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美人》 第1章 犀角梳子“啪”地扔到梳妆台上,砸飞台面上几件精致轻巧的宝石首饰,紫珠端着洗脸水进门儿就见小主人又在发脾气。 “我的小姑奶奶,这才刚起身,谁又惹着您生气了?还不好好装扮起来,去给公爷和夫人问安?这会儿闹起来误了请安时辰,当心世子知道了又训斥你。”放下水盆,紫珠无奈地弯下腰四处找掉下去的耳坠和珠花,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今日国公爷七十大寿,连两位王爷也要来贺寿,您可千万别出岔子呀!” 楚星涟年纪不大,性子可火爆得很,仗着公爷和夫人的宠爱,一点不讲理。她这会儿拿自己的东西撒气,砸坏了转身就忘,要是回头又想起来了,找不见东西一准又来找丫鬟们的麻烦。 星涟生气的时候别的丫鬟都不敢多说多做什么,恨不得找个理由跑得远远的。紫珠是她祖母秦国公夫人赐给她的一等侍女,从小服侍她长大,身份与其他丫鬟不同,也是她身边唯一敢说道她的人了。 镜子里映出一张福娃娃似的少女脸庞,肌肤白净通透,乌黑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这脸蛋嘛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还没长开,个子小,平时又爱吃,身体免不了圆滚滚的,快十四岁还没抽条,看着一团孩子气。 “烦死了,谁稀罕客人来?来了他们也只眼巴巴的盼着多看几眼月河,府里府外这些人,成天月河上月河下,月河东月河西,哼!我就不待见她!”两道稀疏的眉毛皱起来,星涟接过另一个丫头紫檀递来的湿帕子,胡乱在小脸上抹了几下就扔回去。 脸上擦了防皲裂的香膏,身后负责她妆发的丫鬟这才打散她发黄的头发,沾水给她在脑后梳了两个圆髻,周围各攒一圈宝石为蕊的小绒花。衣服选的也喜庆,大红缎面,白兔绒毛滚边,只不过仍是个小女孩的打扮。 星涟同父异母的姐姐楚月河只比她大两岁,已经是虞京最有名的美人才女,若非庶出,只怕早就被定为王妃人选。 她嘟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泄气。这一副小姑娘的模样,自己都知道远远比不上月河的如玉风姿,她心里偷偷恋慕的桓律又怎么喜欢得起来呢? 星涟是秦国公世子楚文轩的次女,上头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还有就是庶母所生的姐姐楚月河。 人人都知道这秦国公府里有个楚月河,容貌性情才华皆是一等一的好,每每有什么大宴小宴,大家都对出风头的月河夸赞不已。反观她这个正经嫡出的孙小姐,在外有名也是有名,占的却是个刁钻顽劣,飞扬跋扈的恶名。 儿子是未来的继承人就不多说了,肯定是最受全家人重视的。此外相较之下,楚文轩当然更偏心懂事又优秀的长女,况且楚月河还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 至于星涟,她的娘亲虽然出身不输于国公府的名门,又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身份非比寻常,只是嫁过来之后与世子感情淡薄,对她这个女儿亦不是十分上心。 星涟对世子夫妇而言就是个不该有的意外,打一生下来就爹不亲娘不爱,便是贴身伺候的丫鬟看着她也觉得怪可怜的。幸好国公夫妇最心疼小孙女,接到身边养了好些年,没教她受着半分委屈。 这也要多亏了星涟从小厚脸皮,两三岁的时候做错事被爹凶了就知道往爷爷奶奶怀里爬,撒娇卖萌告状信手拈来。她幼时生得太可爱,奶声奶气的,嘴巴又甜的跟蜂蜜一样,老人家谁拒绝得了? 有国公府里最大的两尊神宠着护着,她上哪儿都横着走,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时日一久,星涟就被宠坏了。 星涟幼年常去外祖郗将军府上玩耍,那边有几个舞刀弄剑的表兄弟,跟他们厮混久了,淘气得像个男孩,书不好好念,专爱骑马打架。 大一些了女儿家应有的婉约柔顺一概没有,更别提什么歌舞女工等技艺,长到快十四岁,她拿针线的次数还没拿马鞭的次数多。 外人讥笑秦国公府嫡出的孙小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只可惜楚月河国色天香才华横溢,那样的好资质却是个庶女。这些话让楚文轩听到了,心里越发对小女儿和妻子不喜,觉得亏欠了爱妾白氏和长女月河。 因此星涟一方面看不起,却又实打实地嫉妒着自己那深受父亲看重的的庶姐。紫珠叹口气,知道劝也没用,这小祖宗是不懂得什么叫“大度”的,她只得默默收拾好东西,清点梳妆匣有没有什么缺失。 星涟最讨厌别人拿她和月河比较,今天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比较却是无法避免,也难怪她一大清早就心情欠佳。 “紫珠,我给爷爷准备的贺礼呢?可别出纰漏。”让她们拾掇自己的间隙,星涟问道。 这是星涟的特权,楚家其他的小辈都称呼秦国公和夫人“祖父祖母”,只有星涟叫他们爷爷奶奶,这爷孙的感情羡煞国公府其他晚辈。 紫珠自橱中拿出一只锦匣:“在这收着呢,我昨晚还检查过,好端端的。” 虽然她送什么秦国公都挺高兴,星涟还是花了许多心思,希望自己亲手制作的贺寿礼物能更让祖父惊喜些。 打扮妥当,紫珠给星涟腰间系上一个装了干花瓣的香包,里面掺了些提神醒脑的药草,免得她一会儿在宾客面前打瞌睡失仪。正是岁末年关的时候,外头天寒地冻,又给她在外面披上一件同样红绒白边的斗篷,手里塞了个小暖手炉御寒。 出了房间,星涟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哆嗦,她抱着双臂跳了几下,马上从垂头丧气变得生龙活虎,走起路来足底飒飒生风。 星涟一贯的准则是,私下里不管多丧气,在外人面前一定要骄傲得像个凤凰,她喜欢让人看到自己状态最好的一面。当然,很多人觉得她最多是只绿孔雀,月河才是那个暂时委屈居于人下的落难金凤,总有一天会飞上枝头。 大新朝这一代仅剩的两个皇位候选人看上去都倾心于月河,就算她碍于庶女出身不能为后,将来起码也能做个贵妃。 这一点也是让星涟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星涟喜欢的男人和讨厌的男人同时倾慕月河,而她还两边都吊着不表态,对谁都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冤家路窄,一走出自己的小院子,星涟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月河主仆。 冬日未尽的积雪里,月河一袭素净青裙,外罩雪白的狐毛披肩,如同弱柳扶风,在丫鬟蓝玉的扶持下款款而来。月河人生得高挑纤细,就是冬装,也掩不住她袅娜的腰肢,窈窕的身段,仅仅这份姿态便犹如凌波仙子般让人惊艳。 更别提那张继承了她生母白氏绝顶美貌的脸蛋,真是清水出芙蓉,无妆胜有妆,一颦一笑无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两姐妹在岔路口照面,月河对星涟柔柔一笑:“好巧,在这里遇上了。星涟妹妹也是去向祖父献寿礼么?” 明知故问。 星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巧什么?就这一条路,遇不着才奇怪吧?我天天都要去跟爷爷奶奶请安,又不像你,逢年过节才能去到他们跟前。” 秦国公庶子庶女好几个,孙辈就更多了。夫妇二人年纪大了不喜吵闹,平时也就没让这些小辈日日去请安,只有星涟幼年长在膝下,一天不见就念得慌。是以只许了她可以随便出入他们的院子。 月河一开口就被她呛了,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她性子柔和内敛,从小受母亲言传身教,记得最深的就是万事要忍耐,万万不要和郡主母女起争执。 她们二人固然有楚文轩的偏爱,可秦国公府做主的到底是国公。真要得罪了星涟,父亲随郗大将军出征在外鞭长莫及,吃亏的还是她。 但是人都有气性,月河也受不了星涟总仗着嫡女身份欺压自己,两人一个明里一个暗中,互相使跘子也不知道多少回了。 路不是很宽,星涟对庶姐可没有长幼之序,扬着下巴走在了前面,月河也不和她争,由丫鬟扶着跟在后头。 “我听我娘说,这次西征军捷报连连,战事很顺利,父亲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月河手绢掩在唇角,不受凉风似的,轻咳两声,似是无意闲聊提起。 星涟回头诧异道:“父亲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军中捷报还未正式传回虞京,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事儿,看来是从那边直接送来的家书。 月河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这次父亲的家书依然只寄给了自己和娘亲,心中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她们是妾和妾的女儿又怎样,父亲的心可半点没分给那个出身高贵的郡主正妻,至于星涟,更是连他的一个关爱眼神都得不到。 “是呀。”月河莞尔一笑,“他在家书里还说会给我带回来一副完整的独角牛头骨呢,还有好多角戎的小玩意儿。到时候你来我那儿看看,有喜欢的尽管拿去玩。” 月河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她是没有星涟的嫡女身份,可却有星涟得不到的父母之爱。她并没有多喜欢父亲信中提及的那些“有趣的”小礼物,但能打击到星涟就很开心。 出去打仗还不忘给娇妾爱女带手信,星涟从没在她爹那儿享受过这种待遇,明知道月河这是跟自己显摆独一份儿的父爱,嫉妒得暗自咬紧牙根。 “不必,我什么好玩的没见过。”星涟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装得毫不在乎,背过身却气得心肝疼。 不过完整的独角牦牛头骨,外公书房里就挂着一个。黑洞洞的眼眶,雪白的骨骼,锋利的金色独角,看上去漂亮极了,既苍凉又威武,她还真的很想要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女主现在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没有开外挂的智商,求胖友们对她不要太严格~ 顺便给下一本打算写的文《我和僵尸有个误会》求个预收么么哒~ 文案: 清阳宗的祖师婆婆诈尸了,整个宗门陷入绝望之中。 这一代门人比起几千年前早已没落,宗主拿出全副家当悬赏能按住祖师棺材板的大能。 大能看了看已经变成僵尸之身的祖师婆婆,回头问道:“棺材板按不住,按你们祖师行吗?” 注意:祖师婆婆不是真婆婆,死的时候是年轻人,是大美女!!! 第2章 星涟在春晖堂外意外见到了分别几个月的哥哥楚从渊。 楚从渊年长星涟四岁,文韬武略,与三皇子同年且交好,乃是虞京前途最被看好的贵公子之一。 本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随父去军营中历练了一圈,看上去比离家前似乎高了半个头,皮肤微微糙黑了些,但身形更加挺拔矫健,双眼亮若星辰,还是那个迷死万千少女的翩翩佳公子。 “哥哥!”星涟惊喜地叫了一声,也不顾那么多人在场,小鸟似的飞跑着扑上去。 楚从渊听见她声音,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接住妹妹,将她举起来高高的转了几圈才放下,亲昵地捏捏她鼻头:“小丫头,几个月不见,个子没变高,又长了好多肉,再这么吃下去我可抱不动你了!” “我才没长肉呢!明明是衣服穿太厚。”星涟不服气地辩解,“都是紫珠紫草她们啦,怕我冻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像个球。” 从渊忍俊不禁,掐掐她肉乎乎的圆脸。 “数月未见,大哥可安好?”月河也走近,向他微微倾身一揖。 从渊客气地朝她微笑颔首:“尚可,月河妹妹也应无恙吧?” “多谢大哥关心,月河无事。” 虽说两个都是妹妹,不过星涟与他才是同父同母,亲疏自是有别,从日常相处问答中便看得出来。 “哥哥,你不是跟随外公和父亲在军中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星涟想起来,疑惑道。 从渊十分自然地牵了她一只手一同往院中走去:“我军赢了几场大战,不过外祖和父亲仍需坐镇军中,祖父生辰,父亲便让我先行回家拜寿。” 星涟便缠着他给她讲在军中发生的逸闻轶事。 此时正是年关又逢国公大寿,春晖堂布置格外喜庆。时辰尚早,宾客们都还没到,先来拜见的是楚家的子孙并媳妇们。秦国公夫妇起居的春晖堂内,星涟的叔伯婶娘和兄弟姐妹们已到了大半,皆候在外厅。 大新开国以来几个皇帝都短命,秦国公楚策今年也不过刚至古稀,算一算已经熬死了三个皇帝,加上现在在位这一个,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四朝元老。 跟随太祖打天下时,楚策做过先锋统帅,救过太祖的命,江山定了以后他也做过文臣,前后辅佐历任君王四十几年。是以哪怕现在他本人已经从朝堂中退下来,在朝中的威望和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是两位皇子的党派争相想要拉拢的对象。 秦国公闲下来不过两三年,长子勉强算争气,靠他自己的能力挣了军功,如今在大将军郗铮麾下任参将。 此次大新派出大军西征屡次犯境的角戎人,楚文轩带领三百士兵夜袭敌营,追击几十里生擒了角戎有名的常胜力王乌蛮合,大功一件,回来少不得又要封赏。他本就是秦公世子,虽说进爵没份,加官是必须有的。 楚文轩与楚从渊父子二人必定是下任帝王的肱骨之臣,提前与他们打好关系没坏处。 楚家如日中天,人人想来巴结,国公的生辰,今日前来贺寿的当然都是些大人物,所以孙辈请安献礼相比之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环节。 偌大家族济济一堂,人丁数十,到了孙子一辈,有些人秦国公平时见得少,以至于连名字也叫不出。大家到了国公跟前,由嫡长孙楚从渊和楚星涟带着其他孙子孙女们统一问了安,呈上寿礼后一人领了个红包便作罢。 孙辈十几人,除了器宇轩昂的楚从渊,最吸引人目光的便是人群中婷婷袅袅的楚月河。她年龄越大,容色越盛,哪怕没有任何光环加身,单凭外表就存在感十足。月河的姿容也幸好是生在了这种人家,若是次一些的门第,怕早就被高门贵族吃得骨头都不剩。 贵族的女儿虽不提倡以色侍人,但美丽是每个女孩子都想拥有的利器,明里暗里嫉妒她的不止星涟一个人。秦国公府孙子这一辈,灵气似乎都集中到楚月河跟楚从渊身上了,其他人纵有出色些的,与这两人相比也如萤火比之皓月,光芒微不可见。 注意到身边妹妹撅起的嘴,楚从渊知道这丫头又小心眼了,忍不住偷笑。他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轻轻捏了下星涟的手指,低声安慰道:“一会儿有好东西送你。” 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性,星涟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这个吸引了,一心猜测着哥哥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玩儿的。 秦国公老当益壮,头发虽花白了,气色却比一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年轻人还好。早听长孙带回了边关的喜讯,他此时心情大好,看着来请安的子孙们眼神越发和悦慈祥。 众子孙拜寿后,秦国公照例问了些日常,便打发走一众庶子和孙辈,女眷和小辈又去后堂向国公夫人问安。 孙子孙女们只留了星涟和从渊在跟前。 “从渊也去拜过你祖母再来吧。星涟上前来,让爷爷看看你。”秦国公对星涟伸出手,她不解地看了眼楚从渊,不明白爷爷这会儿独把她留下做什么。 从渊在她耳边悄声道“一会儿去演武场找我”,摸摸星涟后脑勺,向秦国公行礼后退出去。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星涟从一大堆寿礼中抽出自己的,偎到老国公身边,打开给他献宝,“爷爷你看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我花了好多时间,可不许和别人送的一起束之高阁了。” 秦国公捻着胡须笑呵呵道:“那你且打开瞧一瞧吧,要想被人看重,总要有些实用的地方才行。” 星涟送的是一块砚台,但既不是古砚,又不像出自哪个制砚名家之手,别说比国公用的,就是星涟那些兄弟姐妹用的也要精致些。 “这有什么稀奇?看起来很普通么。”秦国公讶然,不敢相信心爱的小孙女就用这种次品来敷衍自己。 这块砚台上唯一的特点就是研墨池边上站着个一指高的小人儿,雕刻得十分讨喜,手臂环抱,恰好可以竖立搁一支笔。 星涟看他眼神就知道他瞧不上,嘴巴一瘪,悻悻道:“是很普通嘛,不过从选材到制成这个样子,中间全是人家亲手完成的,足足用了一个月呢!” 怕他不信,她张开十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您看,我的手都变糙了。” 秦国公仔细看看,星涟细细白白的手指头果然粗糙不少,都起了茧子了。一个千金小姐大冷的冬天自己做这种匠人的活儿,只为博祖父开心,总算没白疼她一场。秦国公立刻乐呵呵地吩咐下人将这方砚台拿下去摆在书案上,替代了往常用的极品古砚。 星涟这才高兴了。 “星涟今年便十四岁了吧?”秦国公怜爱地看着她,“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收一收你的性子。别再像个孩子一样,爷爷奶奶老了,总有护不住你的一天。” 星涟一愣,不懂他为何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说这种颓丧的话。 “爷爷奶奶都会长命百岁。”她眨一眨眼,“星涟要一辈子在你们身边伺候。” 秦国公摸着胡须笑了:“净说孩子话,星涟长大了就该嫁人了,哪有在爷爷奶奶身边过一辈子的道理?今后自然有你的夫君来疼你。” 星涟脸一红,一只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低下头嚅嗫道:“怎么说起这个了?我才不嫁人,奶奶说了,我还小呢……” 一般女孩到了星涟这个年龄,很多已经开始议亲了,但她母亲不管事,祖父祖母偏疼她,也不舍得她太早嫁出去,这之前还从未有谁提起过星涟的终身大事。 她自己倒是偷偷暗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嫁与腾王桓律,与他比翼齐飞,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然而,桓律只拿她当妹妹看待,每次到国公府来,视线大多数时候停留在耀眼的月河身上。 她年纪不大,于男女之情一事尚是懵懂,喜欢桓律大约也只是更多喜欢他的好皮囊和优雅才气,和万千少女一般跟风而已,说有多恋慕也不见得。 星涟明白,身在这样的家庭,她的婚事多半是无法自主的,不过她相信爷爷奶奶不会坑了自己。但眼下秦国公提起这个,让她觉得有些突然,且不说其他堂兄弟姐妹,就是从渊和月河,这两个哥哥姐姐的婚事还没定呢,怎么爷爷就说起她来了? “好了,傻囡囡,今天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去给你奶奶请安吧。”秦国公拍拍她脑袋打发她走,不再多言,眼里多了一丝星涟理解不了的寥落。 怎么她的终身大事又成扫兴的话了?星涟心中无端因祖父的话生出些许惶恐,不敢再问下去了。 女眷都在聚老太太这里讨热闹,星涟一来,国公夫人不等她行礼,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嘴里心啊肝啊地宝贝个没完,又叫丫头端来她爱吃的蜜饯亲手喂给她。 老夫人身穿紫红色蝙蝠纹刺绣夹袄,满头银丝,面庞红润,一脸的福态,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娟秀风姿。 常言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国公夫人是阖府上下最疼星涟的,在祖母这里,她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宝宝。 对出众的从渊与月河她是深感骄傲,对星涟则是打心眼里的宠溺。 星涟从前住国公夫妇院里被过度溺爱,万事丫鬟服其劳,到了十岁还不会自己穿衣服。眼瞅着要养废,好在楚文轩还有那么点为人父的责任心,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服老太太狠下心辟了院子让她单住,这才纠正了一些坏毛病。 老太太待星涟这份与众不同,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她偏心极了。 若最受宠的是月河,她那么优秀,倒也罢了。这个星涟除去占了个嫡出的便宜,又娇蛮又天真,和她的郡主娘亲一样不通人情世故,真不知道她有哪点值得二老这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都是作者xjb乱编的,求不要用任何别的文里得来的经验看待,请勿考据,拜托,拜托,爱你们,么么哒~(欢迎小天使们捉虫,以及纠正任何一个文里出现的的常识性错误) 第3章 国公夫人下首坐的第一人便是星涟的母亲兰台郡主郗芳华,她乃襄灵太主与郗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其身份如何尊崇贵重就不必赘述了。 按理说太主之女是没资格封郡主的,不过襄灵太主是先帝唯一的亲姐姐,郗芳华出生不久就破例赐封,享食邑八百户。 郗芳华不知楚文轩早有心上人,初嫁进国公府时也曾对丈夫有过满心的倾慕与爱恋,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一介郡主之尊,在楚文轩眼里竟然比不过白氏一个街头卖艺的女子。 成婚后楚文轩虽说不上冷落,但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即便同房也像完成任务。生了楚从渊之后,楚文轩对长子很重视,对郗芳华态度并未热切多少,让做妻子的更加心凉。 她心高气傲,自然也不屑对他做小伏低,他冷她便更冷,主动避而不见,闭门钻研起诗书。 而星涟是芳华和楚文轩在一次家宴后醉酒的产物,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生下星涟,两人夫妻关系彻底名存实亡,若非他们结合的本质是家族联姻,她早就与他和离。 数年下来,郡主连维护这表面夫妻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独自住在一座别院,非重要日子极少回国公府。她还给两家留着面子,需要她的场合都会出现,没叫两家长辈们过不去。国公夫妇知道自家儿子一颗心扑在小妾身上,自觉愧对儿媳,也不好对她离府独居过多指摘。 只是星涟作为楚文轩和郗芳华的亲生女儿,却被这两人如此对待,老人家说不埋怨是不可能的。 星涟虽受祖父祖母宠爱,然孺慕之情深切,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仍然是来自爹娘的关注。大概是因为父母对自己皆较为漠视,她在楚文轩和郗芳华面前不敢放肆,生怕引得他们不快。在祖母身边腻歪一会儿,她也没忘了依次向祖母和母亲跪地问安。 “星涟给祖母和母亲请安,祝祖母福寿安康,母亲……” “免礼吧,我不常在府里,你要好好听祖父祖母的话,别给我丢脸就是。”郗芳华看她的眼神依然只是淡淡的,对比白氏对月河那随时快要溢出的骄傲疼爱的眼神,连星涟的乳娘和丫鬟也不禁替她委屈。 “孩儿谨遵母亲教诲。”星涟却因郗芳华又多与自己说了一句话而欣喜。 至少郗芳华让她不要给自己丢脸,证明了心里还是认可了她这个女儿的。 月河乖乖地站在白氏身后用手巾掩着唇角的笑,母女二人一对绝世美人,即使有心低调,也引人频频侧目。白氏虽有夫君的宠爱,却从不因此骄矜自持,礼仪周到,处处做好人,比起冷漠高傲的郗芳华,更受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等喜欢。 郗芳华不屑出手对付谁,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爱就没有伤害,她在这段婚姻里心如止水,连楚文轩都不当回事了,更何况他的一个妾? 这种情形下,楚文轩的一妻一妾日常几乎没有正面相对的空间,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最大的矛盾反而在星涟与月河两姐妹之间。 前来做客的各家女眷拣着恭维的话把楚家的小辈们都夸了一遍,老人都爱听这些,自家孩子在别人口里都成了人中龙凤和未来的国之栋梁,谁听着不开心? 别说楚从渊和楚月河兄妹眼见着肯定会有好前途的,连星涟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贵女也有人称赞她英姿飒爽不拘小节,颇有其祖父和外祖之风。 星涟受不了这种虚情假意的场面,在祖母身边听他们违心的夸奖尴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如坐针毡。她又惦记着从渊的神秘礼物,巴望着这里早点散了让她自由。 “祖母,我想去找哥哥玩儿。”星涟两手合十,乞求式地对老夫人眨巴着大眼。大日子里宾客只会越来越多,眼见等不来散场了,而从渊说了在演武场等她,她有点着急。 “你这皮猴儿,片刻也不安生。”秦公夫人看着她长大,对星涟了解得很,见她坐立不安便知她心早飞到别出去了,“要去哪玩自个儿去吧,不用在这守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只是别忘了时间回来用膳。” “嗳。”星涟快活地应了,向母亲告知一声,便招呼了她的丫鬟们陪着去往演武场。 为了方便秦国公府的子弟们练习骑射,国公很久以前就专门在府邸旁边购置了一块地,修建了一个学堂和演武广场,楚家的孩子都要在此接受蒙学。不止府中子孙,楚家旁支子弟都需来此念书习武,女孩儿十岁以前也是要一起上学堂的。 星涟等姑娘家十岁以后另请女傅在府中教学,虽说已经不在学堂念书,演武场这边她还是经常来。 从渊既然让她到演武场找自己,肯定不是送她花鸟虫鱼之类的玩物,说不定是什么她没见过的外族武器呢。星涟为行动方便换了一身箭袖短袄,外面依然披着红斗篷,像只活泼的小兽物般奔向广场。 今日学堂休课,这边除了看守的仆役和护卫没几个人。沿途有人清扫过,星涟踏着一路薄雪到了演武场,这时候从渊已经在场中纵马跑了几圈热身。 “哥,我来了!”星涟在场外就开始招手,咋咋呼呼,没一点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 楚从渊远远望见星涟过来,策马来到她面前,弯腰向她伸出手。奔马疾驰中带人上马十分危险,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星涟信任兄长,会意地伸出右手,从渊一把抓住她,将她拽上马背,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前。 这匹马比星涟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匹都要高大神骏,四蹄高扬,步履如飞,速度极快。她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只觉得马儿蹄声哒哒,快得像随时都要带着他们飞腾起来了。 从渊不在的时候没人给她打掩护,她在府中被管束着,许久没这么自由自在地骑过马,忘了怕冷,迎着寒风欢乐地大笑着。 直到人和马都累了,从渊才驱着马儿停下,星涟鼻头冻得通红,身上却出了汗,暖洋洋的。 “这是为兄新得来的宝驹,怎么样?”从渊将她放下地,自己也跳下来,拍拍马脖子,“货真价实的千里马,我亲自从角戎王族手上夺回来的战利品,这一路上就是骑着它回来的,途中没换过别的驿马。” 从边关赶回来几千里路程,又是短时间内,寻常的马即便速度超常也没这么好耐力。大新王公贵族家里也找不出这样的,如果从渊所言非虚,那这匹马还真是匹宝驹,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星涟双颊红彤彤,目露艳羡,眼珠一转,兴奋道:“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好东西?你要把它送我吗?我好喜欢,谢谢哥!” 不管是不是,星涟每次想从兄长那里搜刮好东西都用的这一招,只要她喜欢,开口说要,从渊从来不说舍不得。 “你想得美!”从渊捏了捏她鼻头,见她失望地撅起嘴,马上在她不高兴之前打补丁,“我的赤翼已经认主了,没有我在一旁别人不能靠近,而且它有野马血统,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屈指放入口,吹了个响哨,贴身小厮小六牵着另一匹马走过来。从渊揉揉星涟脑袋,笑道:“这种暴雪骊龙驹是千里挑一的牝马与野马王的后代,最为性烈,连狼群也不怕,若非从小驯养,等闲人近不得身。赤翼才半岁大,我驯服它之前,它刚流落到角戎一个贵族手上,据说踢死咬死了至少三个奴隶。” “马也那么厉害吗?”星涟怀疑地看看眼前这两匹马,不能相信。她从小骑的都是已经被人驯养好的马,性格挑的都是最温顺的,毕竟身份贵重,谁敢让国公府的孙小姐靠近烈马和劣马? 小六牵过来的马儿身型比赤翼小了好几个号,看起来还是个小马驹,不过已经有一头毛驴那么大了。它毛色雪白,肉眼看去找不出一根杂毛,两眼炯炯如黑色曜石,十分漂亮,星涟一见就很喜欢。 “暴雪骊龙驹?果真连狼群也不怕?这名字有气势,听起来很有来历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名堂?”星涟饶有兴味地围着马驹转了一圈,似乎感觉到她目光灼灼,马儿前蹄在地上焦躁不安地刨了几下。 “角戎人善于驯马,但这暴雪骊龙驹可不是角戎培育得出来的,这是他们从西荒沙鹄游牧人那抢来或者买的。”从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赤翼长长的鬃毛,“野马王可遇不可求,只出没在乌坎泽草原野兽最多最危险的地带,人与它正面遇上很可能被袭击,不比遇上虎狼更安全。” 沙鹄人若是发现野马王的踪迹,便会从自己的马群里选出最好的牝马拴在野马王可能出没的地方。若是正好遇上野马王发情,与之□□,一旦牝马受孕,生下一匹小马驹,即便最差的,牵到西北的市场也能卖到万金以上。 拿到大新的大城,只会更受贵族追捧。 正因为暴雪骊龙驹如此难得,懂得养马驯马方法却人少又弱小的沙鹄人怀璧其罪,常常被角戎人或者汉人掳掠去做马奴,这个部族到如今已经和骊龙驹一起濒临灭绝。 马驹来之不易,不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这中间的血腥楚从渊自然不会告诉妹妹,星涟最终能看到的只是一份昂贵的,投其所好的礼物。 “暴雪骊龙驹一旦认定一个主人,便会终生忠诚,若是遇到危险,拼了命也会保护主人。”从渊看向星涟,又看看小马驹,“你若是能自己驯服它,它就是你的了,要是驯不了……你俩就只能有缘无分。” 带这小马回来的途中,为避免它与饲养者产生感情,甚至连每天喂它草料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星涟轻哼一声,骄傲地偏偏头:“我一定要让它认我为主。” “有志气,我就拭目以待,看妹妹能不能降服它。”从渊不担心星涟的骑术,她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和男孩子们一起赛马了。再者这小马比起成年马匹还是力弱得多,有他和一干护卫从旁看护,即使发生意外也顾得过来。 让小六把赤翼牵下去,从渊指挥几个护卫分散开,争取能在任意一个地点接住人,便退到场边,将偌大的空地交给了星涟和小马。 小马尚未套缰绳,只用一根草绳系着脖子,星涟牵着绳子一头,尝试着摸摸它的头。小马先是躲了几下,见她似乎并无恶意,手脚又轻,被她摸着很舒服,索性当这个人类在伺候自己。 看它不排斥她,星涟让人拿来上等草料,亲手拿着喂给它,一边用手指轻柔地帮它梳理鬃毛,小马顺从地吃了。 马驹吃草的过程中,星涟小心翼翼把缰绳鞍辔套在它身上,它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如此便成功了一半。她回头朝从渊笑笑,眼里颇有些得意,仿佛在说:“看,不过如此,这也没什么难的。” 从渊但笑不语。 小马聚精会神地嚼着草料,星涟一手拉着缰绳,乘其不备,一翻身跨上马背。它只是匹小马,从渊说的厉害,星涟心里并没有当回事,而且现在驯马过程进展得很顺利。 但等她开始想要驱使它,这小牲畜突然和疯了一样,对她发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就要来啦~ 第4章 原来它方才做出来的各种温顺模样全是诱敌之计,不过是为了迷惑她,使她放松警惕,等她上马了再给她致命打击。 小马开始在宽阔的演武场中疯跑,不断做出各种剧烈反抗动作,意欲将她从背上甩下来踩死。它有野马血统,生来便野性难驯,而且筋肉健硕力大无穷,现在小是小,已经不比大新军队中寻常使用的成年战马弱几分。 要驯服一匹马当然得在马背上征服它,星涟起初自信心十足。她经过名师指导,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临危不乱,双腿夹紧马腹,保持标准的骑手姿势。但一个西北壮汉驯服暴雪驹尚有难度,更何况她一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公府小姐。 没人从旁协助,别说驯服它,能平安从它背上下来,捡回一条命就是走运了。从渊早料到她不行,只不过让她自己试着玩玩,不成功再来帮她。 暴雪骊龙驹精力旺盛,星涟坚持了一刻钟,累到快要虚脱,只觉头晕眼花,渐渐使不上力。又一个急转处,被它一颠,她手没抓稳缰绳,一紧张脚下也失了力,尖叫一声从马背上滚下去。 附近的护卫早就时刻准备着救援,手里的网子在她坠马的一刻便撒出去,但星涟并未落进网中。就在她坠落半空时,一抹颀长清癯的青色身影忽至,拎住她后领,兔起鹘落,转瞬便带着她稳稳重新坐在小马背上。 见星涟不但没被甩掉,自己背上还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暴雪骊龙驹更是怒不可遏,比刚才更加疯狂。但那人比星涟有力数倍,腿部力量死死钳制着它,使它两肋生痛,缰绳在他手中勒紧,迫使它必须按照他的控制改变方向。 星涟惊魂未定地伏在马背,两手紧抓着鬃毛,她长长呼吸几口气,才回头看救了自己的是谁。本以为救她的是哥哥从渊,但从渊慢了一步,正满头冷汗地站在不远处,关切地望着她。星涟看见了,便知另有其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又滚下去。 背后的人居然是她最讨厌,又最恐惧的男子,大新朝的三皇子,桓肆。 他尚未及冠,墨黑长发一半绾了起来,一半猎猎飘扬风中,眉飞入鬓,鼻如悬胆,薄唇总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衬着那双微微眯缝的狐狸眼,说不出的飘逸俊朗。 幸而这是秦国公府的私有领地,若是在外面,只怕沿途见到的姑娘又要为他魂不守舍。现在的星涟,换成虞京任何一个姑娘,能偎依在桓肆怀中,会幸福得快要死掉。 唯独星涟有如芒刺在背,要不是眼下有危险,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暴雪骊龙驹这样的烈马,一个女孩子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驯服它,星涟表妹,你可真是顽皮。”她知道桓肆也不喜欢自己,虽说救了她,一出口却是这么不中听的话。 星涟背都僵硬了,不敢这个时候多一句嘴,只能闷声不吭,把所有不快忍着。只怕惹他不高兴了被他扔下去,她相信他做的出来。 在星涟心里桓肆的形象很不好,若说桓律是天上的白鹄,那桓肆就是池塘的水鸭。这当然是星涟自己的偏见,而且偏到了骨子里,要知道在虞京其他少女们心中,桓肆可是大新朝最风流不羁,俊美多情的少年郎君,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他多看自己一眼。 自两年前太子薨殁,储君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呼声一直是沉稳持重的二皇子桓律较高。 桓肆一个皇子,拥有与生俱来的出众能力,不学他兄长勤勉上进,为陛下分担国事,却时时出入烟花柳巷,与那些高门贵族看不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难免惹人非议诟病。 不过此人魅力难挡,不知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吸引了许多人誓死效命于他。随着他年龄渐长,朝中明确愿意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三皇子一派与二皇子党已隐隐成分庭抗礼之势。 星涟暗恋桓律,对他的“对头”自然不会有好感,而且她年纪小,听闻过他与许多男女厮混的“风流事迹”,自己再一脑补,更是反感。 而对桓肆的恐惧,则来自两年前的一个意外。那件事让她知道,这位三皇子本人看似无意于权柄之争,实际上城府却深沉得可怕,众人都被他的假象蒙蔽了。 两个人的重量毕竟不比一个轻飘飘的小姑娘,马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从飞驰如风到慢步小跑。眼见它已然脱力,她自己可以应付,桓肆将缰绳交回到星涟手里,让她坐好了,一手在马背上一撑,从马上跃下,落到从渊身边。 “有劳靖王殿下。”从渊向桓肆拱手一揖,眼光仍注意着星涟的情况。 桓肆奇道:“你不是最紧张你这妹妹吗?竟也放心将她置于险境?” “我希望她多学一些东西,将来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自己保护自己。” “连自己姐姐也欺负,她已经够顽劣的了。别人家的姑娘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厨艺女红,你这个当哥哥的倒是剑走偏锋。日后培养出一个泼辣悍妇,虞京儿郎谁还敢娶她?” 楚从渊莞尔一笑,并未接下话题,转而问道:“殿下今日也是来赴家祖寿宴的吧?怎么来这演武场了?” “我已经去向秦公祝过寿,听你府上的人说你回来了,特地来看看你。如何?此去西北可有收获?我是否该祝贺你要高升了?” 男儿多热血,若非身份所限,桓肆也想亲去沙场历练一番。他私底下向今上请求过几次,可眼看就剩两个儿子,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帝哪舍得让他去冒险? “九死一生,不是人过的日子。当着你我才敢说实话,其实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回不来,心里怕极了。”从渊苦笑着摇摇头,“下面的兵士更苦。你知道吗,白马河一役,我们一个三十人的小队全员覆没,等我们把那个据点攻下来时,看到……看到他们的遗体被断粮的敌军啖食,白骨被扔得到处都是,连三十具完整的尸骨都凑不齐。” 然而只要最终结果是我方大捷,这类小规模的损失是不可能上报的,那些普通士兵牺牲也就牺牲了,连姓名也不会留下。远方的亲人日夜翘首,却再也等不回自己的儿子、夫郎、父亲、兄弟,他们甚至连亲人已经不在世上的消息都等不到。” 他惆怅地叹息着,“死去的人保护了活着的人,谁又去保护他们呢?” 桓肆沉默了一会儿,道:“阿渊怎么突然如此悲观?他们的牺牲正是为了保护家乡的亲人,若是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让边敌入侵,国门失守,只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沦为两脚牲畜。” 从渊眼神有些痛苦而迷离,从星涟身上移开望向远方,低声道:“我知道,有时候牺牲一些人可以换取更大的利益,可是……”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桓肆颇为奇怪,他所熟悉的楚从渊并不是这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顷星涟骑着马嘚嘚地跑过来,那匹暴雪骊龙驹耷着耳朵停下,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已经认她为主。 “哥哥,我成功了!”她俯身贴着马脖子,一手摸摸马耳朵,“我要叫它追电,行么?” 从渊把她抱下来,眼里像是融着阳光:“它现在是你的了,你要叫它什么都行。今天是靖王殿下救了你,又帮了你大忙你才能成功驯服追电,还不快谢谢人家?” 星涟不是很情愿,她看看桓肆,他虽然在淡淡笑着,她总觉得那笑容后头包藏着祸心。 “多……多谢三皇子。”她躲到从渊身后,不敢与他直视。 “现在是靖王了。”从渊轻轻拧了她手背一下,提醒道,“我在边关都知道,你还身在虞京呢,怎么如此没规矩?” 桓律桓肆一个月前都封了王,桓律封腾王,桓肆是靖王,不能再以皇子相称。星涟当然也知道,不过她素来对这些不太上心,一时忘了,仍用的旧称。 “不妨,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楚二姑娘没规矩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桓肆唇角微微上挑,形成一个讥诮的弧度,“不过你也是该好好学学你家其他姐妹,堂堂一个公府贵女,要是连一个一般人家的闺秀都比不上,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就算和楚从渊交好,这人也从不给星涟面子,对她毒舌得要命,星涟想他二人前世一定是仇家。 不,不止前世,说不定今生也是呢。要不他怎么偏偏喜欢自己讨厌的人?算起来,她和桓肆桓律还是表亲,可他们兄弟俩都去讨好月河,对她视若无睹。 “你!桓肆,你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星涟皱皱眉就要发脾气,大庭广众,又是在哥哥面前,他总不能破坏掉伪装对她下毒手。大不了以后出入小心,千万不能落单了。 其实在她撞破那件事之前,她更加任性,就算对两个皇子也是想怼就怼。那事之后,她便有些心惊胆寒,生怕哪天他想起来,后悔放过自己,干脆灭了她的口以防万一。 “星涟住口!殿下,看在我的面上,就别怪罪她了吧?”从渊听她直呼桓肆名字,脸色一变,对他双手抱拳请求。 桓肆撩撩衣服,摆手道:“你瞎紧张什么?我怎会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从渊脸色不大自然,拍了拍星涟肩膀:“追电有我的人帮你照顾着,你想它了随时来这边就是。我现在有事与靖王相谈,你先回府去陪祖父祖母吧。” 星涟这一次驯马消耗了很多体力,正觉很累,加上她也不想和桓肆待在一起,便点点头,嘱咐他们好生对待马驹,自己带着丫鬟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腾王.桓律 三皇子.靖王.桓肆 不要搞错了哟~ 第5章 “紫珠,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回去路上星涟还沉浸在驯服一匹烈马的兴奋里,忍不住对着丫鬟们自夸。 “姑娘,刚才你在马上也太危险了,奴婢们都快吓死了,求您以后别这样成吗?”在演武场边目睹星涟差点坠马,紫珠等人现在脸色还是惨白的,“万一您有个闪失,咱们做奴婢的可担待不起。” 星涟不但未从她口中听到恭维之语,反而得了一顿数落,犹如当头被泼了凉水,不由拉下脸。 其他几个不敢像紫珠一样埋怨扫她的兴致,一个不小心落下个诅咒主人的罪名就麻烦了。不过大家想表达的和她差不多,要是当时星涟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下人也别想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祖母又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不会归罪到你们身上的。”星涟满不在乎她们是不是关心自己,做仆人的,只要把她伺候好了就尽到了本分,她不强求人家对她有多忠心。 又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根寒毛也没少,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啊?” 下人对她唯唯诺诺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而紫珠时常逆着她说话,没那么顺从,星涟反而对她容忍度高些。 紫珠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恨恨道:“就算国公和夫人仁慈不迁怒于奴婢们,可姑娘若是受了伤,吃苦受疼的可是您自己的身体,别人再怎么挨罚,也不能替您疼。再说,您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夫人考虑,您出了事,他们二老那么疼你,心头能好过得去?” 星涟赔笑道:“好了紫珠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的,我答应以后不让你们担惊受怕就是了。” 这种承诺她不知道作过多少次了,紫珠心知当不得真,但她一个丫鬟最多也就多两句嘴,哪里真的就能管束起主子来了?也只能得她一个口头服软。 回到了春晖堂,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曲琴音花哨的尾声,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喝彩之声。星涟不屑地撇撇嘴:一听就知道月河又在家人和宾客面前臭显摆,好像就她能耐似的! 她这种想法就真是冤枉月河了,一个人太优秀,吸引别人的注意再正常不过。哪怕并非月河本意,长辈要她在人前展露才华为家族的面子争光添彩,她一个做晚辈的总不能开口拒绝。 国公夫妇虽最偏爱星涟,不过对其余子孙也不差,月河各方面比他人出众,他们自然也十分看重。 说来也奇怪,月河早到了议亲的年纪,虞京男儿思慕她的不在少数,托人上门来说亲的也不少,而且其中大多门第显赫,配一个庶出小姐绰绰有余。 可她的婚事就是迟迟未定,家里长辈们总不能打着主意让她入宫吧?还是待价而沽,等着陛下将她指婚给两个王爷里的哪个呢?现在腾王和靖王都还没有正妃,两兄弟又不约而同对月河有意思,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怕皇帝也头疼给谁赐婚吧? 星涟有点小小的阴暗心思,希望陛下就这么一直犹豫下去,让清高孤傲的月河一直待字闺中,最后变成谁也不想要的老姑娘。 带着一身冰雪的寒气,掀帘子进了屋内,一众贵妇正变着法儿夸赞月河呢。有几位夫人顺便提起了自己家里尚未婚配的适龄儿孙,意有所指,秦公夫人只笑着装听不懂。 郗芳华对自己亲女儿尚且不上心,更何况是庶女的婚事,有人问她的意思,她只是不轻不重瞟白氏一眼,端起茶杯道:“月河的婚事自有她亲娘考量,再不然还有世子爷做主,公公婆婆也在,我怎敢越俎代庖?阁下问错人了。” 她才是主母,按理说不管嫡女庶女,终身大事都该由她和世子商议。这么回答客人,不但是对客人无礼,也是丝毫不把自己和白氏母女当一家人。问的人尴尬,别的谁也不好再说这个话题。 白氏出身十分寒微,在有郗芳华的地方向来低调,郗芳华与楚文轩夫妻不睦多半是因为她,对方没有迁怒于她她就感到很庆幸了,哪敢怨怼? 郗芳华冷漠高傲,楚星涟骄横跋扈,都不像善茬。月河母女二人都是绝色佳人,敢怒不敢言,委屈起来的那副模样特别招人怜爱,连外人也看不下去,私下猜测她们平日不知道怎么受主母白眼作践呢。 当然,郗芳华身为郡主,又是秦国公嫡长子媳妇,还是郗大将军亲女,就算她真苛待了妾室,也没有谁敢当面非议她。 “祖母,我回来了,刚才哥哥送了我一匹小马呢。”星涟一来就叽叽喳喳蹿到国公夫人跟前,吊着她手臂不放。 老太太顺了顺她的头发,假嗔:“这个疯丫头,瞧你这一身的雪和泥水,也不怕被人家笑话,跟你姐姐多学学罢!” 星涟故作天真地眨眨圆眼睛,仰着脸道:“学月河姐姐弹琴跳舞,吟诗作赋吗?可我堂堂公府千金,要欣赏歌舞,不是有专门的乐姬优伶?至于诗词歌赋,不说前人无数经典,已经有人专美于前,我自知不是这块料子,干嘛还要赶着去献丑,任人比较评说?搞不好丑而不自知,人家为了顾全我们家的面子昧着良心说好,背地里调笑,那才糟糕呢!” 她拿舞乐伶人与月河相提并论,暗讽月河学的都是娱人之技,在座岂会听不出?不过听出也不可能说破,聪明些的马上岔开话题把这尴尬的场景揭过去。 月河气得脸都青了,不过这样的场合,为了维持她自己和阿娘苦苦营造出来的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爆发。转念一想,楚星涟这个猪脑子,这样做不正是帮了自己一把吗? 今日之事传出去,其他人只会更同情自己,为自己不平,等父亲回来了,自会帮她做主扳回一局。 “我是让你学你姐姐的端庄持重,这样的姑娘才是大家闺秀,让人喜欢。你们瞧瞧这插科打诨的泼猴儿,专会拿些歪理邪说来糊弄人!”国公夫人也不想损了月河的颜面让她委屈,轻手在星涟小脸上掐了一下,用眼神警告她收敛着些。 星涟吐了吐舌头,对月河道:“姐姐莫要多心,妹妹可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实在是优秀极了,星涟也以做你妹妹为荣呢。” “妹妹谬赞了。”月河温婉一笑,表情恢复云淡风轻。 厅内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笑语晏晏,不快之处似乎很快就消弭了。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上来禀报寿宴已准备妥当,请宾主入宴厅用饭。 男女宾客不在一处,今日单是女客就有几十桌,星涟坐在国公府人身边,月河则和一群同样未出阁的官家千金坐在一起。月河在官宦子女中很受人推崇,她脾气好模样好,许多人都愿意与她交往。 当然也有人因为各种缘故,像星涟一样不喜欢甚至上升到讨厌她,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 比如湘东王之女阳城县主,也是个有名的才女,但每次有什么贵女间的诗社雅集,楚月河总压她一头。一个人锋芒过盛难免遭人嫉妒,久而久之月河便无形中树了几个阳城县主一类的敌人。 再比如薛太傅的孙女薛晓晓,她亲姐姐就是先太子妃,太子去后也跟着殉了去,到底是自愿还是有别的什么内情,谁也不知道。 姐姐能嫁进皇家,薛晓晓也有些这心思,她倾慕三皇子,而两位皇子属意楚月河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对情敌看不顺眼更正常不过。 也是巧了,这次薛晓晓和阳城县主偏就与月河坐到了一桌。年轻姑娘们有真手帕交,也有假闺蜜,表面说说笑笑,暗中小动作不断,甚至有人借着玩笑的借口你拍我一巴掌,我掐你一下。因为都是在别人家做客,不能落下不好的名声,被打疼的为了维持脸面,大多也只能忍气吞声。 开席没过多久,月河的裙子就被薛晓晓“不小心”拿瓶梅子露泼湿了一大片。那酸梅露颜色暗红,浸入月河的衣裙很是醒目,况且这大冬天的,就算在生着炭盆的屋内,穿着湿衣服也难受。 若换了冲动的星涟,大概马上就是原模原样一杯水酒泼回去,但月河隐忍惯了,接受了薛晓晓一句轻飘飘的“抱歉”,离席换衣服。 春晖堂没准备她能穿的衣物,现在只有穿着湿衣裳走回她自己的住处。 天空灰蒙蒙的,又飘起雪来,路上凝起了冰,阴冷而湿滑。 “姑娘,您怎么这么就算了?那位薛姑娘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你的,好端端的又没人撞到她,她怎么就能拿着酒扑到你身上呢?”蓝玉打着伞走在月河身边抱怨。 “别说了,谁让我只是个庶女,人家觉着我好欺负呢?”月河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她冷笑道:“这些人也只会这种雕虫小技,不过逞一逞口舌之快,自以为赢了什么,实际上对我有什么影响?” 再熬一熬,等到爹爹袭爵,或者那人上位,她的好日子总会到来的。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等她浴火成凤,曾经羞辱过她们母女二人的,她都要加倍还回去。 宴厅内,星涟无意中发现月河不见了,好奇下问了一句,紫珠去一打听,才知道那桌发生的事。她朝那边看过去,见薛晓晓和阳城县主正耳语什么,笑得娇躯乱颤。 那一桌的女孩们有的脸色不悦,也有的幸灾乐祸,她方明白是有人联合起来挤兑月河呢。 星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看向薛晓晓的目光便有些不善。她双标得厉害,自己不待见月河是一回事,可外人欺负到她姐姐头上,让她当众难堪,那就事关秦国公府的面子问题了。 凡事有一就有二,要是默认楚家的庶女可以让她们如此折辱欺负,她们是不是也认为楚家其他人跟她一样好欺负了? 此事月河不追究,星涟知道了,却不能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双标,我家的人我可以欺负,别人不行 第6章 筵席散后,秦国公夫人让自家的孩子们陪同众宾客家的公子贵女玩乐。考虑到星涟不懂事,国公府孙辈中月河是最大的女孩,便由她带头招待贵女们。 月河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以便将来能配得上自己的心上人。国公府中馈虽仍由国公夫人掌管,不过这些年她有意锻炼后辈,分了一些权柄给儿媳们。 这些事月河平日跟着几位协同管家的伯母婶娘都有留心学习,怎样接待客人,指挥仆婢,安排茶点,如何娱乐,一一打点得滴水不漏。 下午一众贵女在花厅吃酒行令,厅中四处摆着国公府花房培育的,反季节的香花作装饰,暖香薰人。姑娘们赏花喝酒,写诗作画,待到午食消化得差不多时,丫环端上来一些精致美味的小糕点供人取用。 有一种馅饼做成了花朵状,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色泽粉白,托在翠绿瓷盘里,像叶子上盛开的花,非常喜人。星涟随手拿一个饼咬了一口,馅料甜咸适中,带着一种令人回味的微酸,还有点凉丝丝的,清爽可口,竟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这是什么饼?我怎么没吃过?”她指着那饼问丫鬟,“厨房又来新的师傅了?” 一般厨房出了什么要待客的新菜式、新糕点,肯定会先送给老夫人品尝,而星涟最是嘴馋,有什么好吃的,祖母不可能不给她送一份去。 丫鬟掩口笑答:“回二姑娘,这叫‘青梅肉干桃花酥’,不是厨房的糕点师傅做的,是昨日大姑娘自己做的,听说从古书上学来的方子呢,尝过的都赞不绝口。” “又是月河做的?”星涟扁扁嘴,看看被人簇拥着手绘丹青的月河,又看了那饼几眼,心里酸酸,“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府里又不是没厨子,犯得着她亲自动手吗?不过是为了博得人家的称赞,嘁!” 想是这么想,她却忍不住嘴馋,背着人吃了好几个。 星涟也有一些私交甚好的姑娘,今天来赴宴的有她舅父的女儿,郗蘅芜与郗荔萝姐妹。这两人是一对孪生姐妹,比星涟只年长半岁,已经年满十四了,生得一模一样,在外面只有她们自己分得清谁是谁,其他人只能靠衣着区分。 孪生姐妹花乃是将门虎女,性格比星涟还跳脱,嫌弃文人酸气,一开始就没和她们一起玩,午宴结束后就不知道野到哪去了。 和那些出口成章,落笔成诗的贵女玩不到一块去,星涟在花厅里呆的很无聊,她没和双胞胎一起离开这儿就是想找个机会戏弄一下薛晓晓等人。但她们总是一群人在一起,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主意来,既能解气,又能撇开关系。 仗着手快,星涟和几个女孩子玩了几轮击鼓传花,她总能看准击鼓人停手前把绢花扔到下一个人手里,都没被罚到。 下午过去一半时间,蘅芜与荔萝嘻嘻哈哈一身雪花地回来了,两个娇俏少女,梳着同样的双丫髻,身穿相同款式的羊绒夹袄,足蹬红鹿皮防滑雪靴。双胞胎太少见,每次她俩一起出现,总是分外打眼,引得大家好奇的目光聚过来。 要不是外面罩的雪披一红一白,大家简直不知如何区别两人,其实这样也区别不了哪个是蘅芜,哪个是荔萝,只是不至于看花眼。姐妹俩中一个怀里抱了只毛茸茸的小灰兔子,花厅里的姑娘们呼啦啦一群人拥上去争相围观玩捏。 “这大冬天,哪找来的活兔子?”星涟与她们关系好,优先得到了撸兔子毛的权力,直接抱到自己怀里。小兔子软乎乎暖洋洋,抱着比熏香暖炉还舒服。 两姐妹中较小的荔萝抢先回答:“是我哥哥他们,昨日几个人邀约出去打猎,遇上大雪封山,今天才回来。正赶上给老国公祝寿,便把猎物一起拿到你们府里来了。” 她俩的哥哥也是星涟的表哥,大的名郗珣,小的名郗璘,小时候星涟去外祖家就是这两个哥哥和楚从渊带着她们一群小姑娘玩。现在长大了,寻常要避外男,郗家兄弟又多数时间在太学念书,就与他们不怎么见了。 “珣表哥和璘表哥也来了?在哪呢?”今天这种日子不用遵循那么多规矩,星涟听说好久没见的表哥们也来了,想起他们的好处来,十分想见上一面。 蘅芜脑袋一歪,笑道:“他们打了好些野鸡野兔,还有野猪和麂子,说要聚一聚,这会儿正搬了几坛子好酒,在你们家雪海梅园烤肉吃酒呢!” “烤……烤肉!还是在雪海梅园?”星涟一听,联想到新鲜的野味烤熟的香气,顿时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也要去!” 荔萝也笑:“怎么能少了你?现在从渊表哥,腾王殿下和靖王殿下都在那边,还是从渊表哥让我们俩过来叫你的。这里还有谁不怕冷的,也一起去玩呀!这种时候正是要人多才热闹呢!” 香雪海中与好友把臂同游,有花香袭人,踏雪赏景,谈天赋诗,喝酒吃肉,听一听便觉得快意人生不过如此。众女儿本就蠢蠢欲动,听说楚从渊和两位年轻的王爷也在,就是怕冷的和不敢吃野物的,也为看几眼他们起了心思,响应者有十二三人。 雪海梅园在秦国公府西北角,雪景颇佳,其中遍植各种红梅、白梅、素心腊梅,以及绿萼梅,加起来总共几百棵,一到冬天雪海飘香,让人流连忘返。 河东巨富陈家的牡丹园、水韵乐坊所在的莲园,先太子的别苑桂海,以及这秦国公府的雪海梅园,并称虞京“春夏秋冬四大名园”。雪海梅园里很多花是国公夫妇亲手种下的,秦国公夫人对这些梅花特别爱惜,肯让他们在里面烤肉,可见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 雪海梅园大面积的空地不少,都积上了厚厚的雪被,路径倒是一直有下人清理出来的。作为主人家,以星涟和月河为首,领着一群青春少女来到雪海梅园内,又在蘅芜和荔萝带领下找到楚从渊他们一群人的具体位置。 白雪梅花,争香斗艳,加入少女们的莺声燕语,园中意境陡然就从世外清寒落入万丈红尘,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楚从渊等人自己动手清扫出来的空地已燃起几堆篝火,上面架满了烤的油汪汪的野味。都是发育期的少年,午膳太过正式,席上有太多长辈在,他们好些人其实并没有吃饱。此时四溢的肉香勾出了大家肚子里的馋虫,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快要不能转动了。 女孩儿们一来,现场气氛愈加热烈,本准备一拥而上抢肉的公子哥们在她们面前不约而同变成了谦谦君子。 知道星涟是个有得吃就能暂时性忽略其他不高兴的人,从渊就是特意让郗家姐妹去找她过来,其他人都是捎带的。 有兄长在星涟不用自己动手,从渊在一边帮她把什么都弄好了,连消食的药也有准备,她只管开开心心敞开肚皮吃就是了。看妹妹吃东西吃得香,从渊也有种满足感,嘴角微微翘起。 “慢些,你几位哥哥昨日翻了半座山,收获丰盛,今天酒肉管够,没人和你抢。”从渊一边拿几块生鹿肉穿上铁丝,又转头细心叮嘱月河,“你就别学她了,尝尝味道就好,别伤了肠胃。” 月河点点头道:“多谢哥哥关心,我有分寸的。” 她看着架子上还带血的肉串,不敢下手去拿,身边的桓律默不作声把手上烤得全熟的野鸡腿刷上酱料放进碟子,递到她面前。月河脸一红,接过碟子,向他点点头,视线交错,雪白面庞映着火光,惊人的艳丽。 “月河,野鸡肉太柴,不如尝尝这凿冰湖取出来的鲜鱼?”桓肆挑衅一般,也装了条巴掌大的烤鱼放到月河面前,“鱼肉比陆地上的飞禽走兽鲜嫩,对身体好,你身子弱,多吃也不妨事。” 这明显就是故意与桓律打擂台了。 两个王爷争相向楚月河献殷勤,让薛晓晓和几个他们的倾慕者为之侧目。这种出风头的方式并非月河自愿,周围各种嫉妒或羡慕的眼神刺得她坐立难安,接也不是,推拒也不是。 薛晓晓突然嗤的一声笑出来,她大笑不止,旁边的人看向她,目光惊讶。 “哈哈哈,抱歉抱歉,此情此景,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笑话,大家不必管我。” “什么笑话,晓晓你倒是说说看,让我们大家也跟着乐呵乐呵,以为佐酒趣谈。”另一位贵女道。 薛晓晓脸色酡红,星眸游离,似乎已经有几分醉意。她小饮一口温酒,大笑着说:“我听说从前有只乌鸦,羡慕凤凰的美丽,不知道在哪里捡了孔雀的羽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漂亮的鸟,去赴百鸟之王的宴会。别的鸟有眼无珠,都来讨好它。 “结果呢,这鸟啊,它没有自知之明,穿着一身假彩羽,妄图接近真凤凰。最后被看穿,一身假毛全让人家啄掉了,在凤凰面前现出原形,羞愤而死。月河,你说这笑话好笑不好笑?” 她们私下时常嘲笑月河乃婢妾所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假闺秀,认识薛晓晓的都知道她这是暗讽楚月河,不过这种时候说出来,还指名道姓地问人家,莫不是疯了? 她的闺蜜诧异不已,这薛晓晓不是知道三皇子明恋月河吗?这样指桑骂槐,不是把心上人也得罪了? 殊不知薛晓晓早就对桓肆表白过,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此时她嫉妒心作祟,怎么也忍不住,索性破罐破摔,宁愿将他得罪狠了,也要图个口舌之快。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无聊死了。”星涟打了个哈欠,故意装作没听懂,与她抬杠,“我听说薛太傅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怎么他教出来的孙女见识这么浅薄,以嘲笑一只鸟为乐?” 月河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第一个替自己解围的居然是往日与她关系最不好的星涟。 薛太傅学富五车,德高望重,乃是许多人敬仰的名士,薛晓晓脸色一变,当即站起来指着她喝道:“楚星涟,你这不学无术的草包,怎么敢言语侮辱我祖父?我、我要告诉秦国公去,请他来评理!”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留个脚印儿证明来过呀宝宝们~ 第7章 星涟捧着下巴,委屈地瞪大眼睛道:“我几时侮辱薛太傅来着?我明明说的是你嘛,你看你刚刚不也骂我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咱们是不是已经扯平了?” 她看了看从渊,噘着嘴巴,装着一副可怜样,“哥,到时候你可要帮我作证,是别人欺负我的。” 女孩子之间的摩擦,男人一般不好干涉。况且人家是客,无非讲了个意有所指的故事,也没指着月河鼻子说她是出身低微的庶女,从渊如何好偏袒? 这让从渊颇为为难,正准备代星涟向薛晓晓赔礼,此时突发意外,柳眉倒竖的薛晓晓忽然出了个虚恭。 “噗”的一声,虽然不是特别响亮,不过声音悠长婉转,一时没人说话,显得十分清晰,在场之人本就注意着二人的小争端,这下几乎都听到了。 薛晓晓呆住了,双目圆睁,脑子里一片茫然,羞愤欲死。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屁,而这个“众”里面,还有她的心上人三殿下。她羞得面孔从惨白憋到赤红,不知所措,也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快要哭出来。 周围都是比较有涵养的贵族子女,不至于因此当场哄笑,不过有的憋笑憋得实在辛苦,更让薛晓晓觉得万分窘迫。她这一出,可比楚月河今天丢的脸大多了。 从渊率先反应过来,为免她太尴尬,马上道:“想是烤肉没有熟透,薛姑娘恐怕伤了肠胃,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仿佛是为了与刚才的响屁呼应,薛晓晓肚子里一阵绞痛,是要如厕的信号。感到不妙,生怕再待下去更丢人,忙顺着从渊的建议赶紧离开。 虞京贵女娇生惯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星涟这种能吃就吃的口福。有的肠胃弱禁不起刺激,有的受不了野物腥膻,还有些体弱畏寒,为着“男色”而来的,在凛风寒雪中也坚持不了多久。 此番见薛晓晓当众出丑,其他人怕自己步她后尘,也都不敢再吃,陆陆续续告辞,回温暖的花厅继续玩耍。薛晓晓承包了大家今天的笑料,而且这事以后还会被拿出来说,这一去估计直接打道回府了。 月河也说要走,桓律抢在桓肆之前提出送她回去,月河欣然应允,两人结伴而去。最后剩下来的女孩子只有星涟和蘅芜、荔萝两姐妹。 “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星涟才拍着腿大笑不止。大家不明所以,不知道她笑什么,纷纷看向楚从渊,从渊也耸耸肩,表示不知她怎么回事。 桓肆哂笑道:“刚才那一桩,我看多半是你这好妹妹暗里动的手脚,体弱如月河吃了咱们的烤肉都没事,怎么偏就和她起争执的薛晓晓闹肚子了?” 星涟对他翻个白眼:“小女子敢作敢当,是我又怎么样?谁让她先欺负我们家的人?我只不过在她吃的肉上撒了一点点巴豆粉,不严重,最多拉两趟肚子就好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薛晓晓拉肚子,至于她在人前虚恭丢了这么大个人,完全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她敢说出来就不怕被人知道,不信薛晓晓听说了还敢上秦国公府找她要什么说法。 从渊猜她是给月河出气,颇为讶异,他是知道两个妹妹之间素有嫌隙的。 现在星涟居然破天荒帮月河出头,他又是好笑,又是对她的做法生气,只是拿她没办法,唯有手支着额头叹息道:“也不知道你这小气劲儿到底是跟谁学的,真是顽劣不堪,日后谁要娶了你,绝对倒了八百辈子大霉。哎,你还是留在国公府吧,在家好歹有人护着,嫁出去我怕你夫家把你打死。” 对亲妹妹用这评价可以说很恶意了,但他的兄友们居然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宠溺的味道。 蘅芜荔萝两姐妹无愧是星涟知己,平日也对矫揉造作的薛晓晓看不顺眼,星涟这个恶作剧让她俩拍手称快。郗珣和郗璘兄弟虽觉不妥,不过比起旁人来当然是自家妹子的感受更要紧,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星涟只怀疑桓肆会出卖她,毕竟这人阴险得很,还第一个戳破是她对薛晓晓动了手脚。不过她手上可抓着他的小辫子,比她这小事严重得多,泄露出去哪个轻哪个重,星涟相信他自己会判断。 人散去了大半,留下来的更是大快朵颐,星涟嫌弃他们搬出来的酒不够好,怂恿大家去偷更好的。 “这些已经是二十年的太和液陈酿,一坛几十金的贡酒,你嫌不好?”郗珣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老辈人都挺偏爱星涟,没想到他们都把她娇惯到如此奢靡的地步了。 星涟摇摇头:“也不是说太和液不好,不过我觉得它酒香过盛,味道太烈,压住了肉味,宴桌上用它更合适。此时露天席地,白雪红梅,如果温几炉梅雪酿,岂不是更应景?” “秦公夫人秘制的‘梅雪酿’?那可是寻常喝不到的好酒啊!”桓肆第一个眼睛放光。 别的好酒价值再高,用钱也可买到,梅雪酿只有亲国公夫人会酿造。取这园中的初梅和新雪,以及自酿的米酒入土陈封,因原材料有限,一年也出不了几坛。梅雪酿酒味虽不强烈,但甘醇清冽,梅香扑鼻,闻一闻就醉了。 就是待客时,若不是遇上了至交好友,国公夫人也不舍得拿出来,外人很少知道。桓肆有幸随父皇微服私访到国公府,沾光喝到过一次,便念念不忘。 “别异想天开了。”从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祖母怎么舍得把梅雪酿给我们几个佐肉吃?” “我知道奶奶的酒埋在哪儿,就在这园子里,不远,加上去年前年存货有七八坛呢!我们不拿多了,就偷半坛出来解解馋,另搀半坛白酒进去。大家都不说,就算被发现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桓肆抱臂斜睨着她,打趣道:“听表妹这么说,这种小偷小摸的坏事儿你不是第一次干吧?” 星涟脸一热,辩解道:“不就是喝点酒嘛!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小偷小摸?你们谁跟我去?” “这……这不太好吧?”郗家兄妹虽对那梅雪酿也神往已久,不过不问自取,终觉不妥当。 星涟急得跺跺脚,瞪着楚从渊:“哥哥,你也不肯陪我去吗?” 虽最为疼爱妹妹,但从渊在国公夫妇面前一向是个懂事乖巧的孝顺孙子,怎么能跟着她胡闹?自然对她这要求严词拒绝。 少数服从多数,她嘟着嘴打算放弃,桓肆却勾了勾唇角:“我陪你去取。” “殿下,你这次怎么也纵着她胡来?”从渊吃惊,桓肆总是嘲笑他太顺着妹妹,总有一天把她宠坏,会惹出祸来,这次他自己却陪着她荒唐了。 桓肆嬉笑道:“星涟表妹说得对,不就是喝口酒吗?我就不信,楚老夫人心里一坛梅雪酿比她的孙子孙女还重要。再说,你们也想喝的,是不是?” 他环视一圈,郗家兄妹们互相不好意思地看了几眼,喉部吞咽口水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 “你们不去就在这等着我们回来,表妹,你走前面带路吧。”桓肆一手从烤架上抄了把肉串,向星涟扬扬下巴。 走在半路上星涟才觉得自己八成是贼心太大把胆儿也撑肥了,脑子发热,居然敢和桓肆独处。想起两年前偷看到的那一幕,她现在还颇有些心悸,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懂得分辨别人对自己的好恶,不喜欢自己的人,从不主动去亲近。这三殿下嘛,不管他多受欢迎,也从不在她想要靠近的列表里。今天他一反常态支持自己,还单独陪她出来,星涟打了个哆嗦,莫非他是真想对自己下手了? 她才十三岁半,还不想这么早死啊! 也怪她好奇心过盛,当初偏要作死,看到不该看的没有马上离开,还不小心惊动了对方,差点招致杀身之祸,还为后来埋下一个隐患。 那是两年前的秋猎,星涟也随外祖父郗将军伴驾去了皇家猎场九丈夜原。有一次她仗着自己骑术精湛,抛开大部队去追猎一只野狐,亲眼见证了桓肆和他的手下人围杀了几个太子的近卫。 当时她就躲在一丛高高的芦苇后面,杀戮开始时,乱溅的血滴甚至飞到了她脸上,温热腥咸。本能让她尖叫,还好她反应快,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和风吹野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然而那个瞬间桓肆往她藏身之处望了一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她很确定他看见,并且认出她了,眼睛里有着惊讶和犹疑,她甚至从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机。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让手下人抓她过去,只是又看了她几次,那眼神中暗含警告。他看看满地血流成河的尸体又看看她,似乎在说,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下场就与他们一样。 星涟蹲在芦苇丛后,紧紧捂着嘴不住发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一动不敢动,没有再发出丁点声音。 那天等到他们处理完尸体,离开很久之后,星涟才哆嗦着跑回了自家营帐,再也没敢出去。几天以后,就传来了太子被混入秋围的刺客暗杀身亡的消息。 联想起那日所见闻,她理所当然觉得太子的死必然与桓肆有关,回家后她病了一场,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说桓肆的名字便如惊弓之鸟。 她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哥哥,可楚从渊与桓肆私交甚密,她无法确定此事哥哥是否参与其中。如果真有他一份,那此事泄露出去,有可能会害了哥哥,甚至连累秦国公府和大将军府。 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唯有让它烂在肚子里。 很明显那时候桓肆是放过她了,或许是看在楚从渊面子上。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在某一日后悔,杀了她这个随时可能成为□□的目击者。 “星涟表妹……星涟?……楚星涟?!” 星涟正在走神东想西想,没听见桓肆已经叫了她好几声,见她不答且神情恍惚,似乎有些不耐了。他突然鬼魅般挨到她身侧,在她肩上一拍,她惊吓得下意识跳开,表情像见了鬼。 “你躲什么?难道我很可怕吗?”桓肆抱臂俯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慌忙摇摇头,视线与他错开,发现已经到了祖母埋藏酒坛之处。 第8章 “就是这里了。”梅林深处,星涟低着头,按记忆走到几株种成三角状的老梅树中间,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踩了踩。 她没带土锹,眼睛瞟了下桓肆腰间悬挂的,作装饰所用的短剑。剑柄剑鞘纯金打制,鞘上镶嵌着珠玉宝石,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名贵,就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拿来挖土。 桓肆倒也不吝惜,解了剑扔给她。星涟也不敢指使堂堂一个王爷挖地,只好让他盯着有没有人过来,自己埋头苦干,挽起袖子蹲下吭哧吭哧刨起土来。 虽是装饰,不过这仅一尺来长的剑锋不愧是王爷的随身爱物,也当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刃,掘土挖坑这种小事当然更不在话下。 掏了一尺来深的洞,坑里才露出黑黢黢的陶罐。陶罐刚打开一条缝,花香和酒香扑面而来,两人差点当场醉倒。星涟用带来的空酒坛装了半坛子,又让桓肆把半坛清酒倒进去凑数,然后熟练地恢复封口,把土埋回去,踩实了,又撒上些梅花瓣掩盖。 把剑还给桓肆,她抱起酒坛,慌慌张张道:“快走快走,别给巡逻的人看见。” 秦国公府堂堂的孙小姐偷祖母的酒喝,让人看见传出去她脸还要不了? “怕什么?咱们今日是光明正大游园,谁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难不成国公府的侍卫还敢盘查你我?” “对哈,我也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盘问我?”星涟经他一提醒,反应过来,马上一改贼样,恢复昂首阔步的骄傲姿态。 桓肆好笑地跟在她后头,以前只觉得这丫头任性得可笑,不但心思恶毒,仗着嫡女身份欺负温柔的庶姐,还老给楚从渊惹祸添乱让他善后,实在讨人嫌。想不到她骄纵以外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之处。 他历来追求潇洒恣意,不喜礼节束缚,如今见星涟率真淘气,又觉得她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以前或许是对她有些误会偏见了。 只是那事被她无意中看见,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没有灭口以绝后患,是担心坏了与从渊的交情。如今两年过去,谁也不提,似乎已经风平浪静,希望她一直这么乖巧。好歹两人有些亲缘关系,既然叫她一声‘表妹’,他也不想随意扼杀一条生命。 园中落梅纷纷,各色花瓣铺陈在雪地和小径上,散发着幽幽冷香。四下寂然无声,只有各怀心思的两人靴底踩碎冰渣发出的嚓嚓声响。 一前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道旁梅树林里隐隐传出来一男一女的私语声,星涟驻足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有前车之鉴,恐生事端,她不想再偷听别人说话,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正要抬脚走开,身后桓肆却一把拉住她。 “三殿下……窃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星涟一只手抱着坛子,桓肆将她往那边拉扯,她用力挣了几下,奈何力气小,摆脱不了他。 “这不像你,说得好像你没偷听过一样。”桓肆眉毛一扬,强行拉着她靠近那边,那两人对话越来越清晰。他回头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发出“嘘”的一声轻响,眉头皱起,示意她安静些。 几棵繁茂的花树密枝将两人身影掩住,星涟瞪着桓肆,心想他可真不要脸,偷听人家**就算了,还要强行拉上自己。 花枝后男女交谈的声音逐渐可闻,星涟不得已听了几句,发现那两人竟是月河和腾王桓律。她不由好奇心顿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由被动听别人八卦转为主动。 “……听说你今日又被你妹妹欺负了?”桓律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低沉,有着让人心动的磁性,最容易让少女脸红,星涟迷恋他,与这把好嗓子也分不开。 他现在却在替月河不平,不平的对象还是自己,这让她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桓律往日见到自己起码都会微笑着,温柔地叫她一声“星涟表妹”,可到了月河面前,对她的称呼却变成了“你妹妹”。 月河声线犹如空谷莺啼,幽幽道:“已经习以为常了。月河命苦,只怪自己命不好,身为庶女,唯有任人践踏,不敢埋怨。” 听着多么委屈啊,不论男女,对着这样的大美人的眼泪和示弱都把持不住吧?不过从月河的角度来说,人家也没说谎,春晖堂里星涟确实在很多人面前给她难堪了。 桓律将她揽进怀中,轻拍着月河肩膀,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轻言抚慰:“放心,你受的一切屈辱,他日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对月河示好的不少,只是从不见她回应谁,以前对两位皇子也是如此,她一直以为月河是两边吊着不放,等有结果了再择优而从。谁知道人家已经选定了心上人,而且看情形关系已经不浅。 星涟万分诧异,下意识看了看桓肆的表情,他紧抿着唇,目光飘忽,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想到会撞破月河和桓律的私情,她心里有些难过和黯然。自己暗恋桓律,而桓肆喜欢着月河,如今他们两人暗中已经好上了,想必他现在心里也不好过吧? 或许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星涟忽然觉得身边的桓肆也没那么可怕和讨人厌了。 星涟不想再留在这里听人家诉说衷肠山盟海誓,自讨伤心,就想悄悄退场,不过桓肆箍住了她的手腕不放,明显没有放走她的意思。星涟怕惊动鸳鸯,不敢呵斥也不敢剧烈动作,鞋尖使劲儿碾上桓肆的脚背。 桓肆给了她一个含着威胁的眼神,左手手指甲在她脖子上一抹,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锋刃划过。星涟后背一凉,想到他曾眼也不眨地杀过人,立马怂得老老实实地缩起脖子,僵直在原地。 那边一对恋人紧紧偎依在一起,对话仍在继续。 “……要不我去禀明父皇,先纳你为侧妃?”以月河的庶女身份,做王爷的正妃必然不够资格,月河咬咬嘴唇,没有回答他。 桓律自忖他的提议伤了她的自尊心,呼出一口气,又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做妾,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实在舍不得你受人白眼,想给你一个名分。我府中没有别的女人,有了你,我发誓不会再娶他人,你相信我,等到日后熬出头……” 月河伸出柔荑堵住他嘴巴,面庞靠在他胸膛,细语轻声道:“我信你,不过现在殿下大业为重,儿女私情无需太过挂心。殿下心里时刻惦记着月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名分有没有又如何?月河只求有朝一日能与殿下长相厮守,岂会在乎眼前这点挫折?” 桓律心头一热,并不觉得她这是推脱之语,更加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承诺:“总之,你等我消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大新最尊贵的女人,让所有人都跪在你脚下。” 月河双眼亮若繁星,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天。她把自己的未来押注在这个男人身上,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但现在让她做一个区区侧妃,她是决计不愿意的,她要的是在天下人面前接受皇后的册封,从宫门堂堂正正地走进去,母仪天下。 大新最尊贵的女人?那不就是皇后了?换言之就是这两个人在憧憬着成为帝后呢,偷听的星涟目瞪口呆,原来月河有这么大的“抱负”。 桓律作为皇帝亲儿子,有二分之一的机会继承皇位,可他后面还有个同样优秀的桓肆呢。连皇上都做不了决定,他为什么笃信自己能登大宝? 星涟偷偷觑了眼桓肆,几缕碎发和梅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半张脸,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他嘴唇一如平日微微上翘,一副对此意兴阑珊的样子,似乎对桓律没什么忌惮,要不是星涟见过他杀死太子的人,差点就要信了他真的对皇位毫无兴趣。 “殿下放心,月河可以照顾自己……” “这样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让你在秦国公府过得轻松些。” 星涟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除了她和月河互相看不顺眼,有时候会故意针锋相对,以及有几位婶娘瞧不起白氏出身,其他的都还好吧? 祖父祖母也并未刻意偏私,大家的吃穿用度差不多,甚至月河的待遇比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堂兄堂姐都好了。为什么桓律会觉得月河在秦国公府过得很艰难?月河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星涟对此颇为不忿,这时大约桓肆也听够了壁角,拍拍她头顶,用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她想再偷听一会儿,却被他硬拖走。星涟不满地瞪他,他却鄙视地回看她,以口型说道:“偷听非君子所为。” 差点将她气得吐血。 这次他走在了前面,他腿长走得快,星涟抱着坛子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一路默然无话,气氛沉闷压抑。她心里痒痒的犹如猫抓,好想问问他对刚才那一幕的想法,但她想了想还是小命要紧,保持沉默算了。 星涟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桓律和月河那般亲密的样子,目睹心上人跟别人好了,难过得透不过气来。推己及人,现在的桓肆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是少惹他为妙。 直到从渊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星涟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寿宴后没两天,从渊匆匆赶回军营报道,他不在的日子,星涟依然过得和平时一样,偶尔去演武场与追电玩耍。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春风徐来,万物复苏。秦国公寿宴上的那些不重要的小插曲也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或者沉没入记忆深处,无人提起。 第9章 距离太祖推翻腐朽前朝建国已经过去几十年,经过几代人的沉淀,如今正是国力强盛,太平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只是外敌多且强,边境时常受侵扰,是历任帝王的心头之患。 威胁最大的当然就是有着固定政权还能征善战的角戎人,他们仗着体格高大和马匹强壮的优势,横行称霸中州西北部已久,四处攻城略地,抢劫财物,掳掠人口。不止大新,附近的西域诸国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除却占据大半个西北的角戎,大新北面还有一些散居的游牧民族常年滋扰边民,再往北有强国洛夏虎视眈眈。南方则盘踞着三四个小国,虽说国力都不怎么样,但就跟窥伺的蛇虫鼠蚁一般,瞅准时机咬一口,哪怕伤口不大,毕竟也会痛。 戍边花费巨大,又是个持续性的投入,为将损失减少到最小,这些年每一任帝王都是力求与周边各国维持和平相处,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大规模的战事已经多年未见。 前几任帝王更看重发展内政,对军武方面重视不足,以至于朝中文盛武衰,将才稀缺。 然而角戎嚣张,屡屡挑衅,到了这一代,建明皇帝颇有雄才大略,不甘心再频繁对外示弱,决定主动出击。 大概安逸得太久,朝中主和派占多数,起初对战事并不看好。 幸好建明帝决心足够坚定,手上有着几辈人养精蓄锐累积起丰厚的资本,又大胆启用郗将军调教出的楚从渊等新鲜血液。这些人没辜负他的期望,初生牛犊不畏虎,屡出奇招,好几次打得敌方措手不及。 战前准备充足,又制定了完善的战术规划,与角戎的这场持久战终是大新朝大获全胜。在最后一场战役后,郗将军毅然下令斩杀三分之二的俘虏,彻底击垮对方士气。战后双方经过一段时间的谈判,角戎王正式呈上降书,签订协议纳贡称臣。 郗将军的西征大军在万千国民日夜期盼中班师回朝,侥幸活命的将士和老兵们陆续归来。 他们将带着一身荣誉荣归故里,有人出将封爵,有人解甲归田。在沙场上受过伤流过血的普通士兵能够名留青史的只在少数,更多的却只有埋骨他乡,或者回家后籍籍无名,了此一生。 这天星涟刚洗漱完,正要去秦国公夫人那里请安,丫鬟便来传口信,叫她不用过去了。原来今日正是楚文轩父子归家之日,全家都等在了国公府正堂安华堂里迎接他们。 楚文轩因立了大功,已经被封为二品骠骑将军,在武官中仅次于他老丈人郗大将军。楚从渊也封了偏将军,虽说只是个五品,但以他的年龄,又有如此家世背景,前程不可限量。 听说父兄荣归,星涟欣喜又忐忑,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爹爹,自然是想念他的,不过又怕见到他被训斥。 楚家人齐聚安华堂,星涟的各位叔伯婶娘都在,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装的。 真正最高兴的当然是老国公夫妇,长子能如此出息,为楚家光耀门楣,他们比谁都自豪。 其次就是月河母女,白氏紧抓着月河的手,雪白的脸泛着一丝殷红,眼中弥漫着将要见到爱人的激动之情。她都快四十岁了,说起来比郗芳华还大几岁,可看着不到三十,仍然肌肤白嫩,花容月貌,也难怪多年来一直迷得楚文轩神魂颠倒。 星涟站在祖母身后,看着自己母亲,与白氏的殷切期盼截然相反,兰台郡主大概是整个安华堂最冷静淡然的。一个女人究竟是死心到什么程度才能视自己的夫君为陌生人? 父子二人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祖先牌位前上香拜祭,然后过来拜见父母。从渊几个月前回来过一次,楚文轩却是离家几年,军旅生活让他变了一个样,见到家人,诸人又是好一番感慨。 楚文轩跪倒在父母面前,秦国公尚能保持着一脸威严,老夫人却忍不住长久的思念,抱着儿子泣涕涟涟,久久不肯放手。 星涟之前的担心纯属多虑了,楚文轩回来后看到她只摸摸她头发,颇为欣慰地说了句“星涟长高了”,就没怎么再理会她。从渊被众叔伯和兄弟围着,也暂时分不出身来找她,她颇有些失落。 午膳过后,不出星涟意料,她爹果然还是第一个去了白氏和月河居住的撷翠院。不过他也派人给妻子和嫡女各送了一箱礼物,以示心里仍记挂着她们,并没有太过厚此薄彼。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了,晚上星涟一个人在房里翻看着父亲送来的箱笼,左右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脂粉钗裙,大概也就是让手下人挑着贵的买,自己没费心思的。送给郗芳华的可能也差不多,星涟估计这些年他的礼物,她母亲连开都没开过,直接束之高阁了。 在父亲心里,白氏和月河才是他真正的的妻女吧。撷翠院那边现在是一家三口团圆,想必正其乐融融,念及母亲一人凄清,星涟忍不住酸楚,继而怨恨起父亲。 要是他最开始就坚持拒绝娶郗芳华,以她郡主之尊,花月之姿,何愁嫁不到一个能将她视若珍宝的丈夫?如此,也不必生出她楚星涟这个多余的女儿,无端受父母冷落。 星涟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望着黑黝黝的窗外,神情可怜巴巴的,宛如被抛弃的小猫。 “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最近会有大事发生。”那次秦国公寿宴后星涟心里莫名一直有这种预感,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总之,让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懵懂无忧了。 这些日子她没心情出去找闺中密友玩,心事说给丫鬟吧,身份不对等,她们也给不出什么建议来,反而觉得千金小姐闲的没事干担心些有的没的。她就等着从渊回来,让他帮她排解一下积郁的情绪。 “姑娘,天色已晚,该就寝了吧?” 已经亥时一刻了,这是星涟往常上床的时间,紫珠打了个哈欠,铺好了床提醒仍守候在窗边的小主子。 “紫珠,你说是不是连哥哥也把我忘了?” “怎么会?公子不是向来最疼姑娘吗?”知道星涟这是在等着从渊来看她,紫珠安慰道,“不过公子今天第一天回家,必然忙着应酬各方亲友,都到了这时候,多半不会来了。” 想想也是,他那些同窗好友此刻大约正拉着他不肯放人呢,等回府也不知道几更天了,哪还打得起精神来看望她? “算了,反正我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还敢奢望在谁心里能排第一吗?”她自嘲地笑笑,自己那么讨厌月河,也不过是嫉妒人家有爹娘真心疼爱而已。 这倒是实话。紫珠一边收东西一边在心里暗自补了一句。 只可惜星涟知道自身的缺点,却犟得很,从来不肯为了让人对她改观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反而可着劲儿地各种作。要是哪天国公和夫人真不在了,世子爷做了主,让白氏和月河翻身,这府里更没她的地位了。 此时的楚从渊,正在为刚听到的消息震惊不已。 “父亲……您是说,您和祖父……已经决定送星涟去角戎和亲?”他哑着嗓子,艰难地重复问了一句,“可如今角戎刚败给大新,有什么必要再牺牲一个我们的女儿去换取和平?” “为父说过了,不是和亲,是两国联姻,这两者性质大不相同。”楚文轩满脸疲惫地躺在太师椅上,一手揉着额角,“西北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圣上盘算着再联合角戎人夹击若夏,正是需要安抚他们之时,两国结为秦晋之好是最稳妥快捷的方法。” 大新刚打完一仗,要出兵洛夏,起码要休养生息好几年,这中间至少要保证角戎不反水,不给他们点好处怎么行? 建明帝没有公主,眼下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们大的已经出阁,小的还在吃奶,找不到适龄的,只好从公卿世家贵女里挑人。 早在一个月前,负责这事的官员就拟好了名单,由建明帝亲自从中选出了三名条件合适的贵女。再过两个月,就要封她们为公主,婚配给角戎王的三个儿子。 楚从渊脸色苍白若鬼:“可条件比她符合的贵女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星涟,谁把她的名字上报的?她还没有成年,什么都不懂,那么傻,让她一个人嫁去蛮夷之地,不是让她去死吗?” “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星涟是嫁过去做王妃,说不准以后还能做角戎王后。”文轩苦笑,拍拍儿子肩头,“你以为我愿意卖女求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为国献出区区一个女儿?陛下能选中星涟,既是我们楚家的荣誉,也是星涟的幸运!” “区区一个女儿?为了楚家的荣誉?那父亲为什么不送月河去呢?”他咬紧牙,猛然抬头,眼睛里胀满血丝,“若要从渊上战场为国捐躯,从渊绝无二话。可星涟的幸福不能就此断送!陛下旨意未下,事情还没有成定局,我要去求陛下收回……” 楚文轩一记耳光打在从渊脸上,满面怒容,指着他呵斥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星涟是你妹妹,月河就不是吗?再者,星涟才是嫡女,又有皇室血统,选她去是陛下的意思。若是送一个庶女去,被人家知道,如何表现两国交好的诚意?另外两家分别是安远侯和乔郡王家的姑娘,人家去得,为什么星涟就去不得?”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意在让他冷静下来。从渊脸上迅速起了红印子,他神色木然,呆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陛下迫使臣子骨肉至亲分离,一定对我们三家有所补偿吧?” 他们父子二人这次虽说战功赫赫,升迁在情理之中,但升得太快,他之前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就说得通了。无非就是牺牲了一个女儿,换取楚家人的仕途。 祖父祖母再疼爱星涟,在儿孙的前程和整个楚家的利益面前,这份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渊闭上眼,仿佛看见夜空的星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第10章 星涟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盛装华裳,装扮得像个华美的木偶,被迫要嫁到一个离家万里之遥的蛮荒之地去。 出嫁前她百般哀求祖父祖母和父亲他们,可一向最疼她的祖母唯有以泪洗面,祖父和父亲告诫她要为了楚家和大新,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只有哥哥向她承诺,有朝一日打败了洛夏,他会再亲自去角戎接她回家。 梦里的丈夫好像是个异族的王子,星涟远嫁后虽然贵为王妃,却不过是他十几个妻子中的一个。角戎人普遍身形高大,他们喜欢的美女雪肤金发,丰乳肥臀,因为星涟长相不符合他们的审美,年纪小也不够风情,并不得王子宠爱。 星涟在角戎只有个王妃的名分,实际上过得连王子的一个姬妾都不如。因为语言和文化不通受尽欺凌,甚至连她的陪嫁财物和侍女也稀里糊涂的被抢走了。 后来从一年往返大新一次的使者那里,星涟得知腾王桓律在皇位的角逐中赢了靖王,果然风风光光地迎娶了月河为皇后,她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 楚家的地位从此更加显赫,可他们像是已经忘了遥远的他乡还有她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不但没人来看望过她,连一封慰藉的家书也不曾有过。 她在异域日夜思念家乡,始终无法融入他们,日益被人排挤虐待,没过多久竟被孤零零赶到草原上牧羊。 草原环境恶劣艰险,缺水少粮,饥寒交迫是常态,她独自一人在那里生存下去已经很困难,要想逃走,根本难如登天。 苦寒和饥饿让她染上各种疾病,没有医师,无人照顾,她只靠自己的意志拖着苟延残喘,没两年就衰弱得像个老人。牧羊的第五年,星涟终于等到了从渊,他没有失约,打败了洛夏,当上了大将军,来接她回去。 可这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身体衰竭得没办法跟他回去了。她记得自己最后是凄凄惨惨地死在了哥哥怀里,回家的半路上,享年不过二十岁出头。 星涟不曾到过草原,那些折磨人的病痛包括临死前的痛楚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可梦里的情景就是那么真实,简直如同真正的经历,以至于她醒来时还沉浸其中,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被所有亲人抛弃的感觉太过绝望,她吓醒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伤心得抱着腿呜呜哭了半夜,早上起床时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 星涟不是爱哭的人,况且她一般都是欺负别人的那个,紫珠她们几时见过她难过成这样,吓得忙找药来给她敷眼睛。 她哪里好意思让人知道自己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痛哭,眼睛消肿之前都没出过院子,连郗家姐妹邀请她出去玩也推说受了风寒,回绝了。 结果她还真是乌鸦嘴说准了,昨夜里没睡好受了凉,下午就开始头疼发热。星涟生病的消息传到秦国公夫人耳中,没过多久就请了大夫来为她诊脉瞧病,上好的药材流水似的送来。 “紫珠,我哥今天不在府里?”收到楚从渊那边送过来的补品,却没见到他人,星涟感到奇怪。 “公子不在府里怎会知道姑娘生病?还让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叮嘱姑娘好生养病。” 她白了眼桌子上那些昂贵的人参雪莲,蹙起眉毛郁闷道:“那他明知道我病了,都不亲自来看我,送东西有什么用?” 她想要的关心并非是这些死物。她爹和哥哥回来以后一直忙于各种应酬,要不就是入朝议事,这么多天,她也没见他们几面。就是偶尔见到了,也说不了两句话便匆匆分别。 父亲本来就不甚喜欢她,就不提了,可从渊也像是刻意躲着她一样。 从前她要是生病,祖母或者从渊一听说,肯定第一时间就来看她了,这次却没动静。虽说都送了补药,可哪比得上本人来嘘寒问暖?星涟正为那个不吉利的梦生全家人的气,现在她受了风寒,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更让她心里堵得受不了。 这几天星涟又是自怜又是气闷,连饭也吃不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反复想到梦中那些让她难过的细节。到了傍晚,居然来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也不想看到的“客人”。 月河带着丫鬟,娉婷袅袅走进来,华艳逼人,好像一轮明月掉进了星涟的星雨阁。 她脸色红润,眸光流转,与父亲没回家那会儿神采大不一样。大概现在有人撑腰有了底气,又得了腾王的承诺,自内而外散发出以前敛藏起来的锋锐与傲气。 月河来之前精心妆扮过,珠玉钗环,明月耳珰,淡扫蛾眉,口点丹朱,衬得床上披头散发一脸病容的星涟真像个小可怜。 “真稀奇,你怎么会来我这里?来看我有多失意吗?”星涟斜着眼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衣饰焕然一新,料想又是父亲送的,忍不住酸道,“你和你娘没少跟父亲告状诉苦吧?你们母女就会装可怜,果然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月河秀眉轻皱:“妹妹未免想得太多,做姐姐的听说你病了,来看望一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有这么好心?怕是恨不得我早点死吧?”星涟呵呵一笑,“我这个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有的人喜欢背地里使坏。明知道我讨厌你你讨厌我,这里就你和我,你演什么姐妹情深啊?你在别人面前怎么说我的,也别当我不知道。” “星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真把你当妹妹的。”月河优雅地掠了下耳边散发,示意蓝玉打开一直捧着的箱子,又对她道,“其实我是听说了一件大喜事,特地来祝贺你的。你看,还记得这副牛头骨么,上次我跟你提过的。父亲千里迢迢从塞外给我带回来,我知道你一定喜欢,马上就拿来送你了。” 箱子里果然是一副风干的骨骼,它有着一双锋利漂亮的角,里面还有千万里外带来的黄沙,看起来比外祖父书房墙上挂着的还要威猛。 当月河此番是跟自己耀武扬威来了,星涟当然只会更生气。不过她在月河的话里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暂时把这个放到一边。 “大喜事?什么大喜事要你特地来祝贺我?”星涟又纳闷了,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月河的“礼物”。 月河看看紫珠,见她面上似有担忧,一副想要阻止自己,又怕开口的神情,便知星涟自己还不知道这事儿。 “紫珠,蓝玉,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姐妹有些体己话要说。”她笑吟吟地扫了眼两个婢女,蓝玉将盛放牛骨的箱子放在桌上,听话地到门外去了,紫珠却看着星涟没动,直到星涟点点头,才不情愿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评论 第11章 星涟身边只剩月河一个人,她抿嘴一笑,两眼弯成新月,道:“莫非妹妹还不知道么?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对方地位尊贵,可是一国的王子呢!你嫁过去就是王妃,这可是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啊!” 这野丫头在虞京是肯定没有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肯要的,能以公主的身份当上别国王子妃,在有些人看来的确是门好亲事。不过那也就是次一等的人家眼里的好事,月河是明白的,说得好听是两国结为姻亲,直接一点,不就是变相的和亲嘛。 自古以来,和亲后能有好结果的有几个?从此以后去国离家,身边再无亲人好友,万一遇上对自己不好的丈夫,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说星涟只是个假公主,就算是真公主,和亲后下场也未必能有多好。 所以她看星涟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那么点怜悯,毕竟,眼前这个也是和她有着血缘的妹妹。 尤其腾王殿下私底下告诉她,皇上已经亲口允诺了,等星涟她们出嫁以后,会赐婚给她和桓律,那时她就是正经的腾王妃了。等到那时候她和星涟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她已经有资格去可怜对方。 星涟呆呆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刚做了那个梦,这消息就像一道惊雷当空劈到她头顶,将她炸得两眼发黑。月河只是说一国的王子,并未说哪国王子,她自己已经认定就是梦里面那个花心好色又暴力的角戎王子了。 “你胡说!”星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反驳,“爷爷奶奶不会同意的!” 他们那么心疼她,怎么会舍得她远嫁? “傻妹子,这是皇上的旨意,咱们家里人不舍得有什么办法?别看咱们是公卿之家,要是犯了抗旨的大罪,一样是要杀头的。”月河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也知道你没什么用,就像一个逗老人家开心的吉祥物,秦国公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祖父祖母再疼你,也不会为了你赔上整个楚家的前程,所以,现在你到底什么处境,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自己可以嘲弄星涟的一天,月河心里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这快意让她潜意识里对自己都有那么些许的不齿,因为她的娘亲从小就教导她要做一个真心良善之人。月河也想无视别人对自己的恶意,心平气和做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报复。 这或许是人的矛盾之处吧。她只好用“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来说服自己,以便有些时候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些小人行径。 她这一席风凉话说得太狠太准,宛如在星涟心脏上插进了一把钢针,而且根根带着倒刺,气得她头晕眼花。 “你……楚月河你给我走!我不想听你说下去,这里不欢迎你!”星涟怒极,狠狠地推了月河一把,不过她病重无力,月河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反而是她没收住从床上滚下地。 “呀!”月河被她吓一跳,瞪大眼睛虚扶一把,啧啧叹道,“摔疼了没?你看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也没把你怎么样,不过动动嘴,你就要对我动手。你这脾气,任谁也受不了,将来出嫁了总会吃亏的。我好心劝你,最好是放聪明点,女孩子家,温柔些才能让人怜香惜玉。你娘就是性子太刚硬,仗着是郡主从不肯在爹面前低头,才不得他喜欢。你学她没好处的。” 星涟从地上爬起来,撞开月河,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鞋子也没穿,光着脚跑出门。门外的蓝玉和紫珠没听到二人对话,也没料到星涟会就这么跑出去,一时没有拦住她。 “姑娘!你做什么去?姑娘!”紫珠吃了一惊,回头看一眼,来不及问责月河,忙追着她去了。 月河嘴角一抬,伸手扶了一下被撞歪的珠花,仪态万千地走出来,向蓝玉伸出手:“她出去了,我们也回去吧,礼物已经送到,别打扰星涟休息了。” 地上冰凉,星涟赤着脚狂奔却感觉不到冷和疼,她只觉得体内焦灼得厉害,仿佛有一把无法熄灭的火,快要将自己烧成灰烬。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在府中茫然地乱跑。父亲也好,哥哥也好,祖父祖母也好,希望能撞上一个人,问问清楚,月河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要将她送到异国他乡? 可巧从渊自外面回府,想着要不要亲去看看小妹。他没有权力阻止他们送星涟去联姻,这些天他因自责与愧疚不敢见她,现在知道她病着,内心分外煎熬。他正在花园的卵石小径上徘徊,远远便看见星涟苍白着小脸,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向他这边跑过来。 她后面不远处紧追着紫珠,一见他就像看到救星,连声高呼:“公子,快拦住姑娘!” 他心里霎时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把,此刻状若疯癫又憔悴不堪的星涟和他那个可爱娇憨的妹妹判若两人。不过几天没见,她竟病得这么厉害,怎么没人告诉他? “星涟!”从渊迎上去,星涟没头苍蝇一样撞上来,一头撞上他胸膛,他忍痛箍住她肩膀,低头急切地唤着她,“你这是怎么了?看看我,冷静点儿!我是哥哥!” 怀中小姑娘一脸凄惶,抬起头看着他,抽了抽鼻子,又揉揉微红的眼睛,带着哭腔道:“哥哥,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啊?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说什么傻话?谁不要你了?”从渊见她鞋袜没穿,外衣也没穿,怒目瞪了追过来的紫珠一眼,厉声喝问,“怎么弄成这样?一个姑娘就这样跑出来,你们怎么伺候的?!” 从渊对待下人甚少疾言厉色,没什么架子,紫珠以前也没见过他发怒,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扑通跪下:“之前还好好的,方才月河姑娘来看我们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就……” “月河?她怎么会去看你?”从渊眉头皱起,低头问星涟,“告诉我,她跟你说什么了?” “月河说,你们要把我送到外国去……我不想去,去了就是自生自灭,我会死在那里的……”她嚅嗫着说,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从渊心疼极了。 怀中少女发着抖,他摸到星涟手冰冷,额头却烫的厉害,忙脱下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拦腰横抱起来,柔声道:“你还病着呢,我们回去再说好么?” 星涟乖乖地点了点头,从渊吩咐紫珠再去请大夫来看看,自己抱着她去了星雨阁。 第12章 星涟将要嫁去角戎的事虽说已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但皇帝的圣旨还没有正式颁布下来,知情者不多,所以月河知道此事,让楚从渊颇感惊讶。 不过又一想,父亲一向偏爱月河母女,无意间透漏给白氏,再被月河知道,也不稀奇。 父母对他们兄妹无情,从渊是自小便看清了的,若非他是楚文轩的嫡长子,在父亲那里的待遇恐怕也和星涟差不多。所以在从渊心里,星涟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的分量比这秦国公府任何一个人都重。 说起来他们兄妹并未对月河有过什么实质的伤害,月河此刻落井下石的做法,让从渊大光其火。 星涟没事则矣,要是因为月河弄出什么三长两短,就是父亲护着,拼着这个楚家继承人不要,他也要她付出代价。 “哥哥,月河说的是真的吗?”星涟精神恹恹地靠在床头,一手拉着从渊的袖子,希望听见他否认的答案。 她病了几天,人瘦了一圈,下巴尖了些,眼眶微微凹陷,显得眼睛更黑更大了。 “如果是真的,要嫁到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你怕吗?”从渊摸摸她的头,猛然意识到,他的星涟已经不再是那个总追在他身后跑的毛孩子,而是一个到了待嫁之年的姑娘。 “我不怕出远门,可我不想嫁到角戎去。”星涟鼓着腮帮子。 “上次回来,我对你说起角戎的风土人情,你不是还说想亲自去看一看吗?” 那次与父亲争执过后,他回去仔细想了想,纯粹站在为星涟考虑的角度,觉得她嫁去角戎或许不算坏事。 他与角戎人接触过,自然知道角戎贵族的生活远比中原人想象的优越。而且星涟言行无状,不似其他娇滴滴循规蹈矩的贵女,她性格直率又喜欢自由,如果她自己能接受,广袤的草原或许比乌烟瘴气的虞京更适合她生存。 星涟摇摇头答:“我不知道,或许是太害怕了吧。” 换做是以前她肯定不怕。 从渊曾向她描述过的,那里有一望无际,绿毯一样的草原,春天和夏天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美得像做梦;草原的天空透彻湛蓝得如同一整块冰,夜里的星星汇聚成河,比虞京上元节的灯海还要灿烂;还有白云一样慢吞吞移动的羊群,成群的野马和野牛从眼前跑过,闭上眼睛随便放一箭也能射中猎物…… 对那个地方她有过向往,甚至有过离家出走偷偷跑去边塞的想法。 可作为和亲公主嫁过去就是两回事了。 倒不是因为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不是因为心系腾王,上次偷听到桓律和月河的对话她就对他没了心思。反正没有喜欢的人,必须要嫁的话,嫁给谁都一样。只是那个梦实在太逼真,也太凑巧,总觉得是在预示着她的未来。 都过了十几年大富大贵的日子,早就习惯了,谁还能接受自己的下半辈子过得那么凄凉啊? 从渊尝试着消除她对未知的恐惧:“不然你就当去外地游玩,等过几年——最多等三年,一旦大新战胜了洛夏,要是你还不喜欢那里,哥哥亲自去接你回来好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与她梦里的内容对上号了,星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情绪激动起来,用力摇着头:“不!我不要!梦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不来!你来的时候我都要死了!” “什么梦里?你在说什么?”她如此强烈的排斥让他摸不着头脑,按住她两肩,“是不是做噩梦了?” 星涟巨细靡遗地把自己做的那个梦告诉了他。 “你是说,你提前做梦嫁去角戎?”从渊像是听了一个荒诞的故事,第一反应是星涟为了不去联姻编出来骗自己的。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看就是不相信她,星涟生气道:“你不信就算了,我没骗你,这真是我梦到的。后来我死得特别惨!” “好好好,就算你真的碰巧做了这个梦,可俗话说梦都是反的,你在梦里过得不好,说不定这正是你的福运呢?”从渊开玩笑道。 他想要说服她,也想说服自己,让彼此都安心一点。没有意外的话,陛下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至于星涟自己的意愿,在他们看来根本无足轻重。所以,要是她能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嫁过去就再好不过了。 “哥哥,角戎有一个叫格瓦高力的王子吗?他有十几个小老婆,人长得很高大威猛,面相有些凶凶的,左边脸上有道疤……我梦里就是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你说……格瓦高力?”从渊闻言愣了一下。 角戎的四王子就叫格瓦高力,这位王子有几个小老婆他不知道,但此人左脸上确实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作为当时敌军的将领之一,两军交战时,他曾经亲眼见过的。 不过关于这位王子他印象不深,了解也不多,没和星涟说起过,父亲就更不可能向她提及了。她这段时间也没去过外祖父府上,不会有渠道打听到角戎的一个王子。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梦?太荒唐了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先别着急,角戎王有很多儿子,还不知道他会为哪几个求亲呢。”从渊捏捏她鼻子,“要是陛下真的要你嫁给那么糟糕的人,哥哥一定会想办法,绝不让梦里的情况真的发生在你身上,好吗?” “那你说话要算话。”星涟皱了下鼻子,伸出一只手,从渊也伸出手掌,两人轻轻一击掌立誓。 得到从渊的承诺,星涟心情好了许多,答应他好好养病,不想那么多。一会儿小丫鬟端来熬好的汤药,紫珠用蜜饯哄着星涟一口口喝完,从渊在一边看着她睡过去,才忧心忡忡地离开星雨阁。 将近两个月后,角戎的求亲使团抵达虞京。不久秦国公府、安远侯府、乔郡王府接到圣旨,三家嫡女同时封为公主,赐婚予角戎的四王子、六王子和七王子。 本就是已经内定的事,这次是确认下来人选了,况且这对他们家族也是绝对的利大于弊,几家人内部早已接受了现实。 唯有星涟和从渊,在祖父接旨的那一刻双双面若死灰。 星涟那个预示的梦,就是从这里开端的。 第13章 宫廷内造司的人送来了星涟的嫁衣和一应御赐的婚嫁用具,连嫁妆也准备好了,比照普通公主出嫁仪制隆重三倍。这场国婚既是为了邦交也是为了在角戎面前扬威,大意不得,出嫁前嫁衣和首饰都要先试用一下,以免不合身,临时才发现问题导致手忙脚乱。 敕造的主嫁衣华美至极,火红的云锦上以金丝银线孔雀羽绣出栩栩如生的百蝶穿花图样,走动之际刺绣的花与蝴蝶流光溢彩,从不同角度看颜色是不断变化的。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华裳,再经过巧手一番收拾后,星涟一身娃娃般的稚拙之气脱去大半,天生的好相貌凸显出来,端的是个绝色美少女,一点也不输于月河十三四岁的时候。 身边七八个替她整装梳发的嬷嬷和宫人们一边给她戴上凤冠和各种饰品,一边不住恭维星涟的好容貌、好福气。 能成为公主、王妃,这机会可不是哪个贵女都能有的。这里面有惯例的吉祥话,也不乏有真心夸奖的成分,星涟这张脸,哪怕是放到美人如云的宫里,那也是能轻轻松松脱颖而出的。不过当今圣上尚且算是个明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侄女动歪念头。 星涟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浓脂厚粉,不像自己的自己,忽然间分不清她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确定要嫁给格瓦高力后,从渊突然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她问过父亲从渊去哪儿了,他只说从渊奉命赶赴军营办事,赶不及回来送她出嫁。 星涟情急之下有想过去求祖母秦国公夫人,走到她屋外却听到年迈的祖父祖母因为她相对涕泣,方知他们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可圣意难违,不舍掉她,就是抗旨的大罪,搞不好整个秦国公府都要遭殃。 她默默回了星雨阁,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命运,为了楚家嫁去角戎。她可以任性不管其他人死活,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庇护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爷爷奶奶。 嫁衣和头面一共有三套,星涟任她们摆弄,过了一下午,被沉重的假髻和金饰累得透不过气。试装好嬷嬷们给她更了衣,卸下钗环和妆容,收好东西就回宫复命了。内府已将一应事务准备妥善,三个新娘和同去的媵妾只等十日后与送亲使团启程。 这几天是她能与亲人相处的最后一段日子,去了就是一生一世的分别,再也见不到面了。 老夫人舍不得孙女,让她住到自己屋里,连睡觉也要她在身边。楚文轩和郗芳华对她态度大为缓和,有一次全家人一起用膳时,星涟见郗芳华望着自己愣神,良久之后才背过去拭泪。 星涟不由暗自好笑,他们冷落她这么多年,直到决定为秦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牺牲她了才来表示伤感愧疚,有什么用吗?事到如今,管他们是做样子还是真的难过,她对父母已经没有什么触动。 想到未来境遇凄惨,她身边的人和珍爱之物迟早要被那些西北蛮子夺走,星涟决定到时候索性不带自己太在意的东西过去了,包括紫珠,还有她的追电。 临行前还应当和追电道个别,她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这马儿还能不能适应新的主人。 一个人到了马厩,星涟支走丫鬟和看守人,拿了上好的豆子亲手喂给爱马,对它说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里话。 “姑娘……星涟姑娘……”有人小声叫她。 周围不见人,却突然出现人声,星涟吓了一跳,惊慌地跳起来退后几步瞪着追电:“吓!你……追电是你在说话吗?” 这年头不到一岁的小马都能修炼成精了? “是我……”旁边的草料堆一阵抖动,窸窸窣窣站起一个人来,抖掉一身的干草,对她拱手单膝跪下,“是公子让小人在此等候姑娘,他说你一定会来这里。小人等了几天不敢离开,幸不辱命,终于让我等到了!” “你是哥哥的部下,崔阑?”星涟认出此人确实是楚从渊的亲信,惊讶地挑了挑眉,“我哥哥人呢?他让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不能亲自来找我说?” “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筹备送姑娘出走,谁知计划泄露,被世子知晓,秘密关押起来,禁止与姑娘见面。直到前日公子才得以脱身,可姑娘身边有人日夜监视,公子无法避开那么多耳目接近您。” 星涟大惊失色,她还以为从渊是食言自觉无颜面对自己才不肯出来见她,原来这其中竟别有内情。 “之前是我错怪哥哥了。”星涟鼻子一酸,眼中泛出泪花,忙追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她生过一段时间的气,然而知道在这件事上凭从渊的身份也是无能为力,想通后早就不怪他,只是难过不能再见他一面。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为了不让她嫁去角戎而打算自毁前程, 有兄若此,她不再觉得人生有多遗憾了。 “公子已经安排好一切,后天夜里子时请姑娘做好准备,还是来此地,公子会亲自来接您离开国公府。”怕她不相信自己,崔阑拿出一枚玉佩呈给她,“这是公子随身之物,姑娘应该认得。” 星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秦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你转告哥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跟他走,但是会永远记得他。” 崔阑为难道:“小人只负责传话。不过姑娘的顾虑,公子说他已有应对之策,要不到时候姑娘还是亲自来一趟听听公子怎么说吧?” 星涟也想见见从渊,便点头答:“好。” 因为这些天都住在春晖堂陪着老太太,夜里怎么出来而不被发觉成了一个问题。 星涟想了半天,终于让她想出一个主意。用来整别人的巴豆粉她手上还剩下不少,第一次用到自己身上,效果立竿见影,服下不久就开始拉肚子。 一晚上星涟不停起夜吓坏了秦公夫人,这紧要关头可出不得岔子,忙请来大夫给她看诊。星涟当然不会老实回答自己吃过巴豆粉,大夫只能根据症状判断她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吃坏肚子,说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副止泻和温养肠胃的药就回去了。 星涟以不想打扰祖母安寝为由,执意搬回了星雨阁。 第14章 到了与崔阑约定好的晚上,星涟提着鞋子,悄悄摸摸绕过外间已经睡熟的紫珠紫草,蹑手蹑脚出了自己的屋子。就算不和从渊走,这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她信任的贴身丫鬟们。 这个时间内院与外院之间的门早就落了锁,从星雨阁到马厩的正常道路是走不通的。不过星涟知道一条偏路,爬上花园观景的三层小楼聆风台,从一个楼梯角可以跳到内外院之间的墙上,再走到低处,就可以跳到外院。 星涟和内院那几条看守的大狗混得很熟,能叫住它们,到时候只要再避开两院之间夜巡的守卫,就能顺利到达马厩。 可惜这条路线在她想象中很顺畅,然则变数总有那么多,实施起来时在半道遇上了障碍。 今夜月明星稀,一轮圆满的银月高悬夜空,没有一丝云彩遮挡,清辉遍洒人间。加上早昙花和牡丹开得正好,这般诗情画意的美妙夜色,吸引了月河出来夜游赏月,在听风台的栏杆边流连不去。 幸好星涟闪得快,否则就要被她们主仆撞个正着。 到能跳上墙的那个地方必须经过月河现在所处的位置,星涟躲在柱子的阴影里,祈祷她能快些走开。可月河像是存心与她过不去,居然让丫鬟搬来笔墨颜料,准备在此作画。 星涟急得直揪头发,这个楚月河,可真是自己天生的克星,两人注定了命里犯冲吧? 待蓝玉摆好笔墨纸砚,月河已趁这会儿构思好一副月下花开图,胸有成竹地开始落笔。她作画时全神贯注,蓝玉站在后面直打哈欠,忽然似有风刮过,聆风台的另一面发出一下击打的脆响。 两人同时被这声响引去了注意,抬头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也就罢了。月河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冷不防看见一个黑影从暗角闪过,吓得心脏漏跳一拍,再仔细一看又没人。 “蓝玉,你刚才可看见一个人影过去?”她盯着柱子到楼梯的方向,不确定地问。 “姑娘眼花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您这雅兴啊?” 月河推了她一下:“你过去看看吧,我怕有贼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府中虽有侍卫,但月河谨慎,只怕他们会有疏漏之处。腾王帮她解决了星涟这个眼中钉,又将娶她为正妃,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不能节外生枝。 蓝玉按她的吩咐到处看了一下,没有异常,回她身边禀报:“奴婢都看过了,没人,想来是风把瓦片吹松了吧。” “大概吧,你过来伺候笔墨。”月河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栏杆外,星涟蹲在倾斜的檐上,拍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刚刚兵行险着,先用小石子声东击西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再快速翻过栏杆,还好没被发现。只要不出声不露头,猫着腰轻轻走过去,就能从灯光照不到的檐角跳到墙上。 这个姿势,要不惊动人地移动很困难,星涟向目的地挪几分,就停下来缓一缓。眼看胜利在望,她的头发突然被人从上方提住,使劲一拉,扯得她头皮剧痛,不得不随之站起来。 “你看,我就说有人!”耳边是月河得意的声音,原来她刚才不过是佯装不察,让她放松戒心。 “星涟姑娘?”蓝玉率先看清“小贼”是星涟,吃惊道,“这半夜三更的,我们姑娘出来赏月,您来聆风台做什么?” 不是蓝玉大惊小怪,星涟大俗人一个,赏风赏月赏花香这些风雅事怎么也和她沾不上边,这是秦国公府所有人的共识。 “放开,你扯疼我了!”星涟从月河手里拽回头发,双臂交叉,仰头斜乜着她们,“蓝玉你一个丫鬟还管起主子来了?这聆风台不是修给楚月河一个人的吧?你们能来,我不能来?” 月河聪明,眼睛往下一觑就看见那堵矮墙,瞬间明了,哂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当然谁都可以来,可有好好的路你不走,鬼鬼祟祟爬什么房檐?” “你……我、我夜里睡不着,起来练习轻身功夫,不行吗?”星涟头一昂,梗着脖子撒谎。 “少胡说八道了,我看,你就是想逃走吧?从这里跳下去,那堵墙直通外院,外面有谁在等着接你呢?我猜猜,哦,一定是咱们那个心疼妹妹,一意孤行不顾一家人死活的大哥了……” 她猜得一点不错,星涟一时语噻,接着下意识就说漏了嘴:“你怎么知道?” “他之前想带你远走高飞,被爹爹的人发现,罚了二十军棍,不准与你见面。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信他会这么轻易放弃了。” 崔阑没告诉星涟这一段,想来月河也没必要编故事出来骗她,星涟知道哥哥为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内心百感交集。他从来没有对她失信,在她那个梦里,虽然他来得太晚,但最后也真的来接她了,只是她没福气活到回家。 她下定决心不再害怕面对事实,既然知道有某种糟糕的可能性,为什么不尝试着努力去改变那个悲剧结局呢? “我要做什么事与你无关,你别多事。”既然被月河撞见,星涟就懒得再偷偷摸摸了,转身就要往下走。 “站住!”月河拉住她手腕,厉色道,“你不能走,你走了会害死楚家一大家子人,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我不走,我只想见一见哥哥,跟他告别。”星涟不耐烦地要抽回手,“你放开!” 这时候月河哪敢冒险,要是真让星涟跑了,楚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代替,说不定就拿她出去顶包了。 “不放,你休想逃,走,跟我去见爹爹和祖父……” 两人一拉一扯,争执不休,吵得火气上来,都忘了她们正在高楼上,而星涟还站在栏杆外屋檐上,毫无保护。拉扯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推搡,星涟被推得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月河慌忙伸手去拉却与她错手而过。 短短的一瞬,星涟在斜伸出的瓦檐上滚了几圈,消失在月河视线中,耳中只听得她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就是接连两声重物坠落的闷响。 月河和蓝玉双双目瞪口呆,浑身血液冰凉,木在原地,已经吓懵了。 第15章 星涟睁开眼,呆滞地望了屋顶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从房檐上掉下去的那一刻,她什么也想不起来,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之下,身体还没感觉到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摔成了什么样子,残了几只手臂腿脚。 尝试着转动脖子,动动手脚,星涟惊奇地发现四肢活动自如,并没有想象中的肢体残缺和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竟然这么福大命大么,从离地面将近三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完好无损?只是现在口舌干燥,腹中饥饿,浑身乏力,仿佛许多天没喝水吃东西过了。 “紫珠!紫草!紫……”星涟吃力地坐起来,下意识呼唤她的丫鬟们前来伺候,几个名字刚刚脱口而出,忽然惊恐地捂住嘴巴。 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莫非摔坏了喉咙? 倒不是说难听,不过她本来是脆生生有点尖锐的少女音,突然就变得圆润成熟,就像玉珠倾落冰盘,相当优美,却分外陌生。 虽说人随着年龄增长,各个阶段声音都会发生变化,可这变化一点过渡也没有,她一时之间还不是很能接受。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了别人的声音,感觉太诡异了。 不过,或许是她坠楼之后昏迷了很久,所以受的伤好了,声音也变了。不管怎么说,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该感谢上天了。 那么她到底昏睡多久了呢?出这么个意外,她和角戎王子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又换了谁去?秦国公府一干人等怎么样了?楚月河失手推她下楼,有没有受到惩罚?还有哥哥…… 星涟脑海里冒出无数问题,急于找人询问,可现在她身边竟一个人也没有。 从床上爬起来,星涟观察了一下,这里不是她的星雨阁,也不像是秦国公府里任何一个她所知的房间。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到颜色发白的蓝布旧衣,料子不差,但与她日常所穿相差甚远,而且还有几个明显的补丁。星涟瞪着那几个补丁,脑子里一团乱,别说她,就是秦国公府一个扫撒的下人身上也不可能穿带补丁的衣服。 这屋子很宽敞,不过空荡荡的,家具陈设不多。她睡的床上被褥薄且旧,带着微微的发霉气息,此外还有一张旧方桌和几把椅子,一个角落放着几口造型简单的木箱。其他的别说梳妆台,就是一个像样的柜子都看不见。 窗开得很小,和门一样紧闭着,屋里光线昏暗,屋顶有几个破洞,带着尘埃的光束直直地透进来,像刀一样把这个阴暗潮湿的环境切割开。 这屋子白天待着也觉得阴阴森森怪渗人的,不敢相信他们会狠心到将她安置在这样的地方。星涟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异常都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她的又一场梦境,只是感觉真实得和她梦到嫁去角戎有得一比。 由于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她不敢再乱喊,想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再说。 床边放着鞋袜,也都是旧的,还不太干净,不过别无选择,星涟只好皱着眉头穿上。她起来走动几步,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身体和坠楼之前不一样了,但现在没什么不适,所以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这个。 拉开门扇,温和灿烂的阳光迎面而来,新鲜空气吸入肺腑,星涟心中的压抑感略为散去。然而走出去,看清楚门外环境,她心里又是一沉。 这里简直像个鬼屋,幽闭荒芜,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个有七八间房屋的院落,看这些房子的样式修建得还是很气派的,曾经应该也有过辉煌的时期,只是年久失修,现在大部分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星涟睡的那一间算是这些破烂屋舍中比较完好的一间,其他的,有些连门和窗都腐烂了。 庭院中本该种花种树的泥地里荒草和灌木丛生,而铺了石板的地方,有的长着青苔,地板的缝隙里也稀稀疏疏生出杂草。 院子的大门是两扇朱漆大门,同样的,门上多处红漆剥落,露出潮湿发霉的木头。星涟试了试开门,但推和拉都不行,应该是从外面上了锁。 她再将庭院里收拾出来的地方打量了一下,有一方石桌石凳,上面摊开晾晒着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屋檐下堆放着几捆干草,还有一个看起来常用的药炉。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和她身上的一样都是打着补丁的旧衣。 正准备再每间屋子挨个看看,大门外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开锁的声音,伴随着“吱呀——”的沉重声响,门扇被人从外推开。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容貌尚且算得上清秀,只是脸色偏蜡黄干瘦,没什么精神,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星涟在秦国公府从未见过她,看她衣裳的样式比自己穿的更差,但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显然没想到星涟会站在院中,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关门一边随口抱怨道:“美人,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外面有风,可别着凉,到时候又连累我低声下气地四处去帮你求药。” “美人?”星涟感到新鲜地眨眨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她马上对这女子好感倍增,“这位姐姐,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女子关好门后回过头来,像看见了怪物一样看着她,似乎对她会提出问题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说话了……您,再说一遍?”她瞪大眼睛,吞了两口唾沫,向星涟疾走几步,“我刚才没听错吧?” 星涟莫名其妙,不自觉地往后退:“没听清楚吗?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 “这是碾香堂,西宫最偏僻的一角,也就是外面人说的冷宫。奴婢是照顾您的宫人彩云……奴婢说的这些话,您现在都听得懂吗?” 星涟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摇头,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更糊涂了。西宫?她怎么会到了冷宫里? “您知道您是谁吗?”女子又问。 “我叫楚星涟,家父是秦国公之子,骠骑将军楚文轩……” 女子抓住星涟双手,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脸颊发红,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好了,我们有救了,只要让皇上知道您不再是个傻子,他不可能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她在说什么?这个叫彩云的表现得如此兴奋,加上她说的奇奇怪怪的话,星涟又搞不懂了。 第16章 看着水缸里的倒影,星涟现在心中既茫然又震惊,不亚于当初听说自己要嫁去角戎。 镜像里的人是她,又不像她。依稀还是她自己的模样,但五官完全长开了,眉眼浓黑,鼻梁挺秀,雪腻肌肤莹然生光,要不是因为太瘦,美貌合该不止于此。 建明帝已在一年以前崩逝,这时间与她以前那个梦对上了,不过让星涟意外的是,最终继位的却不是腾王桓律,而是靖王桓肆。先帝驾崩到新帝登基之间朝纲混乱了一阵子,当时两王党派争斗不休,桓肆上位后肃清政敌,桓律抛弃妻子出逃别国,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按彩云所说的时间算来,如今已是她坠下聆风台后的第四年,中间经历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记忆。 对星涟来说,只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她就从秦国公府的孙小姐成了桓肆后宫里的一个废妃,她的人生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身体已经差不多十八岁,可事实上,她的心智仍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突逢巨变,让她如何不慌张? 从彩云那里,星涟没能得到很多她想知道的信息,只因彩云算是宫里地位最低贱的宫人之一,自己所知也不多。 彩云以前是苦役署的一个小宫女,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体力活儿,几个月以前才被安排到碾香堂照顾痴痴傻傻的楚美人,也就是星涟。送星涟来的内监只说她是被废黜至此的妃子,别的什么也没交代清楚。 见星涟的第一面,彩云便打心底为她惋惜。新帝登基不久,还没有子嗣,后宫里也没几个人,正是需要扩充的时候。这位楚美人年纪轻轻又生得如花似玉,明明该是个宠妃,竟然就成了傻子,还被放逐冷宫,也太可怜了。 至于星涟沦落到冷宫以前的经历,彩云一概不知,她能够接触的都是下层人,也没有途径打听到。 彩云在苦役署时必须起早摸黑地做苦工,稍有懈怠便受管事太监的打骂,忍饥挨饿更是常事。到冷宫后只需要陪伴照料神智不清的星涟,虽然也吃着各种苦头,但日常无人苛待,自觉比从前好很多了。 她对星涟感激与怜悯并存,虽说星涟什么也不懂,也尽自己所能好好照顾着她,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然将她当做了相依为命的妹妹。 本以为她们俩一辈子就这样在冷宫度过了,如今见星涟突然恢复成正常人,彩云又惊又喜,感觉看到了希望。 “美人,您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不应该在冷宫里蹉跎一生。”彩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知道是第几次如此劝说着鸵鸟般龟缩床角的星涟,“只要想办法让皇上见到您,知道您是正常人,他一定会宠爱您的……” 彩云曾经远远见过一个受宠的妃子,论美貌,要是星涟调养好了身体和气色,再好好打扮起来,绝对能让她相形见绌。 “好姐姐,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乱来。如今连我为什么落到今天这地步还不知道呢,只怕争宠不成,反而一着不慎把咱俩一起送上西天了。”星涟被她吵得烦不胜烦,无奈道。 争宠是不可能的。一来她才“十四岁”,对男欢女爱还没那么向往。二来,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对桓肆怀有这种野心。 做桓肆的妃子,可拉倒吧,他残暴得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何况女人。在他身边,不管有多得宠,只怕时时刻刻都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她巴不得他永远也想不起来后宫有她这一号人,更别说自个儿主动往他跟前凑了。 她现在只想搞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是能和楚从渊取得联系,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把她救出宫去。 “彩云,你在这宫里可有人脉,能帮我联系上与秦国公府有关的人吗?” 彩云摇头,她身份低微,认识的除了以前同在苦役署的宫人,就是冷宫里其他和她一样伺候被废妃嫔的宫女。别说宫外了,就是西宫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物,她们连够都够不着。 她突然发现,就是星涟想夺得帝王宠爱,现在的她们也找不到接近圣驾的门路。 星涟听罢失望得长吁短叹,只好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慢慢再从长计议。腹中突然一阵难受的抽搐,“唧唧咕咕”叫起来,她不由摸摸肚子,看向彩云。 “美人是不是饿了?您等着,我去给您拿吃的来。” 彩云进了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儿拿过来一个冷硬的馒头,半叠咸菜干儿,和一碗凉水。星涟拿着馒头发愣,咬了一口,硬是咽不下去。她虽然不被父母所喜,可自小也是在国公府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哪吃过这种粗食? 当然她在冷宫没少吃,不过那都是在她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的事,不算数。 “这好歹是皇宫,吃的东西连外面也比不上吗?”星涟咂舌,她以前可听说这天下吃穿用度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 “您将就着些吧。不是奴婢故意为难,实在是咱们这儿只有这个了。”见星涟一脸的不可置信,彩云黯然解释,“宫里就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您若是受宠的贵人,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可这是冷宫,送吃食的本就是看人下菜的东西,咱们又没钱打点上下,还能吃上馒头,已经算冷宫里不错的了。” 冷宫里的妃嫔和宫人们,若没点财物傍身或者被得势者关照,在大冬天被冷死饿死的比比皆是。更别说从前的楚美人根本就是个傻子,可不是送上来给人家欺负的吗? 她们这馒头也不是时时都能有的,碰上管膳食的太监心情不好了,送过来的只有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勉强能吊住一条命不让她们饿死。 彩云说着说着,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星涟看彩云面黄肌瘦,十指如柴,身体比自己还不如,便知她并未说谎,私自克扣口粮什么的。她将仅剩的馒头一分为二,主仆一人一半,夹着咸菜吃了。 半个馒头谁也吃不饱肚子,不过总比腹中空空强上一点。 “彩云,离开我你有没有别的去处?还能回你以前当差的地方吗?”星涟看着彩云的眼睛问她。她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帮她在这个未知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彩云不是个心思活络的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一直是个低等的宫女,但她胜在老实当然,就算彩云说愿意,她也不可能完全相信她,只不过眼前身边就这一个人,不用也没办法,将来有很多事还得靠她帮忙呢。 “奴婢是您的人,不在您身边,还能去哪里?”她以为星涟是因为自己撺掇她去争宠而恼了她,急忙跪下磕头,眼泪汪汪地表忠心,“奴婢以后不再提让美人不高兴的事了,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千万别赶我回苦役署啊!” “彩云,如果我说我不想做皇上的妃子,将来也不会待在宫里,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你要想清楚,我前途未卜,跟着我可能会死。”星涟并非恐吓,而是真有这种疑虑。 “奴婢愿意一生效忠于您。”彩云连连点头,目光诚恳,“奴婢在宫外早就没有亲人了,在宫里也无依无靠,能到美人身边伺候是上天赐的缘分。美人没有恢复神智的时候奴婢尚且不愿与您分开,更何况现在?而且,就算是死,起码也痛痛快快,不会比一辈子待在苦役署更糟糕的!” 星涟见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了,心里一软,托着彩云手臂让她起来。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得一条心。以前我身边的丫鬟名字都以‘紫’开头,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紫云吧。” “紫云多谢主子赐名。”紫云抬袖抹了把眼泪,再次向她发誓,永远不会背信弃主。 第17章 大新建国后几代帝王都励精图治,崇尚节俭,也没有出过荒淫无道的昏君,后宫一直不太热闹。西宫后半部分有羽阳、煌微、横台三宫,因地处太过偏僻,自前朝便开始空置。 大概因为长期无新人入住,得不到重视,这些宫殿没有好好修缮过。慢慢的,这几所宫殿越来越陈旧破败,后来就成了安置失宠或者被谪贬妃嫔的去处,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星涟所在的碾香堂是横台宫的偏殿之一,据紫云说隔壁的宫殿还住着别的妃嫔,不过她们都是前两位先帝留下来的。其中很多已经老了疯了,平日里足不出户,很难见到人,有时候就算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即便在白天,星涟偶尔也能听见附近传来幽幽的哭泣声或者凄厉的惨叫。那些女人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要不是突然清醒,她是否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然后在什么时候无人知晓地死去? 在这禁宫里,西后三宫是个被遗忘的,让人绝望的世界。因为三宫内缺少守卫和宫人,所以秩序混乱,也是最荒芜最黑暗的地方。 冷宫里的宫人在一定范围内有出入的自由,他们甚至知道一些隐秘的道路,可以通到其他地方。 星涟本想让紫云出去打探与自己有关的事,可紫云说她也不认识什么人。再说她们都不知道星涟被降为美人之前是什么品阶,总不能在外面逢人便问人家有没有听说过楚星涟吧? 担心自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触怒桓肆才被打入冷宫的,让他想起自己来说不定一生气就把她咔嚓掉了,星涟不敢冒这个险,严禁紫云将自己不治而愈的事外传。现在的她只求保住自己的小命,慢慢寻思联系兄长或者逃出皇宫的办法,只要能活下去,时间和机会多的是。 可这冷宫里生存条件也实在是太恶劣了些,眼下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还不能解决呢。要是两人天天都饿着肚子,就是在这西三宫里走上一圈也没力气,还能干其他什么事? 其实内廷给冷宫里发放的物资都有定例,不过东西发下来有许多管事宫人经手,其中猫腻太大,最后到各宫手上能剩多少就难说了。要想日子好过一点,首先要和这些人打好关系,不私底下给他们些好处是不行的。 只可惜星涟和紫云把整个碾香堂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看上去稍微有点值钱,可以用来贿赂外面宫人换取物资的东西。 送饭食的太监经常偷懒,今天已经晚了,看样子至少要明日才会来。幸好现在是初夏,离冬天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不然碾香堂屋顶漏风,窗户破洞,到时候饥饿加上寒冷,只怕她俩得抱团死在某个夜晚。 紫云是饿惯了的,可星涟对饿肚子过夜这件事难以忍受。夜里星涟饿得睡不着,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紫云被吵醒,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很是担心她又要变傻了。 直到后半夜困倦得厉害,星涟才撑不住睡过去,次日醒时紫云不在身边。这里没有更漏,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看样子是不早了。 开门出去,暖洋洋的阳光照到身上,鼻子痒痒的,星涟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紫云正在院子里生火煮着什么东西,听见声音回头看到星涟,对她露出很灿烂的一笑:“主子醒了?请稍等片刻,奴婢正在煮粥,很快就可以吃了。” 她坐在一只自制的泥巴炉子前面,用草编的扇子扇着风控制火候,淡淡的米香味飘过来,勾动星涟肚里的馋虫。 “有吃的了?”饿了一个晚上,听说有东西吃,星涟立刻来了精神,开心地靸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炉子边上。 两碗糙米饭,一盘不见几滴油花的炒青菜,这就是早上膳房送来的今日份的口粮。紫云为了让二人吃得饱一点,干脆加水在里面煮成粥,虽然不比干饭经饿,能多吃两顿,有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后院有一口井,紫云打水来给星涟洗了脸漱了口,粥差不多也煮好了。非常时期,有得吃就不错了,星涟当然不会再像以前当千金大小姐那么作地嫌这嫌那。 宫里用的东西,最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米粥从口感上来说已经比昨天干冷的馒头好太多了。两碗饭煮成一锅粥,主仆二人吃了半锅才觉得饱,剩下的就留作晚饭。 冷宫里分不到炭和柴禾,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饭后紫云要出去收集枯枝败叶做燃料,不然她们平常连热水都没得用。 “这不是宫里吗?哪里来的柴火让你捡?”星涟惊奇道。 她曾经以为皇宫应该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秦国公府里的一花一木尚且有园丁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宫里又怎么会允许出现大量枯枝败叶,还多得能当柴烧? 紫云摇头讲解道:“别的宫里住着皇上,住着各位娘娘,当然干净光鲜啦,可这西宫里都是什么人啊?” 说得难听点,冷宫里就是些年华不再,容颜凋零,苟延残喘的老女人,素日又没有谁来检查,谁肯把心思花在这儿?这碾香堂有人住着还算好的了,那些无人入住的宫室,院子里的野草长得比人都高,里面说不定还藏着什么狐狸蛇鼠之类的野物呢。 “那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根本就没人管了?”星涟眉飞色舞,“那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不是很简单?” “逃出宫去吗?不简单不简单!”紫云被她的想法惊吓到了,忙摇头,“我的主子,您可别多想!就算侥幸逃出内门,外面还有好多重看守呢,要是被人抓到了,那可是死罪啊!” 星涟不想一个人关在碾香堂,紫云被她缠磨了一会儿,只好让星涟也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和自己一起出去。 出了碾香堂,外面很大,路上偶尔会遇见和她俩一样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宫人。不过里面很少有紫云认识的,最多也就是眼熟,互相之间点个头的交情。 这里果然如紫云所说,蔓草丛生,荒芜得吓人,要不是矗立着那么多完好的宫宇楼阁,看着就跟那些传奇话本里狐仙出没的荒园似的。星涟左顾右盼,觉得各个宫殿外面看起来都差不多,担心迷路,只敢紧跟着紫云。 紫云带着星涟到处采集干枯的野草和断木枯枝,往返几次,星涟差不多已经将附近几个宫殿的路牢记心间,包括一些狗洞和断墙之类太监宫女才知道的捷径。 多一个人帮忙搬运,今天比紫云以往收集的柴草多了一倍。这些东西扎成一捆一捆的码在院中,除了每日生活所需,剩下的都是为了冬天取暖准备的。 寻找干草和树枝的过程中,星涟发现荒园里竟然四处生长着可以食用的野菜,宫里的人不认识,都没有人挖过。她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少时常跟外公和表哥们出去打猎,有时候露宿山林,他们就直接采来野菜和着猎物烹煮着吃了。 把这些野菜采来晒干,以后缺少食物的时候用来煮菜汤,就不用再挨饿。 星涟教紫云认了七八种野菜,两人每日捡半天柴,再花一个时辰挖野菜。几天下来存了大量清明菜、荠菜、野葱、蒲公英等的嫩尖,能晒干的就选出来晒着,不能晒的就当天吃掉。 现在有野菜吃,又可以省下来一些口粮,留作日后食用。星涟想了个办法,要是膳房送了馒头来,就晒得干干的打磨成粉,以后煮菜汤时加进去做成菜面糊糊,更能充饥。 眼前填不饱肚子这个困难暂时是解决了,没过多久,星涟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这几天灰常灰常忙,要回老家要走亲戚各种各种焦头烂额的事,所以更新可能不稳定,先跟亲们说声抱歉啦,求谅解。新年快乐,我爱你们,么么哒~过大年回来挨只发压岁钱~(不要催男主啦,等他先化个妆换身衣服,很快就出来) 第18章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主仆二人迎来了星涟清醒之后的第一个雷雨之夜。 据紫云说,她还是傻子的时候很怕打雷闪电,每次都被惊吓得藏在紫云怀里哇哇大哭。现在她不怕了,不再抱着紫云入睡,紫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让星涟烦躁的不是雷电,而是雨水。她俩睡的这间屋子已经是碾香堂里选得出最好的了,可屋顶的窟窿大到能夜观天象,小的至少能漏水,外面噼里啪啦下着大雨,里面滴滴答答下中雨。半夜过去,积水把鞋都泡湿了。 以她们的身份,指望不了工坊派人来,第二天天一晴星涟就让紫云去工坊搬了把木梯子。 紫云畏高,星涟便只好撸起袖子亲自爬上去修补屋顶的破洞。她身为主子,却躬身做这种体力活,让紫云万分惭愧,终于克服心理的恐惧,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和星涟一起劳动。 忙活了半天,好赖是把那些较为明显的洞给盖上了,二人坐在屋顶吃着自己烤的野菜面饼。房顶上视野极佳,风吹过来倒觉心旷神怡。 从这里望出去,重重叠叠的宫殿犹如崇山峻岭,一眼看不到头。附近这一片青黑的,破破烂烂的是西宫,仅隔了几道宫墙,就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房顶,下面住着与她们生活天壤之别的正常妃嫔。 “正中最高最大的是泰政宫,百官朝见和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那儿是长乐宫,皇上的寝宫,后面是无极宫,皇后住的地方。”紫云指着显眼的建筑为星涟讲解,“那边,连着咱们这一片,就是后宫了,不过西宫有一大半和碾香堂差不多。” 紫云想说如果星涟愿意,也可以和别的妃嫔一样高床软枕,穿金戴玉,出入前呼后拥,吃遍珍馐百味。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知道星涟自己没那个意向,也就不敢再劝了。 她们补破洞用的是树叶和干草,但这样铺在上面对付小雨没关系,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还是没什么用。 “这样不行啊,就算用小块的石头压着,风一大,这些草叶一样会被吹走。”星涟嘟着嘴有些丧气地抱怨,“可要是换大石头,又怕这顶承受不住重量。想不到在皇宫里还能住破房子,真是服气了。” 不过现在辛苦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舒服点,她抱怨也就是口头上说说。 “可我们只有干草了呀,要是工坊能给我们一些新的瓦片就好了,我去讨过,人家一听说我是碾香堂的宫人,马上就变脸色了。这梯子还是我求了好久人家才勉强答应借出来的呢。”紫云沮丧地咬了口菜饼。 “哎,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屋顶本来就该用瓦呢?”星涟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这下好了,以后咱们屋里不用淋雨了。” 紫云一脸不解:“主子,我们上哪里去找新瓦片啊?” “谁说修房子一定要用新材料?”星涟指了指周围的房子,“既然拆东墙补西墙没问题,拆东屋补西屋也行吧?这些没人住的屋子不到处都是吗?反正又没人查看,就是拆了它们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干就干,一餐吃完,两人果然开始了拆隔壁无人宫殿的瓦补自己屋顶。 要把易碎的瓦片完好无损地取下来,从高处运到地上,再运上房顶,再完好无损地铺上去。这种事想一想挺容易,可她们只是两个没有一点经验的女孩子,真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把所有漏洞补好,至少需要拆上百片瓦,而且单是把它们从一个屋顶运到另一个屋顶,两人就爬上爬下十几次,累得腰酸背痛。 为生活所迫,尽管累,星涟现在依然干劲十足。而紫云以前在苦役署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吃苦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身体的疲惫休息一阵子就好,没有精神的折磨她就很感激了。 这大内禁宫里,只要是个主子,哪怕再落魄,也没有谁会像星涟这样随和地对待自己的奴婢。所以尽管有时候觉得星涟是胡闹,紫云也愿意陪着她。 又辛苦了一天,两人总算将她们用着的两间屋子的顶修好了。虽然总体造型不太整齐美观,好歹今后在屋里不用再担心积水,冬天也没冷风刮进来了。 悲催的是快完工的时候紫云没站稳,从梯子上滑下来,把脚给挫伤了。庆幸的是没摔断骨头,但她脚踝肿得恨厉害,至少得休息个七八天,这阵子许多事不得不由星涟来做了。 在紫云的指导下,星涟学会了生火做饭,学会了洗衣甚至缝补,当然都只是入门级别。 这样每天为生存忙碌,让星涟无暇去空想太多,不忙的时候,回忆起以前她也会难受。她的记忆里缺失了四年,前不久还在国公府当着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转眼间就和紫云在冷宫里过得和宫外最穷困的老百姓没什么差别,这落差太大,换谁来也受不了。 没有紫云跟着,也就没人时时刻刻提醒她这不能去那不能去,星涟外出活动反而觉得自由许多。她从小就生了根反骨,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越是想做一做。 宫里有一条人工造的御河,流经御苑和几个大宫殿群,星涟知道它最终会通往宫外,与护城河交汇。她想沿着河走到尽头,查探一下有没有可能从那里找到出宫的途径。 不过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她还要通过一些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她是关在冷宫的废妃就糟糕了。思前想后,她还是想赌一赌运气,总好过在那个鬼地方没有目的地蹉跎下去。 星涟沿着御河,往流水下游的方向走了一刻钟左右,河畔景致逐渐整洁开朗,从乱草丛生过渡到花木蔚然,远处的一座座宫殿和亭台楼阁也精致起来,应该是已经出了冷宫的范围。 这时附近来去的宫人也多了起来,而河边已经没有大量草丛让她掩藏。不过她惴惴不安了没多久,便发现人家都有自己的差事,根本没人在意她一个小宫女在做什么。若是遇上看起来身份高一些的,只要学着别的宫女太监避让在道旁,低头或者跪下,很容易便蒙混过关了。 如此顺顺利利地出了西宫,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来。一路上有几个人多看她几眼,但那也是偶遇绝色美人的惊艳目光,和那些初见月河的人一样的眼神。星涟曾嫉妒过月河的美丽,但现在自己也有了这么一天,她却高兴不起来,恨不得把脸埋到土里,谁也发现不了她。 过了西宫不远处就是御花园。临近午时,太阳正烈,她晒了这么久已是满头大汗,估摸着这会儿也不会有哪位贵人顶着高温出来溜达自找罪受。 御河流到这里,河面加宽成湖,水中莲叶田田,水畔丝柳如烟。等到走进御苑,才知道身临其中远比在外面看着凉快多了。园林中绿竹成荫,古木参天,五丈一桥,十丈一亭,花间林下还悠闲地踱步着不少孔雀、仙鹤、梅花鹿等珍禽异兽。 御苑的精美典雅自是胜过星涟见过的任何一座园林,但她眼下不敢多作流连,遇上美景也唯有匆匆一瞥,脚步一刻也不停顿。 可走到一座桥上,她却忽然听到一阵呼救之声,放眼望去,原来是河中有人落水,正在艰难地扑腾。看那人的动作并不会凫水,这样费力地拍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星涟到处看了看,这附近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救与不救,她心里挣扎了一下,眼看落水之人拍出的水花越来越小,已经在慢慢下沉了。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她扑通一声跳下水,奋力向那边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19章 凫水也是小时候从渊教她的,本为自保学的本领,今天总算为救人派上了用场。 落水者是个年轻女子,离岸边有好几丈远,星涟游到那人身边时对方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她拖着女子游回岸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弄到岸上。 她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左右,容貌清丽脱俗,打扮不像个宫女,但衣服和首饰也不是特别华丽,星涟猜测她是个女官,或者位分不高的妃嫔。 她呛进了很多水,不及时施救还是可能会死,星涟本不欲多事,可人都救上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星涟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不会急救落水者,只好照听说过的法子一一尝试。她又是帮她按压肚腹,又是给她渡气,折腾了好一阵子,女子终于咳嗽起来,接连吐出几口水,而后悠悠醒转。 “是你救了我?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这时候偏出现在这里?”她微睁开眼,见星涟一身低等宫女装,头上脸上又顶着许多水草和浮萍,狼狈不堪,想当然的认为她就是个宫女。 然而她的语气却是质疑的,一点也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反而像是怀疑自己的落水和她有关。 星涟好心救人,这女的看样子并不怎么领情,心中自然不悦,照她的性子应该立刻甩手走人。但她现在还没想暴露自己,此女身份未明,要是惹恼她,让她嚷嚷起来,后果很难说。 “奴婢紫云,是碾香堂伺候楚美人的宫女,途径此地,听见有人呼救,没想别的,就下去救您了。”星涟临时想到假借紫云的身份,或许也可借此向这位不知名的“贵人”打探点什么。 “碾香堂?”女子显然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想了好一阵才依稀回忆起,疑惑道,“听人说那是冷宫,你一个冷宫的宫女,没事跑到御花园来做什么?” 星涟低下头挤出两滴眼泪,姿势改为双膝跪地,假作惶恐地向她磕头:“楚美人身染恶疾,冷宫里缺吃少穿的又没法请御医,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来御花园偷几条鱼回去为她熬汤补身子。可鱼还没抓到就……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求贵人开恩,饶了奴婢吧!” “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星涟胡扯一通,女子竟然没有再怀疑,将手伸给她,示意她扶自己起来,“你可知道本宫是谁吗?” “奴婢不知。” “本宫是含元宫沈昭容。”她的语气中有那么点掩不住的自得。 新帝后宫人数寥寥无几,星涟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美人和没有一样。此外就只有一个皇后,贤妃淑妃,位分低的三四个,而九嫔级别现在也就封了进宫不久的沈若华一人。 比起备受冷落的其他后妃,她可以说很风光了。 星涟不了解桓肆后宫的构成,但她知道,昭容是个品级颇高的妃子,反正她惹不起,就算现在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也要在她面前装怂。 “奴婢拜见昭容娘娘。”她畏畏缩缩地又要跪拜,沈昭容微笑着制止了。 “主子都被打入冷宫了,你还不离不弃,又愿意以身犯险救路人于危难之中,可见你是个有良知的好人。”她话锋一转,眼神突然阴冷,“可宫里最见不得你这样的好人。这里到处都是豺狼虎豹,越好的人,越是会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星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刚认识的小宫女说这种话,莫不是脑子进了水,想拉拢自己为她做事了? 她不想应对,唯有装傻充楞。 “呵,不过刚得圣宠一个月,这宫里就有人想我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多事,有可能给你和你主子惹了个很大的麻烦?” 星涟心中一凛,看样子这位沈昭容今天掉进水里还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她的救人之举,说不定已经被幕后要害死沈昭容的人怀恨在心了。她可一点也不想被卷进后宫这些乌七八糟的争斗之中啊!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请娘娘明示。”她现在对后宫的形势一无所知,万一真有危险,总得知道点什么才能提前做准备。 沈昭容手搭上星涟手背,和颜悦色道:“这样吧,你送本宫回去,本宫再与你细说。” 贵人对宫女态度再和蔼,那也是命令,就算她可能会杀了她,眼下星涟也只能服从。 御花园中心最高峰飞来石的顶上可以俯瞰整个御苑景观。 玄衣男子负手站在凉亭中,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夜光杯,视线跟随在御河边两个相携离去的女子背影上。 “江徳彦,那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身后几尺远的总管太监江徳彦见他看了这许久,总算是忍不住问了,脸上不由露出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笑容。紧赶着上前两步躬身笑道:“回圣上,那位主子看身形像是新进宫的沈昭容,您今晚是不是要摆驾含元宫?” 江徳彦从桓肆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他多年,知道他不喜欢手下人自作聪明揣摩他的意思。关于后妃侍寝这些闲杂事儿,桓肆自己不发话,他就是心里着急,也不敢自作主张帮人家“美言”。 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帝王的责任之一,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三宫六院?先皇建明帝的后宫人数算少的了,一生中也有十二三个妃子。桓肆做皇子的时候红颜知己无数,出了名的风流不羁,可即位以后却清心寡欲起来,一年到头召幸后妃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清。 身为一国之君,勤政爱民,不沉湎于女色享乐当然是好事。但桓肆都二十二了,至今连子嗣也没有一个,纳妃选秀也不积极,他后宫几个妃子还是太后太妃们担心子嗣问题硬塞的。 江徳彦看着他每夜不是批阅奏章就是挑灯看书,极少踏足后宫,愁得头发都掉了许多,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今日桓肆突然对一个女人表现出感兴趣,江徳彦就跟终于见自己儿子开窍了一样,恨不得马上把沈若华洗干净打包送到龙床上。 说来宫里的女人经过精挑细选,出身名门望族,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这位沈昭容无论哪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让很多人纳闷她为何能入了圣上的眼,进宫不久,就超过了那些家世和容貌都胜过她的贵女,晋为九嫔之一。 江徳彦跟在桓肆身边久了,自忖还是比较了解他。桓肆以前倾慕过秦国公府的孙小姐楚月河,可是后来楚月河被赐婚给腾王桓律,成了他的嫂子。男女之情这回事,求而不得最是容易让人念念不忘,有些人心里一旦有了一道白月光,其他人都进不去了。 他瞅着那沈昭容行止间弱柳扶风的姿仪,还有恬静素雅的气质,与楚月河如出一辙,猜想这就是圣上愿意抬举她的缘故。 桓肆回头觑他一眼,又转过去,淡淡道:“不是问她,朕是说救人的那个宫女,她是那个沈昭容宫里的?” 感觉到主子对自己有一丝不满,江徳彦额上渗出冷汗,皇上很讨厌他们自作主张,他就不该多嘴问那最后一句。 遥望一眼搀扶着沈若华的小宫女,江徳彦仔细想想,对她完全没印象,他从不注意这等人的。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别说含元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就是皇后宫里,够资格让他认识的也只有几个高等宫人和嬷嬷。 “那老奴可不认得了,这宫女们穿的都一样,离得又太远,实在是看不清啊……”江徳彦不敢胡乱猜测帝王心意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有什么说什么。 隔得远,那小宫女看背影身材是窈窕袅娜引人遐想,谁知道脸怎么样呢?他要是这会儿在这撺掇了什么,万一到时候皇上见了人对她不满意,怪到他头上怎么办? “让人跟去看看,弄清楚她到底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别惊动了旁人。” “奴才遵旨。” 现在找人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就算找到了他不喜欢,也没理由迁怒别人了。江徳彦当然乐得自家圣上多看上几个美人儿,趁底下那二女还没走出视线,马上派人去办事。 第20章 沈昭容名若华,在闺中时素有贤淑美名,被太后看中选入宫。她比很多人走运,刚进宫就得了皇上垂青,一个月之内得幸两次,很快从才人升到昭容。可她晋升速度太快,难免引起别人嫉妒,在这宫里根基又不稳,身边连可信的人也没两个。 今日若华出来赏荷花,兴致一来,学前人划舟入藕花莲叶之间,跟来的宫人原本守在岸上,不知怎么的不见了。她的小舟划到一半,船底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很快船沉了,要不是星涟恰好经过,她就死定了。 沈昭容让星涟扶自己回到了含元宫,令人找了身干净衣服,带星涟下去洗澡。 她自己则由贴身的宫女伺候着沐浴更衣,出来后喝完姜汤驱寒,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来报,今天随她出去的宫女秋荷被发现上吊死在房里。 秋荷是她从自己家里带进宫的婢女,要是连她也被买通,这偌大的含元宫,到底还有谁是可信的?沈若华心惊肉跳,感到一阵后怕,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卖了主子畏罪自杀还是被人当作了替罪羊。 如今秋荷已然死无对证,目睹她溺水的又只有一个不知来历真与假的紫云,既无更多证据也无线索,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也很难查出到底是谁要害死她。 她打发含元宫的管事太监去处理秋荷的后事,对外只说暴病而亡。念在她从小服侍自己多年,毕竟彼此有那么些主仆之情,又让人给她家人送去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沈若华一开始进宫是出于太后懿旨和父兄逼迫,可见到皇上的第一眼,她心中的不情愿都烟消云散,只希望一生陪伴在这个男人身边。 但出于各种原因想在他身边的女人可不止一个,更有甚者,希望成为唯一的一个。若华本不喜欢这些后宫的勾心斗角,然而现实不允许她做遗世独立的仙女。人家在暗处下黑手,她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就算不主动出手,至少要有能够自保的力量。 她要得到皇上最多的宠爱,才能笑到最后,而没人一心一意帮她的话,很多筹谋不好实现。 今天这件事让沈若华更加迫切地觉得自己需要多培养几个信得过的心腹,现在正是看中了这个“紫云”的人品,若是考察出她所言非虚,便求皇上将她从冷宫调出来,安排到自己宫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不信紫云会拒绝自己给的大好前程,选择待在那个没有未来的楚美人身边。 待星涟梳洗完毕前来求见,沈若华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之前她一身的水草和淤泥,脸也脏脏的,看着毫不起眼。这下她身上污迹洗净,本来面貌露出,就像被掩埋的明珠美玉得见天日,尘土一旦拂去,由内自外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如此美人,就算荆钗布裙,粉黛不施,站在身边也足以将她对比得黯然失色。能够在容色上与她不分上下的,沈若华至今只见过一个腾王妃。 现在沈若华相信了她的确是来自冷宫的,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后宫有一个倾国之貌的妃子?沈若华收回了打算让她来自己身边的话。这个紫云,还是适合永远待在冷宫里,决不能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 换了有些心狠之人,嫉妒加上为了永绝后患,可能就趁着现在想办法把她除掉了。沈若华有一瞬间也产生了这种想法,但立刻对此有了负罪心理,她自幼接受的道德教育不允许她主动害人,而且人家刚刚才救了她一命。 星涟眼见沈昭容直愣愣望着自己,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禁不住打起鼓来。救命恩人还跪着呢,这位娘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游离,一直不让她起来。 “昭容娘娘,奴婢出来太久,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星涟跪得膝盖疼,忐忑补充道,“楚美人神志不清,奴婢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沈若华这才示意她起来,思索片刻,微笑道:“你今日虽擅闯御花园,但误打误撞救了本宫,也算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只要不太过分,本宫可以尽量满足你。” “是娘娘福大命大,奴婢也是出于巧合才救了您,不敢邀功。”一开始星涟还想着迂回跟沈若华打听一下家人近况,不过很快打消了这念头。沈若华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到了薛晓晓等人看楚月河的样子,不怎么和善。 可能是小时候得不到父母亲情,星涟于感情上十分敏感,很多时候能分辨出别人对自己的好恶,而现在这沈昭容虽笑容可掬,却让她觉得有几分虚假。 见她不居功自傲,沈昭容满意地点点头:“这宫里人心难测,我倒是羡慕你们身在冷宫,远离纷争。看你不像攀龙附凤之人,既然对你主子这么忠诚,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初心,日后别被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迷了心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星涟被她一通敲打,起先莫名其妙,很快就想明白了,人家是怕她得了皇上的宠爱呢。她本来就没这想法,当即向沈昭容明志,自己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偏安一隅的宫女,到年纪了就放出宫去。 末了星涟因对沈昭容心生防备,怕泄露自己真实身份,没敢向她提什么要求,沈昭容便赏了她一些银两和金锞子。星涟正愁冷宫里缺吃少穿没钱花,而且就算逃出宫没钱也寸步难行,这次沈昭容出手相当大方,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今日虽然没能探到出路,不过有这个意外收获,星涟也十分满足了。 沈昭容派去的人将星涟送回了横台宫,看到她走进碾香堂才放心,回去禀报,她确实是冷宫的人。 含元宫的人来过之后,没多久宫女紫云救了新晋红人沈昭容的消息就传遍了西宫。宫女太监们不知内情,只知道她是昭容娘娘的救命恩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提拔到娘娘面前,都上赶着来巴结碾香堂,等她飞黄腾达了带带自己。 机缘巧合救下沈昭容这事星涟没有瞒着紫云,借用她身份也说了,只是省去了自己一开始离开西宫的目的。紫云心中不安,担心什么时候沈昭容的人会再来,要是发现那天的“紫云”不是紫云,而是本应疯疯癫癫的楚美人,她们两人都有危险。 但星涟清楚,这沈昭容更希望自己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怎么可能再主动来找她? 星涟手上有了钱,让紫云出面贿赂内务太监,在他们那里换了不少衣物米面,给碾香堂添了些日常生活所需品,还请到一个御医院的医正学徒替她治疗脚伤,药油一揉,没两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不过这不是长远之计,从沈昭容那一次性得来的财物只会越花越少,她得为今后计划,不能大手大脚全花光。 膳房那边每日有人出宫去采办新鲜食材,宫人们可以托他们从宫外带东西进来,只要不是违禁物品,花点钱他们通常不会拒绝。 为往后打算,星涟让采办处买回几包易养活易生长的当季菜种。紫云脚好了以后,主仆二人就在横台宫原先长满荒草的庭院中开辟出几片土地来,种上瓜果蔬菜。 她们没做过农事,但宫里有不少优秀的园艺匠师,紫云在他们侍弄花草的时候偷看了几回,料想种菜和种花也差不了多少。二人回来关上门再自个儿摸索,倒也把菜园弄得像模像样的。 如此平淡安稳又忙碌的十几天过去,星涟和紫云在冷宫里日子过得很充实,却不知道,有人一直暗暗关注着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玩啦,晚上回来给大家发红包,么么~ 第21章 建明帝英明一世,唯独在继承人的指定上糊涂了一回。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十分有治国的才华和能力的,按理来说不管哪个做下一任皇帝百姓都无异议。可惜长子短命早逝,建明帝在优秀程度不分伯仲的二三皇子中犹豫不决,导致各自支持二王的朝臣划分党派,桓律桓肆兄弟表面和睦,却日渐离心。 他临死前也没来得及明确帝位由谁继承,不过当夜曾秘密下旨急召桓肆入宫,然而风声不知被谁走漏,桓肆刚到宫门口就被桓律的人马拦截住。 桓肆匆忙间接到父皇旨意,进宫时身边只跟着十几个亲随,桓律带的却是八百精兵,桓肆一方必然不敌。混乱中桓肆拼死杀伤数十人后中箭受伤,危难之际,时任右羽林将军的楚从渊带领手下一千羽林卫及时赶到,两边展开血战,当晚棠棣门前金戈争鸣,血流成河。 最终腾王桓律落败,在死士掩护下逃走后不知所踪,而桓肆浑身浴血到达父皇寝宫时,建明帝刚刚驾崩,父子一句话也没说上。 这场腾靖二王之间的皇位之争史称“棠棣战乱”。棠棣本喻手足情义,棠棣门也是几十年前为了纪念太宗和世宗间兄弟深厚的情谊而建,政变发生以后,这道见证了手足相残的宫门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桓肆即位后,民间不知从何处流传起一种谣言,说建明帝当初要传位的本来是腾王,是靖王桓肆联合楚从渊等党羽发动政变,弑父杀兄,用令人不齿的手段坐上皇位。 这谣言显然来自于桓律的人,妄想借此煽动人心,制造舆论抹黑新帝。但桓肆出乎他们意料,继位之初并未对反对自己的人采取怀柔政策,而是杀伐果决,凡是胆敢传播流言者,抓到一个株连三代。死的人多了,剩下的就懂得了闭嘴才能保命的道理。 以杀当然不能服人,在建明帝打下的基础上,桓肆对外开始开疆拓土,打压周边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对内则兴修利民工程,轻徭薄赋。一个皇帝能够为国为民做点实事,让大部分子民吃饱穿暖,不受外敌侵扰,对百姓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了。就算他真的曾杀兄弑父,人民依然会歌颂他的功德,而后世人的评说,对于当事人,其实并不要紧。 这一年桓肆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无心儿女情长,每次到后宫也就是跟交任务一样,以免他母后和那些太妃们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夸张一点说,和他见面最多的皇后,若是她换身平民的装束和他在宫外遇上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她是他的妻子,更别提别的地位更低的妃嫔了。 后妃们在后宫斗得风生水起,只要不把手伸到前朝或是搞出人命,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们闹腾。到现在后宫里和他熟的没几个,他见面叫得出名字的女人在别人眼里都算“受宠”,是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 当江徳彦来告诉他,前些日子目睹那个救了落水者的女子是横台宫里伺候楚美人的宫女时,桓律想了半天,皱眉问道:“哪个楚美人?” 他知道西宫里有几座宫殿住的是先帝那些失宠被贬的妃子,想当然的认为这楚美人与自己无关了。 “回圣上,横台宫碾香堂里现在住的,就是安平侯的亲妹妹,从前的辰妃呀。” 桓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梨涡,性格骄蛮倔强的小姑娘。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三年前,可惜那时她脑子摔坏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痴痴傻傻,智力比三岁小儿还不如。 “楚星涟?她怎么会住到西宫去?谁安排的,怎么没人告诉朕?”桓肆目光一凛,语气凌厉起来,江徳彦不禁打了个哆嗦,腿脚直发软。 当初楚星涟坠楼,人虽没死,却在重伤昏迷几个月后才苏醒,而且人还变傻了。秦国公世子楚文轩袒护大女儿,加上有桓律说情,肇事的楚月河除了禁足一个月,没有受到丝毫惩罚。星涟母亲郗芳华一怒之下提出和离,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只是郡主从来没有学会该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她已经习惯冷漠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时间难以改变。更何况楚星涟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连讨大人欢心也做不到了,在将军府里也就是有吃有穿不至于流落在外。后来郗芳华再嫁,星涟又成了她的拖累,更加不受人待见了。 楚从渊心疼妹妹得不到好的照顾,一直想把她接到身边,但他长期在外领兵,带个女孩子在身边太不方便。 桓肆与从渊是挚交,见他如此为难,便请旨封了星涟为靖王侧妃,答应从渊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一辈子。桓肆请封一个没有价值的傻子为侧妃触怒了建明帝,一度不许他进宫面圣。他上了一封几千字的陈情书,又跪足了三天,看在楚家为国出过不少力的份上,先帝最终勉强答应了。 星涟以靖王侧妃的身份在王府住下,她既是皇室成员,自然无人再敢怠慢。后来桓肆成为新帝,又封了她为辰妃,接到宫里继续养着,一是履行承诺,二是安楚从渊的心,让他好好镇守北疆。 桓肆把星涟看做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妹妹,只需要保障她一生衣食无忧,当然不会把她当一般的妃子宠幸。她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那些女人应该也不会有谁吃饱了来对付她。 他很忙,没时间去看望她,甚至不是这次江徳彦提起的话,他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废了楚星涟的妃位,还让她迁去偏僻的横台宫了。 江徳彦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跪倒在地:“圣上饶命,没能及时禀报是奴才们的过失,可这事儿跟咱们做奴才的也无关呐。” “到底怎么回事?摸摸你的脖子再回答,一个字也别隐瞒。” 江徳彦苦着一张胖脸:“旨意是太后下的,皇后娘娘也拦不住,楚美人已经到横台宫半年了……” “半年?”桓肆倒抽一口气,追问,“她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待在自己宫中,怎么又惹着太后了?” 桓肆虽有皇后上官氏,但她为人软弱可欺,存在感低得连下面的妃子也压不住。后宫现在实际的掌权人是建明帝的皇后,先太子和腾王桓律的母亲齐太后。桓肆生母早死,养在齐太后身边,也一直视她为亲生母亲,继位后又将她尊为太后。 养子毕竟比不上亲儿子,桓律在皇位之争中失败,加上怀疑先太子之死与桓肆有关,令太后心中产生了芥蒂。桓肆却孝顺如初,只要太后提出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 “好像是因为有一次腾王妃带小世子去看她,不知道怎么的,辰妃发起疯来,不但推倒了王妃,还把小世子脸挠花了。您知道,太后娘娘是最紧张小世子的,大发雷霆,当天就下懿旨废去辰妃封号和妃位,贬到横台宫。” 这里的小世子说的是桓律和楚月河的儿子。 桓律出逃后,桓肆看在太后的面上并未对他府中家眷赶尽杀绝,腾王府里除了少了一个腾王,其余的和以前一样。当时的腾王妃楚月河已经身怀六甲,齐太后担心新帝斩草除根不放过自己唯一的亲孙儿,把腾王妃接到宫里养胎,亲自照看着。 桓肆不但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还对楚月河颇多照顾,宫中甚至有传言说皇上不忘旧情,这王妃长期住在宫里,保不齐哪天就变成皇妃了。 几个月后楚月河生了一个男孩儿,不仅太后宝贝得像眼珠子,桓肆自己没有儿子,也把这侄儿跟亲生的一样宠着,连名字“桓宇”也是他给起的。 “皇上,您可是亲口允过,后宫的事一律太后做主,不用跟您汇报的。”江徳彦委委屈屈地提醒,又自我申辩,“左右那楚美人也不需要您的恩宠,只要吃好喝好有人伺候,住哪不一样啊?老奴那时候想着您犯不着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太后的情分,才没去打扰您的。” 他真心的觉得自己是为了皇上好,万一惹恼了太后,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朝中某些老顽固有得发挥了。他们家皇上是要做大事名垂千古的,不该为了这些无聊的杂事伤神劳心。 桓肆冷眼睨着他,鼻子里发出轻哼:“该死,你倒是会给自己的失职找理由,只怕是怕得罪了太后给自己惹麻烦吧?都学会欺君瞒上了?江总管好大权力啊!” 江德彦听他语气不豫,连忙跪下告罪:“皇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真是为您着想……” “别说这些没用的,须知从渊回来,朕还得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妹妹,若她有闪失,你替朕赔吗?” 江德彦勾着头不敢说话,桓肆细思片刻,又道:“太后那里确实不好办,若是朕执意与她打对台,她会更憎恨楚星涟,况且还有楚月河在一边煽风点火……” 江德彦张嘴望着他,等待指示。 “现在让她暂时留在那说不定对她更安全,待找个好时机再接她出来吧,你多留意一下她的状况。” “奴婢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了一下,不然没法圆了,实在不想be掉 第22章 那次救了沈昭容一命,含元宫里不少人见过了星涟,对她印象颇为深刻。她白天再不敢走出西宫范围,免得被认出来发现和紫云对不上,惹出更多麻烦。 好在她以前还是个傻子的时候每天待在碾香堂里,连门口也没踏出过,整个西宫没有人知道楚美人长什么样子。星涟便堂而皇之地以“昭容娘娘赐给碾香堂的婢女”这个身份在外行走,反正这冷宫之中也没有哪个有机会接触到含元宫的人,谁也不会对此产生质疑。 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私底下猜测这姑娘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被主子娘娘嫉恨,故意送到横台宫的,对她心生怜悯,格外善待些。 冷宫里清闲自在,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除开那点日常事务和打理菜园子,大部分时间她们无事可做。星涟有时候闲着无聊,喜欢偷跑到各宫溜达,她性子活泼,嘴也甜,结交了很多小宫女小太监,后来甚至和一些先帝的妃嫔也说上话了。 她和西宫的人混熟了,发现这里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消极凄惨冷冷清清,就像外面最贫穷的那些老百姓,生活再艰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妃子里面除了某些心态或身体太差,疯了死了的,大多是正常人,只是比外面的忧郁一些而已。 在这里没有了邀宠的共同对象,大家不再勾心斗角,相处得反而平和多了。 譬如离她们不远的的绿竹馆,里面住着先帝的良妃和锦妃,多年前因为争宠结怨,互相构陷多次,惹恼先帝,双双被发落到冷宫。两人在这里过了许多年,一开始也是水火不容,日子一天天过去,竟逐渐摒弃前嫌,成了患难之交,相互扶持。 这种例子不止一个,有时候星涟和她们闲聊,觉得自己和紫云也这样悠闲地在碾香堂过一辈子也不错。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想念宫外的花花世界,她才十几岁,还没有好好体验过人生百态,就这样跟犯人一样老死宫中,怎么也不甘心。 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要逃出去。 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野草丛里蛇鼠之类的活物也活跃起来。有一次紫云险些被毒蛇咬了,星涟便不让她再出去挖野菜,两人扩大了菜园子的面积,又种下花生玉米之类收获后易于储存的粗粮。御厨房有个农村出身的帮工大娘,星涟用二两银子请她教会了她和紫云种地的技巧,等地里有收成了,养活她们两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这样优哉游哉的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和她们相熟的几个小太监因为与人合谋把宫里值钱的东西偷出去卖,被眼红的告发,当众活生生打死了。他们的下场震慑了很多宫人,这段时间里再没谁敢乱来,也没人敢收贿赂了帮人做事了。 换不到东西,种下的的庄稼才刚发芽,干野菜剩得不多,星涟她们的伙食又差了起来,恢复到了每天都吃不饱的水平。 捧着玉米面窝窝头,就着没几滴油的野菜汤,星涟越发想念起红烧鸡腿和手把羊肉的美味。在秦国公府时,哪怕爹娘不亲姐妹不睦,起码吃东西这事儿上她从没被委屈过。 最可气的是送饭的太监换了一个比以前那个还懒的,有时候拖到天快黑才来,食物放久了不新鲜,闻着都有味儿了。 星涟饭量大吃得多,又忍不了变质的饭食,被逼着想了个歪主意。她趁夜摸到浣衣局,偷了一套太监服,束胸裹腰后穿上,用炭芯画粗眉毛,草汁涂黄脸和手,说话时刻意压低嗓音。如此装扮过后,任谁看见都以为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小太监,连与她朝夕相处的紫云一开始也没能认得出来。 太监装不如女装惹眼,她穿着这一身出去,只要大大方方不显得贼眉鼠眼,也没人多事来盘问她。 星涟清醒到现在,已经适应了这副对自己来说突然长大的身体,翻墙跳高不在话下,于是乎每天晚上乔装出去找能吃的东西。潜伏几个晚上,她很快摸清了内宫禁军的巡逻路线和规律,避开他们越来越容易。 这一阵子她最常光顾的就是御花园。御花园养了很多漂亮的动物,那些灌木丛中、荷花荡里、树桠上,随处可见五彩斑斓的锦鸡、野鸭、白鹤……这个时节正是群鸟产卵期,星涟来不为别的,就为了那里面各种各样的鸟蛋。 时间一久好像没人注意,她胆子大了,不再满足于捡蛋,也想换个口味,便直接瞄上了御苑里的飞禽走兽。 鹿和鹤之类显眼的大型鸟兽她是不敢动的,这种东西有专人负责饲养,少一只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她顶多敢抓个雉鸡水鸭、捞几条鱼什么的打打牙祭。 运气最好的是,有一天她刚出宫门,没走多远就捡到一只撞晕在树下的大白兔子,不劳而获谁都喜欢,喜滋滋地扛回去准备烤了吃。次日去看时,见兔子居然生了一窝小兔子,给了她和紫云一个大大的惊喜。 由此受到了启发,星涟脑子里灵光一闪,又在院子里挖了个水坑,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捞回来很多小鱼放里面。于是除了种菜,她俩还养起小兔子和鱼来,等兔子长大了再生小兔,源源不断,再也不愁吃了。 在皇宫里过着农家一般的生活,星涟觉得她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她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几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农女。 这一晚夜幕降临后,星涟又打扮成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提着一盏破了个洞的灯笼走出西宫大门。某次在荷花池里抓鱼时,星涟发现里面长着许多田螺,她今晚就是特地来捡螺蛳的。 宫里没人吃这个,对会吃的人来说,这可是好东西,星涟恰好就是个深谙美食之道的小饕。 池塘不深,种的都是品种极优的荷花,供贵人们夏日采摘莲子,秋冬挖藕所用,跟御河里的荷花荡不是一回事。星涟到达目的地,找了个避人的方位,吹灭烛火,脱了外袍,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滑下水。 她踩进黏黏糊糊的淤泥,水淹没过了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池边绕圈艰难前进,手则在池塘壁和荷叶茎上摸索,摸到一个田螺就放进腰间的小篓子里。 等到篓子快装满,掂一掂重量,大约也有两三斤,够她和紫云吃一天了。抬头看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的位置,时间不早了,星涟便打算打道回府。原路返回下水的地方,星涟爬上岸,洗干净脚上的泥,回头却发现她放在岸边的衣服和鞋袜都不见了。 她点亮灯笼借着光四下找了找,都没看到自己的东西,暗道糟糕,莫非有人发现她了?但这周围又没有别的人,要是有人存心想逮住她,定然会守在附近,可现在人也没出现,只是拿走她衣服鞋子,到底意欲何为? 危险之地不宜久留,当前保命更重要,星涟顾不得穿鞋了,抱着装田螺的篓子,提着灯就跑。没跑出几步,有什么东西击打到了她小腿上,星涟像是被射了一箭,疼得不由自己地扑倒,田螺也摔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呸!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暗算我?!”星涟吃痛,直吸冷气,胆子也被怒气撑大了,大骂出声。 “何方小贼,偷东西都偷到御花园来了,还敢倒打一耙?”清越如金石相击的男声自身前响起,带着戏谑和一丝慵懒,星涟还未抬头,便被笼进了阴影中。眼前垂下一幅绣着金丝云纹的玄色衣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语调放得低沉,“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星涟头皮一麻,这人声音如此熟悉,加上皇宫大内能随意走动的男人只有一个,要是还猜不出他是哪个,她就是个棒槌。 第23章 桓肆批阅了几个时辰的奏折,身心疲倦,却记挂着日间南方三个郡受洪水侵害之事不能入睡。成为帝王后失眠已是常事,他连江徳彦也没叫,独自来到御花园里散散步。 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不得不背上许多责任,把那个风流恣意的自己封存在过去,学着做一个冷心冷面的帝王。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令他信任交心的人,身处上位,他终于体会到了从前父皇所说,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信步走到荷花池边,竟看到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池边的青石上,繁密的荷叶间传出来哗哗的水声。他起了捉弄一下那人的心思,藏起其衣服鞋子,躲到角落,想看看是谁大半夜的无聊到这玩水。 或许是因为这寂寥的月夜孤身在外,他十分想摘下面具,放下帝王的威严,做片刻的普通人。 守了好一阵子,才见一个十几岁年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爬上岸来。桓肆本想装鬼吓唬吓唬对方,谁知那孩子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那方面去,直接就打算跑路了。他就像一只好不容易逮到个小耗子的猫,就算不吃,也想逗弄它一下,于是扔出一颗石子将其打倒,然后上前抓个人赃并获。 对上面前这个小太监的双眼,桓肆心里一颤,第一次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心尖被一只柔软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衣服裤子湿了一半,沾着泥浆,连脸上也东一片西一片糊上了泥巴,看不见相貌,不过这样更突显出明澈灵动的双眼。他的眼睛清圆明亮,上下眼睫毛浓黑纤长,微微卷翘,半透明的眸中倒映着月光,仿佛黑夜中的幽幽萤火,忽闪忽闪惹得人心跳动不已。 “好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哪见过。” 脑海里不自觉冒出这么一句赞叹。这让他吓了一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从前他身边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红颜知己遍京师,却不曾真正对哪个女人动情,这一年来对后宫的妃嫔也提不起兴趣,莫非是因为他其实喜欢的不是女人?可他以前对再俊美的男人也从未有过什么想法,怎么突然就看个太监如此顺眼了? 若无特殊情况,宫里明令禁止宫人在亥时过后四处走动,这小太监明明违反了宫规,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眼神却无辜得像别人欺负了他。 桓肆自然不会亲自计较这种小事儿,可小太监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让他真的很想欺负他一下。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还是我长得很吓人?”眼前人抖成筛糠,桓肆放开他下巴,收回手,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初的楚星涟。这小太监一副怂样,和她面对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我什么也没做……大哥我是好人……”反正桓肆没有认出她来,星涟也就当不认识他了。 长得吓人?也算是吧,不过是好看得吓人。星涟虽说从小惧怕又讨厌桓肆这个人,却从不敢否认,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只说外表,就是哥哥和桓律也要输他半筹。 对此人的畏惧之情已经根深蒂固,哪怕他用最温和的语气与她说话,她也觉得阴恻恻的,担心他下一刻就要翻脸杀人。尤其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手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要谁死就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星涟是他谋杀先太子的人证,也半点威胁不到他了。 “吾乃夜巡侍卫,你是哪个宫的,过了夜禁时分还在外乱跑?”见“他”畏畏缩缩低下头去,也不敢说话,桓肆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厉声道,“回话,否则把你交给汪曲处置。” 汪曲这个名字星涟在西宫那些宫人口中听说过,听说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此人不论对人对事都非常严苛,有犯宫规落在他手上的,只要上面的主子们没特别交代,往往会被他重罚。 上次那几个被杖毙的小太监,就是暗中交易时被他带人当场抓住,下场才会那么惨的。要是真被送到他那里,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桓肆能允许这么暴戾的残忍的老太监掌权,证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星涟更担心被他认出来了。这次要是能安全蒙混过去,她发誓再也不到任何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冒头。 “小人是西宫膳房的烧火小工,叫水生,白天做错事被师傅罚不许吃晚饭,肚饿难忍,才想出来找点吃的。”星涟扮成太监偷去过御膳房,对那边状况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要是问起什么细节好歹她半真半编答得上来。 不敢说她是横台宫的人,就怕他听到这三个字就想起里面的楚星涟,万一心血来潮去看她就坑大发了。随便编造一个身份,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不会无聊得想到去查宫人名籍吧? 她跪趴在地,抖着声音假装没认出他是当今皇上,哀求道,“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饿死也不敢偷东西,求大人可怜可怜小人,别把我送到汪公公那儿……” 桓肆又不认识各处都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对这个无所谓,反正这小家伙手脚纤细,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刺客之流。 “这是什么东西?”他捡起一个田螺细细观看,看清楚那是什么,不由失笑,这小太监还真的是来找东西吃的。 螺肉他也吃过,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前,宫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这种灾荒时平民用于充饥的东西是没资格被端上皇室的餐桌的。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吃这个?” 星涟忙不迭点头,她只不过摸几个野生的水产,他不至于那么小气吧?他现在可是皇上啊,应该管的是国家大事,可别跟她一个小太监在这过不去。 桓肆扫了眼满地个大肥美的螺,嘴角微微一抬:“好吧,我可以当没看见,不过这东西长在泥塘里挺脏的,要用清水养几天才能吃啊……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星涟结结巴巴道:“咱们做奴才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 要是像在国公府时一样高要求,她恐怕早就饿死了吧。 “这样么?”桓肆因她这句话陷入沉思。 人到了一定困境,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活下去而已,他的宫里尚且有人饿肚子,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吃不饱,甚至饿死的贫民呢?他身为他们的君王,无论做得有多好,也无法根除饥饿这个最大的问题。不知不觉又想多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走吧。”桓肆站起身,对她挥了挥手,“忘记今晚见过我,以后也别再犯禁,要是被巡夜侍卫抓到可没这么走运了。” 星涟吃惊地张了张嘴,抬头望着桓肆,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见他一脸正色,不像戏弄人,她赶紧把散落地上的田螺全捡回来,也不敢问自己的衣服鞋子了,趁他没反悔溜之大吉。 “你站住。” 没走出多远,桓肆又叫住她,星涟只道他怀疑她有问题,惊得后心冒出冷汗,木头人一般僵硬地站住,转身。 “大哥,您还有什么吩咐?”星涟紧张地闭着眼,战战兢兢地低头问道。 桓肆来到她面前,将一样凉冰冰的东西放进她手心:“以后你拿着这个去御膳房找管事,想吃什么就告诉他,明天我会让人去那边知会,他不敢不给。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去找长乐宫的大太监江徳彦,他自会为你做主。” 星涟睁眼,见手里躺着一枚两寸长的小金牌,一面刻着大新的国徽,另一面是一个繁复的古体字,她念书的时候不认真,这个字不认识。 再一抬头,桓肆已经走远了。星涟舌挢不下,怔怔目送着他远去,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居然对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小太监这么好,和她印象里那个恶魔可不大一样。难道几年过去,他当了皇帝,竟突然转性,变得爱民如子了么? 可放着楚星涟在冷宫不管又算什么呢? 第24章 有皇上亲口作下的承诺,两天以后星涟拿着桓肆给的金牌试着去御膳房找管事的刘公公,真的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待。大太监江徳彦早就奉了皇上口谕,特意来打过招呼,持那枚金牌来的人可以随时到御膳房用餐。 有了这个特殊许可证,主仆二人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星涟调侃自己这是狗仗人势,每天扮成太监去拿吃的,专供娘娘们享用的美食,现在她们在冷宫也吃上了。 御膳房里狗眼看人低的胖厨子和势利眼宫女们以为这小太监是皇帝宫里的红人,现在围着她跟哈巴狗儿一样,盼望能捎带着得些好处。 星涟不敢要求太多,能吃饱就满足了,更不会去找江徳彦。她是假太监的事要是暴露了,那可是还得多一条欺君之罪呀! 不用再冒险去御花园“打猎”,星涟的活动范围再度缩小到西宫之内。那天晚上捡回来的田螺她没动,扔到鱼池子里养着,居然都活下来了。 在御花园里和桓肆的匆匆一遇就像一场梦,他在不知道她是楚星涟的情况下给了她目前最需要的赏赐,然后再没来打扰她。他日理万机,应该是已经忘了她这个小人物,星涟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的幸运。 西宫因为人员稀少而土地荒芜,成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场所,处处藏污纳垢,星涟在这里待久了,无意中窥见了不少后宫阴私。 第一次是在羽阳宫拾柴时,她看见一个宫女用石头砸死了另一个宫女,把尸体扔进了一口枯井。死了的宫女满头鲜血,脑浆迸出,被丢下井的瞬间大睁的眼睛正好对着星涟,吓得她回去以后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星涟把这场谋杀告诉了紫云,迟疑着要不要告发杀人的宫女。紫云却不让她多管闲事,安慰她以后习惯了就好,据说她在宫里这许多年,死状更可怕的也见过不止一次。这宫里底层人的性命不值钱,有些贵人是不把奴才当人看的,说不定哪个宠妃养的狗死了也比死个宫人严重。 第二次是一个位分比较低,不知因何发配冷宫的妃嫔,星涟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按在地上强行灌下毒酒,缓慢而痛苦地死去。那女子不过桃李年华,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却惨被葬送生命,或许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女儿已经被吃人的深宫吞噬掉了。 至于宫女太监对食,侍卫宫女私通,宫人之间纠纷或钱财往来等等更为常见,这种事遇到得多了,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也是她不认识后宫那些人,若然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怕是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星涟自己对窥探别人的**毫无兴趣,不过天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无意间遇见这些事。幸好她运气不错,目前为止还没被当事人发现过,不然可能已经和某个冤魂到地下作伴去了。 这天傍晚,星涟给绿竹馆送了两条自己养的鱼过去,跟良妃锦妃聊聊日常,又玩了一会儿六博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绿竹馆和碾香堂之间隔着一个煌微宫,其宫墙有几处崩塌断裂带,形成一条沟通绿竹馆和横台宫的捷径,比走正道要快一炷香的时间。良妃把她们这唯一的一个灯笼借给她,星涟拒绝了,这条路她早就走熟,哪里有障碍清清楚楚。 越过前两道断墙,需经过几个荒废的庭院。中间除了大量的荆棘草丛乱石假山,还有掩盖在草丛中的井和沟渠,不注意掉下去就难办了,虽然明月当空,星涟依然一步一步走得谨慎。 走到一座大型假山中间的小道时,从假山开凿出的一个洞窟里传出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声音因回声放大,嗡嗡作响,在外面想不听见都难。星涟不愿偷听人家说话,放轻脚步就要立刻离开,哪知道急着走反而出乱子,一脚踩进了岩石小路裂开的缝隙中。 锋利的石头卡住了她的脚踝,星涟试了一试,直到脚脖子皮磨破流血也拔不出来。要想把脚完整地抽出来,除非撬开旁边的石头,可手边没工具,如果捡块石头把它们砸开,肯定要惊动洞里的人,等人家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星涟欲哭无泪,只得以一个单脚出力的难受姿势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地听着人家的壁角。山洞的入口是朝向另一边的,如果人从里面出来,要转过一块突出的岩石才能看到她。星涟只好祈祷那两人说完话别向她这边来,等他们走了再呼救或者想办法砸烂卡脚的石头。 洞里的声音属于一对年轻男女,她只听到这两个人说话,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在就不知道了。 虽然因洞内空旷,声音传出来时已经有所改变,但依然听得出女的声线非常甜美悦耳。或许对方是她的恋人,她语气里含着几分幽怨、几分娇嗔。 “阿风,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有了新人在怀,就把我这个旧人忘了?要不是我让小荷以回家探亲为由送信给你,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看看我?” “我刚刚才跟你解释了,娶那何氏小姐是奉了父母之命。我是秦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可能为了你终身不娶。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再有一百个新人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听那男子信誓旦旦的情话说得贼溜,星涟撇撇嘴表示唾弃,一个字也不相信。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很多又到了怀春年纪,寂寞得不到排解,便将一腔相思寄托在某些大内侍卫身上。侍卫中稍微有地位的无不出身显贵,在宫外脱下那身制服就是久经花丛的浪荡公子,哄女人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哪经得起他们撩拨,只需略施手段就让人哄到手了。 星涟就见过,不止一个侍卫同时在两个以上的宫女之间周旋。 洞里这两人,男方嘴里说着最爱女方,却另娶他人,还哄骗着人家不分开,贱男一个。女的明知道对方已经成亲,仍自轻自贱缠着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你就会说好听的骗我,让你帮我办事的时候就拖拖拉拉的。”女子啐了一口,冷笑道,“当初让你带我走你怎么都不肯,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荣华富贵,什么为我考虑都是假的。” 星涟心道,她自己看得挺明白的嘛,怎么还不快跳出火坑呢? 男子长叹一声:“你又来了,那时候我要是不管不顾带你走了,你怎能有如今的无限荣光?你交代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没成事不是因为没好机会吗?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什么无限荣光?阿风!我不在乎那些。”女子音调陡然拔高,似是投入男人怀里,嘤嘤啜泣道,“如果能和你长相厮守,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别背弃我!你一直不来看我,我害怕,害怕你总有一天不再爱我了……” 男人抱着她理智分析:“傻瓜,你现在是皇上的女人,你我身份有别,经常见面如果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死罪。到时候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夫妻,可我们的父母亲族都会受到连累。你忍心你爹娘和兄弟姐妹陪你一起死吗?” 星涟听得大吃一惊,看来这女的竟是个妃嫔,这两人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真是嫌命太长了。转念一想,桓肆那么受女人欢迎,现在又是皇上,这女子还背着他与人偷情,他也挺可怜的。 “皇上?哼,我一个月能见上他一面就不错了,他是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没错,可我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她抽泣几声,很快又冷静下来,“不过你也没说错,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家人。可是我实在憋屈,姓楚的贱人处处与我作对,太后皇上又都护着她……或许,我该有个孩子,才能真正在宫里立足……阿风,给我一个孩子吧。” 不止外面的星涟,那个叫阿风的男人也被她这大胆的想法吓到了,惊道:“你疯了,混淆皇室血脉,那可是不赦之罪!” “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会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女子低吼,“只要你敢赌这一把,将来你的儿子就有可能是大新朝的皇上!” 男的沉默了,大概内心正在天人交战,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来声音。 星涟暗暗叫苦,她现在不小心偷听到这个惊天秘闻,要是被他们俩发现了,是不是就代表她今天很可能会葬身于此地? 第25章 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星涟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就怕弄出点声响惊动了洞里面那对野鸳鸯。 可有些东西不是能完全受人为控制的,比如一个没有预兆的喷嚏,像一阵狂野的龙卷风,说来就来了,忍都忍不住。星涟打了个要命的喷嚏,当场便脑子空白,手臂上起了一层小粒子,仿佛看到死神正在靠近自己。 声音这么大,那两人当然听到了,洞里传出来女子惊惶的轻呼。 “阿风,你快出去看一下是不是有人。”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星涟急得满头大汗。生命受到威胁时,或许是求生欲太强激发出来巨大的能量,她竟然一下子从石缝里拔出脚来,不过这一下伤得可不轻。 男子提着剑赶出来时,首先看到岩壁后面的地上一条蜿蜒的血迹,循着小径放眼一看,远处一个太监一瘸一拐地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他犹豫了一下,记挂着女子,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返回去看她。 “怎么样?”她已经迅速穿戴好衣饰,一件灰色兜头斗篷罩住全身,脸也隐藏在阴影里。她惴惴不安地躲在角落,见他进去马上急切地抓住他的衣服询问。 男人摇摇头:“是有个人,已经跑了,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就一个?你怎么能让他跑了?”女人气得直跺脚,“干嘛不追上去杀了他?现在可好,要是被人听到什么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俩可就完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放心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出了人命,被人追查到我们头上怎么办?” 女的哂笑:“你怎么这么天真,以为闷声不响就能独善其身?我告诉你,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这是皇宫,没有专门查案的衙门,只要你我不留下痕迹,没有人会查到我们头上!再说,以我如今的地位,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怀疑是我做的?” “好吧,你说是就是。”男子有些不悦了,但也懒得与女人争辩,索性让她自己去解决,“我不是你,不想在宫里杀人。你要是害怕泄露出去就自己动手吧,那个太监我没见过,不过他看起来右脚受伤了。” “你……真是没用的男人。算了,知道你靠不住,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掉他,你赶快走吧。”她冷着脸,与不久前柔情蜜意腻在他怀里的小女人判若两人,丢下情郎走出去,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星涟忍着脚踝的伤痛,以逃命的速度回到了碾香堂里。她跑远之后注意到脚上血流不止,走过的地方都沾上了血迹,在还没到横台宫的地方便撕了大片衣摆包住伤处,血迹在那里便断了,那两个人不能随着血迹跟到她们这里来。 一进院内她马上紧关上大门,一边咬着牙跛着脚进屋,一边叫紫云给她拿水和伤药。 坐到椅子上,星涟轻轻松开缠脚的布,脚腕上一圈皮磨破了,沾着泥沙和碎石渣。紫云拿来东西,在一旁看得直抽冷气,蹲在她身边心疼地帮她清洗伤口,抽出已经粘在血肉里的碎布和线,再撒上止血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 “美人,您这出去一趟还不到两个时辰呢,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星涟自己尚且忍耐着,紫云反倒像是替她疼上了,笨拙地处理着伤口,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她的伤不比用利器划伤的轻,清洗完伤口水都被染红了半盆,紫云服侍她这么久,从未见她伤得这么严重过。 “别提了,今天倒霉得要命,只是过个路也无端惹上祸事,现在是没事,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毕竟事关的不是个普通的侍卫宫女小太监,而是皇上的妃子,如果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们俩就没命了。想了一下,易地而处的话,星涟自己也要找出这个偷听者,除掉他才能放心。 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找她呢,所以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涟因失血而发白的脸色和她不安的语气让紫云也紧张起来。 紫云追问,星涟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但她只听到了一段对话,听声音也不知道当时洞里面两个人是谁,也没有看到他们一点特征,要防备也不知道该防备哪个。 唯一的线索是男人的名字里有“风”这个发音的字,不过紫云也不认识哪个名字带“风”的大内侍卫。 “可是美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呀。”紫云安慰道,“你看,你现在穿的是太监服,宫里太监这么多,碾香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他们不会找到咱们头上的。” “那可说不准,能穿太监服的也不一定是太监,万一人家觉得是宫女或者侍卫假扮的太监呢?”星涟看着受伤的脚踝,皱起了两道烟眉。 她的血从假山洞口一路滴到横台宫附近,突然消失不见,不就证明她就是这一带的人嘛,再稍稍暗查谁身上受伤了,找到她是很简单的事。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地位不低,到时候要弄死一个贬居冷宫的小小美人还不是举手之劳? 这就是没权没势没地位的悲剧,就如紫云所说,要是她是皇上的宠妃,只要枕边吹风就好了,何必害怕这些。但俗语有云伴君如伴虎,况且星涟心里早就认定桓肆是个危险的人,在他身边提心吊胆的活着还不如一直在冷宫自在,起码说错什么话没人会罚她。 若是直接向掖庭局告发,因为无法指认当事人,执事长官信不信是个问题,要是被人家反咬一口诬陷,更是上赶着把自己搭进去了。桓肆要是知道她不傻了,还能留着她的命,继续让她安安生生待在碾香堂吗? 然而这浑水她已经趟上了,现在担心这么多也是无济于事,星涟设想了最坏的可能性,不过紫云所说的好的可能也是有的。或许他们自己也会心虚,知道被人听见就不敢乱来了。 这个晚上星涟紫云两人都没睡踏实,直到白天到来,和平时一样平静,星涟才放心一些。 她脚受了伤不能走路,也就无法再扮成太监去御膳房领取食物。好在鱼塘里有一些已经长大到可以食用的鱼,最早种的一批菜也成熟了一部分,可以把这阵子对付过去。 朝食后紫云说要去御药房给星涟求取一种生肌疗伤还能去除疤痕的药膏,这药挺贵,是专为宫廷贵妇调制的,不过只要给出足够的价钱,他们不介意私下卖给有需要的宫人。星涟也不希望将来脚上留下难看的疤痕,给了她一个小金锭。 谁知紫云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星涟一个人呆着还没觉得无聊,她就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怎么了?”星涟直起背。 紫云是跑回来的,满脸是汗,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刚才走到外面,看到好多羽林卫进了西宫。他们说昨晚宫里进了刺客,被巡逻兵伤了右脚之后逃走,亲眼看见逃往了后三宫。现在内侍总管正拿着名籍带人挨宫对着搜查呢,所有人包括被贬的妃嫔都要强制脱了鞋检查!” 星涟脸色一白,看来终究躲不过,麻烦还是来了。 “美人,我们怎么办?要不趁人还没来,我们先跑出去避一避吧?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星涟心里也慌乱得很,想着干脆听紫云的躲到其他地方去,但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再者他们带了名籍过来,要是找不到本应在碾香堂的人,日后她俩也说不清楚。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等,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伸手入怀,摸到了桓肆给她的金牌。 第26章 桓肆说过遇到困难可以拿金牌去求助御前大太监江徳彦,那是他的亲信,找江徳彦就等于求助他本人。但当时金牌是赏给小太监“水生”的,怎么会到了她手上,又有得解释。 就怕到时候桓肆恼她欺君,新账旧账一起算,比她现在将要面临的状况更加糟糕。但她眼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危急存亡的时刻,只好赌一赌了。 紫云听她嘱咐的带着金牌去了长乐宫,走之前把星涟扶到床上躺好装病,怎么说她也是皇上的妃子,希望他们多少能有点顾忌。 西宫人少是相对其他宫来说,但宫人和各废妃加起来足有二三百人,又不一定所有人都在自己宫里等着别人来查。他们要把人聚集起来,又要一个个盘问和检查,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最偏远的碾香堂。 星涟躺在床上等得快睡着了,也不知道紫云去了有多久,找到江徳彦没有。这时候外面一阵人声喧哗,她知道是羽林卫来了,心脏紧张得加快跳动。 那些人没有很嚣张地直接闯进来,其中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喊话:“碾香堂众人何在?楚美人何在?” 喊了几遍,既无人应答,也没人出去,羽林卫们才开始进入各屋搜查。星涟这间主屋他们最后光顾,不过那些侍卫都是大男人,又有纪律,全守在外面,进来的只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太监和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宫女。 “哟,叫了这么大半天没人答应,咱家还以为这碾香堂人都跑了呢,原来还有个人呀。”打头进来的太监手里握着一方白净的手帕,掩着鼻子,仿佛屋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或者传染人的病菌。 他四五十岁的样子,国字脸,粗眉环眼,相貌精悍,身材魁梧,颇有阳刚之气,若不是身着太监服装,更像一个军中教头。但此人眼神里透露着狠戾和狡诈,让人一看便觉得危险,他说话时像是刻意捏着嗓子,与外形反差极大,听着教人难受。 “你们是什么人?怎敢不经通报随便闯入横台宫?”星涟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作色厉内荏之姿态呵斥他们,“我楚星涟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来糟践!” “奴婢汪曲,奉命带羽林卫搜查昨夜躲进西宫的刺客。”太监呵呵笑着作了自我介绍,翘着小拇指,动作极为妩媚地挥了一下手帕:“据记录横台殿只有两个人,这位貌若天仙,一定是名册上的楚美人了。奴婢听前辈说您脑子不大灵光,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才被送这来的,怎么现在看着不大像傻子啊?怎么,莫不是让您住到这西宫来清静清静反倒因祸得福,变正常了?” 星涟现在就想尽量跟他拖时间等紫云带人回来,这太监这么多话,迟迟不进入正题,正合她的意。他对她落井下石,正好给她机会掰扯点别的。她从不轻贱奴仆,就算身体残缺的太监,在她眼中和普通人也没两样,但这个死太监,太讨人厌了! “你是谁家的阉狗?姑奶奶就算不是皇上宠妃,至少也是秦国公的孙女,兰台郡主的亲女儿。你一个狗奴才,哪来的胆子敢如此羞辱我?” 她当然知道汪曲是谁,太后用得最得心应手的忠犬,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现在他被她左一个阉狗右一个奴才地骂着,不仅没大动肝火,连脸色也没变一下,依然笑得那么自得,像是刚得了夸奖。 这样的人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比当场大发雷霆的更可怕,因为难以提防。得罪狠了,或许他不会马上报复,表面上还笑脸以待,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人一刀。 “瞧您说的多言重,奴婢没念过书,说话不中听,您别放在心上。”对方媚笑道,“我呀,就是个狗奴才,跟别人借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美人呐。可奴婢是奉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旨意,负责各宫安危。今日宫里出现刺客,难免要打扰到各位冷宫小主。说句不中听的,这西宫里谁也不比谁高贵,别人都查了,可不能独独跳过您这儿啊。” 言下之意就是,她楚星涟也没什么特别的,根本没资格与他这个有太后撑腰的能干人叫板。 “况且,秦国公府已经不复存在,您还真依靠不了什么,劝您还是看清形势,低着头做人,还能好过些……” “什么意思?”星涟因他这句话眼皮一跳,“你说秦国公府不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醒来后最记挂的就是亲人,而这太监所说,他们的情况似乎并不太好。短短四年,就能让一个钟鸣鼎食的家族没落到不存在吗? 汪曲看见星涟眼中真真切切的惊恐着急,知道她在害怕,心头感到一阵快意。 别说她一个冷宫里的小小美人,就是位分高的妃子也不敢轻易开罪他,否则就等于惹到了太后。楚星涟本来就是被太后下旨发配到这儿来的,现在得罪了汪曲,他到太后跟前进几句谗言,要治她容易得很。 “您还不知道吧?也对,听说你进宫以前人就是傻的,后来久居西宫消息又不通,自然不知道了。”汪曲慢慢地讲给她听,越是能打击到她让她难过的,他越想说得详细点。 “您的祖父,秦国公老太爷,三年前得了急病,没挺过去,一命归天,没过多久老夫人也太过伤心跟着去了。后来您父亲承了爵位,可惜他眼光太差,居然看中了腾王,不但把大小姐嫁给他,还协助他乱政造反。还好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和好儿子,皇上看在腾王妃和小楚将军的面上没将楚家满门抄斩,只是削爵革职,贬为庶人……” 这种事在外面随便找个信息面广的就能打听到,所以汪曲没必要对她说谎。 “爷爷、奶奶……”星涟早在听说祖父祖母死讯时已经伤心得快晕过去,哭倒在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父亲革职,母亲改嫁,楚家树倒猢狲散,她都不怎么关心了。 第一次惊闻亲人逝去,就是最疼她的爷爷奶奶,而在她的记忆中她与二老不过几个月没见。掉下聆风台的那个白天她还和祖父祖母同桌吃饭,昏迷一场又醒过来,突然得知就这样与他们天人永隔,今生再也见不了面,叫她如何不痛心。 汪曲可不会对她产生同情心,见星涟伏在被子上哭得伤心,他高兴了一下子,很快就不耐烦了。 “我说楚美人,您在这的日子还长着,要哭丧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像咱们时间金贵,还赶着去查别的宫呢,您可别耽误了咱们的公务,上面怪罪下来,您担当不起。”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呀!”不等星涟回答,他便抬抬下巴,示意随同来的宫女搜查屋内箱笼、床底。星涟止住眼泪,红红的眼睛瞪着他们故意把她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言不语不阻止。 屋子里一片狼藉,他们最后也没能找出些什么。 星涟冷笑道:“我一个失势之人,房里没什么东西,看两眼就知道藏不住人,你们找过了也没有所谓的刺客,现在可以滚了吧?” 几个宫女看着汪曲,等他示下。 “等等。”汪曲朝她走了几步,“刺客左脚受了伤,奴婢当然相信美人肯定不会是刺客,不过为了证明您的清白,还是当众把脚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吧。” 汪曲也不信羽林卫口中的刺客会是长住冷宫的妃子,此举不过是为了羞辱星涟一番。 一个宫女走近,要掀开她的被子,星涟揪紧了床单,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宫女手指刚碰到被面,只听门口一人夸张地嚷道:“哎哟喂,这碾香堂是被人打劫了还是怎么的,怎么乱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下章谁会来救急 第27章 让人一打岔,宫女的手停止动作,回头看什么情况。星涟呼出一口气,她不阻止他们乱翻,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受人欺负了。 所有人往音源那儿看去,只见一个与汪曲穿着同样制式的胖太监走进来,到门边恭恭敬敬向外躬下腰身,接着又一个年轻女子在他的恭迎下跨进门槛。 说话打断的是那个当先的胖太监,跟着进来的女子一身朱红绣金凤凰锦衣,头上戴着九凤衔珠金步摇,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眉间贴着金箔芙蓉花钿。她气质温柔娴静,姿态沉稳,端庄贵雅宛如一朵华美而不张扬的牡丹花。 汪曲一开头看见胖太监,正想开口说什么,又见这女子进来,面色猛然变得惊疑不定,愣了刹那,立刻趋上她面前躬身唱喏:“奴婢汪曲,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星涟一惊,看向皇后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女太监,她的紫云也在其中,正冲她眨眼睛。她不过让她去请江德彦解围,怎么把传说中的皇后也带回来了? 汪曲带来的宫女们看他拜倒,也有样学样,齐刷刷跪倒一片。 “汪公公免礼罢,你是深受母后器重的左右手,本宫怎么担当得起你的大礼?”上官皇后神色淡然,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周到,懒得应付,连腰也没动一下。 上官姮和太后的婆媳关系可以说恶劣得很了。历来后宫的管理权都应该在皇后手上,可这位齐太后在上官姮进宫后给她设下许多难题,有一段时间后宫管理上一塌糊涂。太后便以新后年轻无经验,不善管理为由,闹到皇上那里,硬是把权力收了回去,她堂堂正正的皇后,只剩下一个“协理后宫”之权。 皇上忙于前朝政务,不怎么理会后宫争端,他不主动去,妃嫔们也见不到他,连告状也无门。齐太后手下的大太监大宫女大多对人趾高气扬,不少妃嫔受过他们的气,尤其以这个性格乖张怪戾的汪曲为甚。 至于皇后嘛,那些个奴才不敢惹她本人,但她宫里的下人也吃过暗亏。所以汪曲有再大的权势,她也难以对其强装好脸色。 “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踏足这等污秽之地?这里都是些卑俗低贱之身,您当心站久了沾染上什么污浊之气。奴婢正协同羽林卫捉拿昨夜逃逸的刺客,为免惊吓到娘娘,还是请娘娘移驾吧。”汪曲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弯下腰,对着皇后谄笑道。 皇后斜眼看看他,右嘴角微翘,冷笑:“本宫是皇后,六宫之主,在这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居处,其他地方哪里不能随意出入?本宫到哪儿,需要你一个太监同意吗?”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是这个意思。”汪曲虽依仗着太后,可他有再大胆子也不敢公然跟一国之母叫板,立即跪下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刚才口不择言,可那也是因为担心娘娘玉体有损。请娘娘看在太后和皇上的情面上,莫要与奴婢计较了。” “哦,汪公公忠心耿耿,本宫有空会到母后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汪曲眉毛一跳,放低声音道:“可奴才是有公务在身,正在……” “汪公公。”皇后秀眉紧蹙,扬声道,“莫非你是在怀疑楚美人就是那个刺客吗?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受伤的情况下从众多侍卫手中逃脱,还跑到西宫来?” 汪曲道:“奴婢不敢,不过是与不是,总要先查验过,不然奴婢对羽林卫统领也不好交代。” 他这时候若是对皇后示弱,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固然会对上官氏不喜,但同时也会觉得他屈于别人,办事不利索。太后身边还有另一个受重用的大太监于启安,两个人明里暗中互相排挤竞争,要是哪点做得不如对方,就怕被太后厌弃了。 “汪公公的意思是,本宫的命令还不如羽林卫管用了么?”上官姮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语气里隐有怒意,“本宫听说有位因病迁居于此的姐妹如今已然痊愈,特地来此地探望,顺便也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皇上,想来皇上不日就要将楚美人迁出西宫。汪公公,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况且,他日小楚将军还朝,要是知道你对他妹妹无礼,只怕太后娘娘的面子也不好使。” 皇后一席话说得汪曲冷汗涔涔,眼珠不断转动,瞬间思考起这利害关系。 他只想到秦国公府倒台,却忘了楚家还有个已经做到靖北大将的楚从渊,虽说他已经和楚家断绝关系,可对他的亲妹妹却关爱有加。当朝武官中郗将军年事已高,楚从渊接替了他的衣钵,又毅然与父亲的决定背道而驰,全力支持靖王桓肆,有从龙之功。皇上封楚星涟为妃,也大部分是看在楚从渊的份上,给他的傻子妹妹一个归宿。 太后之所以敢把她赶到冷宫,也不过是因为楚从渊长期在边疆抗击敌国,无暇回虞京。山长水远,以前星涟自己不晓事,被人怎么欺负自己也没知觉,她身边又没个用得上的人,消息无法传达到楚从渊耳中。 可现在楚星涟已经恢复正常,要是楚从渊知道了妹妹受的委屈,指不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到时候皇上必然问罪于他,太后纵有天大的面子,也保不住他了。 思及此处,汪曲态度大转弯,朝皇后拜倒:“娘娘教训得是,是奴婢愚钝了。”又转向星涟赔笑道,“碾香堂已经搜查过,此处并无刺客痕迹,奴婢惊扰了美人,望美人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奴婢这就让他们都撤走。” 星涟当然让他早滚早好。走之前汪曲瞪了一直猫在门边看笑话的江德彦一眼,既然江德彦在这里,那今天皇后破天荒到西宫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这个仇他记下了。 一群人走出去,屋里顿时敞亮多了,紫云迫不及待地跑到星涟床边看她是否无恙。见她眼眶发红,脸上犹有泪痕,紫云急道:“美人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们刚才对你动手了?” 星涟仍为祖父祖母的死讯伤心,但眼前不是感伤的时候,她抑制住心中的难过摇摇头:“我没事,多亏你回来得及时。” 示意紫云扶她下床,星涟忍痛来到皇后面前跪下谢恩:“星涟多谢皇后娘娘为我解围,大恩大德,星涟没齿难忘。” 上官姮刚进来时只在星涟身上粗略一扫就专心对付汪曲去了,他离开后才有空仔细看她。她的视线移到星涟脸上,目光一滞,失神了片刻,须臾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意后面带着微微的苦涩。 不愧是楚月河的妹妹,国色天香,一点也不逊于楚月河,甚至比其姐更要美上两三分。这样的小美人放在冷宫里晾着,连她都觉得太过可惜了,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她上前虚扶一把:“平身吧,你不需要跪我,我帮你也是为了保存皇上的脸面,有自己的私心的。” 星涟顺势站起身,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抬头怔怔望着她。 “皇上登基后念着与太后的母子情分,尊她老人家为太后,可太后娘娘毕竟有个亲儿子,不免对皇上生分了。皇上敬着她,她手底下得势的奴才在后宫作威作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妃嫔,今天若是由得汪曲对你无礼,那老太太以后不是更要变本加厉了?” 星涟点点头:“也就是说皇上虽然是最大的,可现在也不能随心所欲。不过我还是该谢你,否则我今天可能真要被他们带走了。” 这时江德彦咳嗽一声,猫着腰过来提醒她:“美人,您面对皇后娘娘,应自称‘嫔妾’,怎么能你啊我的?” “我知道了。” 星涟以前没进过宫,醒来后又一直与冷宫的人为伍,没人教过她身为一个宫妃的礼仪和规矩。不过她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别人好心提醒她了,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改了。 皇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而对江德彦道:“江公公,本宫今天帮了你这个大忙,你可别转头就忘了。” 江德彦一张胖脸笑得如同三月花儿开:“娘娘哎,谁都知道您是咱们宫里的第一大善人,您哪是帮奴婢啊,您今天帮的是楚美人,挽回的是皇上的颜面。这事儿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铭记在心上,感念于您的。” 他能在桓肆身边这么久,圆滑的嘴巴有很大功劳。皇后在后宫存在感太低,最希望的是得到皇上关注,他这句话一出,等于给了她一个定心丸,有他在皇上耳边不时提一下,皇上能多想起她几次就好了。 “对了,楚美人这脚怎么回事?”皇后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星涟包扎着的伤脚。 “都是奴婢不好。”紫云抢先回答,“昨日美人陪奴婢出去捡柴时,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脚脖子。今天听人说羽林卫恰巧在捉拿脚受伤的刺客,怕他们把美人当刺客抓去,一时情急才去求江公公的。” “捡柴?”皇后显得十分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冷宫的人们生活如此艰苦,然而紫云和星涟的眼神太真了,看不出一点说谎的影子。 “好吧。”她颔首,嘱咐江德彦,“一会儿你去请个御医过来给楚美人治伤,可别加重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星涟再次福身感谢。 “好了,既然已经没事,本宫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楚美人就好好歇着吧,今天这事一传到皇上那儿,兴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走出这西宫了。” “嫔妾(奴婢)恭送皇后娘娘。” 送皇后等人出了横台宫,星涟和紫云悬着的心可算踏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狗皇帝下章就来了 第28章 人都走了,碾香堂中只剩下星涟主仆和江德彦三人。 江德彦生得身宽体胖,面对别人时一张无害的圆脸总堆着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星涟觉得这个老爷爷和别的太监都不一样,对他也没有一开始对汪曲那种抵触感。 皇上上朝时殿上有专门伺候的御前太监,江德彦作为长乐宫的总管有别的职责,不用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所以今日紫云去了长乐宫才能赶个巧找到他人。小宫女风风火火跑到江德彦跟前求救时他十分惊讶,差点让跟班小太监把她轰出去,还好紫云及时拿出了星涟的金牌。 他认出那牌子是皇上随身之物,说是不久前赏给了一个偶遇的小太监,还让他亲自去御膳房传旨给那小子管饭。他们家皇上一时兴起的事儿多了,江德彦当时没有对此感到多奇怪,不过见那金牌居然到了楚星涟手上,那就值得深思了。 皇上另眼相看的人,江德彦不敢大意。但他这个人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要他当面得罪权宦汪曲是不可能的,这事儿让他为难了好一会儿。幸好来西宫的路上遇到皇后,他计上心来,让紫云向皇后求助,自己在边上一忽悠,便成功让她心甘情愿来为星涟出头。 刚才他从头到尾躲在后面,有皇后出面与汪曲周旋,既帮星涟解了危机,又下了汪曲的脸面,可谓一箭双雕。 “小主,奴婢这厢给您道喜了。”江德彦捏着兰花指,对星涟笑吟吟道,那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又惊又喜仿佛发现什么藏起来的宝贝,“哎哎,真是个妙人儿,楚家也不知道祖宗烧了什么高香,闺女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星涟被他看得不自在,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问他:“公公,不知喜从何来啊?” 江德彦抿嘴笑道:“小主现在病愈了,可不就是大喜事吗?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女都见多了,你呀,在皇上的后宫里,绝对当属第一等!” 病愈了也就是说她可以和其他妃子一样侍寝,她这般美貌,何愁不能获得君王宠爱。桓肆对后宫不太关注,可不代表他就没有男女之欲,说不定就是没看上各位娘娘们的才貌。这楚星涟姿色比其姐更胜几分,连他个太监看见也不由心动神往,皇上会对她另眼相看是正常的。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美丽,但星涟现在忧心忡忡,最怕桓肆知道了会定她一个“欺君之罪”,把她拉去砍头。受宠什么的,她十四岁的脑瓜子里还没那个概念。 为了让星涟打消对皇上的畏惧,江德彦说了不少桓肆宽厚仁德的好话。可惜星涟对他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真像说的那样好,也肯定是表面,他们都看不到他邪恶的本质。 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押赴刑场,刽子手的刀光闪过,血花四溅,身首分离那一瞬间的痛楚,星涟打了个寒颤。 “江公公,你能不能别告诉皇上啊?”她一张漂亮的小脸皱得像苦瓜,“我不想做什么宠妃,只想和紫云在西宫过安生日子。而且皇上要是知道我装成太监骗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他生气起来有多可怕,我都不敢想了。” “哟,那老奴可不敢自作主张,皇后娘娘都参与了的事儿,瞒得了吗?”江德彦不知道星涟对桓肆其人的害怕,只当她抹不开姑娘家的面子,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呵呵,别的小主日盼夜盼皇上多看她们两眼,你倒好,人还没见着呢,自己先打退堂鼓了。您放一百个心,皇上人好着呢,绝不会再让您受委屈的。” 星涟看不懂他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觉得他笑得像只奸诈的长胡须老鼠,蔫坏蔫坏的,肯定是不会帮她隐瞒了。 罢了,整个皇宫都是桓肆的,只要他想,早晚都能知道她的情况,她逃也逃不了。只希望他当了皇帝之后能大气一点,最好是能放她出宫,去找她的家人们。 江德彦又告诉她,将她妃位废掉打入冷宫的是太后,皇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知情的。星涟腹诽,他不知情,不就是从根本上不关心她嘛! 星涟向江德彦确认了一下,楚家的境况是否真像汪曲说得那么糟糕。她本心存一丝希望是汪曲骗了她,但经江德彦所说,秦国公夫妇确实已经过世挺久了。祖父祖母虽然已经去世,但她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们还在呢。 楚文轩失去爵位和官职,成为一介平民,不过楚家有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虽无权位,却有财富,一家人生活仍然无忧。 不过她的母亲兰台郡主郗芳华早已与楚文轩和离,后来再嫁给冰州刺史,夫妻和睦,据说去年又生了个女儿。她父亲楚文轩上无父母反对,又不用再担心被人弹劾,终于放心大胆地将爱妾白露云扶为正室,对外界议论置若罔闻。 虽然父母各自获得了自己的幸福,但她的家就这样分崩离析,星涟心情十分低落。 只有哥哥楚从渊的消息给了星涟一些安慰。楚从渊当初因为她与父亲决裂,之后又为了她的未来将她托付给桓肆,自己毅然接下外祖父一手带出来的郗家军,远赴边疆。 如今的楚从渊身经百战,数次打退进犯的外敌,已经是大新的战神。凡是有传闻他所到之处,敌方最精锐的军队也要退避三舍。 星涟眼睛又亮了。既然是哥哥拜托桓肆照顾当时摔傻的她,他们又没有夫妻之实。那她现在恢复正常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等哥哥回来,他再把她从桓肆这儿要回去,岂不是合情又合理? 她决定好了,如果桓肆召她去问话,她就先承认错误,再和他商量一下,楚从渊回到虞京,就放她出宫去兄妹团聚。 现在桓肆要依仗楚从渊守卫他的江山,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不会不答应吧? 江德彦不知道星涟心里的小九九,见她脸色变好了点,以为她想通了。叮嘱紫云好好伺候着,他乐淘淘地走了,准备把发现一个大美人儿的好消息报告给他家皇上。 他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的皇宫里来回跑动的小皇子小公主,这人年纪大了容易感到寂寞,就喜欢眼前多几个小孩子热热闹闹的,也难怪太后把腾王妃和小世子留在宫里。 以皇上和楚美人的品貌,到时候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比腾王的小孽种可爱多了! 碾香堂里清静了几天,再也没人来干扰,不过江德彦走了以后,每天都有御膳房的人送精美的饭食来这儿。 星涟心里悬吊吊的,但左等右等,桓肆一直不来,她慢慢就松懈了。 江德彦回去了这么多天,桓肆肯定已经知道了,她不再是傻子,还扮太监骗了他。但一直不来问罪,是不是就代表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没兴趣惩治她了? 这晚天气极为闷热,星涟紫云睡不着,就搬了两张自己编的藤床躺在院子里纳凉。两个姑娘手工都不咋地,编出来的床就跟随时要散架似的,还好她们俩都很瘦,藤床勉强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夜晚的冷宫不见一点灯光,漆黑的天幕点缀着繁星,一轮银月照亮中庭。燃着的干艾草熏走了周围的蚊虫,两人吹着夏风,脚泡在冷水里,望着闪烁的银河,小声地聊了一会儿天,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辰,紫云感受到凉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草丛里小虫的声音低了下去,星星和月儿都还高高挂在中空,离天亮还早着呢。后半夜天气转凉,她正想叫醒星涟进屋里去睡,忽然听见她们种菜养鱼的方向传过来沙沙的响动。 这地方有许多老鼠,还有可能碰到蛇,不过这声音和老鼠弄出来的很不一样。仔细听听,有点像人走路的脚步声,不过只响了一会儿,似乎到某个地方就停了。 那边太黑了,站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紫云心里七上八下的,捡了根手腕粗的木棒壮胆子,蹑手蹑脚地朝传声过来的地方走去。 等靠近了,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侧对她立在鱼池边上,长衣缓带,广袖披发,风姿无比隽逸超然。那人听见动静,半转身子向她看过来,月光倾泻到他身上,照得面容莹白如玉,目如黑晶,五官深邃如同精美的石刻。 月色,荒园,薄雾,夜风卷起他的衣袂和发丝,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亦鬼亦仙。 紫云看清那人模样,手里木棒再拿不住,咣当掉在地上,只顾痴痴望着他发怔。 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她又不去与那些侍卫牵扯,没什么机会接触真正的男人。而内宫唯一的男人是皇上,他是不可能亲临这冷宫的。若不是月宫仙人降下凡尘,恰好惊了她的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被人发现了,男子脸上一点没有慌张,负手缓缓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我和僵尸有个误会》求收藏~~~ 第29章 月光映照下,他的脚下有影子的, 是人。 随着他越走越近, 紫云心跳加速, 几乎快忘记了呼吸,但她并没有完全沉迷于对方美色, 依然保留着最后一丝警觉。 冷宫里突然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这可不是件小事,尤其他现在出现在碾香堂,里面有星涟这个绝色美人,保不齐他就是为楚美人来的。就算他不对楚星涟下手,万一传出去, 楚星涟也少不了要背个与人私会的罪名。 “你……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竟敢擅自闯进禁宫来!”她捡起木棒对着他, 结结巴巴喝道, “我警告你你、别往前了啊,赶快出去!否则、否则我叫人了, 等侍卫到了,你就跑不了了!” 男子见她竟敢阻拦,眉梢一扬,真的停下脚步。他表情似笑非笑,看了看紫云手里的木棒,因为她自己的不稳而微微颤动,丝毫没有威胁力。 “倒是个忠心的好丫头,不过, 你就靠这个保护你主子?真遇上坏人,你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可能受了风寒,略带一点鼻音,架不住还是那么好听,有种能蛊惑人心的魅力。 一方面被他语气中的戏弄气红脸,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因他的声音而心跳加速,紫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像他自己说的,如果他是坏人,她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偏冷僻静之地,就算她叫到失声,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们。 “不管你是谁,今天我紫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楚美人。你想对她不利,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紫云?你就是那日跳下水救了沈昭容的宫女?很好……”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问她,“你这是威胁我啊?好吧,你想求死我就成全你。紫云是吧,你喜欢做好人,等你死了,我帮你立块碑,替你宣扬你的不二忠心。” “我跟你拼了!”紫云以为他真要伤害星涟,心里一沉,想要先下手为强,她“呀——”的尖叫了一声,鼓足勇气举着木棒冲向他。 “哈?你还来真的啊?”看着小宫女闭着眼睛一脸悲壮地向自己冲过来,男子啼笑皆非,伸出右手接住棒子,另一手并刀在她后脑勺一砍,将她打晕,“这可不能怪我欺负女人了,谁让你先动手的。” 把紫云轻轻放在地上,桓肆自言自语道:“楚星涟这小丫头,居然收了个对她这么好的婢女,运气还真不错。就是有点蠢,什么都不问清楚。” 他站起身来,借着月光观察了碾香堂内的环境,眉头紧紧皱起,喃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西宫破成这样,居然一直没人告诉我,该死的江德彦怎么办事的……要是从渊知道他的宝贝妹妹在这种地方住了大半年,非跟我拼命不可。” 得赶快把她转移出去,堵住旁人的嘴巴才行,免得好事者嚼舌根,借此挑拨君臣关系。 星涟睡得还很香,就是睡相不太雅观,小嘴微张,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边挂着一丝晶莹的唾液,有人走到她身边了也丝毫不觉。桓肆弯下腰,近距离观看着记忆里的小姑娘,几年未见,惊觉她竟然长大这么多,漂亮得像变了个人。 这个名义上是他妃子的女孩儿,他真的疏忽得太久了。 听江德彦说星涟脚上有伤,桓肆看下去,见她裤管挽到膝盖,露出两条白藕似的修长小腿。她右脚脚踝上的片片伤疤看起来很狰狞,才结痂,还没开始长新肉,却浸在了冷水里,他不禁有些生气。那个叫紫云的宫女人品是不错,似乎对星涟挺好,可一点也不会伺候人,女孩子受了伤,怎么能泡着冷水睡觉?寒气侵骨,将来老了风湿都算是轻的。 桓肆暂时放下自己帝王的包袱,矮身抬起星涟双腿,撤去水盆,帮她把脚擦干后放上藤床。过程中捏到她的脚,冰冰凉凉的,柔滑娇嫩恍若无骨,他不由心神一荡,忽然舍不得放开手。 少女光裸的双足白腻胜雪,仿佛手中的两片莲瓣。脚背皮肤薄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隐隐透出淡青的血管,脚趾圆润如珍珠,趾甲像是十只淡粉色的贝壳,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双小脚。他不是恋足癖,此时却看着星涟的双脚挪不开眼。 桓肆少年时悦美无数,很懂得欣赏美人,可第一次让他目不转睛的居然是这个以前他不太喜欢的刁蛮小姑娘,这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她梦到什么,可能是什么好吃的吧,她舔舔嘴唇,咂咂嘴巴,腿脚蜷缩了一下从他手中抽出去,嘴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梦呓。 桓肆回过神,心里为这一刻的绮思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感。他和楚从渊既是君臣,也是知己和兄弟,从渊的妹妹,他也应该将她当做妹妹。可这一年来他不但有负从渊所托,没有好好照顾她,此时还对她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情思,实在是太过分。 星涟之所以落魄至此,与他的漠不关心脱不了干系,他自责之后,决定日后定要对她好好补偿。 她眼皮微阖,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煞是可爱。桓肆忍不住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犹如拂过鸟羽上的绒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桓肆突然想起这句并不是太应景的古诗,心湖上仿佛被人投下一颗小石子,荡开层层涟漪。沉睡中的星涟美得像月下幽然绽放的昙花,让人心生怜爱,既想将她唤醒,又恐怕她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不忍打扰她酣眠。 星涟睡梦中觉得眼睑处痒酥酥的,像是有一只蚊子在她脸上飞来飞去,激得她猛然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眼睛。 “紫云,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还没睁眼,依稀感觉到身边有人,以为是紫云,迷迷糊糊咕哝着问道。 她的动作神情都像极了一个赖床的小孩儿,桓肆莞尔一笑,恶作剧一样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故作凶狠道:“楚星涟,你要不要睁眼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让星涟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面前杵了个男人,她吓得心脏猛一收缩,条件反射地往另一边翻滚。藤床本就窄得刚好能躺下一个人,她这么一滚,直接就滚到了地上。 “好疼……”星涟眼角渗出两滴眼泪,摸着着地的脑袋,龇牙咧嘴地坐起来。 忽然想起把自己吓到的人,抬眼见桓肆正对着她阴恻恻地笑,顿时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气。 “星涟小表妹,几年没见,还记得我吗?”桓肆俯身靠近她,压着嗓子道,“怎么不说话?别告诉我你脑子又摔坏,把我忘了。” 之前江德彦把那块金牌呈给他,说楚美人已经恢复神智,他便猜那晚在御花园里遇见的小太监是她。星涟张开眼睛后,眼前人与记忆里数日前见到的漂亮眼睛合为一体,桓肆更确定了他们是同一人。 可怜见的,堂堂一个出身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到了他的后宫都饿得要乔装改扮去水塘里偷捞野生的田螺充饥了,她是受了多少苦啊?桓肆不禁一边自责一边心疼。 当然,他一个皇帝,这种心理活动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即使充满歉意,也不可能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脑内活动再剧烈,面上表现出来的也得时时注意威严高冷沉着稳重,才能让他的臣民敬畏信服。 “没、没忘……可是,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星涟舌头打结,身子直往后仰,尽量与他拉开距离。她以为桓肆就算要找她麻烦,也是让江德彦宣她去觐见,怎料到他会亲自跑到这不毛之地来。 “整个大新都是朕的,朕为什么不能来这儿?”桓肆鼻子发出哼声,掏出赏给她,又从江德彦那儿回到他手里的金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明知故问,“这个,朕记得是给了一个叫水生的小太监,你要不要跟朕说说,它怎么到你手上的?” 他的自称立刻从“我”切换到“朕”,星涟知道他定然是要跟她算账了,认命地垂下头:“没有水生,我承认我就是水生。我知道我犯了欺君之罪,您要怎么罚我都行,只希望留我一条命,让我见见我哥哥,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涟”字带水,当时她情急之下编了一通胡话,胡诌自己叫水生,他还真把这假名记下来了。桓肆可不是能任人糊弄的傻子,她自知玩不过他,也没人能在他面前罩着她,因此不敢说谎。不过她特地提到哥哥,就是想他看在从渊面上对她从轻发落。 死而无憾?桓肆给她气笑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他会要她的命,难道在她心里他真的是个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人? “想不到你居然有做太监的嗜好。”桓肆见她似乎有些怕自己,便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稍微后退,让她能放轻松些,嘴上却不饶人,“你明明已经好了,竟然胆敢欺瞒戏弄朕,是不是这颗脑瓜子不想要了?” 他的表情将笑未笑,在星涟看来绝对是戏弄加上嘲笑。她此刻自动脑补了大量桓肆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已经想将她推出宫门砍头的情节。 星涟闻言耸耸鼻子,为了保命豁出去了。她扑上去抱住桓肆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他身上,嚎啕大哭着向他求饶:“皇上,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明明从我家的聆风台掉下去,可一醒来就在这鬼屋一样的冷宫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我每天都很害怕啊!我在这里吃的饭好多时候都是馊的,你看我说是长大了,可饿得比小时候还瘦……”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撸起袖子给他看,她的手臂皓白如月,但真的很细瘦,连一个镯子也戴不住。桓肆听得直皱眉头,他不管后宫里这些琐碎事务,但他交代过要好好照顾的人,他们竟然敢如此虐待,难道太后的威慑力比他还大么? “……呜呜呜,要不是怕饿死,我干嘛要几次三番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到御花园去找吃的?您看,我名义上还是您的妃子呢,饭都吃不饱,让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你这个皇上?” 她一开始只是打算假哭干嚎的,但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可实在是太惨了,于是哭得情真意切,完全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是她最怕的。 男人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老弱妇孺的眼泪,尤其哭的是他刚刚心动的对象。星涟虽然哭嚎得全无形象,可美人怎样都是美的,再加上她一通卖惨,桓肆就更加心疼了。 “好了好了,朕不怪你就是,求你别哭了。”看着衣服上她擦的一大滩黏糊糊的水渍,桓肆无奈地叹息着,卷起衣袖为她擦拭眼泪。 第30章 既然桓肆已经清楚了星涟的糟糕处境,自然是不会继续把她放在西宫受苦了。 但她入他后宫原因特殊, 以前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已经恢复智力, 要是仍以他后宫美人的身份居留宫中,会让星涟无比别扭。 在星涟自我的认知里, 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连花轿都没上过,稀里糊涂就成了后妃。说好听点是娘娘,难听点就是人家的妾,要她就这么随遇而安,她一时无法接受。她不想被困在宫里, 请求桓肆把她放出去, 与家人团聚。 桓肆若是同意放她出宫, 完全可以抹去关于宫中“楚美人”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让她做回底细清白的世家贵女。但他不觉得她回到父母身边会比现在好。 楚家早已不复往日辉煌,当家主母也已经换成了楚月河的母亲白氏。当初星涟出事, 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放弃了她,如今她再回去,在那个家里处境尴尬,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 能当上皇帝的人口才当然不会差,桓肆最终说服了星涟接受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实。楚文轩关心的只有白氏母女,母亲也已另嫁生育,谁也不可能多分精力到她身上来。星涟虽然难过, 不过她从小到大也没享受到多少亲生父母的关爱,并没有失落太久。 好在她还有真心疼她的哥哥,她想去找他。但从渊远在千里之外,她一个孤弱少女,桓肆也不放心任她千里迢迢去边疆寻找兄长,让她好生留在宫里等从渊回来。 桓肆最初是想将她位分恢复,搬回她还是辰妃时居住的蒹葭宫,然而星涟怕了宫里女人的勾心斗角,不愿做他的皇妃。她宁愿一直和紫云低调地待在冷宫里,也不想光芒耀眼地站到所有人目光之前,成为别人的靶子。 星涟说了自己不愿为妃的理由,桓肆没有勉强她。 他从小目睹先皇的妃子们为了权位和君王宠爱花样百出争斗不休,连他亲娘也死得不明不白。后宫的女人多复杂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也不知道她们如花笑靥背后是否心如蛇蝎,所以他不想对她们中的谁太上心,免得她们的真面目让自己失望。 多得几分帝王青睐的女人固然幸运,但也更会招致旁人眼红,成为众矢之的,少有善终者。星涟容貌太过于出众,就算他不对她表现出特别的宠爱,也太容易树敌了。 嫉妒心过剩的女人们手段防不胜防,他不能时刻看护着她,关照再周全也可能有疏漏之处。若是她被什么极端小人暗害,有重大损伤,就算他惩罚了害人者也于事无补。 再者,当时下令将星涟打入冷宫的是齐太后。 桓肆感念太后养育之恩,一直对她尽心尽孝,当作亲生母亲奉养,她在后宫如何做作专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把手伸到朝堂上,他都可以念在十几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对她容忍到底。 其实从前太后倒还温顺慈和,通情达理,只是棠棣之乱后她听信谣言,怨怼桓肆为了皇位不顾念兄弟情谊,对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厚。桓肆对她越是尊敬,她性情越是乖张,喜欢与他唱反调。 桓律失踪后太后担心亲子安危一度寝食难安,后来楚月河所生的小世子成了唯一能够慰藉太后的命根子。小世子的乳娘和伺候的宫人有十几个,平时小孩子咳嗽一声,照顾他的人都要连坐受罚。要是有谁敢刻意伤害他,下场怕是比刺杀太后本人还严重。 那时候星涟不知为何发起疯来攻击小世子,太后只是将她废了打入冷宫,已经算是看在楚老太爷为国尽忠一辈子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若是现在大张旗鼓地把星涟复位接出去,太后知道了难免觉得他对她的决定不满,故意与她作对示威,恐将怒气再度发泄到星涟身上。她老人家可是上届宫斗笑到最后的人,要拿一个小妃子的错处还不容易,万一她找好罪名来个先斩后奏悄悄弄死星涟,他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最好的办法是把星涟一直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让太后知道了。但后宫里除了长乐宫,哪里都安插着太后的眼线,他的人虽说一直有暗中监视着太后的行为,但只要她不涉政,搞出什么花样都对他没多大影响。桓肆现在才开始有些后悔往日没有对她的擅权横行加以约束。 “一下说太后不喜欢我,一下说你的妃子可能把我看成眼中钉,又不许我离开皇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吧?你不是整个大新最大的吗,还有人敢不听你的话?”桓肆驳回了星涟自己出的几个主意,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抱腿坐在藤床上不看他。 她要出宫他不许,她想留在横台宫也不许,瞻前顾后,好似每个选择都有危机。也不知道她楚星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说得好像她从这里走出去个个都想要她命。 知道把她送到冷宫来不是桓肆本人的意思,他也不会要她小命,为了让楚从渊定心现在还得好生呵护着她,星涟有恃无恐,不但对他大声说话,还敢甩脸色给他看了。 已经醒过来的紫云站在星涟身后,怯生生地拉一拉她衣角,小声道:“美人,这可是皇上啊,你还是客气点吧……” 当她醒来,并且得知闯入碾香堂的美男子就是当今皇上时,心中忽然既酸楚又快乐。她此前从未奢望过有一天能近距离与高高在上的天子说话。 理论上而言,宫女们都是属于皇上的,她也可将自己看作皇上的女人之一。可紫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奴婢,不可能得到皇上的青睐。而楚美人有这个资本,只要星涟能留住皇上的心,而她一直在她身边,就能经常看见皇上了。 这样完美的男人,哪怕不能拥有他,能与他接触,说说话,甚至时常看着,紫云就满足了。她不知道楚美人为什么那么矫情,居然想留在这鬼都不想多呆的冷宫,以前没办法就算了,现在皇上都亲自来接她出去了,她还在纠结。 这是紫云头一次心里对星涟产生了一丝丝的埋怨,因为她对皇上的态度不佳,能有得宠的机会也不珍惜。她不敢奢望什么,可要是真的和星涟永远待在冷宫,这日子也太没盼头了。 若是光线再明亮一些,便可看见紫云脸上晕着红霞,每当她的视线躲躲闪闪转到桓肆身上时,眼中就好似荡漾着水光。过来人只要有心一点,一看便知她这是情窦初开的表现。 星涟没有察觉出紫云的异常,紫云的提醒她只当是为她好,不过看样子桓肆自己也没打算跟她计较,她也就无所谓了。 倒是桓肆偏过头看了紫云一眼。星涟以前被亲人保护着,所接触的环境太简单,根本没体会过复杂的人心,也不大懂得成人世界的人心世故,有些事是想当然了。 他身边没有这种敢在主子说话时插嘴的奴婢,而且紫云刚才的语气已经逾越了她的身份了,星涟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样的奴婢放在身边其实并不太安全,要不是看在她之前救过素不相识的沈昭容,又对星涟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会马上把她从星涟身边调走,换几个合适的人。 “你不知道,纵然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有时候也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桓肆没有与星涟计较,而是耐心地给她解释自己也有难处,“英明如先帝,不也没能保住自己最爱的妃子吗?万一有人存心想害你,防也防不住呀。” 处事太过软弱是昏君,太过强横是暴君,所以他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必须寻找一个平衡。对桓律的余党,他坚决打压,连根拔除,而桓律的生母却能颐养天年,可见错的是桓律,别人便没道理以他不仁不孝为由攻讦他。 “太后可真不是个好婆婆,你的皇后和后妃们真可怜。”星涟抚着胸口,庆幸道,“幸好我不是真的皇妃,不然一辈子和她们相处,我可受不了。” 桓肆拧了拧星涟的脸蛋,没好气道:“谁说你不是朕的皇妃?你楚星涟的名字可是上了我桓家玉牒的,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的谁?” “皇上,你要出尔反尔吗?”星涟一脸惊恐,“你答应了要让我去找我哥哥的。” “你听岔了,外面那么危险,朕只是说你可以和你哥兄妹团聚,没说要放你出宫。朕现在可以给你时间接受一下现实,但你要是想跑,没门儿。”桓肆笑着拍拍她头顶,用一种“你认命吧”的眼神看着她,继续道,“朕会安排人看着你的,别动歪脑筋,乖。” 星涟打了个寒颤,有种自己是个小白兔,被大老虎抓住,圈禁起来养肥待宰之感。 最后为了能让星涟离开冷宫后不那么引人注目,桓肆给她安排了一个特别的新身份。 她现在是一个叫水生的小太监,出身御膳房,走了狗屎运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江德彦看中收为徒弟,提拔到长乐宫当差,还跟着师父一起近身伺候皇上。 明面上的靠山是江德彦,实际上的靠山就是皇上,还有谁敢质疑这个小太监的来历?至于御膳房的众人,江公公说水生原来是御膳房的人,谁敢说不是? 到了长乐宫,里里外外都是桓肆的人,不管是太后还是别的妃嫔都无法把手伸到这里。只要她自己不傻不伶仃的去送人头,就算谁知道了她真实身份是本该在冷宫的楚星涟,也没人敢动皇上放在身边照拂着的人。 第31章 星涟要去皇上身边,紫云自然也和她一起被调到长乐宫做宫女了。江德彦办事利索, 桓肆回去后一吩咐, 他很快便搞定了星涟和紫云的身份问题。 碾香堂里除了她们种的菜养的动物以外便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大早就带着很少的行李去了长乐宫报道。虽说她们是走后门进来的, 也得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和别的宫人一样走流程登录名藉。 星涟和紫云踏进长乐宫大门,宛如两个初次进城的乡下姑娘抱着包袱东张西望。这里梁柱栏杆上四处盘龙刻凤,装饰金漆彩画,扑面而来的王霸之气让她俩瑟瑟发抖。 宫门边直挺挺地立着几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太监作看守,拦着不让她们进去。星涟递上江德彦给的荐书, 说明情况, 因为上面提前打过招呼了, 马上有人带她们入内。 作为历代帝王在宫里日常活动所在, 长乐宫是规模最大最宏伟的一座宫殿。正殿承乾殿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后殿西侧有寝殿、书房和皇上存放爱物的私库琅嬛居, 像批阅奏折、与臣子策划军政要事之类的就在东侧殿进行。 西侧殿外有几间屋子,是给值守的宫人休息的。皇上身边不要人伺候的时候,值班的太监宫女就得在这里守着,里面一叫人,立马就得进去。 这个时间皇上还在前朝与文武百官议政,江德彦多半在哪里躲懒偷闲。守门太监带她俩去了值班房,果然江德彦正在里面打瞌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讨好地帮他捶背捏肩。 见星涟到了, 他胖胖的身躯一个肥鱼打挺从榻上跳起来,把闲杂人等踢出去,向星涟作揖笑道:“楚美人到了,奴婢这给您见礼了。” 星涟制止了,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回答:“江公公你可别给我行礼了,打今天起我还得叫你一声‘师父’呢。我和紫云在这人生地不熟,以后还得靠江师父多关照呀!” 她此番作男性向装扮,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说不出的俏皮可爱,眼睛一眨一眨的,把个老头儿心都萌化了。这要真是个小太监,江德彦都准备收她做自己的干儿子了。 他脸颊上的肥肉随着满面笑容抖动,兰花指一翘,点点空气:“使不得使不得,小主子这是哪的话?皇上也就是为了您的安全想了这个法子,奴婢怎么敢当真,不要这老脸以您师父自居?咱们这长乐宫啊,历来除了皇上就没别的主子,皇上说了,往后您也算一个,这在大新朝还是头一遭呢!” 江德彦不知缘由,见桓肆对星涟虽不是常规的晋位封妃式恩宠,却破天荒把她安置在自己身边,给予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待遇,这不是爱是啥? 太监本就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群,所以他要想迎合皇上的心意,只需要对这位小主子捧着就行了。 “可皇上就是说让我来这做太监服侍他啊,他还答应按月给我例银呢。”星涟故意装傻不接话,“你别叫我小主子,别人听到不好,你就把我当你徒弟使唤吧,以后叫我水生就行了。” 什么主子,就算正宫皇后到长乐宫也不敢自称是这里的主人吧?桓肆现在大概是出于愧疚把她捧这么高,可他阴晴不定,那么久以来对她不闻不问,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神经突变,觉得她逾越身份就把她咔嚓掉啊? “哎哟,您这可是折煞老奴了……”江德彦连连摆手。 皇上自己私底下逗她玩是一回事,江德彦哪敢真把她当手下的小太监使唤啊。皇上可是特地说过的,要是楚星涟在这里出了任何岔子,江德彦包括他手下的宫人都不能免责。 这后宫佳丽无数,可没见他对别的谁这么上心过。 桓肆不在,星涟和紫云初来乍到不知道能做什么,江德彦也不敢自作主张安排她们,只有先带她俩熟悉长乐宫和附近的环境。 皇宫里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宫殿,由高高的墙垣或林木带阻隔。长乐宫是内廷中心,宫门外一条五丈宽的长巷,走上半盏茶时间,右手边即是皇后的无极宫,再往前是太后住的万和宫。 万和宫是星涟目前要注意避开的地方,而皇后那里,只要她自己不来,桓肆不去,星涟也没有与她碰面的机会。带着人出去粗略转了一圈,回到长乐宫,江德彦又把手底下的宫人们召集起来,让他们与星涟紫云互相认个脸。 长乐宫上下日常有太监十二人,宫女八人,统一由江德彦管辖。星涟是以江德彦徒弟的名头来的,这些人没有哪个敢仗着自己的资历欺负大总管的徒弟,连带着对和她一起来的紫云也客客气气。 星涟扮成太监的模样唇红齿白的异常俊俏,当场就有几个小太监小宫女对她暗送秋波,热情地围着她作自我介绍。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么多陌生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感觉很不习惯,又不能冷脸对待人家的好意,最后应酬得脸都笑僵了。一上午下来星涟记住了几个性格比较活泼外向,并且有意与她结交示好的。 紫云就比较可怜,大概因为她和星涟一起来的,星涟待她又很亲密,惹得一些宫女嫉妒了,不怎么给她好脸色,集体冷落她。太监们倒是对她颇为和善,他们虽说不是真正的男人了,但心理上还是会对漂亮姑娘抱有某种幻想。旧人看久了,突然来个新鲜的,一时都巴上去献殷勤。 江德彦还有个徒弟,叫罗小白,长相清秀,且十分伶俐,很讨江德彦喜欢,星涟来之前他是最受宫女们欢迎的。不得不说他真的觉悟高,一下子风头被个新人抢光了,却完全不眼红不嫉妒,甚至从自己师父与这个水生交流的细节中察觉到此人身份不一般。 罗小白主动与星涟结识,并表示对这个“小师弟”一见如故,今后会好好罩着他。他太热情了,与星涟勾肩搭背,和她称兄道弟,让星涟十分不自在。见他手臂搭上星涟肩膀,江德彦吓得冷汗涔涔,急忙上去打掉他的手。 皇上的人,他也敢随便碰,小命不想要了。江德彦私心还是护犊子的,罗小白跟了他好多年,他早把他当亲儿子看了,可不能让他惹祸上身。 罗小白不明就里,他只不过想跟新来的师弟打好关系,但师父莫名其妙的不许他跟水生套近乎,还把他拎到一边好一顿敲打,警告他离水生远点。老头子这样做,更让他对水生感到好奇。 桓肆事先叮嘱过,江德彦半点不敢怠慢,在她来长乐宫之前已经将她的住处准备好了。 他清理出了皇上寝殿外花园中一座单独的小阁楼。这是先帝年轻时修建用来供夏日纳凉休闲所用,已经空置很长时间,江德彦天不亮就着人扫灰除尘,将里面器具陈设布置一新。 星涟和紫云来到阁楼外时便双双惊讶得瞪大眼。星涟还好,紫云以前长居苦役署和冷宫,见识的东西不多,这里和她住过的地方有天壤之别。 “美人,这里好漂亮啊!”紫云兴奋地拽着星涟的胳膊感叹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子!还有这么多花。” 阁楼下用青竹篱笆围出来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这个季节正在盛开的鲜花,斑斓似锦,引来蜂蝶穿梭不断。院子里青草铺地,只有一条规整的石子小路通往小楼。 花草下面的泥土都是新鲜翻过的,显然这些花草也是临时从其他地方移植来的。花圃间挖了一个水塘,塘边还用竹子搭了一个吊脚笼子,这场景看着让她们眼熟。 “这是……”星涟走到笼子旁边,弯腰看了看,里面一只大白兔带着七八只小白兔,正吭哧吭哧啃着胡萝卜。她就地拔了几根青草逗弄它们,大白兔跳过来挡在孩子们面前,三瓣嘴一撅一撅从她手里抢走了草。她将手指伸进去摸摸软和的兔毛,开心地笑了。 “这几只兔子,还有水里的鱼,都是你们养在碾香堂里的。”江德彦见她挺高兴,趁机说,“皇上怕你在长乐宫会住得无聊不习惯,特意让把这些都搬过来。还有这些花,以前也没有,皇上觉着姑娘都喜欢好看的花花草草,着令从花房移了最好的来……您看皇上多关心你啊……” 星涟点点头,笑眼弯弯,笑意却并未真正到达眼底。现在桓肆对她的好,在她看来要不是因之前的事心怀愧疚,就是做给她哥哥看的。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自己被扔在冷宫这么久还是有诸多不满,不是给两块糖就能轻易抵消的。 “皇上真是有心了,那劳烦公公替我谢谢皇上吧。”不满归不满,她对桓肆给她特别安排的地方还是很满意。 桓肆不知她喜好,想着女孩子皆爱美,便尽量把这里往华丽装扮。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漂亮的东西就是难以抵挡,既然桓肆也是为了赔罪,那她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好了。 阁楼名洗心阁,只有两层,却超过三丈高,通体用各种坚固的木材建造,外表和内里都设计得十分精致。里面的建筑木料全是用的清香木,细嗅有香味,又可驱避蚊虫。 这里本不是为住人建的,不过因为她要入住重新规划过格局,没什么用处的设施直接拆了,改建成花厅、卧室、浴池。上层墙体镂空,窗户宽阔,通风透气,四面垂挂着轻薄的浅色纱幔,风吹进来翩飞如烟霞云雾。 阁中摆件都是从皇上的私库挑出来的,以精致养眼为主。紫檀木家具、双面绣冰鲛纱屏风、碧玉九转玲珑球、水晶玫瑰花、东海明珠垂帘……置身其中疑似走进了龙宫,金石珠玉璀璨生光,晃得她眼晕。即便星涟出身富贵,也没见过如此多而华美的奢侈品。 “这……这里真是给我住的?他不会心血来潮再把我们送回横台宫了吧?”星涟吃惊,且不敢相信桓肆会对她这么大方。和这里比起来,她在国公府的闺房快成乞丐窝了。 她伸手摸摸一只水玉楼船,又迅速收回手。这玩意儿一看就很贵,又是御用珍玩,她要是摔碎了,万一桓肆怪罪下来,她拿什么赔啊? 江德彦道:“岂止是给您住啊?皇上说了,这里所有东西都是赏给您的,您爱怎么处置都行。” 江德彦不知道,此时星涟想的却是将来离开皇宫把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卖了,做一个家财万贯的女财主,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他见星涟双眼扑闪扑闪,却并不像是对贵重宝物的贪婪,应是女孩子收到礼物的正常反应,心里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全都跟风骂我啊?人家到底哪里狗了?狗的是作者!!都去骂她! 作者:你滚!男主随便骂,千万不要上升到作者(敲木鱼) 第32章 洗心阁修缮一新,表面上依然是皇上自己受用的, 只不过长乐宫中除了江德彦外谁也不知道里面住了一个曾被贬冷宫的楚美人, 还有唯一的宫女紫云。 江德彦已经传令下去, 翻修过后洗心阁只用紫云和水生伺候,其余宫人不允许靠近。他驭下手段很有一套, 长乐宫的宫人们都被他调教得很守规矩,不该多问的绝不多嘴,就算好奇心爆棚,也必须得烂在肚子里。 “水生小公公”来了以后,往常罗小白随其师父近身伺候皇上的差事就被他抢走了,皇上似乎很看重他, 平时去哪都带在身边。 不到两天, 大家都已经知道现在紫云和水生这两个新来的最受大总管器重, 对他们处处偏袒维护。其余人就算嫉妒也无可奈何, 江总管是个笑面虎,谁也不敢在他跟前作什么妖排挤那两个新人。 洗心阁曾是先帝与最宠爱的瑾贵妃定情之处。瑾贵妃是桓肆生母, 贵妃去世后,大概是怕触景伤情,父子二人都不怎么进去了。这段时间皇上却一反常态,不但下令修整洗心阁里外,还搬了半个私库里的珍玩进去。 下朝以后,他日常最常待的地方也从承乾殿转移到洗心阁,甚至在里面设了一张专用于批阅奏章公文的书案。 星涟现在正儿八经成桓肆的跟班小太监了,从他下朝到就寝之前的六七个时辰必须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捉弄她, 其他宫人一律不用,什么事儿都点着她去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她拘在身边。星涟充满了怨气,只是面对桓肆,敢怒不敢言。 不过在桓肆身边待了几天,关于他以前那样忽略自己,星涟倒是稍微理解了一点。她没有与先帝接触过,也不知道一个帝王应该怎样,但她觉得作为一国之君,桓肆绝对是非常合格甚至可以说优秀的了。 他是真的非常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睡觉时间只有四分之一。醒着的时候除去吃喝拉撒这些必要的琐事,他几乎都在处理政务,批阅奏章文书,与臣子议事,探讨处理各种大事最佳的解决方案。 据江德彦说,桓肆自登基以来,每天四更天就要起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哪一天缺席过早朝。大臣们上奏过的事件他都牢记在心,甚至有的细节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他少有休闲放松的时刻,有空闲时要么留心着选拔人才,要么就在研究祖上历代帝王的手记,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要保持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他还必须保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每日须得抽出半个时辰练武强身。 这人真是勤政爱民恪尽职守的典范,唯一值得诟病的是作为人家的丈夫,他一点也不称职。冷落后妃不说,连后院起火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问起时他只说“我的精力全都给了国事,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安抚她们?”。 星涟犹豫了一段时间,觉得桓肆现在对自己挺好,不该对他隐瞒,于是把那天在冷宫里偷听到的那对野鸳鸯的对话告诉了他。 妃子红杏出墙还想让他喜当爹,星涟以为他会很生气。但出乎她的意料,他虽然颇为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愤怒的样子。想起母亲对父亲更爱白氏也是无动于衷,或许桓肆不怎么喜欢他的妃子们吧。 无论男女,被迫和自己没感情的人成婚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她父母如是,桓肆和他的后妃们也是。奈何他们的身份在这里,许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桓肆问起他们交谈的内容,星涟把能回忆起的都告诉了他,只是她已经记不得那两个人的声音,他又不可能因她几句话就把所有妃嫔召出来让她指认。毕竟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不管属不属实,流传出去都是个天大的笑话。就算哪天把那两人找出来了,也只能悄悄处决掉。 至于那日羽林卫去西宫搜查脚受伤的刺客,桓肆让人去查问过了,当日确实有个闯入皇宫的黑衣人,受伤后跑进西宫范围,并非有谁指使。也不排除是洞里那两人故意伪装刺客,引羽林卫去的。他们到底是不是以抓刺客为名去找那个偷听的人,还有待考证。 既然一时难以查证那两人是谁,星涟也不想多管闲事。反正桓肆说了在这里会保证她的安全,直到楚从渊回来接她为止。 桓肆说年末如果太平无战事,从渊会回虞京述职,探亲访友。现在离过年不久了,也就五个多月,星涟扳着手指一天天数日子等哥哥回来,还有桓肆每日变着花样使唤她,让她没空觉得无聊。 洗心阁位置当风,适合夏夜乘凉,不过白天直接受日晒,温度不比其他地方低。星涟不耐高温,最热的几天心情烦躁,桓肆便又转回承乾殿办公,并让她跟随在身边。 承乾殿内部高阔,远比外面凉爽,为了照顾到星涟,桓肆每日又令人取大量冰块置于殿中降温。星涟贪吃,桓肆便让御膳房每天送来冰碗和冰镇过的各色鲜果,精致美味的糕点小食什么的,也是七八种地常备着。 他体质比很多人好,不怕冷不怕热,吃东西也不怎么挑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这么多事。长乐宫的用冰量陡然增加数倍,又突然要求起往常不怎么要的东西,负责这些供应的部门人员私底下诧异不已。不过他身为帝王,物质方面要求高一点没什么毛病,不会让人联想到昏庸堕落上去。 星涟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除了一个明确的头衔,桓肆给她的待遇已经与他人口中的“古时候那些红颜祸水”有些接近了。也幸好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太监,不为人所知,不然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污蔑为祸国妖妃了。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跟着桓肆受了这么多好处,星涟也不好意思时时对他板着脸了。比如桓肆现在要写东西,让她伺候笔墨,纵然她不是很情愿,也只得拿起墨锭开始研墨。 承乾殿里寂静无声,两人一个磨墨,一个写字,相处得相当和谐。桓肆没叫人,江德彦不敢上去打扰,带着两个小太监候在外殿,只偶尔进去添点茶水,换掉融化了的冰砖。 桓肆的一手字写得十分漂亮,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盖下自己的印章。他吹了吹墨迹,放在一边等风干,又抽出几张信纸放在桌面,拿起毛笔递给星涟。 “纸笔给你,你来写。”他示意星涟坐到他身边去。 星涟指着自己鼻子,瞪大眼看着他:“你让我写?我能写什么?” 桓肆老是让她端茶倒水剥瓜子,难不成现在连处理公文也想让她代劳了? 他嘴角上扬,指了指刚写的东西:“这是要加急送到北方战场的信函,会直接到你哥手上,你也可以写一封家书,顺便送到从渊那里去。” “真的?我可以写信给我哥?”星涟惊喜之下差点跳起来,见桓肆点点头,不像逗她的,忙接过笔,将信纸扒拉到自己面前。 她拿着笔,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传达给楚从渊,不过临到下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说自己一切都好吧,明明是假话,想告状诉说自己的委屈吧,又怕桓肆看了不高兴直接给她扣下了不许发。 见她迟迟不下笔,一脸苦恼,桓肆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不看就是了。” 他自己写给楚从渊的信里已经把关于星涟流落冷宫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一点没有推脱责任。是他疏忽犯下的错,从渊要怪他也应该,等他回来自当向他赔罪。 星涟不大相信地看他一眼,迟疑着小声问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吗?不管我的信里说了什么,你都会把它送到我哥手上?” “君无戏言。”桓肆将脸转向另一边,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就算你跟你哥告状诉苦,朕也认了。” 得到他的承诺,星涟嘴角一翘,放心地开始俯身奋笔疾书。 桓肆说了不看她信中的内容,却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只一眼就回过头不忍直视。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他八岁时的字就比她的好看十倍了。 “楚星涟,你这字儿是不是应该练一练?我怕这信寄过去,从渊怀疑是朕伪造的。”桓肆背对着她,听他语气都知道充满了鄙视。 说了不看还看,真不讲信用。星涟瘪瘪嘴,低着头自己写自己的,理也不理他。她这两只手好几年没握过笔,还没适应过来,字能写得好看就奇怪了。 再说了,她从小不爱学习,字写得丑哥哥是知道的,她早就被他嘲笑习惯了。这么多年楚从渊也习惯了她的丑字,只要不是她故意鬼画桃符,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星涟把想跟哥哥说的话写满了五张信纸,折起来厚厚的一叠,比桓肆的公函还多。他果然如约没看内容,把她的信和公函密封在一起送出去。 从渊镇守的温塘关距虞京有近两千里,途中多有险隘山水,即便信使快马加鞭,沿途一驿一换马,跑一个来回也要半月。星涟只好听桓肆的话,耐心等他回信。 桓肆翻出自己少时用过的字帖,逼着星涟练字,理由是她现在是他的贴身随侍,万一哪天有需要在外人面前书写什么,那几笔狗刨样的字迹太丢他脸了。 星涟怀着对他的怨气每天临摹字帖,他批文书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练字,后来觉得单纯写字又累又无聊,闹着罢工。桓肆让江德彦去宫外搜罗了不少有趣的话本游记等读物,让她一边看一边抄,里面丰富多彩的故事和各地风土人情吸引了她,抄起书来有兴致多了。 待她看完四五本书,书法大有进步,大把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掉了,似乎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从渊的回信。 第33章 从两人的来信中得知星涟恢复了神志, 从渊欣喜若狂。 当初星涟坠楼后昏迷不醒, 大夫说能保命就是奇迹,后来她苏醒,虽然人傻了, 他仍感到庆幸。毕竟一个傻妹妹也比死妹妹强。当时楚家和郗家都请了许多名医看诊, 先帝也派出御医院首席医官瞧过了,多少名贵药材土法偏方用上都没有起色, 大家已经做好了她傻一辈子的准备。 一个傻子对家族没有任何帮助,她被楚家放弃了, 又被母亲带去了郗家。 后来从渊与楚家决裂, 母亲那边也不怎么靠谱,他索性把星涟从外祖父家里偷偷带了出来。可当时他刚封爵建府, 仆婢都是新人, 他又长时间不在虞京,怕她被恶仆欺负。把星涟托付给桓肆, 实乃无奈之举, 谁知到头来他也没有好好保护住她。 桓肆在私函中将星涟在冷宫半年多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并未有只言片语替自己开脱,甚至说等他回去可以脱了龙袍,让他揍一顿出气。从渊曾是桓肆的伴当, 两人一起长大,情谊堪比亲兄弟,以前没少打过架。可现在他是皇上了,君臣有别, 从渊当然不可能真揍他一顿,况且那也不全是他的错。 他已经将星涟从冷宫带出来,发誓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从渊姑且相信他不会再次食言。 密函中还有一封星涟亲笔写的信,他一看那字迹就差点掉眼泪,除了她的,他没见过别人的字那么难看。 她在信里诉说了自己清醒以来的遭遇,足足用了千字,道尽委屈和思念,他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妹面对自己撒娇。星涟天性活泼乐观,在冷宫里受过的苦都不觉得有什么,很快就忘了。 从渊觉得她虽然小时候顽劣,但心性纯良,脾性又太耿直,容易得罪人不适合待在皇宫里。他给桓肆回了信,打算回到虞京就接她出宫。 他很想现在就奏请回京,但斥候兵回报最近温塘关外突然多了不少生面孔胡人,洛夏今年开春以来一直蠢蠢欲动,就怕这些人是那边派来踩点的。 虽说外族一般在冬天缺乏物资时才闯过边境滋扰抢掠大新平民,春夏两季很少冒险。但这地方战事常常说来就来,并非固定,这个关头他不敢离开,只能再观察一段时间,确认边关稳定才能抽身。 星涟从桓肆手中拿到从渊的回信时欢喜得不得了,一连转了几个圈,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像小鸟儿。 她住在长乐宫要一个月了,桓肆还没见她笑得这么真诚灿烂过,不禁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就那两个哥哥,为着皇位之争又一直感情淡漠,甚至不惜下狠手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根本没机会体验他们兄妹之间这种有着血脉牵绊的手足之情。 从前他嫉妒任性刁钻的星涟有从渊这个好哥哥疼爱,现在却是嫉妒从渊被星涟如此信任依赖。 他虽身为帝王,身边却一个至亲也没有了,坐拥天下,却被无边的寂寞包围。他突然产生一种把眼前这个女孩的心从从渊那里抢过来的冲动。 桓肆在一边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眼底却是落寞。星涟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正为收到来自千里之外的书信和礼物而开心雀跃。 楚从渊给星涟的回信单独装在一只精巧的木雕小盒子里,用油布包了几层,保护得比呈给桓肆的书函都严密。 她打开盒子,拿起面上的信封,等不及看盒子里其他东西,先看信里写了什么。 从渊远没有她磨叽,信中只有短短一百多字,道尽对妹妹的思念和关怀。 “星涟吾妹,展信安。接尔手书,情意拳拳,如亲见尔,吾至感厚谊深情。知妹已无大碍,兄甚以为慰。吾兄妹暌违经年,兄至以为念,奈何战事缠身,未能归乡探望。待为兄驱逐胡虏夏人,当与尔团聚,尔当静待吾归。 今尔病体初愈,望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诸唯珍重,皮之不存,毛岂附焉,来日方长,亟望珍重。 匣中随信赠尔之物价值甚微,将意而已,望妹心喜之。 珍重,勿念。——兄从渊” 星涟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几乎快把每个字都背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好好保存起来。再拿起木盒子,看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里面附了纸条说明,这是早就收集好的,并非临时找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惦记着给她准备礼物,哪怕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盒子用沉香木制的,表面雕着精细的花纹,内部一尺见方,分成许多小格子。格子里分别装着许多形状不规则、晶莹剔透的彩色石头,大的超过拳头,小的只如拇指肚,有的圆润光滑,有的棱角尖锐。 温塘关附近有一大片荒无人烟的戈壁石滩,从渊最初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玛瑙玉石,想到星涟喜欢这些外表漂亮的小玩意儿,便时不时去捡石头。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从里面精挑细选出来这么一盒,这次随信一起给她送回来了。 此外还有一把羊角做柄的金鞘小弯刀,上面连着带红蓝宝石的金链子,说是从流寇头领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一同送给她做装饰品,必要时也可用来防身。星涟爱不释手,直接把它挂在腰带上。 在皇上身边本不可随身携带利器,别说武器,就是指甲剪也不能有。星涟不懂规矩,但桓肆看她很喜欢,便也由着她没说什么。皇上自己都默许她不用守宫规,江德彦就更不敢多嘴多舌去提醒她了。 收到从渊的回信后,星涟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连带着桓肆在她眼里也没那么可怕了。两人日日为伴,现在星涟已然习惯了待在他身边,而且心态越来越轻松。 跟着桓肆,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她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星涟睡在洗心阁里,一般早上起床洗漱用早膳后就到承乾殿读书练字,等桓肆下朝回来。而紫云只负责伺候星涟,星涟不在洗心阁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日星涟离开不久,紫云喂完鱼食后又打扫完兔笼子,正在给兔子们喂食青草时,只听身后吱吱呀呀作响,竹篱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美人你回来了?”星涟每天都在皇上那里用过晚膳才会回来,她白天都很少见到她了,紫云诧异地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女郎一边推门而入,一边四下打量。 那女子衣着打扮和别的宫女不一样,衣裙的料子看上去名贵多了,一身珠翠也不是宫女能拥有的。但她依然梳着未嫁女的发式,显然不是后宫里的妃子了。 她妆容较浓,不过五官明丽冶艳,倒也衬得起,打扮出来是个少见的美女。然而她举止骄矜,表情神态也颇为倨傲,看向紫云时,眼里透着对下等人的蔑视,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裙摆拂过路边的花草叶尖,不可避免地被露水沾湿了,她提起裙子,皱着眉朝紫云走过来。 紫云没见过她,见她靠近了,缓缓站起来,以为是哪个贵女,慌忙又行了个礼。现在好多人想把闺女往后宫塞,这宫里出现几个郡主县主重臣千金什么的也不是稀罕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身份肯定比她高,行礼不会有错的。 “哎,洗心阁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似乎对这里熟稔得很,也没想知道紫云是谁,直接道,“皇上不是一直不许动这里吗?” 紫云惶恐不已,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女子见她脸上怯生生的,不耐烦地撇撇嘴,又说:“长乐宫几时来了这么个愚笨畏缩的丫头,怎么伺候得好皇上?这个江德彦,真不知道是怎么管事的。” 她瞟了眼紫云,转身径自走向洗心阁敞开的门。紫云见她不经同意乱闯,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嘴里“哎”了一下,丢下兔草追上去拉住她。 “姑娘,此间主人不在,您怎可不经允许进入……” 紫云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脸一沉,扭腰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紫云根本没想到她会打人,这一下又十分用力,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跌坐在地。 脸上火辣辣的,自从到了星涟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挨过打,都快忘了耳光是什么滋味。这女子如此凶悍跋扈,唬得紫云挨了打还不敢作声,流着眼泪浑身发颤。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阻拦起我来了?怎么江德彦没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一个好奴才吗?”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睛瞪得牛一样大,厉声喝斥道,“你敢对我无礼,当心我告诉皇上,剁了你的手!” “可是……可是皇上说了,这、这里,不许外人进去……”紫云不敢再拦,委屈地哭着解释,“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谁……就这样放你进去,只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外人?我怎么就成外人了?”女子闻言眯了眯双眼,抱臂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紫云:“你刚才说‘此间主人’,又是怎么回事?洗心阁空置了这么多年,莫非现在突然有人入住了不成?那人是谁?” 这栋阁楼离皇上寝居最近,她也曾想搬进去,但求了很久他都不准。里面有很多瑾贵妃生活过的痕迹,桓肆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现在怎么就破天荒准许别人住进去了? “是……是水生小公公,江总管的徒弟,姑娘有什么问题,大可去找江总管。”紫云不知此女底细,自然不会把星涟的真正身份交待给她。 这个消息让她怒火中烧,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揪住紫云衣襟尖声道:“你说什么?皇上让一个太监住进洗心阁?!他凭什么?” 她离宫月余,回来见洗心阁修葺一新,本以为皇上是特地为她做的,谁知答案狠狠打了她的脸。莫非她为皇上作了那么多牺牲,在他眼里还比不过一个小太监吗? “那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做奴婢的又无权置喙……”紫云嘟囔着,也不知道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突然跑到这儿来发疯。 女子像是被紫云这句话踩了痛脚,脸色更加难看,丢开她,扬手又是一耳光:“小贱人,我这就去找江德彦问清楚,要是你说了假话,我剥了你这身皮!” 她忽的转身大步走出去,像一阵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狂风。 紫云擦干眼泪,咬着牙站起来,发誓总有一天要把欺负过自己的人踩进地里。 第34章 星涟在承乾殿时总不能越矩到和皇上用一张书案。桓肆便让江德彦在他御座旁边另设一张特制的小桌子, 右上角特地高出一点, 能放下几只小碟子, 方便盛她的零食和糕点。 有外臣来时便打开屏风将她整个儿挡上,他们也不会知道星涟的存在, 她被动地听了不少朝中大事。 最近桓肆看星涟的眼神怪怪的,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喜欢拿话刺她了, 跟她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有时候星涟写字或者看书累了,一抬头老是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得她浑身发毛, 心脏莫名其妙的乱跳。 现在的桓肆简直拿她当女儿一样宠, 她随口说一句喜欢什么,要不了多久就送到她手上了。若是宫里没有的东西,也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长这么大, 就是最溺爱她的祖父祖母对她也没这么有求必应过。要不是他比她大不了几岁, 她都快怀疑自己其实是他的私生女了。 想不出桓肆突然对自己这么好的理由,星涟仍将此归结为自己是沾了哥哥的光。谁让他们是好兄弟呢,桓肆代替他来疼妹妹也不是不可以, 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独一无二的待遇。 桓肆上朝还没回来,星涟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 无聊地翻看着一本鬼故事,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扔蜜饯。 正看到得趣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她正纳闷桓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抬头竟看见罗小白领着紫云进来了。 经过他师父江德彦提点, 罗小白知道这水生身份不一般,深得皇上恩宠,和他们这些奴才是两种人。他长得那么好看,又成天与皇上形影不离,搞不好是皇上的禁脔。罗小白一方面鄙视这种人,却隐隐有些羡慕,背靠着皇上这尊大佛,只要不自己作死,将来他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星涟不排斥,罗小白是很愿意巴结他的,和他攀上关系,总有一天能得到好处,就算哪天自己犯了错,有人求情也好呀。 一般不经允许这承乾殿是不准别人进来的,就算皇后来了也要通传。不过现在里面就星涟一个人,紫云来找她,代替师父守门的罗小白就大着胆子把她带进来了。 “紫云,你怎么来了?”星涟奇怪地问。 等紫云走近了,她才发现她哭哭啼啼的,两边脸上各印着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你怎么回事?谁打你了?”星涟丢开手里的东西,霍然站起来,走上前去,两手捧着侍女的脸左右细看,发现她嘴角都微微有些破裂,打她的那个人下手可不轻。 紫云一脸委屈,被她一问,眼泪又忍不住地往外淌,哽咽着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谁打了你没看见吗?是不认识,还是不敢说?!” 江德彦手下的宫人都挺知情识趣,知道紫云和她绑定的,都不敢明着刁难她。而紫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惹事,就是这长乐宫里有些宫人看她不顺眼,也找不到正当理由来欺负她。 这么久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妹,她连重话都不忍心说一句的紫云,居然被人打了耳光。不管对方是谁,也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今日你出去没多久,洗心阁就进来一位姑娘,她也没自报身份,就要闯进屋子去,奴婢上前拦她,就被她打了……”紫云抽泣着摇头:“奴婢不认识那位姑娘,此前也从来没见过她。” “你傻呀,被人打了不知道打回去?”星涟要气死了,打人脸可谓是最侮辱人的打法,换了她可受不了这窝囊气,管她是谁,打回去再说。 “可是……她长得很漂亮,穿戴华贵,不像是宫女啊……”紫云无措地揉搓着衣角,星涟是从小养成的不能受委屈的大小姐脾气,她却是被上级打骂习惯了的,害怕反抗会招来更严重的惩罚。 星涟偏头想了想,冷哼一声,道:“皇上没有姐妹,太后皇后也不可能随便跑到皇上寝宫随便打人吧?她打了你之后往哪去了?” 至于其他人,就算是哪个大官家的闺女,她也不怕,找到了让她道歉,否则照打不误。 “奴婢不知,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要去找江总管吧……”紫云嗫嚅着回答。 星涟拉了她手腕就往外走:“好,我们这就去找她算账!她要是拿不出话来说,她怎么打你的,咱们就怎么打回去。” 紫云惊慌倒退,将星涟往回拉:“万万不可,紫云低贱之身,犯不着为我冒险出头,要是对方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岂不是害了你?” “不怕,咱们有皇上撑腰。”星涟笑出两个小梨涡,自信地抬了抬下巴,“宫里还能有谁比他大?” 桓肆承诺过她,只要不是犯了不能饶恕的错,不管她在这宫里得罪了谁,都坚决站在她这一边。 一边的罗小白这时却上前来,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劝解道:“水生师兄,使不得,这么冒冒失失地找上去,说不定要吃亏的!师父让我照应着你,你可别冲动啊!” 他一开始叫星涟师弟,不过认清两人之间的差距,立马乖觉地改口叫她师兄了。星涟用着假身份,在外人面前自己也叫江德彦师父,没跟罗小白纠结称呼问题。 罗小白对她一向狗腿得很,这次却破天荒阻止她,星涟觉得奇怪。 “此话怎讲?你知道打紫云耳光的是谁?”她皱眉问他。 罗小白嘿嘿一笑:“我虽然没亲眼见到,不过听紫云姐姐所说,已经猜得**不离十。有这般泼辣不讲理行事作风的,咱们长乐宫里就那一个人,不好轻易开罪她。” “你说的是谁啊?有那么厉害的?”星涟不高兴地撅了噘嘴,怀疑地盯着他,“总不能连皇上也怕她吧?” 罗小白咽了口唾沫,心道水生这小子不但长相小白脸,连神态也跟个姑娘似的,还真是好看,比那几个娘娘都漂亮,怪不得皇上最近对他千依百顺。 “那倒不是,不过若那个人真的是常姑姑,我看皇上多半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罚她的。”罗小白闭眼摇摇头,似乎在说紫云的冤无处可伸。 “常姑姑?那又是谁?”星涟和紫云互相看一眼,几乎同时问道。 她们来长乐宫这么些天,既没见过这个“常姑姑”,也没听过她的大名。罗小白挽起一截衣袖,像说书人一样讲起常姑姑的来历。 桓肆的生母瑾贵妃是在他三岁的时候去世的,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乳母万嬷嬷。先帝把失去亲娘的桓肆交给了当时的齐皇后抚养,对桓肆母子忠心耿耿的万嬷嬷也跟着到了皇后宫里。 为了不辜负主子的嘱托,万嬷嬷照顾桓肆比对自己的孩子还用心。嬷嬷怕年幼的他被宫中有心之人暗害,每当桓肆要进食之前,都让自己的女儿先试吃,确认无毒才喂给他。 常玉彤就是那个每天给他试菜的女儿。 齐皇后对桓肆虽然也不错,但还有自己的两个亲儿子要看顾,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万嬷嬷才是真正尽心竭力把他养大的人。若是没有万嬷嬷,他不知道被先帝后宫那些女人害死几次了,根本不能长大成人。 桓肆感念乳母养育他的恩情,长大后一直将她们母女当亲人奉养在身边,登基后也将她俩接进宫里。她们虽仍算宫人,地位却比其他人高,连江德彦见了常玉彤也要尊称她一声“姑姑”。 常玉彤比桓肆只大半岁,桓肆感恩念旧称她一声“彤姐”,她就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忘了自己原本只是一个奴婢出身,飞扬跋扈作践别的宫人。 因着母亲的便利,常玉彤小时候常与皇子们玩在一处,对桓肆暗中存了一份别样心思。她自恃容色不输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儿,总盼着哪天皇上能发现她的好,将她纳为妃子。因此她到了该出嫁的年华,桓肆本想出丰厚的嫁妆,帮她找一户好人家,她却抵死不愿嫁人。 万嬷嬷也不舍得女儿,桓肆便由着她留在宫中,一直蹉跎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岁了。长乐宫总管是江德彦,但常玉彤很喜欢掺一脚,指挥别人做这做那,久而久之便不得人心了。 “这么说那个常姑姑还挺有分量的嘛,你们都怕她。哎,为什么我来长乐宫都没见过万嬷嬷母女两啊?”星涟奇道。 罗小白又说:“万嬷嬷身体不好,刚好在你们来之前一个多月得重病去世了,常姑姑扶她的灵柩回乡安葬,今天早上刚刚回宫。因此我才觉得紫云姐姐说的人是她……” “哦……”星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这常玉彤来头不小,她们母女算皇上的恩人,闹起矛盾来,她还真不敢肯定桓肆会站在她这边。 罗小白见她听进去了,也安了心。师父教过他,要想好好过日子,最好就别瞎搞事,若是长乐宫内部有什么矛盾,有能耐就尽量化解。长乐宫好了,皇上待着觉得不烦,他们这些人才能好。 “紫云,跟我出去,我们去找她。”星涟再度拉住紫云往外拽。 “还要去啊?”紫云和罗小白双双吃惊。 罗小白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够头铁,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就不怕真干不过跟皇上有二十年交情的常玉彤吗? 星涟脚步不停,冷笑道:“干嘛不去?先发制人懂不懂?难道要错失良机,等着她先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吗?” 一出承乾殿门,还没决定往哪边去找,他们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桓肆过来了。他左后侧跟着江德彦,后面几个随侍太监,右手边却是一个装扮得花蝴蝶般色彩缤纷的年轻女子。她一边走一边仰着脸与桓肆说话,满脸笑容。 大概是占有欲作祟,看见桓肆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低首回复她,星涟心里极度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专属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8号要晚点更,手速跟得上的话就是两章,跟不上的话就……希望我不要卡文吧。 第35章 “美人, ”紫云凑到她耳边悄悄道, “就是她, 皇上身边那个。” “紫云,你真的没有先挑衅她?”星涟认清人, 回头再次向紫云确认,以免误伤了。 “奴婢今天一直在洗心阁照顾兔子和花草没出去过, 要不是她自己来找事,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是非?”紫云垂下眼, 咬咬嘴唇, 拉住星涟哀求, “美人还是不要为了奴婢与人结怨了,那位姑姑与皇上关系不一般,咱们这样会叫皇上为难的……” 换做一个懂事的人, 如果遇到今天这事, 多半会看在皇上面子大事化小。况且只是一个奴婢受辱,在宫里连个小事也算不上。但星涟从小到大就不懂事,让她当不知道做缩头乌龟是不可能的。 “你我是一起来的, 要是被人欺负却闷声不响的自己忍了,人家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以后谁都不怕来踩咱们一脚。”星涟嫌她不争气,甩开她,“以前在冷宫是为了活命,没有办法只能仰人鼻息,现在都出来了, 做什么还怕这怕那。有问题我哥顶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再回去,怕什么?” 那个常玉彤也不过是个宫人出身,不比其他人高贵到哪里去,托了她母亲的福才能活得如鱼得水,凭什么那么盛气凌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似乎感应到到星涟带了刺一般灼灼的视线,桓肆略一偏头,抬眼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望见星涟,唇角不自觉地加深弧度。 只是小丫头今天却虎着一张脸,头顶阴云密布,也不知道谁惹着她了。星涟性格不似一般女子温顺,动不动就炸毛,不过她的火气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好生哄一哄,很快就消气了。 桓肆摸透了她的脾气,有时候故意逗她生气,没几句话又能把她重新逗笑。自她来后,终日清冷的承乾殿总算有了温度,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脚步停下,等着星涟过来,身边的常玉彤看他不动了,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见之前在洗心阁外遇见的宫女和两个小太监正朝他们走过来。 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神色紧张,畏畏缩缩地走在后面,领头的小太监却板着个脸。对着皇上也敢这样摆脸色,他莫不是活腻了? “皇上?”常玉彤看向桓肆,惊讶地发现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看着他们走近。不,他应该是只看着那个脸色不好的小太监,专注到眼睛一眨也不眨。 常玉彤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她今天才回宫,一回来就听与她好的小宫女们说皇上最近被个娘们唧唧的太监迷住了,每天下朝后和他形影不离,还把先帝建的洗心阁赐给他住。这份恩宠别说哪个宫人,就是后宫几个金尊玉贵的娘娘也没有谁享受过。 她一直以为皇上不召幸后妃是因为他继位不久,一颗心都扑在国事上,无暇儿女情长。如今看来,那些后宫佳丽不入他的眼,不过是因为皇上根本就对女人不感兴趣! 她一心追求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卑贱的阉人轻易得到了。皇上居然有个这么见不得人的嗜好,这个猜想让她心口撕扯样的痛起来。再看那小太监美目流转,一副天生的祸水样儿,常玉彤不禁又恨又妒,连想到两个男人之间的腌臜,就觉得他恶心死了。 当然让常玉彤恶心到的只有水生一个人,皇上嘛,自带光环,做什么都没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喜欢她。 三人走过来,一同向皇上行礼问安。 “你怎么出来了?不高兴么?谁惹着你了?”桓肆下意识的又想摸摸她的头,突然想起身边还有外人在,不好对星涟太亲昵,便收回抬起一半的手。 星涟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常玉彤急忙上前一步,抢先问道:“皇上,听闻您将洗心阁赐住给一位水生公公,莫非就是此人吗?” “彤姐刚回宫就知道了?”桓肆对她消息如此灵通感到有些不悦,嘴角的笑意微微收起。 常玉彤抿嘴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都说红颜祸水,古时候好几个昏君因沉迷美色而亡国,可我看这水生小公公生得比女儿家更美,岂不是比祸水还要祸水?” 桓肆闻言一笑,双眼眯起,像一只狐狸,语气轻快地调戏星涟“的确生得祸国殃民,说不定以后还真能让人在史册上记一笔”。 就是性子野了些,远没有古时候那些妖妃艳后的风情,但他就喜欢这样的。 看桓肆表情如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常玉彤又说:“这本是皇上的私事,别人不应置喙,不过宠信阉宦,自古以来就是帝王大忌……皇上是明君,这些道理理应比我懂。忠言逆耳,我娘要是还在,只怕也不想看到皇上如此堕落。” 她为了给自己塑造一个不畏强权直言善谏的形象,把亡母也搬了出来,希望让桓肆对她刮目相看。却不知道,不是所有的明君都听得进这种逆耳的“忠言”。 桓肆瞬间便懂得了她的意思,眼神都冷了:“乳娘刚去世,尸骨未寒,彤姐这么快就收拾好心情关心别人了么?” 这些根本就与他人无关的事,他不喜欢有谁来指手画脚。虽说常玉彤不赞成也没法左右他什么,但听到耳边有人多嘴多舌的,心里仍会觉得烦躁。 再说常玉彤的出发点是出于她的嫉妒心,而不是真的忧国忧民。 或许是因为常玉彤从小与皇子们长在一起,对自己的定位不是很清楚,有时候简直把自己当成长乐宫的女主人了。以前万嬷嬷在的时候还会对她进行管教约束,如今万嬷嬷过世,没有人再提点她,她越发得意忘形。 这些年提供给她们优渥的生活,幼时常玉彤为他试菜的恩情,桓肆自觉已经还的差不多了。之所以还在容忍她,完全是看在万嬷嬷的面子上。带他长大的乳母只有这一个孩子,嬷嬷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求他照顾女儿,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有负所托。 常玉彤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不由略低下头掩饰不自然的脸色,讪讪道:“我也是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 星涟刚才冷眼看着这女的当面说自己坏话,现在连桓肆都生气了,她还不知道自找台阶下,估摸着打紫云那两耳光她也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她再也忍不了听常玉彤继续胡说八道了,暴脾气上来,上去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她大腿上。 “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星涟把她踢翻在地,无视周围一圈人震惊的眼神,双手叉着腰怒斥,“你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清楚,就乱嚼舌头把别人说得这么不堪,真以为谁都跟你想的一样龌龊吗?” “皇上……你看他、他竟敢踢我!”常玉彤从没挨过打,被她这一踢整个人都懵了,腿疼得站不起来,泪眼盈盈地看着桓肆哀呼。 星涟看着生气,还想上去再补一下,却被桓肆拉住了手腕。 “星涟,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桓肆双眉微皱,不赞同地摇摇头。 常玉彤虽然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还不到该挨打的程度。 星涟甩开他,气呼呼地把紫云拉到他跟前,指着她脸上鲜明的红指印:“你问我为什么随便打人,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姐姐为什么随便打人?我们紫云好端端待在洗心阁,她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跑过去打人家?你看紫云的脸肿成什么样儿了?奴婢就不是人,可以随意打骂吗?” 看见紫云脸上的巴掌印,桓肆脸一沉,冷冷看向常玉彤:“可有此事?” 常玉彤争辩道:“打她是因为这贱婢对我无礼,我不过想去看看洗心阁里成什么样了,她偏拦着不许我进去,还说我是奴婢……” “闲杂人等不许进洗心阁,是朕下的旨,怎么紫云拦你的时候没说吗?” 紫云立刻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说了,可常姑姑就是不信,说奴婢是骗她的,还、还打了我。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怎么可能说她是奴婢呢?” 她那两耳光受得十分冤枉,她一点也没有对常玉彤无礼的意思,纯属常玉彤自卑又自傲,不愿承认她们母女是奴婢出身。当时紫云只不过说到“咱们做奴婢的”几个字,她就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便要以耳光的形式将这份屈辱还回去。 桓肆脸色更难看了。她刚回宫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在宫人之间怎样作威作福呢。 “皇上,我打了她,你要罚我也认,可她也打人了呀,您可不能偏心。”星涟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皇上,您忘了我娘亲临终的遗言了吗?”常玉彤试图利用桓肆对万嬷嬷的感激唤起对自己的同情心。 星涟气不打一处来,嘿嘿冷笑几声:“你还好意思提你娘啊?你娘刚刚去世,你身为人家女儿,不守孝三年就罢了,才一个多月就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你好孝顺啊!今天我就算是替你娘也该教训你!” 说是这么说,但星涟也没再动手,堂堂皇上在旁边,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桓肆沉默片刻,厌恶地扫了眼常玉彤,还是选择了偏袒星涟。 “水生说得对,乳娘刚过世,你实在是太招摇了。她老人家心地善良,宫里认识的人人称道,可惜没把你教好。她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该给她丢脸,这次先罚你回去守孝三月静思己过。以后再听说你欺压宫人,就没这么便宜了。” 刚刚星涟那一下用的力是实打实的,比她打紫云那两下严重得多。常玉彤伤得自己站不起来,桓肆让江德彦和罗小白左右扶持,把她送回住处闭门思过。 常玉彤一半是被迫的让两人架着离去,屈辱地流着眼泪,走之前恨恨地瞪了一眼星涟主仆。 第36章 桓肆虽然罚了常玉彤, 星涟仍然闷闷不乐, 倒不是因为觉得常玉彤受到的惩罚轻了,而是因为这事心里产生了别的担忧。现在为避开太后耳目扮成太监,不能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身份就罢了, 还要被人家在背后乱嚼舌根, 说她一个太监媚上惑主。 这还是只在长乐宫里呢,要是外面那些人, 特别是某些以耿直忠正自居的大臣知道了他把个太监像男宠一样养在身边麻烦就大了。到时候他们私底下唾骂他是无道昏君还好,万一想要清君侧弄死她, 那她不就死得太冤枉了。 人言可畏, 就算到时候澄清了她是女子,可她也出了名, 一顶魅惑君王的妖妃帽子早就戴头顶摘不下来了。她可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载入史册, 还不如籍籍无名地老死冷宫,至少不会被外界舆论骂。 桓肆却笑她的忧虑纯属杞人忧天。他身为皇帝, 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 只是宠爱个把妃子,还轮不到谁来置喙。 他甚至想过直接宣布将星涟的妃位恢复,仍让她住在长乐宫, 这样谁也无法对她下手,但这个提议被星涟坚决地拒绝了。 如果楚星涟现在是个默默无闻的冷宫废妃,将来她要出宫只需录一个假的死亡记名,谁也不会知道她曾经的经历。要是她正式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皇妃, 再想离开这里就没那么简单了。一个好端端的人,死了总不可能尸体都找不到吧? 炎热的午后,江德彦准备了一些夏天特产水果,星涟和桓肆相对而坐,一边吃水果一边闲聊。 “你就这么不喜欢住在宫里?”每次星涟向往着出宫以后如何快活自由,桓肆就忍不住失落。 从坐上皇位那时起,他的未来就注定与自己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再也没有激情了。星涟就像闯入黑暗的一点星光,好不容易人生中出现了一抹鲜亮的色彩,他私心不想放她走。 可是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不管他怎么对她好,她都不会有一丝回馈。当年桓律还对她不冷不热的,一味追捧楚月河,她为什么就能暗恋他? 星涟偷偷翻个白眼,托着下巴抱怨道:“宫里多无聊呀,又不能骑马打猎,又不能逛街买东西,就这么大地方,每天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人也是一样的,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听她细数了一长串皇宫里的缺点,桓肆不禁莞尔。星涟不喜欢的这些点和他做皇子的时候差不多,那时候他追求的也是潇洒快意、无拘无束,可当皇帝后,他已经麻木很久了。 “还不止呢。”星涟皱着鼻子,继续数落,“这些其实都不是很大的问题,我更不喜欢宫里的人,要么阴沉沉的,要么就笑里藏刀,很少有真心待人的。” 况且月河还在宫里呢,落到今日这田地她居功至伟,她把她害惨了,星涟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楚月河母子住在太后宫里,朕不会让太后见到你,当然你也不会看到她。”桓肆知道她和楚月河之间的龃龉,自然不会让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甚至怀疑星涟惹怒太后,以致被发落冷宫,也少不了楚月河在背后搞鬼。 星涟那时候什么都不清楚,平时照顾她的宫人也说她很乖,不需要人怎么操心,于是他很放心,后来忙起来便忘了关注她。若不是她自己好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现得了她居然被迁到横台宫去了。 换位思考,如果他自己是楚从渊,知道妹妹的遭遇,恐怕很难再与他一心了。眼下大新与洛夏局势已成白热化,大战一触即发,若这时候从渊撂挑子,想想都可怕。 “好吧。”星涟无力地点头,“我就忍耐过这段时间,等哥哥回来了,我就和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月河。我要去边关,看草原和沙漠。” 反正祖父祖母都不在了,她不想留在虞京,也不想再看见她无情的爹娘。 桓肆闻言眸光一闪,没有对她的美好憧憬做出回应,他现在思考的是如何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只是目前看来,达成的难度似乎太大了。 这丫头没开窍,估计指望不了她自己看出来他喜欢她,直接告诉她的话,又怕吓到她,从此以后躲他更远。 看他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星涟拿了一串冰镇过的绿葡萄,自己吃起来。 她装作很认真地在吃东西,却不停地偷瞟他,桓肆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眉毛一扬:“你老看我做什么?是葡萄太酸吗?” 星涟摇摇头,终于按捺不住,咳两下清清嗓子,问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我就是想问问,您和腾王都闹成那样了,您为什么还对他老婆儿子那么优待啊?古时候那些帝王不都奉行对敌人斩草除根吗?”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又问,“你是不是……还忘不了月河呢……” 她越说越小声。这问题涉及皇帝的**,她还是有点怂,万一踩到他的痛脚,他恼羞成怒了,从渊远在天边也救不了近火。 桓肆嘴唇紧闭,瞪了她一会儿,猛地屈指给了她一个爆栗子。星涟吃痛,“哎哟”一声,一手捂住脑门儿。 “你这脑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我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嫂子心存非分之想吧?”桓肆对她无语了。 “可你以前不是喜欢她吗?还跟桓律争着追求她来着……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很要面子,输给他肯定特别不甘心,对月河念念不忘正常啊……”星涟小声嘟囔着。 桓肆被她气得发笑。他少年时确实对楚月河有过好感,一个女孩子长得美、多才多艺,性格温柔又善解人意,招人喜欢是很正常的。当时虞京倾慕楚月河的少年郎不知道有多少。可那次在楚家梅园里偷听到她和桓律说话,他就已经对她歇了心思。 他斜睨她一眼,反呛她:“你不也暗恋过桓律吗?那你现在是不是还忘不了他?他可是你姐夫呢!” 星涟脸一下子涨红,吃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呸,你胡说,我才没有!” 这事儿她哪好意思对人说,一直憋在心里,连当时几个贴身的丫鬟也没说。 “哼,你每次见到他,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当谁看不见呢?可惜你这个又傻又刁的小胖丫头,人家看不上。”桓肆也不遗余力地翻旧事笑话她。 “不说这个了,都已经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星涟尴尬地岔开话题,“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 “对他们母子好的不是我,是太后。我与桓律已呈不死不休之势,总有一天他得死。母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想做得太绝,连她唯一的孙儿都除掉。” 星涟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实在不相信他是这么仁慈的人。太子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又在夺取皇位中赢了腾王,人家两个儿子都毁在他手上,他哪来的自信觉得太后不会反叛啊? “那你就不怕她们跟桓律联系,合起来……对付你,嗯?” 桓肆嗤笑:“我更怕的是他不和她们联系,他要是躲起来,我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但他一旦和她们接头,我安排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而且现在大权全部掌握在他自己手上,太后母族早就被先帝打压得翻不了身,她也就只剩在后宫搅出点水花的能耐了。而她在后宫的权力越大,越会使自己膨胀,盲目地妄想可以帮助儿子东山再起,那样他通过她们找到桓律的机会就更大。 “你是想利用太后和月河母子做诱饵抓捕腾王?”星涟心中暗自鄙视,早知道他不会那么善良,说不定过完河就把桥拆了。 “有这个原因。”桓肆见她撇嘴,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哑然失笑,“你是不是觉得事后我会将他们赶尽杀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星涟挠挠头说:“桓律都先下手要杀你了,你要是想杀了他妻儿也不是特别过分,不过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太无辜了。你杀我我杀你,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你们天家果然都没亲情吗?” 桓肆笑了,她仍然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做张牙舞爪之势,其实心软得很。哪怕被人伤害过,也狠不下心去加倍报复回来,而是远远躲开伤过她的人。 这一点楚月河和她很不一样,她是表面柔弱无害得像只小绵羊,内里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当初桓律府里本来有几个通房丫头,她嫁进去之后不出一个月就不动声色地把她们全收拾掉了。而桓律丝毫不觉得她有错,反而认为她玩弄手段是因为在乎他,而对她更加怜爱。 被那种女人爱或者恨都很累,耍起阴谋诡计来,一般人玩不过她。桓肆在看清楚她的本质后,也自觉无福消受,她还是适合跟桓律配一对。 准许她带孩子住在太后那里,固然有为太后考虑,还有就是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方便监视,防止桓律悄悄把他们接走。现在桓律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楚月河和桓宇是桓肆手上唯一能掣肘他的筹码,绝不可失。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月河住在太后宫里,她的孩子出生后桓肆就与她照面过一次,竟然就被传成了对她不忘旧情。 别人乱说无所谓,现在可不能让星涟也误会了,他赶紧趁这个机会澄清。 这是星涟到长乐宫以来,两人交谈最深入的一次,以至于对话过程中一个忘了自称“朕”,一个忘了该对眼前这人使用敬称。 第37章 这天桓肆破天荒的早早下了朝, 回到承乾殿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开始处理奏本,而是叫上星涟准备出去。 “皇上这是做什么?”星涟见他脱掉朝服, 却没有穿其他常服, 而是换了一身平民衣衫, 十分惊讶。 大红大绿等鲜艳的颜色绝大多数人衬不起, 会显得土气浮夸。桓律身材挺拔, 着一件墨绿黑边的外袍, 领口露出白色衬底,腰缠金带,玉冠束发, 仍然显得优雅贵气,令人见之忘俗。 桓肆微微而笑, 招一招手,江德彦马上捧过来一套民间少女的服饰。 “你不是总嫌弃宫里闷得慌吗?今天带你到外面去转转, 先去换衣服吧。” “你不是逗我玩的吧?我真的可以出宫玩?”星涟高兴得从座椅上蹦起来,两只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太好了!我早就想出去了!” 江德彦拿来的衣裳尺寸刚好合适她穿,颜色是淡淡的樱花粉, 最能衬托出少女的青春稚嫩。袖口和裙摆装饰着绢纱做的小花, 每一朵中间用黄色晶石做成花蕊, 腰部收得细细的,背后缀着两条珍珠白丝带。 衣服面料摸上去柔软轻薄,丝滑如水,星涟已经穿了好久灰扑扑的太监服, 拿到这条漂亮的裙子爱不释手。 等她换好衣服梳好发髻出来,不但桓肆挪不开眼,连江德彦和紫云也把眼睛看直了。桓肆突然就不想带她出去了,私心里实在不希望她被别人看到,但要是食言,怕是她又要炸了,估计得好几天不理会他。 “哎哟,这稍微一打扮就更不得了了,老奴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江德彦双手合十,啧啧赞叹。 “对啊,这件衣裳很漂亮,美人穿上它就更漂亮了。”紫云也羡慕地望着她,这颜值可真是无数女孩儿做梦也求不到的呀。 江德彦和紫云拍的这两句马屁朴实无华,但是也太真实了,令星涟感到浑身舒畅。她在镜子前面自恋地转来转去,欣赏着比从前的月河还漂亮的影像,几乎快要爱上自己了。 “好啦,你看够了没?要不要先留下来欣赏一天,别出去了?”桓肆在一边抱着手臂坏笑着揶揄她。 星涟慌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角和头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要去!好了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这个拼命三郎居然舍得放下手头的公事带她出去玩,可不能自己把这个机会弄没了。 既然是微服出巡,他们身边肯定不能带太多人,就找了两个武功不错的侍卫扮成富人家丁随行,估计到了外面他们最大的用处就是帮星涟拿买的东西。为了人身安全,又安排了一批暗卫,不过以星涟的能力是发现不了他们行踪的。 马车直接从承乾宫外驶出,两个侍卫骑马在前。坐着皇上的马车到宫门口无人敢盘查,自然也没人知道里面还有一个姑娘。 出宫后桓肆在路上说要给星涟一个惊喜,马车直接驱往了城郊,快到一个时辰后才停下来。 星涟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青草长得比人脚背还高,零零星星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原野上弯曲着一道波光粼粼的小河,河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此处天高地阔,惠风和畅,风景也颇为清新怡人,不过星涟想去的是人多热闹的集市,不是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有什么好玩的呀?鬼影都没有……”星涟将下巴搁在窗框上,泄气地咕哝着,“这叫什么惊喜?” 桓肆一笑,打开门向她伸出手邀她下车:“先下去看看呗。” 星涟拍开他的手,嘟着嘴自己躬身走出车门,跳到地面上。 除了风景便什么都没有,让我看什么? 星涟手抬至眉骨处,遮住刺眼的阳光望向远处。还好今天虽然也是晴天,但天气不如往常炎热,此处空旷又有清风吹过,还可以忍受。 桓肆也下得马车来,两手扶著她肩膀,迫使她转了个方向:“看那边。” 星涟顺着望过去,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一人手里牵着一匹马,一匹雪白,一匹纯黑。 两人走到他们面前,齐齐向桓肆行了礼便退到一边,看来这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那天你不是说喜欢骑马打猎?虞京附近没有合适的猎场,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皞山下的秋林围场,那里可是有老虎的。这段时间不能走远,今天就先来城郊骑骑马吧。” 星涟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她随口提起的他也记下了。 “它叫风行,跟了我好几年了,很通人性,在棠棣门前救过我的命。”桓肆放开她,走到黑马面前,抬手梳理一下它长长的鬃毛,马儿舒服得转头蹭蹭他的手。 这两匹马毛皮油光水滑,筋肉丰满,四条腿健壮有力,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若以价沽,价值连城。 白马应该就是给她准备的了,它比黑马体格还要大上一圈,而且似乎脾气桀骜暴躁,不似黑马温顺,牵马人颇用了些力气才能拉住它。 星涟走到它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碰它的鼻子,白马忽然凑近她,鼻子耸动嗅了嗅她的气味。它低着头,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她,发出恢恢的声音,而后慢慢地平静下来。 牵马人诧异地看看马儿,又看看星涟。这家伙平时骄傲得很,几乎不允许陌生人靠近,更何况让人骑它背上了。皇上带来的姑娘却能如此轻松地接触到它,还能瞬间安抚住它的暴脾气,难不成这畜生也懂得看脸的? 星涟摸上白马额头,它闭上眼睛,亲昵地厮磨着她的手掌心。星涟眸中逐渐闪动出泪花,眨眨眼,转头看着桓肆问他:“它是追电对不对?我知道一定是它,它也认出我来了!” 桓肆点头,嘴角噙着笑:“过了这么多年它还记得你,看来这暴雪骊龙驹的忠诚度真是名不虚传。” 漫长的四年过去,当初的星涟和小马驹都长大了,发生了很大变化,可都在重见的第一面认出了彼此,这甚至让桓肆有些感动。 “那当然,我哥说了,追电是天下最好的马之一。”星涟不无骄傲地拍拍马脖子,又奇怪地问他,“可是他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桓肆笑容淡去,回忆道:“当初你出事之后,追电不认别的人,谁也无法驾驭它,听说它在马厩中踢伤不少其他马匹。后来从渊只带走了你,没顾得上它,你爹觉得养着它没用,便让人牵到马市卖掉了。” 星涟听到这里咬咬下唇,她这个爹对她的感情还真是淡薄得可怜,连养着她的马都嫌多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血了。 “它虽是宝马,可辗转多次,买下它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也无法驯服它。最后它被贱卖到一个不识货的商人手里,每天被迫负载沉重的货物,还时常被毒打……” 听说它还被人毒打,星涟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她的追电是万中无一的良驹,哥哥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怎么能遭受如此虐待? 桓肆见她有要哭的迹象,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条白丝巾塞到她手里,继续说:“我在市上遇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瘦骨嶙峋,浑身是伤,看不出原样了。不过它认出了我,挣脱缰绳跑过来向我求救,我才把它从那人手里买回来。” 它现在精神奕奕的样子,毛又长好了,伤疤掩藏在下面,已经看不出那时候受的折磨。看起来桓肆把它买回来之后照顾得很好,她的马和她自己的经历还真像,也不知道哪个更可怜一点。 “皇上,谢谢你救了它。”星涟这次是真心的感谢他。 “别说这些了。”桓肆一偏头,看看自己的爱马,又看着星涟,“要不要比一比,是你的追电跑得快,还是我的风行更好?” “比就比,我们才不会输给你呢。”星涟破涕为笑,擦掉脸上的泪珠,自信地扬了扬下巴。 她的身体太久没剧烈运动过,上马后一时无法协调,操控不好。桓肆也没欺负她,等她渐渐熟练,找回从前骑马的感觉后,才与她并骑在原野上奔驰。 追电的品质要优于风行,但桓肆的骑术又比星涟高超得多,所以跑了一刻钟下来两人始终持平。最后是桓肆放水,以微小的差距输给了她。 最后人和马都跑累了,桓肆令人将它们牵回去,又和星涟坐上马车转向往城中去。 虞京本地人口加上流动人口有超过百万之多,所以即使不是什么节庆或赶集日,几个大的街市上仍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城西的北泉大道又是虞京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区,有五里长。这里云集了来自各地、各行各业的商客,平民娱乐活动丰富,许多店铺昼夜不闭,整条街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一整夜。 他们到城西的时候已经午时了,星涟已是饥肠辘辘,拖着桓肆直奔一家以前常和小伙伴们光顾的酒楼。 过了四年酒楼还开着,老板和掌柜小二都是那些人,但他们已经认不出她了。看他们两人外表不俗,又跟着随从,阅人无数的老板理所当然觉得他们是贵人,给安排了二楼一个靠窗视野绝佳的雅间。 星涟对这里比较熟,点了几道酒家的招牌名菜,在店小二的极力推荐下,又要了一种他们这几年新研发出的甜点。 等上菜的过程中桓肆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星涟正好口渴,自然而然的接过去喝了,一点也没意识到一国之君在给她倒茶。她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眼睛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忽然被一行人吸引了视线,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第38章 桓肆见她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视线也循着她的望出去,看见一队贩马的商贩从街心走过。马都是挺普通的货色, 少有良品, 只不过那些商人都是身形高壮棕发绿眼的胡商, 长相与大新人迥然不同, 大概星涟觉得新鲜就多看了一会儿。 他本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不过视线偶然扫到队伍其中一个人摊开的手掌上, 发现了些许端倪,眉头缓缓聚拢来。 “那些人不对劲。”桓肆忽然开口。 “啊?怎么了?”星涟不明就里,扭头看着他, 眼里满是疑问,“你是说那些卖马的商人?他们哪里可疑了?” “你看那些人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 很明显是远道而来的客商,这种商人要赚钱, 都是挑选他们本国的好马运到我们这里来卖。可你看他们牵的都是大新本地出产的马,而且马毛比他们身上衣服还干净,根本不像走过远路的。” “可是,那也不一定啊……”星涟质疑道, “如果人家就是想倒卖我们大新的马呢?或者带回他们自己的国家……” 桓肆白了她一眼, 大新的马很少有优良品种, 军队的战马都是从周边游牧小国买回来的牝马杂交培养的,现在富贵人家也流行起养外国马。本地马越来越不值钱,大部分是平民在用。从外国大老远跑来买卖本地马,既吃力又没有高回报, 人家吃饱了撑着啊? 不过跟女人杠不是个好主意,他继续说,“好吧,假设他们就是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可马贩子时常拉拽缰绳,甚至有时候是更粗粝的草绳,要牵马或者大力勒马,他们的手掌必然会摩擦出很多伤口和厚厚的老茧。而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手心和手指都很光洁,根本不像一个马贩的手,更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这么远你这都看见了?”星涟讶然。 “你三表哥我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眼力非凡,你说我看不看得见?”桓肆自得地啜了一口茶水。在外面她不能再叫他皇上,也不敢直呼他姓名,桓肆便让她照辈分叫他表哥。 这个星涟倒相信他不是吹牛的,听哥哥说桓肆十六岁随先帝出去围猎时,亲手射死了百步之外一只大黑熊。箭矢从眼睛射入,穿透了大脑和颅骨,黑熊当场就死了。这份精准和膂力拿到大新军队中箭法最专业的神弓营中都是拔尖的。 “那你说他们不是马贩子,又是什么人呢?”星涟托着下巴,望着那群人和马走远。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桓肆白她一眼,“非我族类,假扮身份行事又鬼鬼祟祟,必然是有什么企图就对了。” 他扭头向站在身后的两个侍卫道:“唐睢、赵天信,你们两个跟上去,先去摸个底,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二人领命,追着那些胡人去了。 星涟和桓肆则留下来继续等着店家上菜。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店小二才一边唱着菜名,一边一道一道把菜上上来。 因只有两个人吃,她点菜的时候没有太浪费,除了甜点外只要了三道菜和一个汤。烤雉鸡、奶汤鲫鱼、红烧大雁、莼菜牛肉汤,全是肉,水陆空都齐了。 星涟早就饿惨了,反正不是在心上人面前,不需要保持仪态,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桓肆先喝完半碗汤,还没吃几口菜,眼看她狼吞虎咽,盘中菜肴都快被她消灭一半了,不禁目瞪口呆。 星涟吃了九成饱,摸摸有点鼓胀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这里的菜比你的御厨做的好吃嘛,这次过了,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喜欢这里的菜?”桓肆略一思忖,“要不然把厨子请到宫里去吧?你也不用惦记了。” 星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再喜欢的食物天天吃也会腻,不能时常得到,总惦记着才觉得它最好嘛!” 桓肆一怔,没料到她会这么想。一般人不都是喜欢的东西最好弄到自己手里才满足吗? “况且呀,”星涟看了看这屋子,“这家酒楼已经开在这十几年了,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菜的人可多了,把师傅请进宫里,以后大家不就都吃不到了?而且师傅的菜是这里的招牌,你把他弄走了,酒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说得有道理。”桓肆也不得不赞同她的话,“没有那个大厨这酒楼也没有灵魂了。” 他看漆雕盒子里的糕点做得相当精致,把整个盒子推到星涟面前:“别光顾着吃肉了,不然净长膘,尝尝这个吧。” 盒子做得像珠宝盒一样漂亮,这种糕点一份要价一两银子,一只盒子里只装着五个,可谓是精致又优雅。看来这店家深谙有钱人的心理,东西包装得越漂亮卖得越是昂贵越有人追捧。 五个糕点颜色各异,捏成扁平的圆,呈半透明状,瞧着十分喜人。星涟吃了一个淡红色的,闻起来有玫瑰的味道,入口软糯,味道不是一味的甜腻,而是清甜中带着鲜果的微酸。每个糕点都散发着不同的花香,一直放在一只盒子里也没有相互串味。 她吃了一个就觉得非常喜欢,于是剩下几个也进了她的肚子,桓肆看她爱吃,又买了几分准备带回去。 两人用完午饭出了酒楼,逛街顺便消食。沿途热热闹闹的,顺路看了一会儿傀儡戏,又带星涟去看了这几年中虞京变化比较大的地方,最后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昔日的秦国公府附近。 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姓氏,守门的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家丁们了。她曾无数次从这里进进出出,但现在已经没资格再自由出入了,里面也再没有等她在外面玩累了回家的祖母。 隔壁演武场的墙也拆了,荒草萋萋,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的空地。一群小孩正在里面玩耍,嬉笑声远远传开。 桓肆怕她触景伤情,担忧地看着她,星涟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默然抬脚继续往前走。 “星涟,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亲人?你爹他们搬的地方好像不远,打听一下应该找得到。”桓肆跟在她身侧,问道。 星涟又回头看了眼旧日的家,轻轻道:“不了,找他们做什么呢?” 她在虞京的亲人只剩下父母和外祖一家人,父母各自为家,想必也不愿意她现在出现打乱他们的生活。而外祖一家从来都最看重从渊,这几年对她不闻不问的,大约也没有多喜欢她吧。 不管去到哪家,她的存在都很尴尬,何必寄人篱下。所以在哥哥回来之前,她还不如暂住在宫里,至少桓肆还会因为之前的愧疚迁就她。 为了让她心情好点,桓肆又陪她去了另一条街,这里有很多卖小孩子玩意儿的小贩。桓肆鼓动她用买东西来发泄心里的郁闷,于是她一路走一路撒钱,买了一大堆糖人布娃娃之类的东西。桓肆之前又把两个侍卫排了出去,没办法只好自己帮她拿。 后来到了一个卖猫猫狗狗的地摊前,星涟摸遍了所有的小猫小狗,总算是被治愈了一些。她还想买条小狗,不过桓肆拒绝了,这些小动物来源不明,身上有可能带着病,若是贸然领回宫致人生病就不好了。 星涟玩得尽兴了,他们回到中午吃饭的酒楼外,赵天信已经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就跑过来。 “主上,我们一路跟着那伙人,发现他们果然不是去的马市,而是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赵天信抱拳回禀,“现在唐睢还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动向。” “弄清楚是什么人家了吗?”桓肆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给赵天信拿着,这下可算是发挥了带他们出来的用处。 “问过附近的人家了,说是姓楚,好像以前是做过大官的,后来落魄了才搬到那里。”赵天信抱着高过脑袋的包裹,顿了顿,迟疑地说,“卑职觉得,有可能是从前的秦国公家。” 桓肆看了看星涟,直觉那家就是楚文轩一家人,听赵天信说的,星涟自己也这么怀疑。 “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桓肆犹豫了一下,怕到时候发现真是楚文轩有什么问题,对星涟说,“要不你进酒楼去等我们回来?” “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毕竟那是她的生父,他虽然无情,她也做不到一点也不关心他。 把买来的所有东西放到马车上,三人共同前往赵天信说的地方。 那是几里外的一座宅院,门口的两个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楚”字,宅子虽说远远比不上过去的国公府,但虞京房价贵,这在普通富人中已经算不错了。 唐睢藏在旁边一户人家的房顶上,可以同时观察到楚府的前后门,他在这里蹲了半天,还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人来得多了,唐睢和赵天信监视着前门,桓肆和星涟则躲在墙转角后面看着后门。 也是他们来得巧,没有等很久,小半刻钟后桓肆和星涟就看见后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看外面没有人,才把门全部打开。 接着他们在酒楼上看到的那群马贩子一个接一个从门内出来,最后出来的人正是楚文轩。他外貌跟星涟记忆中的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只是两鬓已经斑白了,大概从高位跌落,带给他的打击也不小吧。 他和那群人其中一个领头样的耳语了一会儿,便与他握了握手,互作告辞,然后又进去了。 那群人也离开此地,他们转身过程中,星涟看到了那个头领的脸,蓦然睁大了眼睛,嘴里低呼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猜猜这个人是谁呢,答对的明天赠送小红包~ 第39章 这群胡人个个人高马大, 领头人比他的同伴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的头发呈火红色,微微卷曲,长度超过肩膀一点, 五官深邃立体, 鼻子略微鹰钩,脸上有浅浅的胡茬,长得很是阳刚英俊。只是左眼下有一道寸长的刀疤,显得一点也不和善, 有些凶相。 他的特点太鲜明,就算穿着邋遢破旧也难以掩饰其本色, 之前是距离远,他混在人群里泯然众人了。但现在相隔几丈, 星涟一眼就认出了, 他就是她在梦里和亲所嫁的“丈夫”,角戎国的四王子, 格瓦高力。虽然现实中并没有发生那样可怕的事,甚而现在桓肆桓律两兄弟的处境截然相反,但她本能的对他感到畏惧。 “怎么了?” 桓肆站在她身后,见星涟异常, 低声问道。 “刚才和我爹说话那个人……好像是、好像是角戎人。”星涟脸色煞白。 “你怎么知道的?”桓肆疑惑道, “西北境外诸国人种差不多都长那样,你怎么能断定他们就是角戎人?” 星涟摇头:“我不确定他们全部是,但我知道那个人是。” 四年之前的那个梦境内容荒诞离奇,现在看来是一半准一半不准。除了亲哥楚从渊, 星涟也不敢说给别人听了,否则人家要么以为她是说谎,要么以为她还是傻的。 但格瓦高力此番出现在大新国都,肯定不会是来观光旅行的吧,若是不告诉桓肆,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恶果。她只好谎称是从渊给她看过一些角戎人的画像,他本来在那边和角戎交战过,见过角戎王子也没什么不可能。 桓肆当然不相信她说的,星涟情急之下编个谎话漏洞百出,从渊没事怎么会随随便便把一个外族男子的画像给个小姑娘看。而且他哪来的画像,难不成打完仗还对敌方王族念念不忘,画下肖像来纪念?若对方是个绝色美人他还肯相信些,毕竟他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楚从渊可没有断袖之癖。 但他也相信星涟所说,那些人有可能真是角戎人,她没道理在这事上骗他,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为何不愿对他说实话。 “如果我没看错,他就是格瓦高力,是角戎的四王子。”星涟说,“四年前要不是我摔傻了,要嫁的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庆幸,说不定是老天爷不忍心让她落到西北蛮夷手里受折磨惨死,所以才让她出意外呢! 桓肆心里警铃大作。几年前大新的军队大败了角戎,角戎王虽说对大新投降称臣,但他们毕竟有过辉煌时光,哪里能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俯首称臣。难保他们只是暂时示弱蛰伏,养精蓄锐等待时机进行反扑。 角戎每年春季会遣来使团纳贡,但今年的使臣已经走了很久了,那么现在这一小队人偷偷潜入大新,又所为何事呢? 桓肆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逐渐浮起一丝笑意。 这个格瓦高力有王位的竞争者,为了胜过他们很有可能出奇招找外援,这次他们来找的恰恰是楚文轩,总不能是看在他曾做过大新的将军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这一年中一直在等的,终于到来了。 “皇上,现在怎么办啊?” 星涟心里惴惴不安,要知道父亲一开始就是支持桓律的,哪晓得押错了宝被罢官削爵,可能会对桓肆怀恨在心。但桓肆已经对整个楚家网开一面了,希望他不要再犯糊涂才好。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桓肆看她面带忧色,知道她仍放不下亲人,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什么事的,我们先回宫吧。” 回宫后桓肆立即招来自己的暗卫首领,派出密探日夜 监视格瓦高力等人和楚文轩一家人,又让安插在万和宫的眼线时刻注意与楚月河有接触的人。 四处找不到桓肆,他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大新境内,现在格瓦高力的到来,又与楚家联系,更加证明了这种推测。 或许格瓦高力和桓律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次来要么就是想悄悄接走桓律的家眷,要么就是想联系齐太后或者楚月河里应外合反了他。 如今的楚文轩已经是庶人身份,不具备进宫的资格,楚月河自己不回去看望父母,他们不容易联络到她。但楚家毕竟跻身官场几十年,虽然落魄了,还剩下一些不那么势利眼的人脉,应该会通过别人帮忙与楚月河联系。 十五天后的国庆日,照例会举行宫宴,宴请当朝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到时候宫中人多而杂,若他没猜错,那将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证明格瓦高力与桓律有勾结,再拿住他,多得是方法让他招出桓律的下落。 国庆日临近,需要他参与的地方也不少,又要安排好人员应付当天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桓肆忙得白天几乎没时间回长乐宫了。 星涟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难免想太多,桓肆知道她一直在担心楚文轩做错事,不想让她每天活在焦虑之中,特地想办法给她找事做让她分心。 想到星涟很喜欢出宫时吃的甜糕,他让人花重金从酒楼老板那买来了做糕点的配方,不是交给御膳房,而是直接给了星涟,让她自己学着做。 星涟果然对这个产生了兴趣,反正光担心也没用,楚家作死她也阻止不了,只好把自己的时间投入了学习厨艺中。 那种糕点的用料有糯米、蜂蜜、面粉、以及其他一些香料,御膳房应有尽有,只是需要的各种香花还得去采摘新鲜的。 星涟跟御膳房的师傅学了怎样和料调味、怎样掌握蒸煮的火候和时间,感觉差不多了,才开始按着配方上的做。但做之前她还要自己去选一些喜欢的、可食用的花回来。 花开得最多的就是御花园,星涟和紫云提着篮子去摘花。她们现的身份是长乐宫的宫人,奉皇上的口谕摘花,腰牌一出,无人敢拦。 两人摘了很多玫瑰和兰花,以及几张新鲜荷叶,还看到几种不知名的外来品种花卉。它们香味浓郁长得又漂亮,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食用,也摘了一些拿回去给医官辨认。 摘好花准备回长乐宫时,两人在途中遇到一位晕厥在地的贵妇人。星涟穿着太监服不方便,紫云将她半扶起来。 这妇人看上去起码四十岁往上了,长得很漂亮,但这把年纪肯定不会是桓肆的妃嫔,倒有可能是哪位太妃或者王公大臣的夫人。她面色潮红,满身是汗,肌肤触之灼热,看样子是顶着太阳走在外面中暑了,身边又没带人,或者带了人却搬不动她,去找救兵了。 “紫云,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奴婢没见过她。”紫云问,“我们要怎么办啊美人?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也不知道往哪送,总不能随便带人回长乐宫吧?” “唉,先把她救醒吧,既然看见了,总不能就这么扔下她。” 两人合力把妇人抬进一座凉亭,紫云看着她,星涟用荷叶从溪里取来水喂给她,又帮她扇风解热。这些方法还是管用,过了好一会儿,妇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从迷离到清醒,定格在紫云脸上,眼里充满疑惑。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妇人还没有恢复过来,虚睁着眼,声音微弱。 “这位夫人,我们是长乐宫的宫人,在御花园遇到你,你晕倒了,我们把你抬到这儿来休息一下。”星涟用沾了冷水的衣袖帮她擦着额头降温,一边解释,又问她,“你住在哪里啊?我们好送你回去。” 妇人视线又转移至星涟脸上,微微一怔,皇帝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俊得像姑娘一样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她感觉头没那么晕了,作势要从紫云怀里坐起来,星涟连忙搭把手帮她一把。 “奴婢叫水生,是江德彦江总管的徒弟,她是紫云,我们奉皇上命出来摘花的。”星涟把花篮指给她看,免得她问东问西的,“夫人,你身边怎么不带侍人啊?这么热的天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中暑的……” 长相好看的人一般比较容易获得长辈的喜爱,眼前又是救了她的人,妇人对星涟微笑道,“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也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你们两人送哀家回万和宫吧,哀家要赏赐你们。” 星涟紫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遭雷击,紫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对她跪下:“奴婢拜见太后娘娘。”说着拉了一下星涟,星涟回过神来也照做了。 是流年不利还是霉星上头,做个好事还能把自己送到仇人手里?上次就多事救了沈昭容,这次一不小心又救了太后,真是自己作死啊! 星涟暗自懊悔,不过下次她再遇上这种事,应该还是会施以援手。 “走吧,咱们去万和宫。”太后免了礼让她们起来,把手伸给她们。星涟只好硬着头皮,和紫云一人一边扶起她,往万和宫走去。 太后没有见过星涟,当初也就是下了个命令,让手下大太监去实行的,所以并没有想多,以为她真是个太监。路上她与二人闲谈,态度居然颇为慈祥和蔼,和星涟想象中凶恶刻薄的老太婆形象很不一样。 但她现在再慈祥也不能代表就是个好人了,就因为一个傻子突然失常就把人丢到冷宫去,怎么也不能说善良吧? 越临近万和宫星涟心里越是煎熬,万一到了万和宫,被人认出来,她还能走出来吗?毕竟太后身边两个大太监都是见过她的,而且,那里还住着月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你猜对了吗? 第40章 太后今天上午一个人出去,超过半个时辰没回来, 万和宫的两个大太监急翻了天, 派人出去到处找。汪曲和于启安互相推诿是对方失职,居然不派人偷偷跟着, 要是太后出事怎么办。两方正争辩得风生水起, 差点动手打起架来时,太后却自己回来了。 于启安赶紧丢下汪曲,一溜小跑迎到太后跟前,大哭道:“娘娘啊,您可回来了, 您这一个人都不带出去,一走就是半个时辰,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汪曲岂能让他一个人讨好太后, 也上前挤开星涟, 狗腿地巴在太后身边找存在感。星涟退到太后身后, 极力低下头, 希望他别认出自己来。幸而她化妆修饰过容貌, 看起来英气一些,而汪曲注意力都在太后身上了, 也没在乎他一个小太监,只围着太后嘘寒问暖。 太后倒也没有忘记送她回来的两个人的功劳, 吩咐于启安取些珠宝来赏给紫云和星涟。星涟只盼着太后赏赐她俩过后就马上让她们走人,千万别再拉着她唠嗑什么了。 “母后!您回来了!” 这时几名仆妇簇拥着一个少妇抱着孩子从偏殿出来,看见太后身影, 急匆匆朝她走过来。 “你慢点,当心别把孩子摔着了!”太后看她脚步不稳,急得下意识向她伸出双臂想接住孩子。 星涟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心里就是一凛,抬眼偷偷一瞧,不是月河又是谁? 她此时作贵妇装扮,金钗玉饰,和星涟记忆中相比已经有很大不同了。月河嫁为人妇生了孩子之后身材比以前丰腴了很多,尖尖的瓜子脸也变圆了,失去了少女时代那娇花弱柳般的清雅风致,多了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 但她眉宇间染着忧郁,精神憔悴,皮肤状态也不好,看来过得并不像星涟想象中那么快活。 “母后,我爹今天差人传话给我,说是二郎有消息了!我们终于等到他了!”月河眼睛里焕发着光彩,压着嗓子低声告诉婆婆这个好消息。 月河此时心情激动且只看着太后,目光就没分给旁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她的熟人在此。 她声音虽不大,星涟离得近却刚好听到了,心里又是一个咯噔,看来父亲真的还没对桓律死心,居然和他一起与角戎人勾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桓肆的皇位已经坐稳,军政大权都是他的,他们哪来的勇气与他对抗?是觉得楚家被打击得还不够吗? 角戎要是有与大新抗衡的实力,当初也不会输的那么惨了。星涟真是不想看到祖父祖母传下来的家业全部败在他们手里。 太后听到月河的话不由一愣,脸上闪过瞬间的狂喜,但马上又瞪了一眼月河示意她噤声,责备她不该在其他人面前胡说八道。星涟拽着紫云再后退一些,仰着头到处看,假装她们在欣赏万和宫景致,什么也没有听见。 很快于启安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出来,里面装着几粒大珍珠和十几个金银锞子。太后急着询问楚月河关于自己儿子的具体情况,肯定是不许外人在场的,便打赏了星涟紫云马上打发她们走了。 走出万和宫,星涟两条腿都是软的,攀着紫云才能有力气走路。今天真是危险,不过也让她确定了,格瓦高力一行人真的是因桓律而来到大新。 以为桓肆今天白天也不会回长乐宫里,星涟直接和紫云回了洗心阁,准备把花瓣清洗榨汁备用。谁知进了洗心阁,桓肆正在花厅等着她。 “皇上,您怎么会在这?今天不忙啦?”星涟放下花篮,向他微微屈膝行礼。 桓肆脸色不太好,斜眼看了下她后面的紫云,道:“你先下去吧。” 紫云不安地看看星涟,向他行礼后退下了。 “你去哪了?怎么不跟江德彦说一声?”桓肆问道,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星涟觉得他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怎……怎么了?我出去摘花了,准备做糕点嘛。”星涟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了他,小声道。 桓肆生气道:“这种事让紫云去就行了,要不让罗小白,长乐宫随便哪个宫人去办都可以,你为什么要亲自去?” “可是、可是我不自己去选,他们哪知道我喜欢什么?”星涟委屈地嘟着嘴。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最好不要自己出长乐宫,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认出你对付你,你怎么办?你以为宫里的人都很善良吗?” 这几句话语气便控制不住地变急躁了,越说越大声,带着责备的意思。 夏天热得人烦躁,最近某个官员被监察院查出贪污受贿,牵扯连带,最后发现涉案官员竟多达十几人,金额高达百万两。因为人员众多影响太大,难免引起一场风波,处理这事又弄得他焦头烂额。 本来想抽空到星涟身边来清静清静,到了洗心阁却发现主仆二人都不在,让江德彦问遍长乐宫宫人,都说不知道她们哪去了。 长乐宫找遍了,又去外面找,御花园、御膳房、甚至她们从前住的横台宫都去了,皆没看到人。他又担心又害怕,唯恐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什么事。现在她回来了,他一颗心终于放下,又忍不住生气起来。 但生气对她发火过后,他马上冷静下来,又不由有些后悔。 “对不起啊皇上,这次让您担心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要生气了嘛……”星涟被他一通训倒也没难受或者生气,而是懂事地向他道歉,并承诺下不为例。 桓肆心马上软了,刚想也向她说点什么,又听她道:“您猜我今天去哪了?我到了太后宫里,听到月河说了,角戎王子真的是来向她传递桓律的消息的!” 他又差点气晕,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胆子好大,还敢到太后宫里去?你亲哥哥帮朕赢了她儿子,她心里要恨死你们两兄妹了,楚星涟你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那我也不知道随随便便在御花园转转,就能捡个晕倒的太后嘛!谁让你们宫里的女人都喜欢不带丫鬟到处溜达的?”星涟又嘟起嘴不服气地争辩。 她这才把今天遇到的事巨细无遗地跟他讲了,证明那是个偶然,而不是她故意去送死的。而且她运气好,以前见过她脸的没一个人认出她来。 但格瓦高力的目的在这之前桓肆已经知道了。他派去监视楚月河的人回报说,楚月河的贴身侍女蓝玉与一个经常帮宫人出宫买东西的采办处太监认识,而那人昨日与楚家一个家仆接触过,还收了对方五十两银子。 密探暗中抓到了那家仆,此人相当忠诚,一番逼问皆撬不开他的嘴,以其家人性命威胁,终于令他开口。 正如桓肆猜测的,格瓦高力他们这次果真是为了接走楚月河母子而来。他们已经伪造好通关文牒,准备趁国庆之夜宫里人最多的时候混进宫,护着二人逃出去,连夜赶往角戎。 想是桓律舍不得妻儿,又不愿留他们在桓肆手上做人质,用什么做交换让角戎人来救走他们。但他们要带走的人里面没有太后,可能是桓律了解这个弟弟为人性情,料定他不会对有养育之恩的养母下手。 就是不知道格瓦高力对桓律的援助,到底是出于他们两人私底下达成的交易,还是整个角戎国的决策。如今角戎与大新表面上仍然交好,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联合兵力攻打洛夏,要是角戎临时反水,到时候大新腹背受敌被夹击,恐怕会元气大伤。 虽说不能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桓肆还是马上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急送去温塘关,提醒楚从渊警惕角戎人有异心,千万小心行事。 国庆日宫宴到来之前几天,长乐宫中又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闹剧。 那日常玉彤找星涟主仆的茬被罚禁闭已经有一段时间,桓肆念及乳母,她又承认了错误,于是将她放了出来。 但她一个成年女子,如今母亲也不在了,让她为婢桓肆觉得对不起老人在天之灵,让她一直这样非仆非主地留在长乐宫又很不妥。宫里人多嘴杂,私底下经常传些流言蜚语,根本没有的事,好事者也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真的一样。楚月河和他的绯闻就是一个例子。 再说常玉彤本性嚣张而不易满足,他小时候就不大喜欢,现在也不希望留着她,以后时时膈应着同样住在长乐宫的星涟。 于是桓肆便决定替她置办嫁妆和婚礼,找个合适可靠的男人把她嫁出去,帮她求个归宿,也好让九泉之下的万嬷嬷安心瞑目。 可常玉彤并不领情,在桓肆处理公事时哭哭啼啼地闯进承乾殿,乞求他不要将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赶出皇宫。 当时皇后正好在长乐宫面见皇上,商议宫宴当晚女眷如何安置。这种事本该是太后负责,但她最近精力集中在准备送月河母子离开上,便假作大度地将此事交给皇后和贤淑二妃共同料理。 常玉彤不依不饶地撒泼哭闹,搬出死去的母亲来卖惨,甚至咒骂水生那个太监迷惑皇上,气得桓肆当场叫江德彦和罗小白进来把她赶出去,拖到人来人往的庭中打了十板子。 长乐宫宫人看不惯常玉彤的,都围上去看热闹,星涟和紫云也在一边幸灾乐祸。皇后那边说完事儿出来,正好与她俩撞了个正着。 “皇后娘娘安康!”看热闹的人纷纷向皇后行礼。 星涟虽是太监打扮,但皇后对她印象颇深,加上紫云也在旁边,很容易就认出她来了。 皇后压下心底的酸苦和嫉妒,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以你的资质,果然能获得皇上的宠爱,这后宫佳丽三千,有谁能比你更接近皇上呢?你比本宫幸运多了。” 她没等星涟回话便抬手制止,带着随从而来的宫人施施然远去了。留下星涟紫云面面相觑,皇后这几句话让星涟深感不安。在长乐宫这么久,她没见桓肆宠幸过皇后或哪个妃子哪怕一次,而现在她和皇上的关系却被她误会了。 第41章 常玉彤挨完打后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普通宫人住的都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房间, 她沾了母亲的光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屋子。她自觉挨了打很丢人, 却舍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也不想嫁给一个平凡的民间男人。 夜里常玉彤爬起来,在房梁上搭了一根绳索, 又故意弄出很大动静, 引来隔壁屋的宫女敲门,然后踢翻垫脚的凳子佯装要上吊自尽。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重物倒地的声响, 察觉到不对劲,合力撞开门, 见常玉彤正悬在绳子上剧烈挣扎。她凳子踢早了, 宫女们力气又不大,撞开门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短一些, 被她们救下来之前, 她差点真的把自己吊死了。 宫人们夜里不敢去惊动正在休息的皇上,第二天早上才把常玉彤寻死腻活的事报告给江德彦。 常玉彤的极端做法已经丝毫唤不起桓肆的恻隐之心, 只会更加觉得她烦人, 连见都懒得见她一面。乳母的恩情, 他已经用帮她养老还清了。而这些年即使不喜欢也纵着常玉彤,又帮她找好婆家,出高额嫁妆, 桓肆也不认为自己还欠她什么。 现在她又闹了这么一出,桓肆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她留在宫里。他让江德彦传口谕,常玉彤若是愿意出嫁,便依之前所言帮她筹备婚礼嫁妆, 若是不愿,就送她去皇家寺院为她娘念经祈福。 她大好年华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寺院生活的清苦,只得哭着答应了。 可是又过了一天,长乐宫的人才发现常玉彤失踪了,整个长乐宫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她怀着对皇上的恨和对星涟的妒忌,趁夜偷跑去了万和宫。 “你说的确定属实?”太后听见常玉彤的密报,惊讶得从椅子里直起身来,倾身逼近她,“你说皇上在长乐宫豢养男宠?你知不知道,造谣污蔑皇上,可是——死罪?” 常玉彤本是大着胆子来找太后告状,准备把水生拉下,但太后声色严厉,浑身气势压得她瑟瑟发抖。 但想到她现在已经被皇上厌恶,又没了娘,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又鼓起勇气以头抢地:“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还把昔日先皇的洗心阁改装了给他住,每日形影不离,长乐宫所有人都知道啊!那个水生名义上是江德彦的徒弟,可他什么也不做,只陪着皇上玩儿,还有宫女和别的太监伺候他,就是主子也没他逍遥……奴婢也是担心皇上被奸佞之徒蒙蔽,做出有失一国之君体面的事来……到时候,被人诟病的就不止皇上一个人了,只怕娘娘也难以幸免……” 她一口气不歇地把提前编排好的讲出来,额头埋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太后。皇上是太后养大的,他的德行如何,关乎太后是怎样教育他的。他的名声有了不可挽回的瑕疵,她的养母也难辞其咎。 桓肆从小就懂事,礼让两个哥哥,不争不抢,因此太后把他当亲生的带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太子离奇死亡,桓律又多次暗示很可能是桓肆做的手脚,她才渐渐与他生出嫌隙。 后来桓律桓肆兄弟相争,桓肆胜出得登大宝,太后一度害怕他加害唯一的孙儿,把楚月河接到身边来护着。但看他这一年来依然对她尊敬若生母,且治国能力也不错,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已经接受了他,她也就开始动摇,准备认命了。 他们两个始终是亲兄弟,既然已成定局,他日见到桓律便劝说他们俩和解,一家人和和睦睦共享天下才是道理。 然而这次得到桓律的消息,却是他已经结识了角戎王子,打算先把家眷接走,再共举大事,夺回江山。 所以最近太后正在为这事烦忧,从母亲的角度,她实在不希望他们再斗来斗去,最后不管哪方胜出,对国家对他们自己都不是好事。要是落个两败俱伤,更怕周边虎视眈眈的外族乘虚而入。 正在这个纠结万分的时刻,这个宫女又来给她灼烧的心上加了一把火。 皇上宁愿宠信阉宦,也不愿意多亲近自己的后妃,至今连子嗣都没有一个,传扬出去是多么大的丑闻?若是致使皇家无后,对大新朝而言更是天大的罪过。 “你刚才说,那个太监叫什么名字?”太后指着常玉彤喝问。 “叫、叫水生……是江德彦的徒弟……”常玉彤这时候开始怕了,想到她这次来告状可能有的后果,不禁瑟瑟发抖。 “水生?”太后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前两天那个过度美貌的小太监,紧紧皱起了眉头。那人确实有惑乱人心的本钱,要是他自己是个不安分的,煽动皇上乱来,定是江山之祸。 这里的侍人已经被太后屏退,太后静默良久,常玉彤只听得她粗重的呼吸,就像以前她娘被她气着呼吸不顺发出的那种声音。 “这个人……留不得……”太后眼神骤然变暗,咬牙道,“江德彦这个该死的,竟然敢把这种祸害送到皇上身边!他也真是活到头了!” “母后!万万不可插手此事。” 此时珠帘一阵晃动,常玉彤一抬头,见一个神仙妃子般耀眼的美人撩开帘子走进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太后。 想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皇上少年时和腾王争抢过的楚月河吧?果然国色天香,也难怪皇上看不上皇后和别的妃子了,也就是那个水生的容貌能与她一较高下。不过要是水生就是可惜投错了胎,若转性为女儿身,或许还会比腾王妃更胜一筹。 楚月河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常玉彤,但她方才显然是偷听了她们二人的对话。 “母后,儿臣以为,那个惑乱君心的水生必须留下!而且我们不能反对皇上宠信他。”她握住太后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如是说。 太后瞪大眼,声音拔高几度:“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母后,您应当为我们的宇儿考虑呀!”楚月河语重心长道,“只要皇上没有子嗣,哪怕将来二郎事败,咱们宇儿也是唯一有皇家血脉的儿郎。皇上仁慈,到时候就算不愿意留我们夫妻的性命,也不会杀了他唯一的侄儿的!他没有孩子,将来只能过继桓宇。” 见太后震惊而犹疑,楚月河继续劝说:“而且,皇上现在得民心是因为他是明君。如果有一天他亲小人远贤臣,成了昏君,我们二郎自然会得到更多人的拥护,有高力王子和他背后的整个角戎相助,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常玉彤心脏怦怦直跳,腾王妃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没有避着她,也太放肆了吧,莫非她不怕自己的野心被皇上知道了吗? “你……你让我想想……”太后像是被楚月河的想法吓着了,坐回椅子里,抬起手疲惫地支起额头。 楚月河跪在太后面前:“母后,您听儿臣一句劝,不要对桓肆抱希望了,他毕竟和您没有血缘关系。二郎不比桓肆差,要不是楚从渊从中作梗,如今这天下应该是我们的。难道您不希望看到您的亲儿子如意吗?” 太后长叹一声,闭上眼对她摇手道:“罢了,哀家管不了这么多,随你们自己去折腾吧,皇上那里,哀家也当不知道就是了。哀家现在只希望你和宇儿平安离开,和律儿一家团聚,其他的,看老天爷吧。” “多谢母后!”楚月河说动了太后,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才看向仍伏跪在地的常玉彤,“母后,她怎么办?” 太后打了个哈欠,扶着腰站起身,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道:“哀家困倦了,要休息,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月河目送太后离去,转身来到常玉彤面前,和颜悦色地对着她笑道:“常姑姑,你今天到万和宫来,有人看见吗?” “没、没有,奴婢很小心,皇上不会知道的……王妃娘娘,奴婢刚才什么都没听见,您让奴婢走吧……”常玉彤浑身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就好。”楚月河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脸,对外面高声喊道,“汪曲,带你的人进来!” 须臾汪曲带着两个手下颠颠地跑进来了,躬身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楚月河微微而笑,摸着纤长的尾指指甲,轻飘飘地说:“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你们现在就把她带出去,送她上路吧。” “诺。” “王妃娘娘!不要!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常玉彤一张脸刷地变成死灰色,眼中充满了绝望,扑到月河脚下求她饶命。 汪曲招了招手,跟在他后面两个太监马上上来堵住常玉彤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星涟在紫云的辅助下,多次练习,终于把那种糕点学了个七八成,吃起来口感与正品很接近了。 她给桓肆送了一份过去,桓肆受宠若惊,本来是给她玩玩打发时间,没想到她还真捣鼓出来了,而且水准还不低。星涟亲手做的,他舍不得一次吃完,特地让江德彦提了个放满冰块的箱子来把它们保存起来。 结果他走出承乾殿时却发现宫人们人手一个,都有得吃,得知原来他不是最特别的那个,顿时脸黑得像锅底。 洗心阁的小厨房里,星涟一遍又一遍地做着试验。她对结果一直不是很满意,做出来都送去给大家吃了,还让紫云送了一些去西宫的旧识那里。 “美人,我觉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呀,大家都说好吃,为什么非得追求十全十美?”紫云捣着碓窝里的花瓣,不解地问星涟。 星涟偏头一笑:“我要等哥哥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以前总说我像猪一样只会吃,我要让他刮目相看!” 紫云也笑:“您可是皇妃,想吃什么哪需要自己动手?当然只管吃就行了啊!” “将来我出了宫,总得有靠自己的时候吧?”星涟将盆里的糯米粉和上彩色的花汁,低着头道,“对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是我家的丫鬟,我也不能把你带走啊!要不我去求皇上,给你也找户好人家嫁了吧,不要一直伺候人了。” 紫云手里的臼杵当啷从手里掉落,转头看着星涟,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您要出宫?!” “对啊,皇上答应过我的,我哥一回来,就放我们兄妹团聚。” 紫云咽了口唾沫,嘴角轻微地抽搐起来。她身份低贱,从不敢奢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想永远跟在星涟身边,那样就可以天天看见皇上了。 可星涟走了,她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待在长乐宫了。上天何其残忍,让她恋慕上一个人,不但无法得到他,以后就连看着他也成了一种奢求吗? 不,她绝对不能走。 第42章 常玉彤突然失踪, 而她房里的私人物品都没有丢, 长乐宫的人找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连尸体也没找到。江德彦最后嫌麻烦,便直接伪造出她已经离开皇宫的假象, 上报她自己跑了。 桓肆目光在他胖脸上徘徊良久, 八成知道他在说谎,终是什么也没说, 就当她真的出宫了吧。 短短几天时间如流水淌过,很快就到了大新建国五十年的国庆日。白天泰政宫前面巨大的广场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皇帝皇后和太后都出席了, 带领文武百官敬拜皇天后土、桓氏列祖列宗,祈祷国运昌隆、福泽绵延子孙后代、来年风调雨顺。 入夜时分就在国宴楼里开始了要持续到子时的晚宴。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包括王公贵族皇室宗亲齐聚宫中, 去除没来的,还有几百上千人。国宴楼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便将席桌摆在了御苑中, 将所有女眷安排在这边。 身着彩衣的宫女如蝴蝶般托着酒菜翩跹穿行在御苑道路上, 酒菜的香味与晚间香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们昏昏欲醉。整个皇宫四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悦耳的丝竹和动人的歌舞仿佛无处不在。 负责晚宴时助兴节目安排的官员为了让所有人耳目一新,还高价请了一队西域舞姬来表演胡旋舞。胡姬们一个个脸蛋美艳身材火辣,她们衣着暴露,上身只着半截抹胸, 裸露着肩膀、前胸和腰肢的大片雪白肌肤。从头到脚戴着廉价但五光十色的漂亮饰物,走动和跳舞时发出细碎如流水的声音,与乐师的伴奏相得益彰。 她们忘我地闭着眼旋转跳跃,一连旋转几十圈,转圈时几乎只能看见一个人影,飘起来的裙子仿佛一只彩色圆盘,舞台下喝彩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不断。 伴奏的乐器多达七八种,台下乐师们脸上画着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彩妆。他们敲鼓弹琴间伴随着奇怪的尖叫,看上去听上去狰狞诡异,但也挺有趣味,有种野蛮的美感。 不过这舞乐只在男宾这边表演,若是被女宾看见,恐她们中一些人会觉得有伤风化,不忍直视。尽管大新建国后社会风气逐渐开明,还是有不少人遵循着老祖宗留下来的陈旧观念和陋习,觉得这种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皇帝御座左右分别坐着太后和皇后,在这个整个大新同庆的场合各自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桓肆倒了水酒敬太后一杯,而后问道:“母后,今日怎么不见腾王妃和宇儿出席?儿臣很久没看宇儿,有些想念他了。” 太后咽下酒,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用手绢擦擦嘴角水渍,回答道:“今日宇儿得了风寒持续发热,不能带出来,月河又不放心只让乳母和宫人照看,便自己留下了没过来。” 桓肆蹙眉:“几个月大的小儿体弱最容易夭折,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可让御医去看过了?” 太后爱孙如命,最听不得“小儿夭折”这种话,心中瞬间产生了不快。但为了不让皇帝起疑心,她不得不暂时收起情绪,强笑道:“皇上有心了,早上已经宣御医瞧过,没什么大碍,退烧了就好。” “哦。”桓肆点点头,转过头去遥遥向群臣举杯,看了会儿歌舞,好像想起什么,又问,“母后身边总是跟着汪曲和于启安两个得力帮手,今日怎么只看到于启安一个人跟着伺候您?汪曲不会也受风寒发烧了吧?” 太后嘴角微微抽搐,暗道今天的皇帝怎么突然这么多事,平时哪见他关心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人? 今晚汪曲奉她的命要在皇宫里动些手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方便月河跟高力王子离开皇宫而不被发觉,这会儿哪来得了?所幸她反应够快,瞬间就编出了理由。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得顺不顺利。 “别提那个没用的狗奴才,哀家正气着呢!”太后重重一哼,装作很生气地说,“皇上知道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在万和宫里侍弄一些花草。可汪曲那狗东西昨日把哀家心爱的翡翠花盆打碎了,哀家不赐他死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带他来参加国庆盛典?现在正罚他关半个月禁闭呢!” 桓肆眯眼一笑:“原来如此。母后不必为这种小事动怒,免得气坏身子。不就是个花盆吗,改日朕让人到宫外去搜罗一些最好的送给您,翡翠也好白玉也好,您喜欢就行。” “那哀家这里先谢过皇上了。”太后也笑弯了眼,可惜两个人之间的母慈子孝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感情,更多是表演,各自怀着心思,笑意皆没有到达深处。 上官皇后一直在一边带着端庄的微笑欣赏舞姬表演,聆听着皇上太后交谈,懂事地不发一语。她在这两人面前都没什么地位,不敢公然卷入他们的纷争中去。 太后却不让她如意,貌似很慈祥地看向上官姮,语气也很亲切:“皇后进宫也快一年了,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们的责任,可要加紧了。” 上官姮在几案下捏紧了手指,脸上依然不变颜色,低眉顺眼地回答:“母后教育得是,儿臣谨记了,今后一定会和皇上加倍努力的。” 心里却把那老刁婆骂了一百遍。只她努力有个屁用啊?她想怀孕,也得皇上愿意在她那儿留宿才行,可大婚到现在为止她从没有感受到“丈夫”这个东西的存在。出阁前在家时不高兴还能向父母兄弟撒气,进宫后满腹怨言也只能自己吞下,一切都要为了家族忍着忍着忍着,委屈地做着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她倒是愿意生孩子,几个都行,只要到时候他们不介意孩子的爹不是皇上。 戌时三刻广场上开始燃放烟花,所有人聚集到泰政宫前或者御苑中的空地观看这漫天的绚丽花火。□□升天的尖啸和爆开的巨响此起彼伏,将持续半个时辰,天空被映照得五彩缤纷,光焰照亮了大半个皇宫。 星涟和紫云此时也在观赏着这瑰丽华美的景象,不过她俩不在泰政宫外,而是坐在洗心阁房顶上。这里地势高阔,视野绝佳,虽然离那边稍远,但能更好地将满天焰火一览无遗。 今晚宫里可能会很混乱,桓肆怕她跑出去出点什么事,就让她留在了长乐宫。 “美人,这烟花好美呀!”紫云两只手托着下巴,看着天空出神。 这样大规模的庆典宫里每年最多一两次,而她以前处在宫人中最底层的那一批,除了辛苦工作,根本没机会见着这样美好的风景。 “是很美呀,我家以前过年的时候也放烟花,但是没这么大规模。”星涟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拉起紫云的手摸摸自己后脑勺,“你有没有摸到这里有个疤?就藏在头发里,是我和家里的小孩子一起放炮仗被炸的。” 紫云羡慕地看着她,星涟拥有过的一切都是她做梦也梦不到的。最重要的是现在皇上对她那么好,她还不珍惜。 “可是,要是您以后离开皇宫,就再也看不见这么美的烟花了。”紫云喃喃道。 星涟摇摇头:“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你没出过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更美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夏天一望无垠的莲湖……以前我家有个梅园,大雪天里各种颜色的梅花盛开,那才是又香又好看呢!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紫云咬咬嘴唇,正想再劝她点什么,星涟忽然直直望着一处,不说话了。 “美人?” 她忽然抬起手指示意紫云:“你看,那儿怎么那么亮?你说是不是着火了啊?” 紫云朝那个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宫殿中猛地蹿起冲天火光,将那一带都映红了。但今晚大家都在看国庆表演和烟火晚会,就算有人注意到着火,恐怕也来不及召集到人赶过去救火。 而且眼下除了她们两个,有没有人发现还不一定呢,这季节天干物燥,如果火势蔓延起来,起码半个皇宫都要遭殃。 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那处真的起火,星涟蹭的站起来,手脚并用攀着竹梯往下爬。 “哎呀!美人!你做什么去?皇上说了今晚要你乖乖待在长乐宫的!”紫云急得不得了。 “你别下来,就在这儿看着那边儿情况,我去通知人救火,很快回来!”星涟丢下这句话,很快就没入黑暗跑没影了。 第43章 烟火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御苑中一座大理石凉亭突然无故崩塌,数名休憩的官员家眷被压埋在下面。活着的又痛又怕哭天喊地, 还有没出声的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路过的巡逻侍卫赶紧组织救援,但凉亭高大坚固, 修建时用的都是大块的石料,非常沉重, 要把下面的人救出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行。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没过多久,一颗巨大型的烟花刚点燃便突然失控, 没能及时冲上高空,离地两三丈便爆炸开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高温的火花喷溅开来,不少火星炸到人身上,引燃头发或衣服。 到了危及自身安全的时刻, 在场众人惊恐地奔逃四散,唯恐自己也引火上身。宫里向来有这些突发状况的应对准备, 广场周边就放着十几只大陶缸, 平时种睡莲, 装满了水,现在刚好可以用到了。 江德彦得到桓肆指示, 马上集合在场没有被火花溅到的宫人,就近取容器盛水泼到被火燎的人身上。这边还没平息下来,又有人急报东边新阳宫那边起了大火,火势很大, 已经快要烧了半个宫殿。 塌陷、爆炸、失火、这三个意外接踵而来,救人救火都需要派出大量人员,这样一来几乎把今日在宫里当值的所有羽林卫兵力都分散开了。 桓肆却似乎淡定得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除了让江德彦召集宫人行动救人救火,一直坐着喝酒。 上官姮却坐不住了,这场宫宴有她负责的部分,御苑那边凉亭突然坍塌,她有个失察之罪。皇上暂时没什么表示,不代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摘出去,万一老太婆又拿这个做文章,到时候丢人的不止她,还有自己的家族。 还不如她现在先主动认下这个错,皇上一向宽厚,应该不会过多责怪她。况且负责的也不是她一个人,就女眷这一块,皇上真要追究起来还有贤淑二妃与她一起担责呢。 上官姮起身离座来到桓肆面前,屈膝半跪下,泫然欲泣地请罪:“皇上、母后,今日宫宴上出现这么多意外状况,实乃臣妾的过失。母后将如此重任交给臣妾,臣妾却辜负了母后的信任,请皇上责罚臣妾吧。” “无事,今日之事哪件也与你无关,你不需要自责。”桓肆唇角一勾,笑看向齐太后,“母后觉得,今天这些灾难是纯属意外,还是人为的呢?” 太后脸色微变,好似有些惶恐,颤声道:“国宴之日接连天降横灾,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恼了上天,以此为警戒吧?” 桓肆一声清冷的哼笑:“朕倒觉得,定然是有人故意破坏国庆盛典,意欲以此使我国民恐慌,不能安心生产劳作,动荡时局。可惜我大新有列位先祖庇佑,承天地之福运,国祚无双,定不会叫那些苟且小人得偿所愿。” 太后不自然道:“那、那或许就是皇上说的这样吧。” “那母后是否认为该将那幕后黑手查出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呢?” “这……自然应该的,是该严惩。” “那就按母后说的办。”桓肆拂袖,从自己的御座上站起来,走下台阶,一手扶起皇后,“皇后辛苦了,有劳你带淑妃贤妃在此安抚一下受惊群臣,其余事宜朕已经交代江德彦安排,你不必害怕。” “皇上!现在正需要你留在此处镇定人心,你要去哪里?!”太后见他要走,猛然站起来出声阻止。 桓肆一边大步前行一边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高声回答:“母后不必担忧,就在此处等着吧。朕现在要亲自去看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暗中装神弄鬼!” 今晚半个皇宫陷入混乱之中,四处喧嚣扰攘,尖叫声哭声呵斥声震天响。后来发现起火的还不止新阳宫,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小股的火苗,不像是被焰火意外引燃,更像是人为纵火。 如此失控的场面,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之前那些为西域舞姬伴奏过的乐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全都不见了。 今晚的乐师们正是格瓦高力等人所假扮的。表演的人员都是负责人提前联络安排好,付过定金的。但格瓦高力他们花钱买到了消息,杀了真正的乐师,画上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妆取而代之,进宫前还临时参加了他们的排练。 角戎人喜爱音乐,西域诸国使用的乐器又多数大同小异,他们拿到手里也都能驾驭,表演的时候愣是没露出一点破绽,还赢了个满堂彩。 表演完后他们和其他等结束领赏金的表演者集中在一起休息。骚乱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坐不住了,一窝蜂跑出帐篷看发生了什么事。 格瓦高力一行人也趁机混入人群跑到外面,偷偷摸摸跑到僻静黑暗处卸掉夸张的化装,与太后安排带路的人接上头,换上宫人的制服。 因为大部分巡守的侍卫和宫人都被调走救险去了,他们这一路几乎是通行无阻,偶尔遇到少数留守人员,也被这些孔武有力的外来入侵者悄无声息地结果掉了。 楚月河已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有人来,躁动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他们将要扮成今晚表演的艺人走东门出去。其他几道门把守严密,带着一个婴儿难以蒙混过关,万一婴儿弄出动静被发现了就跑不掉了。 这里是离禁宫东门比较近的藏书楼下的小树林,这段时间附近大部分人力被调走救新阳宫的大火,东门看守相对薄弱。若是出去时看守卫兵起了怀疑,他们还可以拼着杀光守卫冲出去。 格瓦高力等人进入树林就见到几道人影等在月下,其中一个披着罩头披风,依然显得身形婉约袅娜。格瓦高力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示意,披风女子转过身来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满带焦躁,却清艳绝伦的脸蛋来。 “阁下就是高力王子吗?”她的声音也柔柔的,像春天的风,看见他的眼神好像那亮闪闪的繁星。 她快步靠近他,神情急切而略带喜悦,角戎王子感觉自己心脏忽然中了一箭。进入大新这么久,漂亮女人见过不少,但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堪称“绝色”的美女。 格瓦高力待她走近,突然拉起楚月河的右手,俯身在她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楚月河因被人突然轻薄而受惊,脸色骤变,猛地缩回手,厉声质问:“放肆!你做什么!” “抱歉!”格瓦高力摊开双手,“你实在是太美了,我没忍住,在我们国家,对一个女人最好的赞美就是吻她的手,致以崇高的敬意。格瓦高力请求您原谅我莽撞的行为。” 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仿佛舌头是卷着的,不过语速不快,大新国人差不多还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这句话他进入大新后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了,几乎每到一个地方过夜便会增加一段露水情缘。甚至有无知少女被他英俊强壮的外表和甜言蜜语欺骗,以为遇上了真命天子,谁知他睡过之后便一去不回头。 楚月河脸气得通红,胸口不停起伏,直想把他乱瞟的眼珠子抠出来。但眼下她还要靠他们逃出皇宫,让他们送她去千里之外与丈夫团聚,不能意气用事。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跟这个该死的登徒子算账! “你一定就是桓律的老婆吧?果然美貌非凡,怪不得能让他念念不忘,我们角戎的美女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格瓦高力忽然无比羡慕桓律的艳福,露骨地赞叹道,“你这样的美貌,到了我们角戎,不知道会让多少男人丢了魂魄!” 格瓦高力和他的兄弟们出了名的花心好色,想当然的觉得大新的皇族也该和他们差不多。桓律刷新了他的认知,见到他的妻子才知道,人家不过是觉得他送的那些美女不够美。 贵族世家出身的女子,自然不比格瓦高力往常接触的那些女子放得开,他直接大胆的赞美对月河来说已经超出调戏了,简直就是冒犯。 “王子过誉了。”月河忍着愤怒和恶心对他强颜欢笑,“辛苦各位为了我们夫妻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等将来成了大事,我们一定会重重回报贵国的。” “这就不需要王妃操心了,我和桓律早就已经谈好了互助的条件。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既然是我的嫂子,也不用感谢我们了。”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月河担心夜长梦多,越拖越危险。 “请先换上我准备的衣服吧。”格瓦高力让手下拿来一套给她准备的戏服,他们自己也脱掉外面的宫人服装,露出里面的表演服。 月河让婢女们围起来换好衣服,对他道:“我们走吧。” “等等。”格瓦高力拦住她,笑着指了指跟在她后面抱着孩子的蓝玉以及几个携带行装的仆人,道,“我们只能带你和孩子走,他们得留下,路上人越多越麻烦,我们要尽量精简人员和物品。” “姑娘,不要丢下我!”蓝玉从小伺候着她,主仆几乎没有分开过,如今有可能天涯两隔,蓝玉感到恐慌。 月河咬了咬后槽牙,从她手中抱过孩子,对蓝玉道:“你先留下吧,等我们以后回来,你再回我身边。” 格瓦高力的随从在月河带出来的行李中挑了一些她和孩子用的必需品,把它们和孩子一同放在装着乐器的大箱子里,由两个壮汉抬着。 太后安排的太监带着通关令牌和一份聘请乐师进宫表演的文书,带他们通过东门。东西给守卫看过了,沉重的金属门扇缓缓打开,眼看就可以出去了,咣当一声轰鸣,一张铁栏从上面直直落下来,阻死了去路。 第44章 一群人条件反射的拔刀作防守之势, 转过身来,发现他们已经被上百名羽林卫精甲步兵团团围住了。带路那太监一拍脑袋,埋怨死这群头脑简单的西北蛮子了, 什么情况都还没弄清楚就先暴露了他们入侵者的身份。 “怎么回事,中计了!”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格瓦高力啐了一口, 恶狠狠地回头瞪着月河,“是不是你出卖的我们?” 月河自己也一脸茫然,刚才还高高兴兴满怀希望,谁知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她心里比谁都梗得慌。 她被人怀疑, 不禁又着急又气恼道:“休得胡说, 我出卖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我想被软禁在这里时时刻刻担心我和儿子被人要了命吗?” 但这事只有她和太后的亲信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总不可能是她爹娘吧? 格瓦高力和他的几个随从用角戎话交谈了几句, 有人面露恐慌,有人视死如归,看他们野兽一般的眼神, 像是要作拼死一搏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月河慌乱之下拉住格瓦高力的手臂,却被他嫌碍事地甩开。这种危机关头, 他才没有心情去怜香惜玉安慰她。 装东西的箱子被粗鲁地扔在地上,里面传出来婴儿微弱的啼哭,月河心中一痛,扑过去打开箱子把孩子抱出来。 旁边的角戎武士骂了一句,烦死了这个关键时刻还拖后腿的女人,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告的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呢。不过他们好歹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她和那奶娃娃,不然就一刀杀了免得麻烦。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快束手就擒吧,别再浪费精力做无谓的抵抗!”这一队羽林卫的统领隔着七八丈的距离冲他们喊话,“今天为了抓到你们,东南西北四门都设了陷阱,宫里也布置了天罗地网,你们是插翅难逃了!” “王子,咱们跟他们拼了吧,弄死一个是一个!”格瓦高力的一个随从挥了挥刀,用他们的母语吼了一句。 “屁话!咱们角戎人本来就少,能活着就要活着,死在异国他乡魂魄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格瓦高力扫了一圈,发现几处比较薄弱的缺口,对同伴们说,“一会儿我们假装不敌投降,趁机向那几个缺口冲出去,别管任何人,只管自己逃命。找机会混在大新国那些达官贵人中出宫去,能逃走就去城外等其他人,等不到就自己回家乡。” 武士们因他这一番话感动不已,热血上头,纷纷喊着让他带着楚月河先逃,他们帮他掩护。角戎人强壮而善战,集齐力量冲一个方向,掩护他逃走大有希望。不过带着楚月河这个拖油瓶会减少几率,但不带她走,这次来得就毫无意义,如果他们死了,这牺牲就白费了。 大新军这时候并不进攻,只是将他们合围起来。角戎人叽里呱啦说着外国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看样子这些人是打算做困兽之斗,大新士兵们也严阵以待。 “喂!你们这群匪徒,是听不懂我的话吗?”刚才喊话的羽林卫统领见他们没有准备投降的动作,又说,“老实缴械投降,交代你们闯进宫的目的,或许还能活命,若是负隅顽抗,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啊!” 又等了一小会儿,羽林卫忽然从后面开始,往两边分开一条道,玄色礼服羽冠金带的年轻帝王神态悠闲得像散步般走了过来。 “朕收到消息有贼人趁国庆盛典夜闯皇宫,朕现在很好奇,腾王妃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他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好似一只逮到老鼠,却不急于吃掉,而是想先作弄一番的猫。 “他是谁?!”格瓦高力扭头问月河。他见这男子气质外表不同于其他人,心里不由自主拿他与自己对比起来。 月河脸色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已变得惨白,艰难地开口:“是……是皇上。” 他竟然亲自来了,是不是说,他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计划?她今天大概是走不出皇宫,不能去角戎与桓律一家团聚了。但只要留得性命在,就有相见的希望。 格瓦高力扭了扭脖子,犹豫着要不要赌一把试着杀了他,大新现在的皇帝一死,桓律又被他们掌控着,角戎翻身的时候就到了。只是那样不管成不成功他自己都活不成了,而他的哥哥们,无论哪一个继承王位,也不会对他感恩。 他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这个愚蠢而冲动的想法,最后决定还是争取保住自己的命。 此时楚月河不动声色地从格瓦高力的团队中退到边缘,他们一个个此刻都绷紧了神经与羽林卫对峙着,随时准备冲锋,没人注意到她。 等退到了一个他们不能立即抓到她的距离,她深吸几口气,拔腿向大新一方狂奔,一边嘴里高呼着:“皇上救命啊!这些人是刺客,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桓肆和格瓦高力一干人都被她的突然反水给惊呆了,角戎武士们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东西,但从她的行动大概也猜到了她在做什么。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认为就是这个女人向大新皇帝告的密,准备以自己为诱饵引他们进入皇宫中早已布下的圈套,抓住他们的高力王子。 其中一个格瓦高力的死忠气愤不已,用尽力气将手中长刀向楚月河投掷过去,正中她肩膀,深深扎了进去。 楚月河肩膀受重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趔趄扑倒在桓肆脚下,她倒下时下意识地护住怀中幼儿,但孩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到了,顿时哇哇大哭。 “贱人!落井下石的坏东西!天神迟早会惩罚你的!”角戎武士中有人操着不流利的大新官话唾骂她。 他们为了救她冒着有可能破坏两国建交的危险潜入大新皇宫,如今形势有变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实在是太过现实了,之前她美丽容貌给他们的好印象瞬间破坏得一干二净。 “皇上,臣妾方才正在万和宫哄宇儿睡觉,这群恶贼突然冲进来,个个携带利器,拿宇儿做人质威胁臣妾掩护他们出宫,臣妾是被逼的!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呀!” 楚月河匍匐在地上,一手抱着大哭不止的桓宇,一手扯着桓肆衣服下摆,仰着头声泪俱下地哭诉。此时为了撇清和“刺客”们的关系保住自己,她已经全然不顾维持往日的风度和形象。 美人带泪犹如鲜花沾露,也是很美丽的,可她这么美的外表下却是一颗狠毒的心肠,更让人觉得心惊胆寒。 桓肆被她的所作所为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女人当断则断,永远都为自己的利益置别人于不顾,“义”这个字对她来说仿佛不存在。若是她生为男人,说不定有一天还能竞逐一下这天下霸权,只是这种品行最多成为枭雄,而不能达到英雄。 既然他们没跑掉,现在桓肆的重点也就不在她身上。他伸手拔出楚月河肩背上的刀,这一下的剧痛使得她浑身一抽搐,昏死过去。 “你们把王妃送回万和宫去,好生看着,别再让闲杂人等接近他们了。”桓肆扔了沾血的刀,随便点了几个卫兵。 卫兵们一人抱起婴儿,另几个一起把楚月河抬走了。 “你们呢?”桓肆擦擦手,直接看着格瓦高力,唇边一丝哂笑,“不会真的以为今天能逃得掉吧?” 格瓦高力眼角轻轻一抽,桓肆眼里的不屑激起了他的傲气,他换了一只手拿刀,伸手进衣襟掏了掏,挑衅式地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王子!我们掩护你冲出去!”几个角戎武士当先冲杀向大新军,剩下的被他们一感染,也豁出去了。 格瓦高力才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甚至可以说很卑鄙。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要的就是收买人心,现在果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手下们肯为了他去死,他脱身的机会就大多了。 角戎人体格比大新人强壮,这些人本就是格瓦高力出发之前选的擅长格斗拼杀的精英,十几人对上百余人,虽说也是劣势,但也能支撑一会儿。东门前一时金戈交响,厮杀不断。 “别管他们了,先抓住他!”桓肆指着格瓦高力下指令。 格瓦高力冷冷一笑,将刚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用力向地上一摔。轰的一声爆破声响,一团紫红色烟雾弥散开,不但迷了人们的视线,还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呛鼻而腥臭的怪味,熏得人鼻子眼睛疼。 桓肆反应快,在那东西爆开的一瞬就往后越了一两丈远,没被波及到。但大部分士兵和角戎武士都被熏得涕泪横流,咳嗽不断,连架也没法打了。 红雾被吹散后,格瓦高力也失去了踪影。 桓肆点了几个羽林卫跟着,让剩下一些被毒烟影响得较轻的去通知集合好的其他人,在宫里到处搜捕格瓦高力。今晚皇宫戒备森严,每个门都有重兵把守,要出宫的与宴者也需挨个验明正身,他再想浑水摸鱼是不可能的了。 大新的皇宫比角戎的王城也小不了多少,没有人带路,格瓦高力逃出没多久就觉得晕头转向了。附近这些建筑统一的飞檐碧瓦,黑柱红墙,在他看来都没多大区别,转来转去好像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最后他决定抓一个落单的宫人带路,躲在路边的一个暗角窥探。但来来去去都是成群结队拿着水桶救火的太监宫女,就没见着单个的,最后终于来了一名瘦弱的小个子太监,而且前后都没别人。 就是他了! 小太监从他面前经过,格瓦高力猛地跳出去落到他背后,一手捂住他嘴,一手拎起他就往黑暗没人处跑。 第45章 格瓦高力抓着路过的小太监钻进了路旁一条狭窄黑暗的巷道。小太监毫无准备间被人劫持, 手脚使劲儿胡乱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下挣脱。 “不要动,乖乖听话, 否则杀了你!”格瓦高力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往前搡了一把,在他耳朵边恶狠狠地低声威胁,“我现在放开你, 你最好别叫,不然你的舌头就没了。”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现在落到人家手里,保住命最重要, 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先顺着他呗。 堵着他嘴巴的手掌真的离开了, 小太监双腿直发抖,带着哭腔道:“大人饶命啊, 奴婢就是个打杂的,干这个都是被汪公公逼的,什么都不知道哇!” “什么乱七八糟的?”格瓦高力感到莫名其妙, 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又拿刀锋抵着他的脖子, 喝斥道,“现在开始,我没让你说话不许出声,也不准回头!听见没有?但是我问你什么,数三声之内, 你回答不出来,我就宰了你!” 小太监双手抱着头蹲下了,表示愿意听话,捣蒜一样点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是什么地方?离泰政宫有多远?最快的路要走多久?一、二……” “回大人,后边不远就是新阳宫,到泰政宫有近路,走快点大概需要不到两刻钟。”不等他数完三声小太监就急着抢答,生怕稍慢一点真被宰了。 格瓦高力啐了一口,这破皇宫修得跟迷宫似的,他被大新羽林卫追得到处跑,转来转去这么久居然还没走出多远。 “有没有什么没人经过的路,走那边比较快的?”事前安排好的路线被切断,他只好用一开始进宫来的方法,再次混入表演队伍,等机会和他们一起出去。 小太监开始回想,答得稍微慢了点,格瓦高力又是一脚上去,踢得他一个踉跄。 “有!有!我想起来了,御河有一条支流与泰政宫前面的金带河相通,那边晚上没光,容易掉进水里,没什么人走的……”小太监一边哭一边说。 “好,你起来带路,要是路上遇见人问,你就说我是请进宫来表演的乐师。”格瓦高力收起刀,把腿软的小太监提起来推到前面,“老实点,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算死也要先结果了你!把你脸上的屎尿屁全擦了,不准哭!” 小太监吓得赶紧抬袖子擦干净满脸的鼻涕眼泪,战战兢兢地给他带路。 巷子里面是死路,想要去小太监说的那条小路得经过外面这条公道,等到两边不见人来,格瓦高力才推着人走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在路上,格瓦高力一手搭着小太监的肩膀防止他逃跑。经过一棵大树时,树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砸向二人,巨大的冲力把他们砸倒,小太监当场晕了过去。 那人其实不是很重,但格瓦高力感觉自己的肋骨仿佛被砸断了几根,伤得很不轻,而且掉下来那人正好在他背上,压得他翻不过身。 以他某方面丰富的经验来看,背上这个人的体重和身体的柔软程度,肯定是个女人。大晚上的,这大新皇宫里的女人没事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他痛呼着,正想把那人从身上拉下来,谁知对方不声不响的,冲着他的背就捅了几刀。幸好她没找准位置,这几刀都险险地避开了要害,不然他就要当场命丧于一个小女子手下了。 树上掉下来的人正是星涟。 之前她在长乐宫见到东边起火,担心火势越来越大,蔓延后无法控制,遂去通知人救火。她知道今晚不会太平,而且紫云会担心,所以也没打算掺和进去一起救援,通知到人之后就立刻回去。 出了新阳宫,她突然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别人都在急着用各种办法扑灭大火,他却神色慌张鬼鬼祟祟地往反方向跑了。星涟心中生疑便暗自跟在他后面,没过多久就亲眼看见他跑到另一个无人的地方又放了一把火。 她心中一凛,决定一路跟下去,看这小太监到底是哪来的。 星涟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一直跟到一条不时有人来往的宽阔道路。两边一路挂着灯笼,光照充足,小太监低着头只顾往前走也没发现有人在跟踪他。 按理来说没人大胆到敢公然在这条路上行凶,哪知道还没走到一半,路边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掠起那小太监进旁边黑幽幽的小巷子去了。尽管那人露脸时间很短,星涟还是借着灯光认出了他就是格瓦高力。 这也实在是太巧合了,刚刚在路上还听经过的宫人讨论宫中正在四处抓捕刺客,想来就是指的他和他的手下们。也不知道桓肆他们现在在哪里,星涟怕格瓦高力逃掉,灵机一动爬上不远前方的一棵大树,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也好偷偷监视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格瓦高力和那小太监出来,看上去小太监像是被他劫持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树上有个人。 他们经过树下的时候,星涟突然想起梦里死得凄凄惨惨的经历,心酸得不行。在冷宫的几个月她自己倒还没什么感觉,那个超真实的梦里受的摧残可都是切身体会到的,如果当时真嫁去了角戎,说不定她还会那样死一次。 星涟无意间摸到腰间那把从渊送给她的弯刀,怨恨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这人又是大新的敌人,她脑内热血上涌,对准格瓦高力就跳了下去。 他被她当肉垫压在身下,星涟几乎没受伤,只是腿脚受到冲力感到痛。但她此时只想发泄,什么都能忍下来,拔出小弯刀就对着他的背连扎几下。 格瓦高力的力气毕竟比她大好多,被她捅了之后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公牛,猛的爆发了,一声大吼把她甩出去老远。 他忍痛爬起来,双眼充血红得吓人,慢慢向她逼近,背上的血汩汩冒出来往下淌,一步一个血脚印。 “你!好大的胆子,既然伤了我,就拿你的命来赔!”他激动之下说的是角戎母语,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眼前这个人也是装扮成个太监,但格瓦高力已经没有心情去追究他到底是男是女。他是喜欢美色不错,但再美丽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个玩物,哪怕是他自己的爱妾,高兴的时候可以花心思哄一下,妨碍到他了,说杀就杀不带犹豫。 尽管这扮成太监的小姑娘比刚才的楚月河还漂亮,但她竟然敢捅他刀子,那就必须死。 星涟被他摔的那一下撞着腰了,还有些擦伤,虽然骨头好像没事,但也疼得爬不起来。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神像要吃人,终于想起害怕了,觉得自己太莽撞。 她强撑着朝他挥刀,却被他一巴掌打开。他要让她最痛苦地死去,一刀杀了还觉得太便宜她,右手扼住她纤细的脖颈,残忍狰狞地笑着,缓缓收紧。 “救……救命……”星涟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两手用力扳着他的手指,腿脚死命地乱踢,想要推开他。 死亡临近的恐惧一点一点地淹没了她,星涟疯狂地挣扎。忽然感觉踢到了某个柔软的部位,格瓦高力浑身一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松开她,捂着两腿之间连退了好几步。 星涟死里逃生,撑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第一次觉得呼吸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她不明白格瓦高力怎么了,难道无意地踢到他一脚竟比刀伤还痛吗?捅他那么多刀他都还生龙活虎的,踢一脚就忍不了啦? 见他现在要死要活跳脚的样子应该暂时顾不上她,星涟一手捂着喉咙咳嗽,一手撑在地上勉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跑去找人来。 跑到道路尽头,前面浩浩荡荡地过来一群人,前面的正是桓肆,星涟一喜,加快速度迎过去。 走到桓肆面前她脚一软差点扑倒,还好桓肆及时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星涟?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叫你留在长乐宫了吗?”桓肆惊讶道。 “先不说这个,要骂我回去再说。”怕桓肆又说她,星涟抢先摇着头堵住他的嘴,“我看到格瓦高力了,就在那边!” 星涟带他们到了那里,却不见格瓦高力的人。地上到处是血迹,只有那个小太监还晕倒在一边,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走了。她的弯刀还在一旁,她赶紧捡起来,细细擦干净上面的血,收回鞘中。 “怎么回事?” 看到这么多血,桓肆吓了一跳,赶紧查看星涟身上是否有伤,最后见她只有袖子上沾了很多血,并没有伤口才放心。 “唔……那个人太坏了,我刚才捅了他几刀……”星涟挠着后脑勺,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我差点杀人,你不会觉得我心地很坏吧?” 她以前不被大多数人喜欢,表面上自傲而不屑,实际上颇有些自卑,总害怕有什么地方让人讨厌了,这种自卑感一直延续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失。 桓肆摸摸她脑袋,微笑道:“怎么会?你能保护自己再好不过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渊当初总纵着你学男孩子的东西,大概就是怕你遇到危险吧。” 他的视线忽然一顿,停留在她脖子上,一圈醒目的掐痕。怪不得听她说话声音不似往常清脆,带着点沙哑。 “你脖子怎么了?”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去,有些心疼,“疼吗?” “不怎么疼了。”星涟摇摇头,后怕地说,“就是刚才差点被他掐死,后来我踢到他这里,他好像很痛的样子,就把我放开了,我才跑掉的。” 星涟红着脸指了指他两腿间的位置,桓肆想到格瓦高力那里中了一脚,估计会生不如死,不由感同身受地痛了一下。被她误打误撞弄得这么惨,这次草原王子的大新皇宫之行怕是会落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他忍俊不禁,捏捏星涟的脸蛋,夸了一句“干得好”。 “可惜还是让他跑了。”星涟撇撇嘴,忽然想起了被她忘掉的事,指着那晕厥的小太监,“对了皇上,今晚新阳宫的大火就是这家伙放的,我亲眼看见了,还不止那一个地方呢,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桓肆点点头,让人把小太监拖回去细细审问。 星涟还在担心格瓦高力躲起来找不到,桓肆牵起她的手带着一块儿走:“走吧,我先带你去找他,一会儿帮你报仇。” 第46章 格瓦高力确实被搞出心理阴影, 他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把女人这种东西跟自己放在对等的位置过,觉得她们都是美貌而柔弱的生物,永远只能是强者的附属品。 谁知道今天遇到的一个临阵倒戈阴他一把,一个不由分说差点捅死他, 大新的女人真是太狠了, 阴着来明着来, 越漂亮的越狠。一晚上竟然接连在他看不起的女性生物身上栽了两个跟头, 这将被他视作毕生的耻辱。 宫里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那么多卫兵, 追得他东躲西藏,万分狼狈。 他不辨方向, 只好凭感觉往没有卫兵的方向跑, 最后像是被驱赶似的在皇宫边缘找到了一堵比较矮的宫墙。 桓肆他们到那里的时候,格瓦高力已经快要爬到墙头了,星涟也看见了, 急忙摇着他的手道:“他在那, 快跑出去了,快去抓住他呀!” “别急。”桓肆从旁边一个羽林卫手里接过一张弓,搭上羽箭,满满地拉开对准墙头的人,转头问星涟, “他用哪只手掐你的?” 星涟一愣, 答道:“当然是右手啊。” 桓肆点了点头,转回去,眯起一只眼, 等格瓦高力正要翻过去的时候松开弓弦。铮的一声羽箭离弦,又快又准地射出去,正中他右臂,巨大的力道带得他直接翻下了墙外。桓肆放下弓箭,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看来这么久没使用,他的箭术还是没有退步。 “好了,不用追了,让他去吧。哦对了,派人去盯着,可别让他死了。”桓肆对羽林卫统领吩咐道。 星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桓肆却拉着她直接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先回去,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皇上?为什么不追了?不找桓律了吗?”星涟不解地睁大眼望着他。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要抓到了,却就这样把他放了? “把他抓起来有什么用呢?严刑逼供问他桓律的下落有用吗?要是他真是块硬骨头,怎么也问不出来呢?”桓肆反问。 星涟想了想也觉得没办法,忽然好像明白了桓肆的用意,抬头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放他走的,然后派人跟着,只要他回国跟桓律见面,就能找到他了是吧?” 桓肆点头,赞了她一句聪明。不但故意放他走,甚至到处都给他留出了生门,可惜他一直没发现,最后只好调动兵力,把他追到这面最容易爬出去的墙下面。 他又解释说,如今大新和角戎外交上还是联盟关系,格瓦高力的行为应该暂时还没有代表他们的官方态度。他虽然是偷偷潜入境,但如果死在大新,要是被角戎知道,就有理由直接撕破脸宣战了。两国停战几年,若是战事突起,最受苦的是边疆的百姓。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想放他走,那就别把宫禁设得这么严实啊。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派人追来追去的,弄得整个皇宫鸡飞狗跳?” 桓肆促狭地一笑:“他们今晚在我的宫里弄出这么一场大戏,不配合一下多没意思?他们进来得容易,再要这么容易地出去可不行。不给他点厉害尝尝,人家还以为我们大新的皇宫跟他家草原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尤其星涟歪打正着让格瓦高力吃了这么大苦头,可以想象他心理受了多么大的创伤,这经历定让他毕生难忘。 路上桓肆便让人去请御医,星涟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御医和医女已经在洗心阁里等着了。医女帮她检查完毕,她身上只有一些擦伤,脖子的淤痕,还有一只脚有轻微脱臼,正位的时候让她很是痛了一下。 桓肆没说什么,倒是紫云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埋怨了好一阵子,最后是星涟称累着了要睡觉才放过她。 见她这里没问题了,桓肆才离开去看泰政宫那边什么情形。最后统计下来,被火燎或踩踏受轻伤的有四十七人,被重石压成重伤的有三人,好在没有死亡的。 格瓦高力已经放走,他的手下也尽数伏诛,楚月河母子被送回万和宫软禁起来,不需要再设严防。桓肆亲自出现安抚了众人情绪,澄清今日国庆晚宴上这些都不是意外,而是有敌国奸细混进宫蓄意破坏,企图扰乱人心,使大新国体动荡。 群臣对此激愤不已,一致谴责咒骂始作俑者,太后听得心里不舒服,早早就借口身体不适回万和宫了。 为了补偿今晚大家的损失,桓肆承诺给与宴官员全数多发放三个月俸禄。伤者如果愿意可以安排暂留宫中交由御医们治疗,其余人可以由羽林卫护送离宫回家。如此一来,就算对皇宫防卫疏忽导致灾难而不满的一些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暂时料理好了,已经过了子时,桓肆才疲惫地回了长乐宫,其他的留待明日审理。 经过一夜的刑讯,被星涟目睹放火的小太监德安招认了他是受万和宫总管太监汪曲指使的。他本是一个负责扫洒花园的杂役太监,地位低下毫不起眼,平时与万和宫那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大概汪曲就是看中了他毫无存在感,又与万和宫的人没关系,事过之后也方便灭口才选中他的。 谁知道他纵火过程中太紧张露了马脚,又那么巧就被星涟发现了。这小太监爱财如命却又胆小如鼠,被羽林卫抓回去之后,还没用上什么大刑,只是揍了一顿就竹筒倒豆子,把汪曲怎么收买他,他又是怎么放火的全招出来了。 桓肆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实际授意者是太后,但现在桓律下落未明,他顾虑颇多,不宜公然与太后翻脸。然而汪曲是太后的得力心腹,太后和楚月河很多事都是经由他和于启安的手做的,除掉他,等于砍掉太后一条手臂。 于是天还没亮就有一队禁宫侍卫来到万和宫,把尚在高卧中的汪曲从床上提起,他还没完全从昨晚的梦里面清醒过来,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内侍省的刑讯司。 汪曲的嘴比德安可硬得多,而且仗着背后有太后支持,一点也不把审讯人和侍卫们放在眼里。他一开始完全不愿配合,不停大喊自己是冤枉的,是他们伙同那个不认识的小太监污蔑他,甚至放狂言等太后来了要他们好看。 最后在审讯者提醒下,他终于想明白了,太后知道这事,却不会再来救他了。因为事情是由他出面办的,败露之后,他已经成了一枚弃子,一只并不无辜的替罪之羊。 他本来还想在死前最后表一次忠心令太后记住他这个忠勇可嘉的奴才,可血肉之躯毕竟承受不住各种刑具。他又不是什么真的大义凛然的英雄,没受几下刑便哀哀求饶,主动在早已摆在他面前的两份供状上分别签了字画了押。 两份供状内容有着很大的不同。 一份是让汪曲本人揽下所有罪状,昨夜勾结外邦引刺客入宫,放火烧宫并破坏御苑中的凉亭,毁了国庆晚宴。另一份则是他做的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受太后指使,因桓律要与角戎人勾结,意欲联手颠覆大新政权,特地制造混乱将桓律家眷偷送到角戎。 桓肆得到这两份供状,带着它们直接就去了万和宫,并且把汪曲和德安也押解过去。 到了万和宫,桓肆令人将万和宫中所有人召集到正殿前宽阔的庭院中等候,包括太后,受了伤躺着的楚月河也没能例外。以皇上和太后为中心,其余宫人分列两边,皆不明就里。 “皇上,你今日来哀家这里,做这么大阵仗是什么意思?”太后由于启安扶着坐到正中的椅子上,铁青着脸问道,“汪曲究竟犯了什么事儿,你要这样罚他?别是就为了打哀家的脸吧?” 汪曲和德安衣衫不整地跪在下方,被绑着双手,嘴里堵着布团,一副奄奄一息认命挨宰的样子。 “儿臣岂敢对母后不敬?”桓肆抱歉似的微微向太后欠欠身,“只是这狗奴才瞒着母后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儿臣这里人证物证俱在,不想母后受了这狗东西的蒙蔽,将来名声被他牵连受损。” “哀家实在不知皇上在说什么。”太后手指捏紧了座椅扶手,隐隐感到有些眩晕。 桓肆笑了笑,两指拈着一张供状:“这是汪曲自己承认了,签字画押的口供,江德彦,你拿去念给大家听听。” 江德彦上前双手接过,走到汪曲身边,把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不漏大声读了一遍,然后把上面的签字和手印挨着展示给众人看。 “汪曲,你自己说,朕可有冤枉你?”桓肆冷冷看向他,“勾结外族引刺客进宫,放火烧新阳宫,是否都是出自你的手?” 汪曲想起那些恐怖的刑具便觉头皮发麻,宁愿被砍头也不想被折磨,只求痛快速死,便急忙点头承认了。太后见他的口供居然把她摘了出来,不禁稍稍松了口气,面色稍霁。 “母后,他是您的人,您看该怎么处置呢?” “这狗奴才竟敢瞒着哀家私通敌寇,罪不能赦,请皇上下令立即处死他吧。”太后脸上显出怒色,仿佛对汪曲深恶痛绝。 桓肆满意地点点头:“汪曲通敌卖国,应施以极刑,判他杖责八百,以儆效尤。”他停顿了一瞬,眼角余光见太后神色自若,微微一笑,继续道,“就在这里行刑,让在场所有人看着他是怎么死的,以此为戒!” 他这两句话残酷冷漠得像带着冰渣子,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太后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嘴唇嚅嗫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般人受一百杖很大可能就挨不住了,更何况八百杖,汪曲吓得不住叩头求饶,额头上磕出血印子,但毫无用处。他被平放到行刑长凳上,因为动得太厉害,被结结实实地和凳子绑成一体。 打了几十杖他便昏死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断气的,但剩下的几百杖还是得执行下去。途中行刑者累到板子都拿不动了,先后换了三拨人。等八百杖打完,汪曲已经看不出人形来了。 暗红的浓血浸透了中庭,不少人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哭了,太后和楚月河早在不到一半的时候就吓得晕了过去,从此万和宫上下对新帝的畏惧达到了顶点。 太后在自己的寝殿醒来,身边一个宫人也不见,她口干舌燥,按着心口坐起来,却发现桓肆正坐在外间的坐榻上,不由心中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很晚的话没时间码字了,可能会暂停一天。要是明天早上九点还没更新就不用等了。 第47章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 现在耳中能听到最大声的就是她自己的呼吸。此时已经是黄昏,金红色的夕照从门窗照射进来投到地上, 鲜亮的艳色让齐太后想起了昏迷之前满地的血。 她昏过去之前正好看见汪曲的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来, 像球一样滚向她, 里面充满不甘。现在突然想起来, 只觉一阵反胃,捂住嘴差点吐了。 “母后,您终于醒了。”桓肆听到里间的动静, 微微侧耳,“睡了这么久,应该也休息够了吧?儿臣有话想和母后说, 请母后出来一见。” 他手臂搁在坐榻中央的矮几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音。这又让太后想到了木杖敲打在**上有节奏的啪啪声响,不由浑身汗毛竖立,想要立刻拒绝他。 太后少女时入宫,已经在宫里待了三十年, 虽说从前手上沾染的人命债不算少,可几乎都是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的。她自己的一双手还保持得干干净净,从未亲眼见过那般血腥残忍的场面。况且处决的那个人还是日常与她最接近的人之一, 替她做过不少事,她不可能完全硬起心肠当没看见。 她了解的桓肆一直重情而心软,这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奴才施以酷刑, 真把她吓到了。 其实皇上要汪曲死用什么办法不行,非得弄到万和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不就是为了当众打她的脸,并警告她吗?她对此当然是又气又恨,若是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唯一的孙子,她只能向皇上低头。 这会儿身边没有奴婢伺候,太后只好下床自己穿上外衣,强作镇定地走出去,坐到坐榻另一边。 “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这会儿还留在哀家这里?”太后不敢与桓肆对视,拿起矮几上已经冷却的茶杯喝了一口解渴。 “只是很久没好好和母后聊天,想叙叙旧事罢了。”桓肆提起茶壶,往太后喝空的杯子里续水,“母后无需紧张。” 太后勉强笑笑:“哀家有什么好紧张的?莫非皇上以为哀家会记恨汪曲之死?他是罪有应得,还差点拖累哀家,这次就算皇上不处死他,哀家也不能饶了他。” 桓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摊开放在案上,推到太后手边。 摆在太后面前的正是另一份不曾展示到外人面前的供状,太后看了几行,脸上渗出冷汗,勃然大怒,将纸张用力拍在桌面。 “这腌臜阉狗临到死还要诬陷哀家,皇上,你切莫听信谗言……” “母后!”桓肆闭着眼,右手拇指和食指按压着鼻梁,声音疲惫地打断她,“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再狡辩呢?儿臣若是想对您不利,也不可能直接拿汪曲顶罪了。我已经知道桓律人在角戎,如果您这么想见他,等找到他了,我会如愿让您见到他。” “皇上……好吧。”太后嘴唇微微发抖,然后低下头,一只手不安地攥紧了衣角,“哀家不想见他,求你放过他吧,他已经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呀!他什么都没有了,不可能动摇到你的!” “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们,他们从来就没想放过我。”桓肆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转脸看着她,眼中竟有着一丝脆弱。曾经年少无知时,他也是幻想过兄友弟恭的。 “母后,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很疼我,我生病了,您彻夜不眠守着我,亲自给我喂饭,哄我睡觉,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想让您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您都是我的母亲。” 太后微微动容。那些细节,桓肆当年只是个孩子尚且都还记得,她又怎会不记得。 他到她身边的时候才三岁多点,刚没了亲娘,怯生生的,又可怜又可爱。太后虽不喜欢得到圣宠的瑾贵妃,但她当时已为人母,正是母性大发之时,贵妃又已经死了,便将桓肆当亲生孩子一样对待,比桓津和桓律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后来桓肆越长大越是优秀,再加上先帝爱屋及乌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他,哪怕太子已定,他们依然越来越不放心他。 “是……但是皇上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母后了。”忆及往事,再也回不去,太后也有些泪目。 “母后是不是一直怪我赶走了桓律?母后是知道我的,我从小的愿望就不是做这个皇帝,可我再怎么退让,他们不愿意相信我啊!” “可是你不该就因为这样杀你大哥!”太后终于对他吼出了多年来最大的心结,她的长子死于养子之手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得她不得安稳。 桓肆冷笑:“是桓律说的吗?几年前他们两兄弟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要不是我运气好,早就成了一堆白骨。母后可还记得太子死之前的秋猎上我也受了伤?那正是太子派人所为。我查清楚之后倒是想报仇,可还没来得及布署,他就被人杀了。” “真的不是你做的?” “事到如今,大新尽在我的掌控中,母后觉得我还有什么必要骗你呢?总不会为了重新得到您的母爱吧?”桓肆嘴角勾出一抹嘲讽,“他到底是死于谁之手,我想母后应该猜得到。” 太后心里狂跳不止,产生了一个不祥的想法,她头脑中一阵晕眩,赶紧撑住坐榻边沿。若真是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自相残杀,对一个母亲来讲更是一件摧心伤肝的噩耗。 “皇上今天来同哀家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呢?哀家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可也清楚,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母慈子孝了。”太后哽咽着说。 桓肆收起那张供状,微微笑道:“朕说过不会伤害母后,只希望母后从今以后能安心在宫里颐养天年,不要再操心那么多事了。朕觉得皇后她们虽然年轻些,多学一学,总能勉强管事的。” “好,哀家明日就把凤印交还给皇后,但皇上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太后擦去眼角的泪滴,坐直挺起背脊。 “母后请讲。” “既然现在你已经是皇上,你与桓律的对错先不论,你肯定是容不下他的,哀家也没脸求你就这么放过他。可是宇儿出生还不到一年,他的父母做错了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他是无辜的,求皇上饶他一命吧!” 太后哀求般地看着他,见他沉默,竟从坐榻上下来转到他面前,作势要跪下。本以为桓肆会马上下来扶住她,谁知他竟看着她一动不动,太后又真跪不下去,就这么半曲着膝,尴尬地僵持着。 桓肆终于轻叹一声:“母后请起,莫要折煞儿臣。” 太后这才顺势起身坐回去。 “母后想朕放过桓宇,也要向朕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能再伤害楚星涟。”桓肆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之前母后瞒着朕把她送到西宫,是否想要以此使朕和从渊君臣离心?母后若是恨他帮了朕,不如直接恨朕,何必选用报复一个傻子这么下作的手段?” 被晚辈直接指责下作,太后面子挂不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辩解道:“她伤了宇儿,哀家不过给她一个教训。要是哀家真想让她死,放在西宫自生自灭就行了,何必那么多事的让人调一个宫女去服侍她?” 桓肆右唇角一勾:“只怕母后觉得她一个傻子不值得花太多心思对付,又担心朕过后追咎吧?不过现在她人已经恢复正常,朕担心母后和楚月河看着她膈应,什么时候又会在背后暗下毒手,所以提前来说说清楚。” 太后嘴唇一抽:“皇上的意思是,以后她楚星涟再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都要算在哀家头上吗?” 他微笑着点头,说:“所以母后,为了宇儿,朕希望您今后也多照拂她一些,别让人钻了空子,再让朕误会了您。” “好,哀家承诺任何时候不动楚星涟一根手指头。”这辈子头一次被人这样威胁,太后气得直喘粗气,但现在桓宇就是她的命根儿,他们三人的命都捏在人家手上,她不得不从。 “朕相信母后会信守承诺。”桓肆想了想,又道,“还有楚月河,她和楚文轩一家私通角戎,母后若是想保住她,朕可以暂时留着她,等将来再送她去和桓律夫妻团聚。但从今天起,她决不许走出万和宫一步。” 至于楚家,他已下令查抄他们全家,财产充公。鉴于楚文轩毕竟是从渊的父亲,楚家又曾于国有功,便没有将他们流放苦寒之地。 “对了,朕觉得楚月河的品行不适合抚养孩子,宇儿跟着这样心思阴险的母亲,迟早也会被带歪。朕已经找了几名诚实可靠的乳娘,今后就把宇儿交给她们抚养吧,一会儿有人来接宇儿去紫极殿。为了孩子的安全,母后最好不要反对,若是母后想念孙儿,可以随时去紫极殿看望他。” 桓肆早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现在也不过是来告知她他做的决定,一切都是为了桓宇,她哪敢反对呢? 之后乳娘们来接孩子时,楚月河知道实情,疯了一样的哭闹撕扯,看得周围的宫人心生怜悯。直到太后自己也不耐烦了,让于启安带人把她绑回房间关起来。 别人的事星涟听说了都不是很关心,唯一让她高兴的是,今后再也不用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可以正大光明地用自己的身份到处溜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赶出来一章,我自己夸我自己 第48章 反正宫里也没多少人知道“楚美人”的存在, 倒回在她还是辰妃的时候也少有人听说宫里还有这么个特殊的妃子, 星涟便继续以骠骑将军楚从渊之妹的身份住在洗心阁。 因她之前就出宫那一次穿过女装,洗心阁一直没准备过合适她穿的衣裳,又不好穿紫云的宫女装,第二天桓肆就让江德彦召来织造坊最好的裁缝和绣娘, 为星涟量身制作女装。十几个人接连赶工,不出十二个时辰就做好几套精美的衣裙。 星涟得到不用再每日穿着丑巴巴的太监服示人的消息开心不已。还有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每天被拘在承乾殿,桓肆亲口答应了,只要有人跟着,她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玩。 皇宫这么大,除了西宫, 她就只对御花园和长乐宫熟一些, 人也不认识多少,这么久以来把她憋坏了。 当她第一次作正常姑娘家打扮出现在长乐宫众人面前, 大家都以为自己疯了,直到她再三声明自己真是女的。有那么些爱慕“水生小哥哥”俊俏容颜,甚至在心里偷偷幻想有朝一日与他结为对食的小宫女,得知梦中情人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顿时芳心碎了一地。 但从这以后上赶着来讨好洗心阁主仆俩的就更多了。如果水生真是太监,就算得到皇上宠爱最多日后被提拔到大总管。她是女的就不一样了,很可能哪天就被封为贵妃了呢,未来大腿不抱白不抱,这些人现实得很。 常玉彤那种自视过高的人毕竟是少数, 长乐宫大部分人都有自知之明。星涟自己长得美性格活泼招人喜欢,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将军哥哥,得到皇上另眼相看是应该的,他们嫉妒也嫉妒不起来。 宫里其他的人听说长乐宫突然多了个貌美绝伦的楚姑娘,把腾王妃都给比下去了,纷纷对她感到很好奇。但没谁敢派人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去打探细节,只能经常在外面转转,碰碰运气能否遇到她,看她是何方神圣。 也有人前头就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十分得宠的小太监,突然就销声匿迹,怀疑楚姑娘就是那小太监,一直待在皇上身边。现在公布其真实身份,恐怕不久也要成为皇上后宫之一。 猜测的人群里对这事儿最关心的就是昭容沈若华。她进宫时间最短,皇上是去她的含元宫住过几晚,可每次都是看书看累就直接蒙头睡过去了,她又放不下面子照嬷嬷说的去诱惑他,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只是这种丢人的事是不可能让外人知道的,大家不知内情,还真以为沈昭容很得宠。有下面的人巴结逢迎着,她虽然不被几个更受冷落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婕妤贵人待见,但自个儿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可现在她进宫还没新鲜几天,马上就被又一个新人压过去了,皇上更加不会想起她这个明日黄花。虽说自古以来大多数进入深宫的女子都冷冷清清度过一生,可沈若华不甘心自己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想着宫里其他女人也应该和她抱着差不多的想法,最好是找个同盟抱团,更能稳固住在宫里的地位。 可当她上门去拜访贤妃淑妃时,却发现她们根本就不在乎皇上宠谁不宠谁,每日喝酒赏花赋诗作画,小日子过得很悠闲。而皇后上官氏也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看似与世无争,还反过来劝她放宽心。 后宫中这三个地位最高的女人她一个也靠不上,剩下那几个低等位分的,她又不屑去拉拢她们。 关于怎样才能把皇上的心抓到自己手里,真真正正地获得圣宠,沈若华是伤透了脑筋。 很快沈若华就知道多了一个楚星涟的好处。以往皇上大部分时间待在长乐宫,他不主动出去,妃嫔们没多少机会见到他,而现在大概是为了陪楚星涟,听说他也时常在长乐宫以外出现了。 这对想要在皇上面前混个脸熟的妃嫔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像梁贵人和赵婕妤,已经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出没在各个路口,期望与皇上来个偶然的邂逅。 沈若华自然不能让她们拔得头筹,而且也觉得她们太蠢了。皇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见谁一面就喜欢上对方? 她买通了长乐宫的一个小太监,每天从他那里得到皇上有可能去的地点。她擅长弹琴唱歌,便每天带上琴提前到皇上要去的地方弹唱,却又故意在他见到她之前迅速离开。有时候这一招会落空,因为他不一定会来,但七天里她至少让皇上听到了她的歌声五次。 沈若华对自己的歌喉很自信,她曾经在外出踏青时引吭高歌一曲,令一位世家公子在没看清她脸的情况下对她倾心不已,追求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沈若华虽不喜欢他,却也由此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因此她觉得只要她肯下功夫,皇上也是正常的男人,他的心难保不会被她俘获。 这是沈若华进宫之前母亲教给她的。 据说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对付他们就是要欲擒故纵。他多次听到了她美妙的歌喉和琴声,却始终不见真人,一定会让他产生强烈的**,想要弄清楚这个女子到底是谁。这感觉就像雾里看花,朦朦胧胧最是美丽,又触碰不到,如此她在皇上心中留下的印象便会越来越深。 今次那小太监传过来的地点是长青园。 这园子建在一座不到十丈高的小山丘上,下面就是碧波荡漾的莲池,这会儿莲花差不多都凋零了,只剩下青碧如水的莲叶和莲蓬。从山下上长青园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板小路,沈若华娇生惯养体质孱弱,和侍女抱着琴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 两人进了长青园,找到唯一一处供人休憩的亭台,摆放好琴,再在旁边焚上一炉香,便等着皇上到来。 长青园里种植的植物不以观赏性的花木为主,这里种的大部分是一些瓜果,供宫中贵人采摘。时值夏末,像毛桃、杨梅、葡萄这些应季水果已经硕果累累,鲜果的甜香不但招来了蜜蜂,还招来了摘果子的人。 沈若华还没缓过气来,就看见果林里转出来几名提着竹篮的彩衣丽人,前两个言笑晏晏形容亲密的就是日常形影不离的贤妃淑妃,后面是她们的宫女。 那两人总是好得跟连体婴一样,同进同出,说不定还同吃同睡,让在宫里没一个知心姐妹的沈若华看得眼酸。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她们地位都比她高,沈若华不得不站起来走出亭子向二妃行礼。 “嫔妾见过二位姐姐。”因是私下场合,沈若华的礼行的也比较随便,也好在贤淑二妃都不是很刁钻计较的人,并没有在意这种细节。 贤妃施琅環笑道:“我们老远就听见这边有人声,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昭容妹妹,真是好巧啊。” 淑妃林素兰向亭中望了望,见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香炉青烟袅袅,不禁掩口而笑:“我二人听说长青园果子结的好,特地来摘些回去喂馋虫,还是沈妹妹有雅兴,居然来这儿弹琴,可把我们这些俗人比下去了。” 沈若华在心里不屑,她才不相信她们是单纯来采摘果子的,不然不是应该穿经脏的衣服吗,何必精心妆扮?这两个平时装得那么清高不在乎圣宠,这下还不是上赶着想方设法来接近皇上。 然而二妃父兄皆身居高位,沈若华不能得罪她们,不敢露出不快之色。 “是啊,此处清静,而且地势高视野好,能令人心境开阔,在这里弹琴喝茶别有一番风味。”沈若华回答。 她眼睛一转,见贤妃的篮子里装着串串晶莹欲滴的翠玉葡萄,淑妃的篮子里则是桃杏枇杷,又说,“二位姐姐既然是来摘果子的,就不用管妹妹了,自去忙吧。” 沈若华只盼着她们立刻离开,不要破坏了她的好事,万一一会儿皇上来了,在场人太多,她今天的心机就白费了。 林素兰却没听懂她的逐客令,拉了施琅環便往亭子里走。 “我们逛园子一上午也累了,就在这里歇歇吧,听妹妹弹奏雅乐怡情舒心,顺便妹妹也尝尝我们摘的水果,解解渴。”林素兰和施琅環在里面坐下,吩咐宫女把果子拿去洗一洗。 沈若华气得肝疼,这里不是她的地方,她又不能赶人家走。 见她站在外面不动,林素兰奇怪地问道:“妹妹不是要奏琴吗?莫非是嫌我二人打扰了你不成?” 沈若华僵着脸笑笑:“怎么会,姐姐们肯捧场,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本想为皇上弹唱一首《云中曲》,这是描述一名新婚女子与丈夫分离,将思念之情寄托白云的故事,哀怨缠绵,诉尽相思,但现在听众是她的情敌,这就不合适了。 于是她弹起了一支因难度甚高而流传不广的古曲,故意想在她们面前炫耀高超的技巧。谁知贤妃淑妃竟然真的像是将她当成了乐姬,就着她的琴声吃东西,一首完毕,又要求再来一首,令得沈若华心里十分憋屈。 过了没多久,照沈若华吩咐一直站在凉亭边上观察着下方的侍女低呼一声:“娘娘,好像皇上来了,您看那是不是皇上身边的江德彦总管?” 沈若华立刻丢下琴跑过去,见蜿蜒的小路上果然有一个胖胖的太监冒出头,跟在他后面的被障碍物遮挡住了,应该就是皇上。她顾不上贤淑二妃在场,马上换了《云中曲》,配合唱起了词,歌声婉转琴声悠扬,确实很有真材实料。 一曲未完,亭子外面传来啪啪的鼓掌声,沈若华心里一喜,抬眼一看却呆住了。 外面站着两个人,正欣赏她的歌声,一个是江德彦没错,另一个却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皇上,而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少女。 第49章 贤妃淑妃听说皇上来了, 都已经做好了见礼的准备,没成想上来的却不是皇上。但有江德彦跟着,这姑娘又生得实在是太好看, 九成九就是那传说中小楚将军的妹妹楚星涟了。 听闻腾王妃是她的异母姐姐, 同样是以美貌著称,她们见过一两次,眼前这位楚姑娘更上乘一些,只是她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更小。 江德彦上前打了个佥儿,满脸堆笑道:“奴婢江德彦见过贤妃娘娘、淑妃娘娘、昭容娘娘,诸位娘娘们福寿安康。” “江总管, 今天你怎么没跟着皇上?”林素兰看了一眼星涟,故作不知地问,“哎,这位面生的姑娘又是谁?不会是咱们新添的姐妹吧?瞧这小模样长得, 太招人爱了, 连本宫也忍不住心动。” 江德彦马上回答:“这位是楚从渊楚将军的亲妹星涟姑娘, 皇上体谅将军戍边, 姑娘无人照应, 特许她在宫中居住。奴婢奉了皇上的旨, 带姑娘在宫里四处转转, 她想去哪都成。” 他话里话外都着重表明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皇上对楚星涟的看重非一般人可比,提醒她们千万不要为难她。 接着他又向星涟介绍在场三人,星涟是认识沈昭容的, 但当初对她用了假身份,还答应她不接近皇上。现在四目相对,沈若华的眼神让她有些莫名的尴尬。 贤妃施琅環没说话,嘴角噙着奇怪的微笑,上下打量着星涟,面上也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唯有沈若华脸上笑意挂不住了,嘴唇颤了颤,终于没忍住讥讽道:“怎么又变成将军的妹妹了?你不是横台宫的宫女紫云吗?原来当初说的都是骗我的,装得那么可怜兮兮,亏我还同情过你。” 她今天这一番准备落了空不说,眼下得知那时的小宫女居然就是皇上的新宠,想起当初还打赏“紫云”那么些金银,顿时觉得自己吃了好大的亏,喂了个白眼狼。 二妃听她这么说,心道必然是其中有故事,瞧瞧沈若华,又看看星涟,都抱起了看八卦的心思。 星涟深感无奈,解释道:“昭容娘娘,我没对你说实话是我不对,但当时我也是有苦衷的,实在是不方便暴露身份,并非有意隐瞒你。” 其实就是有意隐瞒的又如何?她救了沈若华一命,对方却不记得这份恩情,反而更在意她的假身份。讲道理,她是不是真的宫女对她沈若华并没有丝毫影响吧,她何必一副受了损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怎么欺骗她感情了呢。 本来不喜欢她的人,星涟也懒得给对方好脸色,不过那时候沈若华赠送的财物帮她渡过了难关,她才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 “记得楚姑娘当时还说过并无攀龙附凤之心,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就住到皇上宫里去了?” 想到她住在长乐宫每天都能见到皇上,沈若华心里实在忍不住酸水泛滥。楚星涟有皇上保着,她倒是不敢欺负她,不过口头上酸几句,料想皇上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罚她。 第一次见到她的容貌就产生了危机感,事情发展果然和她担心的一样,皇上都还没有喜欢过她,就被这小妖精勾走了。 “原来沈妹妹和楚姑娘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么?听你们说的,倒像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开来,大家也好冰释前嫌。”林素兰作和事佬道,“日后大家同住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互相记恨,不但自己,旁的人处着也不自在呀!” “素兰姐姐说得没错,说起来楚姑娘还是客人,昭容妹妹该大度些,不然皇上知道了也不高兴嘛。”施琅環也附和好姐妹,劝起了沈若华。 这宫里叫姐姐妹妹都是按地位高低排的,照星涟看来后面说话这个贤妃年纪似乎比沈若华还小些,却叫她妹妹。 贤妃淑妃一唱一和的,星涟听不出来她们俩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沈昭容。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会认为她们会莫名其妙地喜欢自己,她自己清楚和桓肆之间没有实质关系,别人可不会这么想。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昭容,小楚将军和皇上是生死之交,他的亲妹妹,我怎么敢记恨?”沈若华哂笑,“不知道二位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的被人推落水中差点淹死,是一个小宫女救了我?” 贤妃回想了一下,两三个月前沈若华是去皇后娘娘那里告了一状,说有人暗害她。不过当时因为证据不足,又没有其他人看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有此事,莫非楚姑娘就是当时救你的人?那她岂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感谢她才是,怎能怪罪人家?”这下贤妃和淑妃也觉得沈若华太不讲道理了。 她们三人此时对星涟态度不同,不过是因为一个把她当做了情敌,另两个不是而已。 “我没怪罪她,当时也十分感谢,她说她是冷宫楚美人的婢女,我也相信了,还赠送她不少钱财。”沈若华不服气地辩解,“既然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那时候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她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要在冷宫终老,这不是有意欺骗是什么?” 几个女人争得热闹,江德彦在一边感到很为难,却不好插嘴。 沈若华落水被救那次他是亲眼看见的,后来跟含元宫的宫人打听之下得知救人的叫紫云,他就那样跟皇上说了。现在听她们自己说出来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奋不顾身去救人的竟是星涟。 皇上交待的事他没办好,找个人还找错了,要是当时仔细一些亲自去横台宫查看,说不定早就能发现楚美人她们的处境,早点把人接出来了。这下知道了,他开始头疼该怎么向皇上解释,才能免于责罚,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皇上对他失去信任。 沈若华不依不饶地抓着星涟骗她这一点,星涟也烦了,她那时候也没想到过后来的情况,哪知道还能有与沈昭容打交道的一天。随口那么一敷衍,她竟然还当真了,有出去的机会谁愿意老死在冷宫? “你烦不烦?跟你说了事出有因,但是什么原因呢,是我的私事,没义务告诉你!你不服气就去向皇上告状啊,他是你夫君,你要是没错,他不会偏袒我的吧?”星涟双手叉着腰,歪着头反驳她。 沈若华一怔,楚星涟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民女,她没想到她竟然敢对自己这么无礼地说话。 她气得咬咬嘴唇,有些口不择言地说:“楚姑娘你别怪我多心,当时那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而我落水之后你第一时间来救我,要说跟你没关系,我可不大相信。只是我那时候太天真,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疯了么?你的意思是我推你下去的?那之前我都不认识你!”好心救人反被人泼一身脏水,星涟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双眼快要冒火,不懂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像你这种人,让人讨厌很正常,谁知道有多少人讨厌你讨厌到想要你死呀!” 不止星涟生气,贤妃淑妃也被沈若华这番胡乱攀咬惊呆了,这沈昭容说是在闺中以贤德出名的,难道又是一个家族捧出来的名声吗? “你骂我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以下犯上,香玉,替我掌她的嘴!”沈若华气急败坏地对自己的宫女发号施令。 “沈妹妹别生气呀,楚姑娘初来乍到不懂宫规,教教她就好了,何必闹得大家都难看呢?”施琅環示意自己的宫女拦住香玉,规劝沈若华。 星涟却抱起双臂,一脸“你有种来打”的表情,挑衅地看着她们。 “昭容娘娘,您可别乱来啊,当心皇上生起气来……”江德彦见沈若华急眼了,担心她真坏事,连忙挡在星涟面前把她们隔离开。 这女人之间吵架,他一个不男不女的,还真不知道怎么插进去。 几个人闹成一团,桓肆面无表情地从果林中走出来,后面跟着提着篮子的罗小白,江德彦最先看见,脸露喜色说:“皇上您可来了。” 众妃嫔听见一惊,再看真是皇上亲临,纷纷敛身拜见。 “免了。”桓肆摆手免去她们行礼,一双眼紧盯着沈若华,“你刚才说楚星涟以下犯上,想要怎么罚她来着?” 沈若华被他慑人的眼神看得心里慌慌的,之前的嚣张不翼而飞,低下头嚅嗫着说:“臣妾、臣妾方才只是和楚姑娘开个玩笑,她不对臣妾说实话,臣妾有些生气,想吓吓她罢了……” 桓肆讪笑道:“朕亲眼看见你被自己的丫鬟推进水里,人家路过好心救了你的命,你不知恩图报便罢了,反而恶意揣测救命恩人,实属狼心狗肺。” 他今天特地带星涟来长青园采摘鲜果,本是和他们一道上来的,到了果林星涟走累了,便让江德彦先带她找地方歇脚。他和罗小白摘了一些葡萄才往这边走,谁知走到林子边缘便听见她们发生了争执,还得知星涟才是那日见义勇为的姑娘。 又听见沈若华诬陷星涟,实在忍不住怒气才走出来。 而沈若华落水之事,他虽然看见那丫鬟动的手,但着人去查时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后来沈若华又傻乎乎地把丫鬟的尸体和她的遗物都送还给了家人,她没把这事向他禀报,也就是说打从心里不信任他能帮她,桓肆也就懒得管她了。 “皇上,臣妾以后不敢了,对不起楚姑娘,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沈若华跪在桓肆面前向星涟道歉,又流着两行泪向桓肆委屈地哭诉,“皇上对臣妾恩宠有佳,一进宫就让臣妾连升到昭容,可暗地里总有嫉妒臣妾的小人,臣妾每天都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被人不明不白的害死……” “朕本来是看在你爹为国尽忠的份上予你高位,没想到给你造成困扰了,是朕的错。”桓肆叹了口气,抬头思忖一番,又对她说,“既然昭容担心别人嫉妒你,那朕现在就改封你为才人吧,这样你以后就不用每天胆战心惊了。” “皇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沈若华被这个转折惊呆了,无助地看看周围的人,希望有人为她求情。 桓肆笑了笑:“朕说过的话便不会收回了,你已经是才人,不适合再占据整个含元宫,从今天起,搬到贤妃的偏殿去吧。” 他扭头看向贤妃淑妃,却发现她俩长期走在一起,以至于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便向江德彦道:“一会儿你找人去协助沈才人搬东西,还有贤妃,你可别欺负人啊。” “臣妾遵旨,今后会与沈才人和平共处的。”施琅環柔柔地应道。 桓肆点点头,招呼了星涟跟他继续去林中摘果子。 留下沈若华哭倒在地,旁边贤妃淑妃虽觉得她可怜,但那也是她自找的,也更加认识到楚星涟此人不能惹。 第50章 茂密的绿叶之间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星涟随手摘了一个香梨,用袖子擦了擦就直接啃。这树上刚摘下来的梨子比以往送到长乐宫的新鲜多了,果肉雪白细嫩, 清甜多汁,她又顺手摘了两个放进罗小白的筐里。 桓肆见她刚摘的果子不洗不削皮就吃, 打趣道:“这样不讲究,你当心吃到半条虫啊, 这里毛毛虫很多的。” 星涟刚要咬下一口, 听他这样说, 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没仔细看果子身上是否有虫洞,忙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几圈, 确认没有一个可疑的小眼儿才敢继续下嘴。 “皇上, 你刚才为什么对沈昭容那么绝情啊?其实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儿,我呢, 也确实骗过她,换成我自己可能也不大高兴……”星涟嘴里含着梨肉,含混不清地问他。 “你又心软了?”桓肆扯一下她的发尾, 假嗔道, “她诬赖你, 朕帮你出气,还弄得里外不是人了?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也不算心软。照我说吓唬她几句得了,一下子给人家从正二品降到五品,奉银一下子就少了好多呢,也太残忍了吧?” 因为对方并未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于沈若华来说,这惩罚实在是太重了。本来每年能拿到几百两,现在只有几十两,生活质量肯定会随之大大降低,星涟有幸体会了一把穷日子,将心比心觉得她有点可怜。 “她爹是河东郡盐务官,一年捞个几万两白银不在话下,把女儿送进宫来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官位,能少给她送钱花?你同情她还不如可怜你自己,你们楚家的财产你爹可是一分钱都没想过留给你。” 那时候桓肆主动提出纳她为侧妃,楚家和郗家觉得她一个已经没有前途的姑娘家能终身有靠,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不但楚文轩,就是她母亲也觉得没必要准备多少陪嫁。所以现在的她除去桓肆和前不久太后赏的那些东西,就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光蛋。 星涟扔了吃剩下的果核,生气地嘟起嘴:“皇上你干嘛突然戳人家伤疤?太讨厌了。你别小看人,等我以后出宫,一定能靠自己的本事挣钱!” “敢这么跟朕说话,换个人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就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桓肆佯怒瞪她一眼,轻轻在她后脑勺拍一巴掌。 所有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生怕说错一个字招来杀身之祸,只有星涟敢跟他抬杠,也只有对着星涟,他才能这样放松地像普通人一样聊天。 江德彦和罗小白在他们开始谈笑风声的时候已经懂事地越走越慢,远远跟在后面。 “你靠什么本事挣钱?出去摆摊卖你做的甜糕吗?”桓肆戏谑地笑道,“将军的妹妹抛头露面做生意,朕还替从渊觉得丢人呢,不如就留在宫里,让朕养你一辈子好了。” 星涟偏过脑袋看着他:“皇上就这么看不起我啊?我才不要谁养一辈子。我知道有个很出名的女商人卫云樱,凭自己的能力在全国开了几十家酒楼,也不见她的家人觉得她丢人现眼啊!再说了,哥哥以后也是要娶嫂子的,总不能永远让他管着我……” “卫云樱在大新富商中能排进前十,一年光缴税就几十万两,你要是能做到她十分之一朕就佩服你。”桓肆挑了挑眉毛。 星涟却没马上接这个话头,她思维十分跳跃,由刚才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道:“呀!我记得哥哥和皇上一般大,皇上都有这么多妃嫔了,我哥成亲了吗?” “尚未。他去温塘关之前朕倒是跟他提过这事,不过他说要先立业再成家,现在他在边关镇守,不想耽误了人家姑娘。” “啊?他怎么变得这么死脑筋了?”星涟皱起了眉头,两指捏着自己下巴,苦恼地说,“他不想耽误别的姑娘,可千万别一来二去把自己给耽误成老光棍儿了。” 这个形容词让桓肆噗嗤一下笑出声,后面跟着的江德彦和罗小白也忍不住偷笑。堂堂骠骑将军被自己妹子担心变成老光棍儿,不知道楚从渊知道了是什么表情。 “哎呀,皇上你先别忙着笑啊。你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姑娘又温柔又漂亮又贤惠,最重要的是要对我这个小姑子如同春天一样温暖。我记得以前好多女孩子喜欢他的,怎么也有配得上他的吧?” 桓肆叹了口气:“是啊,倾慕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可惜你哥眼光高啊,一个也看不上,朕有什么办法?只有等他回来你自己劝他咯,到时候他看上哪个,只要人家姑娘愿意,朕就立刻给他们赐婚好不好?再给他们换一座更大的宅子如何?” “好,这是皇上自己说的,一言为定。”星涟伸出一只手,桓肆无奈地摇摇头,与她击掌为誓。 “从渊保家卫国,这些本就是他应得的,将来他还会出将拜相,封妻荫子,令你们楚家重振旗鼓。老秦公在天有灵,也会以他为荣的。” 星涟脸又垮下来了,质问他:“皇上,我小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也全因为我哥?” “是,也不全是,现在的你比以前可爱多了。你小时候我和你又不太熟,要不是和从渊要好,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又那么骄纵,让人怎么喜欢?你自己找嫂子不也要求要温柔漂亮贤惠的吗?你想想看你占了哪样?”桓肆又开始逗她,“你要是男人,也娶一个刁蛮的小姑娘吗?” “那、那至少我现在长得漂亮了呀。”星涟不服气地抄起手,两眼望天,“我要是男人,我就偏要喜欢长得最好看的,把什么好东西都给她。” 桓肆哑然失笑:“好吧,这勉强也算一个优点,不过朕自觉比桓律英俊多了,不明白为什么你以前暗恋的是他?” 星涟心虚地放下手臂,低下头,又抬起眼偷偷觑他一下:“我说实话你别生气。” “嗯?”桓肆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很怕你,我、我撞到过你杀人,就是……先太子死的那一年……”她吞吞吐吐地,不敢正视他,“不过我现在知道了,皇上那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会再把见过的人灭口了吧?” 桓肆回忆起往事,神色变得怅然。 “原来如此,那次偷窥的人是你啊,怪不得每次你见了我总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桓肆向她解释道,“当年我才是被人围攻的那个,杀人不过是为了自卫,太子的死与我无关。” “真哒?” 星涟双眸骤然被点亮了,这些日子桓肆对她太好,好到她对他的恐惧差不多烟消云散了,更加不想相信他是个为权势不择手段的坏人。现在桓肆自己向她澄清,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决定相信他的话。 桓肆唇边带着一丝苦笑,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十六岁以前,我从没想过当皇帝,桓津和桓律都很适合治理国家,而我只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可是越到后来,他们两人越是忌惮我,屡次设计取我性命,还好我命大,不然死几次了。” 这样的桓肆让星涟觉得有些难过,他从小失去亲生母亲,成长过程中危机重重,最想要他死的是他的亲哥哥们。 她自己虽然和家里姐妹不和睦,但就算是关系最差的月河也没有心心念念的想让她死,况且还有哥哥疼她呢,相比之下桓肆还挺惨的。 “皇上,你别难过啊,你看你现在都已经是皇上了,以后也没有人能害你了,天下都是你的,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星涟安慰他。 只是当上皇帝的才知道,就算坐拥万里江山,依然不能随心所欲,与他们常伴的唯有无边的孤独和寂寞。 桓肆收起脸上的抑郁,免得破坏这样轻松愉悦的气氛,笑着摸摸她头顶。 这天以后星涟在宫里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也就是在长青园偶遇的贤妃和淑妃。她本没想过与她们产生交情,但人家主动来结交,她要是置之不理,就显得太目中无人了。 淑妃的帖子是去长青园后的第二天送过来的,邀请星涟去她的姣兰殿作客。帖子送来长乐宫经由江德彦交到她手上,光明正大得让人无法拒绝。 星涟把请帖拿给桓肆看,桓肆也让她去,说是多认识几个人也没坏处,更能熟悉皇宫的环境,但是去的时候要多带两个人。他担心她平时出去不安全,把罗小白也调给她使唤了。 星涟不好空手去作客,就把她的小兔子选了两只,装在精致的笼子里带过去。 三人到了姣兰殿,宫人通报后,淑妃亲自出来迎接星涟,贤妃仍然和她在一起,昨天刚降为才人的沈若华垂头丧气地跟在贤妃身边。 “楚姑娘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姣兰殿蓬荜生辉,欢迎欢迎。”淑妃笑靥如花,自然地上前握住星涟的手。 星涟汗颜,这姣兰殿修建得精巧雅致,庭院中种满了各种兰花,这也算“蓬荜”吗? “淑妃娘娘叫我星涟就好。”星涟让紫云和罗小白把兔子拿过来,“星涟第一次上门作客,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只有这一对小兔子,希望娘娘喜欢。” 淑妃贤妃眼睛一亮,她们也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女子,看见这种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很难不喜欢,要不是有客人在,就直接抱出来玩耍了。 “多谢星涟妹妹,我们都很喜欢呢!”淑妃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了,让宫人从紫云罗小白手里接过兔子,便引星涟进去。 淑妃林素兰性格活泼外向,和人相处熟悉了之后就是个话痨,贤妃施琅環与她完全相反,温柔沉静不多话。两人是同时间入宫封妃的,大概是缘分使然,性格迥异的两人却成了最好的朋友。 据星涟观察,桓肆对他的后妃们好像一个也不喜欢,或者不能说不喜欢,只是不像对待自己的妻妾,而像是一群养在他家里的闲人。 皇后和沈若华在她看来尚且有些哀怨,而淑妃和贤妃就对桓肆的冷落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她们俩每天自娱自乐过得开开心心的。 星涟十分佩服她们俩的好心态,她也愿意和她们交好,感觉就像和自己的两个表姐郗蘅芜和郗荔萝相处时一样轻松。 只是沈若华因她被贬,始终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她们俩叫上她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说我家妹子圣母啦,人家只不过同情沈才人降工资了而已。 第51章 等进到屋里,星涟很快就知道她们请自己到这边来的用意了。 屋子里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 桌面上堆放着许多长方体的小木块, 表面打磨光滑,其中一面刻画着各种各样的彩色图样和小人儿, 数量不一样,像是用来做什么游戏的。 “这是什么东西?”星涟拿起一个小木块好奇地在手中把玩,上面画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彩雀,“难不成姐姐们还玩小孩子的玩具吗?” 林素兰把她按在一边坐下, 又与施琅環沈若华各坐一边,一边伸手把桌面的木块搅乱,一边向她讲解:“这是民间传进来的一种博弈游戏, 最近很流行的,需要四个人玩。我们刚学会, 三缺一凑不齐人, 就把你找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有得玩我为什么要生气?”星涟搓搓手, 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们,“这个游戏叫什么?怎么个玩儿法?快跟我说说。 ” 她现在玩儿心还很重,之前在长乐宫是没有人陪她搞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的,桓肆更不可能这样“玩物丧志”, 很多时候她要无聊透了。 星涟一直以为以为这宫里的妃嫔出自贵族世家, 都像皇后那样循规蹈矩到一板一眼呢,谁知道还有淑妃这样与她志同道合的,突然感觉捡到宝藏了。 “它叫趣斗牌, 从西方传过来的,不过进入咱们大新后被改造过了。这里一共有一百二十张牌,分别是花鸟虫人四种,每种三十张,分别有编号。我们一人先随机发十二张,然后掷骰子摸牌,按顺序出牌。” 讲解的间隙宫人端上来四碗解暑甜品。玻璃的小碗里装着昨天贤淑二妃摘回来的水果,细细切成小块,去皮去核,镇在碎冰里,浇上糖水和酸梅蜜饯的碎粒,做成可口的冰碗。 星涟小口小口地喝着冰爽酸甜的果汁,一手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听着林素兰和施琅環给她讲解演示玩牌的规则。沈若华同样是被拉来凑数的,也不会玩这个,她面上冷若冰霜,装作不在意,却也竖起耳朵听着。 这输赢是要押上银子的,虽然她现在每年俸银降低了几十倍,却不好意思马上表现出很寒酸的样子。而且她也不想连这种小游戏都输给楚星涟这个谎话精,所以能赢是最好不过。 林素兰纤手翻飞,灵巧地将牌的花纹面朝下,整整齐齐砌成长城状,一边讲解一边将怎样发牌摸牌展示给她们看。 “……我们按顺序依次出一张牌,人吃鸟、鸟吃虫、虫吃花,花反过来吃人。例如我先出一张虫,下一个人出鸟的话,就可以把我这张虫收回去,牌被收走的再摸一张牌。以此类推,最后谁手上同一种类的牌多,就算谁赢。你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吧。”每种牌有三十个编号,实际操作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这么简单。 林素兰和施琅環再示范了一下,星涟和沈若华都表示记住了,两人稍微一练习,便正式开始了四人游戏。 这游戏分两个阵营,可以互相帮助,同一方的一个人赢了另一个人也赢。贤妃淑妃两个同气连枝,肯定是分不开的了,星涟只好和沈若华这个冤家一头,两人同样看对方不顺眼,默契什么的完全培养不出来。 不过林素兰她们也是才学会不久的,找不到人一起玩,宫女们又不敢赢她们。现在沈若华需要仰贤妃鼻息过日子,拉她来凑数她不敢反对,又出现一个看似没什么城府的楚星涟,这才能坐满一桌。所以她们俩的水平也比星涟和沈若华这两个纯新人高不到哪里去。 起先林素兰和施琅環因为出牌收牌配合得好,一连赢了三盘,星涟和沈若华加起来一下子就欠下了几十两债务。后面星涟索性不管沈若华,自己出自己的,玩熟了之后反而手气爆棚,开始靠自己的本事翻盘。 玩了一天下来,她还从贤妃淑妃那里挣了快一百两,使得两人大呼后悔教会她。沈若华跟着她赢了钱,心情明显好多了,走的时候脸上隐隐带着笑意,还哼着小曲儿。 和贤淑妃约好下次再来玩,星涟满面春风地回了长乐宫,赢来的银子分给紫云和罗小白一人十两,剩下的依然攒起来做她将来的本钱。对宫里其他妃嫔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输赢都只是一个乐子,星涟却另有打算。 那次和桓肆聊天后,星涟回去了解了一下卫云樱的事迹,决定向这个奇女子看齐,将来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让曾经看不上她的人刮目相看。桓肆听说后第一反应是笑了,不过并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还表示可以提供赞助。 回到长乐宫,星涟兴致勃勃地把趣斗牌的玩法写下来,准备请桓肆帮她找工匠打造一套更精致的出来。淑妃那里的是她娘家小厮从宫外买回来的,一般是平民玩的多,做工粗糙,上面的图画儿也不怎么好看。 她写完之后拿着纸去承乾殿找桓肆,却在殿外又遇到了身后跟着一串宫人的皇后。国庆夜宴之后不久后宫的管理权就交还到皇后手里,虽然皇上还让贤妃淑妃协理后宫,但大多数时候皇后喜欢亲力亲为。 而遇到问题了,她又很喜欢来找皇上帮忙解决,有时候在桓肆看来是很小的事,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还是找借口来见他。他都有些后悔让太后放权给她了,至少太后不会为新的季节给宫人发几套新衣这种事来烦他。 星涟也见到上官皇后好几次了,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很多随从,永远保持着优雅而严肃的风度仪态,以此彰显她一国之母的尊贵身份。 很多时候就是皇上本人走出长乐宫排场也没她大,他一般也就带着江德彦或者两三个小太监。 不过因为在西宫被汪曲为难时皇后来帮星涟解过围,平时对人也没有摆出很大的架子,星涟对皇后颇具好感。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好。”星涟见到她过来,等他们走近了便向皇后敛衽为礼。 皇后免了她的礼,面上带着慈和的笑容:“星涟也来找皇上么?本宫有要事与皇上商议,皇上这会儿应该在吧?” “在的吧。既然皇后娘娘有要事,我就先不去了,免得打扰你们。星涟先告退了。”星涟挺不好意思地把记着趣斗牌的纸张藏到身后。 人家来找皇上是为了正事,她却是为了给自己做好玩的东西,孰轻孰重都不需要判断了。 “哎,不用,本宫耽搁不了多久,很快就走了。”皇后拉住星涟往殿里走,“咱们一起去见皇上吧,皇上看到你应该比看到我高兴多了。” 听不出来她说这话是真的大度还是无心,总之让星涟觉得很不自在。她看得出来皇上并不爱他这个妻子,两人相处的时候像上司与下属,皇后看似爱重皇上,却从来不会吃其他妃嫔的醋。难道这就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典范? 承乾殿里桓肆正在埋头看奏章,侍立一旁的江德彦先发现她们进来,轻咳一声,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桓肆抬头,第一个看见的却是皇后身边的星涟,习惯性地对她笑了笑,才看向皇后:“皇后今天来又是所为何事?朕上次不是说过吗,有些事不懂的可以去万和宫向母后请教,她治理后宫比你我都有经验多了。” 皇后笑了笑,放开星涟,莲步轻移来到他面前施礼。 “皇上,今天臣妾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问问,皇上的万寿节要怎么庆祝?这是皇上自己的好日子,总要让皇上过得高兴。臣妾想来问问皇上的意思,才好着手安排下去。”距离皇上寿辰还有些日子,皇后先人一步想到,满心希望皇上体会到自己这一番心意。 桓肆眼神恍惚了一下,已经很久没人帮他庆祝过生辰了。 他的生辰在七月廿一,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三了,要不是皇后来说,他自己都快要忘了。这该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生辰,按理来说应该大肆操办,早就可以准备了,但他自己没放在心上,宫中礼官有没有准备,也没有过问。 他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说:“皇后有心了,不过我看今年就没必要大办了。这两年南北皆有战事,国内好几地灾害连连,国库也不是十分充裕,有多的钱最好不要那么铺张浪费,应当尽量补充军饷赈济灾民。朕还年轻,生辰这种小事每年都有,不着急这一年。” “可是……”皇后脸上露出委屈,再要争取,桓肆挥手制止了她说话。 “朕知道皇后是好意,朕生辰那日,请一些宗亲,权当办个家宴吧。这事就全交给你拿主意了。” “是,臣妾遵旨。”皇后强笑着退去。 她有心想在这种大场面上展示自己的能力,却被皇上无情地驳回,还侧面说她铺张浪费。经过楚星涟身边,想到皇上之前为了她翻修洗心阁,也花了一大笔钱,却半点不心疼,瞬间觉得他太不公平了。 皇后一行人走了,见星涟还站在门边,桓肆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到他身边去。 “皇上,原来你的生辰快到了啊!”星涟走过去,学着猴子拜寿的样儿对他拱拱手,“星涟恭祝皇上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桓肆哭笑不得:“朕今年才二十三呐,你当朕是你祖父老秦公那么大年纪了吗?” 星涟吐了吐舌头,笑道:“不管怎么说,过生日都是值得开心的事嘛,以前我爷爷奶奶过寿我都会送他们礼物,你对我这么好,今年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你想送朕什么?”桓肆一手支着腮,好奇地看着她。 星涟食指竖在唇前,轻声道:“我先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到了,桃花儿开了,恋爱的季节来了~ 第52章 “还卖关子呢, 好吧, 我就等着看你能送出个什么别出心裁的玩意儿。”桓肆见她保持神秘, 也就不追问了,看到时候她是否能给他个惊喜。 星涟摸摸头发, 笑道:“其实保不保密也没用,因为我还没想好呢。不过皇上放心,我说了要送礼物,肯定不会随随便便敷衍了事的。但是你也别想太好了,毕竟我身无长物, 肯定送不了贵重的东西。” 他点点头, 并不指望她送得出什么珍稀之物, 他本身也不缺那些。星涟送他的礼物是她的一份心意, 能收到就觉得很开心了,只是想一想便有些期待, 哪怕她又送一盒糕点, 这心意他也珍而重之。 “对了, 你今天出去这么久, 和淑妃她们做什么去了?”桓肆问她。 她离开长乐宫大半天, 他让人去洗心阁看过两三次, 她一直没回来,又派人去姣兰殿询问, 说是楚姑娘正和贤妃淑妃等人玩得高兴。 她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呢,都还不熟,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能玩到一块儿去。有时候女孩子之间的爱恨情仇都来得十分莫名其妙, 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有可能互相敌视或者成为闺中密友。 星涟这才又想起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今天素兰姐她们教了我一种游戏,可好玩了。” “什么东西能让你饭都不回来吃了?”桓肆笑话她,“她们到底拿什么收买了你,这才半天,就姐姐妹妹这么亲热了?” 她拿出写着趣斗牌玩法的纸张摊开放在他面前,一一讲解给他听,想把他也拉进这个坑,闲暇时又能多一个牌友。 桓肆很快就弄懂了这游戏的玩法,这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还不如下棋有难度。他少年时期玩过很多博弈类游戏,阅尽千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再有趣的玩几次也觉得腻了,对星涟带回来的这个趣斗牌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见她刚刚学会正在兴头上,他便没有泼她冷水。星涟说想做几副新牌,自己留一副,和长乐宫的宫人们玩,另外的送给贤妃她们。桓肆画工很不错,便亲手画了几套图样,星涟看桓肆画的花鸟虫和小人儿色彩鲜明栩栩如生,比她见过那些画师画的还精美,很是喜欢。 她从中选出最喜欢的一套图样作为自己的,桓肆便让江德彦拿着这些图去找内造府打造。这种牌要稍微重一点拿在手上更有质感,星涟的那套他指定了选用半绿半白的冷暖玉,另外几套用了象牙打制。 “那我先谢过皇上啦,到时候素兰姐琅環姐收到一定很高兴。”星涟作了个揖,笑得眉眼弯弯像两道月牙。 桓肆被她甜甜的笑感染了,心里软绵绵的,像飘在云层里,就想让她一直保持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心中一动,站起来牵了她的手道:“这会儿没事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我认识的吗?”星涟好奇道。 “不认识,不过他也算是你的亲人,不知道你见了会不会喜欢。” 星涟被他拉着走,不由嘟起了嘴巴,心生疑问。这宫里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就一个月河,但是她和月河不对付桓肆是知道的,应该不会带她去让她们共叙塑料姐妹情吧? 不过除了月河,她的亲人里还有谁能入宫呢?她的外祖母襄灵太主是皇上的姑婆,宫里现在还留有她的居所,她是可以进宫的。但如果外祖母进宫必然是在什么祭祖或庆祝的大日子,这两天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皇上的生辰又是在好几日后,她没理由入宫。 而且她在宫里的话,桓肆应该早就带她去见她老人家了,怎么会等到这会儿突然心血来潮带她去? 怀着疑问,不久之后她在桓肆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宫殿外面,牌匾上写着“紫极殿”。 “到底谁住在这里面啊?不会真是月河吧?”星涟在门口停住了,探头看向里面,“要是月河我就不去了,不想看见她,不然我说不定会想打她。” 桓肆失笑道:“她现在被软禁在万和宫,你想见她还见不到呢,想知道是谁,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呗。你安心,朕是不会害你的,你见到人不喜欢的话咱们马上走就是。” “好吧。”星涟见他这么说,只好暂时听他的了。 两人走进去,一个坐在宫殿门口纳鞋底的老嬷嬷见了,慌忙招呼一下,里面出来几个年轻妇人,一起拥上来向桓肆跪拜行礼。 “皇上万岁,今天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了?” “都起来吧。”桓肆和颜悦色地看向领头的老嬷嬷,问道,“今天小公子怎么样了?” 老嬷嬷低头回答:“回皇上,小公子初来的时候不习惯离开亲娘,不大进食。不过经过姐妹们精心照顾,已经完全习惯了,吃得好睡得好,比在万和宫还胖了些呢。” “很好。”桓肆回头笑看着星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边,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他。” 现在星涟八成猜到他是带自己来见谁了,月河的孩子桓宇,也确实是她的亲人,唯一一个亲侄子。 小婴儿桓宇躺在他的小床里,正睡得甜甜的,小嘴巴一动一动。桓肆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一戳他胖乎乎的脸,星涟生怕那柔嫩的皮肤被他一不小心戳坏了。 从前楚家那些堂兄弟姐妹和她年龄差都只有几岁,最小的弟弟也有五六岁了,这还是星涟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婴儿。楚月河和桓律相貌皆不俗,他们的孩子也是生得十分玉雪可爱的,他才九个月大,小小的一个,大概只有二尺多长。 起初星涟想到这是月河的儿子,不免心里有些膈应。不过桓宇被弄醒之后没有哭闹,而是冲着他们咯咯咯地笑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伸出两只胳膊在空中乱抓。 星涟看得一下子就心软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对月河的讨厌转移到他身上。 大概很少有人来看他,桓宇很兴奋的样子,仰面躺着还手舞足蹈的,星涟伸手想摸摸他,被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小的,五个手指只能握住星涟一根手指头,拖着就往嘴里塞。 “要是能养个孩子比养兔子可有意思多了。”星涟一边逗弄着桓宇,一边回头对桓肆笑道,“他是桓律的孩子,皇上看见他心里真的不会有芥蒂吗?” 桓肆摇摇头:“他父母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整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单纯的生命,每次我看到他就会觉得心里很平静。有时候觉得桓律比我幸福多了,他成长过程中父母皆在,娶了他喜欢的女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要不是他一心想要我死,逼人太甚,这皇位也是他的……” 说到后面他的眼神由怅然变得阴郁起来,星涟注意到了,心里一颤。 “皇上,天家亲情淡泊,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哪怕他们对你无情无义,你也没有对他们的家眷赶尽杀绝,你是个好人。”星涟拉拉桓肆的袖子安慰道,“你看我,我有爹有娘,还不是和没有差不了多少。你不喜欢那样,以后就用心对待你的孩子啊,让他们得到足够的亲情,别让他们自相残杀。” 桓肆苦笑道:“心软历来是帝王大忌,朕其实是兄弟当中最不适合做皇帝的,不过已经做到这个位置,只有尽量做到无愧于万民。” “既然皇上想要享受天伦之乐,为什么不和你的后妃们多生几个孩子呢?”星涟奇怪地问道,“我有几个比你还大的堂兄,他们还不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儿女了。” 桓肆虽然很忙,但也不到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地步,可他的后宫就像摆设一样,莫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以前是没有遇上令我心动的人。”桓肆别有深意地看星涟一眼,“现在有一个了,可她还没有喜欢上我,连我喜欢她也不知道。” 星涟眨眨眼,一脸八卦地笑着:“那你就告诉她啊,把她娶回来。你是皇上,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我想没有哪个姑娘拒绝得了你。” 桓肆摇摇头,笑道:“我觉得她太傻了,现在说怕吓到她,还是等等吧。” “那样啊……”星涟又问,“那个姑娘是谁?我认识吗?要不我去帮你探探口风?” 他哑然失笑:“算了吧,告诉你会搞砸的,再说这种事朕也不想强人所难,现在告诉她说不定会让她困扰呢。” “好吧。不说就算了。”星涟略失望,继续低头逗小桓宇,“小宇儿,我是你小姨呀,你认得我吗?” 见星涟听说他有心上人居然一点也没有吃醋的意思,还挺热心地想要牵线,桓肆颇为失落。 一大一小玩儿了一会儿,星涟突然抬头惊奇地望着桓肆:“皇上,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我看着他好眼熟呀!” 桓肆点点头,他早看出来了:“是有点像你。” 星涟和楚月河同父,鼻梁以下的部分都有点像楚文轩,只是眼睛各自继承了她们的母亲,一个又圆又大,一个眼如桃花,美出两种风格。桓宇既然是楚月河的儿子,和星涟长相有相似不足为奇,甚至和从渊也有些神似。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再过来看他?”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喜欢,去哪都行,只是太后有时候也会过来看望孙子,你注意避开她。”桓肆叮嘱道。 星涟和小孩玩,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儿,桓肆看着两人之间温情流淌,心境出奇的宁静。 第53章 皇后很快就将皇上生日宴之期传达给各宫, 虽然说了不大办,但宫里按例还是要为他庆祝一番的, 只是不需要像前些年先帝过寿时那样惊动虞京百姓。 然而这是一年一度拍龙屁的最好机会,哪怕新帝不喜欢在这种事上铺张浪费, 下面那些想讨好他的人们依然要抓住这个时机。 后宫各宫妃嫔和各部掌事, 前朝大臣、各地官吏早就在为他的生辰绞尽脑汁准备寿礼, 有一些机灵的都已经提前快马加鞭把贺礼送到礼部去了。距离皇上生辰还有几天, 礼部统计官员送来的礼品清单已经写满了成年人手掌那么厚的一本。 桓肆早就声明过不许他们为置办寿礼劳民伤财,但一些地方官送来的还是连皇宫也没有的珍宝。譬如拳头大的明珠、千年的雪参、树那么高的珊瑚, 这些大多生在深海高山, 采集十分困难, 只怕来源后面背负着不少人命。 礼单呈到面前,桓肆很是无奈, 但也没有罚他们, 只不过特地拿了一个小本本, 把那些送贵重之物的官员都记了下来。 他们送上来孝敬他的珍宝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将来查处贪官污吏,或者要做什么大事缺钱少粮时,就指着这些人了。 星涟没机会出宫, 还没想出来送什么给桓肆。她送得出去的他都不会缺,现在她会亲手做的也就一个鲜花甜糕, 拿这个做生辰礼物也太寒碜了。 于是她想去向别的人打听一下,做个参考。宫里各部就不用说了,御膳房肯定是新研发的独门菜式, 织造坊的必然是最好布料最好绣工的龙袍,这些手工技能她不必考虑了,一样也不会。 正好这时桓肆让内造府制的新趣斗牌做好了,象牙的和冷暖玉的都温润精巧,手感比粗制滥造的木头好多了,星涟拿着爱不释手。她拿了两幅象牙牌去淑妃的姣兰殿,准备送给她们。 林素兰知会过她在的时候星涟要是来了不用通传,守门的宫人便直接带她进去了。一般情况下贤妃也在这里,宫人带星涟来到姣兰殿后的小花园,她们二人正在园中石桌前作画。 施琅環执笔在前,林素兰与她紧靠在一起,一手握着她执笔的手,二人画的很专心,没有发现星涟到来。 星涟见她们相处时神态举止十分亲密,画几笔便相视一笑,眼中含情脉脉,不像姐妹,倒像是一对情侣。两个人都是身材气质绝佳的大美人,衣袂飘飘流云广袖,衬着周边的绿树鲜花,倒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她以前听说过有男人和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同性生情的,虽没亲眼见过,不过听那些小姐妹神神秘秘地议论过好几回。但眼前这两人可是皇上的妃子啊! 星涟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大概是想歪了,看她们这样也不好上去打扰,晃晃脑袋,转身便想走。 不过她刚转身,已经被贤妃看见了,远远地扬声唤她:“星涟妹妹,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过来一起玩呀!” 星涟背一僵,慢慢转过去,一脸尴尬地走向她们。贤妃淑妃已经分开了,见她如此,不由掩口而笑。 “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淑妃上前来拉住她,视线看向星涟捧着的两个盒子,“这是?” “这是皇上送我们的趣斗牌。”星涟把盒子放在石桌上,打开给她们看,“是象牙做的,上面的图是皇上亲手画的,漂亮吧?” 淑妃贤妃对视一眼,笑道:“好看,我们之前那一副可以扔了,多谢星涟妹妹,托了你的福皇上才能想起我们。” 但她们并没有因为收到皇上的礼物而表现得十分欣喜,要是换成沈若华,可能感动到要哭了,可见她们二人对皇上真的不大在意。 “妹妹今天来就为了这个吗?不过我们今天恐怕没时间和你玩牌,沈才人也来不了呢,真是不好意思。”淑妃让人把新牌收起,微带歉意地对星涟说。 “不不不,姐姐们没时间我怎么好打扰?”星涟摇头,又说,“我就是想问问,皇上的万寿节,姐姐打算送他什么呀?我就是做个参考,你放心,我绝对会保密的!” “这倒没什么神秘的。”林素兰示意她往桌上看,“你看,这就是我们准备献给皇上的贺礼,千秋江山图。” 星涟看过去,石桌上铺着一张巨幅工笔画,画上是整个大新的版图,山川江河都描绘得十分细致立体,见之让人感到这千里河山的壮丽宏大。只是画作还没有完成,才上色到三分之一。 “真漂亮啊,皇上一定喜欢的,两位姐姐真是太有心了!”星涟赞叹道,又愁眉苦脸道,“可我还没想好送他什么呢,你们这画工,我再花十年也学不来。” 她顶多会涂个鸦,画出来的鸟还让人分不清是鸳鸯还是鸭子那种。 施琅環搁下笔,笑道:“皇上坐拥天下,什么也不缺,咱们也就是送个心意罢了。你不知道沈才人这几天日夜赶工,要亲手为皇上绣一幅寿星献桃,眼睛都快熬坏了。” 只可惜她如此用心,依然换不来皇上的眷顾,星涟有些同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心锁死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像贤妃淑妃这样,虽然不得皇上宠爱,可她们心胸豁达,能够自得其乐,不是很好吗? 林素兰接话:“其实以皇上的为人,他是不会在乎礼物贵重的,重要的是心意。我们作这幅江山图是为了感谢他善待天下百姓,我相信皇上一定能感受到。” “还有……”她回头看施琅環一眼,嫣然一笑,“要不是皇上,我和琅環也不会在这深宫中相遇,相识相知。所以我们都很感谢他。” 贤妃淑妃之间的暧昧星涟算是看明白了,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她无权置喙,也不会告诉别人。就是不知道皇上自己有没有察觉,他不但被不知名的野男人绿,还被自己的妃子绿,头上简直顶着一座冒青烟的大山。换成星涟自己,怕是要一头撞死的。 但今天来这一趟,她听进去了一句话,皇上不会在乎礼物贵重,重要的是心意。 几天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桓肆生辰之日。 皇后尊从他的旨意,只宴请了朝中高阶官员、以及皇亲国戚,包括一些与皇室血统沾边的也请了,正经是个皇室的家宴。今晚的皇宫虽然远不如国庆那晚熙熙攘攘人流涌动,但也比平时热闹得多了。 夜幕降临,晚宴尚未开始,桓肆尚在寝殿中由近身内监伺候更换礼服,这时宫人来报洗心阁的宫女紫云求见。 这几天星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很少到他跟前来,桓肆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准备生辰贺礼,便耐着性子等她的惊喜。今天到正日子了,也不见她人,现在派紫云来找他,她本人却还没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紫云站在外殿等候,桓肆换完衣服之后出来,她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上前福身行礼。 今日桓肆一身银紫色正装,衣服上绣着金龙,袖口收紧,头发收拢束在金冠中,眉若刀裁,目如朗星,俊美中带着十足的贵气和威严。紫云只看了一眼便羞涩地低下头,心口怦怦直跳,今晚她可是除了太监之外第一个看到皇上这般装束的人。 “平身吧,星涟叫你来的?她人在何处?”桓肆免了她的礼,看向门外,也不见星涟影子。 “是。”紫云的脸因皇上与她说话而发红,但她不敢抬起脸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磕磕绊绊地说,“姑娘她,她为皇上准备了特别的生辰贺礼,但拿不到这里来,还请皇上移驾洗心阁亲自观看。” 桓肆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又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吧,现在还早,朕先去找她。” 紫云站起来准备领路,桓肆叫住她:“紫云你就不用跟着回去了,今晚宫里很热闹,你自去和别的宫人玩吧,星涟跟着朕就行了,不用你照顾。” 她愣了一下,垂着头飞快地眨掉眼泪,黯然告退了。出了皇上寝殿,紫云隐入灯火照不到的暗处,一路走一路流泪。 这些天她帮着星涟一起熬夜准备惊喜,希望能让皇上高兴,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个下人。皇上再喜欢,那也是因为楚星涟,不会给她这个陪衬多点眼神。现在她更是连在一边陪衬都不行了,皇上还没见到楚姑娘,已经嫌弃她在一边碍事。 为什么上天对人这么不公平呢?让有的人拥有惊尘绝艳的外表,还有高高在上的出身,而她做错了什么,不但为奴为婢,仅有的一颗真心也被人弃如敝屣? 她这会儿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寿宴场地附近。今晚为庆祝皇上生辰,会向宫人们分发代表吉利的小红包,紫云站在远处失落地看着他们。那些人笑得多开心啊,可她却无法融入他们。 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紫云一惊,转身却见一名满头珠翠的美丽妇人正笑看着自己。 她慌忙跪倒:“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起身吧,不必多礼。”皇后矜贵地退后一步,“你是楚星涟身边的宫女?我记得你,那次是你去找江德彦求救,救了你家主子。” “是……皇后娘娘好记性,那件事还要多谢皇后娘娘仗义相助。”紫云惶恐地欠身。 “不,你才是你主子的恩人,应该是她感谢你。”皇后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惊讶道,“你怎么哭了?是否楚星涟对你不好?我要是有这么忠心的奴婢,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让她伤心?” 她一脸义愤填膺。 紫云忙摇头否认:“不是的,皇后娘娘误会了,姑娘对我极好,是奴婢自己的错……大概是今晚看大家都这么高兴,奴婢太思念家人了吧。” “那就好。”皇后和蔼地拍拍她的手背,“本宫很喜欢你,你要是受什么委屈了,随时来告诉本宫,本宫会帮你的。” “是,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抬爱。” 皇后点点头,在宫人的簇拥下远去了。 紫云心中狂跳,她之前和皇后没什么交集,直觉皇后对自己说这番话是有所图,或许该回去告诉姑娘一声,让她有个警示。 可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刚才来拉拢她的可是皇后啊,无凭无据怀疑人家,万一皇后是真善人,到时候说出去了惹皇后发怒,楚星涟有皇上护着,她可没有。 第54章 桓肆到了洗心阁外, 却见里里外外黑灯瞎火,连外面照路的灯笼也熄掉了, 借着天光才能勉强视物。 大门开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桓肆让江德彦等在外面, 一个人走了进去。 “星涟?星涟?你在不在里面?”厅内黑漆漆的, 什么也看不见, 桓肆叫了几声她的名字,不见回应, 心中一凛, 担心她一个人在此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正要出去唤江德彦拿灯来, 门扇却短促地吱呀响了一声,猛然合上了。眼前似乎有人晃过, 带起的微风拂过他的脸, 他凭感觉伸出手去抓对方, 却落了个空。 “星涟?是不是你?你想玩什么?”桓肆微微侧头,眉头蹙起,“别闹了,快把灯点上。” 没有人回答他, 也没别的动静了,桓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装神弄鬼, 你到底是谁,星涟在哪里?”他强压下心中紧张,冷然喝问道, “有什么事冲着朕来,对一个女孩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黑暗里那人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桓肆听得出那还是星涟的声音,她并不是被人劫持了,不由心里一松。 星涟牵住桓肆的手,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引着他摸到一个箱子。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让他不想放开了。 “皇上,准备好收我的礼物了啊!”星涟嘻嘻笑着,将他的手放到箱子的扣上,“就在这里面了,请皇上亲手打开吧。” 桓肆无奈地笑道:“什么东西弄得如此神秘?居然故意吓唬朕,朕还以为有大胆贼人潜入劫持了你呢。” “嗨,我这条小命又不值钱,就算有坏人,劫持我做什么?能混进来的肯定不傻吧,要威胁你也该劫持皇后才对。”星涟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拉拉他的衣袖,“你先看我的礼物嘛,我送的东西最不值钱,要不然等你看过其他人的,就该更看不上我的了。” “好吧,朕先说好,你送的什么朕都喜欢,就算一块石头也行,你不用自卑。” 箱子好像挺大,但他稍稍一试,觉得并不重,里面好像是空的。桓肆怀着好奇将箱子盖揭开,里面依然是一团黑,看不见有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他纳闷地偏头看她,过了这么一会儿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能够看到一个剪影。 星涟低下头,向着箱子里一吹,黑暗中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黄绿色萤光。这些奇妙的光点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不停歇地闪烁着,有的飘了起来,在屋子里四处飞舞。这光芒十分微小,但有的密集地并在了一处,相互辉映,光亮程度虽比不上烛火,也能照亮周边小范围。 不一会儿满屋子都充满了这种美丽的微光,仿佛星河流动的夜空,美不胜收。 “真美呀!”星涟抬手追逐着身边的萤火,那些漂亮的小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光带般围绕着她。光芒映出了星涟的脸,她欣喜地仰头望着轻轻舞动的光点,眼睛闪闪发光,眼神纯净美好得让人怦然心动。 这是星涟花很大心思送给桓肆的礼物,到头来却把她自己给惊艳到了。 桓肆看着她,微微而笑,指尖温柔地碰碰她的脸颊,道:“是很美,至少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这一幕在他看来真的是美得像一场梦,太梦幻太美好,也太过虚幻,让人担心它随时会像泡沫一样脆弱,一戳就崩坏掉。更怕他此生注定孤寂,不配得到她。 “皇上喜欢吗?”星涟歪着脑袋看他,似乎非常想得到他人的夸奖和肯定,“我小时候可喜欢玩萤火虫了,每到夏天就让哥哥帮我捉很多回来,你小时候玩过吗?” 桓肆故意板起脸道:“这不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把朕当成跟你一样的小姑娘哄吗?” “那算我白忙活一场吧。”星涟沮丧地噘嘴。 他绷不住笑了:“朕很喜欢,谢谢你,就算朕老到一百岁,也觉得萤火虫很漂亮。” 她立刻转忧为喜。桓肆摊开手掌,一只萤火虫停憩到他手上,尾部有节奏地一明一暗。 “这么多萤火虫,你上哪儿捉来的?”夏夜里御花园虽然也有这个,不过零零星星,而这里至少有好几百只吧。 星涟两手乱舞着去抓它们,一边回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连自己的皇宫都没有走遍。西宫荒芜的地方可多了,晚上到处都是萤火虫,很好抓的,以前我和紫云还用它们来照明。”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还有罗小白和紫云呢,我们三个人忙了四个晚上才收集到这么多萤火虫。皇上喜欢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旖旎梦幻的时刻,桓肆凝视着少女被微光映照的侧颜,心中一动,便想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星涟,朕有话想对你说……” “嗯?”星涟转头看他,示意他自己听着。 “还记得朕上次对你说,朕已经有心上人了吗?现在朕就告诉你她是谁。”桓肆深吸一口气,拉住她的右手,“朕想问你,等你见过了从渊,愿不愿意留在宫里,留在朕身边?” 星涟呆住了,就算平时桓肆对她的好她都可以归结于她哥哥和他对她的愧疚之情,但她还没有迟钝到人家说到这个地步还听不懂。 “我、我我,我不知道……皇上,你是不是喝酒了?”她一时消化不过来,转开眼结结巴巴道,“你让我想想……我一定是听岔了,哈哈……” “朕说的是真心话,不过你放心,朕不会逼你,到时候你怎么选择都行。”桓肆摸摸她的头发,微笑道。 憋在心里这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就算星涟没有立即回应他,也觉得心情舒畅。 星涟低下头,脸红心跳,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还是她十几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个男子和她表白呢,如果对方是个又丑又猥琐的,她肯定当成调戏了。 可桓肆生得太好看,人又温柔,一直以来对她那么好,她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什么心意。不过她长久以来已经对他产生了一定依赖性,并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时辰快到了,皇后他们还在宴厅等着呢,咱们过去吧。” 桓肆打开门,萤火虫也趁机飞出去,星涟紧跟着他,两人伴着漫天的萤光一起走出洗心阁,去往生辰宴的场地。 官员和皇亲们已经聚齐,桓肆走上御座,众人山呼万岁,齐向他祝酒。 星涟打量着座中人,妃嫔座上贤妃发现了她,招手让她过去,星涟便从后面绕过去,坐到贤妃淑妃旁边。 “星涟妹妹,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淑妃指了指她的脸颊。 “有吗?”星涟紧张地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很烫,跟发烧似的。她尴尬地搓了搓脸,道,“天气太热了,我可能有些中暑。” 淑妃觉得挺凉快的,看看四处用来消散热气的冰块,摸不着头脑,只好倒了一杯冰镇过的葡萄酒递给她:“那你喝点酒解解热吧,一会儿实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没人会注意到咱们这边的。” 她点点头,甜甜地向淑妃笑了:“谢谢素兰姐姐关心。” 星涟往宾客席上看过去,在宗亲中看到了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看上去也老了很多,外祖父不时掩口剧烈咳嗽。听桓肆说外祖父已经因伤病辞去了大将军之职,如今闲赋在家,身体日益衰竭,她舅舅在朝中任文职。不过她的两个表兄也和从渊一起在温塘关御敌,继承了祖父的事业。 现在不是适合的认亲之时,隔着那么多人,他们也没有发现宫妃中有个熟面孔,星涟便不打算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大宴是宫中御厨大显身手的时候,席上每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摆盘精致味道可口。菜上完,看大家都动筷子了,星涟也开始大快朵颐。 她最喜欢的是一道红烧五花肉,色泽鲜亮,肥而不腻,肉软汁浓,一口肉一口白饭,吃下去舌头和胃都满足了。还有一道海藻鲈鱼,海味加上河鲜,没用多余的调料,更突出鱼肉鲜嫩,她一人就消灭了半条。 身边的贤妃淑妃都被她豪迈的吃相惊住了,无法想象,按这种吃法,她是怎么保持这么纤细的体型的。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的。”贤妃仿佛看见了家中的小妹妹,盛了一碗樱桃甜汤放在她手边,“喝点汤吧,别噎着了。” 这桌就她们三个人,淑妃也笑着把星涟喜欢的推到她面前。 从前的沈昭容本来可以和她们并座的,但现在降为才人,只能和后排的梁贵人赵婕妤坐一起。以前她看不上她们,现在地位却比她们还低。看着前面星涟像宠儿般被贤妃淑妃左拥右簇,心里直冒酸气,暗道她们也不过是想借此讨好皇上,十分不屑。 宴会中后妃们挨个向皇上献上生辰贺礼,皇后的羊脂玉佛像、贤妃淑妃合作的江山图、沈才人的双面绣等一一奉上,桓肆客气地表示都很喜欢。 星涟坐在下面却不敢抬头,只顾埋头吃菜,总觉得他的视线时不时转到她这里来,让她心里噗噗直跳。 等大家都回来,她再也坐不住了,和淑妃她们说了声身体不舒服要回去睡觉,便提前离席,想要逃开那莫名扰人的纷乱情绪。 走出宴会厅,星涟沿着御河边连绵的花灯漫步,烦恼着今后该如何与桓肆相处。她也不是不喜欢他,甚至桓肆向她告白之时,她心里还有一丝欢喜。可她不想和其他后妃一样永远困在深宫之中,如果他不是皇上,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星涟想得太专注,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开始,有一个人影暗暗地跟随在了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给大家推荐一下基友芳年童鞋的文《白莲花养成系统[快穿]》 本文又名:妺喜老师白莲花课程开课啦! 明明是推翻夏桀暴、政功臣,获封地仙的妺喜,却被后世诬为四大妖妃之首,香火断绝,平白饿了几千年肚子。 意外苏醒之后穿越时空,执行“师之大者”任务,言传身教给含冤受屈的女配们传授女主角的傻白甜、白莲花技能。 却不成想,她的苏醒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而每个世界,都有他在等着她。 世界一:被菩萨也似的太太抛弃的陪嫁丫鬟 世界二:门派内痴心一片·真傻白甜的大师姐 世界三:妻妾成群民国大军阀家姨太太的女儿 世界四:刀下无亡魂正派圣女vs杀人如麻魔教妖女 …… 喜欢快穿的同学们可以去看看哟~ 第55章 今夜宫人们都忙, 多数在宴会厅内外候着等传唤,离那边越远,路上的行人越稀少。沿途的树上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灯和彩带,宫中精制的灯比民间元宵节灯会上的还漂亮, 此时星涟却没心情去观赏。 她以为桓肆是因为与她哥哥交好, 所以也拿她当妹子一样对待,哪想到他会对她生出别样的情愫。这要让她再像平时那样对他有什么说什么,嬉皮笑脸的, 怎么做得到呢?可要是现在才与他保持距离,又显得心虚刻意了。 走到小河边,星涟捡起一块石片,向河面打了个水漂, 石块儿欢乐地溅起几个水花,在远处咕咚咚沉下去了。 “唉!怎么这么烦人呢!”星涟长长地叹了口气, 蹲在河边,两手撑着下巴,“这样一来,让我今后怎么和他相处呢?” 一直跟着她的那个人这时候才从阴影处走出来,向她靠近, 摇着手中折扇道:“小姐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不如告诉在下,让在下为你分忧吧。” 星涟吓得心里一梗,从地上跳起来转过身,警惕地盯着身后这个突然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陌生男子。 那青年男子二十岁上下,锦衣华服, 玉带扣金缕靴,一身贵族公子的装扮。他生得也是面如傅粉,顾盼留情,整一个招蜂引蝶的风流相貌,应该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今天这场合能出现在皇宫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但一脸轻浮,星涟见此人第一眼便对他心生恶感。他不经她允许便向她走过来,星涟有些生气,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青年走到花灯下,见眼前少女在明亮的光照下更加显得明眸皓齿,眼如秋水,宜喜宜嗔,是他生平仅见的绝色美人。哪怕她此时面露不悦之色,双眉紧皱,也可怜可爱得让人怦然心动,不由看得痴笑起来。 他今日随父亲进宫赴皇上的生辰宴,席间多喝了几杯,微有醉意,便独自出来散步醒酒。没走多久便发现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单独走在前面,她无意间回过头向宴会厅惆怅地望了一眼,只是惊鸿一瞥,便令他神魂颠倒,控制不住自己地尾行在她身后。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这是皇宫,你可别想乱来啊!”星涟怕此人不怀好意,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姐别怕,在下并没有恶意,只是刚才见小姐孤身往这僻静之处走来,担心小姐遇上意外,这才尾随在后。”青年收起折扇,向她拱手一揖,“在下姓秦名子风,家父是河间县公秦颂,当今皇后是在下表妹,敢问小姐芳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小姐交个朋友?” 秦子风阅美无数,仗着出身显赫又长得很有几分风采,不管是风月花魁还是世家贵女,只要他看上的,一番穷追猛逐,大多能手到擒来。 眼前这女子尚是闺阁少女的装扮,必然不会是宫妃,也不是贵妇,定是哪家千金小姐。只是如此美人,就算养在深闺也不可能毫无名气,居然从来没听人说起过,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是在宫里,他倒也不敢公然对人家做什么,只是想打听出她的来历,看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若有机会一亲芳泽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秦子风看她的眼神让星涟感到不适,他眼带桃花,一副自命风流的神态,眸中全是贪婪,她可不会认为他是什么好人。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跟你交朋友。”星涟冷冷拒绝,便要离开,“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要你好看。” 如此难得一见的佳人,以秦子风一贯的风流成性,怎么会轻易放弃?星涟与他错身而过时,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这位小姐,在下只不过想和你认识一下,何必这样不近人情?”秦子风嘴角一挑,轻佻地笑道,“你把你家世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呢?等你我熟悉起来,你发现了我的好处,指不定便离不开我了……” “混蛋,你放开我!无耻之徒!”星涟遇上这么个登徒子,直道流年不利,手臂甩了几下没挣脱,气得用力往他脚上一跺,狠狠碾了几下。 换做平时秦子风没这么大胆莽撞,毕竟这是参加宫宴,平常人不可能轻易进宫,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但今天他正在酒劲上,又觉得姑娘家面皮薄,就算被他占点便宜,为了名节也不敢声张。 万一传出去就更好了,她名节已毁,再漂亮也没有高门大户愿意明媒正娶她。到时候他站出来要负责任,他们家也只好看在皇后和县公面子上将女儿一顶小轿抬进他府中做妾。 类似的事他已经做过不止一回了,成功了两次,也有失手的,那姑娘太过贞烈,被他侮辱后气不过直接上吊自尽了。她家有点势力,不过也比不上他们家,最后花了些手段还是给压了下去。 这次借着酒劲上头,秦子风又想故技重施,强拖着星涟便将她往黑暗处带。 “你疯了?真是不知死活!”星涟极力挣扎,对他拳打脚踢,“我哥哥是骠骑将军楚从渊,你敢对我无礼,等他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楚从渊?”他动作一顿,表情犹豫起来,紧紧箍着她的手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些,仿佛有些不相信,“我知道腾王妃是他妹妹,听说还有一个早就摔成傻子的妹妹,你又是哪跑出来冒充的?” “和你无关!”星涟咬着牙,空着的手猛然抽出腰刀向着他划过去。 秦子风并非绣花枕头,文武都有些真材实料,不然也不可能俘获那么多姑娘的芳心了。星涟手中银光向着他劈过来,他反应甚快,一偏头躲过去了,不过锋利的刀尖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划伤,血珠子顺着脸滑下来。 “嘶——”秦子风抽了口冷气,手指摸到伤处,一手的血,不禁怒了。 星涟只会点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假把式,上次能重伤格瓦高力纯属出其不意,这次与秦子风却是正面对峙,现在还激怒了他,更处于弱势了。 “有没有人?!”星涟一边大喊一边往光亮处跑,秦子风腿长跑得快,几步就追上来,抓住她的头发往回退。 正当星涟快要陷入绝望之际,天降一个黑影,一掌砍在秦子风脑后,轻轻松松就将他打晕放倒。 星涟惊魂未定,跑得离这两人都远了些。那人俯身查看秦子风是否还醒着,确定他真的晕过去了,才直起身看了看星涟。 “哎,你又是什么人?”星涟直觉这个应该不是坏人,大着胆子问他。 他身形颀长矫健,一身深色劲装,腰间挂着长刀,脸上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和炯炯有神的双眼。 “姑娘不用害怕,属下是皇上的暗卫,代号影九,皇上担心姑娘一个人时遇到危险,一直令属下暗中跟随保护。”他单膝跪下,低头向她解释自己的身份,“这次是属下保护不力,让姑娘受惊,等会儿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原来从格瓦高力进宫那晚之后,桓肆害怕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便调了几个自己的得力暗卫轮流在星涟走出长乐宫时保护她。 星涟没有立刻相信他,问:“你说你是皇上的暗卫,可有什么凭证?” 影九从腰间摸出一枚金牌,星涟拿过来,见它和之前桓肆给自己的那块一模一样,便也信了。 “既然你是受皇上命来保护我,那这个人最开始尾随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制止他?”星涟鼓起腮帮子,走过去踢了宛如死狗的秦子风一脚。 影九惭愧地低下头:“这个……实在是人有三急,先前姑娘尚在宴厅里,属下见姑娘没事,便去出恭,谁知回来姑娘已经不见了。” “好吧,姑且相信你。”星涟歪歪头,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瞪大眼指着影九,“你说你一直暗中保护我,那岂不是我日常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影九急忙摇头:“不是的,姑娘请勿担心,我和影七影六轮流值守在洗心阁外,只有在姑娘走出长乐宫时才会跟着你。” 星涟走近了,直视着他的眼睛:“真的?” “真、真的……属下们绝不敢偷窥姑娘!”影九向后仰以离她远一点,若是星涟摘了他的面巾,便可看见他面孔通红。 这些暗卫也都是年轻儿郎,长期隐没在一个美丽少女身边,怎么可能对她无动于衷? 星涟想了一下,笑道:“那你把脸上的黑布拿掉,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吧?” 影九站起来再往后退两步,低头道:“恕属下不能从命,我们做暗卫的,都是皇上最隐秘的死士,绝不可以让任何人认出相貌。” “不给看算了。”星涟撇撇嘴,但也没为难他,她看向秦子风,用手肘捅了捅影九,“哎,这家伙心肠太坏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治治他?” 影九只服从皇上,对这些权贵并无半点畏惧,听星涟这么说,想了一下道:“此人色胆包天,在宫里也敢对姑娘欲行不轨,那就让他以后不能再做男人吧。” “啊?”星涟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你要让他做公公?” 影九脸又是一红,避开她的视线:“不是,属下这法子不会伤他身体,只是让他没能力再糟蹋女孩子,还不会让他找到原因。请姑娘转身回避一下,千万不要偷看啊。” 星涟未经人事,对这回事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不过她隐约还是知道那是一件羞耻的事,便听话地转身闭眼不看。 很快影九便来到她身边道:“可以了。” 星涟睁开眼,回头看看秦子风,他一切正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又看向影九,一脸“你对他做了什么”的疑问表情。 “这个姑娘无须知道,反正他再也不能祸害女人了。姑娘还要去哪里吗?” 星涟摇头道:“不了,我想回洗心阁,你送我回去吧。” 影九让星涟走在前面,他依然在暗中跟随,两人离开了这里。 过了不久,一个宫女匆匆寻至此地,见到躺地上的秦子风,低呼出声,上前探看闻到他一身酒气,大约是醉酒倒在这里的吧。 她推了他几下,唤道:“公子,公子,你怎么醉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秦子风迷迷糊糊地醒来,摸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在宫女的扶持下坐起来。 “小荷,你怎么在这?”秦子风认出宫女,又转头四面看了看,咬牙切齿道,“那个臭丫头呢?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嗯?奴婢一来就看到公子醉倒在这里,没看到有其他人啊!公子是怎么了?” 秦子风怎么会说自己调戏一个姑娘遭了暗算,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没什么,本公子的确是多喝了几杯,大约是做梦了吧。你怎么在这儿?” “皇后娘娘想见你,让奴婢来请公子过去,奴婢找了好久呢。” 秦子风让小荷扶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咱们走吧。” 第56章 星涟回到洗心阁, 发现紫云已经先于她回来了, 屋里亮着灯火, 萤火虫全都飞走了。 “姑娘,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紫云以为她会和桓肆一起回长乐宫, 但现在离宴会结束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而且她还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让紫云感到分外不解,暗道莫非是他们捉的萤火虫没能讨得皇上欢心? “你不高兴吗?”紫云给她端上来一杯清茶解渴,关切地看着她, 试探般的问道, “是否在皇上生辰宴上遇到不高兴的事了?还是说皇上不喜欢咱们准备的生辰礼物?” 星涟沮丧地坐到椅子上, 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欲言又止,还是没把自己最大的烦恼告诉她, 不过关于秦子风的事倒很想对人一吐为快。 “没有, 我看皇上还挺喜欢的。”星涟啪地一下把茶杯搁在桌上,“真是流年不利, 在皇宫里也能遇见让人倒胃口的登徒子!” “怎么回事?”紫云惊道。 “我觉得不舒服就提前离席了,谁知道在外面散步的时候遇到一个男子对我欲行不轨, 吓死我了。”星涟拍着胸口, 表示自己真的受到了惊吓。 紫云瞪大眼,扳过她的脸来仔细打量:“姑娘有没有受伤?宫里怎么会有那种人?” “放心啦,当然是有惊无险,不然我还能坐在这好好跟你说话?”星涟摆摆手,又道, “那个人自称是皇后娘娘的表兄,家世还挺显赫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姑娘又是怎么脱险的?那个人被抓到了吗?皇上皇后怎么说的?” “有人救了我。”星涟捂嘴笑了笑,“事情闹大了也不大好,不过救我那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脚,说是他以后都不能糟蹋姑娘家了,而且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紫云点点头,这宫里多少藏着掖着不能声张的脏事。这事儿要真闹开了,发现那人真是皇后亲戚,不但皇后面子上过不去,对星涟的声誉也不好。 “姑娘可知那人是谁?咱们不闹出来,但总要去向皇上说一声,免得以后被人暗中报复。” 星涟回忆了一下,道:“他说他叫秦子风,是个什么县公的儿子。” 以她的出身,一个县公家的纨绔子还真不放在眼里,不过他是皇后母家亲戚,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就算皇上偏心她,那人到底没对她造成伤害,罚得重了轻了都不像话,还可能僵化和皇后的关系。 所以她不太想麻烦皇上,给他造成困扰。紫云想得却比她还多些,听见秦子风这个名字,心里一个咯噔。 她深深呼吸几口气,右手放上星涟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还在横台宫的时候,你的脚是为什么受伤的?” 星涟一怔:“记得啊,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那次你告诉我听到有对男女说话,是否提到那个女的叫男的做‘阿风’?”紫云提示。 星涟微张着嘴,眼神偏移,仔细回想好像是的,看着紫云点点头:“对,好像还说到什么‘秦家’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今晚遇见的就是那个人?”紫云嘴角微翘,脸上竟有几分喜悦。 星涟之前以为那人是个侍卫,才能在宫里与人私会,现在想想,如果这秦子风所言非虚真的是皇后亲戚,能进宫也不足为奇。而且以他胆敢在宫里调戏陌生贵女的性子,勾引个把妃嫔也大有可能。 紫云大胆猜测,冷笑道:“皇上后宫这些女人除了贤妃淑妃,一个个那么空虚寂寞,遇到一个风流英俊的年轻男子挑逗难免不动心。听姑娘说那女人还妄想用野种混淆皇室血脉,地位颇高,说不定,就是咱们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 星涟被她的假设惊到了。皇后那么端庄娴雅贵气十足的一个人,就算皇上不喜欢她,也一直对她敬重礼待,还从太后那帮她争取权利,她有什么理由背叛皇上? “姑娘,皇上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是该知恩图报吗?”紫云握住星涟的手,“万一那对狗男女真是皇后和她表兄,你也不想皇上蒙在鼓里对不对?” 紫云对桓肆既恋慕又景仰,当然对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恶感十足,发现可疑之人,恨不能亲手把他们揪出来示众。在她的家乡,那些有妇之夫有妇之夫有了私情,都是要被当众浸猪笼的。 “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就是。”星涟犹疑,“万一冤枉了皇后娘娘,最后又没有找出那两个人,对皇上不也是伤害吗?” “清者自清啊,如果查出来不是皇后对她又没有损失,再说皇上要查起这事儿来,也不能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吧?” 紫云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星涟无话反驳,只好答应她明天去跟皇上说说。 沐浴过后,星涟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辗转反侧。眼前一会儿闪过桓肆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一会儿仿佛看见他略显孤寂的背影,烦恼明日如何面对他。 第二天星涟起床后,眼周一圈儿暗沉的青黑色,紫云用粉勉强遮了一下。估摸着到桓肆下朝的时间了,紫云不断催促,她才磨磨蹭蹭地离开洗心阁。 到了承乾殿发现桓肆不在里面,江德彦也不在,但她方才问守长乐宫宫门的小太监,却说皇上已经回来了。 她又来到桓肆寝殿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看见江德彦的一个跟班儿领着几名御医,火烧屁股一样急匆匆跑过来。 “怎么了?你们干什么这么急,是不是皇上出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星涟吃惊地拉住一个人,其他人看也不看地进殿去了。 那御医不认得她,以为她是宫女,大力甩开她呵斥道:“退下!皇上急病,我没空跟你纠缠,万一耽误了你担当得起吗?” 他看起来很急躁紧张,似乎病人已经危在旦夕,星涟被他这阵仗吓到了,也跟着跑进去,幸好里面没人阻拦。 进到内室,见御医们正围在龙床前会诊,看不到桓肆情况如何。江德彦满脸焦急地站在一边,不时踮脚往包围圈中瞅。 “江总管,皇上到底怎么啦?”星涟走到江德彦面前,抓着他的衣领急切地询问。 江德彦见是星涟进来了,倒也没敢轰她出去,一脸忧愁地说:“奴婢哪知道啊,这早上还说没什么大碍呢,谁晓得下朝一回来就倒下了,现在就看御医怎么说了。” 原来昨晚宴会结束后桓肆就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头晕脑胀,当时只以为是被冰的寒气冷到受了凉,回长乐宫喝了碗预防风寒的汤药便睡下了。早上醒来说是好了一些,硬撑着去上朝,谁知下朝一回来,还没走到寝殿门口就晕了,江德彦马上派人去传御医过来。 两人心急火燎地等在一边,过了不久,皇后接到通知也满面惊慌地赶过来了,江德彦又把跟星涟说的向她复述一遍,然后变成三个人一起等结果。 过了半个时辰,御医们才满头大汗地退下来。 “王院首,皇上到底患的是何病症?”皇后神情严肃地坐在椅上问他们。 御医院首席王元是这些人中医术最好的一个,但经过他们一同探讨分析,却没有谁敢断定皇上是怎么了。 “皇上发烧多汗,可手脚冰冷,确实是受寒的症状。可他只是脉象时缓时急,其他却没什么不对,心跳也是正常的,只是我们试了几种法子依然晕厥不醒。娘娘,卑职们实在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病症……” 他说到后面,大概是自觉无能,越来越小声,惭愧地低下头。 “你在御医院供职二十多年,连你也瞧不出来皇上昏迷的原因?”皇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站起身,“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了这样的怪病?” “皇后娘娘,皇上现在暂无性命之忧。”旁边一御医补充道,“我们初步推测是皇上对昨晚的某种食物不适应,但到底是什么引起的,还要到御膳房核查一下昨晚的食材。还请娘娘给我们一些时间,皇上吉人天相,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他不敢直视皇后,额头触地,冷汗涔涔而下,把地面都打湿了一小滩。 皇后冷着脸道:“好吧,给你们一天时间查清原因,皇上要是没有好转,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院首走之前开了一剂凉血解热的药给桓肆退烧,不然任由他持续体热可能会烧坏脑子。星涟提议去宫外寻找名医,外面的大夫接触的病人远比御医院这些人多,伤病类型也见得多,说不定有见过这种症状的。 但皇后不信民间医生,说最好的都在宫里,要是御医都治不好,那些给贱民看病的有什么办法,星涟的提议被她一口否决了。 “皇上一向身康体健,怎么会病得这么突然呢?”星涟暗自生疑,更不能理解皇后为什么不愿意多种保险,请宫外医生来试试看。 可没有桓肆,她在这里没有任何话语权,反对也没用。 星涟走到床边,看桓肆虚弱地躺在那里,嘴唇发白,呼吸微弱,一点也没有平时的气势,眼睛忍不住发酸。桓肆这个样子,星涟昨晚所有的纠结都已经抛诸脑后,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对了,皇上向来不要妃嫔侍疾的。可我看这长乐宫的宫人都不大机灵,皇上病重,怕他们照顾不好。”皇后看看星涟,笑道,“但派其他人来,又担心他们不熟悉长乐宫照顾不周。本宫觉得星涟的那个侍女,叫紫云的挺细心的,能人多劳,不若星涟这几天自己辛苦些,让紫云来服侍皇上吧?” 星涟惊讶地看向她,不懂为何皇后会突然提这种要求。紫云是挺会照顾人的,她受伤的时候全靠她悉心呵护才能好得那么快,但皇后什么时候又和紫云接触过了? 然而紫云本身就是宫女,星涟还是用着别人的人呢,皇后指名让她来侍疾,星涟没理由反对。 第57章 星涟一脸为难地回了洗心阁, 把皇后的旨意传达给紫云。但她白担心了,而紫云对桓肆怀着别样的心思, 现在能有机会近身伺候他, 当然是求之不得。 “紫云, 照顾病人会很辛苦的,你真的没关系吗?”星涟虽然关心桓肆病情, 同样也心疼她。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生病时总是很折腾人, 紫珠紫草等侍女晚上从来不能安睡,又要按时喂她吃药吃饭又要帮她擦身换衣服。她有意识时有些事能自己做还好, 现在桓肆昏迷不醒, 动都不能动, 连自己吞咽也做不到,紫云照顾他不是更困难? 明明长乐宫有那么多太监,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非得让她的宫女去侍疾,莫非是趁着皇上现在不省人事故意刁难她吗?那她之前对自己那么和蔼可亲, 也太会做戏了吧? 如果可以星涟倒愿意自己代替紫云去,但她生来便是被人伺候着的,不懂得如何照顾别人,怕反而搞砸了让他病情加重。 紫云心中欢喜, 但不可能在星涟面前表现出来, 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奴婢,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职。皇上对姑娘好,奴婢代替姑娘报答皇上也是应该的呀!再说也不止奴婢一个人在那里,还有几位公公呢。” 星涟年龄比紫云小, 想得也单纯多了,对人的好恶大多时候表现在脸上。她经历了不少事,虽然懂得人心险恶,但不愿意也没想过去揣测身边人的心思。况且一直以来紫云确实对她很好,她更不会以为她目的不纯了。 “那好吧,既然你去看护皇上,千万要再细心些,这次皇上的怪病来得突然,我怕其中有蹊跷……”桓肆跟星涟说过,他的皇位看似是坐稳了,可看不到的地方风云诡谲,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死。 想到他说过的话,星涟害怕了。她不想他死,不只是怕自己在这宫里失去依靠,更怕这个国家失去统治者会如桓肆说的,立刻导致多方势力争夺大新帝国的控制权,陷入无休无止的混乱纷争和黑暗。 更不用说洛夏和角戎要是知道大新皇帝出事,很可能趁机同时对大新发兵。到时候她远在边关的哥哥和表哥们有危险,大新百姓也将再次遭受无妄之灾。 “是,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嘱托。” 紫云收拾好简单的用品便暂时搬到了桓肆寝殿的外间,外面安置了几张床榻,除了她还有两个手脚轻些的太监和御医,三人轮流值夜。 御医们讨论不出结果,星涟不敢把希望完全放在他们身上,想办法联系到了影九,叫他们暗中去宫外找寻一些有真材实料的大夫以备不测。 桓肆这边御医还没说无药可救,他重病的消息居然就传遍了后宫。不到半天连沈才人等低阶嫔妃都知道了,哭哭啼啼央着贤妃淑妃一起跑过来要看望皇上。江德彦自然不敢放她们进去打扰皇上,好说歹说才把她们拦在门外,脸都差点被激动的赵婕妤抓花了。 对此星涟感到诧异不已,无法理解皇后这样做的目的。眼下皇帝病因未明,皇后就任由他昏迷不醒的消息被宣扬出去,是生怕前朝后宫不会乱起来吗? 皇后既然有能力管理后宫事务,对这些道理应该看得比她更明白,而且上午看皇后的样子也不是很惊慌失措,不至于出这种纰漏吧? 到晚上御医们也没找出致使桓肆昏迷的原因,不过经过他们一番汤浴加针灸,桓肆的烧是退下去了。 星涟在桓肆身边守到夜深,连连打瞌睡,紫云和江德彦看得不过眼了,劝她回洗心阁休息,反正她留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星涟正准备听他们的回去睡觉,桓肆却在此时发出几声低吟,眼睛缓缓虚睁开一条缝。 “皇上,你终于醒了!”星涟就在床边,他一出声她第一个发现,惊喜地俯下身看着他,又回头道,“紫云,叫御医来!” 外间就有值守的御医,听闻皇上苏醒,马上进来查看。御医经过一系列检查后仍说桓肆身体并无异常,只是病后无精神体虚气弱,休养一段时间便好。 “那皇上现在是否无恙了?”星涟方才和桓肆说话,他却不知道听没听见,嘴唇翕张几下,说不出话来。 但御医也不敢断定他一定就好了,万一诊断有误,他可承受不住这后果,只有等天亮了所有人再来会诊一次。桓肆还没有十分清醒,御医在他几个穴位按捏一番,又取来糖水喂给他少许,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意识,说得出话来。 “星涟……” 他说得出话叫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旁边还站着江德彦紫云和御医听候吩咐,星涟来到床边,抓住桓肆抬起来的手。 “皇上,我在呢,你感觉怎么样?还晕吗?”星涟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整天,大家都要吓死了。” 桓肆安抚似的对她笑笑:“朕没事,你别担心。” 他视线转向其他人,一个个扫过他们的脸,仿佛想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什么端倪。紫云和江德彦都是一脸喜悦和轻松,御医却在喜悦中带了点紧张。 桓肆双眼闭了一下,又睁开看向他们,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现在不用你们伺候。”又拉住星涟,“你留下,朕有话跟你说。” 星涟心里一跳,昨天夜里他说有话跟她说,就向她表白了,这次不知道又是要说什么? “皇上……你、你现在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她低头小声道。 桓肆这时候却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关心儿女情长,他表情严肃,对她说:“星涟,朕不是生病。” “啊?”星涟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也收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抬头问道,“那是怎么了?这里面真的有人做手脚对不对?” 他疲惫地点点头,现在整个人毫无精神,连集中精力思考也是勉强。他生活中可以被人暗中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已经尽量排查身边的可疑之人,还是防不胜防。 “朕可能是中毒了。现在还想不到那人是谁,不过他敢给朕下毒,一定很了解朕的饮食起居习惯,而且也不会选用御医们能治的毒物。” “宫里的御医都这么差劲吗?中毒还是生病都看不出来?”星涟惊讶道。 据说她当初坠楼也请的宫里的御医,同样没治好,说不定当时是那人医术不精,换个有能力的就治好了。不过万一治好了就得嫁去角戎……星涟打了个寒颤,她宁愿死也不想嫁给格瓦高力。 桓肆冷冷一笑:“只怕他们也不是全都那么无能,只是看出来的人不敢说不会治,怕引起大乱子罢了。” “那、那怎么办呢?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万一他一计不成不死心又来……”星涟咬了咬下唇。 感觉到星涟的手在微微发抖,桓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过紧张。 “别怕,那人要是想我立刻死,也不会下这种不致命的毒了。”他感觉很累,多说几句话就有些喘不过气,这辈子哪怕是重病的时候也没这么虚弱过,看来下毒者就是要他失去理事的精力。 他歇了片刻,继续说,“朕也很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正好这一年多没顾得上休息过,正好趁这几天放个假。” “皇上想顺水推舟然后引蛇出洞?” “嗯。”他再点头,“不过也不能一点不做准备。” 星涟听他有计划,跟着兴奋起来,就像年少时摩拳擦掌地准备跟着大孩子们“做大事儿”。 “朕要你帮忙。”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信任,“现在朕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是可信的,你帮朕找到影九他们,让他们来见朕。如果朕继续昏迷,你就让他们去找松溪镇的君千千来。” 星涟默念了一下那个名字,点点头:“松溪镇,君千千是吧?” “嗯,告诉他们要尽快把他带来,朕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变故。”他长吁一口气,打起精神嘱咐她,“记住,刚才我和你说的这些话,除了朕的暗卫之外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江德彦、皇后。” “我记住了。”星涟帮他掖了掖被子,“皇上,我这就去找影九他们,你好好睡觉吧,万一明天就好了呢。” 桓肆嘴唇弯了弯,要说的已经说完,也再提不起精神,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了。 保护星涟的三个暗卫有两个听她吩咐去民间寻找大夫,只剩一个影七还留在宫里,他们告诉过她怎样召唤人出来。 星涟走到外间,江德彦紫云等人都围上来问她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皇上没什么事,只是累了,要多多休息。”星涟打起笑脸,又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守在这里,不要让外人接近,皇上吃的东西喝的水都要一再检查,知道吗?” 其他人心下都觉得她说的是废话,里面的人是皇上,他们不尽心尽力地照料能行吗? 星涟走了之后,剩下的人依然按照之前排的顺序轮流看护。 轮到紫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其余人已经沉沉睡去,她大着胆子走到桓肆床边,痴迷地看着他的睡颜。哪怕他在病中如此憔悴,脸色苍白唇色发紫,也依然好看得让人不忍心移开视线,以免错过一瞬间。 她看看外面没人进来,也没有一点动静,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慢慢拂过他的眉毛、鼻子、嘴唇…… 紫云正入神时,身后突然响起了皇后的声音:“紫云,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58章 紫云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几乎心跳骤停, 慌忙从龙床边退下来,在皇后面前跪下:“拜见皇后娘娘, 奴婢……奴婢刚才是在给皇上盖被子。” 今晚上官皇后一改平日前呼后拥的作风, 竟是一个人来的, 也没有穿戴浮华的衣饰,而是身着一条轻盈的丝裙, 显得比往常妩媚多了。但皇上现在尚在沉睡中, 也不知道她作此打扮是穿给谁看的。 紫云的僭越举动刚被撞破,心虚得不敢抬头, 上官姮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呵。”上官姮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微微向她弯下腰,两根手指捏住紫云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盖被子, 刚才本宫看你都快要对着皇上亲下去了,你当本宫是瞎子还是傻子,这么好糊弄?紫云你真是大胆,一个小小宫女意图染指真龙天子, 你该当何罪?” “皇后娘娘开恩……奴婢刚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紫云既羞惭又害怕, 身躯开始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求娘娘放过奴婢,千万不要告诉楚姑娘, 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皇后放开紫云,一脸惊讶地审视着她:“咦?你居然怕被楚星涟知道了,还真对她挺忠心的嘛,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紫云无力地跌坐在地,很快便哭得满脸泪痕。 “本宫早就看出来了,你看皇上的眼神和看其他人都不一样。”上官姮以袖掩口而笑,直起身来,款款走到桓肆身边,低头看着他的脸,“本宫真的非常理解你,皇上这样俊美无俦的男人,有几个女人见了能不心动呢?何况是你们这些连真正的男人都没见过几个的小宫女……” 紫云听她的语气并无愤怒,还带着点调侃的意思,不由停止了哭泣,抬头呆呆地望着她。今晚的皇后和她们平时认识的那个仪态端庄的皇后简直不像一个人,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声音,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妖娆风情。就像是被狐狸精附体了,紫云没读过书,一时间只想得起这个比喻。 “只可惜,皇上冷心冷情,这后宫无数鲜花一样的女子对他翘首以盼,他却看也不多看一眼,任由她们青春凋零。一个男人凉薄至此,空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人对他痴心妄想。”上官姮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似乎忘记了她此时刻薄地评判着的是她的丈夫。 紫云心里七上八下的,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皇后居然当着她的面非议皇上,难不成是想在她面前发泄心中长久的积怨,然后再将她灭口吗?这种事她见得多了,眼看马上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由不得她不惊慌害怕。 “真是可怜的姑娘。”皇后又走回她身边,温声细语道,“你用不着害怕,本宫很同情你的,想要帮帮你,不会处罚你,也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多、多谢娘娘。”紫云重新跪着对她磕了两个头,皇后扶住她,让她站起来说话。 她一手拢了拢紫云的耳发,一手拿着丝巾帮她擦眼泪,像是哄人般对她说:“别哭了,再漂亮的女孩子哭起来都不好看。” 这话紫云不赞同,因为她见过星涟哭的样子,宛如白花泣露,比一般人笑起来都美多了。但她这时也不会反驳皇后,而是顺从地点头,止住眼泪。 “紫云,皇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皇后来了这么久,这时才关心起皇上的病情。 紫云回答道:“已经好多了,一个时辰前皇上醒来过,不过御医说他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这么快就醒了?”皇后右边眉毛微微抬高,随即嘴角轻轻一撇,“看来皇上的身体比本宫想象的要好多了。” 紫云听她语气惊讶中带点失望,不禁奇怪,难不成皇后还不高兴皇上的病有起色吗? “紫云,你说实话,告诉本宫,想不想一直这样留在皇上身边,日日能够亲近他?”皇后忽然拉住她一只手,眼睛紧盯着紫云,逼迫般地问她。 紫云扭过头:“奴婢不敢妄想,娘娘别说了,皇上和姑娘都不会允许的。” “本宫说可以就可以。”皇后将她的脸扳向自己,“只要皇上一直好不了,缠绵病榻,本宫就能保证你一直留在他身边伺候。在这宫里,皇上清醒的时候楚星涟是个宝,可他睡着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是,没有权利左右你的命运。” 紫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脸色瞬间由绯红变得惨白,连连摇头:“不、我不能害皇上,御医说了,皇上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你放心好了,本宫没想伤害皇上,就算他躺在床上,也是皇上,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上官姮两手捧着紫云的脸,她的表情让紫云觉得她有点疯了,但她的眼神还清醒得很。 “只要你听本宫的话,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但你要不听话,不但以后不能见到皇上,还会被你的主子憎恨,因为你的心已经背叛她了。到时候你会有什么下场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又像是从烈酒里面捞出来的,充满了诱人的醉意。 紫云的人很低微,愿望也很微小,想不到那么多的国家大义。她很害怕皇后有什么阴谋,却忍不住暗暗期许与皇上朝夕相处,不知不觉就接受了皇后的蛊惑。 次日桓肆又醒来一会儿,依然浑身无力,强行打起精神,让江德彦伺候着拟了份手谕,交待他养病期间由国相代理政务。 星涟来看他时,桓肆正由紫云和另一个宫人服侍着喝粥和吃药。星涟见他脸上比起昨日稍微有了一丝血色,放心许多。等他吃完东西,紫云他们收拾完出去了,才坐到他床边和他说话。 “皇上,我已经联络到暗卫,他们去帮你找那个君千千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星涟为防隔墙有耳,特意压低了声音。 桓肆颔首微笑:“君千千是朕以前认识的一个隐士,医术高明,精通毒理,找到他什么毒都不可怕。不过你告诉他们,带他进宫的时候千万别惊动了其他人,莫要打草惊蛇。” “好,我记住了,皇上放心。” “还有……”他颇为担心地看着她,“这段时间你自己也要当心些,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虽然有人保护着你,还是要以防万一,切勿落单。要是有人想带你离开长乐宫,你也不要去,不管是谁都不行。” “我知道了。”星涟点头,一一答应他。 他没说几句话又觉得疲惫到睁不开眼,星涟见状连忙倾身扶他躺下。但桓肆头还没挨着枕头,忽然一皱眉,面露痛苦之色,头一歪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来,接着再度昏死过去。 “皇上!来人呀!救命!”星涟吓坏了,连声呼叫御医。 一时间御医们和宫人都涌进来,又是一片混乱。星涟被挤到了一边,看着御医们围着桓肆检查后一番讨论却束手无策,急得快哭了。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还是皇上没有性命之虞,至于怎么能让他恢复过来不再持续昏迷,他们尚未研究出来。 不多时皇后也过来了,听御医们说桓肆病情似乎恶化,她扑到床边大哭起来。众人皆上前劝她保重身体,唯独紫云远远看着她装得真情实感仿佛皇上已经死了一样,觉得十分好笑,又觉得皇上遇上这样的妻子实在很可怜。 皇后哭着哭着居然晕了过去,旁边的人惊呼着将她扶到凉榻上,御医上前诊断,切脉之后脸上神情转忧为喜。 王院首施针令皇后很快醒过来,然后在她面前跪下,喜道:“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已经怀有龙子,请千万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悲伤!否则对胎儿有害无益。” “真的?!” “卑职已确诊无误,已经有至少一个月了。” 皇后和其余人都又惊又喜,毕竟皇上至今无子,这可是前朝后宫不少人的忧患。现在皇上病重,就算有不测,只要生下来的是男孩,大新江山就后继有人了。 在场只有星涟、紫云、江德彦三人不大相信。星涟和江德彦是因为根本没见皇上这阵子到无极宫去过夜,而紫云已知皇后真面目,心里断定就算她真的怀孕,也不会是皇上的种。 但他们三人没一个有话语权,现在这里权力最大的就是皇后,只好选择闭嘴。皇后交待这里的人好好看护皇上,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喜不自胜地走了,估计这“喜讯”不出一天便会传遍后宫前朝。 皇后限定御医们一天之内找出皇上昏迷的原因,但现在一天已过还不见结果,皇上病情又有加重之势,她却没有别的表示。现在她确诊出有身孕,重心就完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到了下午,在桓肆这边的御医最好的几个也被她召过去安胎了,只剩下两三个留守。 长乐宫众人气愤不已,然而皇上一直不醒,他们拿那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星涟看着床上面色若纸的桓肆,难过至极,不过从两一个角度想,皇后把人调走了,他们把君千千弄过来又要好办些。 半夜星涟睡得正熟,有人敲响了她的门,现在洗心阁只有她一个人,一点声音就让她惊醒了。她穿上衣服走到门边,外面那人又敲了两下,遂问道:“谁在外面?” “姑娘,是属下,君千千已经带回来了。” 外面是影九的声音,星涟听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人,惊喜地开了门,门外站着影九和另一个暗卫,后面还有一个面生的宫女。 第59章 “君大夫在哪儿呢?”星涟往他们身后看了看, 却没见有其他人。 影九和另一个暗卫往两边分开, 把那宫女让前面来:“这儿呢。” “君大夫是女子啊?”星涟好奇地看向眼前人。一开始听君千千这名字觉得像女子,后来听桓肆说他是医毒精通的隐士, 又觉得应该是个男的。 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很多, 生得很英气, 五官大方明朗, 只是妆画的太浓艳了。星涟还以为桓肆夸得那么厉害的神医是个老爷爷, 没想到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郎,长得还相当漂亮。 君千千对着星涟翻了个白眼, 脱口而出:“老夫是男人, 这都看不出来,笨死。” 一开口就让星涟差点跪了。若是男人, 他这幅长相就太偏向女性化,可声音却粗犷得像个北地糙汉子, 对比如同娇娘子耍大砍刀一样强烈。 惊得星涟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老……老夫?敢问您贵庚?” “君前辈已经六十有一了, 脾气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姑娘多担待些。”影九对星涟道,怕她因君千千的骄傲无礼而生气。 此人心高气傲而性格乖戾, 更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侠骨仁心,一身绝顶医术却隐没山林,有人重金聘请也不肯出山。桓肆也是多年以前无意中救了他的性命, 君千千承诺会报答他一次,影九他们才能请得他来。 影九不像在开玩笑,星涟吞了口唾沫, 心道,要是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你还混得进宫吗。不过大凡有本事的人总是有些心高气傲的,而且现在他们有求于人,总得放低姿态,不然人家一怒之下跑了就完蛋了。 “是前辈的化装手段太厉害了嘛,哈哈,真不愧是隐士高人,果然驻颜有方,看起来最多二十几岁。”星涟尴尬地笑了笑,拍起了马屁,“就凭这个,就知道宫里这些御医没一个比得上您了,怪不得皇上也如此信任您。” 君千千却不吃这套,哼了一声,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几眼:“女娃子长得还挺打眼,就是不大机灵,眼拙嘴笨的,不然老夫还可以收你做个关门弟子。” “前辈谬赞了,星涟长得其实也不过平平无奇。” “哼,小小年纪学得这么虚伪,一点也不坦荡。”君千千又是不屑地一抬下巴,“你死心吧,老夫是绝对不会心软收你为徒的,你没这个慧根。” 星涟无言以对,摸摸鼻子忽略了他对她的鄙夷,权当他在夸奖自己长得漂亮。不过她还真不稀罕给这老妖怪做徒弟,虽然女孩子都想青春永驻,可他能把年龄瞒掉三四十岁,谁知道使用了什么邪术啊? 听说从前有人为了保持年轻的容颜还用少女和孩童的鲜血沐浴,只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君千千常年躲在深山老林里,比年轻人还年轻健康,总不可能是在修仙吧? 不过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别人私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治好桓肆,揪出幕后之人。 “请问前辈何时可以去看皇上的情况?”星涟小心翼翼地问道,其他的一个字不敢多说,生怕又踩到哪让他炸毛了。 影九在一边道:“现在就去吧,不过要劳烦姑娘一起过去,里面好几个人留守,我们直接去很难不惊动他们。” “好,你们等我一下。” 星涟回房将衣服穿整齐,梳了梳头发便带他们一起去皇上寝殿,里里外外除了轮值的人都睡着。现在里面守夜的正是紫云,星涟走进去,见她正坐在桓肆床边细心给他擦着额头的汗。 紫云的神态和眸中的专注让星涟心里有种奇怪的不适,知道她是在尽奴婢本分服侍皇上,可就是不想她那么靠近他。 “咳咳。”星涟故意弄出点声响让她发现自己的到来。 紫云愕然转过脸来,见是星涟进来了,立刻站起来,走开好几步。 “姑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到一边将帕子浸进水盆里,不敢看星涟。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皇上。”星涟走到桓肆身边看看他,又问紫云,“今晚没有闲杂人等来过吧?” 紫云黯然摇摇头:“没有,听说连那些娘娘们都去无极宫恭贺皇后喜得龙子了,哪有人关心皇上?” 不让她们进来是一回事,她们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对他是真心的,包括他视若生母的齐太后也没来看望过他,这让星涟觉得自己和桓肆很有些同病相怜。 星涟又走到紫云面前道:“你累不累,要不去睡一觉吧,我来替你守一会儿。” 紫云本想说不累,她是睡过觉再起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星涟进来之后,她突然就觉得很困了。 “那好吧,奴婢就打一会儿盹儿,姑娘记得叫醒我。”紫云说完这句话已经困得要睁不开眼了,星涟扶着她去外间躺下。 她进来之前君千千在她身上撒了一点会让人昏迷的香粉,这里所有人都已经被迷晕了,星涟出去叫君千千等人进来。 君千千没有像其他大夫那样望闻问切,而是割破桓肆的左手手指,取了几滴血滴在一个巴掌大的白瓷浅底缸中。瓷缸里事先装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透明无色的药水,血滴进去竟不是马上就融化,凝聚不散,呈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君千千用一根玻璃筷子在里面搅了几下,血滴才散开,把药水全染成了淡红色。 他又打开随身带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只玻璃瓶装的五颜六色的液体,一些药粉,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他们都没见过的东西。 君千千把几种液体分别倒一点在几个同样的瓷缸里面,然后取了血的溶液,挨个滴进去,血水与那些液体接触,瞬间便起了剧烈反应,变成了不同的颜色。 星涟和暗卫们围在旁边看着,虽然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不过看到液体变色,纷纷感到十分新奇。 君千千被他们一打扰却不耐烦了,手里东西一扔,对他们吼道:“看看看看什么看,你们看得懂吗?一群土包子,闪一边儿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几人面面相觑,怕他脾气上来撂挑子不干,不敢多话,也不敢再围观了,灰溜溜地走开。 君千千在那鼓捣半天,这才走到桓肆身边把脉,又翻翻眼皮,扳开嘴看看他的舌头。等他终于查看完了,星涟他们马上围过去。 “君前辈,可有结果吗?皇上是不是真的中了毒?”星涟问道。 君千千点了下头,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一脸严肃地说:“不错,这种毒来自南洋,是从一种带毒的树汁里提取的,那树汁沾上血液即可令人身体麻痹,不过经过提纯和其他药物结合才制成了这种‘活尸散’。这种树很少见,毒就更少见了,老夫也是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接触过一次,御医们闭门造车,不认识很正常。” 他现在这装扮配上他的动作语气十分搞笑,不过他们没心情注意这个,都关心着那毒药呢。 “活尸散?”星涟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它很厉害,望着君千千,“中了这种毒有什么后果啊?皇上有救吗?” 其他人也想问这个,他们脸上的求知欲让君千千很满意,毕竟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是隐居过程中体会不到的。 “顾名思义,活尸散就是让人变得像活尸一样的东西。量多了直接就能致死,少量服食一次则会令人失去抵抗力,昏厥不止,不过效用最多只有两天。”他歇了口气,又道,“长期服食的话,日积月累毒素累积,不仅让人一直昏迷,久而久之还会致使肌体萎缩,四肢僵硬,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成为一个真正的活死人。” 星涟急忙问道:“皇上中毒时日尚短,应该还有救的吧?” “老夫在这里了,你说能不能治?”君千千傲慢地一抬头,“不过这慢性毒药要完全祛除需要一点时间。重要的是,他现在这样不是中了一次毒,应该是已经被人喂了好几次了,你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来到底是谁在下药。” 暗卫们闻言马上去收集平时给桓肆煎药接触到的器具和才倒掉的药渣,以及给他准备的流食。 影九他们收集到的东西拿回来让君千千检查,里面都没有验出活尸散的成分,那就是说那个人是直接喂给桓肆的。星涟暗自心惊,能经常接触桓肆的也就外殿那几个侍疾的宫人,包括紫云也有嫌疑,然后就是她自己、江德彦,到底谁才是凶手呢? 君千千给桓肆服了第一剂祛毒药水,再帮他按摩四肢活血防止僵化,不过要治好他还得好几天,而且要防止那个人继续给他下毒。 事毕之前他还得在宫里待上一阵子,还不能叫人发现了。正好现在紫云侍疾,洗心阁就星涟一个人,白天便让他住在那里,晚上再出来。 君千千来的前两个时辰,皇后母家几个亲眷也受她召唤进了宫,秦子风也在其中。 夜深人静时,所有人都睡下了,上官姮悄悄叩响了秦子风的房门。秦子风开门见是皇后,心惊肉跳地把她拉了进去。 “你这会儿来找我做什么?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的关系么?”秦子风语气不大好。 他前日进宫遇到那个小美人,被人打晕,回去后竟发现莫名其妙的不举了。皇后这半夜三更来找他,秦子风想当然觉得她又寂寞了,借故把他也召进宫,可他不敢让皇后发现他不行,便想将她支走。 上官姮搂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这是在我宫里,到处都是我的人,风哥你害怕什么呀?” 秦子风冷着脸:“你忘了姑母姑丈也在,他们要是知道了,告诉我爹,我会被打死。再说我也是为你着想,你是皇后,事情败露的话,你也没脸活下去了吧?” “现在皇上病重,朝堂上还要靠国相和我爹稳着呢,况且如今我身怀龙子,谁敢说我的闲话?” “我知道你身怀龙子,之前已经向你道过喜了,你现在说这个是要我怎么想?”秦子风道,“我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你觉得我应该很高兴吗?” 上官姮手指放在他嘴唇上,付在他耳边道:“你忘了,上次我在西宫和你说过的话了?” 秦子风一惊,退后与她拉开距离,头上冒出冷汗:“你、你疯了?真的敢那样做!” “为什么不敢?”上官姮噘了噘嘴,“皇上会一直睡下去,不会再醒来了,等我的孩儿长大,皇上一死,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秦子风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眼前这个人真是他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吗?他年少时对上官姮是真的喜欢,后来她进了宫,因为一直独守空闺,两人便渐渐勾搭成奸,享受着偷情的隐秘和刺激。 后来他日日担忧东窗事发,加上又娶了妻妾,对上官姮的心思就淡了许多,只是怕她生气起来闹个鱼死网破连累了他。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而疯狂,这次可真是彻底把他拖进万丈深渊了。 第60章 “你那是什么表情?”皇后脸色沉下来, “你和我的孩子将来能做皇上, 我就是太后,到时候我们大权在握便能为所欲为, 你不高兴么?” 秦子风摇着头, 仿佛看着一个疯子, 吞着口水,说:“你竟然还敢对皇上下手,你真的是不要命了,万一被发现了, 弑君之罪你担得起吗?到时候别说你我,就是姑丈他们也罪责难逃!” 上官姮又笑了:“你担心这个啊?别怕,我已经找好替死鬼了,就算皇上被人发现是中毒的,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还有, 只要皇上不醒, 谁敢怀疑我的儿子不是皇上亲生的?” 她对外永远温柔娴雅, 姿态雍容,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上官姮是个怎样的人。加上她的父亲和叔父都是忠良贤臣,国之肱骨, 又有谁想得到上官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外表蕙质兰心,切开来是这样一颗黑心。 “你怎么就知道你生下来的就一定是儿子?万一是女儿, 你不是白冒险了?难道你想皇上死了,把皇位拱手让给不知道逃哪儿去的腾王吗?!” 上官姮走近他,面上露出傲慢之色, 道:“我的孩子必须是儿子,就算生的是个女儿,我也要她变成儿子!” “上官氏一门忠贤,你这样做,姑丈知道了会被你气死。”上官家一向家风严谨,声誉良好,并以此为荣,上官姮做的一切都是瞒着家人的,秦子风此刻还寄希望于她能顾忌父母的感受。 他没上官姮那么大的野心,也就想做一个纨绔子弟,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只差没直接对她说出“你想死不要连累我”这句话。 上官姮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有些吓人,厉声道:“他们送我进宫当这个皇后,不就是为了上官家族的荣誉吗?现在我的儿子要做皇帝,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步步紧逼,将秦子风逼到了墙边,一个平时在他面前温柔妩媚的女人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让他有些慌乱惧怕。 “胜则生,败则死,风哥,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回头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爱的是我,眼看我就要成功啦,为什么你不肯支持我呢?”她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我利用完再把你一脚踢开?你太小看我了吧?” 秦子风闭上眼,扭过头:“皇后娘娘,我不反对你了,我只希望你我以后各走各的路,你手握天下权柄也不需要照顾我秦家,那个孩子是皇上的,和我没一丁点关系。” 上官姮倒抽一口冷气,嘴唇紧闭,死死盯着他,一手掐住他下颌,眼神犹如毒蛇:“秦子风,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没担当的男人,你以为你现在才来嘴上和我撇清关系,从此就能独善其身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那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你想让人知道你有个奸夫吗?”秦子风终于忍不住对她发火,一把推开她,指着她道,“当初是你自己受不了寂寞引诱我的,否则谁敢动堂堂皇后啊?现在来怪我没担当!我有父母妻儿,你自己发疯为什么非得拉着别人一起陪葬啊?你这疯女人!” 他一直哄着顺着上官姮,从未对她动过手,不过现在他手里有她的把柄,又不想再受她颐指气使,索性准备这次一拍两散了。 上官姮被秦子风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后回头满眼怒火瞪着他。 “秦子风,所以现在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分道扬镳了?” 秦子风冷笑不已,外面的花花世界有那么多美人,他为什么要冒险做她的情夫,永远见不得光,一旦见光就是死路一条? 上官姮见他表情如此冷漠而决绝,不禁潸然泪下,然而秦子风见她的眼泪见得多了,不为所动。 “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愿意陪着我,我也不能强迫于你。表哥,最后再抱抱我吧,天亮以后,我们就真的只是表哥表妹了。”上官姮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面前,主动依偎到他怀里,秦子风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双臂搂住了她。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嘤嘤啜泣,秦子风正待再说两句软话,忽觉心口一冰,又是一阵剧痛。他愕然低下头,见心脏处插着一把短刀刀柄,刀身全部没入他的身体。 上官姮抬眼望着他,满面泪痕,眼神却比刀锋更加冰冷。 “你……” 他还没说出一句话,上官姮握着刀柄猛地一绞,然后身体迅速闪到一边,拔出刀来。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激射而出,他大张着嘴,一手捂住心口,痛苦地□□几声,轰然倒地。他大睁着眼,身体抽搐了几下,很快便不动了,血水从他身下渐渐漫延出来。 上官姮把刀扔在他身边,擦了擦手上染的血,她避让得快,身上没怎么沾到血迹。 “表哥,你不要怪我心狠,谁让你不肯支持我呢?我不能将把柄留在任何人手上,你也不行。” 她很清楚秦子风的人品,用一个“衣冠禽兽”来形容也无不可,不过是看中了他的皮囊和某方面的能力,当男宠一样玩玩罢了,哪会对他有真感情。既然现在她已经有孕,他又不肯继续受她掌控,那便只好将他灭口,否则说不定哪天他就将她的秘密抖出来了。 次日秦子风被发现死在客房中,而皇后的大宫女小荷也在自己房中自尽了,留下遗书说自己被秦子风侮辱,气不过杀了他,深知难逃死罪,索性自己了断了。 皇后在小荷身边假惺惺大哭一场,也有真的伤心在里面,毕竟小荷服侍了她十来年,这么长时间养个猫猫狗狗也该有感情了。 秦子风的父母都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调戏宫女甚至强逼这种事儿还真可能干得出来。独子死在宫里,他们悲痛难言,但也觉得耻辱,又因着皇后现在怀孕不久,不能劳神动气,他们更加没有脸面要求追查这是否真相了。无极宫死了两个人,就这么轻松地揭过去了。 再说星涟这边,君千千在洗心阁住下了,白天除了睡觉时间,他都在摆弄他那些奇怪的器具和药物。他要什么药材,星涟就让罗小白去御药房以皇上需要为名取来,上到千年老参下到甘草橘皮,哪怕没有的东西他们也得去宫外找来。 多了一个人要吃饭,又不能让人知道,星涟只好自己做了吃的送给他。君千千嫌星涟做的饭菜不好吃,不过她做的鲜花糕倒是立刻就俘虏了他的舌头。 吃人家的嘴软,君千千也不好意思再对星涟恶声恶气的了,他研究药毒的时候也开始允许星涟旁观。星涟对那些药粉和五颜六色的药剂挺感兴趣,尤其是毒物,便经常在一旁缠着君千千问这问那。 君千千被她问得不耐烦,于是扔给她几本小册子,一本是毒经入门,一本是有毒的植物类图谱,一本简单毒药制作方法。星涟拿过去翻了翻,竟然觉得比话本还有意思,看得津津有味,而且毒经入门看了两遍就记住了。 其他的她看了一部分便生出了亲手实践的兴趣,照着书上的步骤取药制作,居然真让她制成两种药物。一种是痒痒粉,接触到会令人浑身奇痒无比,那种痒好像都在肉里,抓破皮也没用,得用特制的药水泡澡才能好。另一种严格来说不只是毒药了,更像霹雳弹,但里面填充的不是火药,而是毒粉,爆开之后粉尘大面积扬散,吸进去便会浑身绵软无力。 这几本册子都是君千千自己的经验所写,里面的合成药物也是他自己发明的,没给人看过。星涟自己捣鼓出来的虽然不是特别好,不过她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能做出来已经让君千千刮目相看了。 “老夫收回之前的话,小女娃子还是有一点点天赋的,要不要拜老夫为师啊?”君千千掐着小拇指的指甲尖,表示她真的只有“一点点天赋”,道,“老夫把生平所学都传给你,包括这驻颜之术,保教你未来名扬天下,让人人都怕你。” 君千千一直想收个称心如意的徒弟,不过他活到这个岁数大部分时间隐居世外,出来时遇见的不是不够好看就是天分不够,条件都有的吧,人家也不愿意跟着他倒腾那些害人的玩意儿。 他曾经还想受桓肆为徒呢,不过后来知道人家是皇子,只好算了。现在眼前有一个长相甩别人十万八千里,又对毒术有些兴趣的小姑娘,可不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传人吗? 他急转弯的态度让星涟惊奇,不过听到“人人都怕你”几个字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君千千傲然望天,“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我‘不老毒王’的名号,看是不是让人闻风丧胆。” “好呀好呀,我跟你学,不过驻颜术就不用了,要是等我七老八十还像个小姑娘,我的孙子叫我祖母,该多奇怪啊!” 星涟倒不是对毒害别人感兴趣,不过书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方子实在让她觉得好玩。比如会把人的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药水,能让人皮肤变红变绿但不会毒死人的东西,用来整人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想到一个问题,“我要是拜你为师,是不是也要跟你去深山老林里啊?” “那当然,不远离尘世好好学习,怎么能静下心来学到真本事?” 星涟瘪瘪嘴:“那算了吧,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成天对着你,我会闷死的。” 她从小就喜欢热闹,贪玩好耍,哪受得了那种安静无聊的环境。君千千倒也不愿意勉强别人,只是有些失望,不过送她的东西也没想拿回来,还说她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去找他。 桓肆那里,因为要找出到底给他下毒的人是谁,暗卫们便轮流在房梁上蹲守,过了整整一天,真让他们看见了那个人。 晚上星涟他们照样迷晕了值守宫人,影九告诉了她下毒者是谁,星涟腿一软,不可置信地跌坐下去。 “怎么可能是紫云?我不信。”她摇着头,眼里却是又震惊又心痛。 影九没有说话,但星涟知道他们没理由编造谎言,嫁祸紫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可她真不想相信,一直以来对她那么好的、总是最关心她的紫云会包藏祸心。 对了,她一定是受人胁迫的。 第61章 等君千千给桓肆服下药剂,又帮他按摩四肢活血后, 便回了洗心阁睡大觉。星涟坐在紫云身边, 给她闻了闻迷香的解药, 等着她醒过来。 很快紫云睁开眼, 急忙翻身坐起来:“姑娘,我怎么又睡着了?我又睡了多久,你守累了吧?” 星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缓缓摇头。 “姑娘快回去睡吧, 皇上这里有我来伺候就好了。”紫云从榻上站起来,还觉得身体有些软绵绵的,头晕脑胀。她扶了扶额头,自言自语道,“奇怪,我这两天是太累了吗,怎么这么容易疲倦?” 她看看旁边榻上的太监们,一个个睡得死猪一样,动也不动。第一天晚上这里面可是有人打鼾的,吵得她休息的时候睡不着, 这两天竟然很安静。 紫云准备进内殿看看皇上, 星涟拉住了她, 又让她坐下。 “你等一下。” “姑娘, 有事吗?”她奇怪地问,心里感到一丝忐忑不安。 星涟的脸色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冷冰冰的, 眼神似有生气,又仿佛满载忧伤。就算皇上这几天情况不明,星涟再担心,也没有把郁闷心情发泄在仆婢身上过,紫云以为是自己偷懒睡觉惹她生气了。 “紫云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除了你们几人和御医真没别人接近过皇上吗?”星涟正色问她。 紫云有些心虚地转开眼珠,不敢直视她,强作镇定地答道:“奴婢在的时候,确实没见过有外人来,之前不是告诉过姑娘了么?” 言语中暗含着抱怨,似乎在怪星涟不信任她。 “那皇上的饮食和药是否都有经过你的手呢?”星涟继续追问。 紫云心里一跳,隐隐觉得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迟了片刻,斟酌着回答:“是,大部分时间是奴婢喂皇上吃药和进食的,不过偶尔奴婢不在,江总管他们也有代劳……而且,奴婢不负责煎药和煮粥……” “不在?”星涟抓到了这个词,话题马上转移到这里,“你什么时候离开过长乐宫吗?你现在的任务不是看护好皇上吗,没事你出去做什么?” 她一时哑口答不上来,眼珠子左右转了几下,终于找到个理由:“是、是奴婢以前在西宫认识的一个好姐妹,她生病了没法子医治,奴婢给她送药去……” 紫云只离开过一次,是皇后派人找她过去的,她已经鬼迷心窍铸成大错,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不敢不去。 “你一天到晚待在这里没出去过,西宫的小姐妹是怎么给你传信的呢?她们可没办法靠近长乐宫吧?” 星涟倒希望紫云能真的找出合理的理由,证明是影九他们弄错了冤枉了她。可她的谎话支支吾吾漏洞百出,拙劣到星涟无法再自欺欺人。 “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呢?”紫云红了眼睛,“你是不是怀疑奴婢什么?” “皇上昏迷的原因已经查出来了,不是生病,而是有人给他下毒。”星涟直直看着紫云双眼,似乎要看到她心底去,“那是慢性毒,只有一直在他身边的人才有机会给他喂药。” 紫云咬了咬嘴唇,低头跪在她面前垂泪:“姑娘是不是疑心这是奴婢做的?可奴婢为什么要谋害皇上?奴婢一直对姑娘忠心耿耿,姑娘千万不要听信别人挑拨离间啊!” “我没说一定是你,毕竟皇上身边也不是你一个人,这里值守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星涟淡淡道,没说相信她,也没让她起来,“不过为了撇清嫌疑,现在起你就不要再侍奉皇上了,你收拾一下,先回洗心阁待命吧。” 没有马上戳破,一是因为星涟没有亲眼看见紫云下毒,二来如果真是她做的,她一个普通的宫女肯定没那么大胆子,必然有人指使。现在处理了紫云,如果她不招认,又惊动了幕后之人,想把他找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让紫云一切如常,他们很可能私下再联系。紫云走出这里,便有暗卫全天候跟踪,她去过哪里见过谁都能知道了。 紫云现在自知是嫌疑人之一,也不敢问星涟是怎么查出来皇上中毒的,免得多说多错。星涟让她回洗心阁,她也只好照做,只是不能再借机亲近皇上,心中甚觉难过。 她走了之后,星涟弄醒另一个宫人守夜,自己也坐在旁边发怔,整个晚上没有睡意。 等到天微微亮,星涟回到洗心阁,影七回报,紫云昨晚回洗心阁不久,见星涟一直没回去,便偷偷出了长乐宫。他暗中一路尾随,发现她径直去了皇后的无极宫,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莫非指使紫云毒害皇上的是皇后吗?”星涟心惊,桓肆对皇后虽不爱却有义,给足了她颜面,皇后父亲也位高权重,她对皇上有什么不满? 怀着疑问星涟去到紫云的房间,打算和她把这一切摊开来,问个明白。紫云还在睡觉,面向里侧躺在床上,星涟见她这时候还睡得着,不由感到一阵心寒。 “紫云。”她叫了一声,紫云没答应,也不知道听见没。 星涟走到床边,拍拍她肩膀,紫云依然不动,星涟生气地将她翻过来,却吓了一大跳。紫云嘴角不断向外渗出暗红的血,枕头和被子都染红了一大幅。 她惊呼一声,上前抱住紫云,惊慌失措地唤她:“紫云,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别吓我!” 紫云身体尚是温热的,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紧闭着眼,但还没死,被星涟一摇晃,她眼睛张开一条缝,还没说得出话眼泪就滚了出来。 “姑……姑娘,你回来了啊……”她的脸已经麻痹发肿了,嘴唇只能极小幅度地往上牵扯,都看不出来那是个笑。 星涟抱着她不住哆嗦:“你先别说话,我叫大夫来救你。”她转脸向外大喊:“君千千!君大夫!来救人啊!” “没用的,姑娘。”紫云握住她的手,“我把剩下的毒全都吃了,就快死了,神仙也救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有什么事必须要死才能解决?”星涟忍不住哭起来,她一直将紫云当做姐姐,就算知道是她给桓肆下毒,也狠不下心来恨她。 紫云用力吸了几口气,艰难地继续说道:“姑娘,你别为我难过,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皇上……给皇上喂毒的就是我……” “是不是皇后?是不是她逼你的?”星涟眼中胀满了红血丝。 紫云合了下眼皮,她已经点不了头了:“是……是皇后给的药,她想让皇上变成活死人,让她的孩子继位。” “她用什么威胁你的,你怎么这么糊涂?”星涟大睁着眼,“你告诉我,皇上不会放过她的。” “没……没有威胁,我倾慕皇上,她说只要皇上不醒,我就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守候……”她苦笑着闭上眼,“姑娘,皇上喜欢的是你,他怎么会多看我一眼呢?我真嫉妒你啊……” 星涟怔怔地看着她,她们日夜相处,自己竟然这么迟钝,从来没发现过紫云对皇上的感情,还是她把这份爱恋隐藏得太深了?到底有多喜欢,才会让她做下这种无法挽回的错事? “你为什么要自杀?难道你想用死来包庇皇后吗?”星涟不能理解地俯视着她。 “不……我是为了你呀。”紫云努力睁开眼,眼神中流露着无尽的留恋,“我是喜欢皇上,可是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我才能离开苦海。昨夜皇后要我指证,是你让我谋害皇上的……我、我怎么能那样做?” “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自尽?”星涟一手捧着紫云的脸颊,泣不成声,尖声喊着君千千的名字。 君千千这时才跑进来:“来了来了,喊什么,烦死了!” “你快救救她!”星涟回头对他哭喊。 君千千被眼前这鲜血淋漓的场面惊了一下,随即上前翻看紫云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脉,放下手摇头:“她没救了,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血液都快凝固了。” “姑娘,对不起……”紫云倚在星涟怀中,最后含混地说了这句话,便没有声息了。 君千千探了探她的颈脉,摇着头道:“她死了。”想了想又职业性地补充一句,“你节哀顺变。” 以前祖父祖母过世都存在于别人的转述中,这还是星涟第一次亲自经历关系亲密之人的死亡,心里必然悲痛难言。紫云的身体在她怀中渐渐变凉,她却浑身发抖,哭也哭不出声音。 事后星涟拜托暗卫们帮忙将紫云的尸身运送出宫,找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了。可惜不知道她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亲人,无法将她送回家乡。 经过暗卫们的观察,长乐宫其他人对此事毫不知情,星涟便告诉了江德彦一个人,毕竟紫云突然失踪,大家会觉得奇怪,得要江德彦编个理由解释紫云的消失。众人有了防范,暗中给桓肆下毒的紫云也已经不在了,君千千便恢复本来面目,开始光明正大地白天为桓肆祛毒。 这样过了两天,君千千宣布桓肆身体里的余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稍加调理便能醒过来,不久就可以恢复健康。 然而还没等他清醒,这日皇后便带着百名羽林卫,气势汹汹地闯进长乐宫,扬言要捉拿合谋毒害皇上的凶手,楚星涟和江德彦。 彼时君千千正在为桓肆最后一次施针,不能受人打扰,皇后一见之下,宣布此人就是给皇上下毒的毒医,令人上前拿下他。 第62章 洗心阁修缮一新, 表面上依然是皇上自己受用的, 只不过长乐宫中除了江德彦外谁也不知道里面住了一个曾被贬冷宫的楚美人, 还有唯一的宫女紫云。 江德彦已经传令下去, 翻修过后洗心阁只用紫云和水生伺候, 其余宫人不允许靠近。他驭下手段很有一套,长乐宫的宫人们都被他调教得很守规矩, 不该多问的绝不多嘴,就算好奇心爆棚, 也必须得烂在肚子里。 “水生小公公”来了以后, 往常罗小白随其师父近身伺候皇上的差事就被他抢走了, 皇上似乎很看重他, 平时去哪都带在身边。 不到两天,大家都已经知道现在紫云和水生这两个新来的最受大总管器重, 对他们处处偏袒维护。其余人就算嫉妒也无可奈何,江总管是个笑面虎,谁也不敢在他跟前作什么妖排挤那两个新人。 洗心阁曾是先帝与最宠爱的瑾贵妃定情之处。瑾贵妃是桓肆生母, 贵妃去世后, 大概是怕触景伤情,父子二人都不怎么进去了。这段时间皇上却一反常态, 不但下令修整洗心阁里外, 还搬了半个私库里的珍玩进去。 下朝以后, 他日常最常待的地方也从承乾殿转移到洗心阁,甚至在里面设了一张专用于批阅奏章公文的书案。 星涟现在正儿八经成桓肆的跟班小太监了,从他下朝到就寝之前的六七个时辰必须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捉弄她, 其他宫人一律不用,什么事儿都点着她去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她拘在身边。星涟充满了怨气,只是面对桓肆,敢怒不敢言。 不过在桓肆身边待了几天,关于他以前那样忽略自己,星涟倒是稍微理解了一点。她没有与先帝接触过,也不知道一个帝王应该怎样,但她觉得作为一国之君,桓肆绝对是非常合格甚至可以说优秀的了。 他是真的非常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睡觉时间只有四分之一。醒着的时候除去吃喝拉撒这些必要的琐事,他几乎都在处理政务,批阅奏章文书,与臣子议事,探讨处理各种大事最佳的解决方案。 据江德彦说,桓肆自登基以来,每天四更天就要起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哪一天缺席过早朝。大臣们上奏过的事件他都牢记在心,甚至有的细节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他少有休闲放松的时刻,有空闲时要么留心着选拔人才,要么就在研究祖上历代帝王的手记,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要保持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他还必须保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每日须得抽出半个时辰练武强身。 这人真是勤政爱民恪尽职守的典范,唯一值得诟病的是作为人家的丈夫,他一点也不称职。冷落后妃不说,连后院起火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问起时他只说“我的精力全都给了国事,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安抚她们?”。 星涟犹豫了一段时间,觉得桓肆现在对自己挺好,不该对他隐瞒,于是把那天在冷宫里偷听到的那对野鸳鸯的对话告诉了他。 妃子红杏出墙还想让他喜当爹,星涟以为他会很生气。但出乎她的意料,他虽然颇为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愤怒的样子。想起母亲对父亲更爱白氏也是无动于衷,或许桓肆不怎么喜欢他的妃子们吧。 无论男女父母如是,桓肆和他的后妃们也是。奈何他们的身份在这里,许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桓肆问起他们交谈的内容,星涟把能回忆起的都告诉了他,只是她已经记不得那两个人的声音,他又不可能因她几句话就把所有妃嫔召出来让她指认。毕竟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不管属不属实,流传出去都是个天大的笑话。就算哪天把那两人找出来了,也只能悄悄处决掉。 至于那日羽林卫去西宫搜查脚受伤的刺客,桓肆让人去查问过了,当日确实有个闯入皇宫的黑衣人,受伤后跑进西宫范围,并非有谁指使。也不排除是洞里那两人故意伪装刺客,引羽林卫去的。他们到底是不是以抓刺客为名去找那个偷听的人,还有待考证。 既然一时难以查证那两人是谁,星涟也不想多管闲事。反正桓肆说了在这里会保证她的安全,直到楚从渊回来接她为止。 桓肆说年末如果太平无战事,从渊会回虞京述职,探亲访友。现在离过年不久了,也就五个多月,星涟扳着手指一天天数日子等哥哥回来,还有桓肆每日变着花样使唤她,让她没空觉得无聊。 洗心阁位置当风,适合夏夜乘凉,不过白天直接受日晒,温度不比其他地方低。星涟不耐高温,最热的几天心情烦躁,桓肆便又转回承乾殿办公,并让她跟随在身边。 承乾殿内部高阔,远比外面凉爽,为了照顾到星涟,桓肆每日又令人取大量冰块置于殿中降温。星涟贪吃,桓肆便让御膳房每天送来冰碗和冰镇过的各色鲜果,精致美味的糕点小食什么的,也是七八种地常备着。 他体质比很多人好,不怕冷不怕热,吃东西也不怎么挑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这么多事。长乐宫的用冰量陡然增加数倍,又突然要求起往常不怎么要的东西,负责这些供应的部门人员私底下诧异不已。不过他身为帝王,物质方面要求高一点没什么毛病,不会让人联想到昏庸堕落上去。 星涟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除了一个明确的头衔,桓肆给她的待遇已经与他人口中的“古时候那些红颜祸水”有些接近了。也幸好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太监,不为人所知,不然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污蔑为祸国妖妃了。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跟着桓肆受了这么多好处,星涟也不好意思时时对他板着脸了。比如桓肆现在要写东西,让她伺候笔墨,纵然她不是很情愿,也只得拿起墨锭开始研墨。 承乾殿里寂静无声,两人一个磨墨,一个写字,相处得相当和谐。桓肆没叫人,江德彦不敢上去打扰,带着两个小太监候在外殿,只偶尔进去添点茶水,换掉融化了的冰砖。 桓肆的一手字写得十分漂亮,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盖下自己的印章。他吹了吹墨迹,放在一边等风干,又抽出几张信纸放在桌面,拿起毛笔递给星涟。 “纸笔给你,你来写。”他示意星涟坐到他身边去。 星涟指着自己鼻子,瞪大眼看着他:“你让我写?我能写什么?” 桓肆老是让她端茶倒水剥瓜子,难不成现在连处理公文也想让她代劳了? 他嘴角上扬,指了指刚写的东西:“这是要加急送到北方战场的信函,会直接到你哥手上,你也可以写一封家书,顺便送到从渊那里去。” “真的?我可以写信给我哥?”星涟惊喜之下差点跳起来,见桓肆点点头,不像逗她的,忙接过笔,将信纸扒拉到自己面前。 她拿着笔,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传达给楚从渊,不过临到下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说自己一切都好吧,明明是假话,想告状诉说自己的委屈吧,又怕桓肆看了不高兴直接给她扣下了不许发。 见她迟迟不下笔,一脸苦恼,桓肆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不看就是了。” 他自己写给楚从渊的信里已经把关于星涟流落冷宫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一点没有推脱责任。是他疏忽犯下的错,从渊要怪他也应该,等他回来自当向他赔罪。 星涟不大相信地看他一眼,迟疑着小声问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吗?不管我的信里说了什么,你都会把它送到我哥手上?” “君无戏言。”桓肆将脸转向另一边,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就算你跟你哥告状诉苦,朕也认了。” 得到他的承诺,星涟嘴角一翘,放心地开始俯身奋笔疾书。 桓肆说了不看她信中的内容,却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只一眼就回过头不忍直视。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他八岁时的字就比她的好看十倍了。 “楚星涟,你这字儿是不是应该练一练?我怕这信寄过去,从渊怀疑是朕伪造的。”桓肆背对着她,听他语气都知道充满了鄙视。 说了不看还看,真不讲信用。星涟瘪瘪嘴,低着头自己写自己的,理也不理他。她这两只手好几年没握过笔,还没适应过来,字能写得好看就奇怪了。 再说了,她从小不爱学习,字写得丑哥哥是知道的,她早就被他嘲笑习惯了。这么多年楚从渊也习惯了她的丑字,只要不是她故意鬼画桃符,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星涟把想跟哥哥说的话写满了五张信纸,折起来厚厚的一叠,比桓肆的公函还多。他果然如约没看内容,把她的信和公函密封在一起送出去。 从渊镇守的温塘关距虞京有近两千里,途中多有险隘山水,即便信使快马加鞭,沿途一驿一换马,跑一个来回也要半月。星涟只好听桓肆的话,耐心等他回信。 桓肆翻出自己少时用过的字帖,逼着星涟练字,理由是她现在是他的贴身随侍,万一哪天有需要在外人面前书写什么,那几笔狗刨样的字迹太丢他脸了。 星涟怀着对他的怨气每天临摹字帖,他批文书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练字,后来觉得单纯写字又累又无聊,闹着罢工。桓肆让江德彦去宫外搜罗了不少有趣的话本游记等读物,让她一边看一边抄,里面丰富多彩的故事和各地风土人情吸引了她,抄起书来有兴致多了。 待她看完四五本书,书法大有进步,大把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掉了,似乎没过多久,就收到了的回信。 第63章 桓肆见她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视线也循着她的望出去, 看见一队贩马的商贩从街心走过。马都是挺普通的货色, 少有良品,只不过那些商人都是身形高壮棕发绿眼的胡商,长相与大新人迥然不同, 大概星涟觉得新鲜就多看了一会儿。 他本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视线偶然扫到队伍其中一个人摊开的手掌上, 发现了些许端倪, 眉头缓缓聚拢来。 “那些人不对劲。”桓肆忽然开口。 “啊?怎么了?”星涟不明就里, 扭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问, “你是说那些卖马的商人?他们哪里可疑了?” “你看那些人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 很明显是远道而来的客商, 这种商人要赚钱, 都是挑选他们本国的好马运到我们这里来卖。可你看他们牵的都是大新本地出产的马,而且马毛比他们身上衣服还干净, 根本不像走过远路的。” “可是, 那也不一定啊……”星涟质疑道,“如果人家就是想倒卖我们大新的马呢?或者带回他们自己的国家……” 桓肆白了她一眼, 大新的马很少有优良品种,军队的战马都是从周边游牧小国买回来的牝马杂交培养的,现在富贵人家也流行起养外国马。本地马越来越不值钱,大部分是平民在用。从外国大老远跑来买卖本地马,既吃力又没有高回报, 人家吃饱了撑着啊? 不过跟女人杠不是个好主意,他继续说,“好吧,假设他们就是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可马贩子时常拉拽缰绳,甚至有时候是更粗粝的草绳,要牵马或者大力勒马,他们的手掌必然会摩擦出很多伤口和厚厚的老茧。而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手心和手指都很光洁,根本不像一个马贩的手,更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这么远你这都看见了?”星涟讶然。 “你三表哥我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眼力非凡,你说我看不看得见?”桓肆自得地啜了一口茶水。在外面她不能再叫他皇上,也不敢直呼他姓名,桓肆便让她照辈分叫他表哥。 这个星涟倒相信他不是吹牛的,听哥哥说桓肆十六岁随先帝出去围猎时,亲手射死了百步之外一只大黑熊。箭矢从眼睛射入,穿透了大脑和颅骨,黑熊当场就死了。这份精准和膂力拿到大新军队中箭法最专业的神弓营中都是拔尖的。 “那你说他们不是马贩子,又是什么人呢?”星涟托着下巴,望着那群人和马走远。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桓肆白她一眼,“非我族类,假扮身份行事又鬼鬼祟祟,必然是有什么企图就对了。” 他扭头向站在身后的两个侍卫道:“唐睢、赵天信,你们两个跟上去,先去摸个底,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二人领命,追着那些胡人去了。 星涟和桓肆则留下来继续等着店家上菜。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店小二才一边唱着菜名,一边一道一道把菜上上来。 因只有两个人吃,她点菜的时候没有太浪费,除了甜点外只要了三道菜和一个汤。烤雉鸡、奶汤鲫鱼、红烧大雁、莼菜牛肉汤,全是肉,水陆空都齐了。 星涟早就饿惨了,反正不是在心上人面前,不需要保持仪态,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桓肆先喝完半碗汤,还没吃几口菜,眼看她狼吞虎咽,盘中菜肴都快被她消灭一半了,不禁目瞪口呆。 星涟吃了九成饱,摸摸有点鼓胀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这里的菜比你的御厨做的好吃嘛,这次过了,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喜欢这里的菜?”桓肆略一思忖,“要不然把厨子请到宫里去吧?你也不用惦记了。” 星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再喜欢的食物天天吃也会腻,不能时常得到,总惦记着才觉得它最好嘛!” 桓肆一怔,没料到她会这么想。一般人不都是喜欢的东西最好弄到自己手里才满足吗? “况且呀,”星涟看了看这屋子,“这家酒楼已经开在这十几年了,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菜的人可多了,把师傅请进宫里,以后大家不就都吃不到了?而且师傅的菜是这里的招牌,你把他弄走了,酒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说得有道理。”桓肆也不得不赞同她的话,“没有那个大厨这酒楼也没有灵魂了。” 他看漆雕盒子里的糕点做得相当精致,把整个盒子推到星涟面前:“别光顾着吃肉了,不然净长膘,尝尝这个吧。” 盒子做得像珠宝盒一样漂亮,这种糕点一份要价一两银子,一只盒子里只装着五个,可谓是精致又优雅。看来这店家深谙有钱人的心理,东西包装得越漂亮卖得越是昂贵越有人追捧。 五个糕点颜色各异,捏成扁平的圆,呈半透明状,瞧着十分喜人。星涟吃了一个淡红色的,闻起来有玫瑰的味道,入口软糯,味道不是一味的甜腻,而是清甜中带着鲜果的微酸。每个糕点都散发着不同的花香,一直放在一只盒子里也没有相互串味。 她吃了一个就觉得非常喜欢,于是剩下几个也进了她的肚子,桓肆看她爱吃,又买了几分准备带回去。 两人用完午饭出了酒楼,逛街顺便消食。沿途热热闹闹的,顺路看了一会儿傀儡戏,又带星涟去看了这几年中虞京变化比较大的地方,最后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昔日的秦国公府附近。 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姓氏,守门的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家丁们了。她曾无数次从这里进进出出,但现在已经没资格再自由出入了,里面也再没有等她在外面玩累了回家的祖母。 隔壁演武场的墙也拆了,荒草萋萋,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的空地。一群小孩正在里面玩耍,嬉笑声远远传开。 桓肆怕她触景伤情,担忧地看着她,星涟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默然抬脚继续往前走。 “星涟,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亲人?你爹他们搬的地方好像不远,打听一下应该找得到。”桓肆跟在她身侧,问道。 星涟又回头看了眼旧日的家,轻轻道:“不了,找他们做什么呢?” 她在虞京的亲人只剩下父母和外祖一家人,父母各自为家,想必也不愿意她现在出现打乱他们的生活。而外祖一家从来都最看重从渊,这几年对她不闻不问的,大约也没有多喜欢她吧。 不管去到哪家,她的存在都很尴尬,何必寄人篱下。所以在哥哥回来之前,她还不如暂住在宫里,至少桓肆还会因为之前的愧疚迁就她。 为了让她心情好点,桓肆又陪她去了另一条街,这里有很多卖小孩子玩意儿的小贩。桓肆鼓动她用买东西来发泄心里的郁闷,于是她一路走一路撒钱,买了一大堆糖人布娃娃之类的东西。桓肆之前又把两个侍卫排了出去,没办法只好自己帮她拿。 后来到了一个卖猫猫狗狗的地摊前,星涟摸遍了所有的小猫小狗,总算是被治愈了一些。她还想买条小狗,不过桓肆拒绝了,这些小动物来源不明,身上有可能带着病,若是贸然领回宫致人生病就不好了。 星涟玩得尽兴了,他们回到中午吃饭的酒楼外,赵天信已经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就跑过来。 “主上,我们一路跟着那伙人,发现他们果然不是去的马市,而是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赵天信抱拳回禀,“现在唐睢还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动向。” “弄清楚是什么人家了吗?”桓肆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给赵天信拿着,这下可算是发挥了带他们出来的用处。 “问过附近的人家了,说是姓楚,好像以前是做过大官的,后来落魄了才搬到那里。”赵天信抱着高过脑袋的包裹,顿了顿,迟疑地说,“卑职觉得,有可能是从前的秦国公家。” 桓肆看了看星涟,直觉那家就是楚文轩一家人,听赵天信说的,星涟自己也这么怀疑。 “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桓肆犹豫了一下,怕到时候发现真是楚文轩有什么问题,对星涟说,“要不你进酒楼去等我们回来?” “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毕竟那是她的生父,他虽然无情,她也做不到一点也不关心他。 把买来的所有东西放到马车上,三人共同前往赵天信说的地方。 那是几里外的一座宅院,门口的两个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楚”字,宅子虽说远远比不上过去的国公府,但虞京房价贵,这在普通富人中已经算不错了。 唐睢藏在旁边一户人家的房顶上,可以同时观察到楚府的前后门,他在这里蹲了半天,还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人来得多了,唐睢和赵天信监视着前门,桓肆和星涟则躲在墙转角后面看着后门。 也是他们来得巧,没有等很久,小半刻钟后桓肆和星涟就看见后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看外面没有人,才把门全部打开。 接着他们在酒楼上看到的那群马贩子一个接一个从门内出来,最后出来的人正是楚文轩。他外貌跟星涟记忆中的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只是两鬓已经斑白了,大概从高位跌落,带给他的打击也不小吧。 他和那群人其中一个。 那群人也离开此地,他们转身过程中,星涟看到了那个头领的脸,蓦然睁大了眼睛,嘴里低呼一声。 第64章 因皇后被废, 上官家族退出朝堂, 除了几个后辈战战兢兢留守在低阶官位上,长者都退隐了, 这个显赫百年的世家一时沉寂下去。除了大司徒以外,还有几个重要官职也空缺了出来,急需人替补上去。桓肆把这些全部安排完毕, 等留得出空闲时间, 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君千千帮桓肆祛除余毒后,桓肆本想赏赐他黄金千两良田美宅, 但他拒绝了。他此来只是为了报恩,而不是为了报酬, 救他一名今后便两不相欠, 再有事也懒得奉诏出山。 不过他与星涟相处这些时日, 愈发觉得她性情单纯直率, 于毒医一道又颇有悟性,很想将她收为衣钵弟子。星涟觉得他性情古怪,自己又受不了山林隐居生活的清苦,他提几次便拒绝几次。 君千千被拒后连声感叹后继无人,听得星涟直翻白眼。君千千看着跟桓肆差不多年纪, 身体好得很, 没意外再活个几十年也没问题,他要是愿意多出来走动,青春不老的名声传播更广,什么样的徒弟找不到啊? 最后君千千舍不得星涟的天分浪费掉, 走之前又送给她几本医经毒经和自己多年来保养容颜的心得笔记,让她有兴趣就多练练,将来没准能派上用场。 星涟因紫云的死消沉了一段时间,住在洗心阁时时回忆起从前二人相处的情景,心情免不了忧郁。桓肆不知该如何开解才能让她不再伤心,经江德彦提醒姑娘与姑娘之间才好说话,于是下旨令郗将军府上还未出嫁的郗荔萝进宫陪伴她。 由是星涟外祖一家也知道她恢复了正常,算是一个意外之喜,顺便通知了她远嫁出去的母亲。郗芳华自再嫁后夫妻和睦,比在楚家时快乐数倍,生了小儿子后亲自哺育,终于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无限的母爱。得知星涟痊愈,她对女儿的愧疚和思念被激发出来,准备回虞京看望她。 从荔萝口中得知母亲想看自己,星涟并没有特别高兴,这份母爱要是早来几年多好啊,偏偏要在她最不需要的时候到来。不过也好过她爹楚文轩了,郗家把她的消息同样传递到了楚家,楚文轩却只是诧异,说了一句“那便好了”。 荔萝蘅芜这对双生姐妹和星涟一般大,年少时也是最能玩到一起去的,见到同样女大十八变的荔萝,星涟十分高兴。见面当天两人手拉着手一直叙旧,荔萝和她说了很多她失去意识后的事。 当初星涟出事,郗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很难过的,星涟住在郗家那段时间他们还时常去看她。后来郗芳华再嫁,她的处境就有些尴尬起来,照看的丫鬟婆子也不怎么上心,她又不会告状。有一次从渊去见她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大发脾气,怪他们虐待她,强行将她接走了。 之后星涟被当时的靖王纳为侧妃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郗家小辈们此后便不知从渊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星涟听得唏嘘不已,感觉也没过多久,怎么听着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呢? 荔萝进宫后星涟心情果然明朗不少,桓肆便特许她与星涟同住在洗心阁。不过荔萝婚期将至,在这里也没有待上几天,回府之日与星涟约定好,请她去参加她的婚礼。 之前君千千将星涟当做半个弟子,教她制作毒药,桓肆知道了竟也没有反对。在他看来所谓的毒药不过是种工具,只有心存恶念之人才会用它来害人,使用得当,有时候还能用来防身保命。 如今桓肆与从渊观点一致,星涟容貌绝美心性纯良,不会主动去加害于人,却需要一技之长来保护自己。毕竟人生在世几十上百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身边保护着她,最好是她能够自己拥有一定能力。 君千千走之后,桓肆又忙碌,星涟便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君千千留下的东西。毒剂的方子,她看了几遍,里面的内容和效用她都记下了,只是缺少原材料,不方便试验,便暂时搁下了。 那些养颜的方子更加勾起了她的兴趣。里面有洁齿的、有使肌肤嫩白的、护养头发的、补气补血的,还有制作胭脂和香粉的,原料都是香花香草、雨水露水之类常见的东西。星涟想着荔萝将要出嫁,打算在礼金之外送她点别致的贺礼,便兴致勃勃地学着做那些美容养颜的药丸。 星涟一连好几天待在洗心阁里不露面,桓肆来找她时,见外面到处放着晾晒花瓣和草籽的竹筛子,而她人正躲在房中将一些白色的膏状物体搓成晶莹玉润的药丸子。 她低着头制作得很专心,将白色膏体挑了一些在手上,又在另一个瓷钵里挖了少许红色晶体放在白膏中间,像包汤圆一样裹起来,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 桌上的水晶盘里已经盛着十几二十个了,像一盘上品的深海明珠。桓肆拈起一枚拿到眼前瞧了瞧,又闻了一下,有着淡淡的药香和花香,还有一丝甜香味。 “这又是什么?你自己新研发的糕点吗?”桓肆好奇地问她。 星涟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得手一抖,抬头见是几天未见的桓肆,耳朵不由自主开始发烧,又低下头不去看他。 “不是糕点啦,是君师父留下的养颜方子,我试着做一下,这个是用来补血嫩肤的。”星涟手上继续做着丸子,为他讲解道,“这白的是鲸脂加上月亮草籽磨的粉再调入蜂蜜,红的是桃花汁液和桃树胶加雪莲蕊熬制后除去水分剩下的东西。” 方子上的东西要么她没见过,要么就是这个季节没有的,她请江德彦去御药房问了一下,居然都给她找齐了。 “可以吃吗?”桓肆看它们像糖果一样,实在很可爱,便想尝尝味道。 星涟笑着点点头:“当然啦,这个就是口服的,每天一粒,长期服用说是能常葆青春。不过这是君师父的手记上写的,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清楚。” 桓肆便吃了一个,丸子入口只嚼了几下便化开了,口中弥漫开浓浓的奶香,甜香一线入喉,之后唇舌间还余有回甜味。 “唔,好吃,比糖果还好吃。”桓肆连连称赞,又拿起一个,“君千千自己既然能够驻颜,他的东西怎么也有四五分真吧?不过就算它的功效不像他说的那么神奇,闲时也可当做甜点,比蜜饯还好。” 说着他再吃了一个,又伸手向盘子。 星涟见他没完了,鼓起眼睛,把盛药丸的盘子一把端过去护在身边:“皇上你不能再吃了,这是我做了准备送人的!这里只够一百枚的量,你多吃几个就快要没啦!” “这么小气……”桓肆收回手尴尬地挠头,又问她,“原来不是给朕的吗?你要送给谁啊?” 星涟嘟嘟嘴:“皇上又不是女孩子,哪里需要养颜啊?这是我准备送给我荔萝表姐的,下个月她就要嫁人了……对了皇上,到时候我想出宫去看她出嫁,行不行?” “当然可以,不过人家出嫁的大喜事,你送这个礼也太轻了吧?要不要朕帮你准备一份贺礼?” “好呀!”星涟求之不得,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又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还想用哥哥送给我的玛瑙石串几条链子送她呢,不过皇上准备的礼物肯定更好,星涟先谢谢你啦!” “你不需要对我言谢。”她圆圆的眼睛笑起来宛如两颗璀璨的星星,桓肆为其中的光彩着迷,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 “皇上……”星涟睁大了眼,脸上泛起红晕,但没有躲开他。 桓肆看着她,轻声问道:“星涟,你的表姐们都嫁人了,你呢?你今年都十八岁了,也不小了。” “我、我什么呀……”星涟视线闪躲着,不敢与他对视,顾左右而言他,“她们成亲和我又没关系。” 见她故意装傻,桓肆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气恼道:“朕生辰那天跟你说的话,你忘了?过了这么久,朕不问你就装不知道是不是?” 星涟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他的自称都变了,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柔情仿佛要从里面溢出来了。 星涟心如鼓槌,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脖子,结结巴巴地回答:“喜欢,有、有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他眉头轻轻皱起,神情立刻变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可是我对你的喜欢比你多得多了,这不公平。” 星涟被他逼得没办法,眼睛一闭,大声道:“不止一点点,是很多,行了吧?” 她确定桓肆对她已经很重要了,当他中毒昏迷不醒时,她有好几次梦到他死掉,梦中难过得不行。当他重新醒来那一刻,天知道她有多开心。 “我很高兴,真的。”桓肆总算心满意足地笑了,这辈子从未如此真心的感到愉悦过。 星涟还羞涩地闭着眼睛,眼睫毛长长翘翘,像两把小扇子,他心中一动,俯身下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星涟浑身一颤。 “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名副其实的。朕发誓,若是你愿意嫁我为妻,我今生今世只一心对你一人。”他眼神热切地看着她。 星涟的外祖父和祖父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母亲是兰台郡主,兄长又是骠骑将军,以她的出身做皇后是绝对够资格的,不下于当初的上官姮。最重要的是,她才是他心爱的姑娘。 “可是……”星涟犹豫了,毕竟上官皇后这档子事儿刚出来,她才被赐死没多久呢。 桓肆知道她的顾虑,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 “还有,那个,不是说长兄为父吗?要不然,等我哥哥回来,皇上跟他说吧。”星涟捂脸道。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自己跟人家商谈婚嫁之事。 桓肆笑道:“好。” 他也觉得,楚文轩和郗芳华二人做她的父母太失败,他们不配决定星涟出嫁事宜。 一切都仿佛发展得很顺利,甚至角戎那边也传来密探的消息,说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桓律躲藏处,正在想办法避开角戎人抓捕他。 然而某一天看守着万和宫的人却来报,一直被软禁的楚月河失踪了。桓肆大怒,调了上千羽林卫搜宫,他们几乎将整个皇宫翻过来排查,也没找到她人。 她应该是放弃了她的儿子,一个人逃跑了。 第65章 对于楚月河的逃离, 太后坚称并不知情, 她只关心自己的孙儿,至于儿媳妇只不过是个附带的, 楚月河被软禁起来后她都没去看过她一眼。 看管她的侍卫和宫人们都盘问过了,说是前一天还见过楚月河的宫女蓝玉给她送饭,但他们觉得她插翅难飞, 便没有仔细查看。第二天一整天没见到蓝玉出现, 他们才生疑,进去一看, 楚月河人不见了,代替她睡在屋里的是蓝玉。 他们向蓝玉逼问楚月河的下落, 她却十分性烈, 怎么也不开口, 后来受不住酷刑, 干脆咬舌自尽了。宫里没找到楚月河的人,桓肆让江德彦查宫门的出入记录,发现昨天刚放出去一批到达出宫年龄的宫女。 但其中有一名宫女被人发现晕倒在隐蔽处,没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桓肆猜想很可能就是楚月河不知道怎样逃出万和宫,弄晕了她, 偷了她的衣服和名牌行装混了出去。 她离宫快要十二个时辰了, 中间变数太大,也不知道是躲在虞京某处,还是已经被格瓦高力的人接应离开了。如今人人知道腾王妃的名号不过是个空架子,滕王还流亡在外, 想必没有谁敢收留她,这时候她也不会笨到去投靠父母。 桓肆下令封锁虞京四个城门,对出入之人严加排查,另派一队人马沿着通往角戎的方向寻找,为防万一,也派了人监视楚家人和谁在接触。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桓律的下落,楚月河就没那么重要了,就算抓不到也没有很大关系。 临近郗荔萝成婚前几日,桓肆应星涟的要求将她送到了郗将军府上,她要陪伴荔萝几天。礼物也帮她准备好了,一尊高僧开过光的白玉观音像,不是特别奢侈的东西,送出去也绝不会丢面子。 为了她安全着想,他还特地找了一个会武功的贴身侍女夏蝉陪着她,暗卫们毕竟都是男的,很多时候有不便之处。 马车到了郗府门口,夏蝉掀开帘子扶着跳下来,见荔萝已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在那迎接。 “星涟,你终于到了,我等好久了呢!祖父祖母还有我娘也可想你了,念叨好多天了!”荔萝笑靥如花地迎上来,身后几个丫鬟婆子也欢喜地道着表姑娘好。 “荔萝姐,恭喜你呀!我们进去吧。”星涟开心地向她们走过去,与荔萝手拉手有说有笑地进门。 郗府里还有很多从前的老仆,看见荔萝挽着一个绝色少女经过,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不是几年前变傻了的表姑娘楚星涟吗?她消失那么久,如今再出现,竟似已经恢复如常,而且长大了变得如此美丽。荔萝蘅芜两姐妹也是知名的美人,在她身边却完全被比下去了,还好荔萝并不在意这个。 绕过影壁,经过庭院和长廊,眼前便是郗府会客的正厅承恩堂,守在门前的丫鬟见她们来了,向姑娘们问好,打开门帘向里面通报。 其余丫鬟和夏蝉留在外面,星涟与荔萝进门,厅堂内坐着的只有几个人,分别是郗将军夫妇和星涟的舅妈,还有她舅舅的两个小妾。舅舅在官署当值,两个表哥又在军中,蘅芜在夫家,现在郗府里的主子也就剩这些人,平日里十分冷清。 “星涟拜见外祖父外祖母。”她撇开荔萝走到二老坐前向他们问安。 “星涟!我的儿!”外祖母襄灵太主还不等她起身就站起来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忍不住激动地哭起来,“荔萝说你好了,我还不信,今见你真的认识人了,总算能放心了!” 郗将军叹道:“好啦,再见到外孙女是高兴的事儿,你哭什么?” 太主瞪他一眼,哭完了她又稍稍推开星涟细细打量她,点着头道:“嗯,我们星涟长大了,变漂亮了,看着也没小时候那般淘气了。” 再与外祖父外祖母相见,星涟只觉恍如隔世,二老对她虽不及爷爷奶奶,但也相当疼惜。他们还有孙子孙女,不可能对她一碗水端平,星涟早就想开了,对他们在自己失去神志时没有很照顾她也没那么生气。 毕竟有血缘关系,外祖母一见她就抱着大哭一场,直道对不起她。星涟来之前做好了只把他们当普通亲戚看待的准备,也不禁被她的眼泪触动,反过来安慰老人。 接着星涟又拜见了舅妈,几位姨娘就免了。 太主拉着星涟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关心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星涟哪里知道自己不清醒的时候怎么样,只听人说在她被太后送到冷宫之前还是过得很不错的,至于醒来后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就是她从小到大最惨的了。 外祖母一听她受这么多苦,又开始哭,后悔当初不该听任从渊把她带走。二老知道又是楚月河从中作梗,她母亲白氏毁了郗芳华的婚姻,她又两次害苦了星涟,不由又气又恨,要去找楚文轩讨个说法。 星涟安慰他们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过得挺好的,而且楚月河如今的处境也不见得能好,让他们消消气。至于楚文轩,他这个父亲做的太不称职,她已经不打算认他,就当个陌生人好了。 二老怒气这才消了些,平静下来,换个话题。 “对了,你娘亲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本来隔得远,她都不打算回来给荔萝送亲,可听说你好了,她想回来看看你。”太主说着,一边观察星涟的反应,有些担心她会不高兴。 郗芳华这个娘做得不比楚文轩好多少,眼下又另嫁生子,她自己是家庭和睦了,可怜星涟父母双全却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尤其到时候她丈夫和小儿子也会一起来,见了面很难不尴尬。 若是星涟对郗芳华心怀怨恨,他们也很能理解,但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他们当然希望母女二人和好。 星涟只是淡淡一笑,脸上既没表现出难过也没有怨恨,道:“回来就回来吧,只是我没什么想和母亲说的,我们以前就感情淡薄,这么些年不见,想必她看我和看旁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太主有心为女儿说几句好话,可酝酿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星涟此番看起来比以前稳重得多了,性子也不如原来活泼张扬,想是受了不少罪,才磨砺了一下心性。他们不像老秦公夫妇那么对她无限宠溺,觉得现在她性格沉静下来说不定是好事。 他们给星涟准备好了一个房间,不过荔萝想和她多处处谈谈心,便让她和自己一起睡。两人虽然几年不见,但在宫里相处的几天已经把以前的姐妹亲情找回来了。 夜里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聊起了只有女孩子之间才能说的话题。 “以前呀,我和蘅芜经常这么一起睡,可她嫁人之后,已经很久没人陪我了,我好寂寞呀。”荔萝手臂枕着后脑感叹道。 星涟打趣她:“放心,不久之后就有人陪你,你不会再觉得寂寞了。” “坏蛋,你竟敢取笑我!”荔萝半嗔半笑着拍了她一下,脸上又现出忧郁之色,“可是,我好害怕嫁过去之后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万一像姑姑那样所遇非人……” 她猛然捂住嘴,抱歉地看了星涟一眼。 “我没关系,我娘确实嫁错了人,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不过她以后过得好就行了。”星涟笑着摇摇头,又安慰她,“你放心,舅舅舅妈和外祖父他们对你那么好,肯定会给你挑个最好的夫婿。” 她手肘捅了捅荔萝,偏头暧昧地对她笑着:“你有没有见过你的未婚夫,长得好看吗?” 荔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见过两次,长得……也、也就那样吧,比从渊表哥可差远了,就是挺有才华的。整个人的话,马马虎虎吧。” 星涟瞧她这神态便知她是中意这个郎君的。荔萝的未婚夫是前年先帝在世时亲点的探花郎,长相自然不会差,听说又是个大官的长子,前途无量,她定是害羞了才这么说。 “是吗?我看呀,你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出嫁了,才觉得难以独守空床!”星涟一根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一下,“羞羞羞!” “臭丫头,说的什么话,真不害臊!” 荔萝爬起来挠她痒痒,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阵,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玩累了才又躺下。 “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荔萝转身侧卧,面对着她,“在宫里那几天,我看皇上对你很好啊,我看你们俩长得都这么好看,真是天生一对。皇上什么时候封你做娘娘啊?” 这下轮到星涟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说了。 “我是有点喜欢皇上,不过这事儿还不一定吧。你想想,要是以后整天困在宫里多难过啊。”星涟瘪瘪嘴,她不想一辈子住在宫里,可也不舍得离开桓肆,这就是她最纠结的地方。 荔萝点点头:“那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便相依着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梳洗,去向长辈问过安,用过早膳后,荔萝母亲郗夫人问她们俩要不要一起去市集转转置办些东西,两个姑娘欣然应允。 到了街上,郗夫人要去和她几个好友喝茶,便给了她们钱让星涟和荔萝自己去玩,有家丁和夏蝉跟着,她们没危险的。 两人自然求之不得,一起去逛了首饰铺子和成衣店,买了几样造型别致的珠钗和项链,又买了几件流行款式的新衣裳。 完了星涟拉着荔萝直奔小吃摊,买了几十串肉串和糖果子,四只手拿满了,一路走一路吃。 经过一条通道口,星涟无意间往里面一撇,望见那一头的街上一个人一闪而过,不禁愣了一下。她跑向通道那一头,左右张望,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那个人影早就不见了。 “怎么了?”荔萝追上来,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问她。 星涟不确定地道:“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好像看见月河了。” 第66章 “会不会是你眼花看错了?我觉得她应该没那么笨大白天跑到街上来溜达。”荔萝也听她说楚月河逃跑了, 现在还没找到人, 知道星涟心里肯定记挂着这事儿。 从前她们不爱和月河打交道就是觉得她心机太深沉,很少将情绪表露出来, 对人处事面面俱到,好得不真实。这种人心思缜密,要躲肯定会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甚至都有可能早出城了, 怎么会傻到等着人家去抓她,还青天白日在外露面。 星涟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有可能吧, 不然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两人带着随从在这条街玩了一会儿,再也没看到过疑似楚月河的人出现, 星涟只好说可能真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 她还是让夏蝉回宫通知皇上一声, 看要不要在这一带搜查一下。 这一片区街市密集, 云集了很多商贩和流动人口,要藏身在他们中间应该还挺容易的。只是月河这个人一向自命清高得很,从来不愿意与“下等人”有所接触,觉得他们身上脏。要是她真躲到了这里,星涟还要夸她一句转性了能屈能伸。 在街上玩累了, 荔萝带星涟去到郗夫人她们聚会的酒楼, 郗夫人见她俩过来,将她们唤到身边。 与郗夫人交好的都是一些权贵世家出来的贵妇,五六个人坐了一桌子,她们认得荔萝, 却没见过长大的星涟。 “阿容,你们家荔萝也要出嫁了,你是不是怕以后太清静,又找来这么标志的一个姑娘养着?”一位夫人开玩笑地问道,又细细将星涟上下打量,惊喜道,“哟,这真是仙女儿下凡,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们家那丫头跟她一比都不能见人了!” 郗夫人掩口笑道:“你说笑了。”她拉过星涟向贵妇人们介绍,“这是我们家外甥女,小姑子的女儿楚星涟,她祖父就是故去的楚老国公呀!来,星涟,向各位婶婶问好,她们都是舅妈的好姐妹,你不要拘谨。” 星涟是最会讨长辈开心的,笑盈盈道:“舅妈才在说笑呢,我看在座各位都这么年轻美丽,应该叫大姐才对。星涟见过各位姐姐,这厢有礼了。”一边说着一边作了个揖。 女人都喜欢人家夸自己年轻漂亮,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爱听。大家都被她逗得大笑了起来,郗夫人假嗔道:“你叫她们姐姐,却叫我舅妈,岂不是乱了辈分?” 一位夫人对郗夫人摆摆手:“不妨事,咱们这辈分各论各的就好,就是个称呼罢了,你又不会被叫老了几岁。”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曾经的秦国公府也是显贵之家,妇人大多爱打听别人家的事,她们怎会不知楚家有两个女儿。后来大的一个成了腾王妃,另一个却因姐姐摔成了傻子,那件事还被外面人议论了好久。现在二姑娘治好了,长大了几岁,看着竟比当初未嫁人时候的楚月河还亮眼,上天对她也还算照顾,现在是苦尽甘来了。 楚家本家这几年虽然彻底潦倒了,但老秦公的声望还在,人们还是很尊敬他的,也没有什么人对楚文轩一家落井下石,甚至在他们被抄家后还暗中接济。况且星涟母亲的家族仍然显赫,又有个将军哥哥,在座的没有谁敢明着怠慢她。 众位夫人纷纷围着她夸奖她美貌伶俐,甚至已经有人暗暗为自己儿子相看她了。荔萝向她眨眨眼睛,像是在说“看,你多受欢迎”。 “楚二姑娘今年多大了?可定了人家?”一人拉着星涟的一只手,向郗夫人打听她的情况。 星涟是见过以前家里那些宾客想要给月河做媒的,自然听得出这妇人什么意思,焦急地摇了摇舅妈的手。 郗夫人听女儿说过皇上似乎对星涟有意,要是给她说媒无疑是得罪皇上了,便回答道:“星涟年纪比我们家蘅芜和荔萝还小一些,其实也不算小了,不过她的婚事我一个舅妈哪好多嘴?况且她现在就是客居在我们家,你们就别为难我了,真想让她做儿媳妇,等她娘回虞京了你们自去同她说吧。” 她这样婉拒并未把话说死,也不会得罪人,有意向的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到了用膳之时,郗夫人叫来小二撤去茶水,又定了一桌佳肴,用过饭后大家又闲谈了一阵,方才各自散去。 出了酒楼郗夫人带着女儿去置办了一些嫁人后可能用到的东西。这舅妈向来很会做人,又用自己的私房给星涟添了些时兴的首饰和胭脂水粉,叮嘱她姑娘家家的要多捯饬捯饬自己,切莫辜负了这好相貌。 三人带着仆婢,痛痛快快地买了一下午,逛得很累了才坐上马车打道回府。马车拉到侧门,家丁们往下搬东西,丫鬟扶着她们下车,见门口另停了一辆没见过的马车。 “今天有客人到么?”郗夫人奇怪地问驱赶着马车的守门小厮。现在郗家的中馈老夫人已经交给她掌管,但最近没收到有人要上门来访的拜帖。 “回禀夫人,是姑奶奶他们到了,刚进去不久。” 郗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颇有些担心地看着星涟。冰州离虞京一千多里远,从收到回信到现在不过三四天,他们竟然就到了,比预计的快了几天。如此突然,也不知道星涟做好与母亲相见的准备没有。 星涟似乎并不在意地一笑,一手挽了荔萝,一手挽了舅妈,道:“既然是母亲他们到了,咱们也进去吧。” 进了承恩堂,里面坐着郗老将军夫妇,左下首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与老将军寒暄,他旁边坐的华服妇人就是星涟的母亲郗芳华。她后面站着一个妇人,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娃娃,应该就是奶娘和郗芳华的儿子。 “爹,娘,我们回来了。”郗夫人带着两个小辈上前,正在交谈的四人闻言都向门口这边望过来。 郗芳华的视线转到星涟脸上,有一瞬间的陌生感,接着认出了女儿,眼里涌动出泪花,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星涟,快来见过你娘。”老夫人今日见了久别的女儿十分欢喜,畅谈那么多更是心疼她们母女,急于想要修复二人关系。 星涟走上前福了福身,客客气气地道:“母亲,您回来了,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好……我很好,我的孩子,你却受苦了。”郗芳华眼周红红的,像是之前也哭过,终于与她相见,激动不已。 星涟脸上甚至带着微笑,却没有见到母亲的喜悦,就像是见到一个普通的亲戚,出于礼貌地问候对方。这让郗芳华快要心碎了,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见了星涟母女二人会太激动,或者女儿恨自己到不愿见她,可没想到竟是这样平淡无波。她想好的道歉和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向星涟开口了。 以前因为恨楚文轩无情,郗芳华一直冷落儿女,直到得到真正的家庭温暖,才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失职的母亲。今日回来后听将军夫人说起星涟在冷宫的遭遇,催心伤肝地难受,哭了好几次,后悔从前对他们兄妹两人不闻不问。 “星涟,你跟娘走吧,今后娘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郗芳华上前一步将星涟抱住,星涟只觉一阵恍惚。 印象中郗芳华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她,第一次发现母亲的怀抱真的是很温暖,是她小时候一直渴望的,可惜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在绝大多数孩子看来母亲的温柔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对星涟来说这样的母亲却很陌生,她不习惯与她这么亲近。 “不用了,谢谢您,母亲,我现在很好。”星涟微笑着,轻轻推着她,感觉到女儿的抗拒,郗芳华只好放开她,抹着眼泪重新坐下。 这时那中年男子来到郗芳华身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芳华,你们母女太久不见难免生疏,你也要给孩子时间适应,不要哭了,别让她为难。” 星涟打量了他一下,感觉此人确实对母亲不错,又善解人意。郗芳华现在看起来面色红润,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年轻一些,他们感情应该也非常好。 郗芳华这才想起该给他们互相介绍,忙擦干眼泪站起来,牵着星涟道:“这位是你展叔叔,你没见过。衡郎,这就是我女儿星涟,不用再跟你介绍了吧?” 展衡点头笑道:“你娘跟我说起过你们兄妹很多次了,她一直很想你们。我以前来过几次虞京,可惜没见过你,今次一见,果然比你娘还漂亮。” “展叔叔好。”星涟向他一福身,这个叔叔十分亲切,给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她的悲剧又不是他造成的,星涟没理由讨厌他。 展衡一拍脑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塞到她手上:“这是叔叔给你的见面礼,你可千万别推拒。” 星涟掂掂红包重量,拒绝了未免太不给人家面子,便含笑谢过他收下了。郗芳华见二人相处和睦,便放了心,又把奶娘叫过来。 “星涟,这个就是你的弟弟,大名展思辰,小名念儿。”郗芳华抱过孩子,摇着他的小手向星涟打招呼,“念儿,这是姐姐,快跟她说你好呀!” 她望着幼子满眼都是慈爱,星涟心中却是一梗,她接受了展衡这个后爹,不代表也能良好地接受这个弟弟。 念儿生得和星涟很像,比月河的儿子桓宇还像,一看就是一个娘。她能够把桓宇和他的父母分离开,却无法说服自己同样疼爱这个弟弟,就像月河抢走了父亲的爱她会嫉妒,念儿得到了母亲的全部关怀,她也嫉妒。 至少突然之间她不能真心地喜欢上这个小娃娃。 “星涟,你要不要抱抱念儿?”郗芳华想让他们姐弟两个亲近些,把念儿交给她。 星涟摇摇头,摆着手后退一点:“不了不了,我不会抱小孩子,怕把他摔到了。” 郗芳华失落地望了望夫君,展衡一手搭在她肩上轻拍着安抚,她看出来星涟不是很喜欢弟弟,只好暂时放弃让他们增进感情的想法。 晚上一家人表面上和乐融融地吃了晚饭,席间郗芳华一直小心翼翼地想要修补母女关系,星涟不想让她难堪,只好假装已经对过去的事无所谓了。只是他们一家三口这样幸福美满,她仍是个多余的,不过是母亲愧疚的对象,郗芳华永远不会像对念儿那样对她亲密。 夜里星涟躺在床上,想到哥哥,又想到桓肆,觉得现在有这两个人关爱自己,其他的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第67章 又过了两天星涟的舅舅郗谈开始休假, 蘅芜和她的夫君也在这期间回门来, 这一家人除了郗珣和郗璘算是聚齐了。星涟还担心蘅芜和荔萝长得太像,到时候会让人认错, 不过蘅芜婚后换了妇人装,又正怀着身孕,人胖了一大圈, 两姐妹看着不再一模一样了, 很好分辨。 到了荔萝成亲那日,星涟天还没亮就陪荔萝起床, 在一边看着丫鬟和喜娘帮她更衣上妆。荔萝穿好华丽的嫁衣,画好艳丽的新妇妆, 戴上沉重的金饰, 忽然间就褪去了少女模样, 成为一名青涩的少妇。 她两靥本就因即将出嫁的窃喜而绯红, 点了胭脂和眉心花妆,更加娇艳,宛如一朵盛开的山茶花。这种喜庆的日子,丫鬟也稍稍帮星涟妆扮了一下,不过她的衣服首饰都选的比较素净低调的, 以免在婚礼上喧宾夺主了。 新娘子所有妆容打点好已经过了黎明, 公鸡已经打鸣好几次了,星涟坐在一边呵欠连连,荔萝却紧张得坐立不安。 “怎么办呀星涟,我现在好害怕。我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爹娘, 从今以后,我的家就不是我的家了。”荔萝站在窗边,手指紧绞,看着渐渐翻出鱼肚白的天边,既期待天亮,又希望离家的时刻能慢点到来。 “你怕不怕这一关都不能躲过去啊,这是大喜事,有什么好怕的?而且你们两家都在虞京,隔得又不远,想回娘家随时都行。”星涟把她拉到床边,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你就好好在这等着你的俊俏郎君来迎你过门吧。” 荔萝从头到脚戴满了金玉首饰,头上凤钗就是好几对,轻轻一动就碰撞得叮铃铃响。头上饰物太重了,她坐得端端正正,没过多久就觉得肩酸颈痛,得让星涟扶着才能支撑不倒。 “呜呜呜,我受不了了,好重。”荔萝闹着要把头上的假髻拆下来,旁边的喜娘丫鬟连忙上前阻止。 “别哭别哭,小心妆哭花了又要重画。”星涟看她被十几斤重的假髻和头饰压得喘不过气来,和喜娘商量道,“要不咱们先把这个拿下来吧?等花轿快到南方府上之前再戴上,要是一直这样,荔萝太受罪了。” 喜娘却面有难色,因为这假髻戴上去很麻烦,到时候轿子还得停下来,又要花费不少时间,恐怕耽误拜堂的吉时。 “姑娘,要风风光光地嫁人,少不了要受这份罪,咱们以后过的就是好日子了,您就忍了这一天吧。”喜娘劝说道,“况且这样做也不合规矩,万一让姑爷家里知道了,只怕他们心里不痛快啊……” 荔萝嘟起嘴,可怜兮兮地向星涟投去求助的目光,星涟点点头:“你等会儿,我去找舅妈说说。” 星涟出去到处找郗夫人,这时候所有人都有事忙,她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正在指挥下人搬礼品的舅妈。她没说和喜娘商量的方案,只告诉郗夫人荔萝快要被沉重的头饰压断气了,郗夫人心疼女儿,马上丢下这边赶去荔萝房中。 见爱女果然累得快哭了,郗夫人不用星涟建议,直接让喜娘先把她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反正到时候盖头一盖上别人也看不见,等进了洞房再装上去也不迟。主母都发话了,喜娘也不敢再有意见。 再晚一会儿,荔萝的其他表姐妹们也过来了,已婚未婚一大群人,围绕着她挨个道喜。有几个人认出了星涟,好奇地问她这几年到哪里去了。 当年她被摔傻的事很多人知道,后来她的下落就无人问津了,如今再见她已经好了,长开后的容貌令人侧目。不过鉴于她家已经倒台,她们便用一种同情大过嫉妒的目光看着她,不好明显地排挤。 星涟自然不会告诉她们,这些人以前就没多少和她合得来的,她才懒得关心会不会得罪她们。 “哎,今天是我成亲,你们都去围着星涟做什么?我要生气了啊!”荔萝见那些人对星涟问长问短,又说她可怜,就差没把优越感写在脸上,便佯装生气为她解围。 快到吉时了,喜娘扶荔萝出去拜别祖父祖母和父母,拜礼完毕郗夫人便开始哭,荔萝也忍不住跟着流泪,被众人劝住了。这时候接新娘的花轿已经到了大门口,鞭炮响过后,便将一条红毯从正厅铺到到门口,让荔萝踩着上花轿。 星涟站在外祖母身边,见那新郎一身大红婚服,衬得人身姿如松,面如冠玉,怪不得荔萝一提起他就脸红。而他牵过新娘的手时望着她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和喜悦,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她很为荔萝高兴。 婚礼在男方家里举行,迎亲队伍出发后,郗家人也乘上马车慢慢跟在后面。两家距离不甚远,队伍在街上□□一圈再去,也不过花了两刻钟。 新郎是督察御史之子,说实话娶到荔萝还算高攀了。今日男女两家的亲友齐集御史府中,郗家人到了之后,郗老将军夫妇就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两人,被请到了上座。 快要到拜堂的时辰,门房进来禀报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御史一听,忙亲自去请。 不一会儿他回到庭院中,一脸激动地向大家宣布来了个贵客,认识的千万不要声张。他这样说,反而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当那主仆两人进来,在座宾客有一半都惊呆了,有的甚至差点跪下。 来者前面是个年轻人,手拿一柄象牙骨折扇,身着寻常读书人的长衫,但容貌气度皆乃世间少见,贵气逼人。新郎官本已经是少见的人中俊杰,此人一来什么都还没做,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完全比下去了。 他的仆人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子,面向和蔼可亲,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手上捧着一只锦盒。 来的人正是便装的桓肆和江德彦,桓肆目光扫视一遍,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了那些想下跪行礼的人。宾客并不都是官员,因而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那些不认识的纷纷在向身旁人打听他是谁。认识桓肆的因为刚才御史打过招呼了,自然不敢多嘴,却在心里暗道今天这对新人真是好大的面子,连皇上都来贺喜了。 “听说今日府上大喜,在下也略备薄礼一份,不请自来蹭杯喜酒,不知主人家是否会见怪?” 桓肆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江德彦献上礼物,御史亲自躬身接了,喜笑颜开道:“岂敢见怪,贵客莅临老朽求之不得,就怕招待不周怠慢了您。您里面请上座……” 他紧抱着御赐的贺礼,将桓肆往正厅里面迎,桓肆往宾客席中四下张望,找到他的目标,手中折扇一收,笑道:“不用了,外面宽敞明亮,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你自去忙你的,对了,给江德彦也找个座儿。” 见他态度坚决,御史不好再劝,目送着他找到个位置,便去给江德彦安排座位。 桓肆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向星涟坐的那一桌,拍拍她旁边女孩的肩膀,柔声问:“这位姑娘,可否换个地方?” 那女孩子见他和自己说话,脸涨得通红,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桓肆拱手为谢,如愿以偿地坐到了星涟身边。这一桌坐的都是郗家人,不过多是小辈,见过皇上的除了星涟也就郗芳华夫妇和蘅芜的丈夫。 三人诧异皇上为何会选择与他们一桌,但没人敢问,只好向他低首代替行礼。其余人则忍不住偷偷看他,毕竟这么好看到这种程度的男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们没注意,桓肆旁边的星涟把头埋得低低的,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不过桓肆倒也淡定,不想给她惹麻烦,一直也装作不认识她。 新人拜过天地后,新娘送入洞房,外面才正式上菜开席。 邻桌皆觥筹交错,谈天说笑,只星涟他们这桌安静如鸡,各自吃自己的。只有不明情况的年轻人偶尔聊几句,星涟更是低头扒自己眼前的菜,闷声不语。 这种场合最怕沉默了。桓肆见他们如此尴尬,忽然反思自己是不是来得有些鲁莽,他出现得如此突然,别人拘谨是正常的。不过他今天出宫就是为了给星涟一个惊喜,顾不了别的许多。 “我敬在座朋友一杯酒,相见即是有缘,何必因我而拘束,若是在下令大家感到不愉快,实在是在下之过了。”桓肆为打破安静,先倒了一杯酒,站起来敬过众人,仰头一饮而尽。 认得他的人哪敢让他感到不愉快,诚惶诚恐地也站起来回敬,完了也不敢再沉默,互相之间没话也找话说。几个小女孩就没大人的顾虑了,见桓肆生得好看又平易近人,便和他搭起话来,问这问那,气氛才逐渐趋于正常。 桓肆给自己编了个假身份,轻而易举地把这些小姑娘的问题给糊弄过去了。他出来本就不是为了吃这顿喜宴,象征性地意思了几口,便起身与其他人作别。 御史见他要走,挽留不住,一直送出两里开外,才被桓肆赶回去。 桓肆走了以后,星涟这桌的气氛才彻底正常了。 “吓死我了,皇上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郗芳华拍着心口,低声向丈夫抱怨。 展衡安慰道:“皇上居然来参加荔萝的婚礼,这可是给你们郗家的面子啊。不过他来这么一会儿就走了,又不让人知道,是挺奇怪的。” 他看了星涟一眼,暗忖皇上有可能是为了她而来,不过郗芳华可能还没想到这一层。 旁边的小侄女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脸兴奋地问:“姨,刚才那个公子真的是皇上?” 郗芳华点点头,比了个杀头的手势吓唬她们:“小声点,不要张扬,小心皇上知道你们传出去,把你们全咔嚓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皇上那么温和,肯定不会的。”说着继续陷入了和皇上说过话的激动之中。 星涟对他们的交谈充耳不闻,继续安安静静地吃东西。郗芳华回来后经常想找她谈谈心事,但星涟都不怎么和她说话,总是借故走开。 又过了一会儿,夏蝉走过来,在星涟旁边俯身对她耳语几句。星涟一怔,想了想,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去看看荔萝怎么样了,你们慢用哈。” 说着便离席与夏蝉走出去,出了大院却不是去往荔萝的新房,而是直接出了御史府大门。拐过一条街,便是蜿蜒经过城中的小河,隔着一座桥,星涟便看见对面临河的茶肆里,桓肆正对她招手。 第68章 江德彦守在茶肆门口, 见星涟过来, 撩开帘子让她进去,他和夏蝉继续守在外面, 不让别的客人进来。 茶肆不大,也比较简陋,里面都是一些简单的木头桌凳。因为临着河, 外面墙上歪歪的长着一棵老树, 树荫遮住了阳光,环境比较清幽。窗子向外撑开, 外面吹进来柔柔的凉风,不时摇过一只悠闲的小船。 店中只有一个老板和一个小二, 这里已经被桓肆包下来了, 给的钱比老板一个月赚的都多。桓肆要了一壶好茶, 便独自坐在那, 让他们不必上前,老板当然乐得有钱赚还不用伺候那么多客人。 星涟一进门,桓肆便望着她粲然一笑,对她招招手,星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桓肆拿过粗粝的陶瓷茶壶和茶杯, 倒了一杯清茶, 涮涮杯子,又重新倒了茶,放到星涟面前。 这小茶馆看着其貌不扬,这茶水轻烟袅袅, 闻起来还真是奇香无比,喝一口苦涩中带着微甜,入喉之后口中余香不断,不比他们寻常喝的几十金一两的茶叶差。星涟惊诧,他一个皇上,居然找得到这种地方。 “皇上怎么知道这里有好茶?” 桓肆摇摇扇子道:“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和一众好友什么好地方没去过?虞京但凡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只要不是这两年新开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以后有空的时候就要请皇上带路,带我去找好吃的咯!”星涟捂嘴笑道。 “现在就有。”他向此处小二招呼一声,又让上了一盘香酥花生米,星涟丢几粒在嘴里,嚼着又酥又脆,齿颊生香。这民间的寻常小吃,有时候也别有风味。 “刚才意外吗?在御史府里。” “挺意外的。”星涟吞了花生,点点头,“可是皇上你怎么今天突然出现啊,一开始我还以为眼花了呢,大家都没有准备,你这样说来就来了,他们都吓得够呛。” 桓肆手指在粗瓷茶杯上轻轻划动,淡淡道:“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一走就是好几天,也不让夏蝉回来传个话,我又很想见你,就只好自己出来找你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星涟心里悸动不已,羞赧地垂下头,忍不住偷偷地咧开嘴笑了。 “不过皇上今天这么出现在荔萝的婚礼上,那么多人看见你了,肯定要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星涟忽然担心别人出去乱说,对他名声有影响。 毕竟他登基以来一直十分勤勉,很少有一整天放下政务的时候,大臣们对他的固定印象已经形成了,有些古板的恐怕说他不务正业借故偷跑出来玩。 “知道就知道呗,臣子家有喜事,我心血来潮上门讨杯喜酒喝,难不成谁还敢嚼舌头说这个皇上不正经?”他莞尔笑道。 他们知道以后只会说皇上体恤臣子,平易近人,亲自参加臣子的婚礼,还那么低调不张扬。其实从古到今老百姓私底下编派皇家私事也不少,所以才有那么多颠三倒四的野史。不过只要不让他们听见,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再暴戾的君王也不可能监听所有子民的对话。 “别叫我皇上了,这是民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桓肆偏头一想,笑道,“你就叫我三表哥吧,本来咱们就这辈分。叫来听听?” 星涟脸一红,警惕地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偷听才小声道:“三、三表哥。” “乖,真听话。”他隔着桌子摸了摸她的头。 星涟噘嘴道:“你们怎么老把我当猫猫狗狗一样摸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这样对头发不好,会变秃的。” 他哥也有这么个毛病,小时候总喜欢揉她的脑袋,她很长一段时间头发又黄又软,估摸着就是因为这个。 “你比猫猫狗狗可爱多了,别妄自菲薄。”桓肆喝了口茶,笑意掩藏不住,“放心,就算你头发全掉光,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尼姑。” “我才不会做尼姑!”星涟被他一逗,转过头不看他了。 “生气了?”桓肆叹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这几天朕在宫里见不到你,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出来见见你,就别气了呗?对了,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有没有惦记过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摸摸伸出手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摇晃向她示好。 本来就是个小小的玩笑,星涟被他一说软话,哪还生得起气来。这些连小龃龉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初初陷入恋情的年轻男女之间的小情调罢了。 不过她虽然耳朵发烫,却抽回了手指,仰头望天道:“没有,我天天和荔萝玩,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开心得很,我哪还有空想谁啊?” 说完将被子里剩的茶一饮而尽,桓肆瞧着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但笑不语,星涟给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佯装淡定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了,我看今天你娘也在,她这次回来对你说什么了?” “说得多了。”星涟想起就觉得气闷,忍不住向他抱怨,“我觉得她把我当一件她自己的东西,想扔就扔,想捡回来就捡回来。这么多年不管我的死活,这会儿还想我陪在她身边儿女双全呢。” 桓肆脸色一冷,握紧了杯子:“难不成她还想把你带走?” 郗芳华嫁了人肯定不会留在虞京,想儿女皆在身边,肯定是想让星涟和他们一起去冰州了。这女人真是有够自私,也没想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星涟怎样习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从容面对继父和便宜弟弟。到时候他们必然还要为她安排一门亲事,光是想想他就觉得不能忍受了。 这时候才想来弥补星涟缺失的母爱,也没问过他答不答应。他突然想着要不要将展衡调到更远的地方,让他们更难回虞京,安安分分在外地过自己的日子,别动星涟的主意。 “我当然不会去了!”星涟鼓着腮帮子明志,“我现在过得好好的,跟他们走了,谁知道母亲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冷淡我?我傻啊?再说了,我还要留在这等哥哥回来,还有……” 说到这里她看他一眼,低下头咬咬嘴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这千言万语尽在不语中的小女儿姿态,令桓肆浑身都舒坦了,只要能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迟早她整颗心都会属于他。 “那好,朕明天就下旨让展衡赶快回属地去,让她别再烦你了。”这时候他的身份又变成了帝王。 “这样好吗?”星涟瞪圆了眼望着他。 “朕说可以就可以。” 虽说展衡休的是长假,可谁让他是皇上,整个大新都是他的,偶尔滥用职权一回,又是督促地方官员回去理事,谁活腻了敢说三道四? 星涟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三表哥,前几天我让夏蝉回宫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那天我在街上好像看到月河了,不过只是身影很像,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你应该没看错。”桓肆道,“我派人去那边搜过了,找到了一些角戎人落脚的痕迹,不过他们很贼,已经提前跑掉了。” 看来他们上次没把楚月河母子带走不甘心,这次又来了,大概就是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接上头的。 “那怎么办?还能抓到吗?” “没事,现在全城戒备森严,他们应该还没出得了城,迟早会暴露的,你就不用担心了。”他神色平静,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于他来说现在楚月河已经没有什么价值,搜捕他们,不过是因为大新受到了挑衅。 “嗯。”见他如此淡定她便也不多问了。 桓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人突然就沉默了起来,不过气氛并不尴尬,而是互相凝视间流露着脉脉温情。 “星涟,你表姐已经成亲了,你现在要不要随朕回宫去?”桓肆打破沉默。 星涟嘟嘟嘴:“我好不容易出宫,你就让我多玩两天呗。” 他也不想勉强她,便说:“好吧,不过别在外面留太久,我会担心的。还有,记得不管去哪儿都要把夏蝉带在身边,别去人员复杂的地方……” 一国之君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叮嘱她一大堆,星涟不停点着头,腹诽道,这么多话,不如你来做我爹吧。 两人分开后,星涟和夏蝉回到御史府,来宾已散的差不多了,不过晚上还有一场饭局,他们还要回来。星涟去新房中看了荔萝,有几个小姐妹也在那里,大家笑闹一阵便留新娘子在那休息。 出来后星涟与夏蝉到御史府家的花园里散步,这时候已经接近秋天了,他们府里种了很多桂花,此时正花香四溢,还有其他没走的客人也在赏花。星涟走到池塘边,弯腰看着里面成群的锦鲤,忽然来了兴致,找主人家讨了些鱼食来喂鱼。 夏蝉抱臂倚在不远处的假山上,不经意地观察着四方动静,星涟叫她一起去喂鱼,她拒绝了。夏蝉出身武林,受命来保护她,经常觉得这个主子像个小孩子,也不知道皇上看中她什么,就是因为漂亮吗?不过食君之禄,她对星涟也一直尽心尽责地保护着,已经在星涟不知道的时候处理了好几个垂涎她美貌的小毛贼。 见星涟越来越靠近水,夏蝉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啊,这天气容易着凉。” “我知道!”她回头笑盈盈地回答,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这笑容让夏蝉心里一软,仿佛吃了蜜,只好感叹连自己也抵挡不住她这程度的可爱,更别说男人了。 过了不久,郗芳华也一个人出现在花园,看见星涟,往她这边走过来。 “母亲怎么来了?”星涟逗着五颜六色的鱼群左右移动,正开心着,见郗芳华来到身边,笑容收起了一些,维持着对母亲基本的礼仪。 虽然女儿总是对自己笑着,郗芳华却觉得她的笑容永远到不了眼底,只是对一个认识的人的礼貌,带着拒绝和疏离,不禁难过。 “母亲有话跟你说。”郗芳华看了看夏蝉,对她道,“你先走远一点吧。” 夏蝉动也不动,郗芳华指挥不动一个仆人,脸色有些难堪,星涟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没关系,夏蝉才走远了些。不过郗芳华不知道她耳力过人,走出十丈外还是听得见她们说什么。 旁边没别人了,星涟道:“母亲想说什么便说吧。”听不听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郗芳华踌躇半天,才抬眼看着她,问道:“你现在在皇上身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你不愿意跟我去冰州,就是因为想这样没名没分地留在皇上身边吗?” 第69章 “就算他是天下之主, 不给你名分, 你也不如人家的一个妾。连楚月河都能做腾王的正妃,你怎么可以输给她?” 郗芳华说这话的语气和脸色, 仿佛在责备星涟是一个不知自爱的姑娘。星涟一开始没懂,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任谁也受不了这种来自亲人的侮辱, 就算她是好意或者无心, 也比外人的诋毁更伤人。 “没名没分?母亲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星涟直视着郗芳华,质问她, “当初哥哥把我托给皇上照顾的时候,母亲在哪里呢?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有一天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可现在还没有谁说她闲话呢, 她的亲娘就先指责起她来了。 郗芳华被星涟说得脸色一白, 那时候她已经嫁到冰州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根本就不知道从渊把她从将军府接走, 也没主动向父母询问过她的情况。当时星涟已经成那样了,人人都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能被家人养到寿终正寝就行了。 至于星涟怎么会被桓肆纳为侧妃,后来又入宫成了“辰妃”,她就更不知道了。当时先帝觉得儿子娶这么个傻姑娘有辱天家脸面, 后来勉强答应, 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会大张旗鼓让外人知道这消息? 这次回到娘家,听她母亲襄灵太主说了,她才知道这两年星涟一直是由皇上照顾着的。可星涟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皇上又没正式给她名分,她便不由自主担心起星涟的未来。 “从前种种,确实是母亲做得不对,可今后我会补偿你。你别这么冲,母亲也是关心你,绝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星涟语气犀利,她反而转柔和,避免再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知道星涟自小脾气就不柔顺,又对自己有心结,郗芳华这时候也没有立场责怪她态度不好。毕竟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从渊星涟两兄妹如今与父母不亲,都是她和楚文轩自己造下的孽,但她仍想让儿女原谅自己从前的失职。 “可你的关心对我来说是多余的。”星涟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漠然道,“亲人,我有哥哥就够了,只有他是真正关心我的。” 郗芳华摇着头道:“我不奢求你能完全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听我的劝告,如果你和皇上还没有关系,最好想法子跟他分开。皇家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就算他现在喜欢你,将来你也难免会因为年老色衰被冷落。” 星涟转过头,不想接话,就算郗芳华说的真有道理,她这会儿正陷入初恋的甜蜜,哪里听得进?再说,她觉得桓肆根本不是那种花心好色的人,否则他的后宫也不会只是个摆设了。 “还有,如果你成了他的妃子,就要和后宫无数人争宠,你能保证他一直宠爱你吗?” 这才是郗芳华最担心的,她觉得丈夫的爱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就是一切,当初就是因为楚文轩对她无爱,才导致了她半生的悲剧,所以不想再让星涟走上她的老路。 “母亲还是多担心自己吧,看好展叔叔,免得他再像父亲那样伤你的心。至于皇上,我比你了解他,他对我很好,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郗芳华嘴唇动了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母亲,我现在还敬着你,是因为你对我和哥哥有生育之恩,可你扪心自问,你配不配做我们的娘?既然你现在有夫有子,幸福美满,就好好做你的贤妻良母,别再重蹈覆辙了。你真的不需要对我心怀愧疚了,以后好好对待展叔叔和念儿吧,他们才是完全属于你的。” 星涟笑着对她道,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就是要这样才能让郗芳华对自己死心,因为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把以前的当没发生过,和她演绎母女情深。 “我还有事,先走了,母亲请自便吧。”星涟不待她说话,便微微一欠身,叫了夏蝉转身离去。 郗芳华愣愣地目送她远去,星涟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或许她真的失去这个女儿了。展衡四处寻妻,找到花园时见她正坐在池塘边的石头凳子上发呆,眼眶通红。 “娘子,你怎么了?”他拍拍她肩膀,担忧地看着她。 郗芳华投进他怀里,又开始哭起来:“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星涟不肯原谅我,我该怎么办啊……” “星涟和从渊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他们俩始终是你生的,骨子里的血脉怎么割得断?”展衡拍着她的背安慰,“等他们成熟了,自然会懂得你那时候的苦楚的。” 展衡也是二婚,他的第一个妻子性格凶悍,他实在受不了,舍了一半家财与其和离。后来经人牵线娶了郗芳华,她知书达理又美貌多才,和头一个妻子对比太强烈。虽然郗芳华刚嫁过去时清冷了一些,但他对她很爱重,两人感情渐渐变好。再后来知道她的前夫宠爱妾室冷待她,就对她更为怜惜了。 “别哭了,咱们在人家里作客呢,让主人家看见了像什么话?现在最需要你的是念儿,你可别因为心系姐姐就厚此薄彼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只因这些日子郗芳华老是星涟这星涟那,有些忽略了儿子,他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郗芳华止住泪,点了点头,由他扶着去小儿子那找些安慰。 下午展衡就接到了一份来自皇上的亲笔手谕,勒令他最晚后天就要动身回冰州,否则按渎职处置。夫妻二人惊讶于皇上竟然下这种旨,不过往深里想就是他不想他们说动星涟,把她带走。 奈何他是皇上,哪怕是任性之下的决定,他们也不能反抗,只好收拾行装准备后天启程回家。 这边星涟和夏蝉出了御史府,又游荡到街上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夏蝉很注意地不让她往人群密集容易走散的地方去,同时走在她身边隔开她和其他人。路人虽惊叹星涟的美貌,但慑于她身边女护卫浑身散发的压迫感,也没人敢故意靠近她,更别说调戏她了。 “夏蝉,你表情别那么凶啊,把人家小孩子都吓到了。”星涟刚才买了两个十分精致的糖人儿,摊主的小孙子一个劲儿盯着她看,夏蝉狠狠瞪着人家,那小孩儿看着都快吓哭了。 夏蝉面无表情道:“姑娘,我不吓别人,就该你被别人吓了。” “你呀,总是这么严肃,不过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星涟把一个糖人放到夏蝉手里,笑道,“你长得也好看,要多笑笑才好啊!” 夏蝉眼睛微睁,她长这么大,有人夸她武功好,有人说她粗鲁得像男人,就是没人说过她好看。夏蝉成天穿着灰扑扑的劲装,从不打扮自己,这小姑娘还是第一个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星涟要是男人,她就嫁了。 偏偏她是女的,还是皇上的心头好,她再出格也是不敢跟皇帝抢人的。 想到这里,夏蝉嘎嘣一声咬掉了糖人的脑袋。 星涟在街上又玩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人少了没意思,夏蝉话少,完全不像和荔萝她们在一起热闹有劲。再有就是前面几天有人陪着不觉得如何,今天见过桓肆,再一分开,她就突然特别想念他。 “要不然,一会儿逛完街回去跟外祖父外祖母道个别,我们今天就回宫吧?”她征求似地看向夏蝉。对方撇撇嘴角,她都决定了还问什么? 星涟买了很多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大堆,准备拿回去分给要好的人们。走得脚酸了,她们找到一块人很少的空地,可以坐下来歇歇脚。 这里一面通向街道,一面是墙壁,一面通向民居密集的区域,还有一面临着河。星涟和夏蝉坐在河边的石墩上,喝着酸梅汁解渴,不一会儿,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朝她们这边跑过来。 “姐姐姐姐,我的风筝挂到树上了,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拿下来?就在那棵树上。”她说着反手一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小女孩生得很可爱,说话奶声奶气的,这种要求应该没人能拒绝。 她们顺着看过去,见树梢上果真颤巍巍吊着一只纸风筝,离地并不太高。 “这个季节你玩啥风筝啊?”不过也没人规定这时候不能玩风筝,星涟跟夏蝉还是走过去帮忙。 “我们去找根长一点的竹竿吧?”星涟提议。 夏蝉摇头:“不必,这点高度哪需要工具?” 她走到树干下,手在树上一撑,轻轻松松地飞身而上,脚尖借力两次,便窜到了树上。 “好厉害!”星涟和那小孩目瞪口呆,同时鼓起掌来。 夏蝉落脚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伸手够向高一点的风筝,刚拿到手里,便听下方一声惊呼。她低头一看,星涟已不在原地,小女孩在一边像是吓到了,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抬着一只麻袋往居民区跑。 “该死的!给我站住!”她立刻从树上跳下来,以生平仅有的速度追上去,其中两个见她来追马上分出来拦她。 这两人身形魁梧,拿着刀,都是会武功的,绝不是普通的人贩子。不过他们的功夫在夏蝉面前还不够看,她轻易便夺了刀,将他们手脚折断,令其失去行动能力,接着继续追上去。 那些人抬着个人自然没有夏蝉跑得快,她很快便追到了他们。与一人缠斗间,另有一人突然矮身凑到她跟前,猝不及防地一扬手,将一把白灰迎面撒向她。 夏蝉眼睛进了白灰,瞬间觉得火辣辣地刺痛,泪流不止,旁边的敌人趁机捅了她几刀,夏蝉倒地不起。她捂着汨汨流血的伤口,听着那些人的脚步远去,又气又悔,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忍着痛从腰间摸索出一枚火流星,拉掉引线,向天空发射出一朵白天也能看见的焰火。这是暗卫之间互相传讯的信号,代表这里有人出事,只要有同僚看见,很快就会过来的。 身中数刀,疼痛加上流了太多血,她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一直等到有人将她抱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救……救楚姑娘,她被人劫走了,是、是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彪形大汉……”坚持着说完仅有的信息,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70章 星涟记得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 只挣扎了一下, 呼吸时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接着浑身软绵绵地被人套进麻袋, 很快便彻底失去了知觉。她醒来的时候被装在麻袋里,但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两只脚也捆上了。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在什么地方, 身边有没有人,所以醒了也一动不动, 害怕惊动抓她来的人。夏蝉应该是有发现她被人抓走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这儿来救她。 小时候就经常听家里人警告虞京鱼龙混杂, 人贩子多, 尤其喜欢拐卖富贵人家的小童和少女。她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早知道该跟着桓肆回宫的, 谁让她这么贪玩,结果把自己给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脚都麻了,就快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旁边才有了动静。脚步杂乱有轻有重, 似乎有好几个人从远处而来, 走到她面前围住她。 “把袋子打开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命令道。 这声音让星涟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原来将她掳来的不是人贩子,而是格瓦高力。他上次没成功偷走月河母子,这次多半也是为这个来的。那么月河已经逃出宫, 是否也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把她抓来根本就是月河出的主意? 有人解开系住麻袋的绳子,把她从里面提出来,看到她的容貌怔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地上,唯恐太用力会把她碰坏了。 空气里有着马粪的臭味,旁边还有马儿的响鼻声,这里看起来像是个马棚。旁边都是高高的干草垛,她被藏在里面,不进来从外面是发现不了的。 面前站着五个人,其中四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样。但几个男的体格精装筋骨结实,根本不像长期挨饿受冻的乞丐。星涟猜的没错,面前的几个人里,中间两个正是格瓦高力和楚月河。 “这就是你那个妹妹?”格瓦高力的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星涟,情不自禁吹了个口哨,对月河道,“你们果真是亲姐妹,都长得这么漂亮。” “就是她。”月河微微偏头,背着他皱了下眉。 格瓦高力的轻浮让她很讨厌,不过为了到桓律身边去,她不得不委曲求全。本以为被囚在宫里,无望再与桓律相见了,谁知道格瓦高力回到角戎后,做足了准备,再次来到大新。 这回他学聪明了,避开了所有与桓律和楚家有关系的人,收买了几个地位较高而和月河没什么交集的宫人安排救她出来。那时候正逢上官皇后事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万和宫,她才能顺利离开皇宫。 可等他们给她准备好假身份和伪造的通关文牒后,整个虞京却进入戒严状态,平民出入都要盘查身份,他们这群人没一个经得起细查。为了躲避搜查,他们只好化装成乞丐,和那些叫花子混在一起。 但月河实在不愿意穿乞丐穿过的又脏又臭的破烂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身材臃肿的农妇,脸上抹了少许煤灰。这造型不是很熟悉的人都认不出她是腾王妃,但星涟和她一同成长了十几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月河把侧躺在地上的星涟扶起来靠墙坐着,她一身狼狈相,神情却依然极度高傲,似乎还当自己是腾王妃。除去她现在这身灰不溜秋的造型,月河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消散了,比起星涟扮成小太监那次在万和宫见到她时憔悴了很多。大概是她这段时间被软禁着,又见不到儿子,心情焦躁郁闷所致。 “别来无恙啊星涟。”月河蹲在她面前,伸手撩开星涟脸上的乱发,又摸摸她的脸,“啧啧,我真的是没想到,你都摔成傻子了,又被扔到冷宫,居然还能好端端地出来,还越长越漂亮,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她说着说着,眼神骤然一冷,指甲狠狠地在星涟脸蛋上掐了一下,她皮肤嫩,立刻就是两道血痕。 星涟吃痛,忍不住惊叫一声,怒骂道:“楚月河你是不是有病?当初是你害我摔成傻子,又设计把我陷害进西宫,我命大才能出来,你反而说老天不公平?是不是真要我死了你才会满意?难道你心里一点亲情都没有吗?” 她从前虽然说讨厌月河,但也是将她看作姐姐的,从没恨她恨到想让她受伤或者死掉的地步,甚至没有像很多人那样特别鄙夷她母亲的出身。所以她是真不明白月河为什么对她做得这么绝,连她变成傻子也不放她安生过日子。 “我当然希望你死,就是因为你娘我才不能是楚家的嫡女,受了多少白眼?从小到大你就喜欢跟我争来争去,论美貌论才智你有哪样比得上我?你凭什么得到祖父祖母的宠爱,凭什么得到最好的资源,凭什么和我争爹爹?” 月河越说起以前的事就越来气,掐着她的下巴,凑到她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咬牙切齿道,“还有楚从渊,他算什么哥哥?当初你摔下楼大部分要怪你自己,要不是你想逃婚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到那里去,我根本就是无心的,他凭什么怪在我身上?” 星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真心觉得自己洁白无辜。她母亲白露云出身低微,以当时国公府的地位,她能做世子的妾已经算是飞上枝头了,祖父怎么可能允许她做楚文轩的正头夫人。现在要不是楚家已经跌落尘埃,父亲也不可能将她扶做正妻。 “当初祖父祖母和哥哥虽然最疼爱的是我没错,但对你也一点也不亏待吧?连你害得我坠楼也没动过身体的惩罚,你怎么有脸怪他们偏心?”星涟不服气道。 “闭嘴!他们岂止是偏心?!”月河用力推她一把,星涟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墙上,骨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月河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进冷宫吗?都是因为你的好大哥!要不是因为他偏帮着桓肆,现在登上皇位的应该是我的夫君,我才应该是皇后,岂会轮到上官姮那种水性杨花的贱妇有辱国体?!还有,要不是因为桓肆上位,父亲的爵位怎么会被剥夺,楚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你是怪哥哥破坏了你们的好事?可本来就是桓律自行不义,他要是不想着害自己兄弟,桓肆根本不会跟他争夺皇位。” “你真是天真。不过天真有天真的好处,想得少烦恼就少,还不如继续做一个没有忧愁的傻子。”月河冷笑着放开她,拍拍手站起身,“楚从渊最重视的就是你,既然我奈何不了他,就只好报复在你身上了。” 星涟觉得跟她无话可说了,因为她永远觉得自己才配得到最好的,并且为这个目标持之以恒地努力着。一旦发现有人跳出来拦了她的路,她便要举刀杀人。 “那你现在抓我来是想干什么呢?难道是想走之前杀了我给你夫君报仇?” “我倒是真想把你砍成碎块,放在盒子里送到楚从渊面前,不知道他见到心爱的妹妹惨死,会是什么反应呢。”月河笑着道,“你说他会不会当场发疯?” 星涟白了她一眼:“我看先发疯的是你,你现在就疯了,变态!” 月河扬起手想打她耳光,却被格瓦高力一把抓住了手腕。 “高力王子这是做什么?”月河回头诧异地看着他,“这丫头对长姐出言不逊,我教训她一下,你也要插手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看这小脸蛋太美了,打坏了多可惜,用完了不如把她送给我吧。”格瓦高力目不转睛地盯着星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在宫里那一晚星涟的脸给他留下了印象,不过一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二来现在星涟是女装,当时又稍微修过容,他没有认出她就是伤了他的人,只觉得眼熟。 月河见他神色,冷笑一声:“我倒是忘了,王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了,说起来,四年前应该嫁给你的就是我这个妹妹,不过当时出了意外,就换了人。” “哦……”格瓦高力眉一挑,颇为惊喜地对着星涟道,“怪不得嫁过来的我不喜欢,原来你才是我真正的新娘子。” “我呸!谁是你的新娘?不要脸!”星涟又生气又有些害怕他们真胡来,涨红了脸怒骂道,“你敢乱来,当心皇上踏平角戎!” 格瓦高力反而更加玩味地笑了:“还挺有些小脾气的,我最喜欢这样的姑娘,比一味顺从的更有味道,哈哈哈。你们看,她生气起来的样子是不是更好看了?” “没错,虽然五官没有咱们角戎的美女大气,不过更加精致。” “皮肤也很好啊,就是个子矮了点。” 星涟被这群人围着评头论足,恶心得快要吐了。月河也受不了这些粗俗的蛮族汉子,提醒道:“王子,现在是正事要紧,等我们平安出了大新,再想别的不迟。” 格瓦高力这才想起来:“啊,对对对,正事要紧。王妃你之前不是说抓到你妹妹就有办法出城了吗?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是什么办法了吧?” “我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桓肆很重视她,要是我们被找到,可以用她做人质。不过用她跟桓肆做交换还是不保险,所以要出城还是得另想办法。” 月河正要说明,此时格瓦高力一个守在外面的手下匆匆进来,一脸焦急地用角戎语对格瓦高力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王子?” 格瓦高力皱眉道:“已经有人在往这边搜索了,连路边的叫花子也没放过,咱们得马上离开。” “这么快?桓肆还真挺在乎你的。”月河看了星涟一眼,对用她做人质更有信心了。 “好,我们先换个地方。”她说着掏出一块布,塞到星涟嘴里,防止她叫出来暴露他们。 第71章 星涟说有事离开之后, 一直没有回过郗家, 家里派人出去到处没找到人,而她过了一晚上也还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很担心她的安危, 郗芳华更是一夜没睡。 “娘子,家丁们还在找呢,你先睡一会儿吧, 明天咱们还要启程回冰州呢, 再说念儿也需要娘亲,你累病了怎么是好?”展衡见妻子心急如焚, 如此安慰道。 郗芳华眼睛微红,昨夜哭得嗓子都哑了:“星涟不见了, 谁知道她是不是遇见了危险, 我女儿出了事, 你让我怎么安心?找不到她, 我是不会走的。” “万一她是跟皇上回宫里了呢?” “回宫至少也会派人来知会一声吧?她这么大人了,不会这么不懂事的。说到底她不是你生的,你当然不着急。”郗芳华情急之下埋怨起丈夫来。 展衡被她这么一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生硬地道:“对, 她不是我生的, 我为什么要尽父亲之职?我对你好,就有义务对你和别的男人的女儿好吗?你说我不着急,那你去找找她的亲爹,看他急不急?我去看念儿了, 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他便扔下她,带着火气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砰地摔上门。郗芳华被丈夫一数落,心里更加难受,伏在桌子上又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叩门声,是她的丫鬟:“夫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交到你手上。” 郗芳华抹了眼泪,道:“拿进来吧。” 丫鬟推开门,把信交到她手里,郗芳华问道:“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丫鬟摇摇头,“门房说是个小孩子送来的,小孩子也是送信那人在附近找的。” 送个信也这么神神秘秘的,郗芳华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对丫鬟说:“你先出去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 丫鬟退走后,她才怀着疑惑拆开信封。信纸上寥寥几行字,说星涟在他们手上,让她在一刻钟之内一个人去某个地方见他们,如果此事有第二人知晓,就把星涟卖到青楼去。郗芳华心惊不已,捂着嘴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信中内容让她方寸大失。 她想不出自己得罪了谁,会受到这样的报复,信上的字迹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的。不知道对方以星涟为质,到底是求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理智告诉她,那贼人掳去星涟用来威胁她,定然是要对她不利,去了就正中人家圈套。可她本就对不起女儿了,现在星涟出了事,自己怎么能那么自私,因为害怕就不管她? 如果她不如约而至,对方恼羞成怒真把星涟卖进青楼,就算以后找到救出来了,女儿的一辈子也毁了。 因对方给出的时间太紧迫,郗芳华不敢再多行考虑,也不敢告知其他人,换了件外出的衣服,瞒着家人,匆匆从后门出去。 郗芳华按照信上给的地址找过去,发现那里是一处已经废弃的居民房屋,房顶已经垮了大半,院落里稀稀疏疏生着杂草,看着像一座鬼屋。她慌张地走进去,却不见有人。 “我来了!人呢?你们快把我女儿放了!”虽说心中害怕,郗芳华还是大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喊道。 身后突然响起人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郗芳华心里一惊,迅速转过身。 “你……你是谁?”眼前站着一个农民打扮,头发包在布里,灰头土脸的妇人,郗芳华对她没有一点印象,疑惑道,“是你写信给我的?我女儿是不是在你手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夫人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么?”农妇冷笑着,抬手用一根湿手绢慢慢擦去脸上的污迹,逐渐显露出莹白的肌肤和花容月貌。 郗芳华退了几步,指着她道:“你、你是月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你抓走的星涟?” “大夫人,你装什么呢?我落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拜你的好儿子所赐吗?”月河向她逼近两步,眼神像一条毒蛇,带着凶光。 郗芳华印象中楚月河和她娘一直都是一副低调不争的形象,虽不喜,各自也相安无事,从不曾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的狰狞模样。 “那你抓了星涟到底想做什么?你把她害得还不够吗?”郗芳华按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你恨从渊,大可以找他报仇,为什么要找星涟的麻烦?” 楚月河摇摇头,表情由阴戾转为微笑,瞬间换了一张脸:“怎么说星涟也是我妹妹,其实我也不想伤害她。不过我现在有点麻烦,想请大夫人帮我一个忙,至于星涟能不能平安,就看大夫人愿不愿意帮我了。”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和几个朋友想要离开虞京,想请夫人帮我们出城罢了。” 月河说完拍拍手,格瓦高力一行人带着星涟走出来,她这会儿嘴巴被堵着,有什么话也无法对郗芳华说,只是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受威胁。 展衡气消了,想回去找郗芳华道歉,走到房间门口,却见仆人们进进出出,正将已经打包好的行装往外搬。 “怎么回事?你们要把这些东西搬到哪里去?”他拉住一个小厮询问。难不成妻子被他气到了,要把他的行李扔出去吗? 小厮回答:“夫人让把东西搬到马车上去,说准备好马上就要回冰州了。” 展衡十分诧异,他们定好的时间是明天清晨,而且星涟还没找到,她不是不愿意走吗?他本来想说向皇上奏请再留下来几天,等找到星涟再走,她反倒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进屋去见郗芳华正带着丫鬟收拾自己的衣物,展衡让丫鬟出去。她这会儿还脸色惨白,眼神飘忽,展衡以为是自己的错,柔声对她道:“娘子,刚才是为夫的不是,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你气,我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郗芳华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想快点回冰州,今天就走,我已经和父亲母亲告辞过了,一会儿走之前你也去看看他们吧。” “怎么这么突然?星涟呢?你真不管她了?”展衡奇怪地问她。 郗芳华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皮,避开他的视线道:“我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父亲母亲会继续找她的。再说她都不想认我了,我还要这个没良心的女儿做什么?” 展衡嘴唇动了动,想劝劝她,但看她的样子十分难过,想是真的被星涟伤到心了,只好依了她。 “好吧,你再休息一会儿,先等着我,我去让他们收拾念儿的东西,再去拜别岳父岳母。”他双手摸摸她的肩膀便出去了。 与郗家人话别之后,展衡扶着妻子,带着仆从们到了偏门外,却见门口除了他们自己和仆婢乘坐,以及装载行李和水粮的马车外,还有另一辆车,而驾车的也是他们的人,显然也是要一起走的。 “怎么还有一辆车?还有谁要跟我们同行吗?”展衡看看郗芳华,就要走过去看看车里是谁。 郗芳华拉住他,摇摇头道:“不用去看了,里面没坐人,都是我年轻时候收藏的书籍和一些藏品,干脆一起带去冰州,将来留给孩子。” 她拉着他上马车,“我们快走吧,现在已经不早了,还要赶路呢,不然怕晚上找不到地方住宿。” 展衡方作罢,所有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开始了长途旅程。 到了城门口,果然门禁森严,所有人进出都要检查身份。不过展衡是品级颇高的地方官,和平民自然不一样,守卫简单地看了一下队伍中的人员,没发现可疑人物,便放他们出城了。 小半个时辰后,队伍彻底离开虞京范围,郗芳华忽然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下。 “怎么了?”展衡惊讶,从上车起她便一直很奇怪,之前城门受检查之时更是好像很紧张,感觉很不对劲。 郗芳华没回答他,等马车停了,直接跳下去,展衡叫着她,也跟着下去,见她直接跑到装书的车前面。 “已经出虞京了,你们也该履行诺言,把星涟放了吧?”她对着车里喊道。 展衡来到她身边,看着她问:“这是怎么回事?车里有人吗?” 这时候车帘撩开,露出里面一女六男,还有被绑缚着的星涟。 “你们是什么人?!”展衡戒备地护着郗芳华往后退,对车中人喝到,同时让随行护卫上来围住他们。 楚月河嗤笑一声没理他,而是对郗芳华说:“夫人,这虞京城是出了,不过我们可还没脱险呢,你女儿先借给我用用,等我们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了她。” 一个角戎力士将刀锋抵在星涟脖子上,月河气定神闲地看着郗芳华,等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这样一直拿着刀人家也会手软,就怕一不小心就手滑了哦。” “你们……”郗芳华一脸悲愤,看看无法动弹的星涟,想斥责他们言而无信,又怕他们真杀了星涟。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郗芳华先败下阵来,央求丈夫:“夫君,求你放他们走吧,星涟的安全重要,其他的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你怎么知道他们真会放了她?”展衡冷冷地瞪着那些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在逃的朝廷钦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呀……”郗芳华又开始哭,“你现在能把星涟从他们手里救回来吗?” 展衡无奈,只好令手下们分开道,让他们通过。 “可别跟来哦,不然我不知道会做什么!”马车快速远离,楚月河最后向他们警告。 郗芳华看着马车的影子在视线中消失,哭倒在展衡怀中。 又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进入山地,地形变得崎岖了,车子越来越颠簸。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格瓦高力他们赶车的速度慢下来。 “桓肆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等翻过这片山,我们就可以不穿这些臭衣服了。”楚月河嫌弃地拉扯着身上的粗麻布衣。 格瓦高力点头:“再过十几天,我们就能进入角戎,你也可以与你的男人相见。你妹妹怎么办?你不会真的要放了她吧?” 楚月河微微一笑:“到时候但凭王子处置。” 格瓦高力贪婪地看看星涟,满意地笑了。 星涟听见他们的对话,真想破口大骂这两人无耻,奈何嘴被堵住了。她害怕自己真被月河送给格瓦高力,又像梦里一样被糟践,拼命想着有什么脱身之计。 格瓦高力和月河正畅谈着他们回角戎后的计划,忽然他一个下属惊呼一声,指着星涟。他们一看,见她侧倒下,浑身不住地抽搐,翻着白眼,好像快不行了。 “她怎么了?”他急道。 月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或许是她在宫里患了什么怪病吧。” 格瓦高力扶起星涟,扯下堵着她嘴的布,摇晃着她:“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星涟大口大口喘息着,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旧病犯了,要、要吃药、不然、很快就会死……” “药?哪里有药?”眼见星涟嘴角开始吐白沫,格瓦高力急得不行,这么几百年出一个的美女,就这样死了也太可惜了。 星涟眼睛看向她腰间的小布袋,说:“那个袋子里。” 格瓦高力慌忙把袋子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好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瓷瓶。 “哪个?” “黑色那个,里面是粉末,你倒在你手掌心,喂我吃。” 能与她亲密接触,格瓦高力求之不得,照她说的把瓶中粉末全抖出来,伸手到她嘴唇前边。 星涟微微张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一瞬间格瓦高力觉得她的眼神不对,凌厉清明,根本不像个病人。但来不及了,星涟猛地吸了口气,对着他的手心用力一吹,粉尘四散飞扬开来。马车里空间狭小拥促,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颗粒立刻飘得到处都是。每个人皮肤都沾上了,格瓦高力离得最近,更是被糊了满脸。 有人还把这粉末吸进了口鼻中,众人一边用手扇着,一边咳嗽不止:“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她是装病的,定然有诈!”月河第一个反应过来。 “你说的一点没错,的确有诈。”星涟笑着回答她,得意地抬抬眉毛翻翻白眼,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哎哟!好痒!痒死了!”格瓦高力第一个叫喊道,伸手用力抓着最严重的脸和手,很快其他人也跟他一样,觉得身上每个地方都奇痒无比,忍不住挠了起来。 没几下他们便被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还是又痛又痒,像是被无数毒蜂毒蚁蛰咬,痛痒深入骨髓。 星涟却被他们哭爹喊娘抓背挠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死丫头,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楚月河见自己身上被抓出血,怕再这样下去要毁容了,可她又实在忍不住,对着星涟厉声尖叫。 星涟耸耸肩:“是痒痒粉,不老毒王君千千的独门秘药,我改良了一下。沾到它的人,哪怕是一点点,要是半个时辰之内找不到清水沐浴并更换衣服,就会不停地发痒,直到全身溃烂,流尽脓血而死。会烂脸的,我就问你怕不怕啊?” 她说的很可怕,而现在这效果确实让他们难受得想死,他们宁可信其有,赶紧争先恐后地跳下马车去寻找干净水源清洗身体。 第72章 楚月河等人心急如焚, 身上钻心的痒痛越来越厉害, 煎熬无比,此时也没人记挂着星涟还在马车上了, 只想马上泡进水里去除身上的毒素。 他们在山林中四处寻觅干净水源,所幸不久之后就发现了一条溪流,几个人远远听见流水声, 仿佛遇到了天堂, 狂奔过去,见到水便扑通跳下去。 流水在洼处积成了一个池子, 有四五尺深,也足够容纳十数人。 这时候楚月河也顾不得男女之防, 和一群角戎汉子混浴在一起。她身上仍穿着粗布衣服, 取出塞在里面改变体型的棉花, 立刻因为湿透了曲线毕露。她被冷水一刺激, 才猛然清醒过来身边还有几个男人,赶紧沉入水里,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 那些角戎人就奔放多了,才不管旁边还有个女人,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 在水中尽情搓洗。就算没有中星涟的痒痒粉, 他们现在能洗个澡也觉得很舒服,这些天一直在虞京城里扮乞丐,身上都臭得要发酵长蛆了,身边的水被染成了黑色。 浸泡在冰凉的溪水里, 刺痒症状果然缓解了不少,但他们不知道药效到底有多强,便在水里多泡了一会儿。因为星涟说要换干净衣服,他们这会儿没法弄到干净衣服,只好把脏衣服搓了一下将就穿着。 只有月河没法当着这些男人把衣服脱下来洗,她对贞洁看得很重,要是让他们看见她的身体她还不如去死。 还好格瓦高力对盟友的老婆还不算禽兽,也不准手下们看她。而且她现在满脸的抓痕,他自己看了还觉得大倒胃口,完全没兴趣,便到附近摘了很多大片的树叶给她遮身。 这样一来便耽搁了快一个时辰,星涟在这段时间里早就趁机跑了,等他们回到马车里当然发现车上已经空无一人。 楚月河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刚才被自己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现在恨星涟恨得要死。脸上的抓痕因为她太用力而很深,有可能好了以后也会留下疤痕,那就真是毁容了。 她还想找她算账,格瓦高力怕一会儿有大新军队追上来,劝她先走,以后再回来报仇。楚月河却铁了心要找到星涟,毁了她的脸以泄心头之恨。 “这附近没看到断掉的绳子,一定是她自己没办法解开绳子,这山里路可不好走,她一个人能跑多远?”月河分析道,“依我看,她很可能根本没走远,而是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了,想等我们自己放弃离开这里,到处看看,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她执意要找人,找不到就不走。女人有时候一根筋地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转头,格瓦高力等人拗不过她,只好分开来在附近搜索星涟的痕迹。 月河想得没错,星涟两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根本无法自己解开绳子。当他们急急忙忙跑了以后,她本想找办法弄开绳子,但他们为了防止她逃跑用的是一种十分结实的皮绳,用刀也不好割断。 浪费掉了至少半刻钟时间,星涟便放弃了,因为担心他们随时会回来,那就白费了她的痒痒粉,被抓到再要逃跑就很难了。她一点一点从马车上挪到地下,一跳一跳地逃往密林中。 这样跳行所消耗的体力比正常走路跑步要大得多,而且她四肢无法活动,跳个十几二十下就累得不行,只好跳一会儿歇一会儿。林中没有路,到处是乱石和杂草藤蔓,她被绊倒了好多次,摔得浑身到处是伤,每次都要费尽力气才能站起来继续前进。 于是乎在格瓦高力一群人洗完澡回来之时,星涟才逃出不到二里。后来她被石头绊倒,跌进一个土坑,实在累得跳不动了,也爬不起来,便就地躺在里面休息起来。 格瓦高力跟楚月河走在一起,而他们两人选择的恰好就是星涟的方向,接连发现被人踩倒的草木。月河大喜,跟着这些痕迹加快脚步,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还没爬起来的星涟。 月河小心翼翼地下到土坑里,抓起星涟的头发,狞笑道:“呵呵,你再跑啊?小贱人害得我好苦,我非让你尝尝厉害不可!” 星涟力气也用尽了,自知逃跑无望,他们被她恶整了一顿,再次抓到她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看见月河血痕纵横的脸,便想逞一下口舌之快,朝她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难怪你这么生气,原来真的变成丑八怪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儿啊?虞京的人大概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第一美女吧?你的桓律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会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吗?” 楚月河气急败坏地揪着星涟的脸蛋,气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对她低声吼道:“你等着,一会儿我就用刀子在你脸上刻一个大王八,看看到底谁更丑!” 格瓦高力被两个女人的撕扯弄得不胜其烦,不懂她们这样吵来吵去意义何在,他们草原男人之间有矛盾大多决斗一场完事,活着的就算赢。他要是楚月河,想要报复的话就一刀捅死楚星涟完事,只是划花脸有什么用? 不过虽说才被楚星涟摆了一道,他仍旧不太舍得杀了她,对他而言,越是这种有反骨的女人,驯服她的成就感来得就越大。所以他不会真让楚月河弄伤她的脸,还要把她带回角戎去。 “够了!我们现在还在逃呢,既然找到了人,其他事过后再说吧,先把她带回去。”格瓦高力从楚月河手中抢过星涟,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回走,楚月河只好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回到停马车的地方,格瓦高力的手下们就一个回来的,坐在驾驶位。他把星涟放回车厢,不许楚月河上去,免得她真背着他毁了星涟的容貌。两人在车下等着其他人回来,但没等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奔雷般的轰响,脚下的土地也在微微震动。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声音?莫非是山崩了吗?”楚月河不安地拽住格瓦高力的手臂。 格瓦高力侧耳细听一阵,脸色一变:“糟了,是马蹄声,有人追来了,快上车!” 他说着便跳上马车,楚月河也慌忙跟着爬上车钻进车厢里。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等其他人了,格瓦高力令手下马上出发,那人一甩鞭子,让马儿用最快的速度在大路上奔驰。 其实格瓦高力也不能确定后面的到底是不是来追他们的,但他可不敢停下来去确定一下,万一是追兵就完蛋了。 车厢里,楚月河对着星涟越看越气,要不是她捣乱,让他们耽搁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早就跑出几十里了,哪会这么容易被人追上? 一匹马拉着辆马车,车上还有四个成年人,再快能有多快?两方距离本来超过一里,没过多久,后面的就追上来了,距离越缩越短,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后方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 楚月河透过车后窗望出去,见紧紧追赶在后面的果真是大新军队,而一骑当先的竟然是桓肆本人。 “他竟然亲自来找你?”楚月河看向星涟,惊讶她在桓肆心里有这么重要,居然亲自跑来救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毕竟很久以前她也以为桓肆倾心的是自己,那时候喜欢她的太多了,她虽然看中的是桓律,其他人的倾慕也让她私底下沾沾自喜。现在她以为的自己的爱慕者竟然喜欢上了各方面比不上她的星涟,这个认识让她十分恼火。 星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知道了已经有大新的人追上来了,马车和马谁跑得快想都不用想,何况又是在上坡的山地上。 “喂,你们跑不掉啦,还不快束手就擒?”她幸灾乐祸地说。 “住口!”楚月河转身给了她一巴掌,不过她这会儿紧张得很,力道也不足,星涟并不觉得很痛。 “王子,快拿她做人质,桓肆看样子比我想的还要重视她,不会不管她死活的!”楚月河对格瓦高力道。 他抓起星涟,将她拖到车后窗前,让后面的人能够看见她的脸,大声喊话道:“看清楚这个女的,你们再穷追不舍,我就杀了她!” 星涟见是桓肆来救自己了,心中欢喜不已,叫到:“皇上不要管我,先抓到他们再说!” 他马上把她扔回楚月河身边,不让她乱说话。 格瓦高力连喊了几遍,后面大概是终于听到了,桓肆喊道:“格瓦高力你给朕听着,她流一滴血,我就杀角戎十个人,她要是死了,我就率军踏平角戎,让你全国给她陪葬!到时候你到地下去做角戎王吧!” 他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格瓦高力很生气,这招好像没什么用,瞪了楚月河一眼。 前后距离持续拉近,桓肆又喊道:“格瓦高力,桓律已经被朕的人抓住了,正在回大新的路上,你想想你这么做值不值得?” “不要相信他,他一定是骗我们的!”楚月河惊恐地摇头,生怕他丢下自己。 “我当然不信。”格瓦高力紧皱着眉毛,“不过这样太慢了,很快就会被追到,得让他们别追了。” 格瓦高力回过头,视线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切换,看得楚月河心惊胆战。最后格瓦高力看定星涟,一把抓起她,打开车门,用力将她抛了出去。 星涟被扔向高空,吓得紧闭双眼,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叫。桓肆猛地看见前车里一个人飞出来,下意识觉得那是星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用尽生平力气扑向她。 幸好他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两人同时坠向地面,桓肆垫在了她身下,落地后滚了几圈缓冲坠力。星涟本以为自己这次不摔死也要变残废了,落地却发现身下是软的,而翻滚时桓肆还护住了她的头,她并没有受什么伤。 “皇上?皇上!”星涟发现自己已经在桓肆怀中,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你终于来救我了,我还怕要被他们带到角戎去,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在格瓦高力他们手里这一天一直表现得十分坚强倔强,得救之后反而可以放心在他身边软弱下来。 “没事了,别怕。”桓肆紧抱着星涟,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而后将她稍微推开,查看她是否有受伤,“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什么事,就是被月河打了几下,一会儿抓到她你让我打回来呗?”她冲他笑了笑,让他不要担心。 桓肆见她脸上手上到处是摔出来的擦伤和淤青,便知她受了不少苦,完全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他命令士兵们继续追赶,必须把那两人带回来,好好给她报仇。 第73章 桓肆带出来三百精兵, 派出一半人去追格瓦高力和楚月河, 另一部分人在山林中搜寻格瓦高力的几个部下。 他的主要目的是救回星涟,既然已经找到她, 对楚月河他们也就不那么重视,没有亲自去追人。他将星涟抱上自己的马背,只留几个人护驾, 赶回宫去找御医给她看看伤势。 星涟衣服被石块和荆棘多处划破, 身上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都是淤伤,手腕脚腕也因为一直被绳子绑着, 留下了深深的勒痕。桓肆脱下外套将她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心疼得不行。 从暗卫回来禀报星涟被人抓走开始, 他就一直处于焦灼和自责之中, 后悔为什么昨日不强迫带她回宫。 “皇上怎么知道我被格瓦高力他们抓了, 还走的这条路?”星涟手脚解放了,感觉从未有过地轻松,这会儿安心地靠在桓肆胸膛上,身上的伤痛似乎也暂时感受不到了。 桓肆一手拉着缰绳,控制着马的速度, 一手将她固定住, 低头温声回答道:“昨天听他们形容几个贼人,朕便猜测有可能是角戎人下的手,只是他们躲得快,每次我们的人找过去他们已经先逃跑了。朕想着他们抓你八成是为了想办法出城去, 所以派了人到你外祖父和你爹家外面守着。今天果然发现你娘他们提前启程,朕便知道大概率是用你威胁的。” 星涟见他肤色暗沉,眼下淤青,眼白中有着许多细细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应该是一直担心着她,没有休息过,不禁十分感动。他自己不说,星涟也将这份情义牢记在心间。 桓肆继续道:“暗卫回来禀报后,朕便调了几百精兵,顺着你母亲他们行进的路线直追,后来遇见了他们。展衡向朕请罪,说为了你放跑了钦犯,朕更加确定,朝着角戎的方向追赶。本以为他们带你走了那么久,已经走出很远,要追不少时间,没想到在这么快就追到了。” 星涟露齿一笑,仰头看着他求表扬:“这都是我的功劳,之前我对他们用了痒痒粉,把他们拖住好长时间!你没看见,月河整张脸都被她自己给抓烂了,气得半死,痛快极了。她还想把我的脸也划花呢,幸好你及时赶来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嗯,还好你聪明。”他庆幸极了,手臂紧了紧,生怕再失去她,“以后别再离开朕身边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我熬得多艰难?” “对不起啊皇上,又让你担心了。”星涟抓着他的手臂,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你千万别嫌我烦,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幼时不被父母喜爱,造成了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某种自卑,总害怕被人嫌弃,然后丢下她。 桓肆摇摇头:“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或者谢谢,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能够牵挂一个人,为她喜为她忧,才不枉活在世间一场。” 星涟可怜兮兮的眼神任何人看了都会心软,更别说桓肆了。他轻抚几下她的头发,轻叹道:“只希望你能太太平平的,我就满足了。哪怕今后你不在朕身边,只要得知你好好的就行。” 大概是她以前总说喜欢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觉得她不那么喜欢皇宫。要是她对宫外的向往超过对他的感情,他也不愿意强行让她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却过得不开心。 星涟伸手抱住他的腰,低声道:“我喜欢你,我会留在你身边的。” 这句承诺一般的话让桓肆心头一热,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唇瓣相触,仿佛有电流通过两人身体,一瞬间他们脑子里都是空空荡荡晕晕乎乎的。 星涟呆了一下,抬手捂住嘴唇,张大眼瞪着他。桓肆低头凝视着她,眼里尽是柔情蜜意,星涟脸颊登时绯红,不敢再与他对视,将脸埋进自己手心里。 桓肆见她害羞了,不禁低低笑出了声。星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觉得两人贴得这么近,不说话的话氛围也太诡异了。 “对了皇上,夏蝉怎么样了?”虽然当时夏蝉没救得到她,但星涟觉得夏蝉应该不是不救,而是自己也被人缠住了,倒没有十分怪她。 桓肆道:“她受了很重的伤,要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到你身边伺候了。” “很严重吗?她怎么受伤的?”星涟和她相处了有些日子,觉得她外冷内热,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听说她还为了救她受了重伤,不由担心起来。 “放心,不会死的。”桓肆皱眉道,“之前也是朕考虑不周了,只想到夏蝉是女子,在你身边会方便一点,却忘了她出身名门正派,又缺少经验,被人暗算难以应变。这次回去朕给你换几个护卫。” “不用了皇上,我觉得夏蝉人挺好的,等她好了,如果愿意的话,皇上还让她来陪我吧。” 她知道这些做人家手下的,最怕的就是没有价值被放弃,星涟不想夏蝉被她的同僚瞧不起,说她连一个姑娘也保护不好。把她再叫到身边来,也是担心桓肆会因为夏蝉保护不力惩罚她。 桓肆哪会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但想着星涟在宫里偶尔寂寞,身边多几个认识的人也好,便答应了她。反正夏蝉在她身边,也可以同时安排其他人保护她。 这会儿展衡和郗芳华夫妇还等在原地,之前他们因为放走楚月河等人,被赶上来的桓肆狠狠斥责了一通,不敢自行离去。展衡惴惴不安,担心星涟出事皇上会迁怒他们夫妻,郗芳华一方面担心星涟,一方面也后悔自己的糊涂害了丈夫,深恐影响了他的仕途。 “夫君,这次是我对不起你,若是皇上问罪,我会一力承担。”她反复向展衡认错。 展衡无奈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怪你有什么用?况且放他们走也是我自己下的命令,你也是爱女心切。你我夫妻一体,切莫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当然要为夫来抗。” 郗芳华为他这番话感动涕零。她前半生遇人不淑,能再嫁给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男人,除去儿女不肯原谅她这一点,她已是此生无憾了。 过了很久,路上终于出现一队人马的影子,只是皇上去时率领着数百士兵,回来时身后只跟着几个人了。但那几个人里面却不见星涟,郗芳华一颗心揪起了,等他们走近,才发现星涟竟和皇上乘的是同一匹马。 两人迎上去,桓肆停了下来,让星涟看看自己母亲。星涟知道郗芳华是为了她的安全才放楚月河他们走,心情复杂,虽说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毕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切。 在那个情况下,自己被劫持,他们投鼠忌器很正常,只是放走人之后竟然没有补救措施,只会在原地干着急,要不是桓肆来了,她可能真被带到角戎被人折辱了。也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 “星涟,你怎么样啊?没事吧?”郗芳华一脸殷切地仰头望着她,展衡拉她给皇上行礼她才反应过来皇上也在。 星涟看看他们,觉得自己冷脸以对也太不近人情,便点点头回答:“我没事,你们可以放心了。” 至于他们放走楚月河等人,差点误了事,桓肆要如何处置,她就没法管了。 一路上桓肆已经考虑过了,念在他们并非出于恶意,并未重罚。只是勒令他们立即返回冰州,无大事不许再回虞京。展衡未来一年中的俸禄减半,并且在公事上做决定绝不可再被妇人之言左右,不然被他知道一次便降级一品。 这也是不想让星涟再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郗芳华为难,若是她未来原谅母亲了,再想见她,便将他们调回虞京便是。 夫妻二人对这个处罚不敢有任何异议,罚俸一年对他们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也就是郗芳华不能再轻易回娘家了。两人谢过皇恩,当即继续启程回冰州。 回到宫里,桓肆马上召御医和医女过来为星涟检查伤势。经医女检查后,发现星涟身上很多皮外伤,有的开口流过血,有的只是红肿或淤青,没有断骨或者内脏受损之类的大问题。桓肆这才放了心,守在外面等她们替她上药和包扎伤口。 不过御医们最担心星涟身上的伤疤这么久没处理,恐怕留疤,尤其她脸上被楚月河的长指甲掐过,留下了两道小小的月牙一样的伤痕,女儿家是最不喜欢容颜有损的。这时候星涟就庆幸君千千给她留下了那么多生肌养颜的方子,等伤口好了之后抹几次,很快就能消除疤痕。 桓肆却打趣她不除疤也没事,她的脸太漂亮了,留下一丁点小残缺,反而显得近人气些。这说法受到了长乐宫宫女和在场医女们的一致反对,只是大家也都只敢在心里翻白眼。 晚些时候去追捕格瓦高力和楚月河的禁军小统领回来了,他们没能把逃犯带回来,一见桓肆就跪下认错领罚。 他们当时一路紧追不舍,但到了路窄处,道路一旁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马车是过不去的。本以为抓住逃犯已是十拿九稳,谁知格瓦高力竟心狠至此,果断地从马车里跳上拉车的马,推开自己的部下,又挥刀砍断连接车辕的绳子。 整个车厢连着楚月河掉下深渊,而格瓦高力骑术超群,在极为狭窄的山路上单骑逃脱了。 后来他们下到峡谷底部搜寻,发现下面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只在岸边找到了一些马车的碎片,没有找到楚月河和那个被格瓦高力抛弃的手下,他们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 第74章 桓肆亲自去救星涟时对格瓦高力和楚月河所说并不是骗他们的, 桓律确实已经被他派去角戎的密探们抓到了, 正在回来的路上。 此外密探们在角戎的时候还打听到,角戎王并没有与大新断交的意思, 格瓦高力在大新所为都是他私人行为。但现在角戎王人已经年迈昏聩,几个儿子为了继承王位争夺不休,各方拉帮结派巩固自己的势力。 眼见内部都被分化得差不多了, 格瓦高力这个四皇子便想到了寻找外援, 先后联系了周边几个小国的高官,都没得到什么助力。别人也不是傻的, 角戎一直以来对这些小国多有欺压,躲都来不及, 哪敢把自己搅进他们的浑水里? 他当然不会想到求助大新现在的皇帝, 大新巴不得他们内部越乱越好呢, 永远没有实力反抗才是最好的。 有一次格瓦高力在两国边境的人市上遇到伪装奴隶的桓律, 觉得此人外表不凡。当时桓律虽隐没在奴隶群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让他一眼就看见了,便将人买了回去。 格瓦高力觉得桓律定然不是普通人,带他回去后便当做贤士礼待, 向他诉说了自己想要一统草原的雄心壮志。桓律对他放下了戒备, 两人越聊越投机,便把自己的身世也跟他说了。 大新的王爷流落到角戎,且还没有放弃皇位,暗中蓄养力量准备反扑, 这正中格瓦高力下怀。 两人商议,格瓦高力帮助桓律救出在桓肆控制之下的家人,助他夺回皇位,而桓律登基后再帮格瓦高力打败他的兄弟们。以后两国结为兄弟之邦,集合兵力打下北方最大的洛夏,平分他们的国土和各种资源。 为了这个目的,格瓦高力才能两度冒险潜入大新,只为救走楚月河母子。不过面临危险时他还是选择了自己,回去后大约会告诉桓律楚月河是被大新军队杀掉的,加深他的仇恨。 只是他不知道桓律已经不会在那等着他了。格瓦高力的哥哥们也早就收到了他和大新王爷结盟的风声,自然想方设法地破坏,桓律一直以来东躲西藏,还是被人出卖了行踪。 密探们抓到桓律后,格瓦高力的亲卫都被角戎其他王子的人秘密解决掉了,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到重新回到大新国土也想不通为什么如此顺利。格瓦高力回国后落到他哥哥们手里,只怕也不会比桓律好过到哪里去。 接着桓肆着人追查格瓦高力第二次到大新后有哪些人有过接触。宫里几个被收买私放楚月河,并用她以假乱真代替宫女出宫的都被清查出来,送到掖庭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此外还发现格瓦高力也与楚家人联系过,不过楚家已经没有能力帮忙,只是收留了角戎人一段时间,让他们做准备与宫里的人接上头。桓肆见楚文轩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不再容情,以私通外国的罪名将他们夫妻一起打入天牢。 楚文轩和白露云并不知道楚月河逃走时还顺便劫走了星涟。二人在狱中得知爱女死讯,立时愁云惨淡凄凄惨惨,把她的死归咎在桓肆不断逼迫上面。 他们每日咒骂桓肆狼心狗肺,残酷无道,陷害忠良后人,对不起楚家为国奉献的先人。桓肆自然不会因他们的谩骂而感到有什么不适,既然楚文轩丝毫没有认罪悔过的意思,便将他们关上一辈子又能如何? 自作孽不可活,星涟不会求桓肆对生父网开一面,楚文轩夫妇多次触及桓肆的底线,他还留他们一条命在已经是仁至义尽。星涟对父亲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但念在始终父女一场,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去见了他一面。 天牢里面囚禁的都是重犯,要么面临死刑,要么永远不会被放出去那种。牢中不似她想象中的阴森污秽,打扫得很干净,并且一直保持着干燥,以免传染病菌。每间囚室的墙上高处都开了好几个小孔,一为通风,二来外面的阳光也照得进来。 刑讯问供另有场地,这里只用于关押囚犯。犯人们被关在这里除了不得自由和身心倍感压抑郁闷之外,并没有受到多少酷刑。 星涟进来之前还怕看到楚文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不过见到他时发现他只是比那次见时消瘦苍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四十几岁的人,看着就像六十多了。 天牢男女囚室是分开的,楚文轩单独住一间牢房,看来他在里面待遇还可以。不过他们后半辈子恐怕都只能在这里度过了,而楚文轩和白露云相隔不远却再也不能见面,他们之间确实算得上真爱,如此被分开,无疑是最大的惩罚。 楚文轩背对着栅栏,佝偻着背,连续咳嗽,星涟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父亲。” 他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眯起浑浊的双眼打量了她一会儿,似是有些认不出她了。 “你……你是,星涟?”他抬起手,颤抖着指着她,“你长大了,变了很多,父亲都快认不出来了。” 没说两句又捂住嘴,剧烈地咳起来。星涟暗自在心里笑话自己,这个爹对自己的情分竟是连展衡这个后爹也不如,她居然还心存一丝妄想。不过四年未见,连亲女儿长相都不记得了,或许他心中真的只认月河是他的孩子。 “是,我长大了,父亲也老了很多,不过我还是认得出来您的。”星涟手放在木头栅栏上,问他,“不知道这几年父亲有没有想起过我这个女儿呢?” 楚文轩知道她的意思,苦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做什么?你现在还好好的,脑子也恢复正常了,还想着跟你姐姐比吗?她都已经死了,比你可惨多了。” 星涟咬咬下唇:“你可知道我有好几次差点被月河害死,如果我运气差一些,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楚文轩抬眼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月河一直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可她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知道你一直对她有偏见,你们毕竟是亲姐妹,她人又不在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父亲,你真的好偏心啊!”星涟紧握着拳头,咬牙忍回了眼眶里的泪花,“如果现在死掉的人是我,活着的是月河,恐怕你说的就不一样了吧?我听说当初我被月河推下楼的时候,父亲可是冒着气病了祖父祖母也要保着她呢!” 楚文轩叹着气道:“我承认,我当时一直偏袒月河,对你有失公允,可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我杀了她,再失去一个吗?” “好、好。都是我想多了。”星涟点着头,“父亲今日所得,是你一直以来自己种下的因果,你在这里也不要怨天尤人了。楚月河之死与皇上没有关系,她是被格瓦高力丢下悬崖的,你们恨错人了。若要恨,还不如恨你们自己,当初要是不选择帮助桓律,今天楚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你!逆女!你说什么?”楚文轩未曾想自己会被女儿如此责备,气恼之下按着胸口大口喘息着,接着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为了昏君竟然忤逆犯上,我楚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星涟昂起头,漠然道:“既然父亲这么说,那你我父女的情分,就在今日断了吧!不过父亲没有资格逐我出楚家,我不是你的女儿,却依然是祖父的孙女,不配做楚家人的是你。楚氏一门,会由我和哥哥重新发扬光大的,你和白姨娘,就在牢里好生看着吧。”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不理会楚文轩在里面气得差点晕过去。 星涟回到长乐宫,得知桓肆在承乾殿,便进去找他。桓肆正在此次科举考试前十名的考卷,要从中点选出前三甲,不过星涟一来,他便暂时把卷子放下了。 桓肆将她唤到身边来,江德彦搬个凳子给她坐下,星涟便乖乖坐在他身边,让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去看过你爹了?”桓肆把卷子拿到面前,继续用朱笔点评,一边听她说话。 看她神情就知道这次会面并不怎么愉快了。 “看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以前有爹也和没爹一样,以后情况也不会更差的。” “朕还以为你会怪朕判他们一个无期监禁呢。”桓肆低头笑了笑,“不过眼下你爹自己放弃了你给他说情的机会,朕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是取笑我吗?”星涟不满道。 桓肆握住她一只手:“朕自己都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笑话你做什么?朕只是心疼你。你爹不疼你,今后有朕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皇上,你真好……”星涟吸吸鼻子,觉得自己快被他感动哭了。 桓肆见她眼睛要红,立刻转移话题:“来,给你看看我们大新才子的文章,今年的状元就在里面了。” 他示意她看桌上的试卷,星涟看了几眼,卷面十分整洁,字也漂亮,不过她才疏学浅,是看不出来好坏的。心知桓肆只不过是想逗自己开心,她便也不想让他担忧,收起了不愉的神色。 一切都平定下来,可前朝一些大臣似乎就是不愿给他们的皇上一个清静,又上折子奏请他尽快决定新皇后的人选,还从符合条件的王公贵族之女中挑选了一些出来供他参考。 桓肆还没来得及向众臣表态,这消息传到后宫,星涟先要生气了。 第75章 前皇后上官姮因为失德被废, 如今后位空悬, 妃嫔又少,关心皇帝子嗣问题的折子如同雨后笋子一样冒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大臣推举的人选都是关乎切身利益的, 不过据说也是他们经过精挑细选,保证个个出身世家,才德兼备。 桓肆案头堆着一摞内容差不多的奏折, 每天都有新的加入进去, 对此他生气也不是,置之不理也不是。他若是发火, 他们便以此事关乎皇嗣,不是皇上一人之事来堵他, 他要是不理会他们, 那些人更加有恃无恐, 一副不把他说动不会罢休的架势。他总不能因为被催婚就把朝臣们推出去砍了吧? 他听着他们说这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那家千金贤良淑德高洁优雅,一个个夸的天花乱坠,仿佛人人都是母仪天下的命格。这些人好像都忘了,那个秽乱宫闱下毒杀人的前皇后也是他们这样选出来的,看似完美无缺, 实则心肠狠毒。 桓肆也跟那些人说过已经有皇后人选, 等到适当的时机就会公布,他们仍不甘心。毕竟现在后宫也不是只有皇后一个空缺,好几个宫殿还没主人呢,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开枝散叶是他的责任之一,他的后宫人数太少了。 星涟在承乾殿里翻看着大臣们呈上来的后妃人选的图册,看一个便撇撇嘴,暗自吐槽。这会儿桓肆还在上朝,她听江德彦说过有这么一本资料合集,便趁这个时候偷偷过来看一看。 每位佳丽的画像旁边都附有她们的文字介绍,所有人都系出名门,出身不比星涟差,只是画师的画工也太随心所欲了,压根看不出来她们长什么样。这样看来做皇上也没那么好,连妃子也是别人替他选的,有可能洞房之前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这图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潜在的情敌,星涟看她们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偏见。 以前她对桓肆还没有男女之情,他后宫就算真有三千佳丽,也和她无关,她甚至还能与她们和睦地做朋友。现在就不一样了,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女子会待见别人给自己的心上人塞女人,她不给这些人扎小人就算善良的了。 桓肆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星涟正抱着那本厚厚的美人图翻看,一脸的不高兴,嘴巴翘得能挂上茶壶了。 “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他戏谑地笑着,朝她走过去。 星涟对画上的美人们挑刺得太专注,没注意到已经是下朝的时间了,见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慌忙将图册往背后藏。 “皇、皇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她哈哈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桓肆虽然准她随意出入承乾殿,可没说过她也能随便看他书案上的东西。 “你还藏什么呐,朕又不是瞎子。”桓肆好笑地看她一眼,脱下外袍扔给江德彦,坐到椅子上,对她招手,“这个我自己还没看过呢,拿过来我也瞧瞧看,有没有哪个赛过我们星涟的天仙。” 星涟只好拿着图册走过去,嘟囔着:“你想多了,一个都没有。” 不是她吹嘘自己的容貌,如果那些千金小姐们真像仕女图上这些样子,那确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但人家说了,立后选妃最注重的是贤德,哪怕容貌没那么出色,只要品德和家世过得去,皇上就不应该对外貌太挑剔。 “不过皇上要广纳后宫,星涟就先在这里恭喜你喜得佳人了。”星涟酸溜溜地说。 桓肆也不为自己辩解表明心迹,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把图在两人面前摊开来,一张张翻过去,一边看一边装模作样地评点起来:“这个年纪太小了,才十四岁,朕可不想养女儿。这个嘛,太胖了点,这个太高,这个说是才华横溢,才女历来自命清高,说不定还看不起朕呢,算了。” 他一一看过去,每一个都或多或少挑出了毛病,最后总结道:“嗯,确实全都平平无奇,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星涟,我全都看不上。你明知道她们没威胁,还生什么气?” 又没有见到真人,只从画上哪看得出来这些瑕疵,有些一听就是他臆断的。而桓肆并不是这种凭空想象然后贬低别人的人,所以星涟知道他不过是说来逗自己开心的而已,当不得真。 不过这话确实也说得她高兴了,星涟噗嗤笑出声,又马上故意板起脸道:“那要是哪天出现一个长得比我好看的,皇上是不是就要变心,不再喜欢我了?” 桓肆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道:“朕跟你承诺过,从今往后这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就算真的天仙下凡,也不看她一眼。有违此誓,上天教我不得好死。” 他对星涟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产生的,初见时只是惊艳于她的美丽,相处之下才逐渐喜欢上。有了她在身边,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别的女子,花时间对她们生出好感。 “好,既然皇上说了,我就相信你。” 星涟不知帝王之爱能持续多久,但现在她愿意相信桓肆,要是有哪一天他违背了诺言,她会伤心,但一定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他。 桓肆说从今以后他的后宫只有她一个人,居然不是说说而已。星涟以为他的承诺只是在她之后不再纳选别的妃嫔,谁知他竟是连以前的也不留了。 如今宫里除了贤妃淑妃,剩下的低等妃嫔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桓肆派了江德彦一一游说她们自愿离宫。他可以给她们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她们愿不愿意再嫁都可以,总之会保证她们今后生活无忧,不比在宫里差。 本来做他的妃子,很难见到他,已经相当于守活寡了,而她们一个个皆是年轻貌美,哪受得了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现在皇上说不想再耽误她们的青春,还安排好了后路,众女自然求之不得。只有沈才人不舍得离开皇上,不过她伤伤心心地哭了几场,还是接受了皇上的安排。 但劝说贤妃和淑妃时,她们却怎么也不愿意出宫。 星涟本来没听说桓肆遣散后宫的事,还是林素兰和施琅環主动来找她,求她去跟皇上说情,让她们留在宫里,她才知道的。桓肆在宣布选定她为新后之前遣散后宫,就是不想让她背上一个魅惑君王,椒房专宠而善妒的骂名。他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用心之深,由不得星涟不感动。 但贤妃淑妃的困扰让星涟觉得奇怪,问道:“二位姐姐不是对皇上没有感情吗?如今有机会获得自由,出宫便是海阔天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 林素兰苦苦一笑,看着施琅環,牵住她的手,对星涟道:“你不要担心,我们是绝对不会和你争夺皇上的宠爱的。我们和星涟妹妹也不算外人了,不妨明白告诉你。想必你也看出来我和琅嬛关系不一样。” 星涟一愣,她自然是看出来了,不止她,连沈才人也在背地编派过两人,不过她们现在能对她坦诚相告,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 林素兰又说,“其实我和琅環自入宫起,便情投意合,约定今生都要在一起。皇上不来宠幸我们,正合我们的心意。宫外么,确实是自由,可是定然容不下我们的感情。我们都有父母有家族,一旦出宫,定然被逼着嫁人联姻,那样就不得不被迫分开。” 她咬着嘴唇,温柔而决绝地与施琅環对视,道,“若必须另嫁他人,我们宁愿一同赴死。” 施琅環性情沉默寡言,但林素兰说着愿一同赴死时,她的眼神也没有半分犹豫。 “只有在宫里,我们才能不用在意旁人眼光,长相厮守。”林素兰这才看回星涟,问她,“我们的恋情异于寻常女子,星涟妹妹不会看不起我们吧?” 星涟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只要是真心相爱,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两位姐姐之间情深义重,生死相许,不比古人那些生死相随的故事逊色,星涟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不起你们?” 加上之前见过皇后和她表哥的假情假意,贤妃淑妃之间的感情就显得更加可贵了。 “那妹妹是答应帮忙啦?”二妃眼中流露出希望。 星涟挠挠头:“我……我尽量试试看吧。” 她要去劝桓肆留下贤淑二妃,自然不能告诉他实话。你的两个妃子情深似海,只有在宫里,你不去打扰她们,她们才能长相厮守,所以你别赶她们走了。要是这样说,怕是桓肆更不敢留下她们了。 不过她向桓肆表达了她们不想嫁人的意思,也不奢求他的宠爱,留在宫里只是占着两个妃位,也正好堵住那些闲杂人等的嘴巴。 况且上官皇后被废之后,后宫也一直是由她们两人代为打理的,换成星涟,她自己好多事都稀里糊涂的,哪管得下来后宫这么庞大冗杂的系统?她二人也没什么野心,顶多利用职权给自己谋些生活上的便利,不会出乱子的。 她后面这个理由更能说服桓肆,考虑到星涟能力不足,后宫确实需要人暂时代掌,又不能放心交给太后,他便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贤淑二妃对星涟感激不尽,而她们留在宫里,星涟也有玩伴,不至于太寂寞。 桓肆的后宫遣散后,星涟想到冷宫里先帝那些凄凄惨惨的妃子,觉得她们十分可怜,也没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便求桓肆一并还她们一个自由。她当初在西宫的时候,还有紫云照顾着呢,而有些废妃过得比她还不如,桓肆要是亲眼见到,定然不会忍心的。 其实桓肆本就不是个完美的人,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并没有那么仁慈,冷宫的状况他从前根本就没关注过。不过现在星涟提到这个,他想到先帝也去世那么久了,那些女人关在冷宫是挺凄惨的,便也将她们放了出去,让人安排好她们后半生的生活。 这个决策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称赞,史书上又给他的“仁义”记了一笔。 第76章 不久之前大新最南部一个少数民族的部落举事反叛, 闹着要脱离大新独立成国。 那个民族叫做塔夷, 人口连刚出生的婴儿到垂垂老朽满打满算总共大约十万,但他们生活的区域, 就算把周围荒无人烟的山区加起来,也没有两个虞京大。这次他们不止是自己闹独立,还牵连到别人, 攻占了两座城, 把不服从他们统治的城民斩首挂在城墙上示众。 大新中央自然不能容忍塔夷族人如此嚣张,桓肆封了个征南大将军, 调集五万南方驻军征讨反贼。对上正规的军队,凶狠的塔夷人也就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既没有战术, 也没有精良的装备, 根本无法抵抗多久。他们擅长的暗器和蛊毒只给大新军队造成了小规模的伤害, 不到半个月就被镇压下去了。 得胜归来的将士们自然要论功行赏,此次有功的将领皆官加一品,主将梁天海封为忠勇君,赐食邑千户。 梁天海率众将士还朝之时还差几天就是中秋,到了中秋之夜, 桓肆便在宫中举办了一场中秋酒宴, 顺带给他们庆功。 中秋宴上邀请的除了战胜归来的将士,还有朝中重臣和勋贵,只是这次没有众宾客的家眷。正好今年平阳湖里螃蟹丰收,地方上贡了几百斤最好的, 桓肆便令御膳房蒸了这些螃蟹来宴客。 这批螃蟹尤为肥美,个个都有碗口大,肉质鲜美,蟹膏蟹黄十分丰富,佐以秋月黄酒,滋味甚美。贡蟹都是加急送来的,一路用平阳湖水换水养着,从捞上来到送到宫里不过三五天,比他们在市面上能买到的新鲜得多。除非到原产地,不然很难尝到如此美味。 星涟依旧和淑妃贤妃坐在一起,她们面前挡着一道纱屏,从外面看不清的。星涟身体比较虚寒,不能吃太多螃蟹,只是尝了尝味道。蟹肉虽好,不过星涟比较喜欢口味重些的食物,席上除了螃蟹还有别的美食,所以她吃不了这个也不觉得有多遗憾。 宴会过了一半,喝酒的都已有些微醉,忠勇君大约是酒兴上头,说话行事便开始略显狂骄,失了分寸。不知道他和身边的同僚争论起什么来,嗓门比别人都大,把场中助兴的歌舞乐声都盖下去了。旁边的人劝说他,他反而撸起袖子要打人。 许多文臣跟武将不和,见他酒后得意忘形,更加生厌,立刻就有人责备他御前失仪,请求皇上处罚他。梁天海的副将马上站出来为上司请罪,说他只是性情豪迈,又有些醉酒,并没有狂妄无礼的意思。 桓肆微微而笑,举起酒杯对众臣道:“忠勇君刚刚打了胜仗,意气风发在所难免,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也不是什么大事,众爱卿担待些吧。” 皇上都不追究了,别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江德彦着人将梁天海扶下去醒酒,他醉得也不是很厉害,不一会儿就清醒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皇上和众臣面前失仪,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皇上心胸宽广,并没有因此怪罪他。 梁天海重新更衣整装,除去酒气,回到殿上向皇上告罪,又向之前被自己差点打骂的同僚道歉,才坐下继续如常与人谈笑风生。 过了一阵子,梁天海的副将见他只顾与人饮酒谈笑,向他挤眉弄眼,提醒他有件重要的事他给忘了。 梁天海这才想起来,趁歌舞表演换场的间隙走到御前,半跪下道:“启禀皇上,末将此次南征,在塔夷族得到一对绝世珍宝,想将她们献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喜欢。” 因当今皇上以仁义著称,梁海天为了讨好他,并没有将塔夷整个灭族,只是将最叛逆的一部分青壮年杀掉,留下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令其臣服便罢。而塔夷盛产美女,一些最出众的,便被他们掳了来,有的自己享用,有的直接卖给虞京的大户人家为婢为妾。 塔夷族长的两个女儿是族中最美丽的少女,当时她们两人被士兵从寨子里抓出来的时候,在场的将士们都看呆了,不信有那么漂亮的女人。 人人都想将她们据为己有,梁天海自己当然也心动不已,想要将她们纳为侍妾,不过梁天海的手下建议他不要贪图眼前美色。 眼下皇上后宫空虚,众臣正在想办法把自家女儿送到宫里去巩固地位权势。现在他若是将这两个绝世美女献给皇上,只要能讨了皇上欢心,就能保证他步步高升,将来能得到的好处岂止于这两个美人。 梁天海仔细一想很有道理,便忍着心痛,将两个美人带来虞京,准备献给皇上。 桓肆不知道梁天海的献礼是两个大活人,还以为真是什么珍奇的宝物,臣子的敬意他不好拒绝,便让他把东西拿上来。 梁天海出了殿门去,不一会儿领着人进来,四个士兵抬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放在殿中央。 梁天海打开箱子,立刻退到一边。桓肆好奇地坐直身子,众臣和后宫女眷们也伸长脖子,想看看他送的到底是什么宝贝。整个大殿里所有人屏气敛声,安静得很,这时箱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碎而充满节奏的铃声。 随着铃声轻响,两个身型极为曼妙的少女从箱子里站起来,旁若无人地伸起了懒腰。 殿中人大多被这一幕惊艳到了,有人张大了嘴,有人手上的酒杯不由自主掉到了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 她们大约十六七岁,五官大气而浓艳,不需要描眉涂脂,便是天生的乌眉红唇,眼波荡漾,十分勾魂摄魄。她们的肤色不似虞京的美人白皙柔嫩,是一种经常晒太阳才有的蜂蜜色,结实而健康,看起来很舒服。 两姐妹的服饰装扮在他们看来更是大胆,比青楼女子还要夸张,胸前和下半身只用色彩艳丽的抹胸和短裙遮着,裸露出肩膀手臂、柔软纤细的腰肢、还有修长光滑的两条腿。锁骨上纹着黑色的藤蔓,脖子上挂着好几条缀着珍珠宝石的银链,手臂和脚踝上带着挂满铃铛的串子,轻轻一动便发出流水样的声音。 倒不是说她们二人一定就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只是一般女子崇尚含蓄之美,这二女的美是充满异族风情的,野性而活泼,与大家见惯的大新中部的美人截然不同。 还有一点最重要,这两姐妹是双胞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生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她们的发式稍有区别,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当她们在一起时,她们的美丽互相辉映,就是超过双倍的效果,如果分开来,初见就没有那么震撼了。这也是为什么梁天海不留下一个独享,而要一起送给皇上的原因。 两个女子已经找人精心调教过了,从箱子里轻盈地跳出来,踏着节拍跳起了她们塔夷女子擅长的舞蹈,仿佛两只翩跹的蝴蝶飞进花丛。没有伴奏,她们就伴着铃声自己唱起了歌,大家听不懂她们的语言,但歌喉清脆甜美,已足以令人如痴如醉。 一曲舞罢,两个少女动作一致地转着圈来到桓肆面前,屈膝半跪下用半生不熟的大新官话道:“奴家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天海趁机上前道:“皇上,这对姐妹花是塔夷人的公主,姐姐叫依珠,妹妹叫依兰,不止在塔夷,她们在整个南部都是赫赫有名的美女。其美貌实乃末将生平仅见,除了皇上,也没人配得上她们了。” 周围众臣拍手称赞:“果然是人美声甜,只有皇上才配得上拥有这样的绝色佳丽!” “忠勇君真是忠心可嘉,这要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就自己受用了,哈哈哈啊哈。” “皇上,臣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塔夷人又被屠了将近一半,把这两个塔夷女子放在皇上身边无疑是个祸根,望皇上三思而行。”也有人不屑梁天海用美色拍马屁,站出来唱反调。 最生气的一个当然是屏风后面的星涟,这两个女子在她看来确实美,不比她差到哪里去,要是换一个场合她自己估摸着也会很喜欢她们。但现在是别人把她们当做礼物送给桓肆,要不是贤妃和淑妃拦着,她简直想跳出去把那梁天海给撕成两半。 经过桓肆遣散后宫,现在林素兰和施琅環都清楚星涟是桓肆的心头肉,皇上应该是没那么容易被美色迷惑的,左一句右一句地劝她冷静,看皇上怎么处理。 星涟看向桓肆,屏风外面看不大清楚,不过他好像也是看着那两姐妹的,脸上还带着笑,不由更加郁闷了。 桓肆仿佛感觉到星涟充满怨气的目光,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喝了一口酒,转回视线。 他看向孪生姐妹花的目光的确是带着欣赏的,不过就和看两朵美丽的鲜花或者两件奇珍异宝没什么区别,并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依珠依兰?确实是美若天仙,世间难见。”他看着她们如是说,感觉到屏风后面的人眼光灼灼,他微微而笑,又道,“爱卿一番好意,朕本来不应该拒绝,但朕的后宫已经住不下别人了。” 梁天海脸色一僵,明明听说后宫只有两位妃子,不但皇后之位空缺,连个美人都没有,怎么就住不下别人了呢? 听桓肆这么说,星涟才静下心来,又听他道:“朕觉得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应该由她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归宿,大新已经毁了她们的家园,为什么还要逼迫两个弱女子呢?依珠,依兰,你们自己想怎么样?若是你们想回家,朕就送你们回去,要是你们想嫁人,朕就帮你们找一户好人家。” 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是肯定不会接受她们的了,梁天海只好自叹倒霉,早知道就不要多此一举枉做小人了,把她们收为己有多美。刚才反对的大臣们纷纷夸赞皇上英明。 依珠依兰惊愕地抬头看着御座上的天子,本以为他是个暴君,眼下看来他却不似她们所想。 她们也知道自己的族人被杀,姐妹们沦为别人的玩物,有的誓死不从已经自杀了。她们本来也想一死保全清白和气节,但大新将军威胁她们,要是她们敢寻死,到时候皇上一怒之下会将她们剩下的族人也全部杀掉,灭了整个塔夷。若是她们进宫,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反而有可能重新壮大母族。 为了族人,她们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事情却在这时出现了转机。 第77章 桓肆等着姐妹二人自己做出选择, 好赶紧把这两个烫手山芋甩掉, 免得星涟瞎吃干醋,回去拿他撒气。 两姐妹中的姐姐依珠思考了片刻, 却开始犹豫了,回到家乡未必就能有个好结果。她们现在已经在朝臣面前露了脸,如此美貌没有强权保护就是个祸害, 哪怕皇上前脚放她们回去, 说不定紧接着就又有人来抓走她们,到时候下场可能比在后宫凄惨百倍。 况且当今天子还如此英俊威严, 仿佛她们塔夷族神话里高高在上的神明,女儿家如何能不对他心生爱慕……她们在家乡的时候就因为如此美貌被族人们视若瑰宝, 名声传出去, 来求取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 她们却一个也看不上, 一心要挑一个最合心意的夫君。 如今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就在眼前。 依珠心一横,挤出眼泪,含在眼眶里泪眼朦胧地叩首道:“父亲和兄长都不在世了,奴家请愿留在皇上身边伺候,就算只做一个奴婢也好, 求皇上不要将奴家送走!” 她相信皇上不接受她们不过是因为要在大臣面前保持自己的英明形象, 哪有男人会嫌弃妻妾太多的?以她们的美貌,天下有几个人能拒绝,只要皇上肯让她近身服侍,她有信心成为他最宠爱的女人。 妹妹依兰见姐姐如此, 惊讶了一下,不过她没什么主见,依兰怎样,也跟着照做便是。反正她们两个人系在一根绳上,要死也是一起死。 “奴家也愿意跟随姐姐,服侍皇上,请皇上不要嫌弃我姐妹二人出身粗鄙!” 两个绝世美人梨花沾雨,含娇带怯地请求皇上接纳她们,犹如一双艳丽的芍药花,极为惹人怜爱,在座多少人恨不得代替皇上把她们收了。有人开始劝谏皇上将她们收入后宫,哪怕封一个小小的才人、美人也好,有人巴望着皇上自己不要,将她们赐给臣下,也有人一直反对。 太尉陈良地位高,性格也比较直,当即就指着梁天海质问:“忠勇君!你明知道塔夷族被灭了半数,他们每个族人都可能视皇上为仇敌之首,如今你把这两个异族之女送到皇上身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想要借她们的手谋害皇上吧?” 梁天海突然被扣上一个意图谋害皇上的罪名,整个人都蒙了,他不过是想借献美拍个马屁,争取加官进爵的机会而已而已。一个大老粗,哪想得到这样两个绝色貌美的弱女子敢对皇上怀有杀心? 要是塔夷的女子都那么厉害,当时攻下塔夷,他手下高官们人手分了一个,岂不是什么时候都得死在美人手上了? 他被太尉一席话吓得冷汗涔涔,生怕皇上误会自己,慌忙走上前来跪倒在地,对桓肆大呼道:“皇上,末将并无此意,陈太尉实属恶意中伤!这两姐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稍微吓一吓就哭哭啼啼的,哪来的胆子行刺皇上?末将、末将真的只是想讨皇上开心才将她们献上的!” “皇上!奴家已经没有了父兄,从今以后只愿将皇上当做依靠,怎么会有那样荒谬的想法?这位大人实在是冤枉我们了!”依珠也赶紧表明清白,拉着妹妹哭诉,希望引起皇上的怜惜。 想将家里女儿送进宫为妃的大臣见此情形,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只要这两个女子入宫,破了先例,他们就有理由再上书皇上纳妃了。毕竟大新的后宫,怎么能允许两个外族女子专宠呢? 于是这一部分人中的一些也开始帮着梁天海说好话,说堂堂天子怎么能降服不了两个女子,劝皇上领了他的一番心意。 御座上的天子起先看着两姐妹的目光还是相当和善的,本来怜她们孤若无依,想要还她们自由,或是给她们找个好归宿。他都已经拒绝过了,听她们自陈心意,见二人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由心生不悦。 加上众臣此番作态,无疑是想等他收了这两个女子,再逼他纳别的妃嫔,将自家的势力渗入后宫。刚登基那会儿他就被他们责任绑架地娶了上官姮,接受几个官家女子入宫,到了现在,莫非他们还以为他会任由人摆布吗? 他静等着众臣七嘴八舌地说完,自己一言不发,等他们都觉得不对了,渐渐住了嘴,下面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猜测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桓肆已经有了对策,等他们都安静下来,才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两姐妹这么想进宫,那朕就如你们所愿。江德彦,先把她们带下去,安排一个合适的居处吧。” 两姐妹喜不自禁,破涕为笑,向他盈盈拜倒,娇呼:“奴家拜谢皇上!” 梁天海也松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水,与其他人一起恭贺皇上喜得美人。 江德彦低着头来到依珠依兰面前:“两位美人,恭喜了,请随咱家来吧。” 他看不透皇上是真看上了这两个女子,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不过皇上没有别的指示,他也不敢胡乱揣测,照做就是,对这两个女子也就是按一般刚进宫的妃嫔处理。 说起来这姐妹俩虽然容貌并没有比星涟美,可那股风情是极为勾人的,这就是星涟远远不及她们的地方。星涟的美是很清纯的,像一朵新鲜的百合,让人仰慕中忍不住想要呵护,依珠依兰两姐妹却能轻易挑起男人的**。 依珠幻想着以后做宠妃就能一生荣华富贵,还能庇护族人,含情脉脉地看了桓肆一眼,拉起妹妹跟着江德彦去了。 星涟在桓肆让江德彦把人带下去的时候就气得离席了,他不久之前还承诺得好好的,只会有她一个人,这才过了几天,就收下别人送的美女。她还没嫁给他就这样了,嫁给他还得了,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一句话也信不得。 她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到外祖父家住,等着哥哥回来,再也不见他了。 桓肆这会儿还不知道星涟被气走了,淡定得很,端起酒杯向群臣道:“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饮尽杯中酒,他继续道:“值此中秋佳节,朕有事宣布。众卿不是一直关心皇后人选吗?朕的新皇后,就是郗老将军的外孙女,楚从渊的妹妹,楚星涟!” 听说过楚星涟的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有人问道:“皇上,这楚星涟不是楚文轩的小女儿吗?他的大女儿楚月河是腾王妃,他们一家拥护桓律,还私通角戎,楚星涟怎么能做皇后?” 桓肆脸色一冷:“楚从渊兄妹早就与楚文轩划清界限,从渊戍守边关保家卫国,你们谁能代替得了他?况且楚家老国公和郗老将军为国鞠躬尽瘁,他们的后人当然有资格做皇后。朕主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了!” 提出质疑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大多数朝臣对老国公和郗将军还是很敬重的,加上楚从渊手握兵权,心里比较反对的那拨人便不敢多话了。 桓肆想将星涟叫出来接受他们拜见,却不见她人,一问才知道她已经一个人走了。他暗道糟糕,心知她肯定是误会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来呢。 他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匆匆跑回长乐宫去找她解释。 星涟比他早到一会儿,气呼呼地收拾起自己舍不得的东西,洗心阁的宫人见她情绪不对,纷纷关心她出了什么事。 “你们别管我,都出去出去,谁也不许去找皇上的人!”星涟把她们推出自己房间,一个人收东西。可挑来拣去,除了她制作出来的东西,她喜欢的大部分都是桓肆送给她的,每拿到一样就想起他一次,最后包袱往床上一扔,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久后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星涟,是朕来了,你快开门!”外面真是桓肆的声音,门外的宫人们行礼后,都被他打发走了。 星涟见他来了,更加生气,回头吼道:“不开!你这会儿来找我做什么?不去陪你的美人姐妹花吗?” “你哭了?”桓肆一顿,又敲门道,“你先开门,听我解释好吗?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性子本来就冲动,吃起醋来完全做不到冷静,任桓肆在外面怎么轻言软语地求她,她就是不理。过了好一阵子,门外没声音了,他不再敲门也不再说话。 星涟嘴里说着不想见他了,心里当然还是在意的。她听外面久久没动静了,心道他肯定是不耐烦走了,果然就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帝王的喜欢真是不可靠。 她起来想让人送点水来给自己洗脸,一打开门却被守在外面的桓肆冲进来,将她一把拦腰抱起。 “呀!你干什么?!”星涟脑子晕了一下,惊叫道。 桓肆脚后跟带上门,抱着她直往床边走去,星涟吓了一跳,使劲挣扎,喊道:“桓肆!你不要乱来呀,我可还没嫁给你呢!” 他既不说话也不放开她,将她往床上一扔,然后迅速扑上去,一手抓着她,一手抖开被子,把她整个卷了起来。星涟被裹成了个春卷,手脚禁锢在被子里,动弹不得,闭着眼睛胡乱骂他。 桓肆坏笑着侧躺到她身边,手肘支在床上撑着腮,手指弹了弹她的脸蛋,笑道:“你再骂呀?再骂我更不会放开你了。今天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你!你无赖!混蛋!快放开我!”星涟气死了,脸颊通红,偏偏只能瞪着他,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好啦,不这样怎么能好好地让你听我解释呢?”桓肆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等我说完就放开你,你要咬我要打我都随你便好不好?” 他一个帝王竟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星涟闹了一会儿,也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对,安静下来听他有什么好说的。 第78章 “好吧, 那你好好说说, 为什么把她们留在宫里?别是真让她们做宫女伺候你吧。”星涟板着脸问道。不给出个能让她接受的理由,她是不会那么乖乖听他话, 把那两个女子当空气无视掉的。 桓肆给她顺了顺弄乱的头发,笑道:“刚才我在大殿上已经跟群臣宣布,你就是我的新皇后。” “可、可是, 我哥哥还没回来呢!他都不知道这事儿……”星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结结巴巴道,“还有, 那些大臣没说什么吗?” 这个比起他留下姐妹花的事儿重大多了,她暂时把她们抛诸脑后。 桓肆之前说的是等从渊回来再公布, 他现在手握兵权, 朝中人人都要忌惮他几分, 到时候有了他给她做后盾, 没人敢反对。 可现在离他回虞京还早着呢,她父亲还因为通敌之罪在大牢里关着,有好几个重臣又想把自己家姑娘塞给皇上,怎么甘心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把后位抢去了?桓肆要是执意立她为新皇后,怕是会遇到不少阻力吧? “你别担心, 一切有我。”桓肆亲亲她的脸颊, “我才是他们的主上,我要谁做我的妻子,当然不能由他们说了算。我没明说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打着这样那样的小算盘, 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现在我都做了决定,谁还敢唧唧歪歪的,他也别想好过。” 他态度坚决,这种私事儿上,只要他自己在意起来,谁也别想插手。 “至于你哥哥嘛,就更不用担心了,现在离他回来还有两个多月呢。朕要给你一个比册封上官姮那时候更盛大的封后大典,而且她住过的无极宫朕也不喜欢,打算另外给你造一座宫殿,这些都需要一点时间。等从渊回来,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不……不用了吧。”星涟望着他,“我觉得,洗心阁住着挺好的,还能经常见着你。” “傻瓜,自古以来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都要独居一宫的,身份地位到了这里,不得不如此。”桓肆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看着她,“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大不了今后我天天晚上到你那儿去,你可别嫌我烦才好。反正后宫只有你一个人,也用不着讲究什么‘雨露均沾’了,谁敢多嘴?” 星涟耳朵发烫,忽然由‘雨露均沾’四个字上又想起被带过去的话题,嘴巴一撇,不高兴地说:“可别,你刚刚才收了一对大美人儿,可不要冷落了人家!你赶紧封她们为贵妃吧,我可不想未来有谁在背后编排我小气又善妒。” 桓肆又好笑又好气,敢情他刚才说的都被她当耳边风,白讲了? 他戳了戳星涟脑门儿,咬牙切齿地说:“朕不是才说过后宫只有你一个人了,哪还会有什么美人儿?再说了,朕是真的觉得她们俩远远不及你美,拍马都赶不上,也就梁天海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把她们当宝贝,朕才不会多看她们几眼。” “哼,就会说好听的话骗我。”星涟被他夸得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脸上仍然傲娇,表示不会上他的当,“你这个骗子,刚才在宴会上你可是看了她们好多眼。要不然你留下她们干什么?就为了给我添堵吗?” “原来我的星涟吃起醋来这么厉害。”桓肆见她因为那两个塔夷女子这么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你听我说。现在朝中至少有三个倚老卖老的大臣想让朕娶他们家闺女,等朕封了你为皇后,他们更不会消停了。朕好不容易把以前那些女人送走,怎么可能又接收一批新的进来?总得想个办法打消他们的念头才是。” 星涟感到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问道:“可那和塔夷美女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会因为你收了那两个人就不逼你纳他们家姑娘为妃了?” “当然不是。”桓肆摇了摇头,捧住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有我的打算。总之你相信我,我现在留下她俩绝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不肯明说,星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看你到底想干啥。不过要是你骗了我,我是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我绝不会骗你,要是有一天我骗了你,上天作证,让我终身孤寂,不得好死。”他对她如此发誓。 “呸呸呸,这个誓言不作数!老天爷没听见!只要不是很严重的事,你要骗就骗吧,我不在乎了。” 星涟赶紧补救,人生那么漫长,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不经意就对她撒个小谎什么的。她自己恐怕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怕老天爷当真,真应验了,她会心疼死。 桓肆忍不住将她连人带被子抱紧了,他的感情终于能得到她的真心回应,这一刻内心感到无比满足而宁静。 江德彦接到皇上指示,得知那姐妹俩并不是得了皇上的青眼,而是另有用处,便将她们安排在了比较偏远的蟾桂园,指派了两个宫女照顾她们。他年纪大了,虽然觉着两个姑娘生得好看,可穿的也太不知羞耻了,皇上没吩咐,他也着人给她们送了几件得体的衣裙过去。 姐姐依珠在大殿上对皇上一见钟情,妹妹却因为一直以来处于一种惊惶害怕的情绪中,对这些毁坏他们家园,将她们掳走的人没什么好感。只是她天性懦弱,自己是不敢反抗的,一切都跟着依珠行动。 这一夜皇上并没有来找她们,依珠估摸着他忍不了多久,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让宫女帮她梳妆打扮。她俩是塔夷族长之女,以前也有侍女服侍,骄矜惯了,使唤起宫女来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来的路上她们悄悄商量好,如果大新皇帝是个恶人,她们就想办法杀了他,或者自尽,总之不能将清白毁在敌人手里。可现在依珠穿上了宫廷的衣服,对镜自照,还哼着歌儿,似乎很是自得其乐,也不像装出来的。 “姐姐,我们真的要做皇上的妃子吗?”依兰站在依珠身后,看着她对镜描眉涂脂,精心妆扮。 依珠听她语气似乎有些不开心,放下画眉的黛墨,对两个宫女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宫女们放下东西退出去了。 “妹妹。”依珠转过身,拉着依兰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事到如今,我们要么做皇上的宠妃,要么做奴隶任人欺辱,你想想被无数人践踏和伺候一个年轻的皇上,哪个更能接受?” 依兰咬着嘴唇:“可是,阿爹和兄长们的死,咱们从此就要忘了吗?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 “嘘——”依珠赶紧将手指放在她唇上,禁止她把那话说出来,看看门外没有人偷听,才一脸严肃地看着妹妹,“这里是皇宫,以后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行差踏错,很可能就是一个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依兰垂下眼,滴下两滴泪,“那么多族人都死了,我在这里也不会活得开心的。” 依珠沉下脸,警告她:“依兰,你不要太自私,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有没有想过我们活着的族人?” 依兰眼睫毛一颤,没说话。依珠语气软了下来,又说:“不管我们是冒险刺杀皇帝,还是自尽,都有可能激怒他们,到时候剩下的塔夷人也会被我们牵连的,你想我们整个塔夷被灭族吗?那样到了地下,阿爹阿娘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我……真的吗?难道他们不会恨我们委身事敌吗?”依兰惶恐,她们的父亲和兄弟都是十分刚烈的人,因为受不了那些作威作福的大新官员压迫才奋起反抗,怎么会容许她们投靠敌人? 依珠眼睛闪闪发光,对她说,“你想一想,如果我们能做皇上的宠妃,将来说不定还能做皇后呢,那就可以为家乡谋取福利,重新将塔夷壮大起来。到时候他们感激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恨我们?” “好、好吧,我听你的。”依兰点点头,现在除了听姐姐的,她也没别的出路了。 依珠心知自己不过是看中了皇上的年轻英俊和地位,不过如此一番说辞,说动了妹妹,还让她给自己洗了个脑,也觉得入宫真是为了大义。 依兰被说服,依珠让宫女进来也帮她更衣打扮一下,用过早膳后,便让宫女带她们到外面转转,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昨夜江德彦只交待了宫女这两位美人是皇上的贵宾,好好伺候着,并没有禁止她们出去。宫女们想了一想,便带她们去御花园看看,也不会冲撞到宫里别的贵人。 御花园里花红柳绿,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小桥流水,每处景致都有它的讲究,和她们见惯的南方山川大为不同。她们昨天来的时候是晚上,现在才看见皇宫里殿宇楼阁的瑰丽辉宏,看得眼花缭乱。 依兰还畏畏缩缩的,依珠却大大方方地左顾右盼,全然已经是当这里当成自己以后的家了。 两人跟着宫女到处走,来到一片盛开的菊花前,那些花五颜六色,大的有人头那么大,开得团团簇簇,十分美艳。姐妹俩没见过这种花,觉得新奇,便停下来走近去观赏。 这时花圃另一面站起来一个女子,手臂上挽着花篮,刚才她应该是蹲着在摘花,现在站起来她们才看见她。 她们两人从小到大被人捧惯了,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女,从来目中无人。谁知就在这大新皇宫中,就在眼前,突然遇见了一张比她们更为出色的面孔,不由怔住了。 第79章 对于自恃容颜的女人来说, 被人当面把自己比下去, 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依珠内心自然是一点也不想承认对方比她漂亮,但她的眼睛比她的心诚实, 告诉她花丛里这个女子的美貌确实超过了她。不过她认为超过的部分也仅仅是一小点,没有胜过她们姐妹很多。 “姐姐,那个人是谁?她长得真美啊……”依兰拉一拉依珠的衣角, 在她耳边小声惊叹着。 她俩跟着梁天海一路来到虞京, 沿途很多地方官员巴结打胜仗的将军,她们也见过那些官员送给将领们不少美女, 清纯的妖娆的,各种风格都有。不过那些女子没有一个的姿色比得上她们姐妹俩, 这也增加了她们内心对自己外貌的自信。 可眼前这个少女之美, 已经超过了依兰的想象。 她的肌肤泛着莹玉般的光泽, 脸、脖子、手几乎没有色差, 一双漆黑的圆眼宛如夜星闪烁,柔顺的长发结成两条辫子垂下来,受光处隐隐发蓝。为了行事方便,她并没有穿着和她们一样华丽的曳地纱裙,而是一身样式普通简洁的细麻白衣, 脚上一双鹿皮短靴。就是这样粗陋得像个村姑的打扮, 却让人觉得她是从神话传说里走出来的花仙子,纯净而美好。 “我怎么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比她更漂亮,这个认知让依珠很不开心,对妹妹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和善了。 问了两个宫女, 但她们品阶本就不高,很多人不认识,这个少女也说没见过。 “我看她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会不会是皇上的妃子呢?”依兰犹豫着,有些沮丧地说,“皇上既然已经有了这么美的小老婆,还要我们两姐妹做什么?他也太不知足了吧?” 依珠摇摇头,轻声道:“可是你看她穿的衣裳那么朴素,一点也不像是贵人,会不会只是个宫女呢?而且哪个妃子会亲自来摘花,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是吗?”依兰定定地看着那姑娘,不大相信,“这样的美人,皇上难道看不见吗?要是知道她的存在还只让她做个宫女,那他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依珠斜睨着她,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就会长他人志气?我们难道比她差了很多吗?而且她看着没一点女人的风情,没胸没屁股,我要是男人,才不会喜欢这样的。” 依兰暗自瘪瘪嘴,不赞同她的话。从前依珠在族里的时候,要是有哪个小伙子在她面前夸别的姑娘好看,她也会生气,更别提这次真的亲眼看见比自己漂亮的了,她觉得姐姐肯定是嫉妒人家。不过谁让她们是亲姐妹,她还是得顾着依珠的面子,没有当面把心里话说出来。 “还有啊,”依珠继续以自己对男人的了解分析,“如果她真是皇上的妃子,可皇上昨晚却看中了我们,这说明什么?你真笨,这不就说明皇上并不重视她。要知道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好程度可不一定取决于美貌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解语花,你懂吗?” 依兰脸红了,她性格比较内向,虽然长相和依珠差不多一模一样,可族中倾慕她的却没有喜欢姐姐的多,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依兰一直看着少女,见她剪下两朵白玉色的花后四面张望,不经意往这边一看,就看到她们俩了。她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抓住姐姐的手臂,低呼道,“姐姐,她看见我们了!我们快走吧!” 依珠白了她一眼,颇有些觉得她不争气拖后腿的意思,将她一拉:“怕什么?我们是皇上留下来的人,谁还敢说什么不成?既然她看见我们了,那我们就和她正面交锋一下,搞清楚她到底什么身份。” 说着她就强拖着妹妹朝那边走过去。 少女脸上现出稍许惊讶之色,看着她俩走近,不过也没走开,手上小剪子又剪下几枝将开未开的娇嫩花苞。两姐妹离她快一丈远时,旁边突然闪出个人挡在她们面前,对方出现得无声无息的,之前也没见着哪有个人,她们吓了一大跳。 这人也是个年轻女子,面目清秀,神情冷峻,抱臂挡在她们前面,不让她们过去。她比她俩高了一个头,一身灰色劲装,头发如同男人一样在头顶扎了个单髻,不像宫女,倒像是个习武之人。 依珠退了好几步,认出这是人不是妖怪,才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一边抱怨着:“呀,你是谁啊?!吓死我了!” “闲杂人等不可以接近姑娘,你们走远一点,不许靠近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对方对于吓到她们这一点没有半分歉意,脸色和语气都冷冰冰的,带着警告和威胁,让依兰害怕,依珠不爽。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对我们说话?”依珠站到依兰前面,气愤地抬头瞪着她,“什么叫闲杂人等?我们也是皇上邀请住在宫里的,这里是花园,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我们不可以来?” 女侍卫冷冷一哼,铁柱一样杵在那里,她们往哪走她就往哪挡着,就是不放她们过去。 这时后面的少女发话了:“夏蝉,让她们过来吧,我知道她们是谁。” “姑娘。”夏蝉皱了皱眉,想说这两个异族女子不一定就像看起来的那么柔弱。自从上次星涟被角戎人劫走后,夏蝉伤还没好完就回到她身边,而且比以前更加警惕,决不能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星涟冲她笑道:“没事的,你不就在我身边嘛,我这些日子跟着你学拳脚,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呀。” 夏蝉也看得出这两姐妹没有武功,星涟又朝她撒娇,她也只好让步,不过眼睛紧紧盯着她俩的手,以防对方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小动作。 依珠恶狠狠地瞪了夏蝉几眼,记下了她的相貌和名字,心想日后成了皇上的宠妃,定要将今天受的屈辱还回去。不过她现在猜到星涟不是宫女了,一般人怎么可能配备一个女护卫,或许是皇上的妹妹也说不定。 星涟这时候也打量着这两姐妹,昨晚隔着纱屏,只朦朦胧胧看到她俩身姿很美,但并没有将相貌看得很清楚。现在一见,果然是两个极为出色的异族美人,比起月河也不逊色多少,也难怪人家会想到用她俩讨好皇上。 不过桓肆既然向她保证了对她们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星涟也就相信了他,看到她们两人,也只以平常心对待。况且塔夷族的叛变不能归罪到两个弱女子身上,她们承受了恶果,家人去世了,又被人当做物品一样掳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已经很可怜了。 依珠依兰走到星涟跟前,两人不知道她身份,也没有行礼。依珠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星涟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叫依珠,这是我的妹妹依兰,我们刚刚到皇宫里,你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星涟看着她的手,歪歪头,不懂她做这个手势的意思。依兰怯怯地笑了一下,代依珠对她解释道:“我们是塔夷族的人,这是我们族里向人表示友好的手势,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交朋友,就回握一下我姐姐的手指好了。” “是这样啊……”星涟依她的话,伸手握了一下依珠的手指,笑道,“我叫楚星涟,比你们早来一些,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依珠看看妹妹,又看着星涟,问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吗?” 星涟嘟嘟嘴巴,想了一下,道:“不是。” 她现在还没正式嫁给桓肆呢,就算嫁了,那也是皇后。 “那太好了!”依珠听她这么说,总算放下了心,手摸着胸口,脸上绽开一抹真心的笑容。 星涟奇怪道:“我是不是妃子,有什么关系吗?” 依珠虽然想得多,不过性子还是和其他许多塔夷女子一样直,既然楚星涟不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没什么顾虑了。星涟又在宫里,身份肯定不低,大概是皇上的姐妹或者表妹,能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分助力。 她欢喜地拉起星涟的双手:“你不是皇上的妃子,那就不是我的竞争对手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星涟目光一闪,问道:“你不是被迫来到虞京的吗?我听说皇上还愿意送你们回家乡,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依珠神色转为黯然:“我们的血亲都在战争中死去了,我们还回去做什么呢?既然皇上愿意留下我们,不就是说他也挺喜欢我们的吗?我们两姐妹已经孤苦无依,出去还不知道会如何飘零呢,有皇上宠爱,免去我们颠沛流离之苦,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再说,皇上那么英伟不凡,胜过我们见过的所有男子,我们喜欢他有什么奇怪的?” 星涟本以为两姐妹心里对于被当成玩物一样送人是不情愿的,还很同情她们,想跟桓肆说说情,给她们找个可靠的归宿。可现在看来她们自己挺乐意的,才来不到一天,都已经做好准备抢她的男人了。 对情敌她当然不会再好脸色了,放开依珠的手,对她摇了摇头道:“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皇上是不会喜欢你们的,你们不要对他抱有希望,不然以后会难过的。” 她做不来当面笑嘻嘻背后给人一刀的事,就对依珠直说了,她们是不可能的。 依珠正美滋滋地做着皇妃梦,被人当头泼了冷水,怒由心生。本来对这个楚星涟印象就不好,勉强自己对她和颜悦色,她竟然这样说,依珠十分生气,对她的厌恶陡然达到了顶点。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能代表皇上吗?皇上让我们住在宫里,难道不是因为中意我俩吗?”她不服气地反驳星涟,越说越大声。 夏蝉怕她对星涟动手,闪到她们中间,将星涟护在自己身后。 星涟见她竟然激动得快要哭了,正要说什么,远远看见江德彦带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往这边跑来。 “依珠姑娘,依兰姑娘,哎哟,我说你们乱跑什么?皇上现在要召见你们呢!” 江德彦跑到她们面前,弯下腰气喘吁吁,语带埋怨。这时候他才看见后面的星涟,忙上前打千儿道:“老奴见过姑娘,您怎么会和她们在一起?” 星涟笑道:“我在这儿摘点花泡菊花茶,恰巧遇上了她们而已。江师父不用管我了,忙自己的吧。” “哎,那老奴先告退了。”江德彦微微一躬身,转头看着依珠依兰,“二位姑娘快跟咱家走吧,可别让皇上久等了。” 两姐妹听皇上召见她们,顾不得跟星涟生气了,欢天喜地跟在江德彦身后,整理着衣服头发。 “江公公,皇上找我们去做什么呀?”依珠喜笑颜开地问他,“是不是要给我们位分了?” 江德彦在前面笑了一笑,道:“这咱家可不清楚,等你们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公公,刚才那位姑娘,到底是谁啊?”依兰好奇地问他,“她长得那么漂亮,却不是皇上的妃子,难道是公主吗?可我看她和皇上长得也不像啊。” 江德彦又道:“你说楚姑娘?她当然不是妃子,过不了多久,她就是皇后娘娘了。” 他回过头问道,“你们刚才没有对她无礼吧?她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没人敢得罪的。” 依珠依兰面面相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第80章 星涟回到洗心阁, 将摘回来的满满一篮子菊花再仔细地挑拣分选过, 把适合做花茶的洗净了用竹筛子晾起来,其他的剁碎或捣成汁用来做糕点和美容药丸。 她从君千千的药书上学来的一些药丸子不但可以美肤养颜, 味道还香甜可口,比糖果好吃还一点也不腻人。自从她分送给贤妃淑妃和表姐们,她们吃上了瘾, 这东西就开始供不应求了。所以她经常去摘回来各种可食用和药用的花果回来炮制好, 以备不时之需。 在宫里星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这些也不算累, 又是她自己比较感兴趣的,所以几乎不让别的宫人插手, 最多让罗小白帮忙搬搬东西。夏蝉回她身边以后, 她有时间还缠着她教自己一些简单的功夫和擒拿脱身之法, 一为强身健体, 二来也是免得万一再遇到危险的时候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星涟现在渐渐懂事了,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了“自由”,陪伴在桓肆身边,那就应该让自己成熟起来,最好能够帮他分担一些压力。她开始努力学习做一个皇后应该懂得的东西, 向长辈和贤妃她们请教, 把自己的空余时间安排得很充实,桓肆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没那么无聊。 虽然桓肆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为他改变,但星涟也不忍心让他一味迁就自己了,他们身份不平等, 在感情上她希望两人是平等的。 可今天跟平时不一样,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是惶恐不安如同一团乱麻。虽然已经答应了桓肆要相信他,可女孩子天生敏感多疑,她不过也才十几岁,远远做不到心静如水。 依珠依兰两姐妹被江德彦带走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早就过了桓肆平常下朝的时间,可他到现在还没回长乐宫来。星涟处理好了药用的菊花,为了不让自己有时间来东想西想,又做了一盒子点心,让罗小白送到承乾殿去。 罗小白送过去了,很快又回来,说是皇上已经下朝了,但是他和江德彦都还没回长乐宫呢,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星涟这下再也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 桓肆对她发下誓言的时候她相信他是情真意切的,但平心而论,要是换了她是男人,有那么两个风情万种又娇媚可人的少女围在身边,可能也把持不住。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但很快又对自己不信任桓肆产生了负罪感。 她就这样反复纠结,一直到快用午膳的时间了。平时他们用膳都是一起的,桓肆总是吩咐御膳房做星涟爱吃的菜,可今天到这会儿了,不但桓肆自己没有回来,还不见有宫人传膳,难道他今天是真的把她给忘了吗? 桓肆很早就让人在洗心阁建了个小厨房,还守着个厨娘,平时给星涟和洗心阁的人做点宵夜和零食。要是御膳房那边没送御膳过来,她倒也不至于饿着。 最后她决定不等了,让厨娘简单做点吃的,大家一起吃了。不过还没等厨娘炒好菜,江德彦就急急忙忙到洗心阁来了。他就跟之前去找依珠她们一样,跑得气喘吁吁的。 星涟奇道:“江总管?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姑娘现在就跟老奴走吧,皇上找你过去呢。” “去哪里?不会让我去见那孪生姐妹吧?” “去就知道了。”江德彦笑眯眯的,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星涟立刻进屋去换了件外出的衣裳,带着夏蝉跟他一起出去了。 长乐宫门外停了一顶软轿,江德彦让星涟坐上去,他和其他人步行护在旁边。路上星涟问他皇上找她是做什么,他神神秘秘的不肯说,说是皇上要给她个惊喜。 过了不久,他们带她到达人工湖边,湖心有座小岛,不过星涟从来没上去过。湖边停着一艘小船,船上只站着个手拿长篙的摆渡太监。 江德彦向岛上遥遥一指,躬身道:“姑娘,皇上就在那等您呢,您请上船吧,奴婢们就不过去了。” 夏蝉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船,上前一步道:“姑娘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万一掉到水里怎么办?要不奴婢陪你去吧?” “没事儿。”江德彦甩甩手,让她放心,“这船结实着呢,是皇上嘱咐让姑娘一个人过去的,咱们跟去岂不是煞风景?” 星涟看那岛上建着亭台栏杆,又长了许多垂柳,影影绰绰的似乎确实只有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那是不是桓肆,不过江德彦应该没有大胆到敢欺骗她。遂对夏蝉点点头道:“没事的,我会凫水,掉下去也不怕,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夏蝉只有作罢,就在原地等着他们。江德彦念着大家都还没吃饭,叫身边的小太监去取了饭食来,在附近的石桌让大家分吃了。 星涟跳上小船,在中间坐下,摆渡人竹篙一撑,小船儿晃晃悠悠地推开碧波,带着她往湖心亭漂过去。湖风徐徐吹拂到脸上,她低头看向船舷外,小船吃水颇深,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湖水。 湖上弥漫着薄薄的水雾,从这里回望岸上,看见许多树叶已经变黄变红了,层林尽染,煞是瑰丽好看。人工湖并不大,湖心岛离得也不远,很快就到了。船停在岸边,岸上即是一条不规则的石板小路,两边野草茵茵,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儿。 这里看着和宫里其他地方不一样,没有修剪过的的珍稀花木,也没有精美的建筑,很有些野趣。星涟下了船,独自踏上小路往前走。 小岛比在陆地上看着要大一些,也不是一整块的,而是分散的四五块土地,高出水面几尺,彼此间隔着不到一丈,用原木搭的小桥连通。岛上种着柳树,这个时节叶子快掉完了,不过也有几棵长青乔木,看着没那么单调。 岛上没有其他人,星涟只好凭感觉向有个亭子那边走过去,路上她还看见旁边的草丛里蹿过去一只野兔。近了发现凉亭是用原木和茅草搭出来的,简陋得很,就像农家人随便弄出来放柴的棚子。不过她觉得很有意思,好像离开了皇宫,置身在郊外一般。 茅草亭里面坐着个人,星涟认出那正是桓肆,欢喜地跑过去。他听见声音站起来转过身,见她来了,笑着走出亭子,向她伸出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朝服换掉了,一身藏蓝色便装,头发高束起,没有任何配饰,像是为了呼应这个地方,穿得很是朴素。 “皇上今天这样子就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只差一把剑或者长刀了。”星涟将手放在他手心,他牵着她走进茅草亭。 亭中摆着圆桌和木凳,那桌子就是一截巨大的树桩子,横截面打磨得非常平滑,可以清晰地数出上面一圈圈年轮。桌面上摆着几只银盘,其中最大的一个盖着盖子,还有两副杯盏碗筷。 “这地方真有意思。”星涟挺有兴趣地到处张望,“皇上你怎么想起建这么个小岛啊?” “这个岛也是父皇建的,后来没人上来了,我前阵子才让人做了些修整,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桓肆笑着说,“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你别叫我皇上,还是叫我三哥吧。” 这次他把那个“表”字都省掉了,显得亲近些。 星涟掩口笑答:“好吧,三哥。三哥今天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昨晚你饭没吃完就气跑了,今天我再单独请你吃东西啊。” 桓肆说着揭开大盘的盖子,星涟低头一看,盘中盛着一条大鱼,长得十分奇怪,除了背鳍外,两肋还各自长着几个翅膀。它已经被剖肚刮鳞,清洗干净了,但还是生的,周围也没有烹饪工具,不知道要怎么做熟它。 “这是什么怪鱼?怎么吃?烤鱼吗?”星涟伸手戳了它一下,手感冷冰冰湿湿滑滑的,但是很有弹性。 桓肆拿出一把刀,讲解道:“这是从海里捕上来的鱼,它们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每次出现都成群结队的,所以被沿海渔民们称作‘比翼鱼’。” “这世上还有会飞的鱼?”星涟睁大了眼,想象着鱼群从水里跳出来,和鸟儿一起飞行的景象,“我真想亲眼看看啊!” “这种鱼在深海中,渔人想要捕捞也是很困难的,咱们是没机会看它了,不过可以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鱼身上的肉切了一大块下来放到一只空盘子里,那鱼肉颜色粉白鲜嫩,色泽晶莹,而且没有小刺。桓肆剃掉鱼骨,将鱼肉片成极薄的鱼片,其色如玉,透明得隔着它能看到手掌的纹路。他将鱼片整整齐齐地放在盘中,码成一朵花的样子,每一片肉就像一片花瓣。 “哇,三哥你的刀工怎么这么好?这切得也太薄了吧?”星涟惊叹他的刀工,拈起一片肉,透过它看东西就像玻璃一样。 “我年少的时候学了好几年刀法呢,做了皇帝没什么用,倒是在这上面派上用场了。不过也只能这样了,这还是因为刀够快。”他很快就将整条鱼片完了,摆满了几个盘子,又在盘子中心放上几朵鲜花做点缀。 星涟等着看他怎样烹制呢,却见他从小桶里倒出许多冰块,铺到盘子里。 “咦?不用煮吗?”星涟不知道他把鱼片冻起来是要做什么。 桓肆做完了这些,洗净了手,对她说:“这鱼生是沿海一带的吃法,能吃到鱼本身最鲜美的味道。这条鱼也刚杀不久,还算新鲜,你一会儿尝尝看就知道了。” 冰冻一会儿口感更佳,桓肆拉着她坐下来,等它冷透。 等待过程中星涟又想到了依珠依兰,问他:“三哥,你那两位异族美人呢?早上你把她们召过去做什么了?” “我刚才把她们俩赐给太傅薛央了。”桓肆轻描淡写地说。 “啊?”星涟诧异地看着他,“薛太傅都五十多岁了……” 她还记得薛晓晓的祖父,乃是一代大儒,很有名望,可他的孙女比依珠依兰还大。她们姐妹俩对桓肆有意思,突然被他送给一个老头儿,恐怕快绝望了吧? “要不然呢?把她们留在宫里,难不成她们真的甘心做奴婢?我不宠幸她们倒无所谓,就怕她们心思叵测,嫉妒你,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反正她们所求的就是荣华富贵,薛太傅可是一品大员,给他做妾辱没不了她们。” “那……薛太傅愿意吗?”她听说过薛夫人是有名的妒妇,从来不许丈夫纳妾,就是他多看哪个齐整的丫鬟两眼,她也要把那丫鬟发卖了。 桓肆得意地一笑:“他不愿意也不行。这老家伙总是想把他孙女塞给我,还仗着资历老,煽动其他大臣逼朕纳妃,我也让他尝尝这滋味。我看那姐妹俩也不是省油的灯,等他老婆闹起来,他就没那个闲工夫联合别人来对我们的私事指手画脚了。” 星涟噗嗤一笑,戏言他这个主意真是又损又管用。 一会儿鱼生冻好了,桓肆拿筷子挟起一片,蘸好了酱料放星涟碗里。她吃进嘴里,只觉得鱼肉冰冰凉凉,鲜甜生脆,加上甜辣的酱,真的很可口,比起加热烹饪的别有一番风味。 桓肆怕她吃多了肚子疼,只让她吃了一盘,星涟只吃了半饱,两人便回长乐宫用正餐。 过了几天,桓肆等待已久的桓律终于被秘密押送回虞京了。 第81章 桓肆自己培养出来的精英密探有八百人, 他们各有所长, 护卫、刺杀、毒术、医理、追踪、通讯、驯养动物……各方面都有最专业的人才。 这次为了抓捕桓律,他派出了百余人分头行事, 不过桓律为人也十分谨慎狡猾,手下同样是能人辈出。桓肆派出去的密探经过一个多月,与他们交锋数次, 人员折损过半才成功抓到桓律本人。 他是被秘密送回来的, 除了桓肆和他的下属没人知道腾王已经归京,一到就被送进宫里了。 事已至此, 只要不是桓肆大发善心放过他,他已然没有机会逃脱, 桓律那些手下才彻底没招了。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有放弃, 想要将他救出去, 桓律在他们运作下一共从桓肆的密探手下逃过三次, 不过最终都被抓回去了。 他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摔进乱石堆里,断了一条腿,右手也废了。不过最后到达虞京的时候出动的密探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十个。 桓肆没有很苛待他,他事先令人打造了一间特殊的房子, 外部笼罩着钢铁笼子, 内部和普通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外面设了精兵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铁门钥匙只有一把,桓律被关在里面插翅难逃。 他连续被关了七天,中间除了送水和食物的, 再没有见过任何人。封闭而过度安静的环境很快就摧毁了他的心志,桓肆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像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已经完全没有攻击性了。 铁锁咣当一阵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天光从外面照进来,桓律坐在躺椅上,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不由自主眯起来。一个人背着光走进来,身着玄色的帝王衣冠,桓律先是错认成了父皇,恍了一下神,才看清那人是桓肆。 那个位子他曾经唾手可得,却因一时疏忽与它失之交臂,千防万防,还是落在了桓肆身上。到了现在,他连再次奋起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桓肆见到他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从前那个龙章凤姿的二哥。 他比桓肆大不了多少,流亡在外一年多没少经受风霜,黑了也瘦了,背部微微佝偻,加上身有残疾,如今看来竟憔悴得像三十多岁的人。他从前是温润清贵的佳公子,也是引得许多少女昼夜思慕的,现在这个样子的桓律,怕是楚月河见了也不敢与他相认。 “二哥,好久不见。”桓肆在桓律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唏嘘不已地看着他。 什么别来无恙之类的就不说了,桓律现在看起来明显是有恙的。 “少废话,成王败寇,现在你什么都得到了,而我却成了一个废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再来羞辱我?”桓律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桓肆笑了笑:“今天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朕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你和大哥谁当皇帝都行,我只想做个快快活活的闲散王爷,可谁让你们都不相信。若非你们苦苦相逼,朕也不至于与你们兄弟相残。事到如今,你可曾有一丝后悔吗?” “当然后悔,我只后悔没有及早杀了你和楚从渊那小子,如今倒教你们得势了。”桓律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枉我母后把你当亲生的一样养大,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这样对她的亲生儿子……” “你还好意思说母后?你自己说说,大哥是谁杀的?”桓肆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反问道,桓律哑口无言。 桓肆又道,“我们三兄弟中,你和大哥都比我适合治理天下,所以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你们从来就没想过放过我。那次你假传父皇旨意召我入宫,意图半路劫杀,要不是我与从渊早就得知你的阴毒计划,现在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吧?” “你……你知道……是我假造圣旨?”桓律瞪着他。 “不错,我知道不是父皇叫我入宫的。我到的时候父皇已经被你的人毒死了,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桓肆笑得更加灿烂,起身弯腰至他面前,低声清清楚楚地对他说,“因为后来我发现了父皇的诏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传位给你。” 桓律震惊,张大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如果你安分守己,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你的。”桓肆直起身子,“不过那诏书已经被我毁掉了,想来你那么重的疑心,就是真的做了皇帝,也不会放过我。虽然我不喜欢跟你们争,可我也不想平白死在你们手里。” 他又转身看着桓律,笑道:“这个位子坐久了,发现其实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你看,现在大新不是被我治理得挺好的?” 桓律气得直喘粗气,他以为父皇会因为瑾贵妃偏心桓肆,谁知道竟会想传位给自己。要是父皇一早就说明,他也不至于如此防备桓肆,今天这局面就不会发生了。 然而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杀兄杀弟有什么错,只怪父皇态度不明,自己时运不济。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可能翻盘,也只好认命。 “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对错已经没有意义。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死?”桓律闭起眼睛,宁愿死也不想向桓肆求饶,“不过死之前我想再见见母后和我的妻儿,他们没有错,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桓肆收了笑意,漠然看着他:“母后已经知道你杀了大哥,又给父皇下毒,你觉得她还会想见到你吗?你回来之前我就告诉她了,她说今生不再认你这个儿子。至于你的儿子,他毕竟是我们桓家的血脉,我已经将他过继给大哥的遗孀,她今后自会好好教养他长大。不过你放心,大嫂不知道你杀了大哥,会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宇儿不会知道有你这么个恶毒的父亲。” “桓肆……你故意的……好毒的居心!”桓律抬手指着他,“你就是要我众叛亲离,你才开心是吧?” “对啊,你做的那些事,让人知道了,还有谁把你当亲人吗?”桓肆偏偏头,想起了什么,“我都忘了,你的妻子楚月河,在去角戎的途中,被你的好朋友格瓦高力扔下悬崖,死无全尸。” 桓律听闻楚月河的死讯,呆怔良久,忽然大哭起来,不停唤着:“月河……月河……” 他痛哭不止,忽的急怒攻心,呕出一口血来。他对兄弟虽无情,对妻子却是倾心相爱,之所以一直对地位势在必得,也有让她当上皇后成为地位最高的女人的愿望在里面。 知道最爱的人死了,他是真正的心如死灰,全无求生之意。 现在两兄弟的处境仿佛掉了个个儿,桓律看起来十分凄惨,桓肆反而像是成了那个恶毒反派。 “朕不会让你死的,轻易给你解脱岂不是便宜了你?你就好好在这里静思己过吧。” 太后因为哀伤过度,不想再留在皇宫这个伤心地,自请迁居到行宫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过桓肆答应过太后不取桓律性命,现在看他这样子,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让他在这间屋子里囚禁终生罢了。 再过不久就是冬月了,眼看快到从渊回来之时,洛夏却又开始频繁劫掠大新边境的村落。短短一个月,两国较小的交战已经发生十几次,洛夏人马快,来去匆匆,有时候大新驻军接到消息赶去也来不及,边境百姓被滋扰得苦不堪言。 规模更大的战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外加现在边关气候寒冷恶劣,需要更多的粮草军备,最近桓肆为筹措军饷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南方有几个郡今年粮食欠收,不要说交税,就连人都养不活,也需要拨款赈灾。 此时为星涟修建的关雎宫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不过为了给众臣作表率共渡难关,便暂时停工了。 星涟在国家大事上帮不了桓肆的忙,只好尽量不去打扰他给他添乱。 桓肆有时候办完正事回长乐宫,怕冷落了星涟,想找她说说话,却总见不到她人。听江德彦说这阵子她向内府要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金属有药材,还有火药,十分神秘,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见她自己能找到东西解闷,他就放心了,专心料理国事。 不久后粮草和将士的棉衣准备齐全,送去边关,南边的赈灾银也发下去了,桓肆肩上的担子总算是轻了些。国库还有余钱,关雎宫也继续缓慢动工。 一日桓肆正在承乾殿内写手记,星涟冒冒失失地跑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跑。 桓肆笔都来不及搁下就被她拉走,奇道:“哎哎,做什么呢这么着急?” “皇上,快跟我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她头也不回,拉着他一个劲儿的跑,兴奋地喊道,“你先别问是什么,看到就知道了!” 星涟带他来到庭院中,周围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原地站着两个太监,还有些人站得远远的。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桓肆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纳闷地问她。 “你先站远一点。”星涟把他推到两丈以外,又走回两个太监身边,对桓肆道,“看好啦!” 她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一个鸡蛋大的圆球,向太监们脚下一掷,圆球砰地一声爆炸开,火花四溅。同时一团烟雾从他们脚下升起,两个太监闻到那烟雾,星涟在一边数了不到三声,他们便啪啪软倒在地上。 桓肆走到她身边问道:“这是什么?他们怎么了?” 等烟雾散去后,星涟让人过来把他们抬下去,转头对桓肆道:“这是我从君千千的药书里找到的‘软骨散’,一般的霹雳弹很难炸伤人。我试着把它和霹雳弹结合了一下,火药爆炸能将软骨散最快地扩散开,人只要闻到了很快就会全身无力。软骨霹雳弹便于携带,让我们的将士带在身上,遇到敌人就丢出去,就稳胜无疑啦!” “你这段时间就是在做这个?”桓肆摸着她的头发,笑道,“真聪明,不过这东西用过两三次,人家有了防备,只要把口鼻捂起来就没用了。” 星涟撅起嘴巴:“那用个出其不意也好嘛,能赢得了一次是一次。” 她就怕从渊在战场上遇到危险,苦思冥想做出了这个东西,非得让他带在身边不可。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能赢一次是一次。” 桓肆也不愿辜负她的心意,让她失望,便要了配方,吩咐人大量制作,送到军中去。不过这软骨散材料并不常见,采购完整个虞京的存货,也才做出来几千枚。 不过一枚可以让直径七尺以内的人中招,几千枚用在两三次大型战役里也够用了,况且每个人身上还要配备解药,就注定了不可能生产更多。 第82章 皇帝大婚要筹备的太繁复了, 定好的日子在明年开春, 只剩下不到五个月。这时间对于民间婚嫁的准备期来说也不算长,只是迎娶皇后就嫌紧迫了些, 不过桓肆也没那个耐心再等上一年半载的。 为了如期举行婚礼,他耗费了成倍的人力财力,但一生这样做也就这一次, 身为帝王, 总是要有点特权的。 一般来说继后的册封仪式要比元后低调一些,但桓肆要求星涟的封后大典要超过迎娶上官姮那一次, 所以要做的准备就冗杂多了。自桓肆宣布星涟为继后人选没过几天,内府便开始置办她的妆奁, 内造处无法制作的, 就由外办处到各地采购, 其中不乏南海西洋的舶来物品。 大新的贵族少女一般十一二岁上家里人便要开始给她们准备嫁妆了, 从前老秦国公夫人本也是给星涟备了一份很丰厚的嫁妆,嫁到哪家都不会丢人。不过后来她摔傻了用不上,月河出嫁的时候她们那个偏心的爹就自作主张一起给月河带过去了。所以现在星涟是没有自己的嫁妆,不过还好她嫁的是皇帝,妆奁都由皇家置办, 以前的比起来都不够看。 至于以前月河带走的那些金银珠宝和店铺等不动产, 已经并着腾王府的财产一起悉数收归国有了,反正也是皇上的,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了星涟。 如今楚家已经不复存在,她的父亲有也等于没有, 便只好将外祖郗家作为星涟的母家。内府置办好的东西流水般一批接一批送到郗将军府上保管,等齐了之后,到大婚之时再随皇后一起送进宫。郗家人和远在冰州的郗芳华夫妻也都各自掏腰包给她嫁妆里添置了一份,显得好看一些,也不至于让新后被人看低了去。 温塘边那边传回来军报,最近大新与洛夏交战两次,靠着送过去的那批霹雳弹,轻而易举地歼敌上万,而我方损失不过百人。这样压倒性的胜利再来两次,洛夏便耗不起了,至少一年内再无余力重兵来攻。 可惜现在角戎内乱斗得你死我活,不然联合他们的兵力,配合使用霹雳弹,一举吞下半个洛夏也大有可能。 边关战事稳定,就是说从渊也能很快顺利回归。 从渊知道星涟要嫁人,还托传信兵送了很多洛夏贵族女子的首饰和衣裙回来给星涟。 洛夏人的首饰多用一种透明的宝石,质地十分坚硬,用刀也砍不碎。大新多用珍珠玉石,这种从外国流传来的宝石十分昂贵。尤其从渊送来的一条项链整条都是它做的,中间一颗有鸽子蛋大,打磨出无数平面,在光下璀璨夺目。 他们的服饰也很不一样,衣裙上大量装饰着绢纱,腰部收得细细的,裙子有好几层,形状像个倒扣的莲蓬。星涟觉得这裙子漂亮是漂亮,不过穿着行动不便,大概洛夏贵女都是什么也不做的吧。她穿起来对着镜子自恋了一下,就都收起来了。 星涟开开心心地准备着做新娘子,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桓肆越来越繁忙,她渐渐的很少见到他了。 他卯时上朝,平日下朝后会与大臣议事,完了就会回长乐宫,就算星涟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会让江德彦来请她过去或者亲自来洗心阁找她。但这阵子他下朝后要么就没完没了地跟他们议事,很晚才回来,星涟都睡了,要么就出宫到这里到那里巡查,整天见不到人。 有时候星涟去找他,就算见到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就被打发出来了。他这段时间总是显得很疲倦,星涟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笑着安慰她都是些寻常的事务,只是太多太杂令人头疼。 一开始这样,星涟还体谅桓肆事务繁忙,心疼他总是这么劳累,但持续久了,她总觉得桓肆有什么事瞒着她,甚至躲着不见她。桓肆每次见到她还是温声细语的,看着她的目光也依然深情,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不但桓肆,连他身边的江德彦好像也在尽量避开她。长乐宫的宫人对她倒还是一样的,都没有变化,她问他们知不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他们也都说不知。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有一次无意间溜达到关雎宫,竟发现又停工了,周围连一个工人也不见,这让她十分惶恐不安。 星涟知道有一小部分大臣一直比较反对桓肆立她为后,因为上次带头的薛太傅被整治了一下有所收敛,可还是在时不时见缝插针地想让桓肆改变主意。这些桓肆怕她难过没跟她说过,都是江德彦身边的跟班小太监无意间透露出来的。 也不能怪她多疑,这个年纪的少女,又正在热恋中,总是患得患失的。如果对方表现出很多不寻常之处,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只能说不够在乎,而星涟现在已经很在乎桓肆了。 她不觉得桓肆会变心爱上其他的姑娘,也不认为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减淡,只怕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终会放弃。 星涟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桓肆自己身上肯定是问不出来的,江德彦对桓肆忠心不二,桓肆不让他说,他必然也不会告诉她一个字。不过罗小白经常哈巴狗儿似的跟在他师父身边儿,星涟想着他起码知道点什么风声。 这天罗小白刚打扫完洗心阁的兔笼子,眼前一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拎到墙角。他吓得浑身哆嗦,还以为自己这么倒霉催的遇上贼人了呢,定睛一看,把他抓过来的却是星涟身边的夏蝉。 这女子彪悍得很,比男人都凶,她又看不惯太监,对他们经常恶声恶气的,罗小白有点怕她。 “夏、夏蝉姐姐,您找小的有什么事吗?”罗小白后背抵在墙上,狗腿地对她笑着。 星涟从墙后转到他面前,抱着手臂道:“不是她找你,是我找你。” 夏蝉不声不响地,突然掏出一把刀来,比在罗小白喉咙上,吓得他闭起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颤抖着声音道:“我的姑娘喂,您这是做什么?奴婢对您可忠心了,您想让奴婢干什么直说就是,哪用得着这样啊?夏蝉姐姐,你稳着点儿,手可千万别抖啊!” “是不是我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 “是、是是,姑娘问话,奴婢一定知无不言,姑娘你让夏蝉姐姐把刀拿开吧,太危险了……”罗小白哀求着,那刀锋冷冰冰的,他都快尿裤子了。 星涟手指甲戳戳罗小白的耳朵,吓唬他道:“你知道皇上有多心疼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的。我问你话,你只能回答实话,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你要是回答不知道,回答一次,我就剁掉你一个手指头。” 她说一句话罗小白就哆嗦一下,头也不敢点,连声答应。 “好,我问你,关雎宫为什么又停工了?” 罗小白松了口气:“这个奴婢知道,就是缺了些材料动不了工,皇上已经让人出宫买去了,等不了多久。” 星涟一怔,没想到是这种原因,不过这也不能解释桓肆为什么突然冷淡她。 “你知不知道皇上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前朝出了什么大事,忙得白天回长乐宫的时间都没有?” “这……总归是有什么要事,奴婢哪敢问政啊?这种事就是师父也不清楚的……”罗小白眼珠左转右闪的,不敢与她直视。 罗小白支支吾吾的,星涟自然不会以为真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她定定地看着罗小白,忽然嘴一瘪,大大的眼睛里滚出几颗泪珠。 “哎,姑娘,有什么事好好说,您别哭呀!哎哟,您可别吓奴婢,到底是怎么了?”罗小白见她哭,顿时慌了神,这长乐宫里没有哪个受得了她的眼泪。 星涟哭得越发凶了,手背揉着眼睛,哽咽着说:“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总是护着男人的,皇上这阵子对我爱理不理的,能跟以前一样么?你就会和你师父一样哄骗我,只怕是皇上另有新欢,已经对我不耐烦了吧?” “冤枉啊姑娘,奴婢哪是男人呢?您受了委屈奴婢们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骗您?您也冤枉皇上了,他绝对没有新欢,咱们大新朝的姑娘,哪有比得上您的?”罗小白连忙替皇上澄清。 星涟吸吸鼻子,狠狠地瞪着他:“我不信!那你说个理由,皇上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 她向夏蝉扬了扬下巴:“夏蝉,罗小白敢说谎,你给我把他的耳朵割一只下来!” 夏蝉说动手就动手,一只手按着罗小白,拿刀的手移向他左耳,罗小白感觉到痛,大叫着:“姑娘饶命,奴婢说就是了!” 星涟示意夏蝉放开,看着罗小白道:“你说吧。” 罗小白委屈地扁扁嘴:“奴婢说了,姑娘可千万别跟师父和皇上说是奴婢告的密。还有,姑娘听到了,千万不要难过。” “你哪那么多废话?”夏蝉又扬了下手中匕首。 罗小白心一横,闭着眼睛一口气道:“听说楚从渊将军率军和洛夏人作战的时候被引入陷阱,我军战败,生还的人说楚将军失踪了!皇上怕您知道了担心,不许任何人把这事儿告诉您。” “啊!”星涟没想到是这样的,大惊失色,抓着罗小白衣领,急急问道,“怎么会这样?我哥哥一向谨慎,哪那么容易中计?而且他们还有霹雳弹呢,怎么会败?他失踪了,有派人去找吗?” “听说是军中出了内奸,把他们引到流沙地带,霹雳弹在那儿不管用,等发现地形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生还的将士们在那一带搜索过,没发现将军的尸身,说是有可能陷进流沙了……奴婢就听说了这些,多的也不知道了……姑娘别告诉师父,不然奴婢就完了。”罗小白跪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他泄露了秘密,自知逃不过一顿打,提前伤心起来。 “流沙?哥哥!”星涟脑子一晕,差点站不住,夏蝉赶紧扶住她:“姑娘别太担心,温塘关离这里一千多里地呢,战报传的没那么快,说不定小楚将军已经找到了呢。” “我……我要去找皇上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星涟假哭变成了真哭,擦着眼泪直往桓肆办公之处跑去了。 夏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后悔帮星涟逼问罗小白,现在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第83章 桓肆这些天不敢面对星涟, 已经很少回承乾殿了, 大多时间在泰政宫的书房处理政务。 国事上其实都没什么好忙的,除了温塘关那边从渊失踪, 前阵子的动乱和灾情差不多都处理好了。军中还有郗家的两兄弟顶着,洛夏前段时间损失不小,没那么快卷土重来, 暂时没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让他焦虑的只有楚从渊失踪这件事。两人自□□好, 情谊堪比兄弟,从渊出事除了星涟最担心的就是他了, 他又是楚家唯一的男丁,万一真有个不测, 这一家就绝后了。 在得到一个确定的消息之前, 桓肆不敢将此事告诉星涟, 为免她问起, 只好先尽量不去见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迟早还会知道,只能瞒得了多久是多久了。 江德彦守在房外,见星涟匆忙跑过来,神色很不对劲, 心道糟糕。 皇上吩咐过不能让她见到他, 江德彦只好硬着头皮拦下星涟,挤出笑容道:“姑娘,后宫待得好好的,怎么到这儿来了?此处外臣进进出出的, 姑娘不方便来吧?” 星涟眯起眼睛看着江德彦:“江总管,我找皇上有事,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江德彦依然不放她过去,示意两个侍卫守好门,自己对星涟弯腰做出一派低姿态,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今天皇上不在,书房里面存放着不少军政机密,谁也不能私自进去,不然少了什么不好交待。老奴也不敢坏了规矩,求姑娘不要为难老奴才是。” 星涟冷笑道:“皇上不在,江公公杵在外面做什么?怕是皇上不愿意见我吧?你们一起瞒着我,思量着我真是傻子什么也察觉不到吗?” “姑娘哎,您这话说的太重了,皇上对您怎么样咱们长乐宫的人都看在眼里,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您回去等着吧,或者有什么事告知老奴,皇上回来了奴婢一定会跟他传话,让他亲自去找你……” 他不知道星涟知道了什么,也不敢随便说话,以免泄露了皇上想要保守的秘密,弄巧成拙。 “我才不信,他要是会来见我,也不至于这些天总是躲着我了。你们快给我让开!”星涟说着就要硬闯,两个侍卫死拦着不让开门,她一边推他们一边向里面大喊皇上。 江德彦怕皇上怪他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急道:“姑娘,皇上真不在里面!您别闹腾了。里边儿还有外臣在呢,您是未来的皇后娘娘,须得仪态端庄,这样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呀?” “让她进来吧!”门内忽然响起桓肆的声音。 “皇上不是不在吗?”星涟瞪了他们几眼。 侍卫退开,江德彦讪讪地别开眼:“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嘛,姑娘快请进去吧,皇上叫您了。” 星涟推门而入,御书房里就桓肆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微皱着眉看向她。 “过来吧。”他轻叹一口气,对她招手,“把门关上。” 星涟关上门,走到书案前面,直直地看着桓肆,开门见山地问他:“皇上,这段时间你老是躲着不见我,是不是因为我哥哥出事了,你不想告诉我?” 桓肆沉默片刻,问道:“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哥哥真的失踪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星涟没说两句眼睛又开始发酸,泪珠吧嗒吧嗒地滴下来。 见她如此,他便知道瞒不过她了,星涟又不真是傻子,他说什么都信。 “你先别哭,朕最怕你哭了,掉眼泪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桓肆站起来,拉着她坐下,一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柔声道,“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事情没那么严重的。” “既然不严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亲哥哥,我会很担心的啊!”星涟抽泣几下,扁扁嘴埋怨着,“而且我什么都不清楚,听别人捕风捉影的说点什么,不是更容易胡思乱想吗?” “你说得也对,不过边关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人了。我跟从渊经常通信,他时常亲自勘察地形,应付一些流沙风暴之类的险境很有经验,没那么容易中招的。”桓肆握住她双手,“没有定论的事,朕先告诉了你,除了让你担心难受之外,还有什么用呢?你心情不好了,朕会更头疼。” “可是万一……” “已经有很多人在找他了,最多再过五天最新的消息就能传回来,我们耐心等等好吗?”桓肆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要是到时候从渊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却累得垮了病了,他看到不会心疼?不会在心里怪罪朕没好好照顾你?” 星涟听他一席话,也觉得有些道理,遂点了点头,道:“好,我听皇上的,静心等那边的消息。不过皇上也要答应我,一有新的消息就马上告诉我,也不许再避着我了。我之前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你这么快就厌倦了我,移情别恋了呢。” “朕都答应你。”桓肆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亲亲她的额头,安慰她道,“傻孩子,朕这颗心,一半装着大新,一半装着你,其他人再也挤不进去了。” 星涟心急如焚,但不希望桓肆再担心她,表面一直装作很平静地等消息。几天后桓肆终于告诉她,从渊应该没有死,他的部下们发现了他在流沙地带以外留下的记号,指示他们他走的方向。他很可能是迷路了,虽没找到人,但他们确定他还活着。原野上有水有野物,他有野外求生的能力,至少能坚持一个月。 温塘关的士兵们正在那片原野上努力搜寻他,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了。星涟清楚哥哥的能力,相信他一定能生还,也就稍微放心了些。贤妃她们听说了,也每天找她去玩,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减少她的恐惧。 这日三人无事可做,相约到人工湖边钓鱼,这个星涟比贤妃淑妃都有经验。她也不要宫人帮忙,挖了一罐子蚯蚓做鱼饵,另外两人钓鱼都用的特制鱼饵,哪见过这阵势。尤其施琅環,见着那一罐子密密麻麻不停蠕动的长虫差点吐出来,又见星涟还敢把它们拿在手里,吓得不敢靠近她。 三人在岸边选了一个水流平缓的背风处,身后有一块大石,能够遮挡太阳。她们往水里撒了些鱼食,引了些鱼儿过来,便坐下开始垂钓。 钓鱼是一件考验耐性的事,三人坐在那里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太多动作,以免把鱼吓跑了,所以石头那一边有人经过也不知道这边还有三个贵人。 星涟一手撑着下巴,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外面有几个宫女窃窃私语,好像在谈论什么宫人之间的**。贤妃和淑妃也听到了,相视一笑。三人并非有意窃听,只是那几个以为附近没人,声音便大了些,还恰好在大石头后停了下来,靠着石头聊起了天。 宫女们说的那些人她们也不认识,但她们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星涟熟悉的名字。 “哎,我最近又听说一件事,你们知道吗?”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是关于咱们那位新皇后娘娘的。” 星涟三人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都来了精神,这几个小宫女胆子可不小,居然敢私底下嘴碎到她身上来了。星涟自己倒挺感兴趣,想听下自己在这些宫人的八卦里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宫女继续道:“你们都知道皇后娘娘可漂亮了,还是小楚将军的亲妹妹,皇上也最喜欢她,按理说她怎么也够资格做皇后了吧?可这些天外臣们联名上书,反对皇上立她为后,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还真没听说。内府不是还在准备大婚吗,皇上也没让停下来呀!你从哪知道的?” 星涟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不招他们待见。皇上也是一点口风也没漏,想来是怕她知道了难过吧,他没让准备婚礼的停下,也就是执意要娶她了。她看了看贤妃淑妃,她们俩也是一脸懵,看样子并不知道大臣联名上书这事儿。 “嗨,不是跟你们说过我表哥是御前侍卫吗?皇上跟前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最清楚的。”那宫女颇为得意,仿佛是在向伙伴们炫耀自己的人脉,“其实楚姑娘也没错,可她亲爹也是腾王妃的爹,前两年帮腾王就得罪皇上了,后来又通敌卖国,现在还在大狱里关着呢。” “要是皇上在乎这个,也不会想要封楚姑娘做皇后了。”另一个宫女反驳这个理由。 前一个又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楚姑娘最大的后盾本来是小楚将军,可小楚将军不但打了败仗,还叛逃到洛夏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齐齐问她:“怎么回事?你开玩笑吧?小楚将军怎么可能叛国?!” 楚从渊是无数大新少女的偶像,宫里崇拜他的也不少,她们如何肯信? “他不是失踪了吗?有从洛夏回来的人说在那边见到他了,他和洛夏的贵族在一块儿哩,而且像是贵宾,一点也不像俘虏。”小宫女见她们不信自己,哼了一声,“现在宫外都传遍了,说楚家男人都是叛贼,怎么能让他们家的姑娘做皇后?” 星涟在后面听得头晕眼花,又急又气,差点晕过去。 那几个小宫女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哥哥为什么会叛国投敌,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站起来走出去。 “你们几个在这里瞎说什么?哪听来的谣言就敢在宫里到处传播?真是不要命了吗?”她气得脸发红,怒瞪着她们几个。 几个宫女没想到私下嚼舌根也这么倒霉,被正主碰了个正着,吓得面色惨白,齐刷刷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饶命。 贤妃和淑妃也走出来,施琅環扶着星涟,安慰她这只是谣言而已,林素兰厉声呵斥:“你们几个混账至极,皇后和楚将军也是能让你们编派的?!胡乱嚼什么舌根儿,舌头都不想要了是不是?来人!把她们拖下去,当众杖责五十,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她叫来自己的宫人,传了几个侍卫过来,把这几个哭哭啼啼的小宫女带走盘查。 “星涟妹妹,你也不要着急,这些人就是喜欢传播谣言,实际上听到的和真相差个十万八千里呢!”林素兰拉着星涟的手安慰她。 星涟点点头,脸色苍白:“我知道,我哥哥一定不会叛国的,我去问问皇上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见她神情恍惚,不放心她自己去,便陪她一起。 第84章 那日星涟去御书房过后, 两人把话说开了, 桓肆怕星涟再胡思乱想,不管在哪儿也不让人拦着星涟去见他了。而当他确实有事, 或与大臣议事时,星涟也很懂事的不会打扰他。 这次星涟去找桓肆时,他正在听臣下禀报南方受灾之后地方对灾民的安置, 星涟跟江德彦说了一声, 便在御书房的侧间等着他。那边桓肆听星涟来了,不想让她久等, 反正现在讨论的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便与几人长话短说, 很快打发了他们。 去见星涟之前他问了江德彦, 星涟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平时她是不会来这儿的, 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要事。星涟来的时候就问过江德彦是否听说过那个“谣言”,他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没敢跟她们多说。 桓肆接到这个消息也不久,没打算告诉星涟,谁知道竟然扩散得这么快, 还是让她知道了。 温塘关那边一直没有找到楚从渊本人, 确实有从洛夏回国的行商说在那边看见他了。如果他没有死,很可能真的通过某种途径流落到洛夏去了,有可能是被洛夏残兵抓走,也有可能是他迷路无意间闯入了洛夏国境。 这个消息一传回虞京, 不知怎么的,很快就变味为“楚从渊叛变投效敌国”。街头巷尾茶楼酒馆都有人在肆意谈论,更有些人将细节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似他们亲眼看见远在洛夏的楚将军是怎样与洛夏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一样。 民间传播得厉害,朝臣们自然也不可能一点也没听说。一国重将叛国,那事态可就太严重了,不少人已经认定楚从渊那次是假作战败,让人以为他已经身亡,却趁机叛离大新投靠洛夏。 他们的理由是皇上革去他父亲的爵位,又将楚家抄家下狱,楚从渊因为父亲的遭遇对皇上和大新怀恨在心,欲借助洛夏反攻。 另有一部分武官拥护郗家和楚从渊,认为那纯属谣言,这些穷酸腐儒对楚将军的揣测纯属无稽之谈、恶意诋毁。昨天在上朝的时候因为一个言官参了楚从渊一本,维护他和弹劾他的两拨人各执一词,在朝上当着皇上的面吵了起来。几个比较冲动的年轻武官在散朝后,还把支持那言官,骂楚从渊最凶的三个人拖到角落打了一顿黑拳。 桓肆与楚从渊十几二十年的交情,深知他为人,当然不相信他会叛逃。就算从渊真到了洛夏,他也相信他定然是有苦衷,而非自愿的。这个消息莫名其妙的传播得这么快,温塘关那边还没弄清楚,居然就传回虞京,而且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不信这幕后没有人在推动。 从渊是与洛夏对抗的主力将领,他不在了对大新边疆的安全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个很大的打击。幕后之人想毁掉他的原因必然不会是阻止星涟做皇后这种事。那就是有人暗中与敌国有勾结,设计陷害他,若是从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坐实,就算有一天他逃回来,也百口莫辩了。 桓肆在朝会的时候把这事儿压了下来,警告他们没证据的事都是谣言,再敢胡乱传播,以惑乱人心动摇局势论罪。不过人的嘴最是难堵,尤其别人家的祸事最乐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不敢再明着讨论,私下却传得更夸张。 这种事就算处罚得了一个两个三个,却防不住更多的,过度的压制只会造成触底反弹,就像洪水不能堵只能疏。但现在怎么消除这个谣言,桓肆还没想到最佳的方法。他只有先派出密探去洛夏打探,看从渊到底是不是流落到那边去了。 当时出卖他们的那个小将被抓回去后已经畏罪自杀,想通过他找出幕后黑手也不可能了,一切只有找回楚从渊才能水落石出。 桓肆这次没想瞒着星涟,只是还不知道怎样说出来最能让她接受,结果还没告诉她就被嘴碎的宫人透露了。他大为恼火,见到她们三人,便让贤妃她们好好回去整顿一下各宫的宫人,肃清后宫风气。 林素兰与施琅環看皇上面有愠怒之色,都有些畏惧他,直道今后会对宫人严加约束。她们与桓肆不是真正的夫妻,更像上下级的关系,上司不好过,她们当然诚惶诚恐,生怕皇上迁怒她们。 “皇上,这事不能怪她们,宫人也是人,两位姐姐哪能管得住他们私底下说什么?”星涟见桓肆生气了,后悔不该让她们俩陪她过来,平白招致一顿数落。 桓肆脸色缓了些,自己心里也清楚,宫人的嘴和外边的百姓一样难以约束,便让她们两人先回去,平日对那些人多管教一下。 贤妃淑妃离去后,桓肆让江德彦也到外面去守着,房中只剩下他和星涟两人。 “星涟,这次朕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桓肆牵着她的手,充满抱歉地看着她。 星涟神色惊惶,惴惴不安地问:“皇上,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我哥哥不会叛国的,不会有人比他更忠心为国了,他和父亲不一样的,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人的谣言。” 她这个时候已经不关心朝臣是不是反对她做皇后,只在意从渊的情况。 “他当然不会,朕相信,你也要更相信。”桓肆将她揽入怀,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如果真如流言所说,从渊到了洛夏,至少证明他还活着,也是件好事对不对?” 星涟点点头,他活着自然比什么都好,如果真的在洛夏,一定是由不得已的原因。 “朕已经派人去洛夏找他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不要太着急。” “皇上,我……我想亲自去找他,不见到他人,我不安心。” 星涟咬咬下唇,提出这个要求,她知道桓肆一定会反对,但她心底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她不亲自去找哥哥,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果然桓肆吃惊地瞪着她,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不说去洛夏,就是从虞京到温塘关这段路有多艰难你都不知道,沿途太多未知之数,就算有人护着朕也不会放心。” 那条路不但地形多险阻,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水匪和强盗,杀人掠货,来无影去无踪。朝廷几次派人围剿,都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以失败告终。寻常商队要过的话,至少得组建成百人以上的队伍,还得带着许多保镖,就这样也不能保证完全平安。 所以桓肆是不可能同意她去的。 “星涟。”他握着她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朕说了,已经派出最精通侦查寻人的密探去找他了,你比得上他们吗?外面太危险,你不会武功,生得又太招人注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怎么办?要是从渊找回来,你却不在了,他知道你因为他出事,你觉得他受得了吗?” “我、我都知道,可是我有君师父的毒术,寻常人近不了我的身。至于容貌,我也可以扮成丑八怪,别人就不会看我了。”星涟忍不住流泪,“哥哥生死未卜,我实在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在宫里安然度日。” 对她来说,四年前就是她和哥哥的分别之期,醒来后期待了那么久的兄妹团聚,都还没有见上一面,他就失踪。她知道桓肆说的都对,可她害怕从渊找不回来就是真的永别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呢?”桓肆心里抽痛起来,“朕在你身边,你看不见,非要赶赴千里之外找一个希望渺茫的人,在你心里朕是不是永远也比不上他?” 星涟瞪大眼,两手放在他脸上,泪流满面地解释:“不是的皇上,现在你和哥哥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失去你们俩的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接受。要是换成你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我也会去找你的……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桓肆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背,轻轻道:“朕体谅你,谁来体谅朕?你死心吧,朕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就好好待在宫里等密探的消息。” “皇上,我求你了!你不让我去,要是哥哥真有事,我一辈子也不会高兴的!”星涟哀求地望着他。 桓肆摇着头,狠心地掰开她的手,对外面吼道:“江德彦!江德彦!” 江德彦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有争吵声,又听皇上叫自己,他推门一溜小跑进去,见星涟正伤心地哭着,心道不妙,这两个祖宗不知道又闹什么别扭了。 “皇上,奴婢在呢,有什么吩咐?”他觑着皇上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把她送回去,叫人好好守着,不许出长乐宫一步,要是她人不见了,朕唯你是问!”桓肆转过身,不看星涟,生怕看她一眼就会心软了。 江德彦只好向星涟一伸手:“姑娘,咱们回去吧,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有什么事儿咱们过后再说吧?” 星涟见他铁了心不让她走,知道这会儿再求他也没用,便擦了眼泪先行回长乐宫了,连句话也没跟桓肆说。 一回到长乐宫,星涟就关上洗心阁的大门,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她心意已决,骨子里那股倔强的劲儿上来,就算桓肆不许,她也要想办法出宫去。 因为平日里她就经常摆弄那些毒汁毒粉什么的,洗心阁的宫人也没觉得不对劲,都没去管她。夏蝉见她脸色不好,关切了一下,星涟只说和皇上吵架了心情不好。夏蝉没有喜欢过谁,对这种事完全没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她身边陪了一会儿,星涟便让她出去了。 她花了一个白天准备好要用的东西,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晚上桓肆回来,在洗心阁外面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去,自己回寝殿生闷气。没过多久,江德彦喜笑颜开地进来禀报,星涟主动来找他认错了。 第85章 江德彦把星涟引进寝殿, 看两人要和好的样子, 知情识趣地叫上跟班的小太监一块儿退出去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空气安静了片刻, 桓肆轻叹一声,在坐榻上坐下,对她道:“过来坐吧。” 星涟坐到另一边, 低着头, 桓肆看着她的侧脸,眼睫毛不停地随着她眨眼上下扇动。 “还在生气?”桓肆看她脸上没有笑容, 担心道,“你不会气得没吃晚饭吧?” “早就吃过了, 我不会饿着自己的。”星涟摇摇头说, “我没有生气。我是来向皇上道歉的, 对不起, 今天我太任性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你能不能原谅我?” 桓肆起身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道:“朕没怪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朕也不会生你的气。从渊是你的哥哥,你心系于他一点也没有错, 朕只是不放心你。” 星涟抬起头望着他:“真的, 真的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吗?” 他点了点头,又说:“不过朕也是真的不会放你去找他,不然从渊会更生朕的气,朕不能失去你, 也不能失去他。” 星涟嘟嘟嘴巴:“可我怕我不去找他,他再也回不来了。不是说亲人之间有时候会有某种感应吗?万一我的预感是真的呢?你就给我三个月时间,如果我找不到他,就马上回来。” 桓肆紧紧皱起眉头,看着她蓄泪的眼睛:“朕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算是三个月,朕也不会答应,谁知道三个月里会发生什么?” 星涟失望地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脸,深情地凝视着他:“好吧,我知道皇上是为了我好,你告诉你的密探们,让他们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我就在宫里等着他。” “从渊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桓肆见她放弃了,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你平平安安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懂吗?” 星涟点点头,偎依到他怀里,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声。桓肆哪能保证楚从渊的生死,也不过是骗她也骗自己,看着星涟眼角的一滴泪珠,心里十分难受。 两人相拥良久,星涟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蒙蒙地吻向他双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桓肆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触及她柔软的唇舌,仿佛坠入了绵绵的云层,脑子越来越晕,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星涟接住他软倒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扶到床上,帮他脱了外衣,盖好被子。 “对不起皇上,我必须这样做。”星涟坐在床边,左手握着他的手,右手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面部,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他身上,“对我来说你很重要,哥哥也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已经中了她的迷药,什么也听不见,星涟与他分别在即,殊为不舍地向他道别。 “你睡到明天,我就不在了,你不要太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星涟俯身亲亲他的脸,“我答应你,三个月一到,不论有没有找到哥哥,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你刚刚才说了,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我气,不会怪我,可不许食言呀!” 她写了一封信,叫他不要为难她的宫人,等她回来了还要见到他们。然后又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怕来不及了,擦净泪痕,拿了桓肆随身的金牌揣到怀里,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 江德彦他们还守在殿外,星涟神色自若地走过去,江德彦观察到她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心中诧异,莫非他们俩又吵架了? “姑娘,您这就走啦?没、没什么事儿吧?”江德彦心道年轻人就是不稳重,小情侣之间动不动就吵吵闹闹的,瞎折腾。 星涟微笑道:“没事啊,皇上白天太累,已经睡着了,我也回去休息了。江公公千万轻着点,别把皇上吵醒了。” “奴婢省得。”江德彦微微一躬身,对星涟笑道,“姑娘慢些走,天黑,小心看着点路。” 说着他拿过跟班儿手里的风灯递给她,星涟摇摇头:“不用了,这里到我那儿统共也就百来步路,有月光就够照明了。” 回到洗心阁,星涟回房间拿起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又叫醒了就睡在她隔壁的夏蝉。她一个人是没法离开皇宫的,而夏蝉有个御前女侍卫的官职,加上有皇上的金牌,可以带她出去。 夏蝉听星涟这个时候说要出宫去外祖父家,感到十分惊讶,犹豫道:“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姑娘不能明天再去吗?况且皇上……” “不要跟我提皇上!”星涟故意寒着脸道,“我刚才跟他吵了架,他叫我滚出宫去,那我就如他的愿滚出去,他要是不亲自去接我,我是不会再回来的。” 她拉住夏蝉双手猛摇了几下:“夏蝉姐姐,你也不忍心我被他欺负对不对?你会站在我这边的是不是?” 夏蝉哪看得出星涟是在骗她,恋人之间闹别扭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只不过男方身份特殊点罢了。依着皇上对星涟的宠爱,星涟这么跑出去,说不定他明天就去低声下气地求她回来了。 星涟一阵假哭加撒娇,夏蝉很快就顶不住,答应护送她出宫去郗将军府上。星涟扮成个小太监,跟在夏蝉身后,到了宫门口,夏蝉亮出腰牌,声称奉皇上的命令出宫办事,带着她成功出去。 两人骑马到了将军府外,星涟敲开侧门,开门的是个认识她的婆子。 “呀,这不是星涟姑娘吗?都快子时了,您怎么现在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郗家人都知道表姑娘就要做皇后了,婆子见是她来,忙热情地将她迎进去,要去禀报老爷夫人。 星涟拉住她道:“这个时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妈他们已经睡下了吧?我就不打扰他们了,先睡一觉,明天再向他们问安。” 婆子带两人进府,叫来管家接待她,管家安排了丫鬟给她端茶倒水,准备好热水沐浴,又送了些点心吃食过来。上次来过后,郗府里也为她单独备了个房间,丫鬟打扫了一下,便请星涟进去休息,夏蝉则安排睡在她旁边的客房。 “夏蝉姐姐,我今天也累了,想多睡会儿,你明天晚些时辰来叫我吧。”星涟如是吩咐,夏蝉答应了。 星涟浅浅地睡了两个时辰,在所有人都还没醒来的时候起床了。她留了一张字条,说已经自行回宫了,让夏蝉不必惊慌,然后抱着几个包袱,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她临出来前偷了一件下人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换上,把头发用布包起来,再给自己脸上画了个丑妆,然后来到最早开市的市集上。这些做生意的商贩是整座虞京城起得最早的,城门还没开,他们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 星涟在一个早点铺子叫了一碗稀粥和几只肉包子,吃饱了肚子,然后向店家打听了一些关于楚从渊的消息。果不其然,民间这些人都知道了从渊“通敌卖国”,说起他时言语神色间都是不屑和唾弃,星涟心里很难受。她上一次出宫,听人家说起楚从渊,还是个英勇善战的大英雄,这次出来全变了。 她受不了哥哥受到这种侮辱,所以她必须找回他,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洗刷掉他的罪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陷害的。 吃完东西,星涟又来到了车马市场,这里有很多供人雇佣的马车牛车、马匹骡子、还有去往异地的向导。星涟雇了几辆马车,分别让他们帮她送东西到“金梁、上青、平谷、紫阳山”这几个地方,这些地点都分散在虞京到温塘关这条路上。 星涟胡诌了几个住在这些地方的亲戚和具体地名,让他们帮忙送过去。车夫们见她不是要自己坐车,而是要送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觉得没什么利润,都不愿意去。星涟给了他们一大笔车马钱,跑两个来回都有余,又许诺送到之后她的亲戚还会给他们一笔酬金,他们才答应了。 城门一开,几辆马车便陆陆续续出城,星涟则好整以暇地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这一天她都躲在客栈里没出去,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到了夜里才下楼用晚饭。星涟要了简单的饭菜,一个人坐在角落吃起来。店堂里还有几桌食客,星涟打扮得泯然众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领桌几个人喝酒吃菜,自然免不了闲谈起来,他们声音不小,星涟也听得清清楚楚。 “哎,今天白天城门又戒严了,你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人问起其他同伴。 一人不耐烦道:“谁知道呢?今年都戒严好几次了,进程出城麻烦得要死,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在做什么!” “我听在衙门里当差的亲戚说是宫里丢了个人,皇上发榜正满城地找呢,找到了赏黄金万两。我侄子晌午说看到画像了,哎哟我的天,简直长得跟天仙似的,肯定是哪个受宠的娘娘!”一人笃定地说。 大家笑了:“吹什么牛皮?宫里的娘娘怎么会跑出来?真要悬赏万两黄金,大家什么都别干了,都找人去吧,找到可就发达了!” “不过这会儿守卫已经撤了,好像有消息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好多军人骑马出城去,好像就是去追人的吧?” “嗨呀,别管了,反正这些跟咱们平头老百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几人嘻嘻哈哈又聊起了别的。 星涟听到这儿松了一口气,看来桓肆的人已经查到早上那几个车夫的去向,注意力已经被他们引走了,明天她就可以顺利混出城去。 第86章 桓肆醒得很晚, 要不是江德彦来叫他, 他连早朝都要错过了。他不记得昨晚什么时候睡过去,星涟什么时候离开的, 但眼看要迟了,让太监们赶紧伺候着更衣赶去泰政宫。 到散朝出来已经是巳时了,刚想着去看看星涟, 就见江德彦领着夏蝉, 两个人面如死灰地走过来跪倒在他跟前,他心里顿时一沉。 “皇上, 奴婢(属下)有罪!”两人异口同声地向他认错,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怎么回事?星涟呢?”桓肆看向夏蝉, 他突然想到昨晚星涟吻过他之后他便睡着了, 不由头皮发麻。 “姑娘她……她不见了……是属下失职, 皇上处罚属下吧!”夏蝉带着哭腔, 向桓肆叙述昨夜星涟从他寝殿回去之后所为。 昨晚在郗将军府里,星涟特意叮嘱夏蝉晚一点叫她起床。不过夏蝉觉得人家主人都醒了,星涟也该早些去见长辈,便在刚到辰时的时候就去叫她。叩了半天门星涟也不答应,夏蝉心生惊惧, 担心她有事, 于是破门而入。进房间果然不见她人,又见着她留的字条,便回了宫。 可回宫后却发现星涟不在,问了洗心阁的所有宫人, 都说没看见她。夏蝉急了,又回郗府去问,可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星涟的去向,郗家的主人们甚至都还是从管家口中知道昨晚星涟去过。 她突然不见,大家都慌了神,偌大的将军府找遍了,又到外面去找,这会儿还没有消息。夏蝉赶紧再次回宫向皇上求援,派人找她。 桓肆听她说了这些,已经想到她是自己跑了,手扶着额头,喃喃道:“楚星涟啊楚星涟,你是盼着我早点死吗?” “皇上,奴婢刚才在您的龙床上发现了这个……”江德彦适时呈上一封信,唯唯诺诺地道,“好像是楚姑娘留给您的,您先看看吧。” 桓肆早上出来得太急,星涟留的信压在被子下面了他没看见,宫人整理床铺时才发现,交给了江德彦。江德彦自己不敢拆开,等桓肆下朝回去才能交给他,没过多久夏蝉就火烧火燎地跑到他那儿,问有没有见过星涟。知道星涟不见了,他才晓得这书信事关重大,连忙带着它和夏蝉一起来见皇上。 接过信拆开来看,确实是星涟的字迹。桓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个清楚,星涟只说她三个月后会回来,还嘱托他不要牵连无辜之人。她单知道他生气起来可能迁怒他人,为他们求情,却没顾忌她走了他有多担心多难过。 这个没心没肺冷酷无情的坏丫头! 桓肆气得将信纸揉作一团,抬手想扔掉它,却又依依不舍地将它展开,整整齐齐地叠好贴身放着。 “江德彦,朕昨天让你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出长乐宫一步,你却任她跑出宫,罪不可恕,赏你三十板子,自己去领罚吧!今儿个起朕不用你伺候了,要是找不回星涟,朕再跟你算账!”桓肆瞥了江德彦一眼,气道。 这会儿桓肆已经是十分克制自己,否则绝不会轻饶了他,至于夏蝉和洗心阁的人,星涟既然交代了,他再生气也得留着他们。 江德彦满腹委屈,他并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闹别扭,哪晓得星涟有出去寻找兄长的想法?况且昨晚瞧那光景,他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便没有注意她的动向。不过这会儿皇上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喊冤,现在这处罚只是打板子,至少小命是保住了,万一刺激了他,再加重就不好了。 至于皇上这会儿不让他伺候他倒不甚担心,这宫里没有人比他了解皇上的生活习惯,日子一久,皇上还是会让他回去接着伺候的。 他抬头偷觑了一眼皇上,告了声有罪,麻溜儿地从他面前滚走了。 桓肆回去后立即召来自己的密探统领和暗卫统领,除了身边常跟随的几个,其余人全部派出去找星涟。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寻人方法,此外桓肆又抽调了一千羽林卫,追踪这几日所有从虞京城往温塘关方向出发的所有交通方式。 星涟知道计谋得逞,寻找她的重心已经不在虞京城中,她又乔装外出确认了一下,顺便买了一些必备的东西。 要用的药是她在宫里的时候就调制好的,身上到处都放着不同功效的毒物。君千千离开皇宫后,不知道从哪得来一枚避毒丹,服食后百毒不侵,他自己有避毒之法,拿着也没什么用,就转赠给了星涟。所以星涟身上连解药也没带几粒,要是遇上人对她有歹意,那他就只有活该了。 她上街买了几件平民穿的换洗衣物,足够好几天吃的干粮,一份地图,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 星涟需要一个身份,方便在外行走,又买了个背式的货箱,购置了些小商品,扮作到处做买卖的小商人。这年头为了生计,又有知名的女商人卫云樱为榜样,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做活计或者自己经营生意的也不少,她这样不会引起怀疑和注意。 她回到客栈,重新将露在外面的皮肤用药水染成黄黑色,不用特殊的药清洗是不会褪色的,又画粗眉毛,用胶把眼皮下拉,在脸上画了很多斑点。最后将一块买来的猪皮处理了一下,做成烫得皱皱巴巴的样子,贴在半边脸上。 接着改变体型,用布在腰上、手臂上、腿上缠了几圈,再在外面穿上宽松的衣服。这样改扮完了,往镜子里一照,身材变宽了半个,至于脸更是丑得不堪入目,连她自己也不愿意多看,更别说其他陌生人了。 中午到了饭点儿星涟才敢下楼,因为这会儿食客多,老板和小二都很忙,不会注意到一个没见过的人从客房出来。星涟背着货箱,手里提着行李,遮遮掩掩地穿过人群要出去,端着酒菜的店小二跑过来迎面与她撞上,看见她的容貌,大怒道:“哪来的丑八怪?我们店不接待你这样的人,赶紧滚赶紧滚,别砸了我们店里的生意!” “哎,哎,对不起啊大哥,我这就走……”星涟粗着嗓音连声说着对不起,低下头快步走出客栈,也没去退房。 她来的时候没化装成这么难看的模样,老板和小二对她都很客气,现在她刚换了一张脸,别人对她也马上换了一张脸。世间人情冷暖,大部分人的嘴脸就是这么现实,不过这效果也正是星涟现在追求的,她对自己的化装技术相当满意。 星涟打听到虞京有类似她这种小商贩聚集的地方,是个胡人开的小酒馆。因为山长水远路途险恶,大家一般是结伴而行,到一个城市和村镇再分开各自做生意,等卖完东西补充好货物之后再聚到一块儿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这样四五个七八个人一起走,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些。 星涟到了那个酒馆,里面果然有很多到外地去的商旅,有的已经结成伙伴,有的正在找同行的人。其中有几个是要去洛夏,还有要去离温塘关不远的硕叶城。她主动向人家示好,想和他们一起上路,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只是拒绝还算里面态度好的,更有恶劣一些的,见她长得那么丑,直接开口嘲笑她,叫她滚远一点,别脏了他们眼睛。星涟气得要命,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害怕暴露自己,她都忍了下来,把怒气咽回肚子。 她四处询问了半天,没有人肯带她一起,只有一个心地比较好的老婆婆和她的儿子愿意带她,可惜他们和她不是同路的,星涟感激地谢绝了。 星涟吃了不少白眼和奚落,最后沮丧地坐在一个没人的角落休息,等等看新来的人有没有同路并且愿意接受她的。因为已经过了中午还没吃饭,她肚子很饿了,拿出水和干粮将就吃点,吃饱了困倦不堪,背靠着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身边好像有人在叫她,还有人推了她几下,星涟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 身边蹲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长得颇为英气。在耳边喊她推她的就是他了,难得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里竟然没有嫌弃和厌恶。见她醒了,青年对她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这位小哥,你有什么事吗?”星涟奇怪地问他。 青年点点头,说:“大婶,我听他们说你要去北方,正好我们也要去那边,我家主人想找几个外人同行,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星涟无语地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粗腰”,默认了“大婶”这个称呼。不过对于有人主动接近自己,态度这么好还邀请她同行,她感到分外不可思议,由不得她不怀疑他们的动机。 “你们……是做什么的?”星涟迟疑道。 青年见她目有警惕,望望天,呼了口气,解释道:“是这样,我家小姐要出门游玩,但是路上只有我这个护卫和一个丫鬟,她觉得太无聊了,想找几个人陪着解闷儿。我看你挺老实的,不像坏人,又是个女人,同行比较方便。怎么样?我会武功,可以保护你们,反正你做生意也是顺道嘛!你要是答应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你报酬。你考虑考虑?” “那……我能先见见你们小姐吗?”星涟问他。 青年点点头:“当然可以,你跟我来吧,她就在外面。” 他扶着星涟起来,星涟背好货箱,他帮她拎起行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在下名叫韩亦,小姐姓方,大婶你怎么称呼啊?”青年一边带路一边问她。 “我姓木,你别叫我大婶了,我没有比你大,你叫我阿木吧。”星涟黑着脸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名称,“大婶”这两个字她真是听够了。因为她和桓肆的名字里都带着“木”字,她便以木为姓。 青年连忙致歉:“啊,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辨认人家的年龄,以后不会乱喊了,你别见怪。” 走出酒馆拐过墙角,就见几个人等在一片空地上。一个是身穿华服的娇俏少女,另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和两个妇人,看两个妇人的样子,也是和星涟差不多的小贩。 少女正等得百无聊赖,转头看见他们过去,欢喜地跑过来,对那青年道:“你可算来了,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韩亦还没说话,她又看向他身后的星涟:“这就是你找的人?这也太……” “小姐哎,哪那么好找同伴,能有和我们一条道儿的就不错了,而且这位大婶,啊不,她叫阿木,人挺好的。”韩亦怕她叫出来伤了阿木的自尊,把自家小姐拉到一边劝说。 “好吧,那就带上她。”少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星涟这会儿也不问东问西了,看他们样子不像坏人,这少女更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和她在国公府那会儿挺像。再说她眼下这副外表,应该也没人会想拐卖她吧? “几位姐姐,这是我的护卫韩亦,这是我的丫鬟小蓉儿,我叫方铃铃,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伴了,路上多关照啊!”方铃铃笑眯眯地向其余三人做着自我介绍。 方铃铃也才十五六岁,清纯可爱,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怎么那么心大,居然敢放她自己出远门游玩。 他们带星涟和另外两个妇人来到一辆马车前,方铃铃他们自己先上去,坐在最里面,让其他三个坐在外面。车厢里面挺大的,能坐好几个人,所有东西放座椅底下,还余出不少空位。 到了城门,方铃铃脸上颇为紧张,紧盯着车帘。外面车夫与守卫一番寒暄,似乎给了不少银子,守卫掀开帘子马马虎虎扫了一眼,看只是几个货娘,便放行了。 出了虞京城,方铃铃伸了个懒腰,神情轻松得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头伸出窗外,向远方一指:“现在,我们正式出发了!” 第87章 离开虞京以后, 方铃铃和她的小丫鬟小蓉儿一直很兴奋, 叽叽喳喳地向另两个妇人问长问短。她应当是从小被拘在家里养大的,不怎么让出远门, 对外界所知不多,见识还不如星涟广,所以对什么都很好奇。 两个妇人一个姓刘, 一个姓唐。刘氏是卖虞京流行的一些胭脂水粉、妆镜梳子等女性用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拿到外地比较受大姑娘小媳妇欢迎,很快就能脱手。唐氏买卖的则是一些假的玉石珠宝的首饰, 她自己说是真的,不过星涟和方铃铃用得多了, 自然一眼便看出是假的, 只是都没有拆穿让她难堪。 因为是搭人家的顺风车, 刘氏和唐氏都对方铃铃有问必答, 而方铃铃又许诺了额外给她们陪她玩的钱,她们更加乐得迎合奉承她。马车上加车夫一共七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只有星涟心怀郁结,记挂着哥哥和桓肆, 和他们融入不到一起。 这一路上星涟是话最少的一个, 基本上别人主动问她,她才说两句。因为她现在这副模样太可怕,其他人也都觉得她或许因为这个性情孤僻,又丑又不好相处, 便也不怎么与她交流了。只有韩亦似乎挺同情她,担心她觉得受冷落,不时与她搭上几句话。 众人交谈中差不多把自己的底细都交代了,刘氏和唐氏都是虞京本地人,因为丈夫不争气或者为儿子攒钱读书才出来做点小本买卖。而方铃铃是虞京一名大富商的女儿,那家星涟也曾听说过的,据说他们家的财产加起来抵得上国库三年的收入,坐拥良田千亩。 她自己说是出来游历,不过星涟猜测方铃铃有很大可能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因为她总让三个雇来的人坐外面,而且经常让车夫走小路,而非更安全的官道,看见疑似在找人的人群就马上让车夫避开。 单看她对韩亦和小蓉儿颐指气使,和她们说话也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便知道这也是个被宠坏的姑娘。现在她的爹娘和亲人应该很担心吧?星涟由此又联想到了桓肆,她给他下了迷药,然后偷偷跑掉,对他的伤害一定很大。等找到哥哥,她一定会回去好好向桓肆赔不是,再也不离开他身边了。 星涟独自思念着亲人和爱人,浑然不觉马车行驶的方向有什么不对。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到达了一座城门前,他们透过车窗往外看,星涟看见了城门上的“青睢城”三个字,心里猛地一惊。 “我们不是去北边么?怎么到了青睢城?这不是背道而驰了吗?”星涟紧皱着眉毛,急急向韩亦发问,“说好的是往北,现在地方不对,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她把地图记了个大概,印象中青睢城是在虞京南边的,隔着几十里路,这下她却是离温塘关越来越远了。 韩亦刚要解释,方铃铃便翻了个白眼,抢先道:“这位阿木大姐,唐姐姐和刘姐姐都没说什么呢!我们是要去北边,可我没说一定先去北边儿啊,听说青睢城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就在这儿停留两天再转道向北不也一样?” “可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星涟气恼地说,“晚这一两天,可能就耽误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自己再想办法走就是……” 她说着就要拿了东西跳下马车,方铃铃嘟了嘟嘴巴,有些生气。 这时韩亦却拦住了她,好言相劝道:“阿木姑娘,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孤身一个女子,哪那么容易再找到人一起?一个人上路多危险啊,你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应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方铃铃也说:“反正你们三个做生意的,卖东西到哪儿不能卖?青睢城人多,说不定更好做生意呢?我们在这玩玩儿,再从这里往北去,都是一样的嘛!我做人喜欢有始有终,说了要带你们去北方,就一定得履行诺言,你非得跟我走不可。” 见星涟不说话,她撇撇嘴,又说:“行了行了,就玩一天,今天快天黑了,我们在这儿住一晚,明天下午就启程好吧?” 她一脸“我已经妥协让步了,你别不知好歹”的神情看着星涟。其他人也希望星涟别犟了,不要让方铃铃不高兴,把她们也一起丢下,纷纷劝说她。 星涟见她这么说了,拿出地图看了下,发现青睢城也有往北的官道,可以通往温塘关,而且正好有一大截与虞京去往温塘关那条主道错开了。如果走这条路,被桓肆派出来追她的人碰到的几率也小得多。 权衡之后,星涟答应下来,与他们一起进入青睢城过夜。方铃铃本意倒也不是多想带着她,不过她脾气很古怪,别人越不听她的,她越对那人重视,非得让人照她说的做不可。 韩亦本想着他们在外面应该低调些,方铃铃却说不好好享受一下她特地跑出来做什么,韩亦无奈只好带大家入住了本城最豪华的客栈。方铃铃人虽然骄纵任性些,不过出身富贵人家,出手十分大方,对她的跟班们也不错。不止她自己和两个仆人,连给星涟和另两个妇人要的也是上等客房,一分钱也不要她们自己出。 各人到房里安置好,韩亦又来叫她们下楼吃晚饭。 方铃铃正如星涟所预料的,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这会儿估计家里人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急翻了天,到处派人找她呢。 本来她找她们三个来一起走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别被家里派来的人这么快找到了,所以对她们一点也不亏待。在大庭广众时她也不敢时时端着小姐的架子,免得引人注目,所以现在七个人围坐一桌。 小蓉儿和韩亦都是她的下人,从来没跟她同桌吃过饭,此时都有些局促。方铃铃一拍桌子,气道:“你们两个做这样子给谁看啊?生怕别人不起疑心吗?要是这次又被抓回去了我要你们俩好看啊!” 这大小姐是方家唯一的姑娘,其他都是男孩儿,因此显得特别金贵,长辈们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身边的人事事都得顺着她。韩亦和小蓉儿被她吃得死死的,知道帮她跑出来会受家主责罚,还是这样做了,不然她就寻死腻活的,每天吓得人心惊胆战的。 方铃铃发话了,他们只好表现得自然点,盼着她在外面玩开心了,尽快回去。自己回去跟被抓回去是两个概念,到时候他俩保护她也算有功,总不至于往死里打。 她这才笑了,让店小二过来点菜。小二看方铃铃主仆三人衣衫光鲜,人长得也不凡,肯定是富贵人家,热情周到地给他们上了好茶水,专拣贵的报了菜名。方铃铃要了几道听着感兴趣的菜,又让其他人点菜,大家不好推脱,象征性地点了一两样。最后热菜冷菜汤水甜点加起来有十几样,他们几个人吃两顿也吃不完,不过方铃铃不差钱,一点也不心疼。 星涟倒是司空见惯,宫里寻常用一次膳少则也二三十道菜,不过为了不显得特别,也和别人一样表示了一下惊叹。 唐刘二人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平常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外出做买卖时住的都是最便宜的客舍,吃点干粮或馒头茶水就对付了,过年过节最多也就加点鸡鸭鱼肉。这样几两银子一晚的客栈她们连进都没进过,更别说这些精致得像画儿一样、她们连食材都叫不上名字的美食。 两人直道这次出门遇贵人,撞了天大的好运,方铃铃真是长得漂亮心地又善良。方铃铃听见她们如此奉承自己,觉得很开心,之前星涟给她带来的不快很快就忘记了。 第二天方铃铃由韩亦和小蓉儿陪着到城里去游玩,唐刘二人则自行带着货物走街串巷地叫卖,星涟为免他们起疑心,也背着货箱到处走。 不过星涟压根不会倒卖东西,就是做做样子,偶尔路上有人叫住她要看货,她不知道市价,很低价地卖出去了几样。反正她盘缠是带得足够的,除了一些碎银子,贴身还放着几千两银票,别说到温塘关,就是要在洛夏安家都够了,也不需要靠这个赚钱。 中午大家又回到客栈聚首,刘氏和唐氏的货物都卖出去不少,还补充了一些当地特产带到外地,星涟的箱子却没什么变动。两人觉得很诧异,星涟只好说自己是为生计所迫,长得这么个丑样子人家不愿意收她做活,这也是第一次试着做小买卖。 大多数人都有同情弱者的本能,星涟把自己说得这么凄惨,两人可怜她,便争相向她传授了一些自己吆喝和推销的秘诀,让她下次也试试。她们三人之前不怎么说话,这样一来,才开始亲近了些,她们看她的脸习惯了,也没那么难受了。 不久后方铃铃主仆三人回来,韩亦和小蓉儿抱满了她买的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也有这边比较有特色的布料和首饰。方铃铃买这么多东西只是为了满足一下痛痛快快购买的**,其实大多并不是特别想要,于是大方地送了其他三人一些,只留了部分自己特别喜欢的。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下,韩亦又去补充了一下路上所需的淡水和食物,大家把东西搬上马车再度出发了。 大路小路换着走了几天,已经离虞京几百里开外了。他们遇上一伙十几个人的商队,也是往北,其中还有一个经验老到的老向导,方铃铃一行人便加入了商队一起走。 慢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队伍进入一条长长的峡谷,老向导说前面几十里有个容易被强盗打劫的山坳,最好是先在这里过一夜,明天白天再走。 这时候方铃铃却显得兴奋起来,她从小到大被长辈耳提面命过无数次不许私自外出,小心被抓到强盗窝里哭都没地方哭去。她一直好奇强盗是什么样子的,是比一般人多双眼睛还是多几只手,让他们那么害怕,这次终于有机会见上一见了。 她这时候突然想脱离大队伍,他们几个人自个儿继续前进,最好能遇上强盗,把他们抓去来个强盗窝一日游。韩亦武功高强,她相信他能保护大家。 听她这个提议,除了比她更懵懂的小丫鬟,其余五个人都惊呆了。 第88章 “绝对不可以!小姐你以为那是玩过家家吗?那些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而且都是团伙行动, 我根本顾不上所有人,万一你出事, 我怎样向老爷交待?保住了你,其他人又怎么办?大家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韩亦第一个激烈地反对,他的使命就是保护方铃铃, 可以陪着她一起疯一起闹, 为她抗下责任,只为了她开心, 却绝不愿让她置身任何险境之中。 “是呀,方小姐, 那可是强盗, 杀人不眨眼的, 大家伙儿躲都来不及, 哪有自个儿送上门去的?”唐氏也规劝道。 刘氏胆子小,被她的想法吓白了脸,连连摇头:“小妇人在外奔波都是为了生计,钱不要也不能不要命啊,要去你们去吧, 我可不干, 我就跟着商队的人一起走好了。” 星涟没说什么,却暗自决定,到了下一个城一定要和他们分道扬镳。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洛夏找哥哥,其他的闲事一概不想多管, 人家自己要找死,她也拦不住是不是? 七个人在自己升的篝火堆旁围坐成一圈,除了小蓉儿不敢吭声,其他人都反对,方铃铃又生气了。她霍然站起来,叉着腰怒道:“你们……你们太不讲义气啦!韩亦你不是自称武功很厉害吗,怎么这样贪生怕死?话本里的大侠都能单枪匹马剿灭贼窝呢!” 韩亦气笑了,偏过头置气道:“那小姐翻开话本把里面的大侠叫出来陪你去剿匪吧!我韩亦就是个普通人,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没那么大本事!” “你!你们……”方铃铃给他堵得哑口无言,气得红了眼眶,但她也不敢一个人跑掉,只好坐下抱着膝盖假哭,好让他们心软。 不过韩亦这会儿铁了心不陪她胡来,只看着她别偷偷跑了就是,她怎么装可怜都不理她。小蓉儿倒是最怕小姐哭了,急得在旁边各种安慰,不过没什么用,方铃铃也不是哭给她看的。 “快天黑了,我去捡点柴回来。”星涟觉得气氛尴尬,站起来往峡谷口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两个年长妇人都觉得方铃铃还没长大呢,只是小孩子心性,闹一会儿就完了。因此也不去多说什么刺激她,一起去准备好晚上睡觉的被子,等星涟拿柴回来生火做饭。 这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商队的人们扎好了营,都在埋锅做饭,峡谷中升起了一堆堆篝火。大多数人吃的是干粮,烤馕或者米面馍馍放在火上烤一下,闻着很香。星涟他们因为昨天才在路上一个小镇逗留过,现在还有没吃完的米和菜,便和着煮了一大锅菜肉粥。 坐了大半天的马车,大家现在已经是又累又饿,七个人就着粥吃了馒头咸菜,感觉比在青睢城的大酒楼的饭菜还好吃。方铃铃一开始赌气不肯吃饭,星涟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她早就饥肠辘辘,忍了没多久,就受不了拿过来吃光了。 夜里无事可做,一些人围在一起玩简单版的趣斗牌,还有人在玩骰子,这会儿方铃铃暂时没那么气了,到处去凑热闹,看人家在玩什么。她的家世能接触到的都是些官宦富商人家的公子小姐,他们日常生活中一般玩的是吟诗作画,赌茶斗香这些风雅之事,外面的棋牌游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现在她看着都挺新鲜有趣的。 韩亦不放心,板着脸跟在她后头,怕她一个人到处蹿跑丢了。 他们走到几个围坐在一起的老人旁边,那个老向导正在讲故事,说的就是他这么多年走过的路上遇到的劫匪强盗,从他们手里逃生的惊险故事。其中有些是真的,也有夸张的成分,但大家也就当听故事,听得有趣,没人故意去质疑他。 方铃铃听得有趣,也就地坐下来,捧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老头儿吹得没有话本里那么神,不过方铃铃觉得这都是人家真实的经历,比那些假的更有意思。 听到有一窝山贼一次性杀了一百多个人时,方铃铃发问道:“爷爷,你说得山贼那么穷凶极恶,他们为什么不杀你呀?” 老向导吸了一口烟锅,悠悠吐了口白烟,道:“老朽做向导这么多年,早就有警觉,当时提醒过那些人,可他们仗着人多觉得山贼会怕了他们,不听老朽的劝告。我明知道有危险,当然不能陪着他们一起送死,把钱退了就回家了,他们被杀光那事儿也是听后来的人说的。” 方铃铃嘟起嘴道:“老爷爷你这样做也太不仗义了吧?就这样就不管人家了?行走江湖不是最该讲义气的吗?” 老头儿嘿嘿一笑,倒也没跟这个杠她的小姑娘生气,磕了磕烟灰,继续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我那会儿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着我挣钱吃饭呢,我要是每次都那么讲义气,不怕死地带人家闯鬼门关,我家里人怎么办?” “好吧,你为了养一家老小,苟且偷生也没有错。”方铃铃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 大家对她的用词哭笑不得,不过看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又有些傻里傻气的,便不跟她计较。 “唉,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离乡背井四处漂泊啊?”一个常年在外的行商发出感慨。 “对啊,我好想我的妻儿和母亲。”不少人附和道。 方铃铃被家里关久了,又看了许多女侠少侠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故事,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而且她这次偷跑出来也是有目的的,还没有体会到“江湖险恶”四个字,只觉得外面好玩多了。她想说自己就想永远在外面玩呢,不过面前这些人似乎都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就不说出来讨人嫌了。 “对了爷爷,你不是说过了峡谷有一伙强盗吗?为什么大家明明知道这儿有强盗,还走这条路啊?”方铃铃好奇地问他。 老向导还没回答,另一人无奈道:“谁让这条路最近呢?如非必要谁愿意冒险啊?” “咳咳,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强盗也不是天天出没的,大概经过十几二十队人马会遇上一次吧。这伙强盗不怎么杀人,遇上人多了也不敢出来,不过要是他们抢的钱货少了,会把人也劫走要赎金的。”老向导咂了口烟,又觑了一眼方铃铃,笑道,“强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是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他们见了一准儿连赎金也不要,直接把你抓回去当压寨夫人。你要不听话,就糟蹋了卖到不干净的地方去。” 方铃铃是个好奇宝宝,又问他:“什么是不干净的地方?” 老头儿没料到她连这个也不知道,老脸一红,怕带坏了单纯少女,只好搪塞道:“就是很脏很脏的地方,让你一辈子做苦力,累死了也不能放出来。” 少女爱干净又怕苦怕累,对他描述的地方心生畏惧,同时对强盗们也没那么大好奇心了,希望明天千万别碰到他们才好。 听老头儿说完故事,天色很晚了,方铃铃也困倦了,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马车旁星涟她们几个已经整理好了地铺,方铃铃擦了把脸,只脱了鞋,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韩亦没有床铺睡,他要守夜,就背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白天再在马车上补觉。 夜里气温骤降,车队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卷着棉被和厚衣睡了,越来越安静,后面只有火舌舔着柴禾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峡谷中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睡到不知什么时辰,天空已经黑得像打泼了浓墨,韩亦忽然感觉到土地在微微震动,猛然惊醒了。 “什么声音?”他立刻心生警觉,起身来到方铃铃身边,望着峡谷两头看不尽的黑暗。 这时车队另一边的老向导突然站起来,拼拼砰砰敲响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锣,着火了一般大喊道:“大家快起来啊!强盗来了!快起来准备逃命!” 那货强盗一般不会在这里作案的,而且一般挑二十人一下的小队伍欺负,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破例了,老头儿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心慌起来。 大家都被他的锣声和喊声吓醒了,感觉到远处传来的马蹄震动,开始慌乱地收拾东西。 “不重要的东西别要了,带好钱财货物,咱们快走!被子锅碗别要了,来不及了!”老向导从树桩上解下骡子的缰绳,催促大家动作再快点。 星涟他们也醒了,方铃铃揉着眼睛,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听见大家慌慌张张地哭叫吆喝,奇怪道:“哪来的山贼?不是说出了峡谷到断魂湾才有强盗吗?” “别废话了,快上马车!”韩亦把他们一个个推上马车,下面的东西都不要了,自己和车夫也上去,鞭子一抽,驱使着马儿向来时的出口跑。 其他人马收拾好的也匆匆往这边奔逃,可到了峡谷口子,却发现前面拦了一长排骑着大马的汉子,个个高大精壮,发须虬结,看着凶神恶煞的。他们又掉头往后跑,可很快发现后面也被强盗堵住了,两面夹击,渐渐将他们逼到一个无法突破的境地。 方铃铃这才真的感到害怕,与小蓉儿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两个妇人也怕得直喊阿弥陀佛。 韩亦掀起车帘望了望外面,一边的盗贼数一数也有不少于十个,还有另一边的呢,强盗们手里都拿着大砍刀和斧头,看身形就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而车队加上他们自己虽然也有近三十人,可除了他只有几个人会点粗浅功夫,根本不是敌手。 这时向导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劝说大家投降,舍财保命。但那些强盗拿了钱财还不止,开始在人群里挑挑拣拣,看见穿得好一些的就抓过去,当人质好向他们的家人索要赎金,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这边来了。 “韩亦,我们怎么办呀?你打得过他们吗?我不能被他们抓走……”方铃铃怕极了,颤抖着声音问他。 星涟虽然想着她长那么丑,强盗应该不会抓走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一把药粉握在了手中。 韩亦看着他们过来,叮嘱车夫:“等下我冲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一旦有了缺口,你马上带他们冲过去,别停下,不然你自己也跑不了。” “韩亦!你干什么?!”方铃铃惊叫一声,“你别去送死,说不定他们会放过我们呢!” 他看了她一眼,苦笑一下,小姐这么漂亮,要是被看见肯定是跑不脱的,就算强盗们把她抓走了不动她,她的名声也坏了。 星涟叫住他,把手里的药粉包递给他,道:“你带上这个吧,人多了撒出去,或许可以救你一命,只是当心自己别吸进去了。” “多谢阿木姑娘。小蓉儿,你要保护好小姐!”韩亦最后说了一句,拔出剑,头也不回地跳出车去。 第89章 韩亦义无反顾地冲出马车, 冲开已经走过来的一群人, 外面传来强盗的惊呼和怒吼。 “快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他居然敢跑,肯定有问题, 你们快给我追!” 韩亦并不是为了与他们正面交手,抢下一匹马,就向着原本要出发的方向急奔而去。强盗们受了领头的命令, 几个人骑着马一拥而上往他追过去了。 “韩亦……呜呜呜……我们怎么办?”听见外面各种杂乱的声音, 马车内方铃铃捂着嘴哭起来,“他会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我要是不从家里跑出来他就不用为了救我牺牲自己了……我要回家。” 身边有人为了她可能会死,她这会儿总算知道害怕了, 也还算太歪。 “现在哭也没用, 他是为了救我们才选择那样做的。”星涟坐到门边往外面看了几眼, 对车夫道, “大叔,你看那边几个人都去追他了,其他强盗要看着别的人,肯定不能全部来追我们,我们就从那跑吧!” 车夫也是比较有胆识的, 现在又是为了自己也能逃生, 看准了空缺,一甩鞭子,马儿一声嘶鸣,拉着车冲出去。 剩下的强盗大部分不在马上, 没预料到这种情况,让星涟他们的马车突围出去了。很快又有另几个求生欲比较强的商人有样学样也跟着闯过去,反应过来的强盗们留下一部分人,剩下的立马吆喝着追了上去。 跑出峡谷前路一片漆黑,马儿已经是全力在奔跑,马车颠簸得厉害,后面又有追兵,马车上五个女子心惊胆战,时不时被剧烈的抖动惊吓到,害怕突然翻车。 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商人陆续被追到了,星涟他们和强盗追兵的距离暂时被拉开,不过他们好像仍没有放弃。 刘氏透过车后窗望了一眼,远远望见强盗们的马灯还亮着,急道:“怎么办?他们好像还在追呢!我们是不是跑不掉了?” 唐氏拍着腿大哭,不住地埋怨方铃铃:“都是你,我本来好好做自己的小买卖,不用走这么远的,要不是你们用钱引诱,我才不会来趟这浑水,何至于落到这境地?” “我们小姐说了给你们丰厚的报酬,你们自己动心要跟着,又不是我们强迫的,怎么赖起我们来?我们现在不也一样吗?韩亦哥哥还生死未卜呢!”小蓉儿不服气自家主人被责怪,鼓起眼睛和她争辩。 “不要吵了!”星涟见她们争执起来,恼火得大吼一声,“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逃命,要是再被抓回去不是辜负了韩亦的一番苦心吗?” 方铃铃从小蓉儿怀里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抽泣道:“那、那你说怎么办嘛?我们打又打不过,跑又没他们跑得快……” 追来的强盗们都是骑马的,虽然现在距离尚有很长一段,不过他们自己这马拉着马车,车上六个成人,速度自然不会很快,可以预见的是很快就会被后来者追上。 星涟第一个冷静下来,想了想说:“我记得前面不远路两边都是树林,我们在那下车,让马继续往前跑,我们就躲进林子里,分散了跑。就算到时候他们发现不对折回去找,林子那么大,总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的。” “可是……林子里那么黑,我好害怕,里面会不会有很多蛇和野兽啊……”方铃铃嚅嗫着道,抓紧了丫鬟的手。 刘氏和唐氏赞成星涟的想法,躲进林子逃脱的几率比较高,强盗们找不到他们总不会在几个人身上浪费太久,很快会放弃的。只要他们逃过了追捕,明天天亮再回到大路,遇上经过的车队一样可以回去。 “蛇和野兽也没强盗吓人啊,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就照阿木说的办吧!” 众人慌忙挑拣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包好随身带着,到了林子边上停下来,下了车各自钻进树林。车夫这时候也不敢舍不得马车了,而且刚才方铃铃赔了他一笔钱,可以再买两匹马和车了,便让马儿自个儿拉着空车往前跑。 怕被强盗抓到,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往丛林深处逃,这会子也顾不上别人了,大家行路速度都不一致,没一会儿就走得分散开了。 林中暗无天光,天上的星星也被茂密的林叶遮挡住了,无法辨认方向,星涟随便选了个方向,艰难地行进。她现在后悔极了,要是没有上方铃铃的车,说不定就遇不到这么多破事儿,她现在可能都离温塘关很近了。 树林里没有路十分难走,满地都是长刺的灌木藤蔓,她怕被人发现了追过来,也不敢点火,只好一直摸索着往前。以前在冷宫虽然也荒芜,好歹还是有人的,身边还有紫云陪着,现在在这深山老林里就她一个人,她心中的害怕不比方铃铃少。 星涟磕磕绊绊地前行,经常踢到突起的石头或看不见脚下树藤被绊倒,手上和腿上受了不少皮肉伤,火辣辣地疼。灌木丛和草丛之中不时发出窸窣的声响,或者猛然蹿出来一个黑影,也不知道是小兽物还是鸟,吓得她心跳一阵一阵的。幸好目前为止还没遇上蛇和大型的兽类,不然她手上的药粉还不知道对它们有没有用。 此时再艰难再惧怕,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她还没找到哥哥,绝对不能就这样折在半路上。 又过了两刻钟,星涟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过了不久,身后传来人踩在草丛和枯枝败叶上的声音。她心中一凛,怕是有人追上来了,忙躲到一棵树后,也不敢动,怕发出声音把人惊动了。 那人声音渐渐近了,伴随着时不时的哭声,是个女孩子,星涟听了一会儿,听出来是方铃铃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从树后走出来,这会儿工夫方铃铃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星涟跟上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方铃铃吓得尖叫起来,蹲下抱着头大叫“救命!不要吃我!”。 星涟赶紧从背后捂住她嘴,在她耳边喝道:“别叫,是我,阿木。你别把强盗引过来了!” 方铃铃这才停下,呜呜咽咽地转过身来,这会儿也不嫌弃她容貌丑陋了,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抱住星涟的腿哭起来。 “你怎么一个人?小蓉儿呢?你们没在一起?”星涟问她。 方铃铃摇了摇头,吸吸鼻涕,道:“我不知道……我们跑着跑着就跑丢了,我现在就是在找她呢。小蓉儿年纪比我还小,也很胆小,这会儿落了单,指不定多害怕呢。” 星涟见她这会儿还想着自己的丫鬟,对她改观了些,在这夜晚的深山老林里两个人走一起也比一个人有底气多了。她把方铃铃拉起来,对她说:“你别哭了,我们一起走,看能不能遇到小蓉儿。” “嗯。”方铃铃连连点头,一路走来她吓惨了,身上摔得到处是伤,这会儿她是死也不会离开阿木的。 两人女孩子互相扶着,靠着极微弱的天光在树林里打转儿,幸好一直没有碰见有强盗追上来。她们没敢往深入丛林更里面,万一迷路了,两个人都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们为了减轻恐惧之情,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方铃铃说她其实是逃婚出来的,离家出走不止是因为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还想去北边找她真正的心上人,所以不能被家里人抓回去。星涟没问她心上人是谁,反正这次能脱险她会跟她们分开,再也不要掺和不相干的事儿里边了。 走走停停,还在一个范围内徘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两人遇到一块大青石,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刚坐下不久,方铃铃突然跳起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尖叫道:“什么东西?!呀,是老鼠!”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她身上被甩下来,掉到星涟手上,毛茸茸的,星涟也吓了一跳。不过她低头仔细一看,对方铃铃道:“别怕,这不是老鼠,这是一只貂。” 夜色里只隐约看得出那是一只小白貂,身体只有成人拳头那么大,在她手里蜷成一团,蓬松的尾巴左右摇晃,雪球似的,异常可爱。 “它……它会咬人吗?”方铃铃迟疑着不敢靠过来。 “那我哪知道啊?不过它现在还没咬我。”星涟手指头搔搔它的脑袋,小白貂似乎挺享受,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 “这小东西真可爱呀。”星涟和它玩了一会儿,把它放到地上,“小家伙,你快回家吧。” 小白貂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到她脚下,两只前爪放到她鞋子上,冲她咕咕叫几声。 “它干什么呢?是不是舍不得你?”方铃铃奇怪道。 星涟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俯下身去摸那貂儿,它灵巧地躲开了,往一个方向跑了一段距离,又折回来,这样反复几次,星涟似乎意会到它的意思。 “它是不是想给我们带路啊?”貂儿跑出几尺外,回头看着她们。 方铃铃不信,道:“不会吧?这种小畜生怎么会那么聪明?” “我们跟它走走吧,万一能有什么奇遇呢?”星涟站起来,拉着方铃铃跟在它后面。 小白貂轻巧地在前边蹦蹦跳跳,个头虽小,速度却比她们俩快多了,它跑一会儿便停下来,回头等着她们。两人对这只小动物如此有灵性感到不可思议,猜想它是被人驯养的。 跟着它前进,经过一棵大树时,她们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脚下一松,好像陷进了什么东西里。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地下弹出来,将她俩网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被困在网子里,越动网收得越紧,挣扎不出来。小貂儿跑回来,歪着脑袋绕她们跑了几圈,又跳到星涟身上,从网眼里钻进去,蹭着她的脸,好像是在道歉。 “被你害死了,坏家伙!”星涟气呼呼对它道。 “阿木姐姐,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啊?”方铃铃哭唧唧地问她。 星涟摇摇头:“我也没办法,背包里有刀,可现在够不到啊。这可能是猎人的陷阱,我们等天亮吧,说不定人家来收网就发现我们了。” 方铃铃也只好听她的。现在跑也跑不掉,两人便安心睡起觉来,小白貂钻进星涟衣服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待着。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早上,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将她们唤醒,方铃铃喜道:“姐姐,有人来救我们了!” 不一会儿四五个身形高大的壮汉走了过来,见网子里是两个姑娘,一人粗着嗓子叫起来:“嘿,格老子的,逮野猪的网子抓到两个小娘们儿,这两个肯定是昨晚的漏网之鱼,弟兄们,咱们把她们带回去!” 听他们这样说,星涟和方铃铃心里俱是一凉,想不到转来转去竟然还是落到那些人手里了。 第90章 断魂湾这伙强盗自称疾风洞四十八好汉, 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拦路抢劫, 劫的是不是富不好说,济的都是他们自己而已。 许多草寇土匪也讲江湖道义, 只求财不杀人,疾风洞这一窝盘踞此地多年,不止钱财货物要劫, 人也要劫。有时候老的没用的就杀掉, 年轻力壮的绑了向家里索要赎金,要不到或者交迟了的也杀掉;女人和孩子, 长得好看的多半被糟蹋一番然后卖掉。 他们自诩来去快如疾风行踪不定,因而留下疾风的名号, 老百姓过这一段路, 往往胆战心惊, 能平安度过就跟捡了一条命一样。 星涟和方铃铃被几个强盗喽啰连人带网子抬回去扔在马背上, 路上那些人口出污言秽语调戏方铃铃,她哪经历过这阵仗,被吓得半死。星涟倒是没人理会,他们一开始看见她的脸,骂了几句丑八怪, 便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了。 现在只要他们不丧心病狂地杀人, 星涟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不过她担心方铃铃正青春可人,生得又花容月貌,落入贼窝能不能保全很难说。 两个姑娘像麻袋一般搭在在马背上, 被颠簸得腰酸背痛,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总之是一个山洞前。强盗把她们放下来,抢了她们的包袱,看也没看就和他们的猎物装在一起。大概觉得只是两个弱女子,没什么威胁,便没有将她们绑手蒙眼,直接推搡着她们往洞里走。 进洞便是一大段黑咕隆咚的通道,一时狭窄得只能容易两人通过,一时宽敞得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前后都有强盗,将她们夹在中间。前面的举着火把照明,路上时不时还遇上人从里面出来,与他们互相打招呼。 进入比较里面,通道两旁是数不清的小洞,都有一道门,这些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房间。山壁凹凸不平,山洞最深处十分宽阔,仿佛山腹都被挖空了,里面灯火通明,中央是他们的大厅。 这山洞起初应该是个天然洞穴,后来强盗们占据了这里,又将内里挖凿得更深更宽,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经历了多长时间才弄成了这般规模。 大厅正中放着一张铺着熊皮的大椅子,上面坐着一个黑铁塔似的络腮胡子中年汉子,两边又分别排下来四张普通的座椅,八个人要么长得凶神恶煞,要么脸带奸相,这些一定就是这伙强盗的头头们了。 这会儿强盗头子们和几十号弟兄正聚在厅中开会,他们抢劫来的财物堆在厅里,众人气氛热烈,大概是正在庆祝今天的收获并分赃吧。 “大哥,我们几个今早去收猎物,抓到昨晚逃跑的人里面两个,您说怎么处置?”抓她们回来的喽啰们推着星涟和方铃铃上前邀功。 强盗几个当家的随便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挥挥手:“先带下去关起来,这会儿忙别的事呢,谁有心情管两个小妞,晚上再把她们带出来找乐子。” 大厅里侧又开出两条岔道,现在那些人无暇处理星涟和方铃铃,抓她们来的喽啰便将她们赶进岔道。原来岔道走进去设的是他们专门关押俘虏人质的监牢,怕有人跑掉,特意安排在了最里面,来去都经过众人眼皮子。 牢房是反男女分开的,里面还关押着一些早先抓回来,家人没来得及赎出去的人。他们神情狼狈垂头丧气,有的哭泣有的发呆,对新来者也是漠不关心。其中有几个女子正是之前和星涟他们一个车队的,也被掳了来,见她们两个也被抓了进来,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表示同情。 此间栅栏牢不可破,锁链也很结实,星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凭自己想出去难如登天。女牢也看不到男牢的情形,她只好寻了个干净些的角落坐下来见机行事,方铃铃见状坐到她身边。 她们问了同车队的几个人,听她们说昨夜大家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有七八个人被绑来山洞,有两个反抗的被杀了,还有一些很穷的车夫和脚力留着无用,抓回来既拿不到赎金也浪费口粮,强盗便将他们放走了。 方铃铃问她们知不知道韩亦怎么样了,她们都说没看见,被抓回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和星涟方铃铃一起的其他人。两人互相看看,应该是除了她们俩,小蓉儿、车夫还有刘氏唐氏都成功逃跑了吧。 “阿木姐姐,你别怕,小蓉儿回去了,一定会找我爹来救我们的。”方铃铃也不知道是安慰星涟还是安慰她自己,拉着星涟右手对她道。 星涟不是不信方家会派人来赎人,怕的是虞京离这里挺远的,在他们来之前方铃铃已经遭了毒手。而且小蓉儿虽然没被抓到这里,可她一个孤弱少女,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平安回到虞京。但是方铃铃此时眼神充满希望,星涟也不好泼她冷水,只好点点头。 一路上方铃铃被强盗们吓坏了,这会儿已经将星涟当成了唯一的依靠,紧靠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头歪在她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星涟一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又思念起桓肆来。她伸手入怀想掏出桓肆的金牌来睹物思人,却摸到一团毛茸茸暖呼呼软绵绵的东西。星涟吓了一跳,诧异地把它拿出来,发现竟是昨晚那只给她们带路的小白貂,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衣服里的。 小白貂之前睡得正香,被星涟拿出来,不小心在手上一捏就醒了。它在她手心打了几个转转,似乎很不解怎么睡一觉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冲星涟咕咕唧唧地叫起来。 星涟轻轻抽回自己的右手,没有惊醒方铃铃,她手指头戳戳小白貂的脑袋:“都怪你胡乱给我们带路,这下好了,咱们都被坏人抓起来了,你还委屈?你委屈什么?” 她轻叹一口气,把它放在地上,抚摸了几下它背上的绒毛,给它调转方向头向着栅栏外,对它说:“小东西,我们现在跑不了了,你快走吧,你的父母还在等着你呢。外面那些人总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耗子,不过你也要小心避着他们。” 小白貂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回头来蹭蹭她的手,然后转身像一道闪电似的冲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她视野里。 星涟数着时间,感觉快到中午了,便叫醒方玲玲。她递给她一颗小小的药丸:“你把这个吃下去。” 方铃铃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把药丸接过去,疑惑地看着她问:“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吃它?” “是给你救命的,我不会害你。”星涟的包袱被抢走了,不过她为了以防万一,一直贴身带着些药,还好那些人没搜身,让她留下了。 方铃铃“哦”了一声,也不怀疑有问题,听话地吞了进去,觉得味道还有点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不过我没什么感觉呀。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见她愿意信任自己,星涟温和地笑道:“药效要过一段时间才发作,不过只会维持几天,到时候你不要惊慌。” 方铃铃点点头,又说:“阿木姐姐,和你相处久了,我发现你其实也不是那么丑,而且人也真的很好,都没有丢下我。” 她自觉是好意,不过如果人家真长这副样子,这么说无疑是给人家伤口上撒盐。星涟无语了一下,回答说:“大概是你已经看习惯了吧。” 过了不久,又几个强盗喽啰过来打开锁链和牢门,钻进来,关在里面的女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 几个人左挑右选,像挑拣货物一样,把几个稍微长得齐整些的年轻女子拉出去。 其中一人走到星涟身边,猛地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看见她的脸,吓得夸张地后退两步,啐了口:“呸,这丑样儿,鬼都比你顺眼,吓死老子了!” 另几个人哈哈大笑,那人眼一转又看到了脸藏在星涟肩头的方铃铃,一把将她拖出来,一见她容貌就喜上眉梢道:“这个小妞长得倒是正,跟那丑八怪一比,简直是个天仙儿,大当家见了一定喜欢得很,没准她就是咱们大嫂了!” 方铃铃和几个也选上的女子被他们拉着往外走,她惊恐地挣扎着:“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等我爹爹找来,小心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实在挣不掉,她吓得哭起来,回头对星涟喊道:“姐姐,救救我!救命!” 星涟也没办法,只能祈祷那药赶紧生效,有可能救下她。 姑娘们被带走不久后,又一个喽啰进来,粗声粗气地对剩下的人问道:“喂,你们,有谁会做饭的?会的出来帮忙,做得好了大爷们有赏!”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星涟站起来道:“我会,让我去!” 另有一个妇人也表示愿意去,希望能找机会逃出去。喽啰看了两人几眼,见着星涟的脸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不过下厨也不需要颜值,又只有两个人,便让她们去了。 到了大厅里,星涟见强盗们正在兴高采烈地摆酒准备宴会,刚才带出来的姑娘们集体站在角落,等着一会儿给当家们挑选。方铃铃也在其中,星涟见她手上已经隐隐起了红点,知道那药丸开始起作用了,稍微安了心。 经过几个闲聊的强盗小兵,星涟听见一人说:“昨晚那小子怎么样了?” 另一人回答道:“那小子砍伤了二当家,昨晚被弟兄们狠狠修理了一顿,现在正关在牢房呢。大当家说了,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便宜,先让他养养伤,养好了再打残。” 星涟猜他们说的人就是韩亦,暗暗记下了他关在柴房。 厨房就开在大厅入口旁的岔道,里面是一间很大的石室,还向外挖通了一条烟道。因为要准备几十个人的饭菜,这里有好几个厨子和厨娘,就这样也忙不过来,才临时到牢里找俘虏来帮工。 带她们来的喽啰将人交给厨房的人,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厨娘板着脸问道:“你们两个会做什么?” 与星涟同来的妇人道:“我会炒菜!” 星涟则说她做甜点的手艺很不错,是学自京城大酒楼的师傅。厨娘不屑地打量她几眼,吩咐那妇人先去切菜,等着一会儿下锅炒,又让星涟去洗菜。因为要吃的人多,各种菜也多,加起来堆得跟一座小山似的。 所有菜都让星涟洗,在厨娘看来是个苦差事,却正合星涟的意。她之所以应征来厨房,就是想在他们的饭菜里下药,就算毒不死,能让他们昏睡过去,也有逃生的机会了。 第91章 每一次疾风洞众盗得胜归来, 若是遇上收获丰富的时候, 都要举办一次酒宴庆祝一番。昨晚这一票生意他们抢到上万现钱,价值上千两的货物, 还绑架回来好些个看上去家境不错的人,敲诈一笔赎金,又是好多进账。因此今次也不例外, 大厅上, 众强盗齐聚一堂,等待老大下令开宴狂欢。 这次抢劫的商队货物里恰好就有十几坛子陈年佳酿, 当然也被他们给抢回来了,正好用来庆功。小喽啰给每桌上了一坛美酒, 厨房的菜很快也好了, 陆陆续续地端上桌子。 星涟身上带的迷药所剩不多, 只能溶在洗菜的水里, 而且没办法每样菜都沾到,她很担心效果会大减。要是有人恰好不爱吃那几道菜,更是完全避开了,能毒倒多少人,完全只能凭运气。 事情做完了之后, 厨房的人还要等外面的人吃完之后收拾东西洗碗, 一会儿还要使唤着星涟和另一个妇人做苦力,所以现在没人管她们。星涟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紧张,既担心下的药过少起不了作用, 又担心太快起效被他们发现端倪起了防范之心。 这里的厨子和厨娘有的是他们从山下雇来的,有的是强盗抢回来的老婆,地位不高,只能在厨房吃剩下的菜。至于牢里的俘虏们,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有东西给他们填填肚子不至于饿死就不错了。星涟二人从牢里出来帮忙,给她们的待遇比关着的人稍微好了点,至少厨房的人吃什么她们也能吃什么。 大厅里,几位当家的吩咐把姑娘们带上去给他们挑选,让她们来伴酒助兴,酒足饭饱做什么就不用说了。六七个女子被迫站成一排,让大当家的先选。 “你们垂头丧气的干什么?都给老子抬起头来,给我笑!”大当家对她们大声吼道,声音粗犷响亮得跟头熊似的,女孩子们被吓到了,更加浑身颤抖,低垂着头连看也不敢看他们。 一个喽啰挨个从后面推了她们一把,尖着嗓子道:“大当家叫你们笑!不许哭丧着脸,不然就在这里把你们扒光了给弟兄们欣赏啊!” 她们害怕他们真这样做,只好挂着眼泪,抬起头强颜欢笑。 一群普通姿色普通打扮的女子中,方铃铃的衣饰身材和容貌都极为出挑,旁边的女子被她衬得像村姑,大当家自然一眼就相中了她。 “就是那个!快把她给我带过来!”他眼睛泛红,指着方铃铃。 方铃铃轻轻“啊”了一声,面露惊恐,身不由己地被人像小鸡一般提到满身汗毛的中年男人面前,他身上的汗臭味差点将她熏晕。 “嘿嘿,小美人儿,没想到老子艳福不浅,居然能抓到这么漂亮的小妞,你们别跟她家里要钱了,就把她留下来给老子做压寨夫人,哈哈哈……”下面的其他当家和喽啰们齐齐恭喜他喜得佳人,强盗头子听得直乐呵,一把抓住方铃铃的手将她往怀里拖。 方铃铃吓得尖叫出声,另一只手伸出去挠他的脸,大当家狞笑着把她两只手都抓住,猥琐地摸着她的手背,方铃铃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忽然之间,大当家脸色一变,盯着她的手背,惊叫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她洁白细腻的皮肤上,竟然长出了一个个小指头大的水痘,红亮晶莹,仿佛一戳就破,密密麻麻的,看着极为瘆人。这洞里虽然到处点着烛火,也算明亮,但毕竟比不上外面的自然光,所以刚才没看清她有这些红疹,再凑前些细看,她脸上也有。 “莫不是患了什么脏病吧?真是晦气,呸!你给我滚开!” 大当家感到一阵恶心,立刻放开她,把她推得离自己远远的,想到刚刚还摸过她的手,赶紧叫人打水来洗手。 方铃铃看他满眼嫌恶,被他前后完全相反的态度惊吓到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发现上面突然长了很多疹子,也吓了一跳,再一摸,发现脸上身上都有。刚才自己没发现不觉得,现在看见了,忽然就感到浑身上下发痒,难受得厉害。 想到阿木之前给自己吃的那颗药丸,和她叮嘱自己的话,方铃铃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原来是用这种方法救她一命。怕抠破了会留疤破相,她只得忍着钻心的痛痒。 “我染的是天花。”她见强盗们有些害怕,急中生智道,“会传染的,你们不怕我吗?” “什么鬼?这病会死人的!你们还不赶紧把她带走?!”大当家暴怒地跺着脚,怒气冲冲走到把她带过去的人旁边,一巴掌拍到人脑袋上,“他妈的谁把这灾星带过来的?真是恶心死了!一会儿滚出去受罚,三十鞭子!” 带人过来的小喽啰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把方铃铃重新赶回牢房,一路上谁也不敢碰她一下,生怕被她传染了。这些人只知道天花会传染会死人,却不懂得病人需要隔离,而且他们也不在乎别的人质会不会染病,便依旧将她送回之前的牢房。 方铃铃回到牢里,其他人见她身上突然长出奇怪的东西,都不敢靠近她,离她远远的。她在这里没见到阿木,问她们人去哪儿了也没人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周围其他人的孤立,方铃铃很不好受,一个人坐在角落发起呆来。 大当家骂骂咧咧地又挑了个姑娘陪酒,这个姿色比起方铃铃可逊色多了,很让他扫兴。厅中众盗拍着胸脯保证下次给他找个更漂亮的来,酒宴继续如常进行。 因为菜里下了药,星涟没怎么动,一直扒着白饭。这年头许多穷人家是吃不上白米饭的,疾风洞的厨子们以为她少见多怪,想多吃点米饭,就没有怀疑。她长得那么丑,也没人想和她说话,更别说劝她吃菜了。 吃过了饭,那些人又使唤星涟和那妇人,让她们清洗并收拾好厨房的东西。星涟从没做过这些粗活,洗碗的时候打烂两个,平时负责这个的厨娘气坏了,打了她两下,又让她扫地搬柴。 星涟拿着扫把慢吞吞做着样子,那些厨娘和厨子有的出去了,有的闲得坐在门边唠嗑,根本没人管她们。她扫着地,眼睛看着地上,视野里突然闯进来一抹雪白,它速度极快,顺着扫把就爬到了她手上。 “你怎么又回来啦?不是让你回家吗?” 星涟惊讶地看着手上的东西,看看没人注意她,放下扫把,坐到灶后面。 “小家伙你还挺讲义气的。”她摊平手掌,让小白貂能趴得舒服点,手指摸着它的毛,小家伙前爪抱住她的手指,鼓鼓的脸颊蹭着她。星涟心里软软的,无奈道,“好吧,既然你要跟着我,那就跟着吧,你一身是毛,以后我叫你毛毛怎么样?” 小白貂也不知道是不是赞成,咕咕叫几声,又钻进她衣襟里。 厨房里的人等着外面人吃饱喝足好收碗筷杯碟呢,忽然冲进来几个气急败坏的汉子,将案板一掀,案上的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碎的碎破的破。 “格老子的,今天哪些人做的饭?都滚出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厨房管事儿的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点头哈腰地问:“几位大哥,出了什么事儿?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大家口味吗?” “屁!”小蒲扇大的巴掌拍到大厨子脑袋上,将他打得耳朵嗡嗡响,不由自主跪下了。 “今天好多人吃了饭说浑身没力气,有的肚子疼,上吐下泻,严重的都昏迷了,是不是你们搞鬼,在里面放不干净的东西了?!”一个强盗指着所有人质问。 他们四十几个人,最后有的喝醉了,有的出现了上述的情况,没事的只有进来厨房的这几个。 一名厨娘忙上前道:“我们哪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两个人,她们是临时从牢里提出来帮手的,定然是她们怀恨在心,做了手脚报复咱们!” 众强盗看了看每个人的脸色,想了一下,查不出原因,可是以后还要吃饭呢,不如先把这两个人交给老大顶罪。 星涟和妇人被他们带出去,大厅里“尸横遍野”,醒着的哎哟连天,他们的老大也捂着肚子,头冒冷汗。这结果比星涟想的要差一点,看来还是药的分量不够,不然他们应该全部昏迷的。 “妈的……是不是你们下的毒?好大的胆子……哎哟……”大当家瞪着两个女子,可这时候腹中绞痛,威严也威不起来。 那妇人吓得先跪下,叩头叫到:“冤枉啊大王,我哪知道什么毒不毒的?我就炒个菜,他们给我什么我就炒什么,不关我事啊!” 星涟也学着她的样子,跪地喊冤。 大当家看了看她们俩的样子,一个老一个丑,手一挥:“算了,老子现在没工夫审问她们,一块儿拖到外面去埋了吧,多死两个人给全天下省粮食。” 妇人听得他这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四个没事儿的强盗小喽啰两个架着星涟,两个抬着妇人向洞外走去。星涟一副已经吓傻的表情,手中紧捏着一包粉末。等下出了洞,就只剩下这几个人,她这点药毒倒四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们被带到洞外不远处一片林子里,晕厥的妇人放在旁边,一个人钳制着星涟,另外三个开始挖坑,他们居然真的打算把她们活埋了。星涟望见周围还有不少土包,估计里面都埋着人,不由头皮发麻。 “大哥,能不能松松手?我手要断了。”星涟一脸痛苦地对抓着她那人道,“反正我力气小又跑不过你们,你不用担心我跑掉的。” 那人瞟了她一眼,觉得这张脸真是丑得可以,抓着她都脏了手,便将她放开了,还在衣服上擦擦手。星涟连声道谢,趁他不注意时,手一扬,一把药粉撒向他的脸,然后转身就跑。他大叫一声,捂着眼睛痛苦地哭叫起来,另几个挖坑的被惊动,一看跑了一个,丢下铁锹跳上来追过去。 几个人快要追上了,星涟转身又撒出一把药粉,可惜此时突来一阵风,将轻飘飘的粉末吹得偏离了方向,星涟心中一惊,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绝望地摔在了地上。 强盗们卷着袖子围上来,面露狰狞的笑:“你他妈再跑啊?” 星涟闭上眼睛等死,但只听见嗖嗖几下破风声,又是几声惨叫,她诧异地睁开眼,见强盗们胸口皆中了一支羽箭,紧接着轰然倒地。 第92章 那几箭正中强盗们心脏要害, 他们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星涟脑子里还很有些茫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形势就突然出现转机。 她坐起来, 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见一群七八个人正匆忙向她这边走来。他们靠近了,一人上前来扶起她, 其他人去查看那几个强盗是否真的死了。 “这位大婶, 你无恙吧?”扶起星涟那人关切地问她。 星涟再次自动忽略大婶这个称呼,抬头看了看这男子, 他很年轻,五官方正而坚毅, 看上去是很正直的面相。 “我没事, 谢谢你们救了我, 这几个人是无恶不作的强盗, 我差点就没命了。”星涟感激地向他一福身,又道,“这位侠士,这些强盗的窝点就在附近,现在洞里大部分人都中了我的毒, 没有伤人之力, 诸位能否过去解救其他被强盗抓去的人?” 青年男子面露犹豫之色,他的同伴们这时候也过来了,其中一人道:“抱歉,我们也知道这附近有一伙强盗, 所以才会顺手救下你。不过我们现在确实是有要事在身,不能再多耽误了,我们带你离开这里,你再去向当地官府报案,解救其他人吧。” 星涟低下头,失望道:“对不起,是太我强人所难,你们也没有义务冒险救人。不过我怕他们恢复过来,有了防备更难对付了,万一用俘虏的性命要挟……再说这些人盘踞在此地多年,作恶多端,肯定有很多人报过案了,可官府都没有作为,可见报官是没什么用的。” 另有一人道:“见死不救非大丈夫所为,不过就是顺手为之的事儿,我觉得耽搁不了多久吧?万一我们要找的人也被强盗抓去了呢?毕竟白十九指示的也是这一带。” 星涟眼睛燃起希望,赞同地点点头。强盗窝里关着不少人,她都没有看清楚 “大婶,我想请问一下,你在强盗窝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美的姑娘?”扶她起来的青年问道。 “是不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姑娘?离家出走的?”星涟暗道他们莫不是方铃铃家里派出来找她的,便点头说确实有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 “那就对了!我们要找的人八成就是你说的那个!”几个男子面上露出喜色,也没人反对了,齐对星涟道,“劳烦你帮我们带一下路吧!” 他们问起那位姑娘的姓名,星涟只说萍水相逢,并不认识她。这样回答是因为她有私心,希望他们能去救人,若是说出方铃铃的名字,而她又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恐怕就不会去了。 她出宫前虽然觉得路上少管闲事,但和那些人同行一路,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 星涟先带他们去那几个强盗挖的坑旁边,中了她毒的那个已经痛得昏了过去,一个青年将他结果了。他们又把死在后面的几个一起拖过来,八个人动手挖出一个大坑将他们一起埋了。 吓晕的妇人已经无恙,星涟将她拖到草丛里,等她醒来可以自己走掉,然后才带着他们赶往疾风洞。 这几个人看似身手不凡,星涟走得慢了,其中一个急性子的道了声得罪,直接将她扛在肩上,依然健步如飞。星涟听他们互相称呼,觉得他们的名字十分奇怪,最先和她说话的叫七杀,其他也都是禄存、贪狼、廉贞这些星宿名,更像是代号,而非正经名字。不过这与她无关,她没多嘴去问人家。 远远地便看见了洞口,那里还有两个守门的喽啰,叫廉贞的青年身后背着弓箭,隔着十几丈远连发两箭,将那二人当场毙命。 进入洞中,除了几个喽啰和厨房的人还清醒着,其余人都已经昏睡在大厅里,星涟被带出去之后不久,他们身上的毒彻底发作了,一个个已经全无意识。 见有外人入侵,还醒着的提着武器冲上来,被最前面的禄存贪狼轻松放倒。他们来的目的不是剿匪,而是救人,因此没有动其余已经昏死的强盗们,直奔星涟所说的监牢。 星涟在大厅横七竖八躺倒的活尸中找到去牢中提出姑娘们的那几个,在他们身上找到了钥匙,欣喜地跟过去开门。 女牢外,七杀他们正在辨认人群中是否有他们要找的人,喊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星涟跑过来开了门,对内喊道:“这几位侠士是来救我们的,现在强盗们都喝醉了,大家快趁机逃跑吧!” 牢中关着的女人们先是不敢相信,见牢门大开,外面的几个男子也和那些凶恶的匪徒大不一样,纷纷喜极而泣,争先恐后地跑出去。 最后一个是方铃铃,她见是星涟打开牢门放出大家,激动地跑出来拉住她双手,眼里泪光闪烁:“阿木姐姐,你没事?太好了!谢谢你救了我,救了大家。” 星涟摇摇头:“快别废话了,韩亦还没死,被他们关在柴房,我们快去找他吧。” 方铃铃点了点头,两人手拉着手就要出去,这时七杀叫住星涟:“大婶,你说的那位姑娘呢?怎么没看见?” 星涟差点忘了他们的目的,充满抱歉地道:“对不起,我说的姑娘就是她,她也确实是离家出走的,不过眼下看起来你们要找的并不是她……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自私了,真的抱歉。” 最开始反对来救这些不相干之人的荧惑气得想冲上来打她,被七杀拉住了,不过他脸色也不大好看。 “算了,也怪我们自己没问清楚,正事要紧,已经浪费大半个时辰了,我们快走吧。”他这样说着,强拉不甘心的同伴离开了。 方铃铃被他们愤恨的眼神瞪得不敢说话,等他们走得看不见才拉拉星涟的衣服,问道:“姐姐,他们怎么回事?不是说是来救我们的吗?” “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说吧,现在我们先去救人。” 方铃铃跟在星涟身后,两人找到了柴房,在里面发现了遍体鳞伤的韩亦,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淤青,看来被强盗们打得不轻。他身上也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两根,现在昏迷不醒,方铃铃见他这么惨,难过得直掉眼泪。 星涟和方铃铃一起将他架到大厅里,把他放到大当家的熊皮椅子上,找了些水喂给他。星涟多了个心眼,带方铃铃找到强盗们的金库,从里面找出自己的东西背上。 出来后她才去放出男牢里的俘虏们,这些人口头上对她们感恩戴德一番,从牢中出来后果然如她料想的找去了金库,竭尽自己所能地往衣兜里装满钱财珠宝。 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纵然对强盗们恨之入骨,却是不敢动手杀人的。他们也害怕强盗们醒来,连揍他们一顿报复都不敢,拿到财物便赶紧跑了。 星涟和方铃铃左求右求,才有两个大叔肯留下来,帮她们把沉重的韩亦带出去。 疾风洞在深林当中,位置相当隐蔽,出来后不久就没有路了,平时强盗们来去都很注意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很难走出去。星涟他们几人远远落在后面,帮忙抬人的大叔着急了,怕脱离大部队迷失在林子里,丢下他们自行跑了。 两个姑娘只好自己扶着韩亦,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她们走得太累,把韩亦放在地上,席地坐在他身边休息。附近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她们两人呼呼的喘息声,这时天上突然腾起惊飞的鸟群。 “有人过来了。”星涟站起来,盯着鸟群飞起的方向。 方铃铃实在是累得不想动,自我安慰道:“那边不是强盗洞,应该不是他们吧。或许是其他人没找到路又折回来了。” 不一会儿林中走出来几个官兵模样的汉子,看见前面有人,回头大喊:“这边有人,快过来!” 星涟和方铃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陆陆续续钻出来百来个官兵。走在官兵后面的是个年轻的华服男子,径直上前来,看看星涟,别过脸去,又看见了仍坐在地上的方铃铃,大喜过望,扑上去按着她肩膀道:“铃铃,我可找到你了!” 方铃铃却一脸莫名其妙,推开他,抱起双臂质问:“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我是长山伯长公子,卢凌之啊,你的夫君。”青年一挑眉,拉住她一只手,“我不在乎你逃婚了,现在我既然找到了你,你就跟我回去成亲吧。” “我才不要!”方铃铃激动地甩开他,“你说是就是,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卢凌之!” “他是真的!”一个人从后面走出来,来到方铃铃身边。 方铃铃见是昨天和她走散的小蓉儿,喜道:“小蓉儿,你没事啊,太好了。” 小蓉儿点点头:“小姐,我昨天误打误撞绕出林子,在大路上一直走,遇到了来找你的姑爷。我告诉他你可能被强盗抓走了,他才去找官兵来救你的,如果他是假的,怎么可能知道你,还能找来官兵呢?” “对啊铃铃,我见过你的画像,所以能一眼认出你。等回到虞京,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卢凌之一脸深情地看着她,方铃铃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对对方一无所知,她才不信这人能有多喜欢她。这桩婚事,不过是她爹看上了长山伯的贵族地位,长山伯看上了方家的泼天富贵,结为姻亲各取所需罢了,她不过是个工具。 卢凌之虽然长得不错,看着又风度翩翩,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是死也不肯嫁给他的。 她不肯跟他们走,星涟将她拉到一边,劝道:“这时候你使什么小性子?韩亦危在旦夕,需要大夫治疗,凭你我之力把他弄到城里,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方铃铃只好答应跟他们走,不过要先到最近的城里把韩亦找大夫给韩亦治伤。星涟告诉那些官兵疾风洞的位置,那伙强盗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他们正好能趁现在一举剿灭。 这是难得的立大功的好机会,他们没有半分犹豫便过去了。 过了断魂湾,卢凌之如约将他们带到最近的秋临城,入住最好的客栈,找来名医给韩亦疗伤。方铃铃一定要星涟也和她一起,卢凌之不解她为什么和一个丑女这么要好,方铃铃说阿木救了她的命,她们已经义结金兰,卢凌之看不起阿木就是看不起她。卢凌之只好忍耐着不适将星涟当上宾款待。 星涟觉得已经耽误太多时间,第二天早上便决定不辞而别,出去买好自己需要的东西就继续上路。 一走出客栈,她便觉有什么东西如闪电般迎面而来,直接从地上蹿到她肩上。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肩膀上停了一只纯黑的貂儿,而那只小白貂似有感应,也从她衣襟内爬出来,与黑貂亲近作一团。 第93章 “难不成你们两个是认识的?” 星涟手指摸摸白色的毛毛, 又摸摸黑色那只, 想也是,这么通人性的貂儿应该不会是野生的, 多几只也不奇怪。只是这只黑貂儿出现,是否说明它们的主人也在附近?要是人家找来,白貂儿自当还给主人, 就是它和她在一起这两天已经有了点感情, 颇为不舍。 两只貂好像互相交流了一下,黑貂儿凑到星涟脖子边嗅了嗅她的气息, 好像也接受她了,在她颈窝躺下。星涟脖子被貂毛弄得痒痒的, 哭笑不得, 一手一个把它俩拿下来, 道:“你们两个这是想拿我做窝吗?告诉我, 你们的主人在哪里?我好送你们回去。” 两个小家伙乖乖躺在她手上一动不动,四脚朝天露出肚皮,四只黑豆似的小眼睛盯着她。她抬头四面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像是在寻找东西的路人。 此时后面一人惊讶地道:“怎么会是你?” 星涟听这声音有点耳熟,转过身发现竟然是昨日救了她的那几个人中的某一个, 似乎就是那个挺不喜欢她的。他旁边还有两个没见过的男子, 几人气质都差不多。 “是你们……几位有事吗?”星涟昨日因救人心切,耽误了他们的时间,有那么一些惭愧。昨天他们直接走了,若是现在要追究, 她道歉便是。 昨天那人指着她手上的两只貂儿,很不客气地说:“这是我们的,麻烦你还给我们吧。” 星涟一怔,看看貂儿,松开手指,将它们摊到他面前。男子要来拿,可还没摸到它们的毛,两只貂儿就嗖的一下跳起来,沿着星涟的胳膊重新跑回她肩头,冲着他龇牙咧嘴地示威。 “它们不喜欢你。既然你不是它们的主人,我不会把它们交给你。”星涟皱了皱眉,安抚地拍拍小白貂,“你说它们另有主人,那就先把人叫来,否则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拿去养大了剥它们的皮?” 男子气死了,瞪着她道:“我不是它们的主人,但它是我的同伴的宠物,你怎么有脸据为己有?还给我!”说着便要上前抢。 他的同伴冷静一点,拉住他呵斥道:“做什么这么冲动?这是大街,你想闹出事让人来围观吗?别忘了你的身份!” 星涟退后一步,面带敌意地看着他们,两个小动物感受到她的怒气,也冲他们生气地尖叫。 男子气得笑起来,朝同伴道:“你们看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找错人带错路了,还敢朝我凶,一会儿让宣君好好收拾它们!” “你跟两个畜生发什么脾气?它们两个是宣君驯养的,一会儿他到了,自然能收回来。”另一人劝住他,对星涟笑道,“这位姑娘,若是我们的同伴能证明是它们的主人,你就能把这两只貂还给我们了吧?这两只不是普通的貂,是我们训练了很久,特用于寻人的。姑娘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另外寻两只外形一样可爱的送给你。” 他年纪比其他人要大一些,大概在三十岁往上,性格稳重不少,说话的态度和语气让星涟不反感。 那个讨厌星涟的轻哼一声,道:“她算什么姑娘?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就是昨天骗我们去强盗窝里消磨了半下午那个女的,害得我们最后跟丢了小白,也没能找到姑娘。” 年纪大的斜睨他一眼,道:“你怎么也和那些俗人一样以貌取人?这位姑娘外表虽然不出众,声音听起来却年轻得很,是你自己对她有偏见。昨天的事我也听七杀和破军说过了,人家没说关在强盗窝里的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是有个可能,去试试看有什么问题?再说小白跑得太快,不止你们那队,其他队也跟丢了,你有什么好丢脸的?” 年轻的自知说不过,重重一哼,撇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年长的转过来一脸歉意地对星涟道:“姑娘请勿见怪,我这个小兄弟是初次出门,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星涟微微而笑:“昨日之事我也有不对,救人心切耽误了几位的时间。这位大哥对我这样的人也能以礼相待,我要是还斤斤计较就太不像话了。” 她看了看小白貂,继续道:“至于这两只貂,我也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如此亲近我,或许我与它们有缘吧。不过要是确认你们的朋友就是它们真正的主人,我自然愿意奉还。” 中年男子大喜过望,对她双手抱拳道:“我们出来时约定一个时辰后在客栈会和,既然姑娘愿意,就请与我们走一趟认证吧。” 星涟想着自己面貌丑陋,穿着也不起眼,一点也不像有钱人,应该不至于有人骗自己,便点头答应下来。刚与他们走出不到二十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姐姐……阿木姐姐……等等我呀……”声音是方玲玲的,正在由远而近,星涟回头张望,果然是她追来了。 星涟惊讶地站在原地等她,方铃铃跑过来,累得扑到星涟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姐姐,你真是的,一个人偷偷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好找……” “你怎么来了?”星涟看她背上背着个包袱,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还想着跑吧?” 方铃铃直起腰,对她眨眨眼睛:“没错,我就是要跟你一起走。你看你一个人上路多孤单啊,有我陪着能壮胆,还能解闷儿,是吧?”她抖了抖自己的包袱,“我带了很多钱,我们离开这里,还可以雇几个保镖护送。” “你不管韩亦和小蓉儿了?” 方铃铃撅噘嘴:“我已经付过钱,还叮嘱了客栈的人,等韩亦好了会把他们送回虞京的。姐姐,我真的不能嫁给那个卢凌之,他家里都有八个小老婆了,怎么可能是真心喜欢我的?你不会想看到我跳进火坑吧?” 星涟皱起眉头,冷然道:“我又不欠你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带着你?你嫁谁不嫁谁与我无关,要不要离家出走我也管不着,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带着你一起的。你要去哪儿就一个人去吧。” 方铃铃拉着她的衣服,嬉皮笑脸道:“我就是厚脸皮,就要跟着你。我知道你嘴硬心软,你不带我,我就一直缠着你,路这么宽,你总不能管我走哪儿吧?” “你!”星涟气结,这人无赖起来比自己小时候更甚,她自己至少只对自己的亲朋好友耍赖,方铃铃对着的却是对她这个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的人,“随便你吧,你喜欢跟就跟着,以后你们家里人找来了别给我添麻烦就好。” 她拿方铃铃没办法,只得随她跟着自己。 一行人到了他们说的客栈,寻了张桌子坐下。中年男子叫了茶水和点心,星涟和方铃铃出来得早,都还没吃早饭,便不客气地吃起来。 等人的过程中那中年男子向星涟作了自我介绍,他的名字也像是个代号,叫黑羽,正如他们昨日所说,都是出来找人的。他们分了几个小队,黑羽是几个小队的总队长。 这两只貂儿嗅觉经过训练,比许多的猎犬都灵敏,专用于侦查或寻人。它们互相有感应,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一只在任意地方,另一只都能感应到对方。 他们留着黑貂,放白貂出去寻找,昨日白貂终于回来,似是找到了,但转眼又跑了,他们追也没追上。到了疾风洞附近那片山林,分开搜索白貂踪迹,却始终没见到它,直到星宿那一队遇上了星涟。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错,这白貂儿居然找上了你,害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圈。”黑羽无奈摇头,“看来全靠这些小畜生还是不谨慎。” 方铃铃听他说得这么神,觉得两只貂很有意思,拿糕点逗它们两个,两只貂站起来,前爪把糕点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她乐得咯咯笑,道:“它们喜欢我阿木姐姐,反正你们也觉得它们没用,不如把它卖给我吧。” 黑羽苦笑,连连摇头:“训练它们可花了不少精力,再说这次说不定只是个意外失误,我们的同伴不会舍得的。” 星涟听他一席话,此时心中已经有所思量。她面上带着浅笑,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没说话,已经在想着用什么理由快些走掉了。只是两只貂儿一直赖在她身上,半刻也不愿离开,她要走别人也不让。 过了不久,到了他们说好的时间,果然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二十个男子,其中有几个就是星涟昨天见过的。 因为她扮丑的样子太突出了,给他们印象深刻,现在还记得。见了她纷纷十分惊讶,问黑羽他们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又见两只貂儿对她亲昵得像她才是主人,更加不可思议。要知道它们一般只认驯养它们的宣君,其他人一概碰不得。 黑羽向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昨日那几人对此表示理解,不怪星涟。 “宣君呢?宣君回来了没?快把黑十八和白十九召回来。”大家互相看看,从人群中推出一个年轻人来。 这个宣君生得唇红齿白,像个女孩子,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但他看了星涟一眼,却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小白小黑不会找错人,我们要找的一定就是她!” 所有人都震惊了,以为他突然发疯。 “你是不是傻了?你给我看看清楚!”看星涟不顺眼那个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张开了拍到他面前,神情激动地拍着画上的人,指着星涟问,“你自己看看这画儿,再看看她的脸,这是一个人吗?” 画中人顶多只有真人五六分,却已经美得世间难见,连方玲玲一个女孩子看了也羡慕不已。 星涟屏住呼吸,看周围人都是不相信的神色,便稍微放心,笑道:“这位小哥哥开什么玩笑呢?大家有眼睛啊,都看得见我和这画上的美人儿天差地别,你就别取笑我了。” “就是啊小宣,这两个毕竟是动物,搞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又不会怪你。” “快别多事了,把它们叫回来,咱们接着找,找到人才能尽快回去复命,好教主上安心。”旁的人都在劝他。 星涟把两只小兽从肩上拿下来,只想快点还给他,然后马上走得远远的。叫宣君的年轻人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自己承认为止。星涟把两只貂放到他手上,匆忙便要起身离开,此时却被旁边突然出来的一个人拉住了手臂。 “姑娘,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星涟头皮一麻,这声音她熟悉的很,正是桓肆最信任的暗卫之一,跟了她很长一段日子的影九,没想到桓肆为了找她把身边人都派出来了。 第94章 星涟咽了口唾沫, 忍住没回头, 语气镇定地说:“这位大哥,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肯信, 你们真的认错人了。还是认清现实,快快去别处寻找才是。” “影九,你也跟着胡闹?”暗卫不归密探统领管辖, 黑羽皱了皱眉。 “我记得你的声音。”影九手指不松, 看了眼星涟,对其他人道, “你们都没见过楚姑娘,只见过她的画像, 自然认不出来。我却是跟随保护了她两个月, 对她的声音和神态比你们都熟。宣君的小老鼠没找错人, 我很确定就是她。姑娘貌若天仙, 以本来面目行走在外肯定有诸多不便,以前她出宫时也会稍微画丑。” 他这么一番解释,其他人也信了三分,毕竟他们自己行走江湖为了办事方便有时候也会易容。 星涟寒着脸,厉声道:“放开!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青天白日拉着我一个良家女子不放, 还有没有王法啦?!” 方铃铃被这一系列的变化整蒙了,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不过她还是站在星涟这一边的,急忙对影九喊道:“你快放开我姐姐, 不然我叫人了!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能这么欺负人!” “各位,我阿木不过是个为生计所迫四处流浪的贫寒女子,实在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画像上那位姑娘,就算毁容了也比我漂亮吧?”星涟自嘲般地撇撇嘴角,“你们现在不放我走,要是确定我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位姑娘,我的损失谁来赔?” “好,我放开你,但是请姑娘不要跑,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承认。”星涟回头怒视着他,影九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星涟无可奈何地闭目点了点头,才放开她。 所有人都看着星涟,一些人不动声色地围成圈,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看他们是不会就这样放她走了。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星涟看了看方铃铃,对她道,“你先去外面等我,要是他们不让我走,你就去报官。” 她如此说,只是想支走方铃铃,免得影九说出她的秘密。方铃铃迟疑地看看她,又看看众人,只好说:“好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可不许乱来啊!我爹是虞京第一富商,认识很多大人物,你们敢伤害我阿木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接着她又恶狠狠地瞪了黑羽一眼以示威胁,然后不情不愿地出去了。皇帝的密探和暗卫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姑娘的狠话放在眼里,根本当没听见,方铃铃出去后,他们又将整个客栈都清场了。 影九扫了眼同伴们,心知星涟不喜欢被人这样围观,便对黑羽道:“黑统领,麻烦你先让大家都回避一下吧。” 黑羽点点头,下令其他人都离开大堂,只留下星涟和影九。 星涟找了个凳子,背对影九坐下,冷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影九轻声叹了口气,站在后面,也不敢离她太近。 “姑娘,你是不是怕你承认了,我们会强行带你回去?” 星涟不置可否。 影九继续说:“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个,皇上已经说了,他不会怪你不告而别,只希望你不要忘了他还在等着你。皇上理解你思兄心切,姑娘走之前留书许下三月之约,皇上已经准了。” 她身体轻轻一颤,但仍没有做出回应。 “属下斗胆,想问一句,皇上体谅姑娘,姑娘可体谅过皇上吗?”影九的语气中此时带上了些许不忿,“皇上对姑娘用情至深,属下们都看在眼里,自从姑娘走后,皇上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时常独自去洗心阁枯坐,看着你用过的东西发呆。你养的兔子,甚至曾在西宫开辟的菜地都照顾得好好的。你离开这些天,没有你的消息,皇上日夜担忧,已经瘦了一大圈。属下本以为姑娘也是念着皇上的,可如今一见,却失望了,姑娘涉险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万一出了什么事,有没有想过皇上有多伤心?” 他说了这么一堆,星涟对桓肆压抑着的思念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皇上……皇上他现在还好吗?”星涟颤抖着声音问道。 见她终于肯承认,影九松了一口气,态度也恢复了恭敬。 “姑娘,皇上一直不知道你的情况,难免忧虑,郁结在心,生了一点小病。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找到姑娘,到时候消息传回去,皇上知道您平安无恙,自然就好了,您也别太担心。” 星涟点点头,哽咽着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很过分,对不起他。可我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在皇宫里枯等。等我确定了哥哥的生死,便会回去。” 影九方才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激星涟,并不是真的对她有多不满。说实在的,他们这些暗卫虽然受过严格训练,但说到底也是热血方刚的年轻男儿,保护她的时候又经常观察她,暗自心存思慕。星涟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就是不可亵渎的神女,仅次于皇上,所以她做了什么他们都不会对她有一丝怨言。 当然这种心情只有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对外人言明。 “姑娘,楚将军为国出生入死,上天也会保佑他的。”此时影九反而安慰起星涟来,他理解她牵挂兄长安慰的心情,而身为武人,他对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也是心存敬意的。 “多谢。”星涟转身,拭去脸上的泪水,吸吸鼻子,道,“现在你们找到我,知道我平安无事,可以回去复命,好让皇上放心了。” 影九单膝跪下:“姑娘,属下们出来之前,皇上吩咐要护送你去,护送你回,请姑娘准许我们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可是……可是你们都是男人,跟着我怎么方便呢?”星涟为难道,“而且万一要去洛夏,你们这么多人跟着我,那也太显眼了吧?” 影九道:“姑娘一个人去洛夏危机重重,我们是怎么也不会放心的。而且您有什么办法进入洛夏国境?两国语言不通,姑娘怎么解决?后面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问题。密探中人才不少,有他们跟着,姑娘行事要方便得多。” 星涟想的是到时候花钱雇佣一个向导加翻译,不过她考虑得没有影九周到,很多问题想不到那一步去。 “那好吧,不过你们人也太多了,只需选几个有特殊本领的一起去就好了。”星涟思前想后,还是接受了影九他们随行保护自己。 影九欣慰地笑了,叫来客栈老板开了一间上房让星涟洗漱,又吩咐店小二去买几套女子的衣衫回来。她既然有他们在身边,便不需要再担惊受怕,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 星涟让他照应一下方铃铃,便自行上楼去换装。影九将其他人唤进来,告知他们阿木就是楚星涟,众人既感到惊奇,同时也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总算能交差了。 影九告诉了黑羽星涟不愿让所有人跟随,只需要选几个得力的。黑羽问了众手下,哪些愿意跟去边关,只有一半站出来。其他的有几个不想伺候一个小女子,还有就是之前与她有龃龉的几个。 黑羽在众多密探中选了一个会各国语言的,一个擅长打听消息的,还有精通驯养鸟兽的宣君,再加上他自己和影九,也就有五个人了,这个数量是星涟能够接受的极限。其他人被黑羽和影九打发了回去复命,别的暗卫也可以继续回去保护皇上。 一直不见阿木出现,方铃铃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不停追着影九打听阿木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影九嫌弃她太吵闹,本不想搭理,不过方铃铃自称星涟的结拜妹妹,他不好横眉冷对,也不知道星涟自己愿不愿意告诉她,便敷衍着,让她到时候自己去问。 星涟要卸下伪装,沐浴更衣,少不了要等很久。这段时间里,黑羽和手下们交待好后续事宜后与他们分开,又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出去作上路的准备。等他们买好马匹和车辆,采买好所需物品,准备好淡水和食物回来,星涟还没下楼。 六人等在厅中,过了不久,木楼梯上传下来咚咚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皆怔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因她之前一直扮丑,与现在的样子相差巨大,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眼前是一个明珠玉露般的绝色少女,她已经洗去了脸上手上的伪装,露出凝脂白玉般的皮肤,目如亮星,口含朱丹,五官挑不出丝毫瑕疵。她身材纤细,腰肢盈盈一握,步履轻盈如风,店家在成衣店买回来的衣服并不华贵,都是些很普通的布料和样式,在她身上却穿出了名贵料子的效果。 方铃铃在认识的女孩子中已经算很漂亮的了,此时见了星涟真容,竟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不过她性格也比较直率单纯,并不觉得阿木的美丽让她嫉妒,反而更想与她亲近些。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人当作焦点过了,星涟见他们都这样看着自己,颇不自在,右手握拳在嘴前装作咳嗽一声提醒他们。 “楚……楚姑娘……”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向她行礼。因为对比太强烈,他们竟被一个女子的美貌震惊到失神,皆感到有些丢脸。 宣君肩膀上的两只貂儿几下蹦到星涟身上去,他还没发现,只得意地对同伴道:“我说的没错吧?我驯出来的貂是不可能搞错的。” 方铃铃双手捂着脸,满眼闪着小星星,花痴一般看着她道:“你真是我的阿木姐姐吗?我的天啊,你这样子也太漂亮了吧?我不信……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星涟莞尔一笑:“我真名叫楚星涟,你的阿木姐姐已经不见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敢跟我走吗?” 她仍认得她的声音和神态,上前抱住星涟的胳膊,两只眼睛笑成了缝儿:“不管你是不是阿木,你都是我姐姐,我跟定你了。” “姑娘。”黑羽上前对星涟一抱拳,“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上路?要不要休息一天明早再走?” 方铃铃哪敢多在此地停留,这会儿卢凌之一定到处在找她呢,她焦急地摇了摇星涟的手。 “不了,我们现在就走。”星涟道,“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天,不能再拖延了。” 她下了命令,护卫们只有遵从。他们准备的车和马都是最好的,一旦上路,只要途中不再发生意外,十天以后就能到达温塘关。 第95章 有影九和黑羽他们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星涟什么也不用操心。 精通各国语言的密探名叫鸣音, 擅长打听消息的叫疾云,影九和黑羽武功最高, 一个驾车,一个坐在副手。 刚出了城门,方铃铃正撩着帘子往外张望, 便看见马车旁边驰过一人一骑, 马上骑士神色焦急,眼望着前方, 并没有注意旁边马车里的人。 方铃铃急忙钻出马车门,冲着前方大喊:“韩亦!韩亦!我在这里!” 前方那人听见了, 勒马掉头回来, 望见车上的方铃铃, 满是淤伤的脸上露出欣慰地笑容。他身上不少地方还包扎着纱布, 伤没好,就敢做骑马如此剧烈的活动,方铃铃既担心又生气。 影九见他们认识,已经停住马车,让他们说话。 “你这是要去哪里?”方铃铃从车上跳下来, 叉着腰仰视着他, 生气地说,“我特地让你留下养伤,你这是做什么呢?不要命了?” 韩亦一手捂着左肋,从马上翻身而下, 半跪在她面前道,“小姐,你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走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他昨天晚上就已经醒了,得知大家都安全,十分欣慰。早上再醒来却听他们说方铃铃不见了,卢凌之已经带人出去到处找她,韩亦就知道方铃铃又跑了,这次一个人都没带。 他的职责是保护她,在她身边好几年,已经形成了习惯,一听说她走了就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方铃铃是想去温塘关,便忍着伤痛偷偷出去牵了卢凌之的一匹马,出城追她。他没想到方铃铃居然不是一个人走的,要不是她自己看见了他,两人就要错过了。 “我没事,我和阿木姐姐在一起,有人保护的,你不用担心我。你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养好伤再说吧。”方铃铃道。 “不行,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韩亦摇头,固执地说,“韩亦早就发过誓,任何时候都要在小姐身边,不能确认你的安全,无法安心。小姐就让我跟着你吧,要是你不让,我就自己骑马跟在后头。” 方铃铃气恼地跺了下脚:“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 “铃铃,你就让他跟着吧。”星涟从车帘后探出头,笑道,“韩亦为你死都义无反顾,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寝食难安吗?” 韩亦看见车上的星涟,为之一怔,看向方铃铃:“这位姑娘是?” “她就是阿木姐姐呀!”方铃铃道,“她也是京中贵女,之前的模样是假的,咱们都被她骗了。” “她是阿木?”韩亦深吸一口气,也不好意思多看人家,不过这个形象和他记忆力的阿木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星涟觉得韩亦这个人十分仗义,在她还是个人人厌恶的丑女时也能对她那么和善,心地比许多人都好。况且她担心遇到危险时影九黑羽他们只顾着她,忽略方铃铃,有韩亦一路,至少他会拼死护着方铃铃的。 况且他们要先去温塘关,就不方便带着方铃铃了,总得在哪里分道扬镳,有韩亦在她身边最好不过。 “韩亦,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星涟对他点点头,“多两个人比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方铃铃本是想着连自己都是拖累人家的,再带一个人不大好,见星涟自己都准了,只好说:“那你就一起去吧。” “多谢阿木姑娘。”韩亦喜上眉梢,对她抱拳一揖。 因他身上有伤,黑羽便让韩亦坐车上,影九旁边的位置,他自己则转而骑马。路上只有星涟和方铃铃坐在马车里,其他人规规矩矩地骑马分散护卫在马车前后左右。 宣君的一对貂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特比喜欢星涟,现在俨然已经背弃原主,一直黏着星涟。这会儿两只正趴在她腿上,星涟有一颗没一颗地给它们喂花生米。 方铃铃对星涟和这些人的身份十分好奇,拉着她问长问短。星涟总不能把什么都告诉她,便说自己是高官之女,独自跑出来到边疆去看望戍边的哥哥,影九他们都是家里不放心派出来的护卫。 “原来姐姐和我差不多嘛,也是离家出走的。不过你可比我勇敢多了,要是没有韩亦,我一个人是万万不敢出来的。”方铃铃已经将星涟完全当做了自己的同道中人,对她也越来越亲热。 星涟为防她多问,便反守为攻,对她提出问题:“对了,你是要去哪里?我们要到温塘关,你总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吧?你说个地方,我们送你去。” 方铃铃笑道:“那可巧了,不用麻烦,我也是要去温塘关的!” “你不是说要去找你的心上人吗?”星涟诧异地看着她,“莫非他也在温塘关?你们约好了,到时候他会来接你吗?” 方铃铃赧然低下头:“其实,我的心上人你一定也听说过,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楚将军,楚从渊啦。” 星涟听见哥哥的名字,惊讶地瞪大了眼。桓肆说哥哥一直无心成家,没有看上任何一家的贵女,莫非他私底下竟然与方铃铃私定终身了?可是她觉得哥哥喜欢的应该不是这种吧?况且她也很难接受有个比自己还要咋呼的嫂子。 “你……你是说……楚从渊?他是你的爱人?”星涟消化不了这个信息,十分艰难地问她,“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啊?” “哎,也不是,其实我们连面都没见过。”方铃铃脸一红,摇了摇头说,“我小时候听说了他很多事迹,十分倾慕他,他却并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虞京城里人到处都在说他叛国,我可不信,我要亲自去找到他,证实那些都是谣言!” “这样啊……”星涟这才放心,“我也觉得他是冤枉的。” 虞京倾慕她哥哥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方铃铃显然是少女怀春,单方面的崇拜他,而且到了狂热的地步,竟然敢逃婚离家出走。 这样的话,她还挺佩服方铃铃的胆量,而且她还相信哥哥是清白的,这就很能在星涟心里提升好感了。不过她仍然不想方铃铃做她的嫂子,不然那是他们都多了一个妹妹,而不是多了个嫂子,她可不想哥哥那么累还整日操心。 “我很佩服你,要是楚将军知道你这么有心一定会感动的。”星涟拍拍她的肩膀,方铃铃刚面露喜色,星涟又道,“不过我觉得你们不一定合适,你就别抱太大希望了。你都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以前听人称赞便一厢情愿倾慕他,不觉得这样的喜欢太草率了吗?” 方铃铃的嘴一下子瘪了下来:“我知道啊,他心怀天下,而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当然配不上他。我也没奢望他能喜欢上我,我只要能接近他,与他说说话就满足了。” 她这么一说,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星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与你真心实意两情相悦的人的。眼下你对楚将军更多是出于崇拜,并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他。” 方铃铃一听更沮丧了,托着下巴道:“两情相悦……就算真有那么个人出现,我爹也不会允许我嫁给他的,他只想把我嫁进高门大户,摆脱商户身份。” “卖女求荣,你爹真过分,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帮你的。”星涟摸摸她的后脑勺。她有个更加坑女儿的爹,此时对方铃铃的爹逼迫她嫁人破有些感同身受。 方铃铃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口气,只当星涟是安慰自己。她不过也是个闺阁女子,拿什么对抗堂堂的伯爵公子。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她勉强牵扯嘴角冲星涟笑了一下。 这段路途到后面比星涟想象的还难,越是靠近温塘关,地形越是险恶,城镇也越来越少见,到后面要走很长时间才能遇上一个村落。不过黑羽他们挺有办法的,有山过山,有河过河,虽说过程比较惊险,但最终也都平安渡过了。 星涟和方铃铃权当是在看风景,这些都是她们从前未曾见过的,自此以后,她们都觉得自己以前就像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鸟,没什么见识。 这一路过去,他们经过了大江大河,见过清流和急湍,见过气势恢宏的巨大瀑布,见过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也见过高耸入云的山峰,和五颜六色的枫树林。从南到北,植物逐渐从茂密的阔叶丛林到针叶林,然后是低矮的乔木和灌木,最后到达温塘关附近的时候已经只能见到大片大片的草原了,树木十分稀少。 他们到了温塘关下,站在一处高坡上,下面就临着十万大军的驻地。因这里需要常年驻军,将士们住的都不是帐篷,而是陶土筑成的一个个圆形尖顶小屋,这样比较能够抵御冬天的严寒和春天的风沙。 土屋星罗棋布,从他们的视角看下去密密麻麻的,延伸到很远,大营中来去的兵丁就像是无数蚂蚁。 想到这里就是哥哥平时生活的地方,星涟心里一热,好像看见他就在里面,眼眶微红。 “呀,这就是我们大新的军营?好壮观啊!”方铃铃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新奇地张大了嘴巴,连连感叹。 影九走到星涟身边问她:“姑娘,我们要不要先下去通报一声,你在这儿等着?” “不用。”星涟摇头,“我们一起去。” 一行人来到大营门口,被守卫的士兵拦了下来。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守卫指了指旁边牌子上的几个大字,“你们是什么人?这地方乱闯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为见他们一行人里面还有两个女子,小兵不觉得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人,不予通过。 “我们是从虞京来的,麻烦小哥将这个交给军中主将。”影九摸出皇上亲笔写的信函给他。 一个小兵接过去,看了看,道:“你们现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他进去后不久,从中走出来一个将领模样的年轻男子,他大步往门口过来,还没等走近,星涟便认出了他,叫了一声“珣表哥”。 小将正是星涟舅舅的长子郗珣,桓肆因写信时还没找到星涟,不确定她是否会和影九他们在一起,在信中只说让他接待来人,并没说明还有星涟在里面。 郗家亲戚众多,郗珣不止星涟一个表妹,他几年没见过星涟,而且她容貌与小时候变化颇大,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你是?”他细细端详着她,虽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有哪个表妹生得这么美。 星涟露齿一笑:“不认得我了?我是楚星涟啊!” “你是星涟?!”郗珣意想不到地瞪大了眼睛。 早先星涟寄信给从渊,他便欣喜若狂地告诉他们兄弟俩妹妹恢复了,他们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而从渊出事后也没有星涟的消息,他们都快把她忘了,也不知道她变化如此之大。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郗珣不解。 星涟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道:“表哥,我想来问问哥哥的事。” 第96章 自从渊失踪后, 军中各项事务由郗珣郗璘两兄弟和从渊的副将代为执掌, 遇事共同商议做决策。郗璘得知星涟到来,也来看了她, 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事,便只由郗珣陪着她。 这时候方铃铃已经知道了星涟就是她所崇拜的小楚将军的亲妹妹,惊讶的同时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自己倾慕楚从渊, 懊恼得想把自己打一顿。不过爱屋及乌, 现在她更将星涟视作好姐妹。 军营里没有楚从渊,星涟劝方铃铃回虞京, 许诺若是哥哥平安归来,会带他去看她, 一偿她夙愿。不过方铃铃听说星涟要亲自去找他, 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要陪她一起。再说这时候她回虞京的话, 必然会被逼着嫁人,要是将来与星涟一起回去,说不定她能帮她打消爹爹的念头。 星涟便只好随便她,只要她不闯祸,多两个人也没什么。这会儿韩亦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每天一起床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方铃铃, 他是不会让她遇险的。 到军营的第一天,稍作休息后,星涟便向两位表哥提出要去从渊失踪的地方看看。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时节已至深秋, 大部分的草已经枯黄,延伸出去宛如一大块金黄色的地毯。天高地旷,秋风扫过草场,远处天上盘旋着几只苍鹰,给人一种寂寥落寞的感觉。 这里就是楚从渊最后一次抗击洛夏兵的战场。不过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战场清理过,当初破坏的植被都长出来了,鲜血渗透进泥土,被草覆盖住了,早就看不出来作战的痕迹。不过大概是曾死过很多人,哪怕再看不见尸体和血水,依然有着肃杀阴冷之气。 郗珣拗不过星涟,便带她来了这里。 他们骑马来的,从驻地到这片荒原用了一个时辰,再往前骑行半个时辰,就到了洛夏国境线。 星涟闭上眼,冷风迎面而来,她仿佛看见两军正在厮杀。呐喊哀嚎声震天,刀光剑影,血花飞溅,断肢残臂到处都是。哥哥在马背上与人拼杀,浑身浴血,死在他刀下的不计其数,不过他自己也满身是伤。一支暗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直钉入他背心,他从马背上滚下来,敌人的马蹄高高扬起,对他踩了下去…… 她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安慰自己不过都是她的幻象。郗珣驱马走在星涟旁边,对她讲解当日情形。当时郗璘郗珣两人都没去,他们所知道的都是听生还回来的士兵说的。 那天他们接到战报,有一支洛夏军突袭了大新军一个边境巡逻队的临时营地。那一队巡逻兵有几十人,只逃回来一个报信,从渊便带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前去追击。 洛夏军敢侵入他们的防线,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秘密道路,不过只有一百来人,在从渊眼里完全不是威胁。当时由生还的巡逻兵带路,他们追到了那些人,一路追赶,不慎进入了流沙地带。 当时从渊是发现了不对劲,马上令大家撤回,可更多的洛夏兵已经在那里布置了陷阱,将整个流沙地带合围起来,他们难以突破。外面的洛夏人不敢上前,只用弓箭远远攻击,大新军只得向退向中心。那一带地质松软,分布着不少流沙坑,一个不慎就陷下去了,一开始就损失了十几二十人。 洛夏人一直将他们包围在沙地中间,不上前也不撤走。长时间下来,大新军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加上要抵御敌人就要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过了一天一夜,已经累得不行。 直到郗璘见从渊他们一直未归,觉得不对,调兵出去救援,到了沙地发现洛夏军,双方一阵交锋,洛夏人败北逃走。被困的大新军得救,之前和洛夏交战时损失一些,又被流沙吞噬了一些,最后还剩不到两百余人。最可怕的是军营的主心骨,楚从渊不见了。 据说援军到达的时候他还指挥部下与他们配合攻破洛夏人的包围,可战毕后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战地的尸身中没有发现他,有人说他可能是陷入流沙了,也可能是受了伤被那些逃掉的洛夏人抓走了。 他们派人在那片草原上找了很久,发现了一些有可能是从渊留下的痕迹,不过始终没找到他人。 回去后郗珣郗璘他们觉得这事情有诸多可疑之处,比如上千的洛夏人是怎么无声无息侵入大新的。还有巡逻军主要任务就是巡逻放哨,他们的马匹都是上等的,速度很快。要是看见有那么多敌军,应该不会蠢得正面迎战,只会第一时间返回报告军情,好让上级有时间做好应战准备。可最后他们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人回去,这就太可疑了。 他们把报信的那个小兵抓起来审问,还没问出什么,那人便畏罪自尽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从渊的失踪就被人阴谋论,传成投敌叛国。几个从洛夏回来的货商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一样,他们把那几个人抓起来,这个消息却已经控制不住地传开了,直到虞京都知道了。 这显然就是一场针对从渊的阴谋,只是不知道是洛夏策划的,还是朝廷中有人想除掉他。从渊代表的武将与文臣许多时候意见相左,不可避免地会触犯到对方的一些利益,有人看他不顺眼做手脚也大有可能。 听他说完,星涟道:“我不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我只想知道哥哥是否平安无恙。珣表哥,你们有派人潜入过洛夏吗?到底有没有人见过我哥?” 郗珣肃着脸摇头:“没有。不过根据探子回报,他还真有可能身在洛夏,但我们身为大新军人,怎么可能擅自进入敌国?皇上应该自有主张吧?” 桓肆倒是有派密探去洛夏,星涟问过黑羽,不过他们密探也是各司其职,他并不知道别的部门的工作进展。 越往前行,眼前的植被越是稀疏,从草原逐渐过渡为荒漠。 “别往前走了。”郗珣勒住马,对他们道,“前面就是流沙地带,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 这沙漠看着没什么特别的,谁知道里面危险重重,藏着噬人的流沙。 星涟看着大片的沙地,咬咬牙,道:“我要去找他。” 郗珣看了她一眼:“你疯了?里面很危险,你要是死在里面,连尸都没人给你收。” “我不是说这里面,我是说我要去洛夏找他。”星涟微微蹙眉,“你们不是说在外面发现他的痕迹吗?我相信他一定没死,既然他可能在洛夏,我就去洛夏找他。” 郗珣激烈敢对,星涟对洛夏来说可是帝国将军的妹妹,要是身份被洛夏人知道了,怎么能活着走出洛夏。不过跟在她身边的都是皇上的人,他们是无论何时都支持她的,郗珣虽反对,却也阻止不了她的决定。 最后他也只好想办法帮助他们准备进入洛夏,最大程度地给他们提供便利,减轻星涟潜入敌国的危险程度。 大新与洛夏处于敌对关系十几年,但双方老百姓依然在互相进行商贸交易,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并且不把生意做到明面上,官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商旅们也很守规矩,不会从两国边境偷渡,而是经过一处中转站交流。 洛夏与大新接壤处有一千多里的国境线,不过两国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小国,叫赤方,于夹缝中求生存,居然也延续了两三百年。大新和洛夏的人要到对面去,一般要通过这个国家。不过两国国门都守卫得很严密,通过着要接受一系列严格的身份检查。 作为大新的将领,郗珣要帮他们伪造身份就是小菜一碟。 在赤方国进行贸易往来的不止大新洛夏赤方这三国,其余一些小国和部落也会在这里买卖,或者经过它进入大新洛夏。大新的布料在洛夏很受欢迎,而且因为稀少导致供不应求,价格卖得很高,买得起的都是些王公贵族。 郗珣派人堵在大新与赤方的关口,等价收购了所有南来商人的布料。里面有大量上等的绸缎、绢纱、细麻,到洛夏开个店,这些货物引来客人,便能比较容易地接近上层地位人士。 星涟他们便以布料商人的身份进入了赤方,在这里活动留下来过的痕迹,再进入洛夏。 黑羽年纪大,便扮作老板,而星涟和方铃铃是他的妹妹,其他人都是伙计。到洛夏首都克林城后,黑羽便联系上了这边的细作之一。细作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二十年,言行举止和洛夏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对这边也非常熟悉。 在他的帮助下,黑羽租到了最繁华的街市上的一间商铺,准备准备便要开业。而星涟和方铃铃安顿好之后就做着富商小姐的模样在克林城四处游荡,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洛夏人的祖先是几百年前从西方迁徙过来的,与东陆人结合繁衍,人数越来越多,后来逐渐建国。所以许多洛夏人的外貌还带着西方人的特征,身体高壮有力、头发颜色呈深深浅浅的棕赫色,眼睛五颜六色的,不过也有的还保持着东陆人黑发黑眼的容貌。 星涟一行人比较少见到这些外表与大新人迥异的外族人,而到洛夏经商的一般是男人,她们这样精致娇小的大新女子在洛夏的街道上更难见到了,走在路上双方都像看稀奇一样偷看对方。若非她们俩衣着华贵像是出身不凡,身边又有护卫跟着,这样不加遮掩地走在外面,少不了要被街上的无赖恶棍尾随调戏。 两国官方虽然打得水深火热,不过或许洛夏一般是进攻方,这些普通人对大新似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洛夏平民也是以貌取人的,因为一行人颜值颇高,又有星涟这样的绝色美人,他们走到哪里都受到当地人的热情接待。洛夏人的和蔼颠覆了星涟和方铃铃心目中那些粗蛮无礼的异族形象。 两个女孩子走得累了,随便找了街边一家饭馆休息。韩亦和鸣音跟着她们俩,来的路上鸣音教了他们一些洛夏语,大家磕磕绊绊地也能说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需要鸣音翻译。 饭馆里都是洛夏人,时不时好奇地偷偷打望他们,星涟等人在他们奇怪又新鲜的目光中点了菜。因他们也听不懂大新的话,他们交谈的时候就没什么顾忌了。 方铃铃对星涟抱怨道:“姐姐,我们要怎么找啊?都不确定他人是不是在克林城,难不成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人就抓来问有没有见过大新的将军楚从渊?就算不被人当成疯子,也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吧?” “走一步看一步咯,我最先听到的传言就是我哥经常和洛夏那些贵族一起出现,说不定我们的布庄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呢?”星涟瞟了她一眼,“早就叫你回去,非要跟来,来了又不耐烦,你这样子我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方铃铃翻了个白眼,道:“我能见到他就行了,也不要他喜欢我啊。”当然他能喜欢她就再好不过了。 突然间外面有人高喊着什么,饭馆里的洛夏人骚动起来,饭也不吃了,呼啦啦全都跑了出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干什么呢?”星涟见左右桌的客人都跑了,惊慌又迷茫地问鸣音。 鸣音看了眼外面,道:“有人说什么公主马上要经过这里,那是他们洛夏的第一美女,那些人大概都去看她了吧。” “第一美女?”方铃铃眼睛一亮,拉起星涟站起来往外跑,“咱们也看看去,我看这公主有没有你漂亮!” 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大家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张望,不一会儿就来了开道的官兵。远处慢慢驶来公主的车驾,从远而近人群中响起一波接一波的赞叹和抽气声。星涟他们就是听不懂,也看得出这些人是在赞美公主的美丽。 车驾过来了,方铃铃满脸兴奋地踮起脚看,车上并肩坐着两个人,星涟还没看见公主,却首先看见了她身边的男子。 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经过,远去,久久不能回神。就算时过四年她也认得出,车上那个男子,就是她的哥哥。 第97章 洛夏公主的车驾过去后, 街边观看的人群饱了眼福, 热议着又慢慢散开了。 星涟失魂落魄地被方铃铃拉着回到饭馆里,她还热烈地和他们讨论着那公主, 星涟却根本没注意公主到长什么样。 “……她真的长得太美了啊,虽然不一定美过姐姐,不过我觉得也没输, 你们俩各有春秋!”方铃铃手肘撞了撞星涟, 问道,“姐姐, 你觉得呢?” “啊?哦,你说得对。”星涟还想着刚刚看见那男子, 不过正面也就看了一小会儿, 她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思念太过以致眼花认错人了。 见她回答得漫不经心的, 方铃铃以为是星涟不高兴她夸奖人家的美貌, 马上挽住她胳膊,讨好道:“不过我觉得还是你最漂亮,你不用自卑。” 星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看了她一眼,问她:“铃铃, 你可有注意到公主身边那个男人?” “啊?”方铃铃仰起头回忆了一下, 道,“是看见有个男的,好像挺年轻挺好看的,不过我都看公主去了, 没怎么注意到其他人。” “你们呢?”星涟又问韩亦他们。 韩亦脸一红,低下头没说话,他也只顾盯着美貌绝伦的公主看了。年轻气盛,看见美丽的女子多看几眼没什么不对,不过方铃铃就不怎么高兴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鸣音道:“我看见了,那人不像洛夏人,观其外貌和气质,倒有些像从我们大新来的。姑娘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他做密谈的时间还不太久,没有见过楚从渊,不认识他。刚才那人长相比起皇上也不输几分,鸣音见星涟在意他,不由怀疑她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没事。”星涟摇摇头,扯了下嘴角勉强笑笑,“我也觉得他像大新人,能与洛夏公主如此亲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吧?” 她这语气更像是吃醋了,听着有些酸酸的,鸣音年轻,还以为星涟心里有什么,咳了一声,提醒道:“姑娘,主上还在等着你呢。” “我当然知道。”星涟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这时候突然提起桓肆了。 她现在一心都在疑惑着哥哥怎么会和洛夏公主在一起,哪想得到鸣音会想得那么偏。联想起从渊叛国投敌那个传言,星涟心里咚咚直跳,生怕哥哥真的一念之差走了不归路。但她实在不愿相信哥哥是叛国者,现在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早日找到他,又害怕与他面对面时,证实那个传言。 星涟打算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在洛夏公主身边见到一个疑似楚从渊的男子,免得引出乱子。她要先想办法见到那个人,确认到底是她眼花,还是那真是哥哥,也有可能只是一个长得与他相似的人。 吃完饭他们便回店铺去了,路上方铃铃还兴奋地和韩亦谈论着那公主,星涟则一直心不在焉,偶尔应和他们两句。 与他们联系的细作叫桑启,他在当地有些人脉,有他帮忙,黑羽和影九他们很快就把安置下来的事搞定了。 星涟他们几个回到店铺时,店里一切都打点好了。铺子里面还有隔间,上面还有二楼,总共有四个房间,除去一间库房,其他就是他们日常居住的地方。 这间铺子以前也是租给一个大新来的商人的,面积挺大,地段又好,所以租金也比较贵。不过这点钱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好考虑的,二话不说就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郗珣派人堵着关口,将那些布商的货物全收了,现在他们手上有好几个商人的货,而那边还在利用职权,继续收购。所以最近是没有别的大新布商进入洛夏的,所有最新款最贵重的布匹都在他们手里,店内货架摆得满满当当,也才不过是存货的一半而已。 桑启在洛夏的身份也是个大商人,黑羽他们不擅长经商,便由他来教他们做买卖。他们店里的货种类和款式比别家多质量比别家好,只要名声一传出去,就能不断吸引到洛夏的达官贵人的家眷来光顾。到时候熟悉起来了,就有办法通过那些人打听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星涟问起桑启有关于洛夏公主的事,桑启觉得诧异,方铃铃就在一边说今天看见公主了,对她很感兴趣。 桑启问:“洛夏公主有两个,不知道姑娘问的是哪一个?” “最漂亮的!今天她出来,整条街的人都在看呢!”方铃铃眉飞色舞道,星涟也点点头。 他抽了口旱烟,缓缓道来:“那是洛夏的小公主,名叫佩萝,洛夏王的妹妹。她不但是洛夏第一美女,还是整个北地的第一美女。自她十三岁起,各国王公接连不断地派人来求娶她,都被洛夏王拒绝了。” 桑启看看星涟,嘿嘿笑了笑:“我也见过她,若说容貌和姑娘不分上下吧。她每次出来,经过的街道上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有如此魅力,也不仅是因为她长得美,她在洛夏人心目中可是圣女一样的。” “圣女?她做了什么吗?”方铃铃眨巴着眼睛问。 桑启摸摸胡子,点了点头:“没错,佩萝公主是个大善人,她经常出宫接济穷苦人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贫民区免费派发食物和衣服,或者赠医施药。百姓有什么冤屈,申诉无门的,只要想办法让公主知道,她一定会帮他们解决。要不是她王兄先一步继承王位,说不定洛夏人还要推举她做女王呢。” 他虽然是大新来的细作,却也真心实意地对那位公主推崇备至,可惜她不是生在大新。 “有那么好?”方铃铃睁大眼叹道,“这样的话,佩萝公主简直就是完美无瑕了吧,还有谁配得上娶她呢?” 星涟暗道,若非敌对的话,她的哥哥配得上。不过这大半要属她偏心哥哥了,在更多人眼里,就是楚从渊也配不上这样完美无缺的女神。 “对啊,没人配得上。”桑启摇摇头,语气突然变得惋惜,“所以洛夏王一直不肯把妹妹嫁出去,不过对她特别好,要什么给什么,有人甚至传言他们兄妹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最后这一句他声音压得很低,一副神神秘秘的八卦样,方铃铃大感兴趣,正准备多问点,却被星涟打断了。她有哥哥,兄妹情深,所以不喜欢他们对别的兄妹这样妄加揣测。 方铃铃只好作罢,又问他:“那另外一个公主呢?妹妹长得那么美,姐姐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吧?” 桑启脸色变了,长叹一口气:“那位萨莉公主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可惜心术不正,和佩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根藤结出了两个不一样的瓜。” “怎么说?”星涟好奇道。 “萨莉已经二十七岁了,也没嫁人,自己在外面建了府邸,不过那她是自己不愿意嫁。她生活得十分奢侈,听说府里用夜明珠照明,千金一匹的冰鲛纱做帐子,吃的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加急运回来的山珍海味,每天要派人爬上山巅取清泉水,出行时前呼后拥,比洛夏王排场还大。” 方铃铃捂住嘴:“那不是僭越了?洛夏王能容忍她吗?” “亲姐弟呢,又只是个女人,只要她不造反,不叛国,怎么忍不了?”桑启继续说,“还不止生活穷奢极欲,萨莉十分好色,男女不忌,她府里养着一百多个美貌的少年少女,全国人民都在斥责她,她却依然我行我素。有她对比,妹妹佩萝不是显得更好了吗?” 星涟腹诽道:我只知道大新皇室宫闱秽乱,原来这遥远的异国王室也差不多。相比之下,桓肆的后宫算不错了,起码上官皇后私情没有败露前还是装得很贤惠的。 听说佩萝公主经常出来接济穷人,星涟便放心了,等她出现了,再想办法接近她吧。 有桑启和他的朋友们到处去宣传,很快就有人上门来看货,而星涟和方铃铃穿着用这些布料做的衣裳待在店里,光彩照人,就是活生生的招牌。 黑羽一般把最好的藏起来,等来的客人看着地位比较高的时候才拿出来展示,若是他们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先说个极高的价格,再表示对方各方面的不凡让他折服,单独为他们降价。来买的多数是贵族女性,即使不差钱,有人这样拍马屁也觉得高兴,如此很快就拉到一批忠实的客人,帮他们打好口碑。 几天下来找从渊的事没有进展,他们的店倒是越来越认真地经营,生意蒸蒸日上,不比别的商人差。影九他们还调侃将来退下来不做暗卫或者密探了,可以用这经验做点生意养家糊口。 星涟着急地每天让人去打听,佩萝公主什么时候会出宫,听说她一般三四天就会出来一次,可这几天像是故意跟星涟过不去,一直没影子。不过她还没等到佩萝出宫,店里就先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日店里正有三三两两顾客在挑选衣料,突然进来几个兵丁,吵吵嚷嚷地将他们赶了出去。黑羽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人都不理他,在门外直挺挺站成两排,黑羽向外一看,半条街的人都被赶到两边了,中间数十人簇拥着一顶轻纱软轿向这边过来。 轿子停在门前,两边的侍女撩开纱帘,躬身迎出一名衣饰华美的妙龄丽人。她下得轿来,向旁边一张望,侍女托着她的手一起走过来。 那女子五官深邃立体,眼珠碧绿,睫毛浓长,高鼻红唇,容貌非常美艳,身材也凹凸有致,充满了成熟女子的风情。她一头浓密长发宛如红色的波浪般铺在背后,上面装饰着镶嵌钻石的金链子,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白色纱裙下隐约可现曼妙身躯,不少围观的平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没有让侍卫把那些人轰走,而是启唇微笑,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 门前的几个兵丁抬头挺胸,齐声高喊:“萨莉公主驾到!” 黑羽向大家使了个眼色,其他人和他一起走到门口躬身迎接,黑羽道:“公主玉驾光临蔽店,草民不胜荣幸,请公主入内,看上了什么,小人一律半价相赠。” 桑启照着他的话给翻译了一遍。 萨莉公主闻言,手捂着嘴咯咯娇笑起来,竟然用一口大新话回答道:“既然是赠送,应该不收钱才对,怎么能半价呢?” 她说得虽然不是很流利,不过发音还挺准的,他们都能听懂。黑羽等人暗自心惊,想不到洛夏贵族都在学大新的话了,他们到底是多想吞并大新? “草民……草民……毕竟是做生意嘛,总不能连本都赔光吧?”黑羽装着紧张的样子,擦擦汗,唯唯诺诺地说。 公主又笑了起来:“呵呵呵,本公主不过是开个玩笑,瞧把你吓得,你们商人就是小气。我该做新衣服了,进去吧,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 众人立即起身迎她进店。进去后黑羽安排公主上座,沏上最好的茶,再让人把库里的珍品搬出来给她看。 他们拿出来的货物本就是之前那些商人准备卖给洛夏贵族的,有些产量极少,在大新本国也难以买到。萨莉和她的侍女抚摸着各种丝滑如水或柔软轻薄的面料,看起来很满意,没过多久就挑了十多匹。 这时星涟抱着几匹布从里面出来,准备填充货柜,萨莉公主一抬眼便看见了她。她的视线逐渐变得灼热起来,纤手一指星涟,对旁边的黑羽道:“我要她亲自把这些布送到我府里来。” 第98章 萨莉公主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就算人手一匹布, 也够他们拿了,哪里需要店家的人特意送过去? 黑羽愣了一下, 见她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转头看看也怔在那里的星涟,急忙弯腰对萨莉公主道:“抱歉公主, 她是我的妹妹, 我们初来乍到,对克林城还很陌生, 我妹妹胆小怕生,她不能离开这里。公主想让我们送货的话, 小人可以亲自给您送去。” 萨莉公主眉毛一皱, 不耐烦道:“我就要她送, 她要是找不到地方, 我的人可以带她去,去了才结账。如果她不去,不止本公主这次不会买你们的东西,以后全洛夏人都不会和你们做生意,你们在洛夏待不下去的。你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那天桑启给星涟和方铃铃说那两位公主的事迹的时候黑羽并没有听见, 不知道这位公主非要叫星涟去的用意。不过他直觉她要星涟亲自送货去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是嫉妒星涟一个平民女子有这般美貌,想对她使什么坏。 桑启自然知道萨莉的怪癖,也上来跪下向她求情。 萨莉公主见他们这么紧张,仰头哈哈大笑, 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只不过让她送布匹到我府上,又不会吃了她,到时候钱货两讫,她当然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们身边,你们怕什么?” 店里的人们互相看看,拼命在脑海中想办法推拒。萨莉公主见他们不说话,逐渐收了笑容,冷冷地看着黑羽,手指在茶杯上一敲一敲的,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好像是在逼他们决定。 “大哥,我去就是了!”星涟自己站了出来,走到萨莉公主面前,右手斜放在胸前向她行了个洛夏的女式礼节,微笑道,“请公主再多选一点,留下您的地址,我们整理好了,很快就会给您送过去。” 走近了看这少女更明丽照人,萨莉细细观察着她,见她肌肤细腻光洁,离得这么近皮肤上也看不出丝毫瑕疵,整个人无一处不美。她的身材也保持着少女的纤细,整个人宛如一抹清夜月光。 其实这已经是星涟在连日长途奔波后,黑了一些又瘦了一些的模样,若是好好养上一阵,比现在只会更好看。不过就这样已经让萨莉看得不舍得移开眼,她那个天仙妹妹总被人赞美成天下无双,依萨莉看来,这个外国姑娘的美貌丝毫不逊色于佩萝。而且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就像一缕阳光,能够融化坚硬的冰块。 这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让萨莉想起了佩萝身边那个大新来的男子,她曾好几次向佩萝讨要那个人。以前萨莉向佩萝要她的身边的人,她一般经不住纠缠都会答应,可那个男人她却当宝贝一样捂得死死的,不仅不给她,连多看几眼她都要生气。 要是得到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再有十个那样的男子在她面前,她也不觉得稀罕了。 萨莉公主认真地凝视着少女,直到星涟抬眼叫了她两三声,她才如梦初醒,端起茶喝一口,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公主,请问您选好了吗?”星涟问道。 “没有。”萨莉公主摇摇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去选料子,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星涟笑道,“你过来坐会儿,陪我说说话吧。” 星涟诧异地抬头看着她,心中忐忑不安,不过担心招来麻烦,还是照做了,在萨莉身边坐下。 萨莉公主美艳的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连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她面前也收敛了些,态度对她与刚才对店里其他人简直天壤之别。 她艳羡地打量着星涟,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样子让星涟觉得像小时候来家里作客的长辈,她怀疑自己回答了之后萨莉公主立马就要从兜里掏出压岁钱红包。她不能再萨莉面前表现出经常与上层人士打交道的样子,便装作粗苯懵懂地回答:“我叫小星,星星的星,快十九岁了。” 萨莉公主比她大了七八岁,在她眼里星涟自然还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星星这个名字很配你。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一会儿你来我公主府,多留下玩一会儿吧。” 星涟吃惊,随即脸上露出喜色,道:“多谢公主抬爱,小星却之不恭。” 萨莉掩口轻笑,摘下手上的一枚宝石戒指,戴到星涟手指上,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她也不看侍女们给她选了些什么料子,令所有人现在与她打道回府。 送走萨莉公主,大家折回店内,纷纷不解地问星涟为什么答应下来。那位公主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显是没有怀着好心。 星涟摸摸手上的戒指,沉声道:“要不然就因为得罪她被赶出洛夏吗?那我们这么久的布置不是功亏一篑了?反正我和她都是女人,她能对我做什么?要是她强行把我留下,不是还有你们可以来救我吗?况且,要是我能到萨莉公主身边,就有机会打听他们是否知道哥哥了。” 她实际想的是萨莉和佩萝是姐妹,一定能经常见面,接近萨莉就有机会见到佩萝,见到那个疑似哥哥的男子。 大家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好让影九也跟着去,公主府的侍卫困不住他,要是有什么问题,他可以带着她逃出来。方铃铃出来听说了,也嚷嚷着要陪她去,被星涟拒绝了,说她跟着去只会坏事,而且人多了难免让萨莉公主不快。 正当他们整理萨莉公主要的布匹时,门外又一阵骚动,仿佛有人在很激动地叫嚷着什么。黑羽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去看,便看见两个年轻女子走进来,她们一进门,便有两个侍从堵在门口,不许别人涌进来。黑羽见外面聚集了好多人,吓了一跳,马上过去关上门。 “干得好。”两个女子中的一个笑着对黑羽说,“终于能得到一会儿清静了。” 所有人吃惊地望着她。这个女子比之前来的萨莉公主还要美上不知多少,头发是极为柔淡的浅金色,长长地批下来,像一匹极为丝滑的金色锦缎。她不像萨莉打扮得那么华丽,头发上只别着一枚钻石发夹,一身深色绸裙,连腰也没收,看着却很纤瘦修长。 湖蓝的眼眸仿佛盛着一汪碧水,被她看到就像一阵春风拂过,让人情不自禁觉得很舒适。因为有这种气质的加成,加上她有如此绝顶美貌,看上去就像仙女走入了凡尘。 “啊,她、她她就是……”方铃铃对她印象深刻,指着她,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佩萝公主!”桑启叫出了她的名字,自动上前行礼。 其他人在他们说出来之前大约也猜到了,一见真人,果然如传说里的那么美好,要是她的那些善行全都出于真心,那么被臣民爱戴称作圣女也一点不过分。 “哎,你们别行礼。”佩萝公主放开侍女,让她守在门边,上前虚扶一把,道,“我在外面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你们这样待我,我反而觉得很不自在。” 她说的竟然是一口标准而流利的大新官话,给足了他们面子,比起之前萨莉公主,她对这些外国人的态度和蔼了不知道多少。就算知道互相是敌国,他们这会儿对她也无法生出反感。 “我听说你们这里很多上品的丝绸和绢纱,想来选一些,你们拿给我看看吧。” “欢迎佩萝公主光临蔽店,我们不胜荣焉。”黑羽又开始说客套话,将她往里面请。 想不到一天之内洛夏的两个公主都来了,若他们真的是商人,怕不是要高兴死。现在他们也挺高兴的,来的人地位越高,消息的来源也就越可靠。不止找楚从渊,说不定今后可以将这里当作大新在洛夏的一个长期据点,探听他们国内大事。 因都是女子,佩萝公主又只一个人来,便由星涟和方铃铃上前来招待她。她们向她讲解各种面料的特点,佩萝听得很仔细。她刚见到星涟也多看了一会儿,不过大概是怕星涟不自在,就没有一直看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布料上。 星涟和方铃铃说个不停,两只貂儿这会儿睡醒了,爬到她肩膀上,学着星涟手舞足蹈。 佩萝公主看到了它们,噗嗤一笑:“这两个小东西,真是可爱。我可以摸摸它们吗?”她抬头看着星涟,向她征求。 “可以啊。”星涟把它俩拿在手里,让她摸个够。 “啊,要是我也有就好了。” 星涟怕她强要,提前道:“它们害怕生人,只认我的,要是别人带走,它们会绝食。” 佩萝知道她的意思,感叹了一声,不过并没有问星涟要。 忽然她目光一凝,看着星涟的手背,问道:“姑娘,你怎么会有萨莉的戒指呢?” 星涟一怔,想到她们俩是姐妹,佩萝认得萨莉的东西不奇怪,便对她说:“这是萨莉公主送给我的,今天在您到来之前她也来过,等您走了,我就要送货到她府上了。” 佩萝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神色凝重,看着星涟,眼中也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可惜。她知道自己那姐姐的性子,八成是看见美貌的女孩,收藏癖又犯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像宠物一样被禁锢在她的府里,永远也得不到自由,实在是太让人心痛。 她低头想了想,对星涟道:“我很喜欢你这两只貂,想让它们陪我玩一阵子,你随我到宫里住几天吧?” “那、那萨莉公主那里……”星涟瞪大了眼看着她。 佩萝微笑着摇头:“我会留一个人在你们店里,要是萨莉来问,就让她去找我好了。” 星涟答应萨莉本就是为了接近佩萝,现在佩萝主动要带她走,她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应了。 外面很多人围着只为一睹芳容,见佩萝和星涟一起出来,就像两朵不分上下的花儿互相衬托,显得更美了,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 佩萝出行远不比萨莉那么声势浩荡,只有几个侍卫和一个侍女跟着,跟平常贵族小姐没什么两样。佩萝带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同坐,星涟本担心路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很快发现多虑了,马车走到哪里,那里的人群就自动分开一条道让他们通过。 “你不要害怕,他们都很友好的。”佩萝见星涟面有忧色,拍着她的手安抚,星涟点点头。 佩萝又对她嫣然一笑:“我那里还有一位大新来的客人,他不爱说话,或许你们是老乡,你帮我开导开导他吧。” 星涟手指暗暗握紧,她说的那个客人是哥哥吗? 第99章 洛夏王宫规模不如大新皇宫, 建筑的气势远不比大新的金瓦漆墙辉宏, 不过胜在十分精致。它的建筑延续了他们祖先从西方带来的风格,主要用材是各种石料, 星涟只认得出用的最多的大理石。 房屋造型别致,各处美轮美奂,是她从未见过的, 矮一些的修成圆顶, 还有一些很高的尖顶塔楼,站在上面可以眺望风景。花园中花草树木规划十分整齐, 花圃颜色统一,像是铺在地上五颜六色的色块, 树冠都被修剪成动物的形状, 园中还分布着不少喷泉池, 在阳光下晶莹灿烂。 想到一般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进王宫, 佩萝公主带着星涟特意走得比较慢,好让她欣赏王宫景致,还一边走一边跟她讲解那些地方是做什么的。不过星涟这会儿急着相见哥哥,可体会不到佩萝公主的好意,希望她走快点, 又不好说出来, 只有心里干着急,恨不得给她脚上装上两个轮子。 佩萝公主讲的那些她都没听进去多少,只是点头应和,心里想着那人真是哥哥自己要如何与他相认, 若他不是哥哥又该怎么办。 大新的皇宫里有很多宫殿,基本上皇子公主高位妃嫔都有自己单独的宫殿。洛夏王宫因地盘有限,能有自己居处的只有王上王后,其他妃子都集中住在一座宫殿,等待召唤。而公主皇子也统一教养,等他们长大婚嫁了,再去宫外各自建府。 佩萝是个特例,她的父王和兄长都最宠爱她,从几岁起先王就单独拨了一座宫室给她住,在她成年后不但舍不得她嫁出去,也没让她出宫另立府邸。 萨莉比她大了七岁,虽然从小觉得父兄对她们姐妹待遇太不公平,不过她并不想住在宫里,一言一行都要端庄守规矩。在她自己的府上她就是主人,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那些平民私底下怎么唾骂她私生活奢靡放荡她都不在乎,反正他们当着她的面还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要洛夏王朝不倒,就不会有人冲到公主府来把她赶出去。 佩萝的宫殿是离洛夏王夫妻住处最近的,通体用雪白的大理石建造,主楼有两层,上面一排五彩的琉璃花窗。花园里有一个挺大的喷水池,中心几枝玉雕的荷花,栩栩如生,园中最多的不是树木,而是竹子和草地,显得十分清幽雅致。 星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建筑,抬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一开始还以为那楼体是白玉做的,啧啧感叹这萨莉公主真的是金枝玉叶受尽宠爱,连住的地方都比别人的精美。 “公主人这么美,住的地方也很漂亮,跟你很相称。”星涟适时地赞美,这个地方正好配得上她。 佩萝却摇摇头,不赞同道:“太奢华了,开采这些石头劳民伤财,如果不是父王十几年前建造的,我一定不会同意修建它。如果把修建它的钱拿来购买粮食,能养活很多百姓。” 虽然大理石并不是很少见的材料,但建这么一座宫殿,主体全用这个,花费也很大。 “公主真的像外面那些人说的一样善良呢,不过这屋子既然已经造出来了,要是不用不是更浪费了吗?你们洛夏的人都喜欢你,不会觉得你住在里面有什么不对。”星涟道。 佩萝公主笑了笑,她也觉得星涟说的没错,不然就不会现在还住里面了。 “我们进去吧,一会儿你选一间你喜欢的空屋子,我再让他们打扫一下,你在这里开开心心地玩几天,等萨莉把你忘了我再送你回去。”佩萝牵着她的胳膊将她带着往里走。 宫内大厅的装饰更是豪华,没及脚背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大厅顶上吊着水晶雕花烛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明晃晃的。座椅是上好的檀木,铺着毛皮和软垫,里面摆放的装饰品来自各国,风格各异。 几个侍女迎上来伺候公主和星涟坐下,佩萝向她们指了指星涟,告诉她们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客人,要好好款待她。几人应了,佩萝又吩咐她们下去准备好酒菜,然后留下她的大宫女问话。 “兰丝,公子到哪里去了?我有新客人,请他出来见一面吧。” 宫女微微弯腰,答道:“公子在您出去以后就被王上召去伴驾了,王上新得了一幅来自大新的古画,请公子去帮他鉴定真假呢。” 佩萝道:“哦,那等他回来了你来告诉我。” 星涟大部分听不懂,茫然地看着她们。侍女离开了,佩萝公主才转头对她道:“我那位朋友现在不在,被我王兄传过去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我先带你去选房间吧。” 听说想见的人这会儿不在,星涟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冲佩萝点点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佩萝公主亲自带她去挑选房间,这宫里二楼有九个房间,最好的当然是公主本人的卧室。其他大多数存放着佩萝公主在外面搜罗来的藏品,还有别人送的礼物,以及父王和兄长的赏赐,包含大量珠宝、古董、珍稀药材,每间屋子都相当一个宝库。 别说洛夏,就是大新,据星涟所知也没有如此富有的公主了。长相绝美又生得好,受百姓爱戴,这佩萝公主一帆风顺的人生让星涟都忍不住心里有点嫉妒羡慕。不过她要是佩萝的父亲或者哥哥,也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星涟也懒得挑,随便选了个屋子,佩萝命令侍女来整理好,还让她们拿来一只金笼子,里面放上棉花,给两只貂儿住。佩萝也喜欢星涟的长相,对待她十分亲密。星涟身材比她瘦一些矮一些,佩萝找出自己的首饰和一些十几岁时候做的没穿过的衣服送给她。 从渊以前给星涟送去过一些洛夏贵族女子的衣饰,不过佩萝所用的比那些要贵重许多,金银丝绣线,真宝石装点,估计一条裙子拿到大新要卖几百两银子。 侍女们帮星涟换好衣服,出门见佩萝,她像是看见了被自己精心打扮的娃娃,很是开心,拉着她连连夸奖她长得漂亮,打扮一番比之前更美了。星涟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可没想到连女人也能折服。不过她倒没有怀疑佩萝的居心,佩萝长得不输于她,不需要嫉妒她。 这会儿侍女前来禀报,说公子已经回来了,佩萝一听见双眸中就焕发出神采,拉着星涟往楼下走,道:“他回来了,我带你去认识他。” 星涟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佩萝带她到了大厅里,那男子听侍女要找他,便等在这儿。她们下去时他正面对着墙上的一幅画,佩萝叫了他一声:“阿无!” 她的声音里含着对别人都不一样的感情,星涟看了她一眼,猜想佩萝公主是不是喜欢这个人。 他听见了,转过身来,向佩萝弯腰行了个礼,佩萝嗔道:“我早就说过,你我是朋友,你不必对我行礼的。” 男子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也当公主是朋友,但这是你们洛夏的王宫,礼节不可废,不然传出去不好。” 那声音和语气与哥哥极像,只是多年不见,和星涟记忆中还是有些不一样。他的外貌分明就是楚从渊,就算现在长相成熟许多,从少年转变为青年,星涟依然就确定是他。 她指甲掐着自己手心儿,防止太激动,不过眼中的情绪已经掩饰不住了,不知道几年未见哥哥能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这时他看见佩萝公主身边还有个外来之人,视线转向她,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会儿,但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认识她。星涟见他情绪无波动,暗道他应该是没认出她来,心里不禁失望。 “公主,这位姑娘也是你的客人吗?” “是的。”佩萝公主牵着星涟走到他面前,很开心地对他说,“她叫小星,也是从大新来的,我刚认识的朋友。你不是经常觉得孤独吗?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说不定有话说哦!小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客人,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看了星涟一眼,摇摇头,神色颇有些落寞,道:“哪个地方的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现在的阿无是个无根之人,要不是公主收留,恐怕只能沦为乞丐。” 佩萝公主上前道:“你别妄自菲薄,你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我不过是幸运才会遇到你,认识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话一说完,她就发现了不妥,不禁脸一红,微低下头,阿无看了她几眼,嘴角微微一抽笑。这时候侍女前来禀报晚饭好了,缓解了佩萝的害羞。 “啊,饭菜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吃晚饭吧。”佩萝挽着星涟,招呼了阿无,三人同往饭厅走去。 星涟坐在佩萝身边,阿无在他们对面,星涟观察佩萝对他的态度,确定她是喜欢他无疑了,不过对方对她什么意思却看不出来。她不禁觉得佩萝心大,要是换一换身份,她是绝对不会愿意把佩萝介绍给桓肆的,就算相信他对自己一心一意,她也不喜欢他认识别的漂亮姑娘。 不过人家是真正的圣女,心胸宽广得很,应该不会像别的俗人女子那么斤斤计较。 席间星涟开始言语试探阿无:“阿无大哥是来自大新哪个地方?我们或许是同乡呢。” “不知道。”他摇摇头道,“我都忘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家乡,一样也不记得。” 星涟睁大眼,讶然到变音:“你失忆了?怎么会失忆的?” 佩萝替他说:“他都失忆了,怎么会记得呢?我是在接济难民的时候发现他的,当时他身中剧毒,差点没命。不过阿无很厉害的,他武功很好,写字也漂亮,还会鉴定古董,连我王兄也很佩服他呢!” 她的语气里有种自豪感,仿佛她才是他的亲人,这让星涟心里又有些酸酸的,那明明是她的亲哥哥。 “有没有请医生看过什么原因呢?” “当然了,可是最好的医生也没办法,只好看能不能自己恢复了。”佩萝转脸对阿无一笑,“不过不能恢复也没关系,你可以一直留在洛夏。” 星涟咬咬嘴唇,暗道他才不会留在你们洛夏呢。 “小星姑娘又是来洛夏做什么呢?”阿无主动问她。 “我……我是跟我家人来经商的,还有,我有个哥哥失踪了,我想到各地找找。”星涟答道。 阿无哦了一声,又淡淡道:“我看你哥哥一定不会在这里,你还是尽快回国去吧。” 因他这么说,星涟开始怀疑阿无是装的失忆,他既然流落到洛夏,又恰好被洛夏公主救了,当然不能向他们自报身份,不然肯定是死路一条。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哥哥不认她一定是因为不想让她有危险,等什么时候有机会独处了,他一定会跟她相认的。 第100章 这边长公主府里, 萨莉正欢欢喜喜地等着美人儿上门。 白天她一回来就沐浴熏香, 精心打扮过了,还特意让府中厨子做了一桌大新的名菜, 务必给小星留一个好印象,让她在公主府里找到家乡的感觉。 平时那些得宠的男侍和女宠此刻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主动来献媚, 都被她不耐烦地拒之门外, 勒令今夜不得来打扰。 萨莉让身边侍女去大门问了好多次,小星一直没来, 直到夜幕降临,她还是没等到想要的人。明白过来小星是不会来了, 这些大新商人竟敢如此欺骗她, 实在是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萨莉勃然大怒, 立刻派出公主府中侍卫去拿人。 她强抢民女民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何况大新的人在洛夏,只要地位高的人不买账,他们就没有人权。一个敌国奸细的帽子扣下去,把他们抓到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们去而复返, 却没有带回来人。 萨莉见他们空手而归, 心中一凉,急忙问道:“人呢?是不是他们已经跑了?” 她也知道自己在民间名声不好,那家人爱惜妹妹,有可能下午答应她只是缓兵之计, 趁她不在就逃走了。早知道就别装什么样子,直接把她带回来就好了。 “不是的。”侍卫长半跪着禀报,“属下们去的时候那家店还开着,不过我们要抓人的时候,佩萝公主的侍卫长站出来了。他说佩萝公主跟小星姑娘一见如故,请她入宫玩去了。公主,我们总不能和他起冲突,破坏你们姐妹的感情吧?” “佩萝?”萨莉目瞪口呆,“她去那做什么?” “听说也是去买布匹的,最近那家店生意很好,很多贵妇去光顾……公主去了,佩萝公主去也挺正常的……” 萨莉踹了他一脚,尖声怒叫道:“我用得着你说?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侍卫长巴不得她让他滚出去,就不用被迁怒了,立马遵命连滚带爬地出去。 萨莉歇斯底里地把所有侍女赶出去,“砰”地一声巨响把门关上,扑到自己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佩萝……佩萝……又是你,你什么都跟我抢!所有人都喜欢你,什么好的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什么都要和我争!我恨死你了!”萨莉手紧攥着被子,牙齿撕咬着被面,表情扭曲而狰狞。 她将脸埋进去,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笼罩在佩萝的阴影下,难以真正快乐起来。父亲和弟弟虽然给了她许多尊崇和特权,可他们最偏心的永远只有佩萝,不会在乎她的感受。 “你抢了我喜欢的男人,又抢了我喜欢的女孩子,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她在被子上擦干眼泪,抬起脸,双眸通红,却轻轻笑了,仿佛已经看见佩萝从天上坠入尘埃,在自己面前凄惨哭泣。 确定佩萝公主已经睡下了,星涟轻手轻脚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之前留意过阿无住在哪里,就在她房间隔壁,隔了一间就是。 她像做贼般走到他门前,轻轻敲响,不一会儿门开了,穿着睡袍的青年惊讶地看着她。 “小星姑娘,你这会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眉毛微皱,脸上有着防备,仿佛看见一个夜闯男人房间,不怎么自爱的姑娘。 这神情让星涟有点受伤,她看看左右走廊,没有人来,便点点头,对阿无道:“我是有事,你能让我进去再说吗?在这里要是被人看见了,很可能让人误会的。” 阿无犹豫了一下,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更会令人误会。不过要这姑娘一直赖在门口不走,被侍人看见了也难以解释清楚,只好让开身体,请她进去了。 等星涟走进屋里,他关上门,站在门边,与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小星姑娘,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星涟脸上现出喜色,走近他两步道:“哥,我是星涟呀,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吧?” “你在说什么?”阿无仿佛很诧异,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会是我妹妹?” 星涟眨眨眼睛,噗嗤一笑,道:“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记得,谁会把自己的过去忘了,却记得武功还有琴棋书画啊?不要逗我玩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她说着就要上前拉他,阿无却受惊了似的往后一退躲开她。 他双眉紧敛,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摇头道:“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们要是兄妹,我看见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因为我们快五年没见过了呀!”星涟急道,“你是最疼我的,怎么能真的把我给忘了?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忆了吗?” 他正色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对你说谎?看在你是公主的朋友,我不怪你胡乱认亲,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胡说了。” “我没有胡说!”星涟看他像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急得快哭了,“你是我哥哥,是大新的将军,这两年一直在边关抗击洛夏,前阵子战败后失踪了,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你怎么能忘了?” 阿无深吸几口气,像是无法接受,沉声道:“如果我是大新的将军,怎么会流落到洛夏?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不过不要想骗我,你再这样编造谎言,我就去告诉公主了!” 他打开门,对门外一指,看也不看她,语气冷硬地说:“请出去吧,不要来找我了,玩够了就回你的国家去,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星涟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绝情,满腹委屈疑惑地走出去。门在她身后毫不留情地关上,她走回房,坐在床边伤心得哭起来。想起从前哥哥连对她大声说话也未有过,这和她想象中的兄妹重逢可太不一样了。 这时候她又疯狂地思念起桓肆,要是他现在在她身边就好了,起码能让她不这么难受。 她很确定阿无就是哥哥楚从渊,除了双胞胎没有人的外表和声音语气会相似到如此地步,可现在看来他似乎真的失忆了,忘了自己以前是怎样的与洛夏作战的。要是真有大新人见过他,认出了他,他与洛夏的公主关系这么好,很难让人不误会他叛国投敌。 但要是真失忆了,他难道不想找回自己的过去,记起一切吗?为什么笃定自己是骗他的?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等过几天离开王宫了再把这事儿告诉黑羽他们,让他们传信给皇上,请他想办法把哥哥抢回去。 第二天一早,萨莉就进了王宫,直接找到佩萝那里。她不许佩萝的侍女通传,径自走进去,果不其然正看见佩萝和小星正坐在地毯上一起逗两只小动物,两人靠得很近,嘻嘻哈哈的玩得十分开心。 萨莉感觉被背叛了一样,满腔怒火,不过她忍住了。她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走近她们俩,直到走到她们身边,两人才发觉有人来了。 “王姐,你今天怎么进宫了?”佩萝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明知故问。 “我们姐妹很久没见,我来看看你不行吗?”萨莉上前,看似亲昵地拧了下佩萝的脸蛋,“我说你怎么也不去我府中找我玩玩,原来身边有佳人相伴啊,怪不得了。” 她恨不得掐烂佩萝的脸,不过这样做等于得罪王上,只是忍不住用力了些,方开时佩萝脸上已经有了红印子。 佩萝心里不舒服又觉得好笑,萨莉自己不正常,难道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这是来跟她争风吃醋来了吗? “小星?你怎么在这里?”萨莉像是这时候才发现星涟,故作惊讶,“我昨天不是让你送布料到我府上吗?你答应了我,怎么又失约不来?” 她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控诉,星涟不知如何回答,佩萝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对萨莉道:“王姐你别怪她,是我很喜欢小星的宠物,请她带着它们进宫陪我玩。” “你怕什么?”萨莉吃吃笑道,拍拍佩萝肩膀,“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美人儿下过狠手?我喜欢他们还来不及。我只是想和小星交个朋友,你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接待她的。你不是喜欢宠物吗?把它们留在你身边就是了。” 佩萝誓要护住小星,语气温柔态度却强硬地回答:“不行,小星是我的客人,而且她的两只貂离不开她。等她在宫里作客结束了,我会送她回去,到时候王姐要请她的话,就自己再去吧。” 她打算要是萨莉一直不放弃,到时候就直接派人送小星和她的亲人们回大新,萨莉总不敢追到人家国内去。 见她态度坚决,萨莉点着头笑道:“好,好,我这个姐姐在你眼里不如外人。”她看了眼佩萝背后的星涟,眯了眯眼,又对佩萝说,“我希望你能一直护住她。”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了,佩萝转身与星涟互看一眼,呼了口气。 萨莉走出佩萝宫殿的时候却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往洛夏王,她的弟弟苍行那里。年轻的洛夏王正在与阿无学习大新的棋术,他对大新的文化很感兴趣,经常请阿无过来伴驾,给他讲解那些东西。 阿无虽来历不明,苍行也一直对他心有防范。不过相处逾久,苍行就越是欣赏他的才华,对他很好,希望将他收为己用,为洛夏效力。萨莉也看出了这一点,尽管很喜欢那男子,却不敢动他,免得惹怒苍行。 “王上真有闲情逸致。”萨莉来到他们旁边,棋盘上一个个黑白棋子在她眼中纯粹乱七八糟,什么也看不懂,不过她看着苍行对面的美男子,眼波流媚,数不尽的风情。 “王姐你怎么来了?”苍行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执着棋子指指旁边的石凳,“你坐吧,等我们下完这一局。” 萨莉在旁边坐下,看他们一个个落子,觉得百无聊赖。 “我说这有什么好玩的?”萨莉撇撇嘴,道,“王上,我刚才去了佩萝那里。你知道吗,她那里多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我看比佩萝还漂亮,你没有兴趣去看一看吗?我看你的妃子里面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就算做你的王后也绰绰有余了。” “哦?”苍行自然也是喜欢美女的,听她这么说,来了兴趣,问阿无,“你住在佩萝那里,可见过那个美人?是否真像王姐说的那样漂亮?” 阿无心中暗怪萨莉多嘴,不过知道瞒也瞒不住,只好点头道:“是有个美人,不过没有萨莉公主说的那么夸张,顶多与佩萝公主不相上下。” 苍行一直以为佩萝的容貌天下无双了,和她一样漂亮的那得有多美?当时他便想去佩萝宫中看看,若是属实,便将她纳入后宫。 “陛下不可!”阿无阻止,“佩萝公主很看重那位姑娘,陛下若是仗着身份强娶,恐怕会引起公主不快,破坏你们兄妹的感情。陛下请三思,是公主重要,还是别的女子重要?” 苍行经他一说,犹豫了一下,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比佩萝重要,要是会让佩萝生气的事,他便不做了。 见他三言两语劝住了苍行,萨莉心里气得半死,不过小星住在宫里,总有机会被王上看到,她不信那时候他还忍得住。 第101章 阿无回佩萝宫里后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 两人心惊不已, 看来星涟躲在宫里也不安全。 佩萝没想到萨莉得不到小星,竟然报复心如此强烈, 想间接将她献给王上。王上今天看在佩萝的份上放弃了,可万一哪天看见她真人,难保不动心, 佩萝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制止她。这时候也不敢让她出宫, 萨莉一定时刻盯着,一有机会就会将她抓走藏起来。 思来想去, 只好让星涟待在佩萝的宫里千万不要外出,而佩罗自己每天主动去找王兄说话, 免得他心血来潮来这儿找她见到星涟真人。佩萝了解萨莉, 她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只要一直得不到星涟, 等她找到新目标,就会将星涟抛诸脑后。只要这段时间里保证别让萨莉找借口带走她,等萨莉的新鲜感过去,就可以送她离开洛夏。 为了不让星涟落单被洛夏王带走,这些天佩萝都不再亲自出宫去赈济百姓, 而是让下属代劳。大概是没见到星涟本人, 苍行对她的容貌没有概念,虽然向佩萝提起过一次,不过被她搪塞过去,为免引起妹妹不快, 他便没有再问过她。 除了去兄长处请安,佩萝都在自己宫中陪伴星涟,两人相处之下,互相越来越了解,建立起属于女孩们之间的真挚友谊。 只是有时候星涟不面对阿无过多关注,这让佩萝免不了生出些许危机感。这日两人在花园里闲坐,旁边没有别人,佩萝便打算试探一下星涟的心意。 “小星……我、我有事想问你……”佩萝看看星涟,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星涟对阿无只不过是对哥哥的关切,根本没别的想法,也没想到自己会让人误解,见佩萝吞吞吐吐的,便说:“公主有什么疑问,直说便是,只要能说,我一定说。” “好吧,我问了你别介意。”佩萝吸了口气,“那个……你觉得阿无怎么样?” 她问起哥哥,星涟自然全是夸奖的话,而且言语间充满着一种自豪感:“他当然很好了,文韬武略,长得又英俊,优点数都数不清。” 佩萝见她语气中对阿无如此推崇赞美,不由心里一凉。她觉得自己除了公主的身份,其他不比小星好,她喜欢阿无,可阿无一直对自己礼敬有加,一点也没有别的男人对她的痴狂。她有时候有意示好,阿无也像听不懂一样,只说感谢她的恩情云云,看不出对她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谊。 可自从小星来了,他表面上虽然对她与对其他人无异,还刻意保持距离,但不经意间总是很自然地对她诸多照拂。譬如他会主动移开她要经过的路上的障碍物,请厨子加菜,而加的菜小星都喜欢吃。 那些小细节有可能连小星甚至他自己都没发现,但佩萝细腻敏感,时时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再完美的人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也有可能变得不自信,佩萝如今又是单恋,但她同时对小星也很有好感,一颗心不停在恋情和友情之间拉扯。她怕小星喜欢阿无,而他们同样来自大新,阿无喜欢自己的同族人的可能比喜欢自己大多了。她也怕自己因为得不到爱变成一个善妒扭曲的女人,所以必须把这事儿说明白解决清楚。 “小星,你觉得阿无那么好……你,你是不是喜欢他呢?”佩萝明明白白地问了,想要她一个答案。 星涟瞪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噗嗤一笑:“原来如此,你以为我喜欢阿无啊?那你可白担心了,我只是觉得他特别像我一个哥哥。” “真、真的?”佩萝听得这话,不敢相信地确认。 “当然是真的。”星涟点点头,眼睛笑成两弯月亮,“我在家乡已经有了未婚夫了,等我这次回去,我们就要成亲,再也不分开。” 佩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心情陡然好转,拉着星涟的手道:“是吗?那真要恭喜你了,等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一份贺礼!我猜你的未婚夫一定很出色!” “那是自然。”星涟抿嘴一笑,心道他就是天下最好的。 现在这两个姑娘互相只有友谊,国家利益的纠纷她们一律不想管,所谈的也只是闺阁密友之间的话题。 “公主,你喜欢阿无大哥是吧?”星涟笑着问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别否认,要是我没有未婚夫,你是不是要把我当情敌了?” “有那么明显么?”佩萝捂着发红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扭捏地否认。随即面上又流露出一丝哀愁,“可是他不喜欢我啊,那有什么用?” 星涟马上安慰道:“也不见得,大新很多男人就是这么闷,有事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以她看来,哥哥那个内敛稳重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不表现出来。况且佩萝还是洛夏的公主,他那么忠诚于国家,就算真爱敌国公主,也会让这份感情永远烂在肚子里。 佩萝无论相貌还是人品都和哥哥绝配,要不是立场不同,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想到此处,星涟又劝说佩萝:“不过我觉得公主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你们毕竟是敌国的,总有一天他记忆恢复了,还是要回去的。” “敌国……”佩萝咬了咬唇,“万一他永远也想不起来呢?他也可以留在洛夏啊,我王兄很看重他,他可以为洛夏效力啊。” “公主,要是他原本痛恨洛夏,在你的影响下叛离故国,将来他想起来了,会有多恨自己,恨你啊?而且依我看,贵国国王连那些国家的王公贵族都看不上,怎么会同意你嫁给一个大新叛将呢?” “你说的没错。”佩萝喃喃道,双手掩面低泣,“为什么两个国家要打仗呢?大新人,洛夏人都是人,大家的血都是红色的,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就不能停战和平相处吗?” 星涟拍着她的背道:“或许你可以劝劝你王兄,他不是很疼你吗?” “没用的。”佩萝摇着头,“我很小的时候就劝过父王,后来也跟王兄说过,可不可以休战,可他们都说只有这件事不能依我。洛夏要做一个不被人欺负的国家,只有不断侵略别人,让他们怕我们,我、我阻止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哭得越伤心。星涟唯有与之同悲,两国交战,只要一方统治者不愿妥协,纷争就不可能停熄。 星涟在王宫住了五六天,萨莉开头两天来过两次,后来再没来过。佩萝派人出去打听萨莉的近况,才知道她又有了新欢,正忙于纠缠其他人,暂时把星涟放下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萨莉彻底忘了小星这个人,就把她和她的亲朋一起送走。 这日佩萝和阿无都被召去洛夏王那里了,星涟一个人在佩萝的花园里采摘鲜花,准备做些鲜花糕给大家吃。正蹲在花圃中挑选新开的花儿时,一粒小石子儿打到了她背上。她一开始没注意,以为是鸟衔着不小心掉自己身上的,过了一会儿,又被打了一下。 痛倒是不痛,不过有人恶作剧她当然不高兴,气呼呼地站起来看是谁在扔她。左右环顾不见人,视线扫到一片矮树丛中,瞥见那边站着个人,正对着她,脸上带着她日思夜想的笑容。 那精美绝伦的面庞和清风明月样的气质,不是桓肆又是谁呢? 手中的花掉在地上,星涟疑心那是幻觉,不敢置信地揉揉眼,再看人还在那,还向她伸出双臂,示意她过去。 眼泪疯涌而出,星涟抑制不住内心压抑已久的思念,扔了花篮向他跑过去,离他不到一丈时就离地而起朝他扑了上去。桓肆上前两步,稳稳地接住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分离。 星涟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埋在他怀里哭,桓肆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诉说许久未见的相思之情。 等她哭够了,才泪眼蒙蒙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抽泣着道:“皇上,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一定是做梦?呜呜呜,让我多睡一会儿,我不要醒……” “傻子,不是做梦,我真的来找你了。”桓肆捏捏她的耳朵,“痛不痛?痛就是真的。” 星涟撅噘嘴,不满道:“可是真的一点也不痛啊。” 他根本没舍得用力掐她,她当然不会感觉到痛。桓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道:“那么,梦里我会这样亲你吗?” 星涟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她做的梦感觉可没有这么真实的。梦里的桓肆总是出现那么一下下,在她还没有碰到的时候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星涟又靠到他胸前,感受着真实的存在,她闷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可是洛夏王宫啊!” “我很想你,就来见你了。”他下巴抵在她头顶,轻描淡写地说,仿佛洛夏王宫是他家庭院,想来就来。 这几个字让她感动不已,这是他第二次说,不过第一次是在虞京城的大街上,这次却是在敌国王宫。只是为了想见她,便千里迢迢以身涉险,哪个女孩子经受得住这般深情?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虞京怎么办?朝政怎么办?”星涟还是很担心这个,要知道桓肆以前好多事都是亲自过问的。 他抚着她的背脊,让她安心,对她笑道:“我要离开虞京,自然会安排好所有事。要是我离开个把月朝廷上下就不能正常运转了,那养着那帮人有什么用?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没告诉她,不止政事,他连后事都安排好了。要是出了意外,他再也回不去,便由八个他亲自挑选的忠正能臣协同监国,等桓宇长大以后辅佐他登基。 “皇上,你是怎么进来的呀?”星涟好奇地问他。这洛夏的王宫又不是菜市场,总不能随随便便放人进来吧? 桓肆眼珠转了转,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时间紧迫,我们说点重要的。” 他说起重要的,星涟才想起来,连忙道:“对了,我已经找到哥哥了,他就在这宫里,可是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连我也给忘了。” “别难过。”桓肆心疼地摸摸她脸颊,“你现在已经知道从渊活着,这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现在要想办法全部安全回大新。” “那我该怎么做?”星涟问。 “我来的时候就和影九他们联系上了,我会让他们向佩萝公主的属下要人,等他们把你送出王宫,你们马上回大新。你在温塘关等我,我会给你把哥哥完完整整带回来的。” 有他在星涟心里便踏实了,点头道:“好,我就在那等你们,你要快点回来。” 桓肆不舍地看着她,又吻了她一下,撩了一下她的耳发:“我得走了,在这待久了会让带我来的人起疑,你记着我的话,乖乖等我。” “嗯。” 星涟擦擦眼泪,看着他转身钻进树丛,树枝几下摇晃,便没了动静。 第102章 离开佩萝的宫殿范围, 桓肆便开始闲庭信步地在王宫中游走。很快萨莉公主带着人神色匆匆地找到这边, 见他好好的,面上着急的表情立刻散去。 “聿公子!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萨利语带微嗔, 但听上去更像是撒娇,走到桓肆面前,从侍女手里取过一杯蔗汁递给他, “你不是口渴了吗?这是我亲手榨的蔗汁, 你尝尝好不好喝。” “公主费心了。”他接过去一饮而尽,觉得太甜, 但不好表现出来,对她点点头道, “很鲜甜, 多谢公主。” “你对我何必说谢谢呢?你知道, 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萨莉掠掠耳发, 低头一笑,她知道自己微微低头笑时看起来最是妩媚,最能令人倾倒的。 以往她看中的男人,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手到擒来。不过他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对她并无更多表示,这让萨莉有点挫败。 她是在三天前见到这个男子的,那时候他初至克林城,骑着马在街上闲逛。他风姿如玉, 面容比他们最精美的神像还要好看,浑身散发着自然的贵气,在平民中更加显得鹤立鸡群,吸引了不少人回头看他。 萨莉正好路过那里,对他一见倾心,想办法与他认识。他说他名叫聿恒,乃是大新前朝皇室后裔,国家易主后家族一直隐没民间。而他长大成人后便四处游历,增长见识。 她本来还疑惑他一个普通人何来天生王者一般的高贵气度,既然他身上流着前皇族的血液,那就说得通了。而且这身份算是与现在的大新政权对立,萨莉一点也没有他是敌国人的心理负担,不用顾忌王上反对。 与聿恒接触下来,萨莉发现他见识广博,观点独到,甚至对她身为女子豢养男女宠也没什么偏见。他说既然男人有权有势可以三妻四妾,为什么女人不可以呢?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一个人做什么是他的自由。 萨莉不能说自己没伤害过别人,不过聿恒的这些话让她引以为知己,更为他的言行谈吐倾倒。她觉得这样的人才若是介绍给王上,他会很愿意接纳,不见得在王上那里的地位低于那个阿无。 短短几天阿无和小星在她心里已经没什么位置,自从认识聿恒,萨莉一天十二时辰有一大半都在围着他转。利用自己身份之便,她主动提出带他游赏洛夏都城,出入一些寻常人不能进入的地方。 这是萨莉第一次不想用强迫的手段得到一个人,而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爱上她,所以百般讨好,用尽手段讨他开心。但无论她怎样主动示好,他似乎始终游离在外,对她若即若离,态度不明,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以前萨莉要拿下一个人,局势完全由她自己掌控,这次却完全反过来了,这更加坚定了萨莉想要征服他的决心。 她是真觉得自己遇到了此生真爱,还打算等得到他的回应就请王上赐婚。只要是聿恒的要求,她没有不答应的,所以当他说起对落下的王宫很好奇的时候,萨莉便主动提出带他进宫参观。 王宫说小也不小,萨莉怕被王上知道带外人进来责怪她,也不能带他所有地方逛完。到了一座花园时桓肆说口渴,萨莉急于表现便亲自去找人给他准备饮品,回来时却没见到他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 “聿公子,你怎么走到这边来了?”萨莉笑道,“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要不要去王宫的藏书阁?” 桓肆摇摇头,问道:“我看那边有几座白色的建筑,看着很别致,那是什么地方。” 萨莉心中一凛,她可不想他看见比自己美丽得多的佩萝,忙道:“那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座大理石宫殿,不用去看了。” 桓肆耸耸肩,反正他已经去过那边了,也见到了星涟,再去哪里无所谓了。 “我们走吧。”萨莉想要挽住他的手臂一同走,桓肆却状似无意地避开,自行走在了前面。萨莉只当他矜持,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不过她也不着急,愿意跟他慢慢耗。 能去的都去过了,萨莉自豪地问:“怎么样聿公子?我们洛夏的王宫很华美吧?” 桓肆微微一笑,道:“确实精致华丽,不过我曾在山上见过大新的皇宫,大概有洛夏的四倍大吧,洛夏还是失于宏伟。” 言下之意就是洛夏王宫太小家子气,萨莉听了心里自然不太舒服,不过桓肆又补了两句好话,她心里那点不愉快马上就消失了。送桓肆出宫后,萨莉又回到了王宫,找到王上,请他准备赐婚。 苍行深知他这个王姐生性放荡,她的事几乎快成了王室的一桩丑闻,也一直头痛该怎么规劝她。现在她主动表示愿意收心嫁人,他自是求之不得,巴不得立刻把她打发掉,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多问几句。 姐弟两人当即约好了,等那个男子倾心于萨莉,她就带他进宫来让他看看。 星涟见过桓肆之后,心情大好,仿佛一直阴雨的天气终于放晴。她采回去很多鲜花,做了几种口味的花糕,等哥哥和佩萝回来吃。她最初学做这个就是为了给从渊吃,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到了下午佩萝和阿无回来了,佩萝也是一脸喜色,一见星涟就拉着她道:“小星,你终于可以回去了!” “怎么了?”星涟象征性地问。 她还暗道黑羽他们怎么那么快,佩萝继续说,“今天萨莉进宫来告诉王兄,她相中一个男人,请王兄为她赐婚。她现在一颗心都扑在那个人身上,肯定顾不上你了,我明天就和你哥哥们联系,送你和他们团聚。等你回到家乡,就能和你未婚夫成婚了,恭喜你!” “真的吗?多谢公主这段时间的照顾了。”星涟哪会关心萨莉公主嫁不嫁人,不过她对佩萝公主很感激,仍是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 她将自己做的花糕指给他们看:“我做了很多糕点,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颜色造型各异的糕点晶莹剔透,装在白瓷盘子里,看着十分漂亮,佩萝看着就喜欢。她吃了一个,连连点头,竖起拇指称赞:“嗯,真的可口,比王宫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她情不自禁拿了一个放到阿无嘴边,笑看着他道:“小星亲手做的,你也吃吃看。” 阿无怔了一下,张嘴咬了一口,佩萝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太不矜持了,脸上腾起红晕,将糕点放到他手里,转身背对他,装作挑选别的味道。 星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暧昧,不由心中惋惜。她是十分中意佩萝做自己嫂子的,只是他们两个处于敌对阵营,中间有着国仇家恨的鸿沟,太难逾越了。要是他们真的相爱了,该多么艰难啊,以哥哥的个性,永远也不会承认他喜欢敌国公主。 这身份注定了不能在一起,她宁愿他们永远也不要说开,免得日后痛苦一生。 第二天佩萝派人出宫与黑羽他们联系好了,阿无也一起去送她。这次星涟回去大新,应该就再也不回来了,星涟和佩萝互相间很是不舍。她同样舍不得从渊,不过桓肆答应了她会把哥哥带回去,她便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阿无骑马,佩萝和星涟乘坐她平时出行的鸾轿,到了宫门处,迎面遇上了某个外国来的使团,佩萝为免节外生枝,主动令人让他们先过。听说这是大名鼎鼎的佩萝公主的轿子,使臣经过时忍不住趁风吹起纱帘时偷窥了几眼,佩萝这边的人都无所察觉。 到了店里,佩萝留下自己的一个下属带他们出城,与星涟话别之后就回去了。 星涟目送着佩萝走远,影九在她耳边道:“姑娘,主上在里面等你呢。” “他在这里?”星涟眼睛一亮,把装貂的笼子递给宣君,不等他们回答转身进了内室,直跑进自己的房间。 桓肆果然在里面等她,星涟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他一面,喜出望外地扑到他怀中。 “皇上,我好想你啊!”星涟仰起头亲亲他嘴角,咧嘴笑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 “以后见的时候还多着呢。”桓肆摸着她的脸颊,也殊为不舍,“不过你现在要马上离开,不要给我留下后顾之忧。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我知道,我会等着你和哥哥回来。”星涟听话地点点头,这会儿能多见他一面已经很开心,便不敢再给他拖后腿了。 “你的东西他们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快走吧。”桓肆放开她,将她轻轻一推,星涟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店依然开着,走的只有星涟、方铃铃主仆、还有影九鸣音,其他人留在这里营造一切正常的假象。佩萝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不需要检查就能出城。 但快到城门时,后面却追上来一队王宫卫兵,气势汹汹的勒令他们停下。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佩萝那下属也是一脸茫然。这时候马上就能出去了,方铃铃突然解开行囊,抓起一把金豆子向车后撒去,路人见有人撒金子,一拥而上哄抢。方铃铃又撒了一把,引来大量行人堵在他们和那些卫兵之间,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快!快走!”她看着争抢的人群,回头兴奋地对驾车的影九喊道。 “干得好!”影九驱马快速跑到城门前,佩萝的属下亮出佩萝的手令,他们确认上面是公主的徽章印记,立刻便放行了。 出城后也不见得安全,星涟觉得有人来追赶,事情肯定有变,追他们的不会是那一批人。跑出十几里外,星涟让影九在一处行人歇息的地方停下,对方玲玲道:“铃铃,你们就在这里下车,我们分开走吧。” “为什么?”方铃铃惊讶道,“姐姐,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不是,你很好。”星涟摇头道,“那些洛夏兵是冲着我来的,我怕他们不会善摆干休,你跟着我,要是被他们追上,岂不是把你也连累了?” “我不,要死我们也一起死,你别把我方铃铃当成贪生怕死之辈。”方铃铃赌气背过身。 星涟无奈,冲车外骑马的韩亦道:“韩亦,你也不想你家小姐有危险吧?你带她先走!到时候我们在温塘关会和。” 方铃铃正要拒绝,星涟手一扬对她撒出去一把迷药,方铃铃很快昏睡过去。韩亦将方铃铃抱上马,带上路引和她的包袱,别过星涟他们离去了。 他们走后,果然如星涟预想的,洛夏兵又追上来了。对方有几百人,他们这几个人是抵抗不了的,这时候她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回国的愿望也没那么强烈了,任由他们抓回去。 第103章 王宫的大殿上, 洛夏王苍行盯着站在殿中的女子有些失神。这就是之前住在佩萝宫里那个女孩子, 她在宫里这么多天,他居然一次也没见过, 若是见过她,也不会差点把她放走了。 好在他又将她追了回来,不然这该是多大的损失啊! “陛下, 她就是楚星涟, 大新皇帝的新皇后,也是洛夏军队最大的敌人, 楚从渊的亲妹妹。”站在旁边的角戎使者,嘴边带着恶意的微笑, 俯身在苍行耳边说道。 星涟死死瞪着那使臣, 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虽然听不懂他在跟洛夏王说什么, 但想想也知道不是好话。她没想到格瓦高力竟然还没被他的兄弟们杀死,与桓律合作不成,又想方设法搭上了洛夏。洛夏王似乎已经与他达成合作,竟然允许他站在自己的王座旁边。 佩萝送她出宫时遇上的正是格瓦高力的队伍,他本是偷看佩萝, 却看见了佩萝身边的星涟, 见到洛夏王便问起怎么回事。他一直派人注意着大新国内发生的事,自然知道桓肆已经昭告天下准备册封楚星涟为皇后,所以在洛夏看见她感到万分惊讶。 他不认为楚星涟那容貌天下还能找出一模一样的第二个来,十分确定那就是她本人, 洛夏王听说了,马上派人出去追。 “嗯,果然如四王爷所说,此女容貌的确倾国倾城,不比我们佩萝差。”苍行看着星涟,用大新官话问她,“楚星涟,你为什么来洛夏,还欺骗佩萝,潜入我洛夏王宫?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佩萝萨莉是苍行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外表有点像男版的萨莉,论长相他在男人中也是属上等的,把在他旁边的格瓦高力也比下去了。 星涟被洛夏王灼热的目光看得起鸡皮疙瘩,低下头道:“我不过是到洛夏游玩,与佩萝公主认识完全是意外,我从未向她询问过你国机密,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她这么一说,苍行反而想起来,这会儿千万不能让佩萝知道自己又把她抓了回来,不然肯定是要来跟他闹的。他不想因为任何人破坏他们兄妹的感情。 “你以为我会信你?真是游玩的话,做什么这么急着回去?”苍行玩味地一笑,“要不是正好被高力王子遇上,还真让你逃跑了,你想孤王怎么处置你?是把你赏给军营,还是将你分尸送到大新皇帝手上?” 他当然是舍不得杀死这个美人儿的,更不舍得将她犒赏军官,不过是想吓唬她一下,让她向自己求饶。星涟却冷哼一声,偏过头道:“既然让你抓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奉劝你小心格瓦高力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角戎本与大新有盟约,他现在能出卖大新,将来也能出卖你洛夏!” 星涟不怕他的威胁,倘若一国之君真的这么无耻,大不了她服毒自尽就是,不过死之前也要想办法拉上几个垫背的。 “本王子真心实意与王上结盟,岂会是你这小丫头能轻易挑拨的?”格瓦高力没因她的话恼羞成怒,而是看笑话般地抱着双臂,道,“不知道你变成一块一块的了,你的皇上还能不能那么喜欢你。” 格瓦高力这时候有求于人,需要对洛夏王放低姿态,不过他也知道表现得太过急切或者低声下气只会让人看不起自己,所以万不可将情绪外露。 苍行颇有深意地看了格瓦高力一眼,他还没有弄清楚格瓦高力在角戎的王权争夺里处于什么地位。角戎老王死了,王位的归属现在还没尘埃落定,格瓦高力这时候千里迢迢背着兄弟们跑来找自己谈结盟,大有可能是想借助洛夏的力量帮他夺位,他自然没那么轻易答应下来。 角戎洛夏分别与大新接壤,但这两国彼此却还隔了几个小国,没有直接的联系,在角戎战败与大新结盟之前,他们跟洛夏没什么交集,无恩无怨。角戎臣服大新后却立刻对洛夏宣战,现在格瓦高力想利用洛夏,跑来示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子不用生气,孤王自有分寸,不会被敌国奸细三言两语迷惑。”他知道格瓦高力心里着急,生怕别人一句话影响他的决定,便先让他安定下来。 格瓦高力微微倾身,笑道:“陛下英明。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处置楚星涟呢?” 他虽贪慕星涟美色,不过对他这种人来说,权位的诱惑远大于女人,楚星涟两次连累他计划失败,他现在恨不得洛夏王真将她碎尸送到桓肆面前,让他尝尝心碎的滋味。但同是男人,看见洛夏王看楚星涟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是不会死的。 果然洛夏王看着星涟笑了笑,说:“这个就不劳王子费心了,孤王自有主张。” 他吩咐士兵将星涟带下去,安置在他寝宫里,要好好看着不许她自杀,也绝对不能让佩萝公主知道这事儿。人在他寝宫,拿脚想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格瓦高力心中暗自嘲笑,洛夏王比他还要急色。 不过这也让格瓦高力十分解气。苍行直接将敌国皇后收入自己后宫,对桓肆可是个天大的侮辱,不啻于当面给他一耳光。只是万一楚星涟对桓肆的重要程度超过了他们所预想的,大新恐怕要倾兵攻打洛夏了。 那样他和洛夏结盟肯定是不行了,更加可以等他们两败俱伤,角戎正可坐收渔人之利。至于角戎现在还在他哥哥控制之中,他完全不担心,他坚信有一天能翻身,把王位抢回来。 “陛下,既然人已经抓回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要不咱们谈谈结盟的事吧?”格瓦高力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苍行想了想,轻轻一摆手,对格瓦高力笑道:“不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敲定的事。王子刚到我洛夏,还没领略过我国风土人情吧?不如先留下来玩一阵子,暂时住在行馆,没事到处转转。孤王准许你随时进入王宫,不过要先通报一声。结盟之事,尚有许多细节考究,你留在洛夏,我们慢慢再商定。” 格瓦高力不敢操之过急引起洛夏王的反感,只好先答应下来。 星涟被送到了一个华丽的房间,而不是她想象中阴暗的监牢,外面有人守着,时不时进来看看她怎么样了。苍行令人将她关起来后也没有来过,每天见到的只有给她送食物送水的人,她和他们言语不通,连骂人人家都听不懂。 他们送她进来之前让宫女搜过身,她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想用毒脱身都没有办法,现在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苍行有意多关她一阵子,消磨她的意志,要不是怕有损她美丽,连水和饭也不给,就像熬鹰那样熬她,估计不出五天她就求饶了。不过他不忍心折磨这么美的女孩子,她让他想到佩萝,若是任何**的伤害施加在佩萝身上,他会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能原谅。 他并非有多喜欢星涟,只是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妹妹有着不为人知的别样情思,不过身为一国之主,碍于道德伦理和民众舆论,从不敢表露出来。如今终于有一个绝美女子可以作为佩萝的替代品,成为他情感的宣泄,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星涟被软禁了三天,洛夏王才第一次来看她。这几天她虽然心里焦虑,不过吃好睡好,看起来倒也一点没有憔悴之色,苍行很是满意。 “怎么样?孤王的宫里住的还习惯吗?”苍行进屋后她便像兔子一样跳起来,离得他远远的,一脸警惕,嘿嘿笑道,“你怕什么?自打你来了,孤王有派人虐待过你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星涟皱着眉头,“要杀还是怎么的,爽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要是你想用我去牵制皇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苍行摇头道:“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火气这么大?像我们佩萝那样温温柔柔的多好……你想离开这里得到自由吗?” “你不是废话吗?”星涟抱臂斜睨着他,“难不成你还愿意放了我?” “我当然愿意!”苍行眼睛放光,“我还可以给你在洛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不比你在大新差。只要你答应,我就封你为洛夏的王后,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星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嘲笑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大新的皇后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一国之后,做大新的皇后和做我的王后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我比你们的皇帝差吗?” 星涟撇过头:“废话,你拍马都赶不上他。” 苍行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对你们的皇帝还是真爱啊……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你再也回不去了,孤王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 他都不等星涟回答,便又出去了,门又关上,星涟抓起一只花瓶砸过去,怒吼道:“有病!做你的春秋大梦!” 洛夏王这一走又是很久不见人,星涟被关在这里,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不知道了。她吃了睡,醒了没事就数头发,不然太难熬。坐牢的还有狱友和狱卒跟他们说话呢,她在这里可是完全的孤独,长此以往,她怕自己的精神会出现问题。 这天也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她正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忽然门外传来几声人体倒地的声音。星涟坐起来看着门,马上又传来锁链掉在地上的声音,门打开了,一个蒙面黑衣人推门而入,四处张望,看见了床上的她。 “你是谁?”星涟怕这又是苍行施的什么让自己就范的诡计,将一片花瓶的碎瓷捏在手里威胁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我自己。” 黑衣人扯下蒙面的布巾,无奈道:“星涟,是我。” “哥哥!”星涟惊喜地跳下床来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你来救我的?” “嗯,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我先带你离开这里。”从渊把面巾戴上去,拉着星涟出了屋子。 外面已是深夜,守卫都被他放倒了,从渊像猫一般,带着她飞跃过墙垣,没多久就回到了佩萝的宫殿。此时宫人都睡下了,他动作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带她回到了他的房间。 “哥哥,你刚才都叫我的名字了,这下可不能不承认了吧?”关上门后,星涟走到他跟前,仰头气呼呼地瞪着他,“到底为什么装失忆不认我,能不能给个解释?” 从渊挠挠头,求饶似的对她一笑:“小姑奶奶,别气,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104章 从渊拉着星涟到他床边坐下, 搬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 问道:“事情太多,你想先听什么?” 星涟托着下巴, 想了一会儿:“嗯……先说你怎么会到洛夏,又怎么会和佩萝公主在一起的吧。” “其实你进王宫那天大致跟你说的也差不多。”从渊一边回忆一边道,“那日我率兵追击洛夏军队, 被他们引进流沙带, 这些想必郗璘郗珣他们都跟你说过了。后来他们带援军前来,我们已经剩了, 可当时我们这边有人暗算我,往我身上射了一枚毒针。” “毒针?”星涟捂嘴惊道, “你真中了毒?现在好了吗?” “当然好了, 不然我还能在这跟你说话?”从渊拍拍她脑袋, 让她安静点, 继续说,“那毒性很强烈,扩散得很快,当时大家正在与敌军作战,场面很混乱, 我浑身麻痹了, 晕了过去。再醒来,竟然被那些战败逃跑的洛夏兵给俘虏了。 “当时我浑身无力,逃也没法逃,估摸着他们要将我带回去邀功, 便沿途作下记号,希望郗珣他们会找到记号追上来。” 星涟扁扁嘴道:“他们找到记号了呀,可都是几天以后了。他们以为你在草原上迷路了,找的方向和洛夏完全不同呢。” 从渊笑笑:“这也不能怪他们,我时时被那些洛夏人看着,记号也不敢留得太明显。” “交战那会儿那么多人,就没有发现你情况不对,被抓走的?”星涟瞪眼道,“别是除了那个出卖你们的小兵,还有其他奸细吧?” “你没经历过沙场残酷,敌军交起手来之时便只剩你死我活,一个不留神就是死,眼睛都在敌人身上,哪有空注意别的?”从渊戳了下她脑门,“当日除了那个巡逻小兵,其他人都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他们不会背叛我。” “好吧,听说背叛你们的正是那个巡逻兵,不知道他到底是被谁收买的,不过他已经死了,查也查不到了。”星涟遗憾地摊开双手。 从渊瞟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一直打岔,还要不要我说了?” “要,要,你继续说,我不多嘴了。”星涟连忙往后靠,坐得端端正正的。 “我被洛夏败兵带到他们国内,他们怕我逃跑,伤了我的一条腿。不过将要到大营的时候,我身上的毒已经减轻了不少,趁他们睡觉时杀了看守,逃跑了。可是我没法回国,为了逃过洛夏兵追捕,伪装成乞丐混入一群流民。他们是受灾后去都城避难的,我想着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我们大新派去的线人,便跟他们一起去了。” 星涟眨着眼睛,听着从渊这一路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又是装作又脏又臭的乞丐,吃的草根树皮,过得可太苦了,她光是想想就心疼。 “只是我以前鲜少与皇上的密探接触,也不知道他们的接头暗号,到克林城以后一直找不到人,一度十分落魄。” “后来你就遇上了佩萝公主?” “嗯。” 从渊点点头,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他想起那日为找人走了一天,累得坐在一处台阶上休息。前面闹哄哄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他正想着去哪弄点吃的,抬头便看见一名仙人般的女子朝他走过来。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听不懂,见他面露疑惑,女子歪了歪头,又换了几种语言。直到换到大新语言,他才知道她在问他是不是饿了。后来的事就如他们跟星涟说的一样,佩萝觉得他一定不是一般人,将他带回王宫。从渊自然不能对敌国的人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编出一个身世又容易有漏洞,便谎称自己失去了记忆。 “我哪想得到一国公主会抛头露面亲自在大街上给穷人施舍粮食,本以为佩萝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准备借助她找到线人。直到她将我带回王宫,我才知道她是洛夏公主。我做了她的门客,熟起来之后她对我越来越好,还将我引荐给洛夏王,他一直想让我放弃故国为洛夏效力。这时候我便想将计就计,暂时留在洛夏,获取对大新有利的情报,再伺机回国。” 星涟若有所思地上下晃着头:“怪不得,大新的商贩有可能见过你,看你和佩萝在一起,定然认为你为美色所迷叛国离家了。” “清者自清,我自己知道,皇上知道就行了,将来回去便可真相大白。”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报个平安,可把我吓死了!”星涟伸手重重打了他一下,埋怨道。 “我哪有机会报信呢?”从渊乜斜着她,“你才是胆大妄为,一个姑娘,居然就这么招呼也不打地跑出来,万一你出事了让我怎么办?那天突然看见你出现在王宫我都吓死了,差点就露馅,被你害死。” 星涟不服气地一哼:“我当时就觉得你有问题,不也没揭穿吗?后来咱们私底下你还不承认呢,总而言之就是你不对!你要是早早想办法让我知道,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我那是怕你演技不到位……好好好,我不对,大小姐我给您道歉了啊。”她这个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渊知道继续说下去怎么都是他的错,便不再与她互相杠了。 妹妹傻了四年,能醒过来就是上天对他们全家的恩赐。她现在还为了他不顾危险千里迢迢跑来敌国,这份心意让他感动都来不及,怎么能忍心对她说半句重话呢? 星涟突然鼻子一酸,没忍住掉下眼泪,从渊慌忙帮她擦泪:“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没事。”星涟摇摇头,一边哭一边笑,“我只是太高兴了。从知道你出事开始,我就一直很难受,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担心才来找你。我那时候就在想,只要你没死,什么都好说,就算你真叛国我也不怪你……现在你好好的,我太开心了。” “傻瓜。”从渊抱抱星涟,“我既然答应了要回去见你,就一定会回去,我还没见你出嫁,怎么会放心去死?” 星涟吸吸鼻子,推开他抬头问道:“对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又被他们抓回来,还关在那儿的?” “是它们啊。”从渊莞尔一笑,摸摸胸口,这时候一黑一白两只貂儿从他衣襟里爬出来,跳到星涟腿上,“今天白天它们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好没有别人看见,我知道一定有问题,就跟着它们找到了那里,发现有人看守,所以晚上才去救你。” 当时星涟和影九他们都被抓了,走之前宣君把两只貂送给了她,星涟被软禁后发现它们不见了,以为已经跑了,却不想原来是跑去搬救兵。 “谢谢你们啊。”星涟一手托起一个,低头亲亲它们表示感谢。 “星涟……”从渊突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星涟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怎么会和皇上在一块儿的?”从渊郁闷了,他知道星涟恢复了那会儿还想亲自挑个妹夫,看着她嫁出去,谁知道没多久桓肆就说要封她为皇后。 星涟脸一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嘛,就,就这么在一块儿了。” “不是他强迫你的吧?”从渊皱起眉。 “不是不是,我也喜欢他啊。”星涟摇头摆手,“哥哥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你为什么不信他?” 从渊气恼道:“我让他照顾着你,他给照顾到冷宫去了,让我怎么相信?还兄弟呢,我都准备回去揍他。”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啊……”星涟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为桓肆解释,“他也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人家第一次做皇帝,事事亲力亲为,当然忙一点嘛。也不能要求他天天看着我啊,而且这事儿主要是月河搞出来的……” 和桓肆在一起这段时间星涟大致已经看明白他的缺点,他是个对不在乎的人相当凉薄,但只要对谁上了心,就会不遗余力地对他好的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爱了就不会后悔。 “这就胳膊肘外拐向着他说话了?”从渊仍然不想她做皇后,苦口婆心地劝说:“但我看你跟个傻子一样,后宫险恶,可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而且啊……” 他放低声音,“桓肆娶了好些个老婆,到现在都没孩子,他身体肯定有问题啦,嫁给他你不会幸福的。” 星涟噗嗤笑了,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宠幸过她们啊,当然没有孩子。” “那不是更有问题?哪个正常男人会娶了妻妾把她们放那当摆设干看着的啊?”从渊的眼神像看傻瓜一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可真好骗。虽然他是我好兄弟,可你是我亲妹妹,我肯定得帮你把好关啊。” “唉。”星涟头一歪,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他都为我遣散后宫妃嫔了,我怎么也得嫁给他吧?” “真的?” “真的,皇上说了从今以后只会有我一个。” 从渊这才点点头:“算那小子有点良心。罢了,你高兴就好。等咱们回去之后,哥哥再给你准备好多嫁妆。” 虽说皇后嫁妆有宫里准备,娘家人愿意添置也没人拦着。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星涟突然想起来,猛地站起来道,“哥,你快想办法告诉皇上,格瓦高力来了,他想和洛夏勾结。就是他跟洛夏王告的密,我才会被抓回来!” “格瓦高力?他怎么会来?”从渊皱紧眉毛,让她坐下,“这些事你别操心了,这段时间你就躲在这儿吧,苍行不会派人来搜佩萝的地方,很安全。” “那皇上那儿……”星涟担心他不知道,被碰见的话很危险。 “我知道,我已经跟皇上联系过了,我们会处理好所有事,你别担心。”他拍拍她头顶安慰道。 第105章 “阿无, 今天陪我出宫去买一些药吧, 冬天就要来了,恐怕会有很多人生病, 我想提前准备着。” 一大清早佩萝就找到从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刚练完一个时辰的剑,满身是汗, 这会儿累得很。不过佩萝要求了, 他便点头答应:“好,公主稍等, 我去沐浴一下换件衣服。” 自星涟离开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佩萝对她被抓回来软禁在王宫的消息毫不知情, 从渊也没告诉她现在星涟救出来就藏在她眼皮底下。 她以为小星已经回到大新, 赶回去和她家人团聚, 于是又恢复了自己以往的生活, 得空时常出宫去救济贫民和流浪人。 认识小星之后佩萝对男女之情又有了新的认知,她决定主动一些,就算最后阿无依然对她爱不起来,至少她自己努力过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少女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明说, 不过更频繁地找借口让阿无陪她出宫去这去那, 好在最近王兄要接待什么来使,没怎么传召阿无去他那。 从渊起初还不明白佩萝为什么出宫次数越来越多,而且经常乔装后撇开从人与他单独相处。后来见她带他去的地方风景秀丽清幽,偶尔还能遇到一些出双入对的小情侣, 便回味过来她在含蓄地向自己表白心迹。 洛夏王流露出招揽他的意思不是一次两次,佩萝总说尊重他的意愿,希望王兄不要逼迫。从渊一直以来用的借口是怕自己哪天恢复记忆,会陷入两难境地,佩萝也不在他面前主动说起这事儿。 她是个很识大体的姑娘,曾说若是从渊有朝一日想起过去,不愿留在洛夏,便放他回去,但她心里还是很希望他因为自己留下的。 佩萝对他的感情虽然一直没有明说,从渊也早就有所感知,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这份感情。他利用佩萝接近洛夏的政治中心,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可对佩萝来说就是在伤害她,因此对她心存着深深的愧疚。 至于男女之情,他也不敢说自己对佩萝一点也没有动心。 从渊年少轻狂时也曾风流倜傥,与好友们出入过烟花之地,但他们大多数人也只是欣赏歌舞伶人的技艺,一同喝酒赋诗,谈天说地,与那些沉迷酒色的纨绔子弟还是有一定区别。 他和桓肆一样,阅美无数,不过都只是以一种欣赏美丽事物的眼光看待她们,不曾对哪个动过情。也憧憬过那些才子佳人故事里美好的恋情,可惜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他有主动靠近的**的女子。 说起来是佩萝主动找到他的,可那样一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姑娘,当看出她喜欢自己的时候,怕只有石头才不会动容吧? 佩萝和他从前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不止是因为美貌,更在于她身份高贵却对落魄之人心怀怜悯。而且她的善良和慈悲不像一些贵女,只表现在嘴上,让她们靠近乞丐却嫌脏,她还做出实际行动,利用自己公主的身份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他们。 他在虞京认识的贵女们多才多艺,会填词赋诗,会吟风弄月,也有能上得疆场的女中豪杰,却只有一个佩萝公主会把生病的小乞儿抱在怀里唱歌哄他睡觉。 他承认他是喜欢佩萝的,只是他们毕竟分属对立的国家,家国情怀在从渊心里一直是大过私情,若有必要他自己都可以牺牲,更别说一份根本毫无希望的爱情。桓肆已经与他定好了,这几天有机会就离开洛夏回国,以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所以从渊决定在临走之前满足佩萝的一切要求,别让她难过。 到了宫外,佩萝去买完了几个药铺的驱寒药物,让侍人们带回宫去,只让从渊一个人陪着她。 “公主,你要这些东西,何必动用自己的钱出来买?只要你跟王上说一声,不是要多少他就能给你找来多少吗?”从渊一直对佩萝喜欢从宫外买东西感到不解。 佩萝摇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行为,要是动用王兄国库的钱,难免被人说慷他人之慨假慈悲。再说交给别人来办我也不放心,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以次充好?我只不过是想帮帮那些可怜的人,要是用了不好的东西,那些人病得更严重甚至死了怎么办?” 从渊微微而笑:“公主想得真是周到,大家知道了你的心意,都会感激你的。” 被他一夸奖,佩萝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不过嘴上还是谦虚了一下。 事实也如此,大部分人提起佩萝公主都是交口称赞,除了很少一部分酸不溜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佩萝不过是在做戏,然而七八年如一日地做戏谁坚持得下来? 曾经有其他贵族想学她博个好名声,做了几个月就半途而废,就算他们用质量最差的粮食做清粥,到后来却发现需要接济的穷人数量超过他们的想象,不是承受不起,只是舍不得把钱像打水漂一样拿去施舍陌生人。 也有少数人责备佩萝给穷人接济是助长他们懒惰的歪风邪气,她要是真想帮他们,应该授之以渔才是。但佩萝让人统计过,浑水摸鱼来拿东西的懒汉有,但更多的是没有劳动力的孤儿和老人,以及那些有残缺的流浪人,根本没有谁愿意雇佣他们。 所以她的慈善事业为了这一部分人,就这么完全不求回报地做了下去。最终她收获的就是全国九成人的拥戴,老实说这一届洛夏王就没怎么做出过贡献,反而与大新打仗次数越来越多,造成青壮年人口减少,要不是看在佩萝的面子上,都有人想推翻了。 从渊甚至想过,洛夏王不愿把佩萝嫁出去,有可能就是怕她走了之后政权不稳。 “药已经买好了,我们现在回宫吗?”从渊问。 佩萝摇了摇头,她就想两人多独处一会儿,哪能那么快回去? “这会儿还早呢,又没别的事,不如你今天陪陪我,咱们像普通人那样逛逛街吧?”她对他盈盈一笑,明眸皓齿璨若阳光,从渊被迷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也不说宫外危险了。 “把这个戴上吧,没有侍卫开路,我怕你走到哪就被人围观到哪。”从渊递给她一顶帷帽,垂下来的布帘能遮住她的脸,好在她今天穿得也十分朴素,没人会跑来掀开她的帽子看她是不是公主。 佩萝接过去欣然戴上,她不像萨莉,出来时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美貌,招摇得要命。 她想阿无多跟她说点话,便带他去大新人比较多的那条商街,一路看见什么大新来的东西都兴致勃勃地问他记不记得那是什么。 “啊,我记得小星他们家的店铺就在那边,有好多漂亮的布匹呢,我们去买一些给你做衣服吧!”佩萝拉住从渊往那个方向跑过去。 从渊当然知道店子里的人已经不复存在,洛夏王既然知道星涟是大新皇后,又怎么会放过和她同来的人?不过他没阻止佩萝过去,最好是她能发现这事儿,闹到洛夏王那里去,不给他安生。 星涟走之前跟佩萝说过,她的家人们暂时不会离开,如果佩萝有什么话想带给她,就去找他们转达。不过走到店铺那里,她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店门还被封了。 “奇怪,也没几天,怎么说走就走了?”佩萝带着疑惑问左右的商家,却听他们说店主人前几天被官府抓走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儿。 佩萝很是吃惊,暗道莫非是萨莉得知小星跑了就蓄意报复她的家人?那么小星到底有没有平安离开呢?那天她派去送他们的人还没回来复命,也不知道现在出了洛夏没有。 她心里一紧,转头向从渊道:“阿无,陪我去一趟萨莉府上吧,我猜这事儿跟她有关,我一定要去找她问清楚。” 从渊心知此事确实与萨莉无关,不过又不能对她明讲,便道:“您也没证据,萨莉公主毕竟是您的亲姐姐,就这样贸贸然跑去质问,万一不是,恐怕会令你们姐妹生出嫌隙……” 佩萝摇头道:“我跟她的嫌隙还少吗?不管怎么样,总要问问清楚,万一是她呢?” 从渊只好陪她去,萨莉公主府邸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走着去要两刻钟,从渊便想到附近给她租一顶轿子,让佩萝在原地等。 这是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敢当天华日行凶。等了一会儿,佩萝撩开帽帘张望从渊回来没有,却不想被人看见了她的脸。几个男人向她走过来,佩萝察觉到了,往人家店里走去,他们竟然也跟了进来。 佩萝看着几个男子走近她,不禁有些慌神,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要干什么?” 领头的那个来到她面前,忽然对她弯腰施了个礼,问道:“姑娘别害怕,请问您可是佩萝公主吗?” 佩萝狐疑地打量着他,这男子衣服华丽却和洛夏人不太一样,长相是明显的异族人,看着也挺英俊,但面生得很,她从未见过,不知道他怎么认出她来的。 她摇头否认道:“不是,你认错人了。?” 男子看着她,却是满脸惊艳:“不,我没认错,几天前我在皇宫门口见过您一面,您的美貌令在下终身难忘,怎么会认错呢?” 佩萝摇摇头,求救似的看看店里的人,可眼前这几个男人人高马大的,十分魁梧,他们都被吓得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更别提帮她解围了。 “我不认识你们,让我出去!”她涨红了脸,想要往外走,那男子却挡在面前,其他人则挡在门口。 佩萝生气地喝道:“你们干什么?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还敢对我这么无礼吗?不怕王上把你们抓起来吗?” “公主别误会,我绝不会伤害你。”男子退开一步,对她说,“我是角戎的四王子格瓦高力,此次是来贵国洽谈联盟事宜的,绝不是坏人,公主可以自己去问王上。” “如果你真是外国来使,我们自然欢迎,把别人堵着可不是作客之道吧?”佩萝气恼地咬咬唇。 “格瓦高力只是为公主的美貌倾倒,想和你说几句话,绝不会对公主做出出格的事。”格瓦高力微笑道,“不知道公主可否赏脸,容在下请您吃个饭?” 那边从渊带着轿夫回来,竟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佩萝人就不见了,急得到处张望。旁边店里几个角戎打扮的男人挡在门口,从渊心中一凛,冲上去排开他们,果然看见佩萝在里面,而拦在她面前咄咄相逼的就是格瓦高力。 “阿无,救我!”佩萝见他来了,赶紧跑过去躲到他后面。 “公主!怎么回事?” 从渊眼神如狼,盯着格瓦高力,恨不能就在这里杀了他。 第106章 从渊十几岁随父亲和外祖征战角戎时见过格瓦高力,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什么地位, 格瓦高力对他并没有印象。后来知道楚从渊这人,却不认识他的相貌, 现在见到他,只以为他是佩萝身边的侍卫。 区区一个侍卫,就敢用这种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这让格瓦高力很不爽, 要不是在佩萝面前,他就要让下属狠狠教训他一下。 “阿无, 这些人想把我带走,他说他是角戎王子, 我看就是个好色之徒。一国王子怎么可能这么下流无耻, 他们一定是冒充的, 你教训他们一下吧, 免得坏了外国来使的名声。”佩萝大声道,让店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从渊回头赞赏地看她一眼,两人目光交汇,颇有心有灵犀之感。佩萝未必不相信眼前这些人真是角戎来使,她恼怒他们敢对她无礼, 先给对方扣上一个登徒子假冒来使的罪名, 再好好收拾一顿。 就算他们后面闹到洛夏王面前去,这里有许多人可以证明是角戎人先围堵公主,她“误会”他们是坏人可一点错也没有,丢人的是格瓦高力自己。 “好, 请公主靠边站,小心误伤了您。”从渊拔出剑,对准格瓦高力。 佩萝跑到一边,这时候店里的人们知道她是佩萝公主,纷纷上前将她护在后面。 格瓦高力本来想解释的,可看见一个侍卫居然对他拔剑相向,不禁十分火大,也懒得说什么了,跟随从们一示意,叫他们不必留情。格瓦高力带来的随从都是战力比较强的力蛮战士,店内狭小施展不开手脚,叫嚣着让这小子跟他们去外面比试。 从渊笑了笑,到了外面其实更有利于他,便欣然同意。 有人当街决斗,还是一个打五个,周遭的行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从渊问道,格瓦高力又给他的部下们翻译一遍。 几个力士轻蔑地看看他,这个人身材比他们瘦弱多了,弄死他跟宰鸡一样,哪用得着他们一起上? “不用一起上,一个人就能对付你!”格瓦高力随手指了一个擅长摔跤格斗的,“你去。” 那人脱了上衣赤膊上阵,露出一身胀鼓鼓的腱子肉,仗着自己力大要空手打败他,从渊为表公平便也收了武器,起手示意对方先出招。力蛮战士感觉受到了挑衅,一声震雷般的大吼,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 角戎人大多擅长摔跤,这个又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一被他抓住,就很难脱身。他力气又大,最常用的招数就是抓住人举起来用力一摔,十有八九把人砸个重伤残疾。 格瓦高力得意地瞥了眼佩萝,见她满脸紧张,撇撇嘴,公主应该知道,弱者是保护不了她的。 然而让他失望了,角戎力士扑过去却被从渊错身闪开,他回过身搓搓手,又是一个虎扑。其实力士身材看起来虽然魁梧笨重,速度却很快,但从渊比他更加灵活,力士接二连三好几次想要上前擒拿住他,却连他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一直抓不到人,力士急躁起来,指着从渊怒道:“老是躲算什么本事?是男人就正正经经打一架!” “好。”从渊果然站定不动,对他勾勾手指说,“你过来吧。” 力士大喝一声,对准他一拳过去,按他所想对方躲闪不及的话,这一拳起码要把他脑袋砸碎半边。然而他失算了,他眼中瘦弱的青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起一只手,便接住了他的拳头。力士吃了一惊,拳头向前分毫动不得,他想收回手,对方的五指却突然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他,几乎快将他的骨头捏碎了。 无法再抽回手,他的神情逐渐痛苦扭曲起来,但为了面子死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另一手出拳,又被抓住。从渊放开他左手,将他右手臂一扭,只听一声脆响,力士臂骨被他折断了,哇哇地惨叫起来。 从渊放开他,看了看剩下的,嘴角一歪笑道:“不然你们一起上吧,我也不想欺负人。” 格瓦高力阴沉着脸,用角戎语对几个下属一声令下,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一拥而上。从渊自小就有家中请来的武学名师指点,十几岁时起就跟随长辈上战场,身手拿到任何地方都是顶尖的。几个角戎武士也就胜在力气,灵敏度比起他差远了,再说从渊的力量也不弱。 他在几人的攻击下游刃有余,连剑也不出,赤手空拳地与他们对阵,不一会儿就挨个将他们打得爬不起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嘘声,就是听不懂,从他们嘲笑的表情也不难猜出他们在说这些人空长了一身腱子肉,看着厉害,却中看不中用。 “怎么样,你的仆人都输了,你要不要亲自来?”从渊看向格瓦高力,“不敢的话,就跟公主道个歉吧。” 格瓦高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自觉武功不比这人差,不过以他的身份当街与一个侍卫斗殴实在太失格,就算赢了传出去也会惹人笑话。 “你不配跟本王子动手。”他冷冷对从渊道,然后看向佩萝,“今日太仓促,在下就不打扰公主了,下次见面咱们再好好认识一番吧。” 从渊也懒得跟他计较,走到佩萝身边安抚她几句,两人看也没看格瓦高力等人,便相携离开。格瓦高力见他们挨得极近,加上刚才又被那青年落了脸面,怒从心起,拔出一把飞刀就要掷向从渊背后。但小刀还未及出手,不知何处而来一颗石子打在他手上,几乎将他虎口打裂,手痛得将刀子掉在地上。 格瓦高力被人暗算,猛地抬头往人群中搜索,可他们看完热闹正在散去,人头攒动,根本找不出可疑之人,只好含恨作罢。 从渊与角戎武士打架时并未下死手,他们虽然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不过还没失去行动能力,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站在格瓦高力身后。 “走,我们回去!”格瓦高力逛街的心情也没了,甩袖便走。 他一个比较受信任的下属赶到他身侧,对他今日行为颇有微词:“王子,您今天实在是太鲁莽了,我们来洛夏是为了大事,您怎么可以因为美色误事呢?要是因此得罪了洛夏王,他不愿帮我们了怎么办?” 大家都知道格瓦高力好色,哪怕落魄到这地步也放不下,但他平时玩的都是一些民女,哪怕觉得他荒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大胆到差点冒犯洛夏的公主,又指挥他们当街与公主的侍卫打架,结了这个梁子,人家怎么愿意与他结盟? “你们懂什么?”格瓦高力啐了一口,“佩萝公主是洛夏人的宝贝,要是我能娶到她,还怕洛夏王不帮我?” “可是……看那位公主的样子,王子觉得她愿意嫁给你吗?”那人小声吐槽。 格瓦高力阴恻恻地笑了:“要让一个女人嫁给你,办法多得很,也不一定非要她喜欢上你才行。” 他旁边和身后的随从们见状心中一凛,也不知道他又起了什么坏主意,最好别弄巧成拙才是。角戎国内现在大权由大王子和三王子把持,他们俩视格瓦高力为眼中钉,如果他们这次得不到洛夏的支持,就彻底没有与大王子派争夺的资本了。 方才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两个十分亮眼的俊男美女,人群散去,他们也跟着散了。 红发女子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一边走一边笑,对身边男子道:“今天我们可真看了场好戏,我那冰清玉洁的妹妹,居然能引得男人们当街为她打架,笑死我了。” 男子神色淡淡,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女子见他没反应,娇嗔道:“恒郎,你方才看见佩萝了吗?你觉得她美还是我美?” 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问题让桓肆觉得头大,反问她:“公主希望我说好听的还是真话?” 萨莉嘟嘟嘴道:“就不能说好听的真话吗?” 星涟做这个动作在桓肆眼中异常可爱,可萨莉不年轻了,还作少女态,让他有点受不了。桓肆想了一下,道:“佩萝公主不愧是您的亲妹妹,的确名不虚传,你们两姐妹一个比一个美丽。” “你们男人就会油嘴滑舌!”萨莉斜飞了个媚眼。 她明知道佩萝容貌胜过自己,要是聿恒说她美,她或许会觉得他拍马屁,看不起他。他这么回答虽然讨巧,但既是实话,又让她不难接受。桓肆说过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萨莉也不急着勉强他,两人一直保持着几个拳头的距离,有时候她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一些,都被他躲开了。 萨莉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般耐心,而且她想要凭自己的魅力征服他的愿望越加强烈,几乎放下所有别的事,专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桓肆心里觉得烦,他为了进宫接近萨莉,想不到她竟然这么缠人,每天都来找他,搞得他现在和其他人联系都不方便了。刚才好不容易与从渊说上话,得知星涟现在在王宫尚且安全,还没来得及问更多的,她就找来了。 从渊交给他一封星涟写的信,他都还没看,现在心里猫抓一样想赶快摆脱萨莉。 “公主,今天也逛的差不多了,我感觉有些不适,想早点回去休息。”桓肆打断萨莉的喋喋不休,抬手撑着额头,作出头疼的样子。 萨莉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先回旅店休息吧,要不要我找个御医给你瞧瞧?” “不必了,这是老毛病,睡一觉就好。”桓肆向她低首致歉,“抱歉,今天不能陪您了,您还是回府去吧。” 萨莉点点头:“好,不过你要让我先送你回旅店。” 桓肆怕赶人太急令她起疑,只好答应。 路上萨莉道:“过几天我想请你进宫一趟,王上说想看看你,你跟我一起去吧?” 桓肆这会儿心思都在星涟的信上,她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只顾点头应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星涟带出来,他便没有拒绝她。 他本就是为了见到星涟有意接近萨莉,不过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暧昧举动,萨莉善于脑补,自己一头陷进去了。然而她没有明说喜欢,桓肆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回到旅店,桓肆打发走萨莉,一个人待在房里,像对待珍宝一样从怀里拿出星涟的信,脸上荡漾起笑容,亲了一下,才打开信封。 这是一封情书,星涟这辈子所有肉麻的情话可能都写在这封信上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一边写这封信一边耳垂红得滴血。桓肆一边读信一边不自觉地微笑,宛如每一个初次恋爱的毛头小子,拿到了恋人的情信,甜蜜到心花怒放。 第107章 守卫被打晕当场, 楚星涟突然失踪, 苍行震怒,将当日值守者全部处死。 能进王宫的必然是宫里的人, 苍行搜遍各宫,除了佩萝那里,其他地方一个也没落下。其实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佩萝, 不过怕她生气, 不敢明目张胆地派人去搜查,只敢找借口将她叫到自己身边, 再派人去佩萝宫里打探情况。 最后他派去的人也没问出个什么,佩萝的侍人都很自然地表现出不知情的样子, 而苍行自己也言语间对佩萝有所试探, 确定她真的不知道。宫内宫外大规模地动用人力找一个人, 佩萝自然有所察觉。 这日苍行又将佩萝招来身边, 赐给她一筐西方来的珍贵水果,佩萝谢过他,想起这两天宫里的不寻常,便好奇地问他:“王兄,我见最近宫门城门戒严, 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啊?” “没事, 孤王接到密报,有帝国的奸细潜入克林城,还有可能混入王宫,所以加强警戒。佩萝, 你经常出宫我不拦你,不过你千万要当心,出去多带点人,离那些贱民远一些。”苍行怕她追问,编了个找奸细的理由糊弄过去,又问,“你那个阿无怎么回事?你可知角戎使者格瓦高力王子来向我告状,说阿无冒犯了他?” 阿无是佩萝的人,苍行护短自然不会为难他,不过总得给格瓦高力一个交代。 佩萝想起此事就生气,没想到格瓦高力还敢恶人先告状,遂对王兄道:“那个王子根本就是个登徒子,他当街拦住我想要轻薄我,阿无是为了保护我,才和他的随从们打了一架的,王兄你可不能偏听偏信!” “竟有此事?!”苍行脸一沉,不悦道,“这个无耻小人,自己差不多快要成丧家之犬了,有求于我,居然还敢欺负我妹妹,给脸不要脸。你放心,咱们洛夏也不差这个盟友,过两天我就派人将他们赶走。” “当真?”佩萝惊喜地望着他。 她对角戎这种喜欢掠夺小国的国家十分看不上眼,本就对苍行欲与格瓦高力结盟颇有微词,上次那事发生,更讨厌那些人,现在苍行为了她要赶走格瓦高力,她很是开心。 “当然是真的。”苍行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对她笑了,“这世上谁都不能欺负我们佩萝,谁要教你不高兴了,孤王就让他付出代价!” “多谢王兄。” 佩萝心中一动,既然王兄这么看重她,不知道这时候告诉他她喜欢阿无,他会不会同意。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他误以为是阿无引诱她,迁怒于他就麻烦了。 “对了。”苍行想起一事,微微偏头道,“明日王姐要带她的心上人来让我看看,到时候你也来吧,毕竟她是我们的亲姐姐,好不容易愿意嫁人了,这算得上是件喜事。” “萨莉要嫁人?”佩萝睁圆眼睛,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萨莉前不久还喜欢上小星呢,这变化也太快了,“谁有那么大能耐,居然能让萨莉收心?” 苍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那人不是我们洛夏的,等见过面看看人才如何,再派人去调查他的背景吧。” “王兄想得很周到,我都等不及想看看那是何方神圣了。” 没有人比他们兄妹更了解萨莉的劣根性,而且那个人竟然能把小星都比下去,一定不是寻常人,佩萝对他很是好奇。 回到自己宫里,佩萝想将苍行赏赐的珍果与阿无分享,顺便跟他说说萨莉要嫁人这桩稀罕事。侍人说他在自己房间里,佩萝便洗了一篮果子,不用人跟着,亲自去找他。 到了从渊门外,佩萝一手整整头发,叩响了门。里面没人回答,也没人开门,佩萝又敲了几下,叫着阿无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你在做什么啊?怎么这么久?”佩萝嘟嘟嘴,微嗔地对门里面的阿无道。 从渊面上带着歉意:“抱歉公主,阿无昨夜没睡好,刚才在补觉呢,没听到敲门声,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佩萝嫣然一笑:“没关系,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将一篮子红澄澄亮晶晶的果子给他看,并要往里走,“让我进去吧。” 从渊微微皱眉,颇有为难之色,久久不让,佩萝目光变得疑惑起来:“怎么了?不方便让我进去吗?难道屋里有别人?” “怎么会?公主别误会。”从渊回头往屋内看了看,转过来道,“您进来吧。” 说着侧身将她让进去。阿无年轻英俊,他这样的人在洛夏贵族中也难得一见,这宫里不少春心萌动的少女,她就害怕有人打他的主意。佩萝进入屋子里,四面看了看,果然没有别人,遂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自责,竟然怀疑他的品行。 “这个很好吃的,酸酸甜甜,入口即化,你一定会喜欢。”将果篮放在桌子上,佩萝拈起一颗,笑眯眯地递给他,“尝尝看吧。” 从渊接过去吃了,点头夸奖:“的确很好吃,多谢公主。” 他等着她走,连门也没关,佩萝却找椅子坐了下来,从渊怕引起她的怀疑,又不敢直接赶客,只好陪她坐下,顺便挡住她的视线。 “我跟你说个新鲜事,你一定想不到。” 佩萝大部分时间娴静温婉,就是笑也是很含蓄的,鲜少这么活泼,甚至那笑容还显得有些八卦,都不太像她了,不免让他也好奇起来。 “什么事?” “是萨莉,今日我去见王兄,他说萨莉选中一个如意郎君,要嫁人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是吗?”从渊一怔,他知道这阵子桓肆设法接近萨莉,却不知道他竟然答应了娶萨莉,哪怕明知是假的,也为星涟感到生气。 佩萝点点头,笑道:“要是那人真有那么好,希望萨莉从今以后能安分地过日子,不要再伤害别人了。” “但愿如此。”从渊暗道得找机会出宫去,找到桓肆问清楚他怎么打算的。 佩萝又说:“明天佩萝要带她的未婚夫进宫,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好。”从渊点头答应。既然他们要进宫,正好自己也不用出去了。 佩萝忽然转过脸左右张望,疑惑地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从渊心里一紧,趁她不注意看向床下,道:“没有。” “我听见了,很小声。” 佩萝站起来,到处看,没发现什么,正要转身坐下,竟看见桌子上果篮旁边有一只小兽。它两条后腿人立起来,扒着果篮边缘,前爪抱着一只果子,吭哧吭哧啃得正欢。 “小白!”佩萝瞪大眼看着它,认出来这是小星的宠物,惊讶道,“你不是跟小星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她想要去捉它,小白貂却丢了果子,嗖一下钻到床底下去了。 “公主!”从渊来不及阻止,见佩萝已经跑过去掀开床单往床下寻找,不由捂住眼。 佩萝本是想把小白貂唤出来,却意外地对上一双充满无奈的眼睛,吓得跳起来,连连倒退,指着床下惊呼道:“这下面!有……有人!” 从渊只好走上去扶住她,安慰道:“别怕,不是坏人。” “你知道?”佩萝回头诧异地望着他,“你藏起来的?” “星涟,你出来吧。”从渊道。 下一瞬星涟灰溜溜地从床底下爬出来,一只手拎着坏了事却一脸无辜的小白貂。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佩萝看看星涟,又看看从渊,想到他们共处一室,关系必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单纯,脑袋都快爆炸了,“你们……为什么会这样?” 佩萝推开从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出来,指着星涟问:“小星,我把你当朋友,告诉你我的心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是说你在家乡已经有爱人了吗?你都是骗我的吗?” “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星是我的亲生妹妹。”从渊解释道,“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听我说完,要怎样怪我都没关系。” “妹妹?”佩萝愣了一下,“难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对不起,我没告诉你,我们见面没多久就相认了。”从渊哪敢告诉她自己从未失忆过,这会儿只有赌一把佩萝的善良,虽然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她,但为了星涟的安全,只好说谎。 佩萝听他说他们是兄妹,情绪平复下来,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要不是现在不得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你让你难过。”从渊深深地凝视着她,这时候说的话真假掺半,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我知道你对我与别人不同,可我不能爱上你,因为我是大新的将领,楚从渊,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 “楚……从渊?”佩萝眼前一黑,撑住椅子才能站住,这个名字她自然听苍行提起过无数次了,在他口中这个人简直就是洛夏的死敌,她仿佛看见两人之间从此隔着无法逾越的万丈鸿沟。 “不要说了!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就不能一直骗我吗?”佩萝掩面哭起来,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被他亲手打碎了。 从渊说:“当初我被自己人背叛,流落到洛夏,是你救了我一命,我真的很感激。后来星涟千里迢迢来寻我,我不敢与她相认,她知道我还活着,便要回家去,可刚出城,就被你王兄派人抓了回来。” “王兄?他怎么知道?”佩萝抬头看向星涟。 “是格瓦高力告的密,我在虞京曾见过他,那天我们出宫的时候被他看见了。”星涟道,“公主,你不要怪我哥,他其实是喜欢你的。” 佩萝摇摇头,脸色凄惶:“没用的,我不可能背叛洛夏,他也不可能背叛大新,我们注定没有结果。”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佩萝看看从渊:“阿无,不,楚从渊,既然你恢复了记忆,就和你妹妹一块儿走吧,不要留在洛夏了。” “你真的愿意放我们走?”从渊得到想要的结果,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佩萝自嘲地笑笑:“我做不到狠心向王兄告发你们,可也不能让你们一直留在洛夏打探我们的消息吧?我也不想追究你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别之后,咱们就是陌生人,今后你要是再和洛夏交战,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佩萝……”从渊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集伤心、绝望、纠结、自责、悔恨的表情,心里一阵阵地抽痛起来,他不想伤害她,可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佩萝咬咬牙,转过身背对他们道:“什么也别说了,我会帮你们离开洛夏,从此以后我就是洛夏的罪人,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她决绝地出去,砰地关上门。 “哥,我们要不要趁现在走了啊?”星涟拉拉从渊的衣服。她担心佩萝这会儿情绪激动,万一告诉了别人,让洛夏王知道了,他们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从渊拍拍她的手道:“不用,我很了解佩萝,她不会告密的。” 次日佩萝打扮好去迎接萨莉他们进宫的宴会,没有带上从渊一起,苍行问起,她只说阿无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苍行今天心情不错,便没有继续问。 萨莉他们还没来,却有人禀报格瓦高力王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苍行不记得有邀请他,他本来准备见过萨莉的未婚夫后再将格瓦高力驱逐出境,谁知道他这会儿自己来了。 格瓦高力和他的随从带着两个大箱子进殿,箱子放到地上便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两箱珠宝。 “王子这是何意?”苍行惊讶地看着他,人家上门来送礼,他总不好直接开口把人打出去。 格瓦高力看了看坐在苍行右手边的佩萝,轻轻一笑,对苍行单膝跪下,抱拳道:“格瓦高力今日特来向王上请求,愿意用角戎做聘礼,娶佩萝公主为妻。” 第108章 此言一出, 全场鸦雀无声, 惊愕地看着他,又看洛夏王和佩萝的脸色。格瓦高力还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等着洛夏王答应自己。 他口气很大,说着拿角戎做聘礼,可现在角戎还不是他的, 当然得靠洛夏帮他拿下来, 等王位到手,要不要兑现还不是他的事。 格瓦高力的谋士劝过他不要太着急, 至少要在佩萝公主那里把自己的印象提升一些,但他等不及了。佩萝公主二十未嫁, 在他看来一定是某方面有什么缺陷, 哪怕容色倾城也不能相抵。 他现在愿意娶她, 应该是帮洛夏王解决一个大问题, 况且愿将角戎作为洛夏的属国,他想不出洛夏王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想娶佩萝?”苍行强压下怒气,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甚至脸上还出现一丝诡异的笑意,“孤王听说王子在家乡已经有妻有妾, 你娶了我洛夏公主, 意欲将她置于何地?” 格瓦高力一拱手,朗声道:“以公主之尊,当然是我的王后,到时候她要是不喜欢她们, 高力就将那些女人赶走。高力发誓一生一世只爱佩萝公主,绝不会生出二心,更不会亏待她,求王上成全!” “王兄!我不愿!”佩萝脸色发白,身体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慌张地看向苍行,很怕他真答应下来。那是一个国家归于洛夏的诱惑,她清楚兄长的野心,不敢保证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大于国土扩张的愿望。 格瓦高力根本不在乎佩萝本人的意愿,只要洛夏王将她嫁给他,他有的是办法令女人驯服。 “高力王子。”座上的苍行嘴角一抬,露出一个嗤笑,缓缓道:“你有什么资格用角戎做聘礼呢?你可知你的哥哥已经在半个月前继位,被所有人承认,而他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大新送去国书,表示永远交好。你,算什么呢?” 格瓦高力脸色一变,抱拳道:“王上,我在国内还有很多亲信,只要您愿意支持,借兵助我打回去,我保证,一定能将角戎收归我有!” 苍行向紧张地佩萝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担心,又对格瓦高力道:“算了吧,你当孤王是傻子吗?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孤王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你的底细了,你就是被你的哥哥们赶出来的。孤王好心收留你,你居然胆大包天,敢觊觎佩萝,你以为她是你能配的上的吗?” 他说到后面几乎已是咬牙切齿,格瓦高力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提个亲,他不愿意就不愿意,怎会如此出言伤人? “王上,您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有翻身的一天?”格瓦高力急道,“只要你愿意帮我……” “住嘴!”苍行怒拍扶手,一手直指他道,“佩萝是不可能跟你沾上半点关系的,孤王也不会跟你合作了,限你三天之内从洛夏消失,否则别怪孤王绝情,让人把你送到你大哥手上!” 格瓦高力还待说什么,苍行却吩咐殿外侍卫堵了他的嘴,将他和他的随从一起赶出王宫,至于他带来的珠宝也没贪其便宜,一并送出去。 被人一路押解出宫,格瓦高力后悔没有听谋士之言,被人如此羞辱,以至于颜面尽失。他心里被怒火填满,一直想着要怎样报复回去,还未出宫门,就在路上遇见了进宫的萨莉公主一行人。 两班人交错之时,萨莉奇怪地看了看这个被押着往外走的人,格瓦高力也打量了萨莉几眼。忽然他看见萨莉身边的男人,眼瞳一缩,满脸不可思议。那人分明就是大新的皇帝桓肆,可惜他现在嘴被堵着,叫也叫不出来,只有死死地瞪着对方。 桓肆自然也认出他了,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格瓦高力只在他眼中看出了嘲弄。 “那个人眼神真可怕,不知道是谁啊?”两拨人离得远了,萨莉回头对桓肆道。 “看着不像什么好人。”桓肆垂眸一笑,“公主不必关注无关之人了,我们走快些吧,别让王上久等了。” 萨莉一脸甜蜜地点点头,与他加快脚步。她并没有告诉聿恒,今日是王上想看看他这个准姐夫什么样,实际上聿恒还没对她流露出过什么男女之情,一直是对她彬彬有礼的,但她等不及了。如果一国之君向他提起婚事,他应该不敢拒绝吧? 到了大殿,桓肆与洛夏王照面,双方都在心里暗自评估着对方。佩萝见着桓肆眼前一亮,他给她的感觉和阿无有些类似,多了些贵气,外表也更出色。不过阿无毕竟是长期征战沙场的,比眼前这聿恒又英气勃发一些,她还是更喜欢阿无。 想到此处,佩萝暗自失落,阿无原是大新的将军楚从渊,他们永远也没有希望,她还在这拿他跟别人比,有什么意思呢? 萨莉早已将桓肆编的假身世告知苍行,所以他对他没有很大的偏见。苍行请他入座,一番交谈之下,也觉得此人谈吐不凡,才华出众,萨莉捡到宝了。如果萨莉失去公主身份的加持,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姐姐配不上如此优秀的男人。 “王上,该说正事了。”萨莉见他们一直说那些军政之事,有些着急地提醒。 苍行放下酒杯,一拍脑袋,笑道:“啊,对对,光顾着说话,别误了萨莉的大事。聿公子,听闻你尚未娶妻,孤王想为你做个媒,你看我们萨莉公主人才出众,可配得上你呀?” 苍行和萨莉佩萝三人都满是期待地看着桓肆,桓肆没料到他竟有此一问,愣了一小会儿,也放下了酒杯。桓肆微皱起眉,不解地看向萨莉,萨莉眼含秋水,妩媚地捋了捋头发,向他眨眨眼,示意他赶快答应了。 桓肆起身走到殿中,对苍行一揖,正色道:“王上怕是对我和萨莉公主有什么误会,在下只将公主当做好友,并无非分之想,王上的提议,恕在下难以从命!” 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地拒绝,萨莉霍然站起来,恨恨地瞪着他,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能娶萨莉公主。”桓肆冷着脸,清清楚楚地向着她又说了一遍,“就算你们用王权相逼,我也不能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萨莉自觉受到了侮辱,捂着脸哭起来。苍行之前本来就因格瓦高力而生气,现在桓肆这么一拒婚,加上萨莉哭哭啼啼,他更是怒火中烧,喝道:“不识抬举,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 “王兄不可!”佩萝制止了他,向他摇头,轻声道,“今日之事明显是王姐一厢情愿,她事先骗了你,说他们已经两情相悦。如今这位聿公子看似根本对她无意,也不知道这事,我们万不可被人背后议论仗势欺人啊!” 依着苍行和萨莉的性格,仗势欺人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佩萝在苍行心里比萨莉重要,她说不追究,他便只好放过此人了。 “算了萨莉,强扭的瓜不甜,你也别勉强别人了,你要真想嫁人,孤王就下诏在全国为你选夫如何?”苍行好言好语地劝慰萨莉。 萨莉愤怒地朝他大吼道:“王上,你也太偏心了吧?佩萝说什么你就听她的?我也是你亲姐姐啊!这种时候你居然不帮我?!” 她这般泼妇一样地在大殿上大吼大叫,让本来就心情不佳的苍行更不舒服了,手一挥,他案前的杯盏掉落一地。 “萨莉你够了!孤王还不够容忍你吗?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姐的份上,孤王早就废了你!”萨莉让他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苍行眼睛红得充血,指着大门咆哮道,“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不经传召不许进宫!” 突然招来劈头盖脸一番严厉训斥,萨莉被他狰狞的面容吓到了,这时候委屈、伤心、恨意一起涌上心头,呜咽着跑了出去。 桓肆对苍行一拱手,道:“抱歉,今日之事都是在下引起的,望王上见谅,容许在下先去安慰公主。” 苍行一脸疲倦,抬手支着额头,另一手挥了挥,示意他下去。 出了大殿,萨莉还没跑远,桓肆腿长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手臂,道:“公主留步,请听我一言。” “你还来追我干什么?”萨莉的眼神像看着死敌,他令她颜面尽失,那份感情瞬间便在她心里化为乌有,只要出了宫,她便要他付出代价。 “对不起,公主,都是我的错。”桓肆垂下眼,脸色沉重,他看看附近,对萨莉道,“其实我拒绝您是有苦衷的,可否随我到僻静处,我解释给你听?” 萨莉冷笑:“好,我就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没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你休想活着走出克林城。” 两人到了无人处,萨莉道:“这里没有人了,你说吧。” “我说……我说公主,您怎么这么大意呢?”桓肆对她微微一笑。 萨莉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他叹息一声,忽然将一条绳子似的东西套到她脖子上,冰冰凉凉的,似乎还在蠕动,萨莉浑身发麻,问道:“你把什么东西放在我脖子上?” “别紧张,只是一条小蛇,你别动,它不会咬你的。” 萨莉得知竟是一条蛇盘在自己脖子上,吓得浑身发软,差点瘫倒,但怕被咬,一动不敢动,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害本公主?你千万别乱来,大不了我放你走就是……” 那东西还在她皮肤上到处游移试探,萨莉耳边甚至能听到它嘶嘶吐着信子的声音,忍不住闭眼尖叫。 桓肆在她叫出声之前捂住她的嘴:“得罪了,在下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今日前来只希望公主帮个忙,帮我带一个人出宫去,很简单的,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将感激不尽。” 她这会儿哪敢说不帮,只要他把那条蛇拿下去,别说带人出宫,就算他想住宫里她也答应想办法。 “我帮你,你快把它拿走!”萨莉气得要命,她以前看中的人谁敢这样对她?先与他虚与委蛇,宫里这么多侍卫,总能救下她,到时候再好好与他清算。 “别急。”桓肆在她背后某处一点,萨莉那种身体颤栗发软的感觉消失了,但还是很害怕,只听他说,“公主,这条小蛇是我的下属驯养的,只要我不下指令,它不会咬人。但是,如果毒液入体,瞬间就能让您毙命。您最好别耍花样,我就在您身边,这宫里的侍卫再快也没我快。你放心,等我们安全了,我会放了你,一根汗毛也不会少。” 萨莉脑子一晕,只好说:“我答应你,你别让它咬我,你要带谁出去?” “请先带我去佩萝公主寝宫,我要找的人在那里。”桓肆手一伸,示意她在前面领路。 第109章 那条小蛇比萨莉的小指头还细,身上花纹华美, 整体颜色金灿灿的, 不动时不注意看就像一条项圈。一路上遇到了巡逻侍卫,他们行礼时萨莉受桓肆的威胁,也不敢声张, 因此没有一个人发现公主殿下被人劫持了。 到了佩萝宫里, 侍人见萨莉公主前来, 不敢怠慢, 将他们迎进去好生招待。萨莉问了他们,佩萝这会儿还没回来,心里啐了一声,暗道那小贱人这会儿肯定在讨好苍行。 “好吧,佩萝没回来,我们就在这儿等她,对了,那位阿无在吗?让他出来说几句话。”萨莉喝着茶, 装作无心地吩咐。 “这……”侍人们颇有些为难地互相看看, 佩萝叮嘱过他们,萨莉对阿无有非分之想, 绝不可以让她见到人。 萨莉冷哼一声,摸着尖尖的小指指甲:“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看我身边这位,难道不比阿无优秀?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我还能找到更好的!你们还不快去叫他来?我治不了佩萝, 还治不了你们一群奴才?” 侍人深知萨莉手段,她真发起疯来佩萝也拦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阿无。 这会儿从渊正与星涟等着佩萝回来,不想萨莉却突然上门要见他,听侍人说萨莉还带了一个容貌气度不俗的男子来,他立即便猜到怎么回事。他跟他们说要先换件衣服,关上门让侍人等在外面。 “怎么回事?萨莉公主这时候怎么要来见你?不会有事吧?”星涟紧张地拉住从渊的袖子,很是不安。佩萝答应了要帮他们出宫,这会儿她人不在,萨莉却来了,也不知道是怀的什么心思。 “星涟,可能是皇上来了,我们准备一下去见他们吧。” “真的?皇上来了?”听说桓肆来了,星涟激动起来,“他之前就来过一次,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 “皇上嘛,反正都住宫里,大新皇宫和洛夏王宫大概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渊开着玩笑,一边翻出一件斗篷,给星涟披在身上,拉上帽子挡住她大半的脸,想了一下又道,“算了,你在这等一下吧,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星涟答应在这里等他,不过让小黑貂跟他一块儿去,有什么事它还可以回来报个信儿。 从渊出了房间来到大厅,见与萨莉一起来的果然是桓肆。不过萨莉脸色很难看,一见便知她不是自愿的,想来桓肆使了什么手段逼迫她带他进来。侍人已经被支走了,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三哥,你真来了啊。”从渊比桓肆略小一些,从前他们玩得好的几个兄弟多少有些血缘关系,彼此皆用兄弟称呼,大了才区别身份。他不能在这里叫他皇上,便用少年时的称呼叫他。 桓肆起身走向他,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伸出一只手一击掌。 “你要带走的人就是他?”萨莉不能理解地冷笑了一下,“莫名其妙,他要出宫只需跟佩萝说一声,又没人会拦着,需要我帮你们出去吗?” “还有一个,有劳公主委屈这一次,等我们平安出了洛夏,在下必有重谢。”桓肆向她一拱手,又对从渊道,“把她带出来吧,我们要快些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从渊上去领星涟出来,桓肆又对萨莉公主道:“一会儿公主就将她当做你的侍女带在身边,我已经在宫外准备好马车,劳烦公主送我们出城,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萨莉冷哼:“我现在不是在你手上吗,别说得好像征求我意见似的。你到底要带走谁?佩萝身边的侍女我不信有谁是你看得上眼的。” 要不是佩萝还没回来,她都以为他要带走佩萝了。可方才在大殿上他也没多看佩萝几眼,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确实对洛夏第一美女不感兴趣。 不一会儿从渊自楼上下来,身后跟着罩着斗篷的星涟,她一见桓肆就小跑到他面前,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真的来接我了……”星涟眼中情不自禁泛起泪花,想要投入他怀中。桓肆摸摸她的脸,示意这里还有别人在,一切话等离开王宫再说。 萨莉认出了星涟,瞪着她道:“小星?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又看看桓肆,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要找的就是她?” “不错,其实我到洛夏来也是为了她,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桓肆再次向萨莉一揖,“虽然你我是敌国人,不过看在这次你帮了我们的份上,他日洛夏战败,我可以饶你一命。” 萨莉哈哈大笑,嘲笑道:“你太狂妄了吧?就算今天你威胁我帮你们逃出克林城,你以为你们就能顺利回到大新吗?” 桓肆微微而笑:“说这些没用,以后你就知道了。”他牵起星涟道,“我们走吧。” 四人前后走出去,然而刚走到宫殿门口,便正面遇上了身后跟着几个侍人的佩萝。 佩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这四个人怎么会一起从她的宫里走出来。而且萨莉不是被聿恒拒婚,气跑了吗?她怎么会又带着他到这里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萨莉知道了小星在这里,想趁她不在把人带走,甚至之前在大殿上有可能是他们俩一唱一和做戏给自己看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佩萝盯着萨莉,问从渊,“阿无,是不是他们逼你和小星一起走的?” “你在说什么?”萨莉气急败坏地骂她,“你是什么猪脑子?看不出来我才是被逼的那个吗?还不快去告诉王上,这些人把我劫持了,要我带他们离开克林城!” 佩萝愕然,看了看星涟和从渊,嘴唇动了动,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见从渊点头,佩萝叹气道:“我已经答应帮你们离开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佩萝!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萨莉怒目瞪着她尖声叫道。 “抱歉公主。”桓肆上前一步,对佩萝微微一颔首,“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今天利用萨莉公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别怪星涟。我是她的未婚夫,来洛夏就是为了把她找回去,谁也不能阻止。” 佩萝摇摇头,望向星涟:“小星,我没想阻止你们,你们把萨莉放了吧,由我来送你们走。” 桓肆看向星涟,星涟又看向从渊,佩萝也看向他,从渊与佩萝对视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我相信佩萝公主。” “佩萝你怎么敢与这些大新奸细勾结?”萨莉这会儿忘了她刚才被胁迫,人家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站在道德的高点指责起佩萝来。 从渊听她说的难听,仿佛佩萝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记手刀砍晕了她。桓肆收回缠在她脖子上的金线小蛇,佩萝令人将她抬进屋去。 佩萝经常出宫,守卫见是她的马车,没有人敢盘查,他们直接就出去了。一直将他们送出城外,到了桓肆指定的地点,他的人马已经等在那里。 三人下了佩萝的马车,桓肆先去与手下们接头。佩萝也跳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看星涟,然后定定地看着从渊。 星涟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只觉得自己太亮,跑去桓肆身边了,留给他们俩这最后的独处时光。 佩萝眸中水光闪闪,从渊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深吸一口气,装作镇定地对她说:“就送到这里吧,你一直不回去,会令人怀疑的。” “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是吗?不知道你回去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佩萝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从渊还没回答,她便眨掉泪水,抬头对他一笑,道,“阿无,不,楚从渊。认识你们兄妹,我觉得很开心,不过人生开心过便也够了,你还是忘了我吧,这样会更开心。” “佩萝……对不起……”从渊向她伸出手,快要碰到她的脸时,佩萝却后退了一步。 她笑着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是自己愿意帮你们的,可惜我们有缘无分……要是你不是大新的将军,我不是洛夏的公主,该有多好啊。” “这个,如不嫌弃,可留作纪念。”她还是不希望他把她忘掉,摘下自己的一只水晶耳环,放到他手里,从渊低头看了一眼,将它紧握在手心。 两人互相凝视着,却沉默不语,直到那边桓肆开始催促他。洛夏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来,越早离开越好,毕竟这里离两国交界处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呢。 “你快走吧,我也要回去了,一路保重。”佩萝勉强自己笑着,满眼都是依依不舍,却毅然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两辆马车背道而驰,距离越来越远。彼此暗含情愫,却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就此分离,他们这一别,就真的是后会无期了。佩萝坐在车中泣不成声,而另一边,从渊注视着佩萝留给他的耳坠,他知道他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心却留在了她身边。 星涟知道哥哥难过,她也为他们难过,一直闷闷不乐,桓肆拍拍她的头,将她按到自己怀里安慰。 “对了皇上,我们是走了,可影九他们还被关在洛夏呢,他们怎么办?”星涟这会儿才想起来,不禁有些着急。 “不要紧,我已经查到了关押他们的地点,早就买通狱吏,把他们换出来了,他们很快会跟上来的。” 知道大家都没事星涟才放心,现在她最心疼的就是哥哥和佩萝,有情人不得不分开,这伤痕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平复。 。 萨莉回公主府后气得病了一场,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然后一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她恨死了欺骗她的聿恒,但人已经跑了,她只能将这份痛恨转移到佩萝和苍行身上。 正当她心如火烧之时,格瓦高力上门求见了。萨莉听说过有角戎使者在洛夏,但没有见过,奇怪他怎么会想到来找她,见了面,才发现这人是昨天她进宫时被侍卫往宫外送那人。 被引进萨莉的客厅,格瓦高力一见她就上前单膝跪倒在她脚下,俯身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格瓦高力见过公主,您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美丽。” 虽然萨莉不如佩萝,但也是个大美人,而且她风情万种热辣美艳,正是格瓦高力最喜欢的那一类,所以他这个马屁拍得很是真心实意。 萨莉见多识广,知道吻手只是一种礼仪,也没有很生气,不过她脸上却带着嘲笑的意味。她刚才问过了,这个人名义上还是角戎王子,实际上却是在王位争夺中失败了被赶出来的,而角戎王也因为他冒犯佩萝拒绝跟他合作。 她嘴角往上拉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跷起脚睥睨着他:“本公主与你素不相识,不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格瓦高力没有在意萨莉态度的轻蔑,她能跟他说话就好了。 “公主,我听说您被人拒婚了。” 萨莉一听火冒三丈,这个落水狗居然还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的伤心事:“混账,你从哪听来的?!谁给你的胆子到我面前来说?” 她气得一脚踢向他,格瓦高力身体往旁边一歪躲开,急忙道:“公主别生气,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告诉您一些事……昨日跟你在一起那男的,你可知他是大新的皇帝?” 萨莉正要叫人赶他出去,听见这话怔住了,缓缓放下手,道:“你说他是大新皇帝?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格瓦高力摇摇头,“但我去过大新,亲眼见过他。公主,他这样践踏你的脸面,你想不想灭掉大新?” 萨莉重新坐下,哂笑道:“你疯了吧?我们那王上也不敢说灭掉大新,你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说这种话?” “王上对公主有多不公平,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格瓦高力低头,听着好像都是为了她好,“大新国力强盛,仅凭角戎或者洛夏当然对付不了它,可是如果我们两国合作,就有八成胜算了。” “算了吧,王上不是都拒绝跟你合作了吗?佩萝在他眼里可比我重要多了,你以为你得罪了佩萝,来找我说情就有用了?”萨莉冷眼看着他。 格瓦高力摇摇头道:“我是想跟公主您合作。” “我?”萨莉自嘲地笑了笑,“我算什么?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公主,既然王上对您这么不公平,您为什么还要屈居于他之下,看他脸色行事呢?”格瓦高力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像一只咄咄逼人的野兽,盯着她,缓缓道,“我听说,在你们洛夏,没有男人的时候,女人也是可以当国王的。” 萨莉深吸一口气,心中一动,眼珠转了几转,笑道:“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第110章 担心洛夏王派兵追上来, 桓肆一行人日夜兼程,轮换着驾车, 马不停蹄地赶路, 中间除了吃饭如厕等,连睡觉都是在马车上。四天左右的路程缩短到了两天半, 桓肆早已安排好了人接应,他们顺利离开洛夏,进入赤方国。 方铃铃和韩亦已经在赤方等他们一阵子了, 与星涟再见面很是高兴。星涟将从渊介绍给方铃铃,让她见一见自己的偶像以偿夙愿。方铃铃面对从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说他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英俊而气质出众, 不愧是让她倾慕已久的人。 而桓肆更让她发起花痴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不过知道他和星涟是一对的, 她很主动地与他保持距离。 因为方铃铃第一次见面对这两个男子表示出好感, 韩亦脸色不愉,方铃铃发觉了,赶紧拉他到一边说悄悄话。从他们两人的神情和肢体动作, 星涟看出和之前不一样的暧昧。 或许这段时间韩亦对她不离不弃的照顾, 已经让方玲玲明白到他的心意。不过韩亦一介平民, 方铃铃的父亲是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这两人的情路也没那么平顺。 赤方鱼龙混杂,藏身在这里很难被人发现,洛夏的手伸不到这里来。他们决定在这里等影九黑羽他们回来再一起回大新, 左右也只是两三天的事。 其实到这个时候一切都得到了最圆满的结果,星涟知道了哥哥没死也没叛国,桓肆找回了星涟,方铃铃也如愿以偿见到了从渊,回到虞京,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唯有从渊情绪低落,时常握着佩萝公主的耳坠怔神,星涟和桓肆见他这样子,虽然已经团圆了,也开心不起来。桓肆倒是愿意放他回洛夏找佩萝,可从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就算他们能在一起,洛夏与大新一天敌对,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家国情仇。 两天后他们等到了影九等剩下的几个人,他们在洛夏的监牢里被严刑拷问过,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不过好在是救出来并成功逃脱了。 只是其中最年轻的鸣音神色异常,一直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也不敢与人对视,桓肆和从渊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出发之前桓肆问着几人,眼睛落在鸣音身上。他比较年轻,经历的事也少,藏不住秘密,问他比问其他几个有效率。 黑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对桓肆单膝跪下,道:“主上,鸣音是被吓着了,请您别责怪他。我们哪敢有什么事儿隐瞒您啊?” 桓肆狐疑地看向影九,他仿佛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称是。桓肆不信他们会背叛他,不过也没有蠢到真相信如他们俩说的没事发生,于是强制把黑羽和影九支开,只留下胆小的鸣音和性格比较单纯耿直的宣君。 “你们两个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主子。黑羽不让说,可朕一定要知道,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到底隐瞒了什么?”桓肆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少年。 鸣音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看向宣君,宣君被桓肆盯得额头直冒冷汗。帝王刻意释放的威压几乎令他喘不了气,就算老大交代过绝对不许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向桓肆道:“皇上,我们逃出克林城以后,听到一个消息,说洛夏王突然暴毙,萨莉公主即将继承王位,还有佩萝公主……她要嫁给角戎王子格瓦高力了。我们不敢说是怕楚姑娘听了难过,她和佩萝公主交情挺好的。” “奇怪了,洛夏王怎会突然暴毙?”桓肆喃喃道,又扫了他们一眼,“洛夏王死去,洛夏易主是大事,你们居然知情不报,脑子怎么了?” 鸣音和宣君惭愧地低下头。 桓肆前两天看见苍行的时候,觉得他身体和气色都很好的,绝不像短命之人。听佩萝说在他和萨莉进宫之前格瓦高力刚因为向她求婚被洛夏王赶出王宫,如果现在她要嫁给格瓦高力,定然是被迫的。 那么细想一下,就应该是格瓦高力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萨莉,两人合谋弄死洛夏王,两人结盟,萨莉做国王,再把佩萝嫁给格瓦高力。 于国来说,洛夏帮格瓦高力夺取王权,两国再联手对付大新,对他们十分不利。于私来说,从渊与佩萝有情,星涟又与佩萝是朋友,她被逼与格瓦高力和亲,从渊和星涟知道了一定受不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他俩叫进来,告诉了他们这件事。 “佩萝和格瓦高力成婚?”星涟惊讶得声音都变尖锐失声了,连连摇头,“那怎么可能,佩萝喜欢的是我哥,怎么会那么快同意嫁给那个大坏蛋?!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没用,你看洛夏那边来赤方的人,都已经开始穿丧服了,洛夏王应该是真死了。”桓肆道。 从渊低头不说话,紧紧握着拳头,耳坠硌得手心发痛也没感觉。 “哥哥,你说话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佩萝嫁给别人?”星涟着急地摇着他的手臂。 从渊猛然抬头,看着桓肆,道:“请皇上允许我回去,佩萝一定是被逼的,我要去洛夏阻止这场婚事。” “你怎么阻止?”桓肆皱了皱眉,“难道你一个人能打进王宫把她带出来?” “洛夏王苍行没有能继承王位的孩子,洛夏女人可以继位,按理说萨莉和佩萝都有资格。佩萝在民间的声望比萨莉高得多,要是萨莉又勾结格瓦高力害死苍行,你说百姓和军队能容忍萨莉耀武扬威吗?” “要是现在洛夏大权被萨莉和格瓦高力把持,你有那么容易煽动百姓?” “总有办法的。” 星涟马上转身抓着桓肆衣襟,急道:“皇上,我们一起去吧,我们有这么多人,你能把我从宫里带出来,一定也能救出佩萝的!” 桓肆微笑着点点头:“好,既然你说了,我怎么敢不从呢?” 他有他的考量,既然洛夏人更拥戴佩萝,如果想办法让佩萝上位,两国的关系应该能得到改善。大新一直不是主动出击方,洛夏要是能换一个温和的国主,对大家都好。 有了决定,桓肆当即让人去办好通关文牒,所有人一起返回洛夏。 洛夏王死得突然又蹊跷,洛夏的朝臣们不可能没有疑惑,不止一次问过萨莉到底怎么回事。萨莉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说苍行本来抓到几个大新来的奸细,他们被佩萝放跑了,苍行是被她气死的。 这个说辞当然不能让大部分人相信,不过王城卫军的大统领蒙奇是萨莉的入幕之宾,她又许以他高位,蒙奇马上就投靠她了。王宫和王城都被他们控制,能与之抗衡的军队又在地方和边关,苍行一死,暂时没有人有权力调动。 洛夏现在是萨莉一个人的天下,她公然住进了王宫,起初对毒死亲弟弟还有一丝丝的愧疚和害怕,随着格瓦高力的洗脑,和无拘无束更加放纵奢靡生活,也消弭殆尽了。 她的登基大典在十日后,造办处已经送来了为她加急赶制的王冠。萨莉坐在以前只有苍行能坐的王座上,摸着金冠上五光十色的宝石,爱不释手,她有那么多首饰,哪一个也没这一个耀眼美丽。她都快等不及戴上它,穿着华美的女王袍子,正式在群臣的注目下成为新一任洛夏王。 “公主,做王上可比做公主舒服多了吧?”格瓦高力坐在下首,侍女喂着他这个季节的水果,他逃亡出来很久没这待遇了。 萨莉眼波流转,眼神妩媚至极,不过格瓦高力知道她并不是心仪自己,萨莉看谁都那样。 “是呀,怪不得你这么拼命地要争夺王位。我还要多谢王子出这个主意,你放心,等我正式即位,马上借你五万大军,祝你打回角戎夺回王位。”萨莉向他举了举酒杯,再次承诺。 格瓦高力趁势讨好:“到时候角戎回归我手,我们再联合攻下大新,把桓肆那小人捉回来给公主当奴隶。您要怎么惩罚他就怎么惩罚他,以泄公主心头之恨。” 萨莉咯咯娇笑起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角的酒渍,道:“承你吉言,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公主,不,现在应该叫您王上……”格瓦高力眼睛一眯,起身来到萨莉身边,“关于佩萝公主,可否提前将她送到我那儿?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萨莉脸色一沉,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格瓦高力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个,她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了。 “高力王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佩萝好歹是我洛夏的公主,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可能将她像一个□□那样送给男人。”她对他一笑,语气软下来,“我都已经答应把她嫁给你了,等我一即位,苍行安葬后,马上给你们举行婚礼如何?你等不及,我就挑选几个美女送到你那里去,先将就一下吧。” 格瓦高力怕追得急了惹恼她,佩萝这样的绝色美人他不能错过,只好点点头坐回去。 转眼到了洛夏王葬礼之日,百官要来朝拜并为之哭灵。萨莉让蒙奇调来三千精兵守卫,以防发生意外动乱。 王宫一片缟素,群臣着丧服依次进入大殿,在苍行灵前行三拜九叩之礼,然后上香,接着退到边上哭灵。本来还有一步是瞻仰先王遗容,但苍行死于剧毒,浑身发黑发青,萨莉哪敢让他们看见,不顾众臣反对,强行将这一环节去掉了。 老丞相忍着悲痛到灵前上香,他曾是苍行的老师,看着他从小长大,情同父子。前几日才见过的王上,突然就天人永隔,他的伤心不亚于亲生儿子去世。 老人上完香,四面环顾,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转向萨莉问道:“请问萨莉公主,今天是王上葬礼,这么大的日子,佩萝公主怎么没来呢?” 其实不少人都对此起了疑心,但老丞相德高望重,这会儿也只有他才敢当堂问出来。 第111章 有格瓦高力提醒过, 萨莉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她当下亲身上前扶住老丞相, 一脸悲伤地说:“您不知道, 气死王上的那几个大新奸细就是被佩萝放跑的, 王上的死她有责任,一直很愧疚, 也一直在独处忏悔。今天这种场合,她怎么有脸来呢?” 佩萝被软禁着,而且那天萨莉给苍行送去掺了毒的食物时, 她也在那,虽然没亲眼看着苍行死, 但一定也有所觉察。在佩萝被嫁给格瓦高力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让这些人见到她的。 老丞相皱了皱眉,捋着胡子道:“这么说来, 佩萝公主有罪, 应该交出来公审,您怎么可以包庇她?” 一有人代表,另有些地位比较高的也站出来质疑。萨莉心里直骂这些老不死的真是既顽固又多事, 但为了笼络群臣,却不能对他们表现出丝毫不悦的情绪, 还要不厌其烦地安抚这些人。 “丞相大人,佩萝也是无心之过,她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奸细。”萨莉眨出几滴眼泪,“王兄临终时特意嘱咐过, 不要责怪佩萝,诸位也知道,他最疼佩萝不过了。再者佩萝在民间声望极高,要是降罪于她,恐怕会激起民愤……” 他们不过是怀疑萨莉居心不良,哪会真认为佩萝是导致王上死掉的罪魁祸首,只是想逼萨莉让佩萝出来,她这么一说,大家更没话说了。万一她被逼急了,真的把佩萝拿出来论罪处理怎么办? “老人家,今天是先王葬礼,这么重要的日子,您可别节外生枝,让人看笑话啊。”萨莉擦了眼泪,拍拍老丞相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您有什么意见,过了今天,萨莉再请您来好好说道说道。” 老丞相看看苍行的棺木,嘴唇微微发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退下了,让其他人继续拜祭先王。 国不可无君,除了蒙奇之外,朝中还有一些与萨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他们带头影响下,其余朝臣们也只好默认了由萨莉继承王位。而佩萝一直没有出现,萨莉说她在禁闭赎罪,再过一阵子,就要遵从先王的遗旨,将她嫁给角戎王子格瓦高力。 苍行的棺椁安葬入王陵后,萨莉的继位大典也即将到来,民间却突然流传起一个说法,说萨莉与格瓦高力勾结,毒死先王以篡夺王位。她不但冤枉了佩萝公主,还将她囚禁起来,准备卖给格瓦高力交换利益。 听到这个流言的不少,而且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先王之死疑点重重,本来就不是很服气萨莉的大臣们私底下骚动不安起来。有一半以上的老臣互相通气后,由丞相带头,联合起来入宫向萨莉讨个说法,要她交出佩萝。 但他们一进宫要求面见萨莉公主,刚到大殿之前就被蒙奇带着卫兵围住了,众臣惊惧交加,这时萨莉与格瓦高力一同出现。 丞相怒视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脸趾高气扬的萨莉,问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这里都是洛夏的肱骨之臣,你要把反对你的人都杀绝,好光明正大地篡位吗?” “你说什么呢?”萨莉故作惊讶,掩着嘴,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说丞相是老糊涂了吧?我本来就是王室正统继承人,先王死了,当然应该由我来做女王,这叫什么篡位呀?” “别不承认了!”一个正直的言官出来指着格瓦高力,怒骂道,“王上生前就私底下说过看不上这个丧家之犬,都准备将他驱逐出洛夏了,怎么可能将佩萝公主许配给他?依我们看,外面的流言说不定就是真的!要不你就把佩萝公主叫出来替你澄清,见不到她,我们是不会走的。” 萨莉站在高处蔑视着他们,在她看来这些文官都是可以替代的,而且他们代表着苍行,就算她做了女王也不会真心服她,不如趁这个机会全换掉,培养她自己的心腹。 格瓦高力在她身边低声道:“女王陛下,该拿定主意了,这些不服从你的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萨莉点点头,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们,冷笑道:“怎么?你们一群人今天是想逼宫造反吗?蒙奇,给孤王把他们全都拿下,送进大牢,等我登基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蒙奇领命,令手下将这些朝中重臣都抓起来,再把他们的家人也抓来。 丞相没想到她真的敢这么做,气得当场晕过去,人群中有惊慌的,也有气愤的,指着萨莉大骂:“萨莉,你害死王上,现在还迫害忠良,网上的在天之灵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次来的都是些文臣,几乎没有人会武,连反抗都没有就被捉住了。事后萨莉派人去策反,愿意归顺她的就放出去,并许以高位,二三十个人中有七八个投到她身边,这让她很是得意。 自从苍行死了之后,佩萝连见都没有见到他的尸身一眼,就被萨莉派人关在她自己的寝宫里,一步也未曾踏出去过。她哭了几天,后面眼泪也干了,便终日枯坐发呆。 她知道王兄的死一定和萨莉有关。之前萨莉明明被苍行训斥过,不许她进宫,依萨莉不服软的性子,至少一个月不会主动再进宫。可送走楚从渊他们的第二天,萨莉就主动进宫向王上认错求原谅,还送了一盒精美的糕点。 又过了一天,佩萝去见苍行时发现他精神很差,当时以为是病了,没想到这“病”来势汹汹,第三天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佩萝还没过去呢,萨莉就像提前接到通知一样进宫来了,和王后一起商量后续事宜,而佩萝则被她带来的人拦住不许出去。王后没什么主见,又没有孩子,王上一去,她就更成了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萨莉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到两天,王宫和朝政大权都落到了萨莉手上,现在听说她还把那些不服从她的老臣囚禁了,看来这个王位是坐稳了。 佩萝对王权没有留恋,不过苍行一直对她视若珍宝,他死在亲姐姐手上,这是对她打击最大的。萨莉一点亲情也不念,甚至和格瓦高力合作,把洛夏弄得乌烟瘴气,哪怕她无法出去,也从宫女口中有所耳闻。 她一直等着看萨莉要如何处置自己,但她始终没来过,十天以后萨莉终于来了。 两人对比明显,一个华服金冠光彩照人,一个憔悴不堪弱不胜衣,不过佩萝的美丽并没有因此减少几分,让萨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的妹妹,你还好吗?”萨莉微笑着,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佩萝,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炫耀似的摸摸手上硕大的鸽血宝石戒指。 佩萝认出那是苍行常戴的,他们家族历代传下来国王才能佩戴的宝石,愤恨地瞪着萨莉。 “萨莉,你终于敢来见我了。”佩萝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冷笑着质问道,“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难道王兄对你不够好吗?你居然一点亲情也不念……你杀死了苍行,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你错了,苍行不是我杀的。”萨莉起身来到她面前,蓄着尖指甲的手指捏住佩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是你,你放走他们,他是被你气死的。” 佩萝蓦然瞪大眼,眸中泛起水雾:“这就是你给我定的罪名吗?萨莉,王兄的灵魂不会放过你的……” “小傻瓜,我连活人都能弄死,还怕一个鬼魂吗?”萨莉笑起来,“你放心,念在姐妹一场,我不会杀你。等我继位了,就把你嫁给格瓦高力,希望你能适应野蛮的角戎人。” “你这个疯子!”佩萝惊恐地打开她的手,“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嫁给那个人!我从未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萨莉耸耸肩,道:“你愿不愿意都得嫁,我可不是苍行,不会在宫里养着一个闲人。和角戎人结亲,能促进我们两国的合作,你这不也是为国做贡献吗?以后洛夏臣民会更感激你的恩德的。好了,你就好好准备着做新娘子吧。我三天后就要登基了,可惜不能让你来看。” 佩萝哭倒在床上,她房间里所有锋利的东西,包括瓷器都被收走了,连自杀也不能。 萨莉来过这一次,就再没来见过她,算时间到了她继位典礼的前一晚,佩萝已经绝望了。如果要她和格瓦高力那种人成婚,她宁可死掉,所以这几天侍人送来的饭她都没吃,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门被打开了,又一个侍女端着饭菜进来,佩萝背对着躺在床上,看也不看一眼。侍女放下饭菜,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离去,而是关上门,走到她身边,推了推她的背。 “我不吃,你拿走吧。”佩萝有气无力地说。 后面的人轻叹一声,道:“不吃饭没力气,怎么好逃跑呢?” 佩萝听见这声音,猛地睁开眼睛,陡然来了力气,转身坐起来,惊喜地看着来人:“小星,你怎么会来的?” 星涟对她盈盈一笑,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小声点:“我来救你的,我哥哥也来了,你别怕。他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格瓦高力那个坏人的!” “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救我……”佩萝感动得哭起来,怕哭出声音赶紧捂住嘴,小声道,“谢谢你们。你是怎么进来的?不怕被发现吗?” “我有迷药,王宫里的侍卫弱得很,拦不住我们的。”星涟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听说你饿了几天,你快吃饭吧,身体养好才能跟萨莉斗下去。” 她把饭和水端到佩萝面前,佩萝拿碗筷的力气都没有了,星涟只好一点一点喂给她。端来的食物佩萝吃了一大半,消化了一会儿,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 “能走了吗?我现在带你出去。”星涟想要拉她下来,佩萝却摇了摇头。 “等一下,她害死了王兄,怎么能不付出一点代价?”佩萝握住星涟的手,恳求道,“小星,你们可不可以帮我的忙,帮我戳穿她的阴谋?” “好,你要我们怎么做?” 佩萝下了床,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从最里层找出一个铁盒子。她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在盒子的锁眼里捣了几下,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一枚白玉鸟形符。 “这是父王生前交给我保管的兵符,这个就是用以应付这种突发状况。用它可以紧急调动克林城五十里外的三万驻军,之前我一个人出不去,也没办法用这个。现在你们能带我出去,它就有用处了。”佩萝抚摸着温润的玉符,想起父亲和兄长,又差点落泪。 星涟点点头:“好,等出了王宫,我们马上送你去那里。” 她给佩萝换上宫女的衣服,两人出去与影九黑羽他们会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王宫。 第112章 萨莉是第二天醒来才知道佩萝逃走的, 她没想到楚从渊他们头上,以为是那些顽固老臣干的, 立刻派出人马去找她,并下令加强宫里的卫军防备。但今天就是她正式登基的日子,也没工夫操心那么多, 只等继位后再来慢慢跟他们清算。 加冕仪式上穿的礼服红黑相间,前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日月星辰, 后面绣着飞禽走兽,缀满了珍珠和宝石,足有三十斤重。萨莉在好几个侍女的帮助下才穿上它, 乘金舆到达大殿前的广场, 下车踩着红毯前行。 广场上站满了卫兵,当她经过时,山呼万岁, 犹如阵阵浪潮声。下品官员站在殿外,于红毯两侧恭迎她进去,萨莉高昂着头颅,目不斜视地走向殿中王座。 尽管身后有侍女抬着裙摆, 身边有太监搀扶,走进大殿这一段路还是将她累得够呛。她咬着牙坚持到底, 殿中百官分列两边向她跪拜叩首, 这一刻站在权力顶端的喜悦让她感到眩晕。 当她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加冕为王的一天。看不起她的苍行如今已经被葬进坟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她了, 而踩在她头上的佩萝,也将任由她拿捏。萨莉忍着沉重的衣服首饰的压力,面色如常地走到王座前面,转身面向大殿中的众臣,一屁股坐下。 “殿下,现在还不能坐。”旁边的礼官赶紧提醒,“加冕之后才能坐下接受百官朝拜。” “那还不快开始?”萨莉瞪他一眼,暗骂了一句,揉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面上继续保持着假笑。 要先宣读圣旨,昭告天下新王登基,还要念一篇长长的祝文,接着就是加冕仪式,这以后她还要穿着这身衣服去祭天,想想都累。也好在这身最隆重的礼服只有在重大日子才会穿一下,要是每天都得穿着它,萨莉现在就想逃了。 礼官念起冗长的祝词,萨莉和下面的大臣们听得昏昏欲睡,都是强打起精神,最后他念完时大家都送了一口气。 萨莉小声道:“快点加冕吧,你不累吗?” 礼官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萨莉公主一直没规没距的,都登基做女王了也不消停,洛夏交到她手里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过先王没有继承人,佩萝公主一直不出面,也只有让她顶上了。 女官捧着国王金印、徽章、和金冠走上前来,礼官拿过徽章挂在她脖子上,又将金印交到她手里,然后示意萨莉低头,要将王冠戴在她头上。 “慢着,萨莉不配做女王!”正当此时,一声嘹亮的大喊打断了礼官的动作。 殿中众人皆惊,诧异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大殿门口。几个将领簇拥着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走进来,其中一个虬髯大将怒目看着即将加冕的萨莉,刚才就是他出声喝止的。 “是佩萝公主!”有人惊喜地叫出声,“她怎么现在才出现?” “还有雷影将军!” 众臣纷纷议论起来,看看萨莉,又看看佩萝,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萨莉的登基仪式还要不要继续了? 礼官见佩萝来了,情不自禁地收回本要戴在萨莉头上的王冠,萨莉气急败坏地踹他一脚,劈手把金冠抢过去包在自己怀里。 “佩萝,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孤王的登基仪式,你害死先王,还有脸来捣乱吗?”萨莉一脸悲痛地指责道。 佩萝见她这时候还在说谎,快步走到大殿中央,痛心疾首地仰视着她:“萨莉,明明是你伙同角戎人毒死王兄,篡夺他的王位,还敢恶人先告状!今天我们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笑话,你嘴巴一张一合说我毒杀苍行,有什么凭证?现在我才是洛夏的王,你敢污蔑我,可是死罪啊。”萨莉嘴角一歪,嘲讽地对她笑了,“众卿,你们看佩萝有多猖狂,竟然当众诬陷她的亲姐姐,她才是意图造反的人!” 站在萨莉一边的一个大臣站出来道:“是呀,佩萝公主,谋害先王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放走了大新人,女王也没说你私通外敌呀,只不过说你识人不清犯了错,你怎么能反咬一口?” “没错,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就是诬陷!” 因为得了萨莉的好处,又有一部分反对萨莉的众臣被关了起来,现在朝中有一半站在萨莉这一边。而剩下的则是两边都可以的墙头草,正在观望形势,还没有表态,所以看起来似乎大家都是拥护萨莉为王的。 一有人维护,萨莉便乘势掉起了眼泪,一手捧着心,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仿佛真的被亲妹妹背叛了。 佩萝连夜去向大将军雷影求救,他们这些军人早就看不惯萨莉的奢靡放荡,自然相信佩萝,马不停蹄地赶来克林城阻止萨莉即位。现在见她蛊惑众臣,雷影气得目眦欲裂,拔出刀就要上前。 “将军不可!”佩萝拉住他,朝他摇摇头,“大殿中不要见血,当朝杀人对您名声也有损。她不承认,我们就拿出证据让她承认。” 萨莉翻白眼一笑,还真不信她拿得出什么证据。苍行生前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被她处理掉了,而苍行的尸身已经进了王陵,总不能让这些大臣跑去撬开苍行的棺材看吧? “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啊,不过伪造的证据大家可都有眼睛看得出来哦。”萨莉道。 这时大殿中又进来几人,一个少女走在前面,另几个男子抬着一副漆黑的描金棺木走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棺木放在殿上,靠得近的几个大臣吓得纷纷往后退。 少女走到佩萝身边,对萨莉吐吐舌头,抱着双臂道:“证据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自己下来看看呀?” “是你……你们?”萨莉认出少女正是她喜欢过的小星,而那几个男子中还有阿无和聿恒,不禁怒火中烧,“没想到你们还有胆子回来。” 她向左右殿前侍卫一指,尖声叫道:“他们就是大新奸细,快把他们抓起来!” “我看谁敢?!”雷影将军大喝一声,拔出刀站在前面,众侍卫被他小山一样的身高和霹雳一样的大吼镇住了,犹疑不敢上前。 星涟目光扫过众臣,道:“没错我们是大新人,不过你们洛夏有什么值得我们窃取的?现在苍行中毒而死的证据就在这里,里面就是他的尸身,你们来看一看,就知道佩萝说的是真是假。” 她看向桓肆和从渊,对他们点点头,两人拔出剑,同时插入棺盖和棺材的缝隙,切断铁钉,然后一使力,将沉重的棺盖掀下来。 萨莉脸色铁青而慌张起来,斥责道:“佩萝,你、你竟然敢带这些外人把王上的墓挖了,你真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害死王兄的才是罪该万死!”佩萝上前几步,冷冷地盯着她,“我不过是要为王兄沉冤昭雪,免得害死他的人逍遥法外,还鸠占鹊巢。就算王兄在天之灵要怪罪我,我也忍了。” 她走回棺木旁边,往里看了一眼,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抬头看着周围众臣,道:“大家来看看,就知道佩萝所言非虚。” 众臣面面相觑,犹豫不前,这时有个老臣颤巍巍走过去,看了一眼,嗷呜一声抬手蒙住眼睛,其他人这才三三两两地上前查看。王陵挖得很深,下面阴寒不透风,棺材又是用的特殊木料,能保持尸身长时间不腐坏。苍行死了十多天,到现在看着跟刚死没什么差别。 大家这才知道为什么葬礼上萨莉不让他们瞻仰遗容,原来他全身发青发紫,嘴唇乌黑,一看就不是正常死亡的。 “萨莉公主,你作何解释?!”中立的大臣们纷纷转而向萨莉质问。 “我……我不知道……”萨莉退后两步,着急地看向她这一头的,但他们都低下头不敢看她,她只好狡辩道,“一定是佩萝作假,你们不能相信她呀!” 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帮她说话了,萨莉叫着蒙奇和格瓦高力的名字,这两人一个被雷影将军的人控制住,一个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大殿不知所踪,她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萨莉抱着金冠仍不放手,突然尖叫一声,跑下台阶,想要从旁边的侧门跑出去。 “抓住她,严加审问!”雷影手一挥,先前那几个殿前侍卫认清了形势,立刻追上去拿住萨莉,将她带了下去。 佩萝下令放出被萨莉关起来那些老臣,将先王棺椁送回王陵安葬。众臣商议之下,建议将登基仪式继续下去,不过加冕的对象由萨莉换成了佩萝。之前忠于萨莉的,都被抓起来等待论罪,现在佩萝做新王,得到了九成人的一致拥戴。 不久后民间百姓得知了继位的原来是佩萝公主,都自发为她庆贺。 佩萝做了洛夏女王,以她爱好和平的性子,自然是要与大新和周边小国停战的。正好大新皇帝也在这里,两人能进行最直面的交流,很短时间内就将停战书、和平条约都拟定了。 这两天桓肆等人都被她当做贵客留住王宫,不过她事务繁忙,从渊几次想见她向她道歉,都没见到人。 到了正式签订合约这一日,桓肆他们在议事厅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佩萝出现,暗忖莫不是洛夏人反悔了。正在疑惑时,佩萝身边的女官慌忙来报,女王不见了,正派人在找,请他们稍等一会儿。 “怎么会突然不见?”从渊着急地问女官她不见前后的情况。 星涟猛地站起来,捂着胸口,不确定地说:“会不会……会不会是格瓦高力把佩萝劫走了?” 他是在王宫失踪的,而登基典礼后宫里四处都搜过了,也没找到人,本以为他已经逃走,但也很有可能一直潜伏在某处,趁佩萝落单时劫走她。 “我去找她!”星涟刚说完,从渊便风一般冲了出去。 “我们也去吧。”星涟拉着桓肆,一起追着去了。 第113章 (正文完结) 正如星涟猜想, 掳走佩萝的就是格瓦高力。 萨莉倒台的前面一段时间他就一直住在王宫,为了以防万一,他把王宫地形都摸清楚了。正值王宫主人接连新旧交替时,宫里事务冗杂忙乱,各处监管都有所疏漏, 竟然让他把堂堂女王偷走了。 结盟的事告吹了, 几乎所有洛夏人都支持佩萝, 萨莉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白忙一场, 格瓦高力当然极度不甘心,尤其搅黄他好事的又是楚星涟和桓肆。 反正角戎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个鱼死网破报复他们。 宫里的人发现佩萝失踪时, 格瓦高力也才刚刚带着昏迷的她从密道离开王宫,不过他并未带她离开克林城, 而是去了不久之前在城里找到的一处空房子。 离宫之前他在佩萝的房间里留下了找到这个地方的线索, 用一行歪歪扭扭的大新文字写的地址。洛夏的宫人看不懂,也不知道这是哪国文字,正想着去找外交大臣, 从渊赶来查看有什么痕迹, 看到了他们手上的字条。 他拿过字条,见上面写的地址,并且留言让楚星涟和桓肆楚从渊三人在日落前去换人,不得带一兵一卒,否则便将佩萝活埋掉。 纵然知道格瓦高力这番要求定然有对他们不利的安排, 他还是不得不去。不过从渊不想星涟和桓肆一同去涉险,没有将字条的内容告诉他们,当他俩赶过来时,从渊只说格瓦高力带着佩萝逃出了城,请他们带人一起分头追人,自己单枪匹马去赴约。 其实他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了桓肆,未必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现在太着急以致无法保持冷静,已经自乱阵脚。 格瓦高力所在处是一片废墟,方圆一里内没有别的人家。从渊很艰难地靠打听找到了这个地方,发现了一片平地中间被绑着的佩萝。 “佩萝!你没事吧?”他见她嘴巴被破布塞着,人是清醒的,一双大眼睛泪蒙蒙地望着他。 见他要向她走过去,佩萝大惊失色,连连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从渊停下脚步,这时候才看见佩萝周围码放着大量的火油弹,这些东西一接触到明火便会爆炸,足以瞬间将这一带都化为焦土,更别说他俩这血肉之躯。 一条细细的火药线从火油弹下面往外延伸,直到几丈外一个人的脚下,那人正是格瓦高力,他手上执着火把,笑得邪恶而狰狞。 “格瓦高力,我人已经来了,你要怎样才肯放佩萝走?”从渊挺起背脊,冷冷地直视着对方。 他没回答,眯起眼睛将从渊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才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楚星涟和桓肆呢?人不来齐,我可不高兴,我不高兴,怎么能放她走呢?” 格瓦高力执着火把走进火油弹的包围圈,来到佩萝身边,蹲下摸着她光洁的脸,然后抬头对从渊龇牙一笑:“这么漂亮的美人,落到了我的手里,你说怎么能轻易让给你呢?想要回她,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佩萝被他一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屈辱地闭上了眼睛。他将她掳来倒还没时间对她做什么,只是粗鲁地亲了她几下,这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受了玷污,恶心得想死了。 “你别碰她!”从渊怒视着格瓦高力,想上前又怕他点燃火油弹同归于尽,“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格瓦高力站起来昂起头,一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而后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了,你拿你妹妹楚星涟来换她,至少不能让我吃亏。” “无耻小人,你做梦!”从渊捏紧拳头,骨节发出爆响。 佩萝眼睛通红,抬起被绑着的双脚狠狠蹬了他几下,格瓦高力俯身一扬手给了她一耳光,打得佩萝头晕眼花的。 “你别拿女人撒气!是男人就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从渊见他打佩萝,气得快呕血,铮然拔出剑。 格瓦高力摇着头,吹了个口哨:“啧啧,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还提这种要求,当我是傻的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带兵打仗的,居然妄想敌人和你公平决斗,太天真了吧?” 从渊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场,敌军狡诈勇猛都有,这么无耻的还真没遇上过,他想不通一国的王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令人唾弃的举动。 “刚才那个要求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再换一个吧,就算你要我放了你,也可以。”要星涟是不可能的,就算从渊自己死,也不舍得让星涟受半点伤害。 格瓦高力撇嘴,就算他现在能跑出克林城,也未必逃得过天罗地网的追捕,而且他已经什么都没了,根本没办法东山再起。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狠狠地报复他的敌人们,绝不让他们有半分痛快,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能让这几个人难过一辈子,也是值得的。 他本想找机会将楚星涟也一起弄来,当着楚从渊和桓肆的面虐杀这两个女子,再引爆火油弹,大家一起死。虽知道现在只来了楚从渊一个人,计划落空,不过能杀一个是一个,一个洛夏女王一个大新名将,死在他手上他也算赚了。 “那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你对佩萝到底有多真心。”格瓦高力矮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在手中转了转,“你有一把剑,我有一把刀,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从渊以为他要与自己对打,便点点头答应。 “很好,现在开始,我让你拿剑捅你身上哪个地方,你就得照做,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在这大美人儿身上也捅一刀。”他说着将刀刃在佩萝脸上比划两下,佩萝和从渊同时脸色一变,“要她还是要你自己,你看着办吧。” “你是不是有病?”从渊急促地呼吸起来。 格瓦高力脸色一沉,突然道:“现在,用剑刺你的右手臂!” 从渊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稍一迟疑,格瓦高力手腕一转,竟然真的一刀扎进佩萝的手臂,然后猛地拔出来,顿时血流如注。佩萝金枝玉叶,何曾被伤到这地步,痛得几乎昏过去。 “你住手!”从渊伸手制止,“好,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别动她。” 格瓦高力半眯着眼,仿佛很惬意,看看他身上各部位,道:“下一个就捅你的右腿吧。” 这次从渊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向大腿,接着抽出剑,右腿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额头冒着冷汗,盯着对方:“这下……满意了吧?” “还没完呢。”格瓦高力摇摇头,手一指佩萝的心脏,“这次就捅这里吧,你死了,我就放她回去。” 从渊将剑折断,拿起尖的一头,顶在心脏前面,一分一分往里扎进去。佩萝泪流满面,不住地向他摇头。 “等等!”身后陡然响起星涟的声音,从渊一惊,回头一看星涟果然朝着自己跑了过来,喝道,“你跑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就傻死了!”星涟来到他身边,夺过剑尖,怒气冲冲地瞪着格瓦高力,“他那么卑鄙,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放过佩萝,你怎么突然脑子转不过来了?” “我不死,死的就是她,我对不起她,怎么还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哥,你太傻了!” 那边格瓦高力呵呵笑起来,“真好,我还遗憾你跟桓肆都没来呢,既然现在你也跑来送死,我的心愿就了了一大半。现在,我们四个人一起死吧!” 他说着便将手中火把扔向火油弹,从渊大惊,下意识地将星涟扑倒在地。本来已经闭眼准备等死了,但过了一小会儿,想象中的爆炸声和热浪都没有发生,从渊睁开眼,只见格瓦高力胸前透出一支箭头,而他扔下的火把也被一箭射到火油弹范围以外。 格瓦高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脸上露出疑惑,突然又是一箭破空而来,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后颈,从脖子出来,他再也站不住,身躯轰然倒下,抽搐了一会儿,便死得透了。 他背后不远处一座废弃屋子的房顶上,桓肆放下弓箭,长舒一口气,从房顶跳下来,跑过来查看他俩伤势。桓肆解开佩萝的绳子和布条,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从渊身边,泣不成声。 “你们怎么会来的?”从渊被星涟扶着,奇怪道。 桓肆道:“佩萝的侍女说给了你一张字条,你没给我们看,一个人急匆匆跑了,要不是有问题,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出城追人?” “哥哥,你这次实在是太莽撞了,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呢?”星涟眼里包着泪,忍不住掐了他一下。 从渊摸摸她的头:“对不起,当时我只想着今后有三哥照顾你,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看看佩萝,问道,“除了手臂上的,你还有伤吗?” 佩萝摇摇头,哽咽道:“没有,只有些撞伤和擦伤。” 星涟撕下衣摆,简单地帮他们包扎一下止血,然后她扶着佩萝,桓肆背着从渊,一起离开这里。 几天以后,佩萝带着伤,和丞相一起,与桓肆正式签订了和平协议,约定永久修好。大新与洛夏从此止战,互相开放通商,人民办理了通关凭证就可以直接来往两国之间,不需要再通过赤方进出。 打了上百年的两片区域建立和平,这大概就是桓肆和佩萝帝王生涯中最大的功绩了。 从渊给自己的那一剑没有留手,不小心扎断了筋,洛夏没有能治的医生,只能回大新去。签订条约后他们没有多逗留,辞别佩萝后,便踏上回虞京的旅程。 这一路有从渊有桓肆,人比来时多了不少,也安全多了。正好冬日已至,走到半路就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没过多久整个北方便银装素裹,成了晶莹的冰雪世界。星涟和方铃铃是第一次见到大雪,兴奋得不行,桓肆便下令放慢速度,一路走一路玩,让星涟尽兴。 一日天色已晚,他们正好走进一座山里,没有村寨,本来准备露宿野外,却发现山中有一处猎户的房屋。 他们敲开猎户的门,想要借宿一晚,猎户住在山中,大约也很少有见到外人的机会,很是热情好客,将他们迎进小院。猎户家小而简陋,只有两三间茅草房,他们大约也是只能打地铺。 猎户忙着生火烧热水给他们取暖,星涟则借了他家的灶台,和韩亦方铃铃一起,把在雪地里捉到的野鸡和雪兔拿出来烹煮。 热腾腾的肉汤煮好了端上桌,大家招呼猎户一起吃,热汤下肚,总算暖和起来。猎户盛了一碗汤端进里屋,过了一会儿又端着空碗出来,星涟奇怪道:“大叔,莫非你家还有别人?” 这么美丽的姑娘和他说话,猎户搓着衣服,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里面是我浑家,不过她是个傻子,不方便出来见客。她挺安静的,二位姑娘要是不嫌弃,今晚就和她一起睡床吧。” 星涟点点头,留下影九和黑羽他们收拾东西刷锅洗碗,拉着方铃铃进内室,看猎户的老婆长什么样。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还是有些昏暗,一个妇人坐在床上,见有人进来,只是微微抬头,好奇地看看她们,也不说话。星涟二人走过去,方铃铃看清妇人的脸,吃惊道:“她长得好漂亮啊!” 星涟则是呆住了,这女子瓜子脸,肌肤雪白,脸上虽然有几条伤痕,又穿着粗糙的粗布衣服,却也掩不住天姿国色。 “月……月河?”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妇人仍然没反应,傻乎乎地对她们笑了一下,低下头玩手指,神态动作像个两三岁的稚童。星涟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方铃铃见她表情仿佛见了鬼,奇怪地问她怎么了。 星涟伸出手碰碰月河的脸,是温热的,她仿佛很不喜欢,伸手打开了她,继续低下头玩自己的。当时月河连着马车掉下悬崖,被河水冲走,都以为她活不成了,现在却突然在这深山老林里看见,还成了猎户的老婆。 她心里怪怪的,很不是滋味。她印象中的楚月河一向优雅清高,外表比公主还要高贵雅致,现在却沦为农妇,要是有一天她清醒了,恐怕会绝望得想死。 星涟出去,将月河在这里的事告诉了桓肆和从渊,两人皆感到十分惊讶,进去一看,确实是她本人。 猎户见他们认识她,还说她说他们的姐姐妹妹,不由着急了,吓得连忙磕头道:“她不是我拐来的,几个月前我到河边捉鱼,发现她被水冲到河滩上,已经奄奄一息。我把她救回来,她醒了才发现是个傻子,我请大夫看过,也治不好了,找不到她的家人,才留在身边的……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官!” 星涟与从渊互相看看,矮身虚扶一把:“你快起来吧,这也不能怪你。” 猎户这才起来,抹着眼泪,殊为不舍地看着如花似玉的傻老婆。他四十岁了,一直单身一人,好不容易捡了个老婆,虽然是傻子,不过没有心机,本想着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好,谁知有一天她的家人会找来。 “要把她带回去吗?要是有一天她像你一样恢复了,恐怕仍是心腹大患。”桓肆握着星涟肩膀,轻声问她。他的意思是不如杀了她永绝后患,不过又一想星涟应该不忍心这样做,所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星涟咬咬嘴唇道:“她现在也摔傻了,算是得到报应了吧,要是把她带回去,万一哪天再想起来,怎么和人相处呢?其实让她留在这里也好,与世无争,起码还有大叔照顾她。” 她觉得楚月河有过这番经历,还成了傻子,带回去桓律也不一定会要她了,留在猎户身边对她来说更好一些。 第二天天气稍晴,他们给猎户留下很多钱,然后继续上路了。临走前星涟交待猎户要好好对月河,他们会派人来看她,猎户能留下媳妇已是千恩万谢,而且他也舍不得苛待这么漂亮的老婆。 回到虞京,桓肆火速请来君千千给从渊治疗伤腿。君千千为他续接了筋脉,没多久他就恢复如常,能跑能跳了。 方铃铃回了家,被她爹狠狠训斥了一顿,卢凌之得知未婚妻回来,又上门来要求成婚,方铃铃一口拒绝,并向父亲说明自己只愿意嫁给韩亦。方家老爷气得当时就要打死韩亦,却突然接到一道圣旨。 圣旨上说皇上已经认方铃铃为义妹,韩亦则招为四品御前带刀侍卫,赐婚方铃铃。即便只是四品侍卫,那也是皇上跟前的,不是他一个商人能惹的,而且圣上赐婚,就算卢凌之家有权有势,也不敢造次了。 方老爷只好置办了一座宅子给女儿,替他们准备婚事。两人成亲当日,皇上和未来皇后,以及方铃铃的偶像小楚将军都出席了,给足了他们方家面子。这事可以让方家吹一辈子,老头儿也没什么意难平的了。 次年开春,关雎宫落成,到了新年的第一个吉日,虞京举行了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桓肆正式册封楚星涟为后,将她迎进关雎宫。 星涟少年时从高处坠落,身体受了损伤,在子息上颇为艰难。不过桓肆也不着急,安慰她没有孩子也没关系,至少还有一个桓宇在那顶着。他们不急其他人却急,从渊和郗芳华四处寻求名医,找来方子给星涟调养身体。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两人终于有了一个儿子,取名桓希,谐音欢喜。 她生产之时差点一命呜呼,桓肆吓坏了,反正皇位已经有人继承,他就再也不让她生孩子。 这一生桓肆遵守了他的承诺,爱了星涟一辈子,后宫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哪怕百年之后,两人也要葬在了一副棺木中,生死相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啦,过几天再写番外,谢谢一直支持的小天使们,因为你们我才坚持下来,爱你们每一个人,挨个么么哒~ 下一本书《我和僵尸有个误会》,女主狂霸酷帅吊炸天,喜欢这类型的同学们帮点个收藏吧!谢谢! 文案: 清合宗的祖师奶奶诈尸了,整个宗门陷入绝望之中。 这一代门人比起几千年前早已没落,宗主拿出全副家当悬赏能按住祖师棺材板的大能。 大能看了看已经变成僵尸之身的祖师奶奶,回头问道:“棺材板按不住,按你们祖师行吗?” 第114章 番外一 楚从渊现在身为国舅、大将军、安平侯, 各种殊荣集一身, 位极人臣, 楚家又因他和皇后楚星涟重新跻身名门。大新和洛夏宣布停战建交, 边防军队减半, 主将自然也没有长期留守的必要了,只要平时无事,只需几个将领每年轮流去边关值守。 腿伤好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虞京, 后来出战过几次与南方小国的战争, 因少有战事,其余时间一直闲着。 令星涟着急的是,自从离开洛夏回大新后,从渊既没有回洛夏去看过佩萝, 也没有在本国成亲的意思。她和桓肆不知道帮他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人家一听男方是小楚将军, 都巴不得立即进门, 可从渊能躲则躲, 硬是一个也不喜欢。 星涟想着他或许是还对佩萝念念不忘, 其实他们彼此间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从渊始终不敢去找佩萝。他们问过他,说是觉得其骗过人家, 配不上她。这人的别扭劲儿让星涟气死了,她经常去催婚,从渊被催得烦了, 索性躲到山里,吟风啸月,学君千千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就这样蹉跎了三年,直到星涟和桓肆的孩子都能喊舅舅了,安平侯府还是没有一个女主人。 某日桓肆一道急诏送到从渊手上,令他立即回虞京,从渊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回虞京却见一切如常,他纳闷地来到王宫,被宫人引到关雎宫。 花园中星涟正抱着牙牙学语的桓希,教他说话,旁边已经四岁的桓宇闹着要和弟弟玩。恐怕又是给他介绍姑娘,从渊本想掉头就走,这时候桓希突然发现了他,咯咯地笑起来,冲他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嘴里隐约发出“舅舅”的音节。桓宇朝他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襟,仰头乖巧地叫了一声舅舅。 从渊心里一软,牵着环宇,走到他俩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让小宝宝握着。桓宇一直由先太子妃养在膝下,不过他稍微长大星涟就时常将他接进宫和桓希作伴,他很喜欢这个弟弟。 “怎么样,带两个孩子累不累?”从渊坐到星涟对面,一把将桓宇抱在怀里,拿糕点喂他吃。 星涟语气和神态仍然如同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已经为人之母,她笑道:“有乳母在,我不过是搭把手,有什么累不累的,不过孩子们都挺粘人的,比小猫小狗好玩。” 从渊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哪有人拿自己的孩子和侄儿比小猫小狗的?” 星涟吐吐舌头,拉着桓希的手向从渊摇起来:“希儿,你舅舅凶我,咱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 从渊嗤笑一声,一只手伸向星涟怀里的桓希道:“过来,舅舅抱。” 小希儿在母亲怀中晃动起来,要去舅舅那边,星涟只好放手让哥哥把他抱过去了,嘴里笑骂着:“小没良心的。” 从渊得意地向她翻个白眼,就是一两个月不见,他的宝贝外甥还是记得他的。桓希抬手去扯从渊的耳朵和胡子,大约觉得很好玩,他已经有了些手劲儿,把胡子弄得生痛。桓宇懂事地把弟弟的手拿下来抓在手里,不让他捣乱。 两个孩子粉妆玉琢的,一个比一个可爱,从渊在他们的攻势下,完全没有了大将军的气势,这会儿就是让他趴在地上给他们当马骑他也愿意。 “对了,你们把我找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莫非又有哪里起战事了?”从渊逗着孩子的间隙抬起头来问星涟,“别是又要给我做媒吧?说说清楚,又是做媒的话我可就走了啊!” 星涟白他一眼,嗔怒道:“有那么可怕吗?你看你这两年都邋遢成什么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也不刮!我才懒得再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大不了楚家绝后,也不关我的事。” 从渊嘿嘿一笑,摸着蓄了好久的胡子。他的面相生得太好,就算在战场上变糙了,也比一般男人好看得多,姑娘家一见便心动。他不想平白招惹桃花,便将自己往糙汉整,胡子不剃,头发也留得像个塞外牧马汉子。 可就是这样,配上他修长矫健的身姿也完全不难看,更让女孩们觉得他十分具有男子气概。 “不是做媒就好,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皇上一会儿就来了,你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桓肆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大步走过来了。从渊放下桓宇,将桓希还给星涟,上前行礼,桓肆一把拉住他,道:“你我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君臣虚礼。” 两人相携走到桌边坐下,桓肆摸摸星涟头发,低头亲了一下桓希的小脸蛋,目光对着他们母子流露出无限柔情。 “皇上,您急召臣回来,不知所为何事?”从渊问。 桓肆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回首让太监捧上来一纸文书,拿在手里:“这是洛夏刚送来的国书。” 从渊听得洛夏两字,心中一颤,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文书上,又马上移开。 “是否洛夏出了什么变故?”两国官方每年都有交流,没有特殊情况,他想不通为什么桓肆告诉他这个。 “也不算什么变故,其实是喜事。”桓肆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看似不在意,耳朵却微微向他这边侧着,明显就是很想知道,他笑了笑,道,“洛夏女王就要大婚了……毕竟故交一场,朕想着,是不是派个靠谱的去祝贺一番?” 从渊只听见“洛夏女王就要大婚了”几个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冷了,后面的都没听进他的耳朵。佩萝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闪过,他曾无数次起过去洛夏找她的念头,可又害怕被拒绝,胆怯不敢行动,然后鄙视自己的懦弱。 如今听说她要嫁人了,一时之间心里又苦又酸,仿佛被人刺了一刀,滴着谁也看不见的血。见他呆怔不语,桓肆与星涟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打击对他或许挺大的,他们的决定是不是有些残忍。 “从渊?从渊?”桓肆叫了两声,从渊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他们。 他点点头,道:“她也不小了,是该成婚了,这确实是件值得道贺的喜事。” 星涟道:“你和佩萝交情最深,不如你代表大新去向她道贺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答应了,或许是抱着最后见她一面的想法,或许是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好让自己永远死心。 几天后,从渊作为大新使者,领着满载贺礼的使团向洛夏出发,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见到佩萝该说什么。到了克林城,再次见到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他越发近乡情怯,心里忐忑起来。 克林城除了大新使团,还有其他一些国家的使节,大家都受洛夏官方的安排住在驿馆内。到了克林城的第一天,别的使节还没受到女王接见,王宫就有人来迎从渊单独入宫与佩萝叙旧。 从渊鼓起勇气,暗道见到佩萝一定要淡定,就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和她微笑,打招呼。 王宫内布置得十分喜庆,确实是要办喜事的样子,佩萝的寝宫已经迁到国王居处。从渊在侍人的带领下觐见女王,真正见到她时,前面做好的心理准备一下土崩瓦解了,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王座,向自己走下来。 她做了三年的女王,以前身上那种怯弱之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王者的庄严,也比三年强更加成熟美丽。 “阿无……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一笑起来,仿佛还是那个佩萝公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从渊深吸一口气,道:“你的大喜日子,我怎么会不来呢?恭喜你,佩萝……女王。” 佩萝咬咬唇,黯然垂下眼帘:“你是真心恭喜我吗?难道我要成婚,你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从渊转开脸,“我希望您能永远幸福,您亲自挑选的王夫,总该是合您的心意的。” 佩萝抬起眼,绕到他正面,看着他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可否有我?我求求你说实话!” “有的。”从渊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掠到耳后,温柔一笑,“我喜欢的只有你,不过我的懦弱让我错过了你,从今以后,有另一个人保护你爱你,你要好好珍惜。” 佩萝嘴一瘪,眸中滚落泪珠,接着却又笑起来,从渊一时弄不清楚她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她擦擦眼泪,对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总是不来,我等不下去,只好连同小星用这个办法了。” “嗯?什么意思?”从渊不明所以,不解地偏头看她。 “你没看你们皇上的圣旨吗?上面说了,把你楚从渊送给洛夏女王为王夫,不得拒绝,否则就是叛国。” 从渊目瞪口呆,佩萝主动投入他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踮脚在他耳边低语:“楚大将军,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了。” 第115章 番外二 桓肆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这个奇怪的梦境给他的感觉真实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他在梦中仿佛化为了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自己, 看着另一个自己过着与如今完全不同的人生。 梦里那个桓肆与星涟没什么交集, 对她的印象是从渊和楚月河的妹妹,有些千金大小姐的刁蛮任性, 总之就是不怎么让人喜欢。“他”倾慕的是楚家才貌双全, 温柔解语的楚月河,一开始也不是特别喜欢, 只是桓律喜欢,他们当时关系不好, 他很想跟桓律争一争。 楚月河一直态度不明, 似乎对谁都有些若即若离, 梦里那些少年们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 觉得她就是天上地下无双的仙子。 梦里桓肆一开始也是不想做皇帝的,不过楚月河对他表白了,撺掇他和桓律争夺帝位。他还是太天真了, 不屑使用阴招, 一心想用政绩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没有拉帮结派建立党羽。 后来父皇病危,桓律假传圣旨召他进宫, 刚好遇上父皇咽气,这时候桓肆突然出现,污蔑他弑父夺位,不由分说地将他抓起来。没多久桓律登基, 一杯鸩酒送到他面前,那时候他才知道楚月河早就与桓律有情。 她对他作下的诸多许诺,月夜下的表白,不过是为了帮桓律从他这里套取情报。而且还得知他不过是她勾搭的众多少年才俊中的一个,而最后她选定了桓律,其他人都成了他们的垫脚石。 桓肆死后魂魄离体,恍恍惚惚飘在空中,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吹来,他不由自己控制地被吹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原,草原上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在放羊。他认出来那是几年前被送到角戎和亲的,楚从渊的小妹妹楚星涟,想不到她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也过着这么悲惨的生活,桓肆不由对她产生同病相怜之感。 他到了草原之后就没能离开了,只好日日夜夜跟着楚星涟,看着她冬天在小草棚里和羊儿相依取暖,看着她一个人在草原上挖野菜充饥,看着她孤单时无助地流泪…… 她不知道,还有一个同样远离家乡的孤魂在陪着她。看着星涟哭泣,有着自己意识的桓肆心疼得不行,他想抱抱她,安慰她,伸出手去却无法触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涟病了,这里没有大夫,也没有好的饮食,她的身体渐渐拖垮。终于有一天,从渊来了,找到了妹妹,桓肆的魂魄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他们兄妹刚刚重逢,星涟就已然油尽灯枯,再也支撑不住,永远闭上了眼睛。 桓肆见从渊抱着星涟的尸身痛哭,自己也心如刀绞,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却什么办法也没有,自己也忍不住垂泪。 忽然眼前一黑,又是一亮,混沌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突然身体一轻,他好像一脚踩空,身体急速地往下坠落。他浑身一个激灵,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边星涟帮他擦着满头大汗,道:“皇上,你可算醒了,刚才你被梦魇住了,好吓人……”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双臂箍得紧紧的,害怕一松手她就像梦里那样不见了。 “真好……只是一个梦,你还在我身边。”他喃喃道。 “三哥……我……呼吸不过来了……” 星涟窒息得拍打着他的后背,桓肆吓了一跳,马上放开她:“没事吧?” “我没事。”星涟摇摇头,又好奇地问,“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啊?吓成这样,是不是有很多鬼追你?” 桓肆笑了笑:“没什么,一场虚惊,我已经忘了。” 只是个梦而已,一切都是假的,星涟还在他身边,他们都好好的,一定能长命百岁,白头到老。说起来,梦里和现实不同的,就是那一次在秦国公府,星涟带他去偷酒,途中窥见了桓律和楚月河的私情,接下来一切都不同了。 星涟噘噘嘴,倒在枕头上:“我睡了。” 他轻声道:“原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这一会儿工夫她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桓肆微笑着侧躺下,将她揽入怀,安心地闭上眼。 桓希十八岁那年,桓肆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儿子,带着星涟离开虞京,过起了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 这时候他们俩岁数已经四十往上了,不过得益于君千千的驻颜秘方,看起来还不到三十,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两人先是去洛夏看望了从渊和佩萝,又游历了西域诸国,去过草原,也去过大漠,最远处到达了北边茫茫的雪原,见到了夜空中奇异而瑰丽的光束。 他们还想去往更西边,或者南面的海上,探索一些不为人知的国度。 出发前星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桓肆道:“桓希刚刚继位,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对他很不负责?” 桓肆低头碰碰她的额头,说:“桓希是我亲自教养的,我很清楚他的能力,给他留下的文臣武将都很有才干,况且还有桓宇帮他呢。” “他才十八岁,我放心不下。”星涟担忧地回望虞京。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半年回来看他一次吗?”桓肆牵着她的手,往巨大的航船走去,“还想不想去看山那么大的鲸鱼了?” 星涟眼睛一弯,仿佛又恢复了孩子心性,跟在他后面大声回答道:“想!” 她一直就不喜欢被禁锢在皇宫里,本来已经打算为了桓肆妥协,做一个没有自由的皇后,谁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实现她的心愿,放弃皇位。 今生所求,只有与此人长相厮守,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