾货?谁愿意修这破烂功法呀。”锦蛇昂首拒绝,“这是看不起爷?给爷换套高级货!” 但那巨蛇只是自顾自地授完法术,听也未听锦蛇的牢骚。 紧接着传授第二段妖术。 【蟒蛰屏息术】 用于潜伏和隐藏身形的妖术,对妖煞之力和血脉纯度要求极少,或许能帮助小家伙躲过几次猎食者的追捕。 这套妖法倒是非常适合转修人法的锦蛇。 但锦蛇依旧讨价还价,“本蛇都化形了,堂堂正正哪里需要躲藏,给点正经的,威力巨大的法术可好?” 两段法术授完,巨蟒蛇尾轻摆,将锦蛇如同灰尘般扫飞出去,黑暗幽森的宫殿渐渐扭曲继而消失于虚空之中。 “抽我!”回归显示的锦蛇捂着半边脸颊眼里冒火,“呵呵,别以为是本蛇先祖,这场恩怨就能轻易绕过……” 第二十八章 景氏女 凛冬远去,盈春未至,锦蛇迫不及待探出洞府,筹备起离家事务。 修为升至金丹,吐纳已无法增进实力,掌握的几门低级法术也难以匹配境界,她需要前往人类世界学习深造,以弥补如今手段缺乏的弊端。 将蛇洞封闭,磨去石上歪斜题字,往蛤蟆洞里一把拽出睡眼惺忪的宠物——锦蛇实际上没太多需要安排的事宜。 但在这世外桃源之地潜修良久,再怎么薄情寡义的锦蛇也会生出些感情。 浴清溪洗埃尘,拾梅枝作玉钗,朝露依稀薄雾歇,芳踪倩影踏青泥。 “进入人类社会,我就叫景凝了。” “大名叫景凝,小名和昵称叫凝儿。” “看我这骚气外露的长相也不像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嗯,姓随的丈夫景天,称景氏,以后去到城里也能称景夫人” “当然,自称都是奴家,妾身,小女子……” 锦蛇很想自称为爷,但是既然要进入人类社会红尘世界,就很难再像山里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同时非常清楚,规则的束缚也就代表着,一旦自己能够打破规则,能够汲取到的乐趣也将无比丰厚。 景凝测试自身崭新称呼的同时编造起身份来历。 一路东行,翻过两座大山,景凝抵达夏天到过的船山村,山洪退却屋舍潦倒满目疮痍。 景凝既无援助众生的本领也无救苦救难的精力,只掘了几处新坟扒两三件衣服遮体,继续上路。 又两日,破旧衣物却难掩婀娜身段的女子,慢悠悠走在崎岖山路中间。 载着皮货药材的商队从她身后缓缓驶近。 待走得近了,女子侧身避让车马,艳丽的容貌落入商队车夫护卫眼中。 看得痴了,大家伙儿小声议论。 “好美的人儿……”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沦落到孤身一人荒山赶路。” “估计是去年夏天那阵暴雨,府里有几十个村镇遭了水灾。” 手脚殷勤的伙计敲开掌柜车窗,“陈掌柜的,您看路边那姑娘好生可怜,要不商队兄弟们过去搭句话,若是顺路俺们就行个方便载她一程。” 掌柜尚未回答,横坐在车梁上的年轻道士轻哼一声说道。 “道士、女人、老人和小孩,我师傅说深山老林遇到独自赶路的这四类人,千万别招惹。” 那伙计争辩,“嘿!你不也是道士,怎么就顺路搭上俺们车队。那姑娘虽说行迹可疑了些,但怎能平白污人家清白。” “我是有朝廷度牒的上清脉道士,怎能混为一谈。”年轻道士解释,“那女子衣服看起来就使我浑身不舒服,相貌也妖艳得不似正经妇人,在山里徒步这么久居然还有心情给头顶插朵梅花,岂不怪异……” 陈掌柜听完分析说道,“弘景小道士说得对,那就继续赶路,闲事莫问莫管。” 路旁景凝静看着一辆辆货车从面前经过,由于前世的性别,男人们火热的眼神令她不甚舒服,但还不至于为此打劫商队。 只有那位上下打量自己良久的小道士,带有厌恶的眼神和车队众人截然不同。 “怀疑我是妖怪?恭喜你猜对了。 但本蛇虽是妖精,却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哦,如此偏见待我,小道士你不怎么友好,心胸很是狭隘呀。” 既然以恶意待我,那就别怪本蛇觊觎你手上法宝脑中法术。 心中迅速完成栽赃污蔑。 锦蛇暗自将蟾十一丢出,食指弯勾划向拉车老马。 跟随锦蛇半年,蟾十一总算明白些简单指令,噗通弹跳到马匹头顶,用身体将马眼遮挡。 骤然受到突袭,失了视线的杂毛瘦马向右急转,而逼仄山路侧方尽是嶙峋石块。 赶马的伙计紧拉缰绳试图控制住方向,结果却是火上浇油,受惊的马被强迫性转往左侧,但后方车厢依照惯性无法紧急停转。 轰隆! 车厢翻倒。 货物倾洒一地。 景凝装模作样惨叫一声摔倒。 演技稍显粗俗,但谁又会以最深的恶意揣测受伤的女孩呢,毕竟她倒地后切切实实地用尖利的石块将小腿割伤,流出来的鲜血做不了假。 发生事故,身材高大的商队护卫骑马来回指挥停顿搬运,接着往锦蛇这边帮她包扎止血。 “实在对不住,这老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吓,伤到姑娘……” “这是二两银子,算我们商号给的赔偿。” 景凝如此演戏才不是为了讹几两银子。 她露出流血不止的洁白小腿,坠下几滴热泪,“……可是,呜呜呜,这荒郊野岭,奴家腿脚受伤行走不便,就是到天黑也走不出几里路,今夜要是见了豺狼虎豹更是性命难保,受你这点银子有何用处?” 那护卫队长亲眼见得白皙修长的玉腿鲜血淋漓骨肉森森,确信正常人受了此等脚伤绝难站立行走。 这下只能由车队载她一程。 但他本人没有权力收留外人,只得匆忙问得景凝几处来历身份,策马将情况告知商队话事人陈掌柜。 “那姑娘自称景氏,是西边船山村的,去年遭了洪灾,和丈夫一家熬过冬天,想要趁天气转暖投奔县里亲戚。然而半路丈夫不幸滚落山崖摔死,只剩她一个人彻夜兼程往县里投奔……” 陈掌柜捻着寥寥无几的胡子,“船山村倒也听过,很偏僻的地方。 虽然这手法极像是剪径山贼,派过来探听虚实的哨子。 但既是我们车队的马匹冲撞了人家,又无法坐实那景夫人山贼同伙身份,总得给个合适的交代才好。” 商队很快腾出车厢,又给景凝安排随行女眷同住给予照顾。 景凝的讹人首秀完美演绎,当夜更换商队提供的整洁衣物,躺在温暖的坐垫上,倒生出三分愧疚。 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结丹期修士,修行者的事怎能叫讹诈。 逼仄的车内环境不见得比比荒山更令锦蛇舒适。 整洁的衣物也不比全身赤裸更令锦蛇放松。 当年西游记里骊山老母和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变作凡间女子以财色诱人,称之为试禅心。 景凝不是菩萨,但她自问此刻实验凡人道德水准的做法,其实和菩萨们是殊途同归。 属实是问心无愧。 第二十九章 青光烛 明月高悬星辰罗列,冬末春至的深夜寂静得连虫鸣都不存在。 景凝横躺在车厢中,透过车窗角落的纸缝眺望漫天星辰。 “咕哇!” 远处模糊的叫声与青蛙有那么些相似,但骨子里的憨味很容易分辨。 是蟾十一的信号。 景凝将攀附在腰上的女子手臂架开,再悄悄运转腹中金丹,身体骤然缩陷,衣服滑落。 碧绿色底彩接纯黑条纹的长蛇从袖口攀出,逡巡着爬上窗户,沿底边的开孔一阵窸窣,锦蛇到达车外。 往蛤蟆的叫声处游梭,月光照不进密林,四周无比黑暗。 但凭借红外感温视觉,景凝迅速锁定密会中的两人,同时托那位整宿同睡的家眷提供信息,分辨出两人身份。 个子较高,下巴长着淡淡胡须的道士弘景,出身上清脉青阳观,此次是尊师门命令参加镇山观的开春祭天大典兼观主交接仪式,中途受商队陈掌柜主动邀请与车队同行。 个子矮点正打呵欠的是陈小四,陈掌柜远房侄子,因为平时经常干跑腿活又爱好说话,所以和商队大部分人关系很熟。 “为何三更半夜唤我出来,咦,手上拿的是?”陈小四问。 “景氏替换下来的衣物。”弘景道。 “你偷这……干什么?”陈小四脸颊发热。 景凝庆幸自己是冷血动物,才没有和他一样脸颊发热。 那边弘景解释道,“我青阳观的道法长于毙敌,不善寻鬼识妖,只能借那景氏贴身衣物一用,凭此识其真身原形,判其是善是恶。 不过这个【烟罗寻灵咒】我暂时无法单人施法,需要请陈小四你助我一臂之力。” “哦……我要怎么做?”陈小四问。 那弘景递过去一把剪刀,又将衣物交给陈小四。 接着点燃根蜡烛,捏了张符纸送进烛火,符纸青灰色的烟尘向上飘散。 “帮我剪下条布料扔进烛火。” 陈小四照做,布片卒一燃烧,冒出的黑色浓烟就与符纸灰烬融为一体。 弘景自始至终都往烟尘里注入法力,很快飘散的青黑色烟幕在烛光映照中汇成切实的形状。 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躲在后边的景凝暗自偷笑,原来弘景法术的原理是探测和还原物件身上残留的灵气信息。 那是她往死者借的衣物,尸体的阴暗气息自然最为浓郁。 所以只显化出死者模样。 “这,这就是景氏的原形,你这法术不是在忽悠我吧。还是说她真的是妖怪?”陈小四惊骇道。 “我为何要诓骗你,我和你们还有那景氏素不相识,若是拍拍屁股走人,商队就算全被妖怪吃了也都与我无关。 我若是对那景氏见色起义要施妖法,独自下手即可,又何必一举找你来办事?”弘景解释道。 陈小四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个道理。 旁边弘景说完上面言语即没在管陈小四反应,盯着半空中的图案皱眉。 “看这还原的画面,她或许是厉鬼,也可能是僵尸。但这两者都是应阴煞之气而生,怎么可能在艳阳下活动?” 弘景正疑惑间,李小四双手比划着争辩起来,“不对不对,这黑雾显示的女人不是景氏。身姿和体态都差距甚大,这腰差不多都有我这般粗细,腿也截了一段似得。” 弘景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虽然黑雾塑造的面貌极其模糊无法辨认,但是两者仅仅身高体长就浑不相同,越看越不是景氏本人。 一个是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 另一个是娇媚妖娆的美艳少妇。 妖精和鬼怪除了少数几个特例外全都没有改变容貌的能力,应阴煞之力而生的僵尸和厉鬼更是全凭自身特性作恶。 【烟罗寻灵咒】哪里出了差错?! 弘景平时很少用此法术,一时难以找出梗结所在。 他咬了咬呀,从腰间香囊里取出截小拇指尺寸的蜡烛。 “我用长老给的青光烛再测一次。你先剪布料,扔得迅速些,我这截法烛恐怕比你们整个车队的药材加起来都昂贵。” “嘿嘿,那你肯定错了……”陈小四凑到弘景耳畔小声说话 景凝听不到所说为何,但不难猜到车队里应该暗藏有某种极为珍贵的药材。 两人交接完毕,弘景再次施法,相同的步骤,只不过这次升起的是淡青色纯净灵光。 灵光交汇。 躺在棺材里的妇人清晰地显现在半空,颜容面貌可以确信绝非景氏本人,但她所穿的衣物又确实是景凝脱掉的这套。 “难道是厉鬼上了景氏的身?”弘景做出大胆猜测,总之那景氏绝非人类,明日我就一把火把她给炼了。” 他也不想管这个猜测是否合理,以他不多的除妖经验来算,只要知道对方是妖怪,烧了就是。 总不可能青光烛的推算也错了吧。 “哎?这怎么行,难道不应该尝试把上身的鬼驱除。一把火烧了,那景氏怎么办,她一个娇滴滴的妇人,先是遭了洪水又是丈夫惨死,你怎么忍心下手杀人啊!” 陈小四急了,一想到今日晚餐时他还和景氏搭过话,那妖艳的面貌娇柔的嗓音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谁能容忍如此美人被不解风情的道士给烧成灰啊。 “可我只会用火烧……”弘景为难住。 “我见镇里的县里的道士都驱鬼除魔念经超度啥都会,你怎么可能不会?”李小四疑惑。 “上清脉不教庞杂的法术,我只会点火。”弘景摇头。 “或许可以烧一把火把鬼吓出来?”李小四继续提建议。 …… 两人商量着如何把景氏体内厉鬼赶出的办法,而弘景的底线是一旦出现意外就要烧死景氏,显然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嘶!无冤无仇仅仅因为本蛇往死人那借了件衣服,就要烧死本蛇!小道士你惹蛇爷我不高兴了哦。” 两人计划如何祛鬼的同时,景凝也盘算起自己的方案。 青光烛肯定要拿到手,车队藏着的药草暂时没兴趣,她不缺灵力,也没有炼丹的能力。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青光烛偷了便跑。 但那样做和弘景一股脑子想烧死自己有什么区别? 景凝逐渐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第三十章 盗香烛 弘景回到车队营地并未立刻躺下睡觉,单人行走江湖不比跟着师傅,哪怕车队人马众多,靠得住的永远只有自己。 而且车队里那自称景氏的妖精,莫名地另他不安。 白日她那双桃花似得眼睛,仿佛已经看透自己底细,却又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人群里的道士…… 弘景往床头肩膀旁边点燃根蜡烛,抽了张符烧尽。 随着灵气灌输,火光渐渐黯淡,而燃烧的状态变得更加稳定,火焰始终保持最完美的焰形,仿佛有透明的玻璃罩抵挡住风的扰动。 一旦有强烈的妖煞之力出现在烛火光照内,这段法术维持的火光就会熄灭,给予提醒! 施完法术才算安心,弘景深呼口气侧身躺倒。 连续三次施法足矣消耗食气期修士大半灵力,身心疲倦的他很快入睡,嘴角飘出均匀的呼吸声。 而等候多时的景凝悄无声息地爬进帐内。 烛光照得鳞片幽绿似水,竖瞳闪烁如金,却仍然只是平静地燃烧。 不知弘景睡前所施法术为何,但是锦蛇从先祖那习得的【蟒蛰屏息术】显然更胜一筹,泯灭掉所有气息的锦蛇不要说妖煞之气,就连生命本身的存在感都接近于零。 悄然爬上年轻道士大腿。 景凝张嘴解开香囊绳结。 钻进香囊咬住香烛,从容离开。 “除了青色的青光烛,居然还有根红色的!这年轻道士身家很富裕嘛!”一路到得僻静处,景凝现出原形饶有兴趣地打量手中收获,又习惯性用舌尖轻舔一口,“嗯……青色的带点茶香,红色的味道苦涩。” 她对于拿来的宝贝没有任何节俭的想法,手指往空中虚画,两根蜡烛同时点着。 没有相匹配的法术,景鳞只能单纯地给烛火注入灵力测试特性。 青光烛火焰色泽由红转青,光芒渐渐耀眼,而神魂涌生清静之感。 赤色蜡烛则火光暴涨,温度急剧上升,灼灼烈焰刚猛无穷好似传说中的神火! “青烛主辅助,赤烛主攻伐。”锦蛇做出简单判断,然后吹灭烛火,分别掰断取下一小截,安在她特意找来的普通蜡烛头上。 依原样将造假的蜡烛放回香囊内。 最后,锦蛇回到车厢,套上衣裙,安然入睡。 …… 第二日,早上一切如常。 晌午时分,太阳升至顶点,冬末的阳光不甚猛烈,但行了好几个时辰的赶路人还是汗流浃背,饥渴难耐。 车队停于路旁休整。 景凝悠闲地躺在车内,手指在虚空中勾勾划划,试图依照记忆反向解析弘景道士用过的符篆。 如此研究效率甚微,可能大半年都没法完成反向复现,但至少可以有效增强对灵气和符篆的理解。 不知不觉休整时间超过半个时辰。 然后景凝所乘马车前后的马夫杂役慢慢消匿。 终于。 景凝等得有些不耐烦时。 负责招抚景凝的阿姐掀开车帘,满面喜色地传话道,“景姑娘,陈小四跟我说,那位弘景道长想要见你。” 景凝心知期待多时的表演来了,弘景果然要乘一日阳气最盛之时动手。 她面上显露惊讶,“见我?有什么事吗?” “陈小四说弘景道士师传一门调养外伤的法门,他想要亲自给景姑娘你试用!有道门秘法相助,想必景姑娘你腿上的伤三五天就能正常活动了!” 景凝展颜而笑,这次不是装的,“真的!那太好了,弘景道长真是个好人呢,快请弘景道长进来给我疗伤呀!” 很快,弘景,陈小四,以及商队护卫队长来到景凝所乘的马车前。 弘景先在马车四方地上各置一枚燃烧的蜡烛,接着手捧一只蜡烛掀开门帘。 “妖精,速现原形!”一声厉喝,他将一张点燃的符纸朝车内景凝扔来。 符纸在空中燃烧膨胀成气球大小的红色烈焰! 弘景这道火法只用了少量法力,看着唬人但破坏力恐怕不如二踢脚,他正是依靠昨日商议尝试先将可能存在的厉鬼震慑出来。 景凝是妖兽化形,哪怕不使用灵力,也能硬吃弘景全力施法而不死,更何况这弄虚作假的玩意。 但她就喜欢认真地配合演出。 如果真正存在且附身的鬼被祛除,那么躺在这里的景氏自然就成了活生生的人,这是景凝的计划 她嘴上尖叫。 左脚全力踩向车底。 噗通! 踩穿木板的小脚,按住趴在车下的蛤蟆。 “呱!”蟾十一一声痛叫,全身妖气释放,枯黄色的烟幕将景凝和脚下其蛤蟆笼罩。 景凝身上灵气倾泻,弘景手中和马车四周的蜡烛全部熄灭。 扫清阻碍,景凝一脚将冒着浓烟的蛤蟆踹飞。 煞气四溢,仅仅看起来就妖异非常的鬼物划出弧线逃向远处丛林。 景凝修成金丹,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妖气,想要诱敌离开只能借助蟾蜍。好在这里只有弘景一位道士,原地看守以及主动追击他也必须二选一。 “妖怪现出原形了!糟糕,蜡烛! 快追!” 看着飞远的鬼物真身,年轻气盛的弘景喊道,领着几位身有武力的汉子往丛林里追。 而现场浓雾散去,景凝软绵绵地躺倒在地,嘴角流出血丝。 面对犹豫着围在四周的人群,她一脸迷惑地呻吟并询问,“啊……怎么回事……你们是谁?咳……为什么……” 仅仅柔弱的几句话就打消了众人疑虑,况且弘景道士都已经去追那作恶的妖怪了,躺在这里的当然是无辜的少女! “已经没事了!姑娘你还知道自己名字吗?” “她腿上的伤又流血了,快按住止血!” “可恶的恶鬼,希望弘景道士能平安除掉!” …… 听着众人安慰,景凝双眼一闭开始装晕,手下再捏个画好的变形符篆,一个洋娃娃式的景氏将身体覆盖。 众人手急脚乱将晕倒妇人抬出去,却没有注意到。 一条青黑色的小蛇从她拖擦地面的裙边滑落,掉进浓密草丛消失不见。 “嘶,接下来就是最精彩的战斗场面了,前天遇见时厌恶的眼神,做晚偷我衣物的账,还有当面就扔火球的罪,本蛇可记得清清楚楚。” 第三十一章 毁证据 景凝重新化为人形,再手捏符篆,身形陡然增大一圈。皮肤松弛肿大,眼眶凹陷嘴唇乌青,正是那坟中妇女死后模样。 但这样还不足以假扮厉鬼,她身上缺乏鬼怪阴煞之气。 耸动鼻尖。 继承自真身的嗅觉让她分辨出蟾十一所在。 自从喂过仙丹,那蛤蟆不但妖力大涨,妖法也练了几手,此刻藏身的妖雾被弘景操控火龙大烧特烧。 景凝依稀能闻到烤蛤蟆香味…… 好吧,宠物终极只是宠物。 战力始终如一。 她没有立刻冲进战圈解救蟾十一,而是对着战场仔细观察。 和弘景一同赶来的商队护卫皆徘徊在战局外围并不出手,但见到鬼怪后毫无畏惧的行为以及暗自握刀的手势,令锦蛇暗暗警惕。 商队运送有珍贵物品。 绝不会只安排普通人保护。 “谁?”站在景凝前边的护卫似乎有所察觉。 而就在他动口的瞬间,景凝率先动手,对着脑门猛地拍落,一击打出眩晕。 接着提手将其扔到战场中央,打断道士攻击。 灰头土脸的蟾蜍见到大王,立刻眼角挂泪咕哇一声携着妖雾往景凝这边蹦。 抬手接住,景凝将蛤蟆往胸口里塞,妇人肿胀身躯的巨大压力,迫使蟾十一大张起嘴巴狂吐妖雾。 枯黄色妖雾包裹,景凝这才有几分厉鬼模样! 厉声吼叫。 “桀桀!” 她体内运转灵力脚底用力,往弘景猛扑。 道士弘景见此喃喃道,“此妖真形果如那日【烟罗寻灵符篆】所测!但这煞气为何与妖鬼阴气有所区别,更近于饱食血肉所存之妖煞……” 说话同时手上不为所动,从赤红宝烛焰头一直往前延伸形成的火龙,空中折转身体,径直挡在一人一妖中间。 景凝缺乏攻伐法术。 但是境界碾压,硬扛过天雷的身躯,正面攻破火龙问题不大。 她全身法力运转,不闪不避地轰入火龙,青色灵气若隐若现却又在烈焰蒸烤下迅速流散,赤红宝烛燃出的火焰确有几分玄妙,一时间竟僵持住。 “可惜你那宝贝已被本蛇调包,撑不了多久!” 景凝佯装抵挡不住,往侧边躲闪,往胸口按压,便是一股妖风卷起恶鬼。 “哪里逃!” 弘景急切燃起青色宝烛,往里投入张符篆,一道青烟掺入火龙,竟使得虚无的身体渐渐充实起来,獠牙毕露龙须招展,恍若真龙! 双重施法极耗精力,他双手紧握微微颤抖,额头淌落汗滴。 “去!”他嘴里出声。 烈火为身青光作鳞的龙形,劈风斩树应声追向景凝! “好帅气的法术!”景凝并不畏惧,只是心中寻思如何偷学到手。 等法术追到近处,她从怀中取出赤色宝烛。 灵气注入,巨大的火光在手中膨胀,磅礴的纯净法力让同样的火烛烧出不用的火焰,橙红近于纯金色的火球将袭来的火焰吞噬,然后爆炸成无数碎片,呼啦啦将周围树林引燃。 弘景眼中闪过疑惑,他释放的低配版【五火真龙术】似乎没那么大的火焰量。 转念一想既然法术效果超乎预料,那鬼怪总该燃成灰烬,便心情大好,打算吹灭烛火走去给那鬼怪的残骸超度往生。 火雨散尽毒雾又生! 景凝毫发无损,但为了让演技逼真,她给自己捏个变形符篆,增加累累伤痕。 只见恶鬼满身火焰创伤,手臂反折,却仍然身形狼狈地站在焦黑草地中央!配合腐烂的骨肉更显狰狞! “怎么可能!”弘景不可置信。 他食气末期就安然单人赴会镇山观,手上堪比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低配【五火真龙术】便是最大依仗。 眼前这鬼物却空手硬接了法术! 难道这婆娘身体所化的妖鬼,防御力竟堪比化形妖兽! 他顾不得惊讶,颤动双手继续施法,然而景凝接上的赤烛烧完,下面只是普通的蜡烛。符篆投入宝烛,升腾而出的火龙黯淡无光。 “这火……”弘景以为是法术释放出了纰漏,继续颤抖着往怀里掏符篆,却手上一抖将大片符纸洒落。 终于掐出要用的符篆。 而慢悠悠踩灭周遭火苗以避免山林大火的景凝已经行至一丈之外! 景凝暗笑,“嘻嘻,你手上的蜡烛颜色似乎不太正呀。” 弘景再次施法完成,火龙重新升腾,身形却仍旧明暗不定…… “该死!”他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是心不够静,或者是灵力输送出了差错…… 鬼物已经袭来,他没有足够时间检查疏漏重新做法,只得抬手操控火龙抵挡。 景凝欺身而至不闪不避,轰然撞碎本就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的火龙,尔后单手按住道士头颅,另一只手抓住两根蜡烛丢进嘴里干嚼下肚。 “嘶,这下本蛇调包蜡烛的事就死无对证了。” 她没有诛杀道士的欲望。 还琢磨着后续找机会学两手火法呢。 所以吃完蜡烛,接下来的出手留了三分力。 一拳将道士击倒在地口吐白沫,以报其对着无辜寡妇也就是自己丢火球的仇。 正要第二拳出手。 一道凛冽的刀锋自背后斩来。 没有任何提醒,这是招踏踏实实的偷袭,而卑鄙出手的正是看戏多时的商队护卫队长。 “果然商队护卫都隐藏了实力!” 景凝对此早有准备。 教训弘景的计划已经完美实现,正是将计就计功成身退的大好时机! 她腹中金丹轻转,瞬间化作条黑绿小蛇,尾巴卷住只剩三分生机的蛤蟆游入密集杂草。 临走时往回看了一眼。 出刀者正是前日给她包扎的护卫,也是商队十二位护卫的队长。 而那满是煞气的长刀,利落地切入鬼怪头颅,砍瓜切菜似得将其一分为二。 本就停止了法力供应的灵气躯壳,尚未倒地就化作缕缕青烟,消失得无踪无际。 “没事吧!”一刀除掉鬼怪,那护卫将干呕的道士扶起。 “谢谢……还没死。”弘景口中道谢,但脸上全然没有感激的意思。 满腔正义的弘景无法谅解其行为,若是提早配合火龙术出手,也不会让自己如此难堪。 而护卫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看管货物,斩妖除魔的事正应该修士出手。 第三十二章 蛇进城 受中午的除妖事务所累,商队没能在入夜前抵达县城,只能和前日一般找个平坦地安置营地。 晚霞似火夜色渐浓,弘景盘坐于靠近树林的绒绒青草上吐纳。傍晚阴气上涌阳气衰退,并不是食气的好时候。 但是他本能地极度不安。 附身景氏的厉鬼被自己重伤,后又吃聂护卫一刀,亲眼所见已神形俱灭。 本该是尘埃落定的局面。 但是回想除妖经过,尤其是最后施放符咒破天荒地连续失败,事情似乎透露出蹊跷。 弘景自幼潜心修行,虽称不上天资聪慧但总算是专心一致道心恒固,【五火真龙术】是他最擅长的法术,自习得后每日勤练务求如臂驱使,今日却连续做法失败,很难认可是出于操作失误! 身侧有人靠近,腿脚磕碰的声音十分明显,弘景停止吐纳,睁眼看去。 年轻的寡妇景氏迈着艰难步伐走来,身着一席挡风的褐色大氅将浑身遮得严实,头上挽个简单的发髻,手法粗疏像是初学者,再没有初见时的妖冶。 弘景对这样的景氏生出些好感。 他却不知景凝此刻正觊觎青阳观的法术。 走到近前,景凝弯腰作揖,“弘景道长,奴家听闻除妖一事,特来拜谢救命之恩。” 弘景答道,“除妖乃是本分,姑娘不必言谢。况且在下为求速战速决,曾狠心对姑娘使出法术,也有得罪之处,心有惭愧受不得此谢。” 景凝心中赞叹这弘景倒真是个立志除魔卫道的有为青年。 同时眉头微蹙,用钱财美色换取其宗门法术定然行不通,以生死胁迫成功的可能性也极低。 既然在他身上谋求法术非常困难,或许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 天下肥羊千千万,何必逮着一只褥。 明日就要抵达县城,那西陵县里的江湖帮派修行道观少说也有双手之数,入手法术的机会必然存在。 但是。 景凝那不得安分的蛇蝎天性,总是驱使她往背离寻常人的处事原则行事。 她渴望获得的东西,就一定要狠狠攒在手心不可! 幻想着弘景恭恭敬敬地将法术教给自己,心不由地噗通直跳,化为人形后依旧略长的舌头止不住要往唇角滑,赶紧掩住嘴。 “怎么了?”弘景忙搀扶住。 “唔,没事,那奴家就告辞了……”景凝转身离开。 注视暮色下少妇朦胧的背影,弘景总感觉哪里不协调。 大氅也掩不住扭腰的幅度,连带着衣摆不停揉擦草茎,仿佛拖拽着尾巴的某种动物。 他想,或许是脚伤的缘故。 …… 第二日大早,车队驶入西陵县城。 景凝拉开车窗远远见得城墙高耸旌旗飞扬,路旁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进出县城的队伍已排出条长龙。 仙侠世界县城壮观程度远超景凝用前世封建社会为基础设想的城镇,令初次领略如此景观的乡下小蛇满心憧憬。 日照青云压城头,朝光莺语散门楼。锦鳞瞧得酡颜醉,欲下香车烂漫游。 进得县内,景凝便向商队告辞。 商队陈掌柜打点她二两银钱,又吩咐那侄儿陈小四护送姑娘寻县内亲戚投奔。 走在四通八达的街上,左右尽是飞檐斗拱朱墙绿瓦,就连脚底踩的硬石板,也充满异域新奇之感。 前方陈小四问,“不知景姑娘那亲戚居于何处?” 景凝当然没有亲戚。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多年未曾走动,奴家也不晓得,只依稀记得居于城北……” 陈小四殷勤道,“依俺所见,先不论是否寻得到那偏门亲戚,就算寻着了,景姑娘也只是过着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的生活,说不得还得受些委屈……” 景凝出声指正方向,“往左走。” 景凝全程往路旁舞坊酒肆望,陈小四聒噪地说十句话或能回上半句。 两人在县里绕了半个时辰,趁对方分神说事的空当,景凝指着旁近无人的院落,轻唤一声,“找着了。” 手上简单施个幻术,她折身从容将陈小四甩开。 而陷入幻术的陈小四,独自往前走了六七步才有所反应,猛回头时已无美人踪迹可寻。 “景姑娘……”他左右呼喊,却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景姑娘刚才进得是哪家庭院……”左右分辨,但哪里找得到线索。 又往左邻右坊问了个遍,依旧没寻到景氏所往。 年轻的商队伙计满脸愁容。 “唉!俺这是连个伤着腿的姑娘都跟丢了,原本还想回程时看望一趟景姑娘,说不得还能讨个亲事,如今连个地址都没有……” 景凝没再管商队伙计的自怨自艾,终于不用扮演弱质女流,她迫不及待解开小腿缠带,擦掉光洁皮肤上的血疤。 猛呼吸城里混杂而又香甜可口的人类气息,纵心所欲地在街上游逛。 按照景凝已知信息,车队会在城里售卖掉小半货物,再顺路搭载些同样去往西荒城的乘客,两天后再次启程。 景凝有充足时间领略这处西境边陲县城。 掂量手中二两银钱。 随手往贩卖小吃的商贩那买过五串糖葫芦,往饼铺买得两份烤饼。 锦蛇化形后才恢复味觉,最初那几日尝过山中苦涩无比的野菜,耍计谋进入商队后吃的也只是干燥口粮。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进嘴,锦蛇尚未咽下,竹签上的其余山楂果也跟着填进嘴里。 “嘶,唔!太好吃,习惯性把食物一口吞下去了……” 锦蛇涨着脸把糖葫芦咽下去。 路人纷纷给予讶异的眼色。 “这位姐姐吃东西的样子好奇怪哦。” “糖葫芦还能这样吃吗!我也要试试!” “别学她!这姑娘人长得挺不错,可惜怎么就犯了病!” …… 景凝装作无事地离开,反身又跟住几位说话最不遮掩的。 “让你嘲笑我!”往鞋上踩一脚。 “这位大姐也犯病了哩!”把包子塞进塞进嘴里。 “小弟弟你不会吃糖葫芦,姐姐帮你消化。”硬抢走少年手上的糖葫芦串。 留下满地狼藉,记仇且心眼极小的锦蛇满意地离开。 第三十三章 挣钱法 景凝在街上晃悠一圈,二两银子花得精光,却只稍微填满肚子。 摸摸小腹,“那就行个无本买卖先挣些钱吧。” 徒步来到栋豪华庄园前,只见门口两座开过光的石狮子神采奕奕,纯阳灵气发散,妖魔鬼怪轻易近不得身,两丈来高的朱漆大门上钉着海碗大的铜铆钉,顶上牌匾更是镀了金箔大字【王员外府】,突出个财大气粗。 景凝眯着眼睛笃定道,“庄园主人定是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 “嘶,本蛇今日就是要劫富济贫哩!” 景凝找了个偏僻角落化为蛇形,将脱掉的衣服叠整齐藏好,接着翻墙游进庄园。 庄园很大,内里房屋连墙接栋,绵延不绝。 景凝不清楚哪里是安置钱财的府库,只往最中央的屋子爬去。 屋里坐着两个男人。 锦衣玉带的肥胖中年人看起来似乎是庄园主人,正端着架子说话。 “县里统共八十一个名额,凭什么我家三郎塞不进。你有多少苦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提一个要求,把吾家三郎王辛尧的名字写进镇山观童子名册里。” 锦蛇从商队那里知道不少镇山观的信息,方圆百里或者说整个西南郡内第一大的道观。和上清、太乙之类讲求清修的派别不同,无始脉道观皆往外大肆招收门徒,最泛滥的六斗米教更是只需缴纳六斗稻米便能入教,连天分根骨都毫不检查。 而镇山观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公开招募选拔方式,今年就是镇山观每八年一次招收道童的时候。 看堂上情形,这王员外怕是要把名额黑幕给自家儿子。 另一位身材消瘦身着道袍的男子支吾,“王老员外……今时不同往日…… 您也知道今年是镇山观三百年一轮的观主换届,若是那新晋的观主查得童子有滥竽充数之辈,不但您家儿郎要受责罚,我的位置,额,恐怕也保不住……” 王员外生气道,“你是说我家三郎天分差?” 男子忙摆手,“没这个意思,令郎天赋万中无一,只是比起入选的那八十一位,呃,有那么些微差距……放在往年……” 王员外打断道,“哼!别跟我说这些话!事情办不了就滚!办得了就拿钱!” “那,我滚了……”道袍男子赔笑着收敛颜色抱拳作揖,转身下堂。 堂内王员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咒骂道起来,“好啊,有八十一个童子比我家儿郎天资高,那我除掉一个,比我家辛尧天分高的就剩那八十个,除掉十个,我还不信辛尧去不了镇山观!” 锦蛇暗自咋舌,本以为只是个鱼肉百姓的地主,没想到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这下自己不但能劫富济贫,还有惩恶扬善的机会。 那锦衣男王员外在屋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唤出个小厮,“给我把曹护院叫来!” 小厮拔腿出门,王员外起身踱步往里屋走。 锦蛇沿着桌角一路跟随,见那员外往墙上开出个暗格,取出个小方木盒,打开后竟是满满的金叶子。 他先是取出两片,似乎觉得不够,又抓三片金叶。 “真是,刚说缺钱,这王员外就慷慨大方地送金子来了!”景凝蛇信微吐,身体忽地无风飞涨,倏忽间俏丽在员外身后。 未等员外瞧到,她单手虚画,黑色衣裙覆盖住光洁如玉的赤裸身躯。 从背后偷袭是蛇类绝活,但面对弱小道连屋里多了个人都没察觉到凡人,一击毙命有如吞蟑螂填腹,实在是没有趣味性。 景凝靠近张口说话,“喔!好多金叶子,老头子能送我几张吗?” 王员外这才反应屋里有人,神情剧变,“谁?!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景凝腼腆地笑着,“我?一个缺钱的人,哦不,妖!原本是来找您借点钱!” 王员外心知这些年得罪过不少人,就像他可以请护院去杀人,那些仇人同样能请修士对付自己,面前女子明显来者不善。 他忙恭维道,“妖,哈哈,开玩笑了,姑娘长得如此面善怎么可能是妖嘛……至于借钱,哈,想借多少我这里都有,都有…… 若是姑娘有意为我王府办事,荣华富贵更是轻而易举!” 景凝不介意在杀人前多聊几句,猎物死前挣扎会不停刺激锦蛇上下颚,加速血液并提升吞咽快感。 如今修成人形,猎物死亡绞尽脑汁的辩驳,同样令她变得兴奋。 她走到近前说道,“可是我借的很多,而且不会还账。” 女子曼妙身姿还有妖媚步伐,若是平时定是诱得王员外色与神授,但此刻只令王员外不由地惧怕,就仿佛面前真站着吃人不吐骨头的妖。 他全身肥肉颤动,前递木盒,“哈哈,不还,不用还……” 景凝接过木盒,“哎呀,可是本蛇连长相现在都被你见着了,恐怕就算赖账,王老员外也有的是能力雇人寻奴家还账……” 王员外摇手,“不会的,不会!” 但景凝单手戳动。 噗嗤。 眼眶里尽是鲜血。 她笑着说,“这样就认不出了呢。” 王员外痛苦地嘶嚎求救,但景凝另一只手穿进喉咙,结果掉性命。 “哎呀,你叫得太难听,本蛇不小心下手重了。” 向瘫倒的尸体道完歉,景凝不由地感慨起蛇生第一次杀人。 曾经重若千钧的人命如今只手可夺,力量实在是太美妙。 她目光投向墙壁,“让本蛇再搜寻一下,是否有其他藏宝暗格。” 屋外响起低沉的呼唤,“老爷?” 干扰比景凝预计来的快,她放弃继续搜刮战利品的想法,摇身变成刚才离开的道士,抓着木盒往屋外走。 两人对视一眼,景凝从容说话,“王员外在里屋,唤你进去见他呢。” 脸上有道十字伤疤的男人似乎认得之前那位道士,礼貌地鞠然后进屋。 随后是惊诧至极的呼喊声。 “老爷!老爷被杀了!快,外面的护卫,拦住宋道长!” 景凝轻笑一声踏出屋门,再摇身变作路人模样,轻而易举地突破赶来的护卫,大摇大摆走出庄园。 第三十四章 桂花楼 出得王员外府,景凝捻搓手指把金叶揉成团,同时向路人询问县城档次最高的客栈所在。 对锦蛇来说,无论夜宿在郊野、荒宅或是王宫宝殿都没有区别。 但想着若是今夜县里捕快和员外府的人为了追查杀死王员外的凶手昼夜未眠,真凶却安逸地睡在宽敞舒适房间里的反差场面,她就止不住地兴奋。 问路的答案一致地指向城东桂花楼。 景凝在城里慢悠悠寻路,傍晚时景凝到达飘着淡淡酒香和桂花香气的桂花楼前。 桂花楼六层式阁楼高逾五丈,天井里栽着棵四时飘香的百年桂树,楼底备有戏台酒桌时有舞女乐姬登台唱和,楼外亭台假山曲水画舫游乐之所一应俱全。 景凝进得厅内便暗自赞许,如此配置无愧路人口中西陵县客栈之首的美誉。 此楼接待的往往是朝廷官员和富商豪绅。 所以当前台小倌见着景凝,心中略微惊异——剪裁略微宽大的衣裙朴素得像是谁家奴婢,但艳丽的贵妇姿容又绝非寻常人家。 四处张望的眼神似在寻人,该是楼里哪位客人叫的私娼或情妇吧。 做出猜测的小倌走到近前迎合道,“这位小姐寻的是哪位爷?由小的给您领路!” 景凝随口胡诌起此界道门三位神尊,“啊呀,奴家寻得是原始天尊老爷、上清天尊老爷还有太一天尊老爷,不知您往哪里领?” 逗得小倌正不知如何作答,她噗嗤轻笑玉手微抬,往小倌额头抛出粒黄灿灿金豆。 “行了!给姑娘安排间宽敞客房,浴桶里倒满热水。” 小倌领到金豆,心中懊恼先入为主的观念险些得罪贵客,赶紧道歉兼赔笑着将景凝领入客房。 推开客房雕花门牖,迎面是镶玉的五折式屏风,左侧珠帘月洞门后隐约可见床具桌塌,右侧红木书桌椅凳整齐罗列,过得屏风便见得茶几酒具香炉铜灯。 “若是放在前世,该有五星级宾馆的级别了。”锦蛇再次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感到惊喜。 订完房间,锦蛇静静等待浴桶装满热水。 化形前锦蛇最大的喜好即是在山中寒潭清涧里泡澡,而兽形时候的习惯爱好哪怕修成人形也很难改变。 如今离家五六日,只在商队里由那位女性家眷帮忙简单清洁过,其过程不便细说但景凝回忆起来只觉束手束脚,算得上洗浴但称不上泡澡。 等桂花楼侍女提着桶分十多次将水灌满,景凝合上房门,连衣服也懒得动手脱,摇身化作三尺锦蛇,从裙下沿着桶壁钻入混合着柴火清香与花瓣幽香的水波中。 身后只余麻布衣物坠地的簌簌声…… 草绿色细蛇在桶中游梭片刻,玩耍得兴起,尾巴卷着瓜瓢往头顶淋水。 “嘶……舒服。” 尾尖轻摆,桶内水面高度忽地上涨一寸。 身段窈窕的丽人便以蛇形趴在木桶中央。 柔荑攀附桶沿,乌黑秀发向后铺展在水面,遮掩住脖颈和大片脊背,只偶尔漏出几片细腻瓷光。 而往下腰臀腿大半浸于水中全都看不真切,好在尚余胸下小片极速收缩盈盈一握的腰腹,足够将蛇妖身上最诱人的特征显露,而肌肤沾染上的晶莹水珠,凸显出白瓷般光滑细腻的质感。 如此趴着,腿脚本该触到桶底。 但景凝腰腹在水下向后反折。 于是修长小腿向后伸出水面,脚趾上艰难地扣着瓜瓢,琼浆般的水流顺脚弯往下滑落。 “嘶,腰!”景凝的腰柔韧性极强,但如此反人类地反折过来,脊椎骨依旧难以承受。 她侧身翻入浴桶,终于改换成正坐的姿势。 捏揉起酸痛的腰脊,景凝自嘲道,“嘶……蛇妖若是折了腰,就像兔妖跳高摔断腿,猪妖一顿吃不下两碗饭,丢大脸了!” 连番扰动使得水温渐渐冰凉,景凝取青光烛置于水下并灌入灵气,青色的火焰在桶底燃烧加热。 蒸汽升腾暮色昏昏,景凝生出困意,便全身缩进桶中,歪头靠住桶壁和肩膀。 侧脸酡红宛若成熟蜜桃,眼眸垂闭沾着雾水的睫毛好似雨中春柳,挺翘琼鼻晶莹剔透呼吸声微展。 景凝苗条的黑影随着水波荡漾摇曳于头顶房梁与木板间。 不知过了多久,供应宝烛的灵气耗尽,青光连同绰影泯灭,屋内被夜色笼罩,蛇妖枕肩而寐。 桂花楼底楼歌舞升平。 顶楼客房寂静无声。 …… 而在咫尺之遥的西陵县下,王员外遇刺身亡的消息正引起轩然大波。 身材消瘦的无始脉妙仙人观道士罗真子站在公堂上为自己辩驳。 但在一个存在仙法的世界,证据从来说明不了事实。 效忠朝廷的人和道门正直修士只想杀他,前者欲削弱县内道门势力,后者认为罗真子执掌妙真人观这些年的作为实在败坏道门风气。 与无始脉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要保他,罗真子作为妙真人观观主,又是西陵县唯三的食气末期修士之一,他便代表着无始脉的颜面! 员外府的人想查明真相,究竟是有极其擅长变形术法的修士暗杀了员外,或根本就是罗真子道长本人出手,遇刺时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凶手要挖眼穿喉。 和王员外有仇的欲浑水摸鱼,要把局势搅得越乱越好,若是员外府和罗真子动手打起来,那就最完美。 县内上层阶级暗流涌动。 下层县民同样群情激昂。 捕快衙役在街上严密巡逻,员外府的成员与下人守夜哭丧灯火通明,受过员外府欺压或是对员外行径有所耳闻的县民默默拍手叫好。 就连陈掌柜率领的商队,也在谈论着县内刚刚发生的大事。 “哎,县城突然发生如此事件,听说搞不好要封城搜查了!”陈小四嘀咕。 “不可能吧……这王员外什么来头?”有人问。 “那来头可大了!不说祖上三辈,就说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江南书院读书,过几年搞不好就要考上状元做官,另一个在太一脉修道,听说已经是食气末期了!西陵县谁敢不给王老员外面子?” 说到此处,陈小四转头道,“嗨!弘景,你也是学道法的,能给我们分析分析凶手呗!” 弘景思考小会,“先是变形成罗真人的面貌骗过曹护卫,接着又摇身换了个样貌从容在众护卫的包围中离开……我做不到。或者说除了专研变形术法的修士,在极短时间连续两次幻形,任何正常食气期修士都做不到。 而最关键的是,他怎么知道罗真人面貌,且清楚罗真人刚刚离开。” 陈小四惊讶,“凶手从一开始就藏在了员外府!” 弘景点头,“而且在变形术外至少还会一门隐藏身形的术法。” 他笑了笑,“好消息是哪怕封了城也绝对不可能抓着凶手,所以大概率会封城。” “至于坏消息,那杀人凶手也可能就藏在我们旁边。” 第三十五章 离县城 一切果然如弘景判断,虽然杀人案的讨论愈发热烈,城内的治安管理愈发严厉,但进出西陵的盘查手续依旧维持正常状态,就连案件的审理判决也直接往后压了三个月。 到第二天下午,一则小道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员外家两位儿子要回乡吊丧,县衙将案件悬吊起来拖延,就是要等待二人做最后定夺。 当然,这一切都与景凝无关。 她在西陵县城添置三套衣裙和两食盒的熏肉鱼干,第三天大早就雇了辆马车,跟在商队后面出城。 木车轮磕碰在高低不平的官道上,晃荡晃荡地响,景凝摊坐在车内,不时往嘴里丢着肉干。 即使是最普通的熏制食品,在终于恢复味觉的锦蛇视来,也美味得好似珍馐。 行不到半里,景凝耳畔响起不合时宜的蛙叫,她忙命令车夫勒停车马。 提着裙裾下车,踩进稀疏的春草,往泥块里拨拉一阵,抱着只碗口大的癞蛤蟆返回。 车夫看得目瞪口呆。 这景夫人不嫌脏吗。 深紫色缎面长裙沾染草汁和泥灰,葱花似的手指抓着麻麻赖赖得蛤蟆,她不但没有嫌弃的模样,嘴角还绽出笑容。 “我养的宠物。”景凝解释道,“长得丑陋,但它很乖的!” 车夫没敢回话,毕竟雇车女子相貌娇艳得超过县城王老员外最疼爱的小妾,出手就毫不犹豫地用金疙瘩付车马费,身份定然神秘又尊贵。 他一介平民连抬眼对视都没有多少胆量,更何况轻松地交谈。 “不信?你可以拿手摸摸!很软得!”景凝把蟾十一递到车夫身前。 对方缓缓伸出食指往蛤蟆头上点。 “呱!”蟾十一不满地出声,吓得车夫手臂颤抖,直摇头表示不敢再碰。 “哈哈哈!”景凝轻恰蛤蟆脖子,“你看你,乱叫什么,看把他吓得。” 景凝掀起门帘回到车内,老实的车夫兢兢业业地赶路。 脑子里却净是景夫人欢笑的模样。 隔壁的翠花,突然香不起来。 …… 通往西荒城的官道无论安全性还是配套设施都远超荒野小道,宽敞道路两旁分布着不少客栈,而精明的商家算计好出城车马的速度,把店铺建造在旅客入夜时刚好能够到达的地方。 马车在太阳落山之际抵达了歇脚区域。 迎头是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若是付不起房钱的可以到村里借住。 路旁立着两家客栈,大部分旅客都会选择干净宽敞服务周到的商业性客栈。 景凝雇佣的车夫本能地驱马拐进村,往年他拉货的都寄住在村里,和村口几户人家都混得很熟呢。 但拉开车帘后他就懊悔不已。 景夫人这样的尊贵女人,哪里会下榻简陋的村居。 景凝对住处无所谓,但她扫了眼四周——客栈前并排几十辆车马,她追随着的车队也在其中。 她问道,“这样的车队几十号人全住在客栈,肯定销用不菲吧!” 车夫解释道,“商队不一样,他们在客栈里订四五间房全体挤在一起过夜,只留两三个人夜里看守货物,既舒适又便宜。” 景凝目标是学到弘景手中的法术。 其实到如今也没个确切可行的办法。 但她心态从容又淡定,这就和捕猎相同,只要紧追不舍就肯定能找到下嘴的机会。 “那我们一起住客栈吧。”景凝对车夫说道,那样毕竟离目标更近。 “不,我还是借住在村里就……” “既然是我雇的车马,路上的吃食费用都归我管了。”景凝有钱任性。 两人进到商队隔壁的客栈订住房间,但进门就闻到熟悉的人类气味,是商队一位年纪较大伙计——味道又老又柴。 “嘶,有趣……” 景凝让老板娘领着看房,直到锁定气味的来源,她指着隔壁房间说道,“我要住这间房。” 进得厢房,景凝摇身化出蛇形,攀房梁进入隔壁房间偷窥。 屋里两个壮汉正吃肉喝酒。 商队伙计急切地对着一顿指点,“怎么……赤虎帮就派来你们两个人?这样怎么扮成强盗,而且我们商队护卫和那弘景道长,身手都绝非凡俗,你们不会把事情搞砸吧!” 面相凶悍的男人拍他肩膀解释说,“放宽心!这不是你告密……哦不,通报得太晚了嘛!昨夜才得到消息,今早商队就出城,匆忙间只有我兄弟俩跟住。后面铁定还有大部队呢,不要着急!” 面色发红醉酒似的男人吼道,“xxxxxx,红虎帮的实力你还不信?若不是你提什么‘毕竟是老东家少杀点人只取财物’的奇怪要求,信不信昨天在城里,俺们就冲进去砍瓜切菜般全给办了,财货统统拿获,兄弟们现在不知在哪快活呢!!” 一红一白两顿话,唬得那年迈的伙计一顿哆嗦,再没有质问的勇气,“那就行!我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免得被怀疑……” 伙计离开房门。 屋里一阵嘲笑。 “哈哈,这老头还真信了啊!” “真是个蠢货,太期待看见他死不瞑目的样子!” “怎么样,帮里请的修士什么时候到啊!我已经等不及要杀人……” “最近西陵县城出了乱子,县里那几个恐怕请不到,这次大概会是西荒城的人,我们等消息就是了。” “啊……喝酒喝酒!” …… 梁下两人继续大口吃喝,却不知近在咫尺处正匍匐着一条化形期蛇妖。 当然,两人没得罪过蛇妖,景凝本身在缺乏个人需求的时候也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所以还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死在客栈。 “嘶,有好戏看了!”景凝回到房间。 只是到晚上。 酒醉酣睡的两位帮派人士,呼噜声震天响严重扰乱到隔壁房间休息的景凝,算是小小地得罪了她。 “咚咚咚……” 车夫睡得正香,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 景夫人的打扮与白日相同,深色复襦搭紫色长裙,但慵懒的神色与凌乱的衣襟,令年轻马夫心跳骤停。 “夫……夫人……” 不等车夫遐想纷飞,景凝用力将他拽出房门,嘎吱把门合拢,“我们换个房间睡。” 第三十六章 抄近道 漫漫长路,空濛云烟。矫矫车马,载驱载驰。 夜里下起细雨,清晨又拢起薄雾,湿润的空气令景凝全身舒坦,她拢起玄色长袖,嫩白玉手探出车帘往雾中挥舞。 便瞧得彻夜未眠萎靡不振的车夫正打起呵欠。 景凝对夜里之事稍有些惭愧,同时也对驭马驾车之事颇有兴趣,她说道,“若是疲惫难耐,就先来车里休息,换我来驱车吧。” 年轻的车夫耳朵通红,话也不答只是拼命摇头。 哪有夫人驾车,车夫却安然休憩的道理呢……况且之所以失眠,并非出于隔壁房间的吵闹,在外驾车运货多年,草地里睡过,暴雪天也不曾干扰到作息,只是那床单被褥幽香萦绕,才让他彻夜辗转。 见车夫抗拒,景凝罢了亲自赶马的想法。 她只把骑马驾车视作可学可不学的凡俗技艺,而飞天遁地欺云赶雾才是心心仰慕的仙家法术。 景凝转而问道,“这西陵城至西荒城近百里路途,中间若是有剪径的恶徒,最可能选哪里下手?” 车夫立刻答道,“唔……景夫人放心!这条路小的没走过百趟也有九十趟,全都没遇过强盗劫匪。” “我并非这个意思……”景凝解释道,“我问的是,这条道上哪里最适合强盗埋伏下手。” “嗯……”车夫有些为难,“若是说哪里最适合埋伏,应该属豹跃涧了。山路崎岖,中间路窄得只能通行一辆马车,两侧又都密林,劫完财眨眼就能跑得无影无踪——这些年发生的劫道事件大都出在那里。” “若是依我们的行车速度,何时能到达豹跃涧?”景凝又问。 “慢则明日清晨,快则明日晌午。”虽然不知道景夫人问这些话有何用意,听着夫人舒畅的嗓音困意全无的车夫只管回答。 两句话下来,景凝有八成把握,那准备袭击商队的赤虎帮会在豹跃涧下手。 完整看场好戏必须赶早。 她继续询问,“有什么办法在今夜抵达吗?” “呃……夜里行路倒是不用担心劫匪,但那里地势陡峭连个人家都没有,趟黑过了豹跃涧也找不到过夜的去处……” 车夫只说夜宿的难处却只口没提能否准时抵达。 景凝心有定数,“其他事你管不着,只给我在日落前到达豹跃涧就好。” 车夫听着景夫人强硬的命令,心里一窒,点头同意。 这条道走了多次,捷径和歧路一清二楚,他很快就把马车驶入条野草全未被践踏过的偏僻小道。 但事物进展并未像景凝预料地那般顺利。 没人愿意走小路是有原因的。 隐约听到杂乱的乐器声,接着是规律性的哀嚎。 转过抽芽的树林,马车速度骤降,惯性作用磕掉景凝刚取出的鱼干,她忙捡起来不顾沾染的灰尘咬上一口,然后才掀开车帘看发生了何事。 情况一目了然,遇到出丧的队伍了。 举白幡撒纸钱抬棺材,二十多村民挤在偏僻道路上,三步一哭地往前走,把本就狭窄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景凝只能在后方干等。 可是在车里细细啃完两条鱼干,那出丧的人群仍然不紧不慢地踩着路走。 她终于忍受不住燥耳的唢呐声和鬼吼般的嚎哭。 “你到前面给那领头的说一下,挡着急赶路的人了!”她再掀门帘吩咐道。 在无教养又迷信封建的乡民们看来,天大地大自家去世的老爷子最大,就算是达官……达贵人来了他们还真得乖乖让道,但后边那载着女人的车马,是绝没有资格走到前面。 车夫小跑进人群,不一会儿拍着满是泥土的裤腿折返。 “你跌跤了?”景凝问。 “叫我尊重他们家去世的老太爷,磕三个头。”年轻车夫回答。 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穿越来的灵魂本能地不悦,但景凝清楚别人愿不愿意磕头于自己无关。 “磕完头同意让道了没?”景凝问。 “那领头的说,女人晦气,不准走在前面。”车夫摇头复述。 景凝点头,“确实晦气。” 车夫本能意识到景凝话语里的愠怒,忙给出主意,“要不夫人您下车步行,我赶车从树林里过,然后到丧队前边汇合!” “不必如此麻烦,就再等一会儿吧,或许他们真要遇到晦气事了呢!”景凝说道,同时把门帘合上。 车内先是有轻微的物品坠地声,接着再无动静。 一条青黑色细蛇爬出车窗。 “嘶,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晦气!”锦蛇来到丧队前方,思索着该怎样给词语做完美的诠释。 “本蛇原想一把火连棺材尸体全烧了,但火化既环保又卫生,和晦气不沾边。” “那就只好来只妖把尸体给啃了!” 蛇尾勾回车厢,旋即卷出只癞蛤蟆。 老远都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景凝她宁愿啃掉在地上的鱼干也没兴趣碰风干十多天的人类尸体。 自家宠物习性有点像狗,做这事应该不算亏待。 “嘶,可惜蛤吃仙丹后体型缩圈,如今只能咬住手掌,样子不够威风……” “咕哇。”蛤蟆轻叫一声,好像在抗议景凝的贬低。 景凝到达队伍前头,藏于林中。 尾上用力勒紧,尾尖虚空轻点,便是一阵枯黄色妖风刮起。 刹那间树木刷刷作响,纸钱横飞,白幡倒挂,出丧的村民东倒西歪,那刷着朱红漆绑着麻花绳的棺材轰然砸在泥地上。 哐当! “干嘛呢,有没有力气啊!我爹若是磕到了一根头发!都xx给我小心!”领头的中年汉子身材肥胖,一时没有被风影响,他赶忙趴到棺材前,扯着嗓子恼怒道。 骂完他对棺材深情道,“爹,你没事吧?” 死人当然没话说。 打头的年迈道士说话了,“这风,有古怪!是妖风!” “嘶!好你这个道士助纣为虐,看我先给你个教训。”景凝再卷一阵妖风,哗啦啦把道士的九梁帽吹落,斑秃白发露于人前。 那道士捂着头恼怒道,“啊!大胆妖怪,居然敢在南广郡内,西荒城外行凶!” 第三十七章 蹩脚道 老道士的话语不过是恼羞成怒下的虚张声势,给乡野村民做法事讨生活的又能有多少真材实料。 匆匆忙忙往衣兜里掏符纸,嘴里细碎念叨,二吊子的法术尚未完成,空中再起一阵狂风,直把他枯白的发丝拉成风筝线,符纸脱手而出,卷入空中与漫天冥币作伍。 道士面色立时铁青。 继续扯背后的大旗,“别,别,我可是有度牒的道士,妖怪你若是行凶,西陵县五十二座道观都不会善罢甘休!” 村民们没虎皮可扯,惊叫着四散而逃。 景凝对无干人等兴趣不浓,干瘦的蹩脚道士更不愿去搭理。 她化出人形混在蟾十一产出的枯黄烟幕里,对着棺材用力出脚,哐当声将其踹翻,干枯的尸首滚落青草丛中。 把尸体胳膊塞到蛤蟆嘴里,蟾十一老实地含紧,景凝再一路拖拽丢向树林。 但是根本没人关心尸体。 她的的所作所为成了一个人的表演。 哭丧的队伍早抹干眼泪望风而逃,斑秃的老道士脚底打滑偷偷溜走,刚才还满腹孝心的中年男子连呼喊都没有,与众人一般埋头奔逃。 只一个回合,景凝热身还没结束,周围便找不到人影。 “嘶……这,再继续鼓捣没有任何反应的老人家很没意思啊,打游戏连人机都还会放技能呢!” 她双手插住细腰,站在林间心下嘀咕。 旋即转变主意。 冤有头债有主,虽然这老爷子没教育好子孙存在问题,但主要还是那领头的家伙得罪的自己。 “对了,车夫那三个响头的账还没结算!” 景凝出得树林,嗅准领头那肥胖男子的方向,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 “救命……啊啊……”听得耳畔妖风,男人嘴上求饶。 景凝没见到他强迫车夫磕头的嚣张模样,但想象得到彼时的气焰与如今的胆怯对比如何强烈。 赤裸的莲足对着臀部盖上去,男人翻倒在地,滚得身上全是污泥。 “嘶,磕了好一个响头!”景凝看得舒坦。 那男人挣扎着在地上爬,头上孝巾挡住视线,便用力扯掉,脚底打滑就蹬掉白鞋,生死之际孝心礼法全丢到奈何桥。 景凝高抬笔直纤细的小脚再往他宽胖的腰腹用力,啪地将人踩翻。 “第二个。” 任由男人爬起身,这次细手按着蓬头散发的宽阔后脑勺,直直碾进早晨刚被雨水滋润的芳泥中。 “嘶嘶,第三个。” 磕头的账还上,景凝也不是无理取闹的蛇,她丢下瑟瑟发抖的男子,施一道狂风,变回蛇形重新钻回车内,把脱下的衣服依原样套上。 脱衣服一时爽,穿衣服就累坏蛇,尤其是样式繁琐的古代衣物,若非景凝前世直男审美和如今蛇类审美都极喜好色彩艳丽样式华丽的衣服,她很可能干脆就在密闭的车厢内只披单薄的亵衣甚至赤裸全身。 理清完装束,玉手伸出门帘,往门边仰头酣睡的车夫头顶轻敲。 “唔啊!”因困倦而睡着的年轻车夫猛然惊醒,捂着并不疼痛但酥麻的额头,回味起瞬间的冰凉,脸颊红晕冲上耳廓。 平淡却温润的声音说道,“驾车吧,前面已经没了障碍。” 车夫这才眺望远方,没有唢呐声和哭嚎,坎坷不平的山间小道上也见不到着丧服的行人。 是自己睡太久了?可头顶太阳角度变化细微,明明只是小憩的功夫。 他满心疑惑地重新架起马车。 往前行数十丈路绕过密林,便见得路旁连盖都被掀开的朱红棺材,四面八方零乱脚印,以及地面铺出薄薄一层的金黄纸钱。 微风轻拂带来丝凉意。 卷起片片黄草纸。 车夫惊慌。 “景夫人,好像出事了!”他惧怕道。 原本热闹的丧队转眼成如此景象,太像是突然遭了劫匪。而眨眼间绑走二十多人的可怕强盗,对他两孤零零的男女,轻松就能得手。 “别多想,大概只是遇了晦气。”景夫人胸有成竹的话语传门帘。 虽然不清楚话里晦气所指为何,但车夫心中安定起来,扬手挥鞭加速离开。 马蹄踏破黄钱纸,香车碾入青草泥,马车全速疾行以在落日前赶到豹跃涧。 过了两三里路,道路中央有老翁摇摇招手。 车速降下,景凝掀窗瞧去,却认得正是那狼狈溜走的道士,不知从哪捡回九梁帽,重新盖住发量稀疏的头,浑不顾仪容地在路中间招手跳脚。 待车被逼停,老道士喜上眉梢。 “贫道乃西陵县龚泉乡真一观挂靠道士虚渺子,有要事前往西荒城镇山观,若是老道到达西荒城,道门必有报答!” 道士装模作样地说话,若不是景凝见过他丢脸的状况,还真可能以为是得道高人。 “有何要事?”景凝隔着门帘问。 道士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也见过贫道。适才为村野乡人行丧礼,却撞见个驭风的妖怪,老道奋力与那妖怪拼搏却战之不过,只得先行逃遁,正欲往西荒城请动镇山观道长出手,却又苦于腿脚酸麻,万幸遇见夫人车马,劳烦搭乘!已成诛妖之事!” “我说为何那出丧的队伍连棺材都扔在路旁,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被妖怪给吃了!”车夫恍然大悟又惧意更甚。 景凝窃笑,真是个羊入蛇口的蠢道士。 若自己是个喜好食人的妖怪,这老道怕不是当场就要下肚。 但她修行之法与妖兽食人之法相逆,又自持身家清白,成心诓骗任谁来都辨不出妖精模样,自是乐得愚人为乐。 “道长请上车,只是男女有别,委屈道长权且坐在车外。”景凝答复道。 老道士随意整理衣冠,利落坐到车夫旁边,同时左右张望并提醒道,“那妖怪就在附近,请各位注意左右动静,只有上了官道才算安全!” 景凝问,“道长可见得是何妖怪,好教民妇辨识。” “贫道只见得一阵土黄色妖风,还有张唇上满是疙瘩的血盆大嘴!定是个虎狼成的精!” 景凝捂嘴窃笑。 自家的蛤蟆都成虎狼啦! 第三十八章 豹跃涧 由于中途出的状况,车夫没能在日落前赶到豹跃涧,从颠簸小路折回官道,周围多了些人迹,但他举目而忘,前看不着店后望不到村,若是再不停车寻觅落脚点,等太阳落山恐怕连睡处都没有。 车夫心中忐忑,“景夫人,今晚恐怕到不了豹跃涧……” 景凝没有责备的想法,世事难料不可能处处圆满。 “那,就近找个能过夜的地方吧。” 得到命令,车夫心中安定,驾着马车寻了条小路走了半里路,才找到个荒败茅屋。 老道士和车夫躺在茅屋里过夜。 景凝睡在车内。 …… 到第二天大早,又往前行了五里路,终于抬眼能望见豹跃涧。 景凝本以为这处山涧曾有山豹或者豹妖跳过,才得名豹跃涧,但拉开车窗遥望裂崖似的山谷,她突然知晓自己凭借字面做的理解全盘错误。 左右是百丈来高的笔直山崖,中间一条闪电般的裂缝垂直落下直到谷底,而泉水在谷底流淌形成山涧。 以山涧的宽度,不要说山豹,就是普通人都能一跃而过。 上方那条垂直蜿蜒而下的裂谷,线路那么地平滑,曲线多么强劲,就好像是猎豹结实有力的尾巴! 景凝本能地如此联想并深刻认定。 她往车夫问道,“能说说豹跃涧的来历是什么样?” 而得到的答案果然与猜想一致。 传说中一只叫做武卓的豹妖,曾是这片山林的妖王,爱好食人又无比强大,有一次武卓从这里飞跃而起,强劲有力的豹尾劈到崖上,立时山崩地裂,整座山都被他的尾巴劈断,便造就如今的豹跃涧和山涧上方绵延百尺的裂谷! 存在仙人的世界里,神话的真实性毋庸置疑,景凝不由地揣测那只豹妖的体型,粗略估算甚至比她在梦中见到的那条蛇祖还庞大三分。 “那只豹妖后来怎样了?”景凝问道。 “当然是被我道家高人除掉!”老道士抢着回答,“如今大乾境内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哪里还有妖魔胆敢造次!” 昨天才被妖怪吓得屁滚尿流,隔天就换了副模样,景凝恶趣味顿生,很想再吓他一次。 但已经无需亲自出手。 她闻到豹跃涧里淡淡的血腥。 马车缓缓从豹跃涧侧边的官道驶入。 一具断头的尸体躺在道路中央。 老道士和车夫下车查看。 站在尸体旁边,道士脸色铁青。 “妖怪!必是妖怪作祟!”他大喊出口,“这条路走不了!” 两人回到车上,拉起缰绳便要折返回谷外。 但景凝制止住,“你们就待在豹跃涧外面等,我要独自进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车夫对景凝的选择无法理解,但怎能让夫人一个弱女子孤身赴险。 他说,“我也一起去。” 老道士不由地往左右张望。 这景夫人在想什么,豹跃涧肯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她怎么还敢进去。 他劝说道,“景夫人,我看你还是别进去!说不得这豹跃涧里行凶的就是昨日老道遇见的那妖怪!” 景凝暗觉好笑。 嘴上继续装作无知,“道长,你昨日不是曾言,妖怪必不敢在官道上作恶杀人,怎地那妖怪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 道士争辩道,“唔,老道也只是粗略估计,哪里猜的着妖孽所行所想,况且哪怕谷内不是妖怪,也定是强盗凶人。” 两人说话间,车夫调转回车向。 老道士脚底着火似地跳下马车,想要离开。 但景凝连车夫的请求都拒绝,她掀开车帘不容争辩地说道,“你不要进去,在外等我。” “可是……” 车夫意识到景夫人除了这一路表现出来的温柔大方,神秘与冷冽才是真正的风格。 “知道了……”低头答道,马车第三次调转方向。 景凝走下马车。 老道士在搭了一天的车后,终于瞧见一帘之隔的景夫人。 黑袄紫衣裹住大部分身材,简单盘住的秀丽黑发手法粗疏,乍一看与普通妇人无异,但艳丽的面庞显出些微不凡。 “难道她手中有些本事?否则这般容颜怎敢只雇一辆孤身赶路!”道士心里揣测,但让他进谷是万万不敢。 景凝曳着长裙走。 走百十步便出得狭窄裂隙,眼前是片山石嶙峋草木茂盛的荒地,据传说也由当年豹妖一腿脚蹬出来。 十多辆无人看管的马车斜停在道旁,路中央大量尸体凌乱堆积。 来晚了一步,厮杀已经结束。 不用动手搜查,只凭借气味就是认出这些人的身份,皆是商队的人。 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类仅仅过了三五天就只剩冰凉的尸体,景凝不禁感慨,人族利益争夺下的相互残杀,远比山林妖兽更加残酷。 她往空气里搜寻弘景的方位,但浓烈的血腥将个人的信息掩盖,远处倒是有几处烧焦的树枝,可以大致判断他逃遁的方向。 景凝正欲追过去,就见得另一侧树林里走出个位身材壮硕的男人,左右手各拖拽着个挣扎的人摔到平坦的道路上。 正是前日驿站里遇见的赤虎帮两人之一。 而他手中尚存生机的人,则是景凝比较熟悉的人,李掌柜的亲戚李小四和出卖了商队的年迈伙计。 隔得很远都能听到声音。 “你是商队掌柜的亲戚,最初的消息也是从你这儿泄露,仙灵草的信息你会不知?若是能告诉我仙草藏在哪里,或许大爷高兴能饶了你性命!” “呜……不知道……”伤痕累累的年轻人答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哦,还在寄希望那臭道士能赢吧!这就容我好好说道赤虎帮从西荒城请来的大人物了,镇山观鼎鼎大名听过吧,从那里出来的。 一个不知从何处破观跳出来的道士,你觉得能在镇山观门徒手下撑过几回?”壮汉用语言来瓦解意志。 景凝对林中的战斗产生兴趣,青阳观法术还没弄到手,弘景千万别轻易死了。 当然,若是那镇山观道士手上的法术更炫酷且更容易得手,那就另说。 至于场中两位商队伙计的存亡,错过好戏的她没有心情搭理。 捏法篆卷起道狂风,直直奔向树林。 第三十九章 百件事 树木化作漆黑焦炭,地面烤得发烫,蛰伏的虫兽不及躲避,躺在地上翻滚扭曲成一团。 战场中心,两盏半截的蜡烛剧烈地燃烧,蜡油里的杂质不时爆出响声,滚烫的油滴溅落,橘红色的火光因此闪烁不定。 火光前方,不完整【五火真龙术】塑造的火龙,也因为灵气输入的波动,而不时地抽搐翻腾。 弘景牙关紧咬,苦苦支撑着法术。 战斗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思抱怨青光烛和赤焰烛半途除妖时被毁,以至于陷入苦战,对决来到最凶险的此刻,他所能思考的唯有发挥全副力量求取生机。 而十丈之外的中年道士,同样并不好受。 以逸待劳的【无始金锁法阵】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偷袭甩出的【荒土幽牢符篆】再次被火烧掉,到属性针对的【太乙水环咒】,依旧是一口火吞掉。 他知道上清脉的修行原则。术存万般,下啄其泉,法有本相,上溯其源。说得便是上清脉专修一门法术,并试图从中勘破最根本的修行真相。 如此修行往往某一方面表现优异,而单独做战时通常破绽百出。 但眼前的年轻修士却颇为难缠了些。 那炙热的火。 就仿佛世间万法,没有他一把火破不掉的! 抬手往嘴里塞丹药,白衣道士明白自己如今唯一的优势只剩下口袋里充足的丹丸补给,若是能把战斗拖延下去,那年轻的道士迟早法力耗尽。 “哼!”白衣道士咽下丹药,掏出符篆运出法力。 “起!”轻唤一声,幽蓝色的水环凝聚在半空,随后往中心处剧烈收缩,灵气聚合而成的水环如铁链般牢固。 “还来这招,没有新招式了吗!”水环中心处的弘景轻笑,操纵火龙迎面撞上去,有破掉【水环术】的经验,这次瞄准的正是其法篆薄弱或者说施法瑕疵之处。 炽热的火焰并没有如初次交锋那般凶悍地将水环整个吞掉,而是巧妙碰撞上去。 水环圆滑的表面出现裂痕进而崩碎,水花溅落在半空,而碰撞处蒸腾起浓烈白雾。 火龙速度不减,穿透水汽猛地扑向施法者白衣道士! “给我死!”从被迫防御中找到反击的机会,弘景只欲速战速决。 白衣道士未曾料到法术竟被如此轻易地破掉,慌忙手捏一张符咒勉强护住身体。 但就在火焰马上就要吞没中年道士之时。 一把浑身缠绕黑气的长刀拦在中间。 至凶至猛的煞气砍向至阳至烈的火法。 “喝!” 长刀后面有无匹的蛮力。 而酣战已久的火龙背后只剩匮乏的灵力与黯淡烛火。 僵持不过瞬间,长刀利刃砍瓜切菜似得将火龙一分为二,【五火真龙术】被破。 红脸壮汉手作蒲扇状扇走空气中弥漫的火光,又抚摸手中缴获自商队护卫队长的长刀,“好刀!好刀!哈哈!” 接着往身后神色难堪的白衣道士讥笑,“大名鼎鼎镇山观的道士,居然连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都敌不过,帮派的重金聘请真是浪费!等此番事情完结,俺可得好好向帮主说道!” 道士冷哼一声。 弘景则面如土灰,不仅仅缘于反击功亏一篑,而是听得对方道士出身。 他质问道,“在下广陵县青阳观弘景,此番奉师命与镇山观递信贺。既然汝为镇山观道长,为何与恶人为伍,来此劫杀于我!” 不等白衣道士回答,红脸壮汉先说,“攀关系,那小兄弟你找错了,镇山观可从来都没什么同门情谊可言,更休提旁门野观,至于杀人越货,损不足而补有余,难道不是道门真言。你说是不是,娄道长?” 白衣道士对红脸壮汉暴露自身信息面露不满,“别废话,先把事办完。” “好好好!”红脸汉子双手捉刀,“就拿小道士的命给俺新得的宝刀开光血祭!” 战场边缘收敛气息翘着长腿看戏的景凝,遥望煞气凛然的长刀不由地蛇心痒痒。 “当初就是这把刀砍了爷的变形法术,虽然有本蛇放水的原因,但那双手刀斜劈下来威风的模样着实帅气…… 场内长刀直直往弘景身前竖劈,若是砍中,肉体凡胎的年轻道士必然立毙当场。 “小道士估计没有啥保命绝技,该轮到本蛇出场了!” 景凝如此认为,准备从巨石顶部跳下助阵。 然而弘景再次表现出超凡的应变能力。 “呼……”年轻道士猛吸口气,接着把蜡烛置于胸前点燃符咒,用尽最后的灵力并猛然吹气。 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煞气长刀从他胸膛右上肩膀至左下肋部划出深深血痕,却没能终结掉性命。 “确实有些门道。”烟中红脸汉子一刀没能得手稍为失望,而白衣道士手捏驱风符咒。 黑烟散尽,胸口淌血的弘景已逃至十丈开外,钻进密林。 背后传出红脸汉子的讥笑,“吃了俺一刀,地上都是血迹呢!看你能往哪逃!” 闻得言语,弘景身体微颤。 这样逃遁能有什么用处。身负伤势,法力耗尽,又能逃得了几时…… 一直以来都以攻伐之术为傲,如今面临死境没有以死想拼,却选择苟且逃生…… 绝望已然侵袭,挫败感连同胸口的疼痛传递至脑海。 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他如何甘心。 恍惚间一抹紫色绸裙忽地出现在前方,他抬头顺着纤细腰肢往上看,便见得女人妖艳的面庞。 继而瞳孔剧烈收缩,脱口而出,“你?!” 女人笑着说道,“都是熟人了就没必要这么震惊。我只问你,小道士你想不想活?” 弘景难以分辨状况,本能地点头。 女子道,“答应一个,不,三个条件,我呢今天就大发慈悲地救你一命,并且把追你的那三个人都杀了。” 年轻道士只当是濒临死亡前的幻觉,惨然一笑,“岂止三件,只要不行伤天害理之事,百件我也做得。” 景凝才不是贪得无厌之蛇,“不不不,就三件,一百件太多了。” 第四十章 取双杀 刀尖挑开青草。 漏出暗沉血色的泥土。 红脸汉子咧嘴,甩开娄姓道士大跨步往鲜血指点的方向追。 耳侧巨石背后传出急促的喘息,终于找到负伤逃走的目标。 他并不急着出刀,混帮派这些年下三滥的招式见得多,便张口喊道,“俺听到声音了,继续躲藏可不是好选择!还是说,用剩余的法力造了个陷阱?” 石头背面没有动静。 他无比谨慎地观察四周,横刀于胸前做好随时迎击的准备。 头顶响起拍掌,接着是女子娇俏的嗓音。 “你个肌肉发达的家伙,倒出乎意料地机警嘛!” “谁?”红脸壮汉后撤半步往声音来源处看。 右侧树梢上站着个紫裙黑袄的女人,影影绰绰得仿佛全身都融入到树荫中。 他心中诧异,自己细致的扫视居然没能发现躲藏的人,若不是对方主动出声恐怕难以暴露! 长刀捏得更紧。 他此行目标是不留活口以免落下口舌,无论这神秘出现的女人身份目地如何,都肯定要下杀手。 但嘴上依旧不留情,“姑娘真是不走寻常路,怎地站在树上,跌断了腿可就不美。” 景凝说出一直很想问的话,“我看你也挺有趣,脸怎地忒红,是喝醉了酒,还是见着奶奶我害羞?” 壮汉回嘴道,“俺家人天生脸红,此乃大富大贵之相,不像姑娘这天生长了个害人的妖精脸!若是下来为刚才的无礼给俺赔礼道歉,俺这口刀倒是能饶了你。” 不用刀砍死,他还有上百种办法杀人,对待美人的办法那就更多。 景凝没兴趣继续和他嘴碎,她可不想拖延到那白衣道士支援过来,一对二徒然给自己增加难度。 抬腿从树梢跳落,中途故意往空中抛出张符咒,脚尖尚未触到地面,符纸化作团青光,最拿手的【太乙变形符篆】已然成型。 微光散尽,美人摇身化作两丈来长的斑斓猛虎。 “呵!果真是个母妖精!” 红脸汉子嘴上如此嘲讽,但抛甩符咒的动作看得清楚,心知遇到的是位修士。 景凝操纵猛虎舒展拳脚,干净利落跳扑过去。 红脸汉子并不闪避,仗着手中煞气萦绕的长刀,硬挺挺便要接招。 在他认知里年轻修士大多不习武道,这位身娇体柔的姑娘又哪可能懂得近战,哪怕变形成庞然巨物,只会蛮力又如何正面胜得过他! 况且手中能将火龙斩断的长刀,又岂是区区法术可以抵挡! 虎掌与刀锋对撞,由低级法术造就的灵体当即崩溃,随即煞气侵袭,整个法术消散在半空,化作莹莹青光。 “哈哈,不堪一击!”望着跌落在地的紫衣女,红脸汉子狂笑。 景凝也笑出声,这一切都是早有准备,或者说明明徒手就能施法却偏偏抛出符咒使出变形法术,这本就是场示敌以弱的陷阱。 对方当空挥斩确实破了法术,但她损失的仅仅是半成不到的法力,景凝当前所学法术有限,缘于妖兽的强大身体才是有效战力! 此刻落地的自己距离红脸汉子只剩三步之遥! 正是绝佳的发难位置! 徒手卷起狂风给予加速,全力施展下整个人化作团紫黑色残影,不等红脸汉子收整刀势,她已然紧贴其身。 “喝!”红脸男哪里知道景凝的速度能快到如此地步,这才转过刀锋,对着近在咫尺的腰肢挥动。 而景凝细嫩的手掌上抬,往喉结处挥舞。 长刀依靠惯性切到腰上,青色灵光暴涨,蓬勃的灵气仿若无穷无尽,生生抵住煞气刀锋,无坚不摧的利刃竟无法寸进。 而在此之前,景凝柔弱如嫩藕的手掌已经直直插入壮汉喉中,穿透颈椎骨,血液涓涓外流。 红脸汉子圆眼大睁,脸上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确实是不堪一击呢。”景凝原话不动地回敬。 可惜砰然倒地的尸体,听不到她的嘲讽。 顺手捡起觊觎多时的双手长刀,景凝徒步走进密林等待那位白衣道士。 虽然是结丹期欺负食气期修士,但她才没有光明正大决斗的心思,多年丛林生涯早养成了习惯,饱腹时或许能对弱小的猎物放水,对早已预定肚中位置的猎物,她只追求一击致死。 那道士距离本就不远,红脸汉子壮硕身体倒地引发的剧烈声响引发主意。 他手中紧握符咒,小心翼翼地靠近,同时嘴上呼唤。 “喂,难道人追丢了?” 绕过树丛,见着红脸汉子静悄悄躺着,发芽的春草遮住大半身躯,尚不知生死。 空中有淡淡灵气残留,但并非炽热火法。 “糟糕!那小道士竟还有保命的道具!或是有其他古怪?!”白衣道士神情微动,直把倒地的汉子当做死尸,不敢继续深追,“该与赤虎帮另一位打手汇合,再商议后事。” 但他往后撤腿半步。 头顶亮起白光。 景凝重施对战红脸汉子时未能使用的偷袭招数,从树梢跃向猎物头顶! 白衣修士体术一般,反应缓慢,更没有长刀护体,等他引转手中符咒,明晃晃的刀光已抵住额头。 法术青光方绽。 却倏忽泯灭。 鲜血飞溅。 景凝毫不含糊地一刀结果掉道士性命。 中年男子失去神彩的眼眸里只倒影出紫色绸裙和雪亮长刀,死得比红脸汉子还窝囊,连口上占便宜点机会都不存在。 景凝神采奕奕地将沾血长刀往死者白衣上擦拭。 才只是手上第二和第三个人头。 虽说杀的都不是良善之辈,本就不该有心理负担,但她此刻的反应不仅仅是惩恶除奸带来愉悦,更感觉杀人和捕猎确实区别不大,尤其现场浓郁的香甜气味,令她本能地生出强烈食欲。 舔了舔嘴唇,“嘶……以后杀人前需要准备些食物,但蹲在尸体旁边吃零食是不是有点诡异呀?” “倒也不必准备食物……” 景凝往白衣男子身上摸索。 一叠无法使用的符纸。 符篆由于参杂个人的灵力与书写习惯,通常只能由符篆绘制者使用,他人强行引动就如给火箭加汽油或者给汽车加火箭燃料,非得给符篆炸了不可。 两瓷瓶装的丹药。 药丸那道士吃过,可以确定并非毒药,景凝当即取出七八颗一口吞下,稍稍止住进食的欲望。 第四十一章 自己猜 景凝吃过丹药,感受到金丹损耗的灵气迅速得到补充,便将瓷瓶抛至弘景身前。 “吃吧。” 年轻道士没景凝这般大口吞咽的吃法,小心翼翼取出粒丹药含如舌下,再吐纳恢复伤势。 等胸口流血止住,他站起身视线从地上两具尸体扫过,又盯着神情言语全然不似三日前妇人的景凝。 终于用极缓的语气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位景夫人?是人是妖?” “是我是我。”景凝点头,然后故作神秘道,“至于是人是妖,你猜。” 弘景满腹愁闷。 经过刚才的战斗,他对于景凝妖怪的嫌疑全副消散。 倘若是妖,怎会搭救自己,怎能使得道门法术,又哪里躲得过当初的法术侦测! 他这句问话是尝试从景凝口中得到关于之前扮作寡妇的真相。 但景凝全盘承认。 推算回去车马撞伤厉鬼上身乃至身世来历,她用一系列谎言把众人耍得团团转,如今哪怕救人也要先捞足条件,所作所为绝非正道人士! 并非妖精,实为妖女! 而自己正在被这样一个顽劣的女人救助! 景凝对弘景眉头紧皱的神情颇为受用,直言自己是人非妖再继续编造谎言或许更容易获得信任,但信任于她无用,挑拨人心更让蛇来得愉悦。 她说道,“纠结身份又有何意义?现在我救了你一命,你也答应满足三个条件,交易完成之后各奔东西再无干系。难不成因为我是妖怪你就要反悔?” 弘景振作精神再不胡思乱想,随即道,“那劫道的还有个同伙,似乎在搜找商队幸存者,请景夫人赶紧……” “我可没答应要救其他人。”景凝故意说道,见年轻道士僵硬的表情,马上笑着改口,“但我与那人有些些恩怨,却也要除之方能高兴。” 客栈被打扰到睡觉确实是个恩怨,但不是景凝杀人的原因,送佛送到西以及赶尽杀绝才是她没有明言的理由。 林深草木静,日朗风气清。 景凝与弘景人并排而行,她饶有兴趣地摸索到手的长刀。 材质为铁,粗略估量有五尺来长,半公斤左右。她前世不曾碰过刀剑,只觉得狭长的形制与苗刀日本刀之类相似,具体属哪种就难以识别。 刀身不存在铭文,也就没有刀名。 浓郁的煞气盘结。 旁边弘景始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把玩时的兴奋模样,师门教育本能地驱使着做出劝解。 “这把刀杀过很多人,死者的怨气缠染最终滋养出凶煞,砍起凡物无坚不摧,对待法术也颇有功效,但是不适合修道者使用——无法驱动煞气,且容易被其扰动心神。” “当择灵气充盈之所深埋土中化其煞气,或以重重烈火熔炼其身……” 景凝小涨知识,收敛调侃的心情,“受教受教!但谁叫奴家家境贫寒没见识过好宝贝,眼下只能将就着用。” 但她发自肺腑的话语在弘景听来只是搪塞,毕竟惯常欺弄人心的景夫人嘴里哪有真话可言。 两人不再言语。 行至官道,并未瞧见那剩余的赤虎帮劫匪,只见着伤痕累累的陈小四被麻绳死死绑在车轱旁。 景凝挥刀挑开绳索。 弘景不管他见着女人惊恐的眼神,扶起身问询劫匪行踪。 “那人在货车上搜遍……接着恍然大悟地说知道仙灵草藏在哪,唔……然后就没声音,俺被绑得结实看不见背后动静,不知掌柜把仙灵草藏于何处,更不知他去往哪里……呜呜呜……” 听完陈小四交代,景凝已有答案。 那日她变做鬼怪时,商队护卫行为非常古怪,车上有要物押运本不该追击,但队长却置车队于不顾跟着弘景追去树林,到战斗的时候又坐井旁观,直到弘景没撑住才偷袭下手。 今日虽没瞧得具体战斗状况,但车队附近死亡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伙计,武力在身的护卫又一次抛弃车队在树林里拼斗。 两相对照。 不仅仅景凝明白,连弘景也能猜到仙灵草藏于何处。 必然是护卫成员贴身而藏! 景凝吩咐道,“知道了,我去树林里找他,你俩就在这歇着吧。” “景……唔,怎?”陈小四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开口。 眼前女子面貌身段极其熟悉,但言行举止无论如何也难以与那位柔弱的景夫人对上号。 他甚至怀疑是死亡前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会见到魂牵梦绕的景姑娘。 弘景却没有任何怀疑地点头往树林指了个方向,“最开始护队和我一同突围,后来我被镇山观道士拖住,为免被斗法误伤,他们逃往北边,不过肯定没有逃得太远,不久那红脸的劫匪就扛着队长的刀杀回来——沿着我指的方向应该不会有错。” 景凝单手提裙单手捉刀重新钻回树林。 身后没有累赘,她脱掉鞋子赤足狂奔,循着血腥迅速找到卫队与红脸汉子激战处。 尸横遍地,寂静无声。 若是普通人定然以为那赤虎帮的劫匪已经寻到仙草或者察觉到危险,提前离开。 但景凝继承自本体的感官难以被雕虫小技欺瞒,那倒躺在树下身着商队制服的壮汉,散发的热量对比周围冰凉的尸体,格外醒目。 蹑着脚装作毫无察觉到模样走近。 长刀猛地斜插下去。 鲜血沿着血槽喷涌。 “嗬嗬……” 壮汉抽搐着渐渐没有生息,死得比镇山观的娄姓道士还憋屈。 景凝不由地感慨,似乎自己杀人的办法过于卑劣。 没能像县城那回见识到垂死的挣扎与痛苦的悲鸣,实在是有些遗憾。 “但谁让你躺在地上装死的模样太逼真,本蛇心地善良实在不忍心将你叫醒……” 相较起杀人,摸尸寻找仙灵草反而更加耗费精力。 借住灵敏的嗅觉,最后在护卫队长刀鞘的暗格里,取出那株陈掌柜准备进献给镇山观以换取仙丹的药草。 “嘶,如今仙草归我了,没毛病吧,就当做商队陈小四的买命钱!”景凝虚心受纳,将仙草塞回暗格,再宝刀入鞘。 第四十二章 教法术 日照当空黄尘滚滚,官道上的车马渐渐增多,往来旅者进出于狭窄的豹跃涧,嘴里时不时飘出来凶杀、劫匪、满地尸体之类的言语。 年轻车夫和老迈道士等待在路口,一个焦心地恨不得立刻进去谷内,另一个躺在车棚阴角处事不关己。 终于,远处浮现熟悉的紫色窈窕身影。 车夫远远喊道,“景夫人,峡谷里没出事吧!我看其他路人都安全地过去了……” “嗯,谷里有劫匪,多亏这位弘景道长,已经解决麻烦啦。”景凝走近回答。 谷外的两人这才注意到走在景凝身旁衣着褴褛却英气毕露的道士,以及他背上驮着的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年轻家伙。 “弘景道长惩恶扬善为我道门增光,实乃我辈楷模!贫道虚渺子佩服!”老道士立刻奉承。 弘景脸色微僵,屈于人下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沉默不语。 老道士继续和弘景交谈拉近关系,景凝则向车夫交代自己的打算。 “西荒城即将到达,弘景道长答允我后面的路由他护送,所以你不必再给我赶车。 当然,也不是立刻就让你回西陵,涧里出了惨案,这还有一位幸存者,先安置在车里休憩,等西荒城的巡逻队到了,把他交过去,这趟生意就算完成。” 听着景夫人细致又冷静的交代,车夫心中不由地哀愁,恐怕今后再无缘遇见景夫人此等贵客,随即释然,哪怕送到了西荒城也终究要分别。 他低头道,“好!我一定亲手完成夫人托付的事。” …… 将休克昏迷的陈小四放进车厢交由车夫看顾,景凝和弘景牵了辆商队的马车重新上路。 虚渺子老道士很熟练地爬上车。 遇到位年轻有为的道门精锐,他哪里愿意放过结交的机会。 但景凝遣散原本的车夫,是为创造和弘景独处的机会,怎能被他臭道士做成碍眼的灯泡。 她拉开车帘,“弘景道长身上负伤,恐怕难以拉车,不知虚渺子道长是否能够驾车,让弘景道长进车内调养……” 虚渺子心道这小道士怕不是有艳福,忙殷勤地抓住缰绳回应道,“哈哈!当然!弘景道长你去车里,这驾车的事放心交给老道!” 弘景只得不情愿地弯腰进入车厢。 未等坐稳便故意撇眼往窗外张望,开门见山说,“不用装做柔软妇人,说说那三个条件吧。” 景凝道,“你那操控火龙的法术,我想学。不过这旅游劳顿,恐怕没法教学,等到城里再说吧……” 弘景侧过头正视身旁美人,他揣测过许多可能,却没想过景凝居然想学自家法术。 景凝笑道,“怎么,师门秘术,禁止外传?” 弘景摇头解释,“……景姑娘为何要学?修行界有言法术贵精不贵多,一法通万法灵,擅自修习与神魂不合的法术,只会事倍功半。就连当今号称术法十全的康乾老人,也只是在通神之后才遍览万法。” 景凝能理解他说的道理,修行最核心的追求不是战斗,长生不死才是此世界大部分道士的目标。 而基于此目地,诸般术法末流接可抛弃。太乙脉讲求顺其自然,静心无为,从不苛求掌握更多法术;上清脉专研一法,认为擅自学习它门法术有违本心,甚至污秽神魂;只有无始脉的道士,才会为了追求普世利益而掌握多种法术。 景凝严格来说习的是太乙脉术法。 但她晋级金丹后尚未找到观想之法,手头更无合用的法术,弘景善意的劝解毫无说服力。 当然,景凝才不会直言自己因为手上根本没有强力法术,所以从他这白嫖。 她说,“你那法术用起来很漂亮,所以想学。这个答案满意吗?” 弘景对景凝的回答不置可否,以这女人说的话可信度再说任何话都是徒劳。 他掏出纸笔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传你【五火真龙术】,早点完成条件再无瓜葛。” “年轻人真是性急……”景凝轻笑。 年轻道士逞气提笔往符纸上书写。 即使是平坦的官道颠簸也不可避免,哒哒的马蹄与嘎吱转轴的木轮,令车速时快时慢。 但他紧握的毛笔并未丝毫抖动。 红色朱砂细纹渐渐铺展,规整有序的线条全然不受外界影响,符纸渐渐地被填满,终于炽热的意象轰然显现,并在最终收笔时封锁得无影无踪。 在快速行驶的马车上一笔不漏地完成复杂符篆绘制。 他擦干满头细汗,递过符纸。“这是【五火真龙术】第一层,赤龙。” 景凝接过符纸不由暗自佩服。 只看线条符篆的复杂度可比她手上的【太乙变形符篆】,而这还只是【五火真龙术】的第一层,按照法术名称,后面还要叠上五张符篆才算完成。 运笔时的气机控制极其精细,笔尖在千百条曲折线条里的穿梭勾连,还是在颠簸不停的马车上书画! 对这套的掌握度无疑已堪化境! 她问,“练习这套法术几年了?” “三年。” “爱好打篮球吗?” “?” “重新画一遍吧,这次慢点,我刚才没看清灵气的运作。” 弘景依言再取一张符纸,认真地刻画起符篆。 景凝看着蝇头朱砂笔缓缓划过黄纸,小啃一口肉干心中得意。 果然请人私教和主动拜师求学待遇不同,她可以让这位年轻讲师一遍接着一遍地当场教学,而投师拜门的学徒只能被动听师傅讲课,稍微懈怠下来还会挨责备。 一连绘制三张符篆,弘景灵气消耗大半神魂也近于虚脱,他气喘吁吁地背靠软垫。 “你看,我说没必要急着教学,这么短的时间怎可能掌握,当我是过目不忘的天之娇女吗?”景凝毫不留情地嘲讽。 她回忆弘景绘制符篆的手笔,尝试并指往虚空轻点,只画到小半勾连的青光便溢散掉。 “果然还是不行……”景凝摇头。 而看着点点青光伴随玉指勾划在空中凝聚,身疲力竭的弘景心中震惊,他到这时才明白面前的女子究竟多么可怕。 同时也恍然大悟,食气期的自己被金丹期修士玩弄揉捏并不可耻,而是纯属倒霉。 凭空作符!那是金丹期才掌握的法门! 第四十三章 参照物 西荒城。 大乾王朝西境最繁华,也是最早建立的城池。据景凝目前已知信息,自无始脉第五任天师道龄真人奉皇命执印率三百弟子向西抗击妖族,并于此斩妖建城,至今已逾千年。 与西陵县群山耸立的地貌相异,出得豹跃涧便是一马平川良田沃土,纵目远望绵延原野尽头,巍峨雄壮的城墙如山岚耸立,不言而喻,那即是景凝耳闻已久的西荒城。 临近道门盛典,城中处处张灯结彩笙歌鼎沸,街上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弘景透过方格裱纸小窗望着喧闹街景,只觉如释重负。 虽说道心坚固,但终究是初次与异性同乘香车,半露藕臂,豆蔻玉指,深色厚实衣裙包裹下窈窕却成熟的身段,尤其那手凭空画符的绝妙手段,无不令神魂虚弱的年轻道士遐想混着赞叹。 而越是对景夫人容貌以及实力的欣赏认可,内心的罪恶感与厌恶感便越加强烈,如此姿容与境界的修士为何性格乃至行径毫无正派作风可言…… 他急于摆脱狭窄车厢旖旎的氛围,当即拉开车帘,以急切完成师命拜往镇山观为理由向景凝暂时辞别,并言若是学会了【五火真龙术】第一层,可以托人去镇山观寻他。 景凝道,“镇山观呀,奴家这次来西荒城也是要去敬香礼拜的。” 轻飘飘的言语令弘景身形一顿——她什么意思,与镇山观有交情,还是说和我一样受师门命令来参加大典。 景凝话语并无内涵,最多只是在敬香礼拜外多了个参观学习的念头。 她目前渴求的并非灵丹妙药或符篆术法,而是与境界提升最直接相关的观想之法。 观想之法具体是何物尚缺乏体验与实证,她只是从回龙观那里了解,观想的开启与食气相似,必须有一个与【千山独行图】作用相同的引子,道士称其为道门传承信物,景凝理解为观想用的参照物。 而参照物并非凡常事物更非荒野小观能够保有,诸如太乙脉祖庭太一观的太一圣水,太乙武当观的【两仪式卷】,无始脉正一观供奉的三天尊本相,或为蕴有天地大道的天生灵物,或为开派祖师的手书法卷,或为世人香火愿力集结之神像。皆由观内高人严密看管,只等弟子晋升金丹方才取出参悟。 镇山观作为此方州郡声势规模最浩大的道观,又传承自第五任天师道龄,想必不会令蛇空着尾巴离开。 只是尚不明确其道门信物是为何物,又有谁保管藏于何处。 初来乍到,还不是最好的参拜时机。 景凝见弘景暗自揣测,当即又拱腰道,“不过如今夜色迷离,奴家女子之身贸然造访恐怕不妥,只好暂且与弘景道长道别!” 老道士不懂其中内情,只听得弘景要走,忙劝解道,“我看也是,此番分别恐怕再难相见,夜色又深那道观或许已闭门谢客,不若先歇一晚,明日再往镇山观拜见。” 但弘景只觉如坐针毡,坚决辞别。 老道虚渺子心道弘景不解风情,景夫人先是同意孤男寡女独处车内,又直言要去镇山观找他,居然就一点都不解其意。 但老道士想要和身怀法力的年轻道士处上关系,不敢明言,只得跟着弘景一齐前往镇山观。 与两人作别,景凝找了家客栈下榻,沐浴更衣后化作蛇形,挂在床头雕花上,摇转尾巴苦心钻研符篆。 她虽然性格跳脱,但行事主次向来分得清楚,实力才是畅快作为的依仗,否则当初也不会在山里一待就是八年。 如今西荒城各路势力云集暗潮汹涌,金丹期修士可以立足,但远没到横行无忌的地步,想要一窥镇山观道门信物,更是困难重重。 向外要调查清楚镇山观的实力与布置,做好妥善的参观计划。 对内则要尽快掌握【五火真龙术】甚至再多学习几门法术,最大化提升实力。 房间里道道青光聚散。 法篆绘制不停地失败。 由夜至明,凝结在空中的法篆由最开始的残缺逐渐丰满,但景凝有些支持不住,她结丹期的灵气可以肆意耗用,但神魂渐渐虚弱。 “就到这里吧,初步掌握法术至少还需要两天,接下来就尝试调查和熟悉西荒城的一切。”景凝放弃符篆的修行,背上长刀出门。 她依旧是孤身只影的柔弱女子,但有六尺来长武器的威慑,敢于以火热眼神扫视的人明显变少,大多都转成暗地里偷瞄。 街上各式街摊零食比西陵县城丰富多倍,但景凝如今有任务在身没有时间闲逛,只是买了份很受欢迎的肉馅烤饼。 啃着烤饼,锦蛇构思接下来的计划,“想要迅速掌握偌大西荒城的各处形势,只靠本蛇双腿去逛,就是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完成。” 之前雇的车夫就很是实用,景凝决定继续效仿。 “本蛇需要雇个优秀的本地向导。” 但是这次要做的事务求保密,向导必须能够绝对信任,或者说必须是自己完全掌控住的人,否则一旦背叛,本蛇在城里的行踪计划全副暴露,非常危险。 不止如此,这位领路人需要和城里的地下势力有所接触,如果本身也有不错的修为那就更好。 景凝一番计较之时。 三五道大胆而火热的目光,从旁侧阁楼高处,直直盯往她身上。 景凝回视,飞檐翘角下,三位锦袍玉带的公子哥,调笑着向她招手。 “姑娘,你穿得如此严实却背着把这么长的刀,就不怕耍刀的时候绊了脚?哈哈……”那起头的男子喊道,“还是说,那刀只是装把式的玩意儿?” 蓄着胡子的男子喊,“胡说!我下了一百两银子赌姑娘你是玩刀的老手!怎么穿着长裙子就耍不动刀了,人家弄刀时不能把碍事的衣服脱掉吗?嘿嘿!” 手执折扇的解释道,“嘿!楼下的姑娘给我们做个解答呗,我们哥三都打了赌呢!赌姑娘手脚上的功夫怎么样!” 第四十四章 撞大运 三人无礼的行为,惹得周围食客频频皱眉,但没有人起身意图打抱不平。 只因为几句事不关己的调侃就得罪于人实属不智,关键还要看那女子如何反应,只有她愤而上前理论,旁观者才会为其助阵。 但街上景凝出乎所有人预料。 她不怒反笑。 本以为当街被流氓调戏概率很低,却不曾想如此轻易就给自己撞见,真是个新鲜的体验。 愉悦地思索应对之法。 口舌理论是最无力的辩解,对挑衅的话语置若罔闻绝不在小心眼蛇的选择范围,至于走上酒楼给肇事者一顿收拾,过于招摇且显得自己冲动任性。 她一贯的做法是当面视若空气,背后寻找捅刀报复的机会。 将楼上三人面孔记住,景凝埋头融入人流迅速消失,要找个无人的地方用变形术换个模样回头找麻烦。 见美人毫不搭理,窗边三位调戏失败的男子殃殃地坐回桌凳。 蓄须男子道,“她回眸看我了,真是个美人啊!” 掰扯折扇的反驳道,“胡说,明明是在对我笑,莞尔一笑百媚生……” “哎!你去问,她肯定是对着我我!刚才就应该从窗户跳下去拦住盘问,都怪这狗屁大典搞得街上人山人海,眨眼就找不着美人了!” “你再好好想想,那姑娘一看就是从别处来的,若不是这次大典我们能有幸见到如此美人?再说当街拦人强抢民女,你真不怕惹事啊!都说了这几天咋们低调些行事!” “嘿!”蓄须男子低头轻声说话,“就这样放那妞跑了,我这不是不甘心嘛……” “你没瞧见钟哥?”折扇指向桌子一侧。 两人争辩得激烈。 而为首被称为钟哥的男子始终不曾参与,他抚平被酒渍玷污边角的黄纸符咒,捏在手中,接着运转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 此人少年时也曾由长辈推荐到道观学法,奈何耐不住枯燥修行加上天赋平平最终还是主动请辞下山,往后就跟着城里的几个散人研习法术,并经常借助法术和几位狐朋狗友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 女人嫣然的笑容映在脑海。 与她相比,过去那些有过关系的女人全部沦为胭脂水粉。 最开始的调戏只是取乐,而在目睹到她勾魂夺魄的美艳面庞后,他便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微弱的灵力终于激发符篆。 他头皮青筋暴露,出口喊道,“去!” 颅中剧烈疼痛,没能修到神魂分化的地步而强行用法术分裂神魂,哪怕只是一丝,造成的痛苦也几可比拟开颅锯骨。 好在裂魂只是一瞬。 符篆携带着一缕神魂化作丝丝红光飘出窗户,先是在背刀美人停步回眸的位置旋转,接着循其留下的气机顺风疾驰。 这赤色灵光极为微弱,常人无法感知,身旁两兄弟问,“钟哥,成了?” 擦干脸颊细汗,面露阴虚的男子缓缓点头。 蓄须男子抓起碗筷,“喝酒吃菜,吃饱了有体力去追!” 拿扇的问,“那美人现在距离咋们多远?” 施法的钟姓男子闭眼。 漆黑的视觉感知中,神魂跟随着赤色灵光飞了不到十丈的距离。 噗! 赤色灵光如预料那般撞入目标腰间。 名作【止心赤魂锁】的法术不但可以标记定位,接下来他只需神魂再次驱动,嵌入对方腰椎的法术便会启动,切断其下体感知致使瘫痪。 哪怕她身怀武艺,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而在瞧不见的现实层面,点点红光飞窜至街口撞向女子。 本该没入其纤细的腰肢的赤色灵光,正被从旁伸出的两根纤纤玉指轻松拈住。 景凝把红色灵光放在眼前细细查看。 “嘶,居然用法术偷袭本蛇,原本只准备给个简单的教训,这下得加重惩罚了。 不过居然撞大运碰到个个会法术的家伙,本蛇正苦恼着如何寻找向导呢,不知你这大胆淫徒是否识得城里道路,好跪求个领路的资格!” 手中赤色灵光色泽微弱不显,除非直插脑心否则灵气的丰盈度根本不够杀人,排除掉战斗类术法的可能,大概率是寻踪辨位的法术。 “这下用变形术回去报复的计划也省了,只需守株待兔。” 景凝并不将赤色灵光捏碎,而是轻巧地抓在手心,装作毫无所觉地往城中偏僻处走。 临近祭典,僻静处着实难找,她只好破费钱财到戏院开个雅间,喝着免费的茶水,耐心等待小鱼上钩。 大厅戏子吱呀呀地唱。 景凝端着茶杯小口地抿。 或许该去隔壁青楼,这戏曲是完全不懂。 直到唱完两段戏,雅间门帘才忽地掀开,三位锦衣男子不问而入。 “小姑娘怎么这就走了?!还没解答哥三的疑问呢!” 景凝放下茶杯笑着反问,“嘻嘻,我也有个疑问,狗应该不穿衣服吧,怎么西荒城的狗个个都穿得光鲜亮丽?” “牙尖嘴利……上!” 施法者并不第一时间激发法术,毕竟那需要消耗不少灵力,蓄须男子猛地扑上来,尝试用武力降服。 但是还未靠近,一张细嫩更多手掌便中途掐住脖子。 “狗怎么能咬人呢,这可不乖。”景凝单手用力,不等另外两人有所反应便咔哒扭断其脖子。 “怎么可能!呼延他可是武者!”折扇从手中跌落,见着同伙死状不由地惊讶与恐惧。 另外一位急忙驱动神魂,“起!起!起……” 然而无论他怎么施法,脑门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面前笑盈盈的女人仍然站立。 “是在驱动这个吗!”景凝摊开手掌,赤色灵光闪烁不停。 当着对方无比恐惧的面孔,她将灵光插进旁边丢了折扇的男子脑中,只见他痛苦抱头,接着瞳孔失去焦距,嘴角流出口水,最后死掉。 “这只狗好像脑袋不怎么灵光呢。”她给死者做出评价。 迅速解决掉无关人等,景凝来到有希望给自己做向导的羸弱修士面前。 “不知道,这最后一只,有没有用,听不听话?” 第四十五章 饶一命 戏台上炙手可热的花旦登场,婉转清亮的曲调引发阵阵鼓掌,姿容出众的旦角一曲作罢往看台瞄,高朋满座的戏院栏台里却有个挂住窗帘的雅间,瞧不见内里的看客老爷。 只以为是位喜好听曲胜过赏戏的雅客,心有傲气的花旦暗自调动嗓子要做完美的表演。 然而雕花挂帘彼端。 瑟瑟发抖的男人,耳朵里不存在戏曲的音调。 脑中回荡的只有面前女人那恐怖的手段与魔咒般的言语。 他尚存战斗欲望,探手拿出张符篆意图施法,然而未等灵气运转,白净纤细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捏住腕骨。 “不怎么听话呀……”景凝捏得对方骨头咯吱作响,符篆撒手,灵气更是再无运转的机会。 似乎只要再多出些力量,宽厚的臂骨便要被徒手捏断。 男人再无反抗的欲望,哀嚎着泪流满面,本能地自报家门以求得活命,“啊!不要杀我……我,我是钟家的人,小姨是萧城主的三房妾室!” 求饶的话语被喧闹的戏曲遮掩,景凝松手坐回原处畅饮茶水,让嚣张至极的流氓兼入室犯伏首求饶,她心中痛快无比。 “可是,这样报出自家背景,我为了避免事后报复,更应该干净地处理才是!” 简单的话就让用家世做救命稻草的男人闭嘴,继而神情黯淡。 景凝接着笑盈盈客气道,“不用如此畏惧,我留你在这里说话而不是动手结果性命,本就有饶你一命的意思——只是能否争取到机会,就看你的能力了。” 男子黯淡的神情恢复些许。 “唔,叫什么名字,出生如何,法术又是从哪学的。” 景凝细细盘问,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男人如实回答,生怕得罪这位出手狠辣无情的女人。 “钟泽,出生钟府,父亲钟擎母亲钱氏,有两位哥哥钟天和钟雷,食气法习自镇山观,至于法术都是跟着城里的散修或者从黑市里买的道书自学……” “钟泽,钟公子是吧,地上这两位的身份又是如何?”景凝再问,钟泽继续回答。 虽然有意拔高自家身份给景凝施加压力,但三人在西荒城终究只是群不起眼的浪荡公子,只要现场处理干净,牵扯到高层修士的可能性不高。 她掏出赤焰烛吹一把火,炽烈的火苗将骨肉血液吞噬。 “等等……我的神魂!”钟泽忽然捂住脑颅喊道,他施展【止心赤魂锁】所分裂的神魂未能回收,如今遭受烈火炙烤,猛烈的痛苦持续不断地输入到脑海。 “嗯?!”景凝忙把插入死者脑门的赤色灵光取出,这才止住对方的痛苦。 仔细研究赤色灵光,放在舌尖轻舔,她才感受到核心部位隐约有香甜的生灵气息,“这法术居然和神魂相关,把修士最羸弱的部分暴露在外,若是被人拿捏住法术,岂不是连施法者都会被随意揉弄!” 她尝试对赤色灵光加大力度。 未等赤芒崩碎。 “饶命,姑娘……娘娘!” 钟泽抱头瘫倒在地,嘴里胡言乱语。 “有趣,这法术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景凝松手问道。 “唔……【止心赤魂锁】,从,从一本道术残卷上习得。” “赤魂锁,赤魂锁,锁赤魂!这分明就是门锁住手下神魂的邪道法术,你居然无知愚蠢到把此等法术当做定位追踪法术使用,合该落到如此田地。” 钟泽汗流浃背不敢擅自言语。 只是万分悔恨,不该色迷心窍惹到如此恐怖的存在,不但拳脚力量轻易捶杀于他,道法修行也高深莫测。 谈话间包裹在尸体周边的烈火迅速燃尽,血肉顷刻化作两堆灰烬。 景凝杀人只使用身体力量,如今尸体烧得干净,哪怕施展探寻灵机的法术,也只能感知到火法的痕迹而无法搜到更多。 “你会法术所以很幸运,如果能忠诚地为本姑娘服务,这条命就保住了,但是背叛的代价……”景凝把赤色灵光收纳进口袋,再手指着地上散落的灰烬。 “明白,明白!”趴在地上的钟泽连忙低头回答,但眼里的厉色在死亡风险陡降后重新回归。 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往后有的是找这贱货报复的机会! 女人温婉的声音响在耳畔,“那么,先给我把地上灰烬打扫干净。” …… 唱曲未停,景凝与新收的狗,不,向导钟泽离开戏院。 虽然已经掌控对方身家性命,但若是要充分利用,还需要多加调教。 景凝命他带路,同时不断询问了解城里的修行势力。 钟泽虽说法力低微,但良好的出生和镇山观学法的经历,让他对西荒城各方势力的实力有非常清晰的认识。 景凝在此之前只知城里的大型势力有城主府与镇山观,却不知道即使这两方势力也有巨大的实力鸿沟。 前者靠金刚期武者萧卓撑场,后者则坐拥步虚期大修士丘真人与三位通神期长老。 虽说金刚期在实力划分上和步虚期同等,但武者实战能力普遍低修士一到两个层级。 景凝可以轻松秒杀赤虎帮的两位武者以及钟泽两位兄弟,却没法短时间解决掉比她低一个等级的弘景道士,那位镇山观的白衣道士当初若是主动防守,景凝想要一击得手同样需要花费不少力气。 再就是半个月后的大典对西荒城的意义。 镇山观的观主选任方式与大乾王朝所有道观都截然不同。 当初镇山观的建立有无始脉多个内部势力参与且包含多重因素,拟定的观主并非普遍的终生制! 而是由无始脉各派系每百年联合选任一次观主,今年就是无始脉祖庭正一观道合真人赴任,而上任观主丘真人卸任的日期。 “为何镇山观观主是这样的任命形式?”景凝希望钟泽能够给出解释。 “这就要说到镇山观的建立了,道龄真人率众修士斩千万妖族于此,抗妖之战结束设镇山观永镇西境。 而镇山观前石刻对此的解释是无始脉为彰显道门齐力抗击妖魔之壮举,而非将抗妖之功系于某一家道观之身,固以百年为期轮换观主之位。” 钟泽初始的恐惧消退,一路上回答景凝众多问题,心底愈发恼火。 全都是常识性问题。 她这是在恶意玩弄我! 第四十六章 宿同屋 长街明月照流水,危檐华灯遍罗绮,景凝抬头盯着钟府朱门,又左右观望街角与围墙。府中宴席方罢,车马陆陆续续离开府邸,街上醉酒的宾客三五成行。 武力胁迫可以短时间让他人屈服,但距离臣服还有很长距离。 她时间紧迫加上本就没有调教心思,只求停留在西荒城这段时间这位性格和天赋都非常糟糕的向导不会背叛,于是严密的监控成为最方便且保险的办法。 人多眼杂,翻围墙进去风险与收获不成正比。 她抓住钟泽的手臂侧身道,“希望钟府三公子的身份不是捏造,从正门进去吧。” 钟泽腕部的青肿并未消退,他痛苦地呲牙,却只能佯装一切正常。 走进府内,钟家三少爷的样貌和作风似乎人尽皆知,擦肩而过的宾客丝毫不顾及钟泽身份窃窃私语。 “那是钟府三公子吧,钟老爷子不是说身体有恙?” “那当然是客套话!钟三公子纨绔放浪的性子谁人不晓,呵,又是从哪里捞了个风月女子回府上过夜!” “连府上宴席都不参加,果真平行不堪……” …… 府内仆役急忙接引,直言老爷怒火中烧命他速去谢罪。 “虽说少爷你平日里风流快活肆意妄为惯了,但怎地……哎!老爷特意叮嘱过最近城中鱼龙混杂不要惹事,才过几天就做出此等荒唐之事!连府上晚宴都不参加!” 景凝盯向身侧。 他只字未提府宴之事。 手指搓动,赤色灵光在晶莹豆蔻间闪动。 “唔……”钟泽捂头。 “公子似乎是花酒喝太多头痛呢,或许应该先回房休息。钟公子回府的事或许该明日再向老爷奏报……”景凝忙对仆役说道。 “这……可……”奴仆犹疑。 “快,扶我回屋睡觉!”钟泽耐不住疼痛。 身份低微的奴仆自不敢劝言,低头离开。 景凝对趴下的人说,“虽然我没有问,但你对晚宴的事提也未提,是想要将自己被挟制的状况暴露?” “不……不敢……” “走吧。”景凝松手。 越中庭穿竹林再绕过断七折八弯的廊道,钟府在城中算不得豪门,庭院却依旧比拟景凝旅游参观过的江南院落。 到达钟泽住的三进式宅子,景凝命他支走两位年轻丫鬟,自己则半坐上雕花牙床。 虽说景凝如今修成金丹单,论实力可秒杀面前声色阴虚的家伙,但还是难以平复由灵魂前世产生的嫉妒。 家里有俩如花似玉的陪睡侍女仆,居然还在外拈花惹草强抢民女!嘶,可恶! 想本蛇半世为人加半世做蛇,到如今都还没……嘶,如今没有工具,往后也不可能…… 景凝想要见到对方畏惧模样,刻意挑衅道,“怎样,公子得偿所愿是否开心,奴家可是已经躺上软床。” 坐在圆凳上的男子慌忙摇头,但心底的欲火混合怒火难以遏制。 他尝试言语上反击来转移情绪,“景姑娘居然嚣张到明目张胆进入钟府,就不怕我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倘若彼时我在屋外喊上一句……” 景凝心中只觉好笑,若真有舍命的勇气,又岂会等到此刻再说。 稍微夸张言辞,“既然敢进得此院,本姑娘自有充足信心,休提区区钟府,就是西荒城城主府怕也困不得我。” 钟泽将信将疑。 景凝不再废话,掌握对方性命,自然要将剩余价值压榨得干干净净。 连忙唤其取出记载有【止心赤魂锁】的道法残卷。 钟泽翻箱倒柜取出本薄薄的册子,年代久远且破损不堪,连字迹图案都难以辨认。 她借着烛光观赏。 纸面上的法术秘籍并非依靠表象文字和图案,而是通过玄而又玄的意境传递。 法术并非符纸上一串固定的符号,想要完成施法,每根笔划对应的灵气盈虚,每次勾连需要的神魂倾注,都需要精准切实。 而灵气与神魂的介入使法术变得只可身传无法言述——若是用笔墨将法术所有细节罗列清晰,恐怕这薄薄的册子连分裂神魂的精密手法都无法记述! 景凝翻动昏黄纸张。 模糊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在眼前跳动呼唤,进而融成浓郁的灰黑色。 那是个衣装面孔乃至身姿全副残缺晦暗的人类,只隐约感受着正伏案哭泣。 在思念某人。 强烈的渴望令其头痛欲裂。 而作为观众的景凝感同身受,白皙的手指在空中舞动,伴随灵力的输出,青光凝聚。 啪! 景凝与墨人断开连接,手中绘至半道的符篆哗然崩碎。 没能水到渠成将法术掌握,景凝倒也没感到意外,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天才。 只是对法术的真正用途诧异,“居然只是情人传递思念的法术,和本蛇预料的区别巨大啊……连神魂都分裂开来,难道不应该是三尸脑神丸那般极其阴毒,用来控制手下的手段吗。” 对【止心赤魂锁】兴兴致缺缺,景凝收下书册不再研究,掌握火龙术才是当务之急。 秉持着统统榨干的原则继续追问,“还有没有其他法术,或者稀奇古怪的玩意?” 钟泽作为公子哥,法宝和道卷珍藏绝不会少。 但景凝轻飘飘的命令绝无让他轻易上交的可能。 装作四处搜刮,钟泽拿出几件可有可无的便宜货。 使劲折磨应该能逼迫出珍藏,但食气初期修士淘到宝贝的概率太低,费劲心机很可能得不偿失。 景凝将供出来的两粒妖丹大方收下,“算了,知道你肯定还有私藏,但我对身外之物本就没多少兴趣。往后只管乖乖办事,私心可以有但背叛绝不允许。那么,晚安!” 正要吹灭蜡烛,男人问道,“呃,我睡……哪?” “当然是睡地上。怎地,想和奴家同衾而眠,但是奴家和陌生人睡觉就管不住手,总得死命捏住些东西才行呢……” 看着握在美人娇嫩手心的赤光,钟泽只得谄笑着否认,自觉到外屋取了套毛毯垫着睡觉。 兄弟惨死自己又受制于人的男人左右辗转。 景凝盘腿而坐时而休憩时而尝试画符篆。 一夜无言。 第四十七章 城主府 书卷累累墨香盈袖,清晨的书斋幽静闲淡,景凝倒挂于窗外竹枝,静静听着斋内父子的言语交锋。 正值壮年的钟府老爷中气十足地训斥,而面对呵责,面容困倦阴虚的钟泽早是身经百战游刃有余,嬉笑着便糊弄过去。 早年不守规矩的放纵行为或许会引发肉体责罚,但被放弃培养多年,如今只要不给钟府跌面子,他那位对子女溺爱的父亲基本不会过问私事。 钟泽中途几度往书斋外张望,唇舌颤动似是要向父亲求救。 但话到嘴边又艰难咽下。 晃动在窗外的细长黑影如同附骨之蛆令他脊背发寒。 “那女人凭空施法的手段与金丹期修士无异,变形法术化作的细蛇更是近在咫尺也无灵气外泄,连同为金丹期的爹爹都欺瞒过去! 若是当场争斗起来,先不提胜负如何,神魂被攒在手心的我肯定第一个死……” 见自家三郎低头沉思,钟府家主自觉劝诫达到效果,便交代起最近内外事宜。 “西荒城附近妖怪蠢蠢欲动,城北村庄受袭失踪数十人,城西则有乡民目睹妖怪现身,萧城主判断是妖魔意图借观主交接的空当作乱——其他话我知你听不得,但泽儿你近期莫要出城!” “虽然还未有新任观主的具体行程消息,但可以判断将在三五日内抵达。届时作为钟府公子,钟泽你必须随我出城迎接!若是再像昨日那般出入勾栏把要事遗漏给我钟府丢脸,就别怪为父真的翻脸!” “你小叔昨日到得西荒城暂住于城主府,若是有空可以去拜访结交……当然,别领他去风月场所!” “听说你昨日领了个不知来历的女人,下次别这样做!哎……堂堂钟府岂是求欢做爱藏污纳垢之所!” …… “就这样吧!去去……” 谈话结束。 表面装傻充愣内心忐忑不安的钟泽,对父亲的斥责与交代半个字也未记于心上,伸着呵欠离开书斋。 眼睛斜斜瞥向团锦簇竹叶,却并没有寻到认定的长蛇。 “她离开了吗?”顿住脚步惊疑不定,最终仍是泄去孤注一掷的勇气埋头便走。 而挂在头顶竹枝上的锦蛇,淡金色眸子给底下小动作不断又愚蠢至极的男人鄙夷,接着给屋内过于宠溺子孙的钟府当家送去哀叹。 若是本蛇有这样的子嗣早把腿敲断,这钟府家主不责罚就算了,责骂到最后竟变成苦口婆心地规劝…… 生养出如此败类纨绔,果然当家的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蛇尾发力,如同离弦之箭钻入翠绿竹林消去踪影。 钟府家主听得动静向窗外凝视,却找不到任何可疑。 …… 回到昨夜睡过的牙床上,景凝恢复人形,着手把繁复衣物层层裹起,还未着装完毕,那钟家三少爷推开房门。 她毫不客气地出声,“书斋里真是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景哩,不过奴家瞧你中途似乎有自曝的心思?” “没有!绝对没有!”男人战战兢兢求饶,不只是惧怕,神魂被揉捏的苦痛绝不想再体验。 “当奴家眼睛瞎得?奴家眼睛可是雪亮,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视!看在你最后也没敢泄露的份上,这次就不惩戒了,先跪着吧。” 景凝不慌不忙理清衣装,再悠然自得地出厅房唤其起身。 “听说你家小姨是城主家几房小妾来着?昨日奴家曾言哪怕城主府也进得,今日咱们就去见上一见你那小姨和小叔。” 西荒城第二大势力城主府,实力雄厚守卫森严,作为参观镇山观前的提前演练场所再合适不过。 况且若是城主府有意外之喜能觅得观想之法,她也不必再冒险拜访镇山观。 “三房!萧城主素来不近美色至今只纳得三房妻妾,我家小姨便是最受宠的那位!”钟泽连忙回答。 娶三个老婆都能算好男人,她直呼好家伙,虽尚未见得那萧城主,柠檬之酸涩却已深染心间。 “这三位妻妾相貌如何出生如何?”既然以城主府为先行目标,自然不能错过任何情报。 说到美人钟泽精神抖擞,“正妻邹氏,是萧城主尚未发迹前的原配,容貌只算得中上,而且不通修行如今已是年老色衰。二房钱氏,大乾皇帝在萧城主武举夺魁后裔指定的姻亲,道法已是食气末期,姿容甚为出众,只是迟迟未能晋级金丹。三房我家小姨桐氏,身材窈窕容貌俏丽,我见了都……” “比奴家还漂亮?”景凝问。 “没有……”钟泽摇头。 “那城主府守卫有哪些厉害人物?萧城主”景凝问上正题。 “不知道。”钟泽如实回答。 “那你知道城主府有哪些宝贝?”景凝问。 “城主家千金算吗?萧城主最宝贵她了!若是有幸娶到……那还是不行,娶了城主女儿就没法再拈花惹草。” 景凝发觉自己这手下的缺陷,提他人家室如数家珍,问到战力水平就全然不知。 出得钟府,景凝把甚是累赘的长刀交由新收的狗……腿保管,一路轻松地往城主府走,只是身后肾虚的钟泽背着几十斤的钢刀走得颇为痛苦。 “往后若是招收侍女,不仅得精通穿衣打扮,还得吃苦耐劳般得动武器。不对,本蛇有蟾十一,抬兵器这种苦差事就交给它了。” 似乎是景凝最近运道交好。 正臆想着收受侍女,街上迎面撞见个稀罕的美人。 全身裹着比景凝衣袄还厚的麻布衣却难掩美貌,精巧脸蛋上是明亮眼睛和玲珑挺翘的鼻子,不时躲闪的眼眸和紧闭的嘴唇显示其主人内心的紧张,就像个从未进过城的乡下姑娘。 但景凝的关注点在足下。 她没有穿鞋,赤裸着玉足走在街上。 “露馅了喂!”景凝自觉遇见同行,想要收作侍女恐怕困难,但如此美人若不尝试收作侍女,日后想起岂不后悔。 心中纠结几番,她最终决定放弃试探。 自家手上任蛇揉捏的纨绔子弟就是例子,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惹事。 暗自将美人模样记住,景凝来到城主府门前。 第四十八章 行得正 城主府坐落于城内东南角,由道龄真人结庵处改建而成,虽几经翻修扩建,规模相比城中豪宅仍显袖珍。 进得庭院只见重阁楼宇堆积在一块使得飞檐层层叠叠,鸳瓦琉璃在日光照耀下颜色变幻仿佛生出彩烟,蕙花兰草掩映住参差的道路,未见到琵琶与演奏者却听得到高悬的曲调。 惯听流行乐曲的景凝不懂欣赏古典琵琶曲,只觉噼里啪啦嘈杂无比。 “弹得什么曲子?”她问。 “《霓裳曲》。倒是有些水准,但比起怜月阁的绣兰姑娘手法略输沉闷。”钟泽作为青楼常客,手到擒来地做出评判。 “这些东西懂得倒挺多。那你可知龄真人所建庵庐原址在何处?府中宝贝又藏于哪方?”景凝猜测既然整个府邸由庵庐扩建而成,那最初的建筑极可能成为如今城府核心。 钟泽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居然答得上来。 “宝贝藏哪我不知晓,但沿着池水往上就能寻到道龄真人的旧居,已经被改建成大殿。”他指着院里的小溪说道,随即对景凝的问话做出反应,补充道,“那里是萧城主惯常修习场所,未经允许可不能擅入!” “你认为规定能拦得住我吗?”景凝毫不避讳地说。 我只是条想去哪就去哪的小蛇,人族的地盘划分与蛇无关哩。 她左右轻嗅判断周围守卫分布。 以自身所怀手段,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化出蛇身,是最保险的潜入方式。 但城主府建筑密集眼目众多,室外真找不到卸衣服而不走光的地方,况且在眼皮底下消失无踪,那领路的仆役立刻就能察觉少了个人。 她左右观察,空气中繁多的人类气味里有条熟悉的滋味,景凝一时拿捏不透。 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等会找个独处一室的机会最好不过——若是光天化日现原形容易暴露,那就找个室内地方。 两人跟着仆役穿门过桥,很快便进到演奏琵琶的楼阁里。 这些时日镇山观筹备大典,道观修行的萧城主家千金萧凤鸣由于无需参与繁杂事宜,便空闲在家,每日宴请城里的青年英杰吟诗作对画符论道。 钟泽那小叔桐垣就在听曲的人群当中。 钟泽向厅内主席的萧千金自表身份并拱手作礼,正要入席,那头戴珠观额点宫黄的少女却面露不满。 这钟三少爷本就名声差劲,念在桐姨娘的情分才勉强同意让他加入宴席,却不曾想这人竟毫不遮掩地领着个面容妖艳的风尘女子入宴——景凝艳丽的样貌虽故意选定的衣裙遮掩,仍旧难以划到丫鬟侍女身份上。 不等她发话,早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客人笑讽,“早听闻钟家三少爷诸多风流韵事只以为是夸大其词,却不曾想连出门都有位如花似玉的丫鬟贴身伺候,杜某羡慕!” “只是萧小姐这场筵席,所邀皆是武者修士王公贵族,带着这身份低微的丫鬟参加进来恐怕不甚合适。” “确实,这里可不是狎妓饮宴的花酒会……” …… 你全家都是丫鬟,景凝暗骂的同时意识到这是远离眼线独处的机会,忙弯腰作揖,“奴婢这就告退。” 锱铢必较的她将出言讥讽的两人样貌暗记在心,随即头也不回地退出阁楼,正要寻个隐密地界,却见身后有人急匆匆追出来。 景凝终于知道熟悉的气味源自何处。 来者正是分别了两日的青阳观道士景弘。 这家伙日子过得挺舒坦,着了身青色长袍,头顶插根玉簪,唇红齿白确是个道门高徒的模样,几日不见竟蹭到城主千金的筵席上来。 披头盖脸却没好话,“喂,你假扮成丫鬟侍女潜入城主府,又起了什么歪心思?” “可不要空口白话,奴家行得正坐得直。”蛇的正直标准和人有所差异,毕竟身体构造在那,正着爬不动,直着坐不起身。 “那就好,这里是城主府,你也生不出风浪。”本性质朴的弘景这就信了她的话,随即为刚才得罪她的两人求情,“景姑娘请莫因刚才席上两位的出言不逊而怀恨,他们是无心之举。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在不暴露景姑娘修为的前提下向萧小姐求取个列席资格。” “有什么好参加的,曲听不懂诗不会作,若是海天盛筵本姑娘倒有兴致。只是几日不见,小道士你居然成了萧城主千金座上宾,话语权挺大,细说怎地与那萧家小姐勾搭上的?” “莫胡说……”弘景脸上忽青忽白,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得萧小姐的近侍出门来唤。 “嘻嘻,可别跟着奴家,让人家萧小姐误会我俩关系可不好。” 景凝又走两步,那弘景却是并未真单纯地轻信她的话,但当日与景凝作别本就有不愿与这行事乖张的女修纠缠的意思,此时再没有多管闲事的立场。 他心怀畏惧,若是和景凝这浑身充满危险气息的神秘女人牵扯过深,恐怕日后再难安然脱身。 望着女人消失在转角的窈窕背影,只暗自祈祷城主府莫要招惹到祸事。 …… 出得楼阁,景凝按照早制定完备的穿行路线摆脱护卫,在一侧护卫转头的瞬间,伺机往手边不存在人类气息的庭院推门便入。 却是个女子闺房,屋内陈设朴素却又典雅,桌椅床凳梳妆台皆是普通款式,但看得出做工精美,床褥被单绣着鸳鸯牡丹与寻常人家无异,材质却嗅得冰丝鹅绒。 既不是下人住处,也不会是萧家千金喜好的装扮,屋主应是城主夫人其一。 无心细究主人身份,景凝拉开衣柜,蜕出蛇身再将衣袍埋入诸多衣物深处,顷刻间一条青黑细蛇攀援至梁柱顶端。 游荡于琉璃碧瓦上,纵身飞跃于檐角黑影间,锦蛇青黑色花纹成为最成功的保护色。 城主府占地不大,越过七八座房屋,锦蛇眼前勾连的飞檐忽然一空。 抬头远眺,藏于众多高耸楼阁中央的,豁然便是座样式雄伟屋檐低垂的宝殿! 第四十九章 神意剑 薄窗映着春日微光珑璁,再往宫殿幽深处则昏暗不定,景凝攀附于栋楹榱桷吐信细嗅,确定殿内空无一人才屈尾着地。 她询问过殿内构造,整个大殿被隔成三间。 中间供奉座石雕的斑驳神像,神职总揽西荒城往西百万无名山峰,但此尊山神未有名姓也不接受公开香火祭祀——在人族尚未开拓和统治那片土地前,神灵的祭祀无法产生效用。 它只是当年与妖族的战争胜利后雕凿的纪念物,象征人族已然获取到往西十万里山川的征服权。 造像出于道龄真人徒弟手笔,或许遗留有一千年前的修行感悟,景凝攀爬到神像上,尾巴摩挲粗糙凿痕。 其他道观供奉的正统神明她不敢亵渎,但对这尊无名无姓连神灵都算不上的石像还是可以肆意妄为。 然而只感受到石头的冰冷,并无穿越时空的感悟。 景凝安慰自己,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若是千百年后人族往西发展令此神获得香火甚至封号,她还可以吹嘘曾盘踞在神明头顶。 进入左边房间。 屋内中心摆置着蒲团,四面墙镶着药柜,草药混合灵气的浓郁香味弥漫在空中。 景凝勾尾掀开抽屉,大大小小的瓷瓶药罐琳琅满目。 应该是萧城主服食丹药的场所。 与山水间吐纳灵气的道门修习法则不同,武道修士的增强和突破与妖族异曲同工,初期需要大量食物补充能量,到中期则替换成进补丹药。 这里的丹药任意拿出一粒可能都比她取自娄姓道士身上的那瓶珍贵,但景凝并不擅动。 偷盗丹药的收获与风险不成正比。 景凝转最右的房间。 遍布剑痕的房间空荡荡得,地面打扫得纤尘不染,只在中间摆了个蒲团,角落立了座仍在燃烧的长明宫灯。 是武者修行用的静室。 景凝屏气凝神,吐出蛇信试探空气中各类气息,屋内布置简洁大方,但气机却无比紊乱且压抑,隐隐约约的压迫感如同上古荒兽冷冽的目光,令她蛇鳞收缩脊椎发僵。 “若是城主发现了本蛇,不会只是冷冷盯着,或者说,这毫无气机变化的压抑并非是来自活物。” 景凝忍受恶寒往静室深处搜寻,依旧是空无一物。 混杂在空气中的凌厉气机有如利刃,不时划过鳞片,给神魂造成刺痛。 她大概理解到屋内可怕的灵气暴乱状态如何产生。 “武道修行,全身内外修炼得混元如一,达到人类躯体的强度极限,乃称无漏金身,和道门金丹期同阶。 受限于人体肉躯极限,又没有妖族与煞气无限凝练妖身相似的方案,武道再往上就和妖族修行理念分道扬镳,取法道门讲求修神魂。 心无可遮障,性无可毁坏乃称金刚!” “金刚期虽然修得破除幻术识辨真我之心,但战斗仍然限于近身搏杀。 于是武者尝试用招式凝聚神意挑动外界灵气,掌握此法的武者便被称作神意境。 屋内澎湃的灵气,便是萧城主尝试进阶神意境残留的神魂意念所致!” 念及此处,景凝身形骤变,洁白如玉的赤裸人形显现在空旷静室内。 诸法皆通,殊途同归。 景凝相信武道的进阶之法对于修士也有可借鉴之处,就像她一只蛇妖也可以学习人族道法。 从钟泽那里知道这位城主用的是剑。 手中却无兵刃。 她尝试用变形符篆凝练出长剑。 手指轻挑,灵光闪动,但罡风似的灵气环境令施法变得困难,甚至于伴随灵气调动,周围神意产生出强烈反应。 武者的神念绝非善意,那是汹涌无匹的杀意! 而此刻处于静室中央调动灵气的女人,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敌人! “糟糕!”景凝意识到在静室里施展符篆是多么莽撞,忙止住动作。 但周遭变化已不可逆转。 无形的灵气由神意驱动,竟自主地凝练成残缺的剑刃,在空气中颤动,发出可怕的啸声。 之前划中景凝的灵气刀锋只是神意上的感应,无法造成肉体损伤,而此刻瞄准闯入者的剑光已是实体,一旦命中将造成真实伤害。 咻! 剑刃呼啸着飞来。 景凝扭腰避过。 紧接着又是数十道剑刃在空中凝聚。 “本蛇这是捅了蚂蚁窝?”景凝心中叫苦,参观城主府至今收获为零,却给自己招惹到如此麻烦。 她赶紧化出原形,蛇身体积小又灵活,更容易躲避飞剑。 细长的身躯在地上疯狂扭动。 数十道剑光全部无伤避过,但密密麻麻的剑刃如同乌云笼罩在静室内,看得景凝头皮发麻。 她可不想从头到尾被切成几百块,立刻尾上发力直直往房门处逃遁。 啪! 骤雨般坠落的灵气剑刃,终于有一片撞到锦蛇身上,本该刀枪不入的鳞片在裹挟神意的攻击下薄如纸片,绿鳞崩碎,冰寒无比的神意没入肉体,血丝溅起。 忍着疼痛爬出静室。 景凝舌尖轻舔伤口心有不甘。 虽说只是潜入镇山观前的演练,但丁点收获都没有还被无人操控剑光斩伤,就像是偷无人看守的电瓶车却大意惊动报警器,实在有损信心。 再回望静室,神意失去目标,凝聚的剑刃纷纷崩散,长明灯照亮的屋子恢复表面的平静。 景凝又生出主意。 今天若不把这神意剑刃研究个结果,誓不罢休! 挺直头颅,细长的锦蛇重新回到静室。 尾尖轻点,灵气的扰动再次激发神意,随着灵气堆砌,有形的剑刃从虚空中凝练。 景凝眼睛不眨地观察着剑刃的成型,同时尽力感知有如实质的神意。 “咻……” 景凝逃回屋外。 …… 反复进出房间,躲避飞剑的游戏仿佛无休无止。 修道法且境界有差距的景凝无法凝练神意,但神意驱动灵气的手法与符篆并无二致,且静室里残留的都是萧城主毫无保留的亲手尝试,就像是他在景凝面前亲手演示招式。 “果然世间万法殊途同归!” 日渐西沉,殿内昏暗,伤痕累累的景凝终于用身体和心灵将飞剑的操作细节牢记于心,她不急着用符篆施法,悄然攀殿内梁柱离开。 第五十章 邹夫人 重门掩映曦光,闲牖斜贴落琼,离开城主府大殿的景凝用尾巴轻轻扫掉花瓣。 她透过薄纱注意到原本清冷的闺房里多了个手抱琵琶倚床而坐的妇人,而自己的衣服正藏在与其三尺之隔的木箱里。 取回衣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景凝转至屋前摇尾轻轻叩门,引屋主离开房间,再迅速遛进房内。 掀开木箱,满目绫罗却独独没有她进城主府穿的那套衣服。 景凝正疑惑间,听得不远处妇人的言语。 “姑娘是在找这件衣服?” 景凝匆忙从箱子里拽出件衣裙套上身,再望向身后,那春华已逝的中年妇人手捧她的紫色衣裙进得卧室。 不曾想万事顺利竟在如此关节漏了破绽,玉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杀人灭口,不过考虑到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告发,或许存在斡旋的可能。 她矢口否认,“什么衣服,我不知道。” 中年妇人笑着说道,“这屋子从物件摆设砖瓦高低到灰尘粗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为何箱柜里会多了件衣服,而你这位突然出现在屋里的女人为何又穿着我曾经的衣服?” 景凝伸手拿衣服,“好吧,是我的,你把衣服还我。” 妇人任她拿走衣服,嘴里说道,“我今天见过你,是那言行轻佻的钟家三子身边的侍女,但身份恐怕不只是低微的奴婢。如此容颜身段暂且不提,褪掉衣物出入城主府却又不曾被护卫瞧见,是道门变身隐形的法术?若是我向萧城主告知此事……” 景凝心中分析,既然妇人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而不是在察觉屋里多了件衣服的开端就告知护卫,大概率是要借此胁迫或者进行交易。 在城主府犯下人命风险极大。 且观面前妇人言行举止身份不低。 她决定继续谈下去。 开口接话道,“可你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城主,而是在屋里安心等待胆敢闯入城主府的可疑人物,是有所依仗?但瞧你也不像身怀修为的样子……” “我作为城主夫人,确实是自恃身上有护命之物才敢与姑娘见面。”妇人点头,眼里瞧着曾经喜爱的湖绿襦裙挂在身段苗条的女郎身上,不由地心生唏嘘,虽然当年作为青楼头牌艳名远传的自己,姿色尚不及这姑娘三分,但却能在她身上找着时光淡淡虚影。 听着妇人的话,景凝心道随意找的庭院就撞进城主夫人闺阁,此等运气若是转行做采花贼大有可为。 同时庆幸选择了冷静对谈而不是狠辣出手,若是杀害萧城主原配,见识过神意剑刃威能的景凝,自认难以承接其怒火。 她急欲离开城主府,直奔主题道,“那么邹夫人舍身犯险,守株待兔等到我,是要干什么?” 邹氏示意景凝坐下。 她本意要饶过擅闯城主府的姑娘,再劝诫警告其休要继续招惹城主府,但见着景凝艳丽容貌,她却有更多的事想做。 伸手给景凝整理胡乱套在身上的襦裙,细腰束紧绸带,上襦外再套上鹅黄罗衫,她微皱的眉眼绽开笑容,当初与夫君萧辰初见时穿的也是这件,“真好看……喜欢这套衣服吗,不过裙子长度好像短了。” 衣襟也窄。 景凝暗自抱怨,却不知对方此举有何用意。 那邹夫人问景凝姓名来历。 景凝自然是顺手编造,“哼,我姓景名凝,自幼于青阳观修道。此番奉命参加镇山观祭天大典,今日本是跟着钟公子一起来府里参宴,却不曾想被那城主府萧千金请的宾客折辱,一气之下便想着用道法试探,以证明堂堂城主府不过如此。” 一番话成功反客为主。 邹夫人哑然,“呃,倒是我家萧凤鸣错了?” 景凝厚颜道,“确实如此。” 邹氏歉意道,“那我替小女给你赔不是,你身上这套衣服就当做赔礼吧。” 危机轻松解除,景凝对衣服完全不感兴趣,她谦虚道,“恐怕这套衣服对夫人来说非常珍贵,我不敢要。” 邹夫人道,“曾经确实很有意义,但如今穿在你身上更合适,若是景姑娘能一直一直穿着它,那对我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套不单是年轻时最喜欢的衣服……还承载了我和夫君萧辰的诸多记忆。” 她开始繁琐地讲述和那位萧城主故事。 大概便是杜十娘与落魄公子的幸福结局版。 青楼头牌意外搭救逃避仇家追捕的年轻少年,两人相处间互生情愫,青楼女子用自己多年积蓄供养相好的少年习练武道最后功成名就,而笃行誓言的武者也将其迎娶。 只是故事到这里远没有结束。 武者大量时间花费在武道钻研,这事婚前早已习惯。丈夫作为朝廷新晋武者需要遵守皇命接受联姻,这在青楼女子预料之中,以她低贱身份能取得正妻名份便足够感激。 但往后年老色衰,丈夫却始终保持最健壮的躯体,哪怕再怎么专一的爱情都不可能抵御住时间的磨损,于是萧城主纳了第三房小妾,而容华老去的邹夫人渐渐独守空房。 景凝明白过来,这邹夫人是人老珠黄失掉宠爱,内心寂寞无处倾诉呢。 她自然是无比配合,对萧城主与原配夫人的爱情故事表示感动,最后答应日后若是有空,会再来城主府见她。 至日挂西山,红灯点亮,邹夫人才依依不舍放过景凝。 渡过危机,身着高襦裙的她宽宽走出城主府,撩着头发自我认知起来,“都怪本蛇姿色过于出众,男女通吃。再多幽会几次,说不得就夺了那邹夫人芳心,若是能骗到她那保命的宝贝,或许镇山观一行更加保险。” 不过,欺骗中年妇人感情这种事,景凝做起来还是有些心理压力。 “顺其自然,不强求回报,本蛇这是在关爱空巢老人!” …… 此刻的西荒城某处,萧城主正领着两百精兵,封锁住整条街道。 “街上所有人全部停下!有私信通报重大妖族嫌疑者正处于街上,谁若是走动分号,斩立决!” “给我一一搜查!” 随着一声令下,批甲的西荒城精锐士兵,呼啦啦流入人群中间观望。 而人群深处,麻布将身体裹得严实的少女面露焦虑。 第五十章 邹夫人 重门掩映曦光,闲牖斜贴落琼,离开城主府大殿的景凝用尾巴轻轻扫掉花瓣。 她透过薄纱注意到原本清冷的闺房里多了个手抱琵琶倚床而坐的妇人,而自己的衣服正藏在与其三尺之隔的木箱里。 取回衣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景凝转至屋前摇尾轻轻叩门,引屋主离开房间,再迅速遛进房内。 掀开木箱,满目绫罗却独独没有她进城主府穿的那套衣服。 景凝正疑惑间,听得不远处妇人的言语。 “姑娘是在找这件衣服?” 景凝匆忙从箱子里拽出件衣裙套上身,再望向身后,那春华已逝的中年妇人手捧她的紫色衣裙进得卧室。 不曾想万事顺利竟在如此关节漏了破绽,玉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杀人灭口,不过考虑到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告发,或许存在斡旋的可能。 她矢口否认,“什么衣服,我不知道。” 中年妇人笑着说道,“这屋子从物件摆设砖瓦高低到灰尘粗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为何箱柜里会多了件衣服,而你这位突然出现在屋里的女人为何又穿着我曾经的衣服?” 景凝伸手拿衣服,“好吧,是我的,你把衣服还我。” 妇人任她拿走衣服,嘴里说道,“我今天见过你,是那言行轻佻的钟家三子身边的侍女,但身份恐怕不只是低微的奴婢。如此容颜身段暂且不提,褪掉衣物出入城主府却又不曾被护卫瞧见,是道门变身隐形的法术?若是我向萧城主告知此事……” 景凝心中分析,既然妇人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而不是在察觉屋里多了件衣服的开端就告知护卫,大概率是要借此胁迫或者进行交易。 在城主府犯下人命风险极大。 且观面前妇人言行举止身份不低。 她决定继续谈下去。 开口接话道,“可你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城主,而是在屋里安心等待胆敢闯入城主府的可疑人物,是有所依仗?但瞧你也不像身怀修为的样子……” “我作为城主夫人,确实是自恃身上有护命之物才敢与姑娘见面。”妇人点头,眼里瞧着曾经喜爱的湖绿襦裙挂在身段苗条的女郎身上,不由地心生唏嘘,虽然当年作为青楼头牌艳名远传的自己,姿色尚不及这姑娘三分,但却能在她身上找着时光淡淡虚影。 听着妇人的话,景凝心道随意找的庭院就撞进城主夫人闺阁,此等运气若是转行做采花贼大有可为。 同时庆幸选择了冷静对谈而不是狠辣出手,若是杀害萧城主原配,见识过神意剑刃威能的景凝,自认难以承接其怒火。 她急欲离开城主府,直奔主题道,“那么邹夫人舍身犯险,守株待兔等到我,是要干什么?” 邹氏示意景凝坐下。 她本意要饶过擅闯城主府的姑娘,再劝诫警告其休要继续招惹城主府,但见着景凝艳丽容貌,她却有更多的事想做。 伸手给景凝整理胡乱套在身上的襦裙,细腰束紧绸带,上襦外再套上鹅黄罗衫,她微皱的眉眼绽开笑容,当初与夫君萧辰初见时穿的也是这件,“真好看……喜欢这套衣服吗,不过裙子长度好像短了。” 衣襟也窄。 景凝暗自抱怨,却不知对方此举有何用意。 那邹夫人问景凝姓名来历。 景凝自然是顺手编造,“哼,我姓景名凝,自幼于青阳观修道。此番奉命参加镇山观祭天大典,今日本是跟着钟公子一起来府里参宴,却不曾想被那城主府萧千金请的宾客折辱,一气之下便想着用道法试探,以证明堂堂城主府不过如此。” 一番话成功反客为主。 邹夫人哑然,“呃,倒是我家萧凤鸣错了?” 景凝厚颜道,“确实如此。” 邹氏歉意道,“那我替小女给你赔不是,你身上这套衣服就当做赔礼吧。” 危机轻松解除,景凝对衣服完全不感兴趣,她谦虚道,“恐怕这套衣服对夫人来说非常珍贵,我不敢要。” 邹夫人道,“曾经确实很有意义,但如今穿在你身上更合适,若是景姑娘能一直一直穿着它,那对我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套不单是年轻时最喜欢的衣服……还承载了我和夫君萧辰的诸多记忆。” 她开始繁琐地讲述和那位萧城主故事。 大概便是杜十娘与落魄公子的幸福结局版。 青楼头牌意外搭救逃避仇家追捕的年轻少年,两人相处间互生情愫,青楼女子用自己多年积蓄供养相好的少年习练武道最后功成名就,而笃行誓言的武者也将其迎娶。 只是故事到这里远没有结束。 武者大量时间花费在武道钻研,这事婚前早已习惯。丈夫作为朝廷新晋武者需要遵守皇命接受联姻,这在青楼女子预料之中,以她低贱身份能取得正妻名份便足够感激。 但往后年老色衰,丈夫却始终保持最健壮的躯体,哪怕再怎么专一的爱情都不可能抵御住时间的磨损,于是萧城主纳了第三房小妾,而容华老去的邹夫人渐渐独守空房。 景凝明白过来,这邹夫人是人老珠黄失掉宠爱,内心寂寞无处倾诉呢。 她自然是无比配合,对萧城主与原配夫人的爱情故事表示感动,最后答应日后若是有空,会再来城主府见她。 至日挂西山,红灯点亮,邹夫人才依依不舍放过景凝。 渡过危机,身着高襦裙的她宽宽走出城主府,撩着头发自我认知起来,“都怪本蛇姿色过于出众,男女通吃。再多幽会几次,说不得就夺了那邹夫人芳心,若是能骗到她那保命的宝贝,或许镇山观一行更加保险。” 不过,欺骗中年妇人感情这种事,景凝做起来还是有些心理压力。 “顺其自然,不强求回报,本蛇这是在关爱空巢老人!” …… 此刻的西荒城某处,萧城主正领着两百精兵,封锁住整条街道。 “街上所有人全部停下!有私信通报重大妖族嫌疑者正处于街上,谁若是走动分号,斩立决!” “给我一一搜查!” 随着一声令下,批甲的西荒城精锐士兵,呼啦啦流入人群中间观望。 而人群深处,麻布将身体裹得严实的少女面露焦虑。 第五十一章 道童言 灯火阑珊,帘帐摇晃,床上男女翻云覆雨滚作一团。 自从被景凝掌控生死沦为奴隶,男人憋了好些天。今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胆敢闯入城主府腹地,到宴席结束也没现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喜不自禁的他回到府里便唤来贴身丫鬟暖床。 “喝!该死的女人!” “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尝到滋味!” “草xx!” 发泄式的言语中结束短暂云雨,满身大汗的男人闷头欲睡,却猛地头颅胀痛。 那感觉这两天亲身体验多次无比熟悉,正是他自作自受施展赤魂锁所造成的功效。 疲倦的双眼,满怀恐惧地睁开。 毫无瑕疵的冷艳面庞与他对视,眼神出奇地平静,男人一时难以判断污言秽语是否入了她的耳。 景凝张口说道,“把她弄出去,还有,这床现在是我的,下次做这种事换个地方。” 居然没有得到责罚,男人悬着的心放下。他毫无违抗的心思,将身畔丫鬟唤醒赶出房间,再毕恭毕敬地窝到冰冷几塌上,不禁庆幸最后的喊没有被听到。 内心的欲望却又蠢蠢欲动,那身着湖绿色襦裙妖艳外添了抹清纯的女人,正坐在充满淫靡气息的床帐内,若非忌惮她可怕的道法 但正是那要命的法术,让他不敢再生杂念,只得低下头。 景凝将沾了汗液的床单整平再坐上去,她其实从头到尾欣赏完床上春宫,连最后恶心的言语也尽数听完,但是并没有就此惩罚钟泽的想法。 看免费电影是自己赚了,况且对于手下的私生活,没有插手的必要。 她继续研究符篆。 晨光熹微,日暖生烟,又是整宿无眠。 手中青光点点,忽地有赤色龙型鱼跃而出,于空中舞动盘旋。 “成了!”景凝心喜,操控火龙四处飞舞,熟悉其运作方式。 【五火真龙术】第一层的符篆修炼完成,接下来就是找弘景索要第二层符法。 她命钟泽当天自由行动,自己用变形术符篆更改样貌,独自前往大名鼎鼎的镇山观。 变形术使得颜值降低,常人眼里她只是位个子高挑的英气少女,但任何稍有修行的人都能轻易感应到因法术而生的灵气,特殊时期西荒城的修士数量剧增,她走在街上的瞩目程度并未减低。 这也是大多数时候景凝宁愿顶着极其引人注目的妖艳面庞也不变幻容貌行走人间的原因。 灵气消耗较高且毫无遮掩手法,等同明目张胆告诉他人这里有不愿敞露身份的修士,反而更容易招惹麻烦。 一路行至镇山观。 景凝以最谨慎地心态打量四周,城主府的初步探索结果属实让人难以乐观,一个金刚境武者遗留的神意就差点击溃她,与一众长老境界的差距恐怕让她但凡做出错误选择就要陨去性命。 镇山观名中虽有“镇山”二字,道观却并不建于山巅,而是位处地势平坦的西荒城正中央。 刻有观名的巨大石碑耸立在香客入口处,背后金殿绵延宫阁棋布,磅礴的建筑群重重叠叠浩浩荡荡,规模气派都与宫殿无异。 “这哪还是道观!和回龙观小庙相比,就像霸王龙对比壁虎,区别大到不是同一个种族……”心底早有准备,景凝还是不由地感叹。 筹备大典的镇山观只开放前排宫殿供信徒参拜,景凝寻到看守宫门的道童,烦劳其通知暂住于道观深处的弘景道士。 但她法术刻意遮蔽面庞的行为,引起几位道童不满——这里可是西境最地位显赫的镇山观,哪位王公贵族不是下马而行,哪位仙长真人不是拱手而入。 这位修为低微的女子竟然在观前使用法术隐藏面目,实在是有失尊敬。 心有不满,紫衣道袍的童子出言仍不失礼貌,“镇山观前,姑娘请以真面目示人,我等才方便与观内道长通告。” 但景凝可不敢露出真容,若是在这里被众多镇山观道士记住样貌,到真正上门参观时,恐怕很难不被有所记忆的人迅速察觉。 她借口张口即来,“我身受奇毒容貌尽失有如恶鬼,实在无颜面显露真容……” 道童心中悲悯,实在不愿揭人短处,只得接了通告的请求,“不知姑娘姓名,我好告知弘景道长。” 景凝答道,“就说是曾共乘一车的女人,请他完成未尽的承诺。” 领命的道童离开,其他几位道童则窃窃私语,“额?弘景道长居然和女子……还有承诺是什么意思?!” 景凝问道,“怎么,弘景道长很有名吗?我记得他才来到西荒城没多久。” “弘景道长在进城前就击败并杀死我们镇山观上届内门弟子排名第十八的娄道士,全观人都知道了他的的战绩!”说着自家道观的修士被外人打杀,道童却全无羞愧,清秀脸蛋显出兴奋和敬佩。 景凝更加疑惑,“那娄道士既是镇山观弟子,为何你们如此对待弘景?难道不应该为同门师兄报仇?” “你是外地来的把,我们镇山观有规定,若是弟子在外行恶事被杀,则凶手不必承担责任,娄师兄罪有应得。 况且实力才是我观一贯认可的准则,弘景道长年纪轻轻就有食气末期修为,与卡在食气末期多年的娄道士鏖战并将其斩杀,实力绝非等闲。 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能修得金丹,到那时便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实在未来可期!” 景凝心道镇山观门风确实清奇,观内不但不提倡和睦相处,反而处处引导竞争,若非无始脉确实乃三大道门传承之一,只听这几条规则几乎邪门外道无异。 她考虑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个镇山观的成名道长宰掉,借此成为其座上宾。 便笑问道,“并非心怀恶意,我只是有个疑惑,若是有人宰了镇山观的观主,是不是也能得你们的欢迎与崇拜?” 几位道童死命摇头,“这事不可能发生!丘真人步虚期修为,当今世上没几个人是他对手。” 观内弟子明争暗斗,却似乎对镇山观的认同感不低…… 第五十二章 窥探者 景凝正聊得兴起,禀命的道童领着弘景行至观门。 年轻的青阳观首徒见着襦裙装束的青春少女,冷冰冰的脸色一怔——道童所述信息和她背上狭长阴煞刀都锁定来者身份,但牢牢烙印在脑中景夫人成熟妖冶的形象还是很难与所见对应。 不仅用术法掩盖容貌,连气质神韵全都改变,她如此改头换面,是出于对镇山观道场的畏惧,还是有不为人知的图谋? 弘景打住发散。 这女人行事难以按常理推测,避免与其牵扯过深才是最适当的选择。 想及此处,抬手做出迎送手势,“这里是镇山观的场地,我俩私事还是应该出去聊。” “弘景道长说哪里话,青阳观与我镇山观百年交好,道长又被丘观主奉为座上宾,权限待遇皆与门内弟子无异,私事公事又何须退避?”童子劝说,客套话还在其次,对两人关系非常好奇。 但弘景不为所动态度强硬。 景凝本欲顺路参观镇山观,摸清内里底细,尤其供奉东岳大帝神像的东极主殿,观主丘真人居住的宅院,存放道观礼器经书的观月宝阁,这些关键建筑的方位要勘察清楚。 可这对方很不配合啊。 她没法强求,毕竟对方并非自己手下,且进出镇山观也不是只有这一条途径。 干净利落地向道童欠身,接着跟随弘景离开道观。 …… 往附近茶楼开间雅座,窗户敞开正对镇山观,从高层眺望,观内绵延不止又整齐规划的宫殿楼阁更显壮阔。 两人相对而坐各捧茶水。 本该是独处局面,但景凝嗅到第三者的法术气息,琼鼻轻皱难以辨识,她只好吐出纤细舌尖仔细品尝空中灵机。 弘景感到怪异,“怎么,茶水?” 景凝捂住嘴巴摇头,“额,没事,茶有点烫。” 继承自真身的舌部嗅觉确实让她察觉到窥视者存在,但还未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一心要早日摆脱景凝的年轻道士并未察觉到背后细节,他放下茶盏取出黄色符纸,一脸敬佩又叹息的表情,“没想到才短短三日你就学会赤龙符篆,如此天赋却为何性情……” 景凝听得咯咯直笑,“就此打住……你日后若是成家立业,是不是也要当着妻子的面数落她种种缺陷?” 弘景面色转红。 只沉默着拿笔蘸墨,开始书写【五龙真火术】第二段符篆。 清静淡雅的茶楼,清风拂面弦声绕耳,朱红颜料上下缠绕,灵气由此聚集并嵌入符纸。 娴适的环境令弘景录符效率大增,手腕轻挑笔锋如刀,细腻浑然的符篆顷刻而成。 景凝和上次马车上学符的做法相同,看完符篆书写演示后并不上手,只示意对方再重复一遍。 几盏茶功夫,桌上堆叠起十多张符篆。 弘景神魂力量接近空虚,虽不至于像马车上画符那般汗如雨下,但仍旧面色如腊。 景凝悠然地品尝茶水,符篆的成型她很感兴趣,而让年轻道士毕恭毕敬地给自己绘制符篆,同样令人心情大好。 隔壁房间的偷窥者则很不耐烦,本以为弘景和这位年轻貌美的女修关系亲密,独处一室哪怕并非做苟且之事也肯定有私密的对话,却不曾想两人真是交流符篆。 等景凝记忆完全青龙符篆,弘景已是虚脱模样,她又与这位态度敷衍的道士交谈几句,但也只是大致了解到镇山观的组织结构,镇山观所藏道门信物仍然毫无头绪。 待壶中茶水凉透,年轻道士神魂稍微平复,立刻抱拳告辞。 “道长似乎很惧怕奴家?”景凝目送其背影笑着说道,“如此暖春晴天良辰美景,佳人在畔饮茶论道,岂不比观中苦修来得有趣。” 让景凝选择,她也更喜欢和美人一起喝茶。 但弘景只是身躯微顿,脚底步伐更快地离开房间。 隔壁房间偷窥的修士暗骂其不解风情,在跟踪弘景还是继续窥视女修间心念转动。 “美人娇躯虽百看不厌,但那弘景正是法力枯竭神魂虚弱之际,又离开了严禁私斗的道观辖地,若是暗下杀手,正是为娄道士复仇,为洪长老立下大功,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下出决断,道士手往墙壁轻抹,清晰映出女子容颜身段的透明方形孔洞青光摇曳随后坍塌,光滑墙面恢复如初。 他轻启门扉,正要悄然跟住下楼的弘景,迎头却是把插入鞘里的长刀,以及襦裙胸襟间的一抹玉白。 “居然残忍地丢下香阁美人不顾,孜孜不倦地追着个道士,是因为我这变形后的容貌魅力不够?”景凝用力将其推进屋内,重新合上雕花木门,嘴里佯装埋怨道。 “姑娘是否搞错,在下屋里没有女人。”摔倒地上身形微胖的修士狡辩道。 景凝没理睬他苍白的辩解,自顾自言语,“奴家听说镇山观一贯实力为尊,你说若是我把你杀了,提着你的头颅进去道观,是不是能得到热烈欢迎?” 修士浑身肉颤气急败坏,“那是挑衅!首先得证明是镇山观弟子先动手,其次有观明辨事情善恶真伪,但无论如何提着道观弟子头颅登门都是最恶意的挑衅!” 说话的同时,他手中不紧不慢打出符篆。 金光流转,威严无比的手掌凝聚成型,周围产生莫名的威压。 “那就只能剜掉你这双偷窥本姑娘的脏眼睛,当做拜观的礼物喽。” 景凝只是玉手虚画,先是角落烛台无火自燃,接着栩栩如生的赤色火龙从点点烛火中钻出,龙尾轻扫,毫不费力便将那掐诀的金色手掌拍碎。 金光散落,微胖修士目瞪口呆。 却并不由于自己法术被破,而是惊叹并畏惧于面前妙龄女修的施法方式。 “凭指引灵,虚空做法!金丹修士!” 他委身效力的洪辰长老不过是金丹期修士!而面前这位哪怕隐匿容貌也看得出风华正茂的女修,却已然越过千万修士,包括他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突破的修行天堑! 第五十三章 东岳印 金丹期放在人才济济的镇山观起码也是威风八面的长老,而食气期修士哪怕如死去的娄道士那般距离突破只差临门一脚,也永远只是籍籍无名的底层修士。 常年给长老做手下任劳任怨的胖道士,对实力地位差距有清楚认知。 无需景凝用术法折磨,当即主动拜倒在地,一股脑将自家所知内幕全盘托出,“仙子饶命! 一切都是洪长老指示!娄升萧道士只是他门下众弟子之一,其死不足挂齿,但能够让娄道士心动的仙草,以及其死令老道在观内众长老跟前丢下的脸面,都使他怀恨在心才命小的跟踪弘景道长,若是……” 翻脸速度令景凝自愧弗如,恐怕在道观里也常做背信弃义之事。 但她对镇山观内部勾心斗角并无兴趣。 “停停停!鸡零狗碎之事和我没有关系,那什么洪长老要针对弘景就让他去,我可管不着。” “额?仙长与那弘景道士?”倒戈的修士一时拿捏不住两人关系。 景凝并不回答,她推窗远望宫殿。 “看你心思如此活络,恐怕对镇山观的秘辛了如指掌。” 微胖修士整理衣襟,口中应道,“当然!我虽未入得内门弟子,修为在门也始终只评得中上,但论这观内势力纠葛,陈年仇怨乃至……” 景凝摇头,“不是这些东西,你知道镇山观的道门信物是何物吗?又是否知其藏于何处?” 胖修士为了显示自己的用处支吾道,“这个……倒是,倒是知道一点……” “说说。”景凝道。 “据我所知,镇山观所藏道门信物为东岳帝印。” “当年盛极一时的东岳庙覆灭,帝印便收归朝廷再无音讯。而道龄真人奉皇命除妖,观里经卷记载,由皇帝亲自赐予东岳帝印以镇压西境。” 景凝信了八分。 镇山观传下的诸多封镇类符篆,正殿供奉的东岳大帝神像,乃至她最近所了解到的祭天大典的种种仪式,全部与东岳帝印吻合。 只是主掌封镇类符法的东岳帝印,似乎和景凝自身不受束缚任性而为的神魂心性难以契合。 她心中打定主意,先不管是否可以借帝印观想成功,总得见着并摸上一摸才算成功。 嘴上追问,“那,你可知东岳帝印藏于观内何处?” “这个……”疑惑于神秘女人的目地,他犹豫片刻迅速回答,“藏于镇山观主殿地宫之下!” 景凝无法证明此答案虚实,马上追问,“你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 “洪辰长老亲口所言,我顺耳听见……但那地宫具体开于殿内何处,如何进出,又有何人看守,我就不知。” “还有更多关于东岳帝印的信息吗?” “还有……哦!东岳帝印本该在除妖结束后由道龄真人携回中原,但是道门众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将其遗留在西荒城——护守东岳帝印也是镇山观建立的重要原因。 然后是十天后的祭天大典,新任观主会在祭典中取出帝印。” “没有了?你好好想想……”景凝追问。 只得到摇头。 咔哒。 窗户关住。 景凝冷冰冰地说道,“好了,能聊的都说完。” 虽然这修士掌握的信息比钟泽多,但是她没有牢牢掌控的办法,且对方如此轻易背叛那洪长老,保不准扭头回到镇山观里就把自己也背叛。 从进到这间屋确定身份开始,就已经宣判了对方死刑。 盘旋在空中的火龙如梦似幻。 照得胖修士满面红光。 他难以置信,哀嚎出声,“为什么!我已经都如实回答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能回答!” 景凝笑道,“拿起你的符篆吧,那能让我省去不少麻烦。” 胖修士看着神采飞扬的火龙忽然口中大笑,“我明白了!娄道士不是死于弘景之手,而是被你偷袭致死!相同的火焰法术,还有那把煞气盈满的长刀,哈哈,如果让观内长老得知事实并非娄道士技不如人被小辈斩杀而是死于高阶修士手中!” 轰! 火龙迎面撞上。 无论恳求还是威胁都没有效果,胖修士赶紧扔出准备多时的符篆。 青光出现在脚底,整间房屋踏实的木板豁然消失,脚下失去支撑,两人飞速坠落。 “救命——金——丹——妖——” 被火龙吞没的胖修士眼中,衣炔飘飘的女性修士,猛然匿了身形,只剩下衣襟中探出满布黑绿鳞片眼神冰凉的三角形额头。 喊叫声戛然而止,楼底茶客纷纷抬头,头顶木制楼板骤然消失又立刻出现,被火焰吞没的人形从天而降。 却无人注意到洒落的女子襦裙,以及缠在衣装上纤细的锦蛇。 “嘶!差点被阴了! 虽然修到金丹期理论上可以飞行,但学不到相关法术就很难受啊。” 景凝游至角落变化身形,再回到事发处捡回衣裙。 在街上嗅着气味寻到走得不算很远的弘景,她迅速追上去。 …… 弘景离开茶楼半条街道,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呼喊,回头却刚好看到那实在不愿再见的女子。 只一会儿功夫,景凝身上就换了套紫色宫装重回冷艳风情,而湖绿色襦裙被抱在手中。 对灵机的敏锐感应让他立刻辨识出此刻景夫人身上衣裙是由变形术法所化,于是心肝颤动,眼睛不自觉瞥开。 景凝对道士的反应毫无察觉,过惯山里日子,穿衣服才很奇怪,她笑着道,“刚才茶楼有镇山观的人想对你下手,已经被我解决,用的是你教的火法,记得把功劳揽上!” 弘景本能地对景凝质疑,“为什么刚才茶楼里不说,要到我离开后才出手?我怎么分辨你此言是真是假?!如果……” 景凝并不辩解,因为自己本意就是让弘景背锅,她只是俏笑,“那……随你怎么去想!我用的是【五火真龙术】,整个西荒城大概只有你一人会这门法术吧!” “你……”弘景突然意识到自己将法术教给景凝,或许是个极大的错误,但绝不暴露景凝任何修士信息的承诺,让他无可奈何。 第五十四章 遇玄鹰 景凝往后几天尝试有化作蛇形进出过镇山观主殿,但没能寻找到地宫入口。 既然凭自己寻不到东岳帝印,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镇山观几位高层身上,而相比于通神期的上任观主丘真人,即将赴任据说十分年轻的张宗灵道士,或许更容易下手。 景凝研究着【五火真龙术】第二层,时间来到进入西荒城的第七天,有消息新任镇山观观主即将抵达。 当日早晨,风朗气清,镇山观两位长老领着数十位道童以及城里上百位门阀贵族乘车浩浩荡荡从东门出发,于道路上等待。 众人整齐列于路旁,道童齐颂经文。 早早从钟泽那得到消息的景凝,爬上道旁高耸的百年老松树,窝在鸟巢里好奇等待。 异世界面积远超地球,大乾王朝更是幅员辽阔,自都城洛阳至西境路途总长超过十万里,哪怕通神期修士腾云驾雾,除非有悟空翻筋斗的本领,少说也得行个十天半月。 如此绵长的旅途,孤身赶路的张宗灵道士想必是餐风露宿风尘仆仆。 所以出城迎接的道门长老专盯着路上面容憔悴的路人。 “穿着太寒酸,应该不是。” “带着两位年轻仆人,肯定不是,四万里路爬山涉水,若是带着修为低下的仆役,恐怕要走个二三年吧。” “这位赶路者衣容华贵,步伐从容……只是面色红润,看不出刚赶了万里路。” …… 俄而狂风大作,卷得树枝乱颤鸟巢翻动,城外繁花如落雪纷纷。明镜似的碧蓝天穹,边缘处印出斑驳黑影,接着拖曳成难以忽略的划痕。 那是只翱翔在天际身形壮硕的鹰隼,双翼舒张尾羽张扬,根根羽毛在风中毫不动摇,仿若钢铁浇筑。 在这个存在妖魔的世界里,远超同类的体型即标志着妖怪身份。 “有妖怪,做好准备。”道观长老捏出符篆虚影。 只听一声狂啸,巨鹰于头顶盘旋,三丈来长的羽翼虽不至于遮天蔽日,但倒映在地面上的鸟形黑影仍不由地令景凝回忆起弱小时期的可怖经历。 “本蛇最讨厌鸟了!” 她往鸟窝里蜷缩得更紧,只留头向外窥伺。 迎接新任观主的西荒城贵族大都没有修为,见得此等场面比锦蛇更加慌乱,不时响起女眷的尖叫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凶鸟要发出袭击,道观长老体内灵气蓄势发待时,它却平稳地降落着地,磨钩爪啄坚喙,威风凛凛。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相貌凶残的巨鸟身上,居然驮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那神采俊逸的年轻修士纵身跃下,往迎接的道观长老行礼,“这里便是西荒城?比起丘真人书信所述还要宏伟十倍不止啊!”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西荒城众人翘首以盼的新任观主,道龄真人八世玄孙张宗灵。 景凝盯着那恐怖的凶鸟,“不愧年纪轻轻就能得到无始脉诸观认同从而执掌镇山观。修为只到金丹末期和本蛇差距不多,但这亮相的排面,实在令只能坐马车的本蛇羡慕。” “可是为何身为妖怪的苍鹰,却屈身于修士脚下……”景凝虽然处于妖族最底层,但是人族令群妖垂涎的肉香也深有体会,她相信绝大部分妖怪绝不可能抵御得住诱惑转而吃斋念佛。 …… “阁下便是张宗灵道长!果然仪表非凡修为深厚!”场中惯例相互恭维几句,话题渐渐深入。 一位长老讨好道,“不知张观主这威猛坐骑如何安放?每日食用几斤鲜肉,我等好安排观内火房做好准备。” “不必了,玄鹰会自己觅食,不需要圈养。”张宗灵单手往鸟背梳理羽毛,同时与其嘱咐,“你的原形实在庞大,不方便在街上行走,人形模样又过于惊悚,很容易吓到城内居民,这几天就在城外自由活动,随时待命。” 那巨鸟却是斩断横骨的境界,张嘴用鹦鹉般缺乏语调的聒噪声音回答,“好好好!俺喜欢自由!连续飞了三天三夜,累死俺了!不吃人,俺只抓田里的水牛!” “可。”张宗灵点头,接着往两位长老吩咐,“若是谁家的牲畜被这贪鸟吃了,你们就以两倍价格给予赔偿。” …… 树下一行人摆驾回往城里。 那被称作玄鹰的巨鸟发出愉悦地啸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接着振动双翅,毫不费力跃上景凝藏身的松树,自在地整理羽毛。 而缩在鸟巢里的景凝一动不动暗中咒骂。 “嘶,该死的鸟,快点离开!这树都快被撑折断了!” 但玄鹰并未如她所愿。 硕大的鸟首往挂在树枝中央鸟巢侧目,金黑色瞳孔反射出翠绿小蛇的样貌,它见着缩在枯枝巢穴里的景凝。 “太小了,但看起来挺好吃,就当做开胃菜。”玄鹰咂嘴道。 景凝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变出人形,听得此言立刻蹿逃出巢穴,下一刻,尖利的鸟喙啄碎雀巢。 “好灵活的蛇!”玄鹰惊讶道,伸爪往景凝逃窜的位置抓踩。 巨树在鸟妖的动作下弱不禁风一触即碎,但景凝绝不是普通蛇类,依然成功逃过鸟爪的攻击,跃至地面,钻入万花丛中消失不见。 玄鹰攻击都很随意,但被区区小蛇两下全部逃过,他哪里能够忍受,一双圆眼睛不停扫视地面,试图寻找到小蛇踪迹。 景凝埋头往城外偏僻处游走。 身形纤细的锦蛇轻易能够躲掉巨鸟的追捕,但被如此羞辱,她可从来不是忍让的性格。 况且她对玄鹰的实力处境有非常的判断。 通过两下交手以及刚才张宗灵的言语,可以知道此鸟大概率没有渡过完整雷劫——渡过雷劫的妖怪虽然化形可能存在一定瑕疵,但绝不会是惊悚模样。 至于为会委身于人族修士成为坐骑,藏在脖颈羽毛下金闪闪的项圈说明原因。 簌簌。 草丛响起景凝故意制造的动静,吸引住脑袋不怎么聪明的玄鹰。 巨鸟扑腾,却只踩得土石四溅,细蛇的尾巴出现在不远处,它仍旧对危险毫无察觉地追逐过去。 第五十五章 两招内 人迹罕至的郊野,被尺寸不及脚爪大小的菜蛇多次逃脱,妖鸟玄鹰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玩弄,它终于急不可耐地挥动羽翼,煞气混合灵气在身体里翻滚,狂风随之漫卷。 飞沙走石,草木连根拔起,但即便如此,紧紧缠绕在巨石棱角上的锦蛇依旧没能被短暂的飓风吹飞。 烟尘滚滚中,锦蛇找到机会摇尾一变,化出翩跹人形。 摆手扇开尘烟,她对这玄鹰说道,“我说哪里吹得股怪风,竟是有只鸟样的妖怪!” 虽然被人类收为坐骑,但玄鹰身为妖族的脾气依旧粗暴,碍于主人的约束不能轻易杀人,可是打伤几个凡人不算什么大事。 “喝!别挡着道,小心俺吃了你!” 景凝乐得对方先动手,“吃我,哈哈!我倒是听说妖怪的肉都又酸又涩,不知道翅膀烤起来会不会有所不同。” 听得挑衅言语,玄鹰也不管这细皮嫩肉娘们的出现多么突兀,更不过问对方口出不逊有何凭仗,振动双翅猛扑过去。 居然如此就激得动手攻击,景凝自己都没想到,她心底给鸟妖玄鹰打个蠢货的标签。 虽然渡了五道雷劫的身体强度超过大多数金丹修士,但面对正统的妖族还是不敢轻易正面搏杀,她手指轻挑,旁边伏倒的树木燃烧,接着有磅礴灵力倾注,十丈来长的巨大火龙昂首涌出,往玄鹰身上冲撞。 【五火真龙术】在金丹期修士的权力施展下,威力比弘景手中有天壤之别。 “嗷!” 战斗只在顷刻之间,漫天红色火光将巨鸟淹没。 但法术并未轻易结果掉玄鹰,火焰中心卷起狂风,高温的炙烤下,只是羽翼冒出黑烟,要害全然护住,操控气流的天生妖法帮助它艰难支撑。 不只是苦苦防守。 跟随人类修士多年,脑筋没有多少长进,但如何与人族修士战斗却非常清楚。 它不顾身上痛楚,在被火龙重重捆绑的状态下依旧奋力往景凝身上冲撞。 只要能够近身,对方那娇弱的身体绝对不堪一击! 玄鹰的算盘大错特错,景凝有绝对信心徒手接住攻击。 但她还有更安全的应对方式。 玉手凭空轻点,青色丝线从火光中升起,缠绕上赤色火龙,两者严丝合缝地结合,让火龙的形态变得更加稳固,而被绑住的玄鹰只感觉周身热度下降而压力剧增,随之身形一顿从半空坠落。 “啊!”哀嚎着的鸟妖身形骤减,想要通过化形改变身体大小脱困。 但同为妖族的景凝哪里不知这般伎俩,操控火龙同样收缩,将化形成半人半妖模样的玄鹰禁锢住。 鸟的脑袋,人的躯体,黑色羽毛覆盖全身。 两合落败,妖鸟虽爱好斗勇却不是逞强之辈,赶紧自报家门,“俺是张宗灵麾下坐骑玄鹰,快放了俺!” “你个擅自袭击本姑娘的妖怪,居然还敢自称坐骑!”景凝装作不信,“且不说你有何证据能够证明身份,就算是那主人到本姑娘面前,纵容手下行凶,也绝对讨不到好脸色。” 她走到玄鹰面前,指着早就好奇的金闪闪项圈问道,“咦,这是什么?” 妖鸟回答,“对,是禁妖金圈,这就是俺身为坐骑的证明!主人发动符咒,这金圈就往里收缩,俺就疼痛难忍!” 景凝点头,果然这玩意作用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感慨如此宝贝造价决然不菲,那张宗灵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同时也对此物件生出觊觎的心思。 虽然已经有了忠心耿耿的宠物蟾十一,但比起癞蛤蟆,肯定还是各类神兽骑着更加威风。 她手往做工精美的圆环上摩挲,试图找到禁妖金圈作用原理的蛛丝马迹,但金圈项圈表面光洁无痕,不给破解的可能。 “什么金圈银圈,本姑娘没听过。” 景凝并不简单放过,她对于玄鹰明明从战斗素质来看远没到达金丹期,但身上完成度较高的化形术却和渡过化形的妖兽很像的现象非常好奇。 “那我问你,一身妖力修到哪层境界?” “俺既然能口出人言,当然是融横骨尚未化真形。” “既然连雷劫都未渡过,又如何能变化出如此容貌,怕不是尝过人肉?!” “不……不不……”如此罪名玄鹰哪敢承担,“俺虽未渡过劫,但主人赐过枚化形仙丹,便学得这半吊子的化形!” “你这主人听起来倒蛮有身家,给我说说他的身份来历。” 玄鹰虽然从未主动了解过人族势力,但多年跟随令其对主人的背景非常熟悉,当即用直白的话语介绍。 “俺主人张宗灵道长,是道门张天师第十三代传人,虽然不是嫡系但也算出生名门!他打小就非常有天赋,十几岁修到金丹期,极其擅长封禁之法,俺脖子上的禁妖金圈就是他造的。如今马上要继任镇山观观主之位,你是西境本地人,肯定听过镇山观吧!” 刚才还对锦蛇穷追不舍的妖怪,只是揍了一顿就变得如此老实,景凝心中畅快。 可是她最讨厌鸟了! 不可能杀了这鸟给自己树敌,但总该有更多惩戒。 她捂住嘴巴佯装惊讶,“哎呀!你主人居然是镇山观新任观主,这下我得罪了如此大人物,恐怕不妙!” 见此情景,妖鸟终于神清气爽,“嗯嗯!快放了俺!” 但景凝下面的话立刻将单纯的玄鹰打入无边地狱。 “若是放了你,你这妖怪保不准要在张道长面前进献谗言造谣中伤,所以为了避免得罪那镇山观观主,或许应该毁尸灭迹!” 说话的同时,她往火龙注入更多灵力,原本在青龙符篆包裹下火性渐弱的赤龙,温度骤提然升,空气里尽是羽毛烧着的声音与烧焦蛋白质的气味。 被捆在地上的妖怪急得鸟嘴打颤,“不不不!俺发誓只口不提。” “这我可信不到,得让你记住痛苦才行!”景凝继续加大火力,直疼得玄鹰满地打滚才善罢甘休。 第五十六章 鸟坠落 沦为人类坐骑多年,玄鹰早已失去尊严,在弱者面前总是作威作福发泄怨恨,而在强者足下只剩卑躬屈膝。 况且又能怎样向张宗灵上告呢? 说自己在外头出言不逊欺凌弱小无故惹到金丹修士,还是说堂堂张真人手下的坐骑技不如人被修士出手教训? 哪怕杀人,只要不留证据主人就绝不会追究,但若是和修士打输,状告上去最先受责的反而会是给主人丢脸的他自己。 “俺不会说的!”玄鹰坚定地回答。 景凝收回法术,“那就滚吧。” 恢复自由的玄鹰翻身化为巨鸟,侧目用眼睛将少女容颜身形狠狠刻印在心里,倒不是记恨而是将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得罪她,最后振翅欲飞。 “哎,等一下!” 女人的声音却又使它顿住。 景凝修行至今,按理说金丹期已经拥有短暂爬云飞天的能力,但她由于缺乏同等级的功法以及飞行法宝,还没有真正体验过飞行滋味。 “我有个地方要去,既然你已是坐骑,载我一程应该不成问题吧?”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玄鹰是张宗灵所有物,从未有外人踩上过它背部羽翼。 但既然主人给的命令是自由活动,只要没有杀人就可以干任何事情,背他人上天更不在约束范围内。 “当然,请!”爽快同意的同时,玄鹰伏低身姿,被火焰灼烧后残缺的尾羽撑到地上,这套动作它已无比熟练。 景凝走上巨鸟背部,提起裙子跨坐到脖颈之间,手扶住金色项圈,心中生出些忐忑,与乘坐飞机截然不同,四面皆空毫无保险措施的状态难以给予安全感——哪怕她已经是金丹期修士。 巨鸟双足蹬地,加速度陡增,恍惚之间景凝已身处十丈高空,往地面俯瞰,山川河流具收眼底,向空中瞭望,清风流云梦幻而又绮丽。 真正处于飞行中途,才终于感受到脱离地心引力是多么地美妙。 轻抚巨鸟柔软绒毛,她再次想到自家不争气的宠物,蛤蟆丑确实丑了些,几天不见却莫名有些想念。 蟾十一身上有轻微妖气,进城遇到修士少不得惹出麻烦,所以景凝在进城前把它扔进路边田野。 给玄鹰指明方向,鸟往当初丢下蛤蟆的地方飞去。 巨鸟从西荒城顶部划过,垂落地面的黑影引起阵阵骚动。 “那是什么!是妖怪还是神仙?” “好像是只苍鹰!天啊,居然有这么大的鸟!” 有消息灵通的人解答,“什么妖怪!那是新任观主的坐骑,今天早晨载着仙风道骨的张真人出现在城东郊野,好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新观主已经抵达!相貌如何,修为如何!” …… 城里议论纷纷,而在镇山观某处小院,从年初开始许久未现身的老观主丘真人凝视着头顶的鸟若有所思,随即往恭敬伫立在身侧的中年道士吩咐。 “那只鸟,今夜必死于妖族手上,希望它的死亡能让我们张观主了解到如今西荒城群妖齐聚岌岌可危的处境。” “是,我现在就去处理。”中年道长得到命令,离开道观来到城内一处私密庭院,在屋里褪掉道服换上劲装取出弓箭。 弓为木制长弓,造型朴实无华,刷了黑漆的木杆上有轻微裂痕。箭有九支,尾羽不整似乎是重复使用过多次,箭头甚至长出绿色铜锈。 神兵哪怕放置千年万年也是光艳如初毫无损坏。中年道士所执的破弓箭当然算不上最顶级的法宝,但是能够让镇山观观主嫡系珍藏并用它完成重要任务,此弓箭绝非凡品。 他又小心翼翼从地板暗格里取出玉瓶,拔出瓶塞,浓郁的煞气滚滚而出。 丹道修士对于妖丹的处理都是用重重烈火祛除妖煞凝练出至精至纯的灵丹,而他手中的物件却反其道而行,只炼化妖丹灵气反将妖煞保留,对人族乃是剧毒但若是妖怪尝上一口,可比拟几十年血肉修行。 而如此妖邪物品,正是用来伪装妖族袭击的道具。 只看一眼确定瓷瓶无误,他立刻按紧瓶塞收入袖中,再悄然离开西荒城,追随天穹玄鹰飞行留下的轨迹直奔城西山林之中。 …… “又快又稳,不错不错!”飞速抵达目的地,景凝摸着玄鹰顺滑的鸟羽毛口中赞叹。 虽然之前化出原形的时候被对方冒犯,但是用法术揍翻对方,又体验了趟免费航班,恩怨分明的景凝基本算是原谅这只傻鸟。 她向玄鹰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玄鹰没有感受到任何好意,这次头也不回地展翅离开,心中想着哪怕再听到叫唤也绝不落下。 离开鸟妖,景凝在郁郁葱葱的林中寻到多日未见的蛤蟆,抱在怀里感觉体积又扩了一圈,但比起展翅十丈来宽的巨鸟,仍然只是芝麻大小。 “你看看你,再看看别家的宠物。”景凝单手捏着蛤蟆,另一只手指着空中的黑色阴影,“又小又丑,我都不敢给你带出去。” “呱。”蛤蟆高兴地给出回复。 而仿佛是给蟾十一做出回应。 天空响起一声悲怆的啸叫。 景凝所指的玄鹰失去滑翔姿势,一头栽落。 “好吧,我收回前面的话,宠物或许还是弱些猥琐些比较好,长得太招摇很容易吸引攻击。”景凝往手上的蛤蟆说道。 毫无疑问玄鹰遭受袭击,但能够轻而易举击落它的修士至少金丹期修为,这样的人西境不超过双手之数。 况且西境谁有如此大胆,敢对镇山观新任观主的宠物下手! 对于见面不到两个时辰的玄鹰,景凝除了一丝骑上去的欲望没有其他情感,并不存在营救的理由,而且面对同为金丹期的修士,缺乏手段的她很难战胜。 可是理智和直觉都趋势她往巨鸟坠落的方向疾奔。 凶手必然会到现场确定猎物生死,甚至为了避免被法术追踪他大概率要破坏现场。 景凝无疑是距离最近的修士,她如果能够最先到达,哪怕救不了玄鹰,仅仅确定凶手身份就绝对能帮她获取到利益。 第五十七章 取证物 妖兽尸体的血腥隔着老远能够闻到,来自妖族上位气息的压制令虫兽不敢轻易动弹,本已随时节逐渐复苏的它们尽皆蛰伏,四周出奇地安静。 血腥浓度增加到不需要嗅觉,只凭肉眼就能感觉到异常,而鸟叫声再未出现的时候,景凝确信玄鹰毫无疑问是被一击毙命了。 正生出些许命运难料的感概,轻挪莲脚更近一步时,穿着黑色劲装,手执长弓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由于血腥的扰动,她无法提前预知到来者,两人几乎是同时见到对方。 男子先开口提醒道,“前方有妖怪伤人,姑娘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景凝注意到男人说话的时候单手持弓单掌执箭,平静的面孔没有任泄露何杀气,但警惕的姿势表明。 他肯定和刺杀玄鹰的凶手有关系,甚至极大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而一旦自己违抗提醒,得到的必然是不留情面的一箭。 沉默不语转身离开是此地无银的表现,夹真的话语才更容易得到信任,景凝说道,“可我好像看到一只鸟从天空摔落到这边。” “没错。快点离开此地,否则对姑娘的生死,我可不负责任。” 依旧是平淡语气,但只要稍微分辨就能感受到话语里威胁的口吻。 “那,那我走了。”景凝转身离开,一直走到离开对方视野。 接着摇身化出原型。 “嘶!这凶手心理素质过硬啊,明目张胆赶人走!” “但是想赶走本蛇?不存在的!” 游动没有丁点妖气的细长身躯杀回现场,只见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间,庞大的苍鹰尸体将草木压塌,地面也被砸得凹陷。 玄鹰双目圆瞪,胸口有可怕的贯穿伤,而那罪魁祸首正埋首其伤口处,将没胸而过斑斑血迹的长箭拔出,接着割掉头颅,将嵌在颈子上的金箍取下。 凶手极其冷静且熟练地处置现场。 取出金环后手上符光闪动,凶器和手臂上的血迹一扫而空,接着又伸手在空中刻画起繁复图案。 只是观看起手部分,景凝便能分辨对方正施展的法术比她手上最高档的【五火真龙术】品级还要高。 能一箭洞穿肉体强度堪比铜铁的玄鹰,又能徒手使出高等级符篆,这是景凝如今绝不能招惹的可怕修士。 在景凝的注目中,椭圆形类似于阵法的符篆绘制完毕。 随之浮光跃动,七彩华光将整片区域笼罩,等缤纷的光芒渐渐消失,躺在地上的尸体再无踪影。 客机般的巨大身躯哪怕景凝用火烧也得烧个一时半会,还会留下烧不掉的骨架,而眼前神秘修士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令其全副消除。 手法很像是封禁符篆。 但封印符篆作为起长期效用的法术,使用后必然在原地积留大量灵气,而为了消除或者说掩盖封印的法术残留,各类封禁用的器物也由此而生。 景凝没有在四周找到任何灵气残留和封禁法器。 她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用的是何种法术。 处理掉尸体还不是结束。 浓郁的妖煞气息一时半会难以祛除,沉默男子掏出瓷瓶,将沾满妖煞气味的液体泼洒到四周,再把金项圈扔到地上。 景凝很容易就理解伪造现场的逻辑——两种相似但又不同的妖气混杂,营造出妖怪相互争斗的假象,随地乱丢的金项圈,则意在告诉发现者,玄鹰的尸首,大概是被获胜的妖怪吃了吧。 做完一切都男人头也不回地徒步离开。 景凝并未记忆对方面貌,因为其周身的灵力波动表明有用法术掩藏,但她完全记住其身体发散的气味,若是能够再次相遇,有把握只凭嗅觉就认出来。 她打起自家算盘。 若是将凶手信息与玄鹰主人交易,以那新任观主的身家必定能给予丰厚的回报,藉此观摩东岳帝印也未尝不能。 但首先需要证明自己说法的真实,证明自己第一个到达过现场,且目睹过凶手。 她从隐蔽处钻出,口衔地上金光闪烁的项圈。 动作灵活的长蛇,窸窣着消失在丛林当中。 …… 当日夜里,镇山观新任观主的坐骑死于城西密林的消息传遍城内,对于那威猛无匹的巨鹰如何死亡,众说纷纭。 有人声称目睹巨鸟坠落,是被远程法术攻击,如此说法很快变得式微,西荒本就没有多少邪派修士,敢于向镇山观如此庞然大物挑衅的更是从不存在,同时巨鹰陨落处的两种妖气,都证明袭击者并非正统人类修士。 也有说法玄鹰根本没死,而是来一手金蝉脱壳摆脱观主控制逃出生天,现场死无全尸的状况于此互为印证,但隐约有人知道巨鹰受禁妖金圈控制,只要妖族一日找不到破解项圈的手法,所谓自由只是假象。 更甚嚣尘上的说法是被本妖族谋害,最近西荒城内外本就妖族袭击事件频发,加上现场妖气混杂情况,都说明此种言论的合理性。 无论议论结果如何,张翅遮天蔽日的玄鹰死亡,令一向安稳的西荒城霎时间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镇山观院后,月色如水,繁星漫天,丘真人正与重新换回制式道袍的心腹交谈。 “你不是说现场留了金锢,能够证明那孽畜死亡?怎么城主府的通告里既没有声明玄鹰死亡,也没有提到分毫禁妖金圈的事。” “不可能,玄鹰必死无疑,金箍我亲手扔的!”被训斥的男性修士惊讶之余迅速做出反应,“或许是路过的无知者或者武者将金项圈拾走,毕竟无论是否明白禁妖金圈的社会意义,只是见到纯金打造的宝贝就有拥有夺走的理由!” “但愿如此。只可惜这样一来,那小家伙张家道士就可以将追查的期限往后延长,多活个两三天。”老者不忿到。 “是我处置不慎,应该将金箍藏在更隐蔽的地方。”手下惭愧道。 “哎,只要没暴露身份就算成功,或许这样一来,能够让张宗灵思路出现错误也不一定。”丘真人很快恢复原状。 第五十八 戴面纱 画舫摇动,春水横流,香阁暖床上,钟家三公子左倚软玉右拥密酒,逍遥快活整夜后满身胭脂红,正是睡意兴浓。 脑内却忽然刺痛,身躯轻颤继而从酣睡中醒来。 春风吹动珠帘卷,暖日照得清波摇曳,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但屈身坐起的男人,再无享受的兴致,发泄地将身侧娇弱的躯体推下床,女子尖叫声惊动画舫内外留宿的客人。 “钟公子,屋里发生何事?”匆忙赶来的小厮问道。 “没事。”钟泽没好气地回答,用力推开门,衣衫不整地奔下画舫。 “这钟家公子性情越发地古怪了,无缘无故把咋家姑娘推倒,这才刚睡醒就匆匆忙忙离开……” “性格不古怪,能成败家公子吗?” “那倒是,但最近连咋们画舫都光顾得少了,却不是好事。” “该不会是府上逼婚吧!” 身后画舫舞女议论纷纷,钟泽慌慌张张回到自家府邸。 推开屋门,迎面便是那梦魇般的女人,手上把玩着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金色项圈。 景凝蹙鼻,酒与胭脂的气味实在过于浓重,不用猜也知道对方昨夜如何渡过。 嘴上调戏道,“哎,整夜都不回家,居然忍心让我独守空房……” 实际上景凝也是清晨才从城外归来。 钟泽赶忙解释道,“昨日宴会后,有朋友相约……” 其模样与丈夫对妻子交代行程无异。 解释真假难辨,景凝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是娇笑一声问道,“你知道城里有擅长射箭的金丹期修士吗?” 意料之中的摇头。 又问是否知道种保存强烈妖煞气息的药液。 仍然是摇头。 景凝吩咐道,“那,城里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知道名讳的给我列出清单。” 一向飞扬跋扈的钟家三公子,便以熟人所见必然瞠目结舌的毕恭毕敬姿态,在桌上书写他所知晓的修士名字——实他能写出来的除了耳熟能详的也没有几个。 从钟泽这里能得到的只有这点情报。 景凝并不着急。 她对寻找凶手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大典前的几日时间若是寻不到人,到时候直接把手中金圈交给新任观主再把自己所闻所睹告知就万事大吉。 毕竟她只是条路过的蛇而已。 景凝盘算着接下来从哪里开始大海捞针。 祭天大典前,城里有诸般大型活动。品赏美食的春西斋会,最近才恢复味觉的她蛮想去尝试,但那和正事无关。 聚集佳人才子吟诗作对的西广文会,是个展现穿越者才情的好去处,且优胜者有资格进入祭天大典正典,与镇山观新选道童获得食气名额。 但景凝对文抄公事业实在兴致缺缺。 那就剩下妙宝丹会了,如果没记错,距离祭天大典三天,今日是妙宝丹会开坛之日。 所谓妙宝丹会,起源于西荒城成立之初,彼时的西荒城妖煞之气横行灵气紊乱无始脉所需修行资源极度缺乏,道龄真人遂向西境全境求取灵草仙芝。 在凡人社会里被俗称为献宝大会,与祭天大典不同每年举办一次,这日西境各县郡赶来的商人与修士会向镇山观进献天材地宝,以表恭贺。 景凝前往西荒城途中惨死的商队,要参加的就是这场献宝大会。 当然,妙宝丹会的进献并非单方面上贡,镇山观也会依据所献宝物的价值给予赏赐——由观内丹道修士炼制的丹药。 所赏赐的低级丹药可延寿祛病明目壮胆,而上等的仙丹则可助修士提升修为甚至突破境界。 丹药无论对凡人或者修士都有莫大吸引力,妙宝丹会便成为此次祭天大典前最盛大的活动之一,也成为大典前城内修士大量聚集的地方。 景凝问,“参加妙宝丹会有什么要求吗?” 钟泽摇头,“过去都是跟着我家二哥去的,后来就没参加过了。” 景凝道,“那你二哥人呢。想必多年没参加过丹会,你这个无所事事的三少爷突然对妙宝丹生出兴趣也不是奇怪的事。” 钟泽很想说自己对寻欢作乐以外的事都没兴趣,但说不出口,只领着景凝往府内走。 他二哥钟坤正在府库外整理要在丹会上进行交易的货物,妙宝丹会经过多年发展早已不限与跟镇山观的丹药交换,参会者相互间的财物交易也是重要部分。 与沉迷酒色面容阴郁的钟泽不同,这位在钟府拥有实权的二公子自幼习武,行走间有股硬朗气质。 “要跟我一起参加妙宝丹会?你要干什么?”对于自家弟弟的请求,他很是疑虑,毕竟这人惯来游手好闲。 “没什么,最近研究新得到的法术导致神魂有些胀痛,想着到丹会上购买些稳固神魂的丹药。”钟泽回答。 “我可以替你买,你就不用去了。”钟坤给出方案。 “哦……那……” 钟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正支支吾吾着,景凝靠到近前。 “传闻妙宝丹会能见识到传说中的驻颜丹,人家想看看嘛。” 一句请求,景凝并没有掺杂太多表演成分,她确实挺想见识驻颜丹,但听在两人耳里效果截然不同。 钟泽如闻魔音,娇滴滴的声音与杀人不眨眼的心肠结合,令他不寒而栗。 他二哥则心中一怔,心道这就是惹得父亲恼火,被三弟公然领回府邸过夜的那位姑娘!果真是个天生风情妩媚的胚子,湖绿襦裙底下体段苗条,腰肢往上身姿丰沃,只是半句撒娇就让人骨酥。 再想到自家出生武道世家的彪悍妻子,平日对不争气的三弟很是鄙夷,如今到颇有些羡慕。 心中郁闷,嘴中说道,“哼,还以为有所长进,又是跟女人厮混!” 景凝正以为自己的做法适得其反,那钟坤却继续说道,“带你去没有问题,但到丹会上莫要惹是生非。还有,给她的脸用面纱遮挡,丹会上的食气丹、筑基丹吸引到大量修行人士,其中不乏好色纵欲的旁门邪修。如此容貌太过危险,我可不会为了你的女人得罪其他势力。” 钟泽拱手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 邪修。 她就是邪修! 第五十九章 赐丹法 妙宝丹会最初只是在城内道龄真人炼丹的荒地上举办,世事更易,贫瘠土地如今耸立起近百栋巍峨楼宇,从车满目运载着货物的车马与衣着靓丽的行人。 这些天下来,景凝对西荒城历史算是有不少了解。 她知道这规模庞大的商铺群并不属于镇山观,而是隶属城中各大势力,平日不只专营丹丸药材,奇珍异兽法器符篆皆却之不恭。 到丹会之日则统一受辖于镇山观,负责给西荒城最强势力收集和统计进献的宝物。 钟府车马停在其中一家商铺前,仆役们将药材货物搬运进去检查鉴定。 景凝自然不用参与辛勤的劳动。 既然是参加难得一遇的丹会,怎能空手而来。 景凝将一路携带的长刀出鞘,打开暗格取出仙草,对钟泽说道,“拿这个去进献。” 钟泽认不出仙草种类,但只从盈满的灵气便能认出绝非凡品,更何况还是面前这位金丹修士郑重其事拿出来的物品。 他小心翼翼地下车进入阁内。 楼阁内外不多时便爆发轰动,显而易见是仙草的珍贵程度引发众人惊讶,毕竟这是让镇山观弟子出动抢夺继而殒命的物品。 随后钟泽被簇拥着走出来,景凝见得他手上拿着根盖有“仙品”二字印戳的木牌。 身后几位商人急冲冲地高声给出报价,要购买能兑换仙丹的令牌。 镇山观本质并非世俗商会,因此丹会所施行的赏赐之法与正常交易或者拍卖有极大不同。 在这里,效用千差地别的丹药只被粗略区分出两个级别九种类别,由受赏者自主挑选所需种类,接着就听凭运气抽选丹药。 经常会有人受赐到的丹药不需要或者品质粗糙,于是场外交易逐渐成为主流。不只是受赏后的丹药交易,商会更会直接从私人手中购买受赏凭证大量囤积丹药。 镇山观所赏丹药质量大体高于进献的药草,所以只要屯得足够多就稳健不赔! 但钟泽对于漫天报价只是频繁摇头并一一拒绝。 仙草根本就不属于他,又哪有处置的权力。 一路回到车马前,素知自家兄弟品性,钟坤一把按住钟泽肩膀质问,“仙品的黄荀草!哪怕不经炼制,直接食用都能大幅增强筋骨韧性!如实告诉哥哥我,从哪里抢的!” 钟泽哪里解释得来,黄荀仙草本就和他全无关系,当即面色难堪道,“就不能是从黑市里淘的,你三弟我怎么着也学过些道门法术完成食气,哪怕荒废多年,感知能力依旧远超凡人。” 钟坤自然不信解释,不过哪怕那株黄荀草是抢的,事已至此也已无关紧要,他更在意钟泽接下来的处置方法。 钟泽领着他那如花似玉的姘头参加丹会,本以为只是参观游玩,如今看来似乎还有额外想法,该不会…… 他瞄了眼景凝所在的马车,小声问道,“你是准备换取调养神魂的丹药?还是……驻颜丹?” “我怎么兑换,你应该还管不着吧……”钟泽模棱两可地回答,同时从他手上挣脱回到车内, 听在钟坤耳里,如此含糊其辞的说法,基本证实自家兄弟这是准备为搏红颜一笑大掷钱财。 他不禁生出些悔意,“唉!早知如此就不该同意带那姑娘来丹会,自家兄弟向来沉迷酒色,我怎么也跟着鬼迷心窍了呢!” 车内钟泽立刻换了副眼色,将木牌交到景凝手中,“这是兑换到的赏丹令,既是进入宝妙阁后四层的通行令,也是按等级取得赏赐的凭证。” 景凝掀开另外一边的车窗,伸手向所能见到最高的楼宇指去,“那边的就是宝妙阁吗?!” 午时已过,丹鼎炉开,遥看得那楼阁八重飞檐朝天而翘高抬金轮,五色烟霞缭绕升腾状若龙蛇。 钟泽平日在宝妙阁购买过不少丹药,终于不再是摇头沉默,“正是由镇山观主管,负责丹药交易的宝妙阁,也是妙宝丹会赏赐仙丹的地方。” 景凝很有些迫不及待,她搓手问道,“说说妙宝丹会对丹药的五种分类,我思考下等会该求取哪类仙丹!” 这些天不时的神魂折磨,令钟泽早对景凝行为方式明白得七七八八,当即袖里掏出本册子,“我刚在里面拿的,妙宝丹会将要赏赐的所有丹药上面都有记载。” 自己的问话居然被预判成功,景凝心下不太舒服,“很好,有长进。但我还是想让你念给我听!” 钟泽手上僵住,早晨神魂所受的折磨隐约浮现,他只得翻看书册坐在一旁阅读。 “妙宝丹会所赐丹药分九大类。 一曰【补灵】,恢复和提升修士灵力;二曰【壮体】,辅助武道修士强健身体;三曰【养神】,修养和增强神魂……九曰【破境】,道门无始脉突破境界所用辅助性丹药。 此九类又各分出凡药与仙丹。 凡药即未入修行之途者允许服食之丹丸。 仙丹即凡人无法食用的丹药,一旦误食轻则腹痛重则毙命。 宝妙阁暂存凡药三万六千四百粒,有……” 景凝忍着蠢蠢欲动去偷食丹药的想法,继续问道,“凡药就不读了,这仙品的令牌,能在各个类别抽到哪些最顶级的仙丹?” 又是十几个闻所未闻的丹药名,景凝只感觉在听前世岛国女性明星的声音,不禁口干舌燥。 只是癖好所致,她对外物没有太大需求,这里面吸引力最强的应属【养神】类的太虚游魂丹和【修脉】类的无始觉生丹。 前者使服食者神游太虚,可以提升本就强势的神魂强度,后者则帮助服食者用身体体验原始天尊化生之景,显著提升对无脉修行的认知,更有机会顿悟。 景凝决定照【修脉】奖池里抽。 虽然她修的太乙脉,但是无始脉的感悟同样能触类旁通,而且主要功效为改善根骨悟性的【修脉】类别里,仙丹只有驻颜丹和八极正脉丹,抽到无始化生丹的概率远比【养神】类六枚抽中一枚的概率高。 第六十章 得丹药 验过货物,钟坤吩咐大半仆从先行回府,只让个懂事仆役用螺钿漆制托盘捧着大堆印有“凡品”字样的令牌跟随,连同景凝和钟泽徒步往不算遥远的宝妙阁走。 进得宝妙阁,第一层按照丹药种类隔出九个单独房间,求丹按照各自意愿选择房间抽取。 阁内众人神色各异捏着令牌,或是念念有词,或是低眉顺目地进入房间,离开房间则面色铁青或是喜笑颜开,手中的令牌换成签条。 景凝仔细分辨空气中的味道,虽然一楼赏赐的只是凡人也可服用的普通丹药,但是过往修士依然很多,甚至有金丹期修士混迹其中——毕竟丹药这种东西哪怕自己用不上也能送人,在这个不存在灵石的世界属于硬通货。 只是,她想要寻找的心狠收拉得神秘修士并不在里面出现。 二三层用于储存和发放丹药,到第四层才是求取仙丹的地方,和拥挤的前三层不同,到这里变得非常空旷,哪怕徘徊在楼层当中三三两两的人,大多也只是抱着参观心态,往柜台上的仙丹样品投去羡慕和渴求目光。 柜台上前的年轻人因事务清闲甚是悠闲,等景凝一行走到近前才做出反应。 看着钟坤仆人托盘里的令牌,他说道,“这里是妙宝丹会仙丹的赏赐处,几位若是兑换凡品丹药,应该去楼下。” 钟泽是骄横惯了,当即就有发作的意思,但他二哥钟坤眼疾手快拦在前边,“道长,我们正是来求取仙丹!钟泽,还不快点把令牌给他!” “在我这。”景凝拿出令牌递到柜台。 年轻道士精神一振,“啊,这边请,这位姑娘是要求取何种类别的仙丹。” 景凝早有打算,但她并不明言。 “听说丹会上有能够让人延长寿命青春常驻的仙丹,我要求的就是那种。” 旁边钟泽没有反应,而钟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声对自家兄弟责备道,“你就把抽取仙丹的机会给她了?!” “我这不叫给,原本就是景姑娘的仙丹。”钟泽笑着回答,但刚说完就脑中微痛,是景凝在提醒他不要自作聪明。 景凝附和道,“是啊,钟泽大哥已经送给我了。” 钟坤生不出气来,凶悍的脸庞堆出笑容,“呵呵,【修脉】类其他的仙丹,其实对景姑娘你个未曾修行的人毫无用处,若是抽中驻颜丹以外的……还是交给我们钟府处理比较好。” 景凝才不会同意呢,“那不行,既然是我的东西,得凭我自己的意思处理。” …… 给出令牌,景凝跟着年轻道士进到里屋拿到掷签筒。 轻轻掂量签筒,上面有灵气萦绕法力无法穿透,卦签同样面目迷糊无法分辨虚实,这下就算金丹期修士也没法利用凭空施法的能力作弊,只能老老实实求签。 当然,房内供奉着道教神尊的塑像,哪怕竹签没有做过手脚,景凝也不可能为了区区身外之物冒如此大风险舞弊——和城主府供奉的神不同,面前塑像虽小,却实实实在在受过神的传承。 哐当。 竹签落地。 那处事的道士立刻给贴上符篆,原本空白的竹签上显出刻字。 【驻颜丹】 道士赶忙出声恭贺,毕竟这景姑娘说着就是要抽驻颜丹,如今得偿所愿。而且同为仙丹,炼制驻颜丹的几味药材比另外几种仙丹价格偏低,若是按正常交易来算宝妙阁这单稳赚不赔。 景凝手握竹签开始后悔在钟家兄弟面前说要抽驻颜丹了,这应该算运气好还是差呢? 身后钟坤拉跨起脸,虽然抽签之前景姑娘拒绝了把仙丹交由钟府处理的提议,但真抽到驻颜丹,还是让他不好受——就像是亲眼见着朋友踩中牛粪。 但已经抽中的赏赐无法更改,这是镇山观定下的规矩,没人敢于挑衅。 景凝开导自己,原本黄荀草就是捡漏得到,这驻颜丹四舍五入和白捡的没区别,虽然暂时用不上,但怎么算也是效果非凡价值连城的仙丹! …… 而此刻的宝妙阁外,钟家移交上献草药材的商铺前,出现一位身着道袍身材微胖的老者。 他毫无顾忌地往负责清点药材的账房问道,“听闻这里有人给我镇山观献上了上品黄荀仙草,不知那信士是何许人士?” “洪老道长!”账房先生常年在宝妙阁周围办事,加上这位长老最近的行事颇有流传,他当即惊讶地认出来者。 这几日西荒城最轰动的新闻,除了昨夜新任观主的坐骑被杀,就要数洪道长几位徒弟纠缠外地道观年轻修士的那些事。 前者是出于受害者身份,后者的火热则是因为连带着差点给镇山观跌了大面子,堂堂镇山观食气末期修士主场作战年轻十多岁的道士居然能落败身死。 好在前日这洪长老的大弟子递出挑战,痛快将那外地道士击败,才算找回些颜面——但用堂堂镇山观长老的内门大弟子出门邀战年龄不过十八几乎算是乳臭未干的道士,找回到颜面也属实不多。 无论这洪道长如今风评如何,账房先生都不敢稍有担待,他赶忙回答,“黄荀仙草是钟府三公子进献!就是那个被花天酒地掏空身体了的钟泽公子。” “知道了。”洪道长点头,没有再说任何话就往宝妙阁走去。 他大徒弟在他的授命下终于和弘景撕破脸皮,虽然碍于其背后青阳观以及过几天就是祭天大典,他那徒弟不敢下杀手,但由那场战斗,洪长老也终于对弘景的实力产生疑惑。 以弘景在擂台上的表现根本不可能杀的了娄升萧!更不会轻易识破他收下的跟踪! 答案显而易见,弘景有帮手,只是在弘景那嘴里掏不到同伙和仙草的去处,就只能从他同伙这边寻找——对方必定会在妙宝丹会上将仙草上交以换取利益。 而整个妙宝大会,能够受赏仙丹的不过七十多人,只要简单做个调查,他相信很容易就能识别到那nt粉丝! 第六十一章 搜寻法 若说为何有认出凶手的自信。 因为法术重新鉴定后可以确定他徒弟是死于长刀割喉而非火法。 已经验明弘景只擅长火法,那么帮凶显然便是刀法凌厉的武道修士。 “钟府……好像有些印象,他家两个公子都是习武之人……”捻着胡须,身材肥胖的洪长老步伐稳健地来到宝妙阁。 作为镇山观长老,在门派产业里自然是畅通无阻,从侍卫处知晓兑换仙丹的钟家公子仍在丹会上换取凡品丹药,他也不亲自去寻,只吩咐手下将人唤来。 听到传唤,景凝一行数人心思不一。 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钟坤暗喜,只以为被镇山观洪大长老相邀或是有事相托。 钟泽期盼是身侧心怀不轨的景凝,终于被神通广大的镇山观大能识破,而身陷困境的自己将要得到解救。 景凝则有最清醒的认识,她自知本性随性而为,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并非处心积虑而为,自然存在不少破绽。 但只要妖族的身份没有被识破,就一切都不是问题。金丹期处士修士高层,杀几个意图不轨的食气修士,还轮不到他人管束。 进得宝妙阁二层的私密房间,那洪长老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近些时候本人的声名在西荒城可谓极差,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原因便是我那徒弟与匪人为伍,却落得身死道消于前来拜见山门的年轻道士手中。 要说我与那丢人现眼的徒弟,自然是情分寡薄,全无报仇之念。 但……若他的死是被栽赃冤枉,那我这个做师父的就不得不管。” 钟坤明白过来,“洪大长老这是怀疑我们?这……怎么可能!” “怀疑算不上,这些时日兑换仙丹的人,老夫都会盘问查证。”洪长老摆手道,同时他拿出备好的刀,“你们两兄弟,是否练过刀法?就在这屋里给老夫演示一阵。” 经年累月练习招式的武者,出刀的力度与手势很容易判断。 景凝明白破绽出于何处了。 但眼下对方只着眼于钟家两兄弟,却把真凶的她忽视在旁,果然和自己盲目地在城里寻找昨日杀死玄鹰的办法结果相同,凭借某个特征来搜索排查,完全是撞运气的办法。 前头钟坤心头恼怒。 虽说镇山观长老无论身份地位远比钟府高贵,但是如此霸道行为,还是过于咄咄逼人。 他郑重问道,“这是真人你个人想法?还是镇山观各位长老一致同意?” 镇山观如今内有祭天大典诸多事务,外有新任观主坐骑被杀,各位长老和道士焦头烂额,这才是洪长老能够绕过所有人独自调查的原因。 红长老轻笑道,“若是有所不满,你也可以当做这是场私下切磋,往我身上出招。想我作为镇山观长老,亲自试试钟家公子身手,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听得此言,自幼习武性格直爽的钟坤紧紧握刀,“那恕在下讨教了!” 劈刀直取面门。 然而刚猛的刀势尚未靠近端坐的微胖老者,便被空中无形的亮白虚光抵挡。 连碰撞的声音都没有,爆出的耀眼白光消去所有力道,钟坤僵在半途。 不仅仅是用白色灵光挡住刀锋,景凝感受得到从刚才开始,整个房间便被丝丝缕缕的灵气形态穿梭覆盖,如同密布的蛛网,虽不至于将屋中一切都纳入掌控,但众人每个动作和出招都能够被施法者掌握。 她不禁心惊,这就是金丹修士的能力吗,她甚至看不到对方的施法动作。 “力道有余灵巧不足。”法术的勘察下,钟坤出手时的内力流动肌肉动作清晰可见,是否故意隐瞒一目了然,那洪长老摇头,“你并不是杀我徒儿的凶手。” 钟坤眉目凝重地收回长刀,嘴里为兄弟求解道,“我弟钟泽没有习过武,他不可能用刀……” “试试便知。”洪长老不给情面。 钟泽只得接刀踉跄着出手,双手拿刀斜劈过去,然而差点剁到旁侧桌椅。 洪道长摇头疑惑,“腿脚乏力,身虚体弱……我记得钟家两位公子都身修武艺功底深厚才是!” 钟坤解释道,“这是我家三弟钟泽确实不曾修过武道,他幼时还在镇山修过道法!” 洪长老笑着从怀里取出枚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如此说来倒也算有同门之情,今日老夫如此强横行事也是颇有些无礼了,这两粒养身培神的丹药聊做补偿。” “等等……”送出丹药,洪长老终于注意到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景凝,若是普通奴婢倒能轻易逃过,但她一身装扮身段实在秀丽,脸上面纱又徒增神秘。 洪长老问,“这位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如此遮遮掩掩?” 景凝正要开口,忙于照拂兄弟的钟坤抢开口道,“这是景凝姑娘,是我弟钟泽的……呃,在外结识的舞姬……” “舞姬,我听说秀坊的头牌,都是自幼习练武术。” 景凝暗地叫苦,谁说自己是舞姬啊,我可没说过! 这下真让对方瞎猫碰上死耗子,要是上手提刀,保不准就要被周边隐藏的法术识别出来——至少身怀修为这事很难不暴露。 景凝回答,“奴家不曾学过武术……” 但如此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那洪长老站起身来,“先摘了面纱,不过是舞姬而已,还羞于露面?” 事情正往更糟糕的维度下滑。 先是不遂人愿地抽中驻颜丹,后是被仇家撞见,景凝有些后悔妙宝丹会此行。 她抬手从耳廓卸下面纱,娇艳的面容令对面的洪长老也面色微红。 心底暗自运转从蛇祖那习来隐藏气息的妖法,同时握住刀柄。 正要挥刀演示,她忽地感受到周围法术的结界猛地收缩进而消失,接着长刀出手轻轻磕到地面。 而面前的洪长老,心思已完全不在她身上。 他面色深沉地望着少女背后。 景凝看不到身后,但她灵敏的嗅觉,闻得到熟悉的气味,那是她一整天都在寻找的气息! “洪道长,来宝妙阁办事,为何不通知在下?!”屋外清秀的中年男子声音。 “呵呵,小事罢了,赵长老身为丘观主嫡传弟子,如今位高权重,大典将近日理万机,我哪敢为小事叨扰您?”洪长老轻抚衣袖准备离开,似乎是与门外修士不合。 丘观主弟子,赵长老! 景凝心中翻涌不定,既是惊叹于对方身份,也是感慨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熬过倒霉的时刻,居然真让自己幸运地撞到了杀死玄鹰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