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为后》 ☆、第一章 秦兰芝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怔怔看着覆在她身上的人。 俊眼修眉,形容青涩,亮晶晶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这是少年时的赵郁? 她有些迷惑了,不理会赵郁,脸偏到一边,咬着手指苦苦思索着。 秦兰芝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要在大庆殿举行登基大典,她侍奉新帝起身前往大庆殿,刚回到偏殿坐下,新帝的生母韩太后就派人来宣她过去。 在太后的永宁宫里,总管太监贺青和两个陌生太监制住她,太后亲自灌下了那杯毒酒,口中道:“皇帝下不了手,请求哀家帮他,你就认命吧!” 随着毒酒滑下喉咙,秦兰芝觉得喉咙火烧一般,连吞咽都困难,接下来五脏六腑刀搅一般剧痛,然后她就疼得失去了知觉。 怎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十七岁的赵郁? 是梦吧? 赵郁在上面忙了半日,见秦兰芝毫无反应,顿时有些怄,动作就有些粗鲁。 秦兰芝终于清醒了——怎么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梦! 她凝神看向赵郁。 赵郁见秦兰芝终于看自己了,一双杏眼明媚清亮,正看着自己,心里实在是喜欢,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微喘道:“兰芝,这次舒服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就知道自己长得俊俏,体力好,功夫又厉害,秦兰芝一向迷恋他得很! 秦兰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想起自己被灌下毒酒活活疼死的时候,赵郁这厮正意气风发登基为帝,心中恨极,抬手闪电般扇了过去。 赵郁猝不及防,小白脸被扇得偏到了一边。 秦兰芝不待他反应过来,抬腿把赵郁给踹到了床下。 上辈子她温柔贤淑痴情痴意,陪着赵郁流放千里吃尽苦头,结果赵郁这厮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他在大庆殿意气风发登上皇位,她在后宫苦哈哈死于非命,那她干嘛还巴结赵郁! 秦兰芝的动作实在太快,饶是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赵郁依旧摔得够呛。 他摸了摸自己热辣辣的左脸,一阵麻疼,意识到自己的脸被秦兰芝给扇肿了。 赵郁从来不是能吃亏的人,他“嗷”一声蹿了起来,扑到床上,与秦兰芝开始撕打。 丫鬟们在外面听到卧室里面的动静,都呆住了——这......这是在行房,还是在打架? 两个小丫鬟看向翡翠,等着她拿主意。 翡翠是秦兰芝从家里带来的大丫鬟,一向冷静自持,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神。 她听着里面的撕打声,定了定神,道:“郡王和秦姨娘闹着玩呢,慌什么!” 王爷进京朝觐,如今不在福王府,王妃这个嫡母不管庶子的是非,端懿郡王的生母韩侧妃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别去招惹的好,且等等看吧! 秦兰芝满腔悲愤,自是用尽全力;赵郁又不能真打自己的女人,招架而已,打得十分郁闷,两人倒也旗鼓相当。 撕打了半日,秦兰芝蓦地发现她和赵郁都衣衫不整,一下子愣住了。 赵郁乘机跳到床尾,拉了乱糟糟的锦被遮住自己:“秦兰芝,你这女人发什么疯?干嘛打我!” 秦兰芝气喘吁吁跪在那里看着赵郁,赵郁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衣襟敞着,左脸上凸起了五指印,颈部、锁骨、腰间都被她拧得一块块红,赵郁脸上身上原本就白,就显得越发的凄惨。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趣,伸手抢过赵郁身上的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成了一团。 赵郁看着裹成了一条大红蚕蛹的秦兰芝,想要报仇,却老虎吃天无处下口,最后只是悻悻地爬过去,隔着锦被在秦兰芝屁股上虚张声势地拍了一下,权作报仇。 他坐在那里,有些茫然,又有些奇怪:秦兰芝一向多温柔啊,今日是怎么了? 她那么爱我,今天怎么会突然动手? 难道是我太厉害了,她受不了了? 这样一想,赵郁不禁有些骄傲,便下了床,拿了衣物自顾自穿上。 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肿起来的左脸,他不由自主“咝”了一声。 穿好衣服靴子,赵郁凑到秦兰芝的妆镜前看了看,见自己一向俊俏的脸凸起了五指印,方才那点飘飘然顿时一扫而空,心道:老子这么俊俏的脸,被秦兰芝这小娘们弄成这个熊样,今天没法子见人了! 他简直快要被秦兰芝活活气死了。 赵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秦兰芝一眼,见她依旧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就隔着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又找了个帷帽戴上,这才出去了。 他的脸现在这么精彩,让那些丫鬟小厮看到,万一谁去他娘那里乱嚼舌头,秦兰芝就惨了! 听到明间门“咣当”了一声,秦兰芝知道赵郁离开了,这才裹着锦被坐了起来。 想到八年后的赵郁,秦兰芝背脊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粘腻潮湿,很是难受。 她以良妾的身份初进福王府时,赵郁还是十六岁的端懿郡王,福王的次子,一个爱笑爱笑性格佻脱的少年。 秦兰芝知道赵郁接下来的路。 一年后,赵郁因为母舅京兆尹韩载卷入宫廷巫蛊案,最终被流放边疆,在边疆苦捱了三年,那时候只有她陪在他身边。 从流放地归来,所有阻挡赵郁的人都开始一个个被他踩在脚底下。 福王妃、福王世子、梁淑妃、武丞相、大周朝的文官集团...... 他一直往上走,坚定地往上走,变得深沉内敛心思诡谲,她再也看不透。 而他也没打算让她看透。 对他来说,秦兰芝的存在价值就是陪他睡觉。 想到八年后那个冷漠的新帝,秦兰芝终于感到了后怕。 她机械地拉起锦被,再次包裹住自己,谋划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兰芝一向有自知之明,她不是懂得权谋的聪明人,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做出决定之后,秦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问题忽然浮上脑海——她不过是赵郁的侍妾,虽然一直跟着赵郁,却也未曾做过出格的事,再加上出身低微又无子,即使赵郁册封后宫,她也不过是一个低位妃嫔。 赵郁若是厌恶她,关入冷宫就是,为何要韩太后亲自动手毒死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本章所有留言都有红包赠送哟~ ☆、第二章 赵郁出了蔷薇阁,匆匆去了外书房。 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下后,他这才取下了帷帽,放在了书案上,修长的手指在黄花梨木书案上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声音。 小厮知书忙走了进来:“郡王!”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赵郁脸上的指印,顿时吓了一跳:“郡王,您的脸——” 知书有些气急败坏:“郡王,您的脸这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给打了?” 要知道,郡王最在乎的就是他这张脸了! 赵郁讪讪道:“快把匣子里的薄荷膏拿过来,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又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尤其是我娘那里!” 知书眼珠子一转,笑着道:“小的哪敢呢!” 他拿了薄荷膏递给赵郁,口中道:“郡王,庆嘉长公主府的三公子下了个帖子,约您下午去运河游船,听说胡巡盐的五公子也在,还请了倚红楼的头牌林娇儿和烟雨阁的头牌李锦锦递酒弹唱,热闹得很!” 本朝大运河开通之后,位于南北之间的宛州城成为运河航道的大码头,船只汇聚,漕运发达,经济繁盛,商业兴旺,店铺林立,街市繁华,成为大周中部的名城。 宛州城不但聚集了无数巨贾豪商帮闲掮客名妓名优,就连无数的高门公子富贵王孙也往来期间,寻找各种机会,进行种种谋划,其中就包括端懿郡王的两位损友——庆嘉长公主的三儿子白佳宁和胡巡盐的五公子胡灵。 赵郁右手支颐,左手拿了一本书随手翻开:“我这样子怎么见人?你写个帖子替我回了吧,就说我临时有事,改日得空请他们喝酒!” 白佳宁和胡灵是赵郁的好朋友,他原该陪着的,只是今日他这张脸实在是没法见人,只得先推掉了。 知书答了声“是”,出去写了个帖子,派人送到白佳宁居住的运河别业,自己却叫了小厮询问了一番,然后悄悄去了韩侧妃住的海棠院。 知书的娘是韩侧妃的陪房张妈妈,知书是韩侧妃特地挑选出来派到端懿郡王身边的。 郡王被房里小妾给打了,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他瞒了此事不报,万一被韩侧妃知道,他被打死都有可能! 秦兰芝依旧坐在床上想心事。 翡翠走了进来,轻轻道:“姨娘,郡王已经离开了,您要不要起来梳洗?” 秦兰芝闷闷道:“我要洗澡,你让大厨房送些热水过来吧!” 翡翠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姨娘,大厨房那些媳妇婆子......” 秦兰芝思索片刻,这才记起如今赵郁才十七岁,虽然已经被福王向朝廷请封为端懿郡王,却还没有开府另居,不过是福王府一个庶子,而她不过是庶子不上台面的小妾,大厨房那些婆子媳妇个个都长着一双富贵眼,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秦兰芝闷闷道:“拿些碎银子赏她们好了!” 她的体己自己收着,月例都是翡翠在管着。 翡翠答应了一声,自拿了些碎银子给了小丫鬟红瑙,让她去大厨房要洗澡水。 洗罢澡,秦兰芝心里乱糟糟的,便披散着潮湿的长发起身去了庭院里,晾着头发散着步,整理着思绪。 韩太后是赵郁的生母,虽然一向很不好惹,却一直口口声声感谢她陪着赵郁去西北,为何会恨她到要毒死她的地步? 思来想去,秦兰芝决定先去见见韩太后,现如今的韩侧妃,看能不能看出些端倪来。 不过这会儿韩侧妃怕是已经知道她和赵郁打架的事了,估计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叫她,且等着吧! 秦兰芝的住处是赵郁的青竹院的偏院,因院墙上攀爬了不少蔷薇而得名蔷薇阁。 如今正是初秋,蔷薇早过了花季,只留下满墙碧绿的蔷薇藤蔓,在晨风中瑟瑟颤动。 秦兰芝凝视着满墙蔷薇,心道:明年初夏蔷薇花开时候,赵郁就要被流放到西北边疆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爱赵郁爱得发疯,不顾爹娘的哭求,收拾了行李就随着赵郁去了西北。 这一世她不能再这么傻了,得及早做打算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秦兰芝给翡翠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回房了。 她如今披散着长发,不太适合见人。 片刻之后翡翠进来了,轻轻道:“姨娘,是韩侧妃房里的小丫鬟小吉,小吉说侧妃叫您过去!” 秦兰芝闻言,心里先是一惊,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既然已经揍了赵郁,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吧! 反正韩侧妃这个时期正在装菩萨,顶多让人打她一顿,不至于立刻弄死她。 秦兰芝开始梳妆换衣。 妆扮罢,秦兰芝对镜照了照。 镜中的她双目盈盈,唇色嫣红,肌肤似泛着光,正是十六岁时的她的模样,这样青春美丽的容颜却没敌过西北边疆的风刀霜剑,前世二十四岁的她早早就芳华远去,不复少女时的鲜艳明媚...... 翡翠见她怔怔看着妆镜,忙催促道:“姨娘,咱们别让侧妃等急了!” 秦兰芝伸手抽出妆匣里的小抽屉,拿出一枚不起眼的赤金镶嵌绿宝石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她想了想,又拿出一个赤金虾须镯戴在了左腕上,这才起身道:“走吧!” 翡翠见了,忙问道:“姨娘,您戴这枚戒指做什么?上面的宝石也太小了些,还没黄豆大呢!” 秦兰芝笑了笑,道:“我自有用处!” 她交代小丫鬟玉髓和红瑙留守在偏院里,只带着翡翠去了海棠苑。 韩侧妃住的海棠苑在福王府内宅的西南角,秦兰芝从赵郁的青竹院过去,需要经过王妃居住的正院。 秦兰芝带着翡翠刚走到正院门口,恰好有人急急从正院出来,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 幸亏秦兰芝反应快,极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没与那人撞上。 她定了定神,见那人长身玉立,凤眼朱唇,生得甚是清俊,正是赵郁的嫡兄福王世子赵翎,忙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赵翎认出眼前做妇人打扮的美貌少女正是二弟赵郁的小妾秦氏,微微颔首,带着一个小厮向东去了。 秦兰芝想起前世赵翎的结局,心中惨然,忍不住扭头看了过去,恰好赵翎走了几步,也回头看她,一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急忙回头,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去了。 翡翠小碎步上前半步,低声道:“姨娘,听说孟家三姑娘来王府作客了!” 孟家三姑娘是孟王妃的娘家亲侄女,据说是未来的世子妃人选。 秦兰芝没有说话,背脊挺直继续往前走。 前世她挺喜欢听这些王府八卦,只是如今她哪里还有那份闲心。 福王府实在是太大了,王府女眷往来都需要乘坐马车,不过秦兰芝身份不够,还没有在王府内乘坐马车的资格,只能步行。 海棠苑中,韩侧妃正坐在妆台前妆扮,大丫鬟双福拿了支赤金镶嵌的红宝石海棠花簪子插戴在了韩侧妃的发髻上,用靶镜照着让韩侧妃看:“侧妃,您看这支簪子怎么样?” 韩侧妃瞧了瞧,见簪子上镶嵌的红宝石殷红似血,正是纯正的鸽血红,很是满意,笑了:“还不错!” 她起初进福王府,是被一顶粉轿抬进来的,因此对正红大红有一种执念,特别喜欢正红大红色,囿于身份不能穿正红大红衣物,便爱用红宝石红绢花红绒花来妆扮自己。 另一个大丫鬟双喜走了进来:“侧妃,秦姨娘过来了!” 韩侧妃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寒意一闪而逝,她淡淡道:“让她等着呗!” 双喜答了声“是”,过来和双福一起服侍韩侧妃梳妆。 她拿起一个玫瑰红香膏递到了韩侧妃面前:“侧妃肌肤白皙细嫩,这种玫瑰红香膏最衬侧妃您的肤色,不如今日用这个香膏?” 韩侧妃最喜欢艳丽的妆扮,便含笑点了点头:“双喜,你来帮我涂吧!” 双喜拿了涂唇用的羊毫笔,蘸了些香膏细细涂在了韩侧妃唇上。 秦兰芝静静在廊下候着。 朱漆栏杆外种着一簇簇蜀葵,红色、紫色和白色的重瓣蜀葵正在阳光中开得热闹,却不知这已是它们最后的灿烂,过不了几日,就要花朵枯萎绿叶黄去。 秦兰芝由这些蜀葵想到了自己,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为何不离开王府呢? 她并不是王府的家生子,而是从外面一顶粉轿抬进来的良妾,名字也没有记入皇室玉牒。 因怕她在王府受委屈,当初进王府她爹娘连聘金都没有收,只是写了纳妾文书,若是她今日顺势而为,向韩侧妃请罪,自请离开,难道还有谁舍不得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夏雪铃kroll的手榴弹~ 感谢夏雪铃kroll、桃桃、婴宁和另外两位读者浇灌的营养液~ 爱你们哟! 求收藏求留言~ 本章所有正分留言有红包~ ☆、第三章 这个想法起初只是一闪念而已,可是秦兰芝站在栏杆前细细一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即使是前世,她号称是赵郁的宠妾,可是赵郁待她也就那样罢了,虽然珠宝金银管够,可是除了睡觉,别的时候也不怎么理会她。 赵郁性情高傲,她若是自请出府,赵郁也不会挽留,反正只要他愿意,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就算赵郁当了皇帝,她也不过是赵郁年轻时的一个旧人罢了,估计早忘了她是谁。 再说她家的情况。 她爹秦仲安是州衙的书吏,一向长袖善舞,在州衙内混得还算体面。 她娘秦二嫂是宛州城内有名的产科女医,擅长治疗产后出血。 她家家境小康,她是家里的独女,若是离开王府归家,她跟着她娘行医,再招赘一个老实能干的上门女婿,两口子奉养父母,她以后就是一家之主,何等自在! 秦兰芝正要细细计议,双喜掀开细竹丝门帘道:“秦姨娘,侧妃出来了!” 秦兰芝心中有了主意,不由有些雀跃,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随着双喜进了明间。 韩侧妃性喜奢华,明间里全套的紫檀木家具,铺设的锦褥靠枕也全是鲜艳的玫瑰红,大大的碧玉瓶里一大捧鲜花,色泽艳丽,花香四溢。 屋子里侍立着好几个丫鬟,正凑趣奉承着韩侧妃。 韩侧妃倚着玫瑰红锦缎满绣靠枕,笑吟吟听着,大丫鬟双福跪在一旁为她涂抹大红蔻丹。 秦兰芝进去,根本没人理会。 她丝毫不觉得尴尬,端端正正屈膝行礼:“见过侧妃!” 面对眼前这个毒死自己的凶手,秦兰芝背脊上一阵冷飕飕寒意,胳膊上不知不觉出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韩侧妃嘟起精心涂抹的红唇,对着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吹了吹,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了秦兰芝身上,声音淡淡的:“听说早上端懿郡王受伤了?” 秦兰芝闻言,毫不迟疑,“噗通”一声,立马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就哭了起来:“启禀侧妃,是我服侍得不好,我性子不好,人又笨,常常冒犯郡王,实在是罪该万死,请侧妃降罪!” 想起前世经历的那些酸辛,临死前的痛苦,死后爹娘的凄凉,秦兰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流着泪道:“实在是......实在是我自己不成器,辜负侧妃的信任,令郡王厌烦,求侧妃惩罚,为了赎罪,我......我自求离开王府,回家反省自己的罪过,日日夜夜为侧妃郡王祈福!” 说罢,秦兰芝给韩侧妃磕了三个头:“求侧妃成全!” 韩侧妃先还是懒洋洋倚在靠枕上,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当下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大红地毡上的秦兰芝。 说实话,她是真心讨厌这妖妖娆娆的秦兰芝,讨厌到一看见秦兰芝就气不顺的地步,可是若是真把秦兰芝撵走,不知道赵郁还要怎么怄气。 她这个宝贝儿子,是真真没见过世面,王府里那么多的美人儿,他偏偏非要吊死在秦兰芝这棵歪脖子树上。 反正韩侧妃是看不出秦兰芝哪点好! 不过秦兰芝这样做张做智,倒是提醒了她,今日可是一个赶走秦兰芝的好机会,即使赵郁来闹,也无话可说——秦兰芝可是把他脸都打肿了,这件事就算是闹到孟太妃和王爷王妃那里,赵郁也是没理! 想到这里,韩侧妃板着脸吩咐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先回去闭门反省!” 秦兰芝用帕子拭了拭泪,扶着双福站起身来,又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到了外面廊下,秦兰芝从腕上褪下赤金虾须镯,悄悄塞给了送她出来的双福,轻轻道:“我这脸实在是没法子见人,求姐姐带我去洗洗脸整理一下妆容!” 韩侧妃一向得宠,却甚是悭吝,她这里的丫鬟架子虽大,却都有些眼皮浅,尤其是大丫鬟双福,最是爱占便宜,不过得了银子倒也办事,可以试着收买。 双福不着痕迹地接过赤金虾须镯,觑了一眼,塞进了袖袋里,眼睛里溢满了笑:“奴婢这就带姨娘过去!” 她带着秦兰芝去了东边耳房她和双喜的住处,让小丫鬟送来了水和香胰子,又拿了自己的妆奁出来,亲自服侍秦兰芝洗脸整妆。 洗脸整妆罢,秦兰芝见房里只剩下她和双福,便又从手指上捋下一枚赤金镶嵌绿宝石戒指,亲热地拉过双福的手,戴在了双福的指头上,笑眯眯道:“双福姐姐肌肤白皙,这绿宝石戒指很衬姐姐!” 为了保命,宝石戒指算什么! 只要她有手有脚,又愿意努力,首饰珠宝什么的,将来都还能挣回来。 双福作势推拒,嘴里说着不敢当,却丝毫没有取下来还给秦兰芝的意思。 她抬手看了看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心里美滋滋的,看了秦兰芝一眼:“秦姨娘太客气了!” 秦兰芝伸手握住双福的手,脸上现出凄婉之意:“姐姐,我是爹娘的独女,自从我进了王府,爹娘在家甚是孤凄,尤其是我娘,因思念我日夜啼哭。如今我得罪了端懿郡王,也实在是没脸在王府再呆下去,只求能回家奉养爹娘,求姐姐在侧妃那里美言几句,成全了我这份孝心......” 双福没想到秦兰芝居然是真的想离开王府,简直是诧异之极——这世上还有人不贪恋王府的富贵荣华? 就算不贪恋王府的富贵荣华,难道秦兰芝能舍弃年少俊俏的端懿郡王? 双福上上下下打量着秦兰芝,想看看她到底是真情实意想要离开,还是以退为进做戏给侧妃和端懿郡王看。 秦兰芝坦然迎着双福的视线,双目清澈:“求姐姐成全!” 前世的她,贪恋美色,对赵郁一见钟情,为了他宁愿离开父母进入王府做妾。 重生之后,秦兰芝心里明白得很,就算再浓烈的爱,却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离了王府,她有爹娘,能挣钱,还怕没有好男人?! 双福垂目看了看手指上戴的绿宝石戒指,心里实在是喜欢,便嫣然一笑:“姨娘就放心吧!” 送走秦兰芝,双福去正房明间向韩侧妃回话。 韩侧妃单手支颐倚着紫檀雕花小炕桌坐着,自言自语道:“秦兰芝到底想做什么?我记得她不傻的啊!” 双福走过去,斜签着身子按摩着韩侧妃的玉足,口中道:“侧妃,奴婢倒是从青竹院那边打听到一些消息......” 韩侧妃眼波流转:“什么消息?说说吧!” 双福一边按摩,一边道:“听说秦姨娘是家中独女,自从她进了王府,她娘在家中日夜啼哭,身子都不好了,秦姨娘得知了家中消息,心中焦躁......” 韩侧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就成全她这份孝心吧!” 她早就看秦兰芝不顺眼,偏偏赵郁把秦兰芝当活宝贝! 思忖片刻后,韩侧妃开始安排此事。 她先吩咐双喜:“双喜,你去青竹院一趟,向端懿郡王传我的话,就说最近韩太夫人身体不太好,让他去京城一趟替我尽尽孝!” 韩侧妃的长兄韩载如今身居京兆尹一职,她母亲韩太夫人随着长子韩载住在京城。 让赵郁去京城一趟,一则避开他遣走秦兰芝,二则福王如今在京城,赵郁去承欢膝下,倒是可以加深父子亲情。 双喜出去之后,韩侧妃又吩咐双福:“你去准备笔墨,我要给兄长写信!” 她上次交代兄长韩载派人去扬州采买几个绝色丫头,不知道买到没有,若是买到的话,赵郁一到韩府,就安排给他,环肥燕瘦,色=色俱全,不信他不动心! 等赵郁从京城带了几个艳妾回来,怕是秦兰芝是谁他都忘记了! 秦兰芝回到房里,寻了个机会支走小丫鬟,只留下翡翠在房间里陪着自己。 翡翠很担心秦兰芝,正要开口询问,谁知秦兰芝先开了口:“翡翠,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说实话!” 翡翠一愣,不过她习惯了服从秦兰芝,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秦兰芝低声道:“我这几日也许就要离开王府回家了,你可以跟着我回家,也可以留在王府,你选一个吧!” 她看着翡翠的眼睛,声音柔和:“无论你选哪一个,我都不拦着你!” 翡翠是秦兰芝从家里带来的丫鬟。 前世翡翠随她进了宫,她被灌了毒酒,翡翠怕是也难逃一死。 这一世,秦兰芝想把决定权交给翡翠,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翡翠从小伺候秦兰芝,熟悉她的性子,知道她一向有一说一,不爱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应该是真的要自己选择,便垂下头思索起来。 片刻之后,翡翠抬头看向秦兰芝,细长眼中满是认真:“姑娘,我跟你回家!” 秦兰芝抿嘴一笑:“那我就带你回家!” 那两个小丫鬟红瑙和玉髓都是王府的家生子,爹娘家人都在王府服役,秦兰芝问都不必问,她们自然是要留在王府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赵郁的声音:“秦氏,母亲让我去京城看望外祖母,下午就要出发,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秦兰芝给翡翠使了个眼色,起身迎接赵郁。 赵郁一直在悄悄观察秦兰芝,见她柔顺恭谨,虽然不像先前那样自然自在,却也不像早上那样泼悍,心里先悄悄松了一口气,大模大样坐在那里,等着秦兰芝收拾行李。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所有正分留言都有红包哟~ 求收藏求评论~33333333333 ☆、第四章 因赵郁定下的规矩,他在这里的时候,丫鬟不必在房里侍候,因此赵郁一来,翡翠就出去了。 秦兰芝知道赵郁以后是要做皇帝的,自然是不敢得罪他。 她竭力压抑着内心的郁愤,给赵郁收拾了六套白绫中衣,两套骑装,四套颜色素淡的衣袍,另有皂靴清水布袜若干双,以及洗脸的薄荷香胰子和手巾,擦牙的牙擦和盐,又备了些常用丸药膏药,然后拿去让赵瑜看:“郡王,您看这些可以了么?” 赵郁瞟了秦兰芝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他多次出远门,知道秦兰芝为他准备的行李很齐全,可是这样抬腿就走,赵郁又有些放不下。 赵郁不说话,秦兰芝便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样炽烈地爱过他,如飞蛾扑火一般,死了一回之后,心中的悸动还在,可是当年的爱早已成了灰烬,风一吹就四散开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秦兰芝身上特有的体香在屋子里蔓延氤氲。 外面起了风,风吹得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直响。 赵郁最闻不得秦兰芝的体香,一闻身子就作怪,这会儿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抬手放在鼻端,轻咳了一声,道:“我这回去京城,来回得一个月时间,你安安生生呆在青竹院里,不要出去乱逛。” 兰芝生得这么美,还是别出去晃人眼的好。 秦兰芝垂着眼帘,答了声“是”。 赵郁见她不似往日活泼亲热,心里更加郁闷,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起身塞到了秦兰芝手里,涩声道:“这些你拿着使用吧!” 说罢,他抬腿径直出去了。 秦兰芝拿着这个沉甸甸的荷包,想起前世赵郁也是这样对自己。 他手里但凡有了好东西,不拘是银子,还是丝绸珠宝,或者古玩字画,回来就在她面前献宝,她若是喜欢,他就一脸施舍的表情:“既然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 秦兰芝不由自主走到窗前,看着赵郁略有些单薄的高挑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鼻子一酸,眼睛瞬间湿润了。 翡翠走了进来,道:“姑娘,郡王骑着马走了,知书和知礼都跟着去了!” 她见黄花梨木小几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瞧着有些眼生,便拿了起来,沉甸甸地有些坠手,差不多有二三十两了。 翡翠打开系带看了看,见里面全是小小的一两重的银锞子,忙看向秦兰芝:“姑娘,这是郡王给您的?” 秦兰芝“嗯”了一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上好的明前毛尖,放得凉了,味道甚是清苦,却令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吩咐翡翠:“你去把我的首饰和细软都拿过来吧!” 翡翠忙碌了一盏茶工夫,把秦兰芝的首饰和银子都收了起来。 秦兰芝则收拾了几套自己喜爱的衣物,又把赵郁私下给她的一百两银票贴身放了。 她是市井出身的姑娘,不是餐风饮露的仙女,知道过日子银钱是必不可缺的,比面子可重要得多,这银子能带走就要带走。 所有的东西收拢在一起,不过是一个不算大的锦缎包袱而已。 收拾完毕,秦兰芝微微一笑:“午饭快送来了,用罢午饭,咱们就安安生生等着吧!” 翡翠见秦兰芝这么镇定,心里也没那么慌了,笑眯眯道:“姑娘,午饭咱们可得吃饱一些!” 秦兰芝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亮:“嗯,这也许是咱们俩最后一次在王府吃饭了!” 午饭很快就送了过来,两荤两素再加一道汤。 房里没有外人,秦兰芝和翡翠一起用了午饭。 用罢饭,秦兰芝和衣在榻上睡下,翡翠则出去在廊下看着小丫鬟做针线。 秦兰芝刚睡了一会儿,翡翠就急急进来禀报:“姑娘,侧妃那里的双福姐姐带着官媒吴妈妈过来了!” 闻言秦兰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去年进王府,赵郁请的就是官媒吴妈妈,那今日她离开,自也该吴妈妈过来。 双福和官媒吴妈妈进了明间。 吴妈妈面如满月,五短身材,一双眼睛弯弯的,常常带着笑,和气得很。 她行罢礼起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明间内的摆设,发现甚是清雅。 吴妈妈再打量着秦兰芝,见她梳着简单的桃心髻,只插戴着一支玉簪,脸上薄薄用了些脂粉,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唇色嫣红,身上则穿着月白窄袖衫,系了条宝蓝裙子,显得很是素净。 这样的秦兰芝,怕不是端懿郡王要撵走她,而是侧妃不喜欢。 吴妈妈心里有了数,便笑着把文书递了过去:“秦姨娘,侧妃命我带你出王府,这是出府的文书,官府已经盖了印了!” 秦兰芝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官府那个印信处看了又看,然后叠好收了起来,含笑道:“吴妈妈,辛苦你了!” 她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会意,忙拿出两个一两重的银锞子送给了吴妈妈。 吴妈妈口里推辞着,笑眯眯收了银锞子:“哎呦,姨娘可真是心善的人!” 秦兰芝以后要嫁人,自然还要和吴妈妈这位有资历的官媒打交道,因此待吴妈妈很是亲切:“吴妈妈太客气了!” 她要离开王府了,眼看着就要脱离死地,心里欢喜得很,又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双福的手:“姐姐,这一年来多谢你看顾!” 秦兰芝褪下手腕上剩余的那个赤金虾须镯,套到了双福腕上:“双福姐姐,我这就要走了,这个算给姐姐留个念想吧!” 双福也是欷歔,叹了口气道:“姨娘,侧妃说了,既然你坚决自请离开王府,那她也不好留你,你自己的首饰都收拾了带走吧,你家常穿的衣服鞋脚也收拾了带走!” 秦兰芝轻轻道:“谢侧妃恩典!” 又道:“我房里的丫鬟翡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想跟着我......” 双福作为韩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这点主还是能做的,便笑着道:“既然是姨娘带进王府的,身契想必在姨娘手里,她自然是跟着姨娘了!” 秦兰芝识趣得很,吩咐翡翠:“翡翠,把你收拾好的包袱拿过来,让双福姐姐过目吧!” 双福正和秦兰芝吴妈妈说话,便让跟她来的小丫鬟小吉去看。 小吉翻看了一番,见衣服倒也寻常,只是首饰中有一支赤金镶嵌的绿宝石花簪和一对绿宝石耳坠有些贵重,另外有两包沉甸甸的银锞子,便拿出来让双福看:“双福姑娘,你看这——” 秦兰芝微微一笑:“这支花簪和这对耳坠都是郡王赏的,这两包银锞子也是郡王给的。” 双福笑了:“既然是郡王赏的,就让秦姨娘带走吧,也算是伺候郡王一场,给秦姨娘留个念想!” 秦兰芝忙谢了双福,又含笑道:“双福姐姐,若是侧妃方便,我去给侧妃磕个头,权作辞行......” 双福摆了摆手:“不必了,侧妃去王妃那里了。二门那里小厮已经套好了车,让吴妈妈陪你回去,福王府这边长史官送你!” 侧妃是真的不喜欢秦姨娘,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傍晚时分,福王府的长史官骑马护送着一辆青锦马车出了王府角门,往西而去。 福王府在宛州城东北,秦兰芝的家在宛州城西南方向梅溪河畔的梧桐巷,恰好居于宛州城相向的两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行驶在梧桐巷狭窄的青石板路上,略有些颠簸。 想到即将见到爹娘,秦兰芝心跳有些快,呼吸也有些不畅,她端坐在那里,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也没能令自己平静下来。 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边疆,没过多久,她爹娘就也赶了过去。 后来她跟着赵郁去了京城,爹娘却回宛州照顾祖母了,一直到她死去,她也没有再见爹娘一面...... 前世的秦兰芝,只顾着自己,却不知道体贴爹娘...... 好在还有弥补的机会,她一定好好陪伴爹娘! 吴妈妈很有眼色,见秦兰芝心事重重,便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这会儿见快到秦兰芝家了,她这才笑着开口道:“秦姑娘如今才十六岁,还是小姑娘呢,不少家的女儿在你这年纪,还云英未嫁!” 又试探着道:“离了王府,秦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马车内幽暗光线中,秦兰芝眉眼亮晶晶,对着吴妈妈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以后我可得麻烦吴妈妈了!” 吴妈妈一听就懂了——秦兰芝这小姑娘是打算要嫁人啊! 她当即笑了:“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秦兰芝早想过了,胸有成竹道:“一,得生得好,我看着顺眼;二,性子好,不暴躁;第三,得聪明,爹娘聪明,将来生的儿女才聪明——” 她眯着眼睛一笑,笑容灿烂:“最重要的一条是,得愿意入赘我家!” 吴妈妈:“......” 除了第四条,秦兰芝这是比着端懿郡王来找丈夫的吧?! ☆、第五章 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 翡翠和吴妈妈齐齐看向秦兰芝。 秦兰芝不由笑了,轻轻道:“吴妈妈,既然我要找上门女婿,就没想着对方富贵有钱,长得好,又聪明,人品好就行了,这难道很难么?” 吴妈妈这下听明白了——秦兰芝这是在福王府受委屈了,以后再找男人,就要找个没钱的自己能拿捏得住的! 她斟酌了一下道:“这样的条件,可是不好找,须得让我慢慢找......” 秦兰芝收敛笑意,水汪汪杏眼在黯淡的光线中熠熠生辉:“吴妈妈,请多费心了,若是事成,这谢媒钱我可少不了您的!” 吴妈妈今日已经见识过秦兰芝的出手了,知道这是位不差钱的姐,当下满口答应了下来:“秦姑娘,您就放心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秦兰芝肯出银子,就算是要秦兰芝要招赘二郎神杨戬,她这做媒人的也非要给秦兰芝寻摸出来不可! 骑着马行在马车外的王府长史官李云端年纪轻轻,耳聪目明,尤其是耳力特别好,马车内两个女人说话声音虽小,他在外面却依旧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就对端懿郡王这位恨嫁的下堂妾充满了好奇。 秦二嫂今日去状元胡同张大户家给张大户第五房小妾看产后病,得了一两银子赏钱,袖在袖袋里,欢欢喜喜回家去。 她刚走到自家大门外,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有福王府的标志,不禁一愣:难道闺女回来了? 秦二嫂心中欢喜,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恰巧丫鬟翡翠搀扶着秦兰芝下了马车。 母女两个在夕阳余晖中面面相觑。 秦兰芝怔怔看着自己的亲娘,发现她娘秦二嫂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长条身材,微黑瓜子脸,衣裙素洁,正眨着眼睛看自己。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时有些湿润,不禁开口道:“娘——” 秦二嫂最疼自己这个独生女,听女儿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吓了一跳,以为秦兰芝在王府受了委屈,自是心疼得很。 她忙上前拉着秦兰芝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异常,这才笑着跟旁边立着的长史官和官媒吴妈妈打招呼:“这位大人,吴妈妈,先进寒家喝杯茶吧!” 秦兰芝下车的时候,长史官李云端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艳女,谁知道下来的居然是一位娇娇怯怯的美少女,心中纳罕,不由又打量了秦兰芝一番。 听了秦二嫂的话,他当下回过神来,看向秦二嫂,拱了拱手道:“秦姨娘在王府呆不住,侧妃吩咐送她出来,以后她的嫁娶,都和王府无关!” 秦二嫂闻言,心中大惊,正要说话,谁知这位长史官看向笑吟吟预备和秦二嫂搭话的吴妈妈:“吴妈妈,你不是还要去王府向侧妃回话么?” 吴妈妈眼珠子一转,和秦二嫂秦兰芝道了别,说了声“我过两日再来”,就又上了马车。 李云端又看了秦兰芝一眼,见她依偎着秦二嫂,眼中含泪,一脸委屈,小可怜似的,想起她在马车里和吴妈妈说的话,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当下头也不回,翻身上马,挥手示意马车掉头,然后就押着马车离开了。 秦二嫂目送福王府的马车辘辘而去,再看看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最后看向眼前含着泪的娇娇女,心疼如绞,忙拉着秦兰芝进了大门。 翡翠忙拎着包袱跟了进去,然后关上了大门。 进了自家明间,秦兰芝再也忍耐不住,扑进秦二嫂怀里放声大哭:“娘——” 秦二嫂被女儿哭得心里恓惶,揽着女儿柔声安抚:“回来就回来,王府规矩大,人情复杂,也没什么好的,以后娘挣钱养活你,乖乖,你别担心啊!” 秦兰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总算是畅快了一些,擤了擤鼻子,道:“娘,我渴了!” 重生后,在福王府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如今回到了自己家里,这才敢放纵地发泄一下。 秦二嫂忙把女儿安顿在榻上坐下,自己点亮烛台,吩咐小丫头万儿去烧水,又让翡翠去收拾楼上兰芝的屋子。 待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她这才柔声问秦兰芝:“兰芝,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兰芝道:“我和端懿郡王怄气,把他给打了,侧妃要罚我,我就请求离开王府回家了!” 秦二嫂听了,忙问道:“兰芝,你受伤没有?” 兰芝摇了摇头。 赵郁打架不如她,她没受伤。 秦二嫂不信,细细端详了女儿一番,又掀开兰芝的衣服看了看,没看到伤口,这才放下心来,道:“出来就出来吧,王府规矩太大,你从小娇生惯养,怕也难适应,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爹娘养得起你!” 她和秦仲安就秦兰芝这么一个独生女,自然疼爱,娇惯得任性无比,当初若不是兰芝自己看上了端懿郡王,哭着闹着非要给端懿郡王做妾,他们两口也不会同意兰芝进王府。 听了娘亲的话,秦兰芝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道:“娘,以后我跟着你学医。” 前世她跟着赵郁流放西北,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西北又要想法子活下去,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娇惯任性的娇娇女! 秦二嫂笑了:“咱家的吃饭本事简单得很,一个是内服的丸药,一个是外熏的药香,专治产后出血,以前你嫌腌臜一直不肯学,以后我好好教你,将来爹娘老了,你也能养活你自己!” 娘俩正絮絮说着话,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原来是兰芝的爹秦仲安回来了。 秦兰芝听到爹爹声音,心中欢喜,忙站起身,拎着裙摆急急跑了出去:“爹!” 她跑到了院子里,正好迎上了秦仲安,便笑眯眯停住了脚步。 秦兰芝刚要说话,却见到爹爹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玄衣的清秀少年,不禁一愣。 就着廊下挂的灯笼的光晕,她认出这少年正是爹爹好友之子许江天。 许江天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多亏秦仲安夫妻接济,秦仲安曾经打算让他做养子,后来不知为何没有成。 前世秦仲安夫妻俩前往西北去找秦兰芝,就是许江天一路送他们过去的。 许江天看到秦兰芝,也是一怔:“兰芝姐姐......” 他比秦兰芝小一岁,一向叫秦兰芝“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伊然的手榴弹~ 感谢云起、桃桃、迟稀、婴宁和一位显示不出姓名的读者的营养液~ 爱你们哟~333333 继续求收藏求留言求营养液~ 本章继续送红包回馈各位亲爱的读者的支持~ ☆、第六章 秦兰芝一向把许江天当弟弟,如今不过一年时间,记忆中沉默的小孩子就变成了细高挑的少年模样,她不由微微有些错愕:“是江天啊!” 又道:“都长这么高了呀......” 许江天脸微微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只顾看着秦兰芝。 秦二嫂走了过来,立在兰芝身边,笑着道:“兰芝,你不知道,江天长大了,前些时间他想法子托人说项,如今跟着福王府世子当差呢!” 秦兰芝闻言心里一惊——前世她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啊! 许江天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又鼓足勇气抬头看兰芝:“姐姐,你怎......怎么回来了?” 秦兰芝很快镇定了下来,做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来,一本正经道:“我犯了错,被撵出王府了,以后就回家住了!” 许江天“啊”了一声,眼睛一亮:“既如此,姐姐以后就安心在家里住吧!” 秦仲安闻言咳了一声。 许江天意识到不妥,忙垂下眼帘,恭谨地拱了拱手,告辞离去了。 送走许江天,秦兰芝正要开口,秦仲安忙道:“兰芝,先进屋吧,进屋再说!” 他这独生女从小娇惯,任性得很,进了福王府那样的地方,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秦二嫂这会儿心情很好,想着女儿回家了,便拿了些碎银子给了小丫鬟万儿,笑着吩咐道:“万儿,你去街口的小杭州酒馆,让他们做两荤两素四道菜,用食盒掇回来!” 万儿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又被秦仲安叫住了:“姑娘爱吃甜的,再多要一份猪油玫瑰糕,一份定胜糕!” 他从荷包里拈出一粒碎银子给了万儿:“剩下的是你的跑腿费!” 万儿笑着答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去了。 她今年才十三岁,去年秦兰芝进王府,把家里唯一的丫鬟翡翠带走了,秦二嫂忙不过来,使了四两银子买了万儿回家,帮着跑跑腿,做做琐碎活计。 一家三口在楼下明间坐定。 翡翠整理好楼上的房间,沏了茶送了过来。 秦兰芝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家常的大叶青茶,没什么后味,却是她从小习惯的茶香。 秦仲安和秦二嫂端着茶盏,眼巴巴看着秦兰芝。 秦兰芝又喝了一口茶,这才道:“韩侧妃吩咐吴妈妈拿了出府文书去官府盖了章,以后我的嫁娶和王府无关,我想先跟着娘学医,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就招赘上门女婿,为爹娘养老!” 说罢,她清凌凌的杏眼看过娘亲,最后落在了爹爹秦仲安脸上,等着爹爹的反应。 秦兰芝没想过自己终身不嫁,在如今的大周朝,像她这样没有嫡亲兄弟的平民女子,要想终身不嫁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她遁入空门。 秦仲安闻言,微一沉吟。 他自己倒是好说,就是担心老娘和大哥大嫂那边罗唣。 秦二嫂瞪了丈夫一眼,再看向女儿,眼中已经满是欢喜:“这可太好了!你祖母如今逼着我们过继你大伯家的贵哥,贵哥都十三岁了,我不愿意,你祖母日日把你爹叫过去骂,你爹刚松了松口,你大娘就过来借走了五两银子,说是要送贵哥去读书!” 秦仲安想了想,道:“以后兰芝回家了,过继之事就不必提了,那五两银子咱们也不要了!” 自从女儿进了王府,再也不得相见,他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如今女儿回家了,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秦兰芝见爹娘如此,心中又是开心,又有些凄凉——前世她太粗心了,也太自私了,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娘! 这时候翡翠洗了一盘葡萄送了进来。 这葡萄是从秦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上现摘的,很是新鲜。 秦二嫂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凑近盘子细细看了看,选出最完美的一粒葡萄细细剥了皮,喂兰芝吃了,又挑选了一粒剥了起来,口中问道:“兰芝,要不要把你回家招婿的事放出风去?” 秦兰芝想了想,道:“放出风去吧,不过有人来说媒,咱们得亲自相看!” 赵郁已经说了,他这次去京城,来回得一个月时间,那她最好能在一个月内把自己给嫁出去,免得赵郁回来生出事端。 一出宛州东城门,赵郁主仆四人就迎面遇上了胡巡盐的五公子胡灵。 原来因赵郁缺席,胡灵觉得没趣,酒席用到一半就逃席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赵郁。 得知赵郁要去京城,胡灵不由动了游兴:“我好久没去看我母亲了,我与你一路回京吧!” 赵郁也愿意多胡灵这个伴,便并辔而行,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行得飞快,到了天擦黑时候,赵郁一行人就赶到了方城县驿站。 在方城县驿站安顿下来后,胡灵性子活泼,爱说爱笑爱热闹,见驿站甚是孤凄,便叫来驿丞问了一番,得知附近有勾栏,当下大喜,忙跑到赵郁房里:“二哥,夜晚无聊,驿站附近有勾栏,咱们叫来几个出色的姐儿弹唱递酒,玩闹到最后,再一人挑选一个好的□□,岂不妙哉? 赵郁刚洗过澡,正穿得齐齐整整立在窗前想心事,闻言微微一笑:“你随意吧,我还得早些睡呢!” 胡灵打量了赵郁一番,见他明明要睡了,还打扮得好似要去相亲一般,不由“扑哧”一声笑了:“二哥,我知道,你眼光高,觉得寻常女子都配不上你!哈哈!” 赵郁也不解释,眼睛看着窗台上摆着的镜面昏了的破铜镜,心道:若是在家里,就可以照照秦兰芝的妆镜,看看头脸身上有没有不妥之处了。 他虽然爱揽镜自照,欣赏自己俊俏的脸,可是身为大男人,却又不好意思在屋里摆着镜子,随身带着镜子,平常只能蹭秦兰芝的镜子照,实在是很不方便。 想到秦兰芝,赵郁又想到了临行前秦兰芝的异常,不由看向窗外思索起来。 驿站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株梧桐树,瞧着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梧桐叶被晚风刮得哗啦啦作响。 赵郁忽然想起秦兰芝家就在到处都是梧桐树的梧桐巷。 他第一次见到秦兰芝就是在梧桐巷。 胡灵在一边聒噪着,大谈他御女无数的经验与教训。 赵郁静立在那里,表面上认真倾听,其实还想临行前秦兰芝的异常。 他不爱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心思,很快就释然了:反正福王府深宅内院,秦兰芝除非长了对翅膀飞出去,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青竹院,倒是不用担心她丢了! 胡灵知道赵郁不好这一口,啰嗦了一阵子便不再纠缠他,自顾自叫了几个粉头过来,在隔壁院子又是弹唱,又是递酒,又是玩闹,整疯到了子时,这才睡下。 赵郁虽然也爱热闹爱听曲子爱饮酒,却因故有些洁癖,在这旅途之中,更是守身如玉,生怕被这些流莺给玷污了,染上了什么脏病。 他用帕子塞了耳朵,早早就睡下了。 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须得好好养精蓄锐。 既然要去京城了,那他可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身为庶子,赵郁没想过取代嫡兄赵翎成为世子,继承父亲的亲王爵位,却也不想一辈子醉生梦死无所事事做一个废物郡王。 他读过前朝名臣曾巩的传记,希望自己能够像曾巩一样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脚踏实地,尽自己的力量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 当然能够青史留名,那就更好了! 朦朦胧胧快要入睡的时候,赵郁忽然想起了秦兰芝,便提醒自己:到了京城,须得去打听京城最有名的珠宝楼,给秦氏选一套精致漂亮的宝石头面。 她那么爱打扮,一见这宝石头面,一定会开心得很,当然就更爱我了! 不过银子估计不够,得去见皇伯父打打秋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起的手榴弹,clover梦和伊然的地雷,我会努力存稿滴~(づ ̄3 ̄)づ╭?~ 感谢龙葵子、石头翡翠及另一位没有显示id的亲爱的浇灌的营养液~333333 继续求收藏,收藏太低会没有榜单的...... ☆、第七章 一家人开开心心用罢晚饭,秦二嫂让万儿和翡翠去厨房烧洗澡水,自己打算陪着兰芝去楼上,好看看兰芝的屋子收拾得怎么样。 兰芝笑着拉住了秦二嫂:“娘,你陪我在院子里转转吧!” 秦二嫂笑了起来,道:“才离家一年,就这么想家了,真是恋家啊!”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欢喜的,陪着兰芝在院子里转悠了起来。 秦仲安先前带着妻女跟着秦老太和秦家大房住在祖宅,后来秦老太主持分家,秦仲安三口净身出户,先是在外面典了间小房子住,后来秦仲安夫妻俩努力赚钱,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攒够了银子,买了梧桐巷这个临着梅溪河的小宅子。 秦家的小宅子前门临着梧桐街,后门外就是梅溪河,院子中间是一栋两层小楼。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秦仲安秦二嫂夫妻住着;二楼是一个大通间,是秦兰芝的房间;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住丫鬟,西厢房做灶屋和储藏室。 算上前世的话,秦兰芝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如今故园重游,心情颇为复杂。 看罢前院,母女俩又去了后院。 秦兰芝径自走到后园的窄门处,拨开门闩,打开狭窄的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个青砖铺就的台阶,台阶高高的,此时夜已深了,看不清水面,只听到台阶下河水滂湃,撞击着台阶,发出阵阵水声。 秦兰芝立在台阶上,只觉得带着河面水气的晚风扑面而来,凉爽得很。 秦二嫂忙跟了过去,道:“我的儿,外面黑漆漆的,你小心些!” 秦兰芝“嗯”了一声,静立在那里看着水面。 她第一次见到赵郁,是在梧桐巷,那时还只是觉得他生得很好看,却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次再见赵郁,则是在这后门外的台阶上,她带着翡翠端了木盆出来洗衣服,赵郁和世子赵翎泛舟梅溪河,赵翎在舱房里呆着,赵郁恰巧从舱房里出来,她一抬眼就认出了他。 赵郁也认出了她。 当天下午,官媒吴妈妈就上门了。 想到往事,秦兰芝心脏一阵抽痛,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笑着倚着秦二嫂:“娘,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秦二嫂忙握住兰芝的手腕,觉得有些凉:“可不是冷么,明天就是八月初一了,眼看着该过中秋节了!” 二楼秦兰芝的屋子虽然简单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先前秦二嫂为秦兰芝准备嫁妆,缝制了好几床崭新的衾枕被褥,谁知秦兰芝进了王府为妾,这些嫁妆都没能带走,如今秦二嫂便让翡翠把这些新的衾枕被褥都铺设在了兰芝房里。 秦兰芝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和梅溪河的水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秦仲安就起身去州衙点卯了。 用罢早饭,秦二嫂要去药铺子买草药,好制作专治产后出血的丸药和药香,想着兰芝昨晚说要跟她学医,便立在楼下叫兰芝:“兰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担心兰芝乍从王府出来,不好意思见外人。 秦兰芝从栏杆上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我自然要跟着娘一起去了!” 前世经历了在西北边疆的三年,她早就明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即使是女子,也最好能学会一门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的手艺。 譬如如今的韩侧妃,兄长韩载是京兆尹,姐姐是宫中的韩德妃,家族显赫,性子要强,在福王府内宅,除了孟王妃就属她了。 可是顷刻之间,韩载韩德妃巫蛊案发,韩家男流放女发卖,韩侧妃和赵郁也被牵连进去,韩侧妃被摘去头面,关入庵堂思过,不得见人,赵郁则被流放到了西北边疆...... 想到明年春末夏初韩家巫蛊案就要发作,赵郁就要被牵连,秦兰芝心里一悸——赵郁这次进京,不就是要去韩府? 她心中一阵担忧,忙竭力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立在那里远眺了片刻,这才脚步轻盈下了楼,笑吟吟问秦二嫂:“娘,咱们去哪个药铺?” 秦二嫂打量了兰芝一番,见她梳了简单的盘髻,穿了件白绫窄袖衫,系了条靛蓝松江布裙,正是兰芝未进福王府前的衣裙,却显得略有些宽大,不由一阵心疼:“我的儿,都说你进王府是去享福了,可是你看你却瘦了......” 秦兰芝抿嘴笑了——堂堂亲王府邸,哪里是好呆的?别说她了,就连赵郁都不容易! 福王是亲王爵位,内宅除了孟王妃、韩侧妃和姜侧妃,还有好几位夫人,姬妾更是无数,儿女自然也不少,处处勾心斗角,到处都是眼睛,动不动就会被人下绊子。 她那样任性的性子,进了王府也不得不变得温柔和顺谨言慎行。 秦兰芝走上前,亲热地挽住秦二嫂的胳膊:“娘,福王府内宅有上百个女人,可不是好地方,还是咱们自己家里更自在!” 秦二嫂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秦兰芝又问了一遍:“娘,咱们今日去哪个药铺?” 秦二嫂抬手在兰芝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傻姑娘,一听就知道你以前根本没关心过你娘——咱们今日得去好几个药铺!” 秦兰芝杏眼清澈,看向秦二嫂,眼中满是疑问。 秦二嫂看了看,见翡翠和万儿都不在眼前,这才压低声音道:“娘这生意是宛州城的独门生意,药丸和药香的配料可不能让人知道,咱们除了多去几家药铺,还得去城西白练树岗那边采一种草药......” 秦兰芝眼睛睁得圆溜溜看着秦二嫂,认真听着。 见女儿这样可爱,跟小奶狗似的,秦二嫂“扑哧”一声笑了:“走吧,咱们先去南大街的裕和堂!” 秦二嫂留下万儿看家,母女俩带着翡翠出了门,直奔南大街而去。 路上遇到邻居借打招呼打探兰芝的事,兰芝一脸害羞低下头,秦二嫂则笑眯眯说兰芝从王府出来了,以后就呆在家里了,至于别的就一句不肯多说了。 南大街是宛州城比较繁华的街道了,街边有不少挑着担子卖青菜卖果子的,还有不少卖点心的,甚至还有斯琅琅摇着惊闺叶的磨镜人和卖脂粉花翠的小贩。 一路到了裕和堂外面,秦二嫂低声交代秦兰芝:“兰芝,等一会儿我买药材,你在一边好好看着,要记在心里!” 秦兰芝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抬头却看到许江天从裕和堂内走了出来,不由一愣。 许江天一眼看到了秦二嫂和秦兰芝,又惊又喜,忙上前唱了个喏:“见过干娘、姐姐!” 秦二嫂笑着问道:“你这小厮来这里做什么?” 许江天往后看了一眼,轻声道:“我是陪世子过来的......” 秦兰芝一听,忙拉着秦二嫂低声道:“娘,我认识世子,彼此撞见不好,咱们等一会儿再过来吧!”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月白道袍布鞋净袜做书生打扮的青年从裕和堂里走了出来,凤眼朱唇,身材高挑,手里摇着洒金川扇,举止洒然,正是福王世子赵翎! 赵翎看到秦兰芝,也是一愣,凤眼闪过一丝疑惑:秦氏怎么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打量了秦兰芝一番。 赵郁刚去京城,这秦氏就在外面出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兰芝敛眉垂目,大大方方屈膝行了个礼,然后看了秦二嫂一眼,娘俩一起进了裕和堂。 翡翠也跟了进去。 赵翎略一思索,抬腿离开了。 许江天落后半步跟着他。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赵翎开口问许江天:“你认识端懿郡王房里的秦姨娘?” 许江天答了声“是”,解释道:“启禀世子,秦姨娘是属下干爹干娘的女儿,属下的姐姐。” 赵翎脚步不停:“她怎么......在外面?”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赵郁虽然既虚伪又心机重,却还挺稀罕这个秦氏,怎么可能把秦氏放出来? 许江天恭谨道:“禀世子,属下的姐姐犯了错,触怒了韩侧妃,被赶出了王府。” 赵翎闻言,看了许江天一眼,却没有说话,继续大步流星往前去了。 他的小厮智勇正牵了两匹骏马在前面等着。 赵翎低声吩咐了智勇几句,然后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智勇,你回府里一趟,禀报王妃,就说我有急事需要出一趟远门!” 赵郁走陆路去京城,那他就走水路去京城。 智勇答应了一声。 许江天隐隐约约听到赵翎提到了“秦氏”这两个字,别的却没听清楚,他心里有些疑惑,打点起精神,骑着马紧紧追随着赵翎往前去了。 秦二嫂在裕和堂买了凌霄花和山香圆,又买了些艾草,都用油纸包了,带着兰芝离开了。 母女俩又去了距离这里有三四里地的一个小生药铺,秦二嫂又买了些人参。 秦兰芝见了,不由一愣,却没有吭声。 出了这小生药铺,又走了一段距离,秦兰芝这才低低问秦二嫂:“娘,我记得你说过人参活血化瘀,如何能用来治疗产后出血?” 秦二嫂见兰芝如此用心,顿时眉开眼笑:“我的儿,回家娘再告诉你!” 母女俩带着翡翠刚回到家里,官媒吴妈妈就骑着驴子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书者的手榴弹和云起小亲亲的三个地雷~333333 感谢潔、霜天晓角、看书者、yaya、小莎蜜和哎呀呀浇灌的营养液,挨个抱抱~ 我会努力更新滴,暂时日更,入v后开始加更~ ☆、第八章 秦二嫂陪着吴妈妈进了明间,在明间的杨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秦兰芝有条不紊安排待客,她吩咐万儿去灶屋烧水泡茶,又吩咐翡翠用攒盒盛了五香瓜子和猪油玫瑰糕送过来。 安排罢,她这才也进了明间,在秦二嫂手边的圈椅上坐下了。 吴妈妈知道秦兰芝自有主意,因此一直在正等着秦兰芝,见她到了,便笑着道:“秦姑娘,我这次过来,是有一件绝妙的好亲事,要来与姑娘说!” 秦兰芝闻言,微微一笑,道:“吴妈妈且说说说吧!” 吴妈妈满脸堆笑,拍了拍手道:“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您刚回家,今日上午就有一位做官的吩咐小厮叫了我过去,说要娶一位娘子当家理纪,只是这位官人眼光高,想要娶一位真正的美人,不拘头婚还是二婚!” 说罢,她眼睛闪闪发光看着秦兰芝,等着秦兰芝想询问。 秦兰芝笑了,道:“吴妈妈,不知道您说的这位官人可否愿意入赘?” 吴妈妈笑容瞬间滞了滞,马上笑得更加灿烂:“秦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位官人在家是排行第二,爹娘都在原籍鲁州随着长兄生活,你若嫁给他,你爹娘自然也可以跟着过去,这和入赘也差不离的!” 秦二嫂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官人家计如何?” 吴妈妈当即笑了起来:“这位官人,年少从军,又无妻小,手里倒是攒了不少银子,在城东李相公胡同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家里也使好几个小厮丫鬟!” 秦兰芝一听“年少从军”,心里大致有数了,眼睛含笑看向吴妈妈:“不知吴妈妈说的这位官人是谁?” 宛州城自有军卫,吴妈妈既然说是军官,必定是宛州卫的军官,而宛州卫的军官从指挥使、指挥佥事到正千户副千户,不是福王的人,就是福王府世子赵翎的人。 而她上午刚在裕和堂遇到了赵翎! 吴妈妈笑容满面:“这位官人,正是宛州卫的正千户王子铭王大人,堂堂正五品武官,今年才二十五岁,可配得上姑娘?” 秦兰芝这下子全明白了——别的人她也许不知道,这位王子铭她可是知道得很! 王子铭,宛州卫下属千户所的正千户,福王世子赵翎的亲信,后来娶了赵翎的远房表妹,前世因为赵翎倒台,他也被收监了。 想到这里,秦兰芝双目清澈看向吴妈妈,似笑非笑道:“吴妈妈,我是从福王府出来的,难道我会不知道王子铭王大人和世子的关系?端懿郡王的下堂妾嫁给了世子的亲信,这门亲事您觉得合适么?” 吴妈妈:“......” 其实上午王千户叫了她过去,许了二十两银子谢媒钱,让她立时三刻去秦家说媒,她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作为官媒,她隐约知道王千户和王府的关系。 只是二十两谢媒钱实在是诱惑太大,而正五品武官也的确势大,吴妈妈就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想着秦兰芝身居王府内宅,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或者可以哄骗一番,谁知这秦兰芝如此聪明! 见吴妈妈神情尴尬,秦兰芝却又微微一笑:“吴妈妈,不知者不怪,我没想过攀龙附凤,只想着好好过安生日子,我还是那句话,长得好,又聪明,人品好,愿意入赘,您若是有了真正合适的,我和我娘自然欢迎您来说媒!” 吴妈妈毕竟是积年做媒的,当即收敛了尴尬之色,也笑了起来:“秦姑娘放心,我晓得了,以后断不会这样了!” 这时候翡翠用托盘送了茶点过来。 秦兰芝亲自起身,端起青瓷茶盏,先递了一盏给了吴妈妈,又递了一盏给自己的亲娘,然后又端起盛瓜子点心的攒盒放在了杨木罗汉床中间的小炕桌上。 吴妈妈接了茶,便不再提做媒的事了,开开心心与秦二嫂吃茶点说闲话,气氛轻松无比。 待送了吴妈妈回来,秦二嫂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恨恨道:“兰芝,那位王千户到底要做什么!” 秦兰芝服侍秦二嫂在罗汉床上坐下,立在一侧为她按摩着肩颈,轻轻道:“娘,这些事您不用多操心,以后但凡有人上门说媒,一定得由我亲自询问相看!” 秦二嫂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抬头看着兰芝,心里十分感慨。 方才兰芝与吴妈妈说话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那任性娇惯的小兰芝,进了王府一年,早变得坚强聪慧,不再是昔日那个娇痴天真的小姑娘了! 傍晚时分,秦二嫂叫了兰芝过来,开始给兰芝讲解丸药的配方。 母女俩正说着话,小丫鬟万儿过来道:“娘子,姑娘,简四姑娘来看望姑娘!” 宛州风俗,有身份人家的正妻被尊称为太太或者夫人,而一般人家的正妻的尊称则是娘子,比如秦二嫂娘家姓陈,家中下人就叫她陈娘子。 秦兰芝一听,不由笑了,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兴奋:“快请她进来!” 又吩咐翡翠:“简家的贞英姐姐来了,你重新准备茶点吧!” 简四姑娘小名唤作简贞英,是梧桐巷东头开绸缎铺的简家的女儿,前面有三个哥哥,因此被称为简四姑娘。 她和秦兰芝是梧桐巷女学的同学,也是秦兰芝的闺中好友。 秦二嫂见状,笑着站了起来,道:“兰芝,你们女孩子上楼聊去吧,我带着万儿准备晚饭去!” 简贞英比秦兰芝大半岁,却比秦兰芝矮半头,圆脸,鹿眼,樱桃小嘴,身材小巧玲珑,生得十分甜美可爱。 她带着小丫鬟小莲走了进来,一见到出来迎接的秦兰芝,就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兰芝,我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着来瞧你了!” 秦兰芝笑着上前,亲亲热热挽着简贞英的胳膊道:“咱们上楼去吧,楼上说话更自在!” 二楼秦兰芝的房间是一个大通间,十分宽敞简洁,窗明几净。 家具全是白杨木原木家具,未曾上漆,除了床上的帐子是白色的,其余衾枕被褥靠枕坐垫都是浅绿玉青等色调,十分清雅。 秦兰芝和简贞英在靠窗摆着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倚着靠枕坐着,自在说话。 朝南的窗子大开着,坐在窗前,能够看到秦家后院的梧桐树和桃树茂密的枝叶,也能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绿树掩映的梅溪河,河上的风带来了凉阴阴的气息,煞是凉爽舒服。 简贞英吩咐小莲去下面找翡翠玩。 待小莲下楼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秦兰芝,简贞英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兰芝,咱们梧桐巷里的人都说你如今离了王府,是真的么?” 秦兰芝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简贞英很是担心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自己的闺中好友,秦兰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望着窗外不远处碧波粼粼的河面,过来一会儿才道:“贞英姐姐,先前咱们俩一起读过卓文君的《白头吟》,里面有一句......我记得你还特地让我讲给你听,你还记得是哪一句么?” 简贞英想了想,道:“是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么?” 秦兰芝点了点头,心中无限惆怅:“端懿郡王不是我的一心人......” 她曾经那样炽烈地爱过他,如飞蛾扑火付出一切,却最终连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郁威赫赫登基为帝,她凄惨惨命丧黄泉,还不够讽刺么? 简贞英眼中满是同情与理解,柔声道:“兰芝,你也才十六岁,年纪还小呢,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她忽然话语一转,笑盈盈道:“你觉得我三哥怎么样?” 简贞英总共有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已经成亲了,三哥简青今年十八岁,刚考中了秀才,正在县学读书,却还没有定亲。 秦兰芝闻言愣住了——她从来都没考虑过简青! 在她记忆里,简青是一个生得单薄的小白脸书呆子,酷爱读书,很讲礼法,后来她去了京城,辗转听说简青终于考上了举人,其余就不知道了。 连续骑了三个时辰的马,胡灵简直是腰酸背疼屁股疼大腿疼,简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扶着小厮下了马,弯着腰连声叫苦:“我的二哥哥啊,你兄弟我这次可真是舍命陪二哥,我快要被活活累死了,咱们在这树林吃点东西好好歇歇吧!” 赵郁把马缰绳扔给了小厮知礼,道:待我先去放水,待会儿再和你细说!” 说罢,他快步去了前面两株挨着长的白杨树后面。 胡灵一听,尿意一下子也上来了,忙甩开小厮,也跟了过去。 知书拿出一些豆饼,递给胡灵的小厮几块,自己留了几块,开始喂马。 他们的马都是朝廷在西北的军马场养的军马,十分神骏,饲养也要精心,需要每日喂黄豆饼或者豌豆饼。 胡灵和赵郁并排尿尿,出于一种比较心理,他觑了赵郁一眼,再看看自己的,心里一惊。 赵郁见状,便也看了胡灵一眼,当下就微笑起来,心中很是得意骄傲——他觉得自己真是优秀,就连那一处,也生得比别的男子出众,简直是色泽完美线条流畅又大又好,怪不得秦氏一直那么爱他,离不得他! ☆、第九章 秦兰芝嫣然一笑,道:“贞英姐姐,不要开玩笑了!” 见简贞英要开口反驳,秦兰芝不慌不忙又道:“贞英姐姐,别的不说,我可是端懿郡王的下堂妾,你三哥是要科举上进的,他若是娶了我,你觉得他在仕途上能走多远?” 简贞英还没想这么深,听了兰芝的话,脸都有些白了:“竟然这么......严重?” 秦兰芝笑眯眯道:“你以为呢!” 其实会更严重,因为她知道,端懿郡王会在八年后成为皇帝! 简贞英这次过来,是她三哥简青悄悄拜托她,让她来探探秦兰芝的口风,如今听秦兰芝这么说,她哪里还敢再提亲事,简直是呆住了。 秦兰芝见状,便笑盈盈转移了话题:“贞英姐姐,你如今在家做什么?” 她记得简贞英的亲事去年就定下来了。 简贞英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过是针黹女红,闲了再帮着嫂子们做些家务!” 秦兰芝忽然想起前世,简贞英和一个姓周的订了亲,最后姓周的病死了,她被逼着守了望门寡,忙道:“贞英姐姐,你如今定亲没有?” 简贞英小圆脸有些红:“还没定亲,不过城东周家湾的周家前日派人来提亲了,我爹说请人合了八字再说呢!” 她怪不好意思地看了兰芝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周秀才是我三哥的同窗好友,来看我三哥的时候我见过,生得还好......” 秦兰芝伸手握着简贞英的手,顿了顿,轻轻道:“贞英姐姐,你听我一句话,正式定亲前,你去求你爹娘,瞒着你三哥,请人去周家湾打听一下这周秀才的情况,看他是不是一直在请大夫看病!” 虽然这样说也许会得罪人,可是秦兰芝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忍心见简贞英重蹈前世的悲剧。 一想到简贞英会孤灯只影一生,在哥嫂手下讨生活,秦兰芝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凉。 简贞英并不是笨人,听秦兰芝如此说,心里也是一惊,忙拉住秦兰芝:“兰芝,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秦兰芝柔声道:“你忘记我娘是做什么的?她走家串户给人看病,自然能听到一些消息啊!” 简贞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兰芝,我先回家吧,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秦兰芝也不挽留简贞英,送她到了大门口,待她带着小丫鬟小莲出去了,这才闩上门闩回去了。 大周朝民风开放,官府甚至鼓励寡妇再嫁,未婚姑娘守望门寡这样的事实在是罕见。 前世简贞英之所以最终守了望门寡,就是因为周家的坚持和她三哥简青的推波助澜。 正因为如此,秦兰芝才在脑海里留下了简青“很讲礼法”的印象。 用罢晚饭,秦二嫂和秦兰芝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母女俩一起去了一楼的西暗间。 西暗间平时是上锁的,钥匙一向由秦二嫂贴身拿着。 门一打开,兰芝先闻到了扑鼻的药味,不由打了个喷嚏。 秦二嫂早习惯了,笑着把屋子里的几个烛台都点着,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秦兰芝看了看,发现窗前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摆着一个个白瓷缸子。 她打开缸子上的盖子看了看,发现里面都盛着磨好的药粉。 秦二嫂带着秦兰芝,一一认了药粉,又拿出了一罐蜂蜜道:“咱娘俩今晚的任务就是炼蜜!” 秦兰芝看着秦二嫂,大眼睛亮晶晶:“娘,这个我会!” 前世的时候她别的没学会,可是因为馋嘴,炼蜜倒是清楚得很。 秦二嫂笑眯眯看着女儿:“那你说说吧,我听听看对不对!” 秦兰芝略一思索,仰首道:“炼蜜的时候,得先用武火煮沸,然后再改为文火慢熬,熬蜜的时候,需要准备好一碗凉开水,熬制的蜂蜜泛起黄沫时,就用竹筷在蜂蜜中沾上一滴,把蜂蜜滴入凉开水中,如果蜂蜜在水中不散开,而是沉到碗底,这蜜就算是炼成了!” 这碗放了蜂蜜的凉开水往往都被她给喝了。 秦二嫂笑着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为何要炼蜜么?” 秦兰芝想了想:“是不是为了去掉蜂蜜里的水?” 秦二嫂点了点头,道:“炼蜜不只是让水分蒸发,还能去除杂质,增强粘性......” 秦仲安从外面回来,哼着小曲进了大门,随口问来应门的万儿:“娘子和姑娘呢?” 万儿打着灯笼照着路,口中道:“娘子带着姑娘在灶屋熬蜜。” 秦仲安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兰芝这孩子可真勤快懂事啊!” 万儿早习惯了秦仲安和秦二嫂夫妻俩对独生女儿秦兰芝的过度美化,默默无语而已。 秦兰芝跟着秦二嫂熬成了一锅蜜,刚从灶屋出来,便见到了爹爹,忙招手道:“爹爹,你来帮我们把这缸子蜜放到西暗间去!” 秦仲安忙不迭跑过去,用抹布垫着手,端了那缸蜜去了西暗间。 从西暗间出来,秦仲安见妻子还在灶屋忙碌,便低声问兰芝:“兰芝,钱够不够花?” 秦兰芝大眼睛带着疑问看向爹爹。 秦仲安不等女儿回答,就从袖袋里摸出两个小银锞子,递给了秦兰芝,低声道:“你自己拿着用,别和你娘说!” 这是他偷偷攒的体己银子,可不能被兰芝娘发现了! 秦兰芝握着这两个银锞子,鼻梁似被人出拳击中,一阵酸疼,眼泪瞬间涌出。 前世爹爹也是这样。 前世她爹和她娘到西北边陲的第一天,爹爹也是背着人,把攒了多年的私房钱都给了她,让她补贴家用,还交待她别让她娘知道,免得秦二嫂知道他藏私房钱;也别让端懿郡王知道,免得他觉得没面子...... 见女儿哭了,秦仲安当下就慌了,忙用衣袖去擦秦兰芝的眼泪,口中安抚着:“我的乖儿,你这是怎么了!若是不够,爹爹再给你些......” 秦兰芝低头拭去眼泪,抬眼看向秦仲安,眼中带着笑意:“爹爹,你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这钱都是怎么来的,快和我说,不然我去告诉我娘!” 秦仲安探头往外看了看,见妻子还没过来,便低声道:“还不是有人托我抄写朝廷的邸报,给我的谢礼,日积月累的,也有二三十两了,先前准备给你做嫁妆压箱底的......” 秦兰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爹爹身为州衙的书吏,能够接触到朝廷邸报,信息倒是灵通得很,便记在心里。 她笑盈盈把爹爹给的两个银锞子收了起来,道:“爹爹,我不缺银子花,不过这银锞子既然给了我,就别想再收回去了!” 说罢,秦兰芝喜滋滋出去了。 看到女儿的笑容,秦仲安心里也是欢喜,自去东暗间换衣服去了。 此时已近亥时,简家三郎简青还没有从县学回来,梧桐巷东简家依旧灯火通明。 简贞英正有些坐卧不安,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忙道:“应该是三哥回来了,我去给三哥开门!” 敲门的果真是简家三郎简青。 简青手里提着书箧,见开门的是小妹贞英,便低声问道:“贞英,你今天去秦家了么?” 简贞英“嗯”了一声,低声道:“兰芝说了,她不想嫁读书人!” 简青心里失望之极,皱着眉头道:“难道我这个秀才也配不上她这个权贵的下堂妾么?” 简贞英听这话不是好话,忙轻轻道:“三哥,你别这么说,她是担心端懿郡王将来会为难你!” 简青哼了一声道:“她爱慕虚荣就是爱慕虚荣,还找什么理由!” 先前秦兰芝哭着闹着非要巴结端懿郡王,还不就是看人家端懿郡王富贵荣华? 如今被端懿郡王玩够了赶回娘家了,还敢拿乔,不就是嫌我没钱没势么! 早晚有一日,我要秦兰芝这贱人知道我的厉害! 简贞英见哥哥阴着脸不说话,忙问道:“哥哥,那个周秀才身子骨怎么样?是不是老生病?” 简青看了简贞英一眼,道:“周兄是个白面书生,又读书用功,自然不像一般粗人那样健壮——贞英,你问这个做什么?” 简贞英不敢吭声,忙道:“快进屋吧,娘让大嫂二嫂给你做了宵夜,已经在堂屋里摆好了!” 这日上午,秦二嫂正在西暗间教兰芝用炼蜜调和药粉,然后再搓成丸药。 她拿起一个精致的白瓷瓶,拔开塞子,从瓶子里倒了些液体搓在手心里。 兰芝认真观察着,拿过白瓷瓶,也倒了些液体在手心,闻了闻,笑了:“娘,这是香油!” 秦二嫂笑眯眯道:“不抹一遍香油的话,药蜜会粘在手心的,就不好搓药丸......” 娘俩正说话,外面传来万儿的声音:“娘子,玉器铺梁家派了人请您过去,说他家大娘子难产出血,产婆让请您过去!” 秦二嫂一听,忙起身洗手。 秦兰芝忙道:“娘,我也去吧?” 秦二嫂解下身上的围裙,口中道:“兰芝,你在家搓药丸,娘自己去就行了!” 梁家大爷是个好色之徒,她这女儿生得太美丽,还是娇养在家里的好,免得被人瞧在眼里。 秦兰芝也想到了这一点,便道:“娘,让翡翠跟着你去吧,我带着万儿看家!” 到了晚上,秦二嫂终于带着翡翠回来了。 秦兰芝见她脸色灰暗,神情萧瑟,忙侍奉着秦二嫂洗手洗脸,又吩咐万儿摆饭。 秦二嫂洗罢手脸,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才道:“以后姑娘家生产,娘家爹妈一定要在场!” 秦兰芝忙问道:“娘,怎么了?” 秦二嫂呆了呆,这才道:“梁大娘子难产,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梁家老太太和梁大爷都要保小,我去的时候,梁大娘子身上都凉了......” 闻言,秦兰芝心里一阵冷飕飕,半日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见万儿过来了,她这才缓缓道:“娘,正因为世上有梁老太太和梁大爷这样的人,我才要招婿上门呀!” 秦二嫂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没那么难受了。 夜深了。 翡翠在楼下东厢房里睡下了。 秦兰芝一个人睡在二楼。 她心事重重,翻腾了半日没睡着,总觉得身上燥热,便起身走到窗前榻上,推开窗子,坐在窗前看天上的月亮。 快要八月十五中秋节了,月亮越来越圆了。 前世一直到死,秦兰芝都未曾怀过孕。 不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赵郁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第十章 赵郁富有远行经验,这次出门虽然有王府护卫跟着,他还是谨慎得很,晓行夜宿,无论是行路,还是住宿,都派小厮知礼提前安排,终于一路无事赶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赵郁把胡灵送回了胡府,然后就去了京中王府。 他先去了客房沐浴更衣,打扮得洁净清新齐齐整整,这才去给福王请安。 福王正在外书房内与几位清客闲谈,听小厮禀报说端懿郡王在外面候着,眉头不由自主就皱了起来:“这孽障来京城做什么!” 几位清客见福王神情不对,都有些坐不住。 赵郁心知自己这位父王不大待见自己,一进书房,就老老实实拱手行礼:“见过父王!” 福王打量着赵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劈头盖脸道:“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不想着为国为民,一味油头粉面沉迷女色......” 赵郁静静立在那里,垂着眼帘老老实实挨骂。 清客们悄悄打量着赵郁,打心眼里觉得端懿郡王长得好,性子好,爱洁净,又不出去胡搞,若是他们有这样一个儿子,怕是睡觉都会笑醒,可是福王却偏偏怎么都看不顺眼。 福王骂了一大通,出了一口恶气,总算是痛快些了,这才道:“又没召你,你来京城做什么?” 赵郁恭恭敬敬道:“禀父王,母妃惦记父王,派儿子进京给父王请安,并往韩府送信!” 福王沉默了片刻,道:“你先去韩府送信吧!” 赵郁在京中王府被福王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通,在韩府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他大舅舅韩载去了衙门,并不在府里,因此他先去了内宅见韩老太太。 韩老太太很疼爱这个外孙,拉着赵郁哭了一通,口中诉说着:“你娘这不孝女,一走这么多年,也不说回家看看我这老不死的......” 赵郁是个鬼灵精,早探听到不少当年的事,深知自己的亲娘常年不回京城事出有因,便不接韩老太太的话,转移话题道:“外祖母,不知道表兄表弟们在府里不在!” 韩老太太最疼爱孙子孙女,听赵郁提自己的孙子们,忙用帕子拭去眼泪,道:“你几个表兄表弟如今都在鹤林书院读书,晚上才会来家,如今就你的四表妹、五表妹、六表妹和七表妹在家里陪我,你既然来了,就顺便见见吧!” 赵郁清楚韩老太太想要亲上加亲的打算,忙一脸正气道:“外祖母,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表兄妹,我也不能如此轻慢各位表姐妹!” 说罢,他正义凛然一拱手,退了下去。 韩老太太:“......” 屏风后的韩四姑娘、韩五姑娘、韩六姑娘和韩七姑娘:“......” 到底是韩六姑娘最机灵,笑吟吟走了出去,挨着韩老太太坐着,给韩老太太捏着肩膀,口中道:“祖母,郡王表哥可真正直呀!” 韩老太太年老成精,心里门清,勉强笑了笑道:“桂花该开了,今日天气甚好,你们姐妹陪我去花园里转转吧!” 韩六姑娘笑着答应了,与大丫鬟一起扶起韩老太太,然后扭头招呼韩四、韩五和韩七:“四姐姐,五姐姐,七妹妹,你们怎么这么慢呀!” 韩四翻了个白眼,也跟了上去。 韩五和韩七见状,都笑了起来,也跟了过去,祖孙五人其乐融融,花园赏桂去了。 赵郁径直带着知书和知礼去了外书房,命人在外书房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了张躺椅,躺在躺椅上闭眼假寐等舅舅。 这次进京,他一直在赶路,睡眠一直有些不足,刚躺下没多久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知书和知礼原本在一边守着,见赵郁睡着了,知书便给知礼使了个眼色,待知礼过来了,这才轻轻道:“咱俩轮流睡一会儿吧,我先睡一刻钟,到时候了你叫醒我!” 知礼也累极了,便同意了。 他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躺椅边守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赵郁忽然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恰好与韩载四目相对。 韩载带了一个小厮,正立在不远处打量他。 赵郁瞬间恢复了清明,从躺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袍,拱手行礼:“见过舅舅!” 韩载神情复杂看了赵郁一眼,道:“进书房里面说话吧!” 接过赵郁递过来的信后,韩载亲自用银刀裁开,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赵郁一直在观察韩载,却没看出什么来。 韩载看罢信,叠好收了起来,抬眼看向赵郁,温声道:“阿郁,你何时到京城的?有没有去见你父王?” 赵郁规规矩矩道:“舅舅,我是午后到京城的,先去看了我父王,然后就过来了。” 韩载又若有所思打量了赵郁一番,道:“现在还不到傍晚......你也好久没见陛下了......你也别回王府了,直接去文德门递牌子候见吧!” 赵郁答了声“是”。 韩载想了想,又道:“你若是寻到机会,就在陛下面前提一提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已经好久不曾承宠了...... 赵郁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 当今天子庆安帝正在垂拱殿与几位阁臣议政,他的亲信延福宫总管太监白文怡走了进来,凑到庆安帝耳畔低声道:“陛下,端懿郡王在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庆安帝一听,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就笑了:“宣他到延福宫进见!” 又忍不住道:“阿郁这孩子,都两年多没进京了!” 内阁大臣都是人精,见状便寻了个理由,在丞相武应文的带领下退了下去。 庆安帝有些坐不住,待阁臣们一退下,便也起身去了延福宫,专门在延福宫等着赵郁。 赵郁进了延福宫,先规规矩矩行大礼。 庆安帝看着跪在大红地毡上磕头的赵郁,不由笑了:“小崽子,还不过来说话!” 赵郁一抬头,笑容灿烂:“是,皇伯父!” 他走了过去, 庆安帝一见赵郁就欢喜,含笑打量了赵郁一番,道:“你这孩子,两年多不见,长高了,也更有男子气概了,嗯,也更俊俏了!” 赵郁微微一笑,在白文怡亲自安排的锦凳上坐了下来:“多谢皇伯父夸奖!” 庆安帝笑眯眯只顾看赵郁,口中道:“阿郁,你还没有用晚饭吧?陪朕一起用吧!” 说罢,他示意白文怡:“文怡,你亲自去传晚膳!” 白文怡知道阿郁爱吃什么菜肴。 赵郁陪着庆安帝用罢晚膳,又陪着他品茶闲聊。 庆安帝一边品茶,一边看赵郁,见他衣着素朴,便道:“阿郁,最近是不是手头有些紧啊?” 赵郁抬头看庆安帝,灿烂一笑,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他可是特地穿这件朴素的衣服来见皇伯父的! 庆安帝一看就明白了,见他笑得可爱,如同初夏的阳光和清风,心中更是心疼和喜欢,便也笑了,吩咐白文怡:“文怡,你去朕的私库支八千两银子过来,银票就行!” 若是直接赏银子,就太惹眼了! 白文怡出去之后,庆安帝这才和赵郁说道:“阿郁,朕可是听说你常和庆嘉长公主的老三白佳宁,还有胡春鹤家的老五胡灵一起玩,这两个都是纨绔子弟,你可别让他们把你给带坏了!” 赵郁:“......” 他忍不住笑嘻嘻道:“皇伯父,说不定人家长公主白驸马两口子和胡大人夫妇更担心呢!” 庆安帝:“......你这孩子太实在了,朕看你是千好万好,你这样的乖孩子,怎么可能带坏别人?!” 他又苦口婆心道:“银子朕有的是,不敢多给你,就是怕你跟着他们学坏!” 赵郁最会哄庆安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顺势提起了韩德妃:“皇伯父,我母妃好多年没见德妃娘娘了,心里特别惦念,临行前还提到呢!” 庆安帝看了赵郁一眼,然后吩咐白文怡:“派人去宣德妃来延福宫伴驾。” 赵郁凑到旁边整块翡翠挖成的攒盒里看了看,挑选出最完美的一枚桂州小蜜桔,剥了皮,掰了一瓣自己尝了,然后把剩下的递给了庆安帝:“皇伯父,很甜,你尝尝!” 庆安帝接过来,一瓣一瓣慢慢扯着吃了,果真很甜。 吃完小蜜桔,他开口问赵郁:“你如今跟着谁读书?” 赵郁又拿了一枚小蜜桔剥皮:“就是王府家学里的先生,姓李,是一位举人,四书五经也都通晓。” 庆安帝眉头微蹙:“胡闹!你是堂堂郡王,怎么能跟着一个落第举人读什么四书五经!你又不用参加科举!” 赵郁无所谓地笑了:“我一个富贵闲人,能读些四书五经,明白些道理,也是好的!” 福王府中,除了世子赵翎,其他庶子都是按照富贵闲人的标准来培养的,包括他在内。 庆安帝看着赵郁,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胸臆间隐隐刺痛,过了一会儿方道:“阿郁,你这孩子可真是......” 送走赵郁,庆安帝就命人送韩德妃回去了。 白文怡送走韩德妃,进殿向庆安帝回话,见他呆呆坐在御榻上发呆,忙上前道:“陛下——” 庆安帝视线渐渐聚焦,看向白文怡:“文怡,阿郁已经被误了。” 白文怡慢慢道:“陛下,有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3333333333333333 ☆、第十一章 赵郁一出宫门,候在外面的知书先围了上来:“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怎么进去了那么久,小的都急死啦!” 另一个小厮知礼牵着马立在一边,抿着嘴只是笑。 赵郁看了知礼一眼,示意知礼牵着马过来,认蹬上马。 知书忙追着问道:“郡王,咱们这是回京中王府么?” 赵郁没吭声,一夹马腹,往前去了。 他如今有了银子,还不忙着去做自己的事,难道要回王府天天找打挨骂? 知书知礼忙也上马跟着去了。 胡灵家里兄弟多,他爹又在宛州,家里就不甚管束他,他在延庆坊置了一个小宅子,布置得甚是雅致,打算做储美的金屋,谁知美还没觅到,宅子就被赵郁被借了过去。 赵郁这夜回到延庆坊这个宅子,洗漱一番就睡了。 第二天赵郁一醒来,就吩咐知书:“你去请胡灵过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知礼太老实,只有知书这样的鬼灵精能把胡灵从京城的犄角旮旯里给找出来。 待赵郁洗罢澡出来,发现胡灵已经等在明间里了,而且正在吩咐小厮摆早饭。 见赵郁又是洁净清新浑身散发着湿漉漉潮气出来,胡灵笑眯眯道:“我的二哥,你可真爱干净啊!” 又问:“你这么早叫我来做什么?” 赵郁闻到了胡灵身上脂粉味、酒味和别的奇怪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便知他又到勾栏里鬼混了一夜,就亲自端起一盏清茶,递给胡灵:“你先吃了这盏茶,清醒些我再和你说。” 胡灵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只觉得满口清苦,后味却是甘甜,就知是好茶,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慢慢吃了,又起身去大肆洗漱了一番,这才过来陪着赵郁用早饭。 用罢早饭,又用清茶漱了口,赵郁这才道:“我请你过来,是要和你谈正事。” 他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问胡灵:“你听说过丞相武应文新奏上的盐钞法么?” 胡灵虽然是巡盐胡御史之子,却还真没听说过什么“盐钞法”当下做洗耳恭听状:“二哥,你说吧,我听!” 赵郁便细细和胡灵解说了一番:“如今朝廷在西北用兵,粮草要从东南运到西北,即使有运河,损耗也太大了些,武丞相就向朝廷建言,商人自己把粮草运送到西北边关,边关把朝廷特制的仓钞发给商人,商人可用这仓钞换盐引,然后拿着盐引去朝廷指定的盐场领盐发卖,这样朝廷就不用花费人力物力往西北运送粮草了。” 胡灵听得云里雾里:“哥,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啊!” 赵郁微一沉吟,道:“原本是好想法,可是太容易被人钻空子了,比如我,我就会想,我不用去运粮换仓钞,我只要买进别人的仓钞,再去找你爹换成盐引支盐,同时想办法让你爹先给我发盐引,给别人都晚发半个月,而盐又是老百姓过日子缺少不了的,就这半个月的时间的差别,就能让我发一注大财!” 胡灵一听,忙道:“哥,这生意可以做啊!” 又情不自禁道:“哥,你可真聪明,人家武丞相刚奏上的盐钞法,为的是自己人发财,却被你给识破了!” 见赵郁神情凝重,胡灵忙道:“哥,现如今武丞相家族,还有你那嫡兄赵翎的外家孟家,联络有亲,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谁也奈何不了他家!这银子咱们不挣,就被武家孟家那些人给挣了!” 赵郁看向胡灵:“你如今能拿出多少银子?” 胡灵扳着指头算了半日,秀气的瓜子脸上露出怪不好意思的模样来:“二哥,我满打满算,就能拿出五百两银子——其中二百两还是我许给莲香院的头牌姐儿吴冰儿打头面的银子......” 他眨巴着眼睛看赵郁:“二哥,你能拿出多少银子?” 赵郁早计划好了,道:“我能拿出七千五百两银子。” 皇伯父给的八千两银子,他打算拿出来做本钱,利用武应文新颁布的盐钞法挣一笔快钱,然后把挣的银子都拿到皇伯父面前去,让他看看这阖朝官员都大大赞同的盐钞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赵郁不懂政治,却明白这仓钞盐钞改来换去,到最后受损的只有最底层的百姓。 胡灵闻言大喜,两眼闪闪发光,看向赵郁满是崇拜:“我的哥哥,你从哪儿弄到这笔银子的?不会是福王,王爷对你没这么大方!” 赵郁笑得得意:“只要有银子不就行了,你管我从哪儿弄到的!” 又抬手拍了拍胡灵的肩膀:“来,咱们两个细细商议!” 赵翎到了京城王府,先回自己院子里洗漱换衣,然后才去外书房给福王请安。 外书房内摆了几盆绝品菊花,福王正和清客赏花赋诗,听说世子来了,当下脸上微微漾出笑来:“让他进来吧!” 清客们察言观色,见福王欢喜,待世子赵翎进来行罢礼,便都不绝口地夸赞起来,全是什么“虎父无犬子”“雏凤清于老凤声”之类奉承话。 赵翎微微一笑,道:“父王,不知二弟如今在哪里?” 福王原本已经把赵郁忘得干干净净,被赵翎一提,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不见赵郁了,不由恨恨道:“这小畜生,不知浪到哪里了,通不着家,孤已经好几日没见他来请安了!” 他想了想,抬眼看向赵翎:“阿翎,你是长兄,理应管教弟弟,你去找你二弟,管教他一番,让他回宛州读书去,一日日地在京里,只是招猫逗狗眠花宿柳,像什么样子!” 不能让赵郁在京城多呆,得赶快把他弄回宛州去,谅他在宛州也掀不起多大浪来! 赵翎迎着父亲的眼睛,立时明白了福王的用意,当即答了声“是”,道:“父王放心,儿子这就去寻找二弟,代父亲管教他,让他回宛州好好读书,不再游逛!” 安排好盐钞买卖之事后,赵郁身上就剩下不足七百两银子了。 他先与胡灵及几位少年朋友一起,在京城最繁华的延庆坊逛了一盏茶工夫,自我感觉对京城女子首饰衣裙的时新款式心里有了数,便与去专卖女子衣裙的香衣坊,给秦兰芝选了一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一件修身白绫袄、一件宝蓝通袖妆花袍、一件大红通袖妆花袍、一条娇绿缎裙和一条玄锦百花裙。 胡灵一直看着赵郁选购,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二哥,你这是给哪一位买衣服?若是给侧妃的话,这些大红衣服身份上不大合适......” 若是给年轻小娘子的话,这颜色又太老道了! “我给我母妃另备了礼物,”赵郁眼中含笑,“这是给家中小妾买的!” 他已经提前给韩侧妃弄到了一匣子胡珠。 胡灵:“......我记得小嫂子比哥哥你小一岁,今年才十六岁......” 他眼神复杂上上下下打量着赵郁,真心不明白他这位赵二哥生得清俊,又聪慧异常,怎么审美眼光就能差到这种地步——除了头一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其余没一件合适的! 这些大红大绿大蓝大黑衣袍,都是给中年妇人穿的啊! 赵郁点了点头:“小妾比我小八个月零十天,今年十六岁。” 说罢,他吩咐香衣坊的伙计:“把这些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胡灵:“......” 这个二哥,小嫂子爱好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偏偏把生日记得这么清楚! 从香衣坊出来,赵郁就问胡灵:“延庆坊最大的珠宝楼是哪家?” 胡灵常给人买首饰,这个倒是知道的,当下便道:“是胡珠楼,就在前面不远处。” 赵郁迈开长腿溜溜达达就过去了。 胡灵等人忙跟了上去。 胡珠楼不愧为延庆坊乃至京城最大的珠宝楼,十分豪华,就连柜台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很是富贵。 胡灵一进来,就吩咐胡珠楼的伙计:“把你们的镇店之宝拿出来,让我这郡王哥哥看看!” 赵郁看了几套胡珠楼的镇楼之宝后,对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一见钟情,觉得秦兰芝一定很喜欢。 他问了问价钱,然后就笑了。 赵郁确定自己这次来胡珠楼,怕是要空手回去了——买了衣服后,他如今身上只剩下三百两银子,可是这套红宝石头面要价是三千两银子。 看着那一粒粒火红莹润莲子大小的红宝石,赵郁心道:若是秦氏在这里,一定会说,郡王,这红宝石一直在和我说,啊,主子,带我走吧,我舍不得你呀! 想到这里,赵郁不禁又是一笑,小虎牙露了出来,霎是可爱,他心中却在想:啊,真是买不起啊,该如何不着痕迹不显穷迹地脱身离开着胡珠楼呢? 赵郁正要开口,这时候一个白脸锦衣青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叫了伙计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满脸堆笑走了过来,向赵郁行礼:“小的见过端懿郡王!” 赵郁认出锦衣青年似是宫中太监之流,便神情淡淡:“你是——” 那锦衣青年笑容可掬:“郡王请到一边说话!” 到了窗前,锦衣青年便轻轻道:“郡王,咱家是林文怀......” 赵郁自然听说过庆安帝宠信的两个大太监,一个是白文怡,另一个便是林文怀。 白文怡他很熟悉,林文怀却还没见过,没想到便是眼前这位。 林文怀态度恭谨:“郡王可有看上的,咱家孝敬郡王!” 赵郁无功不受禄,忙道:“不敢!” 他不愿得罪庆安帝的亲信,便与林文怀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与胡灵等人一起离开了。 出了胡珠楼,赵郁就去了另一家珠宝楼翠玉阁,到底花了二百一十两银子,给秦兰芝买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只是这套头面上的红宝石都只有绿豆那么大,委实小得很。 不过赵郁很有自信,早晚有一日,他有能力给秦兰芝买那套红宝石颗颗都有莲子大的赤金头面。 刚出翠玉阁,赵郁就看到了立在路边等着他的大哥赵翎。 作者有话要说: 求作收~求文收~我爱你们哟~(?′?‵?)i l??????? ☆、第十二章 赵翎笑眯眯立在街边的柳树下,等着看赵郁大惊失色的样子,谁知赵郁一见他,眼睛似乎亮了亮,然后就疾步走了过来:“大哥!” 到了赵翎面前,赵郁眼睛亮晶晶看着赵翎,简直像看到了观世音菩萨下降,似乎接下来就要顶礼膜拜了:“哥,你怎么来了?” 赵翎脸上带着笑,凤眼带着些疑惑打量着赵郁——赵郁这厮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如此热情? 他心中起疑,面上却是笑得亲热:“阿郁,我刚到京城,父王好几日没见你,心中担忧,吩咐我出来找你!” 赵郁是真心松了一口气——大哥别的不说,对他是从来不小气的! 他自己身上没剩下多少银子了,胡灵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私房钱也被他给搜刮干净了,如今要想体体面面回宛州,只剩下三个选择——要么再进宫找皇伯父打一次秋风,要么去韩府找外祖母或者舅舅借,要么去抱着父王的大腿哭一场要盘缠回宛州! 这三个都不是他愿意选择的——皇伯父刚给了他八千两,外祖母和舅舅一直想让他迎娶表妹,父王则是一见他不是打就是骂,要么就是漠视——因此一见到一向和和气气的大哥赵翎,赵郁简直是心花怒放。 赵翎说着话,凤眼带着审视打量着赵郁。 对于这位二弟,赵翎觉得自己一直看不懂看不透,说他聪明吧,他有时又傻乎乎的;说他笨吧,他的确又挺聪明! 许江天跟着赵翎另一个亲随孟瑞立在一边,却在悄悄打量眼前这位端懿郡王。 其实自从兰芝姐姐跟了端懿郡王,他就暗中打探过这位端懿郡王了,知道他素日还算规矩,只是不大在外留宿,因此从来都没在近处看过,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 今日这样近的距离,还算头一次。 许江天有一次陪干爹秦仲安饮酒,干爹喝醉了,发牢骚说自己闺女目光短浅,看男子只看一张脸。 那时候许江天还在疑惑——到底什么样的一张脸,才能让兰芝姐姐一眼看中宁愿做妾? 如今近看端懿郡王,他心里虽然有些酸溜溜,却总算是明白了! 这端懿郡王就是一个小白脸啊! 幸亏兰芝姐姐及时醒悟,离开王府回家了! 赵郁根本没注意到许江天,他一边和赵翎寒暄,抽空给胡灵等小弟使了个眼色。 胡灵等心领神会,拱了拱手,一哄而散。 赵郁这才看向赵翎,亲亲热热道:“大哥一直在找我,怕是累了吧,我请大哥吃酒去!附近有一家泰秀酒肆,是一家鲁菜馆,有几个招牌菜很是别致,酒也不错!” 赵翎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兄弟俩在一群亲随小厮的簇拥下往泰秀酒肆而去。 泰秀酒肆虽在延庆坊,却是在繁华深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很是幽静。 落座之后,赵翎打量着周围环境,见雅间内全是青竹做的家具,墙壁上贴着雪浪纸,挂着几帧山水花卉,就连窗外,也是一大丛油绿的芭蕉,甚是雅致,便道:“我竟不知延庆坊居然有这样的好地方!” 赵郁腼腆地笑,亲自拿起素瓷茶壶,烫了茶盏,然后才斟了茶,双手递给了赵翎:“大哥,请喝茶!” 赵翎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阿郁,你这些日子在京城忙什么?京中王府的人都说根本没见你回去!” 赵郁笑容灿烂:“我和胡灵他们一起玩呢!” 他端起茶盏也饮了一口,和赵翎随意地聊着宛州王府的家事,一时间融洽得很。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 这泰秀酒肆菜肴瞧着浓油赤酱,却又不是南方菜肴的口味,反而以咸鲜为主,大量使用海鲜,很是醇厚味美。 赵翎和赵郁就停下虚伪的寒暄,专心致志享受美食。 用罢酒饭,小厮送上红茶,赵翎和赵郁品茶说话。 赵翎看了赵郁一眼,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阿郁,你先前那个侍妾秦氏,何时打发出去了?” 赵郁闻言,心里一惊,俊脸却漾出笑来:“大哥,我的小妾秦氏一直在王府内宅好好呆着呢!” 他不是很信赵翎的话。 赵翎修长的手指在青竹制成的小几上敲了敲,略微提高了些声音:“许江天,你进来一下!” 许江天进来后,先拱手行礼:“见过世子、端懿郡王!” 赵郁看了许江天一眼,然后看向赵翎,等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赵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阿郁,这是许江天,我新收的亲随,也是你那位秦姨娘的干弟弟,我来京城前,在街市上巧遇秦姨娘母女,当时许江天也在场。” 许江天闻言,猛地看向赵翎——他和秦家之间的关系,世子是何时知道的? 这位世子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他悄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暂时平静了下来,恭谨道:“启禀世子、郡王,小的自幼父母双亡,多得秦叔扶养,这才得以成人,只是所谓‘干爹’,只是平常称呼,并未真的认为干亲。” 许江天和秦仲安秦二嫂夫妻俩很亲近,却始终把持着一个底线——不能正式结为干亲! 赵郁看向许江天时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眼波流转,又看向赵翎,笑容灿烂中带着些纵容:“秦姨娘一直吵着要回娘家探望爹娘,我一直不许,没想到她这么淘气,居然趁我离开宛州,禀了我母妃就回家逛去了!” 赵翎端着茶盏悠游自在地抿了一口:“既然秦姨娘是回娘家,那我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又道:“咱们王府里那些人,一味爱传闲话,胡说什么‘秦姨娘得罪了侧妃,害怕侧妃降罪,自请出府,以后婚嫁自由’,真是该好好治理一番了!” 对于秦兰芝回了娘家这件事,赵郁是有几分相信的,可是对于赵翎说的秦兰芝“害怕侧妃降罪,自请出府”,赵郁心里是不信的——秦兰芝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不过他在京城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也该回宛州了! 想到这里,赵郁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赵翎,欲言又止:“大哥——” 赵翎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 许江天沉默地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待雅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赵翎弟兄两个了,赵郁这才忧心忡忡看向赵翎:“哥,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实在是不静,想着要回宛州去看看......” 赵翎要的就是赵郁乖乖滚回宛州,闻言便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是得回去处理你那青竹院的家务事了!” 赵郁一脸腼腆的笑:“哥,我是真的急着回去,只是......” 赵翎背脊上汗毛直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很是熟悉,凤眼带着审视看向赵郁:“只是什么?” 赵郁一脸忧伤:“只是我盘缠不足,难以成行......” 赵翎:“......你如今总共有多少银子?” 赵郁一脸乖巧:“几十两吧!” 赵翎一脸不可思议看向赵郁:“你身上就这几十两银子,你是怎么在外面玩这么久的?” 赵郁乖乖道:“哥,我靠朋友啊,朋友不是有通财之义吗?” 赵翎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下子塞到了赵郁手中:“穷小子,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宛州吧!” 赵郁接过银票,粗略看了看,发现足有七八百两,当即笑眯眯道:“谢谢大哥!” 心里却道:赵翎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父王的银子随你花,孟王妃也把你当凤凰蛋,我拿什么和你比? 说我穷,哼,待我混出人样来,定要让你看看! 第二天天不亮,赵郁就带着知书和知礼这两个小厮启程回宛州了。 他和胡灵的仓钞盐钞生意,京城这边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宛州那边的事情了。 眼看着快到八月十五了。 这些日子呆在家里,秦兰芝跟着秦二嫂学会了治疗产后出血的丸药保宫凝血丸的配方,还学会了熬蜜和制作药丸。 这天秦二嫂出去给人看病了,秦兰芝在楼上抄写药方子。 她的屋子是个大通间,朝南的这一面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窗子,东边窗前摆着一个长榻,西边窗前则摆着一个书案。 秦兰芝抄好方子,自己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收了起来,起身伸了个懒腰。 先前她一直不肯学这些家传技艺,如今沉下心来学了,才觉得甚有趣味,而且真的挺赚钱。 她家卖的药丸子分为两种,一种是专治产后出血的保宫凝血丸,一种是温补气血的人参养荣丸。 虽然只是小小的女医,可是秦二嫂还是很有坚持的,她的药要价不算便宜,却有一个规矩——专治产后出血的保宫凝血丸每月都要施药五次,而且若是碰到贫寒人家,能不要钱就不要钱;她家真正赚钱的是人参养荣丸。 秦兰芝觉得母亲这样做很好。 作为普通人,她们不可能兼济天下,可是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还是可以的。 翡翠端着一盘洗好的苹果走了进来,放在书案边,笑盈盈道:“姑娘,吃个苹果吧,这是西北那边产的苹果,又面又甜,是简姑娘让人送来的!” 秦兰芝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果真又面又甜,心里一动——赵郁最爱吃这种又面又甜的西北苹果! 前世在西北边疆,秋冬日他出去办事,回来总会给她袖几个这种苹果,她知道他爱吃,每次总是洗一个尝一尝,最后都让他吃了...... 这时候翡翠也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道:“姑娘,还是回家了好,在王府时规矩太多,那些丫鬟婆子心眼也太多,我老是觉得心里累!” 听了翡翠的话,秦兰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拿着苹果嫣然一笑:“是啊,还是在自己家里最自在!” 想了想又道:“咱们吃了贞英姐姐家的苹果,须得给她一个回礼......我想想再说吧!” ☆、第十三章 秦兰芝正和翡翠说着话,楼下忽然传来小丫鬟万儿的声音:“姑娘,简姑娘来了!” 这几日秦兰芝一直没见到简贞英,正有些担心她,闻言忙放下手里的苹果,带着翡翠下楼去迎。 简贞英带着丫鬟小莲走了过来,眉尖微蹙,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见到前来迎接的秦兰芝,她当即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秦兰芝的手,眼圈立时红了:“兰芝,我可怎么办呀!” 秦兰芝见状,忙道:“贞英姐姐,咱们去楼上说吧!” 简贞英见秦兰芝如此,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一些,吩咐她的小丫鬟小莲:“我去楼上和兰芝妹妹说话,你去街口看看卖桂花糖的那婆子今日在不在!” 这丫鬟小莲一向对她三哥简青有意,最是听她三哥的话,须得提防。 小莲瞅了简贞英和秦兰芝一眼,乖巧地答了声“是”。 她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瘦瘦小小,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带着许多灵气。 秦兰芝引着简贞英上了二楼,两人在楼上东窗前的榻上坐定。 简贞英打量着秦兰芝的屋子,见整套的白杨原木家具,素白纱帐,柔粉衾枕,淡紫纱帘,妆镜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素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枝桂花,米粒大的金桂散发着桂花特有的芬芳,煞是素雅,便叹息道:“你这屋子可真雅致!” 秦兰芝递了一盏茶给简贞英,眼中含笑:“贞英姐姐,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喜欢浅粉、浅绿、浅紫、玉白之类素色,不爱那大红大绿!” 简贞英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细细打量了秦兰芝一番,这才道:“你肌肤白,若是穿大红色的袍子、斗篷和褙子之类,也好看!” 秦兰芝又是微笑,却没有多说。 她喜欢冬日穿大红织锦面的袄子或者斗篷,衬着冬日萧瑟枯败之色,却也明艳,只是前世跟着赵郁,韩侧妃是绝对不允许她穿大红正红这样颜色的衣服的,以至于她跟了赵郁八年,居然一件红色衣裙都没有。 不过如今离了王府,以后她可是想穿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了。 想到这里,秦兰芝不由又笑了,心中着实欢喜。 她还关心着简贞英与周家的婚事,忙问道:“你与周家的事怎样了?” 简贞英原本松快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我娘托人去周家湾打听了,那周秀才果真身子不好,一受点凉就咳嗽,脸泛潮红,好多日不能起身,家中常年熬药......” 她脸色苍白:“我怀疑周秀才是痨病!” 秦兰芝忙问道:“那你爹娘怎么说?” 简贞英眼睛立时湿润了,低头弄着手帕:“我爹娘原本说要拒了周家的亲事,可是我三哥却说周秀才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以后定然前途远大,还说什么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是家中长辈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姑娘家不该关心这些......” 她扑簌簌落下泪来:“我爹娘听了我三哥的话,如今已经要答应周家了......” 秦兰芝看着简贞英,心里难受之极,思来想去,试探着道:“贞英姐姐,我有一个法子,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简贞英却是知道秦兰芝自小就极有主意,当下忙道:“兰芝,你说吧!” 秦兰芝略一思索,道:“贞英姐姐,你觉得装病这个主意怎么样?” 简贞英闻言,双目瞪得圆溜溜看着秦兰芝:“装病” 秦兰芝认真地点了点头:“周家知道儿子身子不好,是个药罐子,想必打算找一个身体康健的儿媳妇,这样才能常年照顾多病体弱的周秀才,你若是传出得病体弱的风声,估计周家会先悔婚!” 见简贞英眼睛一亮,秦兰芝忙又道:“贞英姐姐,装病这个法子却也是有不妥之处的,你得先考虑好!” 她看着简贞英的眼睛:“你若是装病,也许会传出多病的名声,以后说亲可能会受到影响。” 简贞英甚至欢喜:“如今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吧,别的我也顾不得了!” 秦兰芝见她态度坚决,心里也为她高兴,狡黠一笑,道:“贞英姐姐,我来教你如何化病妆吧!” 因楼上没有粉,秦兰芝便带着简贞英下了楼,去楼下她娘秦二嫂的屋子寻了胭脂水粉和涂抹嘴唇的香膏出来,又拿了靶镜和帕子,坐在楼下明间内开始化病妆。 秦兰芝在自己脸上演示给简贞英看。 她先薄薄地在脸上涂抹了一层润肤的香脂,然后又拿了她娘的水粉,细细地在脸上脖子上敷了一层,对镜照了照,觉得脸确实显得苍白了,这才拿起描眉的炭笔,略微描了描,然后又用手指头蘸了些深红香膏,在嘴唇上略略晕了些,又在唇上薄薄抹了些粉,然后蹙着眉做出病恹恹的神情看向简贞英,拖着声音有气无力道:“贞英姐姐,我心口好疼呀……” 简贞英:“……” 看着像病西施一般的兰芝,她简直是目瞪口呆——兰芝是明媚鲜艳那种长相,一看就康健得很,如今一番装扮,再看时居然真的像是得了心疼病一般! 简贞英欢喜之极,一把抱住了秦兰芝:“兰芝,你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我这就回去试试!” 她家和周家说好的,明日周家的媒人就要上门了,她可真的要抓紧时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若是再不操心,那可真是活该了! 秦兰芝知道简贞英如今情势危机,也不留她,起身送她出去。 一行人走到大门内,翡翠刚打开大门,就惊叫了一声:“郡……郡王……” 听到那声“郡王“,秦兰芝瞬间只觉头皮发麻汗毛竖起,呆呆地看了过去,却见门外正立着一个穿着藏青骑装的清俊高挑少年,不是赵郁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略微短小了些,明日多更吧! ☆、第十四章 在看到秦兰芝的那一瞬间,赵郁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原先想好的要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只是立在那里看着秦兰芝。 简贞英与秦兰芝一起出来,听到翡翠叫“郡王”,忙也看了过去,却见门外立着一个目如寒星鼻梁高挺的清俊少年,身材修长高挑,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只是瞧着神情有些冷峻,心里不由有些怕。 她往前看了看,却见几个青衣小厮正牵着马立在后面,便猜到眼前这位清俊少年便是福王府的端懿郡王——宛州城里只有端懿郡王一位郡王,倒也好认得很! 简贞英悄悄觑了一边的兰芝一眼,见她只是呆看着端懿郡王,忙拉了拉秦兰芝的衣袖,轻轻道:“兰芝——” 秦兰芝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止流动,双耳嗡嗡作响,只是怔怔看着赵郁。 她的视线,穿越八年岁月,透过眼前这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看到了前世那个逐渐变得沉默、无情和冷血的新帝,全身的血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秦兰芝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然后抬眼含笑看向简贞英,声音温和:“贞英姐姐,你先回去忙你的事情吧!” 简贞英当真是有些害怕这位端懿郡王,见秦兰芝的眼睛看着很平静,她忙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匆匆离开了。 秦兰芝目送简贞英离开,这才看向赵郁。 秦兰芝和她那个女伴说话的时候,赵郁一直在看秦兰芝,发现不过二十日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脸色苍白,眉尖若蹙,唇色浅淡,下巴也比先前尖俏了,瞧着很是病弱,再也没了先前的康健明媚,心里说不出的怜惜,便道:“你......病了么?” 他不过离开了二十日,秦氏就相思成病了? 她可真是喜欢我呀! 赵郁心里满是怜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只是温柔地看着秦兰芝。 闻言,秦兰芝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方才教简贞英化病妆,还没来得及卸妆就出来了——她心中很快有了主意,竭力调动自己的表情,做出怯弱不胜的模样来,右手捏着帕子放在自己心口处:“郡王,您......您怎么来了?” 赵郁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知书知礼等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正站在秦家门口,这里人多眼杂,怕是不太适宜说话,便低声道:“进去说吧!” 他给知书使了个眼色。 知书会意,忙把马背上褡裢里的玄缎包袱取了出来,小跑上前,双手奉给了赵郁。 秦兰芝心怀鬼胎,见翡翠立在一边吓得脸都白了,一声不敢吭,便答了声“是”,引着赵郁往院子里走。 她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自己步履过于稳健,似乎不够娇弱,便放慢步伐,做出怯弱不胜之态,弱柳扶风之姿,慢慢悠悠引着赵郁往前走。 赵郁纳了秦兰芝一年多,却还是第一次来秦家,他腿长脚长,原本走路都是大步流星,此时为了适应秦兰芝,便尽量放慢脚步,慢悠悠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秦家院子的景致。 秦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木,虽是仲秋,却依旧苍翠葱茏。 甬道上铺着青砖,清扫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大概种有桂树,空气中氤氲着桂花特有的甜香,很是好闻。 走到了一楼明间外面,秦兰芝脚步微微滞了滞,却径直引着赵郁向东上了二楼——她怕她爹娘乍一回来,到时候一时不慎露了马脚。 赵郁刚开始还不觉,待上了楼梯,走到转角处,抬眼看到了二楼东暗间窗子上挂的淡紫纱帘,他这才意识到秦兰芝带着他来到了她的闺房。 他和秦兰芝在一起一年多,彼此是对方最亲密的人,他却还没来过秦兰芝的闺房...... 想到自己即将踏进秦兰芝的闺房,赵郁心跳不已有些快,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忍不住偷偷瞅了秦兰芝一眼。 谁知秦兰芝心虚,再加上前世赵郁的积威,她心中正有些惴惴,也偷偷看向赵郁。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就都移开了视线。 赵郁脸热辣辣的,心脏怦怦直跳。 秦兰芝则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赵郁发现了什么端倪——前世到了登基前,赵郁已经城府极深,在他面前,她似乎就像个透明人。 赵郁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她就要惴惴半日。 秦兰芝身子有些僵硬,掀开了房门上的青竹门帘,声音微颤:“郡王,请进来说话吧......” 赵郁弯腰进了房门,停住脚步立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秦兰芝的闺房。 秦兰芝的闺房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在王府内她的屋子简简单单的,全是些黑白蓝这样的色调,没什么脂粉气,赵郁一直以为她喜欢,现在看她的闺房,他才发现秦兰芝喜欢那些小姑娘喜欢的颜色和摆件,而且妆台前摆着不少瓶瓶罐罐,还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枝正盛开的金桂。 赵郁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就自己找到了答案——秦氏还真喜欢我啊,她明明喜欢这样的屋子,可是她在王府的屋子却完全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呀! 秦兰芝眼珠子滴溜溜转,一边走一边想着心思,慢慢走到窗前长榻前,这才看向赵郁,低眉顺眼道:“郡王,请坐!” 赵郁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小炕桌上,在榻上坐了下来。 待赵郁坐下,秦兰芝慢慢走了出去,低声吩咐小尾巴般悄悄跟上来的翡翠:“你去下面让万儿烧水,沏两盏茶送上来,我爹娘若是回来,让他们不必上来!” 翡翠脸色苍白神情惴惴,受惊小兔子般连连点头:“姑娘,您放心吧,我这就下去安排!” 她生怕郡王发怒,兰芝会受到伤害,因此虽然害怕,却依旧鼓起勇气跟了上来。 赵郁见秦兰芝心事重重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立在一边,脸色苍白,身子单薄,纤腰一束,瞧着甚是可怜,便柔声道:“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秦兰芝一言不发,斜签着身子隔着小炕桌在长榻上坐了下来,却依旧不看赵郁。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窗外不远处梅溪河的水声隐隐约约,赵郁甚至能听到屋子里秦兰芝的呼吸声。 他轻咳了一声,寒星般的眼睛看向秦兰芝:“你身子哪里不爽快?” 又急急道:“这市井之间能有什么良医,你今日就跟我回去吧,王府里的何大夫是我母妃从京城请来的,医术颇为高明,让他给你看看脉息吧!” 他担心秦兰芝,还没回王府就直接到了秦兰芝娘家,打算直接接了秦兰芝回去。 秦兰芝垂下眼帘,捏紧手里的帕子,低低道:“那日我冒犯了郡王您,侧妃命人把我唤了去,说是要罚我,我吓得差点晕过去,就向侧妃请罪,离了王府了。” 赵郁:“......” 他怎么听不懂秦兰芝的话了? 秦兰芝半日没听到赵郁的回应,抬头看向赵郁,见他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心里不由更怕了。 可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自己若是留在王府,还会像前世一样没命,因此秦兰芝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直视着赵郁的眼睛,声音低而坚定:“郡王,侧妃叫了官媒,给了我出府文书,上面盖了州衙的官印——如今我已经不是福王府的人了。从此以后,我婚嫁自由,与您无干。” 秦兰芝一向干脆,与其这样吊着赵郁,黏黏糊糊地暧昧着,不如把事实说出来。 赵郁性子何等高傲,他绝对不会纠缠。 从此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赵郁何等聪明,如何会听不懂秦兰芝的话? 他只觉得胸口似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可是呼吸刺痛,如无数牛毛细针扎在肺里,密密的刺痛瞬间蔓延开来。 赵郁的鼻梁也似被人击中,就像习武时兄弟间喂招不小心碰到一般,先是一阵酸疼,接着眼泪就泉水般涌了出来。 他背脊挺直坐在那里,怔怔看着秦兰芝,发现她肤光胜雪,双目盈盈,神情坚定,一脸决绝,分明冷酷之极。 赵郁移开视线,不肯再看秦兰芝。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就太丢人了! 男子汉大丈夫,被自己的女人明明白白厌弃了,难道还要哭哭啼啼挽留么? 赵郁用力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好!” 他起身就走。 秦兰芝见他忘了带小炕桌上的那个玄缎包袱,忙拿起来追了过去:“郡王,您的包袱!” 赵郁脚步不停:“是给你的礼物......你若是厌恶,扔了就是!” 说罢,他掀开青竹门帘,急急走了出去。 秦兰芝抱着沉甸甸的包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青竹门帘扬起又落下。 赵郁下楼的脚步声又急又响,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到了。 秦兰芝知道自己该开心的——赵郁那样的高傲,以后他再也不会回头了,她终于自由了啊! 她翘起嘴角想笑,可是脸颊痒痒的。 秦兰芝抬手一摸,发现湿漉漉的,原来是泪啊! 泪水流到嘴角,她尝了尝——又苦又咸! 秦兰芝知道自己该笑的,可是笑了一半,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她抱着包袱蹲下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对赵郁来说,她不过是个陪=睡了一年多的侍妾,也许会一时不舍,可是那一丝情意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可对她来说,赵郁是她同甘共苦耳鬓厮磨朝夕相伴了八年的良人,她和赵郁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可是不管前生还是今世,她和他却都无法一起走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求收藏求评论求灌溉~(づ ̄3 ̄)づ╭?~ ☆、第十五章 翡翠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二楼栏杆内,透过刷了一遍桐油的白杨木栏杆,呆看着庭院里梧桐树绿意盎然的树冠。 屋子里隐隐传来秦兰芝压抑的哭声。 翡翠低下头,拭去顺着眼尾流下来的眼泪。 兰芝难过,她也难过,可是翡翠知道,兰芝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对的。 翡翠跟着兰芝多年,知道她的性子。 兰芝从小爱说爱笑性子活泼,与其在福王府内夹着尾巴战战兢兢享福,不如回到自己家里自由自在度日。 反正兰芝总有法子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哭声渐渐听不见了,翡翠便下去打了一盆井水送上来,推开门送到了屋子里,服侍着兰芝洗了脸,又安排她在床上睡下了。 一直到了天擦黑时候,秦二嫂才从外面回来了。 秦二嫂一边洗手,一边问道:“姑娘呢?” 万儿正要说话,翡翠却抢先道:“娘子,姑娘累了,先睡下了!” 又道:“姑娘说晚上吃饭不要叫她!” 秦二嫂原本要上前看看女儿的,闻言只得作罢。 一直到了深夜秦仲安才回来。 秦二嫂知道他是去秦老大家看婆婆秦老太去了,便只是问了一句:“婆婆身子还好吧?” 秦仲安欲言又止。 秦二嫂见状,便道:“怎么?难道婆婆那边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秦仲安叹了口气:“母亲不太高兴,说兰芝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何还不去看她老人家......” “让兰芝去看她老人家?”秦二嫂冷笑一声,“让她再坑陷兰芝一次?去年元宵节晚上走百病,那晚上她是怎么坑陷咱们兰芝的?若不是兰芝反应快跑了回来,说不定早被她老人家卖进梁皇亲府里做六十多岁老头子的小老婆了!” 秦仲安也想起了往事,顿时哑口无言。 他这个母亲,别的都好,就是自私又偏心,把老大一家看得如珠似宝,把他一家踩在脚底下,尤其是不喜欢陈氏和兰芝母女俩,却忘了他那点俸禄只是够孝顺她老人家,这么多年来,他家一直是陈氏在赚钱养家。 秦二嫂瞅了丈夫一眼,见他不出声反驳,便也不说话了。 秦仲安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了。 说来也奇怪,他是家里的老二,秦老太疼爱长子秦伯健,疼爱三女秦香儿,对秦仲安这个老二从来都不好,偏偏三个儿女中最孝顺的就是老二秦仲安! 临睡前,秦仲安还是嘟囔了一句:“中秋节那日咱们两口带着兰芝去老大家一趟吧,也算是堵了老太太的嘴!” 秦二嫂没理他,翻身计算着明日要做的丸药数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兰芝就起来了。 她挽了一窝丝杭州缵,插戴了一支翡翠簪,穿了件白藕丝对衿裳,系了条翠纹裙,脂粉不施,却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分外清新明媚。 翡翠帮秦兰芝戴上泪珠型翡翠耳坠,然后去收拾屋子。 见窗前长榻上放着一个玄缎包袱,她认出是昨日郡王带来的,想了想,这才问道:“姑娘,这个玄缎包袱......” 秦兰芝双目盈盈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方道:“拿来我看看吧!” 翡翠拿了包袱放在妆台上,解开让秦兰芝看。 玄缎包袱上面是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匣子,匣子下面是一个大大的红缎包袱。 兰芝左手扶着匣子,右手摁开了匣子的消息。 匣子的盖弹开了。 兰芝只觉一片金灿流光,原来黑丝绒衬里上嵌着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金子黄澄澄的,红宝石有些小,成色却好,钗子、簪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怕是要值几百两银子。 她呆看着这套头面,没有说话。 兰芝是知道如今的赵郁手里有多少银子的,很担心接下来的四个月赵郁手头紧张日子难熬。 赵郁的收入只有两项,一项是郡王的岁支禄米两千石,另一项是王府每月发放的月银。 郡王的这两千石岁支禄米一向由韩侧妃代领,韩侧妃悭吝成性,拿到手里就绝对不会再拿出来,因此这一项算是没了。 王府每月给赵郁发放的月银是一百两银子,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每年的年初发放。 这项银子先前也被韩侧妃拿走了,后来因为世子赵翎出面干涉,账房才开始直接发给赵郁。 秦兰芝算过账,赵郁一年能从正常渠道拿到的银子也就这一千二百两银子月银了,只是他似乎总有法子弄到银子,虽然不算多,却也能对付着过下去,反正赵郁从来没缺过她的花销。 真正的苦日子是在赵郁被流放到西北凉州后,他们没了收入,还要养活跟着他们去西北的人。 初到西北那段时间可真苦啊...... 也就是在西北,秦兰芝学会了种棉花、给棉花打顶、摘棉花,以及纺花织布...... 一直到如今,秦兰芝还记得西北的冬夜,北风呼啸,飞沙走石,糊着窗纸的窗户被沙石打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一灯如豆,赵郁在灯前读书,而她和翡翠在一边摇着纺花机纺花。 偶尔翡翠出去一趟,赵郁就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在昏黄灯光中看着她笑,雪白的小虎牙闪闪发光,真是可爱...... 秦兰芝收回思绪,低头眨了眨眼睛,合上匣子,哑声道:“收到上锁的那个衣柜里吧!” 翡翠看到秦兰芝白藕丝对衿裳的衣摆被落下的泪珠子洇湿了一小片,却装作没看到,拿过那匣子放到了衣柜里。 秦兰芝又解开下面的大红缎子包袱,发现里面有好几套衣物,都被压得平平整整放在里面。 她一件件慢慢翻看着。 上面是一件修身白绫袄、一条娇绿缎裙、一件宝蓝通袖妆花袍、一件大红通袖妆花袍和一条玄锦百花裙,最下面是一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 翡翠走了过来,也立在一边看。 秦兰芝看着这些衣服,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些衣服......可真庄重啊!” 翡翠也笑了:“这些衣服估计是郡王亲自挑选的!” 秦兰芝挑选出那件宝蓝通袖妆花袍和那条玄锦百花裙,道:“这两件给我娘穿正好!” 翡翠抿嘴只是笑。 秦兰芝拿起最下面摆着的那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却发现沉甸甸的,伸手进去一摸,却从皮袄里摸出一个宝蓝荷包——这荷包是她给赵郁绣的! 她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有一叠银票,抽出来数了数,足有五百两。 翡翠纳闷:“难道是郡王给您的遣散费?” 秦兰芝心里也纳闷,只得先收起这荷包,打算等明年赵郁被流放去西北,她再寻个机会给赵郁送过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秦二嫂正在看着万儿摆饭,见闺女递过来两件新衣服,衣料很好,刺绣精致,便笑了起来:“哎呦呦,这衣服可真好,我要放起来过年穿!” 又问兰芝:“兰芝,你怎么会有颜色款式这么老道的衣服?” 秦兰芝笑眯眯道:“母亲,你只管穿就是了!” 母女两个吃着早饭,秦二嫂这才告诉女儿:“兰芝,昨日李知州夫人让婆子叫了我过去,说要一百粒保宫凝血丸,二百粒人参养荣丸,还有十盒药香!” 秦兰芝闻言笑了:“娘,这可是桩大生意啊!” 秦二嫂也是欢喜,道:“这桩生意做成,今年过年银子都有了!” 又忙提醒秦兰芝:“兰芝,这件事你可别跟你爹说,你祖母老是问你爹要钱,你爹若是知道咱娘俩手里有钱,说不定得想方设法要了去给你祖母呢,到时候都偏给了你大伯家和你姑姑家!” 秦兰芝想起自己爹爹攒的私房钱,不由微笑。 她爹和娘都爱攒私房钱,可是攒到最后,这些钱都偏给了她! 用罢早饭,翡翠洗衣,万儿刷锅,秦兰芝则跟着秦二嫂做人参养荣丸去了。 保宫凝血丸干系太大,秦二嫂还不敢让兰芝独自去做,不过人参养荣丸秦兰芝已经做得很好了,和秦二嫂自己做的也差不离了。 下午秦二嫂又被请去给产妇看病了。 秦兰芝也不出门,又忙了整整一下午,配药、磨粉、细火烘焙、炼蜜、调药、和药、搓条、和丸,终于做成了二百粒人参养荣丸,然后再摆在竹制簸箩里发汗。 等药丸变硬,就可以用油纸包了,装进密封的药瓶里了。 秦兰芝在一楼西屋里忙着做药丸的时候,翡翠和万儿都不敢过去打扰。 一直到秦兰芝从西暗间出来,翡翠见她累得够呛,忙上前要帮她按摩手指。 秦兰芝笑嘻嘻不说话。 翡翠刚摸到秦兰芝的手指,就觉得黏黏的,一股药味,这才想起秦兰芝刚搓了药丸子,还没洗手呢,不禁也笑了起来:“姑娘可真淘气,沾了我一手蜂蜜药泥!” 秦兰芝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咱俩拿了香胰子,一起去后门外河边洗手吧!” 蹲在河边洗手的时候,翡翠忍不住问秦兰芝:“姑娘,你今日做了一天药丸子,累成这个样子,到底能赚多少钱呀?” 秦兰芝虽然累,可是心里美滋滋的——毕竟学到了本事挣到了银子——她抿着嘴笑:“我今天一天赚的钱,足够再买个上灶小丫鬟了!” 翡翠闻言,又惊又喜,眼睛亮晶晶满是崇拜看着秦兰芝:“这么多银子啊!” 又道:“姑娘你可真有本事!” 一般小丫鬟都要四五两银子了,能上灶的小丫鬟,怕是要六两往上了! 秦兰芝笑着看了翡翠一眼,想起前世在西北的凉州,她采了一种能快速止血的树叶制成药膏卖给药铺,才挣了二两四钱银子,翡翠也是这样又惊又喜眼睛发亮,说:“姑娘你可真有本事!” 又想:我若是男子的话,就凭翡翠这么崇拜我,我也要娶了她做娘子!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云起和陶漪君的地雷~ 谢谢各位浇灌的营养液~ 多谢各位读者小亲亲的留言和收藏~ 我会继续努力更新滴~ ☆、第十六章 赵郁从秦家出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认蹬上马,一夹马腹,控着马往东去了。 知书知礼见状,忙打马追了上去。 简贞英立在自家门内,从门缝里看到端懿郡王骑着马飞一般去了,紧接着随从也骑马飞驰而过,心中惴惴,忙又去了秦家。 开门的是万儿。 万儿听简贞英说要进去看兰芝,忙摆了摆手,轻轻道:“我家姑娘正在楼上哭呢,翡翠姐姐在楼上守着她,简姑娘您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简贞英闻言,有些担心:“那端懿郡王......” 万儿低声道:“我家姑娘似乎和郡王吵架了,郡王从楼上冲了下来......” 这下简贞英更是担心了,见这万儿嘴巴不严,什么都说,忙道:“万儿,这件事事关你家姑娘,别再和别人说了!你若是和别人说,你家陈娘子知道了,定要拾掇你!” 万儿吓得缩了缩肩膀,忙摇手道:“简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其实刚才翡翠还交待她,说今日之事谁都不能说,就是二爷和娘子也不能说。 简贞英抬眼看了看掩映在茂盛梧桐树冠中的秦家小楼,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简贞英的丫鬟小莲被简贞英支到街口去看卖桂花糖婆子在不在,她心知简贞英是支开自己好和秦兰芝说话,便去街口晃了一圈,然后就直接回简家了。 见简贞英心事重重回来,小莲心中疑惑,想起简青的交待,便趁简贞英不注意,悄悄又去了秦家。 万儿和小莲是好朋友,开门见是小莲,很是开心,忙闪身让小莲进去,从灶屋橱柜里拿了些瓜子花生,和小莲一起坐在树荫下吃。 吃了几粒瓜子之后,小莲笑嘻嘻问万儿:“听人说端懿郡王今日来你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你家姑娘已经离了王府婚嫁自主了么?” 万儿“噗”的一声吐出一片瓜子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端懿郡王和我们姑娘在楼上呆了一会儿,就冲了下来,然后就走了!” 她凑近小莲耳朵,神秘兮兮道:“这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怀疑郡王本来有心挽回,谁知我们姑娘得罪了他,把他给气走了,估计以后真的一拍两散了!” 小莲眼睛咕噜咕噜转,口中道:“你放心,我听听就是,如何会跟别人说!” 她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了万儿一个,自己留了一个,道:“这是上好的桂花香茶饼,你尝尝怎么样!” 万儿剥开油纸包,含着桂花香茶饼,满口称赞:“好香甜,若是嘴里有味,吃了这个倒是好!” 小莲眼睛滴溜溜转,亲热地拉着万儿:“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再得了还给你!” 又问万儿:“王府那么富贵,听说吃饭的碗都是赤金打造的,筷子都是玉的,床上的帐子都是银丝织成的......你们姑娘出府,想必也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出来吧?” 因为含着桂花香茶饼,万儿右脸颊鼓鼓的:“这倒是没见,我们姑娘回家后穿的也都是半新不旧的衣服,也没见什么显眼的首饰......不过——” “不过什么?”小莲忙问道。 万儿笑了:“我们姑娘中衣亵裤的衣料都特别好,式样也好看别致,刺绣也说不出的好看——洗好晾的时候我瞧见了!” 到了晚上,简青从县学回来,用罢宵夜便在房里挑灯夜读。 小莲趁家里人都睡了,假托给简青送茶,用托盘端了一盏茶去了简青房里。 她把托盘放在了书案上,凑近简青低声把端懿郡王来秦家之事说了,然后道:“三公子,我听万儿说,秦姑娘这下子真的和端懿郡王一拍两散了。” 简青原本面无表情,闻言眼睛一亮,抬眼看向小莲:“真的?” 小莲见状,心里有些作酸:“千真万确!万儿说自从郡王离开,秦姑娘在楼上哭了半日,估计被端懿郡王抛弃,心里难受得要死要活!” 又道:“至于秦姑娘带回多少财产的事,我也问了万儿了,万儿说衣服首饰倒是没怎么见,不过秦姑娘的内衣可都精致好看得很,估计财产也带出不少!” 简青笑了起来,一把搂过小莲亲了个嘴:“你得继续帮我。秦兰芝从王府出来,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必定从王府带出不少财物珠宝,我若是娶了她,以后就阔了,到时候我就让你做我的小老婆,也让你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他家日子还行,可是铺子都被他大哥二哥管着,他摸不着什么钱,若是娶了秦兰芝,他就能财色兼得,以后参加乡试会试的盘缠都有了。 待他考上了进士,若是嫌秦兰芝碍事,到时候想法子休了她就是。 若是休不掉,弄死一个弱女子的法子可是多得不得了...... 想到秦兰芝的美貌妖娆,简青有些动兴,就抱紧了怀里的小莲——“不能得与莺莺会,且把红娘去解馋”。 小莲依偎在简青怀里,被简青掀起裙子脱了绣裤,就顺水推舟任其所为了...... 赵郁一路疾行出了城,一直行到了运河河堤上,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这才下马在运河边坐了下来,怔怔看着奔腾而去的运河水。 见赵郁木雕泥塑般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知书和知礼一声也不敢吭,索性放了马在河堤上吃草。 赵郁在运河河堤上一直坐到了半夜,还没有动静。 知书和知礼饿得肚子咕咕叫,却也不敢离开,只得继续等着。 最后还是他们的肚子叫得太响了,赵郁实在是没法装作听不到,这才起身闷闷道:“走吧!” 知书心中欢喜,按捺着雀跃之情,试探着道:“郡王,城门早关了,咱们不如在外面胡乱找个地方歇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城,侧妃怕是一直悬着心呢!” 赵郁没说话,径直骑着马去了运河边白佳宁的庄子。 白佳宁新得了一对双胞胎歌姬,正在运河庄子临水的小楼上吃酒听曲,听小厮禀报说端懿郡王来了,顿时大喜:“快请表哥过来!” 小厮笑:“三公子,郡王先去洗澡去了!” 就连他们这些长公主府的下人,也知道端懿郡王好洁爱洗澡之事。 白佳宁不由笑了,吩咐道:“庄子上没有备表哥的衣服,你去把我没沾身的新衣服里外拿一套送去吧!” 那小厮离开之后,白佳宁又吩咐旁边立着侍候的小丫鬟:“你去厨房一趟,让他们重新备一个精致席面送过来,新得的凉州葡萄酒拿一坛过来!” 赵郁洗过澡,穿了白佳宁的衣服,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了过来,在白佳宁对面坐了下来。 白佳宁起身,亲自递了一盏葡萄酒给赵郁,然后笑着吩咐两个歌姬:“你们两个,唱一套‘明月楼’来听!” 两个歌姬,一个弹筝,一个拨琵琶,轻摇罗袖,款跨鲛绡,顿开喉音唱了起来,歌声柔媚悠扬,和着楼下澎湃的运河水声,竟然十分动听。 白佳宁一边听,一边打着拍子,颇得其乐。 赵郁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只是吃菜喝酒。 一曲既罢,白佳宁这才看向赵郁,见他依旧只是吃,不禁气急败坏:“二哥,你怎么牛嚼牡丹只顾吃!莲瓣和玉蕊可是京城教坊内的头牌姐儿,色艺双绝,你却只顾吃!” 赵郁放下牙箸,端起盛葡萄酒的水晶盏一饮而尽。 白佳宁给玉蕊使了个眼色。 玉蕊忙放下琵琶,起身给赵郁斟酒。 赵郁一声不吭,连饮了好几盏。 白佳宁笑嘻嘻道:“二哥,莲瓣我已经收用过了,这玉蕊还是清倌,今夜就让她侍候你吧!” 又道:“哥,我对你好吧?哈哈!” 赵郁只顾饮酒,又饮了几盏,只觉头晕脑胀,心里却清清楚楚。 他原本想要借酒浇愁,谁知越喝越难受,原本只是心里难受,如今连头也疼了起来。 赵郁摇了摇头:“我不用人伺候。” 白佳宁见赵郁今夜似乎不太对,便挥了挥手,示意莲瓣和玉蕊下去。 莲瓣和玉蕊会意,忙抱起筝和琵琶就下去了。 白佳宁陪着赵郁又饮了几盏酒,温言抚慰了几句,然后道:“二哥,你今日怎么了?” 他这位表哥,一向爱笑,眼里常带着笑影,王府里日子再艰难,却也都不在意,说笑着也就解决了,今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赵郁面对自己的好友兼兄弟,再也忍耐不住,含着泪道:“我今日去看她,她身上还穿着先前的旧衣服......” 白佳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赵郁又斟了一盏酒。 赵郁端起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哪有女人还穿旧衣服......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两手空空离开......” 白佳宁:“......” 他再问,赵郁就不肯说了,只是一味地喝闷酒。 白佳宁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赵郁,眼中满是怜悯。 他知道赵郁一向坚强,在福王府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活得开心快活,今夜怕是难得的软弱时候,待明日睡醒,太阳升起,赵郁就会恢复原状,依旧是那个爱说爱笑爱玩聪明有办法的端懿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13560533的手榴弹~ 正在疯狂存稿中,继续求收藏求评论求浇灌~ ☆、第十七章 赵郁闷闷地又喝了几盏,然后直接趴在紫檀木桌案上不动了。 白佳宁见状,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扶起赵郁,在知礼的帮助下扶着赵郁进了里间,把他安置在里间的锦榻上,又亲自拿了锦被搭上,让知书知礼在一边守着,自己出去了。 坐在案前,想到赵郁的失意,白佳宁叹了口气,又叫了莲瓣和玉蕊进来,吩咐道:“莲瓣,玉蕊,这会儿就咱们三个,你们唱一套《俏冤家》,若是能让小爷动兴,今晚就让你们姐妹一起伺候!” 有赵郁这个前车之鉴在,他真心觉得男女情爱好可怕,还是只睡觉不谈情的好! 那《俏冤家》本是露骨之极的艳曲,莲瓣玉蕊姐妹俩闻言,星眼如醉,香腮泛红,眼波流转瞅了白佳宁一眼,却只得弹拨乐器,唱了起来:“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张君瑞,休要忙,鸳鸯枕上少颠狂......” 赵郁在醉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曲:“......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 想起他和秦兰芝的往事,在梦里,赵郁依旧觉得胸口滞闷。 第二天醒来,阳光灿烂,秋高气爽,赵郁和白佳宁一起去运河边钓鱼去了。 赵郁钓着鱼想着心事——到底是谁把他和秦兰芝在房里动手的事告诉侧妃的! 那日看见他脸上伤口的人,除了秦兰芝身边的大丫鬟翡翠,也就他身边的贴身小厮知书和知礼了。 翡翠是秦兰芝从娘家带来的,一向亲近,不至于会跑到侧妃的海棠苑说闲话。 知礼一向老实沉默,又是赵郁从外面收的人,也不至于会去侧妃那里多嘴。 只有知书,一向滑黠,他娘又是侧妃的陪房,最有可能是他...... 白佳宁正专心钓鱼,忽然听到一边赵郁问他:“老三,我记得你认识几个盐商?” “对啊!”白佳宁顺口答道。 他对文治武功都没有兴趣,却喜欢做生意,结交了不少生意人,来宛州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赵郁看向白佳宁:“那你尽快帮我问一下,如果现在有大批的盐过来,他们能收多少,按什么价格收。” 白佳宁闻言笑了:“表哥,你能弄到盐?你有多少?” 赵郁嘴角牵了牵,笑容一闪即逝:“下午就去帮我问问吧,我想快些出手!” 白佳宁笑了起来:“表哥,最近察院胡御史一直没批下盐引来,盐价一直居高不下,手里有盐的话,越早出手越好!” 赵郁钓了一上午鱼,倒也钓到了几条运河鲤鱼,中午和白佳宁一起吃鱼喝酒,午后又睡了半日,一直到了傍晚才醒了起身。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便打点起精神,预备明日去察院见胡灵的爹巡盐御史胡大人。 赵郁如今一贫如洗,要去察院,得预备好打点下人的东西,便打开给他娘韩侧妃准备的礼物,从盛胡珠的匣里抓了一大把胡珠出来,收在荷包里。 他去察院见巡盐胡御史,须得打点赏人,这把胡珠倒也拿得出手。 赵郁思索片刻,这才把知书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先回王府,把这匣子胡珠给侧妃,再和侧妃说一声,我过两日就回去。” 知书答应了一声,忙忙骑马去了。 第二天上午,赵郁打扮得齐齐整整,鲜衣怒马前往察院见胡御史去了。 胡大人早得了胡灵的家书,再加上赵郁身份又不同,又是胡灵朋友中难得靠谱的,当下就道:“早放半个月罢了,小事一桩,无妨!” 他当即批了盐引,含笑交代赵郁:“郡王,盐引已批,请吩咐人去支盐就是!” 赵郁微微一笑,谢了胡大人,又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出了察院,赵郁带了知礼及从白佳宁那里借来的家丁,雇了三十辆大车,径直往盐场支盐去了。 秦二嫂傍晚到家一看,见兰芝居然把李知州夫人预定的二百粒人参养荣丸全给做好了,而且做得还不错,心里欢喜,便道:“我的儿,搓药丸时手心多抹些香油,药丸表面就更滑腻些,而且不沾手!” 秦兰芝笑着道:“我记住了!” 又问秦二嫂:“娘,李知州夫人不是还要一百粒保宫凝血丸和十盒药香么?明日开始做么?” 秦二嫂伸手把自己带回来的竹箧拿了过来:“我今日叫了说媒拉纤的花大嫂作伴,一起去了城西白练树岗,把需要的草药给采回来了,你来看看吧!” 秦兰芝从竹箧里拿出一株草药,细细看了看,这才道:“娘,咱们院子的东南角不是有一小片菜地么?要不试着种这种药材?这样你就不用每次都跑到城外去采药了!” 秦二嫂思忖了一下,道:“要不咱们先试试?” 秦兰芝翻看着竹箧里的草药,寻了几个幼株,道:“我这就去种下试试!” 她果真带了翡翠,拿了铲子和水桶种草药去了。 秦二嫂处理好草药,从西暗间出来,发现天色已晚,光线黯淡,兰芝正带了翡翠蹲在东南角的小菜地里在浇水,背影已经快要融进树影里去了,不由有些心疼——她这个娇惯任性的女儿,在王府呆了一年多,居然连种草药都学会了! 可是转念一想,秦二嫂又笑了。 兰芝说的对,即使是女子,若是能学会一个技艺,自己养活自己,不靠别人吃饭,也能更自在些。 用罢晚饭,秦家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水果聊天。 万儿洗了一盘苹果送了过来,想起这苹果是东街口简家送来的,便随口道:“我今日出去买做月饼的青红丝,正好碰到了简家的小莲,小莲说简三姑娘病了,心口疼,如今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秦兰芝正拈着一个葡萄剥皮,闻言垂下眼帘,把葡萄又放回了盘子里。 只要贞英姐姐自己有心,就不一定非要重蹈前世覆辙,一辈子孤苦伶仃守望门寡,在哥嫂手底下艰难度日。 翡翠见秦兰芝爱吃葡萄却懒得剥皮,便用香胰子洗了手,剥了一小碟放到了秦兰芝面前。 秦兰芝见状,便一粒粒拈起吃了。 秦二嫂拿起苹果吃了一口,皱着眉头道:“我喜欢吃脆甜的苹果,不太喜欢这种面苹果!” 秦兰芝在一边只是笑,道:“娘,你既然不爱吃,就给我爹呗!” 秦仲安听到了,便伸手把被秦二嫂咬了一口的苹果接了过来:“我吃吧!” 妻女不爱吃的,一般都由他来解决。 吃着苹果,秦仲安和妻子商量着:“兰芝她娘,明日便是中秋节了,衙门里也要休沐,咱们一早就去大哥家吧!” 秦二嫂想了想,道:“快中午时再去吧......我还剩些药香没做完,明日上午做完晾上再去!” 秦仲安“嗯”了一声,继续吃苹果。 兰芝身上穿的是白绫窄袖衫,觉得有些凉,便吩咐翡翠:“你去衣柜里把那件朱红宽袖褙子拿来吧!” 穿上褙子后,兰芝想起往事,忙看向秦仲安:“爹,你明日去大伯家,只能喝三杯酒,不许多喝,免得你醉了,我祖母又起幺蛾子,就像去年元宵节一样!” 她瞥了自己的爹爹一眼,打算把丑话说前头:“王府办王妃的生日宴,梁皇亲的大老婆梁太太也去了,年纪比为祖母都大,可见梁皇亲有多老,我祖母也能黑了心去干那等恶心人的勾当!” 秦仲安脸都羞红了:“好了好了!放心吧!放心吧!明日爹爹一定不喝酒,就一直盯着你!” 得了爹爹这句话,秦兰芝大眼睛亮晶晶,笑嘻嘻给秦二嫂使了个眼色。 对付她爹,还是得她出马! 秦二嫂也笑了——她说的话秦仲安老是当耳旁风,还是兰芝对她爹爹有办法, 第二天快到午时,秦家留翡翠和万儿看家,一家三口雇了辆马车,带着礼物往秦家老大秦伯健家去了。 秦伯健住的是秦家祖宅,就在城北的汉冶胡同,宅子倒是比秦仲安家大不少,是一个二进的宅子,秦老太带着秦伯健的两个女儿秦凤儿和秦莺儿住在后院,秦伯健和妻子王氏带了大儿子富哥和小儿子贵哥住在前院,再加上家里使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宅子有些窄狭,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到了汉冶胡同,一家人相见,倒也言笑晏晏。 秦家大房一直听人说秦兰芝被王府逐了出来,心里都有些幸灾乐祸,可是他家一向沉得住气,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过得去,提都不提兰芝被逐一事,只是看向兰芝时,从王氏到秦凤儿和秦莺儿,都笑得特别意味深长罢了。 秦兰芝才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笑着行礼寒暄罢,便一起去后院看秦老太。 秦老太一见一年多没见的孙女秦兰芝,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嘴巴亲热得很:“哎呦呦,我嫡亲的兰芝呀,你可回来了,祖母可想你了!” 兰芝笑:“多谢祖母挂念!” 秦凤儿和秦莺儿彼此使了个眼色,吃吃直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聊了一会儿,秦老太忽然专喜为悲,装模作样用帕子拭着眼角道:“今日全家团聚,男孙女孙都在我老人家眼前,我实在是欢喜,听说如今宛州城里人过中秋,都是去运河旁的酒楼去吃螃蟹,我快死的人了,心里就想着这一口,不知死前能不能尝一才尝这运河螃蟹的滋味......” 秦兰芝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位祖母又要起幺蛾子了,便看向自己的爹秦仲安。 秦仲安迟疑地看向秦伯健。 秦伯健是读书人,虽然屡试不第,到如今还是一位老童生,却素来讲究以孝为本,当下便恭谨道:“母亲说的是,儿子这就派小厮去雇头口和马车!” 秦老大家小厮办事很是妥当,不过一盏茶工夫,秦家男子骑驴,女子乘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往运河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3560533的手榴弹和伊然的地雷~(づ ̄3 ̄)づ╭ 谢谢留言和收藏~ 文收快到一千了,等满了一千,我就双更庆祝~ ☆、第十八章 三十大车盐到手,赵郁又马不停蹄,带着白佳宁联络盐商卖盐去了。 他整整忙了三日,请白佳宁做中人,把三十大车盐全卖给了众盐商。 白佳宁见赵郁如此会做生意,当即就拉住了赵郁:“二哥,运河腊月要结冰,从八月到十一月,还有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时间恰好够大船从宛州去杭州来回一趟,咱俩合伙做丝绸生意吧!” 赵郁看向白佳宁:“发几船瓷器去杭州,在杭州发卖后,再进杭州丝绸回宛州码头发卖?” 白佳宁连连点头:“哥哥,正是如此,来回不到四个月时间,却能挣回好几倍的利息,钞关那边的税是三十抽一,咱们就算是交了税,还有不少赚头!” 赵郁闻言,颇有兴趣,便和白佳宁细说起来,最后商定,过完中秋节赵郁再进京一趟,待他从京城回来,再敲定去杭州贩卖丝绸货物的事。 这天傍晚账目终于收齐了,赵郁吩咐知礼在屋子里摆上清茶和笔墨纸砚,关上房门出去。 赵郁喝口清茶,吃口点心,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打开账本,拿起笔蘸了些墨汁,开始算账。 这次做仓钞盐钞生意,他出了七千五百两银子,胡灵出了五百两,他另外几个朋友凑了两千两,总共一万两银子本钱,如今已经翻了三倍还多,抛去零头的话,总共是三万两银子。 赵郁默默算着帐,叹了口气,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皇伯父说一遍,让皇伯父自己看看武丞相这个盐钞法的利弊。 不过这件事太重要了,他得自己再去一趟京城...... 盘算罢,赵郁把这些银票都妥善地收了起来,叫了知礼进来,吩咐道:“你去备马,等一会儿就进城回王府!” 他在白佳宁的庄子上已经住了好几日了,也该回去给母妃和王妃请安了。 暮色苍茫,王府内院灯火逐渐亮起,远远望去,灯火通明,雕梁画栋,恰如天上宫苑一般。 海棠苑中挂满了绘着四季花卉的白纱罩灯,灯光莹洁,给苑中景物和人罩上了一层柔光,更是美不胜收。 韩侧妃倚着锦缎靠枕歪在玫瑰榻上,双喜跪在一边给她捏脚,双福拿了一对美人拳立在旁边给韩侧妃捶肩。 韩侧妃的陪房知书的娘张妈妈立在那里,正向韩侧妃回话:“......说是郡王回宛州后先去了梧桐巷秦家,大概秦姨娘说了大不敬的话,郡王气得很,从秦家跑了出来,又去长公主府白三公子的运河别庄散心去了,郡王说住一两日就回王府......” 韩侧妃虽然不喜欢秦兰芝,可是听到秦兰芝居然敢对郡王大不敬,心里便有些恼,道:“这秦氏,胆子可真大,以后可别撞到我手里!” 她想了想,又问张妈妈:“郡王从京城回来,他舅舅就没送他什么?” 张妈妈忙道:“奴婢问过知书了,知书说没有!” 韩侧妃纳闷道:“难道兄长那边还没买到人?” 赵郁这傻孩子没见识过女人,一见秦兰芝小妖精就傻乎乎跌了进去。 眼看着他大有在秦兰芝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趋势,韩侧妃赶紧写信交代兄长韩载派人去扬州采买几个绝色丫头,好分秦氏的宠,谁知绝色丫头还没到,秦氏就自己滚了! 张妈妈忙道:“侧妃,郡王年纪还小,哪里经得起那些妖精,听说王爷明日一早就到宛州了,不如等韩府送人过来,挑选两个送给王爷......” 韩侧妃闻言,凝神思索一会儿,道:“再说吧!” 张妈妈看了看双喜和双福,迟疑了一下,这才道:“侧妃,王妃这次邀请孟三姑娘过来,难道真是想要娘家侄女做世子妃?” 韩侧妃哼了一声,道:“也就孟秋颜这么傻了,娘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是说断就断的?福王府世子妃之位,完全可以用来笼络那些高门,娶自己的侄女,真是浪费了!” 张妈妈陪笑:“还是侧妃精明!” 韩侧妃想了想,道:“听说孟大姑娘和孟二姑娘出嫁时都是十里红妆......” 张妈妈闻言,忙看向韩侧妃:“那侧妃的意思是——” 韩侧妃摆弄着白嫩纤长手指上戴的红宝石戒指:“孟三姑娘做郡王妃也不错嘛!” 屋子里静了一瞬。 片刻后,张妈妈含笑道:“双喜,双福,你们去外面看看!” 双喜双福答了声“是”,一起出去了。 听到双福双喜在外面把廊下侍候的小丫鬟都支走了,张妈妈这才低声道:“侧妃,郡王的婚事......宫里不是早放话出来,不让您插手么......” 韩侧妃咬着牙恨恨道:“阿郁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为何不能插手?我还非插手不可了!” 张妈妈知道韩侧妃虽然胆大妄为心狠手辣,却唯独怕宫中那位,因此也不急,温声道:“侧妃,您忘了宫里那人的手段么......” 韩侧妃想起往事,眼中满是惧意,妆容精致的脸一下子晦暗了下来。 片刻后,她闭上了眼睛,道:“也没见他待阿郁有多好......” 张妈妈见韩侧妃有些松动了,知道欲速则不达,得慢慢说服她放弃让孟三姑娘做儿媳妇这个想法才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双福的声音:“启禀侧妃,端懿郡王来了!” 韩侧妃听到儿子来了,立时睁开了眼睛,脸上带了些喜色:“快让他进来!” 又道:“这小臭崽子,还知道回来!” 赵郁含笑进了明间,长长一揖:“儿子给母妃请安!” 韩侧妃因方才张妈妈提到宫中那人,背脊上出了一层冷汗,身上一阵发凉,心里也冷飕飕的,待看到了赵郁进来,心里这才松快了些,欢喜道:“来,小崽子,让你娘好好看看你!” 不管宫里那人如何狠毒,阿郁却是她生的,不是别人生的,这就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是她富贵荣华笑到最后的保证! 赵郁果真过去,在榻边的锦凳上坐下陪韩侧妃说话。 聊了一会儿赵郁在京中的见闻之后,韩侧妃便道:“阿郁,你父王明日一早就要回王府了,你明日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让我在你父王面前也有些光彩!” 赵郁乖乖答应了下来。 离开海棠苑,赵郁带着知书和知礼两个小厮回了青竹院。 赵郁大步流星走得极快,进了青竹院内院门,绕过影壁,习惯成自然,直接往东边的青石小径走,小径尽头有一道小门,直通东偏院蔷薇阁。 知书见状,忙叫了一声:“郡王!” 赵郁猛地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眼前的红漆院门——院门上方悬着一个匾额,上面“蔷薇阁”三个字秀丽圆润,还是秦兰芝题写的! 匾额依旧,蔷薇阁还在,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赵郁静立片刻,忽然转身离开了青竹院内院。 知书忙追了上去:“郡王,今晚住哪儿?” 赵郁声音闷闷的:“以后住外书房吧!” 中秋节这日天还没亮,赵郁就被知书给叫醒了。 他洗了个澡出来,换上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戴了洁白簪缨银翅王帽,便带着几个弟弟一起去见王妃,预备迎接福王。 到了王府内院正房,孟王妃还未起身,赵郁便和几个弟弟在外面候着。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好在赵郁善于说笑,和弟弟们讲论功课,谈天说地,时间倒也不算难熬。 终于孟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出来了:“郡王、各位公子,王妃已经起身了,请进去吧!” 孟王妃生的清丽雅静,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待这些庶子行了礼,她这才含笑开口道:“刚得了消息,世子陪着王爷赶到了运河别苑。王爷让人传信,让我带着大家伙儿去运河别苑,王府今年的中秋宴就在运河别苑办,晚上接着在那里赏月团圆!” 赵郁等人齐齐答了声“是”,自去安排出城事宜。 福王正与世子赵翎在运河别苑的书房内说体己话,听小厮禀报说端懿郡王带着其余几位公子过来了,便道:“让他们自在转转吧,赶上晚上的团圆宴就行!” 他倒是不缺儿子,不过用心培养的唯有世子赵翎而已,好在赵翎还算是可造之材,只是性子未免厚道了些,有时略微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听了小厮的传话,王府诸公子都看向赵郁,等赵郁发话。 赵郁见弟弟们都眼巴巴看着自己,知道他们一向被禁锢在书房读书,早想好好玩玩了,便微微一笑:“都去玩吧,不过得让小厮跟着,注意安全!” 诸公子齐齐答了声“是”,一哄而散,各自带着小厮寻开心自在去了。 赵郁看着弟弟们散了,笑容渐渐敛了,心里依旧无情无绪。 他正要回自己住处,却见知礼急急过来了:“郡王,白三公子的画船就泊在麒麟园那边,请您也过去呢!” 秦家一家人坐车骑驴,浩浩荡荡出了城,来到了运河边的麒麟园。 麒麟园是庆嘉长公主驸马白蔚然家的旧园,占地颇广,景色秀丽。 因白家长居京城,麒麟园空置日久,前些年白家人便在麒麟园做起了酒楼生意,客人来到麒麟园,可以吃酒赏景,可以泛舟河上,可以散步游玩,还可以爬山散心。 宛州城漕运发达,商业兴旺,百姓富庶,因此这麒麟园生意倒是好得很。 秦家大房的长子富哥儿今年十八岁,办事还算老道,带着小厮先到了麒麟园,定下了麒麟园后院的一个临河亭子,安排好两个八仙桌,男子一桌,女子一桌。 秦家众人分男女坐下。 麒麟园的伙计很快就送上茶来。 秦家预订的这个亭子位于地势高阜之处,视野广阔,秋风凉爽,桂香阵阵,倒是一个好去处。 秦兰芝刚坐了一会儿,秦老太就开始探问她以后的打算。 秦二嫂忙笑着道:“婆婆,我和相公就兰芝一个闺女,自然是想招赘一个少年郎做上门女婿,为我们两口子养老送终!” 秦老太笑得慈爱:“哎呦,说什么傻话呢!‘招赘一个少年郎’?好人家的孩子哪个愿意做上门女婿?兰芝,不是祖母说你,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也别挑挑拣拣了,趁着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找一个有钱的大官人做填房,你爹娘也能得百十两银子的聘礼养老!” 秦兰芝闻言笑了,正要开口怼回去,秦仲安就从邻桌过来了,皱着眉头道:“母亲,我们夫妻要靠着兰芝过日子,早定好了要招上门女婿,以后兰芝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秦老太悻悻然,正要说话,却见大儿媳妇王氏给她使了个眼色,便不再多嘴了。 秦凤儿站起身,拉了妹妹秦莺儿起来,一起了过来,扶着秦兰芝的肩膀,亲亲热热道:“兰芝姐姐,咱们去看运河上的船吧!” 秦兰芝正不想看秦老太那讨人嫌的嘴脸,便和秦凤儿秦莺儿起身趴在栏杆上看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舟。 秦贵哥见了,便也凑了过去,指指点点只顾说话。 不远处也是一个亭子,上面也有几个人在看景,其中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富家子弟定睛往这边看了看,忽然道:“那边莫不是秦家的贵哥?” 秦贵哥忙也看了过去,一眼认出是学堂中同学金鸣的哥哥金鹏,忙道:“金大哥,是我!你们也来这里吃螃蟹么?” 那金鹏和秦贵哥说着话,眼睛却觑着看贵哥身边的三个女孩子。 看到秦凤儿和秦莺儿还罢,一见到秦兰芝,他不禁心摇目荡不能自已,心知秦家让他相看的便是眼前这位鲜艳明媚之极的少女了,不禁暗暗感叹:怪不得这秦兰芝能给郡王做姨娘,却原来真的美到这种地步! 虽然不是黄花女,可毕竟是跟过郡王的,将来娶回家去,做生意的人家,说起来也不算丢脸! 秦兰芝见那姓金的白脸锦衣青年只顾盯着自己,心中不喜,当下便和秦凤儿她们说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位上,挨着秦二嫂坐下了。 她刚坐下不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见那个姓金的小白脸带着个少年过来了。 金鹏刚才远观秦兰芝,只觉得如月宫仙女,如今近看,才发现近看更美,当真是风流袅娜不可尽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脉脉含情,他整个人都酥了——秦老太起初问媒人要的是二百两聘礼,就秦兰芝这样的美人儿,别说一百两聘礼了,一千两他也愿意出! 秦老太一见金鹏这形容,心里明镜似的,当下便咳了一声,道:“你便是开绸缎铺的金大官人的大儿子?” 金鹏忙行了礼,笑着道:“家父现如今得了王爷青眼,做了宛州提邢所的副提刑!” 秦老太一听,眉飞色舞道:“你家本来就富,如今更添了贵了!” 又道:“我听说夏天时你娘子没了?是真的么?” 金鹏做作地叹了口气:“是我没福,她竟这样去了......” 秦老太便道:金大哥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得快些寻一个娘子,替你当家立纪,管理产业,教养孩儿!” 金鹏瞟了秦兰芝一眼,见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意味深长道:“小可一直眼光高,本以为找不到意中人了,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一千了,双更庆祝——两更合为一章奉上~ ☆、第十九章 秦兰芝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能害羞装鹌鹑,因此一直默默坐在那里,看都不看这位金鹏金大哥儿——要知道,她上一个男人可是赵郁! 论姿色,论出身,论前途,这个金鹏哪里能与赵郁比?还敢在她面前这么自信! 她是要找一个老实忠厚的漂亮小哥儿做上门女婿,不是要找一个二十多岁了还花蝴蝶似的小白脸! 心中计议已定,秦兰芝抬眼看了过去,背脊挺直,这就要开口,谁知肩膀上却被秦二嫂轻按了一下。 秦二嫂知道兰芝要说的话,可是这话不能由兰芝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得她这个走家串户见过场面的当娘的说。 她似笑非笑看向金鹏:“不知道金大公子说的意中人是谁,如果是我们秦家的闺秀,若是不嫌弃,我这做二婶的倒是可以做冰人!” 不待金鹏解释,秦二嫂便紧接着道:“我们秦家二房的闺女,是要招上门女婿传宗接代传递二房香火的,大房倒是有两位姐儿还未定亲!” 金鹏倒是不知道秦家二房是打算给秦兰芝招婿上门,秦老太通过媒人说这件亲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提这个,他顿时有些发愣,马上看向秦老太——他愿意因为秦兰芝的美貌花聘礼娶她做填房,可不代表着他愿意放弃继承家业,去秦家做上门女婿! 秦富哥见状,忙打圆场道:“金大哥,来这边坐吧,小弟敬你一杯!” 金家那样富贵,即使金鹏娶不到堂妹兰芝,愿意娶他亲妹子秦莺儿或者秦凤儿,也是不错的! 金鹏见秦富哥给他递了下台的梯子,忙接了过来,带着弟弟金鸣走了过去,在秦富哥身旁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想到秦兰芝的美貌妖娆,他心里犹自痒痒,忍不住又扭头看了过去,谁知秦兰芝正背对着他,只看到了她那挺得笔直的背影。 秦富哥全看在眼里,忙笑着执壶给金鹏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金大哥,请满饮此杯!” 如今金家的丝绸铺子都交给了金鹏管着,金家的船常年在运河之上南北往来,秦富哥有心攀上金鹏,跟着做南北贩卖丝绸瓷器的生意,因此格外的巴结。 金鹏饮了这一杯,见秦富哥如此巴结,心中更加笃定。 秦家二房没有儿子,将来势必要依靠侄儿,既然秦富哥如此巴结他,倒是可以让秦富哥帮他弄到秦兰芝...... 他越想越美,便换了个位置,又看向秦兰芝——这下子能看到秦兰芝的侧脸了! 白佳宁会赚钱,也会花钱,他这艘画舫大而华丽,停泊在麒麟园内,预备宴会开始时再拔锚起航,在运河上泛舟。 赵郁上了船,与白佳宁打了个照面,便去白佳宁给他留的舱房更衣去了。 脱去冠带蟒袍,他只穿着白绫中衣立在那里,接过知书递来的藏青锦袍正要换上,忽然看到了自己中衣袖口内绣的“芝芝”两个字,一种酸涩感立时从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秦兰芝最是淘气,给他缝制的中衣袖口内都绣有“芝芝”两个字! 赵郁抬起袖口,看着里面用银色丝线绣的“芝芝”二字,心里分外怅惘:绣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很爱我的吧? 为何转眼间就能那样决绝? 赵郁顿时没了出去听曲赏景应酬的兴致,怏怏道:“知书,你去和老三说一声,就说我早上起得太早,先补会儿觉!” 画舫上的午宴开场了。 运河上碧空万里,运河河面碧波荡漾,画舫缓缓地沿着运河边沿移动着,船上雕窗洞开,轻纱飞舞,香花盛开,丝竹悦耳,美女蝴蝶般穿梭往来,衣香鬓影霎是热闹。 在座的客人基本分为两类,要么是来自京城的贵介子弟,要么是宛州的富豪巨商,觥筹交错,倒也热闹。 作为主人,白佳宁敬了一圈酒之后,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知书和知礼正在赵郁舱房的外间候着,见白佳宁进来,忙起身行礼:“三公子!” 白佳宁笑嘻嘻低声道:“二哥还在睡?” 知书知礼答了声“是”。 白佳宁看了一眼内间门上挂的锦帘,凑近知书知礼,低声道:“二哥这几日到底在为谁伤心?” 赵郁嘴巴实在是太严了,白佳宁只知道赵郁这几日正在为一个离开他还穿着旧时衣裙的女子伤心,却不知是为谁伤心。 知书知礼都不敢吭声。 白佳宁见知书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便忽然凑近他:“二哥是为了房里的那个秦氏么?” 据他所知,他这位二哥平生只被一个女人睡过,那个女人就是二哥的侍妾秦氏! 知书眨了眨眼睛。 白佳宁明白了,便继续问道:“我听说秦氏被侧妃赶出王府了?” 他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知书:“难道是秦氏要再嫁了?” 知书又眨了眨眼睛。 白佳宁根本不用知书开口,就自己脑补出一出充满爱恨情仇求而不得的五回目小戏来——二哥赵郁爱上了侍妾秦氏,韩侧妃出手棒打鸳鸯赶走秦氏,二哥伤心欲绝想要挽回,谁知秦氏妾心似铁琵琶别抱,于是二哥赵郁惨被抛弃...... 赵郁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想心事,听到白佳宁在外间唧唧咕咕,当下便道:“老三,你胡说什么呢!” 白佳宁笑着掀开锦帘:“二哥,今日宴会,一位京城来的客人才到了,想必你也认识!” 赵郁起身,立在床边穿衣,一声不吭,等着白佳宁自己揭开答案。 白佳宁走过去,拿了挂在衣架上的玉带递给赵郁:“就是皇帝舅舅的亲信林文怀!” 他虽是庆安帝的亲外甥,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庆安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白文怡和林文怀。 “林文怀?”赵郁诧异道,“他不在京城卖他的珠宝首饰,来宛州做什么?” 白佳宁笑了:“我的哥哥,你别装傻了,林公公可是皇帝舅舅的耳目,怎么可能一直呆在京城!” 见赵郁已经麻利地穿好了锦袍,他就把玉带递了过去。 赵郁围好玉带,又在小厮的侍候下擦脸漱口整理仪容,扭头见舷窗前居然有一个镜架,便径直走了过去,揭开镜袱,对镜照了照,自我感觉瘦了些,不过更有男子气概了。 白佳宁知道赵郁甚是重视仪容,忍着笑走到赵郁身后,道:“我的二哥哥,不用再照了,你才十七岁,风韵犹存呢!” 赵郁笑着抬腿踹了白佳宁一脚,倒也不好意思再照了。 画舫二楼的宴会正热闹非凡,铺着大红地毡的莲形舞台上五个红衣舞女正簇拥着一个戴着花冠穿着白纱舞衣的女子跳舞,这女子生得清丽脱俗,身段袅娜,舞姿翩翩,众人不停喝彩。 而大太监林文怀身旁也簇拥着不少人,都在陪笑奉承,生怕得罪了这位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大太监。 正在热闹间,白府管事的声音忽然响起:“端懿郡王到——” 热闹之极的画舫内忽然静了下来,就连跳舞的舞女也停了下来,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有演奏乐器的乐师还在弹拨着乐器,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只见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白佳宁陪着一个身穿藏青锦袍腰围玉带的清俊高挑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发现众人都看着他,不由笑了,眼睛弯弯,小虎牙亮晶晶,煞是可爱:“各位自便!”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起身拱手行礼:“见过端懿郡王!” 林文怀见到赵郁,忙离座而出,笑着迎上前去,拱手行了个大礼:“见过端懿郡王!” 赵郁笑容灿烂,上前一步扶起林文怀:“林公公不必多礼!” 彼此坐下之后,赵郁看看自己的位置,左手边是白佳宁,右手边是林文怀,不禁也笑了,道:“这样子坐,咱们说话倒是方便!” 白佳宁得意一笑:“二哥,不那么方便的!” 说罢,他给一边侍立的亲随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亲随就引着两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过来了。 这两个少女一个大眼睛小圆脸,一个杏眼尖下巴,一个红衣白裙,一个蓝衣白裙,都戴着花冠,别有一番清稚之美。 白佳宁吩咐大眼睛小圆脸给赵郁递酒,杏眼尖下巴给林文怀递酒。 宴会继续进行。 白佳宁去应酬客人了。 林文怀有话要和赵郁说,便低声道:“郡王,此处热闹不堪,咱家陪郡王去甲板上散步,不知郡王可否赏脸?” 赵郁知道这些阉人心思敏感,轻易不能得罪,当下微微一笑:“林公公,请!” 画舫内热闹不堪,可是甲板上却甚是安静。 此时正值午时,画舫沿着运河边沿缓缓行驶,岸边便是白府的麒麟园,园内也是游人如织。 赵郁与林文怀并肩立在栏杆后面。 服侍的人都远远站着,不让不相干之人靠近。 赵郁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很近。 看着岸上的一座座亭子和亭子里的人,赵郁心情总算是松快了些。 林文怀低声道:“郡王,咱家离京前,陛下还提到您呢!” 赵郁眼波流转看向林文怀——皇伯父为何提到他? 赵郁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皇伯父虽然疼爱他,却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并没有多宠爱他。 林文怀神情恭谨:“陛下命咱家私下传话,请郡王您过完中秋再进京——” 赵郁原本正看着岸边,忽然往前一步:“秦——” 林文怀意识到赵郁有些不对,忙顺着赵郁的视线看了过去,却见到岸边亭子里坐着无数男女,一个锦衣男子正拦着一个美貌少女和一对中年夫妇说话。 他看向赵郁,发现赵郁神情郁郁眉目森然,不是平时言笑晏晏的模样,不由一愣:“郡王,您——” 秦兰芝耐着性子坐了片刻,见那金鹏不停地看自己,视线跟长了舌头似的,不是看,而是舔,心里有些烦,便凑近秦二嫂低声道:“娘,这姓金的好不尴尬,咱们先回家吧!” 秦二嫂答应了一声,见秦仲安从男桌过来给秦老太敬酒,便耐着性子待他敬罢酒,道:“她爹,女儿身子不舒服,咱们这就家去吧!” 秦仲安一听说兰芝身子不舒服,当下忙放下酒杯,跟母亲秦老太和大哥秦伯健打了个招呼,便要带着妻女离开。 金鹏正看着秦兰芝下酒,见小美人这就要走,心里一急,不管不顾起身蹿了过去,拦在了亭子口,不让秦家三口过去,笑嘻嘻道:“秦二叔,秦二婶,芝妹妹,今日难得相见,正该多亲近亲近,何必急着离开!” 秦仲安见金鹏居然敢纠缠,当即伸出胳膊把妻女往后推了推,正色道:“金大公子客气了!小女身子不适,我们三口须得早些回去,请金大公子让开一条路!” 金鹏见秦老太及秦家大房的人都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看来是不打算帮秦家二房了,便笑嘻嘻道:“秦二叔,咱们自家亲眷,何必那么见外?芝妹妹身子不适,我家在麒麟园外有一处庄子,请二叔、二婶和芝妹妹过去,我给芝妹妹请大夫瞧病!” 秦仲安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兰芝眼睛微眯看着着作死的金鹏,她虽然不敢招惹赵郁,可是毕竟随着赵郁在民风彪悍的西北边城多年,也曾因为美貌多次被人觊觎骚扰,若要她出手,她倒是有好几个法子弄死这个金鹏! 明着不行,拿出二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金大少的命! 想到这里,兰芝上前半步,嫣然一笑:“金大公子若是真有娶我之意,就请了官媒操办此事,何必做这不堪之态!” 金鹏闻言大喜,眼睛发亮,小白脸都红了:“芝妹妹当真——” 他正要表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澈的男声——“‘芝妹妹’也是你叫的?你也配!” 金鹏闻言大怒,握拳道:“谁敢放屁!” 他转身一看,却见几个青衣人簇拥着三位贵人走了过来,当先那位看着约莫十六七岁,身材高挑,容颜清俊,锦袍玉带,俊脸微凝疾步而来。 金鹏也是生意场上人,从衣饰打扮认出那几个青衣人正是皇帝亲卫青衣卫,当下就知道这个清俊少年很不好惹,立时就软了下来,道:“这是我的家事,这位公子请莫要干涉!” 秦兰芝原本还想着如何摆布金鹏,见赵郁居然来了,也是一愣。 听到金鹏这句“这是我的家事,这位公子请莫要干涉”,赵郁的火腾地烧了起来——我的内人,居然成了你的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づ ̄3 ̄)づ╭丰满的一更哟~ ☆、第二十章 秦兰芝眼睁睁看着赵郁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七年后的赵郁,冷漠,残忍,手握权柄,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看到这样的赵郁,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躲起来。 可是她不能躲,也没处可躲,只能勇敢地面对。 秦仲安和秦二嫂自然是认得端懿郡王的,见他居然来了,不由先惊后喜——虽然已经拆开了,可是看在旧日情面上,端懿郡王总是会护着兰芝的! 夫妻俩不由松了口气,秦二嫂原本就握着兰芝的手,此时便略微用力握了握,示意女儿可以放心了。 秦兰芝明白母亲之意,心里却叹了口气。 她前世是见过赵郁出手的,赵郁虽然看着和善爱笑,其实信奉的一向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下手,定然不留余地! 不过赵郁这次出现却不是坏事,她知道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却无依傍,总有那不长眼的想占她便宜,今日之事如果闹大,传扬开去,那些宵小流氓,以后怕是不敢再骚扰她了。 金鹏的亲爹金大官人本是宛州有名的财主,如今又巴结上了福王,做了提刑所的副提刑,因此金鹏一向在宛州横着走,动不动就要派排军把人捉去拶一拶,无人敢招惹他。 他横惯了的人,虽然见这清俊少年身后跟着青衣卫,年纪轻轻,气势却足,因此口气先软了些,却也没有很怕——就算他真的揍了这小白脸,他家有福王做后台,在京城还有孟家做后盾,倒也不怕事! 想到这里,金鹏哼了一声,道:“我爹可是宛州提刑所的副提刑,哪个不长眼的小白脸若是敢管小爷的闲事,说不得先拉到提刑所拶一拶,让他长长记性!” 赵郁没想到小小的提刑所副提刑的儿子居然也敢威胁他,当下笑了起来,扭头看向陪着他过来的林文怀:“林叔,我长得像是小白脸么?” 侄子随伯父,他长得其实和庆和帝有几分相似,若说他是小白脸,那庆和帝就是老白脸了! 他这一笑如同春花乍放云破月出,十分灿烂好看,就连金鹏也看得有些发呆——这小子生得居然还挺好看! 秦兰芝却知道赵郁一这样笑,是他怒极的反应,不由一凛,身子也有些僵。 林文怀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赵郁话中所指,心里一凛——这孩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天真! 他当即恭谨道:“郡王龙姿凤表,气度不凡,自是英伟天纵!” 秦家大房的人并不曾见过端懿郡王,见是一个衣着素淡的清俊少年出来为秦兰芝打抱不平,都笑着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看热闹。 秦伯健听到这位英俊青年说出“郡王龙姿凤表,气度不凡,自是英伟天纵”这句话,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宛州城大名鼎鼎的端懿郡王,当下就慌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见妻子儿女还都戳在哪里,秦伯健忙低声喝道:“还不跪下!” 秦富哥、秦贵哥、秦莺儿和秦凤儿忙都跪了下去,王氏反应也很快,忙拉着还仰着脸看热闹的秦老太也跪了下去。 秦仲安和秦二嫂扶着女儿也跪下了。 金鹏没想到眼前这位居然就是端懿郡王,秦兰芝先前跟的男人,当下心里就慌了——秦家大房不是说端懿郡王喜新厌旧,早厌了秦兰芝么,怎么还为秦兰芝出头? 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赵郁双目沉静看向林文怀:“林叔——” 林文怀还是第一次被端懿郡王叫“林叔”,饶是他一向冷静,背脊上依旧冒出了一层冷汗,忙躬身行礼:“郡王,不敢当!” 说罢,他直起身子抬了抬手。 几个行动矫健的青衣卫疾步上前,两个一左一右制住了金鹏,拎小鸡般把他拎了起来,另有一个迅疾把一个物事塞进金鹏口中,拖着他如飞而去。 赵郁见状,含笑向林文怀一揖:“林叔,这厮胆敢污蔑皇室,依照《大周律》不知该当何罪,还望林叔秉公处理!” 那林文怀怎么敢当赵郁的“叔”,忙又谦逊了一番,恭而敬之请了赵郁去了。 临离开,赵郁神情复杂看向跪在前方的秦兰芝,缓缓道:“秦氏,你虽然已经离了王府,却毕竟曾是本王的人,谁若是敢对你不敬,自有本王替你出头,你可记住了?” 秦兰芝知道赵郁这是特意当众放出话来,以让人知道自己还在他的庇护之下,心里又是感激,又是茫然,又是庆幸,又有些留恋,还有些淡淡的喜欢,千头万绪最后都归结为一句话——此生无缘! 她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声音平静而清晰:“妾身谢郡王恩德,永世不忘,回家之后,必然为郡王在佛前贡上一盏长明灯,日日夜夜为郡王祈福!” 赵郁听了,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她秦兰芝何时信过神佛了?! 以往遇到要紧事了,她一般先祈祷西天佛祖保佑,再祈求太上老君庇护,然后就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在佛前贡上一盏长明灯,日日夜夜为郡王祈福”,呸!骗傻子呢! 每天晚上都睡得跟小猪似的,还日日夜夜祈福! 赵郁静静看着秦兰芝,他心里清清楚楚,秦兰芝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从此恩情断绝,两不相干! 众人都不敢吭声。 亭子内外静悄悄的,运河水澎湃着,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远处不知谁家的画舫箫声呜呜咽咽。 赵郁竭力压抑住心中泛起的酸涩感,轻轻笑了起来,说了声“好”,转身就走了。 林文怀看了秦兰芝一眼,心事重重也去了。 白佳宁方才一直没有出声。 他已经知道令赵郁酒后流泪的女子便是眼前这个秦氏了,在一边打量了她半日,觉得这位秦氏长得也不过如此,心中越发好奇,又深深看了一眼,这才随着赵郁离开了。 秦老太和秦家大房的人这下子算是明白了,秦兰芝虽然被赶出了王府,可是端懿郡王对她依旧照拂,以后倒也不敢轻易得罪了。 这些人最擅长变脸,当下对秦兰芝三口热情非凡,口口声声要请二房三口回汉冶胡同继续吃酒玩耍。 秦兰芝心事重重,哪里还有心情玩乐,拒绝了秦家大房的邀请,预备带着爹娘回城。 他们三口刚走下亭子,便看到一个青衣少年急匆匆赶了过来,正是许江天! 许江天抬眼看见秦仲安三口,顿时欢喜之极,笑着迎上来道:“秦叔,二婶,姐姐,我雇了马车接你们来了!” 他随着赵翎回了宛州,得了两天假,便立刻买了礼物去了梧桐巷秦家,却扑了个空;问了万儿,又寻到了汉冶胡同秦家大房,最后又寻到了麒麟园。 秦仲安正不想与大房的人一路,便笑着道:“如此甚好,我正想着怎么雇车呢!” 他们一家上午雇的驴子和马车已经打发回去了,今日来麒麟园游玩的人太多,他正担心难以雇到马车呢,没想到许江天就来了。 到了麒麟园门口,许江天待秦家三口上了马车,自己和车夫坐在前面,赶着马车往城门方向去了。 赵郁回到白佳宁的画舫上,若无其事继续参加宴会。 饮了两杯酒之后,他忽然想起秦家未必有马车,不知道秦兰芝怎么回家,便叫来知礼,悄悄吩咐了几句。 约莫一盏茶工夫知礼就回来了,低声禀报道:“郡王,小的去看了,秦家人已经走了,麒麟园的跑堂的说是一个清秀小哥雇了马车过来,把秦家三口给接走了!” 赵郁:“......” 他胸口闷闷的,摆了摆手,示意知礼走开。 林文怀见知礼去了,这才含笑低声道:“郡王,咱家明日启程回京,不知郡王可否愿意同行?” 赵郁点了点头:“给林叔添麻烦了!” 林文怀眼神复杂看着赵郁,很想求他别叫自己“林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暂时作罢。 作为皇帝宠信的大太监,不知道多少官员贵人认他做“干爹”,贵介子弟称他为“林叔”的更是不计其数,比如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白佳宁私下也叫他林叔,可是赵郁却不能这样叫他啊! 马车到了梧桐巷,在秦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许江天跳下马车,拉开车门,先扶了秦仲安下车,然后由秦仲安扶着妻女从马车上下来,自己去会了车钱,从马车上拎下一个竹篮子。 翡翠来开门,见秦兰芝回来了,心中欢喜,道:“娘子,姑娘,快进来吧,我买了些五花肉和萝卜,剁了一盆饺子馅,又和了面,正准备包饺子呢!” 秦兰芝最喜欢吃五花肉萝卜馅的饺子,因此翡翠一包饺子,就是五花肉萝卜馅的。 秦兰芝午饭基本没吃,这会儿正饿得发昏,闻言大喜:“太好了!我们都还没吃午饭呢,快去包一簰子先煮了!” 翡翠答应了一声,叫了万儿一起去灶屋了。 秦兰芝有些累,就先上楼歇息去了。 许江天随着秦家三口进了一楼明间,从竹篮子里拿出了用油纸包着的卤猪肉、烧鸡、炸好的鱼和炸好的绿豆素丸子,又拿出了一包月饼和一小坛酒,都摆在了明间的方桌上,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想着今日八月十五,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就买了些酒菜送了过来!” 秦仲安和秦二嫂也都笑了。 秦仲安笑着拍了拍许江天的肩膀:“你这孩子,太客气了!” 秦二嫂笑着起身道:“江天,我去把酒菜收拾了,等一会儿你陪着你叔喝酒!” 许江天父母早亡,这几年中秋节晚上都是在她家吃月饼团圆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秦兰芝用了些饺子就上楼歇了,秦二嫂也上楼陪女儿去了,许江天便陪着秦仲安在院子里桂花树下饮酒说话。 秦仲安有了几分酒意,忽然道:“江天,你若是有那个心思的话,就不能在福王府做事了。” 他其实好几年前就有招赘许江天的意思,只是去年兰芝非要跟了端懿郡王,这件事才作罢,如今兰芝既然已经离了王府,不如招赘了许江天,一家人一家一计过日子。 许江天闻言,又惊又喜,当即道:“秦叔,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道:“秦叔,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亲亲,有没有人想看前世番外? ☆、第二十一章 和林文怀约好明日出发的时间地点之后,赵郁有了酒意,就起身回舱房睡下了。 待他醒来,舱房里已经暗下来了,原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白佳宁陪着赵郁吃茶说话,得知赵郁明日要与林文怀一同进京,当即道:“二哥,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吧!” 赵郁挑眉看他:“你回京城做什么?不怕姑母逼着你定亲?” 白佳宁笑了:“我不怕,我娘暂时还没时间管我!” 见赵郁看着他,白佳宁笑眯眯解释道:“我大嫂刚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大哥的小妾就又有了身孕,我大嫂正在闹呢!我娘现在正被我大哥的家事弄得焦头烂额,没空理我!” 他自顾自往下说:“其实是我大哥不对,睡了小妾,却没让小妾喝避子汤,这下弄出孩儿来了,傻眼了——我大嫂可不是好欺负的,长公主府正乱着呢!” 赵郁闻言一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秦兰芝——他和秦兰芝一直很亲密,却没让秦兰芝喝过避子汤! 想到他上次去京城前和秦兰芝在房中之事,赵郁心里有些打鼓——秦兰芝没有喝避子汤,不会已经有了身孕吧? 想到秦兰芝要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赵郁心里就乱糟糟的,当下有些坐不住了。 他忙拉住白佳宁:“老三,你陪我去梅溪河上散散心吧!” 白佳宁:“......好吧!” 虽然不知道赵郁要做什么,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听赵郁的。 等到赵郁让小舟泊在了一户人家的窄门外,白佳宁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隐约记得秦氏的娘家就在梅溪河畔! 秦兰芝睡醒之后,起身从窗口往院子里看了看,见爹爹还和许江天在院子里饮酒说话,便没有立即下去,而是披散着头发倚着靠枕坐在窗前榻上,听着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发呆。 翡翠端了一盏茶上来递给了秦兰芝:“姑娘,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秦兰芝接过茶盏慢慢喝了,这才起身开始梳洗。 梳洗罢,秦兰芝见屋子里光线还好,便拿出母亲给她的医书开始抄写药方。 这本书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纸都有些发黄发脆了,轻轻一碰就快要碎掉了。 秦兰芝打算一边抄写一边背诵,从最基础的药方子开始学习。 翡翠在一边做着针线。 如今离了王府,秦兰芝带回来的衣服不少都有些过于华丽了,不太适合梧桐巷,如今得重新做几件。 翡翠正在做的便是一件大红绸裙,这样的大红绸裙倒是可以搭配兰芝带回来的银竹叶纹白绫袄穿。 她还不知道今日在麒麟园发生的事,兀自叹气:“姑娘,咱们离开得还是太急了,您有好几件衣裙其实可以带出来的!” 秦兰芝把毛笔搁在了白瓷笔搁上,一边晃动着有些酸的手腕,一边道:“能活着囫囵离开王府都不错了,你还想把王府搬空?” 翡翠原本还满心遗憾,听秦兰芝这么一说,不由笑了:“这倒是,那会儿我可真担心侧妃罚姑娘你呢,毕竟侧妃她那么凶!” 福王风流,颇多内宠,孟王妃都不怎么管,偏偏韩侧妃凡事掐尖,不知道有多少得了福王宠爱的丫鬟姬妾吃了她的暗算。 秦兰芝想起灌自己毒酒时韩太后眼中冷森森的光,不由打了个寒噤,再也无心抄写方子了。 她抬头看窗外,见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便把自己的医书和笔墨纸砚都收拾妥当,然后带着翡翠下去了。 院子里挂了两盏绘着虫草的灯笼,一盏挂在香椿树的树枝上,一盏挂在桂树的树枝上,桂树下放着一张白杨木方桌,上面满满当当摆了荤素菜肴、月饼点心和时令水果。 秦仲安正帮着许江天在两棵梧桐树间挂秋千,见兰芝下来,便笑着道:“兰芝,江天想着你喜欢打秋千,就帮你又装上了!” 秦兰芝听了,心中欢喜,拎起裙摆快步走了过去,道:“太好了!等装好了我先试试!” 她从小喜欢荡秋千,先前这两棵梧桐树间常年挂着爹爹给她装的秋千,这次归家却没有看到。 许江天见兰芝过来,忙笑着打招呼:“兰芝姐姐,待我把这道绳子绑好,就可以了!” 秦兰芝忙道了谢。 许江天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秋千给绑好了,他自己先坐上去试了试,觉得还算稳妥,这才笑嘻嘻道:“兰芝姐姐,你来试试吧!” 秦兰芝看着犹在晃荡的秋千,忽然想起前世在西北边陲那个又破又小的院子里,赵郁曾经在两株白杨树之间也给她挂了个秋千。 她偶然有了闲暇,就和翡翠互相推着荡秋千,别提多好玩了! 每当荡到高处,风吹在脸上,晃晃悠悠中眯着眼睛看着西北湛蓝的天和直插入天际的白杨树,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在这时,秦二嫂用托盘端着两盘刚炒好的热菜出来了:“酒菜都准备好了,大家快就座吧!” 秦兰芝这才回过神来,忙笑着迎上前去,端起托盘里的盘子放在了方桌上。 秦家三口和许江天在桂花树下坐了下来。 秦兰芝把各样酒菜都掇了些,让翡翠和万儿用食盒装了,让她俩自在去二楼廊下赏月吃酒。 许江天见兰芝要起来斟酒,忙笑嘻嘻起身道:“姐姐,我来吧!” 他端起酒壶,麻利地斟了四盏酒,然后端起酒道:“兰芝姐姐回家了,秦叔秦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咱们先吃了这盏酒吧!” 秦兰芝酒量还算不错,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是上好的桂花酒,味道甚是甘甜,后味却不够醇厚,正是她家常去买的街口的刘记桂花酒。 饮罢一盏酒,许江天陪着秦仲安吃酒说话,秦兰芝和秦二嫂娘俩在一边作陪。 秦兰芝拿起筷子要夹菜,却见桌子上满满当当,凉菜都是许江天带来的,一碟切成薄片的卤猪肉,一碟撕好的烧鸡,一碟炸小鲫鱼,一碟绿豆素丸子;热菜是秦二嫂亲自下厨炒的,一碟酸辣白菜心,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青椒烧大肠,一碟糖醋里脊。 这些都是秦兰芝爱吃的,自从她进了王府,却不大能吃到这些东西了。 前世到了西北,秦兰芝得自己下厨做饭,她就常常做这些宛州市井家常菜肴,赵郁起初还吃不惯,后来也习惯了...... 许江天见兰芝只顾看桌子上的菜肴,以为她在王府吃惯了山珍海味细巧菜肴,吃不惯这些,忙道:“兰芝姐姐,你若是吃不惯,你想吃什么,我去让外面杭州馆子送过来!” 秦兰芝不禁笑了,道:“我很喜欢呢!” 她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卤猪肉吃了,觉得很有嚼劲,只不过香料放得有些多了,却又不入味,便笑着道:“我会做卤猪蹄,十分软烂入味,下次做给你们吃!” 秦二嫂有些吃惊:“兰芝,你何时学会卤猪蹄了?” 秦兰芝笑盈盈夹了一个油炸小鲫鱼吃了,然后道:“我会的东西多着呢,娘你以后就慢慢见识吧!” 因为赵郁喜欢吃炙羊肉,她还学会了西北特有的炙羊肉,腌好的羊腿抹上油,撒了不少孜然和辣椒面放在火上烤,烤好后用小刀片了,就着西北的烈酒吃,别提多带劲了! 不多时月上中天,清光洒满人间,南边小门外的梅溪河上传来琵琶声,甚是好听,秦家众人都端着酒盏侧耳细听,谁知外面一曲奏罢,就一片寂静,只有哗哗的水声响着。 秦兰芝已经喝了好几杯酒,酒意上涌,本性显露,变得活泼起来。 她叫翡翠和万儿下楼,笑嘻嘻吩咐道:“斜对面马三姐家有月琴,你们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借过来,若是能借来,我给大家弹奏一曲!” 秦家斜对面马家的马三姐,从小瞎了眼睛,便学了弹唱,每日抱着月琴到人家家里供唱挣钱。 翡翠和万儿很快就借了月琴回来了。 秦兰芝接过月琴,弹拨了几下,声音清脆,余音袅袅,还算不错,便笑盈盈道:“你们想听什么曲子?” 秦二嫂一时有些怔——兰芝什么时候学会弹月琴了? 秦仲安在想:难道兰芝是在王府学会的? 想到自己两口子宝珠一般娇养大的女儿,进了王府,不但要学厨,还要学弹唱,夫妻俩心里都是无限凄惶怜惜,四目相对,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秦二嫂抬手拍了拍秦仲安的手,低声道:“幸亏兰芝回来了,以后咱俩趁着还年轻,多给她挣些家业就是!” 秦仲安点了点头,压抑住心里的酸涩,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这次兰芝从王府回来,变得稳重寡言,许江天都有些不习惯了,如今见熟悉的兰芝姐姐又回来了,他也是欢喜,笑吟吟道:“姐姐,你会弹《一江风》么?” 秦兰芝笑着摇头:“我不会《一江风》......不过我会《蟾宫曲》!” 她抱着月琴想了想,开始弹拨起来,初弹时尚有些生涩,很快就顺畅了起来,琴声如雨,煞是动听。 秦家临河小门外的小舟上,赵郁倚着舱壁坐着,听着秦家传出的月琴声,不由自主随着唱了起来:“......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一曲唱罢,赵郁自己吃了一惊——他何时学会唱这个曲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下周二入v,入v当天三更奉上,并有前世番外~ ☆、第二十二章 白佳宁也是奇怪:“咦?二哥,这曲子是《蟾宫曲》......这词以前没听过,是你自己填的么?” 赵郁:“......” 他老老实实道:“不是我填的词,我以前也没听过,也不知为何,就跟着唱出来了。” 白佳宁笑了,正要再说话,却听院子里传来清脆好听的少女声音:“我只有《蟾宫曲》弹得最好,你们有没有会唱的曲词?” 他如今知道这就是秦氏的声音,悄悄看了赵郁一眼,见赵郁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便不再理会,凝神细听。 秦兰芝把月琴抱在怀里,笑盈盈看着大家,等着大家的回答——她其实还是会弹几支曲子的,不过隔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够准确记住的只有《蟾宫曲》了。 万儿立在一边,怯生生道:“如今城里人人都唱《蟾宫曲春情》......” 秦二嫂笑道:“正是,《蟾宫曲春情》如今街坊上都会唱!” 秦兰芝却是不知道《蟾宫曲春情》的唱词,便笑道:“我来弹,你们一起唱!” 她低头弹拨月琴,发出铮铮之声。 许江天笑着站起身,用手打着节拍,开始领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众人一起拍手打着拍子,随着他一起唱:“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连唱两遍之后,秦兰芝把月琴放在一边,起身端起酒壶,给大家一人斟了一盏桂花酒,笑盈盈道:“夜深了,咱们已经尽兴,明年今夜再相聚吧!满饮此杯,大家各自歇息去!” 众人饮了这盏酒,欢欢喜喜各自散了。 秦兰芝今晚饮了好些酒,刚才在楼下眼睛还有些困,如今用凉水洗漱罢,却又没了睡意。 她穿着白绫寝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夜空皎洁的圆月,想起了在西北边陲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随着赵郁前往西北的路上,她跟着一个在路上偶然遇到的落魄老太监学会了弹月琴,最先学的便是《蟾宫曲》。 秦兰芝追随赵郁一路西行,从初夏时繁花似锦的宛州走到了秋日黄沙漫漫的河西走廊,心里着实思念爹娘,实在是苦闷的时候,她便抱着月琴弹唱老太监教的《蟾宫曲九日》。 那时候赵郁心灰意冷,要么默默赶路,要么坐在那里发呆。 她唱曲的时候,赵郁只是默默听着。 到了如今,秦兰芝才发现,自己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赵郁在想什么。 老太监和他们一路同行,穿过武威,终于到了马蹄山下的张掖,大周的西北边陲,赵郁的流放之地。 在西北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是老太监陪她和赵郁一起过的,食物只有秦兰芝用盐水煮的新花生,酒则是军屯的老兵自己酿的高粱酒。 八月十六早上醒来,老太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他那把月琴。 想起往事,秦兰芝心中一片怅惘,倚着窗棂,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月亮,轻轻唱起了《蟾宫曲九日》: “便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唱罢之后,她抬手捂住脸。 过了片刻,秦兰芝起身关上窗子,熄灭了烛台,回床上睡下了。 往事已逝,昔人已成陌路,与其沉溺往事,白流眼泪,不如好好努力,把往后的日子过好! 白佳宁看到秦家二楼窗口黑了,忙低声道:“二哥,咱们回去吧!” 赵郁正在发呆,被白佳宁拍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他觉得鼻翼有些作痒,悄悄抬手揩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泪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声道:“老三,长公主府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女医?就是那种一摸脉息,就能知道对方有没有怀孕那种的。” 白佳宁吃了一惊:“有......有啊,就是我的奶娘,我大哥的小妾有了身孕,就是被她试出来的!” 赵郁心下暂安:“我想请你这位奶娘帮我一个忙。我和林文怀约定明日辰时在东城门外的菖蒲亭会合,你也随我一起进京吧!” 白佳宁何等聪明,早猜出了赵郁的用意,当即答应了下来。 八月十六早上,秦兰芝早早就起来了,洗漱罢便掇了个椅子,坐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开始背诵方子。 秦仲安今日休沐,不用去衙门,正和秦二嫂在楼下说话,听到兰芝在楼上背诵方子,忙低声问秦二嫂:“兰芝学医有没有天赋?” 秦二嫂笑了:“我这本事可是我家家传的,又不需要对病人望闻问切,只要会背方子,会做保宫凝血丸、人参养荣丸和药香就行了!” 虽然她家家传的本事还有给产妇接生,不过她自己都不大接这种活计,自然也不会要兰芝去学了。 宛州城产婆可是不少,不缺她们娘俩,她和兰芝娘俩单是卖药已经够赚钱了! 秦仲安知道妻子一向有主意会挣钱,便只是道:“兰芝生得好,容易被人看在眼里,咱们只在家卖药就行了,可不能走家串户给人家看病!” 秦二嫂见丈夫关爱女儿,心里自是欢喜,便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咱家的药名声已经传扬开去了,兰芝以后只在家做药卖药就是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看向秦仲安:“兰芝她爹,你......是不是想招赘江天做上门女婿?” 秦仲安思索了片刻,这才道:“我也不是非得招赘江天,只是觉得江天最合适,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这孩子有点小,今年才十五岁,再看两年也不晚......” 秦二嫂听秦仲安这么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咱们就兰芝一个孩子,将来婚嫁之事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吧,一辈子的事,何必让她不开心!” 秦仲安点了点头,道:“万儿快把菜盒买回来了吧?我出去看看!” 秦二嫂拿出钥匙去开西暗间的门,口中道:“用罢早饭,我把兰芝做好的这些药都送到州衙的内宅去,可不能让李知州夫人再派婆子来催了!” 一家人用罢早饭,秦仲安出去会朋友去了,秦二嫂提了药箱往州衙内宅送药去了。 秦兰芝背会了五个方子,让翡翠准备了笔墨纸砚,开始默写。 默写完,秦兰芝又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开始检查谬误,却一个都没有,不由笑了,得意洋洋看向一边陪她的翡翠:“我是不是很聪明?你看看,一处错都没有!” 翡翠不识字,不过她一向崇拜秦兰芝,当即拿起秦兰芝默写的那几个方子,一边看一边赞美:“哎呀,姑娘就是聪明,背了没多久,就全会背默了!还有这字,瞧,多漂亮!都说福王爷是当世书法第一人,依我看,和姑娘你根本没法比......” 秦兰芝:“......” 饶是她脸皮再厚,却也被翡翠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遮住眼睛:“翡翠,这也太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翡翠也笑了起来:“比起奉承人,我还真是不如侧妃房里的双福,双福瞧着不爱说话,可是拍起侧妃马屁来,实在是太厉害了,将来她一定能混得很好!” 秦兰芝脸上微笑,心中叹息——双福后来嫁给了福王的亲随安正英,后来因卷入赵郁与福王的争斗,全家都受了牵连...... 翡翠把秦兰芝默写好的方子都锁进了一个匣子里,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姑娘,等你全都默写了一遍,我再用针线装订成册,将来你生了小姑娘,我交给小姑娘让她也背默!” 秦兰芝闻言,双手不由自主放在了腹部。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 前世一直到死,秦兰芝都未曾有过身孕,如今重活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怀孕...... 秦兰芝一向不爱在不开心的事情上耽搁时间,当下收敛起心情:“翡翠,咱们家附近哪里有槐树?” 前世在西北,她有一次做活割破了手,手边没有药,就胡乱嚼了些槐树叶糊上,谁知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也愈合得很快,后来她下了不少功夫,终于用槐树叶加药草熬出了一种药膏,对刀伤特别有效。 那时赵郁已经开始在西北带兵参与对西夏作战,她熬的治疗刀伤的药膏可是帮了他不少忙。 翡翠想了想,道:“咱家临河的后门外就有好多呀,就长在河边!” 秦兰芝眼睛一亮:“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趁着槐树叶还没开始落,赶紧去采一些,看能不能熬出前世那种刀伤药膏。 到了楼下,秦兰芝要找家里的竹篮,一时没找到,便叫万儿:“万儿,家里的竹篮在哪儿?” 半日没有声音。 翡翠忙道:“姑娘,万儿这小丫头怕是又去找简家的小莲玩去了,我来找吧!” 她去了灶屋隔壁的储藏室,很快就拿了个竹篮子出来。 到了快中午时候,秦二嫂眉眼带笑从外面回来了。 她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气味,像是槐树叶加了蒲公英一起熬煮,便问过来开门的翡翠:“兰芝在灶屋做什么?” 翡翠笑眯眯道:“娘子,姑娘在试着熬药膏呢!” 秦二嫂闻言忙过去看,恰好看到兰芝正拿了一个小银刀在手上划了一下,顿时心惊肉跳,忙扑了上去:“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兰芝看着左手食指上已经开始沁血的伤口,笑眯眯道:“娘,我想试试我熬制的药膏能不能止血!” 她把小银刀在火上燎了好几下,又下了好长时间决心,这才心一横划了下去。 秦二嫂:“......你这傻孩子!” 兰芝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用银刀从里面挑了些绿莹莹的粘稠药膏,涂在了刚才割出来的伤口上,片刻后,她抹去药膏,细细一看,发现果真止血了,忙把自己的指头伸到了秦二嫂面前:“娘,这药膏果真能止血!” 而且涂了后,伤口愈合得特别快! 得赶紧去瓷器铺子定制一批小药盒,多制些药膏装了,再想法子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亲亲的留言、收藏和浇灌营养液,我会认真更新滴~33333333333 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十点准时更新~ ☆、第二十三章 秦二嫂盯着兰芝手指上的伤口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这药膏效果可真不错,你这伤口根本都用不着包起来了......” 她又问兰芝:“你从哪儿弄到的方子?” 兰芝先前对这些药草什么的是没有兴趣的。 兰芝早就想好怎么回答了,便道:“我在王府看到了一本古书,这是古书里记的,我觉得好玩,就试了试,没想到还真成了!” 秦二嫂思索了一下,道:“走,你先把方子写出来,咱娘俩参详参详!” 兰芝笑吟吟答应了一声,吩咐翡翠:“翡翠,你去找万儿回来,和她一起做午饭吧!” 万儿去梧桐巷东街口的简家找小莲玩去了。 昨日过中秋,简家剩了不少瓜子点心,小莲用一个小攒盒装了不少,带着她躲进简青的书房里吃。 今日县学也放假了,简青正在书房里读书,见小莲带了万儿进来,便笑着道:“快进来吧!” 简青坐在书案前温书,听到身后“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待转过身,却又是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万儿?你是秦家的丫鬟万儿么?” 万儿没想到清秀好看的简青居然认识自己,脸涨得通红:“是,奴是秦家的万儿!” 简青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微笑着问道:“昨日中秋,你家晚上赏月了么?” 万儿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我家赏月了,许小哥带了好多酒菜过来,娘子又炒了几个热菜,月饼是我们姑娘做的,有黑芝麻馅的,还有豆沙馅的,还有五仁的,还有枣泥的,还有咸鸭蛋黄的......” 简青笑容更加温柔:“你们姑娘可真贤惠,做了这么多点心!” 万儿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家娘子忙着卖药赚钱,家里都是我和翡翠姐姐做饭,我们姑娘很少下厨的,她怕身上带了油烟味,她下一次厨真是麻烦死了,还得我烧水给她洗澡,真是穷讲究!” 简青听万儿抱怨秦兰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真心觉得秦兰芝可爱得很,漂亮女人爱洗澡,这是优点好不好?! 万儿都快烦死秦兰芝了,好不容易得了个发泄渠道,便继续抱怨着:“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我们姑娘更爱花钱的人,你知道她用的都是什么香膏香脂么?我问过翡翠姐姐了,我们姑娘用的是什么玉梨香脂,这么一小盒,就要一两银子呢!还有她用的抹嘴唇的香膏,一盒就要一两五钱银子!还有姑娘耳朵上挂的绿石头坠子,我说是绿石头,翡翠姐姐还笑我,说那是翡翠,值不少钱呢......” 简青笑吟吟听着,给一边的小莲使了个眼色。 小莲剥了个桔子递给了万儿,继续引着万儿往下说:“你们姑娘怕是没有别的值钱首饰了吧?” 万儿吃了一瓣桔子,忙道:“怎么没有!我都怀疑她出王府的时候,把王府给搬空了,我有一次上楼送水,听到姑娘交代翡翠姐姐,把什么红宝石头面给收到有锁的柜子里去!” 简青听了,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待万儿又说了不少话,简青笑着问道:“昨夜你家似乎有人在弹月琴?” 万儿扬了扬脖子,用力咽下口中的桔子,忙不迭道:“是我们姑娘弹的!” 她不由自主抱怨道:“我们姑娘不是说在王府做郡王的姨娘么?怎么连弹月琴都学会了,真是自轻自贱,把自己当歌女了!” 简青低头,掩盖住眼中的厌烦——秦兰芝会弹月琴,将来嫁过来,弹月琴给他听,这也是闺房情趣,却被这万儿如此诋毁! 将来娶了秦兰芝,这万儿是万万不能留了,打发出去,远远卖了就是。 小莲看了简青一眼,然后问道:“万儿,你家秦二嫂卖药赚钱么?” 万儿忙道:“赚钱!怎么不赚钱?前几日我们家姑娘在家忙了几日,就是在做药,不过一直避着我,哼!” 简青又是一笑。 等他娶了秦兰芝,秦家是绝户,秦二嫂赚再多银子,将来秦家的房子产业银子也都会归了他! 小莲知道简青读书极为刻苦,听万儿说了半日秦兰芝的坏话,全都是娇气、任性、奢侈、爱干净、穷讲究,怕她耽搁简青读书的时间,便笑着拉了万儿道:“咱们出去吧,我们公子要读书了!” 万儿闻言,忙向简青行礼告辞。 简青当真是有些烦万儿了,见她要走了,也松快了些,为了笼络她,便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万儿的脑袋:“万儿,回去好好伺候你家姑娘,有空还过来陪小莲玩!” 万儿两眼亮晶晶,娇羞地“嗯”了一声,晕乎乎和小莲一起出去了。 回秦家的路上,想到简青用手摸了她的头,万儿不由心跳加快,脸红耳热,心道:简三哥还问我秦家的事,难道简三哥看上我了么?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简三哥好像问了不少和姑娘有关的话,难道他看上姑娘了?不可能吧?我可是黄花女儿,姑娘可是被人玩剩抛弃的残花败柳...... 万儿一边溜着路边走,一边柔肠百转想着心事,谁知正想得入神,忽听前面传来一声怒喝:“万儿,你浪到哪儿去了?一上午时间都不见你的影子!” 万儿被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大丫鬟翡翠,她心里骂着,面上却委委屈屈小声道:“翡翠姐姐,对不住,我刚才去简家看简四姑娘的病了......” 翡翠正要说万儿几句,听她说是看简贞英了,忙道:“你见到简四姑娘了?听说她病了,如今怎样了?” 万儿见翡翠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心里得意,拉了翡翠一下:“翡翠姐姐,咱们进大门里面再说吧!” 进门之后,万儿这才道:“简四姑娘脸焦黄,连八月十五的家宴都没能参加,简家原本把简四姑娘许给了城东周家湾的周家,如今因为简四姑娘的病,跟周家的婚事好像有些不顺......” 翡翠听了,记在心里,却依旧板着脸:“以后你出了门,嘴巴一定要严实一些,若是被我打听到你在外嚼姑娘的舌根子,你看我让娘子怎么收拾你!” 万儿低眉顺眼答应了一声,跟着翡翠去灶屋做饭去了。 她这人就是爱和人说话,不说心里就难受。 秦二嫂和秦兰芝研究了一中午槐树叶药膏的方子,娘俩都兴奋得很。 秦兰芝想到了不久后大周和西夏的战事,以及六年后和辽国的战事,便道:“娘,这药膏治疗刀伤很有效,或许还可以用在战场上,咱们多制一些放在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秦二嫂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现如今咱们大周四海承平,哪里会有战事!” 秦兰芝眼中带了沉思之色,缓缓道:“大周西北的西夏和北边的辽国,一向游牧为生,不事生产,却爱抢劫,这些年一到春季,就出动军队劫掠大周百姓,杀人无数,边陲好多村子男子被杀死,女子被劫掠,孩童被吃掉......朝廷隐忍了多年,西夏和辽国却变本加厉,早晚要打仗......” 秦二嫂没想到女儿居然想得这样长远,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秦兰芝继续道:“咱们这种药膏,短时间内也卖不出多少,您带着我给相熟的药铺送些过去代卖,积累些口碑就行了。将来若是战事爆发,可以大批卖给大周的军队,咱们是大周的百姓,自然也得为国出力,一盒药膏比成本价高一点,能略微赚些就行了,重要的是药方子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免得被大周的敌人学会......” 前世跟着赵郁,她可真学会了不少东西。 秦二嫂听了半晌,这才道:“我的儿,你可真是有心!” 想到兰芝十五岁进王府,十六岁出来,不过一年多时间,在王府不但学会了下厨、弹月琴,还学会了熬药膏......她到底在王府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看那端懿郡王长得清俊高挑,是个有担待的男儿模样,却恁的无用,让兰芝在王府如此辛苦,以后定要小心着意,免得兰芝见了那端懿郡王的脸,一时受了引诱——作为兰芝的亲娘,秦二嫂心里可是清楚兰芝的弱点,这孩子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 想当初,端懿郡王就是用他那张脸引诱兰芝的...... 这会儿赵郁一行人已经骑着马赶到了方城驿站。 在驿站门外,赵郁刚勒住马缰绳,还没下马,就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紧接着又是几个喷嚏。 白佳宁笑吟吟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小厮,道:“二哥,这么大的喷嚏,怕是有人在说你念你!” 赵郁笑了笑,没说什么。 洗罢脸,赵郁刚接过茶饮了一口,知礼便在外面禀报:“郡王,林老爷来了!” 赵郁忙放下茶盏,起身去迎。 林文怀进来后,又打量了赵郁一番,见他眼下隐隐发青,脸似乎更瘦了些,瞧着有些不妥,便温声道:“郡王瞧着气色不太好......” 赵郁沉吟了一下,道:“昨夜确实没休息好......没事,今晚早些歇息就是,不耽误赶路!” 昨夜他回到王府,先是被韩侧妃叫去劈头盖脸骂了半个时辰,又被福王叫去骂了一顿,打了几下,然后就开始在外书房廊下罚站——只因为他没有参加王府的中秋夜宴! 最后还是赵翎那厮来给他解了围,和福王说他一早要随着林太监进京,让他回青竹院收拾行李了。 这时候天都快亮了。 赵郁根本是一夜没睡。 林文怀打量着赵郁,见他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分明还是个孩子,心里有些怜惜,便道:“郡王,用罢午饭,咱们去运河码头走水路回京。” 赵郁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就笑了:“好!” 走水路进京的话,他可以睡在舱房里了,虽然比骑马慢了些,却能好好歇歇了。 ☆、第二十四章 这次秦兰芝和翡翠只熬制了一小锅药膏,秦兰芝拿了四个秦二嫂先前定制的盛药丸的瓷盒装了,拧紧了盒盖,开始给这种药膏想名字。 翡翠想得最简单:“这种药膏绿莹莹的,干脆就叫绿药膏吧!” 秦兰芝摇了摇头:“得让人一听就知道药膏的功效才行。” 前世赵郁给这种药膏起的名字叫秦氏止血膏,倒是简单明了。 她不由开口道:“就叫秦氏止血膏吧!” 秦二嫂笑了:“这样挺好的,以后咱们家的药丸和药香就叫秦氏保宫凝血丸,秦氏人参养荣丸,还有秦氏药香!” 商议已定,秦兰芝便裁了四张小小的纸片,在上面题写了“秦氏止血膏”五个字,认认真真粘贴在了四盒盛药膏的瓷盒上,然后拿给秦二嫂看:“娘,我下午和你一起往药铺送去吧!” 她既然打算女承母业做这卖药生意,自然得随着母亲去见人,将来把母亲做生意的人脉给接过来。 秦二嫂也想到了这一点,打量着女儿道:“我也觉得你该跟着去,只是担心......” 秦兰芝笑了起来:“娘,我只是长得还行,又不是西施昭君杨玉环那样的大美人,谁看见了都爱我!” 秦二嫂想想也笑了,道:“你这孩子就是会长,把我和你爹的好处全集中了,你大伯家的秦凤儿和秦莺儿也都生得不错,却都不能和你比。” 秦兰芝见自己的亲娘看自己怎么看怎么好,不由笑了。 见屋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俩和翡翠,秦兰芝便压低声音问秦二嫂:“娘,万儿这小丫鬟怎么一天到晚往简家跑?” 秦二嫂也皱起了眉头:“万儿有些不稳重,不过家里一直缺人手......” 秦兰芝看向翡翠:“翡翠,你这几日好好看着万儿,看她到简家到底是去做什么,若是她有什么不妥,赶紧告诉我!” 翡翠忙答应了一声。 秦兰芝想了想,看向秦二嫂:“娘,咱们家里其实缺一个做粗活的跑腿婆子,这几日得空就请了牙婆过来,让她帮忙寻个做事妥当的婆子和小丫鬟吧!” 秦二嫂知道女儿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道:“万儿当初就是小石桥那边的牙婆高嫂子送来的,有些不妥,这次我找官媒吴妈妈好好打听打听再说吧,官媒毕竟更可靠些!” 秦兰芝这才不说了。 她好几次看到万儿在和简家的小莲嘀嘀咕咕,总觉得不太妥当,得赶紧把这个万儿打发了,另寻一个嘴严稳妥的丫鬟和一个勤谨的婆子在家使唤。 到了下午,秦兰芝重新洗了脸,脂粉不施,梳了个桃心髻,没插戴首饰,只用石青帕子包了头,另换了身白绫窄袖夹衣,系了条石青松江布裙子,换了双适合走路的毡底绣鞋,便下去让秦二嫂看。 秦二嫂一见,先是瞪大眼睛,接着就笑了,揽着兰芝纤细的腰肢:“兰芝,如此甚好!” 兰芝从小就爱漂亮,喜好妆饰,如今能如此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可是极难得的啊!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没那么显眼了。 因担心万儿不妥当,母女两个就留下翡翠和万儿一起看家,自己拎着药箱出门了。 到了南大街的慈安堂,秦二嫂留下两盒秦氏止血膏代卖,又自然而然地介绍兰芝给铺子里的王掌柜认识:“王掌柜,这是我女儿大姐儿,以后她跟着我做这制药生意!” 又向兰芝介绍王掌柜:“大姐儿,这是你王伯,以后咱们来送药买药材,就找你王伯!” 兰芝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见过王伯!” 那王掌柜是秦二嫂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也和福王世子有关联,自然知道这位秦大姐儿先前进了福王府做了端懿郡王的姨娘,如今被从王府赶了出来。 见秦兰芝没有以泪洗面自怨自艾,反倒大大方方出来卖药挣钱,王掌柜心中也是感佩,便道:“秦二嫂,既然是自家侄女,没说的!” 这几日万儿觉得有些不对,似乎秦家的人都在提防她似的,再去简家的时候,便和小莲说了。 小莲待简青晚上从县学回来,把万儿的话告诉了简青。 简青听了,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便揽过小莲亲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我有一个法子,你......” 林文怀赵郁一行人一路水路走到了尉氏县,这日因为林文怀要上岸办事,他们的大船停泊在了尉氏县码头。 赵郁有心看看这京畿之地的民风民情,让知书交代了船上的管事一声,预备带着白佳宁上岸看看。 白佳宁拿了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慢悠悠摇着走了过来,却见赵郁穿着件石青松江布道袍,头上用石青带子绑了乌鸦鸦长发,越发显得肌肤白皙目若寒星,便笑了起来:“我的二哥,你打扮成这俊俏小书生模样做什么?难道要勾引谁家的小媳妇么?” 赵郁看了白佳宁一眼,见他一副纨绔打扮,懒得说他,便道:“你选两个身手伶俐些的随从跟着。” 白佳宁最是惜命,笑嘻嘻道:“放心吧,我今日带的两个人都是我二哥从军营里给我选的,都是上过战场的!” 赵郁知道白佳宁的嫡亲二哥白佳昊在西北军中,是有名的军中悍将,手下颇有些能打的士兵,最重要的是,白佳昊疼爱幼弟白佳宁,一定会派得力手下保护白佳宁,便放下心来,也不揪着白佳宁去换衣服了。 尉氏城颇为繁华,街道干净,人烟阜盛,市井热闹。 赵郁一边逛,一边打探,发现尉氏县知县张静宇善于治理地方,专治地方各种地痞混混和无良士绅,虽然严刑峻法了些,可是尉氏县百姓安居乐业,勤谨向上,说起来就没口夸赞本县父母官。 白佳宁却是在寻找生意门路。 逛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悄悄道:“二哥,这尉氏县街上的人,要么穿丝绸衣服,要么穿粗布麻布衣服,很少有人穿松江布,倒是可以试着在这里开一个松江布店,这里有运河码头,运货过来倒是不难!” 赵郁点了点头,道:“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开店以前得好好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特殊缘由。”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知礼和白佳宁的两个随从跟在后面。 眼看快走到码头了,谁知风就突然起来了,接着就噼里啪啦下起了急雨,赵郁忙拉着白佳宁进了道边一个小茶棚里避雨。 茶棚是麦秸秆搭成的,甚是简陋,棚下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落魄书生在聊天。 赵郁虽然讲究,在外却愿意将就,便吩咐茶棚老板上来一壶大叶青茶,让知礼和白佳宁的两个随从也都在桌边坐下,主仆五人一起等这阵子急雨过去。 雨越来越大,雨滴子落在外面的土路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路上的尘土被雨打湿后特有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赵郁默然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粱地和玉米地,心道:这时候农民应该刚收了玉米和高粱,正是晾晒时候,这雨若是下久了,这些玉米高粱怕是要发霉...... 白佳宁悻悻地盯着茶棚老板送上来的粗瓷茶壶茶杯看了看,又掀开茶壶盖往里看,发现里面泡的是最便宜的大叶青,简直再也不能忍了,放下茶壶盖陪着赵郁发呆。 邻桌上那两个书生在喁喁说话,其中一个蓝衣书生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一边画图,一边讲解:“......刘兄请看,这就是河西走廊,是咱们大周通往波斯那边的必经之路,往这边通往波斯,若是往这边,能一直走到若马帝国,如今这条道路被西夏阻挡住了,若是能够打通这条通道,咱们大周就有险可据,西夏铁骑再也不能长驱直入烧杀劫掠,而且咱们大周的丝绸瓷器也可以通过这里卖到波斯,卖到若马帝国,换回他们的香料珠宝马匹......” 蓝衣书生叹了口气,道:“我走遍西北,游历西域,考察山川河流,绘下西夏和西域的舆图,回到大周想要献给朝廷,却被武丞相府的人当成疯子赶了出来......” 另一个赭衣书生却笑了起来:“我说王贤弟,你可真是淡吃萝卜白操心,明明是个小老百姓,却关心这国家大事!哈哈!这些事和我们老百姓有何关系,就算是西夏铁蹄踏进了京城,倒霉的也是他们那些达官贵人,和你我何干?哈哈哈哈!” 赵郁听到这里,忽然起身,端端正正向蓝衣书生一揖:“这位先生,在下姓赵,能否请教一二!” 他一直对西北那边的形势感兴趣,没想到居然还有同好,自然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那书生见是一个清俊小哥来向自己请教,心中起初还有些疑惑,聊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这位小哥瞧着年青,却颇有见地,当下大喜,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着该到开船时候了,雨也停了,赵郁便从知礼那里要过自己的荷包给了这位王先生,态度诚挚:“在下正寻找一位先生帮忙处理文书事宜,先生若是有意,请五日内到京城延庆坊柳条巷胡宅,报上贵姓即可!” 这荷包里有五六两碎银子外加二十两银票,足够这位王先生盘缠一段时间了。 那王先生神色凝重,接过荷包,拱了拱手,目送赵郁等人离开。 白佳宁一边走,一边调侃道:“二哥,你若是想请人处理书信文书,随便多少家世清白的秀才可以聘请,怎么看上了这个来路不明的穷酸?” 赵郁这会儿心情甚好,微微一笑道:“这位王先生见识广博志向高远,且双目清明眼神坚定,并非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穷酸,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亲王庶子,却也希望能为国为民踏踏实实做一些事情,像王先生这样的大才,缺的只是一个进身之阶,而这件事他倒是可以帮忙。 赵郁一行人到了京城,白佳宁自带着人回长公主府了,赵郁也要告辞,预备先回京中王府沐浴换衣,再递牌子进宫觐见,却被林文怀拦住了。 林文怀笑容温和:“郡王,陛下得知您进京,怕是已经在延福宫等着了!” 赵郁一愣——皇伯父到底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亲亲,明日入v,万字长更奉上,所有留言都有红包相赠,求支持~ 以后每天上午十点准时更新~ ☆、第二十五章 赵郁在心里挣扎了一下,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林叔,我不沐浴更衣就没法子去见皇伯父。” 林文怀早知赵郁好洁成癖, 而且颇重仪容, 心中暗笑, 面上却甚是和气:“郡王难道要陛下等着么?” 又道:“郡王是陛下嫡亲的皇侄, 就算在延福宫沐浴, 也没有什么不妥!” 林文怀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赵郁也不好再说, 却坚持回舱房换了郡王常服,这才坐了来迎林文怀的大轿, 一起进了城, 往皇宫方向去了。 庆和帝正在大庆殿与阁臣议事, 听白文怡回禀说林文怀陪着端懿郡王过来了,正在延福宫候着, 心中欢喜, 忙让丞相武应文代为主持, 自己则带着白文怡匆匆回了延福宫。 赵郁匆匆从偏殿洗过澡出来,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听到外面声音,忙与林文怀一起出去迎接。 庆和帝含笑打量赵郁, 见他虽然戴着束发金冠, 可是鸦黑头发分明还是湿的,脸上也带了些水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似的, 稚气得很,不由笑容加深:“阿郁,你来了,平身吧!” 赵郁起身,乖巧地陪着庆和帝进了延福宫正殿,待庆和帝在御榻上坐下,他这才也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下。 庆和帝絮絮问了赵郁几句话,不由自主又问道:“阿郁,上回给你的零用钱花完没有?朕再给你些吧!” 赵郁单等着庆和帝这句话呢,当即灿烂一笑,小虎牙闪闪发光:“皇伯父,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他把自己上次得了八千两银子,又找狐朋狗友凑了两千两银子,总共得了一万两银子,拿去买卖仓钞盐钞之事说了,然后从袖袋里摸出那三万两银票让庆和帝看:“皇伯父,我赚了这么多呢!” 庆和帝:“......” 白文怡和林文怀在一边侍立,见状都为赵郁捏了一把汗。 赵郁从小在父亲福王那里动辄得咎,却没有变得唯唯诺诺,反而养成了一种牛性——我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完——因此他明知此事涉及庆和帝与丞相武应文正推行的盐钞新政,依旧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免得盐钞新政推行全大周,得利的是武应文背后的武氏家族和太子赵曙的外家、孟王妃的娘家孟氏家族,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 他认认真真看向庆和帝:“皇伯父,我原本预备拿这三万两做本钱,一万两送礼,两万两买仓钞,把这生意继续做下去,可是转念一想,我没什么人脉,都可以赚这么多钱,那有人脉的人若是开始行动的话,就要垄断大周的盐了,不知道要赚多少钱呢!” 赵郁不顾庆和帝越来也青的脸,抿嘴一笑:“所以我不打算做仓钞盐钞生意了,我打算做丝绸、茶叶和粮食生意!” 庆和帝拿起手边的一柄玉如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赵郁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道:“阿郁,你且等等,让皇伯父想想!” 赵郁乖乖闭上嘴,眼睛清澈如水,静静看着庆和帝。 他这个皇伯父治理国家手段极硬,动辄抄家灭门,不过待他很是慈爱,比他亲爹福王要和蔼可亲得多,因此赵郁并不是很怕。 庆安帝起初打算推行仓钞盐钞新政,朝中便有不少大臣反对,却没人能像赵郁这样简单直白直观地把推行盐钞新政的弊端展现在他眼前,因此他打算好好想想这件事。 他一抬头,见赵郁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着自己慢慢想,心里一下子软了,便道:“你既然进宫了,就御熙殿给德妃请个安吧!” 待他想好了,再和赵郁说话。 赵郁忙起身道:“皇伯父,后宫——” 外男进入后宫,他总觉得不太妥当。 庆和帝笑了:“你这孩子......让白文怡带你去吧!” 他正好要有话要问林文怀呢!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后宫嫔妃大约正在歇午觉,赵郁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白文怡引着赵郁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女贞林:“郡王,这里有个小道,小道走到尽头,恰好就是御熙殿后面,走这里去御熙殿,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 赵郁无可无不可,反正白文怡是皇伯父亲信,总不会坑他。 两人带了小太监眼看着要走出女贞林了,忽然便见到有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差点迎面撞上。 那人秀美若女子,衣饰华丽,正是大周朝的皇太子赵曙,庆安帝唯一的儿子。 赵曙定睛一看,见是赵郁,也是一愣:“阿郁,你何时进宫的?” 赵郁鼻子一向灵敏,马上闻到了对方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味,面上却笑吟吟拱手行礼:“见过太子哥哥!” 赵曙是庆和帝十四岁那年得的,生母是如今福王府孟王妃的嫡亲姐姐孟良娣,却早就亡故了。 他今年二十二岁了,生得甚是秀美,性子也有些绵软。 寒暄几句之后,赵曙定了定神,告辞去了。 赵郁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太子身上到底是什么气味?宫里既无太后又无皇后,太子到后宫做什么?他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里不是御熙殿的后面么? 待走到御熙殿后面,赵郁忽然想了起来——赵曙身上的奇怪气味,正是男女之事后特有的气味! 赵郁抬头看看前方的御熙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白文怡见赵郁驻足,忙含笑道:“郡王,怎么了?” 赵郁抬头看看上方一碧如洗的天空,再看看天空下御熙殿的碧瓦红墙绿树,低头道:“没事。走吧!” 见到赵郁和白文怡,御熙殿的轮值女官忙屈膝行礼,然后亲自进去通禀。 赵郁心事重重,静静立在廊下。 白文怡也似有心事,没有再说话。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女官这才笑着出来道:“郡王,白公公,请进去吧!” 德妃正坐在锦榻上,见赵郁和白文怡进来行礼,含笑道:“都平身吧!” 她今年三十四岁了,保养得极好,依旧清丽秀致,颇有韵致,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 赵郁悄悄观察德妃,见她面若桃花眼睛含水,有些神不守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请罢安,寒暄了几句,他就告辞和白文怡一起离去了。 德妃并没有起来送外甥,依旧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瞧着竟有一种花开到了极致即将凋谢的艳丽...... 庆和帝正在批改奏折,见赵郁回来了,便道:“阿郁,坐下陪朕说会儿话吧!” 赵郁在御案一端的锦凳上坐了下来,半日没说话。 庆和帝正批到西北总督孙霖的奏章。 看到孙霖的奏章里关于西夏劫掠大周百姓的内容,他不由怒气勃发,却听到旁边传来赵郁幽幽的声音:“皇伯父,我好饿......” 庆和帝错愕,看向赵郁,发现他果真比上次进宫清瘦了些,忙吩咐白文怡:“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让人送膳食过来!” 白文怡忙笑道:“陛下也没用午膳,恰好请端懿郡王陪着您用了!” 用膳的时候,庆和帝想起他和赵郁未竟的话题,便亲自给赵郁夹了些菜:“阿郁,朕记得你爱吃这道芽韭炒鹿脯丝!” 又问道:“你说打算做丝绸、茶叶和粮食生意,具体有什么打算?” 赵郁想了想,道:“我打算从宛州买了瓷器和玉石,运到江南卖掉,在江南购买丝绸、茶叶和粮食,再运往西北的甘州凉州发卖。” 他索性放下牙箸,细说起来。 商人往西北做生意,最担心的恰是进入西北之后路上的无赖及匪徒,而赵郁和白佳宁合伙做生意,一进入西北地界,自有白佳宁的二哥白佳昊派精兵一路保护,而他和白佳宁也不让白佳昊白做工,他们主要靠丝绸和茶叶赚钱,运往西北的稻米则以成本价卖给军队。 庆和帝听了赵郁的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堂堂皇室郡王,居然要走南闯北做生意...... 而且做生意的时候,还不忘报效国家,为国分忧...... 赵郁见庆和帝一直看他,便笑嘻嘻道:“皇伯父,我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您得空了好好赏我!” 庆和帝:“......” 赵郁是真饿了,见庆和帝只是看他,并不用膳,便不管了,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御膳其实也就那样,不过填饱肚子而已。 庆和帝在一边看着赵郁吃得香,不由也有了食欲,就随着也用了些:“阿郁,朕再给你些做生意的本钱吧!” 赵郁笑着道:“皇伯父,这次就算了吧,我手里暂时倒是不缺银子!” 他还是懂得适可而止这个道理的,老是贪得无厌只顾要钱,下次皇伯父厌烦了不给了怎么办? 还是像这样细水长流的好啊! 庆和帝见他不肯要,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他其实始终不太乐意赵郁做生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止。 阿郁这孩子看着光风霁月,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思颇为敏感,这些都随他。 赵郁从宫里出来,回了胡灵在延庆坊柳条巷的宅子。 他先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守株待兔,等胡灵和白佳宁上门。 天擦黑时候,胡灵和白佳宁果真一起来了,白佳宁还带来了一个胖乎乎极富态的妈妈——他的奶娘陆妈妈! 白佳宁笑着介绍道:“我这妈妈,是当年宫中医女出身,医术着实高明,尤善产科,先太后爱护我母亲,就让妈妈到长公主府服侍我母亲!” 又道:“我这妈妈和我极亲,最疼我了,二哥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向妈妈开口!” 陆妈妈自己没有孩子,是真心疼爱白佳宁,把白佳宁当亲儿子看,知道这位端懿郡王是白佳宁的好兄弟,因此爱屋及乌,笑眯眯道:“郡王只管吩咐!” 赵郁闻言,十分欢喜,恭而敬之地把陆妈妈安顿在后院住下,又调拨了两个丫鬟前去服侍,自己却在前院外书房陪胡灵和白佳宁饮酒说话。 酒至半酣,赵郁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太子赵曙:“太子如今还没有出阁读书吗?” 大周的祖制,太子一般在东宫读书,若是开始接触朝政,就称之为出阁读书。 白佳宁端着酒盏低声道:“当即陛下春秋鼎盛,如何会让太子出阁读书?” 太子赵曙是庆和帝做皇子时得的,一向不得宠,再加上赵曙今年二十二岁了,庆和帝自己今年也才三十六岁,春秋正盛,自是不会放权给太子。 赵郁闻言,便不再多问。 对于别人关心的皇位传承问题,他一向不是特别关心——庆和帝就赵曙这么一个皇子,赵曙就算再不成器,皇位终究还是赵曙的! 饮至深夜,酒席才散了。 胡灵和白佳宁都在外书房的厢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赵郁和胡灵便随着白佳宁去长公主府给庆嘉长公主请安。 庆嘉长公主正在堂上高坐,丫鬟奶娘带着大公子那对龙凤胎儿女陪伴着庆嘉长公主。 长公主今年才四十岁,满头珠翠,风韵犹存,却已经做了祖母了。 大儿子白佳安如今在鸿胪寺做事,大儿媳妇是雍国公府的嫡女,成亲不到两年,就生下了这对龙凤胎,颇受庆嘉长公主宠爱。 赵郁给庆嘉长公主请罢安,见龙凤胎肥白可爱,便逗着他们玩。 龙凤胎眼睛又大又圆又黑,白嫩小脸肥嘟嘟的,肥得下巴足足好几叠,真是可爱极了。 赵郁的手指被龙凤胎软软嫩嫩的小手抓住不放,一颗心都快要酥软了,不由自主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若是最后一次秦兰芝能怀上的话,还有不到九个月就要生产了,到时候能不能也生这样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呢? 他若是做了爹爹,一定不像他父王那样偏心,也不像他母妃那样自私,他对儿女一定亲切又慈爱。 赵郁看着眼前这对可爱的龙凤胎,又开始想象他的儿女的模样,他自己英俊出众自不必言,秦兰芝眼睛大大的,一笑起来就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嘴角上翘成温柔的弧线,一对小酒窝甚是可爱。 他们两个的儿女,长相不管随爹还是随娘,一定都是好相貌,而且一定比长公主府这对龙凤胎更好看更可爱...... 看来得快些带陆妈妈回宛州了,不然若是秦兰芝带着肚子改嫁,他的儿女可要叫别人爹爹了! 白佳宁对侄子侄女倒是没那么多兴趣,见赵郁这么喜欢小孩子,便故意调笑道:“二哥,你既然这么喜欢我这侄子侄女,待你有了孩儿,就和我们家订娃娃亲吧!” 赵郁认真地想了想,抬头道:“血缘关系太近了,怕是不太好吧?” 他父王是庆嘉长公主的亲弟弟,他的孩子和白佳安的孩子联姻,血缘还是近了些,怕是对后代不宜。 庆嘉长公主:“......” 白佳宁:“......” 胡灵:“......” 庆嘉长公主一直觉得赵郁聪明内敛,见他此时傻乎乎的,居然把白佳宁的玩笑话当真了,不由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你连亲都没订,从哪儿来的孩子!” 赵郁有些腼腆地笑了,却也不肯多解释。 给庆嘉长公主请安罢,胡灵白佳宁要和赵郁商议做生意的事,便又跟着赵郁回了延庆坊柳条巷的胡宅——这里如今借给了赵郁,成了赵郁在京城的落脚点。 三人正在外书房里商议做生意的细节,外面传来知书的通禀声:“郡王,韩府的大管家贵叔来了!” 赵郁正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贵叔来做什么?” 知书抿着嘴只是笑:“启禀郡王,贵叔奉舅老爷之命,给您送了四个扬州瘦马过来!” 得知韩府的大管家给赵郁送来了四位从扬州买来的瘦马,胡灵当即站了起来,走过去道:“知书,那四个女孩子长得怎样?” 知书笑嘻嘻道:“又白又嫩又苗条,都是江南女子!” 胡灵不禁拍手:“哥,你舅舅待你可真好!” 白佳宁也笑了起来:“二哥,你今日艳福不浅啊!” 赵郁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思索片刻,含笑道:“你们两个一人去挑一个吧,剩下那两个我派人送到宛州王府,让我母妃做定夺。” 胡灵白佳宁从来不和赵郁客气,果真一起过去,一人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两个赵郁就派知书走水路送回宛州去了。 第二天上午,赵郁又带着胡灵和白佳宁去了韩府一趟,三人先去向韩老太太请安。 韩老太太还没放弃亲上加亲的意图,知道赵郁要来,提前命人把未曾定亲的孙女韩四姑娘、韩五姑娘、韩六姑娘和韩七姑娘都叫了过来,先在屏风后等着。 谁知赵郁这次来,带了胡灵和白佳宁两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起过来,韩老太太生怕孙女们被这两个花花公子迷惑,不过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赵郁离开了。 赵郁一出外祖母居住的松鹤堂,看了自我感觉良好的胡灵和白佳宁一眼,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又带着哼哈二将胡灵白佳宁去外书房见舅舅韩载了。 因有话要与舅舅韩载单独说,赵郁便留下胡灵和白佳宁在外书房客室喝茶等候,自己进去见韩载了。 韩载刚从京兆尹衙门回来,官袍还未换,正立在一丛兰草前,手里拿了一把竹剪在修剪兰草。 听到赵郁进来,他扭头去看,发现赵郁似乎又高了些,而且更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目若寒星神采奕奕,便道:“阿郁,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京城了?” 赵郁总是隔几年才来京城一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见过赵郁。 对这位身居要职的舅舅,赵郁还是很敬畏的,拱手行礼罢,他这才道:“舅舅,林文怀在宛州办事,恰好遇到了我,就传话说皇伯父让我进京。” 得知赵郁是被庆和帝派大太监林文怀叫到京城的,韩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抬头盯着赵郁看了片刻,这才问道:“阿郁,陛下叫你进宫......所为何事?” 赵郁小孩子一般笑了:“舅舅,皇伯父只是问我今后的打算!” 韩载看着赵郁:“你是怎么回答的?” 赵郁从不轻易说容易被揭穿的假话,老老实实道:“舅舅,我打算和白佳宁胡灵合伙做贩卖丝绸、茶叶和粮食的生意,就如实禀报了皇伯父。” 韩载:“......” 他盯着赵郁看了又看,想看看自己这个外甥是不是在装傻。 赵郁的母亲从小心眼就多,而且胆大包天,随时都可能把天捅出一个洞来,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信有这样的母亲,那样的父亲,赵郁就真的是个老实人! 赵郁知道舅舅在审视自己,就乖乖站在那里,让舅舅随便看。 书房里的香炉焚着上好的速水香,气味清雅,如雨后竹林的气息,十分好闻,令人沉醉。 这种速水香十分昂贵,赵郁心中有些疑惑:舅舅的生活未免太奢侈了,用的香是速水香,修剪的兰草也是极罕见的珍品兰草,墙上挂的是唐代山水名家的真迹......单凭舅舅的俸禄和韩府的进项,能供得起这样的日子么? 韩载看着外甥清澈的眼睛,没有说话。 赵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这才开口解释:“舅舅,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福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子,父王一向看不上我,将来分府出去,父王一点补贴都不会给我。” “舅舅是知道我母妃的,我母妃什么都要抓在她自己手里,也不会给我什么。” “靠朝廷给郡王的两千石岁支禄米,我连妻儿都没法养活,还算什么男人?” 他清俊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好在朝廷虽然不让郡王参政,却没说不让郡王做生意,我前日进宫,特地在皇伯父面前提这件事,就是试探皇伯父的反应,皇伯父也没说什么。” 韩载没想到赵郁居然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以为按照他妹妹的为人,一定会利用赵郁来实现她自己的野心,会好好栽培赵郁......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韩载转移了话题:“阿郁,你母妃写信过来,让我给你准备了四个扬州瘦马,你都见了吧?” 赵郁笑着点头,笑容可爱:“我觉得都不错,就让胡灵和白佳宁一人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让知书送回宛州给我母妃了!” 韩载得知外甥把自己命管事千挑万选从扬州买回的瘦马随手送了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盯着赵郁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道:“阿郁,你开心就好!” 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孩子啊! 赵郁想起京中的一些传闻,临离开又忍不住道:“舅舅,你和武应文,以后别走那么近了!” 当朝丞相武应文,的确有大才,却把自己家族看得比国家利益还重,这样的一国之相,赵郁不信他会有好下场。 韩载闻言,笑了起来,抬手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好好做你的丝绸茶叶生意去吧,官场上的事,你不懂的!” 赵郁答了声“是”,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这时候还不到中午,回到延庆坊柳条巷的宅子,赵郁拿出了一叠银票交给了白佳宁:“你找个信得过的属下去一趟胡珠楼,他家有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要价三千两银子,据说是镇楼之宝,你想办法两千两银子买下来,你回宛州时带回去给我就行了!” 这胡珠楼背后的老板是林文怀,如今和他相熟,还帮他解决了骚扰纠缠秦兰芝的地痞流氓,他不好意思再去占便宜,只得让白佳宁派人过去。 白佳宁接了银票,自去安排这件事。 胡灵打算这次跟着赵郁一起回宛州,知道他在京城呆不住,这两日就要走,便也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时分,赵郁在尉氏县遇到的那位王先生带了个小童上门投奔来了。 赵郁在外书房见了这位王湉王先生,当面把条件谈妥了,包吃住,一个月十两银子,主要职责是为赵郁处理日常的文书书信,闲时陪赵郁说话。 这位王湉王先生,大概是要来见赵郁,剃去了胡须,瞧着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生得很英俊,颇有种落魄浪子的感觉。 他在圈椅上洒然坐下:“不知公子对王某有何要求?” 赵郁喜欢把丑话说前头,含笑道:“王先生,赵某别的都好说,就是素来好洁......” 王湉也是聪明人,当即会意,朗声大笑,道:“公子放心吧,王某必定不会熏着公子!” 胡灵在外面听到了,笑嘻嘻道:“王先生,我先警告你,我这个二哥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熏了他,他是真的会让小厮拖你去给洗澡的!” 王湉看看赵郁,赵郁眼神清澈看着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王湉顿时笑了起来,道:“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也!” 赵郁寻到了王湉这位清客,还是很满意的,便道:“今晚摆酒为王先生接风,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回宛州!” 他总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那么厉害,和秦兰芝又一直很亲密,秦兰芝肚子里怕是早有了他的种。 赵郁既怕秦兰芝带着他的儿女嫁人,又怕秦兰芝发现有孕冒险打胎——福王姬妾众多,王府内宅争宠斗狠是常态,赵郁从小到大,可是经历过不少王府姬妾因为争宠流产一尸两命的血淋淋事件,他真的怕秦兰芝因为急着与他撇清,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因此才会急着回宛州。 第二天天不亮,赵郁带着胡灵王湉,一行人骑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去了。 林文怀带着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微服与白佳宁一起去了延庆坊柳条巷的胡宅,谁知人去屋空,一问守门的小厮,这才得知赵郁天不亮就出发回宛州了。 他只得把这套头面交给白佳宁转交赵郁,自己回宫向庆和帝复命去了。 庆和帝得知赵郁就这样离开了京城,心情复杂,沉默了半晌,这才道:“阿郁这孩子可真是潇洒......” 起码也得进宫向朕辞行啊,小崽子! 中秋节过后,宛州就开始下雨。 雨倒是不大,缠缠绵绵只是下,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着实凉了下来。 秦兰芝趁着槐树叶还未发黄,和翡翠一起打着伞冒雨把河边的槐树叶都给采回了家,清洗后撑在翡翠缝制的纱罩里淋干水分,预备等在瓷器铺子订制的白瓷盒子做好,就开始熬制她的秦氏止血膏。 这日下午,秦二嫂被请去给人看病了。 定制的白瓷盒子一直没送过来,秦兰芝实在是等不及了,便预备带着翡翠去书院街的瓷器铺子看看。 她走到后窗,打开后窗往北边街上看,却见到小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整条梧桐巷都笼罩在细雨之中,黯淡而寂静。 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兰芝不禁打了个寒噤,忙叫翡翠:“翡翠,外面有些冷,咱们换了衣服再出去吧!” 翡翠拿了一件孔雀蓝窄袖夹衣和一条白碾光绢挑线裙出来,先服侍兰芝穿上孔雀蓝窄袖夹衣,然后系上裙子。 绑裙带的时候,翡翠忽然道:“啊,姑娘,你似乎比先前胖了些!” 兰芝直笑:“我回家这一个多月,天天吃那么多,不胖才怪呢!” 她抬手在自己比先前丰满了不少的腹部拍了一下,道:“哎,以后还是得有所节制啊!” 翡翠帮她整理衣裙,笑眯眯道:“姑娘,你只是比先前丰满了些,最重要的是,气色好多了!” 兰芝也笑:“而且我力气也比先前大了!” 在王府的时候,她每日不是看书就是赏花,或者做些针线,其实想想还挺无聊的。 前世她随着赵郁进了京城,住进了皇帝赐的郡王府,每日也不过是读书、赏花、做针线和女眷之间的交际,有韩侧妃在,别的也轮不到她管。 如今想来,兰芝最难忘的其实是在西北边疆那几年......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沉溺往事,因外面下着雨,怕有积水,便拿了高底绣鞋换上,交代了万儿一声,就和翡翠合打了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到了书院街的瓷器铺子,果真不出兰芝所料,她定制的白瓷药盒已经做好了,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竹箧内,只是铺子里如今只有一个伙计看铺子,没法送货。 兰芝是真的急用这些白瓷药盒,她看了看这竹箧,弯腰提着试了试,发现还挺重,自己提的话有些吃力,便叫了翡翠过来,两人一起把竹箧提了起来,伞也不打了,直接冒着牛毛细雨往外走。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天色越发黯淡,远一些的地方都有些看不清了。 前方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听起来似乎有好几匹马的样子,兰芝忙示意翡翠和她一起走到路边,免得裙裾被马蹄溅上积水。 她们俩刚走到路边,那马蹄声就越发的近了,兰芝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这些骑在马上的人都穿着玄色油布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便和翡翠提着竹箧,往后又退了些。 那群人速度并不慢,原本会一闪而过,谁知被簇拥在中间那人忽然“驭”的一声勒住了马,一下子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那人调转马头,控马走向兰芝,然后从马鞍上滑下,把缰绳扔给了随从,自己上前一步,立在了兰芝前方。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这人个子又高,还穿着斗篷戴着兜帽,因此虽然距离很近,兰芝却一时没看清。 那人抬手掀掉了湿漉漉的玄色油布兜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来——原来是赵郁! 赵郁做了个手势,示意除了知礼牵着马留下,其余跟他的人都先骑马回去。 他刚赶回宛州城,先把胡灵送回了察院衙门后宅,然后经过书院街回福王府,没想到居然在路边看到了抬着重物的秦兰芝。 赵郁垂下眼帘,视线从兰芝微微隆起的腹部划过,浓长的睫毛颤了颤,也不说话,直接从兰芝和翡翠手中接过竹箧,右手单手就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兰芝乍一见赵郁,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赵郁见状,忙伸出左手拉住了兰芝——后面就是临街人家湿漉漉的墙,若是蹭上去,衣服立时就沾污了。 兰芝手被赵郁握着,发现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子,和记忆中一样......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把赵郁的手甩开,麻利地屈膝行了个礼:“多谢郡王,我和翡翠能自己抬回去的——” 赵郁眼波流转,再次扫过兰芝的腹部,这下能够确定了——兰芝那里确实比先前鼓了些! 他看了看兰芝的脸,发现她的脸也比先前圆润了些。 一种酸涩感从赵郁的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赵郁只觉得心脏微微抽痛,他低声道:“我只是送你回去,不会纠缠你的。” 秦兰芝不由抬眼看向赵郁——赵郁性子那样高傲,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不像他了! 赵郁不看秦兰芝,看向知礼,抬起了手。 知礼会意,当即从褡裢里掏出油纸伞打开递了过来。 赵郁接过油纸伞,递给了秦兰芝,不再多言,提着竹箧就往前走。 秦兰芝只得打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翡翠看了知礼一眼,正要紧跟着秦兰芝,却被知礼拽住了衣袖。 知礼对着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 她只得打着伞和牵着两匹马的知礼一起,远远缀在赵郁和秦兰芝的后面,往梧桐巷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前面不远处已经看不清楚了。 赵郁提着竹箧,背脊挺直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之后,赵郁发现秦兰芝没跟上来,便悄悄放慢了脚步,待秦兰芝跟上,这才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秦兰芝的脚步,好让她能跟上自己。 秦兰芝看着黯淡雨中赵郁高挑挺直的背影,不由有些恍惚,前生今世交织在一起...... 前世这样的场景也曾有过,边城难得下雨,家里没了米,她带着翡翠出去买米,一出粮栈的门,就看到了冒雨赶过来的赵郁......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了下来。 兰芝低头拭去泪水,见赵郁刻意放慢了脚步,似在等她,便加快步伐赶了上去,木制高底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万儿正在灶屋做饭,听到外面敲门,忙小跑出来开门。 一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清俊少年,万儿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道:“郡......郡王......” 赵郁没理她,单手推开大门,提着竹箧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了一楼廊下,赵郁这才看向小跑跟过来的秦兰芝:“放哪儿?” 秦兰芝忙道:“放廊下就行了!” 赵郁把竹箧轻轻放在了一楼廊下,转身看向秦兰芝。 秦兰芝被他这样看着,心跳不由加快,忙低下头。 赵郁视线继续往下,最后落在了秦兰芝的腹部,然后蓦地收回,道:“我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赵郁怕自己再不走,秦兰芝又误会他要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万儿目送赵郁离开,心里直打鼓:端懿郡王怎么又来了?难道他和姑娘还勾搭着? 今晚秦仲安要在衙门轮值,家里没有男人,简三哥定好今晚就要做那勾当了,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 还没等万儿想出法子,翡翠便叫她了:“万儿,快过来烧火吧,灶膛里火都快灭了!” 万儿忙答应了一声,小跑去灶屋烧火去了。 夜深了,翡翠和万儿都睡下了。 秦兰芝还在灯下默写药方。 那本方子她已经默写一遍了,还被翡翠用纳鞋底的大针穿了麻线装订成册了,不过秦兰芝为了巩固记忆,又默写了一遍。 秦二嫂都熄灯睡下了,却睡不着,便没有点灯,摸黑上楼来看兰芝,见她还在用功,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喜欢,又是怜惜,忙催促兰芝道:“我的儿,快些睡吧,夜已经深了!” 秦兰芝把笔搁在了白瓷笔搁上,伸开双臂环住了秦二嫂的腰,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哼哼唧唧撒娇:“娘,今晚好冷,你和我一起睡吧!” 秦二嫂被女儿这样抱着,一颗心都酥了,满溢着母爱:“你这孩子就是爱撒娇!好好好!娘今晚陪你睡!” 待秦兰芝洗漱罢,母女俩关好了门窗,插好门闩和窗闩,脱了衣在兰芝床上睡下了。 秦兰芝挨着母亲温暖的身子,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闭上了眼睛。 跟了赵郁那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存在,习惯躺在床上身边有人温暖自己,自己独宿真的有些孤凄。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会不定时落下福利番外哟~ 番外(1)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戈壁荒凉,太阳却依旧炽烈如火,透过漫天黄沙照在赵郁身上。 他牵着马跋涉着,身后是七八个同样牵着马的士兵。 赵郁这次出来追击一路逃窜的西夏败将,却被大风沙阻在了这大戈壁了。 他已经三天没有喝水进食了。 赵郁知道自己也许要折在这里了。 他摆了摆手,他麾下的士兵训练有素,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中依旧迅速接受了指令,齐齐在地上坐了下来。 赵郁也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身子靠在了身后的那株枯树上。 这也许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了,赵郁有些冷漠地想着,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兰芝的模样。 呵,他的女人...... 他若是死在了这大戈壁上,她怎么办?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西北边城如何活下去? 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彼此是对方最亲的人。 无数寒冷的夜,赵郁把兰芝拥在怀里,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曾经慈爱的皇伯父翻起脸那么可怕,慈爱的外祖母在他眼前死去,表妹们哭着求他搭救,福王嘴角的冷笑...... 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多的失望,那么漫长的跋涉,不知不觉间,兰芝成了他的依靠,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她那么美,像一朵娇艳的花盛开在这荒凉边城,边城多少无赖觊觎她,如果他死了,没人护着她,她怎么能保护自己? 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苦难多少磨折,最后像一朵花枯萎凋谢...... 想到这里,赵郁用刀鞘拄着地,又爬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他得照顾兰芝。 ☆、第二十六章 细雨淅淅沥沥, 没完没了地下着。 韩侧妃刚沐浴罢出来,正对镜梳着晚妆, 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垂在背上, 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双福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水晶瓶, 扒开塞子, 倒了些淡红色的透明液体在手心, 搓开后敷在了韩侧妃的发上,轻轻按摩着, 玫瑰沁人心脾的芬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小丫鬟双艳便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屈膝行了个礼, 这才怯生生禀报道:“启禀侧妃, 王爷今晚不能过来了......” 双福闻言,手里的动作顿时一滞, 忙看向双艳, 沉声问道:“王爷不是说好今晚过来陪侧妃的么?” 双艳怯怯道:“双福姐姐, 我刚才去打听了,原来王爷是准备过来的, 只是柳如约的丫鬟在路上拦住了王爷,说柳如约病了, 王爷便临时去看她了......” 双福闻言, 心中惴惴,忙看向韩侧妃:“侧妃——” 舅老爷韩载送给端懿郡王的那四个扬州瘦马,端懿郡王在京中就送人了两个, 剩下的两个命知书送回宛州王府伺候韩侧妃。 韩侧妃选了其中好控制些的柳如约送给了王爷,原本想用柳如约来邀宠,谁知这柳如约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和侧妃抢王爷。 韩侧妃眼神早冷了下来,精心描画的眼睛冷冷看着镜中的如花美眷,心中恨极。 片刻后,她抬手抚了抚乌黑的鬓发,淡淡道:“除了双福,都出去吧!” 在房里侍候的丫鬟流水般退了出去。 韩侧妃拉开紫檀木妆匣,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碧瓷小瓶子,放在了妆台上:“拿去交给你嫂子。” 双福的嫂子是通过韩侧妃进入福王府的,这几年一直在大厨房管事,帮韩侧妃做了好几回事,如今已经被韩侧妃牢牢抓在了手心里。 双福心中一惊,低声道:“侧妃,您的意思是——” 韩侧妃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精心养护的指甲:“王爷睡过那么多女人,就算是天仙,也不过新鲜几日罢了,若是不能生孩子,根本不会有名分,一旦失宠,就只能被晾着了。这些年不知道多少天仙死在这王府内宅的犄角旮旯里,不过是拉到乱葬岗上一埋罢了!” 胆敢背叛她,那就准备承受她的报复吧! 双福伸手拿起了那个碧瓷瓶子:“侧妃,还是下在汤里面么?” 韩侧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上次给秦氏下药,不是下在了参鸡汤里了么?参鸡汤原本就有味道,就算是加了这药,也不容易尝出来!” 这药可是够稀罕的,极为阴寒,女子服够一瓶就失去了生育能力,是她兄长韩载担任西南按察使时得到的,她也不过分得了五瓶。 双福笑了:“侧妃,秦氏可真幸运,那天下午就走了,若是晚走一日,当天晚上就能喝到您给她准备的参鸡汤了,说不定心里还感恩戴德,感谢您待她慈爱呢!” 韩侧妃“哼”了一声,道:“便宜秦氏那小贱人了!” 赵郁是她的儿子,怎么能让秦兰芝那等贱人霸揽住! 她起身道:“你去后夹道看看你嫂子去吧,让她早做早完事,我这人一向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双福答了声“是”,把碧瓷瓶子塞进了袖袋里,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外面下着雨,不过雨小到可以忽略,根本用不着打伞。 双福刚出了月亮门,迎面便看到一个妈妈带着灯笼,引着端懿郡王过来了,心里一凛,忙闪到一旁,屈膝行礼:“给郡王请安!” 赵郁脚步匆匆,看都不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径直进了月亮门。 韩侧妃得知儿子来了,当即提高声音道:“阿郁,快进来吧!” 赵郁进了明间,给韩侧妃行了礼。 韩侧妃笑着道:“出去这些时日,都做什么了?” 赵郁微笑:“我先进宫见了皇伯父,然后去见外祖母和舅舅,又随着白佳宁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别的也没什么事。” 韩侧妃垂下眼帘:“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赵郁神情平静:“皇伯父很忙,没说几句话就让我去见德妃娘娘了。” 韩侧妃眼睛发亮看向赵郁:“你姨母精神可还好?” 赵郁观察着他母妃:“德妃娘娘神采奕奕。” 韩侧妃刚要冷笑,抬眼见儿子就在眼前,当即漾出慈爱的笑来:“阿郁,你送回王府的那两个扬州女子,我送了一个给你父王,还有一个,你若是喜欢就收用了吧,放在房里侍候你!” 赵郁含笑道:“母亲,我没有看上,您自己收用吧!” 韩侧妃见赵郁和她开玩笑,也笑了起来,道:“臭崽儿,滚吧!” 见赵郁起身,她忙又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明日再去给你父王请安!” 赵郁答应了一声,道:“母亲也早些休息吧!” 他一出海棠苑,等在外面的知书忙跟了上来:“郡王!” 回到青竹院,赵郁直接去了外书房。 换衣服的时候,他一边取下腰间玉带,一边问知书:“陆妈妈你安排在哪里了?” 知书忙道:“郡王,小的按您的吩咐,把陆妈妈送到了白三公子的运河庄子上安置了!” 赵郁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便不再多说。 一路日夜兼程赶路,他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明日还要去安排陆妈妈,得早些睡下了。 万儿躺在床上,一直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真的睡着了。 她悄悄从枕下摸出一方销金汗巾子,在黑暗中把玩着。 这是上次去简家,简青送她的杭州来的销金汗巾子。 简青还许诺,待他娶了秦兰芝,就把她也收了房。 想到自己以后能和简青双宿双飞,万儿脸有些热,忙用销金汗巾子搭住了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厢房南暗间里传来了翡翠均匀的鼾声。 万儿轻轻叫了声“翡翠姐姐”。 南暗间没有回应,翡翠依旧睡得很香。 万儿这才放心地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出了门。 外面一片黑暗,牛毛细雨还在下着,又湿又冷,万儿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溜着墙根往南边临河的后门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了看。 秦家的小楼沉浸在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睡着了。 万儿还是害怕,她双手抱着肩膀,挪到了临河的后门边,慢慢把手放在了门闩上。 外面传来约定好的三声鸟叫。 万儿一不做二不休,“桄榔”一声拉开了门闩,打开了临河的小门。 简青正在外面等着,见状忙挤了进来,一把抱住万儿亲了个嘴。 万儿羞涩极了,正要推开简青,却听简青在她耳边道:“快带我上楼!” 好不容易今夜凑巧,秦仲安在衙门轮值,须得赶紧与秦兰芝成了好事,让她有苦难言,只得依从。 万儿来不及多想,带着简青蹑手蹑脚上了楼。 兰芝睡得正香,忽然醒了,原来外面有人在敲她的窗子。 秦二嫂也醒了,母女俩都坐了起来。 外面又是“笃笃笃”三声敲窗子的声音,接着便是万儿的声音,她带着哭腔急急道:“姑娘,快起来吧!娘子出事了,翡翠姐姐让我上来叫你呢!” 兰芝:“......” 她从床褥下摸出提前准备好的匕首,在黑暗中看向自己的娘,轻轻道:“娘,万儿搞什么鬼?” 她娘明明就在她身边,哪里出事了? 没等秦二嫂答话,兰芝自己先明白了过来——万儿怕是跟外面的贼人有了勾结,趁夜来给她下套,好引着她开门! 秦二嫂伸出双臂抱住了兰芝,为母则刚,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轻轻道:“兰芝,万儿这是做了家贼!” 兰芝大脑飞速转动着——不知道万儿带了多少人进来,得赶紧想个法子! 这时候万儿继续敲窗,声音更急了:“我的姑娘,你还不快些开了门下去看娘子啊!” 她装作和翡翠说话:“翡翠姐姐,你别急,我正叫姑娘呢!” 简青紧贴着万儿站着,心脏怦怦直跳,下面早有了反应——只要秦兰芝开了门,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反抗他? 等他占了秦兰芝的身子,美貌的女人,珍贵的珠宝,丰厚的家产,还有这个宅子和秦二嫂的家传医术,将来可都是他的了! 万儿察觉到了简青身体的变化,又是羞涩,又是慌乱,又是甜蜜,自然更要为情郎出力了,声音更急了:“我的姑娘,你快些吧!” 秦二嫂恨极,这就要起身。 秦兰芝知道在这个时候,紧张慌乱一点用都没有,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把拉住了秦二嫂,低声道:“娘,咱家东邻是在州衙章捕头家吧?” 秦二嫂一下子就明白了女儿的用意,当即道:“是章家!” 秦兰芝低声道:“咱们把屋子里的烛台都点着,然后开始大喊‘着火了’,东隔壁章家男子都在州衙做事,一向热心,应该会过来灭火!” 就算章家不热心,因为担心自己房舍被火引着了,也会过来救火的。 秦二嫂答了声“好”,便和兰芝一起下了床,拿了火信开始点烛台。 兰芝习惯晚上读书背方子,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烛台,此时都点亮了,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堂的。 万儿叫了好一阵子,见屋子里非但没有答话,反倒点起了烛台,不由撇了撇嘴——秦兰芝实在是不懂事,自己的娘都快死了,她还有闲心把烛台都点亮! 她当即故意低叫了一声:“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简青到底聪明,立刻意识到不对,忙思忖对策。 这时候屋子里忽然传出秦兰芝和秦二嫂撕心裂肺的声音:“起火了!起火了!快来救火啊!” 简青这会儿已知上了秦兰芝的当,当下一把推开万儿,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他本来就不熟悉秦家的摆设,跌跌撞撞只顾穿过院子往后门边跑。 秦兰芝和秦二嫂的高声呼喊似乎就在他耳边响着。 简青印象中秦兰芝生得甜美可爱,声音也清脆好听,怎么高喊起来就这么难听,这么可怕! 东邻章捕头听到西邻秦家的声音,忙和娘子一起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出来了。 章捕头听出是秦二嫂和秦兰芝的声音,忙高声问道:“秦二嫂,怎么了?” 万儿被简青推倒,脑袋撞到了墙上,整个人懵了,瘫软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了。 秦二嫂听到了章捕头的声音,忙高声道:“章捕头,我家进贼了!快过来帮忙看看吧,我家必定恩有重谢!” 章捕头答应了一声,因怕不方便,便带着妻子章大嫂和两个儿子一起过来了。 翡翠也醒了。 她顾不得穿外衣,顺手拿起妆台边靠的油纸伞就冲了出去,恰好拦住了跌跌撞撞往临河小门跑的简青,也没看清是谁,举起油纸伞就砸了过去。 简青猝不及防,只听得“嘣”的一声,头上就挨了一下,他正要伸手夺翡翠手里的伞,谁知头顶上忽然传来秦兰芝的声音:“翡翠躲开!” 翡翠和兰芝相处多年,简直是心有灵犀,当即往后一跳。 简青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头顶似有风声,意识到不对,正要躲开,后脑勺受到一记撞击,瞬间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瓷片在青砖地上摔碎的脆响,嗅到了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菊花特有的气味——原来是花盆! 秦兰芝刚才奋力举起楼上栏杆内的一盆菊花对准院子里的黑影砸了下去,听到简青发出的那声闷哼,知道砸对了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了下来。 秦二嫂忙过来照看女儿,口中吩咐翡翠:“快去开大门,章捕头过来了!” 章捕头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打着灯笼过来了。 秦二嫂忙让兰芝回房,让翡翠上前陪伴兰芝,自己穿好外衣预备下去相见。 秦兰芝从腕上褪下一个金镯子,塞到了秦二嫂手里:“娘,怎么能让章家白白出力!” 秦二嫂会意,点了点头,自己下去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章捕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和秦仲安是同僚,关系一直不错,便让妻子章大嫂去陪伴秦二嫂秦兰芝母女,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押着被一盆水泼醒的简青和万儿回衙门去了。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灰蓝色的晨雾笼罩了梧桐巷,今天应该是一个大晴天。 秦二嫂把金镯子塞给了章大嫂,正和章大嫂说体己话,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秦仲安。 章大嫂见秦仲安回来了,这才告辞回家。 秦仲安已经从章捕头那里得知事情的始末了,不禁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二嫂和丈夫商议了一会儿,便道:“咱们去看看兰芝,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去见官的!” 秦仲安皱着眉头道:“就怕简家给知州大人送礼......” 这时候外面传来兰芝的声音:“爹,他家送礼,咱家也送!” 前世跟着赵郁在西北边城那几年,秦兰芝从赵郁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算是看透了世事,这个世界,黑和白是没有界限的,要想保护好自己,就得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 她不算很有钱,却还是比简家有钱,简家为了救简青,能花多少银子,她都会压过简家。 她家只有她一个独女,又家境富裕,在不少外人看来,她家就是典型的谁都能啃一口的肥肉。 这次事件,秦家若是认怂,以后受欺负的时候多着呢! 而她家若是强硬起来,以后别人再想来占便宜,就要忖度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亲亲,请问以后每天什么时候更新合适呢? ☆、第二十七章 秦仲安在屋里听到女儿的声音, 忙起身出来看,发现是翡翠陪着兰芝过来了。 翡翠手里还捧着一个崭新的紫檀雕花匣子。 见兰芝瞧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 神情却很是镇定, 秦仲安这才放下心来, 道:“兰芝, 进来一起商量吧!” 这时候秦二嫂也出来了:“兰芝!” 秦兰芝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微微一笑,柔声道:“娘, 你别担心,咱们一家人一起商议!” 在明间的圈椅上坐下之后, 秦兰芝这才问秦二嫂:“娘不是认识李知州夫人么?娘, 知州夫人性子如何?知州大人待夫人怎么样?” 秦二嫂微笑:“李夫人性子宽和, 做事持重,李大人的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 娘家也好, 李夫人的娘家兄弟是陕州按察使。” 兰芝一听就明白了, 这李知州对正妻应该还算敬重,走夫人门路应该是可以的。 她看向秦仲安:“爹爹和李知州相熟么?李知州性子如何?” 秦仲安想了想, 道:“李知州为人正直,虽然爱财, 却从不收不义之财, 不过他与福王一向不甚和睦。” 兰芝点了点头,看向翡翠:“把匣子给我吧!” 翡翠忙把手里抱着的匣子递给了兰芝。 秦二嫂见状,忙道:“兰芝, 打点官府的银子,自有娘来出,你的私房自己留着!” 她起身用钥匙打开西暗间的锁,进了西暗间,只听咣当咣当开箱子的声音,很快秦二嫂就捧了个红漆匣子出来了。 秦二嫂当着秦仲安的面把匣子递给了兰芝:“我的儿,这是娘这些年给你存的嫁妆,这次就拿出来上下打点吧!” 秦仲安不知道妻子有多少私房银子,好奇得很,探头直看,发现里面有好几锭十两重的雪花银,还有不少一两重的小银锞子,另有十来个贵夫人赏人用的那种小金元宝,不由咂舌:“我的天,你都攒了这么多私房,怎么不告诉我?!” 秦二嫂白了他一眼:“告诉你?然后你都借给你娘和你妹子?我若是告诉你,这些银子怕是要被你娘和你妹子给骗得干干净净了!” 秦仲安尴尬极了,低下头不说话了。 前些年他的确被母亲和妹妹勒索过好几次,后来秦二嫂不再把挣到的银子给他,母亲和妹子知道他手里没多少银子,这才好了些。 秦兰芝看着红漆匣子里的金银,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小银锞子和那些小金元宝,应该是那些贵夫人打赏娘的,不由一阵心酸——她就是靠她娘走家串户行医卖药养大的! 她起身抱着秦二嫂,心里酸酸的,道:“娘,我这里有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倒是可以拿去送给那李知州夫人!” 说罢,秦兰芝打开紫檀雕花匣子,让秦仲安和秦二嫂看。 秦二嫂一看,发现匣子里是黑丝绒衬里,上面嵌着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金子黄澄澄的,红宝石红莹莹的,成色很好,钗子、簪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便道:“这也太贵重了,怕是也值三百多两银子了,这次的事,咱们占理,用不着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揽着兰芝的肩膀,话中带着几分骄傲:“我的儿,你娘名声在外,这些夫人轻易不愿得罪我的,毕竟但凡是女子,就有可能用着你娘我!” 兰芝听她娘这样说,不由笑了,道:“那我听娘的!” 她从头面里拿出一对赤金镶嵌红宝石梅花钗:“娘,把这对钗子送给李知州夫人吧!” 秦二嫂接了过来,却又从自己的匣子里拿出三锭十两重的银锭子,又拣了七八个小银锞子,用帕子裹好捧给了秦仲安:“大银锭子你悄悄送给李知州,好好把夜里的事说一遍;小银锞子你去打点州衙同僚,请他们吃酒去!” 秦仲安接了过来,却把里面的小银锞子都给拣了出来:“这点银子我还有,你收着吧!” 秦二嫂知道丈夫手里有一点私房银子,便不再坚持。 这时候已经快到州衙点卯时候了,秦仲安装妥银子,换了衣服便出门去了。 秦兰芝吩咐翡翠:“翡翠,你去买早饭吧!” 翡翠出去之后,秦兰芝看向秦二嫂,甜蜜一笑:“娘,用罢早饭,我陪你去州衙内宅。” 秦二嫂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 兰芝去年未进王府的时候,还娇惯任性之极,让她学医,她不肯学;要给她寻户殷实人家嫁过去,她也不肯嫁,一心一意看上了端懿郡王,非要跟端懿郡王。 短短一年多,这孩子就长大了,遇到事情也不怕,清清楚楚分析安排...... 秦兰芝见母亲流泪,心里也酸溜溜的,把脸埋进秦二嫂怀里,低声道:“娘,我长大了,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和爹的......” 前世她二十四岁就死去,没了她做念想,不知道爹娘该怎么活下去...... 翡翠去街口买了早饭回来,忙过来道:“娘子,姑娘,简家二郎带着娘子刚刚一起去寻门路了,人家说二郎娘子云氏的娘家妹子是福王府孟王妃的大丫鬟!” 兰芝想了又想,这才想了起来——孟王妃房里有一个娇俏的大丫鬟□□萍,娘家姓云,后来给了福王做妾,王府里如今都叫云姨娘。 她想了想,道:“云氏的妹子估计是王爷的妾云姨娘。” 见秦二嫂有些急,兰芝忙安慰道:“娘,你放心,我有法子的,咱们用罢早饭,先去州衙给李夫人请安吧!” 早饭是鸡汤小馄饨配松针小笼包,秦兰芝和秦二嫂一起用了早饭,重新洗漱妆扮换衣,母女俩乘坐着翡翠雇来的马车,买了几盒运河上随船从南方来的果子,一起往州衙内宅去了。 李夫人刚送了李大人去衙门回来,正由几个姨娘陪着说话,听丫鬟禀报说常在州衙内宅行走的女医秦二嫂带着女儿秦大姐儿来了,当即笑了:“快请她娘俩进来吧!” 旁边的二姨娘樊氏笑着道:“夫人,奴听人说秦二嫂的女儿生得极美貌,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美貌法,先前秦二嫂一直藏着掖着不带出来见人,如今可要见着本人了!” 五姨娘马氏听了,哼了一声道:“这位秦大姐儿不是做了端懿郡王的妾,刚被赶回娘家么?都被赶回娘家了,能有多美!” 李夫人轻咳了一声,马氏不敢再说,忙闭嘴不吭声了。 没过多久,丫鬟便领了秦二嫂和秦兰芝进来。 堂上的女眷齐齐看了过去,想看这个传说中极美貌的秦大姐儿到底有多美,却见常来往的秦二嫂带了一个身子婀娜容颜清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像是会说话一般,顾盼多情。 行罢礼起来,少女大概发现众人都在看她,便微微笑了,大眼睛一笑起来就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嫣红嘴角上翘成温柔的弧线,雪白晶莹脸颊上一对小酒窝深深,可爱极了——果真极美貌啊! 又可爱又美貌,即使是女人,见了心里也喜欢。 那端懿郡王到底怎样没眼光,如此美貌的小姑娘居然不要! 李夫人忙道:“秦二嫂,这就是你闺女秦大姐儿么?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秦二嫂笑着答了声“是”,轻轻道:“兰芝,去吧!” 兰芝走上前,端端正正又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李夫人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兰芝的手让她在榻上坐下,道:“你这孩子生得真好!” 又问:“跟你娘学医么?” 兰芝嫣然一笑,道:“我如今正跟着我娘学医呢!” 得知这美貌女孩子不打算靠美貌吃饭,反而要学医,李夫人更是喜欢了:“我就喜欢自立自强的女孩子!” 众人絮絮聊了半日。 到了中午,李夫人又留秦二嫂兰芝用了午饭。 用罢午饭,这些姨娘们知机都告退了。 秦二嫂见房里只剩下李夫人和她心腹的大丫鬟,忙取出盛着那对赤金镶嵌红宝石梅花钗的小锦盒,双手捧着奉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打开看了看,见是一对宝石钗子,颇为精巧,便笑了:“秦二嫂,你这是做什么!” 秦二嫂忙拉了兰芝行礼:“求夫人救命!” 李夫人忙起身亲自扶起秦二嫂和兰芝:“快说说何事吧!” 秦二嫂看了兰芝一眼。 兰芝便把夜里之事说了一遍,说到夜里的惊惧,她眼圈都红了。 李夫人听了,顿时大怒:“这世上居然有这等畜生,还是读书人,简直丢孔圣人的脸!你们放心,我这就和老爷去说!” 秦二嫂和兰芝又陪李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目的达到,这才起身告辞。 李夫人很喜欢兰芝,拉着兰芝的手道:“你家大姐儿很好,有空了多带她来我这里行走!” 她就喜欢看美貌可爱的小姑娘。 秦二嫂答应了,又行了个礼,这才带着兰芝退下了。 她们刚回到家里,她家斜对面马家的马三姐便过来了。 马三姐从小瞎了眼睛,便学了弹唱,每日抱着月琴到人家家里供唱挣钱。 秦兰芝知道马三姐眼睛不方便,忙扶了她进来,又吩咐翡翠:“快去给三姐浓浓点碗玫瑰果仁茶!” 马三姐扶住了兰芝的手,柔声道:“兰芝,不必准备茶了,我这次过来,是有话要和你说。” 秦兰芝扶了马三姐在明间榻上坐下。 马三姐眼睛看不见,却是个清清秀秀的女儿,她不肯松开兰芝的手,轻轻道:“我今日在菜市街孙举人家唱,孙举人娘子是简家大郎娘子的表弟媳妇,她和人说话,我听到了,想着得和你们家说说,免得你家吃亏!” 她摸到了兰芝温暖柔软的手,心里安定了些,继续道:“孙举人娘子说,简家已经通过云姨娘求了福王爷,说昨夜是你家勾引他家简青到你家,设下机关要害简青,还说你就是因为不规矩,这才被福王府赶出来的......” 孙举人娘子她们想着她是瞎子,即使听到了也没关系,因此说话没防她。 可是马三娘知道同为没有依靠的女儿家,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兰芝被人给害了,因此一回来就来秦家报信。 秦二嫂和翡翠在一边听了,都惊得脸都白了——这件事难道真的惊动了福王? 秦兰芝知道这件事要惊动福王,心中有些沉重,可是怕母亲担心,脸上依旧带着笑,握了握马三姐的手,笑吟吟道:“三姐,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多谢你!” 送走马三姐,秦兰芝慢慢走到河边,坐在青石台阶上想着心事。 福王虽然表现出一副沉溺女色的架势来,可是秦兰芝经历了前世,却知福王野心勃勃,所图非小。 简家的事还入不了福王的眼,即使云姨娘求到了他面前,福王应该会交给世子赵翎去处理。 也就是说,她去求赵翎就行了。 秦兰芝双手捧着脸坐在那里,默默回忆着前世和赵翎有关的事情。 赵翎虽然与赵郁是政敌,却从不肯为难女人,自有一种气度在,倒是可以去求他。 心中计议已定,秦兰芝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着金色秋阳下澄碧的梅溪河水,心里隐隐有些孤单。 前世经过巫蛊案,赵郁不再爱笑爱说爱玩,变得沉默寡言,做事却极妥当靠谱,有他在,像昨夜那样的事,她总有一个主心骨,如今只能靠她自己支撑了。 不过,能够成长为让爹娘可以依靠的人,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秦兰芝心里那点子伤感一扫而空。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前世她一切都靠着赵郁,然后就死了。 这一世她要靠自己活得开心快活! 正在这时,秦兰芝听到院子里传来许江天的声音:“兰芝姐姐,你在哪儿?” 秦兰芝大喜,忙道:“江天,我在后门这里!” 许江天闻言,吓了一跳,生怕兰芝想不开寻了短见,忙跑了过来。 一推开门,见兰芝好端端的,许江天这才放下心来:“兰芝姐姐!” 秦兰芝眼神认真看着他:“江天,我有急事要见世子,你能帮我和世子说一下么?” 许江天凝视着秦兰芝的眼睛,心里满是担忧:“兰芝姐姐,是为了简家那事么?” 秦兰芝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许江天当下便道:“姐姐先回屋吧,我现在就去见世子,姐姐安心等我的消息!” 赵郁这几日一直在骑马赶路,难得好好歇息,这一睡就睡得很沉。 他梦到了大周的皇宫。 大周的皇宫壮丽巍峨,沐浴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 赵郁在细雨中乘着銮舆往延福宫而去,想到要见到秦兰芝,心里满是欢喜:看,我发誓我会要你过好日子,现在我说到做到了吧?以后我就守着你,你陪着我,我们一起走下去! 没孩子不要紧,赵翎的两个崽子都被我留下了,到时候选一个好的做太子! 可是奇怪啊,他心里欢喜得很,可是眼睛怎么流泪了? 赵郁一下子醒了过来,人似乎还在高高的銮舆上,可是身却在书房内间的榻上。 他一摸脸,发现湿漉漉都是泪。 赵郁早上去外书房给福王请安,发现福王还在新收用的美姬柳如约那里高卧,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到了白佳宁的庄子上,赵郁把陆妈妈和王湉安顿好,这才发现自己在宛州城没有一处宅子,实在是不方便,便让白府小厮叫了常来白府走动的经纪姜五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姜五得知端懿郡王要在梧桐巷附近寻一个宅子,想了想,道:“郡王,梧桐街路南临河倒是有一个宅子,主人家姓关,他家女儿嫁到了京城,便打算带着小儿子去京城投奔女儿,因此要把宅子卖掉。” 赵郁一问,发现就在秦兰芝家西隔壁,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当即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他虽然不受福王喜爱,可是身为郡王,宛州城却也没人敢哄骗他。 安排好这件事,赵郁便骑马回城了。 他刚从京城回来,不得不先去福王那里打一个照面。 赵郁刚带着知礼到了福王的外书房院子,恰好遇到了从里面大步走出来的赵翎。 赵翎一见赵郁,也不说话,凤眼如电,上上下下打量了赵郁一番。 赵郁笑嘻嘻拱了拱手:“大哥看我做什么?” 赵翎意味深长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赵郁略一犹豫,赵翎便道:“秦氏约我见面,你爱去不去!”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 赵郁:“......” 秦兰芝见赵翎做什么?难道她爱上赵翎了? 不行,赵翎这人虽然长得还行,也有个好皮囊,可是权欲熏心,不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女人,是不会得到名分的! 我得去阻止秦兰芝,免得她上了赵翎的当! 想到这里,赵郁忙压抑住心里的酸楚,追上了赵翎,清俊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大哥,弟弟还是陪你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读者小亲亲的留言、收藏、霸王票和营养液,爱你们哟~3333333 以后每天上午十点准时更新~ ☆、第二十八章 夕阳西下, 宛州城西有名的茶馆竹林茶馆内静悄悄的。 这个屋子里不管是桌子、椅子、家具还是杯盏,都是用青竹制成, 屋子里, 弥漫着青竹特有的清香, 很是好闻。 秦兰芝在青竹制成的椅子上安静地坐着, 端着茶盏慢慢饮着, 在心里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做。 翡翠从外面进来,在兰芝身前蹲了下来:“姑娘, 世子真的会来么?” 兰芝微笑着安慰翡翠:“不管世子来不来,咱们都要试试啊!” 赵翎既然答应要来了, 应该会来的。 翡翠到底经事少, 还是有些担心:“姑娘, 咱们和世子又没什么交情,他凭什么帮咱们呀?” 兰芝知道翡翠是紧张了, 伸手拍了拍翡翠的肩膀, 柔声道:“你放心, 我有法子。” 其实兰芝自己也有些紧张,可是事到临头, 总得做些什么,总不能被动地等着事情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赵翎这个人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点, 就是心软。 前世她随着赵郁去西北, 缺少盘缠,秦兰芝便是求到了赵翎面前,不过一通眼泪, 赵翎就给了她二百两银子。 到时候她须得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停地流泪,自然就能让赵翎心软,帮理不帮亲了。 虽然靠眼泪有些羞耻,可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兰芝不得不忍住羞耻了。 翡翠原本有些紧张的,见兰芝这么淡定,不由自主也稳了下来,抿嘴一笑:“姑娘,我去外面看看去!” 秦兰芝正在整理思绪,便听到外面传来翡翠的声音:“姑娘,世子——” 翡翠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兰芝忙起身去看,刚走两步,却见茶馆门上的青竹丝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一个戴着玉冠穿着宝蓝锦袍的青年走了进来,长身玉立,凤眼朱唇,正是福王世子赵翎! 她忙把头低下,迅速酝酿情绪,待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眼睛含着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世子为我做主!” 说罢,兰芝不顾仪态,用帕子捂着脸放声大哭。 赵翎:“......” 他是第一次看到女人这样哭。 在赵翎的记忆中,女人哭起来都是一幅画,含羞忍怯,梨花带雨,珠泪滚滚,令人怜惜——眼前这嚎啕大哭是怎么回事? 赵翎看向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赵郁,凤眼中满是迷惑——阿郁,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女人怎么了? 赵郁来的路上已经从许江天那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了,此时见兰芝这样哭,原本浸在醋桶中作酸的心一下子变得凄惶起来,一颗心酸涩无比,弯腰去扶秦兰芝,闷声道:“哭什么?起来说话!” 秦兰芝看着握着自己小臂的修长手指,第一反应是男女授受不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了赵郁的声音。 她吃惊地仰起头,发现眼前除了世子赵翎,还有赵郁! 赵郁怎么来了? 见秦兰芝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越发显得黑白分明,雪白脸上满是泪水,鼻头哭得红红的,却不显可怜,只觉可爱,赵翎忽然心里一动,忙移开了视线,握起拳头抵在鼻端,轻咳了一声,道:“阿郁,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听到青竹丝门帘落下的声音,赵郁松开了秦兰芝的手臂,弯腰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走到青竹制成的长榻边,轻轻把秦兰芝放了下来,自己在她身旁坐下。 见秦兰芝满眼满脸的泪,傻乎乎地坐在那里,赵郁心里一悸,拽过兰芝手里的帕子,左手扶着她的下巴,右手拿着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擦拭了一番。 秦兰芝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劈手夺过帕子,塞进了袖袋里。 她明明知道八年后赵郁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面对眼前还是少年的赵郁,却常常忘记害怕。 赵郁低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只管回家去,该做什么就做做什么,不用理会,这件事我来处理。” 秦兰芝是知道他的能力的,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自己不须担心这件事了,可是心里却没有欢喜,反倒涌起一阵悲凉来。 赵郁凝视着秦兰芝的脸,发现她的确比先前丰润了些,刚才抱她的时候,他也发现秦兰芝比以前重了些,便有心问秦兰芝到底有没有身孕,可是见她如此,哪里问得出来? 秦兰芝深吸一口气,凝聚力气站了起来——前世她什么都指望赵郁,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重活一世,她一定得学会靠自己! 她端端正正屈膝向赵郁行了个礼:“多谢郡王搭救,以后我定当回报!” 等你被流放西北的时候,我候在你必经的路口,赠给你些盘缠吧! 说罢,兰芝起身就要退下去。 赵郁怔怔看着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事只管来找我......你......我总会照顾你的......” 虽然秦兰芝待他心冷如铁,可是他就是舍不得她,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子...... 兰芝看了赵郁一眼,垂下眼帘,福了福,退了下去。 赵郁静静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青竹丝门帘扬起又落下。 屋子里似乎还留着兰芝的体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却好闻得很,他最受不了兰芝的这种体香,平常在房里,一闻到就会有反应...... 翡翠被知礼留在了外面,因为担心兰芝,正惴惴不安胡思乱想,见兰芝出来,忙迎了上去:“姑娘!” 秦兰芝伸手握住翡翠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然后看向正打量着她的赵翎,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世子了!” 说罢,她拿过眼纱戴上,带着翡翠离开了。 这里距离她家很近,步行的话也不过一盏茶的路程。 知礼见状,招手示意小厮知义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自己远远跟在秦兰芝和翡翠的后面往东去了。 赵翎见知礼跟去了,便掀开青竹丝门帘,进了屋子。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他走近赵郁,这才发现赵郁鼻翼居然有泪痕,不由大吃了一惊——他这个没心没肺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弟弟居然也会流泪?! 赵翎有些僵硬地在赵郁身边坐下,想了想,抽出帕子塞到了赵郁手里:“阿郁,把你的眼泪给擦了吧!” 又自言自语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若是被父王看到,怕又是一场打骂!” 赵郁有些嫌弃地把帕子还给了赵翎,用手一抹脸:“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身上带着香喷喷帕子的人难道是男子汉大丈夫?!” 赵翎:“......” 他塞给赵郁的是一个白色帕子,是他常用的啊,怎么香了? 赵翎意意思思把帕子放到鼻端闻了闻,果真香喷喷的,脸都黑了——谁给老子的帕子熏香了! 果真娘兮兮的! 这下兄弟两个都不说话了。 片刻后,赵郁开口道:“哥,秦氏是我的女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去州衙见李乐川,父王那边你帮忙遮盖一二。” 赵翎“嗯”了一声,道:“放心吧!” 一边是父王小妾的亲戚,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他自然会帮自己的弟弟了。 赵郁默然片刻,又道:“哥,你可别打秦氏的主意。” 赵翎:“......” 他皱着眉头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因为父亲福王的没节操,赵翎眼睁睁看着母亲孟王妃一点点沉寂下去,最后心如死水,因此很早就发誓洁身自好,一定要和父亲福王不同。 他一向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觉得自己很有节操,被弟弟这样质疑,颇不高兴。 赵郁瞟了赵翎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大哥,我知道你最有节操了,我开玩笑呢!” 又道:“大哥,事情若是解决了,我请你吃酒!” 他这个大哥说话还是很算话的,待事情解决,他好好请赵翎吃一顿酒,兄弟俩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赵翎“嗯”了一声,吩咐茶馆伙计送来清水,看着赵郁洗了脸,这才带着他出去了。 秦二嫂正在家里焦急等待。 见兰芝回来,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拉着兰芝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的儿,事情怎么样了?” 兰芝对着母亲嫣然一笑,黯淡暮色中笑容灿烂可爱:“娘,已经没事了,咱们晚上好好吃一顿!” 她相信赵郁的办事能力。 赵郁瞧着佻达,其实做事最是稳妥,他不会轻易答应别人什么,也不会轻易给别人许诺,可是他一旦做出许诺,就会尽力办到。 秦二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能在州衙内宅和城中官绅人家内宅走动,也有些人脉,可是事涉福王府,她却没了法子。 见兰芝笑得可爱,秦二嫂心中也是欢喜,道:“咱们晚上包你爱吃的萝卜猪肉馅饺子!” 兰芝撒娇:“娘,再准备些姜末芫荽,做成酸汤水饺吧!” 秦二嫂自然全都答应了。 兰芝没看到秦仲安,便又问道:“娘,我爹呢?” 秦二嫂拿了个洗好的梨给了兰芝,道:“你爹去找同僚打听消息了!” 到了晚上,秦仲安使了个州衙的差役过来捎信,说他和同僚去运河那边的太白居酒楼饮酒了,明日直接去衙门,今夜就不回来了。 这天晚上,兰芝一个人勉力吃了两碗酸汤水饺,实在是撑得慌,便拉着秦二嫂在院子里散步。 秦二嫂也觉得女儿比先前丰满了不少,而且饭量也比先前大,心中疑惑,便道:“兰芝,你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她有些担心兰芝小孩子家不懂什么,已经有了身孕。 就算兰芝真的有了身孕,生下来好好养着就是,秦二嫂只是担心端懿郡王那边的态度。 若是兰芝怀孕了,须得好好计较了。 兰芝想了想,道:“上次月信......我记得是在我回家前些日子吧......” 她醒来时和赵郁的房中之事,其实兰芝是有些印象的,那时她月信刚完没多久,赵郁因为素了好几日,就有些如狼似虎,夜里弄了两次,早上又...... 秦二嫂看看女儿,总觉得疑惑,便道:“兰芝,我给你看看脉息吧!” 虽然她很少给人看脉息,不过家传的本事,总还是会一些的。 兰芝疑惑地看向母亲,忽然福至心灵:“娘,你是不是担心我怀孕了?” 她笑了起来:“娘,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怀孕?我只是胖了!” 兰芝亲热地依偎着母亲:“娘,我刚回家,觉得自家的家常饭菜特别好吃,就吃得多了些,你摸一摸,我是全身都肥了,不是只有小肚子!” 秦二嫂摸了摸兰芝的腰,发现虽然看着纤细,却软软的,其实并不瘦,不禁笑了起来:“女孩子胖些好,胖些气色好,身子康健!” 兰芝心中暗笑,心道:当爹娘都只嫌女儿吃得太少太瘦了,可是做丈夫的却喜欢妻子纤瘦一些!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赵郁,却发现赵郁从来没提过是喜欢她丰满一些还是喜欢她瘦一些。 想起前世,兰芝发现她跟赵郁那些年,赵郁其实没怎么和她说过什么话,都是什么不说,直接就脱她的衣服,即使说话,也是问她银子够不够,或者直接给她弄来好看的衣服首饰。 她那时候傻乎乎的,实在是太喜欢赵郁了,赵郁请的官媒过来说媒,她不管不顾就跟了他。 赵郁只是在房里对她热情,她却以为赵郁也喜欢她...... 现如今想来,真是傻。 她一直停留在原地,赵郁却不停地往前走,从春光中笑盈盈看她的清俊少年,最终成长为手腕强硬冷血无情的一代帝王。 所以她和赵郁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原本就不应该开始。 既然重生了,就各自安好吧,我努力赚钱招婿上门奉养爹娘过自己的小日子,你步步青云三宫六院做你的大周皇帝...... 第二天上午,秦兰芝正和翡翠熬制秦氏止血膏,一夜未归的秦仲安急匆匆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一天双更,上午十点一更,晚上八点一更~ ☆、第二十九章 秦兰芝见爹爹回来, 忙迎了上去。 她一边细细打量着爹爹神色,一边含笑道:“爹爹, 先进屋坐下喝盏茶, 再洗脸歇息一下!” 秦仲安眼睛微肿, 瞧着有些憔悴, 却透着喜色:“兰芝, 不用喝茶了,你去给爹爹切一碟梨片过来吃了醒酒, 爹有话要和你说!” 秦兰芝答应了一声,让翡翠把砂锅里早上炖的牛肉汤热了热, 自己麻利地切了一碟雪梨片, 让翡翠给秦仲安送去, 服侍秦仲安洗脸漱口,而秦兰芝则在灶屋忙活着。 待一切妥当, 砂锅里的牛骨头汤也热好了, 秦兰芝盛了一碗, 在里面撒了些切碎的蒜苗,又拿了一个芝麻烧饼, 用托盘送到了堂屋。 秦仲安喝了一晚上酒,这会儿胃正有些空空的, 见牛肉汤清汤上切了薄薄几片牛肉, 飘着绿莹莹的蒜苗,闻着扑鼻香,顿时大喜, 当即埋头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道:“兰芝,你娘呢?” 宛州黄牛天下知名,如今朝廷倒是不禁止杀牛,不过牛肉价却比一般鸡鸭鱼肉贵得多,一般人家是很少买牛肉的,他家自然也不经常买。 牛肉一定是兰芝娘为了给兰芝补身子买的,他今日能喝到牛肉汤,吃到牛肉,可是沾了女儿的光啊! 想到这里,秦仲安心里更美了——乖女儿陪在他们两口身边,天天准备好吃的,真是太好了! 秦兰芝笑着道:“爹爹,我娘去外面探听消息了!” 秦仲安笑了起来,道:“放心吧,已经无事了,是知州李大人早上亲自把我叫去说的,说是端懿郡王已经发下话来,夺了简青的秀才功名,打了三十大板,限简家三日内搬出宛州城!万儿和简家的小莲,各打了二十大板,让官媒发卖了!” 秦兰芝闻言,心中既欢喜,又有些淡淡的忧伤——以后怕是要失去简贞英这个闺友了! 秦仲安是累极的人,用完牛肉汤就回房睡下了。 秦兰芝安顿好爹爹,便和翡翠继续熬制止血膏去了。 秦二嫂一直到快中午才回家。 她一回家,就看到院子里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竹簸箩,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个个白瓷小药瓶,兰芝和翡翠正在往上面贴写着“秦氏止血膏”五个字的小纸条,便笑了起来:“我的乖女儿,你可真勤快!” 又笑眯眯道:“兰芝,娘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兰芝上前,亲热地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快说吧!” 秦二嫂被女儿揉搓得心里美滋滋的,道:“第一个好消息,李知州夫人说了,知州大人已经秉公处理了简青,为简青牵线出头的小莲和万儿也都被打了一顿发卖了,简家也要搬离宛州城了!” 兰芝早从爹爹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依旧笑嘻嘻捧她娘的场:“娘,太好了!坏人若是做了坏事,却还好好地招摇过市,好人却不得好报,那可真是天理不公!” 又忙道:“娘,第二个好消息呢?” 秦二嫂笑得更加畅快:“兰芝,前些时候咱们送到慈和堂代卖的两盒秦氏止血膏,被城外军营的林千户买去了,听说治刀伤特别有效,林千户亲自去了慈和堂,又预定了一百盒!” 兰芝闻言大喜,道:“一盒能赚一钱银子,一百盒可就是十两银子了,咱们这秦氏止血膏也算是大开张了!” 翡翠在一边听了,心中也是欢喜:“只要咱们秦氏止血膏的名气传扬开去,以后生意还会越做越大呢!” 兰芝扶了秦二嫂在桂花树下的圈椅上坐下,自己陪着母亲坐下,和秦二嫂商量道:“娘,咱们家里只有翡翠,实在是太忙了,不如叫了官媒吴妈妈过来,寻个老成些的婆子,再买两个小丫鬟来家,以后我好好调理管教!” 秦二嫂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忙,不得空,便道:“下午得了空,我寻人给吴妈妈捎信,让她来一趟。” 秦兰芝见此事谈妥,觉得有些饿了:“娘,早上牛肉汤还有不少,面我也和上了,咱们中午就擀了面条做牛肉汤面,好不好?正好院子里的小菜园子里小青菜长成了,绿油油的,嫩嫩的,瞧着就觉得好吃!” 秦二嫂见女儿这么馋,扑哧一声笑了:“好,咱们就吃牛肉汤面!” 想到兰芝居然连和面都学会了,她心里到底有些心疼,又揽着兰芝有些单薄的身子,感慨万千:“我娇娇的闺女,居然也学会和面了......” 她和秦仲安两口子,都是把孩子当心尖宝的那种爹娘,实在是舍不得女儿做活。 秦兰芝依偎在母亲怀里,觉得能重生实在是太好了,她能够弥补前世的遗憾,陪着爹娘,照顾爹娘,给爹娘养老。 下午秦二嫂带着翡翠出去往慈和堂送秦氏止血膏了,秦仲安也去衙门做事了。 秦兰芝一个人留在家里,便关门闭户,拿了家传的记录药方子的书,倚着靠枕歪在卧室窗前的榻上背药方。 秋日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秦兰芝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喧哗声给吵醒的。 兰芝迷糊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清醒了过来,起身用手理了理云鬓,又整了整裙裾,这才起身出去。 喧哗声是从西隔壁传来的,兰芝在栏杆后看了一眼,发现空了好些日子的西隔壁关家院子里闹嚷嚷的,不少人在收拾房屋,搬取家具,拾掇院子。 她怕被人看到,便起身下楼了。 兰芝正在准备炼蜜的材料,外面却有人敲门,原来是斜对面的马三姐。 她知道马三姐眼睛不方便,忙打开了大门,请了马三姐进来。 马三姐用银簪子挽了个懒髻,穿着件白松江布窄袖夹衣,系了条用靛青染就的松江布裙子,容颜清秀,身材苗条,打扮得洁净可喜,扶着一个婆子的手走了进来:“兰芝,我来瞧你了!” 她一直在城里给殷实人家女眷供唱,倒是赚了不少银两,索性买了个老实利落的婆子服侍自己。 兰芝请了马三姐在院子里桂花树下的圈椅上坐下,起身拿了一盘洗好的葡萄过来请马三姐吃。 她看了看盘子里的葡萄,挑选了一串齐整些的递到了马三姐手里,又招呼跟马三姐的婆子也吃。 马三姐吃了一粒葡萄,觉得酸甜可口,便笑着道:“兰芝,我过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兰芝听了,便笑了起来,道:“既然是好消息,快说给我听吧!” 马三姐便絮絮说了起来。 原来今日她被请去弹唱,席间听人说起福王府的云姨娘犯了错被送出王府了。 兰芝听了,知道是世子赵翎的手笔,虽然心里有些物伤其类,却还是欢喜的,心道:这样也好,希望因为这件事,赵翎和赵郁的心结没前世那么深,赵翎的结局也不至于那么惨。 她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赵翎这次帮了她的忙,将来若有机会,她一定要想法报答...... 马三姐忽然恨恨道:“云家的妮子,居然也有今日!” 兰芝一问,这才得知先前有一次杨守备夫人庆寿,马三姐被叫到守备府弹唱,云姨娘代表孟王妃去给杨守备夫人贺寿,全不顾当年闺中相识的情分,当着众女眷的面取笑她,说她是“瞎□□”,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瞎了眼。 见马三姐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兰芝心中恻然,柔声抚慰道:“咱们这些靠自己的本事努力挣钱养家的女子,也不比云姨娘低贱到哪里去,起码咱们自己挣的钱养活自己,不必担心被人休弃!” 得了兰芝的抚慰,马三姐不禁破涕为笑:“兰芝,你说的对!” 兰芝去送马三姐出门,却正好看到西隔壁有一个戴着眼纱穿着石青道袍的高个子年轻人出来,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她,顿了顿,然后转身又进西隔壁了。 兰芝:“......” 这人的背影,怎么瞧着有些熟悉? 她不好跟着去看,和马三姐又说了几句话,关了大门,有些疑惑地回去忙活炼蜜的事情了。 赵郁好不容易带了王湉抽空来看梧桐巷新买的这个宅子,谁知刚要走,恰好就遇到了秦兰芝。 他反应很快,当即转身又回去了。 赵郁立在门内抬手摸着眼纱,心脏却怦怦直跳,心道:没被秦兰芝认出来吧? 王湉正跟在赵郁后面,见他又回来了,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赵郁竖起食指挡在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 这时候外面隐约传来两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清脆些的女孩子道:“这些山楂是我自己炒的,你别嫌弃,拿回去当零嘴吃吧!” 是秦兰芝的声音。 赵郁心里颇有些酸溜溜——秦兰芝对一般的女子都比对他好! 他没听清那女子说了什么,却听到秦兰芝道:“九月初一要去菩提寺烧香么?我和我娘商量商量吧,商量好再给你回话!” 一直等到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关门声,接着又传来插上门闩的声音,赵郁呆立了片刻,这才交代知礼:“你这几日不必跟我了,就在这里监工,让工匠快些收拾,好让王先生和陆妈妈早些搬进来!” 他身边这两个贴身小厮知书和知礼,赵郁怀疑是知书往韩侧妃那里传话,这才令秦兰芝被送出王府,因此如今不怎么用知书,心腹事都是让知礼去做。 知礼答了声“是”,送几个随从骑马簇拥着赵郁和王湉去了,这才回来继续监工。 今日白佳宁到了宛州。 赵郁叫上胡灵,又亲自去请了赵翎,一起骑马到白佳宁的运河庄子给白佳宁接风洗尘去了。 席间酒酣耳热之际,白佳宁给赵郁使了个眼色,两人借口更衣,去了楼下灯影里说话。 白佳宁低声问赵郁:“咱们这次生意,你我都得亲自跟船押货。你是去江南,还是等船运了货回来,跟着货去西北?” 赵郁正打算带着王湉去西北瞧瞧,便道:“我去西北吧!” 他想去看看西北那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大周和西夏在西北的战况。 赵郁已经计算过时间了,这几日他们雇的管事伙计一直在忙着进瓷器,两日后就要出发去杭州,三个月后大船运了丝绸、粮食和茶叶从杭州回来。 若是秦兰芝有孕,三个月时间足够他进京去见皇伯父搏一搏了,总不能让儿女生下来就像他一样是庶出子女。 他不过是个郡王,又是庶出,皇伯父那么疼爱他,只要好好谋划,应该是可以成事的...... 等这件事办完从京城回来,王府应该会闹成一锅粥,他母妃第一个就不饶他,他正好带着秦兰芝跟了货去西北,躲过这段嚷闹期...... 赵郁越想越美,不由笑了:“走吧,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哟~3333333333333 推荐一下我的完结文吧~ 我的完结文中上过首页金榜的有《农门命妇》《农门一品妻》《妒后养成史》《南安太妃传》《妖后养成史》,只上过频道金榜的有《田园小娇妻》《小户女的青云路》,另有上过图书畅销榜的现言《你好,土豪》和玄幻快穿文《我的男人是狐狸》~ ☆、第三十章 天擦黑时候, 秦二嫂带着翡翠回来了。 秦兰芝已经做好了晚饭,迎了母亲进来, 欢喜道:“娘, 你们可回来了, 我自己在家有些害怕呢!” 她家前门朝北, 临着梧桐街, 还算热闹;后门却临着梅溪河,河面水势不小, 岸边树丛茂密,只有河水拍打堤岸的水声传来, 兰芝一个人在家还真有些瘆得慌。 秦二嫂笑着道:“我今日去慈和堂, 在路上正好遇到了骑驴经过的官媒吴妈妈, 吴妈妈说明日就带了人过来,让我们好好相看!” 秦兰芝这才放下心来——家里人手的确不够用, 须得赶紧买人进来, 不然她自己整天忙个不停! 翡翠洗了手, 去灶屋端饭菜去了。 秦二嫂带着女儿进了楼下明间,拿出荷包, 笑吟吟用手掂了掂:“兰芝,我今日去慈和堂送止血膏, 恰好遇到了林千户, 林千户赏了我一两银子,交代我多做一些秦氏止血膏。” 她把荷包递给了兰芝:“兰芝,这里面是慈和堂结的账, 咱们和慈和堂是二八分成,这是咱们得的那一份——咱家以后你管账!” 秦兰芝并没有推辞。 她接过荷包,道:“那我做一个账本,以后收入支出都有明细,写得清清楚楚的!” 母女俩收好银子,兰芝服侍母亲换衣洗手,这才一起出去了。 这几日秦仲安都在州衙轮值,夜里不回家,家里如今就秦二嫂、秦兰芝和翡翠三个人,秦兰芝便叫了翡翠一起吃晚饭。 晚饭是兰芝做的,五花肉炖菜、白面馒头和小米粥。 秦二嫂尝了五花肉炖菜,觉得香得很,不管是肉,或者白菜粉条豆腐,都好吃得很,就问兰芝:“兰芝,你这炖菜是怎么做的?为何这么好吃?” 秦兰芝得意洋洋:“我做这道菜可是有诀窍的,不过不能告诉你们!” 这道菜还是她在西北时跟着那个老太监学会的,诀窍便是五花肉先用开水煮一下,捞出来放凉了再切薄片,然后再用热油炒,豆腐也是切片用开水淖一下再用油煎。 这样五花肉就会焦香可口,豆腐也没了豆腥味。 晚上秦兰芝洗罢澡,坐在窗前榻上,一边晾头发,一边继续背医书。 榻上放着小炕桌,小炕桌上除了秦兰芝摊开放着的医书,便是许江天送来的崭新的琉璃罩灯了。 秦兰芝喜欢开窗透气,灯上罩着琉璃罩,开着窗就不怕烛焰摇曳或者被风吹灭了。 她娘的娘家世代行医,积攒了不少医书,因秦二嫂是独女,自然都传给了秦二嫂,如今秦二嫂都给了兰芝。 兰芝觉得自己先前耽搁了太多时间,颇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因此每晚都在努力读书背书。 好在她记性甚好,领悟力强,倒也算颇有收获。 翡翠洗了澡出来,一边用布巾擦拭长发,一边道:“姑娘,咱们这银子赚得可真快,从采槐叶到装瓶,可没费多大事,就赚了十来两银子!” 兰芝也有些累了,便笑眯眯倚着靠枕歪在那里,放松之极:“对啊,以后跟着我好好做事,我给你攒嫁妆,将来遇到你喜欢的人,我就把你嫁出去!” 翡翠在榻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我为何要嫁人啊?嫁了人也不过是日日辛劳养活儿女伺候公婆丈夫,累得要死,这辈子没有休息时候,我跟着姑娘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戴好的,将来我老了,就继续跟着姑娘,姑娘的儿女自会给我养老,我为何要嫁人?!” 兰芝:“......” 翡翠这番话居然还挺有道理! 翡翠打理好湿漉漉的长发,这才看向兰芝:“姑娘,你为何要成亲?” 兰芝笑了,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我想要生孩子啊!” 她实在是太喜欢孩子了,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在这世上活过一遭的证明,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想要孩子! 兰芝有丰沛的爱想要付出,前世是付给了赵郁,这世她想要付给她的儿女,像她爹娘一样! 前世她一直未孕,兰芝不知道是赵郁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因此这辈子她打算试一试,看自己能不能怀孕生孩子。 假如真的不能,那她就去育幼堂收养孤儿。 翡翠没想到兰芝对生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执念,不禁笑了,凑过去摸了摸兰芝软软的肚皮:“姑娘,将来你有了孩子,我来照顾他们!” 兰芝笑眯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秦二嫂正带了兰芝和翡翠用石臼磨药,屋子里满是药味,官媒吴妈妈却乘着马车带了四个女孩子过来了。 秦二嫂笑容可掬迎了吴妈妈进来,因堂屋和西暗间药味太大,便请吴妈妈在院子里桂花树下坐了。 翡翠捧上茶点来,在石桌上摆好,又拿了些橘子给那四个女孩子吃,然后便立在一边观察。 秦二嫂笑着和吴妈妈说道:“我家女儿如今大了,家里的事都让她做主,丫鬟自然也由着她的心意挑选了!” 吴妈妈笑眯眯打量着秦兰芝,见她乌鸦鸦青丝梳了一窝丝杭州缵,插戴了支金缕丝珍珠钗,耳朵上则是金缕丝珍珠耳坠,身上穿着家常白绫对襟夹衣,下面系了条红罗裙子,比先前丰润了些,更显得双目盈盈,唇色嫣红,肌肤晶莹,实在是美貌得很,便笑着道:“秦二嫂,你家大姑娘在家呆了这些日子,出落得越发好了!” 秦二嫂也笑了,剥了个桔子递给吴妈妈:“吴妈妈,我家大姐儿的婚事,多多麻烦你了!” 吴妈妈笑吟吟打量着秦兰芝:“放心吧,你们要找的是肯做上门女婿的聪明漂亮小伙子,这可是可遇不可求,我还得慢慢找!” 秦二嫂瞧着自己的宝贝闺女,笑得眼睛眯缝着:“不急不急,我们家大姐儿今年也才十六岁!” 秦兰芝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听自己的娘和吴妈妈聊自己的婚事,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她的亲事,她自己当然得操心了,得为自己挑个可心可意的丈夫! 谈罢秦兰芝的亲事,吴妈妈便开始说起今日带来的这四个丫头的来历。 秦兰芝认真听了,又细细问了这四个丫头,最后和翡翠商议了一下,先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和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十二岁的那个女孩子小名唤作五妮,十三岁的那个女孩子名字唤作春花,都是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被爹娘卖了的。 因五妮是蜀州人,秦兰芝便给五妮起了个名字,叫蜀芳;春花是储州人,秦兰芝给她起名储秀。 蜀芳雪白皮肤,杏眼桃腮,细条身材,生得好看,吴妈妈要价十二两;储秀生得肌肤黑了些,五短身材,吴妈妈要价五两。 秦兰芝笑了:“吴妈妈,两个加一起,给你十五两银子,再给你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可好?” 吴妈妈见秦兰芝对行情很熟悉,便不再纠缠,笑着答应了下来。 秦兰芝便让翡翠兑了银子,和吴妈妈写了身契去州衙备案,留下了蜀芳和储秀。 她特意当着蜀芳和储秀的面,笑着对吴妈妈说:“妈妈,她俩若是有什么不妥,我可是要退回你那里的!” 吴妈妈知道秦兰芝是要警告蜀芳和储秀这两个小丫鬟,便顺着秦兰芝的话,笑着道:“姑娘放心吧,若是不妥,尽管给我送回去,院中的海鸨子早让我送几个丫头去侍候呢!” 秦兰芝知道大周律严禁卖良为娼,吴妈妈不过是故意吓蜀芳和储秀这两个小丫头罢了,便微微笑了。 送走吴妈妈,兰芝吩咐翡翠:“你带蜀芳和储秀去安置吧,让她们住在万儿的屋子里,再带她们去做几身衣服,买几件首饰!” 又道:“以后她俩就由你管着吧!” 翡翠答应了一声,带着蜀芳和储秀去看她俩的屋子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 秦兰芝早和爹娘说了马三姐约她去菩提寺进香的事,秦仲安这日一早起来雇了辆马车,又叫了许江天过来,预备女眷乘马车,他和许江天骑了马跟着,一起往宛州西边的杏花山菩提寺进香。 梧桐巷新买的宅子终于收拾完毕,知礼禀了赵郁,这日一早赵郁戴了眼纱,带着胡灵和王湉骑着马过来看宅子。 新宅子和东隔壁秦家的格局不同,分了外院和内院,外院是个四合院,内院则是一栋小楼外加小小的后花园。 知礼知道赵郁的喜好,外院种着几株松树几株冬青,十分阔朗;内院花木扶疏,秀丽雅致。 赵郁带着胡灵王湉看了一圈,王湉很是满意,道:“青松女贞,河水澄碧,甚是幽雅,明月之夜,倒是可以聚上三五好友,在此偃仰啸歌,诗酒欢乐!” 胡灵则道:“若是做那藏娇的金屋,未免有些简陋了!” 赵郁看了便道:“侍候的丫鬟小厮已经搬来了,王先生,你住在外院东厢房,陆妈妈下午搬过来住在内院楼下东间!” 他自己若是过来,自然是要住在内院二楼了,这样也方便看东隔壁秦家楼上住的秦兰芝。 几个人看罢宅子,便打算离开。 一行人刚走到大门口,便听到东隔壁门口似乎有不少人在说话。 赵郁便给王湉使了个眼色——秦家的人没见过王湉! 王湉虽然长着一张清高的脸,可是在赵郁面前却乖顺如狗精灵似猫,当即会意,潇潇洒洒出去打听了。 他身穿青绢道袍,腰系丝绦,脚下云履净袜,再加上生得英俊,颇有一种潇洒不羁的书生气,一见在大门外招呼车夫的秦仲安便深深一揖:“见过老爹!” 秦仲安被他这不羁的书生气息给迷惑了,和他寒暄了几句,很快就被王湉把话都套去了。 王湉洒然走了回来,低声禀报赵郁:“秦家这是要送家中女眷去城西杏花山菩提寺进香!” 他看了赵郁一眼,见赵郁目如寒星正灼灼看着自己,便立即补了一句:“是秦老爹的娘子秦二嫂和他的闺女秦大姐儿,以及斜对面马家唱曲的马三姐!” 赵郁一听,略一思索,含笑看向胡灵:“听说杏花山风景甚好,今日闲来无事,咱们去散散心吧!” 胡灵自是知道赵郁心思,却故意哼哼唧唧:“既然闲了,不如叫上几个院里的头牌,到白三哥的麒麟园吃酒泛舟——” 赵郁不待他说完,直接拎着胡灵的衣领进了院子,口中吩咐知礼:“快去备马,我要陪着王先生和胡五弟去城西杏花山散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第三十一章 赵郁一行人戴着眼纱骑着骏马出了宛州西城门, 沿着官道往西而去。 行到了十八里岗的岔道处,赵郁勒住了马——眼前有两条路, 都能通往杏花山, 一条是宽阔平整的官道, 方才秦家的马车就是沿着这条官道往杏花山去了;另一条窄一些, 不适合行马车, 却是一条近道。 赵郁略一思索,一夹马腹, 走上了那条近道。 既然要去杏花山一趟,何不先赶过去, 等秦家的人到了, 若是打了照面, 秦兰芝也没法指责他跟踪她了! 胡灵平常爱的都是会调情擅风情会玩情趣的院中女孩子,哪里在女人身上费过这么多功夫? 他打马追上赵郁, 喋喋不休道:“我的二哥, 好女不穿嫁时衣, 好男不吃回头草,白三跟船去江南, 临行前告诉我,说要亲自给你挑几个江南好女儿带回来, 你可别在秦氏那一棵歪脖树上给吊死了, 你应该放眼天下,胸怀大周,北地胭脂, 南方佳丽,一一品鉴,就知其中滋味——” 赵郁才不理会胡灵,径直扬鞭控马疾驰而过,再次超过胡灵。 胡灵虽然是他的兄弟兼损友,可是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胡灵不是他的知音,反倒是赵翎那厮和他更投机! 秦仲安雇来的马车很是宽大舒适,秦兰芝坐在中间,秦二嫂和翡翠分别坐在她的两侧,马三姐带着跟她的婆子坐在对面倒座上,两家女眷一路说着笑着,十分惬意。 兰芝前世十四岁的时候,曾经跟着爹娘在上巳节去杏花山菩提寺进过香,便说起了杏花山的杏花:“站在山下远远望去,只觉满山都是杏花,蓝天下整座杏花山都是粉色的......” 这是她一生都难忘记的美景。 马三姐悠然神往,道:“我没见过杏花山的杏花,不过我吃过杏花山的杏,又面又甜,入口就化了,杏皮却有些酸!” 听马三姐这么一说,兰芝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便道:“我记得从菩提寺上罢香出来,若是继续登山的话,山坳口彭公墓那里有一个卖砂锅米线的小店,她家的米线是用鸡汤加了山野菇熬制的,特别美味。” 秦二嫂听女儿这么说,便揽着她笑道:“我的儿,你既然馋得慌,娘还带你去吃那家砂锅米线!” 兰芝不禁笑了,依偎在母亲怀里:“我记得砂锅米线店外面还有一个烤红薯的大泥炉子,不知道卖烤红薯的老头还在不在了......” 能重生可真好,先前还以为终其一生都回不去的地方,如今还能再重去一次。 众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杏花山的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约莫一刻钟就能走到菩提寺的山门外。 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秦仲安上前扶了秦二嫂下来,一错眼看见兰芝扶着车门要从马车上跳下来,忙道:“大姐儿,等我和你娘扶你!” 许江天听到声音,忙也看了过去:“姐姐,你别往下跳!” 兰芝见她爹和许江天这样紧张,不由笑了,道:“爹爹,我哪有那样娇贵!” 不过她还是扶着爹娘的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她知道自己因为外表,常给人娇弱的印象,其实她没那么娇弱,前世她可是随着赵郁千里迢迢走到西北的,就连骑马和驾车她都学会了。 兰芝一下马车,便转身扶了翡翠和马三姐下车。 许江天牵了两匹马,带着马车去山脚下相熟的客店寄存马和马车去了,秦仲安则陪着女眷步行上山。 山路一边是长满杏树的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行人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赏景,悠闲自在得很。 山路盘旋,前方忽然转出一群男女,兰芝忙拉着马三姐贴着山崖侧立,给对方让路,却看到爹爹上前和对方行礼:“原来是林老太太!” 秦二嫂也认出是城外军营林千户的祖母林老太太,忙低声交代了一句:“这是城外军营林千户的祖母林老太太!” 她牵了兰芝上前见礼。 兰芝行罢礼,含笑看了过去,见那林老太太有六十多岁年纪,鬓发都白了,戴着宝蓝绣松柏长青抹额,穿着绛色绣袍,十分精神,便随着母亲端端正正行礼。 林老太太常服用秦二嫂的人参养荣丸,彼此很是熟悉,亲热地拉着兰芝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秦二嫂,这就是你家大姐儿么?真真好容颜!” 兰芝抿嘴一笑,装作害羞地垂下眼帘。 其实她前世是认识林千户的。 那时候林千户已经成了林参将。 大约两年后,林千户会被朝廷调往西北驻扎,驻地就在她和赵郁所在的小城张掖。 有一次赵郁带了麾下骑兵追击西夏人,将近一个月不见踪影,别人都传着说他死在大戈壁里面了,再也回不来了。 渐渐就有城中无赖上门骚扰。 那阵子她每晚睡觉,手里都握着匕首,随时预备和人拼命。 正是镇守张掖的参将林深派了亲兵过来,但凡有人骚扰,就先打个臭死,这才护着她等到了赵郁从大戈壁归来。 兰芝忽然想起那日上午,她正和翡翠在屋里纺花,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又是那些无赖,心中恨极,拿起匕首厉声喝问:“谁?” 外面却传来赵郁低哑无力的声音:“兰芝,是我......” 她心中欢喜,扔下匕首就起身跑了出去,一把拉开了大门的门闩,正好接住了倒在她身上的赵郁。 一向好洁的赵郁甲胄脏兮兮的,白绫袍子褴褛肮脏,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兰芝心如刀割,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一直往屋里走。 待走到了屋子里,兰芝把赵郁放到了床上,这才来得及吩咐翡翠:“把跟他的那几个人也都带进来,先看看受伤没有!” 她自己拿了把剪刀,三下五去二把赵郁的铠甲给剪开剥掉,又剪掉了赵郁的白绫袍子,连亵裤都脱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细细检查了一遍。 看着赵郁满身的伤,她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边用布巾沾了温开水擦拭赵郁的身子,口中恨恨道:“你怎么一去打仗就不要命?我告诉你,你若再这样,我就离了你嫁人去!” 赵郁动弹不得,只是躺在那里,因为瘦,鼻梁越发挺直,寒星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见他这样,兰芝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她发狠道:“你看不上我是不是?林参将可是鳏夫,到时候我嫁他去!” 赵郁只是不说话,待她给赵郁涂罢药,这才发现赵郁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兰芝有些惆怅地想着往事。 前世她可真是稀罕赵郁啊! 兰芝低头想心事,林老太太还以为她实在是害羞,见兰芝生得甜美可爱,便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碧玉簪,亲自簪到了兰芝的桃心髻上,笑道:“秦二嫂,你这闺女真是好,下次再去我家,带她一起过去,陪着我老人家说话!” 秦二嫂笑着吩咐兰芝:“还不谢谢老太太!” 又问林老太太:“您老人家怎么自己来山上了?” 林老太太正要说话,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笑着看了过去,见是自己的孙子林深,忙招手道:“阿深,快过来!” 兰芝一抬头,见一个头戴孝巾身穿白绸道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正是千户林深,来不及回避,只得随着母亲行了礼,低头立在一边。 那林千户约莫二十三四岁,生得剑眉星目,宽肩细腰长腿,很有男子气概。 他也是宛州官场上人,认识在州衙做书吏的秦仲安,又刚从秦二嫂那里买了一批秦氏止血膏,自也认识秦二嫂,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了两句。 见到秦二嫂身后立着两个女孩子,林深认出其中一个是唱曲的马三姐,曾在人家筵席上见过;另一个不认识,虽然低着头,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却依旧能瞧出来生得极美貌。 他移开了视线,去看左边悬崖下探出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的灌木。 林老太太最是信赖秦二嫂的药丸,因此拉着秦二嫂说个不停。 林千户在一边听祖母和秦二嫂说话,知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是秦二嫂的女儿秦大姐儿。 他是认识赵郁的,忽然想起这位秦大姐儿便是赵郁的下堂妾秦氏,便又看了一眼,却发现秦氏虽然荆钗布裙,可是色若春花,娇美异常。 林千户忽然心里有些乱,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皂靴的靴面,试图转移注意力。 待祖母与秦二嫂寒暄罢,他便扶着祖母先去了。 又走了一截路,秦仲安这才问秦二嫂:“林千户怎么戴着孝?林老太太活得好好的,他给谁戴孝?” 秦二嫂扭头看了看,见林家的人早走远了,便道:“林千户的娘子去世没多久,他是给他去世的娘子戴孝。” 又道:“林千户先头的娘子是宫里管薪柴司的王公公的侄女,生得千伶百俐,和林千户恰是一对,却早早害病去了.....” 秦仲安连连叹息。 兰芝轻轻叹息一声,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事皆是如此。” 进了菩提寺,众人先烧了香,便一重院子一重院子开始进香跪拜祈祷。 眼看着前面是送子观音殿,秦二嫂不由停住了脚步——她年轻时结婚一年多未曾生育,日日被秦老太太嚷骂,说她是“不下蛋的鸡”,服药调理之余,她和相公四处进香求子。 在这菩提寺送子娘娘殿拜了不久,她就有了身孕,后来就生下了宝贝女儿兰芝! 也就是说这菩提寺的送子娘娘着实灵验! 秦二嫂正在踌躇,一抬眼,见兰芝径直就要进去,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我的儿,这个菩萨咱还不能拜!” 若是菩萨显灵,兰芝肚子里揣上一个小的,那她家就在这宛州城安身不牢了。 为了保住兰芝腹中的孩儿,一家人怕是得连夜迁到异乡去了。 兰芝一见是送子娘娘殿,心里一动,就要往里进,却被秦二嫂拽住了,便抬头看了过去:“娘,怎么了?” 秦二嫂神情复杂:“这是送子娘娘殿,里面供奉的是送子娘娘!” 兰芝笑了:“娘,来寺庙进香,不兴隔殿的,既然来了,就进去拜拜吧!” 秦二嫂:“兰芝,菩提寺的送子娘娘甚是灵验!” 她牙疼似的看向秦仲安:“不信你问你爹,当年我和你爹就是在这里拜了送子娘娘,回家没多久我就怀上了你!” 兰芝不听则已,一听就更要进去拜拜了——反正她就要招婿上门了,现在拜拜送子娘娘,将来一成亲就怀上孩子,多么美好! 她对着秦二嫂淘气一笑,挣脱开秦二嫂的手,笑嘻嘻进了送子观音殿。 送子观音殿里静悄悄的,正中间的蒲团前正立着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高个子。 那人听到声音,转身静静看向兰芝,目若寒星,嘴唇微抿,不是赵郁又是谁? 兰芝一见赵郁这张傲气的俊脸,心里便有些慌,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没处安放。 她心里除了怕,还是有些烦的——怎么去哪儿都能遇到赵郁?这可真是孽缘啊! 兰芝盼着赵郁早些把她给忘了,彼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像这样老是遇到,赵郁就会一直记得她,将来当了皇帝,记起往事,心中还怨恨她,那可怎么办? 兰芝垂着眼帘低着头,藏在衣袖内的拳头悄悄握紧,等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着甜蜜蜜的笑,大大杏眼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雪白圆润脸颊上小酒窝深深。 她的笑脸如朵朵桃花春风中盛开,又如久雨乍晴阳光灿烂,赵郁一见兰芝这甜笑,整个人都酥麻了,心道:难道兰芝是有苦衷的,她心里还有我? 这个猜想令赵郁的心跳有些快,耳朵也红了,他竭力板着俊脸,鬼使神差般道:“秦氏,我正要和你说呢,你的衣服首饰,我明日就让人收拾了,送到你家里去。”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先撞墙死了再说! 他明明想说的是——“我从京城给你弄了一套成色更好的红宝石头面,现如今你家去了,这些我也用不着,还给你送去吧”...... 兰芝见赵郁虽然板着脸,一脸不好惹的傲气样子,说出的话却甚是讲道理,便含笑道:“郡王真是太客气了,我用过的东西,新人入门总是要毁掉的,未免可惜了,给我送去也行!” 赵郁:“......” 他忽然抬手捂着脸,一言不发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真的好想死一死啊! 兰芝:“......” 他又怎么了? 外面秦二嫂等人因为不拜送子观音,都在外面等着,正说着闲话,却见到端懿郡王走了出来,低着头捂着脸疾步而去,转眼就“蹬蹬蹬蹬”下了青石台阶,很快就不见了。 翡翠的脸刷地白了,忙拎着裙裾跑了进去,握着兰芝的手急急问道:“姑娘,难道你又揍端懿郡王了?” 她带着哭腔道:“姑娘,你怎么这么冲动啊!郡王那张脸,能轻易打了又打吗?” 上次打了一次,姑娘带着她离开了王府;这次若是再打了,她得赶紧催着姑娘逃离宛州啊! 秦仲安和秦二嫂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马三姐了,忙也进了送子娘娘殿:“兰芝,到底怎么回事?端懿郡王怎么从这里冲了出去?” 秦兰芝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拜完送子娘娘,咱们回家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哟~ 对手指祈祷:各位读者小亲亲,求收藏求留言求浇灌~ ☆、第三十二章 秦仲安、秦二嫂和翡翠都心急火燎, 可是兰芝依旧不紧不慢,拈香毕, 她拜了三拜, 然后双手合十开始默默祈祷。 她是真的想要孩子啊! 祈祷罢, 兰芝又拜了一拜, 这才圆满。 到了殿外, 兰芝这才轻轻松松道:“今日遇到端懿郡王,只是凑巧罢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又微笑道:“咱们去彭公墓那边的山坳尝尝那家鸡汤菌菇砂锅米线吧!” 马三姐笑着接了一句:“还有那家店门口的烤红薯!” 秦二嫂细细看了看兰芝,见兰芝是真的不担心, 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说着话出了寺庙山门。 许江天正在外面候着。 众人会合, 一起沿着山路继续登山去了。 第二天早上兰芝起得有些晚。 她梳洗罢,懒洋洋的, 有些懒怠动弹, 便倚着靠枕歪在窗前榻上看着外面发呆。 前些日子窗外的树还绿意盎然, 不知不觉就开始变黄变枯。 一阵风吹过,外面的树叶啪啪作响, 有几片黄绿色的叶片随着风飘落了下来...... 兰芝正在伤春悲秋,翡翠用托盘送了一碗清粥和一碟子韭菜鸡蛋锅贴上来, 道:“姑娘, 娘子让我把你的早饭送上来了!” 闻到食物扑鼻的香气,兰芝那点子伤感顿时不翼而飞,坐起来看了过去, 见清粥米粒晶莹,韭菜鸡蛋锅贴小小的,呈半透明状,里面的绿意透了出来,便笑着道:“我正有些饿呢!” 自从回到家里,她的饭量就大了许多。 她用竹筷夹了一个锅贴吃了,满口鲜香,口感软滑,甚是好吃,便赞叹道:“是不是里面加了剁碎的黑木耳,怎么这么鲜香好吃?” 翡翠笑盈盈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呢,咱家新买的小丫鬟蜀芳,厨艺着实高妙,这是她下厨做的!” 兰芝听了,便吩咐翡翠:“我先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一对白银梨花钗,你拿去给蜀芳,就说我赏她的,让她以后多做好吃的!” 世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能做美食的人更是不可辜负。 她是要享受人生的人,自然要厚待家里的好厨子了! 翡翠见兰芝这么馋,不禁笑了,寻出那对白银梨花钗,拿了下去了。 用罢早饭,兰芝打起精神,和秦二嫂商量了一下,让翡翠去街头雇了些等工的人,说好一斤槐叶给的价钱,让这些人到城外采摘槐叶送到秦家,秦家按照约定的价钱收购。 秦二嫂自然是答应了,道:“兰芝,这件事让翡翠操持吧,方才林千户府里派了个小厮过来,说林老太太昨日回去,身上有些不好,让我去看看。” 秦兰芝闻言看向母亲,双目盈盈:“娘,咱们卖药,又不看病......” 秦二嫂笑了:“傻孩子,林老太太叫我过去,只是寂寞了些,想寻我说话罢了,哪里是真不好了?真不好了,林千户那样孝顺,早请城里的方医官去瞧了,还会请我这个专卖保宫凝血丸的医女?!” 大周与别时不同,有完备的医官系统,朝廷在各府、州、县、边关卫所等处所都设有医官,这些医官由京城的太医院派遣,方医官就是太医院派到宛州城的医官,医术还是比较高明的。 兰芝不由笑了,道:“娘,那我今日还在家做保宫凝血丸么?” 秦二嫂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女儿几句,这才带着小丫鬟储秀一起出去了。 已进入九月,可是海棠苑中种了不少月季,摆了不少名种菊花,倒也依旧花团锦簇。 昨夜福王来了海棠苑,韩侧妃抖擞精神伺候了,到了早上,又吩咐小厨房的人炖了补身养肾的汤品送来,亲自服侍福王用了。 福王舒舒服服坐在锦榻上,看着眼前依旧娇美的韩侧妃,懒洋洋道:“莲儿,还是你这里舒服,每次过来,我都不想走了......” 韩莲真是一个妖精,每次过来,他都被榨得干干净净,却又欲罢不能。 每次韩莲做了坏事,他再生气,可是一见韩莲,满腔怒火立时就去了爪哇国。 当年韩莲闯出那么大的祸,他也依旧把她带到了宛州封地,让她安安稳稳在王府做侧妃...... 韩侧妃柔媚一笑,拈了粒糖渍樱桃放入口中,嘴对嘴喂福王吃了,相依相偎绸缪起来...... 一时事毕,福王揽着韩侧妃躺在那里,待气息稳了,这才开口问道:“阿郁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什么,镇日不见踪影。” 韩侧妃笑了,声音沙哑:“阿郁那孩子闲不住,在外面有几个狐朋狗友,天天聚在一起吃酒听曲,若是要找他,要么去白家的运河庄子,要么去城里的教坊,也就这些地方......” 福王听了,方不说话了。 送走福王,韩侧妃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玫瑰花瓣澡,出浴后又让双福双喜给她全身涂了玫瑰香油,按摩揉搓了半日。 待一切齐备,她只吃了些燕窝,便开始在廊下散步赏花。 韩侧妃正凝神欣赏红漆花架上摆着的一盘名品白菊,小丫鬟双艳走了过去,屈膝行礼:“启禀侧妃,知书已经叫来了!” 韩侧妃伸出白嫩纤指,掐了那朵白菊拿在手里,道:“让他进来吧!” 知书很快就随着小丫鬟进来了,行罢礼便恭谨地立在那里,等着韩侧妃问话。 韩侧妃一瓣一瓣揪着白菊丝丝缕缕的花瓣,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郡王呢?我怎么有几日没见他了?” 知书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些日子,他能感受到端懿郡王对他的冷落,端懿郡王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一个是知礼,一个是他,先前端懿郡王待他和知礼没什么不同,自从秦姨娘出了王府,郡王似乎对他有所疑心,每日只让他守在青竹院,有事都是让知礼去办。 知书也好几日没见知礼了。 知书想了想,这才道:“启禀侧妃,郡王就在青竹院,这会儿正让人收拾先前秦姨娘的行李,说是要把蔷薇阁腾出来。” 韩侧妃一听,大感兴趣:“腾出蔷薇阁做什么?难道你们郡王又看上什么人了?” 对于赵郁这个儿子,韩侧妃其实根本弄不懂看不透。 她认识的那些男人,有的心狠手辣深谋远虑,比如当今庆和帝;有的心胸狭窄心比天高,比如福王;有的酷爱享受贪得无厌,比如她的哥哥韩载......她却看不透她亲生的儿子赵郁。 赵郁似乎很天真,从小就一天到晚笑嘻嘻,很小的一件事就能让他开心半日,可是一旦他记了仇,这仇根本就不知道是何时被他记下的,只要将来遇到机会,他就会狠狠报回来。 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劲儿,似乎是随庆和帝。 另外不管是庆和帝,还是福王,亦或是赵郁的舅舅韩载,还有韩侧妃自己,在欲望上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赵郁这棵苗子却奇异地长歪了——他似乎没什么欲望,不管是南风,还是女色,或者珠宝钱财。 一直到秦兰芝出现,赵郁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韩侧妃冷冷笑了。 赵郁是她的儿子,是她用尽计谋才得到的,将来是有大用途的。 她处心积虑谋划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绝对不会让别的女人轻轻巧巧摘了果实,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因此,秦兰芝只能永远做赵郁泄欲的工具,而不能是他爱的人。 一旦阿郁表现出对她的在乎,秦兰芝就得死。 不过这秦兰芝倒是机灵,知道进退...... 看着韩侧妃唇角的笑,知书打了个寒战。 他的娘是韩侧妃的亲信,知书自是知道韩侧妃的狠毒,心里不禁后悔起来,有些怨恨他娘,把他放在端懿郡王身旁,却让他给韩侧妃办事。 知书只得打点精神,低眉顺眼道:“侧妃,您是知道郡王的,他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 韩侧妃眼波流转瞟了知书一眼,道:“你们郡王若是有什么异动,速来回禀我,若是别人来我这里说了,你却没说,看我到时候怎么炮制你!” 知书脸色苍白,答了声“是”,慢慢退了下去。 退到走廊的尽头,他往前看了一眼,发现韩侧妃玫瑰红裙裾下,落满了雪白的菊花花瓣。 回到青竹院,知书见小厮知义正从里面出来,便拦住了他,板着脸问道:“你乱跑什么,蔷薇阁拾掇好了?” 知义今年才十四岁,鹅蛋脸单眼皮,生得还挺好,只是说话有些大舌头,因此说话慢慢的,颇有种字斟句酌的感觉。 他看了知书一眼,微笑道:“是知书哥啊!” 又道:“蔷薇阁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铺设摆件衣饰都装箱了。” 知书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都装箱了?这些箱笼堆到库房里去了?” 知义瞅了知书一眼,笑微微道:“知书哥,郡王说了,看见这些心里烦,眼不见干净,都让知礼送到秦姨娘娘家去!” 知书听了,放下心来——看来郡王对秦氏是真死心了! 他又在青竹院里转了一圈,没见到端懿郡王,便抓了个小厮问:“郡王呢?” 小厮笑嘻嘻道:“知书哥,方才胡五公子亲自来请,郡王和他一起吃酒去了!” 知书心里隐隐有些难受,知道自己是真的被郡王冷落了,便道:“郡王说没说去哪儿吃酒?” 小厮摇头:“知书哥你都不知道,我如何会知道啊!” 知书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小厮的脑袋:“滚吧!” 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是细想的话,又发现一切都很合理。 傍晚时分,秦二嫂带着储秀从林千户府上回来了。 一见兰芝,秦二嫂就笑了,道:“兰芝,林老太太果真是让我过去陪她说话,又特特交代,明日她家办茶会,请了烟雨阁的李锦锦和几个唱的去弹唱,让我一定带着你去玩耍一日!” 兰芝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既然林老太太都这样说了,那我明日就随着娘过去吧!” 前世林千户对她的恩情,她后来也想尽力回报,特地和赵郁说了,让赵郁出面送些礼物给林千户,赵郁理都不理她。 后来去了京城,赵郁成了太子,开始监国,手握权柄,有一次她听到赵郁在和人说西北的情况,便佯装无意提了一句——“林参将好像在张掖做了好多年参将了”,谁知赵郁当时没吭声,第二天就当着她的面,把林参将发派到更远的轮台县了...... 正因为如此,兰芝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林千户。 ☆、第三十三章 兰芝点着了屋子里的烛台, 道:“娘,保宫凝血丸的瓶子不够用了, 得再去瓷器铺子定制一些了, 我已经让翡翠订过了。” 秦二嫂答应着, 脱去外面的见人衣服, 换上了家常的夹袍。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外面起了风,刮得院子里的梧桐树也啪啪直响, 兰芝听了,不免有些凄凉之意, 便拢紧身上的对襟褙子, 道:“娘, 一天天冷了,家里都该做冬衣了, 明日从林千户家回来, 让人请裁缝来家一趟吧!” 秦二嫂知道兰芝的衣物大都留在了王府, 便笑着道:“我先前给你备下的嫁妆,有一匹大红缎子, 一匹正红缎子,两匹松江白绫, 都在楼上西头的那个红漆衣柜里放着, 你拿出来做衣服吧!” 想了想,接着道:“还有两幅杭州百子图缎面,正好用来做新被子的被面, 到了冬天,家里没有地龙,冷得很,得给你絮两床新的厚被子!” 兰芝答应了一声,拿了琉璃灯罩,罩在了烛台上。 家里新买的两个小丫鬟储秀和蜀芳,已经由翡翠带着在成衣铺子把秋冬衣物都买好了,这次做衣服,只做他们一家三口和翡翠的衣服就行了。 秦二嫂和兰芝商议罢,急急出门去东隔壁章家找章大嫂说话去了。 章大嫂的大儿媳妇近来身体有些不妥,请她过去看看。 秦二嫂刚走没多久,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兰芝疑惑地出了堂屋——天都黑透了,谁这时候还来串门?难道赵郁真的让人把她用过的东西都送来了? 储秀正在院子里用铁钎子扎落叶,听到敲门声,忙道:“姑娘,我去开门!” 见储秀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去开门,兰芝微微一笑,立在那里等着。 储秀很快就又回来了,黑黑的圆脸上带着些慌乱:“姑娘,外面停着两辆大车,领头的人说他叫知礼,正往咱家大门里搬卸箱笼......” 兰芝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道:“没事,你去灶屋叫了翡翠过去。” 赵郁要迎新人,把她用过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兰芝理智上知道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可心里还是有些酸楚。 前世自从去了京城,赵郁就一直忙着公务,每每回到内宅都是深夜,早上天不亮就出门,除了她倒是没有别的女人。 这一世她早早离了王府,赵郁身边估计也与前世不同了。 秦兰芝吩咐了储秀,便自己开了后门,在后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听梅溪河的水声。 院子里一直在搬运箱笼。 兰芝坐在后门外,却能听到翡翠和知礼说话,让知礼督促人把箱笼都搬到楼上西间。 她在心里问自己:秦兰芝,你后悔么? 答案是不后悔。 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若是没了命,什么都没了! 她永远忘不掉濒死之际的感觉。 死亡降临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的爹娘,为了她远赴西北的她的爹娘。 箱笼安置停当,翡翠送知礼出去,闩上大门便来后门外找兰芝。 见黯淡光线中兰芝孤零零坐在河边,翡翠心里一阵难过,走过去挨着兰芝坐下,默默陪伴着兰芝。 兰芝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问翡翠:“我那件月白色对襟夹衣熨好没有?明日去林家,就穿这件衣服吧!” 翡翠忙道:“姑娘,老人家都喜欢鲜亮颜色,林老太太办茶会,热热闹闹的,你穿这件衣服去会不会太素了些?” 兰芝微微笑了,道:“林千户刚刚没了娘子,林老太太却叫了院中唱的去家中弹唱,还邀请各家女眷过去,怕是急着相看人给林千户续弦,林千户心里会好受才怪——咱们还是穿得素净一些,别招人眼的好!” 翡翠这才明白了过来,便道:“姑娘说的是,裙子的话,红罗裙是不能穿了,不过有一件烟紫色绢裙,倒是可以搭配着穿......” 又问兰芝:“姑娘,那你新淘澄的玫瑰香膏也不能用了吧?” 兰芝笑眯眯道:“我衣裙都穿那么素了,嘴唇上搽些玫瑰红香膏,想必也碍不着林千户的眼了!” 翡翠见兰芝还是像先前那样爱妆扮,不由掩口笑了:“姑娘,其实咱们新买的粉色香膏也可以用!” 兰芝也笑了起来,轻轻道:“我说着玩呢,平时怎么打扮无所谓,明日既然有可能是林老太太给林千户找续弦,咱们还是不显山露水的好!” 她虽然想要报林千户前世的恩,却也没想过以身相许。 翡翠见兰芝这么清醒,心中欢喜,便道:“姑娘,我今日出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卖甜水的朱大娘,听她说简家搬到了西边的清化镇,简青如今还起不了床,周家因此与简四姑娘退亲了。” 兰芝听了,道:“周家不是什么好人家,退亲说不定是好事......” 河水滔滔声中,主仆俩絮絮说着琐碎之事,兰芝心底那点伤感渐渐淡如云烟,仅留下些微的旧痕,虽然偶尔还会刺痛,可是兰芝相信,只要将来有了儿女,她总会彻底忘怀的。 临睡前翡翠去西间整理知礼送来的箱笼。 兰芝在卧室里踱步背医书。 这是她背的第四遍了。 兰芝笃信熟能生巧,先把医书和方子都背熟,打好基础,然后再继续深入学习,一定事半功倍。 翡翠忽然在西间道:“姑娘,你......你快过来看看!” 兰芝把书放在了妆台上,疾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翡翠把一个精致的血檀雕花匣子递给了兰芝:“姑娘,放首饰的箱子里多了这个!” 兰芝拿着沉甸甸的匣子看了一遍,看到了上面镌刻了簪花小楷“胡珠楼珍藏”五个字,便道:“这是京城有名的珠宝楼胡珠楼的镇楼之宝!” 又道:“胡珠楼的普通首饰刻的是‘胡珠楼珍玩’五个字,镇楼之宝才刻‘胡珠楼珍藏’这五个字。” 前世进京之后,她得了不少胡珠楼的首饰,基本都是胡珠楼的镇楼之宝,因此对胡珠楼还算熟悉。 翡翠咂舌道:“哎呀,是镇楼之宝啊,快打开看看吧!” 兰芝熟门熟路摁开消息,烛光中一片金灿流光——原来是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 翡翠不由低呼了一声:“啊,姑娘,真好看!这是宝贝啊!” 兰芝轻轻抚摸着。 她是真的喜欢宝石,不管前生还是今世都是,这些宝石真美,时光流逝人事变迁,可宝石却能一直美下去。 翡翠疑惑道:“姑娘,这不是咱们的东西啊!” 她挠了挠头,忽然抓住了兰芝的手臂,十分慌乱:“姑娘,会不会是郡王想要陷害你,故意把这宝石头面放箱子里,然后再来咱家搜寻,然后威胁你——” 兰芝忍着笑在翡翠脑袋上敲了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是那样的人么?” 翡翠认真地想了想,老老实实道:“郡王倒不是那等卑鄙的人。” 兰芝把匣盖合上,递给了翡翠:“你把这个收起来吧,别跟人提这件事。” 这套头面估计要值两三千两银子,够一般的小康人家花用一辈子了,还是妥当收好吧,将来有机会遇见赵郁再还给他。 翡翠答应了一声,抱着去了床尾,打开衣柜里嵌的暗屉,把匣子放了进去,又认真地上了锁。 她这才想起另一件事来,忙过来道:“姑娘,先前郡王的不少衣服都在咱们房里,这次都混在一起送来了,我单独整理出一箱子,咱们要不要给郡王送回去?” 兰芝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微微颤了颤:“他又不差那几件衣服,何必送来送去撕扯不清。先放在那里吧!” 服侍兰芝洗漱罢,翡翠下楼睡去了。 兰芝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一时有些难以入睡。 外面风一直在刮着,屋檐下的铁马响成一片,不时传来树枝被挂断的咔嚓声,渐渐又夹杂着啪啪的雨声。 屋子里寒意浸人,被窝也似难以暖热。 兰芝翻来覆去良久,这才朦胧睡去。 此时赵郁却还没有睡。 青竹院外书房里灯火通明。 大周舆图和王湉绘制的西北及西域舆图摆在榻上,赵郁和王湉立在榻前研究着。 胡灵正窝在一边的圈椅里打瞌睡。 赵郁指着西夏西北的邻国赫孙:“既然西夏如此猖狂,不但大周饱受骚扰,就连赫孙也被西夏欺凌,大周何不联合赫孙,共同出兵,多路大军夹击西夏?” 王湉叹息道:“大周曾经试图与赫孙联合夹击西夏,奈何赫孙国王优柔寡断,一直下不了决心。” 赵郁看着舆图上的西域诸国,过了一会儿方道:“既然赫孙国王优柔寡断,那大周就派一个性格强悍善做决策的使者去说服他!” 王湉含笑看向赵郁,意味深长道:“是啊,大周的确该派一位性格强悍善作决策的使者过去!” 赵郁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待咱们的船队从江南回来,我就押了货去西北瞧瞧!” 若是能够做到,他还想随着商队去西域诸国看看。 王湉微笑:“对了,郡王,我刚得到消息,朝廷突然废止了武应文的盐钞法,不知是怎么回事!” 赵郁闻言,不禁有些得意,笑嘻嘻道:“我也不知啊!” 这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看着赵郁可爱的笑容和闪闪发光的小虎牙,王湉不禁笑了,心道:看来端懿郡王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能够影响到陛下的决策,只是不知道这种影响力,能令端懿郡王走到何种地步...... 胡灵在半梦半醒中听到“盐钞法”三个字,当即醒了过来,手拍着扶手恨恨道:“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在皇帝面前说三道四胡说八道,害得老子丢了赚钱门路!” 赵郁:“......” 王湉:“......”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赵郁听到外面风雨愈发大了起来,便送了王湉出去,让小厮服侍胡灵在书房里间睡下,他自己却打着油纸伞回了青竹院内院。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蔷薇阁大门外,静静看着被雨打湿的挂了铁锁的大门。 知书带了小厮知义一直跟着赵郁,见他如此,都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知义鼓起勇气,字斟句酌慢慢道:“启禀郡王,小的收拾蔷薇阁的时候,把里面的锦被锦褥绣枕抱枕什么的,都装进箱笼里送走了。” 赵郁闻言,这才转身走了。 知书没想到知义这小厮瞧着笨笨的,还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知义几眼,忙跟着郡王去了。 知义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道:看来我这次做对了! 又想:我把郡王的衣物也都送到秦姨娘那里,想着给秦姨娘留个念想,不知道郡王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算了,不想了! 他忙也追了上去。 早上赵郁在外书房榻上醒来,推开窗往外一看,发现雨已经停了,满地湿漉漉的落叶。 他顿了顿,然后起来洗漱。 王湉和胡灵陪赵郁用了早饭,三人坐在书房里说话。 知书拿着拜匣进来道:“郡王,这是昨日和今日收到的帖子!” 赵郁接过来略翻了翻,翻到了城外驻军林千户的请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这位林千户,便道:“我和这位林千户不熟,他家办茶会给我下帖子做什么?” 胡灵对城中消息颇为灵通,当即道:“二哥,你不知,这是林千户的祖母林老太太给他办的相亲茶会,想逼着他续弦,林千户大概心里不乐意,打算多请些客人把水搅浑——我也收到请帖了!” 赵郁原本不打算去的,可是听到“相亲”“续弦”这些字眼,心里一动,却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郁若无其事起身出去,招手叫了小厮知义过来,低低吩咐道:“你去梧桐巷宅子......” 知义认真听着,连连点头,最后道:“郡王,小的这就过去!” 说罢,他行了个礼,快步出去了。 赵郁正要回屋,小厮知文却跑了进来:“郡王,侧妃派了双美过来,说让你现在就去海棠苑一趟!” 叫了知书出来后,赵郁只低声说了一句:“路上问问双美,看侧妃叫我去做什么!” 知书答了声“是”,路上跟在赵郁后面,一句一句问双美。 双美年纪小,很快就被套出话来:“孟三姑娘和荥阳侯家的蔡大姑娘过来看侧妃,还有咱们大周首富王家的两位姑娘也来了,海棠苑好不热闹!” 赵郁走在前面,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母妃又想要给他撮合陪嫁丰厚的姑娘了,便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 他母妃什么都想得到,胃口极大,要占全天下的便宜,高门贵女可以做他的郡王妃,大富之家的女儿可以做他的妾,仿佛他赵郁是用来钓肥鱼的鱼饵一般。 赵郁心里很清楚自己母妃的贪心,可这是以孝治国的大周,韩侧妃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只能想办法守住自己的底限,却不能和他母亲撕破脸。 每次遇到这种情形的时候,赵郁心里一股戾气就油然而生,却只能自己硬生生化解掉。 片刻后,赵郁想出了对策。 他脚步一转,绕路去外书房找赵翎了。 赵翎正在见王府里的管事。 福王如今不大管事,王府事务都交给了世子赵翎管着。 赵翎得知端懿郡王来了,便道:“让他进来吧!” 赵郁就在外面候着,听了便笑嘻嘻道:“大哥,你出来说话更方便些!” 赵翎闻言,不禁笑了,让管事们先议事,他自己起身去见赵郁。 赵郁同赵翎走到院中亭子里,见四周无人,便一副正经模样看着赵翎:“哥,有一个消息,我不得不来告诉你!” 赵翎似笑非笑:“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去顶缸?” 赵郁的心思被哥哥识破,也不尴尬,笑着道:“我母妃请了孟三姑娘过去,又让人叫我也过去,我总觉得我母妃......” 他意味深长看着赵翎,慢悠悠又续上了一句:“哥,我无所谓的,我母妃说了,我是皇室郡王,玷污了哪个女子,收到房里就是,不喜欢了就让她‘病死’。” 韩侧妃其实没有当着赵郁的面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赵郁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就是他母妃说过的话。 似乎发生过,又似乎是做梦,他总觉得自己因此和母妃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赵翎闻言默然。 韩侧妃确实不好惹。 韩侧妃就如妖怪一般,王府女眷都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她却一直很受福王宠爱,谁都扳不倒她。 他母妃因是孟家嫡女,颇得福王看重,却也奈何韩侧妃不得,只能勉力维持表面的平衡。 赵翎看向赵郁,眼神复杂——他没想到,赵郁居然看韩侧妃看得这么透! 赵郁一见赵翎的眼神,就知道赵翎愿意和自己达成暂时的联盟了,便笑吟吟深深一揖:“请吧,我的大哥,你我兄弟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祝各位读者小亲亲中秋节快乐呀! 本文的男主和女主都不完美,各有各的毛病,各有各的问题,不过是尘世之中极普通的一对,请不要拿太高的要求去要求他们,毕竟我们每个人自己都不完美,就不要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了! 另外,本文架空,也就是说,是漠漠我臆想生造出的一个世界,好满足我做造物主的愿望,请不要考据啦! 感谢投雷支持的小可爱们~333333333333 888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6 22:46:40 aman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8 10:10:39 clover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8 11:47:02 云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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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到簪菊亭那边转过来两个男子,穿宝蓝锦袍的那位凤眼朱唇,长身玉立,正是世子赵翎;穿月白锦袍那位俊眼修眉,清俊异常,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应该是端懿郡王赵郁。 赵翎赵郁一起走了过来,含笑向韩侧妃行了礼,又与四位姑娘见礼。 四位姑娘敛裳褔了福。 韩侧妃含笑观察着这四位姑娘看到赵郁的反应,发现她们都是眼睛一亮,颇为惊艳的模样,又都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神,过了一会儿,这四位姑娘一会儿看看赵翎,一会儿看看赵郁,似乎是在做取舍似的。 可是韩侧妃心里明白,这四位姑娘的婚姻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她本来的打算是用计谋让赵郁与孟三姑娘牵涉不清,逼孟家把孟三姑娘嫁给赵郁。 得到孟家的丰厚嫁妆只是最起码的好处,最大的好处是将来太子赵曙完蛋,孟家不得不选一个人支持的时候,只能选择孟家的女婿赵郁! 看着赵翎赵郁兄弟与姑娘们说笑,赵郁亲亲热热叫赵翎“哥”,韩侧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她这辈子想做什么事情,还从未没做成过,赵郁是她的儿子,只能乖乖听她的话,按照她的计划活着。 这世道就是一局棋,有人注定要做下棋的人,而有的人只能做棋子。 众人陪着韩侧妃闲聊了一会儿京中九月九登高的风俗,赵郁笑着看向赵翎:“哥,你接到林千户的帖子没有?” 赵翎笑:“他这次大派请帖,我自然也收到了!” 赵郁笑得更加可爱:“咱们一起去吧!” 赵翎答应了一声,看了孟三姑娘一眼,便与赵郁一起向韩侧妃告辞。 孟三姑娘被表哥这么一看,心里一凛,忙也含笑起身:“闹了侧妃这么久,我也该告辞了!” 蔡大姑娘和王家的两位姑娘见状,也都起身告辞。 赵翎赵郁陪着四位姑娘一起出去。 赵郁自我感觉是有家室的人,因此和这四位姑娘一直保持着距离,说笑也有,却不肯再接近了。 倒是赵翎,被四位姑娘围着说笑着,只得打点起精神含笑应对。 一出海棠苑,赵郁便笑嘻嘻一拱手:“各位,我还有事,再会了!” 见他要溜,赵翎反应很快,一把揪住了赵郁:“不是说一起去林千户那里赴宴么!” 赵郁:“......” 哥,那都是演戏好不好?! 赵翎一边揪着赵郁,一边含笑与四位姑娘道别,然后又颇为体贴地吩咐丫鬟送四位姑娘去王妃居住的正院,待姑娘们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远了,他这才道:“阿郁,走吧,我帮了你的忙,你陪我去林深那里!” 福王看中了林深的才干和前途,以及他手里的兵,因此有心笼络林深,把这件事交代给了赵翎。 赵郁知道福王和赵翎的打算,颇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一边跟着赵翎走,一边道:“哥,你不是有王子铭了,怎么还要笼络林深?” 王子铭是宛州卫下属千户所的正千户,也是赵翎的亲信。 赵翎只是笑。 赵郁悻悻道:“我总觉得林深这人不地道!” 赵翎笑了,道:“你是妒忌林深生得比你英俊吧?!” 赵郁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哥,女人是不是更喜欢林深这种类型的?” 赵翎看了赵郁一眼,字斟句酌道:“阿郁,你那个秦氏难道要嫁林深?” 赵郁当即道:“怎么可能!” 他急急道:“哥,我还有事,你自己去林家吧!” 说罢,赵郁拱了拱手,竟然真的溜了。 赵翎:“......” 秦二嫂早上起来,在院子里转了转,觉得下了一夜雨,似乎比先前更冷了,又湿又冷,便上楼去看兰芝,见兰芝刚梳罢妆,正在换衣,忙道:“兰芝,外面冷,再穿件衣服吧!” 她从兰芝的衣柜里,寻了件石青绣花宽袖褙子:“把这件褙子穿外面吧,到底挡风。” 兰芝乖巧地穿上了这件石青绣花褙子,随着秦二嫂下了楼。 用罢早饭,秦二嫂带兰芝去了西暗间,给她讲了好一阵子给产妇熏药香的诀窍,又让兰芝试着去做。 储秀在外面扫院子,嗅到了西暗间窗子里飘出的艾香,好奇地问翡翠:“翡翠姐姐,娘子和姑娘怎么屋子里熏艾香?” 她吸了吸鼻子,道:“除了艾香,还有黄蒿——” 翡翠闻言,吃了一惊——储秀居然能闻出来,她怎么懂这些? 储秀见翡翠看她,忙解释道:“翡翠姐姐,我家先前是药农,后来我爹死了,药田被我二叔家给占了......” 翡翠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秦二嫂和兰芝这才从西暗间出来,一起洗了手,换了见人的衣服,又对镜理了妆,预备出门。 兰芝服侍母亲穿上崭新的翠蓝褙子,口中吩咐翡翠:“你去看看爹爹雇的马车来没有。” 她爹还在州衙轮值,让小衙役去雇了马车接送她娘俩。 翡翠很快就回来了:“娘子,姑娘,马车倒是来了,正在大门口等着,只是咱家西隔壁新搬来的那户陆姓人家,她家的老太太吩咐小丫鬟送礼盒过来,说过一会儿就来看娘子和姑娘!” 秦二嫂没想到这新邻居还挺讲礼节,顿时有些踌躇。 兰芝正不想去参加林千户家的茶会,便笑盈盈道:“娘,你只管去林家吧,我守在家里等着西邻陆家的人过来!” 这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秦二嫂不能再耽搁了,只得带了储秀上了马车出门去了。 兰芝立在大门口目送母亲离开,正要和翡翠回去,却听到西邻大门内传来说话声,听着似乎是有了年纪的女子的声音,便停住了脚步。 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个富态白胖的妈妈从西邻大门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这位又白又胖又圆润的妈妈见了兰芝,眼睛亮了亮,顿时笑了:“这位姑娘,便是我那贵邻秦家的大姑娘么?” 秦兰芝见这位妈妈甚是和蔼,便答了声“是”,笑着褔了福。 陆妈妈笑吟吟道:“我家姓陆,新搬到这梧桐巷,初来乍到,想着远亲不如近邻,正要去你家拜望拜望!” 秦兰芝见这妈妈衣裙都洗得发白,发髻上簪的是银簪子,知道日子不宽裕,心里颇为怜老惜贫,就热情了许多,笑盈盈引着陆妈妈进了自家,请她在一楼明间坐下。 陆妈妈一进堂屋,就闻到了药香,细细分辨的话,有艾香,有三七磨成粉的气味,还有黄蒿的香气,另有白芷的味道,知道这秦家是同行,与兰芝攀谈时就试探了几句,发现兰芝颇通药理,诊病看脉却有些不足,便笑着道:“秦大姐儿,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在宫里服役,一直做医女,只是如今老了,无依无靠,这才出宫养老,以后咱们邻居,倒是可以常来常往,切磋切磋!” 兰芝闻言大喜,大眼睛亮晶晶:“真的么?” 那陆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自然是真的!姑娘如果不信,我这就给姑娘看看脉息!” 兰芝正要推辞,那陆妈妈已经走了过来,亲热地握住了兰芝的手腕,把三根指头按在了兰芝的脉上,细细辨别了一番,忽然抬眼看向兰芝的脸,打量了又打量,这才笑了起来,道:“姑娘身子康健,脉象极稳,只需好好保养,休要跑跳才是!” 翡翠在一边笑了起来:“陆妈妈,我们姑娘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如何会跑跳?!” 她自己想象了一下兰芝又跑又跳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 兰芝伸手轻轻打了翡翠一下,笑着嗔道:“多嘴!” 翡翠和她亲近得很,哪里会怕她?依旧是笑个不停。 陆妈妈打量着兰芝,见她生得极明媚美貌,是个甜姐儿模样,虽然一看就知已是妇人,却分明年纪不大,便斟酌着道:“姑娘家,虽然该以贞静为主,不过适当的活动还是很有必要的!” 送走陆妈妈后,翡翠笑着对兰芝说道:“姑娘,这位陆妈妈到底是真医女还是假医女啊,说话神神叨叨的!” 兰芝脚步轻盈往回走:“人家陆妈妈也是好心,让我不要乱跑乱跳,说的也是好话,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医女出身,不过听她说话,倒是真的懂得很多。” 又道:“陆妈妈给咱们送了礼,咱们得回礼过去,你我商量商量吧,待会儿就去陆家回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各位小亲亲,中秋节快乐~ 我爱吃椰蓉月饼、红豆月饼和蛋黄月饼,各位爱吃什么? ☆、第三十五章 小丫鬟蜀芳正蹲在院子角落里的小菜地里面薅小白菜, 见兰芝和翡翠进来,便站起身问道:“姑娘, 我要做午饭了, 姑娘有没有想吃的?” 兰芝忽然有些想吃鱼, 便道:“中午家里就剩下咱们三个人了, 不如咱们做一道红烧鱼, 再炒一个蒜蓉小白菜吧!” 蜀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姑娘, 鱼先用油炸一下,再回锅红烧, 可以吗?” 兰芝没想到蜀芳小小年纪, 居然还会做红烧鱼, 顿时大喜,走过去轻轻拧了拧蜀芳的小脸:“蜀芳, 你可真厉害!” 蜀芳脸都红了:“姑......姑娘想吃......吃什么, 只......只管和我说......” 姑娘太好看了, 每次姑娘和她说话,她的心脏就怦怦直跳, 紧张得不得了。 兰芝笑眯眯道:“你好好练习厨艺,再过几年, 等你大一些, 我就放了你的身契,再给你寻个如意郎君!” 蜀芳忙道:“我......我不想离开姑娘!” 她在吴妈妈那里的时候,听那些被重新发卖的丫鬟说了, 好多主人家都不要脸得很,打骂丫鬟糟践丫鬟都是轻的,还有好多恶心人的事。 如今到了秦家,姑娘生得美,性子好,出手又大方,家主一天到晚不在家,主母又忙着挣钱,翡翠姐姐待人也好,她才不想离开呢! 兰芝见她天真,便柔声道:“你还小,还不懂这些,到时候你若是还想在我家做活,我出钱雇你就是!” 她自己也是经历了前世,才知道自由的可贵。 翡翠拿了些碎银子,预备带上蜀芳去梅溪河码头的鱼栈买鱼。 兰芝忙了一上午,有些累,打算上楼回房歇着,便吩咐道:“翡翠,你们拿着家里的钥匙,把大门的锁在外面锁着吧,我有些累,想上楼睡觉。” 翡翠忙道:“姑娘,你只管睡去吧,午饭做好我再上楼叫你!” 兰芝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上楼去了。 她觉得眼皮沉重,睡意昏昏,进了卧室,见床上放的是她在王府时最喜欢的玫瑰红缎子绣被,昨晚被翡翠整理了出来,索性脱了外衣,只穿着中衣亵裤舒舒服服裹着绣被睡下了。 绣被应该刚刚晾晒过,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还留着些兰芝熟悉的气息,在这些气息的包裹下,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青竹院外书房里,赵郁正在见林文怀介绍来的几个掌柜和伙计。 他和白佳宁胡灵合伙做生意,需要不少有经验的掌柜和伙计,上次在京城,他不过和林文怀提了提,谁知林文怀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很快就派人送了这几位过来。 赵郁颇有些受宠若惊——他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室郡王,又无实权,林文怀作为庆和帝的心腹大太监,在大周官场可是颇有分量的人物——他当即亲自见了这些掌柜和伙计,一一询问,甚是认真。 那些掌柜和伙计都是林文怀的心腹,精挑细选出来的,见郡王如此重视,自然更是恭谨,有问必答。 王湉在一边陪着,偶有问话,却也都问在了点子上。 只有胡灵陪坐在侧,听着赵郁他们在聊什么码头税关铺货,甚是无聊,便坐在那里走神。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赵郁命知书送这些掌柜伙计去麒麟园安置。 他送客人到了廊下,目送知书引着客人离去,正要转身回去,却见知礼大步走了进来,不禁一愣——知义去梧桐巷宅子见知礼,怎么知礼自己回来了? 知礼远远看见赵郁,心中一喜,忙小跑跑了过来,喜滋滋一拱手:“郡王,小的有事要禀报!” 他说着话,眼睛却瞅了陪着赵郁的胡灵和王湉一眼。 赵郁会意,请王湉和胡灵先回书房等他,然后带着知礼去了通往蔷薇阁的小路,这才轻轻问道:“陆妈妈看没有?” 知礼点了点头:“陆妈妈已经看过了!” 赵郁心跳有些快,寒星般的双目盯着知礼,声音微微发颤:“陆妈妈怎么说?”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心跳加快,手心泛潮,整个人都变得僵直。 知礼凑近赵郁,低低道:“启禀郡王,陆妈妈确定秦姨娘已经有了身孕,应该是快两个月身子。” 赵郁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眼睛瞬间湿润了——太好了,她终于有孕了! 他也不知为何,心底震颤,鼻子一阵酸楚,眼睛早湿润了——似乎是盼了好多年,向上天祈求了无数次一般,他盼着这个孩子,仿佛这个孩子能够解决所有问题,是他生命中极重要的福星...... 知礼没听到赵郁的回答,心中诧异,抬头悄悄觑了一眼,见郡王眼皮泛红,双眼含泪,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吃惊,心道:郡王才十七岁,即使要当爹了,又懂什么?怎么会这样子? 赵郁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抬手遮住眼睛,哑声道:“你......等我片刻......” 又低声道:“你若是把这消息泄露出去,我杀你全家。” 说罢,赵郁闭上眼睛,身子靠在路边的一株冬青树上,片刻后才道:“去拿帷帽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子没法见人,须得遮掩一二。 知礼知道赵郁虽然说也有,笑也有,待人亲切,可是一向说到做到,说杀他全家便不会留下一个,当下恭谨道:“郡王请放心,小的决不往外吐露一个字!” 知礼离去了。 赵郁依旧倚着冬青树站着。 自从秦兰芝离开王府,蔷薇阁就被锁了起来,这条小路罕有人来,地上铺着的青砖缝隙里冒出了绒绒青草。 赵郁倚着树干,想起知礼方才说的“快两个月身子”,心知正是兰芝扇他耳光那次怀上的,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又是庆幸,眼泪却有些控制不住。 他觉得有些丢人,因为他过于重视秦兰芝的身孕了,可是这不是他的理智能够控制的。 赵郁竭力让自己稳住,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得先去梧桐巷看看,安排好秦兰芝,再进京去见皇伯父。 反正他和秦兰芝的儿女不能是庶出! 如果连皇伯父也反对,那他只能使出最后一个法子了...... 好男儿志在千里,这王府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王湉和胡灵在书房里等赵郁进来,等了半日没等到,便一起出来找,却发现走廊里空荡荡的,忙拉着了小厮知文来问。 知文一脸迷惑:“小的也没见郡王啊!” 王湉略一思索,心里有数了,当下便拉了胡灵:“郡王既然不在王府,咱们在这里也没甚意思,不如去梧桐巷宅子玩耍!” 胡灵眼珠子一转,想起自己被赵郁约束着,已经有一阵子没去倚红楼看望林娇儿了,便道:“小王,你去梧桐巷宅子吧,我另有要事,就不陪你了!” 王湉明知胡灵是要去花街柳巷,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分别行动吧!” 陆妈妈正在房里歇着,听说郡王来了,忙起身出去迎接。 她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年大步流星而来,知礼和知义两个小厮在后面小跑跟着,忙上前屈膝行礼:“见过郡王!” 赵郁哑声道:“屋里说话!” 说罢,他脚步不停,直接进了一楼明间。 陆妈妈看了知礼和知义一眼,见他俩赶了过来,正扶着柱子立着,便答了声“是”,随着端懿郡王进了明间。 赵郁手里拿着帷帽,端端正正坐在榻上,寒星般的眼睛似笼着一层水雾,似在发呆。 见陆妈妈进来行礼,他盯着陆妈妈,轻轻道:“她真的有了身孕?” 陆妈妈在宫中多年,早收起了平时慈善爱笑的面目,恭谨道:“启禀郡王,秦氏的确有了将近两个月身孕。” 赵郁心跳很快,有些坐卧不安,他欠了欠身子,抬手扯开月白锦袍的衣襟,看向陆妈妈:“陆妈妈,她......知道么?” 陆妈妈见端懿郡王眼神柔软看着自己,一张脸明明与庆和帝年轻时候很像,却带着些稚气,令人不由自主疼爱,心里一软,柔声道:“郡王放心,秦姨娘还不知道呢!” 她接着又问了一句:“郡王难道怕秦姨娘知道?” 赵郁知道陆妈妈是白佳宁的奶娘,一向把白佳宁当亲儿子看,也放下了心防,苦笑了一下,道:“她若是知道自己怀孕了,估计不会留腹中孩儿......她娘精通产科,打胎什么的自然不用麻烦外人。” 陆妈妈:“......” 一个平民女子,有幸怀了端懿郡王的骨血,难道不应该拼命保胎,以期一举得男,然后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么? 赵郁用力抹了把脸,道:“我得想法子见她一面,然后进京去见皇伯父。 他得去和秦兰芝好好谈谈。 赵郁看向陆妈妈:“陆妈妈,秦氏有孕之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陆妈妈忙起身道:“郡王放心!” 秦家静悄悄的。 兰芝睡得正香。 她梦到了她和赵郁在一起的第一夜。 她坐在蔷薇阁卧室的床上,想起初遇端懿郡王时他看向自己时眼中的笑,脸颊不由自主发热,心脏怦怦直跳——那样好看的少年郎君,真的也看上我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少年清冽的声音:“你们都滚吧,何必在这里碍眼!” 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过后,外面终于静了下来。 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前似乎有些迟疑。 兰芝抬头看去,却正好与一双寒星般好看的眼睛对上,她的脸蓦地红了,脸颊热热的,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里却在想:端懿郡王为何会生得这么好看?端的是戏文中说的眉如墨画唇似涂丹...... 跟了这样好看的郎君,纵使不得不做妾,她也是愿意的啊! 起初她自然是想做他的妻的,可是官媒说了,他们身份太悬殊,他只能纳她为妾,不过他还没娶妻,房里也没别的女人...... 那人终于走了进来。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那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兰芝能够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有些清冽,是少年人特有的气息。 那人半日没动静。 兰芝忍不住看了过去,却见那人的耳朵都红了,而且根本不敢看她——居然比她还害羞!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兰芝很快就克服了羞怯,扭头看那人,笑盈盈问道:“我小名叫兰芝,你呢?” 她看着大胆得很,可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那人飞快地看了兰芝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叫兰芝......” 他初见兰芝,就打心眼里喜欢,撇开白佳宁悄悄又去看了好几次,实在是太喜欢了,便去求他母妃,如今终于把兰芝接了进来。 兰芝见他如此紧张,白里透着粉的耳朵上似乎还有一层细小绒毛,瞧着很是可爱,不由笑了,笑容灿烂,声音娇嫩:“我听侍候的人叫你端懿郡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波流转看向兰芝,眼神温润:“你叫我阿郁吧,我大名是赵郁,郁郁葱葱的‘郁’!” 兰芝刚大着胆子叫了他一声“阿郁”,谁知他就凑了过来,一下子吻住了她。 他的唇软得惊人,暖暖的...... 兰芝一直觉得吃别人口水好脏,可是此时却觉得甚是好吃...... 到了那极疼极疼、疼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兰芝眼睛看着上方那张清俊好看的脸,手指抚摸着那柔软的脸颊,这才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候...... 后来...... 后来好多快乐时候啊! 心如在云端,全身心战栗,被烫得直打哆嗦,原来这个稚气的少年,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能带给她那么多欢乐...... 在梦里,兰芝眼角流下了眼泪,手指抚摸着赵郁好看的脸,轻轻叫:“阿郁!阿郁!阿郁......” 原来,他们曾经那样开心欢乐过...... 赵郁怔怔看着兰芝。 窗子紧紧关着,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兰芝洁白晶莹的脸被玫瑰红锦被簇拥着,越发显得小了,她睡得很沉,眼睛却在流泪。 赵郁清清楚楚听到她喃喃地叫“阿郁”。 他的心又酸又疼又痒,却没处抓挠,没处发泄。 赵郁俯身在兰芝柔软温暖的唇上吻了一下,又去吻她的眼泪。 兰芝的泪是咸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每次见他都是笑盈盈的,那笑意都要从眼中满溢出来了,视线一直追随这他,为何现如今她在梦中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岁的兰芝,是颜控和恋爱脑...... 请勿骂她,想一想,如果你十五岁的时候,十六岁的未婚的杨洋/李易峰/刘昊然/朱一龙/白敬亭说喜欢你,想要纳你为妾,你会大骂一通严词拒绝吗? 感谢投霸王票的小可爱,明天依旧双更~ 桃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3 21:04:38 aman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3 21:05:44 ?i??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4 14:23:24 初心如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4 17:33:38 ☆、第三十六章 兰芝忽然伸出手来, 直接摸住了赵郁的脸。 赵郁如遭雷击,一下子被定在了那里。 兰芝离开他不到两个月, 先前白嫩柔软的手指已经变得粗糙了许多, 摸着他的脸, 和先前触觉不同。 赵郁怕兰芝醒来看到他, 忍住心底的酸楚, 握住兰芝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然后轻轻放在绣被上,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他行动很快, 脚步轻捷, 几乎是闪身而过, 很快便下了楼自秦家后门出去了。 秦家东隔壁章家的章大嫂去看大儿媳妇的病,一出门, 便看到一个头裹玄色帕子青衣黑裙的高个子女子从秦家二楼的明间里出来。 一闪眼间她看到那女子脸白眉黑鼻高嘴红, 长得还挺好看, 心中颇有些诧异——秦家这个女子好像有些眼生...... 不过章大嫂心事重重,也只是一闪念而已, 很快便又想到了大儿媳妇的病上,心道:要不要再请秦二嫂来看看?上次秦二嫂用药香熏过之后似乎有看了些效果, 起码血流的没先前多了...... 进了西隔壁宅子的后门之后, 赵郁很快冲进了小楼,三下五去二脱掉了身上的女装,扯掉头上裹头的玄色帕子——因怕被人看到身影, 对秦兰芝声名有碍,赵郁特地做女子妆扮换了女装过去的。 知礼见状,不敢吭声,上前快速地帮赵郁解开女髻,又帮他解开裙带,脱去了裙子。 赵郁这才觉得轻松了些,忍不住对镜照了照,觉得自己虽然生得英俊,可是个子太高,穿了女装实在是不像样——跟妖怪似的! 他接过知礼递过来的帕子,对着镜子用力搓着搽了香膏的唇,又去擦抹了胭脂的脸,最后发现自己忙了半日,嘴唇还是红,脸颊还是有胭脂的痕迹,不由急了,吩咐知礼:“快准备水和香胰子!” 原来女子妆扮这么麻烦! 赵郁刚换好衣服,正在围腰间玉带,小厮就来禀报:“郡王,王先生在外院书房等您!” 赵郁没想到王湉这么快就来这边宅子了,便道:“请他略等一等,我这就过去。” 王湉坐在外院书房里,看着窗外苍翠的青松翠柏,独自想着心事。 郡王为何会对下堂妾秦氏如此执着,居然还特地在秦家隔壁弄了这套宅子? 秦氏会不会影响到郡王的西北之行? 这件事要不要禀报京中那位主子...... 他正在思索,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坚定洒然,正是端懿郡王的脚步声。 王湉当即站了起来,起身出迎:“郡王!” 赵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进了外书房。 王湉含笑奉了一盏茶给赵郁,然后坐了下来,和赵郁谈着京中丞相武应文家的消息:“郡王,京中刚传来消息,说武应文的孙子,刚和京兆尹韩载的四姑娘定了亲。” 赵郁闻言,浓秀的眉顿时蹙了起来。 武应文虽然正得圣宠,权势赫赫,可是他总觉得武家的权势并不那么牢靠,舅舅还不如给表妹找一个更稳妥些的人家,不用大富大贵,日子顺遂就行。 只是舅舅的性子,怕是只看到眼前,不听人劝...... 王湉一边和赵郁说着京中之事,一边细细观察着赵郁,发现赵郁似乎刚刚洗过脸,散发着湿漉漉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脸洗得都有些发红了,眼睛也似笼着一层水汽,嘴唇也有些发红,既像是哭过,又像是洗脸时太用力了。 他心中揣摩着,口中道:“郡王,陛下的千秋节快要到了,您要不要进京朝贺?” 赵郁心事重重,想了想,道:“陛下的千秋节......我父王自会带着王妃和我大哥进京,我就不必去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王湉,解释道:“我近来已经进京两次了,也觐见皇伯父两次,再去宫里递牌子候见,皇伯父怕是会烦——他老人家那么多侄子,若是各个都去烦他,他老人家哪里有时间治国理政。” 王湉:“......” 他微笑道:“郡王,陛下侄子虽多,可是嫡亲的侄子也就您和......世子啊!” 大周皇族不少,可是与当今庆和帝同父同母的唯有庆嘉长公主和福王了。 赵郁想了想,道:“等皇伯父召我进京再说吧!” 他这些日子得先安顿好秦兰芝,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见赵郁态度坚决,王湉便转移了话题:“郡王,林公公送来的那些掌柜伙计就安排在麒麟园么?” 赵郁点了点头:“我已经吩咐知书了,让他每日带着这些掌柜伙计去踏勘铺子,得在杭州的船队来之前把铺子都开起来,一卸货就开始发卖——不过咱们的货物主要是大批发卖,零卖只是一小部分。” 王湉点了点头:“郡王和白公子既然已经建立了船队,重点自然该放在大批货物上了!” 赵郁看向王湉:“王先生,我正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王湉一听,忙整顿衣裳端直坐姿:“郡王请讲!” 赵郁看向王湉,笑容略带着腼腆:“我一个朋友的女眷,腹中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托我捎到西北去,不知道路上该如何安置方才妥当?” 王湉是屡次闯荡西北的人,甚至还远行到了西域,以及比西域更远的波斯和若马,这样的事,问他还是比较靠谱的。 王湉:“......”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如何带孕妇远行西北? 看着端懿郡王认真专注的模样,王湉不由笑了,认认真真道:“郡王,到底是两个月身孕,还是三个月身孕?” 赵郁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等白佳宁押着船队从杭州回来,已经是腊月了,那时候兰芝的身孕都有五个月了——便道:“到咱们出发去西北的时候,应该是五个月身孕了。” 王湉一听便笑了:“孕妇身子康健么?” 赵郁凝神想了想——兰芝虽然生得娇娇弱弱的,跟一朵娇花似的,可是他从没见到兰芝生病,而且兰芝力气着实不小,都能把他给抱起来——他不禁笑了,眼睛亮晶晶:“她身子还算康健。” 王湉敏感地发现赵郁是用“她”来称呼那个朋友的女眷,语气亲昵,分明关系紧密,便道:“既如此,为这位女眷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随着咱们商队行止就是。” 他看向赵郁,试探着道:“郡王若是不嫌弃,就由王某来置办这俩马车吧!” 赵郁闻言大喜,起身向王湉深深一揖:“多谢多谢!既如此,就请王先生帮我准备这辆马车,所需银两王先生只管问知礼要就是!” 王湉笑着回了一礼:“郡王不须客气,我定当用心置办,请郡王放心!” 他又试探着道:“我今日开始就住在这个宅子里吧,出门也方便些。郡王今晚回王府么?” 赵郁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道:“我这几日也住在这里吧,王府最近有些不宁静。” 孟三姑娘蔡大姑娘她们如今还在王府内宅做客,他母妃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过若是他不回王府,他母妃就没法做手脚了。 最重要的是,赵郁担心兰芝自己发现有了身孕,全家连夜迁走,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湉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暗屉里取出写了一半的书信,提笔蘸了些加了药的特殊墨汁,添了这么一句话——“郡王似有姬妾有孕,为避侧妃韩氏毒手,欲带往西北”。 做好午饭之后,翡翠上楼去叫兰芝。 见兰芝睡得正香,翡翠便坐在床边拍了拍兰芝的肩膀:“姑娘,红烧鱼做好了,快起来吧!” 兰芝睁开了眼睛,有些迷糊。 翡翠总觉得有些不对,探身过去,伸出手指在兰芝眼尾和鼻翼揩了揩:“姑娘,你哭了么?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收回手指,却发现手指上有些大红痕迹,细细一看,却原来是搽嘴唇的大红香膏,便又探到兰芝唇上拭了一下,发现也是这种大红香膏,便纳闷道:“姑娘,你什么时候用这种大红香膏了?” 兰芝爬了起来,道:“大红香膏......好像用完了,对了,这几日有空咱们去奢香阁买些大红色的玫瑰香膏去!” 她一边下床,一边道:“还有那种用桃花做的粉色香膏也没有了,也得买......还是得努力挣钱啊,翡翠,咱们今天下午把这批止血膏做出来,这场雨下罢,以后怕是没有槐树叶了,这批止血膏也够咱们卖几个月了......” 兰芝一边穿衣服,一边絮絮说着。 翡翠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她转移了,当下便道:“药香快要卖完了,咱们明日做药香吧!” 兰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拍手道:“对了,家里的艾草不够了,下午还得去买回来!” 见兰芝穿好衣服梳好了头,翡翠把洗脸的香胰子和清水都端了进来:“姑娘洗洗脸吧,你脸上沾了些香膏,手背上也有。” 兰芝洗罢脸,在脸上薄薄抹了些润肤的桂花香脂,便与翡翠一起下楼了。 蜀芳趁翡翠上楼,悄悄走到后门边,把后门闩上了。 待兰芝下来,她已经把午饭摆在一楼明间了,笑盈盈立在门口迎接:“姑娘,饭菜都摆好了,快来用饭吧!” 兰芝才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了明间里飘出来的红烧鱼的香气,心情大好,疾步走了过去:“咦?蜀芳,你做红烧鱼的时候,是不是还放了酱?我似乎闻到了酱香!” 蜀芳笑着跟了上去:“是放了些酱,是我自己做的,姑娘尝尝怎么样。” 兰芝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红烧鱼。 即使王府厨子还是宫里的御厨,也没做出过这么美味的红烧鱼。 她拨开鱼外面裹的那层被汤汁浸软的外层,露出白色的细致鱼肉,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鱼肉鲜香无比,入口即化。 兰芝就着这红烧鱼和另外那道蒜蓉小白菜,整整吃了两碗饭,还有些意犹未尽。 蜀芳笑吟吟立在一边侍候,给兰芝盛了一碗汤:“姑娘,这是我做的菌菇清汤,您多少喝一点尝尝吧!” 兰芝用白瓷调羹舀了些清汤放入口中——简直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她放下白瓷调羹,一把抱住了蜀芳:“我的小蜀芳啊,以后你哪儿都别去了,就跟着我吧!” 蜀芳和翡翠都笑了起来。 翡翠忙解释道:“蜀芳,咱们姑娘就是馋了些,别的都还好!” 兰芝喝罢一碗汤,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再喝一碗,不过她摸了摸自己比先前胖了不少的腹部,决定还是忍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次更新,到时再上番外。 另:本文有防盗措施。*^_^* ☆、第三十七章 下午兰芝留翡翠看家, 自己带着蜀芳出去了一趟,在慈和堂买了不少艾叶回来。 她家做药香, 离不得艾叶, 宛州城这些药铺, 只有慈和堂有自己的药田, 他家的艾叶最好, 因此秦家都是在慈和堂买艾叶。 艾叶很轻,兰芝和蜀芳一人提了两包艾叶出了慈和堂。 还没走多远, 兰芝眼尖,一眼看到穿着青布道袍做儒生打扮的世子赵翎带着两个小厮迎面走了过来。 她低下头, 脸略往路边人家那边侧了侧, 待赵翎过去了, 这才扭头看去,果真看到赵翎进了慈和堂。 蜀芳见了, 便轻轻问兰芝:“姑娘, 您认识方才那个书生么?” 兰芝笑盈盈道:“我不认识啊, 只是觉得他长得还行!” 她心里猜测着,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前面街边有一个卖芝麻糖烧饼的摊子, 还没走近,扑鼻的饼香就飘了过来。 兰芝快走几步, 走了过去, 掏出铜钱买了两个,递给了蜀芳:“这种烧饼不能放,一放就不好吃了。你吃一个, 另外一个捎回去给翡翠。” 她虽然才十六岁,可是因为前世记忆,总觉得自己是二十四岁,看十二岁的蜀芳总有一种姨母看外甥女的感觉,看见这芝麻糖烧饼就给她买了一个。 蜀芳拿起糖烧饼咬了一口,焦香酥脆,很是可口。 兰芝一边走,一边道:“这家芝麻糖烧饼很好吃的,外面又香又脆,里面却松软得很,饼面上还刷了一层糖,吃起来甜丝丝的!” 蜀芳杏眼微闪看向兰芝:“这烧饼真的好吃。姑娘也吃一个吧!” 她已经发现兰芝对美食的执着和喜爱了。 兰芝笑眯眯道:“我下次再吃。今天不是很想吃。” 她中午吃的着实不少,这会儿可真吃不下了。 兰芝只是满腔母爱无处施展,看十二岁的蜀芳也像是小孩子,有点疼爱怜惜,见了这好吃的糖烧饼,就给她买一个尝尝。 走进梧桐巷,见路边有卖活鲫鱼的,兰芝想吃鲫鱼豆腐汤了,就买了几条回家。 翡翠很喜欢这几条鲫鱼,拿了兰芝养水仙的白瓷盆养着,摆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上。 傍晚时分,兰芝和翡翠正在西暗间做药香,外面传来喧哗声,原来是秦仲安接了秦二嫂及储秀从林千户家回来了。 兰芝忙洗了手去迎接。 一家人坐定,蜀芳去烧了开水,沏了一壶茶送上,又去灶屋忙碌去了,储秀立在一边侍候。 兰芝不让储秀动手,自己端起茶壶,倒了三盏茶,先奉了一盏给秦仲安,又奉了一盏给秦二嫂,然后自己端了一盏,挨着秦二嫂坐了下来,陪秦二嫂说话。 秦二嫂一边喝茶,一边和兰芝说起了今日林千户府的盛况:“哎呦,热闹极了,就连福王府也派了位夫人过去。李知州夫人也去了,还问起兰芝你呢!” 她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接着道:“林老太太也在座,一见我,立时就问我,为何不带你过去。” 兰芝笑盈盈看向秦二嫂:“娘,那你是怎么说的?” 秦二嫂得意一笑,道:“我说我家打算招婿上门,我家大姐儿这几日正议亲,脸皮薄,不好意思出门!” 兰芝不禁莞尔——她母亲的这句回答实在是绝妙,想必林老太太再也不会对她有兴趣了——林千户可是林老太太的宝贝大孙子,她老人家怎么舍得林千户入赘? 林老太太早早把儿媳妇林太太给熬死了,又把孙媳妇给熬死了,孙媳妇死了不到一个月,老人家就穿得鲜艳办热闹茶会要给自己挑选孙媳妇,这样的人家,她秦兰芝还不稀罕呢! 秦仲安在一边笑了,道:“兰芝她娘,你这样说就对了,这林老太太瞧着慈祥,可是不好惹!” “我上午送了你去林府,回到州衙向同僚打听林家,就听对林家知根知底的同僚说了,当年林老太太对林千户的娘就不大好,待林千户的娘子也很严厉,每日天刚亮孙媳妇就得去她屋子里站规矩,这样的人家,咱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秦二嫂不禁笑了起来:“她爹,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这城中大户人家的私隐,我知道的比谁都多,若是我够不要脸,就一家一家敲诈去,说不定咱家还会发笔小财呢!” 兰芝笑盈盈看爹娘一唱一和,知道爹娘分明是今日打听了林家的底细,知道不是好人家,却怕自己恋慕林千户长得英俊,再次泥足深陷,这才一唱一和说林家坏话。 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和幸福——爹娘一直宠她,到了如今还是这样,既不忍心拒绝她,又担心她重蹈覆辙,只看男子的脸就要出嫁。 可是先前她看上赵郁,又岂只是看上了赵郁的脸...... 赵郁自有他的好处。 说完林家的事,秦二嫂又让兰芝给她续了盏茶,这才道:“兰芝,回家的路上,我遇到官媒吴妈妈了,我和她又提了招婿的事,她又是那老一套的说辞,什么愿意入赘的好儿郎可遇不可求的。我已经托人捎信给另一个官媒人刘嫂了,刘嫂明日就来咱家,我不信这偌大的宛州城找不到合适的上门女婿!” 兰芝沉吟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 储秀去灶屋取了一壶开水过来,掀开茶壶盖续进了茶壶里,然后低眉顺眼又退了下去。 一家三口正絮絮说着话,东隔壁的章大嫂却过来了。 她急得嗓子都哑了,一进来先对着秦仲安褔了福。 秦仲安回了个礼,起身避出去了。 章大嫂心事重重在圈椅上坐下,忽然问秦二嫂:“上午时你家来客人了?我似乎看到有一个长得怪好看的高个子女孩子从你家二楼明间出来!” 秦二嫂笑了:“我家哪有什么客人,是你眼花了吧!” 章大嫂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时运差,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她伸手拉住了秦二嫂的手:“秦二嫂,我家大儿媳妇下面还是淋淋漓漓有血,您赶紧再去看看吧!” 秦二嫂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一边陪着的兰芝,压低声音道:“你家大郎小两口是不是又同房了?” 章大嫂满面羞愧点了点头:“我家大郎小孩子家家的,啥都不懂,又血气方刚,就有些把持不住......” 秦二嫂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上次用了药,就交代了又交代,绝对不能经期行房,对女子子宫伤害太大了,你家大郎当时也在啊,怎么就不懂事!” 兰芝默然。 赵郁也是血气方刚,在这方面却从来都爱惜她,宁肯自己憋着也从不乱来。 “回头我好好说说他,”章大嫂唉声叹气,“不过这次还是求您再去看看吧,大儿媳妇真是好媳妇,我舍不得她没了,再说了,在娘家的时候她也是爹娘娇养长大的......” 兰芝忙道:“娘,不如再去试试吧!” 她又看向章大嫂:“我们只是保证试试,却不能保证一定会好!” 章大嫂听了,满心感激,忙起身道:“这是自然!” 秦二嫂也是担心章家大儿媳,便带着储秀提着灯笼往章家去了。 晚上秦二嫂回来,累得脸发黄,坐在那儿半日没动弹。 她忙了一晚上,秦家大儿媳妇终于止住血了。 兰芝又是服侍她娘用香胰子洗手,又是给她娘捏肩,忙个不停。 秦二嫂被女儿柔软的手按捏着,身心皆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圈椅上,低声问兰芝:“兰芝,你月信还没来么?” 兰芝想了想,道:“娘,我月信有时候不太准,估计快了吧!” 她知道她娘是担心她有孕,可是前世她那么多年都没动静,这一辈子自然也一样,不用担心。 也许是赵郁不孕不育呢! 秦二嫂这才不吭声了。 赵郁下午没出门,一个人坐在外书房里研究一本偶然得来的书。 这本书是前朝一位经历亡国巨变的文人所著,他一直在高官身边做幕僚,既熟悉官场朝堂,又熟悉民间疾苦,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用心去思考,反省前朝覆亡的原因。 和史书的记载和朝廷的定论不同,这位文人认为前朝灭亡,原因很多,他提出了几个新的观点:比如天灾,前朝末年不断的旱灾和蝗灾;比如人祸,朝廷官员贪腐严重,贫富分化,北方大城每日清早的第一件事是收拾夜里死去的饿殍;比如军事,国家明明不穷,却舍不得在军队上投入,结果一旦发生异族入侵,军队很快就土崩瓦解,再多的银子也保不住国土的沦丧...... 看罢了这本书,赵郁端坐在榻上,心潮起伏,在黯淡光线中静静思索着。 知礼进来点着烛台,道:“郡王,东边刚才传话过来......” 赵郁扬眉看他。 知礼忙接着道:“秦家太太嫌吴妈妈一直拖延招婿的事,明日要去请另一位官媒刘嫂,打算早些招婿上门......” 赵郁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去见刘嫂,该说什么自己斟酌。” 知礼答了声“是”,恭谨地退了下去。 郡王治下甚严,他交代下来的事情,知书不敢懈怠,今日带着京城来的掌柜和伙计在外面走了一天,把几个铺子都定了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知书把他们送回麒麟园,好酒好菜安顿好,这才回王府向郡王覆命。 知书进了青竹院外书房院子,见书房门窗紧闭无灯无火,知郡王不在,见小厮知文和知廉在门房里坐着,便叫了小厮知文出来,低声问道:“郡王呢?” 知文眼睛小小的,像是还没睡醒:“知书哥哥,郡王上午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知书又问知礼。 知文迷迷瞪瞪道:“知礼哥哥啊,今日似乎见了一次,不过我记不清了!” 知书只得又问王湉。 知文这个倒是知道:“哥,你不知道么?王先生在外寻了宅子,已经搬出去了!” 知书心知自己被郡王隔开了,一点心腹消息都得不到了,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恐惧,刚垂头丧气出了青竹院,就被小丫鬟双艳拉住了:“知书哥哥,侧妃叫你过去呢!” 韩侧妃倚着锦缎靠枕坐着,手上敷着浸湿了牛乳的丝巾,双福和双喜正跪在两边服侍她用牛乳浸泡双脚。 她瞟了立在珠帘外的知书一眼,懒洋洋道:“听说你们郡王在做大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啊?” 知书垂眉敛目不敢多看,恭恭敬敬道:“启禀侧妃,郡王如今和白三公子胡五公子合伙做瓷器丝绸茶叶生意,从宛州这边买入瓷器运往江南,在江南发卖后购入丝绸、粮食和茶叶,再运回宛州,发卖一部分后,剩余部分再运往西北。” 韩侧妃听了,有些不屑:“我这个儿子,真是越走越下道了,居然做起了这上不得台面的营生......” 知书怕韩侧妃坏郡王的事,忙道:“启禀侧妃,郡王把所有积蓄都押进了生意里,还在外借了不少,若是生意做不成,不知要损失多少!” 韩侧妃哼了一声,道:“你们郡王难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呆在王府,安荣富贵做他的郡王?” 她为赵郁做了那么多,可恨这孩子自小有主意,一向对她这做母亲的阳奉阴违...... 也罢,时机还不成熟,再等等吧! 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不知道赵曙有没有染上那病...... 不过也不用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只要还和那些小戏子来往,不愁他死不了...... 第二天天终于晴了。 看着金灿灿的秋阳,秦二嫂心情甚好,因为要等着另一个官媒刘嫂过来,她今日不打算出门,专门在家里等着。 等了一上午,刘嫂也没来。 秦二嫂想着刘嫂大约是忙碌,便想着下午再看看。 到了下午,刘嫂还是没有来。 秦二嫂急了,便叫秦仲安亲自去请刘嫂。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2) 接连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催的急,韩侧妃也派人来催,甚至威胁要亲自来西北,赵郁只得带了兰芝收拾行李进京。 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郡王爵位,一路倒也能让兰芝舒舒服服乘着马车。 只是路途还是太远了,行到洛阳的时候,兰芝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赵郁当即停下了行程,在驿站里住下,打听到洛阳名医叶言山,忙亲自进城,请叶言山来驿站给兰芝看病。 叶言山不亏为洛阳名医,一剂药下去,兰芝就发了汗,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还起身用了一碗粥。 赵郁大喜,除了奉上十倍的诊金,还送了叶言山不少西北特产,又请叶言山吃酒,还亲自作陪。 叶言山喝了几盏酒,就有些醉了,什么都敢说:“郡王,您这位女眷可是有不孕之症啊!” 赵郁早在西北时就知道了,因此只是问了一句:“先生有没有法子医治?若是先生能治了内子的病,小王定当重谢!” 叶言山摇了摇头:“郡王,令眷子宫甚是寒凉,不能受孕,在下没法医治啊!” 知礼送叶言山回家,到了叶家门首,忽然对叶言山说道:“叶先生,我们郡王有一句话要我传给先生。” 他凑近叶言山,语气阴森:“先生,祸从口出啊!” 说罢,知礼拱了拱手,告辞去了。 叶言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 赵郁在外面屋子又坐了一会儿。 他其实有心弄死叶言山灭口,可是又想要为兰芝积攒阴鸷,只能让知礼威胁叶言山了。 坐了一会儿,赵郁担心兰芝,便起身回内院看兰芝。 见翡翠正服侍兰芝吃粥,他便神情微凝,静静坐在一边看着。 兰芝挺喜欢吃厨子特地给她煮的皮蛋瘦肉粥,却还嘟囔着想尝尝洛阳的牛肉汤。 赵郁听了,心中暗笑,却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兰芝果真喝到了洛阳的牛肉汤。 幕僚悄悄问赵郁:“郡王,秦姨娘既然不能受孕,为了大局,你不如为了子嗣另择良偶......” 赵郁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孩子。” 兰芝既然不能生,那就不要孩子好了。 幕僚不死心:“那陛下那边......” 赵郁瞅了幕僚一眼,声音冷淡:“我特别讨厌孩子。有高明相士说了,我此生不能和子女相见,否则将有不测之灾。我不想早死。” 又道:“你把我的话传给陛下。” 幕僚:“......” ☆、第三十八章 秦仲安出门之后, 秦二嫂有些坐不住,走到院子里看兰芝。 兰芝正带着储秀在院子角落里栽种马三姐家送来的几盆菊花。 马三姐昨日也被请到林千户府上给女眷弹唱去了, 恰好烟雨阁的头牌李锦锦也在。 李锦锦当初是跟着马三姐的母亲学的弹月琴, 一直待马三姐很好, 见马三姐也在, 便觑了个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知马三姐喜欢花,就命院里的小优送了八盆名种菊花给马三姐。 马三姐知道这些菊花怕是哪位恩客送李锦锦的, 应该不是常见品种,便又转送兰芝四盆。 兰芝正在种菊花, 见母亲一脸不高兴, 就有心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想起西隔壁新邻居的事,便道:“娘, 西边关家的宅子卖给了一户姓陆的人家, 他家的老太太带着礼盒来咱家探望过了!” 秦二嫂一听, 便道:“那咱们去他家回拜吧!” 她吩咐翡翠装了一盒蒸酥果饼,一盒白糖薄脆, 都用提盒盛了,预备提着去西邻王家。 兰芝见母亲终于消了气, 不由暗笑, 把菊花栽种好,又浇了水,这才拿了薄荷香胰子去后门外的河边洗手了。 秦二嫂正在院子里看翡翠装好的提盒, 见兰芝过来,便笑着道:“我的儿,你身上这衣服太素净了,快换上新做好的那件大红缎面宽袖褙子去!” 兰芝如今乖得很,很听她娘的话,便真的上楼换衣服去了。 一时母女俩打扮得齐齐整整,留下翡翠和蜀芳看门,带着储秀往西邻王家拜访去了。 王湉和胡灵正陪着赵郁在外院书房坐着,另外还有两位商家子弟在座,都是赵郁的朋友,被赵郁请来商议合伙做生意的事。 赵郁说服别人往外拿银子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有理有据蛊惑人心。 他笑嘻嘻分析着各种生意的利弊,投入银子的回报率,把两个朋友说得心潮澎湃,外面却传来小厮知义的声音:“郡王,东邻秦家的太太带着女儿秦大姐儿来回拜!” 赵郁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假思索道:“我这就去迎接!” 一颗心怦怦直跳,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兰芝来了! 王湉见状,忙起身含笑道:“郡王,这是女眷间的来往,自然该老太太去见。” 胡灵在一边吃吃直笑。 他已经知道这个宅子的东隔壁住的正是抛弃了赵郁的那位秦姨娘! 赵郁看着脸上还带着笑,却分明有些落寞,他“哦”了一声,吩咐知义:“你去内院通禀老太太吧!” 知义离开之后,赵郁定了定神,继续说服他这两个好友合伙做生意。 赵郁这阵子发现了做药材生意的门路,因此打算拉上这两位朋友入伙,商队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上在西北收购的药材回来发卖。 这两个朋友都知道端懿郡王做事靠谱,其实早有心参与了,只是难得端懿郡王如此殷勤,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非要吊赵郁的胃口。 赵郁心知肚明,却依旧配合两位朋友,加上王湉的不时妙语和胡灵的插科打诨,一时外书房内茶香袅袅欢声笑语。 生意谈妥之后,赵郁打发胡灵和王湉陪这两位朋友去烟雨阁吃酒去了。 送走胡灵四人,书房里只剩下赵郁一个人。 书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还环绕在耳畔,可是赵郁分明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上黄叶发出的“啪啪”声。 他知道兰芝就在内院小楼一楼的明间里坐着说话。 赵郁起身出了外书房,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内院小楼的后面。 他立在那丛竹林之间,在竹林飒飒声中能够听到一墙之隔的说话声。 秦二嫂和陆妈妈在说话。 兰芝也会参与进来,她的声音清脆好听,说也有,笑也有,还会和她娘撒娇,可爱极了。 赵郁静静听着。 她和他距离很近,就像先前在青竹院,他在外书房里和人说话,却知道兰芝就在距离不远的蔷薇阁,他忙完回去,一定能看到她。 王府日子难熬,她每日不过是妆扮、做女红、赏花,在小小的蔷薇阁内熬着岁月。 可是如今她离了王府,做药卖药,买鱼种花,品尝美食,和闺友聊天,陪母亲串门......真是活得不知道多自在! 这样看来,带她回王府又有什么乐趣,王府不是他的家,也不会是她的家。 看来,该想法子分府另居了。 只是按照大周律例,父王还在,他这郡王就不能分府另居,不过事在人为,他还是有法子的。 陆妈妈陪着秦二嫂和兰芝母女俩在楼下堂屋坐着说话。 和秦二嫂兰芝母女俩聊了一会儿之后,陆妈妈简直像是被打开了另一扇窗子。 她是宫中医女出身,一直以为医女就是精通医术,被病人请去望闻问切看病而已。 如今结识了秦二嫂母女,才知道原来女医还可以这样做,不必医术精通什么都懂,也不必给病人看脉息,只会疗治三两种固定的病,然后卖专门疗治那几种病的药,也能名利双收,日子过得惬意自在,还不算太累。 见陆妈妈眼睛都瞪大了,兰芝不禁笑了,道:“陆妈妈,我是这样想的,与其什么都要去钻研,付出很多心力精力,还不一定精通,不如像我娘这样,专心致志只看那几样病,卖那几样药。” 刚才和陆妈妈聊了这一阵子,她们母女都发现陆妈妈是真的医术高明,见解高妙。 陆妈妈点头笑了:“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秦大姐儿若是想学脉息,尽管来我这里,我一定倾囊相授!” 兰芝眼波流转看向秦二嫂,见母亲颔首,便当即起身,笑盈盈上前要向陆妈妈行礼:“请妈妈收我为徒!” 陆妈妈笑容满面,不待兰芝跪下,当即扶起了兰芝:“既然大姐儿不嫌弃我老婆子,那我就腆着脸收下你这弟子了!” 郡王起初就交代了,让她想法子教秦兰芝医术,如今秦兰芝自愿跟她学医,陆妈妈心里不知多欢喜。 她在宫里多年,自有一套处世之道。 她一生孤苦,白佳宁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心肝宝贝,白佳宁虽然和端懿郡王是至交好友,可是陆妈妈却觉得还不够,白佳宁与端懿郡王得更亲近一些才好。 若是她能与秦兰芝关系紧密,以后自然能够帮到白佳宁,这才是她开心的真正原因。 秦二嫂也是欢喜,与陆妈妈商议好了每日兰芝过来学医的时间,便又说起了行拜师礼的事。 陆妈妈哪里会让秦兰芝给自己行礼,笑吟吟道:“咱们都不是俗人,何必讲究俗礼,找个好日子,一起吃顿酒就是了!” 正在这时,秦家的小丫鬟蜀芳来请秦二嫂回去:“娘子,老爹带了一位姓张的媒人来家了,让我请您和姑娘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精悍的一更~ 晚上八点还有丰满圆润的一更~ 我的完结文都在晋江专栏里,大家若是能够收藏作者,下次一有新文,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啦~ ☆、第三十九章 赵郁踱到了粉墙后, 隔着漏窗往外看。 陆妈妈送秦二嫂秦兰芝母女出来,说笑着沿着铺着青砖的小路往外走。 她一边走, 一边指着左手边的灰瓦粉墙道:“墙那边是外院, 我外甥要是回家, 一般都在外院行止。” 秦二嫂闻言, 忙道:“我还以为您家姓王, 原来是姓赵......” 陆妈妈笑了起来:“姓王的是我外甥的清客王湉王先生,我外甥在外经商, 因为未曾婚配,便让我替他照管内院, 让王先生替他处理外面的生意琐事。” 按照赵郁安排的身份, 陆妈妈是宫中放出的医女, 年老无依,跟着外甥赵穆生活, 赵穆在外经商, 常住外院的是赵穆的清客王湉王先生。 兰芝一听陆妈妈的外甥姓赵, 当下就问道:“妈妈,不知令外甥大名唤作什么?” 陆妈妈笑了:“我外甥大名叫赵穆, 肃穆庄严的‘穆’!” 秦二嫂忙奉承道:“真真好名字,简单明白!” 兰芝垂下眼帘, 略有所思。 她是读过几年女学的人, 读书时功课还算不错,后来跟了赵郁,内宅生涯寂寞无聊, 闲了就读书,也读了不少书。 这“穆”字,虽然有“恭敬肃穆”之意,可是若与“郁”字连用,“郁穆”一词就是和睦美好的样子...... 而赵郁名字中的“郁”字,就是美好的意思,他封号“端懿”中的“懿”字,也是美好之意。 不过兰芝很快就抿嘴笑了——她实在是太敏感了,什么都要和赵郁联系到一起。 赵郁是高高在上的端懿郡王,这位赵穆赵公子是走南闯北在外谋生的商人,哪有可比性! 这样一想,兰芝很快释然了,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母亲和陆妈妈,灿然一笑,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陆妈妈正在和秦二嫂说她的外甥赵穆:“......我这外甥,今年不上二十岁,生得俊秀,又能干,没爹没娘,自己独立支撑起家业;心底也善良,看我老婆子孤苦无依,收留了我在家养老......” 秦二嫂一听,羡慕得很:“陆妈妈,你可真有福气......” 赵郁此时正立在漏窗后,方才一眼便看到了兰芝灿烂的笑颜。 兰芝笑起来最好看,他第一次见兰芝是在船上,兰芝立在梅溪河边。 他正凝神看兰芝,兰芝对着他一笑,小脸白如明月,眼睛是弯弯的月牙儿,小酒窝甚是可爱,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 此时兰芝穿着大红缎子外衣,鲜艳的大红愈发衬得她肌肤晶莹眼若秋水。 原来兰芝穿大红这么美! 赵郁这才意识到因为妾室身份,兰芝自从进了王府,就再也没穿过大红正红,心里越发愧疚。 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墙外的兰芝,直到兰芝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月亮门后,这才慢慢踱步往回走。 如今已是深秋,竹林早已没了夏季时的青翠欲滴,竹叶呈现枯干的绿,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赵郁负手慢慢行在竹林间的小径上,思索着自己这些日子要做的事。 他得先安顿好兰芝,让兰芝日子充实,却还得破坏兰芝的相亲,不能让兰芝真的嫁给别人;他还得快些进京一趟,起码办妥分府另居之事,这样才能有底气说服兰芝回来;生意那边也得兼顾,不然将来怎么养活老婆孩子? 赵郁刚在书房坐定,陆妈妈就过来了。 她行罢礼,这才道:“郡王,刚才秦家那边来人,说有媒人去了秦家......” 赵郁微微一笑:“陆妈妈,不妨事。” 陆妈妈乍一见端懿郡王的笑容,不由一惊,很快就笑了起来:“既然郡王已有主意,奴婢就不多说了!” 郡王笑得可真好看,跟小孩子一样可爱明媚,令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到庆嘉长公主身边,当时尚是皇子的庆和帝也会这样笑,端懿郡王长得可真像庆和帝少年时候啊! 那时庆和帝还是青葱少年,开心起来也会这样笑,只是后来人心的险恶,宫廷的争斗,朝堂的倾轧,几个大家族的尔虞我诈,当年那个爱笑的少年再也找不到了,就连庆嘉长公主也回避政治,专心在公主府含饴弄孙料理家务...... 赵郁想了想,交代陆妈妈道:“陆妈妈,请务必好好教秦氏医术!” 陆妈妈微笑:“那是自然。” 赵郁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能累着了她,得让她适当放松。” 陆妈妈含笑答应了。 赵郁想起兰芝的身孕,忙又道:“她有身孕,得多劝她在园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陆妈妈笑容加深:“郡王放心,秦氏性子活泼开朗,我也不忍心禁锢她呀!” 赵郁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最后只得道:“她若是发现了有孕之事,你一定要马上去她家,以赵穆的名义向她家提亲,就说赵穆可以入赘,墙上开一道门,两家合为一家就是!” 陆妈妈:“......是,郡王!” 如果陛下知道端懿郡王要入赘秦家,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陆妈妈离开之后,赵郁和知礼戴了眼纱,骑马离开了梧桐巷,径直去了南大街。 最近南大街那边新开了家京城胡珠楼的分店。 赵郁已经知道胡珠楼是青衣卫的产业,宛州城的胡珠楼分店,自然是青衣卫在宛州的暗桩了,只要他在里面出现,作为青衣卫的统领,林文怀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他的行踪。 果然不出赵郁所料,赵郁带着知礼一进胡珠楼,掌柜马上就出现了,笑容可掬请赵郁去后面说话:“郡王,我们林公公特地交代的,您若是来了,一定要好好伺候!” 这掌柜姓高,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生得颇为清秀,与林文怀本人气质有些相似。 赵郁洒然一点头,随着高掌柜的引领去了胡珠楼后面的小院。 后面的小院不大,可是山石、竹丛和花木藤萝错落有致,很是雅致。 赵郁落座之后,高掌柜又规规矩矩行了礼,和赵郁攀谈起来。 得知端懿郡王是来给女眷购置首饰头面,高掌柜忙命大伙计送了胡珠楼的镇楼之宝过来,一边陪着端懿郡王细赏挑选,一边把话题引到了不久后的千秋节上:“郡王,陛下的千秋节快要到了,林公公这些日子一直忙碌得很,据他老人家说,简直是忙到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郡王您也要进京朝贺吧?” 赵郁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皇伯父的千秋节,我倒是很想去,只是我父王打算带王妃和我大哥进京,像我这样的庶子,怕是没机会去觐见皇伯父了!” 高掌柜一听,忙笑着道:“郡王可别如此说话,小的是林公公属下,自然知道陛下有多疼爱郡王!” 赵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他如今忙着做生意,手头余钱确实不多,虽然很想给兰芝再挑选些首饰,可是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占胡珠楼的便宜,因此便打算等将来货物发卖赚到了银子,再来给兰芝挑选首饰。 那高掌柜能在林文怀手下混得不错,自是有些眼色的,笑容可掬送了赵郁离开,趁赵郁没注意,就把一个盛着首饰匣的包袱塞给了知礼。 知礼欲待不要,高掌柜便笑着低声道:“这是青衣卫对郡王的一点心意,小哥千万别让在下为难!” 知道牵涉到了皇帝亲卫青衣卫,知礼不敢再推脱,只得收下了这礼物,待回去再找机会禀报郡王。 离开了南大街,赵郁直接骑马回了梧桐巷。 他本来打算等兰芝这边胎象稳了再进京,只是如今他另有想法,那就得早些进京了。 父王不让他进京,他自然是无法违抗父王之命,不过如果皇伯父亲自发话让他进京参加千秋节呢? 想必父王也不能不听皇伯父的吧?! 赵郁自小酷爱观察,他发现自己的父王仗着是庆和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庆和帝轻易不会把他怎么样,一向颇有些跋扈,不过若是庆和帝发下话来,父王再不喜欢,一般都会板着脸听从。 他利用福王的这个特点,逃掉过好多次毒打了。 秦二嫂带着兰芝回了家,却见秦仲安正陪着一位又白又瘦竹竿似的女子在桂花树下坐着,知道这位便是秦仲安请回来的媒人张嫂,忙上前相见。 那张嫂一站起来,个子原来更高,穿着件靛蓝高领对襟宽身夹衣,系了条玄色裙子,白脸上又搽了不少粉,一说话粉就扑簌簌往下掉,眉毛描得黑黑的,嘴唇涂得血红,说话时白嫩细长的手指翘着兰花指,看得秦二嫂和兰芝胆战心惊——这位张嫂也太不靠谱了吧?! 彼此坐下说话。 原来秦仲安亲自去请城中另一位官媒,对方明明在家,家常出门骑的驴子就在门外料槽里吃草,却让儿子出来,推说自己不在家。 秦仲安一生气,扭头就要离开,却碰到了一位州衙的同僚,同僚就介绍了这媒人张嫂。 张嫂虽然打扮上奇诡,说话却很有气势:“娘子请放心,要找一个清俊聪明小伙子做上门女婿,这可太简单了,明日小媳妇我就带人过来,让娘子亲自相女婿!” 秦二嫂本来将信将疑,可是见这张嫂敢做这保证,便道:“在我家里相看不大妥当,不如咱们另找一处妥当地方?” 张嫂凝神想了想,然后娇羞地轻轻一拍手:“小媳妇我倒是有一个地方!” 兰芝一直含笑坐在一边,这会儿便问了一句:“不知张嫂说的是哪个地方?” 张嫂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来:“就是咱们宛州城有名的茶馆竹林茶馆呀,距离你家又近,到时候秦老爹秦二嫂你两口子陪着你家大姐儿在竹林茶馆的雅室内坐定,我带着来相看的小伙子在庭院里站着说话,秦二嫂你若是要继续相看,就给个信号,我就带了人进去说话,让您近看一番,如何?” 兰芝低头听着,不由想起上次在竹林茶馆见赵翎,却见到赵郁的情景,不禁有些痴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一听,都觉得甚是妥当,便答应了下来。 秦二嫂送张嫂出门,到了大门口,笑吟吟塞了一两银子给了张嫂:“张嫂子,我们两口就这一个独生女儿,一向娇养着,一心想着给女儿寻找一个稳妥可靠生得又好的女婿,钱财我们是不论的,家道清贫些也无所谓,只要人好,若是亲事成了,到时候我再给张嫂子你五两谢媒钱!” 张嫂把小银锞子塞进了袖袋里,笑吟吟翘着兰花指:“二嫂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秦二嫂回到院子里,见兰芝正和蜀芳研究着如何煮出乳白色的鲫鱼汤,便问了一句:“翡翠呢?怎么不见?” 蜀芳笑吟吟道:“娘子,翡翠姐姐在楼上给姑娘做衣服呢!” 兰芝正弯腰看白瓷盆里欢快游动的鲫鱼,脸微微有些发热,没有作声。 近来不知为何,她胸前似乎又开始发育了,有些胀,变大了不少,先前的胸衣穿上有些紧,因此翡翠在给她做新的胸衣。 这件事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即使对亲娘,她也没法子说出来。 兰芝低下头,伸出手指戳了戳水里的鲫鱼,继续和蜀芳说:“我试验过一次,快要起锅的时候,在鱼汤里加入一勺南酒,煮出的鲫鱼汤就是乳白色的,汤味更鲜美,鱼肉更细腻,而且里面炖的豆腐也更软烂入味......” 蜀芳认真地听着,道:“姑娘,我都记住了,你且等着吧,中午我定让姑娘吃到鲫鱼炖豆腐!” 兰芝见她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刚戳过鲫鱼,忙又悄悄收了回来,眯着眼睛直笑。 储秀在一边都看到了,偷偷笑了起来。 午饭做好,蜀芳和储秀在摆桌。 兰芝亲自上楼去请翡翠下楼用饭。 翡翠正坐在窗前榻上做针线,见兰芝进来,便笑着道:“姑娘,这个大红色的抹胸已经做好了,你来试试吧!” 兰芝挨着翡翠坐下,拿起抹胸一看,见大红缎面上绣着层层叠叠的粉色蔷薇花,甚是精致可爱,便轻轻道:“真好看,不过不能太紧了,上次你做的那个就太紧了。” 翡翠笑眯眯道:“姑娘,不如先试试吧!” 她拿了新做好的这件抹胸,陪着兰芝去屏风后试穿。 兰芝脱得只剩下下面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在翡翠的帮助下穿上抹胸,然后让翡翠看。 翡翠一边看一边感叹:“姑娘这里生得真好,又白又嫩又丰满,我若是男子,一定要娶你为妻!” 兰芝笑着用手调试着胸衣:“对不住了翡翠,姑娘我更喜欢男人气十足的男子,不喜欢你这小白脸!” 翡翠嘟囔道:“好像郡王的脸不白似的......” 兰芝只顾走到妆镜前欣赏自己的新抹胸,根本没听到翡翠对赵郁的批评。 试罢抹胸,兰芝穿上衣服,带着翡翠下了楼。 翡翠一下楼,就闻到了扑鼻一股鱼汤炖豆腐的鲜香,心里一惊,一把拉住了兰芝的手:“姑娘,这......这是炖了鲫鱼汤么?” 兰芝点了点头:“对啊!” 又道:“我知道你爱吃豆腐,特地交代蜀芳多炖些豆腐呢!” 翡翠忙跑到桂花树下去看,却见到白瓷盆还放在那里,里面却养着几朵莹白菊花,鲫鱼却不见影踪,当下都快哭了:“鲫鱼那么可爱,怎么能炖了......” 兰芝有些心虚,忙上前搂住翡翠,柔声宽慰:“下午我带你去买锦鲤好不好?听说有卖锦鲤的,特别好看,而且我不吃锦鲤!” 听到兰芝要给她买锦鲤,翡翠这才欢喜起来,道:“以后我若是再养兔子,你们千万别吃了!” 蜀芳一脸神往:“翡翠姐姐,爆炒兔子肉特别好吃,我还会卤兔子头呢!” 兰芝不禁也有些嘴馋了:“爆炒兔子须得麻辣一些更好吃!” 翡翠:“......哼!”真是一群贪吃鬼! 秦家正热闹的时候,一尾小舟破水而来,停在了秦家西隔壁赵家的后门外。 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的高个子跳下了船,飞快地闪身进了赵家后门。 待进了外院书房,见到了赵郁,这高个子这才伸手拨掉兜帽:“郡王,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啊!” 赵郁看着王湉粉白嘴红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这次若是事成,我自有好处给你!” 王湉等的就是赵郁这句话,忙道:“郡王可别忘记了!” 说罢,他忙忙招呼小厮知义:“哎呀呀,快取水和香胰子,我得赶紧洗脸!” 第二天早上,小厮知文从王府过来了。 原来福王正命人四处寻找端懿郡王,已经开始发火了。 赵郁回到王府,直接去了福王的外书房。 赵翎听说他来了,忙迎了出来,低声道:“陛下的旨意到了,让你也跟着进京朝贺千秋节,父王一时没找到你,正生气呢,你说话悠着点,父王若是动手,你撒腿就跑,我会帮你的。” 赵郁听了,心中颇有些感动,抬起胳膊揽住了赵翎的肩膀,笑嘻嘻道:“哥,谢谢你。” 小时候父王揍他,哥哥一般都是跪下哀求父王住手。 后来哥哥也大了,再遇到父王揍他,哥哥都是让他先逃走,自己在后面劝说父王。 这份兄弟情他记住了,所以赵郁从来没想过要学别的王府,为了夺嫡兄弟阋墙。 亲王爵位自是哥哥赵翎的,他赵郁有本事出去另置一份家业,带着妻儿过自在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妖精,这章是不是很丰满啊? 本章要发200个红包~ 哪位小可爱收藏了漠漠的作者专栏,在留言里吱一声,爱你哟~3333333333 ☆、第四十章 福王的外书房是一明两暗三间房打通的, 地上铺着玉石地面,甚是阔朗。 书房里全套的紫檀木家具, 墙上挂的是唐宋名画, 茶具是汝窑, 花架上摆的是名品兰花, 甚至连焚香的香炉, 都是汉代的博山炉,十分的端重素雅。 福王正在书案后写字, 听了小厮的回话,便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小厮掀起书房门上新换的鹅黄缎帘, 赵郁一弯腰就进去了。 赵郁一进书房, 早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儿子给父王请安。” 听到这句“儿子给父王请安”,福王把手中的狼毫搁在了玉石笔搁上, 抬眼看向赵郁, 冷哼一声道:“父王?你还记得我是你父王?!” 赵郁低头不语。 在福王这里, 他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 老老实实认错。 见赵郁貌似恭谨地立在那里,却依旧长身玉立, 瞧着如明月皎皎翠竹笔直, 福王越看越不顺眼,又道:“有一阵子没见你的影子了,到底在做什么?” 赵郁低眉顺眼道:“启禀父王, 我近来和白三弟胡五弟合伙做南北贩货的生意,一直在忙着踏勘铺子。” 他早就总结了经验,他越不成器,父王心情就越好,因此赵郁老老实实说自己在做生意。 福王一听,大感兴趣:“做生意?生意还顺利么?” 赵郁垂着头:“启禀父王,还算顺利,白三弟押着船去江南了,待他回来,我再跟着商队去西北。” 听到赵郁要踏踏实实经商了,福王心情好了许多,觉得自己也得适当表现得像个做父亲的样子了,便道:“朝廷是不养闲人的,宗室子弟也不能躺在那里安享富贵,把自己养成废物。你能出去经商,这样很好,人就应该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不要奢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妄想也没用。” 赵郁经历了太多,从小就会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坚持,要乐观,早晚会熬到分府另居,从此海阔天空,因此对于福王这份空洞的抚慰,他的抵抗力强得不得了,十分麻木地听了,乖巧地答了声“父王说的是”。 福王看着赵郁唯唯诺诺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脸上漾出笑意来:“对了,你也大了,也该说亲了,你有什么打算?” 赵郁早想过了,胸有成竹道:“启禀父王,我不耐烦伺候那些高门闺秀,想着哪个姬妾有孕,就扶正了吧!” 这个回答,他觉得福王一定爱听。 福王:“......” 他盯着赵郁的脸,想看赵郁是不是真的如此不求上进,连可以利用的与高门联姻的机会都愿意放弃。 赵郁态度自然地抬头看向福王,寒星般的眼睛清澈之极:“父王,我自己是庶子出身,又不成器,何必娶了高门之女,让妻儿蒙羞?再说了,我这样心无挂碍,无人管束,倒也自在!” 福王:“......” 被这样清澈诚挚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些心软,垂下眼帘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自己高兴就行。” 赵郁答了声“是”。 福王便又道:“你皇伯父的千秋节该到了,明日一早出发进京朝贺,你也收拾一下行李,随着一起进京吧!” 赵郁忙笑着道:“父王,胡五弟也要进京,想要我和他一起上路......” 想到胡巡盐那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胡灵,福王嘴角扯了扯,道:“那你和胡灵一起走吧,不要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好了,你退下吧!” 赵郁答了声“是”,又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赵翎送赵郁出去,兄弟俩默默沿着白石小径向外走去。 待走出了外书房院子的宝瓶门,赵郁这才松快了下来,笑着看向赵翎:“大哥,这次进京,我就不住在京中王府了,胡灵在延庆坊有一个小宅子,我住在他那儿,出去吃酒玩乐也方便!” 赵翎凤眼带着忧虑看着弟弟,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便道:“不管胡灵如何在延庆坊那边的行院寻花问柳,你不许学他,万一染到了什么脏病,你这辈子都完了!” 赵郁没想到赵翎会和他说这些,抬眼怔怔看着赵翎。 赵翎见赵郁这样看着自己,眼神迷茫中带着些天真,心里更软了,抬手在赵郁肩膀上拍了一下,道:“阿郁,你不知道,前朝末帝,就是被男宠引到了外面嫖宿小倌,结果出了杨梅大疮,全身都烂掉了,死也死的不光彩!” 赵郁不由笑了,故意道:“哥,你以为我不读书?史书上不是记载末帝死于天花么?” 赵翎哼了一声,道:“难道能说一国之君生了杨梅大疮么?” 他又看向赵郁,皱着眉头道:“反正你不能去逛,记住没有!” 赵郁笑吟吟揽住赵翎的肩膀:“哥,你放心,我不但自己不逛那些地方,如今胡五弟也被我管着,不大逛那些地方了!” 他眼珠子一转,转移了话题:“哥,我最近做生意,手头不是很宽裕......” 赵翎知道赵郁手头一向不宽裕,便直接把自己的荷包塞到了他手里:“这是给你进京的盘缠,你省着点用,不要到时候又要四处打秋风!” 赵郁笑嘻嘻把荷包塞进了袖袋里,对赵翎拱了拱手,洒然就要离去,却被赵翎又拽住了。 赵翎想了想,道:“你如今做生意,本钱够么?” 赵郁眼睛里似盛满了阳光,小酒窝深深,凑近赵翎:“哥哥,本钱这东西么,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如今正拉人入伙做药材生意,你要不要入一股,弟弟带挈你发一笔小财?” 赵翎见他可爱,不由也笑了,道:“我还要你带挈着发财啊!” 不过他的确想支持赵郁,便道:“这样吧,午后你让亲信小厮去我那里一趟,我拿一万两银子入股你的药材生意吧!” 赵郁一听说他要拿出一万两银子,笑容越发灿烂了,又和赵翎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开了。 他今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目送赵郁离去,赵翎又进了书房。 书房里空荡荡的,福王独自立在窗前,看外面的苍松翠柏。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淡淡道:“京中的消息传到了么?” 赵翎答了声“是”,又道:“引着太子去玩小戏子的正是韩载奶哥哥的儿子,名叫谢春颍,据春红班的小戏子媚秋供述,太子身上的杨梅疮已经开始发作了。” 福王畅快地笑了起来:“真是报应不爽啊!哈哈!” 又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继续坐收渔翁之利吧!” 他转身看向赵翎:“让你联络林深,如今怎么样了?” 赵翎神色凝重:“林深没有给明确的回话,不过咱们王府的梁夫人已经和林老太太透露了许亲之意,林老太太倒是喜欢得很。” 福王点了点头,道:“听说林深待林老太太至孝。你看你哪个妹妹合适,备一份妆奁,嫁给林深就是,不用告诉我了!” 对他来说,女儿就是用来联姻的,不然富贵荣华养活她们作甚? 赵翎答应了下来。 王府中还未曾婚配的庶妹甚多,不过毕竟是兄妹,作为嫡长兄,他还是要尽力为她们谋一个好前程。 林老太太厉害,爱折腾孙媳妇,那他就安排一个厉害泼辣些的庶妹,请封了郡主,再安排几个厉害些的丫鬟随嫁,不信制不住林老太太。 福王又提起了赵郁:“赵郁这崽子,近来真的在忙着做生意?” 赵翎忙道:“父王,阿郁是真的在做生意,他从小对权力富贵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爱玩爱热闹罢了!” 见嫡长子回护赵郁,福王也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他说不想娶高门之女,打算待哪个妾室有孕了就扶正......赵郁平日最宠爱哪个姬妾?” 赵翎脑海中闪过秦兰芝的脸,心道:阿郁现在是孤家寡人,唯一的妾都自请下堂了,哪里有宠爱的妾室? 不过他怕福王又起意折腾赵郁,便道:“阿郁想扶正有孕妾室,倒也省了以后的纷争。” 福王点了点头,道:“李玉亮过来了,你去见见他吧!” 李玉亮是宛州南边楚州的守备,手握兵权,是福王如今正笼络的人。 早上一起来,兰芝就带着翡翠和储秀在熬制止血膏。 这一批止血膏要熬两大锅,装瓶后足够卖到明年三四月份了,这半年家里的开销银子就有了。 秦二嫂起来,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药味,不由叹气:“唉,今日说好要去相亲,兰芝这孩子这会儿不该在梳妆打扮么?” 秦仲安先是笑,接着又感慨道:“兰芝如今真是长大了,以前最爱妆扮,每日只是讲究胭脂水粉时新裙衫好看簪环......” 想起先前那个可爱娇痴任性的兰芝,秦二嫂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这样也好,咱们夫妻早晚要走到她前面,她懂事些咱们也放心些......” 秦二嫂亲自出马,押着兰芝上楼洗漱妆扮,倒也颇有成效。 储秀刚把盛着白瓷药瓶的竹箧提出来,预备用开水煮一煮,却见到秦二嫂陪着一个满头珠翠妆容艳丽红衣白裙的姑娘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姑娘,不由看呆了——姑娘妆扮起来和平时差别这么大啊,虽然艳丽,瞧着却比平时还大了两三岁! 兰芝一边走,一边和秦二嫂说道:“娘,这妆真的太浓了,没人会觉得我浓妆好看的!” 秦二嫂冷笑一声,道:“那是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才不懂什么浓妆淡妆,他们只会觉得脸白白的,眉毛黑黑的,嘴唇红红的就是美!” 兰芝还是觉得不妥,总觉得自己哪里瞧着都不顺。 秦二嫂见翡翠也收拾好,正等在院子里,便道:“媒人张嫂还没来么?” 翡翠忙道:“娘子,方才张嫂派了个小厮过来,说她直接带着人去竹林茶馆,还让我们去竹林茶馆后面的雅室,说她已经包了下来!” 又道:“老爹去雇马车了,一会儿就回来!” 秦二嫂见张嫂办事妥当,心中欢喜,笑吟吟打量着女儿,怎么看怎么喜欢——兰芝今日戴着赤金红宝石头面,身上穿着大红销金缎子宽袖褙子,系了条浅粉百花裙,越发显得粉妆玉琢,把这梧桐街上的女孩子都给比了下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秦仲安的声音:“马车来了,你们娘们准备出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第四十一章 九月的上午, 秋阳金灿灿的,为宛州城西有名的竹林茶馆罩上了一层金纱。 竹林茶馆门面是一栋三层竹楼, 青竹招牌上书着“竹林茶馆”四个字, 竹楼后是一个大大的后园, 后园内遍植翠竹, 流水潺潺, 一栋栋青竹小屋点缀其间,甚是雅静。 一辆马车在竹林茶馆外面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翡翠跳下马车, 先扶了秦二嫂下来,又扶了秦兰芝下来, 最后下来的却是秦仲安。 一家三口带着翡翠进了竹林茶馆, 早有伙计迎了上来, 得知是媒人张嫂预订的雅间,便直接引着秦家人去了后园, 在竹林间走了一段路, 才在一栋竹屋前停了下来, 请秦家人进去。 兰芝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屋子正是她上次来时的那个屋子! 屋子洁净舒适,弥漫着青竹特有的清香, 很是好闻。 秦二嫂却是第一次过来,有些好奇地推开前窗, 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翠色竹影, 感叹道:“这时候竹林还绿莹莹的,若是到了冬日,叶子枯了, 多凄凉啊!” 兰芝走了过去,与母亲并排立着,柔声道:“竹叶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作响,自也有一种萧瑟之美。” 母女两个正随口议论着,远远地却见张嫂同着一个青衣少年走了过来,似乎还在说着话。 秦二嫂盯着看了看,忽然反应过来,笑着揽住了兰芝,轻轻道:“兰芝,人来了,快看看这个怎么样!” 这时张嫂与青衣少年正走过竹屋前方的小径。 兰芝凝神看去,却见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青布道袍,生得甚是清瘦俊秀,与赵郁有些像,只是比赵郁单薄了不少。 她没有吭声。 秦二嫂察言观色,见女儿如此,便知她没有看上。 张嫂陪着这个少年离开,没多久又带了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过来了。 兰芝抬眼看去。 这青年看着甚是寒素,身上的蓝色儒袍洗得发白,瞧着浓眉大眼,还算端正,只是脸上有些油,似乎没洗干净似的。 赵郁素来好洁,他的脸时时都是清清爽爽的...... 秦兰芝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嫂又陪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青年走了过来。 这小青年穿着绛红纱袍,腰围玉绦,腰肢细细,走路略有些扭捏。 兰芝凝神去看,发现这小青年脸上还有妆,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这种淡妆兰芝还是能够看出来的,不由轻轻道:“这个不会是......小戏子吧?” 还没她阳刚呢! 秦二嫂也瞧出了不对,忙道:“等张嫂过来,好好问问她。” 秦兰芝忽然笑了——男子去行院里逛,怕也是这样吧,让院里唱的排着队一个个过去,可见女子若是自己能挣钱能自立,也是可以随意选择男子的嘛! 秦仲安和秦二嫂见兰芝笑,弄不明白她怎么了,都有些急。 秦仲安给秦二嫂使了个眼色。 秦二嫂忙道:“我的儿,咱家是招婿上门,不要他家出一份银子,这愿意上门被相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别担心,这几个看不上,让媒人慢慢找,反正你年纪还小。” 兰芝见爹娘如此宠她,和前世一样由着她的性子来,又是心酸,又是欢喜,眼睛却有些酸酸的,便道:“娘,你和我爹太惯着我了,将来怕是要惯我的儿女,这可不行!” 秦二嫂一听,不由笑了:“你这孩子想得倒是长远!” 秦仲安也笑了起来——他和秦二嫂,确实是会娇惯孩子的长辈,想一想,兰芝的儿女,是他们血脉的延续,哪里会不疼爱? 翡翠正端了碧瓷茶壶倒茶,闻言也抿嘴笑了。 张嫂很快过来了。 她今日用玄色绣花帕子包了头,依旧是那日的妆扮,不过换了件蓝布交领袍子,一进来先褔了福,一双眼睛扫过兰芝,然后落在了秦二嫂那里,笑吟吟道:“我说二嫂,这三个小伙子,您老有没有看中的?他们三个现如今正在外面大堂里等着呢!” 秦二嫂感受到了张嫂的诚意,却不得不辜负张嫂的这份诚意了,没法子,兰芝一个都没瞧上。 她陪笑道:“对不住,这次没有看对眼的,这件事还得请你费心呢!” 秦二嫂说着话,把张嫂引了出去,又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张嫂,轻轻道:“这是这次的车马费,真是辛苦了!” 张嫂翘着兰花指,笑眯眯把银锞子塞进了袖袋里,瞟了秦二嫂一眼,道:“您放心吧,有小媳妇在,早晚会给您找到合适的女婿,不过丑话我可先说到前头,我们这一行自有行规,一事不烦二主,不能一边和我兜搭着,一边又去找了别的媒人。媒人牙婆这一行业也是有行会的,若是被我知道,以后这城里的媒人可都不敢登你家的门了! ” 秦二嫂自是明白,忙爽朗一笑,保证自己如今只寻张嫂。 回家的马车上,兰芝依偎着母亲,垂下眼帘思索着。 她知道自己还有些走不出来,出来相亲,每每要与赵郁比较,可是像赵郁那样的男子这世上又有几个? 既然打定主意要过妻唱夫随的平淡日子,就不该那样挑剔,只要对方人品好,长相看着顺眼,就可以定下来了。 赵郁这次是乘了小船来到梧桐巷宅子的。 他戴了帷帽,带着知礼从后门进去,心里莫名急躁,便没去外院,直接去了内院小楼的二楼,坐在窗前发呆。 赵郁这个位置很好,略微探头,就能看到东隔壁秦家的院子和二楼。 他等得心急火燎,强自按捺住,吩咐人备了水开始洗澡。 王湉在临时住处卸去妆容,换了衣服悄悄从后门进来,得知赵郁在内院,便过来见他。 陆妈妈正带了小丫鬟素云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晒太阳做针线,见小厮知义引了王湉进来,便笑着起身打了个招呼。 王湉向陆妈妈行了个礼,直奔上楼。 恰好赵郁洗罢澡出来,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只穿着白绫浴衣,正坐在窗前皱着眉头想心事。 他一见王湉,便急急开口问道:“怎么样了?她有没有看上哪个?” 王湉深深一揖,笑嘻嘻道:“启禀郡王,三个人秦氏都没看上!” 赵郁一听,如释重负,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她眼光高,这些俗人她都看不上!” 心里却美滋滋:兰芝心里果真还是有我的,只是她自己年轻天真,不知道罢了! 再想到兰芝腹中有他的骨肉,赵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什么碰了一下似的,一股奇异的酸痒一波波震荡开来...... 这是他和兰芝的骨血啊...... 得来的真是不容易...... 王湉看着赵郁笑得开心,便把接下来要说的那句“不过她娘还请我多多费心”收了回去,开口道:“郡王,你放心进京吧,你不在宛州这些时日,我定会拖住秦家的。” 赵郁沉浸入冥想之中,听到王湉的话,这才被拉回了现世,看向王湉,含笑道:“你若能拖住秦家待我回来,我赠你纹银五百两。” 王湉闻言,当即得意起来:“郡王请瞧我的吧!” 赵郁一脸狡黠:“若是待我回来,秦家与别家联姻,我就打断你的腿,送到烟雨阁当弹琵琶的小优去!” 王湉恰好会弹琵琶,知道赵郁看着笑吟吟的,其实说话最是算话,一点折扣都不打,便苦着脸答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赵郁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兰芝的说话声,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略微探头往东边看去,却看到兰芝正往楼上走,翡翠跟在他后面,两人正说着话,只是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他怔怔看着兰芝。 已经两个月身孕了,不过从兰芝的体型看,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腰肢纤细,体态婀娜。 一直到兰芝进了屋子,看不见了,赵郁这才又坐回了榻上,把玩着一把匕首,想着心事。 傍晚时分,赵郁和胡灵一起,带着随从骑马到了运河码头,预备乘船沿水路进京。 赵郁下了马,刚把马缰绳扔给了小厮知文,正要等着胡灵一起上船,却听到前面船上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发现原来是宛州胡珠楼的高掌柜,便笑了起来。 高掌柜跳下船,带着两个青衣劲装青年过来给赵郁请安。 得知高掌柜也要进京,赵郁素来好客,便笑着道:“我也要进京,咱们这一路倒是可以彼此照应!” 高掌柜忙趁机邀请赵郁胡灵和他同船进京。 赵郁看了看高掌柜的船,确实比他的要好不少,便欣然同意了——他何等聪慧,早看出林文怀及属下都在笼络他。 像林文怀这位手握权柄的大太监,他一向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毕竟对方在皇伯父面前颇有脸面,一句话或许就能令自己失宠。 不到一盏茶工夫,青衣楼的船就拔锚起航,在如血夕阳中往京城方向而去。 京城正笼罩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 这雨已经下了好些日子了,即使是庆和帝的延福宫也是又湿又冷,因此早早就生了地龙。 丞相武应文和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一起退了下去。 庆和帝坐了半日,身体有些沉重,便起身在大殿里踱步。 外面阴雨连绵,大殿里碧玉炉焚着速水香,清雅的香气在大殿里蔓延着。 踱了几步之后,庆和帝停在了一边侍立的白文怡面前,皱着眉头问他:“太子如今还和那几个男宠狗扯羊皮么?” 白文怡垂下眼帘,不敢吭声。 太子一向水旱并进,男女不忌,陛下是早就知道的,原本就厌恶太子,后来就更厌恶了。 庆和帝一看白文怡的神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恨恨道:“他实在是不争气啊!” 白文怡更是沉默,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庆和帝心里涌起浓重的绝望,看向白文怡:“这个能治么?” 不等白文怡回话,他便恨恨道:“自然是不能治的,孟家是好样的,可惜孟良娣娘家那一支——孟良娣的父兄也都是水旱并进,家里成群的娈童,这是天生的!” 白文怡背脊上早冒出了密密一层冷汗。 其实要他说,太子赵曙其实还可以,只是性子软了些,感情细腻了些,在情,欲一事上贪了些...... 这样的人,适合做诗人,却不适合做大周帝国的帝王...... 最重要的是,庆和帝见不得这种水旱并进之人,死去的孟良娣就因为父兄爱好此道,儿子赵曙当了太子,她也没被追封。 林文怀正是这时候到的。 他微笑着走了进来,行罢礼便道:“陛下,端懿郡王在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庆和帝闻言大喜,满心的阴霾一扫而空:“阿郁来了?快宣!”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放60个红包~ ☆、第四十二章 赵郁像排演小戏一般, 把今日觐见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都想好了, 因此一进延福宫, 看了一眼庆和帝就跪了下去, 声音带着哭腔:“求皇伯父成全!” 庆和帝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接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走过来亲自扶起了赵郁:“阿郁,你这是怎么了?” 赵郁双手搭在庆和帝手上, 双眼含泪抬头看向庆和帝,眼皮微红, 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 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 他咬了咬嘴唇,却不肯说, 只是摇了摇头, 又低下头去。 庆和帝心疼极了, 扶着赵郁:“阿郁,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朕说么?” 赵郁只是落泪。 庆和帝还没见过大男人哭个不休, 简直是没有办法,只得向白文怡求救。 白文怡态度沉静, 指挥着宫女太监送上盥洗之物, 服侍赵郁洗了脸。 赵郁清俊的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瞧着越发的稚气,他看着庆和帝, 声音里满是委屈:“皇伯父,侄儿想求您件事,不知道皇伯父能不能答应......” 不知为何,明明是演戏,可是看着庆和帝,赵郁忽然悲从中来,泪水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他自己也是一惊,忙用手去揩拭。 庆和帝从来见到的都是喜笑颜开的赵郁,还没见过伤心成这样的赵郁,急急接过白文怡递过来的白绫帕子,亲自去拭赵郁的泪,心里一阵酸楚。 赵郁从庆和帝手里接过帕子,用力摁在了自己眼睛上,心里有些纳闷,又有些羞愧——他原本的设想是眼睛含泪,看着凄惨就行了,没想到居然成了大哭包,真是怂得够呛! 见赵郁已经平静下来了,庆和帝这才温声道:“说吧,阿郁,你要求朕何事?” 赵郁吸了吸鼻子,看向庆和帝:“皇伯父,我想分府另居。” 庆和帝闻言,心里一惊,抬眼看向林文怀。 林文怀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庆和帝这才看向赵郁:“阿郁,你为何有这个想法?” 赵郁早已胸有成竹,眼神忧郁看向前方的雕花长窗,哑声道:“皇伯父,福王府也就那么大,我父王有一正妃二侧妃三夫人,还有二十六个妾室,无数的通房。除了嫡出的世子,我还有九个弟弟,十二个妹妹。” 他声音平静,却如同冰层下的河水,冷冰冰没有一丝生机: “我父王的妾和通房很多比我年纪还小。” “不大的王府,挤满了男女主子和侍候的人,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眼睛,简直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十七岁了,完全可以分家出去,自己创下家业了,而不是日日守在王府的四角天空内,看着这些人为一点点利益你争我夺睚眦必报。” 他起初还是演戏,可是越演越投入,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皇伯父,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若是继续呆在王府,早晚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父王扔下一点残羹冷炙,我就像狗一样扑上去抢夺撕咬!” 庆和帝悚然而惊,但是想象了一向赵郁描述的画面,他全身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片刻后,庆和帝缓缓道:“阿郁,你想怎样?” 他最怕的其实还是王府内宅那些饥渴的女人毁了赵郁! 想起往事,庆和帝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自己就是十三岁的时候被......后来就有了第一个儿子赵曙...... 每每想起这件事,庆和帝就觉得浑身发麻,寒毛直竖,恨不能人生重来一次。 不能让阿郁重蹈他的覆辙。 赵郁看向庆和帝,寒星似的双目沉静异常,浑不似他这个年纪:“皇伯父,侄儿恳求您颁下旨意,让侄儿分府另居,侄儿净身出户,福王府所有产业,侄儿绝不觊觎。” 庆和帝默然片刻:“那你母妃......” 赵郁垂下眼帘:“我母妃对我父王痴情痴意,为了我父王付出良多,若是勉强让她跟着我离开王府,实在是罔顾人情,我这做儿子的怎能如此不孝。” 庆和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方道:“阿郁,分府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赵郁一听,就知道有戏,抬眼看向庆和帝,眼神清澈:“皇伯父,我在宛州的梧桐巷买了个宅子,已经修缮过了,随时都能够搬进去住!” 庆和帝一听,顿时有些犹豫:“那宅子会不会有点小?你毕竟是郡王身份......” 赵郁笑了起来:“皇伯父,我腊月就准备跟着商队去西北了,我计划发卖完货物,跟着向导看一看西北,再去西域游历,看看我们大周的大好河山——我以后说不定就不回宛州了,郡王府成年累月空着,何必要那么大!” 赵郁的话甚有感染力,庆和帝想象了一下,就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感,不由笑了起来,温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你想游历西北西域,皇伯父又怎能阻拦你?” 他吩咐白文怡:“你来拟旨吧!” 赵郁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庆和帝,生怕庆和帝反悔。 庆和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赵郁脑袋上拍了一下,道:“傻孩子,朕是天子,怎么会出尔反尔?答应你了朕就一定能做到!” 赵郁抿着嘴只是笑,眼睛亮晶晶,跟小狗似的可爱极了,看得庆和帝心里一片柔软,伸手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阿郁,大周与西夏的战事一直未曾停息,你这次去西北,让林文怀派几个人跟着你去吧!” 赵郁满口答应了下来。 见到皇帝的玉玺盖在了圣旨上,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伯父,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呼吸了,你不知道王府有多逼仄——女人多了真是麻烦!” 见赵郁笑得欢畅,庆和帝也笑了,温声道:“你这次去西北,也帮朕看看,想一想大周该如何经略西域,待你回来,给朕写一个条陈,让朕看看。” 赵郁早有此意,当即答应了下来:“皇伯父放心,我正有此意!” 庆和帝亲自下旨,吩咐福王府庶出的次子端懿郡王分府另居的消息,很快就淹没在了京城庆贺千秋节的热闹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赵氏皇族除了当今天子庆和帝子嗣稀少,只得太子赵曙一个子嗣外,庆和帝的兄弟们都子嗣旺盛,像端懿郡王这样的宗室郡王不知道有多少,在京城根本激不起多大浪花。 京城王府外书房内,檀香悠悠,茶香袅袅。 福王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赵翎沉吟了一下,道:“父王,阿郁从小就不爱受拘束,也对政治没有兴趣,与其让他在府里闷着,不如让他走出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周宗室养的废物够多了,不必把他也逼成废物!” 福王哼了一声道:“这小兔崽子居然能说服皇兄......” 赵翎不明白父王话中之意,便道:“我们堂兄弟中,也就阿郁生得与皇伯父有几分相似,皇伯父一向疼爱阿郁,阿郁又乖巧,这也没什么啊!” 福王看了赵翎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正在这时,小厮在外面道:“启禀王爷,端懿郡王到了!” 福王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赵翎却笑了:“阿郁必然是来向父王禀报分府另居之事!” 赵郁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父亲福王与见庆和帝完全不同,一本正经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向福王行礼:“给父王请安!” 福王看了他一眼,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哟*^_^* ☆、第四十三章 赵郁眼神带着祈求看了赵翎一眼。 赵翎会意, 点了点头。 赵郁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在福王面前跪下, 低着头道:“父王, 父王养育儿子多年, 儿子先前只是混混沌沌过日子, 这几年大了些, 看王府的田产出入情形,这才知道父王供养王府的辛苦。” “按照大周律法, 大哥是嫡长子,将来王府的一切都是大哥的。” 他伏在地上, 继续诉说着:“若我学一般的亲王庶子, 大可以赖在王府不走, 现如今指望父王养活我,父王百年以后大哥养活我。父王和大哥愿意照顾我, 这是父王和大哥的情分, 可若是我自己心安理得, 那就是我自己不成器了。” 赵郁声音不大,可是异常清晰:“皇伯父下旨命我分府另居, 我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如此也好, 我还能孝顺父王, 亲近哥哥,却不用再像水蛭一样吸父王哥哥的血,将来也让父王和哥哥为我养活妻儿。” “妻儿”两字赵郁特地加重了语气。 听到赵郁提到“妻儿”, 赵翎这下子全明白过来了,想起了赵郁先前和他说过的要扶正怀孕妾室的话,当下看向赵郁,心中惊诧——难道赵郁要放弃王府的一切,真的离开? 赵郁抬眼看向福王:“父王,儿子既然分府出去,家中得有主中馈之人,恰巧儿子的妾室秦氏有了身孕,儿子想把她扶正,以后一家一计过日子。” 如今他来找福王说这件事,唯一的依仗便是福王对他的厌恶。 他若是要求娶高门之女,福王未必会开心;可若是他要把小户出身的妾室扶正,福王成全他的可能性很大。 福王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道:“阿郁,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是希望你好的,你现如今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将来你别的兄弟都娶了高门之女,有岳家可以守望相助,单独你没有,到时候你后悔了,那该怎么办?” 赵郁抬眼看向福王,眼睛亮晶晶:“父王,我既然打算经商,何必要岳家守望相助?有您和大哥提携我不就行了!” 赵翎在一边欲言又止。 他原本想要阻止的,却又想起了另一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和福王觉得甜美无比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一心向往自由自在,希望脱离福王府桎梏的赵郁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福王一脸的遗憾:“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啊!” 他摇了摇头:“算了,你既然坚持,那我不得不答应你了!” 赵郁真心实意磕下头去:“多谢父王成全。我打算扶正妾室之事,求父王帮忙瞒着我母妃。” 赵翎送赵郁到了庭院里。 京城王府比宛州王府更加的秀丽精致,外书房的庭院里种植着不少奇花异草。 赵郁笑盈盈看着赵翎:“大哥,我明日就要离京了!” 赵翎皱着眉头:“陛下的千秋节——” “我还有好些事要处理,须得赶紧回去!”赵郁因为欢喜,眼睛亮晶晶,小虎牙也露了出来,看着甚是可爱,“我回去就搬家,大概会先搬到白佳宁的运河庄子里,以后哥哥你有事找我,就让人去那里叫我!” 赵翎闻言,心里微微酸楚:“阿郁,不如我给你一套宅子——” 赵郁笑着拒绝了:“我的大哥,你还是顾你自己吧,王府里那么多弟弟妹妹,弟弟要娶亲,妹妹要出嫁,还有一群姨娘要养老,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说罢,他拱了拱手,洒然去了。 赵郁是真心为赵翎担心,他自己算过这笔账,将来福王府的那些人,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背负在赵翎身上。 赵翎得到了王府,却也要一生负重前行。 而他赵郁,将来守着妻子儿女过日子,不知道多自在快活! 跟着赵郁的小厮知礼和知义忙也匆匆向赵翎行了个礼,急急跟着去了。 看着赵郁的背影消失在宝瓶门后,赵翎一时有些怅然。 他的出生是联姻的结果,为的是让权力叠加,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他也的确如同福王和母妃的期望,为获得更高更多的权力活着。 不过,就像那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朝一日他获得了权力,成为那九五之尊,赵郁再自在快活,一家人的性命也不过在他一念间...... 赵翎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主宰他人命运的人,而不是让他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距离皇宫不远有一道御河街,街道洁净,杨柳夹道,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大太监林文怀的私宅就在这御河街上,红漆大门半新不旧,上方挂着一个黑漆牌子,上面是御笔亲题的“林宅”二字。 赵郁下了马,微笑着打量黑漆牌子上的“林宅”二字,扭头看向带他过来的高掌柜:“这‘林宅’两个字,是陛下题写的吧?!” 高掌柜拊掌笑了:“郡王真是目光如炬!” 赵郁抿嘴直笑——跟青衣卫的人在一起,真是舒服,他们太会拍马屁了,而且从来不嫌肉麻! 进了林宅大门,林文怀得了禀报,穿着家常衣服就迎了出来,长发用青色带子绑定,身上穿着宽大的月白道袍,颇有种隐逸高人的韵致。 彼此寒暄罢,林文怀引着赵郁进了正堂,宾主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 赵郁没有再扯废话,开门见山道:“林叔,青衣卫里有没有易容高手?” 林文怀微笑:“郡王要易容到哪种程度?” 赵郁笑得略有些腼腆:“就是亲近的人也不大能认出来那种程度。” 林文怀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去叫温凉过来见我。” 第二天朝会散罢,庆和帝用膳的时候,见有几样菜肴是赵郁喜欢的,便吩咐林文怀:“你亲自去跑一趟,宣阿郁进宫陪朕说话。” 林文怀一脸踌躇:“陛下,端懿郡王一大早就出发回宛州了......” 庆和帝:“......” 赵郁这孩子就像一阵春风,不期而至,温暖又和煦,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可是待你感受到幸福,这种风就倏忽一下,不知道又刮向何方去了...... 每次都是难得进京,不告而别。 庆和帝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白文怡试探着道:“陛下,接下来的选秀......” 庆和帝又是一叹,道:“算了吧,朕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后宫里有谁再怀孕。” 白文怡顿时不敢吭声了。 这日秋阳灿烂,碧空如洗,黄叶满树,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秦二嫂被李知州夫人命人请去了。 兰芝便带着翡翠、蜀芳和储秀在家做药香。 如今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药香卖得很快,慈和堂那边已经卖空了,须得赶紧再送一批过去。 兰芝四个人整整忙了一上午,都累得够呛,却及时把药香给做出来了。 中午蜀芳和储秀进了灶屋,用萝卜芋头炖了一只老母鸡,还沿着锅边贴了玉米面饼子。 主仆四人围坐在院子里桂花树下大吃了一顿,有说有笑,煞是开心。 用罢午饭,翡翠陪兰芝去后门外河边散步。 兰芝立在河边,看着河上风光,忽然想起自己的月信已经迟了两个多月了,不禁把手放在了腹部——腹部其实没什么变化啊,除了比先前胖了些! 她忽然有些烦躁,便道:“翡翠,我有些累,上楼睡会儿午觉吧!” 翡翠关后门的时候,兰芝皱着眉头道:“翡翠,我这段时间似乎很容易疲惫,也比先前爱睡觉......” 翡翠闩上后门,陪着兰芝上楼:“姑娘,你先前太闲了,回来后一直忙着,大概是不习惯,以后习惯就好了!” 回到楼上房间,翡翠不想睡,就坐在窗前榻上做针线。 兰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熟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桃林里散步,一抬眼就看到碧绿枝叶间挂着一个个又红又大的桃子,心中欢喜,便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踮起脚跟摘了下来。 双手捧着这个大红桃子,兰芝心里满足得很,正想着找地方洗一洗桃子,却醒了过来。 兰芝心跳有些快,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开口叫翡翠下楼去拿家里那本历头上来——她记得历头上除了记录每日的宜忌、干支、值神、星宿、月相、吉神凶煞,还记录一些常见的梦兆吉凶。 翡翠很快就拿了历头上来了。 她认识不了几个字,递给兰芝后挨着兰芝坐下:“姑娘,你要解梦么?你梦到什么了?” 兰芝一边翻看历头,一边道:“我梦见了进了一个桃园,里面挂满了大红桃子,我就摘了一个最好的——” 她终于翻到了要找的那一页。 翡翠有些急:“姑娘,你读给我听呗!” 兰芝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历头里说阴人梦见摘桃子,主怀贵子。” 翡翠:“阴人?就是女子吧?” 兰芝“嗯”了一声。 翡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想起兰芝两个月没来月信,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很快握住了兰芝的手:“姑娘,若是真有了小哥儿,我来照顾他!” 兰芝心里有些慌乱,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待母亲回来,让母亲给我把把脉吧!” 翡翠发现兰芝手心有些凉,忙道:“姑娘,你可别想着打胎什么的,咱家有法子的,你尽管养下来,到时候不行就对外说娘子又怀孕了!” 饶是兰芝心事重重,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放心吧,如果真的怀孕,我定会如珠如宝待腹中孩儿的,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会疼爱的!” 她既希望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却又不敢抱有希望,毕竟前世她和赵郁那样亲密,却一直没有孩子。 天擦黑时候,秦二嫂这才从州衙内宅回来。 今日李知州夫人请她过去用香,用罢香,又不放她走,留她在州衙内宅吃酒,席间又有两个院中姐儿弹唱,吃罢酒又去花园赏花,整闹了大半日,最后赏了她二两银子并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约定隔日再去用香,这才放她回家。 翡翠在楼上听到秦二嫂的声音,忙下去拉她到一边说话。 秦二嫂先还神情平静,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拎着裙裾急急上楼去了。 兰芝见母亲看罢脉息,犹自沉思,便故意道:“娘,你是不是不会看脉息啊!” 秦二嫂抬眼看向兰芝,眼神复杂:“兰芝,若是真的有了身孕,你有什么打算?” 兰芝一看母亲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脑子先是一片空白,接着“轰”的一声似烟火绽放烟花绚烂,一颗心麻酥酥似有万蚁啃咬,眼泪却瞬间夺眶而出。 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娘,我好喜欢孩子,自然是要生出来好好养着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 前世她就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盼到一看到别人家的漂亮婴儿,眼神都要直了的地步! 如今终于怀孕了! 真好! 兰芝扑进秦二嫂怀里,紧紧抱住了母亲:“娘,我要这个孩子!” 秦二嫂见女儿如此欢喜,自然是要顺从女儿了,她一边轻抚着兰芝的背脊,一边道:“既如此,咱们娘们得好好合计个主意了!”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若是王府知道兰芝有了身孕,会不会把这个孩子抢走,因此得好好计议一番,商量个合适的法子。 兰芝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便用帕子拭去眼泪,道:“娘,我有几个主意,您听听怎么样。” 秦二嫂揽着女儿,柔声道:“你说吧!” 又看向翡翠:“翡翠也听听,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子!” 兰芝这会儿已经沉静了下来,唯有双手还放在腹部,既不敢用力,又舍不得离开。 她低头思索片刻,这才开口道:“第一个法子,是咱们一家连夜远走他乡,搬到别的州县去,到时候就说我丈夫去世,怀的是墓生儿。” 兰芝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还有一个法子,我如今才怀孕两个月,我拿出二百两银子做酬劳,尽快找个稳妥的男子假装成亲,待以后孩子生出来再和离。” 秦二嫂想了想,道:“不如先试试第二个法子吧!” 兰芝点了点头:“第二个更稳妥些,咱家不用背井离乡了。” 秦二嫂登时坐不住了:“我这就去找你爹,让他请张嫂来家里!” 到了如今时候,她们自家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合适的人,只有找到张嫂,许以重利,让她做中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地雷的小亲亲~本章发放80个红包~ 顾白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4 21:02:34 顾白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4 21:02:39 顾白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6 23:03:34 过往烟云d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2:15:25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8 10:12:37 ☆、第四十四章 秦二嫂刚到楼下, 秦仲安就回来了。 一看见丈夫,秦二嫂心里一松, 赶紧拉着秦仲安进了一楼明间, 嘀嘀咕咕把兰芝有孕的事说了, 又说了兰芝的法子。 秦仲安听罢, 思索良久, 这才下定了决心:“就按兰芝说的办吧,我这就去找张嫂!” 他两口就兰芝一个女儿, 自然是想要女儿平平安安守在身边了,为了女儿, 也得把这件事给办妥当了。 秦二嫂忙道:“去车马行王四郎家雇个驴子吧, 这样快一些!” 秦仲安答应了一声, 匆匆出去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秦二嫂失魂落魄立在明间里,双手合十喃喃祈祷着:“......这次信女若能心想事成, 信女必去杏花山菩提寺还愿, 印制五两银子的经书......” 向佛祖祈祷罢, 她还有些担心,怕不够周全, 便又向道家上神昊天上帝祈祷了一番,喃喃许愿:“......若是我女儿能顺利生下外孙, 信女必向五朵山青云观捐助钱米若干......” 储秀见天黑了, 便拿了火信,把院子里的灯笼点上,见明间开着门, 却黑洞洞的,还没有点灯,便往明间走,却恰好听到里面秦二嫂的喃喃自语——“若是我女儿能顺利生下外孙,信女必向......”。 她低头一想,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后门出去了,没过多久,就又悄悄回来了。 蜀芳瞧见了,却似没瞧见一般,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兰芝心里欢喜得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觉得脚步轻捷,浑身轻盈,若是此时有丝竹声传来,她定要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了。 翡翠也是欢喜,见兰芝只顾在屋子里走,忙拉住了兰芝:“姑娘,我去看看晚饭做好没有,您就别乱动了!” 兰芝笑盈盈道:“你去吧,我走一走无碍的!” 翡翠下去后,兰芝慢慢走出房门,趴在栏杆上,不由自主又微笑起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无论是东邻章家,还是西邻赵家,都亮起了灯火。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房屋树木的阴影中闪闪烁烁,静谧之极。 微凉的夜风拂在她的脸上,凉阴阴的很舒服。 在夜风的吹拂下,兰芝狂喜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由思索起来——前世她为何会一直没有身孕? 其实她和赵郁今世的轨迹一直和前世一样,直到那天早上她有了前世记忆,当天下午她就自请出府,离开了福王府。 也就是说,她若是当时没有离开王府,必定和前世一样,一直到死都不能怀孕...... 难道是谁对她动了手脚? 不可能是赵郁——赵郁和她一样盼着孩子,她能够感受到赵郁为了让她受孕所做的努力。 兰芝趴在栏杆上,想起在西北的最后一年,赵郁有一段时间,在闺房之事上突然变了,不像以前那样花样繁多,而是老老实实男上女下,事毕还搂着她不让她动——现在想来,他其实也是想要孩子的啊...... 也不可能是福王——福王从来不管内宅之事,秦兰芝这样一个小小的郡王妾室,福王怕是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更不可能是赵翎——赵翎从某一方面来说,是个君子,他不屑于对一个弱女子做这样的事。 孟王妃也不可能——她看韩侧妃就像看妖怪,对韩侧妃和赵郁这边的人一向敬而远之,兰芝第一次去给孟王妃请安,孟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直接让她以后不必过来请安。 思来想去,兰芝发现最有可能动手害她的人竟是韩侧妃。 王府内宅被韩侧妃害过的人可不止一个...... 只是一般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一般母亲如何会下手害自己儿子的妾...... 想到成了太后的韩侧妃亲自动手毒死自己时的狠厉,兰芝不由打了个寒颤——有些恶毒之人的内心,是不能用常理忖度的。 看来,离开王府是对的! 兰芝悄悄握拳——这一世,若是韩侧妃打算对她的孩子动手,她就算是死,也要与韩侧妃同归于尽! 翡翠一抬头,见兰芝趴在栏杆上,忙道:“姑娘,下来用饭吧,晚饭已经摆好了!” 兰芝深吸一口气,竭力把刻骨的恨意和暴虐情绪压了下去,答应了一声,慢慢下了楼。 如今晚上有些凉了,因此秦家的晚饭都摆在了一楼堂屋。 秦二嫂正和蜀芳一起摆饭,见兰芝进来,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眼睛直往兰芝肚子上看:“我的儿,晚饭有你爱吃的小葱拌豆腐和炒河虾,汤是你喜欢的绿豆百合莲子粥!” 翡翠小心翼翼扶着兰芝往里走,笑嘻嘻道:“娘子,您就说吧,哪一样菜肴是姑娘不爱吃的?” 她自小和兰芝一起长大,对兰芝可是了解得很! 秦二嫂一想——兰芝还真是从小不挑食——便也笑了起来:“翡翠,明日去买些牛肉炖汤,贵就贵吧,得给你们姑娘好好补补!” 翡翠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扶兰芝坐了下来。 兰芝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搀着扶着!” 翡翠也笑了——她的确有些太紧张了! 蜀芳和储秀在一边服侍,见状相视一看,又都低下头去。 正用着饭,秦二嫂听到西隔壁闹闹嚷嚷的,便吩咐储秀去看看。 储秀很快就回来了:“娘子,西邻赵家的家主赵大郎回来了,带着几个跟随的人,搬了不少行李,因此热闹!” 秦二嫂还没说话,兰芝便开口道:“娘,我记得陆妈妈说,她外甥叫赵穆,一直在外做行商,应该是他回来了吧!” 又道:“我如今跟着陆妈妈学医,须得让爹爹明日带着礼物去拜望拜望他家。” 秦二嫂见女儿考虑得周全,笑着道:“还是你周全,待你爹爹回来我再和他说吧!” 用罢晚饭,兰芝见爹爹还没回来,便留在楼下陪母亲说话。 娘俩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储秀应门去了。 兰芝想着是爹爹回来了,便没有离开,谁知过了一会儿储秀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娘子,姑娘,隔壁的陆妈妈带着她外甥赵大郎来了,说是赵大郎要亲自感谢娘子和姑娘看顾陆妈妈!” 兰芝本来是想要回避的,可是听储秀说赵大郎过来,是要感谢她和她娘看顾陆妈妈,就有些迟疑。 秦二嫂忙道:“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彼此邻居,也不用过于见外!” 兰芝听了,便随着母亲一起去迎接客人。 陆妈妈正与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在说话,听到脚步声,便看了过去,笑着道:“秦太太,秦大姐儿,我外甥刚从西北经商回来,得知你家都对我老婆子的看顾,便要带着礼物来拜望拜望!” 秦二嫂忙谦让了几句,看向眼前这年轻人,见他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甚好,不由心生好感。 兰芝也打量这赵穆,发现他年纪很轻,身材高挑,身穿青色直身,显得宽肩细腰长腿,生得也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就是肌肤黑黑的,竟是个黑里俏。 那赵穆向秦二嫂行了礼,又看向兰芝,眼神温润,略带着些腼腆,也行了个礼。 陆妈妈在一边笑着道:“这是秦家大姐儿,如今正跟着我学医呢,都是自家人,你叫她‘妹妹’就可以了!” 那赵穆的脸本来就黑,听了陆妈妈的话,黑里又透出红来,眼睛亮晶晶看着兰芝,却说不出话来。 兰芝不禁笑了,道:“我是家中独女,叫我大姐儿就行!” 那赵穆还是红着脸叫了声“秦家妹妹”。 一时厮见毕,秦二嫂和兰芝引着客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下。 赵家的小厮抬了礼盒进来,打开来看,原来是几匣子干果,有松子,有核桃,有杏仁,有榛子,有五香葵花子,还有椒盐南瓜子,个个俱全。 陆妈妈笑着道:“我家大郎是在西北经商,这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干果,拿来请你们娘们尝尝!” 秦二嫂忙道:“哎呀,让你家大郎费心了!” 兰芝得知这个赵穆是在西北经商,便看了过去,温声道:“赵大哥,张掖武威那边如今还打仗么?” 赵穆似有些紧张:“打......打着呢!” 兰芝见他紧张,便笑了笑,继续和陆妈妈说话。 陆妈妈说起赵穆,便道:“他今年二十一岁了,他爹娘都不在了,家里长辈也就我一个,我寻思着该给他娶房妻室了,正打算明日叫了媒人来家呢!” 秦二嫂忙道:“现在常来我家走动的媒人叫张嫂,明日要来我家,到时候我和她说一声,让她去你家吧!” 陆妈妈闻言大喜,笑着起身谢了秦二嫂:“我初来乍到,竟不知从哪里开始抓挠呢,多谢你指引!” 兰芝总觉得赵穆在看自己,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到赵穆在低头发呆,想着他大概是觉得女人间的话题无聊,便给秦二嫂使了个眼色。 秦二嫂会意,笑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送客人离开。 陆妈妈和秦二嫂走在前面,两人说说笑笑,亲热得很。 赵穆陪着兰芝走在后面,两人都不说话,有些冷场。 兰芝看着前方,想着心事。 赵穆趁机瞄了兰芝的腰腹一眼,蓦地闪开,又悄悄看了兰芝的脸,然后低下头去。 出了秦家大门,彼此告辞,陆妈妈与赵穆一起去了。 母女两个回到堂屋,坐下说话。 秦二嫂从礼盒里拈了一个松子,发现是炒过的,轻轻一捏,松子壳就碎了,松子仁就露了出来。 她尝了尝,发现味道很香,便剥了一个,喂兰芝吃了,然后道:“这赵大郎长得倒是不错!” 兰芝笑吟吟道:“就是黑了些!” 赵郁生得一点都不黑,颇有点肌肤如玉的感觉...... 秦二嫂瞅了兰芝一眼,道:“大男人,还是黑一点好看!黑一点显得更有男子气概!” 兰芝笑着瞅了她娘一眼,知道她娘是在提醒她,如今要说亲了,不要老想着端懿郡王了,便道:“娘,我心里都明白,您就放心吧!” 一直快到子时,秦仲安这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他接过兰芝递上的茶盏,把里面的温开水一饮而尽,这才道:“哎呀,这张嫂可真是不好找,不过总算是找到了!” 秦二嫂忙问:“张嫂怎么说?” 秦仲安笑了:“她答应了,说明日上午就过来!” 此时福王府内宅,韩侧妃正在发怒,屋子里被她砸成了稀巴烂,精致的锦绣靠枕也扔在了地上,张妈妈带着几个大小丫鬟都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韩侧妃顺手抓起一个摆放水果的水晶盘,对着一个小丫鬟就砸了过去,口中恨恨道:“郡王到底去哪儿了?一个个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嘴巴缝住了,那么大一个人就是找不到?” 小丫鬟被砸得头破血流,捂着脑袋不敢出声,血早流了满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哟~ ☆、第四十五章 韩侧妃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张妈妈身上, 穿着高底绣鞋的脚踢开挡在面前的锦缎靠枕,“哒哒哒哒”走到了张妈妈面前。 她的声音很好听, 却似重锤一般, 敲在了张妈妈心上:“你家的知书呢?他不是郡王的亲随么?他也找不到郡王?” 张妈妈不敢抬头, 趴伏在软绵绵的大红地毡上, 摁在地上的手又青又白, 筋脉暴起,声音微颤:“启禀侧妃, 如今郡王不大理会知书,只让知书看铺子做生意, 这次进京, 就只带着知礼和知义去了。” 韩侧妃最恨人或者事超出她的控制, 心中恨极,声音却冷了下来:“我给知书十日时间, 务必给我找出郡王的踪迹, 若是不行, 我就阉了他,送到宫里去服役!” 张妈妈声音颤抖, 答了声“是”。 韩侧妃转身,粘了真红毡底的木质鞋底踩在了张妈妈的手指上, 张妈妈疼得直吸冷气, 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硬生生挨着。 她自小跟在韩侧妃身边侍候,少女时期的韩侧妃在外美丽清纯, 如晨雾中含苞待放的白莲,可是没人时候,却会变成一个女暴君,偏偏男人都吃她这一套...... 张妈妈自己是无所谓的,反正一直被虐,虐着虐着也就习惯了,可是她儿子不行,儿子知书是她的一切...... 她悄悄抬眼看着韩侧妃的背影,如果视线是刀的话,早在韩侧妃娇柔的脊背上划下无数刀了。 韩侧妃姿态优雅转过身,回到锦榻上坐下,又变成了高贵美丽如同仙子的韩侧妃,方才的疯狂似乎不曾存在过一般。 张妈妈扶着小丫鬟,穿过好几重门户,回到了位于福王府后巷的家。 王府有些体面的下人,都由主子赏一套宅子在这后巷里,当值的时候就去王府,不当值了就回家,倒也方便。 张妈妈的这宅子便是侧妃求了福王赏的,是一个挺齐整的小四合院,倒是比别人家要宽敞体面一些。 知书担心母亲,还没有睡,正在堂屋灯下算账——郡王和白三公子等人开了好几家铺子,其中有一家铺子交给他管着。 见他娘回来,知书忙上前扶住了她,看到张妈妈手上的伤,知书眼泪都出来了:“娘,侧妃又——” 张妈妈点了点头:“她今晚在海棠苑发疯,非要我和你说,要你把郡王给找出来,不然就要阉了你,送到宫里去!” 知书一听,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握着母亲的手腕,哀声道:“娘,咱们不能这样了,这样早晚会被侧妃弄死的!” 张妈妈抬眼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大的儿子:“知书,我们娘们天生是奴才,我是韩府的家生子,你是王府的家生子......我们能怎么办?” 知书低头看了看张妈妈手上沁血的伤口,轻轻道:“娘,我们是奴才,可是我们可以改换主子啊!” 他低声道:“娘,你觉得郡王怎么样?若要找出一个能制住侧妃的人,怕也只有郡王了!” 知书从小侍候郡王,发现郡王打小时候起,就极有主意,对侧妃和福王也不是千依百顺,而是阳奉阴违居多。 而且郡王一向奖惩分明,只要忠心又有能力,自然能得到郡王的赏识。 张妈妈仰首想了半日,最后道:“让我再想想,你继续出去寻郡王吧,若是有了消息,别和别人说,咱们娘俩计较了再说......” 第二天早上,兰芝原本要带着翡翠和储秀去慈和堂送药香,谁知刚把药香收拾好就被秦二嫂给拦住了:“我的儿,你好好在家呆着吧,以后这些事让翡翠带着储秀去就行!” 翡翠笑着道:“娘子说的是,姑娘你就在家等着吧!” 兰芝看了看预备送去的四提盒药香,不禁笑了:“药香又没多重,你们呀,真是想多了!” 这四盒药香,她单手就提起来了。 不过兰芝还是听话地陪秦二嫂回了西暗间药房坐下,让翡翠带着储秀送药香去了。 秦二嫂很少给病人把脉的,望闻问切四项,她都是望闻问的多,如今为了女儿,却又捡起了老本行,先给兰芝细细看了脉息,又让兰芝解开裙带躺在榻上,一点点摸了摸兰芝的腹部,又问了半日,最后道:“甚是康健,以后好好养着就是。” 又道:“都说孕妇得大补,其实要我说,与其过度进补,补得胎儿太大,生产时不好生,还不如适当进补,适当运动,这样生的时候也好生些。” 兰芝笑着坐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娘,既如此,刚才为何不让我去送货?慈和堂又不远,我又不用拿药香。” 秦二嫂不由笑了:“哎,人都是什么道理都懂,轮到自己身上就身不由己了。” 兰芝又说起了昨晚赵家大郎来拜望的事:“娘,咱们也得备份礼物,送到赵家做回礼,这才算有来有回,全了礼节。” 秦二嫂便问兰芝:“我的儿,你说的对,只是不知送些什么好,赵家送的是六样干果,咱们若是送些白糖薄脆金桔馅饼之类过去,未免有些简慢......送两瓶子人参养荣丸给赵家,怎么样?既不算简慢,赵家人用了觉得好,以后还来咱家买!” 兰芝见母亲算盘打得这样精,不由倚着母亲笑了起来:“娘你好会做生意啊!” 秦二嫂以后是要把衣钵传给女儿的,趁机便把自家的生意经一一传给女儿,细细说了起来。 兰芝前世不肯跟着她娘学,如今重活一世,心中目标明确,要学会做药卖药,奉养爹娘,因此不但不排斥家中生意,反而如饥似渴听着母亲的传授。 娘俩正絮絮说着话,外面却传来秦仲安的声音:“张嫂,这边请!” 又道:“陆妈妈,赵大郎这边请!” 带着点尖锐的女人的矫揉笑声响起:“喔唷,秦老爹不必客气!” 又道:“小媳妇我今天早上到你家来,路上恰巧遇到了你家西邻赵家的小厮,便先去了他家一趟,勿怪勿怪!” 秦仲安笑得有些勉强:“无碍无碍......” 陆妈妈的声音响起:“秦老爹,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屋子里说吧!” 秦二嫂和兰芝听了半晌,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听着外面声音是要进堂屋,来不及让兰芝上楼回避了,秦二嫂忙起身理了理衣裙,低声吩咐兰芝:“我出去看看,你先在里屋听着吧!” 兰芝心中狐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伸手帮秦二嫂理了理有些松的发簪:“娘,我就在里屋呆着!” 秦仲安正请了媒人张嫂、陆妈妈和赵大郎进堂屋,见西暗间帘子被掀了起来,秦二嫂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早起来就出去买待客的果品菜蔬,回来时恰巧遇到张嫂和陆妈妈赵大郎姨甥俩,张嫂把他拉到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篇,意思就是赵家大郎可以入赘他家。 张嫂的话一下子把秦仲安给砸懵了,说实在话,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他虽是一家之主,不过家里大事都是兰芝娘做主,因此秦仲安一见秦二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上前一步走向秦二嫂,眼巴巴道:“她娘——” 赵穆所在的位置恰好对着西暗间的门,秦二嫂出来的时候,门帘掀起,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榻上的兰芝。 兰芝今日似乎着意打扮了,身上穿着件玉青绣花窄袖夹衣,系了条淡绿罗裙,显得身姿窈窕。 满头青丝梳了上去,用一串胡珠攒着,耳垂上则戴着一对胡珠坠子,越发显得小脸洁白如玉,眉目浓秀,嘴唇嫣红,甜美得很。 想到这样甜美的兰芝以后要和自己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赵穆心里涌起甜蜜的暖流,背脊一阵阵酥麻,不由咬住了嘴唇。 里屋的兰芝似乎意识到有人看她,抬眼看了过来,恰在这时西暗间门上挂的浅粉满绣蔷薇花的门帘落了下来,遮住了兰芝探询的视线。 分宾主坐下之后,待丫鬟储秀送了茶退下,张嫂扭了扭腰肢,伸着兰花指连点了好几下:“秦老爹,秦太太,陆妈妈,赵大郎。今日你们两家都在座,小媳妇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 见在座四人都专注地看着自己,张嫂不禁仰脸笑了起来,脸上的粉扑簌簌直往下掉。 赵穆实在是看不下去,沉默地低下头去。 张嫂见状,当即收敛笑意,认认真真道:“秦家是要寻个上门女婿,要求对方长得好,年纪轻,人上进,够聪明,愿意入赘!” 她起身走到赵穆身旁,翘着指头轻轻在赵穆肩膀上掸了一下,笑吟吟看着秦仲安和秦二嫂,道:“赵大郎,今年二十一岁,爹娘早亡,自己独自出门闯荡,挣下了一份家业,上进是够了,聪明也不消说,而且愿意入赘,更重要的是——” 张嫂白嫩嫩的细长手指抬起了赵穆的下巴:“他长得俊啊,虽然黑了些,可是当得起‘黑里俏’三个字吧?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有张嫂夸张的笑声回响着。 赵穆抬手悄悄拨去了张嫂散发着脂粉香气的粉腻手指,做出羞涩模样,垂下了眼帘。 秦二嫂打量着赵穆,见他睫毛甚是浓长,这样垂下来,又是一脸腼腆,看着竟然挺可人疼爱...... 这时候西暗间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听到兰芝的提醒,秦二嫂忙用理智压抑住刚才萌发的对黑里俏赵大郎的母爱之心,看向张嫂:“可是,我们昨晚不是这样说的啊!” 张嫂还没开口,陆妈妈便起身,笑着道:“张嫂都和我们姨甥俩说了,老婆子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儿长得好,性子好,又可人疼,和我这外甥商议了,愿意先做假夫妻,而且愿意把大姐儿的骨肉视若己出。以后若是小两口真的彼此喜欢,就这样长长久久过下去;如果彼此不喜欢,就拆解开来,各自安好——如何?” 听了陆妈妈的话,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有些惊讶——这事可真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赵穆瞧出了秦二嫂和秦仲安的犹疑,当即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向秦二嫂和秦仲安两口子行了个礼,红着脸道:“秦叔,秦婶,我还是说实话吧!我一直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独自一人支撑着,一直盼着自家能像别人家一样,夫妻和睦,父慈母爱,因此昨晚来你家一看,心里觉得你家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西暗间的门帘,耳朵似乎红了,声音微颤:“还有就是我昨晚见了你家大姐儿,心里甚是喜欢,愿意一生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保护她照顾她,让她一生欢喜......” 他说着说着,只觉胸腔里涌起薄薄的暖流,激荡着涌入五脏六腑,刹那间四肢百骸,鼻子却酸酸的,险些落下泪来——这些话,似乎在他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一般,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犹豫。 赵穆说完,屋子里静了下来。 兰芝端坐在榻上,静静听着外间赵穆的诉说,她恍惚觉得赵穆声音有些像赵郁,可是细听口音,却又不像,赵郁是极其标准的官话,而这位赵大郎则带着些西北口音...... 只是不知为何,她直觉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心也酸酸的,早落下泪来。 秦仲安心里是极愿意的,便看向秦二嫂,等着秦二嫂拿主意。 秦二嫂心里也是愿意的,却又想和兰芝商议一下,正在犹豫间,却见西暗间的门帘掀了起来,兰芝俏生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盈盈双目看向赵穆:“赵大郎,你愿意立下字据么?” 赵穆含着泪看着兰芝,声音沙哑:“我愿意立下字据,条件你来提,我都愿意!” 兰芝看着眼泪汪汪的赵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赵大郎与赵郁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前世她可从没见过赵郁流眼泪,而这赵大郎分明是个爱哭鬼嘛! 她性子强,丈夫软弱一些,像她娘和她爹那样其实也不错。 兰芝上上下下打量着赵穆。 赵穆耳朵有些红,却也任凭兰芝看着,眼神清澈。 兰芝发现赵穆虽然也有小虎牙,不过眼睛是单眼皮,眉毛也与赵郁不同,而且鼻头上还有一粒小米粒大的俏皮的小黑痣,平添了几分稚气,再次确定他和赵郁不同,便道:“既如此,我们来商议细节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剧情加快了哟,想不想看漠漠我写文十年来写得最清纯最正经的洞房花烛之夜?o(n_n)o哈哈~ 求各位小可爱营养液浇灌,浇灌罢吱一声~ 我去发四十三章的红包了,本章送红包88个~ ☆、第四十六章 无论张嫂如何舌灿莲花, 兰芝坚持了一条底线——假装成亲! 她大大方方道:“彼此就这样先过下去,以一年为期, 若是以后我和赵大郎都愿意继续过下去, 再商量是不是要和离好了!” 张嫂没想到兰芝会这么坚持, 悄悄看向赵穆。 赵穆也是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兰芝娇娇弱弱, 以他为天,后来被生生打了好几次脸, 才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 如今兰芝当着他的面如此坚持,他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总之非常复杂, 不过他一向很善于自我调节, 很快就想通了——这说明兰芝对我还余情未了,不愿意轻易跟了别的男人呀! 这样一想, 赵穆豁然开朗, 当即道:“但凡秦大姐儿提出的条件, 我都同意!”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兰芝也是一愣。 她看向赵穆,双目清明, 态度诚恳:“赵大郎,我有几句话需要私下和你说。我们去后门外的河边说吧, 那里清静些。” 有些事, 还是先和赵穆说了的好,免得他将来后悔。 兰芝拔开门闩,拉开了后门。 上午灿烂的秋阳一下子透过稀疏的槐树叶照了过来, 在她脸上身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兰芝觉得甚是舒服,眯着眼睛仰首看了看,直觉天空碧蓝,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赵穆立在她后面,与她距离很近,近到能够嗅到兰芝身上好闻的气息,不是寻常的香料气息,也不是花香,而是兰芝独有的体香。 而他对这体香是最没有抵抗力的,身子当即就有了反应。 赵穆当即后退了一步,一边用衣袖遮挡,一边试图转移注意力。 恍惚间,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兰芝立在前面,仰首看湛蓝的天,蓝天下是起起伏伏的黄土地,一株株笔直的白杨树点缀在这黄土地上,而他则立在兰芝身后,静静看着兰芝。 兰芝上前一步,出了后门。 赵穆跟着出去,关上了后门。 兰芝静静立在水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梅溪河岸,又想起了自己和赵郁的初遇,心中有些惆怅——原来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不过如此,以后就要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她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恢复冷静,然后转身看向赵穆:“赵大郎,我腹中孩儿的生父,地位颇为尊贵,他如今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我有孕之事。我希望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不再提起。” 兰芝凝视着赵穆的眼睛:“你能接受么?” 见赵穆怔怔看着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兰芝清澈的大眼睛里漾起笑意:“若你能接受,我们就可以谈成亲的事了。” 谈到孩子,兰芝鼻子一阵酸楚,眼中浮起泪雾,大眼睛闪闪发光:“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对我的孩子好,我也会报答你的!” 赵穆心中酸楚,似乎有砂砾在磨他的心脏,他低下头去,哑声道:“你怎么报答我?” 兰芝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小酒窝深深,笑容异常甜蜜而灿烂:“一年后你若是与我和离,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她仰首看着赵穆,笑容依然甜蜜:“不过,你若是泄露这个秘密,我是没事的,只不过把孩子还回去就是,你呢?孩子的生父性格阴险毒辣,个把人命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到时候他一定会杀你灭口!” 赵穆:“......我不稀罕那二百两银子,我自己能挣钱......” 满心的酸楚不翼而飞,赵穆心里只有委屈——他什么时候“阴险毒辣,个把人命根本不放在心上”了?就连那个调戏她的金鹏,还有那个试图玷辱她的简青,他都留下了他们一条狗命好不好! 兰芝这时候才发现赵穆眼睛含着泪,不由吓了一跳,心道:我是不是吓着他了? 她心里一阵愧疚,忙安抚道:“大郎,你别怕,只要这个秘密不泄露出去,咱们都会好好的!” 赵穆抬手拭去眼泪,忽然道:“这个孩子,以后跟我姓吧!” 兰芝:“......” 赵穆一本正经:“虽然是入赘,不过第一个孩子跟我姓的话,别人才会更深信不疑啊!”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兰芝无话可说,只得道:“这样也好,不过将来再有孩子,得姓我的姓!” 赵穆认真地和兰芝讨论:“第二个姓秦,第三个孩子再姓我的姓,第四个孩子还是姓秦,第五个孩子——” “好了!”兰芝听得心惊肉跳,忙道,“这件事以后再讨论吧!” 她虽然喜欢孩子,却也没打算生一串。 赵穆打量着兰芝,微微一笑,笑了一半想了起来,怕兰芝怀疑,忙收敛了笑意,又变得腼腆起来:“秦大姐儿,咱们就这样说定,好不好?” 兰芝笑眯眯道:“好呀!” 她看了赵穆一眼又道:“成亲的具体事宜,就由陆妈妈和我爹娘商议吧,请张嫂做中人。” 她习惯了前世赵郁的高傲和独断,如今接触到温和腼腆听话还爱流泪的赵穆赵大郎,真是爽得很呢! 这样的性子,她完全可以驾驭呀,以后她就和她娘一样做一家之主好了! 见兰芝笑得甜蜜,赵穆垂下眼帘,嘴角翘了翘,心里也美滋滋。 他的女人,真是傻乎乎的啊,看来他得一直把她护在身边了。 王湉从前门进了赵宅。 如今赵宅的小厮全是赵穆带回来的新人,来应门的小厮名叫阿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童。 王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阿福:“大郎呢?” 阿福笑吟吟道:“王先生,大郎在外书房。” 王湉一听,便直奔外院书房去了。 赵宅的外书房院子是四合院结构,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外加东西耳房,另有东西三间厢房各三间,还有庭前的花园,倒也宽敞。 赵穆住着正房,王湉住着东厢房,这次赵穆从京城带回来的四个随从中有两个住进了西厢房,另有两个住进了东西耳房。 赵穆正立在妆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跟着他从京城回来的温凉含笑立在一边,身上穿着青衣玄色布鞋,分明是普通小厮模样。 他今年才二十岁,生得平平淡淡,身材细瘦,气质文弱,却是青衣卫内易容的高手。 王湉一进去,便笑着道:“我说大郎,你还真演上瘾了,到了自己家里还不卸妆!” 赵穆淡淡看了他一眼。 王湉当即闭口不言,和温凉并排立在那里。 赵穆专心致志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看不惯,皱着眉头道:“男人黑成这样,也有女人会喜欢么?” 他抬起手腕,看着月白衣袖下浅褐色的肌肤,特别想去洗澡——这个温凉特别认真,连他的身上也都细细涂抹了颜料,不同区域色泽还有区别。 温凉抿嘴笑了。 王湉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道:“郡王,这世上人千千万万,每个人喜好都不同,有女子喜欢白皙清秀的男子,有女子喜欢强壮黝黑的男子,有女子喜欢我这种沧桑大叔,还有女子喜欢娘娘腔呢!” 赵穆心中犹有不平:“我觉得如今这个模样没有我本人顺眼。” 温凉垂下眼帘,轻轻咬嘴唇,竭力忍住笑意。 先前他还以为端懿郡王是个很不好惹的纨绔子弟呢,现如今接近了,才知道先前的看法都是错的。 王湉翻了个白眼:“不过人家秦大姐儿分明觉得你这个模样更顺眼!” 赵穆:“......滚!” 王湉笑嘻嘻:“郡王,我若是滚了,谁来向您回禀亲事商议的情况呢?” 赵穆不吭声了。 王湉笑得更加欢畅:“郡王,两日后的九月二十是个好日子,秦家同意婚期定在那一日了!” 赵穆转身看向王湉,眼神清澈:“既然要成亲,自然该认真筹备,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都要有的。” 王湉知道赵穆对成亲之事很重视,当即道:“郡王,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都在今日和明日完成,交给我就行了!婚礼的筹备,我是这样打算的......” 赵穆还是头一次成亲,对婚礼充满了好奇,认认真真地和王湉讨论了起来,甚至一边和王湉商议,一边拿笔在纸上绘图,很是用心。 温凉在一边看了,不由微笑,心道:还是王湉有法子啊,郡王刚还让他“滚”,如今就亲亲热热叫他“王先生”了...... 王湉得意了一会儿就有些翘尾巴了,见赵穆如此郑重,忍不住道:“郡王,秦家可是说了,除了新婚之夜,郡王您还是得住在赵宅这边的!” 赵穆一声不吭,开口问道:“非得是秦氏引着我去拜堂么?” 只要能顺利娶到兰芝,保证他的长子或者长女的嫡出身份,他做些牺牲也没什么。 再说了,兰芝很容易对他着迷的,到时候他略施小计,就能和兰芝同住了。 王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郡王您可是入赘啊!” 赵郁:“......” 翡翠是真的有些懵了。 她不过是去慈安堂送一趟药香,回来自家姑娘就要在两日后出嫁了! 这会儿楼上房间只有兰芝和翡翠。 兰芝收敛笑意,抬眼看向翡翠:“翡翠,韩侧妃非常非常可怕,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必须得尽快找一个男人成亲,不然我的身孕就没法掩盖了。” “与其找一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不如找一个我能看上的男人。” 若是以前她还弄不清楚前世之事的话,如今她有了身孕,早把前世之事看透彻了。 韩侧妃,才是害她的那个人。 前世的赵郁虽然冷漠寡言,却也一直未曾抛下她。 既然回京城的时候他没有抛下她,那他要做皇帝了也不至于毒死她。 即使赵郁要通过立后封妃与大周高门联姻,巩固皇位,却也不必让她死,一个低等妃位,一座偏僻的宫室,就可以安置她了。 因此想要毒死她的人只可能是一向待她亲近的韩侧妃,而不是新帝赵郁。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翡翠没想这么深,听兰芝这样一说,她心里也有些后怕,忙道:“姑娘,既然如此,那我赶紧准备喜服!” 兰芝笑了:“不用,这些自有赵大郎那边准备。” 谈到婚礼事宜的时候,赵家出奇地好说话,不待秦家人开口,就全大包大揽了。 不过兰芝不爱占人便宜,一直在寻思着如何补偿赵穆。 因为事情紧急,在王湉的主持下,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果真在两日之内走完了。 赵家的小厮也行动起来,在赵家的内院和秦家之间的院墙上开了一道门,方便入赘秦家的赵穆进出。 转眼间便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因为是招婿入赘,成亲自然是在秦家。 赵穆的小厮在大伙计温凉的带领下来到秦家,很快就布置好了礼堂,还铺上了崭新的红毡。 因兰芝算是二嫁,所以婚礼需要在黄昏时分举行。 还未到黄昏,梧桐巷与秦家处得好的邻居都来到了秦家参加婚礼。 赵穆身穿大红袍子,在温凉等四个大伙计的簇拥下,紧张地站在院中桂花树下,等待戌时的到来。 秦家院子里满是人,热闹得很,可是赵穆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在默默诵记着成亲的流程。 戌时终于到来了。 充当司仪的是秦仲安在州衙的同僚,他抬手做了个手势,鼓乐声开始响起,翡翠扶着新娘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新娘子戴着花冠,穿着大红喜服,肩臂上缠绕着大红色的披帛,手中拿着团扇遮住脸,娉娉袅袅走了过来。 赵穆心脏怦怦直跳,迎上前去。 翡翠解下大红披帛,一端让兰芝捏着,另一端递给了赵穆。 因是男子入赘,兰芝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捏着大红披帛,引着赵穆进了婚堂。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第四十七章 兰芝到底经历了前世, 并没有赵穆那么紧张,她专心听着司仪的声音, 按照司仪的安排用红色披帛牵着赵穆进了婚堂。 司仪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身材矮胖, 相貌普通, 声音却高亢好听, 带着些磁性。 此时这司仪正昂首挺胸高声喊道:“一拜天地日月星,再拜高堂!” 秦仲安和秦二嫂穿着崭新的衣服, 端端正正坐在正前方。 看着兰芝和赵穆齐齐向他们夫妻行礼,秦仲安眼睛湿润了, 秦二嫂用帕子直抹泪——自从兰芝进了福王府, 他们就没想过居然有这一天。 以后就好了, 女婿也招赘了,孙男孙女也快了, 子孙满堂阖家欢乐也不远了。 司仪随之高声道:“天上牛郎会织女, 地上才子配成双, 今日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之后, 兰芝用大红披帛引着新郎出了婚堂,上楼去了二楼新房, 并排坐在婚床之上。 在司仪“一朝同饮合卺酒, 一生一世永缠绵”的高声吟诵中,兰芝和赵穆交臂饮酒。 兰芝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这样的时候,明知道是假成亲, 心底依旧一颤,一时有些恍神——前世的她,最初也曾盼着成为赵郁的正妻,“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官媒的上门,瞬间打破了她的美梦,赵郁的郡王身份,使她的梦只能是白日梦,因此她再也没有开口提过一句...... 没想到今生今世,她还有饮下合卺酒成为别人正式的妻子的一天...... 赵穆一抬眼,见到兰芝眼睛里溢满眼泪,不由一愣,酸涩感却从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 他压抑住心中泛起的酸涩感,微微一笑,低低道:“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穆心底一颤——这句话他似乎说过,而且他知道自己的是“来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最诡异的是,赵穆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说——“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这时候司仪高声赞礼:“送入洞房——” 赵穆忙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街坊邻居的女眷围在新房里,一边赏鉴新郎新娘,一边叽叽喳喳说着闲话,周围热闹非凡。 这秦家招赘女婿,实在是大喜事,新娘子貌美如花,新郎英俊高大,真是一对璧人,人世间多得是“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却少见这样般配的小夫妻。 张嫂作为媒人,一直在一边服侍,听到司仪宣布“送入洞房”,忙招呼众人下楼吃酒听曲。 众人散去,翡翠也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洞房里点着一对龙凤红烛,屋子里一片大红。 兰芝和赵穆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很,烛花爆开时的“噼啪”声也清晰可闻。 楼下的琵琶声、月琴声、唱曲声和喝彩声不时传来,热闹得很。 赵穆几乎是挨着兰芝坐在婚床上,兰芝的体香压过香脂香膏的芬芳,氤氲而来,在清冷的深秋夜晚空气中弥漫着。 他看向兰芝,正好兰芝也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兰芝还好,赵穆的脸却红了,好在这会儿烛光昏黄,再加上他脸黑,兰芝并没有看出什么。 兰芝闻到了赵穆身上清新的气息,心里原本有些疑惑——这气息怎么和赵郁的一样?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大概年轻男子身上的气息都是这般清新好闻,等到上了年纪,怕就越来越不好闻了。 兰芝知道按照一般情形,接下来便要夫妻洞房了,不过她和赵穆是先做假夫妻,自然不用洞房了。 她大大方方站了起来,走到妆台边卸去头上沉重的花冠,口中道:“西间窗前有一个榻,我已经铺陈好了,你今晚先在上面歇一晚,遮遮人的眼,明晚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赵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嗯”了一声,呆呆看着兰芝卸去花冠,又用纤纤十指拔下发髻上插戴的各种钗环簪梳。 发髻上戴着些金玲珑草虫儿,有些抓头发,兰芝一时揪不下来,正有些着急,赵穆走了过去:“我帮你吧!” 这些金玲珑草虫儿首饰,戴在发髻上赤金闪烁,星星点点,甚是好看,却容易抓头发,兰芝平时很少戴,偶尔戴了,也都是翡翠帮她取下来。 兰芝正要拒绝,可是赵穆的手指已经挨着了她的头发,她只得背脊端直坐在那里,等着赵穆把那几个金玲珑草虫儿给取下来。 赵穆寻到一个金玲珑草虫儿,慢慢捋顺兰芝的发丝,这才把这个金玲珑草虫儿取了下来。 他毫无意外地察觉到兰芝身子微颤了一下。 两人虽然才在一起一年多,可是赵穆却觉得他和兰芝仿佛是夙世因缘,他知道兰芝头发敏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的话,她会身子发颤。 他还知道兰芝的背脊最是敏感,只要他想要了,就用手抚摸她的背,或者一寸寸吻她的背,最后总是能得偿所愿...... 兰芝忙咳嗽了一声。 赵穆的手指很快就收了回来,俊脸瞬间红透了——他想什么呢?兰芝腹中怀着他的骨血,而且才两个月身孕! 他不再拖延,麻利地摘下了其余七个金玲珑草虫儿首饰,放进了妆台上的首饰匣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在屋子里踱了一圈,道:“这里不也有一个长榻么?我歇这里吧,夜里你要茶要水也方便些!” 兰芝原本正在对镜取下耳坠,闻言动作滞了滞——这句话也是似曾相识啊! 前世赵郁带着他从西北回京,路过洛阳的时候她在驿站病倒了。 晚上的时候赵郁进房去看她,也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那时候兰芝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赵郁,便随口道:“有翡翠陪我,你去外院睡吧!” 赵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 兰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前世,她不必战战兢兢,不必担心失宠,也不必害怕赵郁娶了正妻后自己没有容身之处。 她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赵穆试探了兰芝一句,见兰芝没有反应,便自作主张走到西间那边,弯腰把窗前榻上的衾枕绣被卷起来抱到了东窗这边,自顾自铺到了榻上。 这些衾枕被褥枕头全都是崭新的大红软锦,应该是当初秦家为兰芝准备的嫁妆,只是兰芝进王府给他做妾,这些大红的物事全都用不着了,就没有跟着兰芝送到王府去。 兰芝回过神,见赵穆已经在东窗榻上摆好了衾枕,而且已经坐了上去,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只得闭口不言了。 酒宴结束,客人散去,楼下渐渐没了声息。 赵穆去西间那边洗漱去了。 兰芝趁机脱去喜服,换上寝衣,然后急急卸了妆洗漱了,直接上床睡下了。 事急从权,明日独宿时再洗澡好了。 赵穆洗漱罢过来,发现婚床上帘幕低垂,兰芝已经歇下了。 他便也在东窗榻上躺了下来。 赵穆没有熄灭蜡烛。 陆妈妈特地交代过他,说洞房花烛夜的龙凤花烛得让它们自己燃尽,这样才会夫妻恩爱,福泽绵长。 过了子时,龙凤烛这才先后熄灭了,屋子里陷入黑暗,房间里氤氲着烛台熄灭时特有的焦糊气味。 赵穆躺在榻上,明明很累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温凉帮他易容,虽然手段高明,可是赵穆觉得不太好受,肌肤上涂抹了东西令他很不舒服。 想到不少女子都要严妆见人,日日夜夜在脸上脖子上涂抹这些东西,有的人还要在身上涂抹,以显得通身雪白,赵穆就替她们难受。 不知道兰芝有没有涂抹过这些东西...... 兰芝也没有睡着——和一个算得上陌生的青年男子同居一室,虽然这男子是她名义上的新婚丈夫,她也不敢放心睡着。 她翻了个身,随着她的动作,床铺发出微微的“吱呀”声。 赵穆这下子知道兰芝也是醒着的了,委屈巴巴道:“大姐儿,我饿了。” 兰芝:“......饿了呀?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她睡在柔软温暖的床上,才不想动弹呢! 赵穆:“......” 以前兰芝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他若是晚上回去晚了些,兰芝就会温柔地问他饿不饿,然后吩咐丫鬟去大厨房为他要宵夜...... 不过赵穆的难受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就自己消解了——兰芝对我这个前夫,可比对赵穆这后夫好多了! 赵穆很听兰芝的话,什么都不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着果真不饿了...... 在梦中,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已经白发斑驳。 一个生得有些像赵翎青年正陪着他一步步走在皇陵湿漉漉的汉白玉道路上,道路两侧松柏夹道。 赵郁一边走,一边叮嘱道:“朕百年之后,与秦氏合葬即可,不用另备棺椁,用秦氏的梓宫就行了......” 兰芝察觉到赵穆睡着,这才放任自己进入梦乡,只是枕下还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既然嫁给了赵穆,她就没想着为谁守身,不过为了保护腹中宝贝,她还是要警惕些的好。 早上醒来,兰芝刚动弹了一下,外面就传来翡翠惊喜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啊!” 兰芝起身的时候,眼波流转看了一眼东窗前的长榻,见榻上整整齐齐,早整理好了,便问了一句:“赵大郎呢?” 翡翠一边服侍兰芝,一边道:“赵大郎一大早就回西隔壁赵家了,说洗漱后再回来向岳父岳母行礼,陪家人用早饭!” 兰芝“哦”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因为听人说早上睡觉养颜,所以韩侧妃早上素来爱睡懒觉。 她睡醒后洗漱罢又泡了一个牛乳浴,让丫鬟给她按摩了半日,这才开始起身处理日常事务。 最先进来回话的是韩侧妃的陪房韩双。 丫鬟照例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韩侧妃和韩双。 韩双还不到三十岁,又瘦又高,英俊中带着股阴鸷之气:“启禀侧妃,属下把宛州城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郡王的踪迹。胡五公子还在京城未归,白三公子去江南经商也未回来,郡王的其余朋友属下也都暗中查探过了。郡王先前的妾室秦氏那边,属下也去看过了,秦氏昨晚招婿,上门女婿是一个西北来的行商。”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找不着郡王,难道跟他的知礼和知义的爹妈都死了?通通找出来,一个个拷打审问,我不信问不出来!” 她恨恨道:“居然敢瞒着我,求陛下下诏分府另居,他的胆子可真是肥了!” 韩双答应了一声,恭谨地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韩侧妃却叫住了他。 她眼波如水,在韩双被宝蓝长身包裹着的精壮身躯上盘旋了一圈,声音媚得人浑身酥麻:“韩双,你......过来一下......” 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管它明日是否大浪滔天...... 庆和帝可以三宫六院,福王可以姬妾无数,她自然也可以想睡谁就睡谁,待将来阿郁成了九五之尊,她垂帘听政,面首三千又如何? 韩双眼神灼热,答了声“是”,欺身上前。 韩侧妃伸出雪白娇嫩的玉足,一脚蹬在了韩双脸上。 韩双双手虔诚地捧着这双美到极点的玉足,嘴唇凑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好幸福呀(づ ̄3 ̄)づ╭~ 本章继续发放88个红包~ ☆、第四十八章 毕竟今日是新婚第一天, 兰芝还是妆扮了一番才带着翡翠下了楼。 她一下楼,便看到赵穆正站在院中桂花树下和爹爹说话, 藏青袍子黑色腰带白底皂靴, 宽脚细腰长腿, 显得英姿飒爽, 不由望着他们一笑, 往堂屋找她娘秦二嫂去了。 赵穆见兰芝满头珠翠,身上穿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 下面是一条宝蓝妆花罗裙,分明是新妇打扮, 心跳不由有些加快, 心里一阵甜蜜——兰芝如今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他见兰芝后面跟着的翡翠端着托盘, 托盘上是银汤瓶和两个茶盏,先是一愣, 接着便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小两口今早得向岳父岳母递茶! 他腼腆一笑, 和秦仲安说了两句, 请了秦仲安进屋。 秦二嫂正在屋子里对镜打扮,见女儿进来, 忙笑着低声道:“兰芝,快来帮你娘妆扮!” 兰芝知道她娘平素走家串户做生意, 为了显得利落, 都是简单打扮,不大会妆扮,便走过去帮她娘挑选首饰。 她先选了个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戴到了发髻前面,又选了几样,戴到了后面,然后又选了对赤金镶红宝石梅花坠子,戴到了秦二嫂的耳坠上——这对耳坠还是兰芝送给她娘的! 整理完发髻,兰芝又重新洗了手,帮母亲淡施水粉描眉凃膏。 她最会妆扮,十分麻利,不一时就好了。 秦二嫂拿起靶镜,对镜一看,见镜中的自己比平时竟美了好几分,不由笑了:“兰芝,说来也怪,你随手一弄,竟比我平时忙半日妆扮出来的要好看许多!” 兰芝依偎着母亲,与母亲一起照镜子,笑盈盈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秘诀,下次娘你哄得我开心了,我再教你!” 前世她先是在王府,后来进京,镇日无聊,不过调脂弄粉读书赏花,做得熟了,自然就好了。 至今想来,倒是在西北那几年过得最舒心快活...... 兰芝又服侍母亲换了时新衣物,这才扶了母亲出去。 赵穆正陪着秦仲安坐着,见东暗间门帘掀起,兰芝扶着秦二嫂走了出来,忙起身行礼。 秦二嫂还是第一次当岳母,被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行礼,也怪不好意思的,忙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兰芝扶了母亲在正前方长案前的圈椅上坐下,正要示意赵穆去扶父亲,一抬眼,却见赵穆已经扶着爹爹坐下了,便对着赵穆笑了笑。 赵穆从小在福王的棍棒教育下长大,若是反应慢一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因此反应极快,很有眼色,对他来说,这本来就如同本能一般,因为这个被兰芝用笑容鼓励,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当即腼腆地低下了头。 秦仲安和秦二嫂见这小两口很有默契,心下都是一宽。 见秦仲安与秦二嫂坐定,兰芝便和赵穆并肩而立。 储秀拿了两个蒲垫,放在了兰芝和赵穆前方。 翡翠用托盘端着银汤瓶和茶盏立一旁。 兰芝此时与赵穆并肩而立,距离很近,能够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气息,知道赵穆早上回赵宅洗澡去了,不由抿嘴一笑——这赵大郎可真爱洗澡呀! 她用胳膊肘悄悄碰了赵穆,见赵穆看她,便眼波流转,示意赵穆行礼。 赵穆眨了眨眼睛,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异常。 兰芝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赵穆几乎和她同时,也利索地跪了下去。 两人齐声道:“给爹(岳父)娘(岳母)请安!” 秦仲安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往事,简直是感慨万分。 若是兰芝一直做端懿郡王的姨娘,这一生一世他家都不能算是王府的正经亲戚,即使攀附了皇室,又有什么趣味! 秦二嫂正笑得眼睛眯着,忽然反应过来,慌忙从袖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赵穆。 赵穆知道这是所谓的“改口费”,含笑接了过来,一脸腼腆:“谢谢岳母!” 兰芝没想到赵穆瞧着腼腆害羞,嘴巴居然这么甜,便看了他一眼,谁知赵穆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发怔。 到底是兰芝经历的风浪多,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赵穆低下头去,心跳依旧有些快。 其实没人知道,他有多喜欢兰芝,第一次见面就钟情,在一起之后日日生情,兰芝早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人会这样喜欢一个女子?若是被人知道,只会被人耻笑! 递茶罢,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早饭。 用罢早饭,秦仲安和赵穆坐在堂屋里说话。 兰芝和母亲进了西暗间,去看人参养荣丸的配料。 虽然是新婚,可是兰芝心里清楚得很,嫁人归嫁人,挣钱吃饭的本事可不能丢。 世上有些女子爱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于经历了人世沧桑的兰芝来说,还是靠自己穿衣吃饭最保险。 母女两个脱去外面的见人衣服,又摘下满头的珠翠,重新洗了手,开始用石臼磨药粉。 赵穆陪着岳父大人在堂屋里喝茶说话,听到西暗间传来擂臼捶捶打石臼的声音,接着就闻到扑鼻的人参药味,自是一愣,抬眼看向秦仲安:“岳父,兰芝和岳母这是——” 秦仲安笑了起来:“阿穆,你还不知呢,咱家靠我在州衙的俸禄根本养不了家,养家的是你岳母。你岳母娘家几代都是卖女子吃的药的,兰芝如今也跟着你岳母在学,日后自然要接了你岳母的衣钵!” 赵穆没有说话,心里颇有些酸楚——他总算知道为何短短两个月兰芝的手指就变得粗糙起来了。 他垂下眼帘,道:“兰芝挺懂事的!” 秦仲安如今看女婿千好万好,便感慨万千道:“先前也是娇惯任性得很,看上了贵人,使性子非要进王府,后来总算是醒悟了,不再做梦,离了王府,老老实实过日子......” 他是常混官场的人,虽然不算很得意,却也通晓人情。 兰芝先前的事不是秘密,街坊邻居全都知道,与其等着别人告诉这位新女婿,不如由他来说。 赵穆听了,心情甚是复杂,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开心的是,原来兰芝真的爱他爱得要死要活;难过的是,如今兰芝醒悟了,不喜欢他了,老老实实嫁人过日子了。 说的好像他是什么惑乱人心的妖怪似的...... 坐了一会儿之后,秦仲安要去拜望一位姓宋的朋友,就是昨日在婚礼上做司仪的那个矮胖子,便预备出门。 秦二嫂在里屋听到了,忙道:“老宋家在城北,有些远,你去车马行雇个驴子骑吧!” 秦仲安答应了一声。 赵穆听了,忙道:“岳父,我那里倒是有几匹马,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送您一匹吧!” 秦仲安急忙推辞:“不用不用,我平时也用不着骑马!” 赵穆也不废话,直接叫了小厮阿福过来,吩咐了几句。 阿福很快就牵着一匹鞍鞯俱全的黄骠马过来。 秦仲安一看,就知这是一匹极好的西北马,忙推辞起来:“女婿,这不敢当!” 赵穆只是笑,却和小厮阿福一起扶着秦仲安上了马,又道:“岳父,以后这小厮阿福就跟着您使唤,让他跟马就是!” 秦仲安没想到自己这上门女婿是买一送一,得了女婿,还陪送了一匹骏马,就高高兴兴骑着马出去了,小厮阿福跟着马也去了。 兰芝磨好了药粉,出来见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趁人不注意,悄悄和赵穆说了一句:“待会儿你上楼一下。” 说罢,她上楼换衣服去了。 马可不是什么便宜物件,一匹普通的马也得二三百两银子,更别提赵穆这匹马是上好的西北马了,起码也得上千两银子了。 赵穆闻言,心脏怦怦直跳,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耳朵也红了,心道:兰芝这是约我说悄悄话么? 秦二嫂还不知道女婿的小心思,只顾吩咐蜀芳做午饭的事,又扭头问赵穆:“阿穆,你有没有忌口的?” 赵穆笑眯眯:“岳母,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好不容易不被人注意了,赵穆悄悄上了楼。 兰芝正坐在东窗前的榻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匣子,见赵穆进来,笑眯眯招手道:“大郎,快过来!” 赵穆浑身轻飘飘走了过去,在兰芝对面坐下,眼睛似带着笑,声音也带着笑:“何事?” 兰芝把小炕桌上的匣子推到了赵穆这边,笑盈盈道:“这是给你的!” 赵穆低头看着匣子里圆溜溜散发着莹光的胡珠,一颗心似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心凉——这是他亲自去给兰芝挑选的一匣子胡珠,整整三十六颗! 兰芝初进王府,第一次去给韩侧妃请安,他担心韩侧妃舍不得给兰芝好东西,就拿了皇伯父给的钱亲自去买了一匣子胡珠,给了韩侧妃,让她给兰芝做见面礼。 没想到如今这匣子被他认为是定情信物的胡珠却被兰芝轻易送给了后夫! 赵穆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呆呆坐在那里。 兰芝声音平静:“这是一个下毒害我的人赏我的,我恨她入骨,不过东西倒是好东西,你拿去后就卖了吧,算是你给我爹爹的马的钱——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这匣子胡珠应该价值千金了,差不多够马的价钱了。 赵穆原本气得手都僵了,闻言心里一惊,抬眼看向兰芝:“下毒害你的人?谁?” 胡珠是他送的,不过他绝对没有下毒害过兰芝! 兰芝微微一笑:“都过去了。” 又道:“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她如同天仙一般,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可是没人斗得过她。” 赵穆心里咯噔一声,被压抑在心底的迷雾似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他“哦”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匣子离开了。 回到赵宅,赵穆把匣子放在书案上,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他母妃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事,赵穆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毕竟是他的生母,圣人讲求“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到了大周,甚至上升到儿子不能指出父母的错误的地步,因此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母妃在他面前,每每表现得对兰芝很是慈爱,难道她对兰芝也出手了? 可是,兰芝对她又没有妨碍啊! 不过赵穆清楚得很,对自己母亲的行为,从来都不能按常理去推测。 赵穆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叫来温凉:“我要出去一趟,帮我卸妆吧!”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赵郁戴着帷帽从后门上了船。 小船拔锚之后,如飞而去,很快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河面上。 ☆、第四十九章 小船在河面上顺流疾行, 出了西水门,经雍安渠进入运河, 最终停靠在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内的码头上。 小船靠岸之后, 赵郁依旧戴着帷帽下了船。 温凉和温和两个亲随也戴着帷帽紧紧跟着他, 与来迎接的知礼和知义打了个招呼, 一起进了白佳宁特地给赵郁留的院子。 因赵郁常来常往, 白佳宁便在这庄子里给他备下了这个院子,里面花木扶疏, 房屋修洁,倒是一个好去处, 先前侍候赵郁的亲信如今都暂时居住在这院子里。 安顿赵郁坐下后, 知礼忙上前道:“郡王, 留在城里的人捎信过来,说韩双带着人去了我家和知义家, 把先前的旧宅子查了一遍, 没找着人就走了。” 他和知义原本是王府的家生子, 他和知义跟了郡王,这次郡王进京前, 就给了一笔银子,让他家和知义家脱了籍搬到城外白家的运河庄子里了。 幸亏家人都搬来了这庄子上, 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郁闻言, 没有说话,静静思索着。 韩双和韩单是他母妃当年从韩府带来的陪嫁小厮,如今这兄弟两个管着她母妃的海运生意, 手里倒是颇有些人手。 韩双对他母妃一向忠心耿耿,去搜查知礼家和知义家必是奉他母妃之命。 可是他母妃为何要这样做? 若只是逼他出现,这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知书正在铺子里和账房一起算账,听到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顾客,抬头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郡......郡王......” 一身月白锦袍腰围玉带的赵郁洒然走了进去,笑微微看着知书,笑容中带着一丝促狭:“怎么?我吓着你了?” 知书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推开算盘,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郁脚下,抱住了赵郁的腿,嚎啕大哭起来:“郡王,你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韩侧妃派人给弄死了,如今看到赵郁,听到赵郁的声音,才有了安全感,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他怪想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赵郁的衣摆上的,却知道郡王好洁,第一反应估计是把自己踹飞,便哭哭啼啼爬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郡王,咱们去后面说话吧!” 铺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颇为简单洁净。 赵郁进了堂屋,在方桌边的竹编圈椅上坐了下来,屏退侍候的人,这才看向知书:“说吧!” 知书也不含糊,先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韩侧妃让韩福在外放官吏债放高利贷,开当铺和解铺;韩侧妃派韩双和韩单兄弟以做海外生意的名义进行海上走私,和海盗勾连;韩侧妃和礼部侍郎蒋文琦勾结,卖官鬻爵...... 赵郁听得俊脸又青又白——他知道自己这位母妃能量很大,做事极有门路,能办到许多别人办不到的事,又下手极狠,从不留后手,因此连福王正妃孟王妃都不敢动她,只能避其锋芒,却没想到他母妃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知书见赵郁沉默不语,俊脸微凝,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退无可退了,只有豁出去了,便道:“这都是我娘和我说的,郡王如若不信,晚上把我娘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郁看向知书:“还有么?” 见知书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赵郁便提示道:“和秦氏有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书得到提示,想了想,便说了起来:“我母亲说,侧妃那里有一种药,是先前舅老爷担任西南按察使时得到的,这种药极为阴寒,女子服够一瓶就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跪在地上,继续诉说着。 自从那夜他娘张妈妈的手再次被侧妃踩流血,他就无数次在心里组织如何向郡王告状,因此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没有一句废话:“郡王,王府的朱侧妃和梁夫人都被下过这种药,朱侧妃流产后失去生育能力,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梁夫人一直未曾怀孕过,这些年一直在请医延药,即使是名医,也只说是宫寒;您带回来的那个叫柳如约的扬州瘦马,后来被侧妃给了王爷,因为对侧妃不恭敬,食物里也被下了药,应该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赵郁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刚进来时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他一直知道韩侧妃的为人,可是知道和了解细节是两回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知道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可是当他偷听到父王让赵翎提防自己时,当他听到母妃向韩双直言说他不过是自己手里奇货可居的“玉瓶”,庆和帝不敢动她,因为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时,他还是茫然失措,自己跑到运河边的高堤上坐了一日,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 后来有了兰芝,他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无条件爱他的...... 知书趴伏在地上,最后抛出了杀手锏:“郡王,我娘说了,秦姨娘离开王府那日,侧妃本来已经让人给秦姨娘下了那种绝育药,就下在特地给秦姨娘熬的参鸡汤里,预备让秦姨娘晚上喝,只是秦姨娘傍晚时就走了,没有喝参鸡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赵郁只觉得耳边像是有炸雷响起,瞬间失去所有听觉,双耳嗡嗡直响;胸口像是被重物击中,连肺都是疼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 知书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赵郁,大声喊着:“郡王!郡王!” 在院子里警戒的温凉和温和兄弟俩当即冲了进来:“郡王怎么了?” 知书吓得小脸蜡黄,满脸是泪:“郡王晕过去了!”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书和郡王一起长大,知道郡王自小身体康健,除了发过一两次高烧,从来没病过,这会儿突然晕过去,指不定是被他气的。 郡王若是出事,那他和他娘就只能等死了! 想到这里,知书放声大哭起来:“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醒醒吧!醒醒吧!” 温凉没想到这小厮如此脓包,当即把郡王接了过来,试了试鼻端的呼吸,又看了看脉息,然后道:“不碍事,只是一时激住了!” 他和温和一起把郡王扶到里间安顿好,因怕知书出去胡乱泄露什么,因此也不让他出去,一起守着郡王。 赵郁终于醒了过来,呆呆坐在那里,头疼欲裂,前世今生通通涌上心头——原来,那个法师没有骗他,他真的重活了一世! 待蜀芳做好午饭,秦二嫂便让储秀从新开的小门去赵宅请新姑爷和陆妈妈,得知新姑爷有急事出去了,便只把陆妈妈请了过来,一起用了午饭。 秦家是宛州城中的普通人家,午饭也都是些家常饭菜,一道排骨莲藕汤,一道回锅肉,一道爆炒鸡,一道清炒菜心,一道醋溜白菜,有荤有素,美味适口。 兰芝一看,便知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不由笑了——她娘还说要做赵穆爱吃的,结果做出来全是她爱吃的! 用罢午饭,秦二嫂难得悠闲,便让翡翠去请了东隔壁的章大嫂,又叫了斜对门马三娘的继母姚氏,四人聚齐,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打马吊。 兰芝见状,忙准备了一个八角攒盒,把上次赵穆送来的五香葵花籽、松子、榛子和南瓜子各装了些,又添了四样果脯,凑够八样,送了过去。 她又怕她们打马吊时口渴,就亲自沏了壶毛尖,一人斟了一盏,放在一边,然后才和马三娘上楼说话去了。 陆妈妈见兰芝如此体贴,心里欢喜,道:“我这外甥可真是捡到宝了,外甥媳妇真是乖巧孝顺!” 秦二嫂抿着嘴只是笑,见章大嫂扔了一张三条,忙道:“这张三条我碰了!” 她从手中的牌里抽出两张三条,扔了出来。 姚氏懊恼道:“哎呀,我正单吊三条呢,看来得换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三娘和兰芝在楼上房里,听到楼下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兰芝走到书案前,含笑看向坐在西窗榻上的马三娘:“你是想填‘朝天子’么?” 马三娘一直以在人家内宅女眷席上唱曲为生,近来没有什么新词,因此央求兰芝给她填词。 兰芝虽然喜好诗词文章,却也不是什么才女,勉力而为罢了。 马三娘抱着月琴道:“正是‘朝天子’。” 兰芝笑:“你给我唱一曲‘朝天子’,让我找找感觉吧!” 马三娘想了想,抱着月琴弹奏起来,然后低低唱道:“远山,近山,一片青无间。逆流诉上乱石滩。险似连云栈。落日昏鸦,西风归雁,叹崎岖途路难。得闲,且闲,何处无鱼羹饭......” 兰芝一时听得痴了,想起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走到黄河边,将要渡河,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昏鸦,西风归雁,故乡遥远...... 片刻后,她提笔蘸了些墨汁,在铺好的纸上写了起来,写罢才和马三娘说道:“三娘,你听听这首《朝天子》如何!” 马三娘停止拨琴,专注地听着。 兰芝轻轻念了出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愁人强。” 马三娘品味一番,觉得很有些滋味,便道:“兰芝,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有才了!” 兰芝老老实实道:“这是前朝周德清写的。” 马三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弹拨着月琴,道:“我来弹,你先试着唱吧,我也好跟着你学词。” 兰芝素来爱玩,当即答应了下来,待到了调门上,便开口唱了起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 赵穆从两个宅子中间的小门过来,听到楼上月琴铮铮,兰芝声音轻缈悦耳,正唱着前朝周德清的《朝天子清夜客怀》:“......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 他倚在门上,想起前世他带着兰芝前往西北的情形,想起他和兰芝在西北相依为命的三年,胸腔里涌起股股的暖流,这些暖流瞬间奔入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温暖起来。 想到前世兰芝的死,想到兰芝去后的情形,赵穆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兰芝,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可爱国庆节快乐啊! 每年的国庆假期,我不是在伏牛山,就是在桐柏山,今年为了各位追文的读者小可爱,我在家码字(*^▽^*) 收藏一下作者给点奖励嘛~ 我写文整十年了,和我同期的作者收藏都五万十万了,我才五千收藏o(╥﹏╥)o ☆、第五十章 秦二嫂单吊二饼, 一直没人给她点炮,她心中惴惴好久, 最后终于自己起到了一张二饼, 当即笑了起来:“糊了!” 她笑吟吟把自己的一手牌小心翼翼放在了桌子上。 章大嫂、陆妈妈和姚氏伸头一看, 见她果真糊了牌, 就都笑了, 纷纷掏出筹码给了秦二嫂。 秦二嫂接过筹码,乐得合不拢嘴, 正把筹码往袖袋里放,一抬眼看到女婿赵穆正立在那里, 忙笑着道:“阿穆, 你回来了!” 又吩咐蜀芳:“快去给姑爷沏茶!” 蜀芳低眉顺眼答了声“是”, 偷偷看了赵穆一眼,急急沏茶去了。 她和储秀都是郡王命知礼买回来养在白家的, 对主子自然敬畏非常。 眼前是热闹地在院子里打着马吊的秦二嫂等人, 耳边是兰芝轻缈好听的歌声, 赵穆的心似冻透了又被扔进温暖的水中一般,极度舒适中带着刺刺麻麻的疼意。 他闭上眼睛, 一时有些恍惚,他是饱经世事沧桑血冷心冷的永平帝, 是年少天真爱笑的赵郁, 还是腼腆害羞的赵穆? 最终赵穆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秦二嫂等人拱手行礼请安。 秦二嫂一边起牌, 一边道:“阿穆,兰芝在楼上和马家的三娘一起玩耍呢,我让储秀去叫她下来!” 赵穆腼腆一笑,略微滞了滞,这才道:“......岳母,我在楼下等着就是。” 此时要见到兰芝了,他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发疯地想要见到兰芝,可是真要见到兰芝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办。 陆妈妈笑着道:“阿穆,叫什么‘岳母’,该叫‘娘’才对!” 赵穆到底老实,认认真真叫了声“娘”,众妇人都笑了起来。 秦二嫂喜爱女婿,脆生生答应了一声,然后扭头朝着二楼扬起嗓子大声道:“兰芝,阿穆回来了,你也下来吧!” 兰芝正教马三姐背词,听到母亲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依旧与马三姐说话。 马三姐忙道:“兰芝,我已经会背了,不信你听我背!” 她果真给兰芝背了一遍,虽然有些磕巴,却完完整整背了下来。 兰芝笑嘻嘻一拍手:“啊,三姐,你好厉害!” 马三姐用衣袖掩着嘴笑,低声道:“你男人回来了,咱们快下去吧!” 兰芝闻言,不由有些怔忡——在她心里,她的男人是天真爱笑的赵郁和后来沉默寡言的新帝。 只是如今赵郁算是前夫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人生,不相干了! 想到这里,兰芝习惯性地微微一笑:“三娘,我扶着你,咱们一起下去!” 马三姐笑着起身,一手扶着兰芝,一手抱着月琴下楼去了。 兰芝一下楼,便看到了立在母亲背后的赵穆,见他正看着自己,秋日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身上印下斑驳光影,光影浮动间,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清澈起来,似有水光浮动,澄净中带着温软,不由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送走马三娘,兰芝走了回来,笑盈盈上前褔了福,故意道:“相公你回来了!” 赵穆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颗心似被浸入了醋汁子里——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兰芝从来没对他这样过,用这样戏谑的语气亲切地开玩笑,却这样对赵穆——他垂下眼帘,忽然道:“我饿了。” 兰芝:“......” 洞房之夜,这厮就说他饿了,这会儿当着众邻居的面,他又说他饿了! 不过这会儿兰芝正扮演着贤惠小娇妻呢,便温柔一笑:“相公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赵穆抬眼看向兰芝,眼神清澈,可怜巴巴的:“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青菜面......” 兰芝一滞——在西北的时候,因为条件简陋,她倒是常做这鸡蛋青菜面,只是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 秦二嫂在一边听到了,忙道:“阿穆,兰芝不一定会做啊,她很少下厨的......” 兰芝从小娇养,基本不怎么会下厨。 就算兰芝这次从王府出来,也在家下过几次厨,可是秦二嫂还是不大相信兰芝会做鸡蛋青菜面这样的家常面,毕竟还得和面醒面,还得擀面切面,怪麻烦的! 赵穆只是看着兰芝,因为睫毛浓长,越发显得双眼澄澈,似有水光闪烁。 他知道兰芝会做。 在西北时,刚开始时没钱买肉,他去找军屯的老兵寻了几个鸡蛋,兰芝薅了些青菜,给他做鸡蛋青菜面。 炒好的鸡蛋里还能吃出碎蛋壳,他却觉得特别美味,就老是让兰芝做这个面,兰芝索性带着翡翠在院子里养了鸡种了青菜...... 兰芝被他这样一看,心就有些软,忙道:“好了,我这就去给你做!” 赵穆抿嘴一笑:“我跟你一起去!” 见到秦家的新姑爷跟着兰芝去了灶屋,章大嫂低声对秦二嫂说道:“小两口挺恩爱呀!” 秦二嫂也是笑。 先前她还担心兰芝和赵穆会一直做假夫妻,看小两口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样子,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 蜀芳已经在灶屋和好了面,正用湿布搭着在醒,兰芝让蜀芳薅些青菜清洗了,自己却拿了香胰子去了后门外河边,蹲在水边细细洗手。 赵穆自然也跟了过去,见兰芝蹲在那里,想起兰芝腹中有他和兰芝的骨肉,生怕兰芝蹲着压着了腹中的宝贝,便低声道:“你这样蹲着,肚子会不会难受?我用铜盘舀水你站着洗手吧!” 兰芝白了他一眼,扭头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才两个月,哪里就会压着了!” 赵穆“哦”了一声,瞄了兰芝腹部一眼,挨着兰芝蹲了下来,刚要伸手撩水,想起自己的手也被温凉改了肤色,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轻轻问兰芝:“兰芝,你希望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觉得是儿子也好,女儿也不错,只要是兰芝生的,都是好的。 毕竟前世他和兰芝一生无儿无女,这辈子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已经是老天照应了。 兰芝揉搓着打了薄荷香胰子的手,搓出泡沫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都喜欢。” 她想象了一下她和赵郁所生的儿女的模样,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我的儿女,一定生得很好看,我要努力挣钱,让他们过好日子!” 赵穆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兰芝单薄的身子,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必经历人世间的辛苦。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也会对孩子好的。” 前世因为韩侧妃,他和兰芝一直无子,他临终前还是过继了赵翎的儿子,没想到这一世兰芝因为离开王府,竟然使腹中骨血得以保全...... 难道是兰芝逝去后的二十年,他对上苍的祷告显灵了? 兰芝却笑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扭头认真地打量了赵穆一番,道:“你这么黑,你的孩子一定也很黑,哈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男孩子黑一些无所谓,若是女孩子黑了,就是个黑里俏了哈哈哈哈哈!” 赵穆慢悠悠道:“再黑也是你生的啊!” 兰芝:“......” 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生的,应该没那么黑,毕竟我这么白;再说了,生得肌肤白皙的女孩子有她的好看,生得黑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美!” 兰芝想象了一下自己生个黑丫头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女儿,就算黑,也黑得漂亮,黑得精致,黑得滋腻!” 赵穆闻言,不由笑了。 他生得这样好,兰芝也生得很好,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 兰芝和赵穆谈得投机,看他就越发顺眼起来,自己洗了手,便把香胰子递给赵穆:“你也好好洗洗你的黑爪子吧!” 其实赵穆也不是黑,而是一种均匀细腻的褐色,一看就很有男人味,不过大周女子看男子,素来以白为美,赵穆就有些吃亏了。 赵穆接过香胰子,装模作样搓洗一番,便起身道:“咱们回去吧,我洗完了!” 兰芝这会儿没有注意他。 她正立在那里,看着澄碧宽阔的梅溪河,眼睛里现出怅惘之意。 赵穆注意到了,默然片刻,故意问道:“兰芝,你在想什么?” 这是他和兰芝初次相遇的地方。 兰芝自然是想起了赵郁,却灿然一笑,道:“我在想炼蜜的事,药粉都磨好了,就剩炼蜜了!” 回到灶屋,兰芝系上围裙,拿了擀面杖开始擀面。 因为大家都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只给赵穆一个人做饭,因此用不了太多面。 切好面条后,兰芝捏了些面粉撒在面条上,用手把面条抖了抖,以让面粉撒得均匀些。 该烧锅下面了,兰芝见赵穆还呆在灶屋里,便笑着道:“你出去吧,我让翡翠来烧锅!” 翡翠正在灶屋外面等着,听到兰芝的话,就探头进来:“姑爷,你还是先出来吧!” 赵穆微笑:“我会烧锅!” 他就是在西北学会烧锅的,虽然后来离开了西北,再也没近过庖厨,却还没忘记如何操作。 翡翠悻悻地缩回了头,总觉得自家姑娘要被这鸡贼的赵大郎给抢走了。 这赵大郎,一和姑娘说话脸就红,似乎腼腆又害羞,却就这样一步步霸占了姑娘...... 好失落啊! 兰芝麻利地炒好了鸡蛋,往锅里加了水,水滚了就下面,再滚了下青菜,最后才放盐,一碗清淡的鸡蛋青菜面很快就起锅了。 院子里人多,赵穆便在一楼堂屋内吃面。 兰芝坐在他旁边,单手支颐看着院子里打马吊的人,一边看一边叹气:“哎,我娘不会算牌,不用的牌就往外撂,这样很容易点炮的!” 赵穆挑了些面条吃了,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咱家又不差这点钱,咱娘开心不就行了?” 只有在西北的时候,他才经历过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那时候岳父岳母担心兰芝,也千里迢迢赶了过去,还悄悄拿银子补贴他们,跑到军屯的老兵家里,问人家买羊肉,回家给他和兰芝做羊肉炝锅面吃...... 当时他只觉得压抑痛苦,后来没了兰芝,才知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活的日子...... 兰芝没了,二老没了唯一的指望,也郁郁而终。 兰芝:“......” 她总觉得赵穆的话似乎哪里听着不顺,略想了想,才发现赵穆说的是“咱家”“咱娘”。 兰芝瞅了赵穆一眼,见他垂着眼帘,只顾用筷子在碗里搅着,还以为他想起了伤心事——赵穆可是从小爹娘双亡——忙抬手在赵穆背上拍了拍,道:“快吃面吧,一会儿面条泡软就不筋斗了!” 又道:“赵穆,你吃饭的姿势还挺好看的!” 赵穆抬眼看她,双目幽深似潭:“你当着人面叫我‘相公’,背着人就叫我赵穆,怎么这么虚伪?” 兰芝打了个哈欠:“以后等你表现好了,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我不但叫你‘相公’,我还叫你‘小宝贝’‘小心肝’‘小肉肉’呢!” 赵穆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朵都是红的,心脏麻酥酥的——这些其实都是他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敦伦时,快活到了极点时叫兰芝的! 他那时候总是压抑,难得放纵,只有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才露出真性情,什么都要试,抱着兰芝无所不为,又因为年轻精力旺盛,兰芝那时候怕是被他纠缠得都怕了...... 兰芝如今有了身孕,很容易疲惫,根本没注意到赵穆的反应,又打了个哈欠。 见兰芝接二连三打哈欠,赵穆知道她累了,便用极快的速度连面带汤全给解决了,然后道:“我陪你上去休息吧!” 兰芝虽然渴睡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十分警惕,不假思索道:“不用,让翡翠陪我就行了!” 她叫来翡翠,扶着翡翠上楼去了。 赵穆:“......” 赵穆回到赵宅。 温凉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一见他进来,忙行了个礼:“郡王,现在卸妆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总算是知道郡王有多爱惜那张清俊好看的脸了。 赵穆“嗯”了一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刚卸罢妆,赵郁正看着镜中顺眼了很多的自己,温和进来禀报道:“启禀郡王,知书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王府去见韩侧妃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天黑之后我再离开。” 他得先洗个澡去,不然真心没法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亲亲,有没有觉得这是一篇恩皮文?兰芝虽然只嫁了一个男人,却似嫁了三个一般? ☆、第五十一章 夜幕降临, 王府内宅花园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铺着红毡的戏台子上, 小戏子们正卖力地演绎着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 台下韩侧妃正在朱侧妃、梁夫人等王府女眷的陪伴下看着戏聊着天, 倒也惬意。 这时候小丫鬟双艳走了过来, 附在韩侧妃耳边, 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侧妃的位置邻着韩侧妃,隐约听到“张妈妈”“郡王”这样的字眼, 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和韩侧妃差不多算是前后脚进福王府,可是韩侧妃有端懿郡王这样的好儿子, 她却孤零零膝下空虚。 韩侧妃还有王爷持续了多年的盛宠, 而她却一年到头独守空房...... 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得知张妈妈不但找到了赵郁,还把赵郁给请了回来, 韩侧妃却依旧不着急, 低声道:“让他等着吧!” 她这个儿子, 从来都是个乖孩子,这次居然敢自作主张分府另居, 她非得好好拾掇他一番不可。 感自作主张,就要敢承受她的怒火。 韩侧妃依旧稳稳坐在里, 直到把这折戏看完, 这才笑微微说了声“失陪了”,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起身离开了。 朱侧妃神情复杂看着韩侧妃一行人逶迤去了,不禁叹了口气。 一边的梁夫人哼了一声, 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可不就是咱们王府这位女红人活生生的写照么!” 朱侧妃惨然一笑,寥然道:“可是,男人们偏偏吃她的那一套,她就是有那个本事啊!” 梁夫人听了,一时叹息不已,旁边几个吃过韩侧妃亏的王府妾室也都直叹气。 朱侧妃幽幽道:“偏偏人家还生了个好儿子!” 端懿郡王生得好,性子好,又能干,一天到晚笑嘻嘻,像个开心果一般,这样听话孝顺的儿子谁不喜欢? 众人都不说话了,无边的悲凉在这珠翠华服间蔓延氤氲。 海棠苑点了无数的琉璃灯,如水晶宫殿,却静悄悄的。 韩侧妃一进去,张妈妈就迎了上来,行罢礼起身,走到韩侧妃身边,低低回禀道:“侧妃,这几日奴婢一直让知书在码头等着,端懿郡王一到宛州,就请端懿郡王回来见您——端懿郡王正在屋里等着呢!” 韩侧妃“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好!” 说罢,她款步向明间走去。 赵郁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清秀稚气。 韩侧妃打量着儿子,见他恹恹的,便道:“进屋里再说!” 进了明间,韩侧妃屏退侍候的人,然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她背脊挺直,双目带着寒意打量了赵郁半晌,然后厉声道:“小畜生,还不跪下!” 赵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抬眼看她,一脸倔强:“我又没有错,为何要跪下!” 韩侧妃没想到赵郁居然还敢顶嘴,当即起身,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着赵郁,冷笑一声,道:“我为了你,在王府苦苦支撑,苦心孤诣,只为了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这做母亲的?一声不响就求了陛下,分府另居,净人出去,你好大的胆!” 赵郁抬眼看着韩侧妃,眼中满是怨恨:“我留在王府?像你一样天天害人么?你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睡得着觉?” 韩侧妃气得脸都红了,顺手拿起一边放着的玉如意,朝着赵郁就砸了过去。 赵郁早有防备,身子猛地一闪,躲避了过去,那玉如意没砸中赵郁,一下子砸在了紫檀木雕花落地长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韩侧妃恨极,又弯腰去拿花瓶砸赵郁。 赵郁当即道:“母亲既要杀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端起一边的锦凳,挡住了砸过来的花瓶,在瓷器的脆响声中扔下锦凳,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是赵郁第一次当面顶撞,韩侧妃气得头晕目眩两手发颤,半日方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把韩双叫过来,我不信收拾不了这逆子!” 张妈妈忙道:“侧妃息怒,奴婢这就去传话!” 她急急跑了出去,却没有立即去找韩双,而是在外绕了一阵子,这才找韩双去了。 待韩双领了命带着属下全城搜索赵郁,赵郁早无影无踪了。 韩侧妃气得手冷脚冷,一股气堵在胸腹之间,大半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韩双把赵郁给逮回来,谁知一直等到天亮,韩双来了,赵郁却还没找着。 她一生顺遂,除了当年的庆和帝,极少有人会违逆她,哪里吃过这亏,顿时一口气噎在了那里,一下子病倒了。 王爷、孟王妃和世子赵翎都不在宛州,王府长史官不敢怠慢,请医延药,十分殷勤。 病榻之上的韩侧妃苍白而美丽,似乎下一刻就要逝去,从此远离这尘世。 韩双和刚从沿海的青州赶回了的韩单兄弟两个立在榻前,眼中忧思深重,听着韩侧妃的吩咐。 韩侧妃轻轻道:“......阿郁十分活泼好动,他如今虽然藏了起来,不过他早晚会憋不住出来活动的,你们这些日子明松暗紧,小心查访,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她一直小心着意,刻意把赵郁养得天真烂漫,从不让赵郁培植势力,免得将来不好掌控,没想到他都十七岁了,太子也快不成了,赵郁反倒开始不听话了...... 韩单比韩双生得单薄些,大约是常在海边的缘故,肌肤略微粗糙了些,却与韩双那种带着阴鸷的英俊不同,是另一种洒然中透着精明能干的英俊。 他沉吟了一下,道:“侧妃,如果属下真的请了郡王回来,您打算如何安置郡王?”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你上次不是带回来西洋产的福、寿膏么?听说使用了会飘飘欲仙,以后就再也离不了这福、寿膏了......” 韩双悚然而惊,抬眼看向韩侧妃——他没想到韩侧妃对亲生儿子赵郁也这么狠! 韩侧妃声音飘渺:“我不喜欢人或者事脱离我的控制,亲生儿子也一样......” 韩双答了声“是”,又道:“侧妃,这种福寿、膏每次用量甚是讲究,您听属下细说——” 他细细地和韩侧妃说了起来。 赵郁回到梧桐巷的赵宅,洗漱罢就在外书房关门闭户睡下了。 这一世,他不像前世那样懵懂了,前世一直到兰芝去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了解韩侧妃的弱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韩侧妃这会儿怕是气得要死。 只要找不着他,按照韩侧妃的性子,她就会一直生气。 不过,前世韩侧妃使用来自西洋的福寿、膏控制人,曾经在他身上试过,这一世须得小心提防...... 还有兰芝,他得继续蛰伏下来,然后说服兰芝,带着兰芝回西北。 他若是不走,庆和帝不会放心,还以为他对皇位有意,说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先带着兰芝先去西北,过三年再回来,到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培植得差不多了...... 心中计议已定,赵郁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兰芝起来,用罢早饭便和翡翠在西暗间里忙碌,打算用一上午时间把这批人参养荣丸做出来。 秦二嫂被请去给产妇看病去了。 秦仲安今日不用去州衙,不知道在院子里忙些什么。 兰芝有些好奇,忙了一阵子,有些疲惫,就出来看,却见到赵家的几个小厮正在爹爹的指挥下在院子里搭建棚子,忙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呀?” 秦仲安美滋滋道:“姑爷命人来给我搭建马棚呢!” 兰芝见爹爹得意,不禁也笑了:“爹爹,看把你给乐的!” 秦仲安看了看拴在一边的黄骠马,笑眯眯道:“咦,我的爱驹该刷刷了!阿福,快把刷子拿来,我要好好刷刷我的爱驹!” 阿福这小厮笑嘻嘻答了声“是”,小跑往赵宅拿刷马用的棕刷去了。 秦仲安又看女儿:“兰芝,你一天到晚在背医书,爹爹请教你一下,想让马更康健,喂它吃什么药草管用?” 兰芝忍着笑,看着秦仲安道:“爹,我学的又不是兽医!” “这倒是,”秦仲安自言自语道,“下次见了宛州军卫管马的王百户,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兰芝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赵穆带着小厮阿贵从两个宅子间的小门过来了,身穿玉白袍子,腰围玄色腰带,显得神采奕奕,便一本正经福了福:“相公回来了!” 赵穆看了她一眼,上前先给秦仲安拱手行礼:“见过爹爹!” 听到女婿称呼自己“爹爹”,秦仲安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忙还了礼,又吩咐兰芝:“你和阿穆说话,我去刷马去!” 说罢,他牵着马从后门去河边了。 兰芝:“……” 她看向赵穆,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你的马,爹爹很喜欢!” 赵穆抿嘴一笑:“爹爹喜欢就好。” 又道:“咱们上楼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第五十二章 兰芝瞅了赵穆一眼, 见他态度甚是认真,便先上了楼。 赵穆:“......” 兰芝和赵穆在一起可真不讲究啊, 难道不应该先请丈夫走, 自己乖巧地跟在后面么? 以前兰芝跟他的时候一直都这样, 别提多柔顺乖巧了, 简直是天下淑女的典范! 赵穆这样一想, 心里还挺美。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兰芝似乎对赵穆是没那么恭敬, 没那么恭敬就显得有些亲昵和亲近...... 赵穆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兰芝上了楼,引着赵穆去了西间, 请赵穆在窗前榻上坐下, 自己却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恰巧书案上还有一壶温茶, 兰芝拿起盖在白瓷托盘里的青瓷茶盏,端起茶壶倒了一盏, 笑吟吟看向赵穆:“这是红枣茶, 你喝么?” 她记得赵郁不喜欢喝甜腻腻的红枣茶, 自己的爹爹也不爱喝,不知道赵穆喝不喝。 赵穆垂下眼帘:“我什么都可以。” 兰芝端起茶盏奉给了赵穆, 又回到书案后坐下,认认真真看着赵穆:“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呀?” 赵穆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 放在了手边的小炕桌上, 然后看向兰芝,态度诚挚:“兰芝,你如今将近两个半月身孕, 正是怀孕初期,实在是不宜劳作。以后家用我来出,你就好好歇息养胎吧!” 兰芝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将近两个半月身孕?” 连她亲娘和翡翠都没这么清楚! 能这么清楚的怕是只有两个人——她和赵郁! 她自是知道具体受孕日期的,赵郁连她怀孕都不知道,别的自然也不用说了。 赵穆没想到一向傻乎乎的兰芝居然警惕性这么高,当下一脸认真:“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就在后门外的小河边,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兰芝狐疑地打量着赵穆:“......真的?” 她的嘴巴有那么不严实么? 兰芝记得自己嘴巴一向很严的! 赵穆被兰芝这样看着,却依旧不慌不忙,做出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也低了好几度:“是真的啊,你当时亲口和我说的,我特地记在心里......” 他如此肯定,不由兰芝不相信,她只能自认嘴快了,便讪讪道:“许是我记错了吧......” 想起方才赵穆的话,兰芝垂下眼帘,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还是想靠自己挣钱。一则我想靠自己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二则这些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我完全可以承担。” 赵穆一听,不由有些急:“怀孕了,难道不应该躺在床上好好养胎么!” 以前兰芝多温柔顺从啊,怎么如今糊回了娘家,就变成刺头了? 兰芝见赵穆急成这样,不由笑了起来:“怀孕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急成这样?你入戏太深了吧?快回头吧,少年!” 她忍着笑,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红枣茶,端起来喝了两口。 红枣茶绵甜可口,甚是好喝,兰芝端着茶盏细品着。 待她一盏红枣茶喝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看向赵穆,这才发现赵穆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垂着眼帘,眼皮都红了,嘴唇紧紧抿着。 兰芝顿时慌了,隐约觉得自己伤害了一颗纯真的关怀自己的少年心,忙起身走过去,屈膝行礼:“哎呀,对不住啦!阿穆哥哥,阿穆哥哥!我以后干活悠着点,你的家用我也收着,等你有急用了,再问我要啊!” 她乖乖地拿了那叠银票收了起来,又打躬作揖哄着赵穆。 赵穆没想到兰芝的弱点居然是这个,心中得意,暗自记在了心里,依旧一脸落寞:“我以为咱们是一家人了......” 兰芝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一些,见英俊少年为自己黯然伤神,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便道:“我也把你当做一家人啊,你就像是我的弟弟,我觉得特别亲,真的!” 赵穆闻言,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是要做兰芝的丈夫,不是要当她的弟弟! 谁要当她的弟弟啊! 弟弟能和她一起睡觉吗? 能和她生儿育女一起到老吗? 前世兰芝去了后,处理政务之余,他都在忙这件事,即使被史官以“好巫蛊”之名记入史册,也不理会,整整折腾了二十年,终于求得了这一世的相守,难道就为了当兰芝的弟弟? 赵穆握紧双拳,垂下眼帘,告诉自己不用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兰芝会重新喜欢上他,就像当年他们初遇时一样,那时候兰芝就对他一见钟情。 对了,兰芝喜欢他长得好看,那他就一直好看,让她一直喜欢好了...... 兰芝不知道赵穆心情激荡,以为自己成功地说服赵穆做自己的弟弟,笑盈盈道:“我娘新得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衣料柔软透气,我给你做一套中衣吧!” 赵穆闻言,抬眼看向兰芝,漆黑瞳孔之中,似有水光闪烁。 他声音微微哽咽,哑声道:“好!” 兰芝从针线簸箩里拿了皮尺,走过来要给赵穆量尺寸。 赵穆方才还满心伤心难过悲痛,一听兰芝要给他量尺寸,一颗心顿时雀跃起来,乖乖站起来让兰芝给他量。 兰芝靠近赵穆,才发现赵穆太高了,没法量肩宽,便抬手拍了拍他胳膊:“身子矮一些,我够不着!” 赵穆乖乖地屈膝,让自己比兰芝还矮一些。 兰芝给他量完肩宽,又去量胳膊。 赵穆见她根本不去记下尺寸,不由好奇:“兰芝,你不用先记下来么?” 前世他就一直好奇,兰芝给他量身量时从来不用记,做鞋样时也从来不记,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兰芝,因为觉得大男人关心这些琐碎之事没意思,会被兰芝笑话。 兰芝得意一笑:“我记性好得很!” 又忍不住炫耀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一般的诗词文章,我读一遍,再听一遍,就能够背下来!” 赵穆没想到兰芝还有这本事,他一直觉得兰芝是他的女人,女人就该在内宅相夫教子,闲了赏花下棋散步,或者为丈夫做些女红...... 如今重活一世,他才发现兰芝聪明活泼,学医很认真,学东西很快,而且会制药卖药,即使没有他养家,她也能养家糊口,一家人丰衣足食。 兰芝给赵穆量了身量之后,索性好人做到底,再给赵穆做双鞋,便笑盈盈道:“赵穆,我再给你量一下脚,给你做双千层底布鞋!” 赵穆心里特别想穿兰芝亲手为他做的鞋,却知道别的地方兰芝或许认不出来,但是他的脚兰芝一定能认出来,忙笑着道:“兰芝,我的脚有些臭——不过我有鞋样,等一会儿让人送来吧!” 兰芝一听赵穆说脚臭,马上打了退堂鼓,笑眯眯道:“好啊好啊!等鞋样送来我就开始纳鞋底!” 两人话题都谈完了,赵穆却还舍不得离开,便一脸乖巧的笑:“兰芝,你忙你的吧,我有些累,在这榻上歇一歇吧!” 兰芝生怕拒绝他,他又双眼含泪可怜兮兮,便答应了一声,自顾自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干净,又拿软布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把那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拿了过来,在书案上展开,又拿了木尺、炭笔和剪刀,开始裁剪衣料。 她忙碌了半日,再去看窗前榻上的赵穆,发现他居然睡着了,整个人用一种堪称扭曲的姿势蜷曲着窝在那里,睡得还挺香,一张英俊的脸睡着了显得有些稚气,尤其是鼻尖上那粒小小的痣,还挺俏皮可爱。 兰芝不由微笑,走过去轻手轻脚搬走小炕桌,又拿了枕头和锦被过来,小心翼翼让赵穆枕在枕头上,然后展开锦被,搭在了赵穆身上。 这时候正是半上午时候,窗子大开着,秋阳暖洋洋照了进来,晒太阳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兰芝就拿了本书,抱了个靠枕脱了鞋也上了榻,倚在窗子上晒太阳并看书。 这是一本极其无聊的书,专门讲述古代的孝义故事,兰芝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卧冰求鲤》,不禁在心里冷笑:明明是为了被举孝廉博孝义之名编出来宣扬出去的假故事,却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用来愚民,煞有介事让百姓学习,只有傻子才会信! 她又翻了几页,实在是无聊之极,每看一篇都要腹诽半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秦二嫂回家的路上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闻着甚是香甜,便买了一些,预备给兰芝袖包。 回到家里,她没见着女儿,一问储秀,得知兰芝在楼上,便拿着那包糖炒栗子上楼去了。 楼上静悄悄的,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横七竖八胡乱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兰芝和女婿赵穆,不由一笑,悄悄又下去了。 赵穆已经好久没睡这么香过了,简直像是堕入黑甜乡中,美梦一个接着一个,全是他和兰芝幸福地在一起,令他简直不想醒来。 兰芝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挨着赵穆睡着了,吓了一跳,忙悄悄下了榻,重新梳头洗脸换衣,然后下楼去了。 赵穆一直睡到了将近午时,这才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见窗前靠着一个满绣的靠枕,他拿起靠枕闻了闻,发现靠枕上还留着兰芝身上特有的芬芳,很是好闻,便倚在上面想心事。 此时十七岁的他,基本没有自己的力量。 知礼、知义、知文、知武和蜀芳储秀是他的人,陆妈妈是白佳宁借给他的,温凉、温和和其余两个随从是青衣卫的人,王湉是皇伯父的人。 对于皇伯父,赵穆始终心情复杂。 他知道皇伯父疼爱自己,前世太子薨逝之后,皇伯父连下好几道圣旨催促自己回京,在生命的最后,用尽全力把自己扶上了皇位。 可是把赵穆流放西北打破他的平静生活的人也是皇伯父! 赵穆一直觉得,自己只是皇伯父没了亲生儿子之后的无奈选择,一直觉得自己把皇伯父看得很重,而皇伯父对自己却没那么重视...... 如今既然从头再来,赵穆打算先试一试林文怀。 前世林文怀及其麾下的青衣卫自始至终站在他这边,太子赵曙病逝之后,林文怀更是旗帜鲜明支持他。 只是这一世从兰芝离开王府开始,事情似乎有了变化,须得从新计较。 不过赵穆从来不怕挑战。 这一世太子若是无恙,那他就安安生生带着老婆孩子经商逍遥;若是太子像前世一样在三年后去世,那他势必会站出来争一争,毕竟谁都不如他更适合做大周的皇帝。 福王和赵翎心气虽高,可是赵翎想要依仗世家大族的力量上位,就不得不与孟家武家这样的世家共享这天下,他既代表了世家的势力,就势必站在了大周和大周百姓的对立面,倾全大周之力,供养那几个世家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 而他赵穆则不同,他在位二十年,对内铲除了世家的力量,让寒门子弟有了上升的渠道;对外实行先战争后军屯策略,一步步收复了前朝丢失的西北、西域和燕云十六州等疆域——只有他,才能让这个日渐疲惫的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计议已定,赵穆正要起身,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兰芝的声音:“相公,茶水来了,您喝口茶吧!” 赵穆一听,就知道一定是有人跟着兰芝,要不然她不会这样礼数周全,不禁笑了起来。 片刻后,兰芝果然带着翡翠和储秀走了进来,翡翠用托盘端着茶壶和茶盏,储秀端着盥洗之物。 在秦家用罢午饭,赵穆这才回了赵宅的外书房。 王湉正在修改从西北到西域的路线图,见赵穆过来,便笑着道:“郡王,白家庄子传来消息,知礼和知义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出发去西北了!” 赵穆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王湉画的图,发现有几个谬误,直接就指了出来。 王湉诧异:“咦?郡王,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穆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闪闪发光:“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个熟悉西北的幕僚么?!” 王湉:“......” 看似天真的小郡王,也有很多秘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收藏总算是涨了几个,感谢收藏作收的小亲亲~33333333333 多谢订阅、收藏和留言的小可爱,本章发放88个红包~(づ ̄3 ̄)づ╭~ ☆、第五十三章 接下来这段时日, 赵穆也没什么大事,有空了便守在兰芝这边, 到了晚上兰芝要睡觉他再离开。 兰芝刚开始时还觉得他有些过于依恋自己了, 跟小狗似的,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转眼间九月就过去了。 进入十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 到了十月中旬, 又下起了雨,天气又湿又冷, 冷寒入骨, 人们这才意识到冬天来了, 纷纷脱去夹衣, 换上了棉衣。 作为秦家实际上的一家之主, 兰芝张罗着请了裁缝来家里,给全家人都做了两套棉衣、两套冬衣, 两套中衣和两双棉鞋, 赵宅那边她怕自己越俎代庖, 就只给常在秦宅的阿福做了新衣。 这日晚上兰芝正在楼上屋子里坐着,一边烤火, 一边做针线,赵穆却又来了。 兰芝请他在火盆前坐下, 笑盈盈道:“这么晚了, 你来做什么?” 赵穆眼神温柔看着兰芝,火盆里燃着木柴,火光熊熊, 映得兰芝脸上红扑扑的,可爱得很:“我明日一早要去杭州,临行前想来看看你!” 兰芝想着他是为生意上的事,便道:“行李都收拾好了么?要不要我去帮你收拾?” 赵穆特别想答应,只可惜王湉那厮已经热心地帮他收拾好了,便道:“已经收拾好了。” 兰芝一看赵穆这模样,就知道他定是有事,便端了盏茶递给了他,然后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赵穆“嗯”了一声,端着茶盏沉吟了一下,俊脸微红:“你上次说要给我做白绫中衣......”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已经做好了,而且洗过熨过了,本来准备明天给你呢!”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套白绫中衣,拿过来递给了赵穆:“总共两套,你瞧瞧怎么样!” 赵穆一颗心怦怦直跳,欢喜极了,抖开细细看了,觉得一切都好。 他特地看了看中衣的袖口,发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绣,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先前兰芝给他做衣服,袖口里面都用银色丝线绣“芝芝”二字,这两套衣服却都没有,看来在兰芝心里,还是他最重要,谁都比不上。 兰芝见赵穆依旧欲言又止,便道:“赵穆,你还有事?” 赵穆鼓足勇气:“你都给阿福准备过冬衣物了......” 兰芝闻言,笑了起来:“你连阿福的醋都要吃啊!” 见赵穆俊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根本不敢看自己,兰芝心里不由有些怜惜,忙许诺道:“等你从杭州回来,一定能见到我给你做的崭新的过冬衣物!” 赵穆这才欢喜起来,抿嘴直笑,眼睛亮晶晶看着兰芝。 兰芝见他可爱,心里甚是喜爱,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乖!” 赵穆:“......” 他眼睛发亮看着兰芝:“再摸一摸吧!” 兰芝哈哈笑着,伸手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赵穆离开之后,兰芝半日没说话。 赵穆的头发和赵郁的头发好像,摸上去凉阴阴的,顺滑极了,而且气味也很像...... 她抬起手闻了闻,发现手上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像是艾草,余韵却像是竹叶...... 难道年轻男子的头发都是这种气息? 赵穆离开第二天就开始下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停了下来。 这天晚上兰芝想洗澡,翡翠便关门闭窗,带着储秀蜀芳在卧室床后放了好几个燃烧得旺旺的火盆,待屋子里暖洋洋了,这才往浴桶里注入热水,服侍兰芝洗澡。 等储秀和蜀芳两个小丫鬟离开,兰芝这才开始在翡翠的服侍下脱去衣服,预备入浴。 这时候兰芝已经是四个多月身孕了,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只是她一向穿着宽松冬衣,因此也没人发现。 兰芝正在泡澡,外面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两个人,接着便传来秦二嫂的声音:“翡翠,开一下门,我和陆妈妈来看看姑娘!” 翡翠忙过去打开了门。 秦二嫂带着陆妈妈进了屋子,急急关上了门。 一进屋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们俩当即冒出汗来,忙脱下外面的棉衣交给翡翠挂好,这才去床后看正泡澡的兰芝。 陆妈妈给兰芝看了脉息,秦二嫂又看了胎象,最后都笑了起来——兰芝这一胎实在是不错! 陪兰芝聊了一会儿后,秦二嫂便和兰芝商议着:“明日咱们就放出风气,说你怀孕了,已经两个月身孕了!” 这是早就商议好的,兰芝自然没什么话说,便笑着点了点头。 陆妈妈感慨道:“兰芝这一胎可真是稳,到现在还没孕吐,一般女子怀孕,到了孕吐时候,别提多难受了!” 秦二嫂忙道:“哎呀,这种事可别夸,咱们宛州地邪得很,禁不起夸!” 陆妈妈不禁笑了起来。 光着身子泡澡,两位长辈搬了椅子坐在一边围观,兰芝还是有些尴尬,便到:“娘,姑母,我也要出来了,你们下去聊呗!” 秦二嫂和陆妈妈笑了起来,又交代翡翠一番,这才一起下去了。 洗罢澡,兰芝抚着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晾头发。 翡翠收拾罢,抬眼见兰芝正低头盯着腹部看,不由笑了起来:“姑娘,你的肚子一点都不明显,别看了!” 兰芝珍而重之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连声音都是温柔的:“翡翠,你不懂,我真的特别喜欢肚子里的这位,他可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小肉肉......” 翡翠还没开口,窗外便传来赵穆带着笑的声音:“咦?小心肝小宝贝小肉肉又换人了?” 兰芝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赵穆了,说句实在话,养条狗还有感情呢,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自然是颇为想念的,来不及整整齐齐系上裙子穿上外衣了,便起身拿了搭在衣架上的浅粉交领窄袖袄穿在身上,自己检视了一番,觉得无碍了,这才道:“进来吧!” 赵穆在门外已经等了片刻,听到兰芝的声音,这才推门进去。 他嫌坐船慢,为了早些从杭州赶回来,一路骑着马日夜兼程冻得够呛,如今终于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兰芝了,一颗心热腾腾的,怦怦直跳,进了屋子,却先被热出了一身汗。 赵穆吓了一跳,忙道:“好热啊!” 他走过去,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东窗前的榻上,然后含笑打量兰芝,见兰芝刚洗过澡,满头青丝柔软地披散了下来,身上只穿着件浅粉色交领窄袖袄和同色的棉裤,显得她肌肤晶莹泛着蔷薇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嫣红,又粉嫩又可爱,让他不由自主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亲摸一摸。 赵穆是久旷的人,加上前世,都旷了二十年了,此时直觉心如擂鼓,喉咙发干,身子早有了反应,幸亏冬□□服穿得厚,他又有意掩饰,这才没有露出马脚。 他有些心虚,忙在榻上坐了下来。 在东窗前的榻上坐下后,赵穆乖巧地看向翡翠:“翡翠,我有些渴,你下楼沏壶毛尖送上来吧!” 翡翠明知赵穆是要支开自己,便看向兰芝。 先烧水,再沏茶,这段时间可不短了。 兰芝给翡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听赵穆的话。 翡翠只得答了声“是”,果真下楼沏茶去了。 兰芝笑盈盈打量赵穆,见他分明也是刚洗过澡的样子,似乎又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便笑道:“屋子里有些热,要不你先把外面的袍子脱下来吧!” 赵穆身子终于平复了,也怕温凉给他涂的易容药水不禁热,便解下腰带,脱去外袍,递到了兰芝面前,一双清澈的眼睛只是看着兰芝。 兰芝见赵穆里面穿的正是上次她用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为他缝制的中衣,不由抿嘴笑了,上前接过赵穆的腰带和袍子,搭在了一边的衣架上,这才和赵穆坐在榻上说话。 赵穆拿起放在小炕桌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匣,打开后递给兰芝:“给你带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兰芝一看,见是一套精致的银镶翡翠头面,水头极好,心里自是喜欢,便大大方方收了下来,灿然一笑:“多谢多谢!” 赵穆见兰芝不再推辞,分明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心里一阵妥帖,便柔声道:“你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王府那边又耳目众多,说不定谁多一句嘴,王府那边就起了疑心。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不如先去西北,待将来孩子大了些再回宛州,一岁的孩子多说了两个月,别人也看不出来。” 见兰芝迟疑,赵穆便又道:“我刚问过姑母了,姑母说你的胎象很稳,行路无碍的,我让人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已经送了过来,明日咱们可以试坐一下,你看看怎样,好不好?” 赵穆的话实在是太突然了,兰芝一时有些懵。 她想了想才道:“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样吧,我考虑一下,再和你说吧!” 赵穆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他早就发誓,这一世定要兰芝开心快活,因此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不过偶尔使一些小手段,赵穆自我感觉还是可以的。 ☆、第五十四章 兰芝头发还有些潮湿, 便去火盆边坐着,把长发全拢在身前, 一边晾着长发, 一边想着心事。 她总觉得赵穆说的不怎么靠谱, 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胎, 将来临产她娘又可以接生, 王府又如何会知道? 再说了,兰芝已经很久没见过赵郁了, 而韩侧妃看她和看小猫小狗差不多,只要她不在王府, 韩侧妃根本不会记得有她这个人, 又何必担心? 话又说回来, 她随着赵穆去了西北,明年赵郁也去了呢? 西北地广人稀, 就那么几个城池, 早晚有遇到的那一日, 万一遇到呢? 到时候就尴尬了! 若是她留在宛州,明年赵郁被流放, 在西北三年,然后直接去了京城, 也许她和他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想到赵郁, 兰芝心情有些复杂,最后一次见到赵郁,还是在杏花山菩提寺的送子观音殿, 不知道她哪一句说的不对,赵郁捂着脸急急出去了,却又很快让人把她在蔷薇阁使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里面甚至还有他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珠宝首饰...... 一想到赵郁那张傲气的俊脸,兰芝心里便慌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没处安放...... 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曾经亲密到了极致...... 如今赵郁不知去哪儿了。 前世这个时候,赵郁正在外面忙个不停,中间还出了一趟远门...... 赵穆看着兰芝,见她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发呆,眼睛水汪汪的,雪白晶莹脸颊却泛着蔷薇红,雪白牙齿咬着娇红嘴唇,似乎是在想心事...... 他心里一颤,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确定——兰芝是在想我么? 兰芝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告诉自己,赵郁是要做皇帝的,自己想他做什么? 明年他若是被流放,让翡翠送去五百两银子就算是彼此两清了! 不过不能送真金白银,须得提前换成小额银票,缝进衣服里送过去,免得路上被押送赵郁的官吏搜走...... 兰芝知道自己对赵郁一向有些痴心,理智上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 因为坐在火盆前,有些烤得慌,兰芝觉得喉咙发干,便抬眼看向放在一边的银汤瓶——冬日房里用火盆,容易口渴,盛着温开水的银汤瓶是常备的。 赵穆见状,起身端起银汤瓶:“我给你倒水。” 兰芝接过茶盏喝水,赵穆趁机在她身边坐下,冷不丁地问她:“你方才在想谁?是在想你前夫么?” 兰芝的脸涨得通红:“没......没有!” 她双手捧着青瓷茶盏急急解释道:“不是前夫,是——” 兰芝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最后道:“这样说吧,比如我嫁给了你,我爹娘要去你家,你自然奉为上宾,对吧?” 赵穆答了声“是”。 兰芝一边想一边试着解释:“可是我在王府的时候,我爹娘若是想我了,只能偷偷贿赂了看守王府后门的人,把翡翠叫过去问一问,若是被韩侧妃的人知道,说不定还会被人一场羞辱乱棍赶出——我在王府,只是不上台面的侍妾,我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郡王自然也算不得我前夫!” 赵穆听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兰芝和他一样,重新活了一世! 这个发现令他热泪盈眶,他抬手捂着脸,生怕兰芝发现。 前世他带着兰芝进京之后,暂时住进了京城王府,他母妃当时也在京城王府,而且因为孟王妃不在,他母妃自然而然接管了王府。 那时候赵穆忙着大事,想着母妃对兰芝一向疼爱有加,就没有多理会,后来才知道兰芝的爹娘曾经来过京城,却未曾见到兰芝,就被王府的管事轰出去了。 后来赵穆得知此事,忙派了亲信知礼前往宛州去接二老,兰芝的爹娘却再也不肯进京了...... 这件事也成了他和兰芝之间的一个心结,他和兰芝谁都没有提这件事,兰芝待他却不再像在西北时那样亲近了。 赵穆原想着等他成功登上帝位,兰芝成为他的皇后,秦家二老成了皇亲国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谁知兰芝竟...... 后来的二十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若是早早和兰芝说开,他若是提前察觉母妃的野心,他若是早早把兰芝保护起来,会不会结果就会不同? 所以,他用他的余生和拥有的一切,换回了这一世的重生,他要弥补前世对兰芝的亏欠,疼爱兰芝,照顾兰芝,让她一生安乐! 赵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指揩去眼泪。 兰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赵穆的异样。 她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这才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不是我不想跟你去西北,而是我在宛州,只要我不出门乱晃,没人会关注我,再说了,我爹娘也在宛州,我舍不得他们再为我背井离乡。” 赵穆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坐在那里,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着,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赵穆又陪着兰芝坐了一回儿,一直到翡翠上来,这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午章大嫂来秦家串门,兰芝趁机和秦二嫂一起演了场戏。 她接过章大嫂送来的猪油做的桂花糕,笑盈盈道:“呀,我最喜欢吃猪油桂花糕了!” 章大嫂笑了:“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我家大儿媳妇摘了我家院子里桂花树上的桂花做的,想着你爱吃甜食,就拿来给你袖包。” 兰芝揭开包猪油桂花糕的油纸包,含笑拈了一块,正要往嘴里放,忽然就干呕起来。 秦二嫂忙过来给女儿号脉,然后一脸惊喜:“兰芝,你有身孕了!” 她忙忙吩咐储秀:“快去请陆姑妈过来,让她看看,确定一下!” 储秀一出去,秦二嫂忙又给女儿号脉,问了又问,然后一脸得意:“哎呀,兰芝这孩子,从上次月信结束算起,这也有两个月身孕了,应是刚成亲那阵子怀上的,得使个人去找姑爷报喜!” 章大嫂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这会儿回过神来,忙向秦二嫂和兰芝道喜。 送走章大嫂,兰芝和母亲相视一笑——章大嫂人挺好,人缘也好,她怀孕两个月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梧桐巷邻里间传开了,以后兰芝瓜熟蒂落生下孩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陆妈妈很快就来了,秦家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中午索性在酒楼订了席面,赵秦两家和平时关系好的人家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饭,唯一的遗憾是赵大郎为了生意出门了,不在家里,不能第一个得知娘子有孕之事。 傍晚客人散去,一直在楼上装孕吐难受的兰芝这才扶着翡翠下了楼,笑盈盈问她娘:“娘,今日还不错吧?” 秦二嫂有了酒,脸红扑扑的,笑嘻嘻一拍手:“哎呀呀,今日好开心!我要做外婆了!” 又美滋滋畅想着:“到时候外孙子是叫我姥姥呢?还是叫我外祖母?不过赵大郎是入赘,孙子叫我祖母也是可以的......” 兰芝看出她娘醉了,笑着吩咐翡翠:“去让蜀芳做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秦二嫂没等醒酒汤做好就回房睡下了。 兰芝闲来无事,便扶着翡翠在院子里散步。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储秀和蜀芳忙着在院子里挂灯笼,院子里很快就亮堂了起来。 蜀芳和储秀把院子里的几个灯笼都点亮了,又过来问兰芝晚饭做什么。 兰芝想了想,道:“中午的鸡汤熬得多,晚上就随意做些鸡汤面片吧!” 蜀芳答应了一声,和储秀一起去灶屋忙去了。 兰芝穿着宽松的冬衣,慢慢散着步,见院子里只有她和翡翠了,便低声问翡翠:“今日你见赵大郎没有?” 昨晚她拒绝了赵穆,虽然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毕竟已经嫁给了赵大郎,还是得对他尊重一些,须得找个机会慢慢和他讲讲道理,好好说服他。 翡翠想了想,道:“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赵大郎......许是又出去谈生意了吧!” 两人散着步走到了后门边,正要转身,却听到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兰芝如今心想事成,正得意呢,随口问道:“谁呀?” “是我。”虽然刻意压低,可是声音清朗好听,似带着泠泠的玉碎回音。 这是赵郁的声音。 兰芝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整个人似被钉在了那里——赵郁怎么会出现? 慌乱了片刻后,兰芝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四个月的身孕,再加上她在窄袖白绫袄外面套了件大红遍地金宽袖袍子,系了条玄色缎裙,一时应该瞧不出什么! 翡翠有些惊慌,凑近兰芝低声道:“姑娘,你先去楼上躲一躲,我去应门!” 兰芝摇了摇头。 该来的躲不过,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我去见他,你关上门等着,别声张。” 兰芝不想爹娘担心自己。 兰芝拔开门闩,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台阶上的赵郁。 暗淡光线中,赵郁负手而立,俊眼修眉,清俊中带着些稚气,如明月皎皎翠竹笔直,一双清澈双目凝视着兰芝,虽不说话,却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兰芝硬着头皮走上前,扭头示意翡翠关上后门,然后才看向赵郁,先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道:“郡王贵足踏贱地,不知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投地雷鼓励的各位亲爱的,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哟~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8 10:12:37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30 16:13:43 clover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30 21:02:13 凌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1 20:42:11 雪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2 04:59:21 沐小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2 17:03:58 何时暂取苍烟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3 02:24:05 何时暂取苍烟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3 02:24:19 silvi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4 12:15:59 anarchyworld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2 14:46:42 2877806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2 20:55:23 ☆、第五十五章 赵郁打量着兰芝, 忽然便笑了,黯淡光线中, 他的笑容却灿烂之极, 带着几分可爱与俏皮, 仿佛他和兰芝从不曾分开过一般:“兰芝, 我来看你!” 兰芝不敢看赵郁, 她怕自己一看他,就忍不住被他诱惑, 不管不顾跟他走,便低下头, 轻轻道:“郡王, 我......已为人妇。” 赵郁笑容愈发灿烂, 声音清澈好听:“是么?听说是个姓赵的行商,长得也黑不溜秋的!” 他此时立在台阶下, 恰好把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便继续道:“那黑厮没我长得好, 对吧?” 兰芝:“......” 她虽然真心觉得赵郁更好看,可是赵穆也不差啊, 剑眉星目大长腿的,便没有吭声。 赵郁长腿一迈, 向上一步跨了三个台阶, 直接和兰芝面对面,他弯下腰,凑近兰芝耳畔, 声音清澈而低缓:“兰芝,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行商,就算我把他弄死了,谁又会追究我呢?” 兰芝原本还低眉敛目,可是赵郁的呼吸令她耳朵作痒,一阵酥麻传遍全身,她忙往后退去,却被赵郁伸出手臂揽住了腰肢。 兰芝反应很快,抬手甩开了赵郁的手臂,待稳住自己身子后,便看向赵郁:“郡王,我腹中已经有了我相公的骨肉。” 她总觉得今晚的赵郁很不一样,按照赵郁高傲的性格,她这样一说,赵郁应该会觉得羞辱和难堪,然后知难而退的,只是眼前的赵郁,似乎怪怪的...... 赵郁又是一笑,雪白的小虎牙闪闪发光,笑容可爱得很:“啊,你怀孕了,正好我也没有孩子呢,我不介意当他的爹爹!” 兰芝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赵郁应该是疯了,当即道:“赵郁,你真是疯了!我不想看到你了!” 说罢,她扭头就走,推开后门疾步进入。 看着秦家后门在自己眼前关上,赵郁笑容越发灿烂起来,洒然转身,脚步轻捷向下一跃,一下子跳到了最下面的那层台阶上,想到兰芝方才的反应,他不由又笑了起来。 他刚才真是吓着兰芝了啊! 兰芝害怕的时候,大眼睛就会眨啊眨,再强装镇定,也是这个样子,刚才她明明害怕了,还跟炸毛的小鸡一般故作厉害,真的好可爱! 兰芝一言不发直接上了楼,坐在榻上思考对策。 翡翠立在一边,想问又不敢问,焦急地看着她。 兰芝没想到赵郁居然会过来。 她记得前世这时候赵郁明明出了远门不在宛州的啊! 兰芝知道十七岁的赵郁看着虽然可爱,却依旧是赵郁,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心软,他说要弄死赵穆,说不定真会弄死赵穆。 赵氏皇族从开-国太-祖开始,从来没有心慈手软的,即使曾经的可爱少年赵郁,早晚有一日也会露出獠牙,变成暗藏杀机的毒龙...... 兰芝一向把赵穆当做腼腆可爱的弟弟,如今看来,她着实连累了赵穆...... 若赵郁发疯,再把她弄回王府,韩侧妃一定会活剥了她! 想到韩侧妃灌她毒酒时的狰狞神情,兰芝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般人出手杀人会斟酌利弊,可是韩侧妃从来不怕手上多一条或者几条人命。 对韩侧妃来说,她自己的命贵重之极,别人的命贱若蝼蚁。 兰芝把手放在了腹部,这腹中的小生命,是她的骨血,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是她的儿女,她一定要保护好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芝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定了定神,吩咐翡翠:“你去赵宅一趟,看看赵大郎回来没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该做出决定了。 翡翠一向把兰芝当做主心骨,忙答了声“是”,急急下楼去了。 赵宅的小厮阿贵听了翡翠的话,忙道:“翡翠姐姐,大郎正在洗澡,很快就出来了,你喝杯茶,吃些点心,坐在这里等一等吧!” 翡翠忙陪笑道:“你去催一催吧,我家姑娘急着寻姑爷呢!” 阿贵满口答应,让翡翠在外书房客室里等着,自己进去催去了。 翡翠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放下茶盏起身,见一个穿着深蓝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甚是精神,正是自家的姑爷赵穆赵大郎,忙迎了上去:“姑爷!” 得知兰芝有急事请自己过去商议,赵穆嘴角翘了翘,声音微哑:“我这就过去!” 见了兰芝,赵穆一脸腼腆:“兰芝,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何事?” 兰芝怔怔看着他,心道:赵穆为人真心不错,可不能害了他。 她思索片刻:“赵穆,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对,我还是跟你去西北吧!” 赵穆顿时欢喜起来,道:“兰芝,你能想开,实在是太好了!” 他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兰芝,我带你去看看我给准备的马车,好不好?” 兰芝原本心乱如麻,可是见赵穆如此欢喜,她的心渐渐也定了下来,含笑道:“好!” 秦二嫂酒醒,已经快到亥时了。 秦仲安也从外面回来了,正与兰芝和赵穆在外面商议,听到东暗间传来秦二嫂的呻=吟声,忙道:“我去和你娘说!” 他起身去了里间。 得知女儿打算随着女婿去西北经商,秦二嫂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忙道:“我也要跟着去!” 兰芝才十六岁,又早早怀了第一胎,她可不放心! 他们夫妻俩就兰芝一个女儿,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秦仲安笑了起来,道:“你呀,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你先陪着兰芝跟着女婿去,我先忙着衙门的事,待你们安顿好,再派人来捎信,到时候我再过去。” 秦仲安毕竟是州衙的书吏,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开身。 这一夜秦家和赵家两家人基本都没有合眼,只有兰芝被秦二嫂和赵穆强着送到楼上睡了一会儿,其余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第二天天不亮,赵穆与温凉温和等人做行商打扮,骑着马护着几辆马车出了城往西去了。 腊月初十,福王带着孟王妃和世子赵翎终于从京城回来了。 韩侧妃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得到消息,强扶病体率领留在王府的众女眷前去迎接。 看着韩侧妃弱柳扶风娇喘细细的模样,福王心里实在是爱得慌,直接携了韩侧妃的手去了海棠苑。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韩侧妃娇滴滴埋怨福王:“夫君,你也不好好管管阿郁,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他又没什么钱,我生怕他跟着哪个狐朋狗友学坏了——夫君,你派人帮我找找他,好不好?求你了……” 福王聪明一世,唯有此时会迷糊一些,当下便道:“找不着阿郁......阿郁可是个痴情种子啊......” 他毕竟被女人掏空了身子,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韩侧妃何等聪明,略一思索,马上就想起了赵郁唯一的女人,那个小户出身的秦氏。 待福王睡熟,韩侧妃悄悄起身,叫了双福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如今福王回了王府,饶是韩侧妃再胆大,也不敢随意召韩双进海棠苑了。 到了傍晚时分,双福就把韩双查探秦家的消息传了过来——秦氏跟着做行商的新婚丈夫赵穆前往西北经商去了! 韩侧妃思索片刻,吩咐双福:“你传话给韩双,就说我的吩咐,让他亲自带人去追踪秦氏一行人,务必要查清那个姓赵的行商的底细,同时沿路寻找郡王。” 顿了顿,她接着道:“让他顺手把秦氏一行人全都弄死吧,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双福答应一声,自去传话。 赵穆让人特制的这辆马车,的确宽大又舒适,兰芝坐在马上上,基本感受不到颠簸。 这辆车最大的好处,便是车座可以展开为床,兰芝、秦二嫂及翡翠可以在车上睡觉,倒是不耽误赶路。 一路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腊月底赶到了陕州与甘州交界处的一处小城天水县。 王湉提前过来,早在云雾山下租下了一个别业,收拾整齐,等待着赵穆等人到来。 按照他和赵穆的安排,他们要在这里呆到正月十五,然后再继续出发去凉州。 兰芝下了马车还精神得很,扶着翡翠把新的落脚处看了一遍,见房屋修洁,屋子里摆设虽然简单,却干净舒适,心中甚是满意——当年她随赵郁去西北,一路风餐露宿,哪里比得上这次,赵穆不亏是长期出门在外的行商,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就行了上千里路。 这个别业的主人是天水县一个不出名的诗人,诗写得不怎么样,别业却修得不错,依山而建,分为前院、后院和后花园。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四个大伙计、账房王湉以及小厮阿贵住在前院,秦二嫂带着蜀芳和储秀住在后院。 后花园有一栋温泉小楼,有上下两层,兰芝原本要带着翡翠住在二楼,赵穆却道:“翡翠一路辛苦了,今晚我照看你吧,让翡翠也歇一歇!” 兰芝正预备开口婉拒,赵穆就委屈兮兮看着她:“兰芝,我们夫妻若是一直分开住,别人会怎么想啊!” 他又低声道:“再说了,你肚子这样大,我也不会做什么啊,我又不是禽兽......” 兰芝:“......” 赵穆这样说,仿佛她若是拒绝,就是把他当禽兽看了...... 她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路西行,每次住店打尖,她都是和翡翠同住一屋,若再不和赵穆住一起,那些伙计可真是要怀疑了。 搬进别业的第一顿晚饭是王湉从本地请的厨娘做的,简单却美味。 用罢晚饭,众人都疲惫至极,洗漱罢就睡下了。 兰芝如今已经是五个多月身孕了,夜里常常睡不稳,再加上今晚初到新地方,晚饭因为疲惫没有胃口,又没吃几口饭,因此睡到半夜忽然就饿醒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窗前的榻上没有人,赵穆没有在屋子里。 兰芝饿得难受,就拿了雪狐斗篷裹在身上,慢慢下了楼。 到了一楼,她听到楼后似有水声,便推开楼后的门,慢慢走了出去。 黑丝绒般的夜空点缀着无数星辰,夜空下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有人正背对着兰芝泡在温泉池里。 ☆、第五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设定是,赵郁即使有了前世记忆,他还是十七岁的少年赵郁;兰芝即使重生了,她也是少妇兰芝与少女兰芝的综合体,并没有因此有了武则天的智商。 唉,我始终不明白,有的读者看文,为何非要让书中人物脸谱化?人真的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啊! 兰芝想着是赵穆在泡温泉, 当下就转身打算离开,可是刚转过身就觉得不对——赵穆肌肤微黑, 即使在星光之下, 也不该有这样白皙如玉的脊背啊! 她又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这背影莫名熟悉。 兰芝没有声张, 而是放轻脚步, 沿着温泉池白石雕成的池沿往前走去。 她脚上穿的是在卧室才穿的软底绣鞋,脚步又轻, 走路几乎无声无息。 山间的冬夜寒冷异常,虽然温泉池蒸腾着热气, 却依旧寒意浸人。 这样寒冷的冬夜, 还在室外泡温泉, 也只有那一位酷爱洗澡的人才会做出来这样的事了! 前世在西北,有一次实在是条件不允许没法子用热水洗澡, 赵郁宁可生病, 也非要用凉水洗澡, 最后不顾她的阻拦还真洗了,却没有生病。 赵郁正惬意地泡在温泉池里, 想着自己的大事,忽然觉得不对, 睁开眼睛一看, 恰好看到了蹲在温泉边的兰芝。 星光之下,兰芝紧紧裹着雪狐斗篷,一张脸明艳之极, 大眼睛亮晶晶,声音也温柔得很:“郡王,您怎么在这里啊?” 赵郁:“......” 他抬手捂住脸,下意识就要潜入水中,谁知兰芝正身子上前一探,伸手要把他给抓上来,一下子收势不及,整个人跌了进去。 赵郁吓了一跳,忙伸出手臂抱住了兰芝,又飞快地脱掉了兰芝身上的雪狐斗篷,扔到了岸上,然后把兰芝紧紧抱在怀里。 温泉水温度颇高,兰芝过了一会儿方才适应,伸手要去推赵郁,却根本推不开,急得用手直打赵郁。 赵郁忍着疼,道:“这温泉很深,不信我放开你试试!” 他小心翼翼松开了兰芝。 兰芝试着探底,可是脚却踩不到底,一下子被吓住了,忙手脚并用缠上了赵郁:“送我去岸边!” 赵郁慢条斯理道:“咱们就在这里谈吧!” 兰芝恨极,却又不敢松开赵郁,只得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郁怀里抱着大着肚子的老婆,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心思如电,很快就计议完毕,老老实实道:“我担心你嫁给别人,就让人帮我易容成了赵穆。” 兰芝闻言,简直是匪夷所思,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发现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赵郁给耍了,眼泪当即流了出来,抬手满头满脸打了赵郁几下,只觉得不解恨,当即抱住赵郁便咬了过去。 赵郁知道这都是自己该受的,一声不吭忍着疼,好让兰芝出气。 兰芝尝到了咸味,知道自己把赵郁的耳朵咬出血了,还不肯罢休,又在他背上挠了好几道。 赵郁忍着疼悄悄祈祷:“别打脸别打脸别打脸!” 若是脸上留几个牙印,再加上几道指痕,以后真是没法见人了! 他正在祈祷,兰芝恰似听到了他的祈祷一般,伸手就挠了过来。 赵郁吓得闭上了眼睛,谁知兰芝只是用力拧他的脸颊,虽然很疼,却毕竟不会毁容,赵郁只得受了。 兰芝动了半天手,累得气喘吁吁,刚停下手,忽然发现了赵郁身子的异常,被气得快要哭了:“你还是人么?!你这畜生!” 她双手齐下,劈头盖脸又把赵郁给揍了一通:“快把我送到岸边!” 赵郁涨红着脸抱着兰芝到了岸边,拿了自己的斗篷裹了她,直接抱着上楼去了。 兰芝这会儿精疲力竭,只得暂时忍受。 赵郁动作麻利小心翼翼,很快就剥了兰芝身上的湿衣服,用大丝巾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把她身上擦干净,用锦被裹上,然后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穿上中衣,陪着兰芝坐着,道:“你是不是饿了?” 兰芝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后背,便“嗯”了一声。 赵郁急急下楼去了。 兰芝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是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荒唐的梦? 她想远离赵郁,可是赵郁却似织了一张罗网,无论她怎么做,都被结结实实网在网里,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无措,最后哭了起来。 赵郁用托盘端了一个大盖碗回来,听到兰芝在抽抽噎噎地哭,心里也难受,便掀开碗盖,把大盖碗放在小炕桌上搬了过去,道:“我让厨房现下的鸡蛋青菜面,你先用些吧!” 见兰芝眼睛哭得都种了,赵郁心里难受,便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兰芝听了,抬手又打了赵郁一下:“你还说——你刚才在水里——” 赵郁俊脸通红,连耳朵都红透了,低眉顺眼道:“你也累了,我喂你吃面......” 兰芝这会儿累得胳膊都是软的,可是又饿,孕妇的饿是那种一刻都不能忍受的饿,便不说话了。 赵郁喂兰芝把一碗面都吃了,又服侍她漱了口,这才把小炕桌碗筷都收了,送了下去,很快就又上来了。 兰芝就着屋子里的烛光看他,发现赵郁穿着藏青袍子,长发已经用青色带子绑好了,白皙的脸颊上分明留着被拧过后的红色痕迹,耳朵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了,可是伤口还在,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哑声道:“我只想和你分开,各过各的。” 赵郁挨着她坐下:“我都听你的,不过——” 兰芝看他:“不过什么?” 赵郁看着床前小几上燃烧的烛台:“你知道我母妃,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正让韩双带人追杀你,在咸阳的时候就是因为发现了韩双,咱们才没有赶路,而是歇了两日,待韩双带人被引到了兰州方向,咱们才又重新上路。” 在咸阳无缘无故停了两日兰芝是知道的,却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内情,想起韩侧妃的凶残毒辣,兰芝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是你亲娘么?她为什么连你也——” 赵郁伸出手臂把兰芝揽在怀里,低声道:“她只爱她自己。” 兰芝这时候也豁出去了,低声道:“难道就要坐以待毙?与其等着被她弄死,不如先下手!” 赵郁察觉到兰芝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在害怕,心里越发心疼怜惜——这是他爱了两世的女人! 他抱紧兰芝,低声道:“你放心,有我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害怕什么。” 兰芝是知道赵郁的本事的,得了赵郁的保证,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她知道自己还得与赵郁谈两人的关系,可是赵郁抱着她轻轻晃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郁把兰芝放在床上,用锦被盖好,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她温暖柔软唇上吻了一下,这才起身下去了。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正在一楼等着,见赵郁下来,齐齐起身恭谨行礼:“见过郡王!” 赵郁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在圈椅里坐了下来。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恭谨地立在那里,静候端懿郡王的吩咐。 他们跟了端懿郡王这段时间,发现端懿郡王似乎有好几张面孔,和王湉在一起时开朗爱笑,扮作赵穆时腼腆温和,而和他们在一起时则深沉得多。 不过青衣卫的首领林文怀本身就是多面人,他们早就习惯了。 四人都看到了端懿郡王脸上和耳朵上的伤痕,却都似没看到一般。 赵郁抬眼看向孙夏孙秋:“孙夏,孙秋,韩双交给你们两个了,不过活着的韩双对我才有用。” 孙夏和孙秋是青衣卫的顶尖杀手,韩双虽然难对付,却也不是对付不了。 孙夏和孙秋得到的指令便是一切听从端懿郡王吩咐,当即答了声“是”,一起退了下去。 赵郁又看向温和:“一直到正月底,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希望能见林先生一面。” 温和答了声“是”,自去联络安排。 最后只剩下温凉了,赵郁这才道:“以后我怕是还要你帮我易容,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温凉离开之后,赵郁独自坐在圈椅里想着心事。 他有无数张面孔,可是在兰芝面前,他始终只想做天真可爱的十七岁的赵郁...... 坐了一会儿,赵郁起身要去楼上看兰芝,一动背上的伤口就扯着疼,他不禁吸了口冷气——兰芝下手可真狠啊! 上次兰芝揍他,还是在她要离开王府那日早上,他被打得脸都肿了,这次好歹脸没肿,不过背上怕是见血了...... 兰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旁挨着一个温暖的身体,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赵郁。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赵穆——赵穆正躺在床的外侧睡得正香! 兰芝:“......” 赵郁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正在这时候,楼下传来翡翠的声音:“姑娘,我给你送温开水来了!” 因冬日里屋子里有火盆,空气干燥,兰芝养成了每日早上醒来就要喝水的习惯。 听到翡翠的声音,她心里一慌,正要拒绝,却已经听到了翡翠上楼的脚步声,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翡翠送温开水上来,见到自家新姑爷也在床上,还和自家姑娘同盖一条锦被,倒也没说什么,把茶盏递给兰芝:“姑娘,这会儿起身么?我去准备盥洗之物吧?” 兰芝隔着赵穆接过茶盏,“嗯”了一声,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翡翠下去了。 赵穆忽然睁开眼睛含笑看着兰芝,眼神清明,目若寒星,分明刚才是在装睡:“兰芝,喂我喝一口!” 兰芝现如今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叹了口气道:“那你坐起来啊!” 赵穆坐了起来,凑到兰芝手边去喝水。 兰芝只得把茶盏里剩余的水都喂他喝了,然后道:“今日做什么?” 赵穆起身下了床:“闲着呀!” 兰芝:“......” 赵穆背对着兰芝开始穿衣,口中道:“我和白佳宁的那批货已经送到兰州,正在货栈里发卖,这些自有掌柜和大伙计们去忙,我自是可以闲几日,好好陪你!” 他扭头看兰芝,微微一笑:“兰芝,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兰芝悻悻道:“我若是嫁人了,你也陪着我照顾我?” 赵穆一脸认真:“对啊,你即使有了新丈夫,我也会说服他,让我陪着你照顾你的!” 兰芝脑补了一下,顿时一阵恶寒:“你好恶心啊!滚出去!” 赵穆得意洋洋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翡翠和储秀上来服侍兰芝梳洗,秦二嫂也跟着上来了。 她一进来就问道:“哎呀,兰芝,你是不是打阿穆了?阿穆这女婿可真不错,你打他干嘛?你这脾气可得收敛一下了,不能太任性了,你一个娇娇的小媳妇,天天对着丈夫拳脚相加挠来咬去,像什么样子?分明是你恃宠生娇,欺负阿穆老实腼腆......” 兰芝:“......” 连老娘也被赵郁这厮给哄骗了,心好累啊! ☆、第五十七章 秦二嫂到底是心疼女儿, 见兰芝气哼哼不说话,忙改了口气, 柔声道:“我的儿, 女婿对你好, 这是好事, 你心里明白就好, 也别太过了,打人别打脸, 男人毕竟是要脸的——” 这时候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兰芝认出是赵郁的脚步声,便道:“娘, 别说了, 他上来了!” 秦二嫂如今看赵穆, 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当下便笑嘻嘻看向楼梯。 赵穆在藏青袍子外又穿了件月白氅衣, 脚蹬粉底皂靴, 越发显得英姿飒爽,一见秦二嫂在, 便腼腆一笑,乖乖叫了声“娘”。 秦二嫂被这声“娘”叫得心花怒放, 笑眯眯道:“阿穆, 你在这里陪兰芝,我下去看着人摆早饭!” 赵穆恭送岳母下了楼,果真掇了张锦凳坐下, 专心致志看兰芝梳妆。 兰芝见他赖在屋里不走,一时也拿他没法子,只得当赵郁不存在——她自我感觉性情温柔,怀孕之后虽然有些易怒,却也在可控范围内,可是一旦面对赵郁,就有些忍耐不住。 不过想想赵郁以后的身份地位,她还是忍忍吧! 翡翠用梳子沾了玫瑰香汁子梳理着兰芝瀑布一样的长发,然后松松挽了一个堕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又挑选了一对银镶翡翠耳坠给兰芝戴上。 待翡翠梳好发髻,兰芝拿过白莲香脂,剜了些薄薄敷在脸上,又拿起粉色的桃花香膏,犹豫着要不要往唇上涂。 赵郁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兰芝打算往唇上涂香膏,忍不住开口道:“兰芝,等一会儿要吃早饭了,会被吃掉的——这种香膏味道有些苦!” 他尝过兰芝这个香膏的味道,着实有些苦涩。 兰芝本来还在犹豫,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用尾指挖了些,均匀地涂在了唇上。 赵穆:“......” 翡翠和储秀见状,心中暗笑,却只能忍着。 蜀芳和小厮阿福阿贵一起用食盒送了早饭过来,秦二嫂指挥着他们摆了早饭,这才请赵穆和兰芝下楼用早饭。 用早饭的时候,秦二嫂悄悄观察,见新姑爷赵穆吃饭甚是文雅,心中更是喜欢——这女婿才是真女婿呢,先前的端懿郡王生得虽然好看,可是高高在上,如在云端,又有什么趣味! 用罢早饭,赵穆去前院安排生意上的事了,秦二嫂便带着女儿去后花园散步。 今日是个大晴天,天上倒也有日头,只是天气太冷了,这阳光也不能给人带来热度。 兰芝裹着件宝蓝缎面雪貂皮袄,随着母亲在白石铺成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秦二嫂见状,便道:“兰芝,你那件大红织金面的雪狐斗篷怎么不穿了?昨日你穿那个,我觉得更喜庆些!” 兰芝看了一眼一边雾腾腾的温泉池,耐心解释道:“那件昨日不小心落在这池子里了,如今还晾着呢!” 秦二嫂见翡翠她们远远跟在后面,便低声道:“兰芝,这些日子我在一边瞧着,觉得阿穆这女婿真心不错,先前端懿郡王确实更好看,身份也更贵重,可是不食人间烟火,和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距离太远,我觉得还是不如阿穆!” 兰芝:“......” 她依偎着母亲,低声道:“娘,这样的话可别当着赵穆的面说。” 秦二嫂笑了起来:“傻姑娘,我又不傻!” 用罢午饭,兰芝带了翡翠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她如今已经开始给腹中的婴儿做衣服了,因为不知男女,所以选的都是大红、宝蓝、浅蓝和月白这些男婴女婴都可以穿用的颜色。 赵穆陪着秦二嫂坐在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请教关于孕妇产妇的一些知识。 秦二嫂自然是有问必答。 岳母和女婿最疼爱的人都是兰芝,彼此越聊越投机,秦二嫂向女婿说起了兰芝小时候的趣事,比如爱打扮,四五岁时每日起床,都要穿自己选的衣裙,才八岁就偷偷涂脂抹粉,打扮得乔模乔样;再比如兰芝看着娇娇怯怯的,却也不好欺负,极为正义,秦家初搬到梧桐巷,张家三郎甚是霸道,常欺负比他小和弱的孩子,兰芝路见不平,拔拳相助,狠揍了张家三郎一顿,张家三郎被揍得鼻青脸肿,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小孩子了...... 赵穆听得眼睛发亮——前世他哪里知道兰芝这么多事情,他一直以为兰芝是天生的温柔美丽小仙女! 兰芝在一边听着母亲和赵穆的笑声,简直是一刻都不能忍受,便放下手中活计,起身道:“我去睡午觉了!” 说罢,她果真上楼去了。 秦二嫂笑得一脸慈祥,叽叽喳喳吩咐赵郁:“阿穆,兰芝这时候睡觉小腿很容易抽筋,你以后可以这样帮她按摩......” 赵穆认认真真听了,又在自己身上试了试,含笑看向秦二嫂:“娘,这样可以么?” 秦二嫂笑:“可以可以!” 又道:“这会儿兰芝估计睡着了,你上楼陪她吧,万一她又抽筋了,你还可以帮她。” 赵穆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果真起身也上楼了。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小腿抽疼,一下子疼醒了过来,不由叫出声来。 赵穆正在床边侧躺着,忙坐起来,按照岳母的教导按摩兰芝的小腿。 那阵子抽疼终于过去,兰芝侧身躺在那里,想让自己放松些。 赵穆坐在那里,拿了帕子去拭兰芝额头冒出的冷汗,见兰芝中衣的衣摆掀起,隆起的肚子露了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谁知他的手刚放上去,兰芝光溜溜的肚皮忽然就动了一下。 赵穆如遭雷击,手放在那里不敢动了,却感受到手下兰芝的肚皮又动了动,他的心脏也跟着一颤,平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骨肉是活生生的、会动的生命! 这是他和兰芝的孩子!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兰芝睁开眼睛,看到赵穆眼泪汪汪,原本想要开口讥讽两句的,可是不知为何,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赵穆趁机也躺了下来,手特地放在了兰芝肚子上,想等着兰芝腹中的孩儿继续和他玩闹。 兰芝见状,抬腿就踹赵穆。 赵穆正在专心致志等着孩儿给他回应,一时不曾提防,竟然被兰芝踹中了那里,在剧烈的疼痛中整个人翻下了床。 兰芝半天没见他动弹,忍不住轻轻探身去看,见赵穆虾米一样蜷缩在地板上,一声不吭,知道自己这次是有些过分了,便翻了个身面朝床里,想着如何安抚赵穆,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赵穆终于缓过了这阵剧痛,一边等着兰芝的道歉和抚慰,一边默默地想:所谓蛋碎,便是这样的疼痛吧?!可见那些太监净身时有多疼了。 以后须得记住,不再接收净身的太监入宫,只要宫里不接收,以后把自己的孩子净身送入宫中服役的不负责任的父母就会越来越少...... 反正他又不打算广开后宫,其实也用不着多少太监...... 如今他要做父亲了,想法也渐渐与先前不同了,听不得一点和小孩子有关的不好的消息...... 午睡醒了之后,兰芝就没有见到赵郁,一直到了晚上,赵穆还是无影无踪。 夜深了。 兰芝洗罢澡,正坐在床前整理自己做的婴儿衣物,听到脚步声,悄悄看了一眼,却见赵郁慢慢走了进来,分明也是刚洗过澡的模样,微湿的长发披散着,白皙清俊的脸却没有表情,想着他也许还疼着,一阵心虚,便又悄悄觑了赵郁那里一眼,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心道:难道这一脚下去,就把他那里给踹废了? 赵郁知道兰芝在观察自己,却装作没发现。 如今角门已经锁上了,后花园里只有他和兰芝,这个温泉是地下泉眼冒出来的活水,另有一个出口向外流去,很是清洁,再加上温度颇高,泡着很是舒服,因此他索性痛痛快快泡了一次温泉。 因为心虚,兰芝见赵郁又来蹭她的床睡,便没有吭声,两人虽然同盖一条锦被,却井水不犯河水,安安静静睡下了。 兰芝下午睡得有些多,这会儿一时睡不着,就躺在那里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 旁边赵郁似乎睡熟了,一动不动。 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很清冽,闻着很舒服。 兰芝想起自己曾经偷偷看过一个话本,是马三娘弄到的,让兰芝看看能不能唱。 到了如今,兰芝还记得那话本叫《媚娘传》,其中有一个情节是媚娘后来做了女皇帝,身边有不少少年面首,女皇帝还和女儿交流为何要选择少年面首,说是少年具有一种清新的男子之气,常与之交=合,有采=阳=补=阴之效......赵郁生得清俊高挑,气质清雅,气味清新,倒是可以去做女皇帝的面首,让女皇帝采=阳=补=阴了——如果他这次没被她踹萎的话! 想到这里,兰芝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郁听到兰芝的低笑声,却一直忍着,等到兰芝睡熟了,这才贴了上去,从背后搂着兰芝,脸埋进兰芝柔软馨香的秀发里,手放在兰芝的肚子上,很快也睡着了。 舒适放松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间旧年就过去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到来了。 上午赵郁一直没去后院,他在前院看着孙夏和孙秋审问韩双。 韩双受尽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 赵郁十分淡定,吩咐孙夏:“不是从他那里搜到不少西洋福=寿膏么?让他也尝尝这福=寿膏的滋味吧!” ☆、第五十九章 兰芝抬手要打, 可是看着赵郁的俊脸,她实在是下不得手。 赵郁呼吸的气息扑在她的后颈和耳朵上, 她直觉一阵酥麻,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白日她娘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顿时手臂也有些发软, 咬着嘴唇思考着对策。 赵郁还自顾自盯着兰芝那里看, 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 兰芝反应很快,一下子护住了那里, 大眼睛圆溜溜,声音里满是惊恐:“赵郁, 你刚刚摸过我的脚!” 赵郁:“......”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蔫头耷脑起身下了床, 直接就下楼去了。 见赵郁离开了,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差点被赵郁给引诱了...... 她若是女皇帝, 赵郁这厮绝对有做祸国男妃的潜质...... 兰芝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她一手扶着床, 一手扶着肚子下了床,穿上大红绣花软底绣鞋, 在屋子里转着圈子,想着如何把赵郁这厮给糊弄过去。 赵郁在别的事情上也许还可以试着糊弄一下, 但是他在这种事情上特别的精明和执着, 兰芝前世可算是领教过了。 在房里之事上,赵郁简直是求知若渴孜孜不倦,他若是起了意, 不管怎么费事,不管等多久,总是要得逞才肯罢休。 兰芝叹了口气,她是真心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如果今晚她真的和赵郁怎样了,按照赵郁的性子,她以后就别想再摆脱他了。 即使赵郁说了,他会对付韩侧妃,可是韩侧妃毕竟是他的生母,他能下得了手么? 兰芝抚着自己的肚子,因为赵郁的俊脸产生的绮念一下子小时得无影无踪——如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腹中的孩子啊! 赵郁很快就上来了,见兰芝在窗前榻上坐着,他笑嘻嘻走了过去,抬手让兰芝看:“兰芝,我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不信你闻闻!” 兰芝身上的交领寝衣拢得严严实实,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瞅了赵郁一眼:“洗了啊,洗了就干净了,你也早些睡吧,这榻上我已经给你铺设好了铺盖!” 赵郁:“......” 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好与兰芝平视,眼神温柔,笑容也温柔,声音更是温柔:“兰芝,你是我老婆,我是你男人,我自然要和你一起睡了!” 兰芝大眼睛亮晶晶,得意洋洋,伸出白嫩的手指在赵郁高挺的鼻梁上捣了捣:“我是赵穆的老婆,又不是你的老婆,你这野男人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赵郁笑得狡黠,忽然伸出舌头,飞快地在兰芝手指上舔了一下。 兰芝大惊失色,忙把手指缩了回来,在衣服上用力蹭:“你是狗啊你!” 她的手指头被他舔得黏黏湿湿的,赵郁从来都这样,明明好洁得要死,天天要洗澡,可是一直像小狗一样爱舔人,不管哪里都要舔一舔试一试...... 赵郁笑嘻嘻道:“兰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夜深了,咱们赶紧睡去吧!” 在宛州的时候,他就私下里请教过宫中女医出身的陆妈妈,陆妈妈说不碍事的,还说如今朝中的大理寺卿,当年的探花郎甄素和,即使夫人有孕也从未分房,甄夫人也没出什么事,连生三胎都顺顺利利。 不过兰芝若是不愿意,赵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逗逗她看她气急败坏也挺好玩! 兰芝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她和赵穆的大红婚书,展开后让赵郁看:“赵郁,我是赵穆的老婆,看,婚书上写的可是‘赵穆’!” 赵郁听了,倒是更从容了,往前又凑近了些,一双眼睛水光浮动,闪着狡黠的光:“兰芝,你确定自己是赵穆的老婆?若是赵穆在,你便让他同你亲近?” 兰芝翻过婚书又看了看,再次确定上面写的是“赵穆”,当即道:“那是自然!” 婚书就在她这里,上面写的可是“赵穆”。 见赵郁笑得可恶,兰芝便翻开婚书念给赵郁听:“‘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妻偕老,琴瑟和谐,今立婚书为用者’!” 她瞅了赵郁一眼,继续念道:“‘立婚约秦仲安,系宛州人。生女兰芝,年十六岁,自幼未曾许聘何人。今有宛州人赵穆礼聘为妻,实出两愿。自受聘之后,更无他说’!” 念罢,她又把婚书杵到赵郁脸上:“看,我嫁的是赵穆!不是你!” 赵郁笑得跟偷到了鲜鱼的小猫咪一般:“兰芝,你知道皇室玉牒上福王次子叫什么名字么?” 兰芝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又上赵郁这厮的当了。 赵郁好喜欢这样的兰芝,真的好想摸摸她的脑袋,揉揉她的头发,忍着笑道:“福王的次子玉牒上明明白白写的是赵穆呀!” 福王给他起的名字是赵郁,不知为何,皇室玉牒上记的却是赵穆,这件事还是上上次进京,和白佳宁的大哥白佳安一起吃酒时白佳安告诉他的。 白佳安在鸿胪寺做事,偶尔翻到的,当做笑话讲给赵郁听的,赵郁便记在了心里,起化名时随手就用了。 赵郁悠闲自在得很:“估计是写错了,反正也没人追究!” 前世他就将错就错,即使登基,也是继续用“赵郁”这个名字。 兰芝:“......” 一定有内情,皇家玉牒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低级错误! 赵郁探身看兰芝,见她皱着眉头,估计在想着怎么对付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你别挣扎了,你是我老婆,这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总之你生生世世别想甩开我了!” 兰芝被他说得生气,抬手就打了过去。 赵郁脸上挨了一下,头上挨了一下,也不怕疼,趁机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直觉又软又暖又香,便直接抱住兰芝,含住了兰芝的唇...... 兰芝刚开始还用力打赵郁,可是赵郁的唇又软又滑,亲得又特别有技巧,她脑子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就有些酥麻,软绵绵倚着赵郁。 她恨自己软弱,每次一和赵郁亲密,一颗心就似有了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住地甜蜜雀跃,脑子像是不见了一般,只知道迎合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似乎下起了雪,雪粒子打在糊了两层羊皮纸的窗子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外面下雪的声音清晰入耳,可是兰芝却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迷乱的梦里,有时似飘在海上随波逐流,被浪抬起又压下;有时似荡秋千一般,荡到了高空,再从至高处冲下;有时又似落入了网中的小动物,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只能接受...... 一直到了子时,兰芝终于蜷缩在那里睡熟了。 赵郁一动不动,紧紧拥着兰芝,恨不得把兰芝合水吞下,这样就能和她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自从兰芝去了后,二十年的时间,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事,处理朝政之余,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所谓的巫蛊之事上,不知道见了多少真真假假的大师,不知道服用了多少所谓神药仙丹,不知道举行了多少祭祀,终于换回了这一世与兰芝的再相见。 兰芝,就是他的一切,他绝对不会放开她...... 夜里兰芝又醒了一次,迷迷糊糊间知道赵郁在用布巾沾了温热的水给她擦拭身子,可是她累得手指尖脚指头都是酥麻的,眼睛都睁不开,很快就又睡熟了。 兰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而且还在赵郁的怀里,赵郁人在她背后,手却在她前面。 她不由叹了口气——兰芝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赵郁如今变成了牛皮糖,快把她给活活缠死了。 赵郁察觉到兰芝醒了,心中欢喜雀跃,修长的手指一捻,低低叫了声“兰芝”...... 夜里下起了雪,一直到早上还没停,起初还是雪粒子,下着下着就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片羽毛似的雪花,从苍穹之中飘落了下来,不过半日工夫,整个别业就被白雪覆盖,成了白雪世界。 秦二嫂立在窗内,只顾看外面漫天的雪花。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兰芝和女婿还没有起身的动静,秦二嫂头一次有些惴惴不安了——昨日她才教了兰芝那些事情,今日兰芝就睡到快中午,兰芝不会把女婿给怎样了吧? 即使兰芝没把女婿怎么样,女婿把兰芝怎么样了也不行啊! 有些事,还是得有个度的! 正在秦二嫂焦躁不安的时候,翡翠冒着雪急急跑了过来:“太太,姑爷说让把姑娘和他的早饭送到后花园小楼!” 秦二嫂忙上前,一边帮翡翠拍打身上的落雪,一边道:“姑爷瞧着没事吧?” 翡翠跺了跺脚,跺去鹿皮套鞋上的雪屑:“姑爷好得很啊,似乎挺开心的,还赏了我一张银票!” 她献宝似的拿出来让秦二嫂看。 秦二嫂见银票的面值是一百两,忙让翡翠自己收起来,急急又问道:“姑娘呢?你见姑娘没有?” 翡翠毕竟曾在王府侍候兰芝和端懿郡王,什么不知道? 这会儿见秦二嫂如此着急,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忙凑近秦二嫂低声道:“太太,姑娘也没事,姑爷又被她给打了,姑娘既然能打人,哪里会有事!” 她刚才上了楼,恰好看到姑娘坐在锦被里披散着头发打姑爷,看起来精神得很呢! 秦二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又问翡翠:“姑爷的脸没受伤吧?” 翡翠迟迟疑疑道:“姑爷的耳朵估计......” 秦二嫂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下便道:“你快去厨房你们姑娘和姑爷取早饭吧,晚些我会说你们姑娘的,对丈夫哪能像她这样朝打暮骂,真是不成样子!” 王湉被赵郁派到武威去办事,昨夜才赶了回来,一直睡到自然醒,这才洗漱了,用了午饭来到了外书房,却没有见到端懿郡王,不由纳闷:“这么晚了,郡王怎么还没起身?” 小厮阿贵奉上清茶,抿着嘴只是笑,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王湉知道青衣卫规矩大,也不多问阿贵,自己坐在那里喝茶,谁知刚喝了两口茶,外面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忙放下茶盏起身去迎。 赵郁神清气爽走了过来,一见王湉,便笑了起来:“王先生回来了!” 王湉见赵郁似乎有些不同,看起来好像春风满面似的,仗着赵郁性子好,便试探着道:“郡王今日有什么喜事?” 赵郁笑微微看了他一眼,笑得更加灿烂了,径直进了书房,在书案后坐了下来:“路线安排得怎么样了?” 王湉把自己绘好的图摊开放在了书案上,道:“郡王,从天水县到武威,路程超过千里,您看看按照这个路线走怎么样......” 他说着话,眼睛却悄悄打量着赵郁,发现赵郁左耳红红的,知道赵郁又被老婆揍了,不由叹气——若是陛下知道郡王常被老婆揍,还不得心疼死。 赵郁似乎有读心术一般,低头看着地图,口中却道:“内子对我,一向打是亲骂是爱,我甚是喜欢,谁要是敢在皇伯父那里多嘴议论此事,我就把他那不为人知的小未婚妻另行聘嫁。” 王湉:“......” 他是真的有一个小未婚妻,今年才及笄,刚刚十五岁...... 王湉笑得巴结之极:“郡王,令正最是疼爱你,我们都知道,在陛下面前自然也会照实说的!” 不知郡王何时知道了他的底细,如今王湉只得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是陛下的人,不过他也不会做危害郡王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赵郁见王湉如此识趣,还这么会说话——令正一般是用来称呼嫡妻的,这是承认兰芝是他的嫡妻了——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王湉的肩膀:“王先生真不错,聪明识趣,我很欣赏!” 王湉也忙礼貌地回拍赵郁的马屁:“郡王英俊出众,少有人及!” 两人都被对方拍得美滋滋的,相视而笑,自我感觉对方是自己的知己,很多话根本不用说透,对方立刻就能领会,实在是真正的朋友。 晚上赵郁回了后花园小楼,发现兰芝余怒未消,便乖乖地在榻上睡下了。 夜里兰芝腿又抽筋,赵郁忙过去给她按摩,总算是在床边得了些位置,舒舒服服赖在床上睡了一夜。 转眼一月就过去了,二月来到了人间。 海棠苑里海棠树的枝条上满是褐色的花苞,距离花期还有一段时间,院中角落里的迎春花却已经开放了,嫩黄的花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韩侧妃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韩双的消息了。 她派出去好几拨人寻找,却都一无所获,韩双和他的那些手下,似乎一到兰州,就如一滴水滴落入池塘,再也找不到了。 韩侧妃虽然不在乎男人,可是韩双毕竟不同。 她思索了良久,预备让韩单再去兰州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把韩双给寻回来。 双福急急走了过来,行罢礼起来,低声道:“侧妃,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韩侧妃眼波流转看向她:“什么消息?” 双福声音微颤:“陛下已经发现太子的病了,如今太子身边的人全被青衣卫收监关押了......” 韩侧妃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心思如电飞快梳理着,最后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太子的私事,和我们福王府海棠苑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兰芝快要生了,诸位想要男孩子,还是想要女孩子? ☆、第六十章 二月底, 得知韩双的兄弟韩单来到了甘州,已经带着大批手下开始往天水这边搜寻, 赵穆当即带着众人继续向西北迁移。 穿行过漫长的跋涉之后, 赵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马蹄山下的临松薤谷。 马车停了下来。 翡翠先跳下了马车, 又转身扶了秦二嫂下来, 正要扶兰芝, 却见到赵穆走了过来,便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穆微微一笑, 先向秦二嫂打了个招呼,这才探身进去, 打横抱了兰芝下车, 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满了绒绒青草的山路上, 不待兰芝站稳,忙搀扶住了兰芝的手臂, 低声道:“坐车久了不舒服吧?你看前面山谷, 那里就是咱们这段时间要住的地方!” 兰芝如今怀孕九个月了, 腹部高高隆起,看得他心惊肉跳, 生怕兰芝不小心磕着碰着摔着了。 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苍翠叠嶂, 山崖壁立, 山花烂漫,这是临松薤谷! 进入河西以来,一路黄沙, 偶见白杨,因景物单调,她白日一直在马车里睡觉,竟然不知已经进入了临松薤谷。 前世离开西北前,赵郁正是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军马场,有了自己的军队,而且组成了以河西子弟为主的班底! 想起前世,兰芝不由有些唏嘘。 赵穆伸出手臂揽着兰芝的腰,低声道:“咱们以后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他之所以被韩侧妃步步紧逼,就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班底,他要在这里重新奋斗,聚拢起自己的亲信,保护自己的妻儿。 剩下的进谷的路程,兰芝不愿意再坐马车了,赵穆便搀扶着她沿着山路往谷中走去。 秦二嫂扶着翡翠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惊讶得很:“呀,这里的山石怎么是黄红色的?” 又道:“那边雾气好大啊,似乎要把山林都罩住了!” 兰芝笑着看去,山路平缓向下,两边绿树茂林,野花灿烂,山风拂面,神清气爽,真是一个好地方。 她扭头道:“娘,这叫山岚。” 秦二嫂正和兰芝说着话,却见到前面有一群人迎了上来,忙凝神看了过去,却看到最前面的人正是知礼,先前端懿郡王的亲随,不由一愣,忙拉了兰芝一下。 兰芝也看到了知礼,心知糟糕,自己的娘怕是认出知礼了,便扭头低声道:“娘,等安顿住......等明日我再和你说吧!” 秦二嫂得了女儿这句话,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些。 知礼带了一群人过来,端端正正向赵穆行礼:“见过大郎!” 又齐齐给兰芝行礼:“见过娘子!” 赵穆微一颔首:“先安顿下再说吧!” 山谷里松林边有一个庄子,先前是张掖世家郭氏的旧居,郭氏搬到兰州之后,这庄子就荒废了下来,被知礼买下,整整收拾了好几个月时间,这才能够住人。 兰芝却是故地重游。 前世她和赵郁刚过来的时候,这个庄子已经成了一个荒园,只有后园的小楼还在,她和赵郁就带着翡翠住进了后园的小楼,赵郁的亲兵则随着知礼知义住在了前院的破房子里。 夜里睡在一动就吱呀作响的破床上,听着外面的松涛声和夜枭的叫声,她只能缩在赵郁怀里,在赵郁的心跳声中睡着...... 赵穆揽着兰芝进了庄子,低声道:“我提前让知礼过来拾掇了庄子,咱们还住在后园的小楼,你我住二楼,岳母带着翡翠和两个小丫鬟住一楼。” 他知道兰芝快要生产了,岳母住得近一些,万一兰芝夜里发动也好叫人。 兰芝如今快要生产了,人似乎也变得佛性起来,听了他的安排,只是“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待众人各自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赵穆在前院忙了半日,这才得空回了后园,原想着兰芝还在床上休息,谁知一进小楼就看到秦二嫂正和兰芝拿了抹布在擦拭家具,不由一急,忙道:“娘,兰芝都快生了......” 秦二嫂笑了起来,道:“哎呀,傻孩子,你不懂,如果身子允许,孕妇还是要多活动的!” 她想起往事,笑容加深:“我生兰芝时就特别轻松,当时兰芝外祖母还在世,过来陪我说话,给我说了一个笑话,我正哈哈大笑,一下子就发动了,一盏茶工夫就把兰芝给生了出来!” 赵穆将信将疑:“......真的那么容易?” 兰芝:“......娘,他那么傻,你骗他做什么!” 秦二嫂忙忍着笑,道:“傻孩子,我开玩笑呢,其实生了一个时辰!” 到了晚间,兰芝洗完澡,打发翡翠下楼睡去了,自己拿了本书,倚在床上悠闲自在地看着。 一直到了亥时,赵郁这才也上楼了。 兰芝看了他一眼,见赵郁分明是刚洗过澡的模样,浓秀的眉带着些湿意,长长睫毛也湿漉漉的,长发披散,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便道:“如今就我娘和翡翠不知道你就是赵郁,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明日我和他们说了吧!” 她知道赵郁最是爱惜他的脸,常常这样易容,其实对肌肤不太好。 赵郁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笑盈盈走到床边坐下:“在外面的时候我还怕被我母妃的人认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其实不用易容了,不过我担心岳母受到惊吓,所以一直不敢挑明!”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书上:“明日我和她们说吧!” 她不敢多看赵郁,怕自己一看他就心软。 十七岁时的赵郁,是她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赵郁“嗯”了一声,见榻上已经铺设好了铺盖,便走过去安歇。 如今兰芝下了床待他还是很冷淡,不过赵郁自有撩拨她的法子,只是今晚兰芝太累了,又快生产了,他就先放过她吧! 在榻上躺下之后,见兰芝不看他不理他,只顾着看书,赵郁便道:“兰芝,这个地方很适合养马,我准备在这里建起一个养马场,已经让人去弄汗血宝马的种马了。我们估计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 大周国富民强,可是反击西夏国辽国侵略的战争却输多赢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周军马数量严重不足,而且急缺良马。 临松薤谷是极合适的养马之地,他预备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一边和白佳宁合作南北生意,一边把养马场建立起来。 兰芝听了,心里一阵松快——也就是说,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她也有些累了,便放下书熄了烛台,摆正枕头,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早上醒来,赵郁没有像以往一样提前离开去易容,而是洗漱罢便坐在床边,一边给兰芝按摩,一边等着秦二嫂和翡翠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暂时放松,然后开始波澜壮阔的西北篇章~ ☆、第六十一章 自从兰芝因为怀孕, 腿脚开始浮肿,赵郁只要有空, 都会在晚上临睡前和早上起床后帮兰芝按摩腿和脚。 这是驾轻就熟的活计, 他跪坐在床尾, 在腿上放了一个锦垫, 然后把锦被掀开, 让兰芝赤着的小腿和双足露了出来,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的锦垫上, 这才开始一点点按摩兰芝的小腿。 把兰芝的小腿按摩完毕,赵郁觑了兰芝一眼, 发现兰芝刚刚睡醒, 身上穿着宽松的绣花白绸寝衣, 乌檀色丰厚长发披散了下来,小脸洁白如玉, 大眼睛带着一层水意, 嘴唇娇嫩如花瓣, 正看着窗外发呆。 这样娇美可爱的兰芝,才十六岁, 却要承受生育之苦,怎能不令他怜惜? 赵郁低下头, 拿了盛着玫瑰香脂的白瓷盒子过来, 打开盒子,挖出一些,先涂抹在兰芝的脚踝和脚上, 然后开始按摩——兰芝的脚也有些浮肿。 兰芝正在想等一会儿如何向她娘解释,放松地歪在那里,自顾自看着窗外。 白杨木格子窗大开着,窗外一片绿意,春末夏初早上微凉的风吹了进来,舒适得很。 如今正是四月,蔷薇花开的初夏时节。 前世这个时候,韩德妃韩载巫蛊案发,韩府被抄家,韩家男流放女发卖,韩侧妃和赵郁也被牵连进去,韩侧妃被摘去头面,关入庵堂思过,不得见人,赵郁则被流放到了西北边疆...... 这件事这一世还会发生么? 兰芝正在想心事,却发现赵郁又在故意一粒粒揪她的脚趾头,抬脚就要踢过去,谁知正好听到了秦二嫂和翡翠上楼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娘带着翡翠上楼了——忙把已经踹了出去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赵郁笑眯眯低声道:“哟,真是灵活的孕妇呀!” 兰芝白了他一眼,用脚轻轻碰了他一下,轻轻道:“我娘来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一般这个时候女婿赵穆都不在房里了,所以秦二嫂直接带着翡翠就上楼了。 秦二嫂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捧开得正好的蔷薇花,一进来就道:“兰芝,园子里篱笆墙上攀爬了不少蔷薇,开得半个园子都是香的,我知道你喜欢,就采了些插瓶给你送来……咦?摆哪儿合适呢?” 她正逡巡着四处寻找摆放花瓶的地方,跟在她身后的翡翠用手揪她的绛色宽袖褙子的后襟,用极轻的声音道:“太太,你......你看......” 秦二嫂下意识抬头看向床的方向,却见床边坐着一个少年,头戴玉冠,身穿月白圆领袍子,腰围玉带,生得清俊异常,正笑吟吟看着自己——这......这不是端懿郡王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手抱着白瓷花瓶,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怎么还是端懿郡王?! 兰芝见自己的亲娘呆住了,不由有些慌,担心吓住她娘,忙抬脚在赵郁身上踢了一下:“还不给我娘见礼!” 她习惯了赵穆,这会儿也忘记赵郁的郡王身份了。 赵郁笑盈盈起身,走到秦二嫂面前,规规矩矩拱手行礼:“小婿给岳母请安!” 秦二嫂目瞪口呆,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一松,手中的花瓶一声脆响,摔到了木地板上,碎成了一片片。 赵郁忙正色吩咐翡翠:“快把碎瓷片扫了!” 翡翠正呆若木鸡,因为端懿郡王的积威,下意识就走过去收拾,大脑却依旧一片空白。 赵郁殷勤地搬了兰芝梳妆台前的锦凳,放在了床前,然后郑重地请了秦二嫂坐下,一本正经道:“娘,事情是这样的——” 秦二嫂被这声“娘”吓了一跳,忙摆着手道:“我......我......这可不敢当!” 她可不敢当皇室子弟的“娘”! 秦二嫂只顾看兰芝:“兰芝,这......端懿郡王怎么会......会在这儿?” 她眼睛都湿润了:“阿穆呢?” 想起市井间关于福王府草菅人命的那些传说,秦二嫂脸色苍白:“阿穆他不会......不会遇害了吧?” 想到乖巧腼腆又孝顺的好女婿阿穆给端懿郡王给害死了,秦二嫂眼圈瞬间红了,含着泪道:“兰芝,阿穆他——” 兰芝见事情闹这么大,心里又是急,又是悔,忙一把推开了赵郁,急急解释道:“娘,他就是赵穆,赵穆就是端懿郡王,他怕我嫁给别人,就假扮赵穆入赘咱家!” 秦二嫂:“......” 兰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却一句都没听懂! 兰芝忙吩咐翡翠:“你去前院叫温凉过来,就说郡王让他过来易容!” 翡翠轻飘飘答了声“是”,扶着杨木楼梯的扶手慢慢挪了下去。 赵郁见兰芝挣扎着要起来,忙趁机刷存在感,上前把兰芝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边,又道:“我给你穿鞋袜吧?” 其实初夏天气哪里用得着穿罗袜,只是秦二嫂秉承秦家的古训,让兰芝孕期注意保护双脚,这才穿罗袜的。 兰芝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还真没法子自己穿罗袜,便“嗯”了一声。 赵郁便起身去了东边衣柜前,直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双叠得整整齐齐的绣正红蔷薇花的白绫罗袜,拿过来小心翼翼替兰芝穿上,又替她套上那双绣正红蔷薇花的玄缎绣鞋,然后又取了宽松的正红宽袖褙子和玄色罗裙过来,打算服侍兰芝穿上。 秦二嫂眼珠子随着赵郁转来转去,真心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向高高在上的端懿郡王,居然会像普通人家的丈夫一样照顾怀孕的妻子? 她看了半晌,见端懿郡王还要给兰芝系罗裙,忙起身道:“我来——” 话一出口,秦二嫂就发现不妥当,忙陪着笑恭恭敬敬道:“郡王,还是让我来吧!” 赵郁很喜欢岳母大人,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可爱极了:“岳母,还是你帮她穿衣吧,我服侍的不好,兰芝要生气的!” 秦二嫂给兰芝穿好衣服,又拿了桃木梳给她梳了头,挽了个简单的桃心髻,用一支羊脂白玉梅花簪固定住,见一切妥当,这才道:“兰芝,蜀芳在下面,我让她把你的早饭送上来。” 赵郁忙撒娇:“岳母,我也没用早饭呢!” 秦二嫂和闺女兰芝一样,最见不得美少年撒娇,此时心里还有些慌,却自然而然道:“好!” 蜀芳刚提了食盒上来,正要把早饭摆在窗前榻上的小炕桌上,翡翠就引着温凉来了。 温凉处变不惊,先拱手行了个礼,却没有称呼,一双灵活的眼睛只顾看赵郁。 赵郁笑嘻嘻道:“温凉,你把我的脸易容成赵穆的模样吧,不然我的岳母大人不信我是赵穆,怀疑我把赵穆给弄没了!” 温凉观察着赵郁的眼睛,发现他眼神清澈,笑容纯真,便知是认真的,答了声“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几样瓶瓶罐罐和一把精致的小玉刀,先洗了手,然后开始对着赵郁的脸忙活起来。 秦二嫂和翡翠都瞪大眼睛看这西洋景,就连兰芝也是第一次看,自然也目光炯炯盯着看。 温凉手指极为灵活,先在赵郁脸上抹了一层颜料,然后把玉刀用得飞快,很快就雕塑出赵穆的模样来。 秦二嫂这下算是服了:“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神奇的易容术......” 兰芝也是叹为观止,不由开口问道:“温凉,可以把我这样的女子易容成男子模样么?” 温凉飞快地看向赵郁的眼睛,见他没有阻止,便含笑道:“主母,自然是可以的。” 兰芝听了,不由微笑,知道自己以后出门会方便一些了。 如今家里对她的称呼各个不同,赵郁和她娘叫她“兰芝”,翡翠叫她“姑娘”,蜀芳和储秀叫她“娘子”,王湉温凉他们则是称她为“主母”。 赵郁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赵穆的模样,剑眉星目,肌肤呈现健康的褐色,十分的英俊。 兰芝故意道:“嗯,这样也挺好看的嘛!” 秦二嫂不由自主跟着点头,头点到一半想起赵穆就是端懿郡王赵郁,忙微笑着改口道:“还是端懿郡王生得更加俊秀贵重!” 赵郁故意装作赵穆的模样,腼腆一笑,团团一揖:“各位久违了!” 然后笑了起来:“温凉,快帮我卸妆,夏天快要闷死我了!” 温凉的易容术一般还是可以的,只是夏日久了,肌肤会有些难受。 赵郁卸去妆容,又用薄荷香胰子洗了脸,这才过来陪兰芝一起用早饭。 秦二嫂已经用过了,便与温凉等人一起下去了。 赵郁先照顾兰芝,待兰芝吃饱了,这才三下五去二把剩下的粥全吃了,然后道:“兰芝,我今日有些事出去一下,晚上回来陪你。” 兰芝知道赵郁如今初到这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碌得很,刚答了声“是”,却忽然想起了前世发生在初夏的巫蛊案,忙拉住了赵郁:“朝廷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邸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人抄录一份送过来?” 她爹做州衙的书吏,因为帮别人抄写邸报,得了不少谢礼。赵郁如今即使身在西北偏院之地,也应该有办法看到朝廷的邸报。 赵郁知道兰芝一向不理外务,如今起意要看朝廷邸报,自然是因为关心他,一股暖意弥漫在心间,心中欢喜,凑近兰芝吻了一下,柔声道:“放心吧,我会让人抄了送过来的!” 兰芝仰首看他,大眼睛清澈异常:“真的?” 赵郁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傻兰芝,真的,放心吧!” 秦二嫂回到一楼自己房里,还有些心神不宁,心跳很快。 她呆呆坐在床边,从第一次见赵穆开始梳理,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对扮成行商赵穆的端懿郡王不敬过。 秦二嫂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又一向行医,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记性也很好,兰芝就是随她这一点。 她把旧事一一想起,发现端懿郡王在扮成赵穆的时候,向她行了无数礼,叫了好多次“娘”,用饭时还曾经给她布菜...... 秦二嫂再想自己,发现自己不久前还叫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傻孩子”,而且叫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幸好她还不算特别不靠谱,至少没当着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的面说端懿郡王的坏话,虽然她在兰芝面前说过好几次...... 秦二嫂最担心的还是兰芝的身份地位——端懿郡王如今是把兰芝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 思来想去,秦二嫂有些坐不住,问了小丫鬟储秀,得知郡王已经去前院了,忙拎着裙裾上了楼。 兰芝刚向翡翠解释过,正一手扶着木扶手,一手扶着翡翠要下来,见到她娘要上楼,忙道:“娘,我瞧着后园有个松林,应该挺凉爽,你陪我散步去吧!”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一向畏惧端懿郡王,担心她娘害怕,这才下来想要好好解劝一番。 秦二嫂一见女儿,心里顿时定了下来,随着兰芝去了后园松林散步。 如今正是初夏,松林苍翠的针叶上又长出了许多青嫩的松针,瞧着生机勃勃。 兰芝行在松林间小道上,闻着松林间的松叶清香,心中十分的舒畅。 秦二嫂见只有自己母女俩,这才低声道:“兰芝,端懿郡王这次......是把你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室?” 如今关系太复杂,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清楚了。 兰芝心中澄净,温声道:“娘,他是用娶妻的礼仪娶我进门的,我绝不做妾。” 前世她傻乎乎跟了赵郁做妾,这一世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她决不做妾。 秦二嫂心中还是担心,却怕影响兰芝心情没有说出来。 她把这件事暂且放下,开开心心陪兰芝聊天散步。 一进外书房,赵郁便开口问小厮阿贵:“温和回来没有?” 青衣卫自有一套联络方法,很是便利快速,温和正是被赵郁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阿贵正要回话,背后却传来温和的声音:“主上,已经收到京城最新的邸报了!” ☆、第六十二章 延福宫殿前的牡丹花盛开了, 一朵朵花瓣硕大,色泽艳丽, 美不胜收。 庆和帝批改了半日奏章, 正有些疲惫, 抬眼看见雕花落地长窗外正盛开的牡丹花, 索性起身出去赏花。 延福宫总管太监白文怡自然陪侍在侧。 庆和帝见一种绿白色的牡丹花甚是好看, 便弯腰掐了一朵,拈在手里把玩着。 恰好林文怀走了过来, 含笑向庆和帝行礼:“见过陛下!” 庆和帝便笑道:“林文怀,你来看看, 朕手中这朵牡丹, 是何品类?” 林文怀细细一打量, 道:“前朝周师厚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玉楼春, 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 有楼子之状’, 此花玉白色,外大瓣, 内瓣细而皱折,层叠高起呈球型, 瓣基有紫晕, 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玉楼春,又叫白雪塔?” 庆和帝见他猜中,当下笑了起来:“还是你博闻强记!” 林文怀当即道:“文怀所知, 还不都是陛下教导!” 白文怡在一边微微笑了,把话题引了回来:“陛下,文怀这时候来见您,估计有事要回禀!” 这是他和林文怀提前商议好的,事情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不得不挑破了。 林文怀当即扑通一声,在生着细绒绒青草的草地上跪了下来:“陛下!” 庆和帝诧异地看向林文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郁他——” 阿郁人在西北,音信稀少,他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 要知道,西北那边除了西夏,还有赫孙、屠苏等蛮人小国,边境连年征战,从无宁日,虽然能尽快地让人成长起来,可是赵郁呆在西北,实在是时时处在危险之中。 林文怀声音沉重:“陛下,是太子。” 听罢林文怀的陈述,庆和帝脸色苍白,片刻后道:“朕这就去东宫看看......” 白文怡忙道:“陛下,臣这就让人去准备辇车——” 他和林文怀都有官职在身,在庆和帝面前自有体面,自然不像一般小太监一样自称“小的”或者“小人”,一向与大臣一般,在庆和帝面前以臣自称。 庆和帝摆了摆手,声音沉重:“不必张扬,朕悄悄过去一趟。” 东宫在皇宫内占地最广,花园也最美。 上午时分,太子妃武氏正在几个贵妇的陪伴下在花园里赏牡丹,东宫女官张玉梅匆匆走了过来,附在太子妃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太子妃原本正在浅笑,听了张玉梅的话,笑容瞬间凝滞在唇角,当即起身道:“本宫去去就来!” 说罢,她带着亲信女官和贴身宫女急匆匆去了。 在场的几位都是世家贵妇,见太子妃突然失了平时的雍容气度,都有些惊讶,面上却都是不显,齐齐屈膝,恭送太子妃离去。 庆和帝正负手立在正殿前,汉白玉台阶下跪着几个东宫太监,都瑟瑟发抖,却没人敢说话。 林文怀见庆和帝已经有些不耐了,当下便道:“都不肯说是么?不如送到青衣卫的刑室,看谁的嘴巴够严实!” 听说要被送到青衣卫的刑室这几个东宫太监开始都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小的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地下洇湿了一片,哭着道:“太子......太子去了御熙殿......” 庆和帝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了。 林文怀和白文怡都低头不语。 太子赵曙与御熙殿韩德妃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 太子妃武氏赶来的时候,正殿前一片血污,尸体满地——在场的东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太子的娈=童也都拖了出来,全部杖毙。 太子妃到底是武氏之女,自是处变不惊,昂首进了寝殿,在锦榻上坐下,这才吩咐亲信女官:“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 太子赵曙,已成废棋,武氏须得重新谋划了。 赵曙若是出事,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 福王世子赵翎已经选定了孟氏女为世子妃,只能送去武氏庶女做世子妾室了。 而她的两个嫡妹,一个嫁的是安王世子赵渊,一个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 三个太子候补人选,两个的嫡妻都是武氏女,武氏一族起码可以再保二十年富贵。 她是武氏女,得家族供养,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御熙殿外阳光灿烂,殿内笛声悠悠。 赵曙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秀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些青,却更有一种颓废之美。 他和韩德妃一样,从来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来便享受,即使身体已是不行,却也要用药物弥补。 寝殿内层层纱帐低垂,紫檀木宝榻上锦褥厚铺,锦垫四散,韩德妃身上穿着大红抹胸,下面系了条透肉大红纱裙,红得更红,白得更白,雪白丰满的身体越发颤颤巍巍,富有肉=感。 她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凑上去渡给了赵曙,嘻嘻笑道:“阿曙,陛下近来不进后宫,你今晚就别走了......” 她是欲=望的奴隶,她们韩氏女,全都是欲=望的奴隶。 赵曙拿起玉壶,对着壶喝了一气,因为手不稳,酒液倒了满脸,他凑到韩德妃身前,全蹭在了韩德妃抹胸上,吃吃笑着:“好啊,我不走了!” 他爬到宝榻边,捡起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把紫红色丹药,全部塞入口中,用酒服下,口中喃喃道:“小贱=人,今日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两人正在醉生梦死之际,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太子受到惊吓,一下子不会动了,沉重地压在了韩德妃身上。 韩德妃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手上全是血。 她用力推开太子,这才发现太子七窍出血,已经成了血人。 韩德妃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拿了早就备好的玉瓶,拔开塞子,全部倒入口中。 韩氏一族,别的不说,□□倒是从来不少。 庆和帝在林文怀白文怡簇拥下进入寝殿,恰好看到飞扬的帘纱中,满头珠翠的韩德妃猛地栽了出来。 林文怀上前试了试鼻息,起身禀报:“陛下,韩氏已经服毒自尽。” 庆和帝声音颤抖:“快去看太子!” 林文怀一把扯下纱幕,登上宝榻,伸手去试太子的鼻息:“陛下,太子还有气息!”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七窍流血的赵曙的时候,庆和帝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只说了一句“快宣御医”,便晕了过去。 待庆和帝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醒来后,庆和帝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怎么样了?” 白文怡欲言又止。 太医院院使和几个御医立在那里,都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白文怡开口道:“陛下,太子正在休养,待身子稳健些,再来给您请安。” 他看向一夜白头的庆和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低声道:“太子只盼着陛下龙体康健。” 庆和帝心里明镜似的。 太子怕是不行了。 而杀死太子的凶手中,就有他这个父皇。 太子是他心中的耻辱,他不愿意面对太子,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还能生下更完美的皇嗣取代太子,所以一直疏忽太子的教养,放纵太子,闭上双眼,塞上耳朵,任凭这吃人的皇宫一口口吞噬了太子...... 他这样的父亲,算什么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和帝低声道:“朕去看望太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能挽回就尽量挽回。 太医院院使带着御医们退下后,庆和帝沉声吩咐林文怀:“德妃韩氏使用巫蛊毒害太子,你来彻查此事。” 林文怀答了声“是”。 暮春时节的京城,开始了多年不曾出现的腥风血雨。 太子妃武氏被幽禁,太子妃之父丞相武应文被勒令在家反省。 京兆尹韩载被收监,韩府被青衣卫圈禁。 京城的烟花之地,全部被封,牵涉进去的老鸨、妓=女和小倌全部被收入青衣卫监牢。 京城高官大族,人人自危。 赵郁从温和送来的邸报抄件和林文怀的密信中,把京城这段时间的腥风血雨全都拼凑了出来。 他眉头微蹙,负手在书房内踱步。 前世太子的病情没这么严重,这一世为何会如此严重? 难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引起更大的变化? 前世此时的他无知无觉,天真得很,一直到了兰芝去了,命林文怀彻查,这才一点点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这一世的他提前暗示了林文怀,希望能够阻止韩氏对太子的戕害,可是太子不但没有得救,病情反倒更严重了...... 韩氏一族造孽太多,早该付出代价了,赵郁不打算救韩氏全族,可是韩府的女眷和稚儿,不该被牵涉进去。 前世赵郁自己也被流放,无法施以援手,这一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韩氏妇孺被发卖。 想到这里,赵郁抬眼看向一边肃立的温和:“林公公还有别的交代没有?” ☆、第六十三章 得知韩德妃的死讯时, 韩侧妃正在涂蔻丹,当即冷笑一声, 道:“我这个姐姐啊, 一手好牌, 生生打烂, 男女之间的事, 不就那么回事,偏偏她当了真, 还真爱上了那赵曙!” 不过也正是因为韩德妃的愚蠢,才会被她利用来毁了赵曙。 张妈妈到底是韩府家生子出身, 爹娘和兄弟姐妹都还在韩府服役, 试探着道:“侧妃, 咱们韩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韩侧妃垂下眼帘打量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道:“倒不至于死......抄家却是免不了的。” 而她自己, 怕是也要受德妃这愚蠢的姐姐的连累, 不过好在她有阿郁, 庆和帝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只要阿郁能成为太子,登基为帝, 她就算一时的不自由,又算什么呢? 她这么年轻, 以后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用来享受, 而她那死鬼姐姐,却只能在冰冷的黄泉下和小情人赵曙厮守了! 张妈妈吃惊地看着韩侧妃。 她早知道韩侧妃狠毒,却没想到她连娘家亲人都不顾! 韩侧妃起身, 眼波扫过屋内的张妈妈、双喜和双福三个亲信,却没有多说。 圣旨估计快要下来了,眼前这三个人怕是要和她一起被圈禁了,不过也好,吃得咸鱼耐得渴,想要荣华富贵就要付出代价! 她是如此,大周所有的高官世家都是如此,单只有她的姐姐韩德妃是个傻子! 爱情?呵,爱情是什么?呸! 赵翎大步来到外书房外面,小厮紧紧跟在后面。 福王的小厮奉琴正在书房院门外候着,见到他来了,忙迎了上去:“世子,王爷快要等急了!” 赵翎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进了外书房院子大门。 外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蔷薇花开得正好,芭蕉窗外掩映。 书房小厮试剑正在廊下候着,见赵翎过来,忙迎上来,用手指了指镶了水晶片的画窗,低声道:“世子,王爷在里面候着您呢!” 赵翎微一颔首,见小厮思棋正掀起水晶帘,便径直进去了。 书房内青石铺地,鲛绡床帐,冰簟珊枕,紫檀屏几,名家字画,古琴玉棋,流金小篆正焚着一缕龙涎,满室幽香。 绿窗半掩,福王正立在窗前,见赵翎进来,当即含笑道:“阿翎,京城的消息到了,赵曙命在朝夕,咱们的大事已经成了一半!” 赵翎也笑了起来,道:“恭喜父王!” 他也接到消息了,赵曙和小倌鏖战一夜后,又去和韩德妃厮混,过量服用助兴的丹药,以至于油枯灯灭,髓竭将亡。 福王含笑看着窗外的芭蕉,道:“我没想到的是,赵曙居然不是死在那些小倌的身上,而是死在了御熙殿——这下韩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他以为赵曙还会再折腾两三年,谁知这么快就不行了。 赵翎也是想不通,道:“御熙殿德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怕连累家族么?” 福王呵呵冷笑:“韩氏女,从来都不曾把家族放在心上,也不会把儿女放在心上,她们心里只有自己,不管是御熙殿韩德妃,还是咱们王府这位韩侧妃。” 赵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二弟赵郁。 所有兄弟姐妹中,赵郁与他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他可是清楚韩侧妃是怎样对待亲生儿子赵郁的。 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偏偏父王和韩侧妃是个例外,父王虽然疼他,却对赵郁甚是冰冷,而韩侧妃则直接把赵郁当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 想到这里,赵翎在心里叹了口气。 福王不愿意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笑着看向赵翎:“阿翎,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已经安排好了,太子薨逝之后,就会有大臣递上奏章,要求皇兄过继亲王嫡子为嗣,到时候能和你竞争的只有赵渊和赵芃。” 他笑得得意:“赵渊和赵芃,是争不过你的。” 赵曙如今病危,若是赵曙薨逝,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而赵翎是三个世子中和庆和帝血缘最近的,也是最优秀最适合做皇位继承人的。 赵翎心中欢喜,不禁笑了起来:“还是父王算无遗策!” 福王忽然想到了赵郁,便道:“赵郁现如今怎样了?” 赵翎觑了福王一眼,字斟句酌道:“父王,阿郁的侍妾秦氏有了身孕,阿郁如今已把秦氏扶正,带了秦氏去西北经商了。” 福王的手指在紫檀木书案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道:“如此甚好......” 其实若是想要一了百了,弄死赵郁是最合适的,只是阿翎这孩子一向心慈,讲什么兄友弟恭,不愿对赵郁下手。 算了,赵郁既然胸无大志,让他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福王抬眼看向芭蕉掩映的绿窗,眼神复杂幽深。 此时赵郁正陪着兰芝在看新建成的马圈。 马圈建在松林边缘,是用松木做柱子搭建而成的,足有上百间。 而与马圈相连的马场,范围就更大了,起码占了半个山谷,全都是牧草丰美的草场。 兰芝肚子高高隆起,已经临近产期,却甚是灵活。 她惊讶于马圈和马场的规模,大眼睛亮晶晶:“我的天,这么大的马场,可以养好多马了!” 赵郁得意地笑了:“咱们大周缺的是马,辽国、西夏和赫孙盛产良马,却无论如何不会卖给咱们。我这些种马都是通过波斯商人从赫孙买来的,给我三年时间,第一批优良战马就可以出厩了!” 兰芝见他笑得灿烂,故意问道:“你哪里弄到这么多本钱?单是这块土地就值不少钱了!” 赵郁一脸神秘凑近兰芝:“兰芝,你猜这临松薤谷是谁的辖地?” 兰芝当然知道临松薤谷属于军屯,而直接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正是白佳宁的嫡亲二哥白佳昊的亲信玉兆雁,因此前世赵郁也是很轻易就租赁到了临松薤谷。 她双目含笑瞅了赵郁一眼,心道:若是玉兆雁到了,赵郁会不会还像前世一样爱吃醋? 赵郁被兰芝这一眼看得心里痒痒的,便自问自答道:“临松薤谷属于西北军屯,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名叫玉兆雁,是白二哥的亲信,没怎么费事就把这个山谷租赁给了我和白佳宁养马。” 兰芝慢慢走在软绵绵的草地上,轻轻道:“即使你和白三公子合伙,可是建这么大的马场,得不少银子吧?” 赵郁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银子?估计要上十万两了! 赵郁没想到兰芝会关注这些,不过她愿意关注他的事业,赵郁还是很开心的。 他扭头看了看,见秦二嫂正带着翡翠阿贵等人蹲在不远处,附近只有自己和兰芝,便凑近兰芝,低声道:“兰芝,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兰芝被赵郁的气息弄得耳朵发痒,痒意伴着酥麻的感觉,忙笑着躲开:“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赵郁怕兰芝摔住了,忙抱住兰芝,笑着轻轻道:“我又拉了皇伯父身边的大太监林文怀入伙,他出了十五万两银子!” 兰芝没想到赵郁居然拉了林文怀入伙,简直是佩服极了,她瞪圆了眼睛:“你可真能忽悠啊!” 林文怀自幼伺候庆和帝,在庆和帝那里极有体面,赵郁把林文怀拉入伙,起码看在投入进来的这十五万两银子份上,林文怀会在庆和帝面前为赵郁说话——说不定赵郁就不用被流放了! 赵郁被自己女人崇拜敬佩的眼神看得得意洋洋,弯下腰,隔着衣服在兰芝隆起的腹部敲了敲,柔声道:“儿子,你爹我是不是很厉害呀?等你出生了,爹爹给你挣好大一份家业,让你做阔公子!” 兰芝闻言,心里一动:“若是我腹中怀的是女儿呢?” 赵郁飞快地在兰芝腹部吻了一下,笑嘻嘻道:“女儿也好,我赵郁的女儿,要像男孩子一样养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 兰芝听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大周风气素来重男轻女,她很担心赵郁和世人一样,只想要儿子,把女儿看得可有可无,这样对女儿太不公平了。 赵郁收敛笑意,牵着兰芝的手继续往前走,然后轻轻道:“不过第一胎若是男孩子,对你我是最有利的?” 兰芝抬头看他。 赵郁耐心解释:“你如今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有婚书为证,却还不是端懿郡王妃,咱们这一胎若是男孩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请求皇伯父,封你为郡王妃了。” 兰芝闻言呆住了——前世赵郁身边只有她一人,可是直到她死去,还只是他的侍妾...... 为何这一世赵郁会这么早就谋划着要让她做郡王妃?难道是因为她怀了她的骨肉,而前世她一直未有身孕? 这个想法令兰芝的心似被万蚁啃咬,难受极了。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赵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前世他打算让兰芝做自己的皇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谁知千防万防,却不曾防备自己的生母...... 登基仪式结束后,他盛着辇车,亲自携带封后旨意,皇后的九龙四凤冠和皇后礼服,皇后册书以及宝玺回到紫宸殿,见到的却是已经没了气息的兰芝...... 那巍峨威严的皇宫,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罪孽,至今想起,赵郁依旧觉得阴森冷怖,所以从不愿在宫里多呆。 这一世,他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妻子,照顾好他和兰芝的儿女! 想到这里,赵郁忽然一弯腰,把兰芝给打横抱了起来,笑眯眯道:“兰芝,你走累了吧?我抱你回去!” 兰芝:“......你可真有力气!”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面好像有水流了出来...... 兰芝很快反应了过来:“赵郁,我破水了,快叫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啦~ 明天继续下午两点和晚上八点更新~ 收藏快满七千了,到时候回馈各位读者小亲亲(づ ̄3 ̄)づ╭~ ☆、第六十四章 赵郁原本还在逗兰芝, 听了兰芝的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平时机灵极了的人, 这会儿却似傻了一般, 呆呆地抱着兰芝站在那里, 腿都有些软了。 兰芝其实没感觉到疼, 只是破水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见赵郁被吓傻了,她心里有些好笑, 又有些得意——过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赵郁这傻乎乎的模样。 兰芝忍着笑, 伸手摸了摸赵郁的脸, 然后捏了捏:“赵郁, 我要生孩子了,快叫我娘, 然后抱我回去!” 兰芝的手温暖柔软, 散发着芬芳, 抚得赵郁的脸挺舒服,接下来捏得也挺用力, 有些疼,却令赵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赵郁深吸一口气, 抱紧兰芝, 一边往秦二嫂那边奔,一边高声道:“娘,兰芝快生了!” 秦二嫂正和翡翠商议种药草的事, 听到赵郁的声音,当即反应了过来:“不用急,先回去再说!” 赵郁抱着兰芝刚跑到庄子大门外,恰好东边的路上几个士兵骑着马簇拥着一个年轻校尉过来了。 那年轻校尉见端懿郡王抱着一个女子跑了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从马上下来,大步迎了上去:“郡王,发生什么事了?” 赵郁来不及多说,点了点头,抱着兰芝疾步进了庄子。 这时候王湉、温和、翡翠和秦二嫂等人才赶了过来。 秦二嫂带着翡翠急急进了庄子,温和也跟着进去了,王湉留了下来,与年轻校尉拱手见礼:“玉校尉,久违了!” 又含笑解释道:“女眷临产,郡王不免焦急......” 临松薤谷属于西北军屯,玉兆雁便是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 他是白佳宁二哥白佳昊的亲信,与赵郁关系不错,今日特地来看赵郁,没想到居然碰到了这一幕。 玉兆雁没想到看着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端懿郡王居然要做父亲了,不由笑了起来,道:“郡王第一次做父亲,紧张才是正常的。” 心里却在想:郡王相貌那样好,地位又尊贵,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得到郡王如此的重视? 王湉说笑着引着王湉去了外书房。 他是赵郁的幕僚,赵郁这会儿没心思陪客,自有他这幕僚来代劳。 产房早就安排好了,就是二楼兰芝和赵郁的房间。 秦二嫂把兰芝安顿在床上,怕兰芝紧张,笑着道:“兰芝,不用急,距离生还有一段时间呢!” 兰芝躺在床上,因为没有感觉到疼痛,依旧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微笑——她的孩子,盼了两世的孩子,终于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秦二嫂安抚罢女儿,抬眼见郡王脸色苍白立在床边看着兰芝,显见是被吓住了,忙笑着道:“郡王,您别担心,我已经看过了,兰芝一切都好。不是有客人么?郡王您去见客吧,这里有我呢!” 赵郁勉强笑了笑,声音暗哑:“我在这里陪着兰芝。”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兰芝的发髻,口中道:“岳母,兰芝的簪环钗梳都取下来吧,不然她躺着难受......” 兰芝见他手有些颤抖,脸色白得吓人,知道赵郁紧张,便柔声道:“你帮我取下来吧!” 赵郁“嗯”了一声,把兰芝发髻上的簪环钗梳一一取下,递给了一旁侍立的翡翠,然后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 秦二嫂见端懿郡王陪着兰芝,便去指挥着翡翠和储秀做临产的各种准备去了。 兰芝发现大夏天的,赵郁的手却甚是冰凉,知道他还在担心自己,不由心里一悸,眼睛凝视着赵郁,微笑道:“我没事的,你去外面陪客吧!” 赵郁不肯走。 他把脸埋在兰芝胸前,闷闷道:“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 前世的时候,他离开兰芝不到两个时辰,却再也见不到兰芝了...... 赵郁呼出的热气透过夏日薄透的衣料喷在了兰芝的敏感部位,麻酥酥的,她有些受不了,忙转移注意力——赵郁这会儿的反应有些奇怪! 赵郁虽然才十八岁,却一向处变不惊,这会儿慌乱成这个样子,着实有些怪异...... 天擦黑十分,阵痛终于来临了。 兰芝疼得身子发颤,她用力捏着赵郁的手,竭力撑过那阵剧痛,不肯发出声音。 秦二嫂做了二十年的女医,自是处变不惊,可是看着一直陪着兰芝的端懿郡王,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女儿比什么都重要,端懿郡王既然不肯离开,她就当做端懿郡王不存在好了! 秦二嫂喂兰芝服了汤剂,又用药汁为兰芝做了清洗,然后点燃了药香开始熏。 产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气味,有些呛人,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上来了。 赵郁身上全是汗,手里紧紧攥着兰芝的手。 他这会儿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有一条执拗的信念——他要和兰芝在一起。 即使死也在一起,绝不能像前世一样,让兰芝孤独地一个人离开。 又一波剧痛用来,兰芝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这疼痛无法忍受。 赵郁把手放进了兰芝嘴里,在兰芝用力咬上的瞬间,他的俊脸白了白,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依偎着兰芝。 秦二嫂检查了一番,见兰芝身子下面的锦褥都湿透了,便拿出了提前备好的银针——这是她家传的功夫。 翡翠和储秀在一边给秦二嫂打下手。 翡翠抬头看兰芝的时候,发现郡王脸色苍白,唇色暗淡,愈发显得眉目浓秀,和平时爱笑玩的郡王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一般,心中却有些欢喜——看来郡王是真的喜欢姑娘啊! 新的一波剧痛袭来,兰芝疼得绷直了双腿,两手揪着身下的床单,牙齿松开了赵郁的手,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兰芝的尖叫声中,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秦二嫂声音颤抖:“兰芝,是......是个男孩子!” 兰芝疼痛的余韵犹在,可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鬓角一层密密的细汗,哑声道:“娘,我想看看......” 赵郁呆呆看着秦二嫂举起的那个脏兮兮红通通的小东西,心道:真的好丑啊! 可是眼泪却夺眶而出。 这是他和兰芝的骨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生了!!! 本章送188个红包~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第六十五章 兰芝和宝宝睡着之后, 赵郁让秦二嫂守着兰芝,自己急急出去了。 他一阵风般去了外院。 兰芝生了儿子, 他有好多事要做呢, 可耽搁不得! 王湉等人早就得到了好消息, 见赵郁过来, 都笑容满面上前恭贺赵郁。 赵郁笑得灿烂之极, 一一回了礼,道:“同喜同喜!” 又吩咐管账的孙夏:“把提前准备好的状元及第和福禄寿三星金锞子都拿出来, 咱们庄子上的人通通有份!” 孙夏答了声“是”,自去办理此事。 他虽是青衣卫的顶级杀手, 可是在端懿郡王的马场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只能改行当了端懿郡王的账房先生。 赵郁又叫了管家知礼过来, 吩咐道:“明日一早,让小厮往军屯去送喜面, 白二哥和玉校尉那边的喜面你亲自送过去!” 他如今要和兰芝母子俩在这里长期生活, 自然要和邻居处好关系了。 喜面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知礼答了声“是”,也去安排了。 得知玉兆雁已经离开了, 说好洗三那日再来,赵郁便点了点头, 叫了王湉和温和一起去了书房。 赵郁亲自研了墨, 提笔开始写报喜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他都提前想好了,也不用字斟句酌,因此笔走龙蛇, 写得飞快,很快就写好了几封书信。 赵郁也不嫌麻烦,一封封亲自封好。 王湉起身拿起来看了,发现有给当今陛下的信,有给林文怀的信,有给福王的信,有给韩侧妃的信,有给福王世子赵翎和赵郁的岳父秦仲安的信,还有给白佳宁和胡灵这两个好朋友的信,总共八封,难为赵郁写得这么快。 赵郁写完信,吩咐温和:“这些信你想法子送出去,林公公那封信得最先送到他手里。” 温和离去之后,王湉打量着赵郁,猜测着这六封信的内容,见赵郁神情肃穆沉凝,便道:“郡王,难道您要把这件事向陛下挑明?”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中带着一丝狡黠:“我的儿子可是我命中的福星,他出生了,我怎能不向皇伯父挑明?” 前世他无辜牵涉进韩氏巫蛊案,被流放到了西北边疆,这一世一则他提前把太子的情况通过林文怀透露给了庆和帝,二则他人已经在西北边疆了,再流放一次也不怕,只要和妻子儿子在一起,无论在哪儿他都活得畅快,所以他不担心这件事。 赵郁现在要做的是让他的妻子成为郡王妃,让他的儿子成为郡王世子,让他们娘俩堂堂正正立于人前。 王湉还要说话,赵郁却摆摆手道:“我身上好臭,我先去洗澡,你自便!” 兰芝估计快要醒了,他得赶紧洗了澡去看兰芝和儿子。 王湉:“......” 他眼睁睁看着端懿郡王一阵风过来,又一阵风走了,不由感叹:端懿郡王忙成这样,可真是罕见,好像生孩子的不是秦氏,而是郡王本人似的! 夜深了。 兰芝已经睡着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婴儿裹在襁褓里,躺在床的里侧也睡熟了。 秦二嫂把一切安排妥当,打算夜里留下照顾女儿和外孙,正吩咐储秀下去把她的铺盖拿上来,却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上楼的声音,忙看了过去。 见是赵郁上来了,她忙叫了声“郡王”。 赵郁刚洗过澡,瞧着很是清爽。 他含笑道:“岳母,我来陪着兰芝娘俩吧,您累了一日了,夜里好好休息,明日还得继续照顾兰芝和孩子。” 秦二嫂对于自己成为郡王的“岳母”这件事,还是没有一丝的真实感,她看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兰芝和小婴儿,再看看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郡王,只得答应了一声,带着储秀和翡翠下去了。 赵郁趴在床边看兰芝娘俩。 床头小几上放着一个烛台,昏黄的烛光绣着青竹的白纱帐照在兰芝和宝宝的脸上。 兰芝睡得很香,气色还不错。 宝宝肌肤红红的,眉毛也没有,眼睛也没睁开,还是挺丑的,抿着小嘴在睡。 赵郁看看兰芝,再看看宝宝,心中实在是纳闷:老子生得不错,兰芝更好,为何小崽子会这样丑?难道是隔代遗传? 若说是隔代遗传的话,也不至于会这么丑啊,福王是有名的美男子,而他母妃也是美人...... 可是想到这样的丑孩子是他和兰芝的骨肉,是他的血脉,是他和兰芝生命的延续,赵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波波震荡开来,舒服得很。 他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又在小宝宝脸颊上吻了一下,又盯着母子俩看了一会儿,这才侧身依偎着兰芝在床的外侧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赵郁洗漱罢上楼,却见秦二嫂弯着腰站在床前,正低低地和兰芝在说话。 秦二嫂见郡王过来了,忙给兰芝使了个眼色,便先下去了。 兰芝看了赵郁一眼,脸蓦地红了,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宝宝。 赵郁在床边坐下,见兰芝在喂儿子吃奶,便在床边坐下看着,口中问道:“他吃饱没有?” 原先赵郁已经命知礼在军屯中寻了两个奶娘,可是秦二嫂和兰芝都坚持不用奶娘,尤其是秦二嫂,振振有辞:“亲娘的乳汁是最好的,婴儿吃了母乳,身体更康健,与亲娘也会更亲近!” 赵郁想了想,发现兰芝是秦二嫂亲自喂养的,她身体康健,很少生病,就连生孩子也比别人快一些,而且兰芝确实很依恋秦二嫂,而他自己自幼吃乳母的奶,由乳母带大,和生母韩侧妃也的确不太亲近。 这样一想,赵郁就全听岳母大人的了。 兰芝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抬眼看了赵郁一眼,欲言又止。 赵郁见她脸泛蔷薇,眼波如水,十分娇艳,心里一动,却知兰芝刚刚生产,还远不是轻怜蜜爱之时,忙敛起心猿意马,柔声道:“兰芝,到底怎么了?” 这时候宝宝的头正在兰芝身前乱拱,怕是快要开始哭闹了,兰芝心疼宝宝,也顾不得羞耻了,涨红着脸低声道:“宝宝吸不出乳汁......你帮着......” 赵郁:“......” 他看看兰芝涨红的脸,再看看已经开始挣扎的宝宝,终于明白了兰芝话中之意,俊脸霎时涨得通红。 这时候小宝宝终于忍耐不住,嗷嗷哭了起来。 赵郁又是心疼,又是害羞,忙道:“我......我试试......” 兰芝红着脸“嗯”了一声。 赵郁凑了过去...... 片刻后,赵郁猛地离开,红着脸垂着眼帘在兰芝的帮助下,把宝宝的小嘴凑了上去。 宝宝终于能吃到母乳了,兰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红着脸不敢看赵郁,低着头轻轻抚弄这宝宝的胎发。 宝宝一出生,就有一头乌黑柔软的胎发。 赵郁是久旷的人,身子早有了反应,忙试着转移注意力:“兰芝,咱们给儿子起个小名吧!” 兰芝“嗯”了一声,道:“你好好想想,起一个好听意头又好的......” 她的脸这会儿还热热的,根本不敢看赵郁。 赵郁认真地想了想,道:“兰芝,叫阿彘怎么样?” 兰芝抬眼看他,大眼睛水汪汪的:“阿彘?哪个彘?” 赵郁看兰芝看呆了,心道:兰芝为我生下了孩儿,可她今年才十七岁,她自己还是个娇娇的小姑娘呢! 他发现自己又有些走神,忙道:“就是小猪啊,你看他吃得这么投入,不像小猪么?就要阿彘吧!” 兰芝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猪!” 赵郁被她这一眼瞪得心里麻酥酥的,故意道:“要不叫他‘黄耳’?” 兰芝这下子立时听懂了,凶巴巴道:“敢说我儿子是狗?你才是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她读过唐朝元稹的一句诗——“桦烛焰高黄耳吠,柳堤风静紫骝声”,知道“黄耳”是狗的别称。 赵郁一本正经:“......我就是狗啊!” 他的小名便是阿犬,是奶娘给他取的小名,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兰芝见他胡搅蛮缠,抬手打了他一下:“出去吧!烦人!” 赵郁笑了起来,不再搅缠,凑过去看宝宝吃母乳,一边看,一边轻轻评论着:“这孩子鼻子倒是不低,看来随我......” 又道:“他眼尾长而上挑,也随我。” 他继续观察:“咦?他的耳朵也像我!” 兰芝刚开始懒得理他,后来忍不住低声道:“赵郁,宝宝他......他小唧唧有一点点点歪,这......没事吧?” 赵郁吃了一惊:“我也不知道啊......你问岳母没有?” 兰芝蹙眉道:“娘说没事,可我还是担心。” 赵郁坐不住了:“我去写信,托妥当之人问太医院的御医!” 他略一思索,又道:“我还是先看看吧!” 这时候宝宝吃饱了,抿着嘴巴睡得正香。 兰芝轻轻解开襁褓,让赵郁看宝宝那长得略有些歪的小唧唧。 赵郁认认真真看了,起身拿了纸和兰芝的眉黛过来,比照着宝宝的唧唧画了张图,然后便匆匆下楼写信去了。 随着青衣卫查案的深入,庆和帝一天天地消沉下去,明明才三十多岁的人,两鬓已经斑白,眼神也没了先前的神采,对朝政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勤勉了,已经多日未曾临朝了。 京城如今正是雨季,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雨了,到处都是积水。 这日庆和帝见罢太医院院使和负责为太子诊病的御医,就开始坐在御案后发呆。 御医已经暗示了,太子也就在这两日了。 太子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再醒来过,那=话=儿肿得快要发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排尿了,活着也只是受罪而已。 白文怡出了大殿,立在廊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见林文怀还没来,不由有些着急——林文怀早上托人捎信给他,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带给陛下,不知道合不合适,要和他预先商议一下。 正在白文怡等得焦急的时候,两个小太监打着伞簇拥着林文怀过来了。 得知林文怀带来了端懿郡王的书信,白文怡眉毛挑起,低声道:“会不会火上浇油?” 太子被韩氏毒害,端懿郡王虽然不曾牵涉进来,处境却尴尬之极。 林文怀低低又说了一句。 白文怡眼睛一亮:“端懿郡王居然有儿子了!”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不再犹豫,当即道:“咱们这就去禀报陛下!” 陛下再这样下去,怕是情况不妙,须得想个法子了,端懿郡王有子这个消息,实在是来得不早不晚恰恰好! 庆和帝正呆呆看着落地雕花长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见白文怡和林文怀进来行礼,也是淡淡道:“平身吧!” 他的脸明明很年轻,连皱纹都没有,两鬓却是雪白,瞧着很是怪异。 林文怀把赵郁的书信奉了上去:“陛下,这是端懿郡王从几千里之外的西北给您的书信......” 庆和帝如同雕塑,没有反应。 林文怀轻轻吟唱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摘绝抱蔓归......” 庆和帝黯淡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些神采,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是阿郁的信啊,拿来朕看看吧!” 他只有阿郁了,也只剩下阿郁了,已经毁了一个,不能再毁掉剩下的那个了。 信纸只有两张,第一张写着寥寥几行字,第二张则画着幅乱七八糟的图画。 庆和帝看罢第一张信纸,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郁,阿郁他......他居然......居然有儿子了!” 朕有皇孙了?! 白文怡和林文怀当即道:“恭喜陛下!” 庆和帝接着笑了起来:“这小傻子,居然给朕的金孙起名叫‘阿犬’!” 他急急翻看第二张,先是一愣,接着笑了,然后又有些紧张:“太医院擅长儿科的御医是谁?快宣!” 白文怡和林文怀顿时都吓出了一身汗——难道皇长孙出事了? 待白文怡出去传旨了,林文怀这才试探着道:“陛下,端懿郡王的长子......” 庆和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点担心:“阿郁说朕的金孙小唧唧略有些歪,溺尿时容易溅到腿上,不知道有没有妨碍......” 林文怀:“......”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笑着道:“陛下,端懿郡王小时候也是如此呀!” 庆和帝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送地雷和浇灌营养液的小亲亲,本章送88个红包~ silvi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4 12:15:59 稻香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5 20:32:28 稻香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5 20:32:50 稻香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6 20:31:24 过往烟云d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8 11:10:29 过往烟云d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8 11:10:34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9 12:58:58 读者“沙漠沫海”,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21:43:17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21:04:44 读者“空流霜”,灌溉营养液+62018-10-09 19:51:11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9:35:25 读者“每天喝牛奶”,灌溉营养液+52018-10-09 18:55:12 读者“连轺”,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8:25:32 读者“透明的雨”,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8:21:56 读者“wb”,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8:18:04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3:03:43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12018-10-09 12:57:01 读者“bobo”,灌溉营养液+12018-10-08 23:33:00 读者“简简?单单?”,灌溉营养液+12018-10-08 15:40:04 读者“yvonne”,灌溉营养液+12018-10-08 14:51:59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10-08 14: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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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怀知道过犹不及,自己已经说的够多了,便不再开口,恭谨地立在那里。 这时候白文怡急急走了进来:“陛下,太医院负责小方脉的轮值御医都到了!” 庆和帝当下道:“快宣!” 小方脉便是儿科,只是皇宫之中多年未有幼儿降生了,太医院负责小方脉的御医们基本都是为京城的高官大族出诊,已经很多年没被皇帝宣召过了,如今乍被宣召,都心中惴惴,不知所为何事,规规矩矩行罢礼,便呆呆等着庆和帝吩咐。 庆和帝看了一眼御案上赵郁画的图画,不禁又笑了起来,道:“你们都过来吧,端懿郡王新近生了儿子——你们先看看这幅画!” 待御医们退下之后,白文怡和林文怀含笑道:“恭喜陛下,小皇孙平安无事!” 庆和帝不禁想起往事,笑道:“当年朕也曾经担心过阿郁,他到了三岁,溺尿还会溅到腿上,而且专门往右腿上溅,没想到阿犬也是如此,连歪的方向都一致!” 他开始愉快地畅想起来:“阿犬既然这一点随了阿郁,将来长相若是也随阿郁的话,一定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想到自己有了一个极像赵郁的小皇孙,庆和帝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他越想越喜欢,当下不再考虑赐死阿犬生母秦氏之事,反而吩咐林文怀:“韩氏巫蛊一案,准备结案吧!” 林文怀恭谨地答了声“是”。 庆和帝想了想,又吩咐白文怡:“准备笔墨,朕要给阿郁写回信!”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写信了,没想到这一次亲自动笔写信,居然是写给阿郁这傻小子! 兰芝坐月子与一般产妇不一样。 大周风俗,坐月子需要呆在封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产妇不能见风,不能洗澡,连头发都不能洗。 秦二嫂对此嗤之以鼻,兰芝生产的第三天,她就在秦二嫂和翡翠的服侍下擦洗了身子,头发也洗了,窗子也开着透着气,舒舒服服躺在干燥柔软的床上歇息。 这日傍晚,赵郁接到了通过青衣卫送来的庆和帝的亲笔信,当着温和王湉的面就拆开了。 他先飞快浏览了一遍,接着就笑了起来,收起书信,吩咐温和王湉:“白二哥和玉兆雁已经让人送了拜帖,过一会儿要是来了,你们先陪着,我很快就回来!” 王湉忍不住道:“郡王,不知道陛下的书信......” 赵郁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扭头狡黠一笑:“王湉,想不想看看皇伯父的信?” 王湉大喜,忙道:“如果君王不介意的话——” “可是我介意呀!”赵郁眼睛亮晶晶。 王湉:“......” 见聪明多智的王湉吃瘪,赵郁不禁笑了起来,大步流星离开了。 温和看了王湉一眼,低头笑着出去了——王先生确实聪明多智,见识不凡,交游广阔,单是这段时间,他出去了两趟,就为临松薤谷招揽了不少人才过来! 这样聪明的人,却每每在郡王面前吃瘪,真是好玩! 王湉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随着温和一起出去了。 他刚出了一趟门,请了两位赫孙的养马师来到临松薤谷,得再去看看这两位养马师了! 赵郁带着孙秋来到后园。 如今马场已经开办了起来,一切上了正轨,孙秋和孙夏一样无事可做,孙夏还会管账,孙秋却只会杀人,便老老实实跟在端懿郡王身后做了贴身扈卫。 赵郁进了后园,孙秋便在园门外的门房里呆着。 一进后园,赵郁便看到兰芝正立在一丛月季花前,秦二嫂抱了襁褓陪着她。 他不由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先含笑和秦二嫂打招呼:“娘,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秦二嫂被这声“娘”叫得美滋滋的,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哄自己可爱的小外孙,哪里会辛苦?! 如今兰芝脾气渐长,怼起赵郁简直是火力全开,赵郁不敢直接问兰芝,悄悄觑了她一眼,见兰芝乌檀般的青丝全都梳了上去,用一串胡珠围成攒髻,耳朵上也戴着金丝穿的胡珠耳坠,身上则穿着件淡粉色窄袖对襟衫子,露出了撑得鼓囊囊的玫瑰红绣花抹胸,下面则是条外纱内绸双层绣花裙,被夕阳一照,容颜明艳,身姿窈窕,动人之极,他心里一动,骨头也似麻麻的。 兰芝见赵郁偷看自己,便瞅了他一眼,凑近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月季花细嗅花香。 赵郁被兰芝这一瞅弄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忙移开视线,含笑和秦二嫂一起聊了几句小宝宝,然后道:“娘,兰芝不是在坐月子么?怎么能出来受风呀?” 福王姬妾众多,王府内宅常有产妇,赵郁见得多了,也知道产妇坐月子,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密封的房间里,而不是像兰芝一样在外面晒太阳赏花。 秦二嫂顿时笑了起来,道:“郡王有所不知,产妇若是身子恢复得好,天气允许的话,也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这样有助于身体复原!” 赵郁极为信任岳母,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看向兰芝,道:“兰芝,我刚接到了长辈的书信,咱们回房商议一下吧!” 秦二嫂到底是常在富贵官宦人家内宅行走的人,极有眼色,忙笑着道:“宝宝刚吃过奶,已经睡熟了,我带他去一楼先睡一会儿!” 说罢,她便带着翡翠和储秀离开了。 赵郁待岳母离开了,便屈膝让自己和兰芝平视,笑盈盈道:“兰芝,我背你回去吧!” 他爱兰芝爱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既想把兰芝合水吞下,又想把兰芝时时抱在怀里,还想不停地亲兰芝...... 兰芝掐了朵月季花拈在手里,一边轻嗅,一边打量着赵郁,见他肌肤白皙细致,眉目清俊,笑容可爱,正是她喜欢的美少年模样,不由也笑了,道:“好呀!” 眼波流转,见四周无人,兰芝便轻捷一跳,跳到了赵郁背上,一手扶着赵郁的脖颈,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嘻嘻道:“快一些,我的小马,让我骑着你回家!” 赵郁抿嘴笑了起来——等兰芝身子恢复,他和兰芝还不知道谁骑谁呢——果真很快背着她回了二楼。 把兰芝放在床上后,赵郁挨着兰芝坐下,从袖袋里掏出书信给了兰芝:“皇伯父的信!” 兰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抽出信纸展开,发现足有五六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颜体小字,便认真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读了一遍,这才道:“陛下让你安心呆在西北养马......” 难道这一世庆和帝不打算让赵郁做太子了? 若是真的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安安生生在西北过日子了! 赵郁“嗯”了一声,眼中满是笑意:“咱们呆在西北,好好经营马场,为大周培养出优良的战马,不但为国出力,还能自己发财!” 兰芝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太子没事吧?” 赵郁不愿意兰芝知道宫中肮脏之事,便道:“太子最近身子有些不好,应该无碍。” 兰芝听了,抬眼看向赵郁,双目炯炯:“陛下为何在信中叫宝宝‘阿犬’?” 赵郁给宝宝起的两个小名阿彘和黄耳,都被她否定了,为何陛下信中提到宝宝,皆称之为“阿犬”? 赵郁一阵心虚,面上却无辜之极:“我怎么知道!” 又凑近兰芝,笑眯眯道:“兰芝,我幼时乳名就是阿犬,大概是因为这个,皇伯父才这样叫宝宝的吧!” 他的脸挨着兰芝的脸颊轻轻磨蹭,声音变得沙哑:“君无戏言,既然皇伯父都叫咱们儿子阿犬了,咱们也只能叫他阿犬了......” 赵郁凑近说话,气息吹拂在兰芝耳上,令她耳朵麻酥酥的,兰芝正要躲开,却又被赵郁抱住了。 兰芝被他蹭得心乱如麻身子发软,正要说话,嘴唇就被赵郁堵住了,赵郁的舌尖飞快地溜了进去...... 片刻后,赵郁紧紧抱着兰芝,低声道:“兰芝,帮帮我......”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兰芝洗了手过来,见赵郁还在床上躺着,便在一边坐下,故意取笑他:“阿郁,你可真够快的呀!” 赵郁抿嘴一笑,抬起兰芝的手放了过去,然后看着兰芝笑,小虎牙亮晶晶,得意得很。 兰芝:“......你是畜生啊!” 赵郁笑了起来,起身抱住兰芝,含住她的耳垂含含糊糊道:“兰芝,再帮帮我......” 兰芝刚生了阿犬,若是和他在一起会伤了身子,等阿犬满了百日,他就可以抱着兰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如今还是先让兰芝帮忙吧! 兰芝被他揉搓得脸泛蔷薇双目盈盈,只得低低应了...... 卧室里一片旖旎。 此时福王府外书房气氛各位肃穆。 福王、世子赵翎和福王府长史官都在,青衣卫副统领孙春和传旨太监吴英博传罢皇帝旨意,等着福王的回话。 福王叹了口气,道:“两位且等片刻,孤这就去见韩氏。” 他以为韩氏是他的侧妃,又没有卷入巫蛊案,圈禁在王府内宅就行了,没想到庆和帝直接下旨,韩氏由青衣卫带往京城圈禁。 韩侧妃这时候刚得到太子赵曙薨逝的消息,心中欢喜畅快,笑着把密信凑到烛焰上点着,烧得干干净净,这才吩咐双福:“传话给韩单,不必回来,让他继续寻找韩双!” 她不信庆和帝宁愿立侄子为太子,也不愿意让阿郁继位。 双福也笑了:“恭喜侧妃!” 韩侧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谋划了那么多年的大事,终于快要成功了! 正在这时,小丫鬟双艳急急跑了过来:“侧妃,王爷来了!” 福王先把秦氏怀孕,赵郁扶正秦氏,以及秦氏生子之事说了。 韩侧妃吃了一惊,却很快笑了起来:“阿郁这孩子,真是任性!” 秦氏算什么,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她现在就能想出一百个弄死秦氏的法子。 福王叹了口气,把庆和帝的圣旨拿了出来。 得知青衣卫要押她进京圈禁,韩侧妃脸色一下子变了,却很快又稳了下来——进京就进京! 自从得了阿郁,她一直遵守和庆和帝的约定,已经十八年未曾进京了! 既如此,那就进京见见十八年未见的故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晚上十点还有第二更,本章送出66个红包~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9 12:58:58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0 16:14:38 ☆、第六十七章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与传旨太监吴英博秘密押送韩侧妃离开了宛州。 送走孙春和吴英博一行人, 福王与赵翎父子一起回了外书房。 赵翎想起赵郁的书信,不由微笑, 道:“父王, 真没想到阿郁居然比我还早些当爹!” 他正在准备婚礼, 预备八月迎娶表妹孟三姑娘为世子妃。 福王拿起金壶给他心爱的兰草浇水, 淡淡道:“你和他不同, 你会是翱翔天宇的雄鹰,他却是带着妻儿觅食的家雀, 将天来比地,有什么趣味!” 赵翎讪讪解释:“福王, 我的意思是我还未成亲, 阿郁却做了父亲, 他比我小,却比我早当爹。” 福王看赵翎怎么看怎么顺眼, 看赵郁怎么看怎么不顺, 他哼了一声, 道:“你要娶的是四大世家出身的孟氏嫡女,武氏也托人说了, 愿意把庶女给你做妾,未来你会高高在上;他赵郁把一个妾室扶正生子, 目光短浅, 注定一生碌碌无为!” 赵翎竭力去想孟家表妹的模样,可是无论怎么想,脑海里都是混沌一团。 不知为何, 他忽然想起一年多前,有一次他离开母亲孟王妃所住的王府内宅正院,因走得急,差点与秦氏撞了个满怀,多亏秦氏反应快,才没有撞在一起。 走出几步,他忍不住扭头看秦氏,恰好秦氏也在看他,一时四目相对,他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就走开了。 可是如今想起往事,赵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秦氏当时的模样,雪白晶莹的小脸,双目盈盈,嘴唇娇艳,腰肢不盈一握...... 赵翎知道自己不能再想——这是自己二弟的妻子,自己的弟媳妇——便试着转移注意力:“父王,阿郁生得好,秦氏相貌也很出众,两人又都聪明,阿郁的儿子一定长得聪明又俊秀!” 回应赵翎的是福王的一声冷哼。 回到自己的住处,赵翎亲自给赵郁回了封信,然后叫了亲随许江天和贴身小厮智勇过来,拿出一叠银票当着许江天和智勇的面封入信封里,吩咐道:“你们两人替我去一趟西北,把这贺礼交给端懿郡王。” 赵翎觉得给新出生的侄子送礼物的话,无论送什么礼物,都不如直接送银票——阿郁似乎常常缺钱,经常寻他打秋风。 许江天忙道:“世子,属下的一个亲戚也要去西北一趟,不知能否让他与属下同路?” 虽然他曾答应过干爹秦仲安离开福王府,只是世子一向待他甚厚,他实在是没法开口说走。 不过一时犹豫,秦家却招婿上门。 如今秦家既然招婿上门,他自然也就不用离开王府了。 干爹辞了州衙的职务,要去西北看望兰芝,他这次奉命去西北,正好可以把干爹顺路送去。 赵翎当即道:“既然是你家亲戚,带上一路同行也无妨。” 青衣卫押了韩侧妃一路走水路进京。 因为担心男子易被韩侧妃勾引,令端懿郡王面上无光,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专门安排了四个丫鬟服侍韩侧妃,却不曾想韩侧妃卸掉妆容,换掉华服,素颜布衣,一路规规矩矩安安生生,一点麻烦都没找。 可是越是这样,孙春越是警惕,一路押着韩侧妃往京城而去。 太子赵曙薨逝的消息终于公布了出去,庆和帝下旨,群臣及诰命等都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并赦谕天下,凡有爵人家,一年内不得宴席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这日晚间,庆和帝在明堂为赵曙祈福罢,扶着白文怡出了明堂,也不乘坐辇车,慢慢往延福宫走去。 刚行了没多远,林文怀迎面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来接。 得知韩侧妃已经被押到京城,庆和帝想了想,道:“朕不想见她......毕竟是阿郁的生母,把她囚禁在金明池吧,金明池的湖心岛上不是有一座钟楼么,把她秘密关入钟楼,锁上楼门,钥匙扔入金明池。” 韩氏从来胆大包天,没有她不敢做的,若是想要阿郁继位,弄死她才是最好的...... 他担心的是万一阿郁知道了,会不会心生怨气,不管如何,韩氏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 林文怀答了声“是”,亲自去安排韩侧妃。 韩侧妃今日特地妆扮了,荆钗布裙,脂粉未施,只在耳后涂抹了西南苗人特制的一种香汁,坐在烛光中静静等着庆和帝。 她一直很有自信,觉得庆和帝只要见到她,就无法拒绝她,就像十九年前一样。 从少女时代开始,但凡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能够拒绝她的!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韩侧妃略一思索,脸上浮出幽怨的神情,娉娉婷婷迎上前去,预备施展手腕,再度俘获庆和帝。 先是咣当咣当开锁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群太监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衣的白脸英俊青年立在门外。 韩侧妃摆出最美最羞涩最动人的姿势,缓缓抬眼看了过去,却在看到是林文怀的瞬间,美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怎么不是庆和帝?! 她当即收敛起方才的风情,冷冷道:“陛下怎么没来?” 怎么来的是林文怀这个死太监? 林文怀没有说话,摆了摆手,几个太监冲了上去,制住韩侧妃,用帕子塞在了她嘴里,用耳塞塞着她的耳朵,用黑布蒙在她的眼上,然后用绳子把她绑了个结结实实,又用玄色布袋套了头。 林文怀这才道:“抬上马车!” 既然要为端懿郡王解除后顾之忧,那就做彻底一些好了。 韩侧妃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陷入这种境地——四周全是不是真男人的太监,她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而且不知道要被送到哪里去! 平生第一次,韩侧妃感觉到了恐惧。 很快,随着一下重击,韩侧妃晕了过去。 当韩侧妃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高塔之上,而这高塔四周全是水,无边无际的碧水...... 这是金明池行宫...... 被庆和帝封了多年从无人迹的金明池行宫...... 韩侧妃一下跌在了粗糙的砖地上...... 阿犬满月了,兰芝终于能够走出后园了。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雇人去采摘马场西边槐林的槐叶,她预备开始制作她的秦氏止血膏。 如果这一世还像前世一样的话,明年春天西夏军队就会进攻大周,而赵郁会与玉兆雁一起组织马场和军屯的男丁保护家园,抵御西夏侵略。 不管这件事会不会发生,兰芝打算自己先做出一批秦氏止血膏。 她虽是女子,却也是大周子民,国家危难,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六十八章 赵郁素来好热闹, 阿犬洗三他已经大办过一次,请了马场的人和临松薤谷附近军屯的军民来吃流水席。 如今阿犬满月, 赵郁早早就开始做准备, 又大摆了一日流水席。 流水席散后, 已是傍晚时分。 阿犬在床上睡着了, 兰芝坐在窗前榻上看书, 赵郁吃了不少酒,有些酒意, 就挨着兰芝歪在榻上歇息。 他如今甚是依恋兰芝,只要闲下来, 就陪着兰芝。 兰芝倚着靠枕, 手里拿着书, 取笑赵郁:“我说,赵郁, 你老是请客, 不怕人说你想借生儿子收份子钱?” 赵郁笑眯眯道:“我从不收份子钱的!” 他只是喜欢热闹。 比如这次满月席, 军屯的军民来吃流水席,临走前还能领走一份红蛋和一份喜饼。 兰芝听说不收份子钱, 放下心来,想了想, 又问赵郁:“银子够么?” 赵郁美滋滋道:“放心吧, 银子是不缺的!” 他和白佳宁的南北贩货生意,这一趟着实赚了不少银子,他留下一万两做家用, 其余继续和白佳宁合伙做生意。 兰芝其实手里有不少私房银子,本来打算若是赵郁缺钱,她就奉献给赵郁一部分,如今听赵郁说不缺银子,她就笑着看了赵郁一眼,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哪一日你没银子吃饭了,记得来找我,我养你!” 赵郁笑眯眯倚着她:“好!” 兰芝想起做秦氏止血膏的事,忙和赵郁商议:“我想做止血膏,需要槐树叶,薤谷附近有没有槐树林?” 赵郁闻言,想起前世兰芝在西北就做了很多止血膏,在后来与西夏的战争中,帮了他大忙,忙道:“我记得马场西边好像有一个槐树林,我这就陪你去看看吧!” 两人说行动就行动,请了秦二嫂上楼来照看阿犬,然后带着孙秋和翡翠就出去了。 马场实在是太大了,西端已经快到军屯了,四人也没骑马,就这样沿着马场中间的小路走着。 赵郁和兰芝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 翡翠和孙秋并排走在后面,与前面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端懿郡王乌缎般的长发用宝蓝缎带绑了,穿着月白松江布袍子,腰围宝蓝缎带,清水布袜,玄色千层底布鞋,从后面看,分明是极普通的军屯少年。 兰芝梳了攒髻,用宝蓝缎带系着,身穿月白衫子,系了条蓝色松江布裙子,也是普通的军屯女子打扮。 翡翠含笑看着前面的端懿郡王和兰芝,觉得他们两个真是般配极了。 她再看走在自己左边的孙秋,孙秋生得和孙夏很像,是那种丹凤眼薄嘴唇尖下巴的长相,瞧着冷冷的。 翡翠一般不敢和孙夏孙秋搭话的,这会儿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孙秋,你和孙夏是双胞胎么?” 孙秋没想到翡翠会和他搭话,一时有些吃惊,忙道:“......不是。” 其实是三胞胎。 他想了想道:“我们兄弟四个,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小弟!” 他们兄弟四个是东北军屯出身的孤儿,爹爹在抵御辽国入侵的战争中亡故,娘亲也跟着去了,因此作为烈士遗孤被青衣卫收留,从小在青衣卫长大。 翡翠没想到孙秋真的会回应她,不由窃喜,忙又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孙秋看了翡翠一眼,道:“我二十一了。你十八岁,是不是?” 翡翠是主母身边的人,他和孙夏自然调查过。 翡翠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 她比兰芝大一岁,自然是十八岁了! 孙秋微微一笑,却没说自己怎么知道的。 翡翠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你成亲没有?” 孙秋摇了摇头:“我们兄弟四个,只有大哥成亲了,大嫂给我们生了三个侄女。” 提到三个侄女,他不禁笑容加深,带着几分得意道:“我的三个侄女是三胞胎。我们家盛产双胞胎三胞胎,我和孙夏孙冬也是三胞胎。” 翡翠:“......好厉害!” 要是兰芝能一胎生三个就好了,就不用零碎受苦了! 兰芝走在前面,自然听到了翡翠和孙秋的对话,低声问赵郁:“孙秋孙夏他们真是三胞胎?” 赵郁笑了:“自然是,我见过孙冬,和孙夏孙秋长得挺像!” 兰芝道:“好在他们虽然像,却也不是一模一样,咱们倒也能分清他们!” 她想了想,道:“若是能把孙冬也要来,那就更好了,何必让人家三胞胎分开呢?” 赵郁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好,我晚上就给孙春写信。” 兰芝忙道:“我也只是说说,若是孙冬另有派遣,那就算了!” 赵郁“嗯”了一声。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马场的西端,果真有一个槐树林,而且就在马场的范围内。 看着被金色夕阳笼罩的槐树林,兰芝心情激动,仿佛又回到前世一般。 她松开赵郁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一处高地远眺,见这槐树林基本看不到边缘,枝繁叶茂,心中很是欢喜,忙和赵郁说道:“阿郁,明日让知义去一趟军屯,替我雇二十个短工吧,工钱一天是五钱银子!” 前世没有钱,她雇佣军屯的女眷和孩子采摘槐叶,一人一天只开一钱银子工钱。 重生一次,她手头也宽裕了,当然要大方些了。 赵郁自然答应了下来。 他仰首看着站在高地上的兰芝——金色夕阳照在兰芝身上,她笑得极为灿烂,眉眼都是笑。 这样快活的兰芝,前世哪里见过啊! 赵郁心里一阵酸楚,这一世,他要护着兰芝,让兰芝常常像今日这般快活自在! 正在这时,北边凹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兰芝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生得极为秀美的青年骑着马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骑兵,正是薤谷的屯田校尉玉兆雁! 看到玉兆雁,兰芝就想起了前世之事,不禁微笑起来。 玉兆雁的母亲出身大周军屯,父亲却是赫孙人,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肌肤比她还白,眉目浓秀,鼻梁挺直,嘴唇嫣红,细高挑身材,瞧着比一般女子还秀美几分。 只是他外表瞧着秀美,却力大无穷,作战时十分勇敢,前世玉兆雁战功赫赫,在白佳昊调回京城后,接替了白佳昊的位置,成为西北镇守使。 玉兆雁骑马过来,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高地上的那个女子,当下有些呆住了——这僻远地方,何时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他下午刚参加过赵郁儿子的满月宴,犹有几分酒意,当下一夹马腹,催马过来,笑嘻嘻道:“小娘子,你是谁家女眷?天色已晚,这里甚是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赵郁几步登了上去,走到兰芝身侧,揽住兰芝的腰肢,似笑非笑道:“玉兆雁,这是贱内!” 玉兆雁:“......” 他知道赵郁出名的疼老婆,当即从马上下来:“哈哈!是嫂子啊!幸会幸会!” 兰芝不禁微笑——前世她初见玉兆雁,也是类似场面! ☆、第六十九章 对于玉兆雁这位前世救过赵郁, 却又最爱自作多情的美男子,兰芝早就打算不给对方一点引起遐想的机会, 免得玉兆雁自己想入非非。 只是玉兆雁实在是生得好看, 比赵郁还要好看, 这样好看的男人却不能看, 真是可惜了! 兰芝褔了福权作回礼, 然后便带着翡翠去看槐林中槐叶的品质了。 赵郁自是清楚玉兆雁的德性,这一世一直不肯让他和兰芝打照面, 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见兰芝带着翡翠去一边树丛看槐叶了,赵郁给孙秋使了个眼色。 孙秋会意, 忙跟了过去。 林文怀给他的指令是保护端懿郡王, 一切听从端懿郡王吩咐。 赵郁看着兰芝的背影, 一直等到孙秋走到了翡翠身旁,这才收回了视线。 玉兆雁也在看兰芝的背影, 他因为生得好, 还没被女子如此冷待过。 赵郁抬手在玉兆雁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低声道:“玉兆雁,再看我老婆, 我把你弄到兰州,送给孟敏治当娈童!” 孟敏治是兰州守备, 出身孟氏家族的旁支, 素好南风。 玉兆雁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我的郡王,求你饶了我吧!” 他爱的是香香软软的妹子, 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玉兆雁因为生得好,经常被一些好色之徒觊觎,为此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揍了多少人,也得罪了一些权贵,因此平生最怕听到这样的话。 赵郁笑容灿烂:“朋友妻不可戏,玉兆雁,记住这句话你就安全了!” 玉兆雁知道端懿郡王瞧着爱说爱笑,其实出手狠辣说到做到,再也不敢看美丽的妹子了,忙拉了赵郁到一边:“郡王,我刚得了个消息,听说武丞相和梁太师上书朝廷,说维持西北花费军费太多,要弃守西北,让赫孙和西夏争夺西北!” 这是他刚从上司白佳昊那里得到的消息,心里十分郁闷,因此急急骑马来见端懿郡王,想打探一下,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赵郁闻言,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不见了,俊脸被冷肃之气笼罩着。 因为兰芝说想看朝廷的邸报,他便通过青衣卫抄录朝廷的邸报,用青衣卫的特殊渠道送来西北,因此知道不久前,以武丞相和梁太师为首的高官向朝廷进言,说西北疆域广大,出产甚少,为了防守西北,朝廷每年花费甚巨,因此建议朝廷放弃西北,以西北为诱饵,令赫孙和西夏两国相争,大周坐收渔翁之利。 赵郁负手而立,看这西边的落日,声音低而坚定:“玉兆雁,咱们身在西北,难道不比朝廷那些蠢材更了解西北对整个大周的重要性?” 他一向清澈的眼神变得幽深异常:“弃西北即弃中原。西北安定,中原才能安定,绝对不能弃守西北。” 玉兆雁印象中,赵郁总是笑嘻嘻爱说爱笑,没想到赵郁严肃起来居然是这个样子,不禁也肃然起来,专注地看着赵郁。 赵郁看向西边连绵起伏的群山:“不过,咱们大周若能收复西域,才能得到真正的天然屏障!” 西域和西北这些大周故土,已经被赫孙和西夏占领多年。 赵郁前世就制定了“欲保秦陇,必稳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开拓西域”的国策,用了二十年时间,使用包括军事进攻、和亲、屯田、派驻官吏、经济馈赠、军事打击、内部分化等在内的一系列策略,最终收复西域,并一步步掌控了西域。 经过他二十年的经营,大周收复了西域失地并全力经营,使整个大周西北边疆固若金汤。 玉兆雁听得心潮澎湃,当即单膝跪下:“屯田校尉玉兆雁誓死效忠郡王!” 他生在西北,长在西北,身为大周男儿,却眼睁睁看着异族铁蹄不断践踏西北,屠杀大周子民,早已郁愤在心,因此得知朝廷打算放弃西北,才会义愤填膺。 如今端懿郡王这一番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是武将,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却明白“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端懿郡王能够保护西北,收复西域,他就誓死相从! 赵郁扶起了玉兆雁,正色道:“玉兆雁,你我共勉!” 前世玉兆雁为大周镇守西域,使西域成为大周帝国的坚强屏障。 这一世,赵郁依旧会好好栽培玉兆雁,让他像前世一样,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将。 玉兆雁用力点了点头。 赵郁看了一眼正和翡翠看槐树叶的兰芝,忽然笑了:“不过,你若是敢觊觎我老婆,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前世因为玉兆雁暗恋兰芝,他和玉兆雁私下里可是打了好几回架,不过不打不相识,再加上玉兆雁在戈壁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生死之交。 玉兆雁:“......放心吧,郡王......” 郡王真是爱吃醋啊! 回到庄子上,兰芝知道赵郁要留玉兆雁吃酒,屈膝褔了福,就直接带着翡翠后后园了。 她先叫了蜀芳过来,吩咐道:“郡王要留人吃酒,你去准备几样下酒菜肴。” 如今庄子里的厨房分为大灶和小灶,大灶上是从军屯请来的厨娘,管的是马场的人的饭菜;小灶管的是庄子里众人的饭菜,尤其是后园女眷,由蜀芳负责。 蜀芳听了,低头盘算了一番,这才恭谨地问兰芝:“娘子,一道孜然羊肉,一道干炸小鱼,一道辣子炒鸡,一道清炒小白菜,再来一道羊肉糊汤面,可以么?” 兰芝想起玉兆雁前世爱吃胡饼,便道:“大灶上有烤炉,让厨娘烤一簸箩胡饼送过来吧!” 又道:“库房里有南酒,你让小厮去拿。” 蜀芳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兰芝安排妥当,便不再理会此事,和翡翠在一楼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上楼看阿犬去了。 阿犬已经醒了,正被秦二嫂抱在怀里在喂水,储秀端着小碗立在旁边侍候。 刚满月的阿犬,已经不再是刚生下来时的那个红通通的丑娃娃了,如今又白又嫩又肥,下巴足有三褶,大腿肥得分了好几节,成了个可爱的白胖娃娃。 他一醒就没见娘亲,只好委屈巴巴地喝外祖母喂的温开水。 兰芝一靠近,他闻到娘亲的味道,便看了过去,见是娘亲,瘪了瘪嘴就咩咩哭了起来。 阿犬如今可是兰芝的眼珠子小心肝,听到阿犬哭,兰芝心都是疼的,忙一边扑过去,一边解开衣襟,一把把阿犬接了过来。 阿犬吃到奶就不哭了,一边吧嗒吧嗒吸奶,一边哼哼唧唧撒娇。 兰芝心都是酥的,左臂揽着阿犬在怀里,右手抚摸着阿犬,从黑而软的胎发开始,阿犬的耳朵、脸颊、胖成了几褶的脖子,肥软白嫩的小身子,胖乎乎的腿,白里透粉的小脚丫,全都抚摸了一遍。 阿犬被娘亲摸得舒服极了,甚至暂停吃奶,笑了起来。 这笑实在是太可爱了,兰芝喜欢极了,凑过去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阿犬被逗得笑得更灿烂了。 秦二嫂在一边看了,欢喜道:“哎呀,小婴儿小时候爱笑,长大了也聪明爱笑!” 她想了想,不禁拍手道:“端懿郡王小时候应该也很爱笑!” 兰芝:“......” 她笑了起来:“他现在也爱笑啊,天天傻乐!” 想到前世赵郁到了西北就很少再露出笑容,兰芝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心道:幸好这一世与前世不同,如今都六月多了,朝廷还没有下旨流放赵郁,应该是不会再流放了...... 不过想起前世,她还是有些担心。 赵郁陪着玉兆雁在外院书房吃酒。 两人性情投合,喜好也差不多,颇有共同语言。 玉兆雁喝了些酒,酒意上涌,说话就又开始胆大起来:“郡王,因为令郎,我来吃过几次酒了,可是直到如今,还没见过令郎呢!” 赵郁也有心炫耀自己的小崽子,当即吩咐孙秋和知义:“你们两个去后园见夫人,就说我要阿犬见客,让翡翠把阿犬抱过来!” 孙秋和知义很快就带了抱着阿犬的翡翠过来了。 阿犬身上穿着大红衣衫,大眼睛乌溜溜,白白胖胖,可爱得很。 玉兆雁见了,喜欢得很,道:“郡王,令郎长得像娘,好看得很!” 赵郁笑了:“都说犬子长得像我!” 玉兆雁认真地看看赵郁,又看看阿犬,斩钉截铁道:“我还是觉得令郎像娘,像你的话没这么好看!” 赵郁:“......” 玉兆雁早备了礼物,这会儿便要拿出来,吩咐亲随:“把我提前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赵郁狐疑地看着玉兆雁,生怕他又做出前世一样的事,送出前世那样的礼物,说出前世那样的话。 若玉兆雁敢再犯,他不揍玉兆雁,就不算真汉子! 随从很快就拿了一个大红锦袋递了上来。 玉兆雁从锦袋中取出一对镶了猫眼儿宝石的小儿戴的银镯子递了过来:“我听说中原那边,小儿办满月酒,宾客都要送银镯子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了,哈哈笑了起来:“多谢多谢!” 大不了等玉兆雁生孩子时,他也送上一份厚礼! 晚上阿犬睡了,兰芝怕烛光影响他睡觉,便放下纱帐,自己坐在榻上,就着小炕桌上的烛光做针线。 如今六月了,西北的七月已经有些凉了,阿犬又长得快,她打算多给阿犬做几件夹衣夹裤。 赵郁提着一个竹箧上了楼,见兰芝坐在榻上做针线,想着兰芝又给他做衣服了,心里暖洋洋的,当下就走了过去。 因怕吵醒了阿犬,他脚步很轻,声音也低低的:“兰芝,我刚收到的邸报,全给你拿来了!” 兰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放下吧,我待会儿再看。” 赵郁挨着兰芝坐下,这才发现兰芝是在给阿犬做衣服,心里不由酸溜溜的:“阿犬都多少衣服了啊,岳母给他做,翡翠也给他做,你也给他做......” 他起身脱下外袍,把中衣的衣袖伸到了兰芝面前:“你看看我的衣袖,是不是都快洗破了!” 赵郁是在外书房洗罢澡才回来的,外袍松松穿在身上,因此脱得很快,如今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亵裤。 兰芝定睛一看,发现赵郁身上中衣的袖口处确实有些磨损了,心中不由有些惭愧——自从她有了阿犬,似乎真的忽略了赵郁——忙道:“房里恰好有两匹新送来的杭州素白绵绸,我全裁剪了,给你做中衣,好不好?” 自从听赵郁说这辈子要在西北生活,兰芝想着他不做皇帝了,自己应该不会像前世一样被韩侧妃害死了,再加上多了阿犬这个开心果,因此她渐渐定下心来,安心和赵郁在薤谷过日子。 赵郁听了,这才满意,可是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居然吃儿子的醋,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说话,拿了个靠枕,依偎着兰芝躺了下来,阖目养神。 薤谷的夏夜,十分静寂,偶尔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或者几声犬吠。 兰芝把手头上的活忙完,这才发现赵郁好久没有动静了,扭头一看,却见赵郁挨着她睡熟了,浓长的睫毛被烛光镀上了一层光晕,眉毛挺秀,很是好看。 她心里喜欢得很,便凑过去在赵郁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赵郁的唇软软的暖暖的,还留着些酒香。 兰芝索性侧身躺下,伸手描摹着赵郁的五官——赵郁生得可真好看,将来阿犬长大了,也能这么好看就好了…… 赵郁似乎做了噩梦,嘴唇紧紧抿着,一滴眼泪自眼尾流了出来。 兰芝一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唤他:“阿郁!阿郁,你怎了了?” 赵郁睁开了眼睛,眼睛湿漉漉的,在看到兰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伸出手臂,一下子把兰芝抱在了怀里,声音颤抖:“兰芝!兰芝……” 他又梦见前世了。 兰芝趴在赵郁身上,伸手抹去他的眼泪,微笑道:“你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赵郁不肯说,只是紧紧抱着兰芝,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了下来,闷闷道:“兰芝,我饿了……” 兰芝柔声道:“是不是想吃我亲手做的宵夜” 赵郁不肯松开兰芝:“让别人做,你陪着我。” 兰芝见他依恋自己,不由笑了起来,凑到赵郁唇上吻了一下:“都听你的。” 这一世,赵郁怎么如此依恋她 前世可没有这样啊!前世他虽然宠爱她却一直该做什么做什么,忙起来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蜀芳很快就送了两碗羊肉炝锅面过来。 兰芝和赵郁用过宵夜漱罢口,就预备睡下。 赵郁在床的外侧躺下,见兰芝正侧身朝里在看阿犬,忙道:“兰芝,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兰芝摸了摸阿犬胖乎乎的小手,这才翻过身来,和赵郁面对面躺着:“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七千了,除了福利番外,再送168个红包~ 以后收藏满千,就送福利番外加168个红包~ (红包条件:在本章下面的满五个字的正分评论) 番外(3) 击退西夏骑兵的进攻之后,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命人送了不少酒肉到薤谷劳军。 酒是烈酒,肉是卤猪头肉,赵郁和玉兆雁刚经历过血与火,正需要烈酒好肉来压惊,两人就呆在庄子外院书房里喝了不少。 玉兆雁平常还算正常,一喝酒就爱说大实话。 他与赵郁碰了盏,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道:“赵二哥,我前些日子见了小嫂子,发现小嫂子衣着打扮甚是素净啊!” 赵郁端着酒盏饮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 他确实对不起兰芝,兰芝跟着他一路到了西北,吃了不少苦。 玉兆雁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锦袋,笑容灿烂放在了桌面上:“二哥,前些时候我赶走西夏马贼,救了一伙儿波斯行商,这是波斯行商送我的,我又没有女眷,要这个没用,就送给小嫂子戴吧!” 赵郁没说话,端起酒盏又饮了一口。 玉兆雁便从锦袋里拿出了一串银镶猫儿眼宝石项链:“这猫儿眼宝石像小嫂子的眼睛,小嫂子戴了一定好看!” 赵郁依旧不说话,只顾一盏接一盏喝酒。 玉兆雁又喝了几杯,见屋子里只有他和赵郁,便借酒盖脸道:“二哥,我是个粗人,不懂规矩,若是说错了你别生气——” 赵郁没有说话,眼睛眯了眯。 玉兆雁不管不顾道:“我听人说,中原那边好朋友之间是会互赠姬妾的,将来你厌弃了秦姨娘,千万别送给别人,一定要预先告知我,我娶她回家做老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赵郁便挥拳打了过来,一拳便把玉兆雁的小白脸大成了小青脸。 玉兆雁哪里是吃亏的人,当下“嗷”的一声,也不顾上下尊卑了,扑上去便和赵郁打了起来。 兰芝在后院得到消息,顾不得别的,急急跑了过来,见玉兆雁正和赵郁打成一团,赵郁嘴角都流血了,自是心疼,忙拿了一边靠在墙上的军棍朝着玉兆雁打了过去:“玉兆雁,你打我家汉子做什么!” 玉兆雁冷不防被打了一下,抬头一看,见是自己暗恋的姑娘,脸立时红了,讷讷道:“小......小嫂子......” 赵郁见了,心中恨极,抬手又是一拳打来,这下玉兆雁的嘴角也流血了。 兰芝既然过来了,玉兆雁和赵郁哪里还打得下去? 两人讪讪并排坐在那里,让兰芝拿了药膏给他们涂药。 涂罢药,兰芝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带着翡翠回去了。 赵郁发了半日呆,然后警告玉兆雁:“她是我妻子,是你嫂子,以后不要再胡说了!” 又瞪玉兆雁:“再敢觊觎我妻子,看我怎么揍你!” 玉兆雁一直以为兰芝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妾室,如今知道赵郁是把兰芝当妻子看待,心中百味陈杂,半日方道:“好。” ☆、第七十章 帐外的烛光隐隐透了进来, 照在兰芝的脸上。 十七岁的兰芝,虽然做了母亲, 却分明还是少女模样, 娇嫩明媚。 赵郁忽然没法开口了。 他怔怔看着兰芝, 片刻后道:“我接到消息, 太子薨逝了。” 兰芝一下子坐了起来——在前世, 太子可是死于两年后! 前世正因为太子薨逝,庆和帝这才急召赵郁进京! 她的身子一点点冷了下来, 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空落落的, 似有冷风吹过, 一片冰冷。 兰芝的眼尾渐渐泛起红来, 眼睛湿润了:“赵郁,陛下若是召你进京的话, 我和阿犬绝对不会跟着你去的。” 赵郁也坐了起来。 他看着兰芝, 发现兰芝在流泪, 忙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兰芝, 低声道:“兰芝,你是不是......是不是......前世......前世......” 兰芝没有听清他的话, 坚持道:“我和阿犬不会去京城。如果不行, 我们和离吧!” 为母则强,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韩侧妃不是正常人,她会出手伤害阿犬的。 即使没有韩侧妃, 庆和帝也会为赵郁另择高门之女,到时候作为庶长子,阿犬身份尴尬不说,京城的高门,哪个又是吃素的?阿犬怕是要陷入危险...... 赵郁紧紧抱着兰芝:“陛下亲自下旨,把母妃押往京城幽禁。” 兰芝闻言,心里一阵快意,身子慢慢没那么紧绷了,可是转念一想——前世韩侧妃也曾被圈禁,后来不是还出来了么? 像韩侧妃这样的人,除非亲眼看到她死去,否则她永远会折腾下去的。 深思熟虑后,兰芝依旧坚持:“赵郁,我和阿犬不去京城。我们娘俩要么留在这薤谷,要么回宛州梧桐巷的宅子。” 对于皇族的冷酷和现实,她总算是明白了。 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只有权势和算计。 这样的京城,这样的皇族,她宁愿带着阿犬在这山谷终老,或者带着阿犬和爹娘回宛州生活。 她看向赵郁,声音倔强:“我自己能挣钱养活阿犬。我只有阿犬,你还年轻,将来重新娶妻生子,再纳几个妾室,儿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和我争阿犬?” 听了兰芝的话,赵郁一颗心蹙缩成一团,几乎无法呼吸。 他竭力压抑着自己,在兰芝脸颊上吻了好几下,柔声道:“兰芝,我都听你的,你放心吧,以后别再说和离这样的话了,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你和阿犬......” 兰芝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赵郁别的不说,一向说话算话,做不到他宁愿不吭声也不会答应。 有了他这句保证,兰芝一下子松活了许多,被赵郁抱着又躺了下去。 赵郁知道兰芝刚生了孩子一个月,也不能做什么,可他就是想亲亲兰芝,抱抱兰芝,便俯身吻兰芝,安抚着她。 兰芝在他的亲吻安抚下,整个人绵软如水,缩在赵郁怀里。 正在旖旎时候,睡在床里侧小锦褥上的阿犬忽然哼唧了起来。 兰芝是最听不得阿犬哭的,还没等阿犬哭出声,就推开赵郁,扑到了阿犬那边,声音温柔极了:“阿犬,我的宝贝儿小心肝儿,娘来了,别哭啊......” 赵郁:“......” 听着阿犬吧嗒吧嗒吃奶的声音,他不禁笑了起来,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悄悄在阿犬的胖屁股上轻轻拧了一下。 兰芝实在是太累了,阿犬睡着,她也睡着了。 赵郁小心翼翼把阿犬送回床里侧的小锦褥上,为他盖好小被子,然后自己舒舒服服抱着兰芝睡了。 反正在和阿犬争夺兰芝的战役中,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善于韬光养晦谋定后动的他,阿犬这小崽子,还嫩着呢! 兰芝醒来,已经是上午时分。 赵郁不在床上,连阿犬这崽子也不在。 兰芝心里一慌,忙坐了起来。 在外面候着的翡翠听到动静,忙过来道:“姑娘,你醒了!” 兰芝看见翡翠,这才没那么慌了,忙问道:“阿犬呢?” 翡翠笑了:“太太抱着阿犬在园子里玩呢!” 兰芝这才放下心来,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郡王呢?” 翡翠端了盏温开水递给兰芝:“白三公子和胡五公子来了,玉校尉也在,郡王陪着他们去马场看马配种了!” 兰芝:“......” 看马配种?这些人都是什么爱好啊! 想必赵郁又在忽悠他们投银子入股了! 她知道白佳宁和胡灵是赵郁的好友,他们千里迢迢来看赵郁,赵郁一定很欢喜,便吩咐翡翠:“你去交代蜀芳,中午多准备几样下酒菜。” 翡翠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姑娘,还是准备昨晚的南酒么?” 兰芝笑了,道:“南酒太温软了,准备烈性的柳林酒吧!” 柳林酒是凤翔名酒,酒味醇厚却又不上头,是烈酒中的翘楚。 赵郁和好友重聚,怕是这样的烈酒才能尽兴。 翡翠自去传话,兰芝洗漱罢,想着今日有可能见外客,便不再像昨日那样素净妆扮,着意妆扮了一番。 兰芝妆扮的时候,翡翠又把雇短工采摘槐树叶的事情说了:“......是玉校尉麾下的小校跑去军屯寻的人,一上午就采摘够了,我就让他们帮着清洗了槐树叶,如今用纱罩兜着在廊下晾着,工钱我已经发下去了。” 听了翡翠的叙述,兰芝不由笑了:“翡翠,你可是越来越能干了!” 翡翠小心翼翼为兰芝戴上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口中道:“那是!还不是姑娘你教的好,我可都听你的!” 兰芝笑了起来。 只要不想京城和福王府那些糟心事,她在薤谷过得真是开心啊! 白佳宁这次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 他和赵郁的南北贩货生意越来越兴旺,今年初春运河一解冻,就又走了一趟杭州。 白佳宁押着船队到了宛州,卸货装货之后,又换了车队走官道来到西北,在兰州卸了货,他让掌柜和大伙计招呼着,自己带着胡灵来张掖这边看赵郁来了。 马场白佳宁也入了股,算是大股东了,他看得很仔细,有不懂的就问赵郁和玉兆雁,整整逛了一上午时间,一直到了中午,四人这才骑着马往庄子上赶。 玉兆雁和胡灵在后面并辔而行,听到赵郁和白佳宁在前面说到种马数量还是不够,便道:“是要赫孙种马么?我能弄到一些!” 赵郁闻言,笑盈盈扭头:“兆雁,你能弄到多少匹?” 本来他都是连名带姓直呼“玉兆雁”,如今得知对方能弄到赫孙种马,马上改成了亲热之极的“兆雁”。 玉兆雁想了想,道:“二百匹够不够?” 他生父是赫孙马商,有一个规模颇大的马场,赫孙的马虽然不卖给大周,可是若是他出面的话,应该可以弄到。 赵郁笑容灿烂之极,趁机狮子大开口:“若是五百匹,那就更好了!” 玉兆雁点了点头:“好啊!” 赵郁眼睛亮晶晶,看玉兆雁仿佛是看一颗罕世宝珠。 他给白佳宁使了个眼色。 白佳宁和赵郁自小交好,简直是心灵相通,当即一夹马腹,往前行了一些,让赵郁和玉兆雁并辔细说。 胡灵也识趣得很,纵马往前,与白佳宁并辔而行。 玉兆雁见赵郁眼睛发亮看他,吓了一跳,忙用右手去搓牵着马缰绳的左手:“郡王,你别用这么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怪肉麻的,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郁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 玉兆雁知道赵郁想知道什么——赵郁性格谨慎,定是要了解这批种马的来历——便低声道:“我生父是赫孙的马商,有一个挺大的马场。” 赵郁前世就调查过玉兆雁的底细,知道他爹娘在他幼时就和离了,却没想到玉兆雁生父居然是马商。 他笑道:“兆雁,这五百匹种马,你打算卖给我,还是打算入股?” 玉兆雁义正辞严道:“自然是卖给你了——朝廷不让武将经商的!” 赵郁见他如此认真,不由笑了:“在价格上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玉兆雁却看向赵郁:“我不要银子......等你们的战马培养成了,我要战马!” 赵郁思索片刻,道:“咱们回去后详谈吧!” 回到庄子外书房,赵郁四人刚换了衣洗罢手脸,丫鬟和小厮就送来酒席摆上了。 四人落座,白佳宁和胡灵居上,赵郁关席,玉兆雁打横。 玉兆雁见菜肴丰盛,酒是上好的烈酒,便笑了:“二哥,嫂子可真体贴!” 他原本称呼赵郁都是“郡王”,如今听白佳宁和胡灵都是叫赵郁“二哥”,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叫起了“二哥”。 赵郁闻言,瞅了他一眼。 玉兆雁眨了眨眼睛,无辜得很。 白佳宁和胡灵早从赵郁的信中知道了他扶正秦氏及秦氏生子之事,当下忙道:“二哥,我们还都没见小侄子呢!” 赵郁一听,忙吩咐孙秋去后园,然后得意洋洋炫耀道:“犬子生得甚是像我,俊秀得很!” 玉兆雁闻言,忍不住道:“我还是觉得像嫂子多一些......” 赵郁懒得搭理这个杠精,瞥了他一眼,继续向白佳宁和胡灵显摆:“真的,眼睛像我一样,特别有神;才刚满月,鼻子就高高的——我问过岳母了,内人小时候鼻子不高,应该是像我!” 白佳宁和胡灵早习惯了赵郁的自恋,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犬被翡翠抱了过来,白佳宁和胡灵细细打量,发现阿犬生得又白又嫩,穿着大红衫子,精灵一般,玉雪可爱,的确很像赵郁,便都笑了起来。 胡灵一边笑,一边道:“阿犬真的像二哥啊!” 白佳宁也是笑,认真地和犹自不服气的玉兆雁解释:“兆雁,阿犬真的像二哥,我见过二哥婴儿时候的画像,就是这个样子!” 赵郁听了,心里一动,看向白佳宁:“你在哪儿看过我小时候的画像?”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婴儿时候还有画像? 白佳宁想了想,缓缓道:“那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随着母亲进宫觐见陛下,我那时候不懂事,母亲和陛下说话的时候,我趁机四处看了看,见到御案上放着一张画像,画的是一个笑呵呵的胖婴儿,极为传神,上面题写着‘阿郁百日小像’六个字......” 不知为何,那时候他就断定,这一定是阿郁的画像。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赵郁心里一惊,面上却是灿然一笑:“哈哈!皇伯父一向疼爱我!” 白佳宁这会儿也觉得怪怪的,便也笑了起来。 一时满座笑声。 白佳宁和胡灵趁机拿出提前备好的给阿犬的礼物。 赵郁替阿犬道了谢,吩咐翡翠带阿犬回去,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谈在薤谷这边种植药材的事:“我岳母看了薤谷的土质,说可以种植这些药材,咱们一起参详一下。” 玉兆雁和胡灵喝得大醉,赵郁吩咐小厮扶他们去客房歇下,自己却与白佳宁去马场散步去了。 两个人走在细绒绒的草场上,随从远远跟着,倒是说话的好地方。 赵郁默然良久,这才开口问白佳宁:“佳宁,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他其实也一直觉得奇怪,为何皇伯父待他格外亲切,为何前世太子薨逝后,皇伯父会急召他进京,扶他做了太子...... 兰芝用罢午饭,见翡翠抱了阿犬回来,就喂阿犬吃了奶,哄阿犬睡下,把阿犬交给了母亲。 阿犬如今可是秦二嫂的小心肝,她自有一套养育婴儿的法子,说小婴儿要健康长大,得经历阳光和风,让人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木床,铺设得舒舒服服放在廊下,让阿犬睡在小床上,她则坐在一边守着阿犬做针线。 兰芝见阿犬睡得安稳,便叫了储秀和知礼过来,让知礼陪着储秀去张掖购买所需的药材。 储秀懂得药理,知礼带着人跟从保护就是了。 ☆、第七十一章 白佳宁沉默地向前走着。 他是庆嘉长公主的儿子, 奶娘陆妈妈是宫廷女医,有些琐碎而隐秘的东西, 无论是庆嘉长公主, 还是陆妈妈, 都没有特意告诉他, 他也从来没有把这些串联起来, 并联系到自己的表兄弟和最好的朋友赵郁身上。 如今因为一幅多年前的婴戏图,赵郁问他:“佳宁, 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白佳宁默默不语走着, 大脑却在急速运转着, 很多他原本不在意的东西, 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罗在了一起,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最好的兄弟阿郁的生父, 可能是当今天子庆和帝!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若是真的, 若是传扬开去,将是一个极大的丑闻, 会被记入史传,阿郁也会因此身败名裂...... 片刻后, 白佳宁抬眼看向赵郁:“阿郁, 陛下除了赵曙之外,没有别的子嗣,你是陛下的嫡亲侄子, 陛下疼你,也是正常的啊!” 赵郁闻言,笑了起来,眼中细细碎碎全是光芒:“对啊!” 前世他也曾经有过怀疑,却知道不能深究,再加上庆和帝曾把他流放西北,不像是生父能做出的事,因此他顺势轻轻放过了。 赵郁伸出手臂揽住白佳宁的肩膀:“佳宁,有一件事我倒是要拜托你!” “何事?”白佳宁抬眼看他,“只要我能做到!” 赵郁笑容狡黠:“你下次见了姑母,帮我问问,我是不是我母妃亲生的!” 白佳宁苦笑道:“我还真帮你问过了,不管是我母亲,还是我奶娘,给我的都是肯定答案。” 韩侧妃如何对待赵郁,白佳宁心里清清楚楚,可是大周以孝治国,已到了变态的地步,“孝道”二字,竟成了一个利器,不少人栽在了这两个字下面。 就连一向洒脱不羁的赵郁,也被这“孝道”二字给束缚住了。 好在陛下出手,幽禁了韩侧妃。 不过这样庆幸的话,无论心里怎么想,他和阿郁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赵郁一见白佳宁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道:“我自从有了阿犬,才知道人居然会这样喜爱自己的后代,我也是自私的普通人,看阿犬哪里都好,觉得他是世上最可爱的婴儿,一想到这是我生命的延续,我眼睛就湿润了......” 所以他不能理解他母妃和福王为何会那样待他。 白佳宁理解不了赵郁:“婴儿有这么可爱吗?尿你身上屙你身上的时候也可爱?哭闹不休的时候也可爱?我大哥提起他那几个儿女,都是直叹气!” 赵郁睨了他一眼:“哎呀,夏虫不可以语冰,不和你说了!走吧,回去歇午觉!” 到了晚上,用罢晚饭,白佳宁又陪着赵郁去散步,他告诉了赵郁一个消息——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和福王世子赵翎以祭拜先太子为理由入京觐见了。 赵郁听了,没有说话。 白佳宁又道:“如今太子薨逝,陛下没有别的皇嗣,也许要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了。” 赵郁轻轻道:“皇伯父今年才三十七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后宫嫔妃众多......听说梁太师七十高龄,还让妾室怀孕生了孩子,皇伯父若是好好调养,未尝不能诞下皇嗣。” 这一世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也许皇伯父不会像前世那样去得那样早...... 白佳宁知道赵郁从小缺少父母之爱,对庆和帝有一份慕孺之情,有些话赵郁怕是不爱听,便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谈起阿犬的生母秦氏:“二哥,对阿犬的生母秦氏,你有什么打算?” 提到兰芝,赵郁方才沉郁的神色一扫而空,眉眼皆是喜色:“阿犬的娘啊,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守着她好好过一辈子了!” 这些话他在别人面前不好意思说,可是在白佳宁这个好兄弟面前却是可以随便说的,便滔滔不绝道:“如今我正在想法子把她和阿犬的名字记入皇室玉牒,这件事若是办成,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光明正大回京城逛逛了......” 这薤谷虽然安乐,却还是偏僻了些,对阿犬的成长不利。 白佳宁是知道赵郁对秦兰芝的痴情的——先前秦氏离了王府,赵郁好几次喝醉了哭唧唧——不由笑了起来,耐心地听赵郁说完,这才道:“我的二哥,你可真痴情啊!” 这样难得的痴情,作为好友好兄弟,他可得好好守护啊! 因为白佳宁在薤谷,白佳宁的二哥西北镇守使白佳昊特地来了一趟。 他不过在薤谷盘桓了两日,却生生被赵郁纠缠了两日,最后烦不胜烦,只得以屯田为名义调拨了两千士兵给了赵郁。 赵郁说他要训练出一支专门针对西夏人的铁骑出来,白佳昊也不知道赵郁究竟能不能做到,反正他自己是快被赵郁活活缠死了! 白佳昊回了治所没多久,他麾下的副将就带着两千精锐士兵来到了薤谷。 赵郁大喜,把这些士兵安顿在马场外侧新盖好的军舍里,然后就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训练——这可是前世他经过了多次对敌作战总结出的训练骑兵策略。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薤谷的秋天静美如画,远远看去,绿草、黄叶、碧水、红土,美好得简直不像人间。 赵郁这些日子忙碌得很,不过无论如何忙碌,他每晚都会回家陪伴兰芝和阿犬。 兰芝这两个月也没闲着,她带着人熬制了上万盒秦氏止血膏,又选好了药田,雇人种下了几十亩药材。 至于阿犬,他已经快满三个月了,健壮得很,自己在小床上已经会矫健地翻身了,这孩子依旧爱笑,略微逗一逗就咯咯笑个不停。 这日兰芝给阿犬换上了大红锦袍,抱着他在园子里摘桂花玩。 阿犬十分喜爱娘亲,凑到兰芝脸上亲啊亲,涂了兰芝一脸口水。 秦二嫂和翡翠在一边,都笑得不行。 翡翠忙拿了帕子去擦拭兰芝的脸:“姑娘,快擦擦吧,待会儿凝固了脸上难受!” 阿犬一见翡翠,忙又伸着藕节般的胖胳膊让翡翠抱,嘴里咿咿呀呀。 翡翠也怕兰芝抱阿犬时间太长累得慌,忙把沉甸甸的阿犬接了过来,口中道:“这阿犬,可真是小胖子啊!” 兰芝也笑——这孩子单是吃奶,怎么就能吃这么肥呢! 阿犬玩了半日,吃了些奶便在廊下的小床里睡下了。 兰芝、秦二嫂和翡翠都累得够呛,便坐在一边歇息。 翡翠歇了一会儿,起身取水果茶去了。 秦二嫂见四周无人,忙轻轻问兰芝:“兰芝,你和女婿如今有没有......” 母亲虽然没说出来,兰芝却听懂了,红着脸道:“不是说对身子不好么,我们一直没有......” 秦二嫂听了,当下就笑了:“阿郁快三个月了,其实已经可以了,今晚你好好洗个澡,准备准备吧......女婿也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候,也别老是拘着他......” 万一女婿憋不住了出去养了女人怎么办?军屯那边颇有几个风流娘们,见了这样清俊的美少年还不扑上来? 兰芝红着脸低头“嗯”了一声。 赵郁晚上训练罢骑兵回来,身上的中衣被汗水浸湿又暖干,暖干又浸湿,满身都是汗味。 因怕满身的汗味熏了妻儿,他先在外书房洗了澡,又彻彻底底洗漱一番,换了洁净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这才回了后园。 到了二楼,赵郁先去看兰芝,见兰芝坐在榻上看书,便一边脱去外袍,一边往床边走,口中道:“阿犬呢?” 兰芝合上书,笑眯眯看他,就是不说话。 赵郁走到床边,没看到阿犬。 他不死心,探身把整个大拔步床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阿犬,心里不由有些慌,忙转身看兰芝:“兰芝,阿犬呢?” 兰芝嫣然一笑:“母亲让阿犬今晚睡她房里。” 赵郁:“......” 看着兰芝娇艳的笑容,他一下子福至心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阿犬要满三个月了,那他就可以抱兰芝了! 岳母可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岳母啊!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 兰芝看了过去,卧室里点着新置买的赤金枝型灯,上面罩着水晶灯罩,满室莹洁灯光中赵郁立在那里看着她笑,瘦瘦高高的少年,睫毛很长,内双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笑得她一颗心怦怦直跳。 赵郁走了过去,打横抱起兰芝,到了床边轻轻放下,俯身看着兰芝。 此时的兰芝,脸泛蔷薇,眼波朦胧,嘴唇娇嫩,娇艳芬芳如明珠光晕下乍放的昙花,鲜嫩可口,他不由心头一热,得意洋洋道:“兰芝,今晚我一夜不睡!” 兰芝想起他先前曾有过的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战绩,不禁笑了起来,忙道:“把外面灯烛熄了吧!” 赵郁随手把纱帐从玉钩上放了下来,低头吻住兰芝,含含糊糊道:“就是要点着灯......” 片刻后,兰芝柔媚的声音响起:“嗯?这就是你的一夜不睡?我的阿郁?你——” 赵郁没有吭声,一下子吻住了兰芝,把兰芝的声音吞入口中...... 红烛渐渐燃尽。 在拔步床有节奏的晃动中,红烛一个接一个熄灭,屋子里氤氲着蜡烛熄灭特有的焦糊味,中间夹杂着淡淡的玫瑰芬芳和情=事特有的气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兰芝终于受不了了,昏睡了过去。 赵郁舒舒服服抱着柔软温暖芬芳的兰芝,美滋滋畅想着:去年七月我和兰芝也就隔了些日子没弄,然后小别胜新婚,兰芝就怀了阿犬;这次也是隔了好些日子,兰芝会不会再怀上呢? 若是这次兰芝能怀上的话,老天爷请赐给我一个女儿吧! 我和兰芝有儿有女,日子才更有滋有味呀! 想到这里,他抱紧了兰芝,埋进兰芝满是玫瑰芬芳的丰厚长发里,用力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兰芝终于醒了过来。 她是被赵郁给亲醒的——赵郁应该是刚洗漱过,嘴唇舌头都是凉的,带着薄荷味道。 兰芝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身着玉白袍子的赵郁。 赵郁刚洗过澡,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坐在床边,见兰芝醒了,便笑眯眯凑过来又亲了一下:“兰芝,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七十二章 兰芝抓住赵郁的一缕长发, 嗅着上面带着些凉意的薄荷气息,懒洋洋道:“阿郁, 什么好消息?” 赵郁索性贴着她躺了下去, 又亲了几下, 这才道:“第一个好消息是咱们又得了一笔进账, 我放你妆台上了。” 他家如今兰芝管账, 赵郁挣的银子,除了生意上的流转, 其余都交给了兰芝。 兰芝身上还有些累,不想动弹, 依偎着赵郁闭着眼睛, 声音哑哑的, 低声问道:“第二个好消息呢?” 赵郁声音里带着笑意:“岳父大人到了。” 兰芝:“......”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眼睛瞪得圆溜溜:“我爹来了?真的?” 赵郁忍着笑, “嗯”了一声, 也坐了起来。 兰芝一下子把赵郁挤在一边, 急匆匆穿上绣鞋站起身,又是欢喜, 又是慌张,又是失措:“赵郁, 我爹看见你没有?哎呀, 我爹会怎么想啊!” 想到爹爹看到赵郁时的表情,兰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让赵郁再当众表演一次变脸? 赵郁见兰芝紧张, 忙从后面抱住了兰芝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抚着:“岳父如今到了张掖,我这就去接他!” 兰芝顾不得别的:“我和你一起去!” 她爹可是不赞同她和赵郁的,她见了爹爹得好好解释一番。 赵郁用蓝色缎带绑了头发,月白骑装,鹿皮快靴,做普通军屯少年打扮。 兰芝用玄色绣帕裹了头,也换了身轻便的青色骑装,是常见的军屯少妇打扮。 小两口手拉手下了楼,一走到一楼门口,却都愣住了——阿犬的小床正在门外的草地上放着,而穿着大红织锦袍子的阿犬正在小床上翻来翻去自己玩。 如今阿犬一天比一天大,果真人如其名,跟小狗一般,天天看着娘亲,到哪里都得跟着她,不然就嗷嗷哭,眼泪简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兰芝最看不得他乌溜溜大眼睛含着晶莹泪珠看自己的小模样,每次阿犬一流泪,她都要举手投降,因此不能带阿犬外出的时候,兰芝都要跟做贼一般悄悄溜出去。 可是今天她要骑马,真的不能带阿犬啊! 仿佛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一般,阿犬本来在翻着玩,忽然就趴在小床上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手拉着手的爹和娘。 他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看着娘亲就嗷嗷叫了起来。 兰芝一见,忙跑了过去,一把把胖儿子抱了起来,先亲了好几下。 见阿犬撅着胖屁股直往她怀里拱,兰芝忙一边安抚一边问旁边的奶娘:“阿犬没吃饱么?” 如今兰芝的母乳很少,赵郁托玉兆雁在军屯里挑了个刚生过孩子的小媳妇做奶娘。 阿犬的奶娘姓侯,是个清秀的小媳妇,又干净又利落,她的丈夫是玉兆雁的亲兵,被派到武威那边去了,因此索性带着才半岁的儿子住进了庄子里,一边喂阿犬,一边喂自家儿子。 侯奶娘忙道:“启禀主母,已经喂过了!” 秦二嫂笑着道:“兰芝,你家阿犬是个大肚汉,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芝不由也笑了,忙先喂饱阿犬这馋嘴娃娃,把阿犬放在小床里,然后给侯奶娘使了个眼色。 侯奶娘忙把她儿子侯青也放了进去。 阿犬只顾和侯青玩,暂时忘了看守娘亲,赵郁趁机一拉兰芝,两人悄悄带着翡翠溜了。 侯奶娘看着郡王拉着主母轻手轻脚离开了,不由有些羡慕:“郡王对主母真好!” 秦二嫂笑眯眯:“年龄相当的小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 她现在唯一的担心是兰芝虽然是女婿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毕竟不算名正言顺的皇家人,万一将来王爷非要给郡王娶郡王妃,那可怎么办。 不过秦二嫂和兰芝一样,知道瞎担心没有用,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自己走,即使是女子,也得能靠得住自己。 如果将来郡王要娶郡王妃,她们两口就带了兰芝和阿犬回梧桐巷,继续卖她的药,照顾女儿外孙女。 侯奶娘想起郡王去军屯的情形,便道:“我们军屯里,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喜欢郡王,每次郡王陪玉校尉过去,大家都眼巴巴看着,有人觉得郡王清俊好看,有人觉得玉校尉更秀气些!” 秦二嫂想起端懿郡王第一次出现在梧桐巷的场景,也笑了:“郡王第一次去梧桐巷,也是这个样子!” 两人看着小床里的两个孩子,絮絮说着话,在秋日阳光中,倒也安适自在。 孙秋正牵着四匹马在外院门口等着,见郡王和主母带了翡翠出来,忙迎上前去。 兰芝与赵郁在前并辔而行,孙秋和翡翠骑着马在后跟着,四人出了庄子,沿着白杨小径往谷口而去。 起初兰芝骑得小心翼翼,中规中矩骑着马,速度并不快,赵郁特意放慢速度跟着她。 到了官道上后,兰芝渐渐找回了前世的感觉,开始加快速度纵马疾驰。 赵郁见状,忙笑着打马追了上去。 风吹拂着脸庞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兰芝一口气骑马赶到了张掖城门外。 看着高耸的张掖城墙,兰芝不由笑了起来——她在薤谷隐居了好久,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服和新首饰了,今日可要好好地选购一番! 兰芝正仰首看张掖城墙上的垛口,却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嫂子”,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做赫孙商人打扮的秀美青年,不由一愣——这赫孙人怎么这么像玉兆雁? 那青年见她眼中满是疑惑,当即笑了起来,走上前来:“嫂子,是我!” 原来真是玉兆雁! 兰芝见他打扮奇异,知道事出有因,便没有多问,而是道:“我和你二哥一起来的。” 这时候赵郁也赶了过来,见到玉兆雁,浓密秀致的眉挑了挑:“我们去胡珠楼,你去不去?” 玉兆雁笑了:“我正要去胡珠楼送货,一起去吧!” 兰芝没想到远在西北偏僻之地的张掖,居然也有大周最大的珠宝楼胡珠楼的分店,不由笑了起来——她正好可以选几样首饰了,家中女眷众多,隔一段时间总得置办些首饰的! 进了城,到了繁华的路段,他们便下了马步行。 赵郁一边走,一边向兰芝介绍着:“张掖是甘州州治,城内甘泉遍地,泉水清洌甘甜,古代诗人有这样的诗句‘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张掖因此被称为‘塞外江南’,城池甚是繁华,待接了岳父,我再带你去置办些衣服首饰!” 兰芝自幼生长在市井之中,习惯这样的市井繁华,如今在薤谷隐居久了,的确盼着出来看看,因此大眼睛亮晶晶看个不停。 听了赵郁的话,她心里美滋滋的,笑盈盈看了赵郁一眼,“嗯”了一声。 玉兆雁在一边看了,不由自主补了一句:“张掖位置甚是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管是赫孙,还是西夏,都对张掖虎视眈眈,因此张掖守将一直日夜提防。” 兰芝点了点头:“张掖位置实在是重要,我总觉得西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骚扰甘州了,说不定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开春,西夏骑兵就会卷土重来,须得做好防范。” 前世西夏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趁着大周人过年松懈,暗中与张掖城内的内贼穆木尔人勾结,五万大军压境,企图里应外合,占领张掖。 西夏人和穆木尔人里应外合,张掖城破,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在城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把整个张掖城变成了血海火海。 赵郁正是在那时候和玉兆雁联合起来,击退了进攻薤谷的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又驰援张掖城,击退了西夏人和穆木尔人的联军,最后把他们赶入了大戈壁。 听了兰芝的话,玉兆雁不由看向赵郁。 赵郁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计划,并没有告诉兰芝。 兰芝是他的妻子,他是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妻子,而不是把妻子牵涉进那些政治算计中去。 到了胡珠楼,玉兆雁的随从看着马,赵郁、兰芝和玉兆雁进了胡珠楼,翡翠和孙秋也跟着进去了。 青衣卫的掌柜正在里面等着,见赵郁等人进来,恭谨地行了个礼,道:“贵客到了,请到后面看货吧!” 胡珠楼后面是一个精致的宅子,花木扶疏,金桂灿烂。 兰芝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一股甜香。 掌柜进去禀报了一声,很快就有四个人迎了出来,正是做书生打扮的林文怀、秦仲安、许江天和一个生得与孙秋甚是相像的青年。 兰芝一见爹爹,欢喜得很,却知这不是说话地方,便没有多说。 彼此见了礼,赵郁要与林文怀他们谈事情,兰芝便随着爹爹和许江天去了西边的偏院。 秦仲安见屋里都是自己人了,拉着兰芝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见女儿气色甚好,还比先前丰润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道:“兰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都被弄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33333333333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2018-10-13 12:59:08 读者“”,灌溉营养液 22018-10-13 07:49:46 读者“追文……”,灌溉营养液 12018-10-13 05:23:01 读者“咕噜噜圆”,灌溉营养液 12018-10-13 01:03:11 读者“简简?单单?”,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21:41:21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2018-10-12 21:02:59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20:31:25 读者“宋宋”,灌溉营养液 52018-10-12 20:22:49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20:11:49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20:07:27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20:00:15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19:53:11 读者“多多”,灌溉营养液 52018-10-12 15:24:23 读者“yvonne”,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14:19:06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12:20:24 读者“水育文”,灌溉营养液 62018-10-12 10:48:01 读者“purr”,灌溉营养液 12018-10-12 05:26:24 读者“”,灌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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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赵郁扮作赵穆入赘的经过说了。 她说的虽然简练, 可是秦仲安和许江天还是听明白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秦仲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原本颇为喜爱的行商出身的赘婿赵穆,突然摇身一变, 变成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高高在上的郡王赵郁,即使换了别的岳父, 也没法子一下子就接受现实啊! 他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心里直发愁。 许江天则是什么都明白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如今跟着世子赵翎,也明白了不少皇室的弯弯绕绕, 他看了干爹一眼,见他闷声不吭只是喝茶,猜到了干爹的心事,就直接替干爹问道:“兰芝姐姐,你嫁的是赵穆,自是赵穆的妻子,可如今赵穆变成了端懿郡王,那你的身份......你的身份究竟是算赵夫人,还是郡王妃?” 兰芝神色平静:“我是赵郁的妻子,不是郡王妃。” 许江天略一想就明白了,看向秦仲安:“干爹,兰芝姐姐如今是端懿郡王的正妻,只是还未上皇室玉牒。” 他说的比较委婉,可是秦仲安还是听懂了——皇家并不承认兰芝的身份! 秦仲安端起茶盏,把茶盏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向兰芝:“我有外孙了?我的外孙在哪里?” 反正当初婚书上说好的,赵穆可是入赘,第一个孩子可是他秦家的! 既然有了女儿,还有了外孙,谁还稀罕什么郡王女婿! 兰芝见爹爹一心只关注外孙,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便道:“他小名唤作阿犬,我娘带着他在薤谷呢,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回去吧!” 秦仲安一想到自己做外祖父了,心中就欢喜得很,又问兰芝:“阿犬长得像你不像?胖不胖?闹人不闹人?” 见他一提起外孙子,就变了个人似的,连珠炮般问个不停,兰芝、翡翠和许江天都笑了起来。 兰芝虽然也笑着,却有些心事重重。 如今到了张掖,她自是记起了不少前世之事,想到再过四个月,城内的穆木尔人有可能要与西夏铁骑勾结屠城,眼前这个美丽的塞外江南就要变成血海尸山,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一边和爹爹说笑,一边考虑着怎样和赵郁提起此事...... 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恶贼屠杀。 此时隔了一道墙的另一个院子里,气氛完全不同。 院子里的隐蔽处立了不少佩着腰刀的青衣人,这些青衣人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给这幽静秀丽的院落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书房外标枪般肃立的人正是孙秋。 书房内赵郁等人正在议事。 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和青衣卫统领林文怀坐在靠东的圈椅上,甘州知州张文清和张掖县令穆立志坐在靠西的圈椅上,玉兆雁、孙秋的同胞弟弟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则立在赵郁身侧。 赵郁立在黄花梨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铺放的西北舆图和张掖城池图,修长的手指在张掖城池图上缓缓移动着,点着一个个用朱砂圈起来的地点:“确定这便是那些穆木尔人的据点么?” 林文怀看向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 孙冬起身,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郡王,穆木尔人在张掖城中一向以经营食肆为生,每每到了拜日教的拜祭日,他们就会聚在这些食肆中。属下接到命令后,便对城中这些穆木尔人食肆进行排查,最后确定了这三十九个食肆有里通西夏的嫌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属下有一名线人,精通穆木尔语,混入其中,打听到城中穆木尔人如今口耳相传一句话——” 孙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穆木尔语,然后翻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除夕日,汉贼死,张掖城,归我土’。” 书房里静了下来。 赵郁大脑缜密异常,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片刻后才道:“城中十五岁以上穆木尔男丁有多少?” 张掖县令穆立志迟疑了一下,起来回禀道:“启禀郡王,户籍上登记了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一人。” 赵郁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世的场景。 被熊熊大火笼罩的张掖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其中大多数是幼儿和赤=身=裸=体的妇人...... 他和玉兆雁满身是血带着薤谷军屯的骑兵赶到张掖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片刻后,赵郁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夜子时开始,封锁城门,全城戒严,一户一户搜,凡是涉及,格杀勿论!” 穆木尔人本来是西夏的一个部落,被西夏贵族抢走草场和牛羊,在西夏无法立足,阖族投奔了大周。 大周朝廷接纳了这一部落,安置在了张掖城内。 谁知大周对这些穆木尔人越优待,他们就越不知足,捏造了拜日教圣书,说张掖城原本就是他们穆木尔人的,却被大周人占去,掀起了全族对大周人的愤恨。 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赵郁——这件事实在是太重大了! 赵郁眼神幽深,缓缓扫了一圈,看向林文怀:“林公公,陛下的旨意呢?” 林文怀缓缓起身,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临行前庆和帝授予的密旨。 书房内众人齐齐跪下。 这道密旨很简单,就是甘州军政官员,皆听从端懿郡王赵郁调动。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不必使用张掖城内士兵,薤谷军屯的骑兵戌时开拔,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张掖......白大人麾下的军队,从今天开始做好准备,伏击西夏骑兵。” 今夜的行动,干系甚大,须得谨慎小心,因此赵郁要用他和玉兆雁亲自训练出来的一万军屯骑兵执行此事。 翡翠正连比带划说着阿犬:“......阿犬小公子最是喜爱姑娘,一天到晚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声音,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姑娘......” 秦仲安正听得入神,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扭头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骑装的少年走了进来,蓝色缎带束发,一身利落的骑装,越发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十分的英姿飒爽,只是笑容稚气——正是端懿郡王赵郁!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行礼,赵郁却快步走了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看着端懿郡王灿烂的笑容,秦仲安一时怔住了。 赵郁知道自己怎样笑最可爱最讨长辈喜欢,便露出小虎牙灿然一笑,然后又是一揖:“岳父大人,岳母得知您来,一直在家里盼着呢,吃罢接风酒,小婿就送你和兰芝回家,免得岳母和阿犬盼望!” 秦仲安起初还有些懵,可是端懿郡王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满面春风,他很快就被端懿郡王奉承得妥妥帖帖,一起吃接风酒去了。 几杯酒下肚,秦仲安豪气满怀拍着端懿郡王的肩膀:“女婿,我是你老丈人,你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叫‘爹’就行了!” 赵郁乖巧极了,给秦仲安斟了一盏酒奉上,灿然一笑,叫了声“爹”:“爹,您再饮一杯吧!” 兰芝也在席上,单手支颐在一边看着,见自己的爹被赵郁这厮哄得开开心心,不由也是佩服,便道:“都少喝几杯吧,吃些汤面垫垫肚子!” 赵郁如今最听兰芝的话,闻言不再敬酒,吩咐小厮送上鸡汤银丝面,陪着岳父和干小舅子许江天吃了。 席间空隙,他寻了个机会,给兰芝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以净手为借口先出去了。 兰芝会意,片刻后也跟着出去了。 赵郁立在院中桂花树下,待兰芝过来,便凑近兰芝耳畔低声道:“兰芝,今晚我要在张掖城内做一件大事,散席后我送你和岳父回薤谷,然后我再回张掖。” 兰芝闻言,瞪大眼睛看着赵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因为西夏和穆木尔人——” 赵郁端详着兰芝——他其实一直怀疑兰芝有前世记忆,却一直不敢去确定,怕揭开前世伤疤。 兰芝一颗心怦怦直跳,迎着赵郁的视线,轻轻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到张掖城内的穆木尔人和西夏军队勾结起来,里应外合屠了张掖城,还去攻打薤谷军屯......” 赵郁已经确定兰芝有前世记忆了。 他心中满是心疼与歉疚,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着兰芝。 兰芝被赵郁抱得快要没法呼吸了,用力推赵郁:“快闷死我了!” 赵郁松开了些,却依旧抱着兰芝。 他的个子太高了,兰芝得仰着脸看他,她挣着身子仰首看去,却发现赵郁眼中含泪,眼尾泛红,不由吃惊:“咦?你哭什么?真是爱哭鬼!” 这时候秦仲安出来,却发现女婿正抱着女儿立在院中桂花树下,不由尴尬得很,忙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身又进屋了。 兰芝又羞又恼,抬手拉下赵郁,在赵郁嘴唇上咬了一下,然后轻轻道:“还不放开?!” 赵郁知道被岳父看到了,俊脸微红,果真松开了兰芝。 兰芝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看着赵郁:“我知道你要做大事,让孙秋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赵郁觉得嘴唇有些疼,舔了一下,带着些咸味,知道嘴唇被兰芝咬流血了,却笑了起来,道:“不亲自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下午赵郁带着兰芝出去了一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就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和各色吃食回来,再加上胡珠楼赠送的一匣子首饰,这一趟也算是颇有收获。 许江天急着回去向赵翎复命,吃罢接风酒就告辞离开了。 玉兆雁带了几个亲随,和孙秋孙冬兄弟一起,跟着赵郁骑马护送秦仲安兰芝父女回了薤谷。 布置好薤谷防卫,赵郁玉兆雁一行人在夕阳中骑马往军屯方向而去。 兰芝立在楼上,从后窗探身向外,眼睁睁看着赵郁一行人消失在金色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1,清醒的时候: 秦仲安:“小的见过郡王!” 赵郁:“......” 2,喝了三杯酒后: 秦仲安:(用力一拍赵郁肩膀)我说女婿,你也忒没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惧内?别怕,有我呢,我给你撑腰! 赵郁笑眯眯:“谢谢爹爹,我都听爹爹的!” 3,兰芝走了过来: 兰芝:“爹爹,你别再带着赵郁吃酒了!阿郁,你再吃酒,看我如何收拾你!” 秦仲安急忙道:“好的,兰芝!” 赵郁一脸乖巧:“兰芝,我再不吃酒了!” ☆、第七十四章 夜幕降临, 整个薤谷陷入黑暗之中,唯有马场、军舍和被马场军舍围在中间的庄子里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为这寒凉的边塞秋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用罢晚饭, 兰芝抱着阿犬, 陪着爹娘坐在一楼起居室里说话。 秦仲安和秦二嫂以为赵郁是留在张掖谈生意上的事, 便问兰芝赵郁在做什么生意。 兰芝心中担心赵郁, 面上却依旧平静:“他和白三公子合伙做南北贩货生意——如今西北这边的绫罗绸缎,基本都是他们运过来的;马场也是和白三公子他们合开的, 还做起了药材生意,我和娘种的药田里的药材, 都是卖给他们, 再运往中原和江南的。” 她说着话, 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阿犬。 阿犬乖乖地窝在娘亲怀里,乌溜溜的眼睛跟黑宝石似的, 安安静静的。 秦仲安见阿犬如此安静, 心中惊讶:“兰芝, 阿犬怎么这么乖啊?” 他记得这么大的小婴儿不是吃,就是哭, 要么就是睡。 兰芝还没吭声,秦二嫂就笑了起来:“阿犬傍晚时和侯奶娘的儿子阿青疯玩了一阵子, 这会儿哪里还有精神?!” 翡翠用托盘端着茶点进来了。 茶是西北特产红枣茶, 点心共有四碟,一碟白糖薄脆,一碟山楂糕, 一碟果馅顶皮酥,一碟酥油泡螺,都是今天从张掖城买回的上好点心。 阿犬原本安安静静的,一闻到食物的香气,就挣手挣脚要去拿,兰芝不敢让他吃这些,忙抱着他上楼去了。 阿犬吃饱母乳,拱在兰芝怀里睡着了。 兰芝又陪了他一会儿,然后让翡翠守着他,自己下去陪爹娘说话去了。 秦二嫂有些想家,问起了梧桐巷:“兰芝她爹,我和兰芝离开之后,咱们梧桐巷有什么大事没有?” 秦仲安笑道:“哪有什么大事!” 他想了想,却道:“简家的四姑娘嫁人了,听说嫁给了潦河镇上开绒线铺子的一户人家,家道殷实,甚是和美......她先前订亲的那个姓周的秀才,已得了痨病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兰芝听了,也为简贞英感到高兴——简贞英终于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寒灯只影寄人篱下。 一家人絮絮说着话,用了些茶点,兰芝听到外面似有马蹄声,心里一惊,忙让储秀去看。 储秀很快就回来了,见兰芝立在廊下,忙上前低声道:“主母,玉校尉麾下的赵拓从军屯带了二百男丁过来,和郡王留下的亲兵一起住进了军舍,孙秋陪着他们,说是要帮咱们守夜!” 兰芝一听,便知是赵郁的安排,想到赵郁的体贴与回护,心里暖暖的,可是想到赵郁今夜要做的事,她心里又有些担心。 回到起居室,兰芝微笑道:“夜深了,爹娘想必也都累了,都洗洗睡下吧!” 她又问蜀芳:“水烧好没有?若是烧好了,让大厨房的厨娘们把热水送进来吧,老爹和太太要洗澡!” 兰芝虽然心乱如麻,却还是要把爹娘这边安排妥帖。 待一切安排妥当,兰芝这才上楼去了。 翡翠正一边做针线一边守着阿犬,见兰芝上来,忙道:“姑娘,你今日也累了吧?泡个澡解解乏吧!” 外面起了风,北风呼啸,刮得外面的白杨树枝咔嚓作响,糊着月光纸的窗户上月光纸也被吹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弥漫着暖和的水汽和玫瑰的芬芳,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兰芝正泡在浸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想着心事,却听到床上传来阿犬哼哼唧唧的声音,忙吩咐翡翠:“快去看看阿犬!” 翡翠很快就抱着只穿着大红肚兜的阿犬过来了。 阿犬一见娘亲,就哭唧唧伸着胳膊腿儿让兰芝抱。 兰芝一见儿子这样,心都酥软了,忙道:“哎呀,快把阿犬肚兜脱了,让阿犬和娘亲一起洗澡!” 心里却道:这崽子平生第一次主动要求洗澡啊,可真难得! 阿犬不像他爹赵郁,最讨厌洗澡,每次给他洗澡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翡翠把阿犬剥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递给了兰芝。 兰芝美滋滋抱着儿子,把阿犬全身上下给洗了一遍。 阿犬虽然讨厌洗澡,可是能和娘亲在一起,他愿意忍受。 翡翠在一边侍候,笑嘻嘻道:“阿犬可真白啊,又肥又白,浑身上下都是软肉!” 兰芝悄悄捏了捏阿犬胖乎乎的背,又捏了捏他的胖屁股,道:“若是有画师在薤谷就好了,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长大了拿去臊他!” 翡翠笑了:“没事,等咱们将来回宛州了,我去书院街那边找画师去,我记得马三娘说过,书院街有一个画扇面围屏的朱先儿,先前是宫里的画士,后来革退在家,画得一手好人像!” 阿犬被娘亲捏得舒服得很,哼哼唧唧趴在娘亲怀里,浑不知娘亲已经决定给他画光身子人像了。 有了阿犬这小崽子添乱,兰芝也没时间多想,给阿犬擦拭罢身子哄睡,她也累得睁不开眼睛,挨着阿犬就睡着了。 翡翠从孙秋那里感受到了紧张形势,因此不肯离开兰芝,下楼抱了自己的铺盖上来,在榻上歇下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倒也不大,天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虽是仲秋,倒是和宛州那边初冬差不多。 兰芝换上了薄绵衣,也给阿犬穿上了大红织锦面的绵衣——阿犬生得雪白,又甚肖赵郁,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因此兰芝爱给他穿上红色衣服,戴上赤金宝石璎珞项圈,打扮起来跟个小仙童似的。 雨接连下了好几日,秦仲安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打着伞随着知义把马场逛了个遍,又去军屯那边逛了逛,可是都逛过之后,他就有些寂寞了。 往日在宛州的时候,他公务之余,都是和交好的同僚或者朋友去饮茶、吃酒、赏花或者钓鱼,偶尔还要泛舟运河吟诗作对,如今到了薤谷,却是寂寞得很。 兰芝抱着阿犬,见爹爹负手低头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便低声问秦二嫂:“我爹是不是想家了?” 秦二嫂笑着接过阿犬,低声道:“你爹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宛州,应该是想家了,让他慢慢习惯吧!” 其实她也想家了,可是兰芝和阿犬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慢慢适应就好了。 兰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没说什么。 到了晚间,兰芝带了翡翠去了外院,安排好守夜轮值的人,又去点清巡逻的人,待一切齐备,她这才回了内院。 赵郁不在家,她得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能让赵郁因为家里琐事分心。 夜深了,雨却还在下。 因天气湿冷,兰芝早让人在楼上楼下的房间里放了熏笼,这样屋子里暖和些,临睡前也可以把泛潮的被褥都熏一遍。 楼上房间里的熏笼被兰芝放了些寒梅末,屋子里弥漫着暖洋洋的寒梅香。 兰芝的浴桶也放在熏笼边。 她正泡在热腾腾的水里,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便道:“翡翠,阿犬没醒吧?醒了就抱上来,我哄他睡!” 今晚阿犬非要和外祖母一块睡,弄得兰芝心里空落落的。 翡翠没有回答,屋子里一片静谧。 兰芝觉得有些异样,扭头看了过去,却见赵郁正似笑非笑靠在熏笼上。 她又惊又喜,猛地转身,双手扒在浴桶边沿,大眼睛圆溜溜盯着赵郁,待见他双目清澈笑容灿烂气色甚好,这才放下心来,却故意道:“你没受伤吧?” 赵郁笑着摇头。 兰芝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我不信。你脱光了让我检查检查!” 赵郁情不自禁笑容加深,飞快脱光了衣物,放在了背后的熏笼上,然后开开心心让兰芝检查去了。 外面风雨交加,屋檐下的铁马响成一片,楼后白杨树被风刮断的声音不时传来。 兰芝被压在熏笼上,在熏笼暖洋洋的熏香中,似乎要飞升而去...... 在飞升般的眩晕震颤中,兰芝双手抓紧熏笼的镂空格子,心里发出了和前世一样的叹息:和赵郁在一起,真的好快乐...... 赵郁难得地睡了懒觉。 外面云收雨散,碧空万里,秋阳灿烂,兰芝带着翡翠去了大厨房,吩咐大厨房的人宰羊杀猪买酒,犒赏跟着赵郁去张掖的人。 她又叫了知礼过来,让他跟着翡翠去领了银子,按军马场骑兵的人数去军屯购买猪羊,犒赏这次参加张掖之事的骑兵。 王湉随着赵郁忙了好几日,也是刚刚起身。 他立在偏院里,清清楚楚听到兰芝站在门外和知礼说道:“这些不用公中出钱,全都从我的私房里出——大家伙为郡王出力,为国效忠,我也想出一份力!” 他打量着不远处的兰芝,发现她肌肤雪白晶莹,阳光下脸上似还有一层细小绒毛,分明还是娇嫩的小姑娘,可是眼神清澈坚定,背脊挺直,如西北荒原中到处可见的小白杨一般,坚强而执着...... 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写给皇帝的密信的时候,王湉沉吟了一下,添了一句——“秦氏聪慧大气,甚爱郡王,堪为郡王良配”。 兰芝回到后园小楼,发现赵郁已经起来了,正抱着阿犬陪爹娘说话,很是父慈子孝。 她走了过去,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阿犬不肯让爹爹抱,在赵郁怀里挣扎着要离开;赵郁任凭他挣扎,待阿犬快要挣脱了,再笑眯眯又把他摁回去——父子角力,阿犬完败! 阿犬失败了也不哭,继续默默挣扎着。 兰芝不由笑了,凑过去在阿犬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把阿犬从赵郁那里解救了出来:“我的小乖乖小心肝,娘亲抱你!” 阿犬终于从爹爹不软又不香的怀里逃脱出来,到了娘亲又软又香的怀里,舒服得眯着眼睛笑,软绵绵趴在兰芝肩上。 赵郁见了,故意对着阿犬做了个鬼脸。 阿犬被吓得“嗷”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赵郁脸上。 兰芝发现赵郁欺负阿犬,也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赵郁:“......” 一边围观全程的秦仲安和秦二嫂见了,都笑了起来。 用罢午饭,阿犬渴睡了,手里玩着拨浪鼓,脑袋却一栽一栽,秦仲安和秦二嫂便带着阿犬睡午觉去了。 赵郁陪着兰芝出去散步。 两人走在园子里的青砖小径上,午后秋阳暖洋洋照着,舒适得很。 赵郁眼睛微微眯着,前几日的血与火仿佛已是遥远的往事,可是他知道,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兰芝想起在张掖城胡珠楼后面宅子里见到的林文怀,便问赵郁:“林公公呢?” 赵郁微笑:“他回京城了。” 林文怀和他算得上不欢而散。 林文怀奉了庆和帝之命,劝他进京觐见。 赵郁直接拒绝了。 他的妻儿一日没有收到封赏旨意,他就一日不去京城。 林文怀只得失望而归。 兰芝叹了口气,道:“阿郁,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赵郁挽住了她的手:“我也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兰芝停下脚步,看向赵郁:“你先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收藏快满8000了,我要写福利番外,要赶快充值,预备发168个红包~ ☆、第七十五章 明亮灿烂的秋日阳光中, 赵郁的脸清俊异常,轮廓略显柔和, 分明还是少年模样, 可是眼神却幽深冷峻:“这几日, 我在张掖, 杀了好几万准备与西夏人里应外合屠城的穆木尔人, 西夏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应该会提前攻打张掖武威, 我已经接到了探报,西夏十万骑兵已经开始东移。” 他握紧兰芝的手, 声音依旧平静:“我已经禀报了朝廷, 甘州白佳昊、兰州孟敏治、凉州杨宇品, 再加上陆续开拔前往西北的中原各部,总共十万大军, 全都由我节制, 迎击西夏侵略。” 赵郁眼神变得柔和, 凝视着兰芝:“兰芝,我曾经发誓, 我会永远守着你......可是,我也是大周男儿, 没有国, 哪有家......你带着阿犬,和岳父岳母一起回宛州,只有你们的安全得到保证, 我才能心无挂碍。” 这一战无法避免。 他既然选择了为国迎敌,就义无反顾,“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是大周男儿,这是他的宿命。 他的妻儿,他会给他们做出最好的安排。 赵郁握紧兰芝的手,声音低而清朗:“我会让孙秋和孙夏兄弟带着我的亲兵护送你们回去,他们会一直住在梧桐巷宅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待西北事了,我就回去陪你们母子。” 兰芝直觉一股冷意从心底产生,蔓延向四肢百骸,眼睛早溢满了泪水...... 如果今生还像前世的话,她知道赵郁会安然无恙。 这一世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比如张掖内贼穆木尔人已经全被清除,比如朝廷提前做了迎敌准备,比如赵郁手里有了兵权...... 可是,战场之上,生死在瞬息之间,她还是担心...... 兰芝扑进了赵郁怀里,紧紧抱着赵郁劲瘦的腰,把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脸颊上衣领上,闷声道:“赵郁,那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完好无缺回来,不然我可是要带着阿犬再嫁的!” 她吸了吸鼻子,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胸前衣襟上:“而且如今我这么有钱,有钱的寡妇可不愁嫁,你若是不回家,我即使不嫁,私下里养几个英俊少年做面首,隔三差五招进家门私会,谁又能把我怎样!” 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中还含着泪:“若我真去了,你要再嫁,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选,务必挑一个人品好的给阿犬做后爹......” 他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平静,可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说着说着竟然无法说下去了。 兰芝仰首看赵郁,见他眼尾泛红,眼中含泪,忙反抱住了他,灿然一笑:“赵郁,反正你得给我全须全尾回来!听到没有?” 赵郁用力“嗯”了一声,低头吻住了兰芝。 兰芝舌头被他吸得发麻,双腿有些软,忙用力推他,示意回楼上房里去。 这里虽然没有人,却毕竟是在外面。 赵郁一边吻兰芝,一边含含糊糊道:“今晚应该有月亮,咱们悄悄溜下来,在这里......好不好?” 兰芝听了,不由想起前世之事,抬手在赵郁腰间拧了一下,低声道:“想什么呢?一天到晚就想这件事!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你个色=魔!” 赵郁被她拧得吃吃直笑,低低道:“不在月下也行,那你今夜得......” 兰芝红着脸全都答应了下来,推开赵郁,去那边采摘野菊花去了。 赵郁含笑立在那里,看着兰芝蹲在草丛里,采摘正盛开的嫩黄和浅紫野菊,已经起了反应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今年才十八岁,心智虽然成熟,身体却十分冲动,平时没和兰芝在一起还正常得很,算得上清心寡欲,可是一闻到兰芝身上的味道,或者抱一抱兰芝,亲一亲兰芝,马上就会起反应。 兰芝采了一把野菊,拿在手里走了过来,悄悄瞟了赵郁那里一眼,见甚是平静,不由抿嘴一笑,这才与赵郁一起散步回去。 赵郁一边走,一边低声和兰芝说着自己的安排:“过两日白佳宁的商队就过来了,他带着向导穿过西夏,往西域诸国那边走了一趟。孙夏孙秋带着人护送,你和阿犬还有岳父母就跟着白佳宁回宛州......” 又道:“为了你们娘俩路上的安全,我还有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能成,你们这一路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林文怀要去长安城见陕州知州,若是能接到他的急信,在咸阳驿站等着兰芝母子一路同行,倒是一件好事。 若是想要林文怀真心诚意帮他,必须得让林文怀见见阿犬...... 前世林文怀对他忠心耿耿,这一世还急不得,得慢慢取得林文怀的信任...... 兰芝认真地听着,把赵郁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赵郁想起兰芝有话要和他说,忙问兰芝:“兰芝,你要和我说什么?” 兰芝叹了口气,道:“我见我爹有些想家,原本打算和你说一下,阿犬我可以自己带,让你派人送我爹娘回宛州......不过现在不用说了。” 她原想着送爹娘回宛州,自己和阿犬留下陪赵郁,没想到赵郁要把她和阿犬也送走。 兰芝感情上虽然不愿意,可是理智上却知道这是最妥当的安排。 她和阿犬不能留在西北拖累赵郁。 赵郁见兰芝恹恹的,心里也有些难受,揽住兰芝,柔声劝慰道:“你我如今都还不满十八,将来我们是要相守到八十的,还有六十多年时间要在一起,到时候你别嫌我烦就是。” 想起有时候他缠得兰芝都受不了,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睛笼了一层水意,悄悄瞟了兰芝一眼,笑容更加灿烂——明明那么快乐的事,兰芝也很快活,可是到最后兰芝总是嫌他烦...... 到了前面,小厮阿福过来,说玉校尉过来了,赵郁便去见玉兆雁了。 兰芝却是回了小楼。 得知要陪着兰芝和阿犬回宛州了,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是又惊又喜,回过神来,忙又问兰芝:“女婿怎么不回去?” 兰芝早和赵郁商议好了理由,便笑着道:“他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过完年待他安顿好这边的生意,就也回宛州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一直以为赵郁老老实实在做生意,也没想其它,只顾高兴,起身一起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到了晚上,待阿犬在起居室的小床上睡着,兰芝便打开了提前准备好的首饰匣。 烛光之中,金光灿灿,珠光盈盈,宝石璀璨,起居室众女眷都吸了口气:“真漂亮!” 兰芝也笑了起来——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 她先让自己的母亲挑选:“娘,这是阿郁的心意,你先来选几件心爱的。” 秦二嫂一一细看了一番,有几样赤金镶嵌红宝石、祖母绿和猫儿眼的首饰太过华贵了,她都没有拿,单独拣了一支赤金莲花簪和一对赤金莲花耳坠,笑吟吟道:“那些红宝石绿宝石,你年轻姑娘家戴了好看,我都当外祖母了,还是戴些不那么显眼的,免得人说我老来俏!” 兰芝看了看,又选了一个镶猫儿眼银手镯,拉了秦二嫂的左腕过来,戴到了秦二嫂的左腕上,笑得甜滋滋:“我的亲娘,你戴这个手镯,恰和你外孙子阿犬是一对祖孙!” 阿犬也有一对镶猫儿眼宝石的银手镯,是玉兆雁送的。 秦二嫂听了,也笑了:“这倒是!” 兰芝给母亲选罢,又笑盈盈叫了翡翠过来:“翡翠,你也来选吧!”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翡翠都是她最忠实的贴身丫鬟,她待翡翠自然和待亲妹妹似的。 翡翠从不和兰芝假意推辞,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认真选了一支赤金镶翡翠梨花簪,插戴在发髻上让兰芝看:“姑娘,好看么?” 兰芝眼神温柔打量着灯光中的翡翠——翡翠是小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眼樱桃小口,颇为清秀可人。 她伸手在首饰匣里拨了拨,选了一对赤金镶翡翠耳坠出来:“这和你选的簪子是一套,你怎么忍心让它们分离?” 秦二嫂和储秀蜀芳在一边都笑了起来。 翡翠便笑着接了下来:“多谢姑娘!” 兰芝招手让储秀和蜀芳上前,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钗和一对赤金海棠花钗,赤金梅花钗给了储秀,赤金海棠花钗蜀芳, 重活了一世,兰芝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自己身边的人一定得笼络住。 前世她单是珠宝首饰都有几箱子了,却也挡不住无常索命,与其坐拥金山,不如该赏就赏,该施恩就施恩。 对于阿犬的奶娘侯奶娘,兰芝也不小气,见侯奶娘耳朵上只戴着一对小小的银丁香,便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耳坠送给了侯奶娘,又赏了侯奶娘二十两银子,温声交代她:“我过些日子要带着阿犬回宛州了,你回去和你家人商议一下,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就带着你家阿青和我们一起上路;若是舍不得离开薤谷军屯,就留下吧,这些是我赏你的。” 侯奶娘听了,神情甚是彷徨,低低道:“主母,容小媳妇回去和家人商议一下。” 兰芝笑着点了点头。 侯奶娘退下之后,兰芝又吩咐蜀芳叫来在大厨房中服役的厨娘,一人赏了五两银子,含笑道:“你们这些时候都辛苦了,这些银子是我赏你们的,拿回家盘缠吧!” 这些厨娘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行罢礼退了下去。 晚上兰芝刚歇下,赵郁便回来了。 他与玉兆雁等将领一直在外书房商议张掖城、永昌、武威这一线的防守,忙到深夜,原本要招待大家吃酒的,想到自己今晚要陪兰芝,便让玉兆雁和王湉陪客吃酒,他自己则回了后园。 兰芝今夜柔顺异常,什么都顺着赵郁,令赵郁飘飘欲仙如登仙境,恨不得合水把兰芝给吞下去。 一夜恩爱绸缪。 早上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又被赵郁给亲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见赵郁正压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急,抬手就打赵郁。 晨曦中赵郁有些羞涩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抿着,乌檀般的柔顺长发披散了下来,竟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稚气与诱惑,发尾扫在兰芝胸前,麻酥酥的...... 兰芝高高抬起的手轻轻放了下去,落在了赵郁腰上...... 哎,算了,男=色误人! 小夫妻俩厚着脸皮直睡到快中午时才起来洗漱。 洗漱罢下了楼,得知秦仲安和秦二嫂一早就带着阿犬去马场上玩了,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白日宣什么的,被长辈知道,可不是件好事! 若是岳父岳母背后说兰芝,那兰芝该多不好意思啊! 兰芝看向赵郁,恰好看见了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见兰芝笑得可爱,赵郁突然凑过去,在她发髻上亲了一下。 兰芝正笑着打他,小厮阿福就来禀报,说玉校尉带着侯奶娘一家三口求见。 赵郁和兰芝相视一看,都有些疑惑。 兰芝想了想,道:“许是为了侯奶娘要不要跟着去宛州的事。” 赵郁会意,便吩咐阿福:“请玉校尉进来吧!” 他看了看兰芝,见兰芝打扮得恰如其分,既不寒素,又不过分华丽,便点了点头,携了兰芝出去迎接玉兆雁。 前世玉兆雁就常弄得他十分头疼,兰芝若是打扮寒素,玉兆雁就有了借口要送兰芝衣服首饰;兰芝若是打扮华丽,玉兆雁就睁着一双桃花眼看个不停,眼睛似带了钩子一般老想勾引兰芝,令赵郁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飞——偏偏玉兆雁除了这一点不好,其它方面简直是无可挑剔,好兄弟,好朋友,好将军,各个都好! 玉兆雁从不绕弯,一进来先看了兰芝一眼,眼神诚挚,满是欣赏,然后才看向赵郁,开门见山道:“二哥,嫂子既然要带着小侄儿回宛州,我寻思着,让侯家三口跟着一起去吧,侯正身手手不错,可以沿途保护,侯正娘子继续奶小侄儿,他们家的崽子阿青则可以做小侄儿的玩伴!” 赵郁听了,看向兰芝,征求兰芝的意见。 兰芝微微一笑,看向侯正两口:“你们如果愿意的话,我自然是乐意得很......” 侯正是个中等身量的青年,五官周正,瞧着有些沉默寡言,他和妻子一起行礼:“我们夫妻愿意服侍主母!” 侯正夫妻退下后,玉兆雁看看赵郁,又看看兰芝,秀美的脸上难得现出踌躇之色。 赵郁以为他又要傻乎乎送兰芝礼物,便双目炯炯盯着玉兆雁,随时预备把玉兆雁给踹出去。 玉兆雁瞅了虎视眈眈的赵郁一眼,忽然眯着桃花眼笑了:“二哥,小侄儿需不需要认干爹?我做他干爹吧!” 将来二哥你若是为国捐躯,我就正好转正做继父! 赵郁自然听懂了玉兆雁的言下之意,板着脸走过去,抓着玉兆雁的衣领:“走,咱们去外书房吃酒去!” 玉兆雁就这样被赵郁给提溜了出去,临出门还叫了声“嫂子”,大声道:“将来天下太平,嫂子,我带了礼物去宛州看——” 翡翠还没见过玉兆雁这样厚脸皮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姑娘,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兰芝也笑了:“玉校尉是真淘气!” 赵郁这次出去,一直到下午还没有回来,原来白佳宁带着商队穿过西夏防线从赫孙回来了,正和赵郁在外书房说话。 白佳宁身上还穿着赫孙款式的华丽锦袍,戴着赫孙常见的毡帽,做赫孙贵公子打扮。 他一进书房,先摘下毡帽,又脱去锦绣皮袍,最后叮叮当当褪下满手的宝石戒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二哥,赫孙国王前不久刚迎娶了西夏公主,与西夏结盟,派出五万骑兵要与西夏联合攻打大周!” 白佳宁一口气说完,见书案上有茶盏,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喉咙得到滋润,这才看向赵郁:“二哥,赫孙参战这件事得赶紧通知我哥,通知朝廷!” 这次前往西域行商,他本来做的就是丝绸、茶叶、宝石和香料生意,都是和赫孙及西夏上层贵妇打交道。 因为性情风流长相俊俏,白佳宁一路偎红倚翠艳=遇不断,走得优哉游哉。 他的其中一位露水情人正是那位嫁到赫孙的西夏公主,从这位公主情人那里打探到这个消息之后,白佳宁不敢耽搁,打扮成赫孙人一路飞驰赶了回来。 赵郁眼睛亮晶晶,亲自端起茶壶给白佳宁倒了一盏:“佳宁,不要急,你再和我细说一番吧!” 大周这边张开了口袋等西夏侵略者,没想到赫孙居然和西夏人勾结在了一起,双双送上门来! 这一战虽然险,却依旧要好好打一场,以战养战,一战成名,杀鸡给猴看,收拾赫孙和西夏,震慑西域诸小国,往朝廷那些要舍弃西北的大臣们脸上扇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赵郁,也要为兰芝和阿犬搏个封妻荫子——他妻子,如今还未曾得封郡王妃;他的阿犬小宝贝,到如今还没有大名呢! 第二天白佳宁便带着兰芝诸人,在孙夏孙秋及赵郁亲兵的护送下,一路往东南而去。 兰芝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薤谷,心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于此同时,赵郁心潮澎湃,与白佳昊等将领会齐,对着舆图摩拳擦掌,预备开始一场大周历史上规模最大参战人数最多的抗击西夏赫孙联军的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直到不了8000...... 福利番外和168个红包只好留到明天了...... 对了,请各位读者小亲亲给阿犬起一个大名吧,我起名字的本事实在没法恭维,完结文《妖后养成史》中男主的大名可是叫傅榭。 大家读一读“傅榭”这个名字,看看有没有意外收获?(*^▽^*) 哪位小可爱起的名字被采用,奉送100个晋江币哟~ ☆、第七十六章 知礼正在指挥着一群小厮搬取垫了麦草的木箱子, 外书房院子里已经放了好多木箱。 见到赵郁送众将军回来,知礼忙上前行礼:“见过郡王!” 赵郁看着小厮一箱箱搬取木箱子, 一时怔住了。 知礼忙解释道:“郡王, 这是主母制作的止血膏, 主母临行前, 吩咐属下搬到外书房库房存储, 以备郡王不时之需。” 赵郁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本来一直忙碌,尽力不去想妻子和儿子离开的事, 可是如今看到这些木箱,睹物思人, 心里一阵难受, 低头道:“交代他们轻拿轻放, 里头的药盒子都是瓷盒子。” 这些可都是兰芝辛辛苦苦制出的药膏啊! 知礼答了声“是”,眼睁睁看着郡王大步流星进了书房, 总觉得郡王的背影有些落寞和萧瑟。 兰芝一行人已经行到陕州了。 白佳宁虽然风流倜傥, 可是待嫂子侄子却甚是严谨, 每到驿站或者客栈,都会包下一个套院, 让兰芝一行人住进内院,他带着大伙计和护送兰芝的亲兵住在外院。 需要说话的时候, 白佳宁都是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厮去传话, 自己从不到兰芝面前。 这一路行来,因为白佳宁处处安排妥当,兰芝和阿犬倒也没受什么辛苦劳顿。 这一天傍晚, 白佳宁兰芝一行人赶到了咸阳,住进了咸阳城外的驿站。 如今已是九月底,驿站内外秋意颇浓,傍晚时分又起了风,包下的院子里白杨树上黄绿色的叶子被风刮得“啪啪”直响,很是萧瑟。 兰芝抱着穿着玄色斗篷戴着兜帽的阿犬走在院子里,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赵郁,心情有些低落。 阿犬一上马车就打瞌睡,下了马车便开始清醒。 这会儿他正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兰芝的颈部,白嫩的小胖脸贴在兰芝脸颊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哼唧了几声。 兰芝被儿子蹭得一颗心软绵绵的,简直要化成甜蜜的糖水了,离愁别绪一扫而空,只顾抱着阿郁柔声抚慰:“娘的乖宝,回屋里喂你喝水......” 秦二嫂随着兰芝进了屋子,秦仲安看着小厮们搬取行李。 众人安顿下之后,翡翠便笑着和兰芝说道:“姑娘,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样了!” 兰芝知道她是想去看看孙秋,不由微笑,道:“去吧去吧!再和孙秋说一声,让他问问白三公子,明日何时起身!” 翡翠脸略有些红,含羞答应了一声,这才出去了。 秦二嫂待翡翠出去了,这才笑着低声道:“翡翠这是......看上孙秋了?” 兰芝眼里满是笑,亮晶晶的:“翡翠难得动心,若是孙秋也有意,那就太好了,到时候我为翡翠做主!” 秦二嫂见侯奶娘带着儿子阿青来了,便转移了话题,笑吟吟道:“小阿青来了!快过来,刚煮好的小米粥,让阿青也吃一碗。” 如今阿犬已经四个多月了,秦二嫂已经开始给阿犬准备米油和小米糊这些食物了。 阿青虽然比阿犬大一些,却也可以跟着阿犬一起吃。 侯奶娘笑着道了谢,抱着阿青过来。 阿犬和阿青吃了小米粥,便开始在罗汉床上一起玩。 阿犬才四个多月,只会翻来翻去,是个灵活的小胖子;阿青都七个月了,已经会坐在那里了。 两个小婴儿玩得很是开心,都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发出“哎哎呀呀”的声音,却也手舞足蹈热火朝天地交流着,可爱得很。 兰芝在一边看得直笑。 正在这时,翡翠急急跑了进来,凑到兰芝耳边,低声道:“姑娘,孙秋告诉我说宫里的林公公来了,想见你一面,问你愿不愿意见面!” 兰芝闻言,心里一惊,看了一眼屋内,见秦二嫂和侯奶娘正看着罗汉床上的两个小婴儿,便拉了翡翠起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兰芝这才低声问翡翠:“是林文怀林公公么?” 翡翠点了点头:“孙秋是这样说的。” 兰芝脑海里浮现出林文怀一向波澜不惊的脸。 林文怀一向低调,可兰芝却是知道的,林文怀不是普通的大太监,他多年来一直掌管着皇帝暗卫青衣卫...... 片刻后,兰芝做出了决定,低声吩咐翡翠:“你去和孙秋说,我愿意见林公公!” 即使韩侧妃已经被幽禁在京城,可是兰芝总有一种感觉,只要韩侧妃不死,韩侧妃就早晚会再次掀起风浪,因此一直担心韩侧妃会对阿犬和她下手。 如果能得到林文怀的照拂,起码阿犬和她的安全又能得到一重保障。 白佳宁包下的套院外院里静悄悄的,肃穆异常。 正房明间廊下立着几个标枪般挺直的青衣卫。 正房明间内,白佳宁正陪着林文怀喝茶。 林文怀问起了白佳宁这次经商的经历,得知白佳宁和赵郁的商队从江南的杭州一直走到西域,不禁笑了起来:“三公子和郡王可真是敢想敢做!” 白佳宁微笑:“‘富贵险中求’,我和二哥都喜欢冒险。” 林文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佳宁,心中颇为赞叹。 如今大周承平日久,皇族和高官大族子弟,爱的是斗鸡走狗香车宝马绫罗绸缎美人歌舞,哪里还有先辈创业立国时的精气神? 像端懿郡王和白三公子这样不辞辛苦甘于冒险的贵公子实在是太少了! 想到端懿郡王,林文怀不禁有些好奇:端懿郡王生得好,秦氏也甚是聪慧美貌,小皇孙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他正在想象,孙秋就来禀报:“大人,我家主母带了小公子来了!” 孙秋、孙夏和孙冬如今都跟了赵郁,自然是赵郁的人了,因此在林文怀面前也称兰芝为“我家主母”。 林文怀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道:“快请!” 白佳宁陪着林文怀出去迎接,却见到大丫鬟翡翠陪着一个穿着正红斗篷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戴着兜帽,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只是遮得严实,看不清楚。 到了近前,兰芝抬手掀下兜帽看了过去,见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甚是风流俊雅,正是白佳宁;另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高挑,肌肤白皙,英俊沉默,正是大太监林文怀,便抱着阿犬上前见礼:“见过林大人、白三弟!” 林文怀和白佳宁还了礼,一起进了堂屋坐下。 林文怀上次见秦氏,还是在宛州城外白家的麒麟园。 当时秦氏已离了福王府,被纨绔子弟拦住调戏,恰好被端懿郡王看到,上前去收拾了那姓金的纨绔子弟,救了秦氏。 也就是那时候,林文怀发现了端懿郡王对秦氏甚至钟情。 当时临离开,他打量了秦氏一番,直觉秦氏风流袅娜不可尽言,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脉脉含情,从外貌上看,的确与端懿郡王是一对璧人。 如今再看已经生了小皇孙的秦氏,林文怀发现秦氏虽然已为人母,却依旧是风流袅娜模样,只是比先前丰润了些,美貌更盛,眼睛却愈发清澈稳重。 看罢秦氏,林文怀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取下兜帽的小皇孙身上。 小皇孙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林文怀一颗心都是酥软的,不由自主道:“小公子生得甚肖端懿郡王......” 阿犬不会说话,可是却能听懂“端懿郡王”四个字,当下就“哎哎呀呀”,伸着手臂要林文怀抱。 林文怀又惊又喜,忙起身道:“秦娘子,可以么?” 大周称呼已婚女子,常加上娘家姓氏以“娘子”称呼,如今兰芝身份未定,林文怀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以“秦娘子”来称呼兰芝了。 兰芝微微一笑,把阿犬交给了林文怀。 林文怀抱着阿犬,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阿犬却和其父赵郁一样,天生自来熟,性格活泼,他伸出白嫩的小爪子,捧着林文怀的脸摸来摸去,笑得眼睛眯成弯月亮,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文怀被阿犬的嫩爪子摸得心里一片酥软,眼睛也湿润了,情不自禁道:“我第一次见端懿郡王,当时我十五岁,端懿郡王才四岁,和小公子这时候很像,只是瘦一些......当时是在金明池行宫,陛下怕端懿郡王乱跑落水,让我时时抱着他......” 他之所以能在庆和帝面前脱颖而出,便是因为当时年仅四岁的端懿郡王被人推入了金明池,四周无人,而他不假思索跳下金明池,救出了端懿郡王,这才开始被庆和帝重用...... 白佳宁和兰芝都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都看向林文怀,想听听下文。 林文怀却不再多说,抱着阿犬,声音温柔:“你爹爹告诉我,你的小名唤作‘阿犬’,对不对?” 阿犬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伸出小胖手去摸林文怀的鼻子。 林文怀不禁笑了起来,抱着阿犬不愿意松手。 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后代了。 十五岁的他,从水深不见底的金明池救起四岁的端懿郡王的时候,就有了一个隐秘的心思,他觉得端懿郡王好像是他的儿子一般,他不由自主就疼爱端懿郡王。 这个心思却不能被人窥见,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如今见了阿犬,他心中自是喜欢得很。 见林文怀眼睛满是慈爱注视着阿犬,兰芝和白佳宁都有些诧异,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倏忽分开了——叔嫂相处,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林文怀抱着乖巧地呆在他怀里的阿犬,眼神温和看向兰芝:“秦娘子,我已经接到了端懿郡王的急信,会一路陪你和小公子回到宛州。安顿好你们母子,我再回京向陛下复命。” 兰芝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见林文怀看向她的眼神甚是慈和,如同父兄一般,她略一思索,便试探着开口道:“林大人,侧妃那边......” 不知为何,她见到林文怀,心里总是觉得特别亲切。 林文怀微微一笑:“秦娘子请放心,我会吩咐人好好看顾韩侧妃的。” 兰芝这才彻底放心了,灿然一笑,起身褔了福:“多谢!” 林文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锦袋,笑吟吟给了阿犬:“阿犬,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好好收着啊!” 阿犬接过锦袋,好奇地扯着玩。 辞别林文怀和白佳宁,兰芝抱着阿犬回到内院,把阿犬交给了秦二嫂,自己在翡翠服侍下脱去斗篷。 阿犬一见外祖母,开心得很,把手里的锦袋塞给了外祖母,嘴里哼唧着。 兰芝见了,笑道:“娘,阿犬得了见面礼,这是要送给你呢!” 秦二嫂打开锦袋的系带,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卷纸,展开一看,发现全是一千两面额的大额银票,不由双手微颤,忙数了数,发现足有二十张,急急和兰芝说道:“兰芝,两万两银子的见面礼......天呀,谁这么大手笔?” 兰芝心下也是诧异,心道:林公公为何出手这么豪阔?他对阿犬怎么这么好? 第二天一早,众人离了驿站,出发往南而去。 有了林文怀一路同行,剩下的路途更加顺遂,不过半个月时间,兰芝一行人就赶到了宛州。 这时已经是十月初,宛州城也是满城秋色,黄叶满树,秋风萧瑟,秋水澄碧。 兰芝与爹娘带了阿犬回到自家住下,林文怀则带着属下住进了秦家隔壁的赵宅。 初回到家,全家人自是要好好歇歇。 兰芝一直睡到了快中午,这才洗漱妆扮,起身带了阿犬下楼。 她一下来,便发现林文怀居然也在,忙褔了福权作见礼。 林文怀戴着玄色飘巾,穿着青色道袍,清水布袜,玄色千层底布鞋,一副普通书生打扮,却自有一份英俊洒然。 他含笑回了礼,道:“我带了位画师过来,想着给阿犬画幅小像,不知可不可以......” 兰芝看见他就觉得亲切,含笑道:“林大人,我都听您的!” 这时候,赵郁正带领大军埋伏在武陵山口,等着西夏与赫孙的联军钻入口袋。 大周军队居高临下,悄无声息,早已备好了火油、巨石和火箭,只待赵郁令下。 赵郁双目幽深盯着下面蜿蜒的山谷,等待着最佳时机。 这次联合作战由他统一指挥,待赵郁发出指令,白佳昊率军切断西夏和赫孙联军退路,守在谷口的兰州孟敏治和凉州杨宇品率军堵截。 终于到了最佳时机,赵郁一抬手,一边的玉兆雁就点着了信号箭。 随着尖锐的信号箭声响起,战鼓咚咚擂响,喊杀声震天,大周军队开始了百年来第一次对入侵外敌的主动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8000了,送出福利番外,并送出186个红包~ 收藏满9000,继续送福利番外和216个红包~ 另注:只有发在本章的满五个字的评论才能得到红包哟(*^▽^*) 番外(4) 韩莲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这一生从来都顺遂得很,但凡是男人,哪有不喜欢她服从她的? 即使是庆和帝,不也被她勾引,让她成功怀上了阿郁? 即使福王,不也是一边厌恶她的风流狠毒,一边却又对她欲罢不能多年盛宠? 即使是韩双韩单兄弟,行踪遍及五湖四海,见识过无数美人,不也一直匍匐在她的裙下? ...... 可是,她却被自己的儿子给幽禁了,而且是幽禁在这个鬼地方! 她不就是毒死了秦兰芝那个贱婢么? 一个小户女出身的妾室,仗着阿郁的宠爱,居然还想做大周的皇后,一国之母,呸! 她韩莲谋划了这么多年,可不是要给秦兰芝这贱婢搭桥铺路! 一个妾室罢了,即使下手毒死了她,大周以孝治国,阿郁即使气死,也不能做什么——起码世家大族朝中重臣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她毕竟是为这些世家大族朝中重臣的女儿进宫承宠清理了障碍! 这大周天下,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只能属于高门大族,而不属于卑微的寒门。 寒门,永远只能跪在高门大族的脚下仰望! 韩莲走到高塔的窗口,贴到那一条线般的透风口向外望去,看着那碧波万顷的金明池,心里依旧燃烧着希望。 她的那些手下,还有孟家和武家,一定会救她的。 毕竟,她手里有这两个家族的把柄。 一天过去了。 十天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过去了...... 韩莲一个人也见不到,整整在这高塔中熬了二十年。 十年前,她还清楚知道自己是谁。 到了如今,她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正因为有时清醒,她才会更加痛苦。 永平帝驾崩,新帝登基,淡淡吩咐道:“金明池关着的那个疯妇?一杯毒酒毒死吧!” 叔父碍于孝道不能下手,那就让他出手吧! ☆、第七十七章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 西夏和赫孙联军依仗骑兵优势,外围骑兵拼死保护, 终于有将近五万人冲出武陵山口, 向西而去。 大周方面一直在山顶以逸待劳的玉兆雁部一万骑兵, 在赵郁和玉兆雁的带领下追了上去。 十六日后, 赵郁玉兆雁率领这一万骑兵, 带着西夏和赫孙主将的人头胜利归来。 这次武陵山口伏击战,大周军队共歼敌九万余人, 赫孙主将和西夏主将皆被斩首,大周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被史书称为武陵口大捷。 赵郁累得快要不能动了, 一到薤谷庄子外面, 一下子就要从马上滑下来。 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兰州守备孟敏治和凉州守备杨宇品三位武将上前迎接,兰州守备孟敏治见端懿郡王快要从马上落下, 忙上前去接。 赵郁原本都迷迷糊糊了, 见是孟敏治来接自己, 吓得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自己跳到地上站稳了——他可不敢让孟敏治这断袖接触到他! 赵郁一向自认为容颜英俊, 生怕孟敏治这断袖看上自己,那可就太尴尬了! 就像先太子赵曙, 赵郁那么爱热闹喜交际的人, 都不怎么和赵曙过多接触,就是因为怕赵曙眼瘸看上自己,到时候堂兄弟闹得不愉快。 玉兆雁在一边看到了, 哈哈大笑,也下了马。 孟敏治出身大周世族孟家,也算是京城贵公子出身,对于端懿郡王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清楚得很,不禁哭笑不得——他再爱美少年,也不敢觊觎端懿郡王和玉兆雁这样的美少年啊! 这俩货都是外表看着赏心悦目,内在十分野蛮,若是敢冒犯他们一些,动辄挥拳就打,而且专门打脸,谁敢喜欢他们呀! 真真自作多情! 赵郁从来没有骑马这么久过,两条腿又酸又疼,都快要能动了。 他扶着知礼和孙冬往内院走,吩咐王湉:“你先去陪白二哥他们,我带玉兆雁去洗澡换衣!” 赵郁身上的铠甲溅上了不少血滴,如今已经干涸,呈深紫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穿在里面的白绫袍子也被血和汗浸得硬邦邦的,不换衣洗澡就见人,对一向爱洁的赵郁来说简直是没法忍受。 如今庄子里也没有女眷,知礼和孙冬便指挥着小厮弄了两个浴桶放在一楼起居室里,里面盛了加了药的热水,待赵郁和玉兆雁冲罢澡,让他们再泡一下药浴。 起居室里热气腾腾,药味浓郁。 赵郁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这半个多月以来的辛苦终于得到了缓解。 玉兆雁泡在浴桶里,好奇心依旧很强:“二哥,这是什么药汤?感觉泡一泡很舒服!” 赵郁闭着眼睛,上方搭着一块温热的布巾:“这是内子配的药,有缓解疲劳活血消瘀之效。” 想到兰芝,他心里一阵惆怅。 西夏和赫孙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还有不少硬仗要打,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和兰芝阿犬团聚...... 玉兆雁一想到这药汤是兰芝配的药,心里不禁痒痒的,坐在浴桶里左摸右摸,东看西看,又开口问赵郁:“二哥,这浴桶是不是嫂子用过的?” 赵郁:“给老子滚!” 他气得要死:“哪有女子用这么大的浴桶!” 玉兆雁心里颇有些惆怅:“原来是这样啊......” 夜深之后,庆功宴终于散了。 赵郁有了酒意,扶着知礼和孙冬慢慢回了后园的小楼,没让侍候的人跟着,自己上了楼。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兰芝在的时候一样,就连衾枕被褥也是他和兰芝素日使用的,似乎还留着兰芝身上的芬芳。 赵郁脱了衣服,自己坐在拔步床帐内拿了药膏抹药。 因为长时间骑马,他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又红又肿。 赵郁看着自己的伤处,颇为自怜自爱,心道:若是兰芝见了,一定心疼得直流眼泪…… 还是得把西夏和赫孙打得十年没有还手之力,有了这样的功勋,朝廷总该为他封妻荫子了吧?! 休整二十日后,赵郁又得到了线报——赫孙和西夏正在集结军队,预备再次攻打大周。 赵郁摩拳擦掌,预备再战一场! 延福宫正殿。 庆和帝正召见丞相武应文、太师梁启宗、太傅孟安国、吏部尚书梁乃恩、兵部尚书赫子文、大理寺卿孟博文等大臣。 得到西北各级文武官员禀报武陵山口大捷的折子,庆和帝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笑了起来,道:“众爱卿应该都知道武陵山口大捷了吧?!”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御案前踱了几步,道:“我大周将士共歼敌九万余人,赫孙主将和西夏主将皆被斩首——这可是我大周对抗外敌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战绩!” 庆和帝欢喜激动到了极点,双手一拍:“朕的阿......端懿郡王,真是国之栋梁!” 众大臣一片沉默。 丞相武应文终于开口:“陛下,端懿郡王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却也有不少污点,其一,杀戮过重,屠杀数万穆木尔人;其二,花费过大,掏空国家——” 兵部尚书赫子文再难忍耐,当即出列大声道:“武丞相所说,臣不敢苟同!端懿郡王杀穆木尔人,是掌握了穆木尔人与西夏里应外合预备屠戮张掖的证据;至于军费,端懿郡王所用的军费,比起运河各地税关一年逃逸的收入,并不算多!” 太傅孟安国的家族把持了运河各个税关,闻言咳嗽了一声,道:“臣有话说——” ...... 见几位重臣在延福宫吵了起来,庆和帝没有说话,冷静地听着看着。 他要看看,眼前这些国之栋梁朝廷重臣,到底哪些人是真的为了大周,哪些人是把家族的利益看得高于国家利益! 众臣散去后,庆和帝坐在御案后,半日没有动。 白文怡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给庆和帝捏着肩颈。 庆和帝良久方叹了口气。 大周如今瞧着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却蕴藏着无数危机......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原来林文怀回来了。 林文怀行罢礼,含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匣,珍而重之地打开奉给了庆和帝:“陛下,这是端懿郡王的长子阿犬的小像!” 庆和帝闻言大喜,因为朝政而起的郁闷顿时消散一空,忙道:“快展开快展开!” 林文怀从锦匣中取出一卷画像,展开后平铺在御案上:“陛下请看!” 庆和帝先看第一幅,发现画的是一个肥白可爱的小婴儿正在罗汉床上趴着,脑袋扬起,一双眼睛圆溜溜黑宝石一般,可爱得很。 他心脏怦怦直跳,忙又看第二幅,却是胖婴儿穿着大红锦衣靠着靠枕,胖乎乎的小手正抓着一个拨浪鼓,笑容可掬。 庆和帝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涩,眼睛早湿润了——这可是他的小皇孙啊,世上仅有的一个小宝贝! 武应文梁启宗这些朝廷重臣,各个子孙满堂,哪里能理解他的心理…… 庆和帝不着痕迹地拭了拭眼角,接着看第三幅小像。 第三幅画的是一个美貌袅娜的少妇,正抱着胖婴儿在摘花,母子相视而笑,十分温馨。 庆和帝默默地翻看着这三幅小像,良久方道:“怎么才三幅……” 林文怀默然。 庆和帝又翻看了一阵子,道:“和阿郁小时候真像……对了,这小胖子叫什么名字?” 林文怀忙道:“启禀陛下,小皇孙小名唤做阿犬,是端懿郡王起的,还没有大名。” 庆和帝听了,沉吟良久。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可爱,我是存稿箱。 小漠漠加班去了,晚上到家给大家发红包哟33333333 ☆、第七十八章 到了傍晚, 庆和帝忍不住把阿犬的画像取了出来,又把赵郁小时候的画像取了出来, 全都摆在御案上, 含笑赏鉴了一番, 然后提笔在雪浪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白文怡在一边侍候笔墨, 趁机看了一眼, 发现有“赵嘉”“赵璟”“赵朗”“赵颐”“赵澈”“赵祯”“赵政”“赵瑾”“赵朗”“赵怀澜”“赵昕”“赵彦”“赵荃”“赵轩”“赵熙”“赵泽”......全都是极好的名字,知道庆和帝是在为小皇孙起记入玉牒的大名。 庆和帝想了很多, 实在难以决断,便问白文怡:“文怡, 你觉得哪个名字更适合阿犬?” 白文怡笑了, 道:“陛下, 给小皇孙起名字可马虎不得,还得钦天监测算, 四角俱全才行!” 庆和帝便吩咐小太监:“宣钦天监监正觐见!” 待小太监出去, 白文怡想了想, 含笑道:“陛下若是要给小皇孙起名,可得赶早了, 万一端懿郡王想好了名字,提前给小皇孙起了, 那陛下可要失望了!” 庆和帝默然片刻, 这才道:“文怡,阿犬有了大名,自然是要记入玉牒的, 他的生母母以子贵,也要进封——可是阿郁说了,秦氏只能做他的正妻......” 他觉得秦氏被封为郡王侧妃足够了,可是一则赵郁认定了秦氏为妻,而秦氏又是小皇孙的生母,因此一时难以决断。 庆和帝如今有心扶阿郁做太子,可是阿郁若想顺利成为太子,就必须笼络四大世族,也就是说,太子妃须得出身四大世族。 庆和帝原先给赵郁看上的未婚妻人选是梁乃恩的嫡长女,可赵郁这崽子,只认秦氏一人,真是傻孩子...... 出身在皇族,居然也讲什么爱情! 白文怡把庆和帝的话记在了心里,寻了个机会,悄悄告诉了林文怀。 林文怀听了,思索良久,这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咱们合计一下!” 当晚庆和帝去了梁淑妃宫里,因为开心,多吃了几杯酒,早早安歇了。 他一直未曾立后,这些年一直由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子梁淑妃打理后宫。 梁淑妃久居深宫,思虑过甚,夜间失眠已成了习惯。 到了半夜,她正闭着眼睛养神,忽然听到庆和帝在喃喃自语说梦话。 她凑过去听了片刻,发现庆和帝说的是什么“阿郁”“阿犬”。 第二天送走庆和帝,梁淑妃叫了亲信小太监进来,悄悄叮嘱道:“你去见我长兄,就说陛下在梦里叫赵郁的乳名‘阿郁’,还叫什么‘阿犬’,请他派人查一查,‘阿犬’到底是谁。” 梁淑妃出身四大世族中的梁氏,其父便是当朝太师梁启宗,其长兄则是吏部尚书梁乃恩。 小太监答了声“是”,又重复了一遍梁淑妃的话,这才悄悄去了。 福王得知赵郁被庆和帝封为平西指挥使,总揽西北军事,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便叫了世子赵翎过来商议。 赵翎听了,也吃了一惊:“阿郁不是在西北经商么?怎么还当上平西指挥使了?” 他这些日子正在筹备与孟家表妹的婚事,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倒是没有关注西北之事。 福王哼了一声,道:“赵郁现在可牛得很呢!” 他把一封密信递给了赵翎:“这是咱们安插在西北军中的人送来的,你看看吧!” 赵翎把一目十行把密信看完,眉头不由舒展开来:“父王,阿郁可真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他这么会打仗!” 又道:“父王,阿郁能取得这么重大的胜利,对大周来说真乃幸事——在对西夏、辽国等外敌的作战中,大周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胜仗了!” 福王没想到赵翎居然目光如此短浅,冷笑一声,道:“如今赵郁能够指挥动西北这十五万人马,若是他以后不肯放下兵权呢?这十五万大军虽然不够他争夺天下,却足以令他割据西北了!” 赵翎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王,阿郁不是这样的人。” 阿郁爱财,有时也会热血,却不是贪恋权力之人。 福王瞪了赵翎一眼,道:“如今赵郁锋头正盛,我已经与你外祖父商议过了,如今陛下正宠信赵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了年再说吧!” 赵翎的外祖父,正是当朝太傅孟安国。 福王拿起书案上的墨烟冻石鼎,想起这玩器是未来儿媳妇孟三姑娘送的寿礼,便看向赵翎:“武家的女儿快要进门了,你明日找个时间,陪你孟家三表妹去运河泛舟吧,女人是要哄的!” 赵翎答了声“是”。 他的婚姻自是政治联姻,他先娶孟家的嫡女为世子妃,再纳了武家的女儿为世子侧妃。 按照与武家的约定,世子侧妃武氏先进门,世子妃小孟氏后进门。 明明都是父王安排好的,他自己也同意的,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赵翎却觉得有些疲惫——他昨日才陪武家女儿逛了延庆坊,明日又要陪孟家表妹运河泛舟,以后还有别的世家的女人要进门,在内宅之内,他也得像行院的头牌一般左右逢源,就像赵郁开玩笑说的话,“两只玉腕十人枕,一点朱唇百女尝”! 赵翎心道:阿郁只有秦氏一个人,他又那样喜欢秦氏,想必会很开心陪着秦氏逛延庆坊,陪着秦氏运河泛舟吧! 送走林文怀,秦二嫂和兰芝打点了各样礼物,吩咐翡翠带着小厮阿贵给交好的邻居送了过去。 得知秦家人回来了,梧桐巷的老邻居们纷纷过来看望,最先赶来的便是东邻章大嫂和她的大儿媳妇钱氏。 知道秦家的上门女婿还要在西北做生意,不得回家,章大嫂不禁感叹了一番,又对着阿犬好一阵赞扬:“这孩子生得排场,尤其是眼睛生得好,眼睛清澈得很,眼珠子跟黑宝石似的,像你家兰芝。” 又忍不住打听道:“你家阿犬是何时生的啊,瞧着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吧?” 秦二嫂笑容得意:“要不说我会带孩子呢,我家阿犬是五月十三生的,有些早产,刚生下来时跟小猫崽似的,如今也长成大胖小子了!” 章大嫂听了,越发羡慕,忙拉着秦二嫂说悄悄话:“我家大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一直盼着你回来,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咱们远亲不如近邻,给我们好好看看,开些药调养调养......” 秦二嫂满口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应门的小厮阿贵又来了,原来斜对门马三娘和她的继母姚氏一起过来了。 马三娘一向和兰芝交好,来的时候也没空着手,除了一篮子盛开的雪菊,还带了个果盒。 秦二嫂一打开喷鼻的果香,原来里面放了两个大红苹果,两个黄鸭梨,两个金木瓜,另有不少小桔子,忙谢了姚氏和马三娘。 兰芝吩咐储秀摆上用攒盒装着的干果点心,又命蜀芳去准备茶水,然后便带了那篮子雪菊和马三娘一起上楼去了。 马三娘到了楼上坐下,好奇地问兰芝:“你不用管你家阿犬么?” 兰芝微微一笑,待翡翠送上汝窑花囊和竹剪,便一边修剪着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朵朵插到汝窑花囊里,一边道:“我娘看着呢,再说了,也有奶娘在一旁呢!” 马三娘听了,心里很是羡慕,道:“有了小孩子总是好的......” 兰芝也笑了:“有了小孩子,我也是一天到晚的忙,不过阿犬在我脸上亲一下,我满身的劳累就一下子全没了!” 这时候蜀芳送了茶点上来。 茶是桂花松子茶,又甜又香。 兰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然后问起了她家离开之后宛州的情形。 马三娘是走家串户唱曲的,常去的又是宛州富贵人家的内宅,因此知道得很是清楚,絮絮道:“城里最大的事,便是韩侧妃娘家败了,韩侧妃也被押解进京了,还有福王带着王妃和世子也进京了,走了好几个月,至今还没回来,听说今年不会回来了。” 兰芝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眼中满是笑意。 马三娘又道:“林千户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福王府的一个庶出姑娘,如今林千户奉命开拔去了西北,留下娘子与林老太太在家守着。” 兰芝闻言,很是好奇:“林老太太一向爱给孙媳妇立规矩,这王府出身的姑娘,她也敢立规矩么?” 马三娘顿时笑了起来,道:“你是不知道,林老太太这回可算是逢着对手了!这新儿媳妇虽是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女,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好大的架子,性子厉害,口角又锋利,能说会道,把林老太太怼得哑口无言,带来的丫鬟也都和主子一样,林老太太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兰芝听了,也笑了起来,道:“真是恶人自有报应,林老太太也真是够阴险了,在外面表现得那样慈爱,在内宅却折腾儿媳妇孙媳妇,如今总算是有人治她了!” 她说着话,却想起前世韩侧妃待她一向温和慈爱,话语暖人,人人都认为韩侧妃待她好,谁知一朝露出真面目,却是那样可怖...... 马三娘吃了一口茶,却是笑了:“我记得那时候林老太太可是看上了你,想要林千户娶你做续弦,幸亏你没嫁过去!” 兰芝微微一笑:“我家本来就打算招婿上门,林千户那边自是不合适。” 两人絮絮说着话,兰芝把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枝枝修剪了,插满了汝窑花囊,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才放在了妆台上,然后吩咐翡翠:“把我给三娘带的那套整根抠的青竹套杯拿出来,还有那床水墨字画白绫帐!” 她和马三娘是好友,因此特地给马三娘备下了这两件礼物。 马三娘听了,忙起身道谢:“兰芝,多谢你念着我!” 兰芝笑眯眯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两人又聊起了宛州近来时兴的曲子,说到了开心处,马三娘让婆子回去拿了月琴过来,弹唱给兰芝听。 马三娘弹唱的正是如今宛州城时兴的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兰芝单手支颐,倚着窗子听曲。 她原本因为回到家里,又与好友重聚,心中开心舒适,如今听到那句“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眼泪早滴了下来,因怕丫鬟看到,便侧首看着窗外,悄悄拭去泪水。 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在楼下听到月琴声,也走了上来,与兰芝和马三娘说话。 兰芝和她们说笑了一阵,想起赵郁,心里依旧有些难受,便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唱了一曲《塞鸿秋·失题》:“......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兰芝刚唱到“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却听到窗外传来阿犬“咿咿呀呀”的声音,扭头一看,见翡翠抱着阿犬上来了,不由转悲为喜,忙把月琴递给马三娘,起身去接阿犬。 马三娘拿过月琴,“铮铮”弹拨起来。 阿犬似是喜欢丝竹之声,安安生生坐在兰芝怀里听着月琴声,大眼睛黑泠泠的,很是沉静。 钱氏见了,心里喜欢得很,轻轻摸了摸阿犬的小胖手:“阿犬也喜欢听曲子呢!” 兰芝在阿犬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下,道:“阿犬和他爹一样,他爹就爱听曲子。” 赵郁常和白佳宁胡灵一起玩,胡灵也就罢了,白佳宁那里可是养着不少歌姬的,赵郁常在白佳宁那里听曲,却不像白佳宁那样在男女之事上随便,倒也难得...... 想到这里,兰芝悄悄叹了口气——如今与赵郁分开了,她每每想起赵郁,想到的全是赵郁的好处...... 马三娘听钱氏说小婴儿阿犬在听她弹唱,欢喜得很,便弹奏起一个节奏明快欢乐的曲子。 阿犬跟着曲子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 兰芝抱着阿犬,发现阿犬居然是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摇晃,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我的阿犬这么聪明么?待见了阿郁,可要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到了下午,秦二嫂正在喂阿犬喝水,李知州夫人却派了个婆子乘了马车来接她过去。 秦二嫂只得把阿犬交给兰芝,又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带了储秀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得知秦二嫂回了宛州,这一下午秦家就没消停过,不停地有人来买药或者请她诊病,也有药铺的伙计来催秦二嫂送药。 兰芝只得让侯奶娘和翡翠看着阿犬,自己接待客人,陪客人说话。 不过半日时间,她已经和先前常做生意的慈和堂,以及吴记生药铺、王记药铺谈好了几桩生意。 晚上秦二嫂回来,兰芝和秦二嫂商议了一番,预备明天就开始做秦氏保宫凝血丸、秦氏人参养荣丸和秦氏药香。 在兰芝的忙忙碌碌中,天气越来越冷,十月和十一月匆匆过去,腊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 腊月十三那日,兰芝早上起来,发现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分明快要下雪了,忙去楼下交代秦二嫂:“娘,快下雪了,今日出门得给阿犬穿厚一些!” 今日是阿犬满七个月的日子,当初秦二嫂许了愿心,今日预备带了兰芝和阿犬去菩提寺还愿。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小亲亲的地雷和营养液,(?′?‵?)i l??????本章送出66个红包,条件是留在本章的满五个字的正分评论~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0 16:14:38 过往烟云d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1 17:06:4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5 20:43:35 王小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6 09:03:28 读者“”,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10:41:19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9:55:15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9:52:15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9:36:59 读者“蓝脚鲣鸟”,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9:28:10 读者“梅子酒”,灌溉营养液 52018-10-16 07:19:37 读者“透明的雨”,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7:01:28 读者“简简?单单?”,灌溉营养液 12018-10-16 01:37:53 读者“云起”,灌溉营养液 302018-10-16 00:00:37 读者“yvonne”,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21:04:47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20:46:28 读者“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灌溉营养液 52018-10-15 20:46:02 读者“二胖”,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20:35:02 读者“bobo”,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20:32:26 读者“ 东京巷尾风干了泪水”,灌溉营养液 52018-10-15 20:03:45 读者“空流霜”,灌溉营养液 32018-10-15 19:50:47 读者“elle_zj1979”,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18:52:36 读者“”,灌溉营养液 12018-10-15 18:19:32 读者“慕颜”,灌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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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倒是不在意这个:“如今世界,不比从前,谁能买得起,谁就穿得起,再说了,她家是白兔绒里的,咱家是黑兔绒里的,外面也不一样!” 秦二嫂想起还愿的事,便和兰芝解释道:“咱们上次去菩提寺,你不是进了送子娘娘殿拜了三拜么?可不就拜得了一个小阿犬,还不得去还愿么?” 兰芝红着脸讷讷道:“可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阿犬了......” 想到那时候她独自进了送子观音殿,一进去便看到正中间的蒲团前立着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高个子。 那人听到声音转身看她,目若寒星,嘴唇微抿,正是赵郁...... 这时候想到赵郁,兰芝心里还有些慌,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的,心里猜想道:难道那时候赵郁也是去拜送子观音的么? 他一个大男人,拜什么拜啊! 兰芝又想到当时赵郁见了她,俊脸红得快要滴血,不禁又笑了,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思念......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见她娘的妆台上摆着她送的香脂香膏和眉黛,想起阿犬最喜欢她妆扮,便走过去,对着菱花镜略微描了描眉,在唇上涂了些玫瑰香膏,又在耳后抹了些玫瑰香汁子,然后才和秦二嫂一起拿了厚衣服出去。 秦仲安和阿犬祖孙俩,正一起盯着火苗思考人生,听到兰芝的环佩声,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阿犬最喜欢娘亲这个样子,当即伸着胳膊腿要求兰芝抱。 兰芝把他抱了过来,拿了大红织锦斗篷给他穿上,又为他戴上兜帽,笑眯眯道:“我的阿犬,今日咱们要出门一趟哟!” 阿犬似乎能听懂“出门”这两个字,平生最爱出门,当即在兰芝怀里雀跃起来。 兰芝抱着沉甸甸的阿犬,心里想:阿犬这孩子还真是像他爹爹,喜动不喜静,最爱出去逛。 这时候孙秋和孙夏已经套好了马车,过来回话。 秦二嫂众人上了马车,孙夏赶车,秦仲安、孙秋和侯奶娘的丈夫侯正骑马跟着,一起出城往西去了。 侯奶娘抱着儿子阿青和兰芝坐在一辆马车里。 阿青身上穿着件葱绿色缎面斗篷,是兰芝给他置买的,和穿着大红斗篷的阿犬在一起,两个小娃娃一红一绿,煞是好玩。 到了菩提寺山下,众人下了马车,步行上山。 这时候天气越发阴沉,北风呼啸,满山的杏树早就枯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着。 兰芝抱了阿犬一会儿就累了,这会儿是孙秋在抱着阿犬,翡翠紧跟着看着。 孙秋毕竟是男子,抱着孩子上山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边抱着阿犬,一边照管着翡翠,虑事很是周全。 兰芝走在后面,见孙秋和翡翠并肩而行,不由微笑——若是这一对成了,才真是好呢! 到了菩提寺山门外,兰芝忙低声交代秦二嫂:“娘,快要下雪了,咱们在寺里别耽搁了!” 秦二嫂低声道:“你生阿犬的时候,我许了两个愿心,一个是到杏花山菩提寺还愿,印制五两银子的经书;一个是向五朵山青云观捐助钱米若干,过几日我还要和你爹一起去一趟五朵山青云观呢!” 兰芝:“......” 一个是佛教,一个是道家,她娘可真是面面俱到不偏不倚啊! 进入十月之后,赵郁趁着西夏和赫孙军队给养缺乏,指挥西北军队接连打了好几场伏击战,把实际控制线往西推了三百里,占领了西夏和赫孙境内连成一片的天险连云山,令西夏和赫孙无险可据,西夏和赫孙只得派出使团到大周京城谈判。 朝廷连下诏书,要求赵郁进京,赵郁则安排好西北防务,让白佳昊留守西北,孟敏治等人进京,自己悄悄带了孙冬等亲信,预备连夜骑马回宛州。 玉兆雁部调回薤谷军屯修整,他闲来无事,这晚骑马跑到薤谷庄子里寻赵郁吃酒,恰好遇到了骑马出谷的赵郁,死乞白赖也跟了过来。 赵郁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腊月十三这日午后赶到了梧桐巷。 赵郁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知义,大步流星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亲自去敲门。 没过多久小厮阿贵就出来应门,见门外立着几个身材高挑穿着玄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一时没认出来,便道:“我家主人不在——” 赵郁抬手掀开兜帽:“是我!” 玉兆雁也凑了过来:“还有我!” 阿贵急急行礼,打开门请众人进去。 得知兰芝带着阿犬去菩提寺还愿了,赵郁便要去接,可是想了想,却又道:“我们先安顿下来,去西边宅子洗澡换衣罢再去吧!” 他一路赶路,身上颇有些风尘之色,要见兰芝和阿犬娘俩,自然得洗澡换衣,打扮得洁净潇洒再过去。 另外,他也得提前把玉兆雁安排在西边宅子住下,免得这厮赖在这边不走。 在菩提寺还过愿心之后,发现还不到午时,兰芝一行人便不再耽搁,直接下山回城,免得被雪隔在了山上。 秦家的马车进了宛州西城门,阴了半日的天空这才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马车停下之后,翡翠去敲门,兰芝抱着阿犬下了马车——阿犬又在马车上睡着了。 来应门的阿贵一见她们,面笑了起来:“主母,郡王回来了!” 兰芝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又问了一句,声音颤抖:“谁......谁回来了?” 阿贵忙道:“是郡王回来了,正在楼上房间呢!” 郡王安排好玉校尉,自己回了这边宅子二楼,如今正在洗澡。 兰芝听了,什么都不顾了,抱着阿犬便快步向里跑去。 在后面进门的秦仲安和秦二嫂:“......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第八十章 兰芝紧紧抱着阿犬, 走得飞快。 阿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出于对被娘亲不小心甩出去的危险的惧怕, 他的两条胖胳膊紧紧揽着兰芝的脖颈, 胖乎乎的娃娃脸紧紧贴在兰芝脸上, 眼睛瞪得圆溜溜——刚洗罢澡正在熏笼前穿衣服的赵郁,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犬这个模样! 他白绫中衣的衣襟还散着, 见阿犬这样,当即就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兰芝, 你怎么阿犬了?你看阿犬的眼睛!哈哈!我的阿犬,这是不是史书中描写樊哙的‘目眦欲裂’啊!哈哈!” 兰芝:“......” 阿犬嫌弃地看了一眼眼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爹爹, 特别乖巧地把脸贴在娘亲脸上, 还得意地蹭了蹭。 赵郁看透了儿子的小心机, 笑盈盈走了过来,弯下腰, 凑到兰芝唇上亲了好几下, 亲的时候眼睛还示威般看着阿犬。 阿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顿时溢满泪水, 薄薄的眼皮也红了,抬手就去推赵郁的脸, 发现推不动,就伸手捏住了赵郁的鼻子, 发现还是捏不动, 便学他娘亲,拧住了赵郁的脸颊。 赵郁发现儿子拧得还挺疼,不禁笑了起来, 从兰芝怀里接过阿犬,趁机又亲了兰芝好几下,在阿犬的拼命挣扎中柔声道:“兰芝,我回来陪你了!” 兰芝见他敞着中衣的衣襟,露出劲瘦的胸膛,替他害冷,便道:“你带着阿犬去床上玩,我去给你找衣服!” 赵郁笑吟吟“嗯”了一声,实在是太爱兰芝了,便一手挟着手脚乱挣的阿犬,一手揽过兰芝,对准兰芝的唇便又亲了下去。 这次不是浅尝辄止。 赵郁的唇又软又嫩又滑,气息清新,他的舌头在兰芝嘴里搅动舔舐,兰芝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似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赵郁凉凉的带着薄荷气息的味道,身子也有些酥麻...... 赵郁的男=色=诱惑,可真是要命呀! 阿犬见娘亲被爹爹欺负,实在是太生气了,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赵郁的脸上。 兰芝忙推开了赵郁,低声道:“阿犬看着呢!” 赵郁见她粉脸泛红,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被自己亲得红红的,心里一颤,不敢再看,忙挟着阿犬走向拔步床,嘴里道:“他懂什么!” 心里却道:儿子不好,儿子要同老爹抢娘亲,还是得生个贴心的小棉袄啊! 兰芝被赵郁亲得手脚都是软的,扶着熏笼立了一会儿,这才去给赵郁寻衣服去了。 寻好衣服,兰芝走到拔步床边,却见阿犬躺在床上,赵郁坐在一边,正笑嘻嘻给阿犬做按摩。 阿犬被爹爹按摩得舒服极了,咯咯直笑,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见这父子俩相处这样和谐,兰芝不由笑了,抱着赵郁的衣服立在那里看着,口中道:“阿郁,你有空的话,得多陪陪阿犬,培养培养父子亲情,不然阿郁和你都不亲了!” 赵郁答应了一声,开始按摩阿犬的白胖脚丫。 阿犬笑得更欢快了,小脸都笑红了,眼睛亮晶晶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翡翠的声音:“姑爷,姑娘,太太说阿犬该喝水了,让我把阿犬抱下去呢!” 兰芝正要开口拒绝,赵郁却急急道:“好的好的!” 他飞快地抱了阿犬起来,把外面的大红织锦斗篷给阿犬穿上,然后不顾阿犬的挣扎和反对,抱着阿犬大步流星出去了。 兰芝:“......” 说好的父子亲情呢? 赵郁把阿犬交给翡翠,在阿犬的哭声中含笑目送阿犬被翡翠抱下了楼,自己闪身又进了屋子,闩上了门。 兰芝刚走过来,就被赵郁给抱了起来。 她挣扎着低声道:“阿郁,别......咱们不下去的话,大家都会猜到咱们在做什么......” 赵郁轻松地抱着兰芝进屋,口中道:“咱们即使不做什么,别人也会以为咱们做了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久别重逢,就算做些什么,岂不是很正常?” 他把兰芝放在床上,俯身吻住,过了片刻才松开了兰芝,口中含含糊糊道:“我都素了好几个月了......快憋死我了......” 兰芝伸手一摸,不再多说了。 赵郁的第一次总是很快。 兰芝自下方笑吟吟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嘴唇红红的。 赵郁咬着嘴唇看着她,直觉心脏怦怦直跳,血液都往某处奔流,他低低一笑,起身抱起兰芝,让兰芝背对着他...... 蜀芳和储秀做好午饭,过来询问秦二嫂:“太太,午饭做好了,现在摆饭么?” 秦二嫂手里正拿着两张纸在看,听了蜀芳的话,想了想,道:“再等等吧!” 秦仲安把外孙子哄睡着,从里屋出来,让翡翠去里屋守着,自己在秦二嫂身边坐下,见秦二嫂专心致志看手中的纸,便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秦二嫂把纸递给秦仲安看:“兰芝整理我家的医书,得了两个配药方子,一个是八珍益母丸,以益母草、人参、白术、芍药和川芎等为主料,主治妇人气血两亏之症;一个是益母止痛丹,主治妇人经期疼痛——我看了看,确实使得,打算这几日和兰芝开始试做,若是成功,咱家就又添了个挣钱门路。” 秦仲安看不懂这些,把纸还给了秦二嫂:“你们母女斟酌着就行,我只管看着我的宝贝孙子阿犬!” 两口絮絮说着话,倒也静谧安详。 过了一阵子,蜀芳忍不住又来询问:“太太,现在摆饭么?” 她今日做了火腿白菜汤,再热一次的话白菜都要煮化了;另有两荤两素四道菜,热了又热,也不好吃了。 秦二嫂有些尴尬:“再等等吧!” 人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女婿乍一回来,小夫妻久别重逢,再亲热也是正常的。 又过了一刻钟,蜀芳也不来问了,忙碌着又洗了些白菜和一些在暖房发的枸杞芽,预备再做一道高汤白菜和一道清炒枸杞芽——主子口味清淡,不像主母那样爱吃酸辣麻辣菜肴,须得做些清淡菜肴备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赵郁才从楼上下来了。 他先给秦仲安和秦二嫂请安行礼,又吩咐知礼拿出给岳父岳母准备的礼物。 因为走得急,赵郁来不及额外准备,便只带了些貂鼠皮毛回来送给岳父岳母。 秦仲安和秦二嫂收下礼物,笑吟吟谢了女婿。 赵郁又拿出了一个大红锦袋,恭而敬之地奉给了秦二嫂:“娘,该过年了,这些银子用来过年吧!” 秦二嫂笑着收下了女婿给的家用,这才寻着机会问赵郁:“阿郁,该用午饭了,兰芝怎么还没下来?” 赵郁俊脸微红,垂下眼帘,轻轻道:“她睡着了,说睡醒再吃。” 秦二嫂一看女婿都羞涩成这样了,心里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句,忙转移话题,起身指挥着小丫鬟摆饭。 用罢午饭,秦二嫂和秦仲安带着已经睡醒的阿犬去西边白宅作客去了——自从揭穿之后,陆妈妈喜欢梧桐巷,白佳宁便把赵宅西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拾掇了一番,让自己的奶娘住了进去,他有时忙得很了出不了城,也在这里居住。 兰芝睡得迷迷糊糊,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睁开眼睛发现是赵郁,便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赵郁日夜兼程赶路,又忙了大半个时辰,是累极的人,躺下抱着兰芝,很快就睡熟了。 待两人睡醒,已是晚上,因外面的雪映着,屋子里倒是不算暗。 小夫妻依偎在一起说话。 兰芝坐起身,把赵郁剥得光溜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前世赵郁追击西夏军队,可是受了重伤! 赵郁心里明白兰芝是担心他像前世一样,却不说透,懒洋洋任凭兰芝翻腾他。 待兰芝检查完毕,赵郁这才道:“兰芝,你放心吧,我是有妻子儿子的人,自然会妥善保护自己。” 兰芝想起前世,忙又问道:“咱们大周伤亡的士兵......” 前世她一直帮着护理照料伤病的士兵,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赵郁抱过兰芝,让她压在自己身上,这才道:“大周伤亡不多,我提前做了安排,以身殉国的士兵,除了抚恤一百两银子,如果家眷愿意,家眷可以进入薤谷养马场,或者进入青衣卫在京畿的运河庄子,子女可以进入青衣卫;负伤的士兵,也照此办理,我的养马场或者青衣卫的运河庄子,可以奉养他们一生。” 兰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低低道:“他们是大周的英雄,不能让英雄寒心......” 赵郁“嗯”了一声,抚摸着趴在他身上的兰芝,轻轻道:“兰芝,我准备走仕途了。” 兰芝吃惊地直起身子,就着黯淡的光线看着赵郁。 赵郁抬手抚摸着兰芝的背,缓缓道:“我如今是朝廷任命平西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从西北出发回家前,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给你请封诰命......” 兰芝背部最是敏感,赵郁又最了解如何挑逗她,她被赵郁抚摸得浑身直颤,脚尖紧绷,忙道:“那你的爵位......” 赵郁察觉到了兰芝的异常,一边抚摸,一边道:“区区一个郡王,大周皇室可不缺郡王,我不在乎......” 他一直等着庆和帝主动把兰芝和阿犬记入玉牒,等了好几个月,庆和帝却一直没有动静。 既如此,那他也不稀罕什么皇室爵位了,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吧! 如今赵郁力量尚弱,他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一边示弱,一边积蓄力量,待到羽翼丰满,再倾力一击,一击必中。 赵郁亲了兰芝一下,低声道:“我给阿犬起了个大名,叫赵臻,‘泽臻四表,远人慕化’......兰芝,这名字怎么样?” 兰芝被他揉搓得浑身酥软脑子一片空白,只来得及说了声“好”,就被赵郁给吻住了...... 晚饭时兰芝终于下了楼。 今晚蜀芳准备了一个蜀地的鲫鱼锅子。 一家人围坐在一楼堂屋,在蒸腾的鲜香气味中,吃着鲜嫩的涮鱼片,涮着青菜菌菇和羊肉,吃着合欢花浸的酒,十分欢快融洽。 赵郁饮了一盏酒,开口道:“爹,娘,我给阿犬起了个大名,赵臻,臻善至美之臻。” 秦二嫂和秦仲安听了,都欢喜得很,两口子齐齐道:“赵臻......这名字好!” 秦仲安看向怀中抱着布老虎玩的阿犬:“阿犬,你有大名了,以后叫赵臻,知道么?” 阿犬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 赵郁兰芝都笑了起来。 赵郁又道:“等我和兰芝有了女儿,小名请岳母来起,大名就叫赵荃;老二若还是儿子,就姓秦好了,秦澈这个名字怎么样?” 兰芝和秦二嫂还不怎么在意,倒是秦仲安听了,眼睛立即湿润了。 他自己虽然不在意,可是每次去城北汉冶胡同老大那里看老母,老母总是说他是绝户,逼着他过继老大家的儿子...... 秦仲安自己有女儿,心里清楚得很,女儿也不比儿子差,兰芝虽是女儿,却也能支撑起门户,比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好太多了。 用罢晚饭,见外面雪停了,赵郁便想要带着兰芝出去散步。 两口子刚出大门,白佳宁得到消息过来了,正好在门口堵住了赵郁和兰芝,便一起去西隔壁的赵宅寻玉兆雁去了。 玉兆雁正和三胞胎孙秋、孙冬和孙夏围炉吃酒,见赵郁和白佳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当下就起身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刚上了腌好的鹿肉和羊肉,咱们今晚吃肉喝酒,一醉方休!” 兰芝随着赵郁进去,抬手揭下兜帽,笑吟吟道:“我来负责烤肉!” 玉兆雁看了过去。 屋子里点着枝型灯,铜火盆里又生着火,亮堂堂的,越发映得兰芝人比花娇明艳娇媚,他顿时呆在了那里。 赵郁走了过去,抬手把玉兆雁摁在了椅子上,自己在玉兆雁旁边坐下:“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揍你!” 玉兆雁偷偷觑了兰芝一眼,见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看着赵郁,心里不禁酸溜溜的:“嫂子,火盆里还埋着红薯和板栗,已经可以吃了,你自便啊!” 兰芝大大方方微笑道:“多谢!” 几个男人吃着烤肉喝着烈酒说着话,约定明日一起去白佳宁的运河庄子破冰钓鱼。 庆和帝这些日子心中颇不宁静,未召嫔妃侍寝,一个人宿在延福宫。 今日雪下了整整一天,整个皇宫成了白雪世界。 宫女和小太监在庭院里堆了个雪人,颇有几分童趣。 庆和帝立在嵌了水晶片的落地雕花长窗前,看着外面孤零零的雪人,心中慌慌的,却又不知为何慌。 他到底有些寂寞了。 这时候白文怡带了小太监在一边侍候,庆和帝便问白文怡:“文怡,你说这会儿城中一般人家都在做什么?” 白文怡想了想,道:“大户人家‘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锦貂’,普通人家则是围炉吃酒,小儿堆雪,热闹得很!” 庆和帝想起不肯进京的赵郁,心道:阿郁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百无聊赖,也无心政务,便早早歇下了。 今晚庆和帝睡得有些早,却总是睡不安稳,心里乱乱的,便起身坐了起来,叫白文怡进来侍候,起身继续批阅奏章。 在看到赵郁为嫡妻秦氏请封诰命,为嫡长子赵臻请封荫职的折子的时候,庆和帝一下子呆住了——阿郁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给阿犬起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送88个红包~ ☆、第八十一章 白文怡其实已经看过这封折子了。 这封折子内阁也早看过了, 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是丞相武应文的批示, 武应文已经准了, 只待庆和帝用朱砂做了批示, 便可以由六科校对下发执行。 大周立国以来, 逐渐形成了这样的政务流程:所有奏章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后呈报皇帝过目, 然后再送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 再呈报皇帝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执行。 如今赵郁的这封折子, 基本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步由庆和帝批红了。 庆和帝顿了顿, 把手里蘸了朱砂的笔直接扔在了大紫檀雕螭御案上, 叹了口气,负手在大殿内踱步。 大殿内铺着厚厚的地毡, 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延福宫地下烧着地龙, 外面天寒地冻, 殿内却暖融融的,速水香清雅的气息弥漫氤氲着。 庆和帝想起不久前, 他刚向太师梁启宗和吏部尚书梁乃恩父子流露了想让梁乃恩嫡长女给阿郁做郡王妃的想法,梁启宗父子也都含蓄地答应了, 没想到阿郁却给他出了这个难题。 快到子时了, 庆和帝还是决断不下,便问白文怡:“今晚文怀是不是宿在宫外府邸?” 白文怡答了声“是”。 作为皇帝宠信的大太监,他和林文怀在皇宫外都有私宅。 庆和帝想了想, 道:“宣他进宫吧!” 阿郁的事,事关各方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有和林文怀商议了。 在漫天大雪中林文怀带着王湉进了宫。 庆和帝见了王湉,点了点头,却也没说什么。 王湉是他着意选拔培养的人,是封疆大吏的预备人选,早早就安插在了赵郁身边。 见了赵郁的请封折子,林文怀当即行礼:“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妨答应!” 庆和帝看向王湉。 王湉一反在赵郁面前的活泼戏谑态度,认认真真道:“陛下,臣也以为陛下不妨答应端懿郡王!” 庆和帝心里一阵郁闷:“可朕的小皇孙阿犬......” 他原本给阿犬起了那么多美好的名字,还请钦天监监正测算了一番,最终选了三个名字,觉得哪个都好,哪个都合适,还没最终确定,赵郁却等不及地给阿犬起了大名...... 林文怀和王湉四目相对。 给秦氏请封诰命这个主意,还是他给端懿郡王出的,为的是逼庆和帝做出表态。 王湉沉声道:“端懿郡王所作所为,无不契合‘韬光养晦’四字。” 他神情肃穆,行了个礼,接着道:“陛下,福王世子赵翎,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如今都在京城周旋于权贵之间,臣闻说朝廷重臣因为各自支持的人不同,已经分了派系,且已经开始上书陛下,请陛下早日过继。” “对此乱象,陛下不如听之任之。” “端懿郡王如今实力不足,又不打算依靠世家大族,可端懿郡王聪明睿智,雄才伟略,慈悲悯民,臣以为是最好的人君之选。陛下且看后效。” 王湉的话甚合庆和帝心意,他走到大紫檀雕螭御案前,接过白文怡递来的御笔,重新蘸了些朱砂,工工整整写下了“朕知道了”四个字。 这件事定下之后,庆和帝松快了许多,英俊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朕着实有些想念小皇孙啊!” 林文怀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陛下,臣闻说端懿郡王如今在宛州陪着妻儿......” 庆和帝一听,心里酸溜溜的:“宛州距离京城又不远,他为何不进京觐见?” 白文怡在一边微笑:“陛下,宛州距离京城确实很近......” 庆和帝一听,心里一动,自言自语道:“小阿犬已经满七个月了,快会走了吧......” 王湉异常耿直:“陛下,民间谚语,小孩子‘三翻六坐九爬叉’,说的是小孩子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九个月才会爬,一般到了一周岁,才会学走路——小皇孙应该刚会坐。” 庆和帝:“......会坐的小娃娃也很好玩呀!”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一直到腊月十七,这才停了下来。 赵郁闲来无事,带着岳父岳母和妻儿去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玩耍。 运河上早结了厚厚的冰,赵郁带着孙氏三胞胎动手用竹子和木头做了个冰床,在冰床上铺设厚厚的锦垫,又围了貂裘,让兰芝抱了阿犬坐在上面,他亲自拉着在冰上玩。 冰床在冰上滑得飞快,阿犬在兰芝怀里,惊喜得“嗷嗷”直叫,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兰芝也喜欢得很。 赵郁拉着玩了好久,有些累了,阿犬却还嗷嗷叫着要玩。 赵郁便抱了兰芝下来,夫妻俩立在旁边,让翡翠抱着阿犬继续玩,由孙秋去拉。 孙秋见心上人抱着小公子坐在上面,自是尽心尽力,欢喜得阿犬在翡翠怀里直蹿。 翡翠紧紧抱着阿犬坐在风驰电掣的冰床上,看着前方拉冰床的孙秋,心里甜滋滋的,满脸满眼都是笑。 兰芝依偎着赵郁立在一边看着,笑盈盈低声道:“阿郁,你帮我问问孙秋喜不喜欢翡翠,若是他愿意,咱们就可以张罗着给他和翡翠两个办喜事了!” 赵郁点了点头。 孙秋、孙夏和孙冬三兄弟如今都跟了他,很是得力,他打算好好笼络这三兄弟,也乐见孙秋与翡翠成亲。 再加上赵郁自己与兰芝夫妻恩爱,因此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中午是白佳宁从杭州请来的厨子做的杭州菜,清淡美味,点心尤佳。 男人们在外堂吃酒。 女眷则在内院吃酒听曲。 内院正堂垒着壁炉,里面燃烧着木柴,屋子里暖洋洋的。 黄花梨木方桌上摆着精致酒菜,兰芝、秦二嫂和陆妈妈围着桌子坐着,翡翠抱了阿犬挨着兰芝坐着。 白佳宁庄子上养的双胞胎歌姬莲瓣和玉蕊抱了乐器在一边弹唱,乐声叮咚,歌声柔媚。 大人们在吃酒,阿犬乖乖呆在翡翠怀里,乌溜溜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唱曲的莲瓣和玉蕊。 兰芝见了,心里暗笑,低低和秦二嫂说道:“娘,你看阿犬!” 秦二嫂看了过去,见阿犬大眼睛圆溜溜看着美女唱曲,不由莞尔,道:“阿犬这孩子,这么小就晓得爱好美人,长大了那还得了?也不知道像谁!” 她说着话,睨了兰芝一眼,意思是像兰芝——兰芝当年可是一眼看中了端懿郡王的容貌! 谁知赵郁恰好进来,随口道:“阿犬好色,自然是像他祖父了!” 他看向兰芝:“兰芝,带上阿犬,咱们三口去见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精悍的二更~ 已使用了“赵臻”这个名字,请起名字的小可爱吱一声,我好送出晋江币~ ☆、第八十二章 兰芝听到了赵郁那句“阿犬好色, 自然是像他祖父了”,不由微笑——福王的确是够好色了! 福王府内宅的姬妾数量, 据说比皇帝的后宫人数还要多。 幸亏赵郁不像福王, 他若是像福王, 兰芝绝对离了他。 想到这里,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 赵郁与兰芝心有灵犀一点通, 猜到了兰芝这一眼的含义,待兰芝出来, 便凑近她低声道:“兰芝,放心吧, 我对那些没有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万里经商, 跃马关山, 百姓富足,天下大治, 那些男女之事, 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 兰芝看了赵郁一眼, 灿然一笑——她知道这是赵郁的真心话! 前世的时候,赵郁对这些就没有兴趣, 一直到她死去,他身边也不过只有一个她而已! 想到这里, 兰芝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她每每想到前世, 总是觉得压抑和痛苦,可是如今想来,承受着压抑和痛苦的不只有她, 还有赵郁。 可是在那样的压抑和痛苦中,赵郁却始终只有她,她也只有赵郁...... 赵郁见兰芝笑得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嘴角上翘成温柔的弧线,小酒窝深深,小小的脸丰润可爱,笑容极为甜美可爱,不由心里一甜,趁人不注意,悄悄摸了摸兰芝的脸颊——啊,好软啊! 兰芝眼波如水,看了他一眼。 赵郁心中更是美滋滋,心道:若不是被人看着,真想好好亲亲兰芝,抱抱兰芝呀! 这时候翡翠抱着穿好小斗篷的阿犬出来了。 庭院里的雪早清扫干净了,只是因为天寒地冻,铺着青砖的地面还是有些滑。赵郁怕兰芝摔着了,伸手牵住了兰芝的手。 兰芝正要说话,阿犬却探身过来,双手齐上,要分开赵郁和兰芝牵在一起的手。 他最看不得爹和娘亲近! 娘可是他的,不是爹爹的! 赵郁:“......这孩子醋劲儿怎么这么大?” 兰芝笑了起来,道:“还不是随你!” 赵郁:“......这倒是......” 兰芝看了看路面,道:“路还是有些滑,阿郁你抱着阿犬吧!” 赵郁瞟了儿子一眼,虽然嫌这小崽子爱瞎吃醋,却还是伸手把他给接了过来——这可是他的崽子啊! 阿犬显然更愿意娘亲抱他,向着兰芝挣扎了一下,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却苦于不会说话。 兰芝忙亲了他一下,柔声安抚他:“阿犬,娘亲力气没那么大,抱着你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阿犬似能听懂一般,乖乖地让爹爹抱着了。 赵郁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悄悄挽住了兰芝的手,一起往外走去。 翡翠拿着衣包跟在后面,到了内院门外,见孙秋在外面候着,羞涩地看了孙秋一眼。 孙秋会意,拱手行了个礼,与翡翠一起跟着出去了。 临水的小楼上挂了厚厚的翠绿毡帘,从远处看,什么也瞧不见,只是楼下立着几个带着佩刀的劲装侍卫和几个艳装丫鬟,瞧着有些凝重。 赵郁抱着阿犬,带着兰芝刚走到楼下,白佳宁便和一对穿戴华丽的青年男女一起迎了出来。 兰芝定睛一看,那锦衣青年长身玉立凤眼朱唇,正是福王世子赵翎;那女子满头珠翠华衣丽裙容颜秀美,做少妇打扮,正是孟王妃的嫡亲侄女孟三姑娘。 她这下子明白了——赵翎到底还是娶了舅家表妹为妻! 彼此见礼。 赵郁笑嘻嘻抱着阿犬行了礼,介绍兰芝道:“大哥,大嫂,这是内子,你们的弟妹!” 赵翎早知兰芝被扶正之事,因此笑着点了点头:“弟妹!” 兰芝含笑褔了福。 小孟氏先前常去福王府作客,自然是认识端懿郡王的宠妾秦氏的,先前得知秦氏被端懿郡王扶正,她还大吃了一惊,把这件事当成了闺中的谈资,众闺秀统一地鄙视秦氏狐狸精上位,很是非议了一番,还给秦氏起了个外号,唤作“端懿郡王的小骚狐狸”。 如今见了兰芝这位“端懿郡王的小骚狐狸”,小孟氏发现她和端懿郡王郎才女貌,姿态亲昵,分明是一对璧人,不由又想起赵翎已经迎进门的世子侧妃武氏,心里又有些羡慕。 小孟氏心情复杂,面上却端庄温和,端端正正褔了福。 赵郁又献宝般地把阿犬递到了赵翎面前:“哥,这是我儿子阿犬,大名叫赵臻,是不是生得特别好?” 前世自从兰芝离世,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便是治理国家。 他在位二十年,致力于削弱世族,提拔寒门,富国强兵,抵御外敌,堪称日理万机,忙得飞起。 处理政务的闲暇,赵郁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巫蛊之事上,甚至留下了“好巫蛊”的骂名。 崩逝前,赵郁立下的继承人正是大哥赵翎的儿子。 重生一世可真是好,他赵郁和兰芝也有自己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赵郁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得意洋洋道:“哥,大家都说阿犬长得像我!” 赵翎自然是知道赵郁的自恋程度,凤眼含笑,伸手抱过阿犬细细端详了一番,道:“阿犬长得既像你,又像弟妹,集中了你们夫妻的好处!” 这话赵郁实在是爱听——一则大哥承认了兰芝是他的妻子,二则大哥承认阿犬生得好看是像他——当即笑着上前,揽住了赵翎的肩膀:“哥,我们这么冷,咱们进去说话!” 白佳宁被冷落在一边半日了,闻言悻悻道:“你们不是兄弟情深么?也知道冷?!” 赵郁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搂赵翎了,上前搂住白佳宁:“佳宁小心肝儿,来,二哥疼你!” 见赵郁和白佳宁耍宝,赵翎笑了起来,见怀里的小侄子阿犬乌溜溜大眼睛紧紧盯着爹爹,白嫩的小胖脸上笑得欢快,白嫩的小手还挥舞着,不由也笑了,低声和妻子小孟氏说道:“阿犬性子像阿郁,阿郁小时候也是这样,爱笑爱热闹!” 小孟氏见赵翎满脸笑意,凤眼中也是笑,便也笑了起来——赵翎一向心事重,她还没见赵翎如此开心过! 耍笑一阵之后,白佳宁笑着引着众人上了楼。 因彼此都是亲戚,倒也不曾分了男席女席回避。 一时酒菜完毕,众人入席,旁边四个艳色歌姬开始弹唱。 见男人们觥筹交错,小孟氏便也端起一盏酒敬兰芝:“弟妹,请!” 兰芝端着酒盏正要喝,冷不防旁边的赵郁伸手一把就把她手中的酒盏给抢走了,飞快地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解释道:“大嫂,她不能饮酒的!”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心道:我何时不能饮酒了? 不过她在外面自是不会扫赵郁的面子,便微微一笑:“大嫂,真是对不住,我的确不善饮酒!” 小孟氏微笑着放下了酒盏,心里烦死赵郁和秦兰芝了——恩爱就恩爱好了,在人前炫耀什么呢!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我倒是要睁大眼睛看着,看你们什么时候夫妻离心琵琶别抱! 赵翎心事重重,未免多喝了几杯,小孟氏还要陪他回城里王府,便先告辞了。 白佳宁也有了酒,便由姬妾扶着回去歇下了。 最精神的倒是赵郁。 他抱着熟睡的阿犬回了内院,把阿犬交给岳父岳母,便和兰芝回房了。 夫妻两个洗了手脸脱了外衣,上床预备歇午觉。 兰芝悄悄问赵郁:“今日你为何不让我饮酒?” 赵郁趴在床上,伸出右手探入兰芝衣襟,在她腹部摸了摸,笑吟吟道:“我这几日这么努力,万一你怀上了呢?我听咱娘说了,女子有了身孕,最好不要饮酒!” 兰芝:“......我还在哺乳,不那么容易怀孕的!” 赵郁伸手抚摸着兰芝,很是盲目自信:“反正我觉得我自己很厉害,一定能让你怀孕!”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抬手拍了他一下:“傻阿郁,咱们拭目以待哟!” 赵郁见兰芝双目盈盈,心里一动,正在抚摸兰芝的手就有些上移...... 兰芝被他摸得情动,却笑着道:“你今日饮酒了,不能同房,这可是你说的!” 赵郁:“......” 他乖乖地收回右手,翻身趴在床上,闷闷道:“睡一会儿吧,晚上我带你去运河散步......” 见赵郁瞬间蔫了,兰芝得意地笑了起来,挨着赵郁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傍晚时分,赵郁带着兰芝和阿犬又去了运河边。 孙秋、孙冬和孙夏三兄弟已经带着冰床在运河边等着了。 冰床上铺垫得很是软和,赵郁先抱起兰芝,把她放在了冰床上,又抱起阿犬递了过去,让兰芝抱着阿犬,然后又亲自用皮带把兰芝和阿犬固定在冰床上。 忙完这些,赵郁便拉起了绳子,开始缓缓在冰上滑动,待滑顺之后,他就加快了速度。 冰床滑得飞快,阿犬嗷嗷直叫,开心极了。 赵郁用冰床拉着妻儿在冰上正玩得欢快的时候,白佳宁远远地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哟~ ☆、第八十三章 赵郁正忙着陪妻儿玩乐, 自是没看到。 一旁立着的孙秋、孙冬和孙夏等人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这一行人中有林文怀, 忙上前禀报赵郁。 赵郁见孙秋跑过来向自己招手, 一时刹不住, 便继续拉着冰床顺着惯性又跑了一阵子, 待冰床缓缓停止了滑动, 这才掉过头又拉着冰床跑了回来。 阿犬在娘亲怀里,一直在各种欢呼雀跃, 冰床停了下来,他还意犹未尽, 小脸上满是笑。 赵郁待冰床停稳, 让孙秋扶着冰床, 他自己走过去,弯下腰, 把兰芝和阿犬一起抱了下来, 小心翼翼放在了岸上。 阿犬还想坐冰床, 在兰芝怀里挣扎着,嘴里咿咿呀呀。 兰芝已经看到了来人中有林文怀, 忙抱紧阿犬,柔声安抚:“阿犬, 有客人来了, 下回娘再带你来玩,好不好?” 她说着话,温柔地在阿犬额头和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阿犬似乎能听懂娘亲的话, 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伸出胖胳膊揽着娘亲的脖颈,小脸贴在娘亲脸上,别提多乖了。 赵郁眼睛很好,早看到了来人中有一个极重要的人,却装作没看到,安顿好妻儿,凑近兰芝用极低的声音道:“皇伯父来了,就是林文怀前面那个!” 兰芝闻言一惊,忙凝神看了过去,见林文怀前面那人身材高大,身着藏青斗篷,没戴兜帽,剑眉高鼻,生得颇为英俊,面目年轻可是两鬓斑白,正是当今陛下庆和帝,不由吃了一惊,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有阿郁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这时候白佳宁和林文怀已经引着微服的庆和帝走了过来。 赵郁带着抱着阿犬的兰芝上前行了个礼,笑嘻嘻道:“伯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庆和帝哼了一声,不搭理他,眼睛扫过兰芝,意外地发现兰芝并非他想象中的艳丽妖媚女子,分明还是小姑娘模样,生得极为清艳可爱。 他又看向兰芝怀里的可爱小胖子。 从林文怀带回去的阿犬的三幅小像里,庆和帝知道阿犬生得可爱极了,可是亲眼见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乌溜溜的大眼睛,白嫩嫩的苹果脸,胖乎乎的小模样,简直和赵郁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这好奇的时候眼睛睁得圆溜溜歪着脑袋打量的样子也像啊! 太可爱了! 庆和帝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鼻子却有些酸涩,干涸了很久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这是他的后代啊,有着他的血脉,朝中大臣都是儿女成行子孙满堂,到了他这里,就只这一根独苗苗...... 阿犬原本正依偎在娘亲怀里,见庆和帝一直盯着他看,便也看了过去,发现庆和帝在流泪,他就伸着胳膊,身子往庆和帝那边探,嘴里咿咿呀呀,细听的话不知是“抱抱抱抱”,还是“粑粑粑粑”,反正庆和帝自动理解为阿犬要他抱抱,伸手把阿犬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一颗饱经沧桑的心似乎一下子圆满了似的,热乎乎暖洋洋的。 赵郁见状,看向林文怀,灿然一笑,小虎牙闪闪发光——怕是林文怀把皇伯父撺掇来的,干得好! 林文怀见赵郁笑得这么开心,心中也是欣慰,微微一笑。 庆和帝抱着阿犬,抬眼看向赵郁,意思是让赵郁寻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赵郁给兰芝使了个眼色,然后引着庆和帝往外书房去了。 兰芝会意,屈膝行了个礼,恭送庆和帝赵郁一行人去了,却让翡翠随着孙秋跟过去,自己带着小厮阿贵回内院了。 赵郁和白佳宁引着庆和帝一行人来到了白佳宁的小书房。 自有青衣卫的扈卫守在外面,随行的这些人只有林文怀陪着庆和帝进了小书房。 白佳宁最爱美人,书房里常有美人陪伴,因此小书房也布置得香艳华丽。 庆和帝抱着阿犬进来,见这书房摆着全套黄花梨木家具,颇为精巧细致,另有汝窑美人觚、玉净瓶,水红锦缎靠枕等器物,挂的帐子则是精致的联珠鲛绡帐,赤金小篆焚的是甜丝丝的女儿香,他微不可见地吸了吸鼻子,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这书房也太香艳了吧?! 赵郁是个鬼灵精,一见庆和帝皱眉,就猜到庆和帝心里想什么,当下笑微微道:“伯父,这里说话机密。” 这是白佳宁的内书房,极是稳妥安全。 庆和帝这才放松了一些,抱着阿犬在黄花梨木罗汉床上坐下——罗汉床上铺垫着厚厚的满绣水红锦褥,坐上去软绵绵的。 他专心致志看阿犬,越看心里越爱:阿犬小宝贝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庆和帝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捏了捏阿犬的脸,生怕阿犬疼,捏完松开,又忙给阿犬揉了揉。 阿犬有样学样,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也捏了捏眼前这位英俊大叔的脸,然后小手拍在庆和帝脸上,用力揉了揉,眼睛亮晶晶。 阿犬的小手柔软娇嫩,摸在庆和帝脸上,如羽毛拂过,又如春雨飘落,令庆和帝的心软成了一滩水,而且是甜蜜蜜的蜜糖水。 他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含着笑柔声道:“你叫阿犬对不对?” 赵郁和白佳宁在一边侍立,顿时都觉得鸡皮疙瘩冒出来了——他俩一个是庆和帝疼爱的侄子,一个是庆和帝的亲外甥,却都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庆和帝用这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肉麻的声音说话! 阿犬听到亲切的英俊大叔叫自己的名字,也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咿咿呀呀,似乎是在答应。 庆和帝伸手摸了摸阿犬的小胖手,见手背上整整齐齐四个肉窝窝,不禁莞尔。 他没抱过小婴儿,好奇得很,捏了捏阿犬的胳膊,软乎乎全是肉,便又捏了捏阿犬的胖腿,发现软乎乎的也都是肉,不由笑了——小阿犬真是一个小胖子啊! 见庆和帝用满怀爱意的眼神打量着阿犬,赵郁忙找存在感:“皇伯父,阿犬长得像我吧?” 他这句话问过不少人了,却被人怼了好几次,此时见了庆和帝,情不自禁又问了出来。 庆和帝细细端详了赵郁一眼,又看了看阿犬,认认真真道:“阿犬生得的确像你,很好看!” 又补充了一句:“你小时候就是阿犬这个模样!” 赵郁得意地笑了:“我的儿子,自然是像我了!” 庆和帝不禁微笑,注意力又集中在了阿犬身上。 阿犬似乎也很喜欢庆和帝,仰头笑吟吟看着庆和帝,瞧着傻乐傻乐的。 庆和帝忍不住凑上去,在阿犬柔软乌黑的胎发上亲了一下,直觉带着芬芳的婴儿香,极是好闻,便又在阿犬额头上亲了一下,道:“阿犬眼睫毛可真长!” 赵郁一本正经:“随我呀,我眼睫毛就很长!” 庆和帝理都不理他,又在阿犬脸颊亲了一下,声音温柔:“阿犬的脸好软啊!” 阿犬被亲了好几下,往日爹娘亲他,他都是要亲回去的,因此抬起小胖手扶着庆和帝的脸,然后凑上去,先在庆和帝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在庆和帝脸颊上亲了一下。 庆和帝被小婴儿温暖柔嫩的小嘴亲了两下,满心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眼睛亮晶晶:“阿犬好乖啊!” 赵郁在一边看到庆和帝脸上被阿犬蹭上了口水,想要提醒,却被林文怀用眼神止住了。 阿犬今日因为太兴奋了,一直没怎么睡,原本就玩累了,和庆和帝玩了一会儿就渴睡了,他揉了揉眼睛,脑袋钻到庆和帝怀里,蹭了蹭,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窝在那里睡着了。 庆和帝怀抱着熟睡的阿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小婴儿睡着都这么快的吗? 赵郁见状,笑着走上前,道:“阿犬今日玩累了!” 他伸手要接过阿犬,却被庆和帝挡住了:“朕抱着阿犬睡!” 赵郁:“......” 他拿过阿犬小小的大红锦缎斗篷,把阿犬包上,然后又叮嘱了一句:“皇伯父,阿犬实在是太肥了,您若是抱累了,只管开口,把他裹好交给丫鬟,丫鬟送他回内宅接着睡!” 庆和帝觉得赵郁这话很不中听,便道:“阿犬哪里肥了?阿犬这叫不胖不瘦正好!” 赵郁:“......” 什么叫护短?这就叫护短! 他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皇伯父,您怎么来宛州了?” 庆和帝还没开口,白佳宁忙笑道:“皇舅舅,我出去看人准备茶点!” 白佳宁过惯了如今的生活,自由自在闲云野鹤一般,根本不打算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因此不愿呆在这里听到机密话题。 庆和帝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待白佳宁去了,小书房里只剩下庆和帝、赵郁、林文怀和庆和帝怀里熟睡的小胖子阿犬,庆和帝这才看向赵郁:“白家三兄弟对你是否忠心?” 赵郁点了点头:“白大哥和白二哥已经投到了我这边,白三弟是我的好兄弟。” 庆和帝听了,又问道:“西北军你能掌控么?” 赵郁神情严肃:“除了兰州守备孟敏治,其余校尉及以上,绝大部分都是我的人。” 他用了大半年时间,在西北收拢人心,终于取得了不错的结果。 庆和帝默然片刻,这才道:“那你得去江南历练一番了。” 赵郁沉声答了声“是”。 谈罢政务,庆和帝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阿犬,见阿犬睡得小脸白里透红,眼睫毛丝丝缕缕,即使睡着了也是可爱的小婴儿,便道:“阿犬的生母......” 赵郁神情肃穆,打断了庆和帝:“阿犬的生母秦氏,是我的妻子,阿犬是我的嫡长子。” 庆和帝凝视着阿犬,片刻后道:“好,就让秦氏做你的郡王妃吧,不过侧妃还是得出自世家。” 赵郁冷笑一声,道:“皇伯父,大周总共三位亲王,福王,安王,定王,王妃全出自四大世家中的武氏、孟氏和梁氏;三位亲王世子,赵翎,赵渊,赵芃,世子妃也都出自世家,怎么,大周皇族已经跌落到非要与四大世家联姻才能保全的地步么?” 庆和帝眉头皱了起来:“阿郁,你根本不了解朕的苦心!” 赵郁冷冷一笑:“皇伯父,您要一一铲除四大世家的势力,还大周朝堂和大周百姓一个朗朗晴天,可是您在位将近二十年,您也不过铲除了四大世家中最弱的韩家一家而已!” 他俊脸微凝,话语锋利如刀:“皇伯父,按照您这样的铲除法,恐怕到了最后,不是铲除世家,而是被世家绑架!” 庆和帝没想到赵郁居然敢跟他顶嘴,心中怒极,正要起身发作赵郁,却想起温暖柔软的阿犬还在他怀里...... 他缓缓放松了下来,道:“赵郁,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九千,送福利番外和216个红包~ 可是,收藏到九千,真是一条漫长的路程啊...... ☆、第八十四章 赵郁没有立即回答, 可是双眼微眯嘴唇紧抿,瞧着很是桀骜不驯。 庆和帝问出这句话后, 眼睛一直看着赵郁。 在他的印象里, 赵郁一向天真开朗, 无忧无虑, 精力充沛, 爱好广泛,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却也如春风般迅疾,从不为人停留。 这样的赵郁, 让他不由自主疼爱和关怀。 可是眼前的赵郁, 却不是他记忆中温驯纯良的模样, 而是凛冽逼人桀骜不驯,带给人刀锋般的压迫感...... 这却正是他想要的赵郁。 庆和帝原以为赵郁需要经过不少挫折风霜才会变成这样, 没想到他不过在西北磨炼了一年, 就已经开始变化了...... 想到这里, 庆和帝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温声道:“阿郁, 你知道,朕一直把你当做......当做儿子看待......” 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么艰难过, 却知道自己必须得说出来, 得让赵郁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间,庆和帝不再以朕自称:“自从太子去了,我一直在考虑, 如何把一切交给你,我如今不到四十,可是发已白,齿已动,身体衰弱,精力不济,我心里明白,大周历代帝王,还没有活过四十的,我怕也一样......” 他说着说着,鼻子一阵酸涩,眼睛再次湿润了:“我希望在我去见先帝前,能让你尽快掌握一切,可是你才十八岁,我怕我等不到那一日......” 听了庆和帝的话,赵郁的心一阵蹙缩,几乎无法呼吸——前世庆和帝就没有活过四十五岁! 他逼着自己移开视线不看庆和帝,沉声道:“既然要把一切交给我,就该相信我,四大世家现如今控制了吏部、御史台和大理寺,而且控制了全大周的税关,国家表面繁华盛世,实际上已病入膏肓;百姓貌似富足安乐,可是陕州和鲁州屡次发生灾荒,甘州凉州兰州拜日教日益猖狂......这时候再不疗治,继续顺着世家操控国家鱼肉百姓,大周危矣!” 他这才看向庆和帝,眼睛清明而坚定:“皇伯父,无论是军队,还是文官系统,必须开始变革,一步步提拔寒门官员,逐步削减世家势力,一边麻痹世家,挑拨世家彼此内斗,一边发展势力,各个击破,最终瓦解世家力量,这才是我们该做的!” 庆和帝看着赵郁——他不信自己用了近二十年时间都没做到的事情,十八岁的赵郁能够做到! 赵郁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如春花乍放云散月出,灿烂明媚,声音清冽,是好听的少年声音,态度也乖巧可爱:“皇伯父,我先从运河沿岸的税关开始盘查,好不好?” 运河税关的收入占大周每年财政收入的一半,一向被太傅孟安国及其背后的孟氏家族把持,若是能把税关收回来,不但可以打击孟氏,而且能够为国聚财,一举两得。 庆和帝见赵郁如此乖巧,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便道:“这件事你放开手脚去做吧,朝中有我呢!” 赵郁笑了起来,洒然拱手行礼:“谢皇伯父信重,侄儿必不辜负皇伯父信任!” 庆和帝看向怀里的阿犬,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忙道:“阿郁,朕在京城甚是寂寞......” 为了让赵郁答应,他又重新用“朕”来自称,以强调这是不可违之皇命。 赵郁挑眉看他。 庆和帝微笑道:“阿郁啊,若是阿犬能养在朕膝下,朕如何还会寂寞?” 寒风中,兰芝慢慢走回庄子的内院。 孙夏和几个小厮跟在后面,待她进了内院,这才回去复命。 秦二嫂正和陆妈妈围坐在火盆边吃茶聊天,见兰芝进来,忙笑着招手:“兰芝,过来坐下吧!” 兰芝挨着秦二嫂坐了下来:“娘,我爹呢?” 秦二嫂无奈地笑了:“和庄子上的管家破冰钓鱼去了,也不怕冷!” 她没看到阿犬,忙问兰芝:“阿犬呢?阿犬怎么没跟你回来?” 兰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阿犬爹爹的一个长辈过来了,阿犬爹爹带着阿犬在陪长辈说话。” 秦二嫂有些好奇:“长辈?哪位长辈呀?” 端懿郡王是皇族,他的长辈会是谁? 兰芝心事重重,抿嘴笑了:“娘,我也不认识。” 陆妈妈见状,忙转移话题,开口问秦二嫂:“你说那个方子能缓解女子经期疼痛,的确有效验么?” 秦二嫂注意力立即被引开了,当即与陆妈妈细谈起来。 兰芝担心阿犬,起身在正堂里踱了几步,见一旁黄花梨木案上的文王鼎香烟细细,焚的却是上好的梅香,气味清雅,便走了过去,拿了火筷,拨弄着鼎内的银丝炭和梅花香饼,想着心事:先太子赵曙无后,如今庆和帝膝下空虚,会不会见阿犬可爱,就把阿犬抱入宫中抚养...... 不是兰芝想得多,实在是这样的事大周朝先前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思来想去,兰芝起身打算出去。 储秀见了,忙拿了兰芝的真红雪貂斗篷帮她穿上。 兰芝走到廊下,低声吩咐储秀:“你去外院看看,若是能见到知礼,就让他想办法和郡王说一声——” 储秀双目盈盈,等着兰芝的下文。 兰芝想了想,道:“就说我舍不得阿犬。” 目送储秀出去后,兰芝进了正堂,含笑道:“娘,你和陆妈妈说话吧,我有些累,回房歇息一会儿!” 这次来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她和赵郁带着阿犬住在了后园的小楼,秦二嫂两口子住在内院正房内。 外面小书房内,赵郁灿然一笑:“皇伯父,一则我舍不得阿犬,二则后宫阴气甚重,阿犬年纪幼小,怕是承受不住——等我忙完了运河税关之事,再带阿犬去京城陪您好了!” 庆和帝看看怀里睡熟的阿犬,内心的失望都要凝聚成实体了:“阿郁,朕委实太孤独了......” 赵郁:“......” 他走近了一些,上上下下打量着庆和帝。 庆和帝被赵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难道阿郁发现他长得像朕了? 他一阵心虚:“阿郁,你看朕做什么?” 赵郁一本正经道:“皇伯父,您还不到四十岁,身份贵重,龙体康健,英俊非常,不如过了年就下旨遴选秀女充实后宫,后宫南国佳丽北地胭脂高官贵女小家碧玉云集,您自然就不寂寞了!” 他微微一笑,眼睛亮晶晶:“说不定您还能老树开花,诞下小皇子小公主呢!” 庆和帝讷讷道:“你这崽子懂什么......” 赵郁见状,抿嘴一笑,转移了话题:“皇伯父,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庆和帝想了想道:“我陪阿犬在白佳宁的庄子上住几日吧!” 既然阿郁不打算让小阿犬随他进宫,那他就在这里陪着小阿犬好了。 赵郁算了算时间,发现即使在这里住上十日,庆和帝也能赶上元旦大朝会,便道:“皇伯父,您既然来了,就放松几日吧,我陪着您玩!” 这时候阿犬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来。 赵郁自是知道阿犬的规律,忙道:“皇伯父,阿犬睡醒得先喝水,然后吃奶——我先送他回去,把他交给他娘,然后再陪您去破冰钓鱼,晚上我给您烤鱼吃,好不好?” 庆和帝一听,眼睛亮了起来:“那朕在这里等着你!” 赵郁走过去,在阿犬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阿犬,爹爹带你去找你娘!” 阿犬原本含着泪扁着嘴,即将哭出声来,一听爹爹说要带他去找他娘,当即破涕为笑,咯咯笑了起来,直往赵郁怀里扑。 庆和帝在一边看了,心里酸溜溜的,道:“看来小孩子还是和娘亲啊!” 说着话,他悄悄观察着赵郁,看他会不会趁机询问韩莲被幽禁之事,谁知赵郁似没听到一般,拿了斗篷把阿犬严严实实裹上,辞别了庆和帝,抱着裹成绒球的阿犬离开了。 翡翠和孙秋在外面的门房里候着,见端懿郡王抱了小公子出来,忙也起身跟上。 赵郁走出外书房院子,恰好看到储秀和知礼在墙下说话,便看了一眼。 知礼会意,忙拉了储秀一下,一起走过来道:“郡王,主母让储秀来看看!” 赵郁看向储秀。 储秀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都是郡王的人,便轻轻道:“启禀郡王,主母让奴婢过来,吩咐奴婢,若是得空,就和您说一声,说她舍不得阿犬。” 赵郁一听,不禁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又含笑看向知礼:“储秀很好,拿十两银子赏她!” 兰芝是他的妻子,他得在奴婢前给兰芝脸面,让他手下的人知道,他和兰芝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兰芝的吩咐和他的命令一样有效。 知礼答了声“是”。 储秀忙屈膝道:“谢主子!” 兰芝虽然身子疲惫,却没有丝毫睡意。 小楼内生着地龙,屋子里暖和得很,她有些燥热,便只穿着家常白绫袄裤歪在床上想心事。 对于大周的皇宫,这个经历了六朝兴衰的华美宫殿,她心中只有厌恶和恐惧,自然不想让她的阿犬住进皇宫。 她前世是在大周的皇宫呆过的,大周的皇宫巍峨壮丽,在阳光中琉璃瓦闪闪发光,到底是经历了六朝的宫城,颇有历史的厚重感。 可是到了夜里,这里就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似乎笼罩着沉重的阴寒之气,明明是夏季,却感受不到该有的炎热...... 那时候她随着赵郁初搬进宫,夜里根本没法独宿,否则便成夜成夜的失眠,赵郁无论多忙,总是会回来陪她,要么搂着她睡,要么让她在榻上睡,而他挨着她就着小炕桌批改奏章处理政务。 有时夜里她醒来,发现赵郁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却握着笔正在批阅奏章...... 重活一世,兰芝这才意识到,赵郁虽然什么都不说,却一直在默默地陪伴她...... 正在这时,兰芝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与脚步声一起传来的,是阿犬咿咿呀呀的说话声。 她当即大喜,一下子跳下了床,小跑迎了出去。 赵郁抱着阿犬走了进来,父子俩一边走,一边鸡同鸭讲说着话。 一见兰芝,赵郁就笑了,道:“兰芝,阿犬饿了!” 阿犬埋进兰芝怀里吃奶的时候,赵郁不肯离开,坐在一边大大方方看着。 兰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瞅了他一眼道:“看什么看?你不去陪陛下么?” 赵郁笑着起身要走,想了想,却又凑到兰芝耳畔,轻轻道:“别担心了,我不会让人带走阿犬的,即使陛下也不行!” 兰芝的耳朵被他温热的气息弄得痒痒的,身子也有些酥软,眼波流转看了他一眼:“阿郁,多谢你!” 多谢你没让皇帝带走阿犬,多谢你前世陪伴我度过皇宫内的漫漫寒夜...... 赵郁被兰芝这一眼看得有些酥麻,恋恋不舍地在兰芝脸颊上吻了一下,又要去吻兰芝的唇,谁知阿犬吃着奶依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抬手“啪”的一下打了过去,正好拍在了赵郁的脸上。 赵郁:“......” 阿犬这小崽子打得老子的脸还挺疼!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赵郁想要亲近兰芝,却又碍于阿犬这个小醋缸子在,只得悻悻道:“兰芝,看我晚上回来怎么摆布你!” 说罢,他这才真的起身出去了。 兰芝抱紧阿犬,唇角翘起,眉眼全是笑,心里也暖洋洋的。 赵郁和白佳宁商议之后,把庆和帝安置在了先前给赵郁准备的院子里。 林文怀等随扈人员也都住了进去,青衣卫的暗卫散在四周,把这个院子护得铁桶一般。 这院子赵郁常来住,到处都是赵郁生活的痕迹。 庆和帝住进去之后,先是发现书房内的书案上放着几本书,随手拿起来看,发现上面的批注是赵郁的笔迹,忙开口问赵郁。 赵郁笑了:“皇伯父,您不知道么?这是佳宁给我的院子啊!” 庆和帝一听,当即就开始搜寻探险,居然还找到了一抽屉赵郁先前穿过的衣服,都明显有些小,不由笑了起来——赵郁长个子比较晚,大概十四五岁才开始猛长,这些衣服分明是赵郁十四五岁以前的衣服。 他含笑问赵郁:“朕记得你是十四岁开始长个子的,怎么这里没有你长高之后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可爱,对不住,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更新得有些晚。 本章送出216个红包赔罪~今晚十一点还有一更~ 番外(4) 夜深了,皇宫除了永平帝居住的紫宸殿和宫女太监居住的院落,其余都陷入黑暗之中。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四十余岁的永平帝端坐在御案后,背脊挺直,清俊非常,可是两鬓却已全白。 他抬头看向前方立着的道士,声音平静:“你果真能让朕与亡妻重逢?” 道士一身青色道袍,十分年青,美如好女,态度不卑不亢:“那是自然。不过陛下您也得付出代价。”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传说中很不一样的一代雄主,再度强调道:“陛下,这个代价非同寻常。” 永平帝笑了起来,明明已是中年,可是这一笑,眼睛弯弯,雪白的小虎牙闪闪发光,笑得十分可爱稚气:“若是能与亡妻重逢,朕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道士微微一笑:“陛下,请听小道细说......” ☆、第八十五章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小书房内点着赤金枝型灯,满室光明。 明亮灯光中赵郁抿着嘴笑, 却不肯说话。 庆和帝狐疑地打量赵郁, 发现他白皙的耳朵渐渐变红, 先是粉红, 很快就红透了, 不由更加疑惑,便盯着赵郁, 又问了一遍:“阿郁,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郁一言不发, 脸热耳热, 眼睛也浮起了一层水雾, 瞧着分明是害羞到极点的样子。 白佳宁也在一边,不由笑了起来, 道:“皇舅舅, 您不知道, 阿郁十六岁时悄悄喜欢上了阿犬的娘亲,天天跑到阿犬娘亲家后门外的河上泛舟, 或者在秦家所在的梧桐巷附近转来转去,一心想着制造与阿犬娘亲的偶遇, 哪里还有空出城来住?” 他忍住笑意, 接着道:“后来阿郁终于把秦氏给迎进王府了,两个人天天好得蜜里调油一番,哪里还在我这庄子上留宿?自然就没有衣服留下了!” 庆和帝呆呆看着赵郁——赵郁还有这样幼稚痴情的时候? 不, 赵郁对秦氏,一直是这样痴情的! 想到赵郁对秦氏的痴情,庆和帝有些不开心,酸溜溜道:“原来我们的阿郁还是一枚痴情种子!” 赵郁:“......” 他能说什么?兰芝是他前生今世唯一的执念,他才不怕被皇伯父知道呢! 白佳宁从来都聪明灵透,他笑嘻嘻道:“皇舅舅,您不知道,阿郁初见阿犬的娘时,我也在场,简直是前世冤家一朝相见,阿郁当时正在船上,阿犬的娘站在她家后门外,两人四目相对,阿郁痴了一般,人家阿犬的娘转身回去了,他还痴痴立在那里看着,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翅,好飞过去与阿犬的娘搭讪!” 赵郁被白佳宁说得俊脸红透,当即抬手在白佳宁背上拍了一下:“胡说什么!” 庆和帝一直以为赵郁不过是宠爱秦氏罢了,却还是第一次得知赵郁对秦氏如此痴情,想起自己的那些盘算,不由有些踌躇:看来,不但不能动秦氏,还得好好保护她,谁知道秦氏出了事,赵郁会做出什么事...... 想到赵氏皇族居然出了一个痴情种子,庆和帝简直是啼笑皆非,心道:阿郁这孩子到底随谁呢? 他是帝王心肠,从来无心情爱;韩莲更是与痴情绝缘,与其说她会痴情,不如说海会枯石会烂...... 想到韩莲,庆和帝心里有些毛毛的,总觉得即使幽禁了韩莲,她还会暗中蓄势,不定何时就探出爪子扑杀过来......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赐死韩莲,可韩莲毕竟是阿郁的生母,阿郁素来重情,万一阿郁因此对他有了心结,那可不行...... 待赵郁和白佳宁行礼后退下,庆和帝思索片刻,命人宣了林文怀进来,开口问道:“文怀,韩莲如今......怎么样了?” 林文怀想了想,道:“启禀陛下,臣上次去金明池行宫是在十一月十六,韩氏十分安静,从不吵闹。” 庆和帝心里一动——韩莲就像一头凶狠狡诈的母豹,一向喜动不喜静,她若“十分安静,从不吵闹”,往往意味着接下来她会做出一件更大更骇人的事...... 想到这里,他当即吩咐林文怀:“你现在就去安排,让人接到命令就去金明池,看看韩莲在不在。” 林文怀心里一凛,当即答了声“是”,恭谨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赵郁和白佳宁离开了庆和帝的住处。 两人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生意上的事。 因赵郁和白佳宁的船队要经过好几道运河税关,因此赵郁打算让白佳宁也参与这次调查运河税关之事。 表兄弟两个商议停当,赵郁忽然笑着开口:“佳宁,多谢你!” 不管前生还是今世,白家三兄弟都是他最好的兄弟! 大表哥白佳安虽然懒散,可是在寒门文官中颇有号召力,替他笼络了不少寒门人才;二表哥白佳昊虽然老是表现出一副被他强逼不得不从的模样,却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他的命令;三表弟白佳宁爱好自由,喜欢经商,对政治没有兴趣,却一直通过商队为他搜集情报...... 白佳宁自是知道赵郁谢他什么,笑了起来,道:“二哥,我也是担心陛下对阿犬的娘出手!” 皇族之内,哪有像赵郁和秦兰芝这样的真情,他是赵郁的好兄弟,自然要为赵郁考虑了。 白佳宁想了想,又提醒赵郁:“你要动运河税关,须得小心孟氏家族,今日大表哥带了小孟氏回宛州,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赵郁点了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白佳宁想起在沿海青州势力庞大的韩单和韩双兄弟,便又道:“韩双不是在你手里么?你还是让人弄死他吧,留着他始终是个祸患!” 赵郁“嗯”了一声,道:“韩双甚是狡猾,无论怎么用刑都没用,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交代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以吊着他那条命,我一直想要弄清楚他和韩单如何走私福=寿=膏进入大周,因此才留着他一条命。” 与白佳宁分开之后,赵郁心事重重走到了内院门口,忽然叫了孙冬到近前,吩咐道:“你想办法往薤谷传书,让李昭押送韩双来宛州。” 回到后园小楼卧室,赵郁雄心勃勃要好好摆布兰芝,让兰芝知道他的厉害,谁知一进卧室,却发现兰芝和阿犬已经睡熟了——兰芝侧身向里躺着,阿犬缩在兰芝怀里,撅着屁股睡得正香,分明是正吃着母乳睡着了! 赵郁又不能吵醒兰芝和阿犬,只得起身洗漱去了。 他洗漱罢只穿着白绫寝衣过来,掀开锦被,在床的外侧挨着兰芝睡下。 赵郁躺下之后,刚闭上眼睛,忽然觉得不对,一睁开眼睛,却发现兰芝笑吟吟起身,一下子扑了过来。 兰芝压在了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笑容灿烂,得意洋洋道:“赵郁,不是说要摆布我么?看今夜咱们谁摆布谁!” 赵郁伸手摸了摸睡在里侧的阿犬,轻轻道:“咱们去熏笼那边吧,这里不方便!” 他抱着兰芝下了床,放下帐子挡住光线,然后去了熏笼那边...... ☆、第八十六章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 清晨时分的运河边静悄悄的, 河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冰,冰上空空荡荡的, 平日接连不断的船帆不见了影踪。 河边光秃秃的柳树下, 裹着羊羔皮袄的秦仲安独自坐在小凳子上钓鱼, 他面前的冰面被人用大铁锤敲出了一个大洞。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仲安扭头往后看了看, 见几个随从陪着一个穿着深蓝锦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随从手里还拿着钓鱼器具。 秦仲安是个热心人, 见这一行人过来了,忙起身唱了个喏, 招呼道:“你们不必另外再砸冰洞了, 我砸这个冰洞足够大, 过来一起钓吧!” 那穿着深蓝锦袍的中年人闻言,打量了秦仲安一下, 微微颔首。 一个随从模样的俊秀青年当即指挥着小厮把钓鱼坐的锦凳放在了秦仲安旁边, 又亲自上前摆放钓鱼工具。 秦仲安在一边看了看, 见他摆得不对,忙起身道:“这位小哥, 我帮你摆吧!” 他一边讲解,一边麻利地帮对方把钓鱼工具摆好, 然后笑着一拍手:“可以了!” 穿着深蓝锦袍的中年人看了秦仲安一眼, 默默在锦凳上坐下。 秦仲安见对方不爱说话,便也不再吭声,独自默默钓鱼。 钓了一会儿之后, 秦仲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旁边这位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他悄悄看了身旁这颇为沉默的中年人一眼,发现对方虽然两鬓雪白,可是一张脸却甚是显年轻,约莫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颇为英俊...... 秦仲安移开视线,想了又想,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身旁这人有些熟悉了——这人与他的女婿阿郁生得有些像,只是不如阿郁秀气! 这个发现令秦仲安一下子笑了起来,开口问道:“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认识我女婿阿郁?” 旁边这位英俊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道:“认识。” 秦仲安发现对方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声音还挺好听的,便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认识——你和阿郁生得有些像!” 英俊中年人听了,原本凝肃的脸一下子带了些笑意:“嗯,阿郁长得像我。” 秦仲安听了,笑容加深:“我早猜到你们是亲戚!” 这时候他有鱼上钩,顾不得说话,忙去收钩。 那英俊中年人坐下钓鱼,发现秦仲安不停地收钩,没过多久,旁边的木桶就放进去了好几条鱼,便开口问秦仲安:“你钓鱼有诀窍么?” 秦仲安早发现身旁这位一直没动静,坐下两刻钟了,却一条鱼都没钓到,正有心传授经验,笑眯眯道:“来,我教你吧!” 在秦仲安的热心传授下,英俊中年人很快就钓到了第一条鱼,他把鱼收到自己那空荡荡的水桶里,一直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不过半个时辰工夫,秦仲安和英俊中年人便熟悉起来了,因年龄接近,便彼此以“兄”相称,你叫我“秦兄”,我称你“赵兄”,倒也热络。 秦仲安是一个读书人,爱的是诗词歌赋,喜的是老庄孔孟,偏偏居住的梧桐巷都是生意人家,放眼看去,竟然一个知音也无,素日寂寞得很。 眼前这位赵兄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和他讨论唐诗宋词法家道家,却每每一言中的,令秦仲安很是畅快。 秦仲安一直在观察这位赵兄的气色,心里有话想说,却因为不够熟,不能贸然开口,此时觉得自己和赵兄足够熟悉了,便道:“赵兄,你的气色可不够好啊!” 他的“赵兄”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年我有些思虑过度......” 秦仲安早发现这位赵兄打扮普通,可是通体自有一股贵气,当下便也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谁都活得不容易......” 他很喜欢这位赵兄,便开门见山道:“内子是宛州有名的女医,她虽然只看妇科产科,其实内子是家传的医术,颇能看一些疑难杂症,你若是不嫌弃,我让内子给你看看脉息。” 这位“赵兄”没想到秦仲安居然热心到让一个看妇科产科的女医给他看脉息,不由啼笑皆非,含笑道:“多谢秦兄!” 这时候秦仲安的小厮阿福过来送茶。 秦仲安忙吩咐阿福:“你去叫太太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个朋友气色不太好,请她来看看!” 阿福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 一边的“赵兄”来不及拒绝:“......” 秦氏的父亲瞧着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怎地如此热心? 他不过客气了两句,这秦仲安就当真了! 兰芝有些疲惫,还没起身,秦二嫂正陪着阿犬玩。 阿犬素来爱在外面玩,小身子扭着要往外面去,秦二嫂正在犹豫,阿福便跑来禀报,说老爹让她过去给一位朋友看病。 秦二嫂听了,不由笑了:“我是个女医,这人怎地老让我给男子看病,也不怕人笑话!” 她埋怨归埋怨,还是让储秀带了药箱,自己抱着阿犬过去了。 到了运河边,彼此相见,秦二嫂抱着阿犬褔了福。 阿犬却是认识庆和帝的,一见庆和帝,大眼睛亮晶晶,伸着胳膊咿咿呀呀要让庆和帝抱。 秦二嫂不免有些尴尬,忙道:“对不住啦,我家小外孙有些见面熟......” 庆和帝见阿犬和自己这么亲,心里暖洋洋的,弥漫着一股暖意,且这一股暖意缓缓蔓延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是欢喜的。 他笑吟吟上前,接过阿犬,口中道:“好阿犬,想念我了?” 阿犬啊啊叫着,捧着庆和帝的脸,在庆和帝额头上亲了两下。 庆和帝一颗心化成了蜜糖水,眼中心里满是笑,也亲了阿犬好几下。 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有些吃惊,尤其是秦仲安:“赵兄,你认识我的小外孙?” 庆和帝笑着点头,在阿犬乌黑柔软的头发上又亲了好几下。 秦仲安一想,心道:这位赵兄和女婿是亲戚,见过阿犬也是可能的,便不再追问,笑道:“赵兄,我来抱着阿犬,让内子给你看看吧!” 赵郁上午一直和白佳宁在书房研究运河沿岸的各个税关,正在用功,孙冬忽然过来了:“郡王,收到薤谷那边的消息了!” 见孙冬神情不对,赵郁沉声道:“说吧!” 孙冬当即单膝跪地:“郡王,属下奉命往薤谷飞鸽传书,要李昭押解韩双来宛州,属下刚收到薤谷那边李昭的密信——韩双逃跑了!” 赵郁眉头微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冬压抑住内心的郁愤,沉声道:“负责往刑室送饭的是一个阵亡士兵的妻子,名唤郑娘子,韩双不知何时引诱了她,郑娘子往饭食中放了蒙汗药,刑室的人都被蒙汗药麻翻,全都被韩双杀了,包括郑娘子自己。” 得知自己的属下死在韩双手中,赵郁双手紧攥成拳,内心闪过一丝阴霾,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你去请林公公过来,我有事要和他商议。” 事情既已发生,与其只顾着愤怒生气,不如先考虑补救之法。 孙冬答了声“是”,正要退下,却听赵郁又交代了一句:“因公殉职的咱们的人,除了按阵亡士兵例抚恤,另外再补上青衣卫的抚恤。” 白佳宁待孙冬出去,这才开口道:“韩双和韩单的势力大部分都在青州,他若是要逃出去,很可能逃往青州方向。” 赵郁清俊的脸有些苍白,一向清澈的眼睛蒙着一层阴霾,缓缓道:“不,韩双一定会潜入京城。” 在这个世上,韩双是对他那位好母亲最忠诚的人了,忠诚到了令赵郁难以理解的地步。 前世韩侧妃被幽禁在金明池后,韩双和韩单一直企图营救韩侧妃,为了营救韩侧妃,韩双喋血金明池,韩单加入倭国海盗祸乱大周海疆...... 赵郁一直囚禁韩双,为的就是审出韩双韩单兄弟与倭国海盗的勾连,找出韩侧妃与倭国海盗走私福=寿=膏进入大周的证据...... 谁知在那样严密的地下刑室中,韩双居然也能逃走...... 不过还有时间,西北到处是他的人,韩双寸步难行,只能翻过昆仑山,进入西南,再去京城...... 白佳宁正要和赵郁争辩,见赵郁神情凝肃,便闭口不言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林文怀到了! 林文怀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可思议:“郡王,韩侧妃......从金明池逃走了!” 他声音都有些变了:“有人从城外一个农庄挖了个地道,地道穿过金明池底,一直到了幽禁韩侧妃的钟楼,然后用一个与韩侧妃生得甚是相像的妇人代替了韩侧妃,以至于守卫被蒙蔽了这么长时间......” 赵郁眼睛亮晶晶:“皇伯父知道这件事么?” 他从来都是这样,压力愈大,他就越兴奋;挑战性越强,他就越沉着。 林文怀的脸原本就白,此时就更白了,沉声道:“郡王,陛下去运河边钓鱼了,还不知道此事。” 他是庆和帝的亲信,自然知道韩莲给庆和帝这一生造成的阴影有多大,今日庆和帝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闲心去运河边垂钓,他实在不忍心惊动他。 赵郁当下就明白了林文怀心中所想,低低交代道:“我去见皇伯父,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韩侧妃既然逃了出去,就绝不能让她再以他的生母、福王侧妃的身份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霸王票的各位小亲亲~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哟~ 空流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8 20:07:38 aman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9 07:39:4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9 12:33:55 32028143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0 00:45:18 2624097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0 09:05:16 ☆、第八十七章 秦二嫂看病不同于一般御医, 看罢脉息,又望闻问了一番。 随着庆和帝过来的太监在一旁听着, 觉得有些问题僭越了, 上前一步, 正要开口, 却被庆和帝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秦二嫂望闻问切之后, 打开医箱,取出一叠裁好的纸、一支精致的鹅毛管和一盒深玫瑰色药汁, 用鹅毛管蘸了药汁,因陋就简写了个方子, 道:“余毒淤积, 思虑过甚, 若想医治,短时间内不可能, 宜缓缓解之。我写个方子, 制成丸药, 每晚戌时服用一粒,清肝解毒, 辅助睡眠。” 庆和帝看着秦二嫂刷刷写下药方,手速很快, 字迹狂放, 不由微笑。 秦二嫂把药方写好,拿在手里吹了吹,待字迹凝固, 这才把药方递给了庆和帝身后的随从:“拿去先让人看看,再决定用不用我这方子吧!” 她忙完了这件事,甚是轻松,笑眯眯伸手接阿犬:“阿犬,外祖母带你去寻你娘,好不好?” 阿犬本来舍不得离开庆和帝,可是一听外祖母说要带他去找他娘,当即探身让外祖母抱。 庆和帝没想到阿犬如此轻易就抛弃了他,不由怅然若失。 秦仲安见秦二嫂要带着阿犬回去,忙也收拾了钓鱼用具,也要跟着回去。 庆和帝立在那里,目送秦仲安秦二嫂夫妻抱了阿犬有说有笑离开,心里说不出的寂寞。 秦家夫妻刚走,林文怀就来到了河边。 见庆和帝连斗篷都没披孤零零坐在运河边钓鱼,林文怀忙走上前,从随从太监那里拿过玄狐斗篷搭在了庆和帝身上,然后把韩侧妃自金明池行宫逃走的事情说了。 庆和帝沉默片刻,道:“文怀,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 林文怀看着渺无人烟的冰面,缓缓道:“陛下,臣以为福王侧妃韩氏已经病故于明池行宫的钟楼。” 庆和帝也是这样打算的。 为了让赵郁的帝王之路走得顺畅,韩氏必须死。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能用孝道来要挟赵郁。 片刻后,庆和帝淡淡道:“让鸿胪寺通知福王府侧妃韩氏的死讯,韩氏身边的亲信都处理了,青衣卫从今日起,全大周搜寻韩氏,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林文怀深吸一口气,答了声“是”。 庆和帝看着运河对岸被白雪覆盖的小山,低声道:“阿郁那边,你去说吧......朕不知如何开口。” 林文怀答了声“是”。 兰芝已经起身,正在整理家里的账目,听到外面传来阿犬的声音,忙笑着起身去迎。 在里屋哄睡阿犬后,兰芝这才出来。 秦二嫂出去寻陆妈妈说话了,正房堂屋只有秦仲安。 秦仲安心情甚好,就把上午在运河边与姓赵的兄弟一起钓鱼的事以及自己让秦二嫂给“赵兄”看病的事说了,还问兰芝:“兰芝,白家庄子里是不是来了女婿那边的亲戚?” 兰芝越听越觉得不对,顾不得回答爹爹的问题,反而问道:“爹,你说的那个‘赵兄’看上去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秦仲安忙把“赵兄”的特征说了,然后看向兰芝,等着兰芝解惑。 兰芝一听就知道是微服的庆和帝,顿时哭笑不得,道:“爹爹,我娘是女医,专看妇科和产科,你让我娘去给你这位‘赵兄’诊病,你不怕人家生气啊!” 秦仲安当即道:“我与赵兄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发现赵兄心胸宽广,光风霁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兰芝不由笑了:“好了好了!爹爹,你这位赵兄是位贵人,不是咱们一般人可以结交的,以后你再见人家,可得注意些!” 秦仲安笑眯眯道:“我的女婿是郡王,我是郡王的老丈人,我也不一般呀!” 见她爹如此自得其乐,兰芝不禁笑了起来,却不肯说破。 爹爹既然这么喜欢这位“赵兄”,就别戳破爹爹的美梦好了,反正今日都腊月二十了,庆和帝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得回京主持腊月二十三的祭祀活动了,今日不走,明日一早也得走,以后哪有见面的机会,不如让爹爹保持着对“赵兄”的美好回忆。 到了下午,兰芝回到后园小楼陪着阿犬睡了午觉起来,正在喂阿犬喝水,赵郁急急回来,道:“兰芝,皇伯父要走了,咱们带上阿犬去送他老人家!” 兰芝忙把阿犬交给赵郁,自己带着翡翠梳妆换衣去了。 庄子大门外的官道上,赵郁与兰芝并肩而立,送庆和帝离开。 兰芝不卑不亢看着庆和帝。 庆和帝微服扮作出行文人墨客而来,此时依旧做书生打扮,玄色飘巾,青色儒袍,藏青斗篷,两鬓全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却神情萧瑟,分明是一位英俊沧桑的落魄书生。 庆和帝眼睛满是不舍与慈爱看着抱在怀里的阿犬,柔声道:“阿犬啊,以后会不会想我?” 阿犬似是能听懂庆和帝的话,他不会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咿咿呀呀乱说,而是扑过去,用他的胖胳膊揽住了庆和帝的脖颈,温情脉脉地贴着庆和帝的脸颊,以表示自己的不舍。 庆和帝心脏一阵蹙缩,眼睛再次湿润了。 他抱紧阿犬,声音沙哑:“阿犬,早些去京城,到时候我陪着你玩......” 赵郁心里也有些难受,接过阿犬,勉强笑道:“皇伯父,明年春天,我们一家三口进京看您!” 庆和帝看向赵郁和他身边的兰芝,心里忽然有些庆幸:幸亏秦氏不像阿郁的生母韩莲! 起码秦氏对儿子阿犬爱若珍宝。 这样一对比,他看兰芝也顺眼多了。 看着庆和帝的马车在青衣卫的簇拥下辘辘远去,不但赵郁,就连兰芝也有些怅然。 赵郁左手抱着阿犬,右手揽着兰芝:“走吧,咱们三口相依为命!” 人生路漫漫,我们一家三口彼此依偎,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吧! 正月初十那日,秦二嫂带着阿犬出去串门了,兰芝带着翡翠制了一批八珍益母丸和益母止痛丹,正和翡翠储秀一起把药丸装进瓷瓶,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她有些惊讶:“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听到外面有赵郁的声音,兰芝忙起身出去,却见赵郁正立在院子里玉兆雁说话,便上前褔了福,权作见礼。 玉兆雁正和赵郁在小声说话,神情严肃,一见兰芝过来,不由满脸都是笑,连眉毛眼睛都带着笑意:“嫂子!” 他打量着兰芝,见她脂粉未施,衣裙朴素,却依旧静美清艳,单是看着,心里就舒畅得很。 兰芝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郁抬手在玉兆雁肩膀上拍了一下:“兰芝,玉兆雁要回西北了!” 他如今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西北,须得让白佳昊和玉兆雁等人替他握紧十五万西北军。 玉兆雁笑嘻嘻一拱手:“嫂子,后会有期!” 兰芝和赵郁一样,也是喜聚不喜散,她随着赵郁送玉兆雁一行人。 目送玉兆雁骑着骏马在随从簇拥下打马远去,兰芝心道:玉兆雁离开了,阿郁一定心理难受! 她看向赵郁,见他依旧看着玉兆雁等人远去的背影,便伸手握住了赵郁的手:“阿郁,我和阿犬总是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郁其实正在想前世之事——前世他积聚多年,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便与赫孙联合,以玉兆雁为主帅,王湉为参军,一举攻破西夏王城。 接下来不过修整了一个月时间,他又命玉兆雁王湉率领大军,势如破竹攻下赫孙,终于解决了困扰大周几百年的西北边界问题。 他崩逝前,玉兆雁和王湉在西域西北建了无数军屯,数十万大军就地解甲归田,开垦军屯,战时为兵,平时为民,不但形成了一支强大的骑兵,而且把重归大周的西北和西域变成了鱼米之乡...... 想到这里,赵郁心潮澎湃斗志昂扬,笑嘻嘻握紧兰芝的手,道:“兰芝,你说错了,将来阿犬长大,也会离开你我,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一直陪着我!” 他看向兰芝,笑容可爱:“兰芝,既如此,以后要对我更好一些!” 兰芝满腔的离愁被他这么一搅,顿时一扫而空,不禁也笑了起来:“美得你!” 两口子相视而笑,牵着手回去了。 到了二楼卧室,赵郁这才开口道:“兰芝,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兰芝见他神情肃穆,忙道:“阿郁,什么事?” 赵郁握住兰芝的手:“我娘从幽禁她的金明池行宫逃走了。” 兰芝闻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陷入冰雪之中,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她深吸一口气:“既如此,不如宣布她患病而亡......” 这样也让阿郁得到解脱。 赵郁发现兰芝的双手瞬间变得冰凉,想到前世自己母亲对兰芝所做的事,对他自己所做的事,心里也是一片冰冷。 他抱起兰芝,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拥她入怀,然后道:“福王已经把侧妃韩氏因病去世的消息放了出去,我作为韩氏之子,也得为母守孝。” 兰芝闻言,担心赵郁的计划受到影响,便挣脱赵郁,低头看他:“阿郁,那你的平西指挥使一职......” 赵郁笑了起来:“兰芝,我是武将!” 兰芝忽然想了起来,大周武将与文官丁忧不同,文官父母去世,无论此人身居何职,必须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 而朝廷明文规定,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而是朝廷给假一百天,大祥、小祥、卒哭等忌日另给假日罢了。 她不禁也笑了:“那这一百日,你正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郁忽然抱紧兰芝,半日方闷闷道:“从今日起,你和阿犬不能再和我分开......你知道我母亲的手段,她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妻子,阿犬是她的孙子就心慈手软.......” 前世,他这位亲娘,可是曾经向他下毒...... 兰芝如何不知道韩侧妃的凶残狠毒? 她依偎着赵郁,沉声道:“我知道,所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赵郁抬手抚摸着兰芝的背,缓缓道:“正月二十,我要微服去查运河税关,你和阿犬与我一起去吧!” 兰芝“嗯”了一声。 赵郁嗅着兰芝身上得芬芳气息,声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不过,总算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先前向朝廷递了折子,给你请封诰命,如今朝廷批下来了,你以后可是三品诰命夫人了!诰命礼服、诰命珠冠和诰书已经到了!” 兰芝:“......” 此时韩莲正藏身鲁州沂蒙山深处的一个山寨内。 青衣卫一路追踪,她逃得十分狼狈,如今终于甩开了青衣卫的追踪,得到了喘息机会,她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舒舒服服泡澡。 山寨中没有牛乳,也没有玫瑰花,更没有玫瑰香汁子,她只得让人在浴桶中泡了些干薄荷叶,总算是聊胜于无。 韩单走了进来,直接绕过屏风,弯腰扶着浴桶的边缘,单膝跪下:“侧妃——” 韩莲冷笑一声:“以后不要叫我侧妃了,我那崽子若是够聪明,估计不久之后,咱们就能接到福王府侧妃韩氏病逝的消息了!” 她妩媚一笑:“以后还像先前那样,当着人,就叫我主子;私下里,你就叫我阿莲......” 韩单心里一阵酥麻,凝视着韩莲丰润的唇,一声不吭。 韩莲撩了些水浇在雪白的肩膀上,懒洋洋道:“孟家的那些人,还活着么?” 这次韩单之所以能够这么迅速地把她救出来,孟家可是出了大力。 韩单凝神看向韩莲的眼睛:“您的意思是......” 韩莲抬手做了个劈的动作:“何必留下活口!” 韩单答了声“是”,自去办这件事。 约莫一盏茶工夫,他就又回来了。 韩莲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媚得快要滴出水来,撩了韩单一眼。 韩单当即脱去衣服,抬腿也进了浴桶里...... 不知过了多久,韩单黯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咱们去了倭国,那我哥......” 韩侧妃的声音带着颤音:“放心吧,他自会找去的......” ☆、第八十八章 当天晚上, 兰芝就和爹娘说了要随着赵郁出门的事。 她的爹娘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这次她不准备让爹娘再跟着她奔波了。 秦二嫂听了女儿的话, 默然良久, 只得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几日, 秦二嫂一直在忙碌着给兰芝阿犬收拾行李。 正月十四这日下午, 兰芝正在秦二嫂的监督下给翡翠看脉息, 马三娘却和章大嫂的大儿媳妇钱氏一起来看她了。 兰芝笑眯眯道:“你们且等一等啊!” 马三娘和钱氏得知她在学着看脉息,不由都笑了起来。 钱氏这小媳妇素来害羞, 掩口而笑。 马三娘笑吟吟道:“你忙你的,我们等着就是!” 看着兰芝煞有介事的样子, 翡翠也笑个不停。 兰芝十分认真, 一本正经道:“翡翠, 不要笑,等你脉息定着, 我再看你脉息好了!” 秦二嫂在兰芝身后站着, 见状不禁也笑了起来。 翡翠忙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待呼吸平顺了, 便道:“姑娘,我脉息定了, 你快看脉息吧!” 兰芝伸出三根手指头按在翡翠脉上, 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过了多时才收了回来, 睁开眼睛。 屋子里众人都不敢吭声,生怕耽误了兰芝第一次看脉息,此时见兰芝睁开眼睛,都松了一口气。 秦二嫂含笑道:“兰芝,你觉得怎么样?” 兰芝按照自己的感受说了几句。 秦二嫂又亲自看了翡翠的脉息,含笑道:“对了!” 她也不藏私,当着众人的面和兰芝说道:“所谓看脉息,其实就是通过浮、数、滑、实、洪、紧等阳性脉象,诊出伤风、上感、发热等病;通过测芤脉,诊出急性失血之症;通过测动、促、结代脉,诊出心症;通过测弱、微、散脉,诊出病重病危征兆——但是,单纯的看脉息并不是完全的准确,必须要结合结合望诊、问诊和闻诊,四诊结合,才能做出最准确的诊断!” 兰芝认真地听着。 如今很多名医都是强调看脉息,可是秦二嫂则一直主张望闻问切缺一不可。 秦二嫂见屋子里众人都默不作声,不由笑了起来:“兰芝,你陪客人说话吧,我去看阿犬!” 阿犬正在楼上里屋睡觉,储秀在楼上看着。 兰芝陪着马三娘和钱氏在一楼明间内吃茶说话。 说到明日便是上元节,晚上灯市有灯,钱氏便问大家要不要去灯市看灯。 兰芝端起桂花茶饮了一口,待清香甜蜜的气息在口中散开,这才含笑道:“宛州上元节灯市,摩肩接踵全是人,谁敢出去逛啊!” 钱氏却笑了,细声细气道:“我家如今要搬家了,我公公在灯市街买了个临街的宅子,我们明日上午搬家,白日拾掇一下,明晚就可以在灯市街看灯了。” 她邀请兰芝和马三娘:“兰芝,三娘,你们明晚也去吧,咱们先在我家楼上看灯,然后再一起走百病!” 马三娘笑了:“我就算了,兰芝你若是能去,倒是可以去逛逛!” 兰芝虽然很想去凑热闹,可是想了想,还是含笑道:“待晚间我相公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再说吧!” 自从回到梧桐巷,赵郁每日早出晚归,忙个不停,进出时大都戴着帷帽,而且基本都是从西隔壁赵宅出入,因此外人竟也没察觉黑里俏赵穆换成了小白脸端懿郡王。 钱氏笑着点了点头,拈起一粒瓜子剥了皮吃了。 兰芝趁机问钱氏:“你家要搬走了,梧桐巷的宅子有什么打算?” 钱氏含笑道:“我家三弟要成亲,须得准备一笔聘礼,因此我公婆的意思是这个宅子要卖掉。” 兰芝眼睛一亮:“你公婆确定是要卖掉,不是典出?” 大周的房屋买卖分为典房子和买房子。 典房子是把一笔典金借给房主,典房人和房主共同请房经纪做中人写一张契书,写明房主姓名、典房人姓名、典房几间、典价几何、出典日期和回赎日期。 在典房人居住期间,这笔典金归房主所有,典房人不用交房租,房主也不用出息金,房屋依旧是房主的,典房人拥有的只是居住权,契书到期后,房主须把典金一文不少还给典房人。 买房子买的则是房屋的所有权,因此价格要贵不少。 钱氏点了点头:“我们在灯市街买的房子,花了五百两银子,还欠原房主一百两呢,因此我公婆急着卖梧桐巷的宅子。” 兰芝笑容越发甜美:“不知你公婆打算要价多少?” 钱氏想了想,道:“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三百两银子,又加盖了花园三间卷棚,花了五十两银子,约莫三百五十两就可以了!” 兰芝当即道:“我家人口越来越多,我正想再买个宅子呢,不如我去见见你婆婆!” 钱氏见兰芝想买,忙道:“既如此,我公婆此时都在家里,我和三娘陪你去吧!” 兰芝吩咐翡翠叫上孙秋,和马三娘一起去了东隔壁的章家。 章大嫂正在和章捕头在商议请房经纪帮忙卖房之事,听兰芝说要买房,自也欢喜,因是多年邻居,也不加价,只要成本价三百五十两银子。 兰芝让小厮阿福去请梧桐巷学堂的蔡先生当中人,当场和章捕头写了契书,交付了三百五十两银子的房钱,给了中人蔡先生包了一两银子红包做谢礼,又拿了往州衙登记要交的五两银子,算是把东隔壁章家的宅子给买了下来。 章捕头和章大嫂夫妻俩没想到兰芝小小年纪,做事却如此阔利,不由暗自道:人都说兰芝从王府出来带了大批银两,看来不假! 不过个人自有命数,这是人家兰芝的福分,妒忌不得。 兰芝在小事上从不小气,当场拿了五两银子出来,让人去杭州酒楼订了个上好席面,送到章家来,权当谢礼。 买方卖方皆大欢喜,约好明日腾房,就各自告别了。 钱氏送兰芝和马三娘出门,想到明日自家就要搬走了,依依不舍道:“你们两个有空的话,一定要去灯市街看我!” 兰芝也有些舍不得钱氏这个腼腆温柔的小媳妇,便道:“我过些日子要陪我家汉子出一趟远门,待我回来,带了礼物去灯市街看你!” 钱氏听了,更加恋恋不舍,再三和兰芝说道:“那你一定记得要来看我呀!” 兰芝和马三娘慢慢走回去。 马三娘想到兰芝又要出门,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叹了口气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守在梧桐巷,可是你就像那大雁一般,今日飞进了王府,明日飞去了西北,后日又要出门......” 兰芝心中也有些怅然,伸手挽住马三娘的手:“可是不管我飞多远,我都还会回梧桐巷啊!” 她想了想,道:“待我回来,我请你去运河泛舟吃全鱼宴!” 马三娘笑着“嗯”了一声:“好在我们总有团聚的日子......” 秦仲安去拜访老友回来,正在院子里陪阿犬玩,见兰芝回来了,便笑着道:“兰芝,爹爹给你袖了包,在堂屋里放着,你快趁热吃吧!” 兰芝很是好奇,便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她就闻到了扑鼻的烤红薯的香气,当即笑了起来,顺着香气去寻,果真在白杨木长案上发现了两个用玉米衣裹着的烤红薯,便拿了一个,一边剥着吃,一边走了出去:“爹爹,怎么有两个烤红薯?我一个就够吃了!” 秦仲安正扶着阿犬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玩,闻言便道:“还有一个是给阿犬的啊,太热了,等凉一些,我再喂阿犬!” 阿犬似能听懂外祖父的话,“嗯嗯”着用力点头。 他已经满八个月了,生得小仙童一般,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可是大人说的简单些的话,他已经能听懂了。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 阿犬见娘亲站在石桌边吃烤红薯,便手脚并用爬了过去,乌溜溜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兰芝手里金黄的烤红薯。 兰芝见他馋成这样,便拿了喂阿犬喝水的小银汤匙挖了一小块烤红薯喂给阿犬。 阿犬吃了甜滋滋软绵绵的烤红薯,美得大眼睛眯了起来,脑袋歪着,十分享受的模样。 兰芝见状,心里实在是喜欢,便又喂他吃了一小口。 阿犬手舞足蹈,吃了好些口烤红薯,又喝了些温开水,这才和外祖父玩耍去了。 兰芝吃着剩余的烤红薯,把自己买下东隔壁章家宅子这件事说了。 秦仲安闻言,一下子呆住了:“兰芝,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兰芝笑眯眯道:“是阿郁给我的家用啊!” 秦仲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道:“买下章家宅子也好,阿犬一天天长大,以后得有自己的屋子,你以后还会再生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兰芝再喜欢孩子,可是听到老四老五老六,也有些头皮发麻,忙笑着道:“爹爹,我和阿郁都忙,章家搬走之后,宅子你来收拾,好不好?” 她如今有了阿犬,觉得人生已经圆满,对于再生孩子已经没那么期待了。 秦仲安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满口答应了下来:“放心吧,我有一个好友极善园林,我和他商议着先画图,再开始修建,等你和女婿回来,一定能看到新宅子!” 晚上赵郁回来,得知兰芝买了章家宅子的事,也是喜欢,便道:“咱家如今还是太小了,明日我请人去问问,看章家东边那户人家卖房不卖,若是肯卖的话,我愿意多出银子!” 兰芝闻言,眼波流转看向赵郁:“你是打算长期在宛州安家?” 她想知道赵郁对未来的计划。 ☆、第八十九章 赵郁听了, 认真地思索片刻,看向兰芝, 眼中满是狡黠:“咦?我不是秦家的上门女婿么?梧桐巷秦宅难道不是我的家?” 他收敛笑容, 神情黯然:“我如今已经分府另居, 福王府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兰芝见他如此爱演, 抬手轻轻拧了拧赵郁的脸颊:“说人话, 你又不是唱戏的小优,演什么演!” 赵郁笑了起来, 道:“将来咱们一家总是要去京城安家的,不过这几年先住在梧桐巷, 既如此, 自然得把宅子收拾得舒舒服服了!” 兰芝见他说了实话, 这才松开了手指,从赵郁身后抱着他, 道:“韩侧妃那边......” 赵郁顿时笑了:“那边倒是有好消息传来, 韩单带着她乘了倭国的商船逃往倭国去了, 他们那些人只有韩单和她逃脱,其余全被鲁州守备带人擒住了!” 他放松地靠向兰芝:“让我娘先去祸害倭国吧, 咱们起码能安生几年,这几年时间, 足够我建起坚不可摧的海防了!” 韩侧妃这次逃得很狼狈, 在青衣卫的全力追杀下,韩单多年来积聚的力量差不多损耗殆尽,即使逃往倭国能够东山再起, 也得花费好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足够赵郁做几件大事了! 前世韩单等海盗勾结倭寇入侵沿海的鲁州、江州和闽州,起初大周准备不足,颇吃了一些亏,后来他提拔得力将领,召集能工巧匠修建海船,逐步建起海防,打得海盗和倭寇无处藏身,海贸也一日日繁盛起来。 这一世赵郁自然要提前笼络那些将领,早日建立起海防,让海盗和倭寇无隙可乘。 兰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道:“这下咱们终于安心些了。” 不然的话,韩侧妃就像悬在上方的利剑一样,只要想起,她就觉得很不舒服。 赵郁伸手拿起兰芝的手,轻轻揉搓着,道:“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你和娘要不要去走百病?” 兰芝笑了:“我正要问你呢!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问我要不要去她家在灯市街的临街楼上看灯,然后走百病,我说晚上问问你。” 赵郁起身看兰芝:“你想去么?” 兰芝想了想,道:“灯市我看过好几次了,倒是不怎么想看,不过我想你陪着我走百病!” 按照宛州的风俗,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晚上,全城张灯,城中女眷不管贫富,都要穿着白绫袄结伴而行走百病,见桥必过,以祛病延年。 赵郁满口答应了:“明日咱们不带阿犬,就咱们两个出去走百病!” 兰芝睨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之所以想出去走百病,就是想要阿犬去看热闹啊!” 赵郁:“......” 他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爹爹要帮咱们拾掇东隔壁章家的宅子,需要的银子给爹爹没有?” 兰芝听他叫岳父“爹爹”,心中先是欢喜,接着就有些凄凉——赵郁好像一直很缺爱,她的爹娘把赵郁当成自家人,给了他疼爱和关怀,赵郁就自然而然把岳父母当成亲爹娘看待。 赵郁见兰芝不说话,只是看自己,便道:“东边宅子可不算小,住了章家三房人,重修的话得不少银子——我给爹爹送两千两银子吧!” 兰芝走过去,抱住了赵郁劲瘦的腰,脸贴在他颈上,低声道:“阿郁,让我抱抱你。” 赵郁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兰芝主动抱他的。 兰芝抱着他,赵郁自然也抱着兰芝了。 兰芝丰满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芬芳的体香萦绕在赵郁鼻端,他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 察觉到赵郁的异常,兰芝不禁啼笑皆非,一把推开了他:“你下去送银子吧!” 她满心都是对赵郁的怜惜和疼爱,赵郁却以这个来回报她,可真是色=狼啊! 赵郁俊脸微红,眼睛浮着一层水汽看着兰芝,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 兰芝哪里能拒绝这样的赵郁,只得低低应了下来,却交代道:“如今你我在孝期,可不能怀孕......” 赵郁“嗯”了一声,掀开了兰芝的裙子,轻轻道:“我晓得,你放心......” 第二天秦二嫂正在西暗间教授兰芝医术,秦仲安却走了进来。 秦二嫂见他心事重重,便问了一句。 秦仲安这才道:“阿郁刚给了我两千两银票,让我收拾东边章家的宅子......” 秦二嫂忙道:“你不要收,收拾宅子的银子家里还是有的!” 兰芝在一边笑盈盈道:“娘,这是我和阿郁商量好的,您要是不要,那就送给我爹好了!我爹手里有了两千两银子,那些帮闲的帮嫖的自会凑上来,说不定就引着我爹去行院里逛,或者让他干脆在外面养一个小老婆呢!” 秦仲安:“......兰芝,别胡说!” 这闺女可真够坑爹啊! 秦二嫂闻言,当下也不说不要了,对着秦仲安伸出手。 秦仲安老老实实走了过去,把那叠银票放到了秦二嫂手上。 秦二嫂这才道:“不是我不让你拿这银票,委实是你只要拿了银票,大房的人就会想方设法让老太太问你要,女婿给你修宅子的银子,却被大房给骗去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秦仲安顿时有些羞愧——他一从白家庄子回来,就去汉冶胡同那边的大房看老太太,结果老太太一哭,他就乖乖地把兰芝给他的五十两银子全奉献出去了。 兰芝见爹爹蔫头耷脑的,分明是知道错了,忙转移话题:“娘,今晚咱们一起去走百病,我穿什么衣服呢?” 按照大周风俗,女眷上元节出去走百病,都是要穿白绫袄的,不过北方正月甚是寒冷,白绫袄外面须得再穿件别的衣服避寒。 秦二嫂一听,马上道:“不是有一件崭新的玫瑰红缎面灰鼠皮袄么?就穿那件吧!” 兰芝忙道:“娘,阿郁的亲娘刚殁了,正在丧期......我穿那件石青色斗篷吧!” 她又拉着秦二嫂问:“娘,走百病时你穿什么?” 她和秦二嫂说着话,给秦仲安使了个眼色。 秦仲安忙悄悄起身出去了。 秦二嫂笑了:“我才不去,难得清闲,我约了陆妈妈和对面的姚氏一起去巷口王家打马吊,你爹则要和老宋伯去吃酒!” 兰芝见爹娘都有安排,只得作罢。 用罢晚饭,秦仲安骑着马带了阿福出去吃酒,秦二嫂也带着储秀去打马吊,兰芝便带着翡翠上楼妆扮去了。 她今晚是极为素雅的妆容,穿了白绫袄,系上淡青色留仙裙,在外穿上石青色斗篷,然后又开始帮翡翠妆扮。 翡翠忙道:“姑娘,我就算了吧!” 兰芝笑眯眯道:“孙秋也去哟!” 翡翠顿时一句话不说了。 见翡翠小脸微红,兰芝不由笑了起来,想起翡翠先前说她这辈子不成亲不生子,看来不是翡翠立场不坚定,而是对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兰芝给翡翠梳了个堕髻,选了一支明珠簪插戴上,又拿了件深蓝缎面兔毛出风褙子给翡翠穿上,然后举着菱花镜让翡翠看:“是不是很美?” 看着镜中俏丽明媚的自己,翡翠不禁抿嘴笑了。 因会易容的温凉如今被派出去了,再过两日才能回来,赵郁便没有易容,戴上眼纱,抱了阿犬,在院子里一边等兰芝,一边把陪阿犬玩。 白佳宁送阿犬一对料丝灯,赵郁提在手里逗阿犬玩。 料丝灯是用玛瑙紫云英等做原料,抽丝制成的一种半透明的灯,灯光皎洁晶莹,不啻明珠,十分珍贵。 孙夏、孙秋和孙冬都静候一旁等着。 孙冬性子活泼一些,等得有些急,笑嘻嘻问道:“主子,主母怎么还不下楼呀?” 郡王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赵郁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含笑道:“她想要妆扮漂亮一些,让我看了赏心悦目——耐心等着吧!” 前世他等了兰芝二十年,二十年他都等下来了,这区区半个时辰算什么? 兰芝正和翡翠从楼上下来,恰好听到赵郁的话,当下笑了,道:“阿郁,我爱妆扮可不是为了让你赏心悦目,而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自己心里畅快自在!” 赵郁含笑道:“是是是,夫人您说的是!” 兰芝如今夫荣妻贵,可是朝廷三品诰命夫人了! 孙冬听了,心中纳罕,觉得郡王有些怕老婆,正要和一旁的孙秋说,却发现孙秋正怔怔看着随着主母一起下楼的翡翠,不由暗自叹气:孙秋若是成亲了,大哥一定会催促他和孙夏也成亲的! 兰芝走到赵郁身前,见阿犬正玩料丝灯,便柔声道:“阿犬,料丝灯给娘亲拿着,好不好?” 阿犬抬头看向兰芝,莹洁灯光中兰芝清雅好看,如同仙女一般。 他最喜欢漂亮娘亲了,就乖乖地把料丝灯交了出来,然后伸手让兰芝抱:“抱抱!抱抱!” 赵郁:“......” 兰芝声音颤抖:“......阿犬会说话了?” 阿犬听了娘亲的话,更加兴奋,身子也往兰芝这边探,声音清晰:“抱抱!抱抱!” 兰芝忙把料丝灯递给翡翠,一把接过阿犬抱了过来,声音激动:“阿犬,叫‘娘’!” 阿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凑到兰芝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抱住了兰芝的脖颈,又说了一声:“抱抱!” 赵郁这下子明白了过来,笑嘻嘻道:“阿犬这崽子只会说‘抱抱’!哈哈!” 兰芝睨了他一眼:“他才八个月,会说‘抱抱’已经很厉害了!” 赵郁见兰芝护短,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好好好,咱们的崽子厉害又聪明!” 兰芝抬头一看,发现今晚月色很好,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夜空,整个院子如同白昼,空气寒冷而清新,甚是舒适,便道:“咱们赶紧出门吧!” 翡翠和孙秋一人打了一个料丝灯走在前面,赵郁左手抱着阿犬,右手牵着兰芝走在中间,孙夏孙冬走在后面,一行人出了门往东去了。 上元之夜,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爆竹燃放后火药的幽微气息,街上人摩肩接踵,各种爆竹声,烟火燃放声,丝竹声,唱曲声和说笑声混杂在一起,端的是热闹非凡。 赵郁一直紧紧护着兰芝。 到了灯市,街上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挤挤挨挨的,赵郁的眼纱也被挤掉了,他生得容颜清俊,身着月白袍子,腰围玄色腰带,在人群中颇为高挑出众,抱着小仙童似的阿犬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很快就被人给盯上了。 有那好南风的男子趁机就挤了过来,想伸手在这位清俊少年屁股上摸一摸,捏一捏,兜搭一兜搭——万一大家都是同好呢?即使对方不是,就许些钱财好处,不就勾上了? 那人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人闪电般捏住了,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凤眼小哥,不由一愣,急着挣脱,那凤眼小哥的手却似铁铸一般,难以撼动,顿时吓软了:“好汉,饶......饶命!” 赵郁抱着的阿犬扭过头来,见孙冬捏着一个白脸锦衣男子的手,一时有些懵。 孙冬低声道:“主子,这人偷袭您!” 那白脸锦衣男子见四周好几个穿着青衣的精壮汉子听到声音聚了过来,分明是保护这清俊少年的扈卫,顿时吓得快要尿了,求生心切,忙解释道:“不......不是,我只是想摸你屁股!” 赵郁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把他裤子扒了,随便人摸,谁摸给谁一两银子!” 孙夏答了声“是”,示意几个青衣卫扈卫上前。 赵郁见真的要脱那人的裤子了,忙道:“只露屁股,别露别处,免得臊了街上的女眷!” 那白脸锦衣男子见这清俊少年居然来真的,顾不得别的,忙道:“我是京城孟家的人,福王府世子妃的兄长,你们胆敢侮辱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赵郁闻言,呵呵笑了,摆了摆手,抱着儿子揽着妻子扬长去了。 前方便是醉太白酒楼。 醉太白酒楼外面摆了十几架灯,芙蓉灯,绣球灯,鱼龙灯,还有会自己转的灯和上等的水晶灯,十分好看。 阿犬眼睛亮晶晶,揽着爹爹的脖颈认真看着。 赵郁虽然不爱看灯,却也忙碌得很,既要抱紧阿犬,又要顾好兰芝,简直是全灯市街第一忙人,却浑不觉自己生得清俊,无数难得出门的女子都在悄悄看他。 正在这时,醉太白酒楼二楼雅间内却有人自窗口探出头来叫他:“阿郁!上来吧!” 原来是赵翎! 见是自家大哥,赵郁便带着妻儿过去了。 到了赵翎所在的雅间,兰芝这才发现雅间内除了赵郁和世子妃小孟氏,还有两个陌生女子,一个杏眼圆脸,甚是娇美;一个狐狸眼尖下巴,颇为妖娆,都是十五六岁年纪,衣饰华贵,满头珠翠。 那两个女子见了赵郁,含笑上前,齐齐屈膝行礼:“见过端懿郡王!” 赵郁并不认识,便微微颔首,看向赵翎。 赵翎笑着看了小孟氏一眼:“你来介绍一下吧!” 小孟氏指着狐狸眼尖下巴的女孩子介绍道:“这是我妹子,在家排行第五!” 又指着杏眼圆脸的女孩子道:“这是我表妹,梁家大房的嫡长女!” 赵郁这下子明白了,这位梁大姑娘就是庆和帝替他相中的郡王妃人选,他微微一笑,十分郑重地介绍兰芝:“这是内子秦氏!” 又介绍怀里的阿犬:“这是犬子,小名唤作阿犬!” 梁大姑娘视线从端懿郡王脸上移开,转而看向秦氏,想起小孟氏她们私下里给这位秦氏起了个诨名——“端懿郡王的小骚狐狸”,不由莞尔,道:“原来是端懿郡王的秦夫人呀!” 言下之意是这位秦氏只不过是端懿郡王的妾室,侧妃和夫人中的夫人。 孟五姑娘笑得端庄:“我还是第一次见秦夫人,果真美貌!” 兰芝微笑。 她得到了赵郁的身和心,才不在乎这些小妮子的酸言冷语。 赵郁何等聪慧,见她们不向兰芝行礼,又称呼兰芝为“秦夫人”,好像兰芝是自己嫁给自己一般,便似笑非笑道:“内子不是端懿郡王的夫人,是平西指挥使赵郁的夫人,朝廷的三品诰命!” 闻言,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滞了滞,心中不情不愿,面上却是春风温润,屈膝行礼:“见过赵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各位小可爱~很丰满的一章奉上~继续求营养液333333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 12018-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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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礼仪仪态上完全合乎贵族礼仪规范,可见秦氏为了混入贵族阶层, 颇下了一番功夫。 席间小孟氏开口邀请兰芝参加正月十八在福王府后花园举办的梅花花会。 兰芝眼波流转看向赵郁——她和赵郁正月二十那日一大早就要出发了, 她不太想节外生枝。 赵郁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随她。 兰芝会意,当即含笑道:“多谢世子妃美意, 只是我和阿郁这几日就要出一趟远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看到秦兰芝和赵郁的眉眼官司,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都有些不快。 梁大姑娘笑微微看了孟五姑娘一眼。 孟五姑娘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郡王,听说陛下赐了您一座郡王府邸,就在御街那边,只待您迎娶了郡王妃,就能搬进去了,这是真的么?” 梁大姑娘闻言,依旧一幅端庄模样,美丽的圆脸却微微泛起一点蔷薇色来——当时得知庆和帝把她列入端懿郡王的郡王妃候选人名单,她心中颇不乐意,觉得自己出身高门孟氏,祖父梁启宗乃当朝太师,父亲梁乃恩担任吏部尚书,富贵满门,何必去嫁一个不受宠的亲王庶子,更何况还得送上门让这庶子挑选! 为此她还呕了一场气,谁知一向宠爱她的祖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依从她。 后来得知端懿郡王把生子妾室扶正,她心中得意,还和几位闺中腻友当做笑话取笑端懿郡王。 如今见了端懿郡王,她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如此清俊高贵言笑晏晏满满少年气的少年,以后怕是再难遇到了...... 赵郁正亲自给兰芝盛汤,听了孟五姑娘的话,不禁笑了起来:“果真有此事?我却不知道呢!” 他把汤碗放到兰芝面前,柔声道:“你尝尝这道汤。” 醉太白酒楼这道莼菜汤十分清淡美味。 兰芝含笑“嗯”了一声。 赵郁见兰芝尝了一口汤,便接着道:“我已经有了妻子,再迎娶郡王妃,岂不是停妻再娶?我一个小小郡王,敢和《大周律》硬扛么?” 他这会儿已经想起来了,前世梁大姑娘嫁给了武氏的嫡幼子,武氏满门流放,梁大姑娘在流放途中自杀;孟五姑娘嫁入令国公府,后孟氏满门抄斩,令国公府容不下孟五姑娘,孟五姑娘不知所终。 这样的两个人,还在他和兰芝面前如此趾高气扬! 赵翎一直在哄阿犬,见小姨子兼表妹孟五姑娘一直傻乎乎给梁大姑娘当枪使,心里直叹气,当即看向兰芝:“弟妹,阿犬也要跟你和阿郁一起出门么?” 他这句“弟妹”一出口,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都静了一瞬,齐齐抬头看向小孟氏——她们一直以为世子赵翎为了福王府的颜面,也会反对赵郁扶正妾室秦氏的! 小孟氏无奈地垂下了眼帘。 她和表哥赵翎成亲后,夫妻两人中间除了侧妃武氏,还夹杂着不少别的东西,以至于至今两人还是相敬如宾,表哥对她尊重却不亲近,她根本没法左右表哥,除非想把表哥推到武氏那边。 想到武氏表面恭谨话里话外处处存有陷阱的模样,小孟氏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兰芝眼波流转,瞅了赵郁一眼。 赵郁眼中脸上全是笑看着兰芝,声音温柔:“怎么?喜欢这道汤?我再给你盛一些!” 小孟氏更加郁闷了。 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端庄微笑,心里却都在冷笑——这秦氏真真骚狐狸精! 现如今你还能趁着年轻美貌迷惑男人,看你年老色衰了怎么办! 这场晚宴在座诸人中,最开心的是阿犬,他被伯父逗得咯咯直笑;第二开心的是兰芝,她终于喝到了宛州最地道的莼菜汤;第三开心的是赵郁,他把对兰芝颇有敌意的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气得够呛! 一时宴席结束,赵翎亲自送赵郁和兰芝一行人下来。 这时候已经过了亥时,灯市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赵翎抱着已经睡着的阿犬,与赵郁并排慢慢走着,想到下次与赵郁再见,不知又是何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赵郁和赵翎并肩而行,听到赵翎叹气,笑了起来:“大哥,咱们兄弟这次分别,不过半年时间就能再次相见,你何必难过!” 赵翎满腔的离情被他这没心没肺的笑给驱散得干干净净,悻悻道:“我不是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阿犬!” 赵郁得意一笑:“大哥,你若是喜欢小孩子,赶快自己生几个去!” 赵翎正要开口,谁知赵郁接着就转移了话题:“大哥,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 赵翎闻言,斜了他一眼:“又闯什么祸了?” 赵郁笑容灿烂:“我把你某个大舅子拾掇了一顿!” 赵翎哼了一声,道:“我大舅子如今在冀州做知州,你等闲也拾掇不了他!” 赵郁忍着笑,把自己路遇捏人屁股的登徒子,命人剥了此登徒子的裤子,付银子让人围观捏屁股的事说了。 赵翎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此人有什么特征?” 他知道孟家颇有几个好南风的子弟,常在外拿着孟氏的名头欺男霸女,很是不堪。 赵郁根本没细看那人,便吩咐孙夏上前讲述。 苏夏拱手行了个礼,细细描述道:“大眼睛,白脸,浓眉,大眼,眼下有青晕,大高鼻子,嘴唇泛紫,分明酒色过度,臀部肥白,左臀尖上有一个黑痣......” 赵翎:“......”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赵翎有些无奈:“这人应该是孟坤,他不是世子妃的嫡亲兄长,而是孟家旁支之子,一向颇得孟氏家主赏识,因此被安排在楚州税关做主政,这次因他要从京城去楚州任上,路经宛州,于是孟氏家主就托他一路护送孟五表妹和梁大姑娘来宛州。” 听说这位孟坤就是楚州税关的主政,走在赵郁右边的兰芝不禁侧首看向赵郁——赵郁要去调查运河沿岸各税关,第一站便是楚州税关! 赵郁会意,伸手握住兰芝的手,轻轻一捏,然后含笑看向赵翎:“早知道是你堂大舅子,我直接让人在暗巷里坏了他就是,没的给你没脸!对不住了,大哥!” 赵翎瞅了他一眼,道:“究竟是堂大舅子亲,还是亲弟弟亲,我心中自有成算,你放心吧!” 得了赵翎这句保证,赵郁便不在意了,笑嘻嘻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赵翎一直把赵郁送到了梧桐巷,这才兄弟拱手作别。 秦仲安和秦二嫂还没有回家,留守在家的侯正、侯奶娘两口子和蜀芳阿贵迎了赵郁兰芝进门。 安顿好阿犬睡下,赵郁和兰芝洗了个澡,坐在窗前榻上说话。 兰芝有些担心:“阿郁,咱们若是去楚州税关,万一被那个孟坤认出来......” 赵郁放松地倚着靠枕,身上穿着白绫中衣和亵裤,两条大长腿松快得很,一条蜷曲,一条长长地伸了出去。 他懒洋洋道:“放心吧,我有法子!” 兰芝见赵郁懒洋洋的,跟条大狗似的,还怪可爱的,笑着伸手在赵郁脸颊上捏了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道:“头发干了,咱们睡去吧!” 赵郁一听这个“睡”字,顿时精神起来,豹子般一跃而起,打横抱起兰芝:“睡觉去喽!” 此时福王府世子居住的东院闹成了一锅粥。 因舅爷深夜未归,世子妃小孟氏得了禀报,派人全城搜索,终于在灯市街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孟坤——孟坤裤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白屁股也变成了巨形紫黑屁股,脏兮兮不说,还肿了起来! 孟坤哭唧唧被王府侍卫抬了回去,一换上衣服,就去见堂妹夫赵翎了,要求赵翎给他出气,把那个调戏他侮辱他的少年给找出来。 赵翎耐心地等待他说完,这才道:“可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人家怎么来找我,说先动手动脚的人是你?” 孟坤无话可说,悄悄拿了张银票塞给了世子身边的小厮,得知收拾自己的人正是赵翎的庶出弟弟赵郁,便暗自记在心里。 第二天要出发去楚州了,他特地去见世子妃小孟氏辞行,顺便狠狠地告了赵郁一状。 小孟氏听说赵郁居然敢欺负孟家人,不把孟家人放在眼里,心中暗恨,便道:“堂兄,你且去吧,这件事交给我了,我早晚会给你出气。” 孟坤这才满意,扶着依旧红肿的屁股一扭一扭离开了。 因怕被人认出,他特地戴了帷帽遮住脸,上了自己的官船,一路趴着往楚州去了。 到了正月二十那日,一个五官端正相貌普通的青年行商带了妻子儿女,率着几个伙计登上了自家商船,拔锚起航,离开宛州运河码头往楚州方向去了。 ☆、第九十一章 如今正是初春时节, 天气颇为寒冷,船行在运河之上更是风大浪大, 因此兰芝很少带着阿犬到甲板上去玩, 只在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带着阿犬去甲板上晒晒春日太阳。 这日傍晚, 外面起了风, 兰芝索性带着阿犬呆在舱房里玩耍。 赵郁忙碌得很, 一直在外舱忙碌,兰芝略有些无聊, 坐在舱房窗前,拿了个靶镜照着玩。 她这次出来, 倒是没怎么易容, 只是用温凉给的一种对肌肤无害的药膏涂抹了脸、颈部和手, 肌肤变成了粗糙的淡褐色,整个人就变得没那么明艳夺目了, 只是一双大大的杏眼依旧清媚明亮。 阿犬已经会爬了, 正和奶哥哥阿青一起在榻上爬来爬去玩耍, 侯奶娘和翡翠立在一边看着。 兰芝正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有人在夺她手中的靶镜——扭头一看, 原来阿犬不知何时爬了过来!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阿犬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兰芝看了片刻, 又把脸埋在兰芝身上闻了闻, 确定依旧是娘亲的气味了,这才放心地扶着兰芝站在榻上,伸出两条胖胳膊, 从兰芝背后抱着兰芝。 兰芝被阿犬抱住,心里甜丝丝的,柔声和阿犬说话:“阿犬,你叫声‘娘’吧!跟着我叫——‘娘’!” 阿犬沉默片刻,然后大声叫道:“抱抱!” 兰芝:“......” 赵郁正好进来,听到阿犬叫“抱抱”,便走过去要抱阿犬:“阿犬,爹爹抱!” 侯奶娘见赵郁进来,忙抱着阿青福了福,悄悄退了下去。 翡翠端起茶壶,给赵郁倒了一盏清茶,也退了出去,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舱门外守着。 都过了一天了,阿犬对这个自称是爹爹的陌生人还有些抗拒,用力挣扎起来。 赵郁镇压了他的反抗,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阿犬给捉了过来,用力抱在怀里。 阿犬也不哭闹,只是沉默地挣扎着,间或还在赵郁脸上拍了一下。 赵郁也不生气,笑嘻嘻只管把小崽子抱在怀里:“崽子,闻闻是不是你老子的气味!” 阿犬这崽子鼻子灵敏得很,跟小狗似的。 阿犬吸了吸鼻子闻了闻,发现果真是熟悉的爹爹的气息,这才放松地让赵郁抱了。 赵郁得意地给兰芝使了个眼色,小虎牙在晨曦中闪闪发光,煞是可爱。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把一个布老虎递给了阿犬,然后看向赵郁:“阿郁,快到楚州了吧?” 赵郁笑嘻嘻道:“请叫我‘阿穆’,我如今可是赵穆!” 他抱了阿犬挨着兰芝坐下:“明日一早睡醒就到楚州码头了,咱们先在楚州税关纳了税,然后运到楚州城内铺子发卖。” 这次从宛州出发,赵郁的商船上运送的是宛州的瓷器和几箱子独玉摆件。 阿犬坐在爹爹怀里,把玩着手里的布老虎,听着爹爹和娘亲说话。 赵郁从旁边固定在船壁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卷轴,展开让兰芝看:“大周运河贯通南北,河上行商往来不绝,海商的货物也要经过运河发往大周南北各地,因此运河税关征收的关税,就成为大周朝廷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在大周商业最兴盛时期,税关的收入曾占到了大周税额的一半以上。” 兰芝曾经看过朝廷邸报,低声道:“阿郁,可我看过朝廷邸报,去年运河税关的收入只占大周全年税额的四分之一呀!” 赵郁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是因为孟氏家族控制了运河税关!” 他单手抱着阿犬,空出另一只手把展开的卷轴铺在了榻上,修长的手指指着舆图上的税关给兰芝看:“大周总共有八个税关,运河上的税关就有七个,八大税关从北到南依次是鲁州临清税关,郑州金水河税关、京城西水门税关,宛州税关、楚州税关、扬州税关、苏州税关、杭州税关,这八大税关都由孟氏家族的人控制,我们明日一早要到的楚州税关,主政便是世子妃小孟氏的旁支堂兄孟坤。” 兰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孟坤那张白白的大脸,瞅了赵郁一眼,笑道:“其实孟坤生得不错,浓眉大眼高鼻子,只是眼下发青,眼睛浑浊发黄,分明是酒色过度!” 想到上元节那夜赵郁被孟坤给看上,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她其实长得也不错,可是跟赵郁一起出去,反倒是赵郁更容易被人惦记上,幸好这次出门,赵郁让温凉帮他易容了,有些像先前的赵穆,却比赵穆要普通一些,没有赵穆那样英俊。 赵郁沉声道:“我让人调查了,这八个税关的主政,也就孟坤最是昏聩无能贪财好色容易抓到把柄,因此咱们这次要从孟坤入手,若是能拿到得力证据送入京城,虽然不至于扳倒孟氏家族,能收回税关却也不错!” 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若是能收回税关,大周一年的税额,有可能会翻一番!” 前世他抄了孟氏,所得银两就顶上大周好几年的税收了...... 孟氏家族控制了八大税关,可是四大世家中最肥的一个了...... 兰芝凝视着赵郁的眼睛:“此事干系甚大,孟氏若是发现咱们的行动,一定会疯狂反扑,咱们须要小心。” 赵郁“嗯”一声,道:“我会好好保护你和阿犬的!” 阿犬本来正在玩手里的布老虎,听到爹爹提到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啊”了一声。 赵郁笑了:“阿犬小崽子能听懂咱们的话。” 兰芝也是笑:“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咱们得注意一些了!” 赵郁伸手摸了摸阿犬软软的脸颊,道:“我赵郁的儿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我自然得从小培养他!” 阿犬大眼睛忽闪忽闪,拿着布老虎挥舞了一下,又“啊”了一声。 兰芝温柔地凝视着阿犬:“阿犬是我们的儿子,他能康健开心,我就很喜欢了,若是他自己将来愿意做大事,就让他做大事好了;若是他自己不乐意,也不要强迫他——你我努力奋斗,不就是让咱们的崽子能够从心所欲。” 赵郁听了,默然良久。 兰芝的话,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可是他愿意试着去理解和接受。 前世他什么都放在心里,自我感觉什么都由自己一力承担,却令兰芝误会,即使到了现在,兰芝还没有彻底解除心结...... 第二天一早,赵郁的商船赶到了楚州码头,泊在码头内,等待税关的官吏上船课税。 税关的官吏还没来,先来了一个头戴玄色平式幞头身穿鸦青道袍做书生打扮的英俊男子,正是王湉。 王湉笑吟吟上前,先向赵郁拱手行礼,又向兰芝行礼。 赵郁笑着看他,倒是兰芝褔了福,权作回礼。 王湉知道赵郁有事不避着兰芝,便直接道:“东翁,福王世子的亲笔信带来没有?” 他如今的身份是行商赵穆的账房先生,因此尊称赵穆为“东翁”。 赵郁微微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封信和一张名刺,在王湉面前晃了晃:“我大哥的信和名刺都在这里呢!” 论起模仿赵翎的字迹,赵郁若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至于赵翎的名刺,赵郁那里没有一匣子,也有十几个了。 王湉从信封里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看罢,看到下面的签章,不由笑了:“东翁,您又是从哪儿弄到世子的签章的?” 赵郁笑眯眯:“我用萝卜自己刻的呀!” 王湉:“......” 兰芝在一边也笑了起来。 前世赵郁也是酷爱刻章,在西北的时候,他常用萝卜来刻章,回到京城之后,他越来越沉默,一有空就在她身边呆着,自顾自刻章,不过材料变成了玉石、寿山石、青田石、鸡血石和冻石等。 进京之后,他曾经用一块上好的寿山石,刻了一枚印章送给了她,上面刻的是“柔仪居士”四个字。 柔仪殿是福宁殿后与福宁殿紧密相连的一处宫殿,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封妃后会被安置在柔仪殿...... 赵郁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兰芝,眼神幽深中带着一抹忧伤。 前世的时候,为了保护兰芝,他从来不曾流露出让兰芝做皇后的意图,可是百密一疏,他还是犯了一个错。 他给兰芝刻了一个私章,刻的是“柔仪居士”四字,而柔仪殿与大周皇帝居住的福宁殿紧密相连...... 前世他母妃就是凭着这枚印章,推测出他对兰芝的重视......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因为大周皇后居住的宫殿是坤宁殿,而不是屋舍狭窄的柔仪殿,没想到他的意图还是被识破...... 总而言之,还是他自己当时不够强大,这一世定不能重蹈前世覆辙。 赵郁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若是能让他母妃一直留在倭国就好了...... 赵郁刚把赵翎的名刺和伪造的赵翎书信收起来,楚州税关一个穿着绛色袍子的官吏就带了几个随从登上了他的商船。 兰芝和赵郁相视一看,彼此会意。 赵郁给一边立着的孙秋使了个眼色。 孙秋如今被温凉易容为一个白白嫩嫩的凤眼少年,穿着大红锦袍,外面则是雪狐大氅,很是秀美——他如今扮作赵穆的弟弟,名唤赵秋。 兰芝一脸柔顺地错后一步,赵郁则带着孙秋和王湉满脸堆笑迎上前去。 那官吏很是趾高气扬,昂首道:“这位客商,我乃楚州税关主政孟老爹麾下的官吏,奉主政孟老爹之命上船盘查课税!” 赵郁微微一笑,从袖袋中取出赵翎的名刺和伪造的赵翎书信,恭而敬之奉上,道:“鄙主上乃福王世子,和令主政孟老爹是亲戚,这是鄙主上的名刺和鄙主上给孟老爹的亲笔书信,烦请大人转交!” 听说眼前这位行商是福王世子的门人,这位税关官吏态度好了许多。 他虽然不算是孟坤的亲信,却也知道福王府与孟氏关系紧密,福王妃和世子妃都出自孟氏嫡脉。 孙秋上前,掏出提前备好的一锭五两重的金锞子递了过去,含笑低声道:“劳烦大人了!” 这位官吏一见孙秋这美少年,眼睛一亮,忙和赵郁说道:“此事重大,我做不了主,不如我带你们三位去见我们孟老爹!” 孟老爹酷爱美少年,说不定看上这位美少年,对他的引荐之功,孟老爹可是少不得记住了。 赵郁眼中含笑:“烦请大人引荐,小人不胜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本章送出88个红包~ 晚上八点奉上第二更~ ☆、第九十二章 这位官吏自我介绍姓雷, 乃楚州税关的税吏。 赵郁留下王湉陪这位雷税吏闲聊,自己寻了个理由去了舱房, 安排温和、温凉、孙夏、孙冬和侯正留在船上保护兰芝母子。 舱房里, 兰芝笑盈盈道:“阿郁, 不须担心我们, 你还是多带些人去吧!” 赵郁也笑:“带的人多的话, 对方会怀疑的。” 他见舱房内只有兰芝,便抱着兰芝亲了一下, 柔声道:“兰芝,等我回来!” 兰芝“嗯”了一声, 送了赵郁出去。 因青衣卫素来崇尚溜须拍马, 赵郁被身边这些青衣卫拍得甚是舒服, 颇有心得,因此拍起这位雷税吏的马屁来, 也是手到擒来行云流水, 把这位雷税吏奉承得浑身轻飘飘, 再加上那锭金锞子的作用,雷税吏待赵郁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架势。 他一边走一边和赵郁窃窃私语:“既然赵老弟你这么有诚意, 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咱们朝廷抽税的规矩是‘凡三十抽一’, 我们楚州税关的规矩则变通得多, 比如说您该纳一千两银子的税,若是有得力之人介绍到孟老爹面前,给孟老爹送上六百两银子, 孟老爹一句话发下,税关收你五十两税不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可就省了三百五十两银子......” 赵郁一听,眼睛一亮,忙殷勤地问这位雷税吏:“果真如此么?劳烦雷大人您帮我引荐了!” 雷税吏得意洋洋道:“我瞧你们是晓事的,我就帮你们引荐吧,我们孟老爹可是谨慎人,若是没有我引荐,即使你们拿着福王世子的书信名刺,也不一定能见到孟主政孟老爹!” 赵郁又捧了他几句:“还是雷大人您在孟老爹面前有面子啊!” 雷税吏扭头瞧了低眉顺眼走在后面的孙秋一眼,捋着胡子笑:“赵老弟,令弟生得不错呀!” 赵郁笑。 雷税吏翻了翻眼睛,凑近赵郁,低声道:“我们孟老爹爱好广泛,不仅爱好佳丽,也喜爱美少年,佳丽和少年相比的话,他老人家更喜欢美少年一些,尤其是那种看上去厉害些的力气大些的......他老人家好的是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这位雷税吏笑得猥琐,赵郁也笑了笑,道:“孟老爹的爱好可真别致!” 跟在后面的赵秋握了握拳头——他可是真武生,能一拳揍得人半死不活的武生! 雷税吏听了赵郁的话,当即把他引为知己:“我虽然不懂这些,可既然我们孟老爹喜欢,那定是极好的。先前就有一位鲁州客商,送了一个会唱曲有风情的小厮给了我们孟老爹,他家的商船每每经到楚州码头,我们税关都是直接放行。” 赵郁“哦”了一声,状似为难道:“可是家弟素来羞涩......” “素来羞涩”的孙秋偷偷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打烂孟坤狗头的方法。 到了税关官署,雷税吏问赵郁要了一两银子,给了守门的小厮,又附在小厮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小厮这才进去通报。 约莫一盏茶工夫,小厮就出来道:“我们大人正在后面书房花厅,各位请!” 小厮引着雷税吏和赵郁等人直接从东夹道去了内院,进了内院月亮门,又引着他们往西走,又穿过了一个宝瓶门,这才到了一个极为富丽堂皇的院落。 小厮先进去通禀,不久就出来,引着赵郁等人进去。 赵郁一进去,直觉一股香得腻人的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想要打个哈欠。 孟坤身上穿着件宽松的大红织锦袍子,正立在窗前嗅玉瓶中插的红梅花,见雷税吏带了赵郁等人进去,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先是把赵郁、王湉和孙秋都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定在了孙秋身上,抿了抿嘴,道:“你们是宛州来的行商,船上都是些什么货物?” 赵郁忙把赵翎的名刺和伪造的赵翎书信奉了上去,陪笑道:“小的是福王世子的门人,奉家主之命做些小生意,不过是些瓷器和玉器......” 孟坤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书信和名刺:“哦,是世子啊......” 他表面上待福王府的人很恭敬,私下里却鄙薄得很——如今按照他的财力,福王世子也和他没法比,孟三姑娘嫁入福王府时的十里红妆,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赵郁见状,便又掏出三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奉了上去:“孟老爹,区区心意,请笑纳!” 孟坤没有接,义正辞严道:“孟某人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收受贿赂!” 他说着话,看了雷税吏一眼。 雷税吏会意,忙寻了个理由告辞了。 赵郁这才再次上前,奉上那三张银票。 孟坤这次接了过来,放在袖袋中,却又走到孙秋身边,隔着衣服捏了捏孙秋的胳膊,抛了个媚眼:“小兄弟如此健壮,捏都捏不动,怕是有几千斤力气......” 孙秋:“......” 赵郁和王湉含笑看着,又捧了孟坤几句,把气氛搞得活络了起来。 见孟坤眼睛追着孙秋打转,眼神痴迷,赵郁抿嘴一笑,道:“孟大人,小的今晚在城外运河码头的飞鹤楼略备薄馔,小的兄弟在旁递酒,不知大人能否拨冗光临?” 孟坤色迷心窍,当即道:“自然能去!” 离开税关官署,赵郁吩咐孙秋:“你去把那位雷税吏也约上!” 孙秋答了声“是”,自去寻那位雷税吏去了。 兰芝迎了赵郁进了舱房,笑嘻嘻问道:“阿郁,怎么样了?” 赵郁笑容灿烂:“有我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只等那人今晚入窠了!” 见他如此,兰芝顿时心里痒痒的,好想也去看看热闹。 赵郁见兰芝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跟阿犬看糖葫芦时的神情一样,特别的渴望,便猜测她的心思:“兰芝,你也想去凑热闹么?” 兰芝用力点头:“嗯嗯!” 她眼巴巴看着赵郁:“阿郁,我可以去么?” 赵郁最受不得兰芝这样看自己,正要答应,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了一个主意,便凑到兰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兰芝耳朵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瞟了赵郁一眼,最后还是答应了。 赵郁自是欢喜,当下道:“让温凉帮你易容,扮作我的小舅子,跟着我一起过去就是!” 在兰芝的殷切期盼中,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 经过温凉的妙手,她易容成了一个面貌普通的少年。 夜幕降临,楚州运河码头内外却热闹非凡。 运河码头内停泊着无数商船,“帆樯如林,百货堆积”。 码头外运河边一座座酒楼鳞次栉比,一串串大红灯笼映出半天红光,丝竹声唱曲声欢笑声响成一片,“户列珠玑,家陈歌舞”。 其中飞鹤楼最为鼎盛,递酒的歌姬最美,唱曲的小优最有风情。 这飞鹤楼本是青衣卫产业,孙秋自是熟悉,引着赵郁、兰芝和王湉进了备好的雅间,道:“主子,主母,这雅间可还入眼?” 兰芝见雅间内红漆雕花家具,汝窑瓷器茶具摆件,靠枕坐垫皆是海棠红满绣锦缎靠枕,角落里赤金小篆内焚着百合香,十分富丽雅致,不由笑了,心道:这屋子布置得倒是像女子的闺房!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发现外面便是运河,碧波荡漾的河面上一座座画舫如一串明珠,繁华之极。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低声道:“孟坤来了!” 赵郁点了点头,众人出去迎接。 孟坤倒是谨慎得很,戴了眼纱而来,身边只跟着一个锦衣小厮。 他抬头一看,见那行商赵穆的弟弟赵秋身着玉白锦袍,打扮得甚是好看,秀眉浓黑,凤眼斜飞,鼻梁高挺,嘴唇嫣红,竟比白日还要英俊几分,不由心神荡漾,当即带着小厮进了雅间。 片刻后雷税吏独自一人也来了。 雅间内是一张红漆八仙桌,孟坤上坐,赵郁主位,王湉和雷税吏打横,孙秋伴着孟坤坐,打扮成青衣少年的兰芝往来筛酒下菜。 众人推杯换盏,煞是热闹。 兰芝来往筛酒,发现孟坤饮了几盏酒,一双眼睛水汪汪满是荡意,只顾看孙秋,不由心中暗笑。 孙秋丝毫没有平时横眉冷对的模样,随和得很,交杯换盏,不停地哄孟坤吃酒。 孟坤不知不觉吃了无数盏酒,脸红脖子着粗,拉着孙秋的手摩挲着:“赵小弟,只要你跟了我,从此吃香的喝辣的,除了不能娶妻,其余我都不禁,我给你买个宅子,我有钱,买得起......” 兰芝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自是兴奋得很,眼波流转再去看王湉,发现王湉不一会儿工夫,就劝那雷税吏饮了无数盏酒。 孟坤噘着嘴要亲孙秋的时候,兰芝忽然笑嘻嘻拍手:“倒也!倒也!” 听到兰芝的声音,孟坤一愣,正要开口,酒意上涌,一下子软倒了。 雷税吏晃了晃脑子,试图清醒一些,却更晕了,一下子趴在了八仙桌上。 兰芝笑眯眯道:“我的药怎么样?” 她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酒壶,酒壶里有间隔,装了两种酒,给赵郁他们斟的是正常的酒,给孟坤和雷税吏斟的却是她特地加了料的酒。 赵郁上前,一把挽住了兰芝的手,含笑吩咐刚进来的做跑堂打扮的温凉和几位青衣卫:“快些做,待会儿假的孟坤和雷税吏留下,真的孟坤和雷税吏送到船上去,半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发!” 青衣卫假扮的孟坤和雷税吏会继续呆在楚州税关,真的孟坤和雷税吏会被快船秘密送到京城青衣卫审讯。 到了雅间外,兰芝忙挣脱了赵郁的手,笑盈盈随着赵郁出了飞鹤楼,往码头方向去了。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运河岸边河风很大,兰芝乍从飞鹤楼出来热腾腾的脸一下子就凉了下来,颇为舒适。 她与赵郁并肩而行,想到今晚的经历,不由自主又笑了起来。 赵郁瞅了兰芝一眼,见她开心,心中也欢喜,心道:既然兰芝这么喜欢,以后这样的事都带她去,正好给她解闷...... 得知孙秋押着运送孟坤和雷税吏的快船已经离开楚州码头,连夜往京城方向去了,赵郁便吩咐王湉:“让船工开船吧!” 待王湉出去,赵郁放松地躺在榻上,阿犬依偎在他怀里,父子俩腻歪着。 赵郁轻松适意之极:“兰芝,这次我带你和阿犬去杭州好好转转,尝尝龙井虾仁,品品西湖莼菜羹,吃吃桂花糕,逛逛西湖......” 他正美滋滋畅想着,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对,急忙叫兰芝:“兰芝,你看阿犬......阿犬做什么了......” ☆、第九十三章 兰芝正在看赵郁的运河地形图, 听到赵郁的声音忙看了过去:“怎么了?” 赵郁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感觉那温热的感觉还在, 简直快要崩溃了:“阿犬尿到我身上了!” 兰芝:“......” 她知道被小孩子尿到身上对赵郁这样一个好洁的人意味着什么, 忙忍着笑走了过去, 一边吩咐翡翠她们准备浴桶和洗澡水, 一边去看赵郁和阿犬父子俩的情形。 赵郁正全身僵硬看着怀里的阿犬, 而阿犬大眼睛亮晶晶,仰首看着他爹爹, 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调皮的笑,兰芝这下子终于忍不住了, 笑着伸手去抱阿犬。 阿犬笑嘻嘻飞快伸手在爹爹脸上摸了一把, 然后才投入娘亲怀里, 扭头看爹爹,又咯咯笑了起来。 赵郁气急败坏, 连“阿犬”都不叫了:“赵臻, 你这小崽子——” 兰芝忙把阿犬的爪子给拽了过来, 免得他又去欺负爹爹。 赵郁声音里满是委屈:“......兰芝,阿犬用摸过尿的手摸我的脸......” 一想到阿犬湿漉漉的手摸他的脸, 赵郁简直想要揍这熊孩子一顿! 兰芝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是看着赵郁这委屈巴巴的模样,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赵郁向妻子告阿犬的状:“阿犬都九个月了, 怎么还管不住自己尿尿!” 兰芝抱着笑嘻嘻傻乐的阿犬安慰赵郁:“他才九个月了,喝水太多,又玩得太开心, 又不是故意的。” 赵郁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痛心疾首看着自己身上被阿犬的尿液染成深色的地方:“我今晚绝对不会再陪赵臻小崽子玩了!” 洗澡水很快准备好了,赵郁和阿犬父子俩重归于好,一起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玩了半天水,把不久前父子之间的那点子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 兰芝带了翡翠出去安排明日上岸采买之事,回到舱房,见赵郁倚着靠枕优哉游哉躺在床上,两条大长腿长长探了出去,挡着不让阿犬出来,而阿犬被赵郁围在了床里,把好几个瓷器小人放在了赵郁肚子上,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阿犬察觉到了娘亲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见真的是娘亲,当即笑嘻嘻抬手:“啊!囔!囔囔!!” 兰芝:“......” 赵郁先前曾狂热地期盼阿犬第一个会说的话是“爹爹”,如今失望了太多次,反倒心态平和起来,颇为中立地为阿犬做翻译:“这是阿犬刚学会的话,不过他老子我也不知道他在叫什么。”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走过去探身在阿犬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阿犬,叫娘!” 阿犬张了张嘴,说出的还是“囔”。 兰芝心知这是阿犬在学着叫“娘”,只是舌头不大听使唤,这才叫成了“囔”,心中得意,瞟了赵郁一眼,却不说破。 这次乘船出行,每晚阿犬都和爹娘睡在一起。 夜深了,洗漱罢,赵郁三口也在舱房中睡下了。 船外河风呼啸,呜呜作响,舱房内却温暖如春。 赵郁睡在最外侧,兰芝侧身依偎在赵郁怀中,她的怀里则是睡得甚是香甜的阿犬。 兰芝闭上眼睛,鼻子轻轻吸了吸,赵郁带着淡淡薄荷气息的清新体味,阿犬好闻的奶香,全都萦绕在她鼻端。 她伸手摸了摸阿犬柔软肥嫩的肚皮,心中满是温暖...... 船行在运河之上,船身微微荡漾,兰芝很快就睡着了。 赵郁面向里侧身躺着,他伸手揽过妻子,继续沉睡。 兰芝是被阿犬吵醒的。 阿犬大清早一醒来,就发现娘亲在爹爹怀里,而自己孤独地睡在床里侧,心中很是不快,当即扑了过来,强行要把娘亲揽到自己这边。 兰芝和赵郁一下子全醒了。 若是要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做选择的话,兰芝自然是选择阿犬了,她忙抱过阿犬,伸手摸了摸阿犬乌黑的软发,凑上去亲了亲,又亲了亲阿犬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紧紧抱着阿犬柔声抚慰:“娘的小宝贝小心肝阿犬,娘最疼你啦!乖乖哟!” 阿犬美得眼睛弯弯,两条胖胳膊揽住娘亲的脖颈,得意地看着被抛弃的爹爹。 赵郁:“......” 算了,老子不和崽子斗了! 他起身下床穿衣洗漱去了。 在赵郁和阿犬的父子争宠中,商船在运河上日夜不停行驶着,终于在三月十五这日赶到了杭州运河码头,泊在码头内,赵郁、王湉等人装扮完毕,只等杭州税关的税吏来课税。 这次登船的税吏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自称姓关,他带着人一一验查了商船上的货物,然后当场写下报单,道:“船上共装载瓷器四十箱,玉器十箱,总价四万两白银,大周税制‘凡三十抽一’,应纳税银一千三百三十三两三钱三分,这是报单,装车后通过税关时再完税,完税后才能通过!” 扮作青衣小厮的兰芝在一边听了,不禁瞪大了眼睛——在楚州税关,税吏再贪婪,给的报单也是总价三万两白银,只用交纳一千两税银,如今到了杭州税关,居然涨了这么多! 赵郁微微一笑,道:“关大人,请这边说话!” 到了僻静处,赵郁把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陪着笑低声道:“区区心意,请笑纳,乞青目一二!” 那姓关的税吏瞥了一眼银票,见是一张二百两银票,便伸手接了过来,脸上神情却依旧淡淡的:“既如此,总价改为三万两吧!” 赵郁笑容和煦:“关大人,不知能否引荐一下杭州税关的孟老爹......” 杭州税关的主政也姓孟,正是兰州守备孟敏治的庶出兄长孟敏世。 姓关的税吏略微迟疑了一下,瞟了一眼赵郁的腰间。 赵郁会意,当即一把揪下了腰间挂着的玉佩,含笑塞给了税吏:“麻烦大人了......” 这块玉佩是好多年前庆和帝赏他的,兰芝特意让他佩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给瞧上了——不过这样也好,这块玉既是天子所赐,内廷定有记录,到时候可以作为证据了! 关税吏接过玉佩看了看,眼睛亮了起来:“竟是荆山玉!” 要知道,荆山玉如今早已开采殆尽,传世的荆山玉极少,而且很少流落民间,极是珍贵。 赵郁微微一笑:“这是小人家传的物件,大人若是不弃,送给大人赏玩又何妨!” 关税吏手指摩挲着这块玉佩,眼睛发亮,片刻后方珍而重之收起了这块玉佩,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孟老爹身为杭州税关主政,地位显赫,自不是轻易能见的......这样吧,你们的商船先不要卸货,明日傍晚,且在税关官署东角门等着,我给你们引荐孟老爹!” 送走关税吏,留下守船之人后,赵郁一行人下了船,乘着马车离开运河码头,进了杭州城,在西湖附近的一处宅子安顿了下来。 这处宅子自是青衣卫的产业,符合青衣卫的一贯审美,院子小巧雅致,花木扶疏,甚是舒适。 孙冬提前过来,把这里安排得妥妥当当,赵郁和兰芝居住的内院的摆设铺排,全都是按照兰芝的喜好来的,摆件多是素瓷,靠枕、锦褥、帘幔、寝具多用淡青浅粉这样的素雅颜色。 侯奶娘和蜀芳带了阿犬和阿青在院子里玩。 兰芝得了空,在屋子里歇息。 翡翠见妆台上摆着精致的紫檀木妆匣和大大的西洋妆镜,便打开妆匣,发现是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雕花抽屉。 她拉出最上面的一个抽屉,发现里面全是用水晶瓶装的香汁子,又拉开旁边的抽屉,发现里面全是各种香膏,而下层抽屉也全是各种簪环钗梳,不由又惊又喜:“姑娘,这孙冬怎么能想得这么周到!” 兰芝原本倚在锦榻上歇息,闻言笑了:“孙冬是个小伙子,不可能这么细心,青衣卫在杭州这边的管事必定是女子!” 翡翠惊讶道:“女子也能做青衣卫的管事?” 兰芝正色道:“女子在聪明才智上并不逊于男子,为何不能做青衣卫的管事?只要有能力,女子也可以做大事!” 翡翠总觉得兰芝这句话颇有深意,便不再说话,默默在心里品味着。 到了晚间,阿犬玩累了,早和阿青一起跟着侯奶娘和翡翠在偏院睡下了。 兰芝脸上的易容糊了一天,怪不好受的,便和赵郁卸去易容一起洗了澡,又让人在院中的蔷薇花架下摆了一张坐榻,屏退侍候的人,只有她和赵郁两口子留在院子里。 兰芝和赵郁舒舒服服倚着靠枕歪在坐榻上面,中间的小方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杭州菜肴——一碟卤鸭、一碟熏桂鱼、一碟桂花莲藕、一碟东坡肉、一碟龙井虾仁、一钵杭州莼菜羹,另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这些菜肴都是兰芝爱吃的。 她先尝了尝桂花莲藕,直觉桂香扑鼻,甜而不腻,便又吃了一块,然后鼓动赵郁也尝尝。 蔷薇花正是花季,开了满架,花香氤氲。 不知院外何方,青衣卫安排了人在吹笛,笛声悠扬,宛如天籁,在月光和花香中悠悠而来,美得浑似梦境。 兰芝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在微醺中开口问赵郁:“青衣卫在杭州的主事是谁?怎地如此会安排?” 赵郁用牙箸夹了一粒虾仁喂给了兰芝,道:“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出身韩氏,前几年因不满家族安排的婚事,与家族决裂,破家而出,改名换姓进了青衣卫——明日她会来见咱们!” 兰芝心中颇为向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女儿红绵甜可口,香气醇厚,我今夜可要一醉方休!” 赵郁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凑过去吻住了兰芝,把酒渡给了她,哑声道:“我来喂你......” 他和兰芝既然两三年内不能生孩子,兰芝想饮酒,就随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读者小亲亲的地雷和手榴弹~ 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 第二更在晚上九点~ 32028143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0 00:45:18 2624097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0 09:05:16 樱桃好吃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0-24 11:43:36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28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35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40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47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52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4:57 樱桃好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4 11:45:03 读者“琪琪”,灌溉营养液+102018-10-24 15:08:35 读者“安安静静”,灌溉营养液+202018-10-24 01:00:58 读者“林晨”,灌溉营养液+102018-10-23 23:40:56 读者“阿江3512”,灌溉营养液+202018-10-23 20:06:48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19:38:27 读者“amandasdu”,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19:32:56 读者“连轺”,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19:05:04 读者“笔芯瞎朽”,灌溉营养液+32018-10-23 19:02:56 读者“兮兮恬”,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18:52:16 读者“崴盛电子钱”,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17:4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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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1:49 读者“曦汐丽华”,灌溉营养液+22018-10-22 00:50:35 ☆、第九十四章 兰芝这晚上痛痛快快饮了不少女儿红, 闹腾到了半夜,被赵郁抱回房里后, 她又纠缠着赵郁闹了好久。 好在赵郁没怎么饮酒, 倒是能应付她的胡闹和纠缠。 一夜酣睡。 第二天早上, 因为阿犬没过来骚扰, 兰芝难得睡到了自然醒。 赵郁正在窗前榻上坐着品茶, 听到床上传来兰芝的声音,忙起身走了过去:“兰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兰芝躺在床上,身上有些酸疼, 头脑却甚是清明。 一看到赵郁, 她马上就想起了昨夜自己饮酒后的疯狂, 脸当即红了,抬手遮住眼睛, 声音沙哑:“没有。” 赵郁见兰芝脸颊耳朵都红了, 知道她想起了昨夜的疯狂旖旎, 不由笑了起来,起身出去了。 等待赵郁的脚步声听不到了, 兰芝这才睁开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情景, 觉得自己没法再面对赵郁了。 她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海棠红绣花软枕里,恨不得自己失去酒醉后的记忆。 半晌,兰芝恨恨地捶了捶锦褥, 心道:不知道赵郁受伤没有...... 这时候赵郁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端着一盏葡萄汁走了进来:“兰芝,起来喝鲜葡萄汁解酒!” 见兰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赵郁忍着笑,在床边坐了下来,道:“兰芝,你是不是想起昨夜的事了?” 兰芝当即坐了起来:“昨夜?昨夜发生什么事了?我喝醉酒什么都不记得!” 她虽然嘴硬,可是水汪汪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却出卖了她。 赵郁抿着嘴笑,端着盛了鲜葡萄汁的水晶盏凑到兰芝嘴边:“这个解酒效果很好的,快喝吧! ” 兰芝就着赵郁的手尝了一口鲜葡萄汁,发现酸甜沁凉,好喝得很,讶然道:“如今正是三月,杭州怎么会有鲜葡萄榨汁?” 赵郁一边喂兰芝,一边道:“杭州可是除了京城外全大周最繁华之处,本地商贾和海外商贾云集,什么稀罕物件都能找到,何况不过是鲜葡萄而已!” 重生之后,他对兰芝的情感极为复杂,他和兰芝既是今世的少年夫妻,又是前世的患难夫妇,有时他很依恋兰芝,有时他又不由自主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兰芝...... 兰芝喝着沁凉的鲜葡萄汁,点了点头,道:“人人都道杭州好,若是有时间,咱们好好逛逛去!” 赵郁笑着答应了下来:“喝完就起来吧,这边的灶上给你准备了鲥鱼。” 兰芝闻言大喜,忙推开赵郁:“让翡翠进来吧,我要洗漱起身!” 鲥鱼极为鲜美,却有些难得,在北方很难吃到,因此兰芝颇为向往。 待兰芝用罢迟来的早饭,赵郁这才道:“韩家表姐过来了,你要不要一起见见?” 兰芝想起想起昨夜的那些巧思妙想,不禁莞尔:“这么聪明能干的女子,我自然是要见的!” 赵郁想了想,道:“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到林文怀。” 兰芝:“......为什么?她和林文怀有仇?” 赵郁摇了摇头,道:“反正尽量不要提就是了。” 他的这位表姐与林文怀之间的纠葛,前世他就知道了,一想到韩家表姐和林文怀分隔南北,各自孤独终老,赵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厮通报之后,赵郁带着兰芝起身相迎。 兰芝终于见到了赵郁口中的“韩家表姐”,发现这位韩家表姐约莫二十六七岁,身材高而苗条,五官美得英气,堕髻上斜插玉钗,白皙脸上略施脂粉,整个人洋溢着勃勃的生气。 韩香绫是带着几个青衣卫在杭州这边的管事一起来的,她一进来,就带着属下先行了国礼:“见过赵大人、赵夫人!” 兰芝不待她屈膝,就上前扶住了她,微笑道:“自家亲戚,不必多礼!” 韩香绫抬眼看向兰芝,见她清艳娇嫩,分明还是少女模样,不由也笑了,大大方方道:“赵夫人和赵大人果真是一对璧人,极为般配!” 兰芝听了韩香绫的话,心里欢喜,眼波流转瞟了赵郁一眼,道:“表姐,咱们进去坐下说话吧!” 韩香绫做事公私分明,进了明间坐下,略事寒暄,她发现赵郁做事不瞒着兰芝,便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本卷宗,起身奉了上去,道:“大人,这是孟敏世之子孟涵杭州闹市亲驾马车撞死良民葛彩萍、祝安乐一案的卷宗!” 见赵翎收下,她便又接过一本卷宗奉了上去:“这是孟敏世涉嫌谋夺前大理寺卿龙永波家产并谋杀龙永波及其家眷并船夫一案的卷宗。” 兰芝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这次来杭州,并不像上次去楚州那么轻松,杭州税关是八大税关中最肥的,每一任杭州税关的主政,除了向孟家交纳的部分,卸任时也都能富甲一方。 正因为如此,杭州税关主政孟敏世涉及的大案要案也最多、最血腥、最深不可测,而且孟家涉入的程度也最深,若是能彻查孟敏世,扳倒孟家就成功了一半。 韩香绫又递上了两个案卷,然后从第一个卷宗开始细细讲述起来。 即使是在向上官回报极为血腥满是冤孽的案子,韩香绫依旧沉着冷静,并没有夹杂私人感情,而是把杭州青衣卫调查到的所有案情一一呈现,中间涉及已经拿到的证据和证人,都会着重指出。 赵郁清俊的脸上早没有了常见的笑容,俊脸凝重,双目幽深,背脊挺直,一边认真倾听,一边翻看着卷宗,遇到有疑问之处,就先提笔做出记录。 兰芝一直在侧旁听,原先泛着蔷薇色的晶莹如玉的小脸已经变得苍白。 她一直以为前生的自己已经很悲惨了,可是听着韩香绫的讲述,她才知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多凄惨的事。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正手牵手走在杭州美丽的街道上,却在下一瞬间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飞,当场毙命,为了掩盖案情,凶手又派人屠戮死者满门。 清正廉明的朝廷高官大理寺卿,因为违背了四大世家的心意,被罢官为民,限期离开京城回杭州原籍,却在坐船回到杭州码头的同时,全家被害,满船主仆连带船夫一共二十四人无一幸免,只剩下一艘满是尸体和鲜血的船。 青衣卫妇婴堂中长大的孤女,因为美貌,被孟敏世相中,献给了孟氏家主,为取得孟氏不法的证据,孤女屈身事贼,被发现后孤女被杀,整座妇婴堂变为一片火海,无一活口。 ...... 兰芝听着听着,双拳不由自主握起——这大周,就像一件华美的衣衫,内里却污浊不堪,布满了虱子,早该投入火中焚烧,然后涅槃重生。 赵郁见兰芝脸色苍白,忙柔声道:“兰芝,你先去后面歇息吧!” 兰芝摇了摇头,道:“阿郁,我想听......” 她想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魍魉鬼蜮...... 谈完正事,已是午时。 兰芝压抑住内心的悲愤和苍凉,出面邀请韩香绫及其属下留下用饭。 韩香绫自然答应了下来。 她的属下自有王湉、孙夏和孙冬等人招待,韩香绫则留在内院与赵郁兰芝说话。 兰芝觉得屋子里实在是太压抑了,便邀请韩香绫去院中蔷薇花架下喝茶聊天。 翡翠沏了上好的龙井奉上,又送上了一碟杭州特产桂花糕,然后便静立一侧侍候。 蔷薇花开了满架,有正红的,有水红的,有浅粉的,有白色的,姹紫嫣红,散发着芬芳的蔷薇花香。 清新的春风轻轻拂过,把蔷薇花香氤氲散开。 兰芝原本觉得憋闷压抑,在带着蔷薇花香的清新春风中坐了一会儿,才算是好受了些。 她试图转移话题,询问韩香绫杭州的美景美食。 韩香绫含笑一一作答,然后突然问兰芝:“赵夫人,我听说您和赵大人见过林文怀......他现在怎么样了?” 兰芝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向韩香绫——赵郁可是交代她最好不要提林文怀的! 韩香绫见兰芝大大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清澈得很,表情可爱,心里不由喜欢,心底蓦地温柔了下来,也不再称呼“赵夫人”了,柔声道:“弟妹,是不是我那阿郁表弟交代你什么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兰芝见韩香绫目光满是期盼看着自己,知道这是一向坚强能干的韩香绫难得的软弱时候,心里也是一软,便道:“林公公如今还不错,家常做书生打扮,依旧英俊,只是不爱说话,很喜欢我儿子阿犬。” 韩香绫听到兰芝说林文怀“家常做书生打扮,依旧英俊,只是不爱说话”,眼睛不禁湿润了,接着又听兰芝说林文怀很喜欢她和赵郁的儿子阿犬,又含着泪展颜而笑:“他先前一直很喜欢赵郁,特别喜欢,是把赵郁当儿子看那种!” 兰芝还真不知道,惊讶极了,转念一想,她这才发现作为庆和帝宠信的大太监,林文怀简直对赵郁和阿犬父子俩好得过分,就连她自己,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林文怀待她也很好...... 看到韩香绫眼中的湿意,兰芝想了想,道:“表姐,杭州的案子办完,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回京城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九十五章 想到京城里的那个清隽的身影, 韩香绫觉得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寒风吹过, 冷飕飕的, 又冷又疼。 她垂下眼帘, 眼尾却泛起红来。 好几年没见了, 朝中勾心斗角翻云覆雨, 他当年拒绝了她,这几年也一直没有信来, 怕是早忘记了当年之事,既如此, 何必再见?何必强求? 兰芝看到了韩香绫泛红的眼尾, 心中恻然, 便柔声道:“有的时候,与其白白错过徒留遗憾, 不如当面问一问, 不成就死心了;若是成了, 岂不是赚的?” 韩香绫闻言,抬眼看向兰芝, 见她清凌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坚定, 还没来得及答话, 却听不远处的竹林内传来小孩子清脆的咯咯笑声,便抬头看了过去。 兰芝却听出是阿犬的声音,便笑道:“是我儿子阿犬!” 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却见到赵郁抱着身着竹青夹衣的阿犬从竹林内走了出来。 阿犬手里拿着几片竹叶,正笑得开心,一眼看到了兰芝,便伸手让兰芝抱:“囔!囔!” 韩香绫听到阿犬口齿不清,把“娘”叫成了“囔”,不由笑了起来。 赵郁这会儿已经意识到阿犬叫的其实是“娘”了,心下微酸,双手举起阿犬,让阿犬和他四目相对,低声威胁道:“阿犬,你若是再不会叫‘爹爹’,我以后不带你去外面玩了!” 阿犬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浓长的睫毛颤了颤,不知道听懂没有。 赵郁给了一巴掌,又含笑给了一块糖:“阿犬,你若是会叫爹爹,我除了带你出去玩,再送你一缸小金鱼!” 阿犬没说话,两条胖胳膊伸出去抱住了赵郁的脖颈,白嫩嫩的小脸贴在了爹爹的脸上。 赵郁:“......” 他被儿子这充满温情的举动弄得整颗心都是酥软的——啊,这崽子是老子的崽子呀! 赵郁也顾不得威胁儿子了,紧紧抱着阿犬,向兰芝走了过去。 阿犬一见兰芝,便松开爹爹,伸出胳膊要兰芝抱。 兰芝素来疼爱阿犬,忙把阿犬接了过来,接连亲了好几下:“乖阿犬,娘一夜没见你了,好想你呀!” 阿犬胳膊松开了些,歪着脑袋打量着娘亲,见娘亲脸上这会儿没抹乌七八糟的东西,便凑了过去,现在兰芝额头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亲右脸颊和左脸颊,然后打量着眼前的韩香绫。 韩香绫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和一个小娃娃四目相对,感觉甚是奇妙,便问兰芝:“被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儿亲,是什么感受?”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阿犬的嘴唇软软的,嫩嫩的,凉凉的......” 赵郁在旁边,见阿犬一见兰芝就先亲三下,是自己从未曾得到过的优待,心里酸溜溜的,悻悻道:“之所以凉凉的,还不是因为阿犬刚流过口水......” 韩香绫:“......” 她不由又笑了起来,笑吟吟打量着兰芝怀里的阿犬,发现阿犬眼睛像兰芝,是大大的杏眼,鼻子嘴巴则像赵郁,实在是个漂亮之极的小男孩,长大后必定是比其父赵郁还要清俊的美男子,可是这美男子小时候却也会流口水! 兰芝从来不嫌弃儿子的口水沾到脸上,她伸手轻轻捏了捏阿郁软软的脸颊,得意洋洋道:“阿郁,你就别妒忌啦!” 韩香绫做事周全,早知赵郁如今有一个快满一周岁的儿子,因此提前就备了礼物,这会儿见阿犬过来了,便吩咐属下抬了一对樟木箱过来。 她笑盈盈引了兰芝去看。 一个樟木箱里是适合婴儿穿用的衣料,柔软、厚实、透气性强,考虑到韩侧妃的孝期,衣料都是些素白、石青、浅蓝和浅绿这样的色调。 另一个樟木箱里则放了不少精致玩具,有成套的木刻十二生肖,有成匣子的素瓷娃娃,还有一对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全是小孩子喜爱的玩具。 因阿犬属相是狗,因此还有一套十二个形态各异的瓷器小狗。 兰芝忙抱着阿犬去看。 阿犬最喜欢那套瓷器小狗了,坐在蔷薇花架的摆放的坐榻上,自己摆弄着玩。 赵郁正在一边看着,小厮却来通报,说王湉有急事要见赵郁,赵郁便起身出去了。 用罢午饭,韩香绫也起身告辞。 兰芝知道韩香绫负责青衣卫在杭州的事务,十分忙碌,也不苦留,让翡翠守着阿犬,自己一直把韩香绫送到了二门外。 送罢韩香绫,兰芝慢慢分花拂柳走了回来。 杭州的确与她去过的西北、京城和宛州都不同,空气洁净又湿润,花园里花木的叶片上没有灰尘,叶子藤蔓绿意逼人,正盛开的蔷薇花颜色鲜艳夺目,像是一幅更清晰色泽更艳丽的风景图,令人心胸涤荡,十分舒畅。 兰芝走到蔷薇花架下,见蜀芳也在,便指着韩香绫送来的樟木箱子吩咐蜀芳道:“这些衣料和玩具,你挑选出几样来,送到侯奶娘那边给阿青去!” 正在摆弄瓷器小狗的阿犬听到了娘亲的话,抬头看了兰芝一眼,便继续玩自己的了。 他从不是小气孩子。 蜀芳一直笑吟吟在看阿犬的反应——阿犬是个聪明孩子,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可是大人说话,他似乎都能听懂——此时见阿犬这个反应,她这才过去选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和一匹月白云绸,又选了一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和一匣子素瓷娃娃,拿来让兰芝看:“夫人,您看这几样行不行?” 兰芝却让阿犬看:“阿犬,这些东西送给阿青,好不好?” 阿犬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专心致志玩自己的瓷器小狗了。 兰芝笑了,吩咐蜀芳:“你去叫人把这些送到侯奶娘那里去吧!” 赵郁和王湉一起进了外面书房。 王湉刚从外面回来,甚是燥渴,见小厮阿贵奉上清茶,端起来就要饮,却被赵郁拦住了:“这茶太热!” 赵郁吩咐阿贵:“把那壶素菊凉茶拿来吧!” 阿贵很快就用托盘端了一个水晶壶和一个绿玉斗过来,斟了一斗浅绿的素菊凉茶奉给了王湉。 王湉端起绿玉斗,细细端详一番,然后才把里面的素菊凉茶一饮而尽,觉得沁凉微甜,甚是好喝,便自己拿起水晶壶,又倒了一斗,一口饮了,这才道:“郡王,我去灵隐寺见过祁瑞了,祁瑞倒是有出仕之意,却打算走正途,进京参加明年二月的会试。” 赵郁闻言,道:“大周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要想入阁,须得是两榜进士出身......祁瑞有这样的想法,却也正常,不过明年会试的主考官,咱们须得好好参详了。” 祁瑞现如今还是一个隐居在杭州灵隐寺附近的普通举人,可是在前世,他却是永平一朝的风云人物。 作为提拔任用祁瑞的皇帝,赵郁想起祁瑞,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祁瑞锐意改革、敢于创新、不惧风险、不怕威胁,是一个出色的改革家,另一方面,祁瑞独断专行、生活奢侈、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并不能说是一个好人。 皇帝若是能驾驭住,祁瑞便是治世之能臣;皇帝若是驾驭不住,祁瑞便是乱世之奸雄。 可是,不管怎么说,赵郁始终佩服祁瑞的一点就是——祁瑞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 前世通过会试提拔祁瑞的人正是太师梁启宗,以至于多年后,祁瑞配合赵郁对付梁氏家族,被士林各种痛骂忘恩负义...... 这一世,赵郁打算帮祁瑞一次。 他略一思索,沉声道:“我觉得礼部尚书冯云奇不错。” 冯云奇是皇伯父的亲信。 王湉点了点头,道:“郡王,这件事由您来向陛下建言吧!” 赵郁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谈完这件事,王湉又道:“郡王,快到和那关税吏约定的时间了,我去叫温凉进来,为您易容吧!” 他们昨日和那位杭州税关的关税吏约好了,今日傍晚在税关官署东角门等着关税吏给他们引荐杭州税关的主政孟敏世。 赵郁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道:“我今日不用去,咱们见不着孟敏世的,你去就行!” 孟敏世不像孟坤那么简单,哪能那么容易就见到。 王湉略略一想,道:“那我先去看看吧!” 又笑眯眯道:“郡王,我今晚请关税吏去吃酒,先给我点好处吧!” 赵郁含笑看他:“说吧,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王湉笑容狡黠,拿起绿玉斗:“这个绿玉斗送给我,好不好?” 赵郁笑了起来:“拿去吧!” 王湉倒是识货,他这个绿玉斗大有来历,还是他从庆和帝那里弄来的,一直带在身边。 王湉大喜,掏出一方锦帕,把绿玉斗珍而重之地裹好放入怀中,这才笑嘻嘻道:“郡王,您把这个绿玉斗送给我了,我才敢告诉您,这个绿玉斗大有来历,千年前鸿门宴上刘邦送给范增一对玉斗,范增‘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砍破了一个,还剩下一个完整的,辗转竟到了郡王您的手上,如今我居然做了这绿玉斗的主人!哈哈哈哈哈!” 赵郁懒洋洋一笑,起身踢了王湉一下道:“我这个绿玉斗是从皇伯父那里打秋风打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又道:“快去见那关税吏,把事情给我办妥当,这个绿玉斗我就彻底送你了!” 王湉:“......” 赵郁不再理会他,扬长而去。 他还要去陪兰芝和阿犬呢! 这一下午赵郁都没有出去,先陪兰芝母子俩睡了午觉,又带了阿犬在花园绿茸茸的草地上玩了好久。 他今日特别有耐心。 临睡前,见赵郁和阿犬父子俩还没闹起来,他们的父子之情还没有出现裂痕,兰芝便让赵郁带了阿犬泡澡。 父子俩在屏风后泡澡。 兰芝去给他们拿洗完澡要穿的白绫寝衣,却听阿犬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爹......” 阿犬会叫爹爹了? 还没等兰芝反应过来,紧接着就传来阿犬的哭声,她忙跑了过去:“阿郁,阿犬怎么了?” 屏风后点着六盏水晶罩灯,灯光明亮莹洁,灯光水汽中,赵郁白皙的胸前肩上满是紫红的痕迹,阿犬指着这些骇人的痕迹,满脸都是泪,口中道:“囔,爹爹......爹爹......” 兰芝:“......” 她看向赵郁:“阿郁,这......” 赵郁又是尴尬,又是欢喜,眼中含着泪,却不由又想笑,真是啼笑皆非。 最后他红着脸道:“兰芝,还不是昨夜你——” 兰芝这下子全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送出88个红包~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第九十六章 赵郁原本尴尬得不得了, 可是见兰芝呆若木鸡,他不由心中暗笑, 想了想, 先拿了两个泡在浴桶里的瓷狗递给了阿犬, 绞尽脑汁给阿犬编故事:“......这个白色的小狗叫阿白, 这个土黄色的小狗叫阿黄, 它们都是狗宝......” 阿犬刚开始还抽抽噎噎地哭,不一会儿就被心爱的小瓷狗给吸引住了, 一手拿着一个小瓷狗,把小瓷狗浸在水里, 要给小瓷狗洗澡。 见阿犬玩得开心, 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 悄悄溜走了。 见兰芝走了,赵郁眼珠子一转, 轻轻和阿犬商量着:“阿犬, 你再叫一声‘爹爹’, 爹爹再给你讲一个阿白、阿花和阿黄的故事,怎么样?” 阿犬理都不理赵郁, 兀自玩得开心。 待阿犬睡熟,兰芝起身拿了一盒药膏去了西暗间。 西暗间内赵郁正坐在窗前榻上看卷宗, 见兰芝进来, 笑了笑,示意兰芝在他身旁坐下。 兰芝挨着赵郁坐下,半日方讷讷道:“还疼吗?” 赵郁瞅了她一眼, 低头一笑,故意吞吞吐吐道:“还有些疼......” 兰芝一听,忙道:“你脱了寝衣,我给你抹药吧!” 赵郁把面前的小炕桌推到一边去,抬头看着兰芝,清俊的脸上略带着些腼腆:“兰芝,你帮我脱,好不好?” 作为施暴者,兰芝能对这清俊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好看的脸说不吗? 她低眉顺眼答应了一声,起身帮赵郁解开衣带,脱去了他身上的白绫寝衣。 脱去寝衣后,兰芝才发现赵郁身前并不是最惨烈的,他的背上居然还有指甲挠出的痕迹和两个极为明显的牙印! 兰芝伸手抚了抚那牙印,心道:我的牙还是很整齐的嘛! 可是她再细看了一下牙印的深度,悔意渐渐弥漫开了——她喝醉了酒,委实有些太疯了...... 兰芝心中既惭愧,又心疼,拿了药膏一处一处替赵郁涂了药,乖乖道:“阿郁,以后我再打你,你可别老老实实呆着挨打了,你抓住我手不就行了?” 赵郁没有吭声。 他趴在小炕桌上,心神有些恍惚。 前世兰芝去了后,他没有搬进原先打算和兰芝一起住的福宁殿和柔仪殿,而是继续住在兰芝生前住的延福宫偏殿。 白日忙碌起来倒也罢了,最难熬的却是夜里。 无数漫漫长夜,他躺在他和兰芝先前的拔步床上,眼睁睁等着天亮,正因为如此,他最清楚皇宫黎明前的情形——灰蓝色的晨雾弥漫在宫苑内,能看清脚下的路,却听不到人声...... 真是死一般的静寂啊! 兰芝去了的那夜,下起了瓢泼大雨,后来无数的雨夜,他都大开着窗子,坐在兰芝生前爱呆的锦榻上,等着兰芝回魂...... 可是,兰芝从来没有回来过,无论他找了多少术士。 如今,他终于换回了与兰芝的再次相守,别说兰芝打他咬他,就算是兰芝天天折腾他,他也会觉得快活,因为这能证明兰芝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一朝醒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就像前世无数次一样,他睁开眼睛,梦里与兰芝的重逢欢聚成了一场空。 赵郁知道自己已经有些病态了,这种病态被他成功地掩盖在了灿烂的笑容下面,绝对不能让兰芝发现...... 见赵郁不吭声,兰芝更加心虚,凝神想啊想,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赵郁的喜好。 兰芝帮赵郁披上寝衣,轻轻从背后搂住赵郁的腰,贴在赵郁身上撒娇:“阿郁哥哥,你饿不饿呀?你若是饿了,芝芝去给你做宵夜,好不好呀?” 她和赵郁刚开始好的时候,蜜里调油,恨不得合水把对方给吞下去,亲热的时候,她叫赵郁“哥哥”或者“阿郁哥哥”,赵郁叫她“芝芝”...... 赵郁果真受不了了,他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不让兰芝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反应,哑声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熏肉炝锅面......” 前世在西北的时候,那时候真的好穷,玉兆雁送了一对猪后腿给他,兰芝用宛州的土法把猪后腿煮后用柏枝熏了,做成了熏猪腿,挂在灶屋的房梁上,每次做饭切几片炒了...... 兰芝纳闷道:“杭州哪里有熏肉啊!” 赵郁轻轻道:“那明日再做吧!” 兰芝最是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赵郁,便非要做到,就穿了衣服起身出去了。 赵郁:“......” 他真的只是想撒娇啊!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赵郁看了一阵子卷宗,正要打开床门看阿犬,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扑鼻的熏肉炝锅面的香气。 兰芝先走了进来,端着洗漱用具的翡翠和用托盘端着白瓷面碗的蜀芳走在后面。 见赵郁身上穿着白绫中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兰芝这才吩咐翡翠和蜀芳:“都进来吧!” 其实今晚的熏肉炝锅面略微有些咸辣,小青菜也煮得有些轻,却是赵郁记忆中的味道。 他把面吃完,又把面汤全部喝完,心满意足道:“终于饱了!” 赵郁出身王府,后来又做了皇帝,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是不管什么山珍海味,都不如兰芝在西北给他做的粗茶淡饭。 兰芝单手支颐在一边看着,见状笑了:“也就你不嫌弃我的手艺了!” 赵郁忙乖巧地大拍马屁:“兰芝,你做的面特别好吃!” 重新洗漱罢,两口子终于睡下了。 兰芝是累极的人,几乎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就进入了黑甜乡。 赵郁揽着兰芝,把脸埋在兰芝后颈,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在兰芝平稳的心跳声中,他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翡翠和侯奶娘一起带着阿犬阿青去偏院里玩了。 兰芝偷得浮生半日闲,忙拿了木尺和剪刀给赵郁裁剪中衣。 赵郁则坐在一边继续看昨夜的卷宗。 王湉过来了。 他瞧着脸色苍白,有些憔悴。 原来昨日傍晚他果真没能见到孟敏世,只得叫上关税吏,带着孙夏和温和去了西湖边的一处酒楼吃了半夜酒,倒是趁关税吏醉酒,套出了不少消息。 兰芝见状,便吩咐蜀芳沏壶雨前龙井送过来。 饮了一口茶味清雅的龙井茶后,王湉终于清醒了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赵郁:“郡王,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赵郁抬眼看他,眼神清澈:“是不是关税吏打听咱们那十箱玉器的真实价值了?” 王湉眼睛亮晶晶满是崇拜看着赵郁:“郡王,您可真睿智!” 他自己如今快三十岁了,通晓世态人情很正常,郡王今年才十九岁,怎么就懂这么多! 赵郁神情肃穆,眼神幽深:“我昨夜看杭州青衣卫管事送来的卷宗,发现庆和元年到庆和十年,杭州运河码头共打捞无名尸体一百七十八具;从庆和十一年到庆和二十年,杭州运河码头共打捞无名尸体六百九十二具——为何会突然多了这么多无名尸体,而又无人追查?” 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冷意:“我查了查,发现孟敏世正是庆和十一年正月来到杭州开始担任杭州税关主政的。”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起了风,风刮得明间门上的青竹丝门帘扬起又落下,几片粉色的蔷薇花瓣也被吹进了堂屋,落在了鸡翅木地板上。 兰芝今日穿着一件玉白色窄袖衫,系了条墨绿百褶裙,穿得有些单薄,被风一吹,不禁有些瑟缩:“难道孟敏世一直做这黑吃黑的勾当......” 赵郁声音清泠泠,似冰下水流,冷意浸人:“他不仅黑吃黑,而且狗胆包天,如今磨刀霍霍,要对我们下手了!” 王湉看向赵郁:“郡王,我们怎么办?” 赵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他又道:“楚州那边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孟氏的家主怕是坐不住了,若是他要来杭州,咱们可得注意行藏了,孟氏与其他世家不同之处便是孟氏拥有大量的死士......” 此时杭州税关官署的内堂里,杭州税关主政孟敏世正闭着眼睛躺在紫檀木躺椅上,一个生得甜净美貌的红衣少女正拿了篦子给他篦头,另有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素白裙子的清丽少女拿了木滚子滚他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 关税吏恭谨地立在一边,正在回话:“......那十箱玉器,正是上好的宛州独玉,成色极好,随便拿出来一件,放到大人的玉器铺里去卖,也值上千两银子,何况整整十箱?小的初步估值,不说那几十箱瓷器,单这十箱独玉,就约莫值十万两银子上下......” 孟敏世依旧闭着眼睛道:“那宛州行商船上人多么?” 关税吏忙道:“除了几个女眷及两个幼童,其余男子只有七人。” 孟敏世顿了顿,道:“再查查他们的底细,免得把人弄死了,结果惹上不该惹的人,虽然孟家人不怕事,可是能不惹的麻烦,还是不要惹的好......” 关税吏正要说话,却见一对妩媚鲜艳的双胞胎少女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穿绿纱衣的用托盘端了一个白玉盖碗,笑盈盈道:“大人,奶=子刚挤了奶出来,您趁热喝了吧!” 关税吏见状,忙道:“大人,小的这就去查,请大人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三更哟~ ☆、第九十七章 当天晚上, 韩香绫又悄悄来了一趟,送来了两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给兰芝使唤。 兰芝细细看了看, 见这两个小姑娘都是十二三岁模样, 一个肌肤微黑, 细眉细眼, 瓜子面庞,名叫荔香;一个肌肤白皙, 大眼睛,小圆脸, 名叫玉玲。 这两个女孩子虽然生得普通, 可是瞧着眼睛都甚有灵气。 兰芝问了几句话, 发现她们说话很有条理,清晰明了, 便收了下来, 当场给荔香改名叫玛瑙, 给玉玲改名叫珍珠,又让翡翠带了她们去安置房间, 备办衣服首饰及各种用具。 待丫鬟们都退下,韩香绫这才含笑道:“兰芝, 你既然千里迢迢来了杭州, 那西湖就不可不去,明日我备下小舟,你我同游西湖, 不知可否赏脸?” 兰芝自然是想去的,不过她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表姐,待阿郁回来,我问了他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韩香绫爽朗地笑了:“我敢保证,阿郁一定会答应!” 她又和兰芝聊了一会儿杭州的风土人情,又逗着阿犬玩了一阵子,这才告辞离去。 晚间待赵郁从外面回来,兰芝便把韩香绫邀请她泛舟西湖的事情说了。 赵郁听了,当即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原来为了引孟敏世和关税吏入彀,明日赵郁要易容去西湖附近招摇过市。 兰芝这才明白为何韩香绫会那样笑,顿时也笑了,道:“既然来杭州了,我自然也想出去逛逛的!” 赵郁思索片刻,抱起兰芝在怀里,道:“为了引孟敏世早些入彀,我原本打算明日下午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宝楼购买珠宝,以显示财大气粗。不过咱们既然来到杭州,自然是要四处看看的。明日上午我陪你好好逛逛西湖,然后再去尝尝正宗的杭州风味......”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心中欢喜得很。 像杭州这样美丽的城池,这次来罢,下次再来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了,也许一生不会再来,她也想好好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温凉进来给赵郁兰芝易容。 赵郁和兰芝依旧是那日在船上的模样,赵郁扮作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商贾子弟,兰芝则是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媳妇。 对温凉来说,这些简直太简单了,不过一刻钟工夫,一个身穿石青道袍的年轻人便带着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娘子出了门,另有一个做儒生打扮的账房先生、一个大丫鬟和两个青衣小厮跟随,一起往西湖方向去了。 赵郁兰芝所住的小院距离西湖很近,没走多远,就到了苏堤。 兰芝还没走到,就看见湖边立着两个女子,其中个子高些的那个俊眼修眉,薄施脂粉,梳着简单的螺髻,插着一支碧玉簪,耳上戴着一对碧玉耳坠,身穿素白窄袖衫,系了条碧色裙子,显得格外苗条利落,正是韩香绫,便笑着迎了上去。 韩香绫还是第一次见兰芝这个妆扮,握着兰芝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和你上次素颜的模样不同,不过还是很美,尤其是眼睛!” 兰芝生了一双好眼睛,又大又清澈的杏眼,当真是黑白分明,清凌凌的。 听了韩香绫的评点,兰芝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我也觉得脸上抹了胭脂水粉,揽镜自照,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 她瞅了一眼一边的赵郁,一副被惯得骄娇二气俱全的小少妇模样:“相公,我好看么?” 赵郁审慎地打量了兰芝一番,思索再三,这才道:“嗯,很好看。” 他对兰芝虽然是一见钟情,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根本不在意兰芝是什么模样。 兰芝只要是兰芝,那就行了。 韩香绫和王湉见赵郁生怕兰芝发难,回答个问题都要斟酌再三,不禁都笑了起来。 彼此寒暄罢,韩香绫笑盈盈道:“咱们先沿着苏堤走一走,若是走累了,再登上画舫泛舟湖上,中午就去西湖边的听雨楼吃酒,到了下午,再去逛逛听雨楼附近的那些珠宝楼绸缎铺,这样安排可好?” 兰芝笑眯眯道:“多谢表姐费心!” 她今日特地穿了毡底绣鞋,走路轻捷,就是为了围着西湖逛一逛。 三月的西湖,自然是美不胜收,如今正是桃花花期,西湖边“夹岸桃花蘸水开”,粉红的花瓣,深红的花蕊,在深褐色的枝干上盛开着,当真是“晓烟初破,霞彩影红”,若娇艳美人初起时的娇怯新妆。 兰芝等人边走边聊,一直走到累了,便登上早在一边候着的画船,泛舟湖上去了。 碧波荡漾的江面上,画船时时交错而过,不少画船上自有歌姬乐工,煞是热闹,其中有一艘船上正有人用弹拨琵琶,乐声清越,兰芝正听得入神,那艘画船却荡桨远去,琵琶声渐不可闻。 韩香绫见兰芝眼中带有遗憾之意,便笑着问属下:“船上有什么乐器?” 属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忙道:“船上有月琴和琵琶!” 韩香绫便道:“都拿来吧!” 待月琴和琵琶拿来,韩香绫取过琵琶,抱在怀中,铮铮弹拨了几声试音。 兰芝见状,顿时玩心大起,示意翡翠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乐音清脆悦耳,便笑容灿烂看向韩香绫:“表姐,咱俩合奏吧!” 还没等韩香绫开口,她便淘气一笑:“不过我只会《蟾宫曲》!” 韩香绫:“......” 她畅快地笑了起来,道:“我也会《蟾宫曲》!” 兰芝抱着月琴,垂首开始弹拨起来,长久不弹,初弹时尚有些生涩,不过很快就顺畅了起来。 韩香绫微微一笑,素手拨了几下,也开始弹奏。 兰芝一边弹琴,一边轻轻哼唱《蟾宫曲九日》:“便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 韩香绫听到兰芝唱的居然是《蟾宫曲九日》,正是林文怀喜欢哼唱的,心里一动,也跟着唱了起来:“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 赵郁听着这首熟悉的曲子,往事悠悠浮现,不禁也跟着低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前世他被流放,一路带着兰芝前往西北,路遇一个落魄老太监,兰芝跟着老太监学弹月琴,弹来弹去反反复复最终只学会了这首《蟾宫曲》。 他每日听着兰芝弹唱,不知不觉也跟着学会了。 先前听到这首曲子,赵郁只觉心如刀绞;如今再听,他却觉得甜蜜温馨,满心都是欢喜。 韩香绫兰芝她们玩得开心,不防正好有一艘精巧无比的画舫经过,画舫中临窗坐着一个英俊书生,听到她们的画船上乐声清越,歌声悲凉,他便示意船工靠近,抬眼看去,却恰好看到了隔壁船上的兰芝,见她弹奏着月琴,双目清澈,笑容灿烂,甚是娇美,不由一愣——眼前美人虽是小家少妇打扮,可是娇艳甜美,宛若西湖岸边的粉色桃花! 英俊书生对面的人正是孟敏世。 他觑着眼前这位孟氏家主的脸色,轻轻道:“七叔,在杭州地界,不拘什么人,只要您老人家看中,侄儿总能帮您弄到......” 那英俊书生微微一笑,不理会孟敏世,却待一曲既罢,鼓起掌来。 王湉早看到了隔壁画舫上的孟敏世和孟氏家主孟涵,见状便看向赵郁。 韩香绫也看到了孟涵和孟敏世叔侄,当即也看赵郁。 赵郁眉头皱了皱,却微微颔首,示意计划继续进行。 孟氏的家主孟涵果真来到了杭州! 按照他原先的安排,是要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宝铺给兰芝买几样珠宝,好给孟敏世留下财大气粗的印象,没想到在湖上居然就遇到孟涵孟敏世叔侄。 韩香绫原本便是挨着兰芝坐的,此时便笑盈盈佯装说笑,凑近兰芝耳畔,低声道:“隔壁船上穿月白色道袍那人便是孟氏家主孟涵,穿绛色纱袍那人则是杭州税关主政孟敏世!” 兰芝原本正兴高采烈弹奏一手节奏轻快的曲子,因为曲子不熟,弹奏得七零八落,闻言瞪圆了眼睛,悄悄用眼角看了过去,谁知正好看到那穿月白道袍戴玄色飘巾的人正在看她,一时四目相对。 孟涵没想到小美人居然偷偷看她,不禁含笑颔首。 兰芝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她总觉得赵郁在看她,抬眼一看,却发现赵郁正在看窗外,不由有些纳闷。 在看到孟涵盯着兰芝看,对着兰芝笑的时候,赵郁突然产生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竭力压抑自己这种暴虐的情绪。 孟涵见小美人发现自己在看她,就给了他一个背,觉得她可爱极了,便轻轻回答孟敏世:“那个眼睛大大的,穿粉色绣花春衫的,三天之内,我想在卧室见到她。” 这样一个娇嫩活泼的小美人,他只想搂在怀里恣意疼爱...... 他深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爱好的便是这“偷”的妙趣。 孟敏世忙低低答了声“是”。 孟氏家主孟涵有三大爱好,一是收集玉器名画,二是宠幸各色美人,三是营造亭台楼阁。 这三大爱好都甚是耗费财力物力人力,不过孟涵是孟氏家主,最不缺的便是财力物力人力。 画船和画舫交错而过。 韩香绫的画船往听雨楼方向去了。 在听雨楼用了一顿丰盛午饭后,韩香绫便陪着赵郁兰芝等人逛街去了。 听雨楼后这道街巷,青石铺地,桂树夹道,道路两侧全是各种玉器铺、珠宝楼和绸缎行,十分繁华。 兰芝今日扮演的便是爱花钱的娇气小娘子。 她本色演出,浑然天成,先在玉器铺买了一支玉钗,又去逛绸缎铺,买了几匹上好的杭州绸绢,又进了珠宝楼,看上了一套银镶翡翠头面。 赵郁扮演被妻子压制对妻子又爱又怕的惧内丈夫,在玉器铺和绸缎铺还算听话,到了珠宝楼,见妻子又看上了价值好几千两银子的银镶翡翠头面,便不那么好说话了,翻来覆去只是嫌贵,哼哼唧唧不肯掏银票。 兰芝软硬兼施,见都没有效,便恨恨一跺脚,急急跑了出去。 赵郁等人忙追了出去。 这珠宝楼正是孟氏的产业。 待赵郁一行人离开,孟涵从大理石山水屏风后走了出来,含笑吩咐孟敏世:“把这套头面包起来,想办法以我的名义,送给那小美人!” 孟敏世状似恭谨地答了声“是”,心里盘算着:家主要的是那行商的娘子,我要的是那行商的一整船货物和他们满船人的性命,倒也算是各得其所......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水晶苹果的六个地雷!第二更在晚上九点,第三更在晚上十一点~求营养液浇灌3333333 收藏快到一万了,满一万时依旧是老规矩,福利番外加216个红包~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3:22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3:27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3:33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3:3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3:4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1:54:12 ☆、第九十八章 孟涵懒得和孟敏世说那么多, 交代完毕,便踱步回了珠宝楼后的宅邸。 他难得来杭州一趟, 要见他的人实在是太多, 不值当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孟家派到外面这些人中, 孟涵更喜欢头脑简单天真憨直的孟坤, 不喜欢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的孟敏世。 不过若是论起积累财富和做事的效率, 孟敏世还真是孟家的翘楚,正因为如此, 孟涵对这位堂侄,一向是既使用又防备。 孟敏世忙恭敬地陪着孟涵去了后面的宅邸, 寻了个机会, 又问了孟涵一句:“七叔, 今日在西湖遇见的那位女子,您是打算带回京城, 还是玩一玩就地处理......” 孟涵正立在紫檀木雕螭大案前赏鉴着孟敏世孝敬他的传世名画《溪山雪霁图》, 听了孟敏世的话, 眉头一皱,道:“不要说得那么粗俗!” 孟敏世忙躬身答了声“是”。 孟涵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溪山雪霁图》上古代名家题跋, 缓缓道:“对待美人,要像欣赏名花, 重要的是过程, 结果不重要。” 孟敏世心领神会,孟涵的意思是先把那小美人弄来玩一玩,看看值不值得带走, 若是值得带走,就同船带了回京;若是不好玩,玩过就罢了,不过一场风花雪月风流印迹,那小美人就随便孟敏世自己收用,或者送人,或者送到孟氏的酒楼陪客去。 又卑躬屈膝伺候了半日,孟敏世这才告退了。 一顶蓝呢大轿正等在外面,关税吏及几个亲随见孟敏世出来,忙齐齐涌上前行礼。 一出珠宝楼,孟敏世弯着的背脊当即挺直,淡淡看了关税吏一眼,道:“老关,你随我去官署吧!” 关税吏忙答了声“是”。 孟敏世在亲信簇拥下回到杭州税关官署内堂。 他刚过去,几个衣裙鲜艳的美貌丫鬟就莺声燕语迎了出来,又是拉手,又是解衣,又是撒娇,又是亲热,把孟敏世弄得飘飘然,笑嘻嘻道:“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在内堂官帽椅上坐下之后,孟敏世就着一个美貌丫鬟的手喝了几口茶,又吃了几口点心,泛酸的肩膀被两双柔软小手按得舒坦得很,在孟涵那里受到的憋屈这才一扫而空,抬眼看向关税吏:“你确定今日那个粉衣白裙的小娘子,便是咱们看重的那宛州行商的妻子?” 关税吏笑了:“大人,小的自然是看得真真的,那行商和他那个姓王的账房先生也都跟着呢,小的怎么会认错?” 孟敏世想了想,道:“家主命我三日之内,把这小娘子送到他床上去,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关税吏拧着眉头思索良久,这才试探着道:“大人,小的倒是有一个主意,管教这宛州来的行商三日内妻子离心身死财散!” 孟敏世知道关税吏瞧着一脸正派,其实最是阴损,便道:“你说说吧!” 兰芝气哼哼走得飞快,很快就走到了听雨楼那里,这才装作一脸茫然止住了脚步,四处看着,似乎是迷失了道路一般。 赵郁紧紧跟在兰芝身后几步远,另有青衣卫的暗探在四周。 见兰芝驻足,赵郁忙冲上前去,一把拖住了兰芝的手,低声下气求告着:“娘子,我手头确实有些紧,待船上货物发卖了,别说这一套头面,就是两套、三套我也给你买!” 兰芝故意一扭腰肢,仰着小脸“哼”了一声。 赵郁又柔声抚慰了半日,这才揽着兰芝离开。 韩香绫、王湉、孙夏和温凉在一边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只有翡翠波澜不惊,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兰芝一边亲亲热热依偎着赵郁往前走,一边低声问道:“那关税吏的小厮还跟着么?” 赵郁轻笑一声,道:“还跟着呢!” 兰芝忍不住灿然而笑,瞄了赵郁一眼:“阿郁,我演得怎么样?” 赵郁声音有些沙哑:“演得好极了......” 兰芝真真小妖精,他都不知道兰芝还有多少面...... 回到他们的寓所,兰芝一进二门就笑了起来。 王湉自和韩香绫去外书房商议,赵郁则陪着兰芝回内院了。 蜀芳正带了玛瑙和珍珠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做针线,见赵郁兰芝带了翡翠回来,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夫人!”、 兰芝神采飞扬笑意盈盈:“阿犬呢?” 蜀芳忙道:“启禀夫人,侯奶娘看着小公子在偏院睡下了!” 赵郁听说阿犬睡下了,便道:“你们都退下吧!” 兰芝进了明间,有些口渴,端起水晶壶,倒了一盏素菊茶喝了,然后又倒了一盏转身喂赵郁。 赵郁就着兰芝的手喝了,然后弯腰打横抱起兰芝,直接去了卧室。 刚开始的时候,兰芝被赵郁亲得浑身麻酥酥直,笑声轻俏,不知不觉笑声渐渐消失了...... 烟花三月的午后,红漆雕窗外桃红柳绿,蔷薇盛开,一阵春风拂过,粉色的桃花花瓣一片片飘了下来,院子里静谧无人。 卧室里却正是暴风疾雨。 兰芝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暴风骤雨中,一时被大浪卷到了半空,又一时俯冲到了最低处,晃晃悠悠,飘飘荡荡,而不知其所止...... 一时云收雨散。 兰芝懒洋洋蜷在锦榻上,就着赵郁的手喝素菊茶。 赵郁冠帽齐全衣衫整齐,衣摆上连处褶皱都没有。 他俊脸微赧,垂着眼帘坐在锦榻边缘喂兰芝喝茶,偶尔抬眼看向兰芝,眼睛亮晶晶的。 兰芝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手指尖依旧酥麻震颤,她一口口喝了茶,伸手揪住了赵郁的衣襟,恨恨道:“赵郁,你今日是不是疯了?怎么这等......” 她虽是斥责赵郁,可是声音软绵绵的有些哑,反倒像是在撒娇。 赵郁放下茶盏,凑过去吻住了兰芝的唇,不让兰芝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兰芝彻底睡了过去。 赵郁紧紧拥着兰芝,静静坐在锦榻上,眼神幽深冰冷。 兰芝是他的,谁敢真的打兰芝的主意,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傍晚时分,阿犬回来了。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阿犬的声音,闻到阿犬身上的奶香味,闭着眼睛伸手抱住阿犬,喃喃道:“小心肝小宝贝阿犬,你回来了......” 阿犬差不多一天没见娘亲了,一见就要撒欢,跟小狗似的在兰芝怀里滚来滚去。 赵郁原本心疼儿子,这才把阿犬给抱来找兰芝,谁知阿犬居然这么闹腾,他忙伸手去抱阿犬:“阿犬,爹爹带你去外面玩!” 阿犬紧紧抱着娘亲,用力摇着头,满头黑檀色软发被他摇得乱飞。 兰芝最是心疼儿子,努力睁开眼睛:“阿犬,娘带你去玩。” 她抱着阿犬被赵郁扶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穿着洁净寝衣,身上也甚是清洁舒适,便知她睡着的时候,赵郁给她擦拭了身子换了寝衣,心里不由一暖,含笑看向赵郁。 赵郁也是刚洗过澡的模样,容颜清俊,洁净清新。 见兰芝看自己,他有些腼腆地红了脸:“兰芝,我先带阿犬出去,让丫鬟进来侍候你吧!” 兰芝见赵郁这羞涩腼腆的小模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会儿看着跟小猫咪一样乖巧可爱,下午的时候怎么那么疯啊? 真真表里不一! 两口子正带了阿犬在夕阳下散步,王湉却来了:“郡王,关税吏请我去行院吃酒!” 赵郁闻言,略一思索,道:“你带着孙夏去吧!” 王湉一直到晚上亥时才回来。 兰芝躺在床上哄阿犬睡觉,把自己也给哄睡着了。 赵郁见这娘俩都睡着了,便交代翡翠在廊下守着,自己脚步轻捷出去了。 王湉正和孙夏在外书房等着,见赵郁进来,忙起身行礼。 赵郁今日春风得意,含笑道:“坐下说话!” 王湉且不坐下,而是解开黄花梨木方桌上的大包袱让赵郁看:“郡王,您看关税吏送了我什么!” 书房里点着赤金枝型灯,亮如白昼,赵郁清清楚楚看到了十个金灿灿的金锞子和一个精致的锦匣——这个锦匣正是今日在孟氏的珠宝楼兰芝看中的那个! 王湉故作神秘地摁开锦匣的消息,露出了黑丝绒底座上嵌着的银镶翡翠头面和一封封得严严实实的信:“郡王,关税吏给了我二十两黄金,让我把这个锦匣送给您的娘子,还说了,若是娘子给了回书,他就再给我二十两黄金!” 孙夏把信给拆开,细细检验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奉给了赵郁。 赵郁认认真真看罢了信,扑哧一声笑了,道:“真真肉麻得要死!” 原来是孟涵那厮写给兰芝表达倾慕之情的。 赵郁心情愉快之极,笑吟吟吩咐阿贵:“阿贵,准备笔墨,我要给孟氏家主写封回信!” 他笑容灿烂,小虎牙亮晶晶:“对了,墨得是香墨,纸得是雪浪笺,再去一趟后院,让翡翠把夫人的香膏拿一盒过来,我自有用处!” 阿贵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赵郁却又补了一句:“夫人和阿犬都睡下了,脚步声说话声要轻一些!” 阿贵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去后院找翡翠要夫人的香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点第三更~ ☆、第九十九章 赵郁提笔蘸了些香墨, 略一沉吟,提笔在精美的雪浪笺上写下了一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他想了想, 又在下面添了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王湉凑近了看, 见字迹娟秀朴质, 笔力柔弱,分明是粗通文字且不常习字的女子笔迹, 不由目瞪口呆:“郡王,您......怎么会这么多笔迹?” 据他所知, 端懿郡王能逼真地模仿福王的字迹和福王世子赵翎的字迹, 难道端懿郡王连自己女人的字迹都练习模仿了? 这也太可怕了吧?! 赵郁横了王湉一眼:“你想什么呢?内子字迹不是这样的!” 兰芝的字, 秀气圆润,好看得很呢! 王湉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实在是难以抑制, 鼓足勇气问了出来:“郡王, 那我的字......” 赵郁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和促狭,含笑看了王湉一眼, 另拿了一张纸,写下了一句诗——“人事多错迕, 与君永相望”。 前世长夜漫漫, 他偶尔会模仿大臣奏章上的字迹打发时间,就是那时候学会模仿王湉笔迹的。 王湉:“......” 这的确是他的字迹,有些像颜体, 却比颜体更狂放些。 赵郁想起前世王湉一直四处奔波,一直到三十五岁才与未婚妻成亲,便道:“王湉,待孟家事了,你赶紧迎娶你那未婚妻吧,别让人家虚耗年华白白等着!” 王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了赵郁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诚挚,不由也微笑了起来,道:“郡王说的是,等此间事了,请郡王陪我去岳家催婚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既然郡王都说了,他也得努力一次了。 赵郁又去看他写的“情书”,见墨迹已干,便拿过兰芝的香膏,眼波流转游目四顾。 在座的王湉、孙夏、孙冬、温凉和温和五人都有些慌慌的,心跳也都有些快,生怕被郡王点名。 赵郁的视线最终定在了孙夏身上:“孙夏,你来吧!” 他把香膏递给温凉:“给孙夏涂抹嘴唇!” 温凉左手扶着孙夏的下巴,右手无名指蘸了些桃红香膏,涂抹在了孙夏的嘴唇上,又用尾指蹭了几下,一个完美的唇妆便成了。 孙夏原本浅褐色肌肤,凤眼挺鼻尖下巴,鼻尖还有一粒小米粒大小的痣,原本长相有些凛冽,被温凉这么一弄,乍一看还真像一个漂亮的凤眼姑娘! 众人不禁莞尔。 孙夏:“......” 赵郁招手让孙夏过来,让孙夏在那两句诗上轻轻吻了几下,留下了唇印,又让阿贵调了些淡盐水过来,用手指蘸了些,洒在了雪浪笺上。 待一切齐备,他这才把信封封好,递给了王湉:“这封信连带这个锦匣,一起交给那姓关的税吏!” 第二天上午,兰芝洗漱罢,端坐在妆台前梳妆。 赵郁抱了阿犬,父子俩坐在一边的锦榻上齐齐看着。 这时候小丫鬟珍珠带了小厮阿贵进来,阿贵隔着窗子在外禀报道:“郡王,王先生回来了!” 赵郁闻言,忙把阿犬交给翡翠,自己起身出去了。 兰芝见状,心里有些疑惑——赵郁似乎有事瞒着她! 王湉把孟涵的回信给了孙夏。 孙夏正在细细检查,赵郁就进了外书房,他凑过去瞅了一眼,见信纸上龙飞凤舞写了不少肉麻的话,通篇只有一个主题,就是孟涵他仰慕小娘子,要约小娘子见面。 随信是一个赤金镶嵌红宝石的手镯。 赵郁与王湉商议了一番,然后提笔写了回信。 关税吏拿到赵家小娘子的回信,当即去见孟敏世。 孟敏世小心翼翼拆开了信笺,嘴角噙着冷笑看罢,实在是忍不住,便又冷笑了几声,道:“我们这位家主,倒是不好处女子,偏偏喜欢招惹有夫之妇,天天玩这些卿卿我我香香爱爱的小把戏!” 关税吏含笑道:“大人,小娘子和家主幽会的时候,咱们正可以兵分两路,我以您同意见面为理由,把那赵姓商人和他那些账房伙计都请到咱们自家在运河边的酒楼吃酒,一窝子麻翻,全部砍了,绑了石头扔进运河里;另派一队人黑衣蒙面,悄悄登上他家的商船,把守船伙计给砍了,船上的货物全卸了装车拉进城里,大人意下如何?” 孟敏世想了想,道:“他家租借的宅子里那些丫鬟小厮,也都一起杀了吧,到时候就报一个强盗入宅,杀死人命!” 关税吏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下午的时候,赵郁忽然带着韩香绫一起过来了。 原来韩香绫在运河边有一个庄子,庄子里的桃花全开了,她想请兰芝带着阿犬去住几日。 兰芝何等聪慧,略略一想,便猜到赵郁要收网了,怕自己和阿犬身处险境,这才想法子要把她和阿犬送出城。 她眼神复杂看了赵郁一眼,见赵郁正殷殷看着自己,只得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韩香绫一听,很是欢喜,道:“太好了,我那里的厨子不错,极善烹调杭州菜肴,你我带着阿犬赏花吃酒散步!” 兰芝见韩香绫如此热心,心中也甚是感念。 韩香绫做事雷厉风行,见兰芝答应了,便约好来接兰芝和阿犬的时间,就先告辞离去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赵郁,兰芝笑盈盈对着赵郁招了招手:“阿郁,你过来一下,我要亲亲你!” 赵郁俊脸瞬间红了,眼睛亮晶晶,乖乖走了过去,等兰芝亲他。 兰芝伸出手指,拧着他的脸颊,轻轻一扭:“阿郁,你是不是要收网了?怕我和阿犬受连累,这才送我们出城?” 赵郁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 兰芝松开赵郁的脸颊,伸手揉了揉,张开双臂抱住了赵郁:“阿郁,我们娘俩在城外等你......” 赵郁用力回抱兰芝。 半个时辰后,一辆送绸缎货物的大马车驶出了赵郁寓所的院子,往城西的染厂去了。 布置在寓所外监视的孟敏世的暗哨一直追到了城西的染厂,见马车驶了进去,这才放弃追踪离开。 傍晚时分,又有两辆小些的马车从宛州行商赵二的寓所驶出,往城外去了。 孟敏世安排的暗哨兵分两路,一路追了上去,一路装作闲人,上前与守门人闲话家常,打听得原来赵家小娘子去运河边寻人去了,不由暗笑,心道:什么寻人,分明是偷人! 看罢赵家小娘子的情书,孟涵笑得甚是得意——他但凡出手,就没有女人能坚持住的! 今夜佳人有约,他可要好好享受一番小美人的温柔乡。 孟涵的贴身扈卫孟四竹立在一边,见状有些踌躇:“家主,这赵家小娘子约您今晚在运河边的采珠楼相会,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孟涵轻轻一抚手,甚是风流蕴藉:“你不懂,这男女偷情,就在于这一个‘偷’字,其中滋味之美妙,你哪里懂得!” 他负手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看向孟四竹:“你去采珠楼布置一番,我随后再去。” 夜幕降临,运河码头灯火通明沸反盈天,热闹得很。 码头最北端的酒楼采珠楼却相对安静许多,只是楼前整整齐齐停着无数马车,说明这里自有乾坤,不足为外人道也。 穿着黑缎斗篷戴着兜帽的孟涵下了马,悄悄从暗道上了三楼,直接往雅间明珠阁而去。 孟四竹紧紧跟在他后面。 到了明珠阁的门外,孟四竹上前,按照约定的三长两短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灯光中一个娇美的小美人立在里面,双目盈盈,唇色娇艳,整个人如春风中的一朵带露桃花——正是孟涵在西湖上见到的宛州行商家的小娘子! 小娘子原本眼睛亮晶晶,结果一见是生得黑不溜秋的孟四竹,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满脸的失望:“孟公子呢?” 孟涵见状,像是有人用羽毛在轻轻挠他的心,心痒难耐,忙拉过孟四竹,自己闪身进了门,反手关上了房门。 孟四竹见状,只得在门外守着。 屋子里黑漆漆的,孟涵乍一进去,眼前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他眼疾手快,早把小美人一把拽住,搂抱在了怀里,口中说着情话:“娘子可怜小人则个!小人自从见了娘子,日思夜想,夜不成寐——” 这时,一个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孟涵起初以为是小美人捂的,可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小美人一手抱着他,一手正抚着他...... 瞬息之间,孟涵背脊密密全是冷汗——他虽然爱冒险,却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险境! 他的双手往上移动,企图扼住怀里小美人的脖颈,正当他要得手的时候,一片冰冷的利刃闪电般往他下腹切去。 当孟涵感受到下面的剧痛时,上面捂住他口鼻的手猛地缩紧,把他的惨叫全堵了回去。 孟涵在从未经历过的剧痛中晕了过去,在晕过去前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下面已经空荡荡了。 扮成兰芝的孙夏带着银丝手套的手捏了一团血淋淋的物件,打开窗子,朝着下面的运河扔了下去。 “噗通”一声之后,河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再无任何声息。 确定外面孟涵的随扈被温和温凉兄弟控制住了,孙冬就提着孟涵走到窗前,把晕过去的孟涵也扔进了运河里。 上千条人命被孟氏害死,尸体也被扔进了这运河里,那么多的冤魂浸在这幽深冷水之中,如今孟氏的家主终于也下去陪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明天继续三更~ 明天估计收藏就要满一万了,我今晚要码福利番外,请问各位小亲亲想看什么内容? ☆、第一百章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 一个戴着帷帽的红衣小娘子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匆匆离开了采珠楼,上了马车向东而去。 没过多久, 就有六个男子骑着马从马车消失的方向而来, 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宛州来的行商赵二, 随着他的五人正是他的账房王先生和四个大伙计。 孙夏、孙冬、温凉和温和各自所处的位置看似随便, 若是细看的话, 会发现他们把赵郁王湉明松实紧地围在中心。 赵郁双手握着缰绳,控马缓行, 口中轻轻问孙夏:“阉了孟涵么?” 孙夏言简意赅:“禀主子,阉了。” 赵郁又问:“那厮死透了么?” 孙夏声音低而清晰:“死透了。” 王湉看向赵郁:“郡王, 您这是想激怒孟氏么?” 赵郁俊脸含笑, 抬起右手食指挡在嘴唇前方:“嘘——前面便是马家酒楼!”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弄死孟氏家主孟涵, 以挑起孟氏的反扑,谁知这孟涵居然敢打他的兰芝的主意! 孟涵这辈子糟践坑害了那么多女子, 孙夏割了他那套害人器具, 倒也算为民除害。 夜虽然深了, 可是杭州的运河码头帆樯如林,百货堆积, 依旧人来人往。 码头外运河边一座座酒楼灯火通明,穿着锦衣戴着小帽的行商酒楼进进出出, 有的陪着官员, 有的带着歌姬,有的则是几个行商相互应酬。 其中马家酒楼名字最普通,可是楼层最高, 灯笼最耀眼,丝竹管弦声最响,脂粉香最浓。 关税吏带着两个杭州税关的差役正站在马家酒楼前等候。 赵郁扮演的行商赵二穿着崭新的蓝缎袍子,在账房王先生和几个大伙计的陪伴下,陪着笑脸迎了上去,拱手行礼:“关大人久等了!” 关税吏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扫了一圈,发现赵二及其身边的账房先生和大伙计确实都来了,便点了点头:“请吧!” 行商赵二随着关税吏进了马家酒楼,口中道:“关大人,孟老爹真的会过来?” 关税吏看了这姓赵的宛州行商一眼,见他明明算是清秀,可是模样软弱畏葸,怪不得他娘子轻易就被别的男人勾走了,心中不由更加鄙视,道:“我们孟老爹是什么身份?他老人家说来必定是要来的!” 他昂首进了马家酒楼的后院,见赵二有些踌躇,便不耐烦道:“马家酒楼的后院雅间,是极有身份的人才能来的,若不是我们孟老爹要见你们,你们谁有福气进入?” 赵二闻言,忙快步跟了上去。 他的账房与几个大伙计自然也都跟了上去。 与前面酒楼的热闹不同,后面静悄悄的,院子里花木葱茏茂密,少有人行。 关税吏引着赵二一行人进了雅间,请了他们坐下,一脸傲慢:“这里比前面好吧?” 赵二眼睛发亮打量了一番,道:“家具全都是紫檀木的,果真好得很!” 关税吏懒得解释家具都只是普通的红漆家具,吩咐人上了茶,道:“咱们先吃酒,孟老爹片刻后就到!” 赵二一脸惶恐:“关大人,这可不行,孟老爹还没来,咱们怎可唐突?还是等着吧!” 见赵二坚持要等孟老爹来,关税吏原本有些不高兴,可是想想赵二那价值十万两银子上下的十箱独玉,脾气很快就压了下去。 十箱独玉,分派到各地孟家的玉器铺珠宝楼去卖,价值绝对超过十万两雪花官银,到时候孟家独占七成,孟敏世占两成半,他这经手人也能分得半成,也就是五千两银子了,足够在杭州城内置办一处不错的带花园的宅子了...... 他这套富贵,可全在这位土老帽行商赵二身上呢! 想到这里,关税吏眼中就带出笑来:“既如此,我们就一起等着吧!” 哼,孟老爹来到之时,就是尔等命丧黄泉之时! 孟涵的船就泊在杭州码头。 按照孟涵原本的计划,他先去采珠楼偷香窃玉,得手后再与孟敏世会合,一同去孟氏名下的马家酒楼演一场戏,夺了那宛州行商的一船玉器,正好装在他的船上,他离开杭州时顺便带走。 因此孟敏世一直在孟涵的船上等家主孟涵。 可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孟涵却一直未到,孟敏世想着定是那赵行商的娘子缠住了他,只得自己带了人往马家酒楼去了。 一径进了马家酒楼的后院,孟敏世停住脚步,扫了一眼跟着他的人:“都准备好了么?” 跟着孟敏世过来的这些人都是孟氏的死士,他们戴着玄纱帽,身上穿着绛红袍子,做杭州税关差役打扮,可是腰间都悬着以锋利出名的吞鱼刀。 听到孟敏世问话,众死士没有说话,却齐齐拔出吞鱼刀,又齐齐插了回去,发出整齐划一的一声“呛啷”。 孟敏世得意一笑,抬起下巴:“开门吧!” 这是提前定好的信号。 一个孟氏死士越众而出,抬腿踹开了雅间的门。 看着雅间内宛州行商那惊讶的脸,孟敏世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雪刃正抵在他的咽喉,而握住这柄雪刃的人分明便是刚刚还在雅间端坐的孙夏! 这时候无数穿着青色锦衣的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涌了进来,趁着孟氏死士一时失神,瞬间就控制住了众死士。 赵郁看了一眼呆如木鸡的关税吏,凑到王湉耳畔,低声道:“王大人,小的功成身退,该你出场了!” 说罢,他起身去了。 温凉温和兄弟当即跟了出去。 待赵郁离开,王湉这才站起身来,一向带着笑的脸变得肃穆端严。 他走到孟敏世面前,沉声道:“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奉天子之命巡狩江南,孟大人,久违了!” 孟敏世脸色苍白,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局,一个针对孟氏家族的局,自己只是一个开端...... 距离运河码头约莫五十里,有一个小小的临河庄子,名叫桃花庄,正是韩香绫的产业。 桃花庄内种满桃花,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满庄桃花盛开,如云似霞,花香馥郁。 桃林深处有一栋小小的竹楼。 竹楼前有两株桃树,桃树上挂着六盏白纱灯笼,灯光莹洁。 桃树下的草地上铺着一块大大的软垫,阿犬穿着大红衫子白绫裤,正在软垫上面灵活地爬来爬去,他的奶哥哥阿青跟着他爬。 侯奶娘、翡翠、蜀芳和新来的玛瑙珍珠都在一边守着。 韩香绫和兰芝坐在软垫边缘闲聊,她们面前放着一个松木做的矮几,上面放着茶点水果。 兰芝心中挂念赵郁,便竭力寻找话题,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看了看眼前的美景,含笑道:“表姐,杭州本来景美如画,而你在这样美的地方,营造出仙境一般的桃花庄,可真会享受,也真用心!” 韩香绫微微笑了:“我毕生的积蓄,都花在这个庄子上了,自然是用心了,不过......” 她眼睛有些湿润:“我是京城人,杭州虽好,可是我还是想回家乡......” 她思念京城多风多沙的春天,思念京城夏季御河的莲花,思念运河堤上的桂花林,思念嵩山脚下的温泉别业...... 她更思念的,是御河街上林宅那半新不旧的红漆大门,还有大门上方挂着的那个御笔亲题的“林宅”牌子,以及林宅内住的那个人...... 兰芝听了,心里有些难受,轻轻道:“此间事了,阿郁要回一趟京城,表姐,你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想起林文怀对阿犬的宠爱,她抿嘴一笑:“只要咱们有阿犬,林公公一定会去的!” 韩香绫听了,心里一动,却又有些担心林文怀的再次拒绝,因此没有立即回答。 兰芝笑了起来,道:“有些事,与其一直想着,不如去试一试,不管成功或者失败,余生都不会怪那时候的自己没有争取!” 她说着话,想起了十五岁的自己看上赵郁的情景,不由微笑——那时,若是她不试一试,说不定就错过阿郁了! 莹润澄澈的灯光下,兰芝的笑容甜美可爱,令韩香绫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你们一起回京城吧!” 这时候阿犬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了过来。 看着阿犬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和赤脚,韩香绫心中很是喜欢,心道:等到了京城,我就让兰芝带了阿犬陪我去,我不信看到这么可爱的阿犬,他能忍心不让我们进门...... 阿犬爬了过来,软软的小手扶着韩香绫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扶着韩香绫,一步步往娘亲那边挪,然后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娘亲的脖颈,亲热地叫着:“囔!囔囊!” 兰芝哈哈笑了起来,一把把阿犬拖到了前面,紧紧抱着,接亲了好几下,这才笑眯眯教阿犬:“娘!叫娘——” 阿犬竭力调动舌头跟娘亲学,可是发出来的依旧不是“娘”,逗得兰芝和韩香绫都笑了起来。 见娘亲笑自己,阿犬似乎不太高兴,投进娘亲怀里,小脸贴着娘亲的脸,默不作声。 韩香绫见状,羡慕极了,问兰芝:“被阿犬这样贴着脸,是什么感觉?” 兰芝眼睛亮晶晶,得意洋洋道:“我整颗心都是酥麻的!” 前世她一直无所出,这一世居然有了阿犬这小心肝小宝贝,这难道不是天赐的宝贝? 有了阿犬,兰芝觉得自己人生都是圆满的! 这可是她的血脉啊,是她和阿郁的骨肉...... 正在这时,阿犬忽然松开兰芝,雀跃着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响亮:“爹爹!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满一万了!!!福利番外在下一章,本章送出216个红包哟(づ ̄3 ̄)づ╭~ 多谢送地雷的水晶苹果小亲亲,今天继续三更,第二更在八点,第三更在十点~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6 22:49:5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6 22:49:5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6 22:50:0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6 22:51:22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7 11:05:4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7 11:07:04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7 11:07:18 ☆、第一百零一章 兰芝抬头看了过去, 却见赵郁带了小厮阿贵走了过来,忙抱了阿犬起身去迎。 赵郁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先把阿犬接过来抱在怀里, 在阿犬软软的头发上亲了一口, 又在阿犬额头上亲了一口, 得意洋洋道:“乖儿子, 再叫一声‘爹爹’!” 阿犬大眼睛亮晶晶瞅着爹爹,就是不肯叫。 赵郁很了解儿子, 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笑容灿烂又阴险:“阿犬, 你真的不叫么?” 阿犬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兰芝见状,忙道:“阿郁, 你干嘛吓阿犬!” 赵郁当即道:“阿犬, 你若是叫‘爹爹’, 爹爹给你做全身按摩!” 他知道阿犬这小崽子能听懂他的话! 果真阿犬一听,当即笑了起来, 声音清脆:“爹爹!” 他最喜欢爹爹的按摩了! 赵郁心里美滋滋,又在阿犬脑袋上脸颊上胡乱亲了好几下, 欢喜极了。 这时候阿青见阿犬长久不来, 颤颤巍巍走过来要找阿犬,嘴里“啊啊”叫着。 阿犬见小伙伴叫自己,挣扎着要下去。 赵郁见翡翠也过来了, 便把阿犬交给了翡翠,让她抱着阿犬去跟阿青玩。 韩香绫见兰芝一直看着赵郁,心中暗笑,忙轻声招呼侯奶娘翡翠众人带了阿犬阿青从竹屋后面溜走了——竹屋后面有一条小径,直通桃花庄的主屋。 桃树下只剩下赵郁和兰芝。 小夫妻四目相对,赵郁和兰芝都只是看着彼此,并未开口。 兰芝细细打量着赵郁,见他头发微湿,肌肤润洁,眉目清俊,知道他是先卸去易容洗了澡才来的,不由微笑——阿郁实在是太爱洗澡了! 赵郁也在看兰芝,兰芝今晚没了温凉给她弄的妆容,更加素净可爱,令他想要啃上几口,或者把兰芝给合水吞下去。 兰芝听到众人离去的动静,便把手伸了过去,在赵郁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事情都办完了?” 赵郁被兰芝摸得浑身作痒,嘻嘻直笑:“兰芝,我真......真的没事!哈哈哈!” 兰芝见他的确没事,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赵郁劲瘦的腰肢,感受着赵郁的心跳。 赵郁最受不了兰芝这样温情脉脉,当下就有些蠢蠢欲动,一把抱起兰芝,让兰芝盘着他,打算进竹屋。 兰芝就知道他会这样子,感受到赵郁的反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住赵郁的耳朵:“你能不能不要一见我就想那种事!” 又道:“阿郁,我也想咱们夫妻俩坐在一起,谈谈心,说说知心话......” 此时繁星满天,灯光莹润,桃花盛开,春风轻抚,花香浓郁......难道不该花前星下,吃酒闲聊,方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赵郁:“......” 他虽然很想抱着兰芝进屋里去睡觉,可是兰芝这样说了,作为丈夫,他自然得体贴妻子了,便走到桃树下的软垫前,单膝跪下,把兰芝轻轻放在了软垫上,然后自己挨着兰芝也坐下了。 兰芝坐稳之后,整理好裙裾,这才看向赵郁:“咱们明日就离开杭州么?” 赵郁“嗯”了一声,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杭州城要鸡飞狗跳了,咱们明日就离开杭州,先回宛州,再去京城。” 他打算乘船一路向北,先去看望岳父岳母,再带兰芝和阿犬以及岳父岳母进京。 兰芝闻言,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这么美丽的杭州,她居然来去匆匆,还没有好好游逛一番呢! 不过赵郁急着要走,自然有他的安排,她就听从赵郁的安排吧! 兰芝想了想,道:“哎,还没给家里人和邻里买礼物呢!” 赵郁揽住兰芝,懒洋洋道:“我已经让阿贵买过了,都是杭州的特产,已经装在船上了。” 兰芝听了,笑了起来:“阿郁,多谢你费心!” 赵郁见她眼波盈盈,笑容甜美,不由又有些蠢蠢欲动,可又怕兰芝生气,忙收敛身心试图转移注意力:“兰芝,你和韩家表姐处得怎么样?” 他今年才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候,一挨着兰芝就这样,他也没办法! 兰芝闻言笑了:“我很喜欢香绫表姐,她聪明坚强又能干,懂很多东西,性格又爽朗——正是我想要变成的样子!” 赵郁瞅了兰芝一眼,心道:你不用变成她的样子,今生今世,我都会宠着你,护着你,疼着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讨厌谁就只管讨厌谁,我永远在你身后,你只管任性娇气...... 可是这样的话,他却不能说,因为他知道兰芝不爱听。 赵郁思索良久,这才开口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自然会陪着你支持你。” 兰芝笑了,伸出手臂搂住赵郁:“阿郁,你最好了!” 赵郁被兰芝搂着,脑海中浮现前世自己孤独捱过的二十年,心里欢喜中带着酸楚。 兰芝忽然问赵郁:“阿郁,香绫表姐和林文怀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郁简单明了道:“就是表姐逃婚,韩家人要把表姐捉回去,那时林文怀恰巧路过,就救了香绫表姐的命,然后顺路把香绫表姐送到了杭州。一路朝夕相处,香绫表姐喜欢上了林文怀,可林文怀是太监,又怎能害了表姐?于是他就拒绝了。” 兰芝默然。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和赵郁在闺房中都是甜蜜和谐,她自然知道闺房之事对夫妻的重要性。 这时一阵晚风拂过,几片桃花花瓣飞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赵郁的手上。 兰芝伸手去拈赵郁手上的桃花花瓣,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那时候赵郁带着她进了京城,起初住的宅子是庆和帝赏的,距离皇宫不算远,在月宫湖边,正是庆和帝做皇子时的宅邸。 那时候赵郁忙得很,白日常常不见影踪,家中人口又少,偌大的内宅,就她带着几个丫鬟住着。 有一次,兰芝实在是无聊,带着翡翠一个院子一个院子串着探险,发现有一个院子大概是内书房,里面有三间打通的屋子,屋子里全是一架架的书,只是落满了灰尘。 她在里面寻到了无数香艳话本,更有一本书谈的是房中术,其中一章说的就是男人如何通过种种手段令女子满足...... 这本书其实挺适合让赵郁送给林文怀,或者由她送给韩香绫...... 兰芝至今还记得,其中有一章谈的便是各种玉=势的用法,还附有图样和尺寸...... 赵郁见兰芝半日不说话,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心知兰芝怕是又再打什么主意了,却不说透,只管等兰芝开口。 兰芝思忖再三,组织好了语言,这才眼波流转,对着赵郁妩媚一笑,声音甜蜜蜜:“阿郁——” 赵郁心中暗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嗯?” 兰芝直起身子凑过去,侧身抱着赵郁,在赵郁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轻轻道:“阿郁,咱们去了京城,住在哪里呀?” 前世庆和帝把月光湖边的潜邸赐给了赵郁,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把潜邸赐给赵郁了。 若是赐给赵郁,她就先进去把那本秘书给寻出来,私下里送给韩香绫。 赵郁依旧不动声色:“皇伯父已经把月光湖边的一处宅子给了我,我临来杭州时,命知礼带人进京收拾去了。” 兰芝闻言大喜,可是转念一想,又担心知礼把内书房里的书全都给扔了,便又问赵郁:“阿郁,你没让知礼把里面的家具书籍什么的扔了吧?” 赵郁心里有数了,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我没这样吩咐知礼。” 兰芝这才放下心来:“你明日让人送封急信去京城,宅子里原先的旧书什么的,还照原样放着吧,等我回去慢慢收拾!” 赵郁故意看着兰芝:“兰芝,我今晚就写信,不过你得让我亲一口!” 兰芝才不在意这个呢,当即敷衍般凑过去要吻赵郁,赵郁却一把抱住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待兰芝被吻得浑身发软,赵郁这才抱着兰芝进了竹屋...... 第二天清晨,待孙夏回来,赵郁兰芝众人就登上了桃花庄内的码头上停泊着两艘船,拔锚扬帆,往北而去。 孙冬被留下保护王湉,孙夏、温凉和温和跟随赵郁回宛州。 赵郁忙碌正事,还不忘记他和白佳宁的生意,载了满满两船的茶叶、绸缎、丝线和江南稻米,一路往宛州而去。 不过一个多月工夫,他们的船就到了宛州码头。 温凉护着赵郁等人进城回了梧桐巷。 温和则指挥着船工卸货。 两船货整整装了二十车,在宛州税关报关纳了税,一路逶迤进城,送进赵郁和白佳宁合开的茶叶铺、绸缎铺、丝线铺和米铺开始发卖。 自从阿犬随着赵郁兰芝离开,起初秦仲安和秦二嫂觉得轻松自由了许多,秦仲安不必在家陪伴外孙,天天出去和朋友钓鱼吃酒吟诗唱和,快活又潇洒;秦二嫂则又和昔日那些主顾来往了起来,说说八卦,看看病,卖卖药,既赚钱又开心。 可是没过几日,两口子就开始想念阿犬,晚上睡不着觉,长吁短叹,一开口话题都是阿犬。 终于熬到了五月。 眼看着天一天天热了起来,鹧鸪鸟也开始鸣叫,地里的麦子也都黄了,阿犬却还没有回来。 这日秦二嫂一天都无情无绪,正在对门马三娘家院子里和马三娘的继母姚氏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马嘶声,她正有些疑惑,小丫鬟储秀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太太,小公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番外: 年轻的皇帝赵臻在太傅王湉的陪伴下微服来到了京畿的中牟县。 中牟县地处京畿,土地平坦肥沃,金水河又从县中流过,自是富庶安乐。 赵臻之所以前来中牟县微服私访,便是想看看朝廷推行的“耕者有其田”有没有被下面的官员彻底执行。 因庆和帝时豪门世族大量占有土地,导致全大周的土地集中在极少数大地主大官僚手中,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因此永平帝赵郁登基后,通过国家收购土地等方式,用了十年时间,终于把大周耕地的百分之七十收归朝廷所有,用极低的租税租给农民耕种。 永平帝退位为太上皇之后,新帝赵臻一边加强海贸、运河贸易和西北商路贸易,一边继续推行这项政策,并开始在全大周范围内推行朝廷发放新型铁制农具等策略,稳步发展农业。 这时候正是初夏时节,白杨浓绿,鹧鸪声声,绿中透黄的麦田一望不到边际。 赵臻骑在马上,清俊的脸有些落寞。 王湉以为新帝担心远去江南的太上皇和皇太后,笑道:“陛下,青衣卫高手倾巢而出扈卫太上皇和皇太后,您不必太过担心!” 赵臻瞅了王湉一眼,心道:朕担心的是哪里是这个? 朕担心的是自己二十岁了,再多一个弟弟! 想到爹娘的恩爱,赵臻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可是转念一想——万一爹娘这次生的是妹妹呢? 他微微一笑,道:“太傅,爹娘若是再给朕生个妹妹,朕给妹妹什么封号好呢?” 王湉:“......” ☆、第一百零二章 听说阿犬回来了, 秦二嫂立即站了起来,顾不得向姚氏告辞, 急急跑了出去。 姚氏见状, 不由笑了起来, 也跟着出去了, 却见秦家大门外停了好几辆马车, 秦家的女儿兰芝被一个戴着眼纱的高个子年轻男子扶下了马车,在丫鬟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另有一个身材高而苗条的女子正抱了阿犬在和秦二嫂说话。 秦二嫂从韩香绫怀里接过阿犬,先在阿犬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才笑眯眯问道:“阿犬, 还记得外祖母么?” 阿犬乌溜溜大眼睛盯着秦二嫂看了片刻, 忽然靠近秦二嫂,翕动小鼻子闻了闻——嗯, 是熟悉的味道! 他当即小狗般依偎着秦二嫂, 清清楚楚叫了声“婆”——这是路上爹爹偷偷教他的! 秦二嫂紧紧抱着阿犬, 鼻子一阵酸涩,眼睛当即湿润了。 宛州民间, 小儿称呼祖母外祖母的口语便是“婆”,称呼祖父和外祖父都是“爷”。 兰芝随着赵郁刚走进大门, 听到身后传来阿犬清脆的一声“婆”, 简直是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看向赵郁:“阿郁,阿犬会叫爹爹, 如今还会叫婆了,为何还不会叫娘?我可是最疼他的呀!” 赵郁取下眼纱拿在手里,一脸同情:“兰芝,没事,‘娘’这个字不太好念,阿犬也没办法,他已经尽力了......” 心里却得意得很:阿犬最先学会的可是“爹爹”哟!哈哈哈哈哈! 兰芝狐疑地打量着赵郁,总觉得赵郁不是真的同情自己,她“哼”了一声,道:“你还教会他什么了?” 路上赵郁常常以培养父子亲情为理由,带了阿犬去甲板上看夕阳,顺便教阿犬说话——她都是知道的! 赵郁眼中满是笑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见赵郁又要卖关子,兰芝不由笑了起来,便道:“那我拭目以待吧!” 兰芝先把韩香绫及其属下,以及侯正侯奶娘一家三口安排在了西边的赵宅,这才回来见母亲。 秦二嫂抱着阿犬,看着兰芝,一边拭泪一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着实离不得独生女儿和小外孙阿犬...... 兰芝见自己的娘流泪,心里也是酸酸的,眼睛早湿润了,挨着母亲坐在榻上,道:“娘,我们过几日就要出发进京,你和爹也跟着去吧!” 秦二嫂吸了吸鼻子,道:“你放心,不管你爹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我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呢!” 兰芝欢喜道:“娘,有你和爹爹看着阿犬,我就可以出去逛逛了,在杭州的时候,我只出去逛了一次!” 大概是她太疼爱阿犬的缘故,别人照看阿犬,她都不是很放心,自己的爹娘当然另当别论了! 对面白杨木圈椅里坐着的赵郁:“......”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不慌不忙安抚妻子:“兰芝,等将来阿犬大了,能顶门立户了,我就带你去江南游玩,到时候咱们先在杭州住几个月,再去扬州、苏州、金陵。” 兰芝笑盈盈看他:“阿郁,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得算话呀!” 赵郁点了点头:“嗯,你放心吧!” 他心里早计划好了,等阿犬能够独当一面,他就放下一切,陪伴兰芝游山玩水去。 兰芝喜滋滋笑了。 见女儿女婿恩爱逾常,在自己面前耍花腔,秦二嫂自是欢喜,抱着阿犬只是笑。 赵郁陪秦二嫂和兰芝说了一会话,喝了一盏茶,便起身去福王府见大哥赵翎去了。 兰芝回到自己家里,格外的精神抖擞,一点都不觉得累,她让阿犬陪着母亲秦二嫂,自己开始分派礼物。 赵郁给岳父准备的礼物是一箱子杭州出产的笔墨纸砚和两罐上好的龙井茶;给岳母准备的礼物是一箱子杭州绸绢和一对赤金嵌宝石手镯。 另有两箱子杭州绫罗绸缎和土特产,是预备了让兰芝分送亲戚邻里的。 兰芝挑选出一匹鹅黄色杭州绸、一幅玫瑰红百子图缎子被面和两盒杭州桂花糕,让翡翠带了小厮给搬到灯市的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送去;又挑选出一匹翠绿纱绸、一匹暗花白绫和两盒杭州桂花糕,亲自带着蜀芳和玛瑙去了对面的马家,送给了马三娘。 马三娘刚在外面供唱回来,听说兰芝回家了,扶了跟她的婆子正要去秦家看兰芝,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兰芝。 好友相见,一时唏嘘,两人眼睛都湿润了。 兰芝和马三娘在马家院子里的香椿树下坐定,絮絮叙说着别后情形。 兰芝说了些途中见闻。 马三娘则说起了兰芝离开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对了,前日简家妹妹来看我了,她如今有了身孕,夫妻恩爱,日子安乐,说起来很是感谢你那时候帮她......” 兰芝得知简贞英过得安乐,心中也是欢喜,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又说起过几日要随着丈夫进京之事,道:“我这次离开宛州,再回来不知又是何时,以后你若是又事寻我,就让人带你去京城月光湖边的赵宅,和人说你是宛州来的马三娘就行了。” 马三娘是她的闺中好友,一直自立自强靠供唱养家,可马三娘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家,眼睛又不方便,兰芝到底不放心,这才这样交代马三娘。 马三娘如何不理解兰芝的善意?她的眼睛当即湿润了,拉着兰芝的手哑声道:“兰芝,我舍不得你......人为何要有分离......” 兰芝心中也是恓惶。 不过她从来不肯让自己难过太久,便笑着道:“你我只是暂时分开,以后你若是想我了,就去京城寻我,我家宅子够大,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直跟着我也行,正好教我弹月琴和琵琶!” 马三娘听懂了兰芝话中之意,明白兰芝是含蓄地告诉自己,将来她可以帮助自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起身郑重地屈膝行了个礼:“兰芝,谢谢你!” 兰芝起身扶着马三娘,柔声道:“不必谢我,我可是请你做女先生的,到时候不许嫌我笨!” 马三娘不禁破涕为笑:“放心吧,我会耐心教你的!” 临离开,兰芝又拿出一个锦袋塞到了马三娘手里,轻轻道:“这里面装的是一些小金豆,你自己拿着傍身,轻易别给你爹、你弟弟和你后娘......” 马家几口如今都靠马三娘供唱过日子,毕竟不是长法。 马三娘接过锦袋,藏进了袖袋里,这才送兰芝出去。 大恩不言谢,若是有机会,她就尽心教兰芝弹奏琵琶和月琴好了。 兰芝回到家里,发现韩香绫换了身利落的衣服,正和秦二嫂一起在院子里拉着阿犬的手教阿犬走路,便笑盈盈走了过去:“表姐!” 韩香绫满头青丝全梳了上去,用一根大红缎带绑了,身上穿着素白窄袖衫,系了条海棠红裙子,很是洒然,正弯着腰牵着阿犬慢慢走路,见兰芝过来,抬头笑着道:“兰芝,你回来了!” 谁知阿犬淘气得很,一见娘亲,就用力挣脱了韩香绫的手,踉踉跄跄奔着娘亲去了。 在场众人都呆住了——阿犬会走路了?! 阿犬不管不顾,张着两条胖胳膊,飞快迈着两条小胖腿冲向娘亲。 兰芝欢喜得快要疯了,急急迎上前去,弯下腰一把把阿犬举了起来,眼中又湿润了:“阿犬,你学会走路了?” 一路从杭州回来,途中赵郁一直在教阿犬走路,只是阿犬一直没有自己独立走过路。 阿犬大眼睛里满是笑,歪着脑袋看着娘亲。 看着这样的阿犬,兰芝终于确定了——阿犬这孩子的性子像他爹赵郁,总是不声不响悄悄学会些东西,待到时机成熟,出其不意展示在众人面前,专门让人惊讶。 秦二嫂和韩香绫也都激动得很,齐齐弯着腰引诱阿犬走过去:“阿犬,你再走一遍,好不好?” 阿犬从兰芝怀里挣下来,小鸭子一般张着胳膊迈动着胖腿就冲了过去,一把冲进了秦二嫂怀里。 韩香绫故意装作吃醋哭泣:“阿犬你好偏心,表姑母一路给你讲故事......哼!” 阿犬忙又扑进了韩香绫怀里,还抬起小胖手要给韩香绫擦眼泪。 韩香绫抱紧阿犬,柔声道:“小阿犬真乖啊,表姑母不难过了!” 秦二嫂和兰芝都笑了起来。 和秦家院中的欢乐祥和不同,此时福王府赵翎的书房里气氛有些压抑。 赵翎看着几个月没见的弟弟,叹了口气道:“父王和我母妃还在京城王府。七舅孟涵前些时候突然在杭州暴毙,你知道的,他是我外祖父亲自培养的孟氏一族的族长,他这一去,我外祖父又气又怒又伤心,和青衣卫统领林文怀及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杠上了,如今朝中鸡飞狗跳闹成一团,我也正要进京奔丧,咱们一起上路吧!” 赵郁一直在垂目听着,听到哥哥最后一句话,便点了点头,道:“大哥,孟家造孽太多,你别涉入太深,免得有朝一日孟家倾覆,把你牵连进去!” 赵翎嘴角扯了扯:“四大世家哪一家造孽少了?我的母妃是孟氏嫡女,我的世子妃也是孟氏嫡女,父王又一向和孟氏亲近......” 赵郁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赵翎。 他是知道大哥的,前世大哥是后期才被即将没顶的孟氏给拽进了深渊,最后被皇伯父一网打尽。 今世赵郁早早开始收网,待孟家倒台,大哥就不用被绑在孟氏身上了! 赵翎见赵郁一直看着自己,有些无奈,只得答应了:“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参与孟氏那些腌臜事!” 赵郁这才笑了起来:“哥哥,说话可得算话呀!” 赵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转移了话题:“阿犬已经满一周岁了,抓周时他抓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一万,对我来说可真难啊! 说起来就想哭...... 感谢各位读者小亲亲,爱你们哟(づ ̄3 ̄)づ╭~ 本章继续发放88个红包~ ☆、第一百零三章 想到阿犬在船上抓周的事, 赵郁不禁笑了起来,道:“阿犬这小崽子什么都不懂, 抓了一本《论语》, 一把匕首,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翎认真地想了想, 道:“难道是预示着阿犬这孩子将来文武双全?” 赵郁低头一想, 笑容加深:“大约做爹娘的,都这样期盼孩子!不过阿犬他娘宁愿他平安健康快活一世!” 赵翎想起自己娶了孟家表妹之后, 接触到孟氏的核心,所见到的那些事情, 心中一阵悲凉, 不禁叹了口气, 道:“现如今这世界,若是真的乱了起来, 人人皆为蝼蚁, 即使咱们这些皇族子弟, 又有谁能保证平安健康快活一世呢?” “就像前宋,覆灭前不也一派盛世景象?谁知竟会内忧外患, 一朝倾覆,皇族子弟, 也如奔猪走犬, 竟被那异族之人屠杀殆尽......” 赵郁心知大哥定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便道:“这个国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可是单单是看到了, 埋怨几句,发几句牢骚,然后什么都不做,或者干脆自己也与那些祸乱国家的人同流合污,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赵翎:“大哥,咱们不一定非得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定好目标,沿着目标做力所能及的事,一直到目标达成,不也很好么?” 赵翎没说话,神情颓唐。 如今孟氏与皇伯父的亲信开始正面对峙,朝中情势紧张,一触即发,他如今处境甚是尴尬。 赵郁想起京城之事,看向赵翎:“大哥,以不变应万变,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做,待朝堂之上尘埃落定,再定以后的计划!” 只要大哥不掺和进孟氏之事,他就有把握保住大哥。 赵翎看向赵郁,眼中满是疑惑:“阿郁,你......林文怀......还有王湉,你们......” 他其实心中早已起了疑心,却一直不肯说透——皇伯父皇侄众多,却一直待阿郁甚是宠爱;青衣卫统领林文怀多次来到宛州,而且每次来都见了阿郁;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未发迹时,也不过是阿郁的账房先生;孟氏家主孟涵在杭州倾覆之时,赵郁也在杭州经商...... 赵郁眼神清澈,迎着赵翎的视线——他知道大哥应该有所察觉,不过大哥既然先前就没和父王说,说明大哥还是重视兄弟情分的。 赵翎摆了摆手:“你自己也小心些,别什么事情都插一脚!” 想了想,赵翎又道:“你这次进京,路上要小心,有些人已经疯了,跟疯狗一样胡攀乱咬——” 他正要再交代赵郁几句,小厮急急跑了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启禀世子,侧妃突然腹中剧痛,命人来请您过去!” 赵翎闻言眉头一皱,道:“我这就过去,先请府医过去看看侧妃!” 他的世子妃小孟氏和世子侧妃武氏如今都有了身孕,两人各种明争暗斗,令他烦不胜烦。 赵郁见状,便道:“哥,既然你忙,我也该回去了,咱们一起出去吧!” 兄弟俩并肩向外走去。 绕过影壁,赵郁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赵翎:“大哥,我明日傍晚就出发,你何时进京?” 赵翎苦笑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呢,孟氏和武氏都有了身孕......” 赵郁直接道:“那我就不等你了,我带着妻儿先出发去京城了!” 他原本想和大哥一起进京的,现在看来大哥那两个女眷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少沾惹的好! 赵翎何等聪明,当即就明白了赵郁担心的是什么,苦笑了一下,道:“到京城咱们再聚吧!” 温和与孙夏牵了马在福王府对面的梧桐树等着,见赵郁带了阿贵出来,忙牵着马上前迎接:“郡王!” 福王府足有几百年历史,府内花木繁盛古木参天,十分阴凉,令赵郁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 可是一出王府大门,看着外面灿烂的初夏阳光和孙夏温和灿烂的笑脸,赵郁只觉身心的阴冷俱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阳光灿烂暖洋洋的:“走吧,咱们出城去,白佳宁今晚在运河庄子摆酒请我和胡灵,要给我接风呢!” 孙夏和温和即使离开了青衣卫,可是青衣卫拍马溜须的传统本事却一星没丢,两人察觉到了赵郁情绪的异常,当即开始大拍马屁。 孙夏笑盈盈道:“郡王,您和白三公子胡五公子的友情历经岁月印证,越发坚定了!” 赵郁从温和手里接过马缰绳,瞥了孙夏一眼,笑了——孙夏以为他与大哥赵翎产生龃龉心中难受,这在安慰他呢! 温和见状,忙接着拍:“郡王,人世间就是如此,就像行路,大家彼此作伴,途中有人走上了别的路,不断分分合合,可是总有人会陪着一直走,后者才是真朋友真兄弟啊!” 赵郁知道他们是在含蓄地安慰自己不要因兄弟陌路而难过。 他夜不说透,笑着吩咐阿贵:“你回家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去和白佳宁胡灵吃酒了,明日一早再回家!” 阿贵忙答应了一声。 赵郁认蹬上马,一夹马腹,向前而去。 孙夏和温和也飞身上马,一左一右护着赵郁,往西去了。 听了阿贵的回禀,兰芝又问了问,得知有孙夏和温和跟着赵郁,这才放心了些,便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傍晚时分,和好友老宋出去钓鱼的秦仲安领着小厮阿福回来,见女儿外孙都回来了,当下大喜,亲自拾掇了鱼,煮了一大锅豆腐鲫鱼汤,秦二嫂则炕了不少锅盔,两口子与女儿外孙四口坐在院中桂花树下吃了顿团圆饭。 兰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这种宛州家常饭了,自是喜欢,自己喝了两碗汤,又喂阿犬喝了一碗。 秦仲安见阿犬能喝鲫鱼汤了,不禁喜欢得很,道:“兰芝,我听你娘说,你们在京城那个宅子临着一个大湖?” 兰芝点了点头:“那湖叫月光湖,很大,水是活水,与金明池相连,水很清澈。” 秦仲安听了,忙又问道:“湖里有鱼么?” 兰芝已经猜到爹爹的用意了,笑眯眯道:“有不少鱼呢,每年年底都能打捞出很多鱼,鲫鱼、鲤鱼都有,还有黄牙鲠呢!” 一听说月光湖里有黄牙鲠,秦仲安眼睛一亮:“黄牙鲠不管是红烧,还是清蒸,还是烤着吃,都极美味的!” 兰芝趁机道:“爹爹,那你也跟着我们进京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吃您钓的鱼了!” 秦仲安当即答应了下来,因为太开心,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阿犬一直坐在兰芝怀里,大人说话,他一直静静倾听,这会儿见外祖父这么高兴,忽然想起爹爹教的话,当即也咯咯直笑,然后对着秦仲安脆生生叫道:“爷!爷!” 秦仲安:“......” 他眨了眨眼睛:“阿犬这是在......叫我?” 秦二嫂不禁笑了:“你以为呢?!” 秦仲安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他低下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哑着嗓子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大房一直取笑他没儿子绝户头,却不知女儿孝顺也是一样的,他家小外孙可是叫他“爷”的...... 见爹爹低头流泪,兰芝怕爹爹不好意思,装作不知,悄悄把阿犬放在了地上。 秦仲安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正要起身去寻帕子,却见旁边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捏着一块白绫帕子递了过来...... 他定睛一看,却见是阿犬,不由呆住了:“阿犬会走路了?他何时学会走路的?” 阿犬见外祖父也被自己给吓住了,不禁咯咯笑了,踮着脚要给秦仲安擦拭眼泪。 今晚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秦仲安心情欢畅之极,弯腰抱起阿犬,哈哈笑了起来。 得知赵翎去武氏住的院子看武氏,并留在武氏那里过夜,世子妃小孟氏心中一阵气恨,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思索着对策。 她的大丫鬟珍琴见状,便道:“世子妃,武氏既然装病来抢世子,咱们也可以呀,等一会儿您也装病,我带了小丫鬟去武氏那里请世子去!” 小孟氏摇了摇头:“我毕竟是表哥的正妻,哪能和那些妾室一般见识......” 另一个大丫鬟大棋听了,忙道:“现在世子妃哪里还关心内宅这些小事,咱们孟氏的家主不明不白被人杀了,那可是世子妃的亲叔叔,世子妃是为这事担心呢!” 小孟氏一听,倒好不好真的为内宅妻妾争宠的事上心了,思索了片刻,道:“现如今在杭州和我们孟氏的人对上的是朝中新贵,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我怎么觉得王湉这名字有些熟?” 大棋想了想:“世子妃,奴婢记得先前端懿郡王有一个账房先生,似乎也叫王湉......” 不过那时候她只是跟着小孟氏来福王府作客,因此只是听说,却没见过王湉。 小孟氏一听,总觉得心里有些怀疑:庆和帝对那不成器的端懿郡王实在是太好,说不定真有什么内幕,若是能探听到一些情况,也算是对家族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她吩咐木棋:“你出去一趟,悄悄把世子的小厮智勇叫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智勇不知道大晚上的世子妃为何让大棋叫自己过去,可是又不能不去,只得惴惴不安跟着大棋去了。 小孟氏陪嫁丰厚,住处尤其豪华,正堂里挂了无数水晶灯,而小孟氏端坐的锦榻四周又摆了无数明珠,把穿着锦绣衣裙端坐的小孟氏映得如同月宫仙姬。 小孟氏身下的锦褥里填了不少香屑,满堂幽香。 智勇慌忙跪下磕头:“小的给世子妃请安!” 小孟氏也不叫智勇起来,淡淡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可得照实说。” 智勇头也不敢抬,忙答了声“是”。 小孟氏开口问道:“端懿郡王身边先前有一个账房先生,叫王湉,现如今在哪儿呢?” 智勇想起世子的交代,忙道:“启禀世子妃,小的也不知,许是与端懿郡王不睦,另投别处了吧!” 小孟氏又盘问了几句,见智勇这小厮一问三不知,懒得再理他,便摆了摆手,让智勇退下了。 她静静思索了一阵子,吩咐大棋:“你明日悄悄寻了别的小厮,给些好处,问一问端懿郡王身边的那个王湉的长相......” 赵郁和白佳宁胡灵多时不见,三个好友也不让歌姬弹唱了,泛舟运河,在清风明月中吃酒闲话。 赵郁劝得白佳宁和胡灵陪自己一起进京,心中欢喜,痛痛快快喝了不少酒,三人都酒意上涌,就在船上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白佳宁胡灵自去洗漱,赵郁则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三人结伴,一起进城往梧桐巷去了。 当天傍晚,赵郁带了妻儿和岳父岳母,以及表姐韩香绫一行人,连带着白佳宁胡灵,浩浩荡荡乘了六七艘船,一起往京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九点~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早上, 小孟氏洗漱妆扮罢,扶着珍琴出来, 刚在正堂锦榻上坐下, 一早出去的大棋就回来了。 大棋一进来, 先给小孟氏使了个眼色。 小孟氏会意, 便吩咐在房里侍候的众丫鬟:“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都退下了, 大棋这才低声禀报道:“世子妃,奴婢去打听了, 奴婢总共问了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都是王府的老人儿, 说那王先生生得颇为体面, 浓眉大眼, 脸上蓄了胡须,个子算是高的, 比世子略高一些, 却没有端懿郡王高, 家常都是书生打扮!” 小孟氏点了点头,吩咐大棋:“你进去帮我写封信给大哥, 问他朝廷的那个叫王湉的御史,长的是不是这个样子, 若是一样, 就说明端懿郡王和那王湉勾结在一起......写好后拿来我看!” 大棋答了声“是”,忙进去准备写信去了。 小孟氏总共有十二个陪嫁丫鬟,大丫鬟包括大棋和珍琴在内共有四个, 四个大丫鬟都曾经陪伴小孟氏读书识字学礼,各个知书达理能写会算,和小户人家的闺秀也不差多少了。 大棋刚进内室,小丫鬟便在廊下禀报:“启禀世子妃,世子带着武侧妃过来了!” 小孟氏顿了顿,压抑住内心的恨意,脸上漾出温婉的笑来:“你们随我去迎接世子吧!” 赵翎今日特意陪着妻妾用早膳。 小孟氏和武氏两个都不是简单的,小孟氏亲亲热热关心武氏,武氏笑容甜美感激涕零,两人你来我往热闹得很。 反正大家都出身四大世家,虽有妻妾之分,可是娘家却是不相上下的,尤其如今孟氏正倒霉,武氏才不肯容让小孟氏。 看着妻妾笑意盈盈唇枪舌剑,赵翎身心俱疲,抬眼看向武氏:“世子妃说什么,你难道不该安安静静听着么?” 武氏:“......” 她看着赵翎,眼皮渐渐红了,眼睛也湿润了,起身哑着嗓子答了声“是”,又郑重其事地给小孟氏赔罪,然后便立在一边侍候。 小孟氏心里却更加悲凉——表哥跟武氏说话,用这么亲热的口气,仿佛她这世子妃才是外人! 她压不住心里这口气,便开口问赵翎:“表哥,我怎么听说先前端懿郡王身边有一个账房先生,名叫王湉,和如今那位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同名......” 赵翎闻言,心里已经,面上却依旧平静:“王湉......二弟曾经有一个账房先生叫王湉,不过应该只是碰巧同名吧!” 小孟氏在赵翎这边问不出什么,越发觉得赵翎和自己不一心,心中更加气苦,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用罢早膳,赵翎当着妻妾的面道:“父王命人传信,让我即日进京,因行程太紧,我打算骑马进京,你们两个身怀有孕,就在家好好安胎吧!” 小孟氏听了,先是一惊,可是转念又是一喜,悄悄瞅了一边立着侍候的武氏一眼,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武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小孟氏用眼睛的余光看自己的肚子,当下在心里哼了一声: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赵翎却不肯给她们互撕的机会,接着道:“王府在独山脚下有一个庄子,甚是幽静,武氏去那里静养吧!” 他眼波流转,看向小孟氏和武氏,接着道:“武氏,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赵翎非常了解自己这对妻妾,单是她们俩就能互相斗成乌眼鸡,要想让她们腹中的孩儿顺利产下来,还真得把她们给分开。 武氏:“......” 小孟氏:“......”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在冷笑,面上却笑容甜美柔顺,齐齐答了声“是”。 赵翎刚回到内书房坐下,小厮就进来禀报:“世子,世子妃派篆书来给您送明前毛尖!” 赵翎还没开口,又有小厮来了:“世子,武侧妃派莹莹过来送新做的衣物!” 赵翎心里清清楚楚,小孟氏和武氏这是抢着给他送通房丫鬟呢! 他摆了摆手,道:“茶和衣服留下,人就不必进来了,就说我有急事要处理!” 当天傍晚,赵翎带了几个亲随,骑马往京城去了。 与此同时,小孟氏派出的陪房孟田,也打马往京城孟府送信去了。 五月底的京城,细雨纷纷,满城繁花,温度适宜。 朝会散了之后,庆和帝在大庆殿召见内阁,商议与西夏与赫孙和谈之事。 自从平西指挥使赵郁大败西夏与赫孙联军,斩杀了西夏与赫孙的精锐骑兵,如今两国短时间内无力再战,只能求和。 只是两国在武力上欺压大周已成习惯,因此提出许多不合理的条件,大周方面因为庆和帝的坚持,一直未曾妥协,因此三方断断续续谈了好几个月,还没有取得共识。 皇帝与朝中重臣共商国是,总管太监白文怡带着几个小太监静静立在一侧侍候。 白文怡正专心致志听着皇帝与大臣们的议论,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了进来,做了个手势。 白文怡悄悄出去了。 到了外面,小太监这才轻轻禀报:“白公公,刚才林公公派人传来消息,说端懿郡王带了阿犬小公子坐船到京城运河码头了!” 白文怡一听,不禁笑了,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转身进了大庆殿,继续立在一侧侍候。 庆和帝刚发了一顿脾气,把主张让步的太师梁启宗和太傅孟安国呵斥了一通。 白文怡待庆和帝说完,忙奉上了茶盏。 庆和帝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觉得喉咙滋润了些,正要继续呵骂,却听一边的白文怡用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陛下,端懿郡王和阿犬小公子已经到京城运河码头了。” 得知赵郁带着阿犬已经到了京城,庆和帝顿时呆住了,原先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凉水,“刺啦”一声全熄灭了! 他眼睛发亮,苍白的脸也似透出光来,当即道:“算了,朕不再多说,与赫孙西夏的谈判决不能让步!谁敢卖国,朕就敢抄他全家!” 众内阁大臣都默默不语,其中主张让步的那几位重臣心中不忿,齐齐看向太傅孟安国——孟安国最疼爱的七儿子、孟氏的族长孟涵三月的时候死在了杭州,如今正发动朝臣与庆和帝硬抗呢! 孟安国昂首出列:“陛下,臣以为,当今天下,不宜穷兵黩武,而应展我大周大国胸怀,包容蛮夷,建立互信,何必和那蛮夷之国斤斤计较——” 庆和帝见他又来这老一套投降论,恨不得把孟安国叉出去,可是看看在场这些朝廷重臣,超过三分之一都和孟氏联络有亲,同气连枝,只得压抑住脾气,道:“此事不须多说,尔等散了吧!” 待众大臣行罢礼退下,庆和帝这才急急召了白文怡上前:“阿郁已经到码头了......那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了......你去文德门看看,看阿郁有没有在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白文怡不慌不忙道:“陛下,端懿郡王初到京城,必定先回下榻之处洗去一路风尘,然后才会到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庆和帝一听,想起赵郁对洗澡的执着,不由笑了:“这倒是......” 想了想,又道:“朕的潜邸给了阿郁做郡王府,也不知道他让人怎么收拾的......” 白文怡倒是知道一些,便道:“陛下,端懿郡王那样忙碌,自然是派了管家来收拾,管家不敢大动,不过整理、修缮而已。” 庆和帝点了点头,又道:“阿犬是五月十三的生日,已经满一周岁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白文怡含笑道:“陛下,不管怎么说,阿犬小公子一定聪明又漂亮,是个极可爱的小公子!” 这话庆和帝爱听,也不在大庆殿呆了,当即摆驾回了延福宫,在延福宫静候赵郁和阿犬进宫。 一直过了午时,庆和帝也没等到赵郁进宫。 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负手在正殿里踱步,先在正殿里转了几圈,又踱到了廊下,看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又转身进了大殿。 白文怡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月光湖旁的潜邸看看,却听庆和帝自言自语道:“朕要不要去阿郁的郡王府,给他和阿犬制造一个惊喜呢?” 赵郁和白佳宁胡灵在运河码头拱手作别,穿着油布斗篷骑马带着家眷的马车进入京城,一直到了距离御街不远的新府邸。 马车行驶到新府邸大门外的时候,兰芝从细竹丝车窗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府邸上方匾额上的“御赐端懿郡王府”七个大字,知道这便是新的郡王府了。 郡王府大门大开,知礼率领众小厮婆子和丫鬟出来迎接,女眷的马车一直往内宅而去,一直到了内院门外才停了下来。 知礼早得了郡王的书信,因此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主母带着小公子住进内院正房,秦二嫂夫妻住进了内院东偏院,韩香绫则住进了内院东北角的客院——客院另有一道小门通向外面,方便韩香绫进出。 知礼过来给赵郁一家三口请安,笑嘻嘻道:“郡王,小的知道您爱好沐浴,特地请人在卧室后面建造了浴间,浴间有铜管与西边的茶水房相连,随时都有热水供您沐浴!” 赵郁:“......”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道:“知礼,辛苦你了!” 知礼忙行了个礼:“多谢主母赏识!” 又笑眯眯看向赵郁:“郡王,小的带您去看看浴间吧!” 赵郁矜持地点了点头,抱了阿犬,一起跟着知礼去了。 兰芝等了一阵子,没等到赵郁和阿犬出来,却见知礼带着小厮出来了。 知礼忍着笑道:“主母,郡王和小公子要沐浴......” 兰芝一听,就猜到浴间修得很合赵郁阿犬父子的心意,这两个洗澡爱好者怕是要试一试这新浴间,便笑着道:“好了,你忙去吧,这边有我呢!” 知礼退下之后,翡翠笑了起来:“夫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我来准备郡王和小公子的换洗衣物!” 兰芝正有此意,便起身去了卧室后面带着的浴间。 一推开浴间的门,兰芝就看到泡在白玉浴池中的赵郁和阿犬父子俩——浴池比一张拔步床还要大一些,又不算深,阿郁和阿犬父子俩一人占了一端,一个洗澡,一个玩水,互不干涉——她当下就笑了:“原来这浴间这么好玩,怪不得你们不出去呢!” 阿犬见娘亲来了,当即就扶着白玉浴池的池壁站了起来,招手让兰芝也陪他。 兰芝正要过去给儿子洗澡,却听到外面传来翡翠惊慌的声音:“夫人,陛......陛下到了!” 兰芝:“......” 赵郁:“......” 浴间里瞬间陷入静默,只有阿犬浑然不觉,一边用力拍水,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自得其乐得很。 兰芝看了看光溜溜的赵郁,忙道:“你先呆这里,我出去迎接陛下!” 庆和帝没想到到了赵郁府邸的内院,居然还见不到赵郁——丫鬟跪在地上,说郡王在洗澡! 他正在正堂等得不耐烦,却见一个容颜清艳的小妇人带着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阿犬的娘亲秦兰芝,便皱着眉头道:“阿郁呢?阿犬呢?” 兰芝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陛下,阿郁阿犬父子俩正在浴间洗澡,您若是不介意的话——” 庆和帝不待兰芝说完,便道:“朕去看看!” 他带着白文怡直接就进去了。 兰芝看着庆和帝的背影消失在帷幕后面,不由笑了。 翡翠和蜀芳都余悸犹存,忙低声问兰芝:“夫人,这......这不妨事么?” 兰芝笑容灿烂:“没事!” 她吩咐蜀芳:“你去小厨房,亲自准备几样精致菜肴,再把从杭州带回来的女儿红打开一坛!” 蜀芳忙答应了一声,急急准备去了。 兰芝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吩咐翡翠:“让玛瑙和珍珠在茶房烧水沏茶送过来!” 待安排齐备,兰芝端着茶盏饮了一口,老神在在等候着。 从今日之事,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庆和帝待阿郁,似乎不像是伯父待侄子,而像是一种更亲近的关系,譬如父亲待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 赵郁做事素来有始有终,即使是洗澡,澡只洗了一半,他也是绝对不肯半途而废的,因此庆和帝带着白文怡进去的时候,赵郁正闭目端坐在白玉浴池里,孝顺儿子小阿犬正拿了小银瓢从铜管那里接了水浇爹爹。 看着白嫩可爱的小阿犬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伺候他那四体不勤的年轻爹爹,庆和帝心都碎了,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大声呵斥:“赵郁,你还是人么?这么大的人,你让一个一岁小孩子伺候你洗澡!” 赵郁睁开眼睛,用力抹去脸上的水,一把把湿漉漉的长发全拨到了后面,一脸无奈:“皇伯父,我是被迫的啊!” 他叹了口气,把小阿犬抱了过来:“阿犬,叫皇爷爷!” 阿犬不会叫“皇爷爷”,“爷”却是会叫的,当即扔了小银瓢,趴在浴池壁上,在水里跳着喊着:“爷!爷!爷!爷爷爷!” 爹爹路上教他的,说若是让他叫皇爷爷,他叫了出来的话,爹爹就给他做二十次全身按摩! 庆和帝:“......” 他的眼睛当场红了,眼泪夺眶而出,一步步走了过去,也不讲帝王仪态了,蹲下来趴在浴池外面与阿犬平视:“阿犬,你还记得皇爷爷?” 阿犬歪着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庆和帝,黑檀色的软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额头上,眉毛又黑又秀气,眼睫毛长长的,鼻子翘翘的,可爱极了! 见庆和帝满脸是泪,他左手扶着浴池壁,右手去擦庆和帝的眼泪。 阿犬的小手软软的,胖胖的,抚在庆和帝的脸上,令他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啊,这可爱的小仙童,是他的亲孙儿呀! 还是唯一的一个! 庆和帝伸手一抹脸,吩咐白文怡:“你亲自去办这件事,端懿郡王之妻秦氏,进封端懿郡王妃,记入玉牒!” ☆、第一百零五章 赵郁这会儿正自顾自洗澡呢, 听到庆和帝的话,自是欢喜, 笑嘻嘻道:“多谢皇伯父!” 阿犬这小崽子不错啊, 当真是可堪造就, 每次教他, 他都能很好地完成。 庆和帝现如今有了阿犬, 懒得理赵郁:“你自己洗吧,朕来陪阿犬玩!” 兰芝原本心跳还有些快, 有些紧张,喝了几口茶, 她这颗心这才彻底定了下来。 翡翠进来低声道:“夫人, 外面廊下立着好多侍卫和太监......” 兰芝轻轻道:“无妨!” 她又问翡翠:“蜀芳带着人在小厨房准备什么菜肴?” 先前在福王府, 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如今她和赵郁有了自己的府邸, 里里外外安排的全是自己人, 倒也不用担心发生异常情况了。 翡翠知道当今天子就在里屋的浴间内, 自然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声音低低道:“夫人, 蜀芳打算做一道龙井虾仁,一道清蒸鲥鱼, 一道回锅肉, 一道清炒油菜心,另有一道西湖牛肉羹,一道百合银耳莲子粥, 两样汤品都是小公子能吃的!” 兰芝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着,别出什么差错!” 庆和帝什么珍馐佳肴没吃过? 给他准备的饭菜不必太费事,清淡美味就行了!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下来。 兰芝指挥着知礼带人在院子里挂了十六盏料丝灯,又在正堂里点了两座赤金枝型灯,屋里屋外,都亮堂堂的。 她刚安排好,就听到屋子里传来阿犬清脆的笑声,不由微笑着上前迎接。 果真是庆和帝牵着阿犬的手先出来了。 阿犬穿着宝蓝色纱袍和白绫裤,脖颈里戴着宝石项圈,乌黑的软发已经擦干了,柔顺地披散了下来,越发显得白嫩可爱。 他一见兰芝,便大眼睛眯着先叫了声“囔”。 庆和帝一见阿犬连“娘”都叫不清,却先会叫“爷”了,心中美滋滋的,看着正屈膝行礼的秦氏,也觉得顺眼多了,道:“秦氏,起来吧!” 这时候赵郁也出来了。 他穿着和阿犬同款的宝蓝色纱袍,长发用宝蓝色缎带绑了,一见兰芝就道:“兰芝,让人摆饭吧,皇伯父、阿犬和我都饿了!” 用罢晚饭,阿犬有些渴睡了,玩着玩着居然在庆和帝怀里睡着了。 庆和帝看着烛光下阿犬白里透粉的小脸,低声道:“阿郁,阿犬怎么瘦了啊?” 赵郁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瘦了?一直很肥好不好!” 他经常抱阿犬,也没觉得阿犬变轻了啊! 庆和帝还是觉得阿犬瘦了,不像小时候那样脖子都好几层,胳膊腿也跟藕节一般,心中遗憾得很,觉得自己错过了阿犬的成长。 赵郁还有正事要与庆和帝谈,便强行从庆和帝怀里抱过阿犬,送到后面让兰芝哄着睡了,自己却陪着庆和帝去了外书房。 如今已是夏季,郡王府宅邸广大,人口却不多,书房外便是月光湖,坐在书房里,凉风习习,蛙声阵阵,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庆和帝也有些累了,放松地在竹编圈椅上坐了下来,道:“这个书房,原先是朕的书房......” 赵郁端起素瓷茶壶,倒了两盏茶,一盏奉给了庆和帝,一盏自己端了起来,道:“皇伯父,这是我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茶,滋味很好,您尝尝吧!” 庆和帝喝了两盏茶,忽然问道:“朕先前的内书房,你让人收拾没有?” 潜邸对他来说,有着太多年轻时的回忆,他不愿销毁,因此一直封着,如今给了赵郁,一些东西还是得销毁了。 赵郁想起兰芝想要那个书房,便道:“我让管家把内书房的书和家具都装进箱子,封起来放进了仓库!” 庆和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道:“那些书都销毁了吧!” 谁年轻时都荒唐过,他年轻时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市面上流行的香=艳话本,后来他当了皇帝,深觉此等香=艳话本对年轻人吸引力实在太大,就下令禁毁,如今市面上可是不大容易见到了。 赵郁垂下眼帘,答了声“是”,然后转移话题,问起了与赫孙西夏和谈之事。 庆和帝长话短说,把赫孙和西夏两国狮子大开口和梁启宗孟安国等重臣主张退让的事说了。 赵郁一听,冷笑一声道:“梁启宗孟安国这些人真是迂腐!还以为赫孙和西夏是大周这样的文明之邦!” “赫孙和西夏,以游牧立国,抢劫和掠夺早刻进他们的骨髓里,素来畏威而不畏德,要想取得真正的和平,不能用送他们岁币财帛这样的法子,而应该打他们一顿,一顿不行就打两顿,两顿不行就打三顿,一直打到他们臣服为主,打到他们主动向大周进贡骏马皮毛药材,咱们再用儒家思想去教诲他们的人民,让大周军队逐步推行军屯,假以时日,赫孙和西夏定是大周囊中之物!” 庆和帝知道赵郁说的对,听得心潮澎湃:“阿郁,依你之意呢?” 赵郁笑了起来:“皇伯父,听说西夏和赫孙的使臣都是和我打过仗的老熟人,不如让我去会一会他们吧!” 庆和帝不禁笑了:“好!” 又道:“你是武将,朝廷给你的假本来便是三个月,早该销假了,恰好兵部尚书一职出缺,你就先去兵部吧!” 赵郁笑着起身,拱手谢了:“多谢皇伯父提拔!” 想了想,他笑容愈发灿烂,小虎牙也露了出来:“皇伯父,多谢您今日下旨进封秦氏!” 庆和帝也笑了,道:“朕不是看你面子,朕看的是阿犬的面子!” 庆和帝今日微服而来,自然得悄悄离去。 赵郁穿着斗篷戴着兜帽,一直把庆和帝送进了宫里,这才调转马头带着孙夏等人回了端懿郡王府。 挂着鲛绡帐子的拔步床内,兰芝揽着阿犬睡得正香。 赵郁俯身亲了亲兰芝,轻轻道:“我的郡王妃!” 又亲了亲阿犬:“我的乖儿子!” 他满心都是欢喜和幸福,实在是难以抑制,便悄悄把兰芝和阿犬分开,让阿犬自己睡,他打横抱起兰芝去了窗前榻上。 兰芝早醒了,故意在装睡,待赵郁把她放在榻上,俯身要亲她,她笑了起来,一滚就滚到了锦榻里面,然后对着赵郁笑:“阿郁,你刚才说什么‘我的郡王妃’?” 赵郁一向沉得住气:“兰芝,你让我亲亲,我就告诉你!” 兰芝见他如此,懒得理他,正要起身,谁知赵郁一下子扑了过来,把她压在了下面亲了起来...... 第二天、朝会散了,赵郁穿着崭新的朝服下朝回了郡王府。 作为新任兵部尚书,他也不换衣服,自己骑着马,让兰芝带了阿犬乘着崭新的翠盖朱缨八宝车,三口一起往京城福王府去了。 京城福王府外书房院子里翠竹挺直,芭蕉窗外掩映,窗内青石铺地,鲛绡床帐,冰簟珊枕,紫檀屏几,名家字画,古琴玉棋,流金小篆正焚着一缕龙涎,满室幽香,静谧异常。 福王正与太傅孟安国的长子、户部侍郎孟溪在书房说话。 孟溪既是福王的大舅子,又是福王的儿女亲家,两人说话,自没有那么多虚礼。 他开门见山道:“王爷,今日大朝会,陛下颁布旨意,命端懿郡王担任兵部尚书,接替孟博文进行与西夏赫孙和谈之事!” 福王一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当真?” 孟溪苦笑道:“王爷,鄙人当时就在大庆殿!” 福王起身,踱到了窗前,低头沉思。 孟溪想起女儿从宛州寄来的书信,忙道:“王爷,我刚得到一个消息,如今圣眷正隆的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当年曾经在贵王府端懿郡王那里做账房先生!” 福王一听,当即转身盯着孟溪:“此话当真?” 如今朝中权贵谁不知道王湉乃庆和帝面前的红人,若这大红人果真在赵郁手下做过账房先生,那岂不就说明庆和帝和赵郁早就有所勾连,赵郁早知道了他的身世,却故意装傻! 孟溪想到女儿信中的描述,点了点头,道:“消息来源还是比较靠谱的。” 福王恨极,抬手在紫檀雕螭书案上拍了一下:“逆子!” 孟溪意味深长道:“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他现在疑心自己七弟孟涵之死和端懿郡王赵郁有关,因此一心想要弄死赵郁。 赵郁防范太严,孟氏一直不好下手,若是让福王下手,那可就容易多了——福王毕竟是赵郁的父亲! 福王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管怎么说,赵郁在福王府长大,虽然他打也打,骂也骂,毕竟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让他动手杀赵郁,他还是得想想...... 孟溪在一边蛊惑道:“王爷,如今陛下越来越倚重赵郁,万一将来过继赵郁为皇太子......” 听了孟溪的话,福王顿时下定了决心,不过他自然是不打算亲自动手的,当下便道:“孤倒是有一个法子......” 正在这时,小厮在外面通禀:“启禀王爷,世子端懿郡王到!” 福王一听,抬眼看向孟溪。 孟溪也在看他。 两人都有些头疼——世子赵翎待赵郁这个弟弟,倒是真的疼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第一百零六章 福王妃孟氏端坐在正堂上, 看着戴着珠冠穿着郡王妃礼服屈膝行礼的秦兰芝和她手里牵着的幼儿,心中感慨万千。 先前因为韩莲的难缠, 对韩莲那边的事孟王妃一直不闻不问。 眼前这个赵郁的宠妾秦氏, 她也曾听说过韩莲待秦氏很好, 当时心里也曾感慨:这个娇艳的小姑娘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韩莲待谁好, 往往是准备要弄死谁。 如今韩莲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可是秦氏却越活越滋润了,不过十八岁, 却已经是端懿郡王妃、朝廷钦封的诰命妇人,丈夫赵郁才十九岁, 不仅是皇室的端懿郡王, 还是有实权的三品高官——皇室子弟, 哪个不是浑浑噩噩纨绔一辈子?能成为实权官员的,可真是少之又少。 这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的丈夫, 待她如珠似宝不说, 而且她还有了一个儿子傍身。 简直是好命的典范! 孟王妃不说话, 只是打量着秦氏。 秦氏生得可真美,明明孩子都一岁了, 可是看着却依旧如少女一般,眼神清澈, 肌肤晶莹, 嘴唇嫣红,清艳如春风中盛开的雪白梨花,繁复华丽的郡王妃礼服也为她增添了几分贵重华丽。 一边侍立的王府姬妾也都打量着秦氏。 秦氏先前和她们一般, 如今却高入云端,怎不令她们又妒又恨? 一时整个正堂陷入沉默,只有衣裙的窸窣声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要知道,鸿胪寺今天一大早,就敲锣打鼓大吹大打大张旗鼓地送了郡王妃的全幅封诰去了月光湖那边的郡王府,秦兰芝已经记入玉牒,是端懿郡王的嫡郡王妃了。 全福王府都知道了此事,她们这些内宅女眷,对一夜飞升的秦兰芝正妒恨交加呢! 阿犬乖乖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些莺莺燕燕,直觉眼花缭乱香气熏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孟王妃这才似被惊醒了一般,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又道:“赐坐!” 打扮得粉妆玉琢的丫鬟引着兰芝在孟王妃左手边的锦凳上坐了下来,阿犬自是依偎在兰芝怀里。 孟王妃含笑打量着阿犬,道:“秦氏,你这小儿小名唤作阿犬吧......生得倒是像他爹爹......” 兰芝笑微微答了声“是”。 在旁边侍候的都是福王的年轻姬妾,其中有一位刘姨娘是孟王妃的心腹,看着孟王妃的眼色,便笑着道:“秦氏,你好大的福呀!” 兰芝含笑看去,认出是福王的小妾刘姨娘,便笑了笑,没说话。 这刘姨娘和曾与她结仇的云姨娘一样,都是孟王妃的丫鬟出身,因生得美貌,被福王看上收房了。 刘姨娘见兰芝如此,心中颇不以为然,觉得兰芝明明也是姬妾出身,偏偏架子这样大,便故意大声道:“秦氏,我这个人性子直,特别爱说大实话,你听了别生气,你是姬——” “我不爱听大实话,”兰芝淡淡道,“大实话我听了会生气。” 刘姨娘:“......” 秦兰芝真是好大的架子! 众姬妾也都低声议论起来,看向秦兰芝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兰芝背脊挺直姿势优美坐在那里,眼睛亮晶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白皙光洁的肌肤似笼着一层月光,美得如小仙子一般。 她如今是朝廷钦封诰命夫人,记入皇室玉牒的郡王妃,若是福王这些姬妾都能在她面前唧唧歪歪,那就是她自己立不起来了。 孟王妃还想着让姨娘姬妾取笑秦兰芝,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秦兰芝还挺不好惹,看来这秦氏和韩莲一样,不是省油的灯。只是秦氏瞧着柔弱,不像韩莲那样咄咄逼人罢了,若是论心机,这婆媳俩怕是半斤八两,都不是好货。 兰芝知道自己如今算是孟王妃的儿媳妇,这福王府是必来请安的,如果今日首次见面就怯了,以后就再难立起,因此丝毫没有容让的意思。 再说了,先前兰芝冷眼旁观韩侧妃斗孟王妃,发现孟王妃这个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韩莲这样的硬茬,孟王妃根本不敢惹,而对别的好欺负的王府姬妾,孟王妃都是把她们踩在脚底下。 因此,对孟王妃,她绝对不能软弱。 孟王妃还不肯息事宁人,便又给一边侍立的大丫鬟瑞香使了个眼色。 瑞香当即笑着开口道:“秦氏,你有福,郡王爱美色——” 兰芝没有说话,笑了笑,抬手抚了抚阿犬的脑袋。 兰芝身后侍立的小丫鬟珍珠会意,当即正色道:“你是谁?在郡王妃面前也敢这么放肆!按照《大周律》第七十九章第四百九十二款第五条,以下犯上,该判流刑的!” 瑞香被吓得花容惨淡,忙看向孟王妃,见孟王妃垂目不言,当下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出列在兰芝脚下跪下:“奴婢什么都不懂,冒犯了郡王妃,请郡王妃赎罪!” 秦兰芝站起身,看向孟王妃,正色道:“王妃,请问按照王府规矩,对这以下犯上的奴婢该如何处理?” 她就是要杀鸡给猴看,或者叫杀一儆百! 孟王妃勉强道:“按照王府规矩,是要摘了簪环打出去的。” 秦兰芝对这孟王妃微微一笑:“既如此,请王妃公正刑罚!” 孟王妃没想到秦兰芝这么难缠,只得让人把瑞香这大丫鬟给拽了出去。 瑞香是奉了孟王妃之命,要给秦兰芝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把自己赔了进去,又深知自己这位主子瞧着菩萨似的,其实最是寡恩,只要自己被赶出去,没几时就会把自己给忘到了脑后,忙挣扎着哭了起来:“王妃!王妃,都是您让奴婢——” 孟王妃铁青着脸,吩咐婆子:“还不堵了嘴拖下去!” 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忙堵了瑞香的嘴拖了出去。 正堂上一时静了下来。 众女眷都知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的秦兰芝并不是好欺负的,不敢惹她,反倒奉承着她说起话来,这个道:“郡王妃,小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那个说:“郡王妃,小公子可真沉得住气,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力,真是罕见!” 兰芝照单全收,美滋滋听着,心里颇为畅快。 这世道欺软怕硬的人多的是,做人就不能太软弱了,与其软唧唧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不如谁来欺负就把谁怼回去! 赵翎和赵翎兄弟两个说笑着进了外书房院子。 赵郁个子比赵翎要高一些,他揽着赵翎的肩膀,笑嘻嘻道:“大哥,多谢你陪我过来,父王看我不顺眼,老找由头揍我,我儿子都会满地跑了,父王还揍我,我不要面子啊?!” 又道:“反正我自己不敢来见父王,以后父王要见我,你就陪着我吧,这样父王揍我,起码还有你救我!” 赵翎笑了起来,道:“你也收敛些,在父王面前别胡说八道。” 赵郁笑着答应了下来。 孟溪听说赵郁来了,原本打算告辞,可是转念一想,又不打算走了——福王一向声称他支持的是嫡长子赵翎,可为何他的次子赵郁却依旧步步高升?如今居然要做兵部尚书了! 不由得孟氏的人不怀疑。 想到这里,孟溪含笑道:“王爷,我先去屏风后避避吧!” 他不等福王回答,闪身去了屏风后面。 赵翎与赵郁兄弟两个拱手行礼的时候,福王一直在打量赵郁。 十九年来,他一直想着养废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连韩莲也没有阻止,韩莲的底线是留赵郁一条命就行了。 没想到十九年过去了,赵郁不但没被养废,还像石板下的野草一般,自顾自冒出了头,在风雨中翠绿茁壮地成长着。 想到赵郁如今把西北的军权牢牢抓在了手里,又开始染指兵部,实在是野心勃勃,福王心里有一种恐惧的感觉。 他打量着赵郁,心道:韩莲说皇兄不知道赵郁的身世,她这话到底有没有水分? 赵郁见福王在打量自己,便微微一笑,亲热地叫了声“父王”。 见到赵郁的笑,福王一时有些恍惚。 庆和帝和他是同母兄弟,原本兄弟两个生得就有些像,赵郁说是像庆和帝,其实也像他自己,除了眼睛——福王和赵翎父子俩都是典型的凤眼,赵郁不是。 见福王一直不说话,只是看赵郁,赵翎以为他又在想如何炮制赵郁,忙道:“父王——” 福王这才清醒了过来,和颜悦色道:“阿郁,你去了兵部,要好好为国效力,不得玩忽职守,随意嬉闹!” 赵郁忙正色答了声“是”。 福王又交代了几句,不外是忠君爱国,敬老尊贤,向朝中耆老学习之意。 赵郁态度恭谨,全都答应了下来。 福王待他一向冷淡粗暴,很少像今日这样,像个慈父一样谆谆教导,赵郁总觉得有些奇怪。 说完这些,福王这才进入了正题,缓缓道:“下个月初五那日休沐,我要去运河别业避暑,你也带着妻儿跟着去吧!” 赵郁垂下眼帘,答了声“是”,又眼波流转看向赵翎:“大哥,你也去,对吧?” 赵翎笑了:“我自然是要去的,到时候我教阿犬游水。” 福王看看赵翎,又看看赵郁,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也累了!” 孟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含笑拍手道:“王爷好计策!” 六月去运河别业避暑,是大周朝权贵的固定活动,若是赵郁酒后失足落水被淹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福王笑了笑,收起那点子儿女情长,和孟溪细谈起来。 无毒不丈夫,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牺牲一两枚棋子是很正常的。 赵翎陪着赵郁去内宅接了兰芝和阿犬出来,还有些不放心,就抱着阿犬,陪着他们三口往外走。 赵郁也舍不得大哥,便道:“哥,我搬了新家,你得给我暖一下房子,择日不撞日,我让人去请白大哥和佳宁,还有胡灵他们,一起去我家吃酒吧!” 赵翎笑着答应了下来。 回到月光湖边的端懿郡王府,赵郁先把兰芝和阿犬送回了内宅,这才陪赵翎和那群朋友去了。 兰芝刚在锦榻上坐下,大丫鬟翡翠就进来禀事。 她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笑盈盈屈膝行礼:“奴婢见过郡王妃!” 兰芝笑着瞅了她一眼:“你和别人不同,在我面前称什么奴婢,还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翡翠笑嘻嘻答应了一声,这才道:“郡王妃,今日咱家可是热闹得很,接到了好多揭帖,都是要给你请安贺喜的!” 兰芝有些累,倚着锦缎靠枕歪着:“都有谁啊?” 翡翠拿出一大摞揭帖,翻看着说了起来:“有嘉定侯夫人、庆嘉长公主府的大少夫人、祁阳侯夫人、武安郡王妃......” 兰芝听了,道:“我说几个名字,你把她们的揭帖挑出来,明日上午我有空,请她们过来吧!” 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应酬所有人,只见庆嘉长公主府的人、赵郁亲信及好友家的长辈及家眷罢了。 翡翠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兰芝今日有些疲惫,想休息一下,偏偏阿犬在马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正精神,爬上锦榻,在兰芝身上爬上爬下,亲来亲去,缠得兰芝有些受不了,忙吩咐珍珠:“快把这小崽子送到他外祖父外祖母院子里去!” 珍珠含笑答应了一声,和玛瑙一起哄了阿犬出去了。 兰芝阖目歪在那里,听到珍珠在哄阿犬出去:“......外家老爷要带你钓鱼呢,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你......” 阿犬既爱钓鱼,又爱外祖父,当即就开开心心跟着珍珠和玛瑙出去了。 兰芝放松地歪在那里歇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今日一早鸿胪寺就送来了郡王妃的封诰,进行了繁复的封妃仪式,后来又去福王府请安,兰芝的确累了。 翡翠和蜀秀在一边侍候,见状忙轻轻拿了薄被,搭在了兰芝身上,又抬了屏风过去,遮住光线,好让兰芝睡得安稳些。 兰芝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才醒来。 她这会儿精力充沛,便叫了知礼过来,带了翡翠去了内书房。 在内书房,兰芝把前世记忆中的那几本书给挑选了出来,擦拭干净,让翡翠收好,预备寻找时机送给韩香绫,然后自己在书库里选了整整一箱子好玩的笔记、话本和诗词选集,这才吩咐知礼:“把书库里的书都装箱封进库房里吧!” 知礼答了声“是”,又问兰芝:“启禀郡王妃,郡王交代了,让小的为您收拾内书房,请问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兰芝一听,大感兴趣,当即道:“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和你说!” 她刚回到正房,丫鬟就来回报,说韩香绫求见。 兰芝闻言大喜,忙道:“快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十点~ 感谢投地雷鼓励的水晶苹果和23595859两位小可爱~本章送出88个红包~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8 01:29:4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8 01:29:51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8 01:29:56 23595859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8 15:21:11 yukimar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8 23:12:4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19:28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19:48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19:53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19:5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20:2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20:2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07:26:37 ☆、第一百零七章 韩香绫很快就带着几个女孩子过来了。 她依旧是老样子, 简单的百合髻,插了支白玉梨花簪, 身上穿着浅黄色窄袖衫, 拦腰系了条玉绿色裙子, 裙摆处用翠色丝线绣了密密的藤蔓, 颇为苗条利落素雅洁净。 见兰芝出来迎接, 韩香绫眉毛一扬,笑了:“咦?有劳郡王妃迎接了!” 兰芝亲亲热热迎上前, 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表姐,我正有事要找你呢!” 韩香绫含笑道:“你上次不是说府里人手不够, 我又去青衣卫的运河庄子给你选了几个女孩子, 等会儿你挑选一下, 选中的你留下,选不中的去我那儿侍候。” 兰芝笑眯眯答应了。 别的人她和赵郁不放心, 从青衣卫选人忠心方面有保证。 韩香绫便随着兰芝去了东厢房兰芝的起居室。 兰芝先叫了韩香绫带来的那几个女孩子进来, 一一探问了一番, 最后留下了六个侍候,让翡翠带去安排了。 这六个人, 她预备用四个,另外两个给她娘使用。 韩香绫爽快得很, 笑道:“翡翠, 剩下的那三个女孩子麻烦你也送到我那院子里去,交给绿竹安顿。” 绿竹是韩香绫的贴身大丫鬟。 翡翠答应了一声,领着这群女孩子退了下去。 她是兰芝手把手教出来的, 虽然不算伶牙俐齿,也不算聪明,可是为人善良厚道,做事稳妥,兰芝一向很倚重喜爱她。 处理罢这件事,兰芝笑盈盈打量着韩香绫。 韩香绫被兰芝看得心里毛毛的,笑了起来,道:“兰芝,你可不要用这样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我会害怕的——不和你好吧,我舍不得;和你好吧,阿郁会宰了我!” 兰芝越看韩香绫越喜欢,越觉得她美得英气,很合自己的眼缘,便吩咐蜀芳:“你去西暗间一趟,西暗间窗前的书案上摆着两个锦匣,一个是大红的,一个是宝蓝的,你把那个大红锦匣拿过来。” 待蜀芳出去了,兰芝便笑眯眯问韩香绫:“表姐,你今日见什么人去了?” 韩香绫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不是奔波着给你挑选丫鬟去了。” 兰芝凑近韩香绫,低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今日有没有见到林公公......” 韩香绫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黯淡,她垂下眼帘,右手手指抚摸着左边衣袖上绣的藤蔓,轻轻道:“下午的时候我去御河街林宅了,不过没见到他,应门的小太监说他出去吃酒了。” 她声音有些萧瑟:“大概他还是在避着我吧......” 兰芝揽着韩香绫的肩膀笑了,温声道:“别的事情我不了解,但这件事你确实误会林公公了——林公公现如今正在郡王府月光湖旁的阁子上,与阿郁他们一群人吃暖房酒呢!” 韩香绫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真的?” 兰芝非常肯定:“真的!” 她又道:“你先陪我坐一会儿,今晚我会想个法子,让你再见林公公一面。” 韩香绫眼睛当即湿润了,低下头半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方道:“我这次来京城,也就这点子念想了,若是不成,我以后就再不回来了......” 兰芝揽着她,声音坚定:“总要试试的,不试试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这时候蜀芳抱着那个大红锦匣过来了。 兰芝待侍候的人都退下,这才打开锦匣,从里面拿出两本书递给了韩香绫,笑盈盈道:“这可是孤本,有文字有图画,详尽又实用,你好好研究研究吧,我出去一会儿。” 韩香绫接过这两本书,略微翻看了一下,顿时大吃了一惊,俏脸瞬间红透了,抬眼去看兰芝,却发现兰芝已经出去了,门上细竹丝门帘垂着,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了。 她又是羞涩,又是好奇,细细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瞪大了眼睛——咦?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书?居然是在教男子如何运用种种手段及辅助工具让女子快活! 而且还教女子如何抚慰男子?! 韩香绫这下子算是明白兰芝的苦心了。 兰芝离开了东厢房客室,吩咐珍珠:“你去外书房一趟,和郡王说我有事要见林公公,请林公公过来一趟。” 月光湖边有一个高高的阁子,阁子临湖的月台上挂着几盏白纱灯,灯下赵郁、林文怀、白佳安、白佳宁、胡灵和赵郁的亲信凉州守备杨宇品正在吃酒聊天,孙夏、孙冬和孙秋三兄弟在旁递酒伺候。 白佳宁带来的乐工在湖面上的一叶扁舟上吹奏着笛箫,乐音婉转悠扬,如天籁一般。 众人品乐吃酒,畅怀聊天,煞是开心。 赵郁正与白佳宁说话,却见孙夏走了过来,低声道:“郡王,郡王妃派小丫鬟过来,要请林公公过去说话。” 闻言赵郁一愣,抬眼看向对面的林文怀。 林文怀正含笑听白佳安说话,灯光之中颇有一种带着书卷气的英俊。 赵郁当下便道:“我陪林公公去吧!” 虽然林文怀是太监,可兰芝一向就爱看脸,因此他还是得防备着些。 林文怀得知郡王妃有请,也不惊讶,当即起身与赵郁一起去了。 兰芝今日正式册封郡王妃,赵郁实在是欢喜,因此多吃了几杯酒,正有些酒意上涌,也需要发散一下,便让孙秋打着灯笼,与林文怀散步往内宅去了。 林文怀也有了酒,脸热热的,被凉爽的晚风一吹,总算是好受了些,便负手而行,含笑道:“郡王,陛下把潜邸给了您做郡王府,朝中官员反应可是不小啊!” 赵郁笑眯眯道:“嗯,都以为皇伯父要过继我了,巴结奉承我的人不少,想着怎么弄死我的人也不少,而且想要弄死我的人,还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本事的!” 林文怀见赵郁看得这样清楚,不禁笑了,轻轻道:“郡王,若是需要青衣卫,请尽管开口。” 赵郁看了林文怀一眼,诚心诚意道:“林叔,多谢!” 因孟氏家主孟涵在杭州被杀一事,如今青衣卫已与孟氏正面对上,林文怀的压力也不小。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内宅正院门口。 翡翠奉了兰芝之命,正在门口候着,见孙秋打着灯笼引着郡王和林公公来了,心里很是欢喜——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孙秋了——看了孙秋一眼,然后上前屈膝行礼:“见过郡王、林公公!” 又道:“林公公,郡王妃请您去东客室。” 赵郁一听,心里大致猜到了,便笑着道:“林公公,您就跟着丫鬟过去吧!” 林文怀其实也猜到了一些,心中百味陈杂,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道:“请引路!” 孙秋看见翡翠,心里也是欢喜,面上却是不显,立在门外,看着翡翠引着郡王和林公公进了内宅正院。 翡翠把林公公送到了东客室,过来向兰芝覆命。 兰芝微微一笑:“你去咱们大门外面吧,孙秋在那儿等着你呢!” 翡翠一听,欢喜得很,答应了一声,便急急去了。 赵郁挽着兰芝的手,径直进了正房,懒洋洋在罗汉床上坐下,这才问兰芝:“阿犬小崽子呢?” 他最重要的人便是兰芝和阿犬了,因此一眼没见阿犬,就要问一问。 兰芝哼了一声,道:“阿犬今日快把我活活给缠死了,在我身上爬上爬下,还一直亲我,亲了我一脸口水,我有些烦,让人送他去爹娘那里了,今晚让他陪着外祖母外祖父睡觉。” 赵郁听了,不由笑了起来,道:“等他大一些了,你想让他亲你,他也不好意思亲了,趁阿犬还乐意亲你,你就好好享受吧!” 他起初还一本正经,可是说着说着,想起阿犬抱着兰芝的脸,亲了兰芝一脸口水的模样,不禁“哈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兰芝见他笑得傻气,懒得搭理他,抬手拧了拧赵郁的脸:“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仔细糟了鼻子,失去了姿色,到时候我嫌弃你。” 赵郁听了,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酒糟鼻被兰芝嫌弃的场景,不由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兰芝见他今日格外傻气,便叫了蜀芳进来,吩咐道:“去给郡王榨一盏鲜葡萄汁解酒。” 她想了想,又道:“多榨些吧,让阿贵送到月光湖那边的阁子,让客人们都喝一些。” 蜀芳答应了一声,自去小厨房备办。 兰芝进了西暗间,拿出了那个宝蓝色锦匣,递给了赵郁:“阿郁,这两本书都是我从内书房里找到的,大概是皇伯父年轻时的珍藏,你看看要不要送给林公公。” 赵郁接了过来,就着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的烛台翻看着。 起初他还是懒洋洋歪在那里,谁知翻看了几页,发现这居然是一本讲究房=中=术的书,当即精神起来,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开始翻看。 兰芝见了,忍着笑去了东暗间卧室。 赵郁翻看着这本书,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咦?原来还有这种姿势?这个姿势兰芝应该可以! 对了,原来女子这里很敏感,兰芝背部很敏感,这里倒是不知道如何,不如今晚试试? 啊,还可以这样?原来可以这样取悦女子...... 今晚一定要试一试! 兰芝忙完自己的事出来,见赵郁还在孜孜不倦看书,便走过去问道:“阿郁,这本书由你送给林公公,如何?” 赵郁头也不抬:“这本书就算了吧,我自己也想看呢!” 兰芝笑了,道:“这本书我给你留的有,在卧室衣柜的暗箱里锁着呢!” 庆和帝在收集这些禁书的时候,还真是大手笔,每一种都买了好些本,好多都是未曾拆封的新书。 赵郁听了,笑吟吟道:“既如此,这本书就送给他好了,晚上我送他出门时悄悄给他。” 兰芝大眼睛亮晶晶:“不知道表姐和林公公如今谈得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去辅导我家小崽子写作业了,今天暂且两更,明天继续三更~ ☆、第一百零八章 东客室静悄悄的, 廊下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细细碎碎的灯光透过细竹丝门帘照了出来, 在林文怀的青色道袍上印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林文怀立在细竹丝门帘外面, 一时没有动, 内心涌动着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他知道韩香绫在里面, 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韩香绫。 京城有些权势的太监, 大部分都似模似样娶了妻室,即使没有娶妻的, 在宫里也有对食的宫女,可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个人。 当年面对韩香绫的表白, 他不是没有心动, 可是他不能坑害了韩香绫——他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韩香绫端坐在东客室明间内的细竹丝圈椅中, 修长白皙的手指交缠在一起,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知道林文怀就在外面。 不知道等了多久, 也许是一盏茶工夫, 也许是一刻钟, 韩香绫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 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兰芝说的对,幸福有时候要靠自己去争取。 韩香绫站起身来, 快步走了过去, 伸手掀开了细竹丝门帘。 门帘后空空荡荡的。 韩香绫凝神往前一看,恰好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背影正沿着游廊向外走,她顾不得别的, 拎起裙摆就追了出去,在影壁那里一把揪住了林文怀的胳膊:“林文怀!” 林文怀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韩香绫松开林文怀,走上前,扬首看着林文怀:“林文怀,我有话要和你说,是在这里,还是我们出去说?” 林文怀想了想:“你陪我去月光湖边散步吧!” 月光湖边有一个小径,一边是平整的草地,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是方便说话。 韩香绫点了点头,与林文怀一起往月光湖方向走去。 林文怀的亲随和韩香绫的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走到了月光湖边,韩香绫先开口问林文怀:“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么?” 林文怀“嗯”了一声。 韩香绫当即笑了起来,欢欢喜喜道:“太好了,我也还是一个人。” 林文怀:“......” 他看了韩香绫一眼,心道:我是个太监,一个人最正常不过了,你一个聪明漂亮的好女子,干嘛这么想不开? 月光皎洁,清风轻抚,蛙声阵阵,韩香绫只觉心情舒畅得很,自顾自道:“我听说白文怡前不久成亲了,是真的么?” 林文怀又“嗯”了一声。 白文怡的妻子先前是宫里的宫女,先与白文怡对食,到了年纪放了出去,便嫁给了白文怡。 韩香绫故意沉默了良久。 林文怀忽然问道:“你在杭州,还好吧?” 韩香绫想了想,道:“还不错,杭州景美人善食物好吃,可是我还是觉得孤单......” 林文怀看向韩香绫,月光之下韩香绫眉头微蹙,俊俏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愁,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连呼吸都快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极遥远之处,箫声呜呜咽咽,似飘带一般,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来。 林文怀听着这悲凉的箫声,心里也满是悲凉,道:“你......总得成亲生子的。” 韩香绫笑了,眼睛亮晶晶看着林文怀:“我当然想要成亲,因为我想和我的相公相伴到老,我成亲是为了寻找伴侣,而不是为了生孩子。” 林文怀的心似被一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又冷又难受,呼吸也有些不畅:“你不懂,‘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若是跟了我,早晚有一日会后悔的......” 韩香绫闻言,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兰芝送她的那两本书的内容,不由微笑了起来,忽然转移了话题:“林文怀,我想置办几样首饰。” 林文怀一听韩香绫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了,如释重负,忙道:“置办首饰么?你何时有空,我陪你去胡珠楼看看!” 别的他没法子满足韩香绫,珠宝首饰倒是可以随便韩香绫选。 韩香绫想了想,道:“明日郡王妃要在府里见客,我须得陪她,后日傍晚你有空没有?” 因林文怀有时还需去宫中当值,因此她这样问林文怀。 林文怀算了算时间,道:“明日我在宫里当值,后日酉时我在胡珠楼等着你。” 韩香绫偷偷瞄了林文怀一眼,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她之所以把时间定在后日傍晚,就是打算在胡珠楼选罢首饰,顺势去御河街林文怀的宅子用晚饭——林文怀那里有一个好厨子——晚饭间再吃几杯酒,说不定可以就此推倒林文怀了...... 林文怀走在韩香绫身旁,韩香绫身上清雅的气息被晚风吹了过来,萦绕在他的鼻端,令他有些心猿意马,却也心乱如麻...... 兰芝洗澡去了。 若是往日,赵郁必定是要陪她一起洗的,可是今晚赵郁手不释卷,坐在罗汉床上认真地读书。 蜀芳送了新榨好的鲜葡萄汁过来,赵郁头也不抬摆了摆手:“放在这里就行了!” 蜀芳见郡王读书用功,不敢打扰,忙把盛着鲜葡萄汁的水晶壶和水晶盏连同红漆托盘一起放在了郡王面前的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赵郁端起水晶盏饮着酸甜可口的鲜葡萄汁,一边孜孜不倦学习着,越是深入学习,他越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勇猛有余,技巧不足,亏得兰芝不嫌弃他,以后他定要将功补过,让兰芝更快活! 兰芝洗罢澡出来,见赵郁还在手不释卷,不由笑了,道:“这书有意思吧?” 赵郁点了点头,道:“皇伯父为何禁这些书呢?其实新婚夫妻观摩的那个避火图,根本没有这两本书直观简单易学!” 兰芝:“......” 赵郁倒了一盏鲜葡萄汁让兰芝喝。 兰芝摇了摇头:“我洗漱过了!” 赵郁便自己喝了下去,道:“兰芝,你先睡去吧,我一会儿送罢林文怀就去陪你睡。” 兰芝总觉得赵郁这句话听着平平淡淡,可是细琢磨的话却又大有深意,便又交代了一句:“阿郁,这两本书你记得给林公公!” 赵郁眼睛盯着书,答应了一声。 今晚白佳安白佳宁胡灵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回家,喝醉了就住在端懿郡王府,反正郡王府面积大屋子多,偏偏人口又少,空屋子空院子实在是太多了。 只有林文怀明日一早还要去宫里轮值,因此须得回去。 赵郁一向好客,自然是要送林文怀出去了。 他陪着林文怀走在外院正堂前面的林荫道上。 此时夜深人静,除了前面打灯笼的小厮的脚步声,四周静悄悄的。 赵郁忽然轻咳了一声,道:“林叔,我收拾内书房,发现了不少当年皇伯父收藏的好书。” 林文怀知道赵郁好动不好静,不是特别爱看书,便道:“你若是不喜欢,送我就是,我喜欢收集书。” 赵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笑了,道:“林叔,我先送你两本!” 他从怀里掏出了用锦帕裹着的那两本书递给了林文怀,又交代了一句:“林叔,你今夜务必要读完呀!” 林文怀以为赵郁有什么深意,当即答应了下来。 到了二门,林文怀的亲随小厮一行人牵着马在前面等着了,赵郁便凑近林文怀,低声叮嘱了一句:“林叔,白佳宁那里有绝好的暖玉。” 说罢,他笑容灿烂一拱手:“林叔,切记切记!” 看着赵郁灯光中亮晶晶的小虎牙,林文怀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送罢林文怀,赵郁心情愉快,脚步轻捷,酒也散的差不多了,大步流星直奔内宅。 兰芝早睡熟了,他自己去了浴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便去找兰芝去了。 睡得正香的兰芝被赵郁给亲醒了,刚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可是很快就被赵郁明显进步的手段给吸引住了...... 待云收雨散,已是丑时三刻了,快该上朝了。 赵郁为已经睡熟的兰芝盖好薄被,掩好鲛绡帐,自己轻手轻脚去了浴间,洗了个澡,换上朝服,神清气爽骑着马和白佳安杨宇品一起上朝去了。 天刚破晓,天际零星缀着几颗星,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宫门前,一群大臣正在晨曦中等待着,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说话,有的独自一人想着心事,也有的在发呆。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众大臣抬眼看去,却见鸿胪寺卿白佳安和凉州守备杨宇品陪伴着一个清俊之极的少年骑马而来,这少年笑容灿烂,举止洒然,正是新任兵部尚书、端懿郡王赵郁! 想到庆和帝新把潜邸赐给赵郁做了郡王府,在场众大臣看向赵郁,心情俱复杂无比。 先前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人选分别是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和福王世子赵翎,如今和圣眷正隆的端懿郡王比,这三位亲王世子又算什么! 毕竟陛下不但把潜邸赐给了端懿郡王,而且一反先前宗室不得干政的规矩,先封赵郁为平西指挥使,指挥十五万大军抵御西夏和赫孙的联军;又封赵郁为兵部尚书,负责大周与西夏赫孙的和谈。 陛下心意所在,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赵郁还没下马,众官员便齐齐上前拱手行礼,把赵郁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赵郁满面春风下了马,环环一揖。 在不远处被自家子弟和门生故旧簇拥着的当朝太师梁启宗,含笑看着被众官员围在中间的赵郁,心中颇为欢喜:看来,陛下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过继端懿郡王了! 梁启宗看向长子梁乃恩,发现梁乃恩也在看端懿郡王,不禁微笑点头。 他的嫡长孙女,即将举办及笄礼,先前陛下可是为端懿郡王试探过他的口风,当时因为端懿郡王出身不显,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看来得找个机会,再去和陛下私下里聊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八点~ ☆、第一百零九章 大朝会刚开始的时候, 赵郁还精神得很,可是后来不同派系的大臣开始扯皮, 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便垂着眼帘装作沉思, 不知不觉就站在那里睡着了——这还是他在西北战场上练成的本事。 庆和帝端坐在御座上, 见赵郁刚开始还神采奕奕, 可是不知不觉就蔫了,想着他初莅任, 自然是辛苦得很,便寻了个由头散了朝, 却命白文怡留下了赵郁。 赵郁到了延福宫, 还没有彻底清醒, 坐在那里,瞧着懵懵的。 看着赵郁这样子, 庆和帝觉得赵郁像个正发呆的小狗似的, 还怪可爱的, 又想到他今年才十九岁,已经要和一帮老奸巨猾的朝廷重臣们斗智斗勇, 心中更加怜惜,柔声道:“阿郁, 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赵郁眨了眨眼睛, “嗯”了一声:“我昨晚在熬夜读书呢!” 他昨夜太忙,其实根本没怎么睡。 庆和帝伸手取掉了他的冠帽,递给了一旁侍立的太监, 又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去寝殿窗前的长榻上睡一会儿吧!” 赵郁点了点头,扶着白文怡起身去了寝殿,在长榻上倒头就睡。 庆和帝也跟着过去了,轻言细语指挥着白文怡:“把长窗的帘子放下来遮住光......殿中阴凉,拿薄被给他搭上......这边有风,搬来屏风遮一遮......” 赵郁闭着眼睛,庆和帝的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发现赵郁这么快就睡熟了,庆和帝不禁轻声叹息:“阿郁毕竟年轻,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怕人扰了赵郁睡觉,摆了摆手,轻手轻脚出去了。 在寝殿侍候的太监见皇帝尚且如此,自然更是谨慎,都跟着蹑手蹑脚出去了。 兰芝昨夜倒是睡得很好,早上起来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便开始准备今日见客之事。 早饭她是去东偏院和爹娘以及阿犬一起用的。 秦仲安得知兰芝今日要见客,懒得应酬,便道:“我今日带你娘去逛逛京城吧!” 兰芝知道爹娘早想逛京城了,先让翡翠拿了一卷银票过来,笑吟吟塞到了秦二嫂手里:“娘,看到喜欢的,想买就买吧!” 秦二嫂知道女儿心意,便没有推辞,先收了下来。 反正她和秦仲安存下的家产,将来都是要给阿犬的。 兰芝又叫小丫鬟叫了孙夏过来,笑着吩咐孙夏:“你们兄弟是京城人,手下人中有没有对京城市井特别熟悉的,我想寻个人带老爹和老太太出去逛逛。” 孙夏一听,当即笑了,拱了拱手道:“郡王妃,咱们府里怕是没有人比我在京城更熟的了,不如我带着老爹老太太出去逛吧!” 兰芝知道孙夏看着佻达,其实最是靠谱,当下便含笑道:“今日辛苦你了! 安排完毕,兰芝怕阿犬闹着也跟外祖父外祖母出门,便抱着阿犬柔声道:“阿犬,想不想让娘亲抱着你出去散步呀?” 如今阿犬都一岁多了,抱着着实有些费力了,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随时随地都要抱着阿犬了,不过她也不让服侍的人抱,大部分时候都是让阿犬自己走路。 阿犬知道娘亲要抱他,欢喜得很,大眼睛亮晶晶,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兰芝见他这样好哄骗,便告别了爹娘,乐滋滋抱了他出去了。 早晨时分太阳还不算毒,月亮湖边树木葱茏,满目浓绿,玫瑰盛开,空气清新好闻。 兰芝抱着沉甸甸的阿犬,慢慢在湖边走着。 她虽然有些累,可是阿犬柔软的双臂环着她的脖颈,白嫩的小脸无限亲近地贴着她的脸颊,令她整颗心都是软绵绵的,心里自然也是极欢喜的。 就像赵郁说的,趁着阿犬年纪小愿意亲近她,她就抓紧这段美好的时光,和儿子好好亲近吧! 珍珠随着翡翠走在后面,见看上去娇怯怯的郡王妃一直抱着小公子,担心她累着了,忙悄悄问翡翠:“翡翠姐姐,这样会不会累着郡王妃呀?” 翡翠轻轻道:“咱们郡王妃喜欢抱小公子,她若是累了,会叫咱们的。” 眼看着有些热了,兰芝这才把阿犬放了下来,牵着阿犬的手慢慢走着。 走到栀子林那边,兰芝正有些累了,却见韩香绫正在前方等着,而她的旁边则是一辆精巧别致的十样锦香车。 韩香绫笑着迎了上来,先与兰芝打了招呼,然后弯腰和阿犬说话:“阿犬,你累不累呀?累的话表姑母抱你坐车,好不好?” 阿犬仰首看兰芝,眨了眨大眼睛,清清楚楚叫了声“娘”,以示询问。 兰芝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忙蹲下来与阿犬平视,声音微颤:“阿犬,再叫一声娘!” 阿犬亮晶晶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双臂环着母亲,响亮清晰地又叫了好几声:“娘!娘!娘!” 兰芝欢喜极了,在阿犬脸颊上连亲了好几口,一下子恢复了气力,力大无穷般一把抱起了阿犬:“阿犬小心肝,娘抱你坐车去!” 女客该陆续来到了,她也得重新梳妆换衣见客了。 回到内院正房,侯奶娘和蜀芳带着阿犬和阿青在西偏院玩。 知礼按照兰芝的吩咐,把西偏院布置成了小孩子的乐园,院子里是绒绒的草地,种的花全是无刺的小花,还特地布置了一片沙地让小孩子玩沙,而且秋千跷跷板等一应俱全,全是小孩子爱玩的。 兰芝在韩香绫的陪伴下按品大妆,戴上珠冠,穿上了郡王妃礼服。 韩香绫亲自帮兰芝穿戴礼服,笑吟吟道:“兰芝,昨晚多谢你!” 兰芝戴着沉重的珠冠,笑着睨了她一眼:“反正这杯谢媒酒我是吃定了。” 韩香绫性格爽朗,毫不扭捏:“你放心,若是成了,我送给阿犬一个礼物,保准阿犬喜欢。” 赵郁和兰芝两口子什么都不缺,他们夫妻俩最疼的人便是阿犬,送阿犬喜欢的礼物,可比什么都强。 兰芝甜滋滋笑了:“那我先替阿犬谢谢你这表姑母了。” 今天的客人都是与赵郁交好人家的女眷,全是自己人,因此兰芝打算二门迎接。 到了时辰,小厮来报,说庆嘉长公主带着白大太太和白二太太来了。 兰芝忙起身,带了韩香绫和翡翠去二门外迎接。 她刚走到二门外,就听到外面鼓乐响动,忙迎了出去,却见一群人跟着三顶大轿落在门首,第一顶大轿里坐的便是庆嘉长公主,第二顶大轿里坐的是白大太太,第三顶大轿里坐的是白二太太。 后面则是家人媳妇乘坐的小轿,另有八名家丁抬着衣箱跟随。 庆嘉长公主在两个儿媳妇的簇拥下下了轿子。 兰芝笑吟吟迎上前去,彼此见礼。 庆嘉长公主今年才四十多岁,穿着全套礼服,满头珠翠,风韵犹存,含笑打量着兰芝,见兰芝虽然穿着郡王妃礼服,却分明还是少女模样,清艳美貌,不由笑了,道:“嗯,侄儿媳妇好个人才,和阿郁恰是一对!” 长公主的大儿媳妇白大太太正是白佳安的嫡妻,雍国公府的嫡女,甚是美丽伶俐,听长公主婆婆这样说,忙也凑趣夸了几句。 长公主的二儿媳妇白二太太胡氏是胡灵的亲姐姐,自然和兰芝更是亲近,笑着拉着兰芝的手,道:“咱们不能再亲近了,胡灵是我弟弟,白佳昊是我相公,真是亲上加亲亲里套亲,亲得不能再亲了!” 兰芝很喜欢长公主婆媳三人,笑盈盈寒暄几句,迎着客人进了东客室。 不久别家客人也都到了,今日这些女眷,都是和赵郁交好人家的女眷,待兰芝都是亲近中透着奉承,兰芝被捧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今天客人又多,因此兰芝让人在东厢房客室内摆了两个盛着冰山的赤金莲花盆,冰山里冻了速水香,随着冰山的融化,速水香在三间打通的东客室内氤氲着,清凉好闻。 众女眷都知道速水香是天子御用之香,见端懿郡王妃轻易就在家中使用,心下更是大定——看来人说端懿郡王要承继大统,并不是空穴来风。 用罢午宴,众女眷这才陆续告辞。 兰芝自然是一个个送到了二门外,尽礼而归。 待客人全都离去,翡翠指挥着众丫鬟收拾,韩香绫则陪着兰芝歇息喝茶说话。 她有些好奇地问兰芝:“兰芝,阿犬那样好看可爱,你为何不让阿犬见客,咱们好炫耀炫耀?” 在韩香绫看来,兰芝虽然贵为郡王妃,但是缺少强有力的娘家,因此须得炫耀一下儿子,以示地位的尊贵稳固。 兰芝闻言笑了,轻轻道:“表姐,阿犬是我的宝贝心肝儿,不是我炫耀的工具,今日人这么多,万一他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些,染上些什么病,那可怎么办?” 听了兰芝的话,韩香绫看向兰芝的眼神又是不同。 她出身四大世家中的韩氏,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拿亲生儿女当工具的父母,如今见了兰芝这样的娘亲,心中自是感佩。 兰芝见韩香绫这样看她,“扑哧”一声笑了,道:“阿犬是我生的呀,我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上,自然要待他好了,更何况阿犬可是上天赏赐给我的宝贝!”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凑近韩香绫,轻轻道:“你和林公公怎么样了?有什么打算?” 韩香绫微微一笑,道:“过两天我再和你说!” 兰芝点了点头,正要和韩香绫聊她接到梁太师府请帖的事,这时候外面传来阿犬叫娘的声音,她顾不得多说,忙起身吩咐道:“快把阿犬送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在十一点~ ☆、第一百一十章 兰芝喂阿犬喝了温开水。 阿犬乖乖喝了水, 然后摊开胳膊腿躺在了锦榻上,拿了兰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 大眼睛乖巧地看着兰芝:“娘, 摩摩!娘, 摩摩!” 韩香绫见状, 好奇地问兰芝:“阿犬这是要干嘛?” 兰芝笑了:“他爹爹常给他按摩全身, 阿犬这是想让我给他按摩呢!” 她柔声道:“阿犬躺好了,娘亲要给你按摩全身了。” 阿犬闻言, 当即闭上眼睛,乖乖躺在那里。 见阿犬长睫毛颤动着, 分明是在眯着眼睛偷看娘亲有没有准备按摩,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她回想着赵郁给阿犬按摩时的程序, 先用双手抚摸了阿犬的肚皮,然后又从他的头开始按摩。 阿犬的胎发一直没剪过, 乌檀色的柔软头发垂了下来, 摸上去软软的, 凑上去闻一闻,散发着好闻的奶香。 等兰芝按摩到了阿犬的两个白嫩嫩的小胖脚, 阿犬已经睡着了。 韩香绫在一边看了,不禁莞尔, 轻轻道:“阿犬好可爱呀!” 原来养个小孩子这么好玩。 这时候翡翠已经在锦榻里面铺上了阿犬的小褥子和小枕头。 兰芝待阿犬睡熟, 才把阿犬抱过去轻轻放好,又用小薄被搭住了阿犬的肚子,然后自己继续过来和韩香绫低声说话。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这才看向韩香绫,轻轻道:“表姐,你这么喜欢孩子,有一件事我可得提醒你......” 韩香绫眼神清亮却柔和:“你是不是想提醒我,以后若是和林文怀在一起,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兰芝点了点头。 她担心韩香绫如今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以后想起来会后悔。 韩香绫微微笑了,道:“我的确很喜欢孩子,可是我可以收养啊,这世上那么多失去爹娘的孤儿,我愿意收养。” 听韩香绫这样说了,兰芝便不再多言,而是让珍珠拿过放帖子的拜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帖子来,递给了韩香绫:“这是梁太师府送来的帖子,请我去参加梁老夫人的七十寿辰。” 她和梁氏没什么交情,虽然在灯市街小孟氏那里见过梁大姑娘,却也不算特别融洽,不知这梁氏特地用梁大姑娘的名义给她下帖子到底是何用意——她是从一品郡王妃,梁太夫人是一品诰命,按说梁太师府该用梁太夫人的名义给她下帖子的,为何用无品级的梁大姑娘的名义给她下帖子? 韩香绫把帖子展开,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低声道:“难道梁氏还想把梁大姑娘弄进郡王府做侧妃?” 兰芝心里担心的正是这个。 她看向韩香绫,轻轻道:“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韩香绫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眼睛明亮清澈:“兰芝,你和阿郁感情那样好,你把这帖子拿到他面前,直接问他的打算,把这件事摊开来讲!” 兰芝正有此意,便微微一笑:“表姐,谢谢你给我建议。” 韩香绫笑了,道:“兰芝,你和阿郁阿犬一家三口是我的亲人,别人和我有什么相干。” 两人正说着话,玛瑙走了进来,屈膝行了礼,轻轻道:“启禀郡王妃,福王府孟王妃带着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过来了。” 兰芝和韩香绫不禁相视一看——这福王妃来得好不尴尬! 韩香绫笑了:“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这是怕你不见她们,特地拉了孟王妃来做大旗。” 兰芝微微一笑,起身道:“王妃既然来了,我自然要是要出去迎接了!” 名义上,孟王妃总是她的嫡婆婆,她自然得恭恭敬敬。 赵郁这次睡到了自然醒。 他睁开眼睛,看着曾经熟悉的环境——高高的穹顶,明黄的帘幕,紫檀木雕螭家具,紫檀木嵌螺钿汉白玉屏风——难道他的重生都是一场梦?兰芝和阿犬都只是在梦中?他依旧孤独地生活在福宁殿? 赵郁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即下了榻,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出去了。 正殿里庆和帝正在和几个亲信重臣议事,见到赵郁从寝殿里冲出来,忙道:“阿郁,怎么了?” 他又凝神一看,见此时赵郁的脸色白得吓人,因眉睫乌浓,越发显得唇色浅淡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顿时也吓了一跳,忙急急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几位重臣都看向端懿郡王,意识到端懿郡王居然能在陛下寝宫歇息,当真是陛下亲儿子的待遇,心下都了然——看来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要过继端懿郡王了! 不过端懿郡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做噩梦了? 赵郁看着庆和帝,这才发现皇伯父还活着,而且虽然头发白了好多,一张脸却分明不到四十岁...... 原来不是梦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清俊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我做噩梦了......” 庆和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回去,吩咐白文怡:“还不去伺候阿郁起身?!” 白文怡答了声“是”,急急带着小太监过去了。 在场这几个重臣都是庆和帝的亲信,见白文怡这大太监也待端懿郡王如此恭谨,不由相视一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庆和帝的亲信,他们这下不用在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和福王世子赵翎这三位候选人中站队了。 赵郁洗漱换衣罢,这才出去给庆和帝请安:“皇伯父!” 庆和帝打量着赵郁,见他又变成了清俊洒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方才穿着白绫中衣稚气慌乱可怜兮兮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彻底放心,含笑道:“阿郁,你也过来吧!” 那几个重臣忙都起身,与赵郁见礼。 赵郁含笑道:“各位请坐,不必客气。” 众人待赵郁坐下,这才落座。 赵郁听了一会儿,发现众人正在商议在州县扩建州学县学之事,便认真地倾听着。 待到了众人各自畅所欲言的时候,他也顺势提出了一个建议——由朝廷提供费用,招收优秀寒门子弟进入县学州学学习,参加科举。 庆和帝一听,大感兴趣:“阿郁,具体该如何操作,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件事正是前世赵郁在全大周推行的,行之有效,很好地打破了豪门世家对教育的垄断,选拔了无数寒门子弟进入仕途,成为对抗豪门世家的重要力量,因此他略一思索就开始讲述起来。 在场重臣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听了一会儿,发现端懿郡王的建议非常完善完备,具有切实可行性,而且确实于国于民大有益处,便都认真地听了起来。 议事结束后,庆和帝把赵郁留了下来,让赵郁陪他用晚膳。 赵郁却不肯留:“皇伯父,我一天一夜没见阿犬了,他怕是想我想得要哭了,我得赶紧回去。” 庆和帝一听,当下便道:“朕也想阿犬了,朕和你一起去吧!” 赵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各位读者小亲亲,求营养液3333333333333 待开古言《农女五嫁》 文案: 农女出身的宫廷医女甄素梨在宫里学得医术,尤善产科。 她爹娘的养子甄素和考中进士,仕途光明,甄素梨申请出宫与父母家人团聚,却在出宫前夜被人谋杀,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二岁。 重生之后,素梨的人生目标变得特别简单:发家致富做地主,供应弟弟考科举,嫁个好汉养孩子。 可是,她那么美,那么有本事,那么有钱,还有弟弟这条金大腿,她却嫁不出去。 最后,素梨只能嫁给了甄素和。 提示:素梨和弟弟没有血缘关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是迎接自家嫡婆婆, 兰芝便没有按品大妆,略事妆扮就由韩香绫陪着迎了出去。 到了二门外, 兰芝见孟王妃的马车已经到了, 正要上前, 却见后面的马车里下来了两个美貌少女上前去扶孟王妃。 这两个少女一个杏眼圆脸, 容颜娇美, 身着杏黄色对襟衫子,系了条白纱裙, 正是梁大姑娘;另一个狐狸眼尖下巴,妆容别致, 身着淡紫色衫子, 深紫色裙子, 颇为妖娆,正是孟五姑娘。 孟王妃扶着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下了马车, 似没有看到屈膝行礼的兰芝韩香绫等人一般, 一手搭着梁大姑娘, 一手扶着孟五姑娘,仰首看着郡王府内宅的重楼叠阁, 悠然道:“这端懿郡王府可是好地方,离宫里近不说, 占地大, 风水好,还把京城有名的月光湖给圈了起来,虽然比不上金明池行宫, 却也差不离了。” 梁大姑娘在孟王妃的说话声中游目四顾,想起祖母梁太夫人悄悄和自己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也要进入这华美园林生活了! 孟五姑娘笑吟吟道:“姑母,这里曾经是陛下的潜邸,陛下却把这宅邸赐给了端懿郡王,可见对福王府的重视,对端懿郡王的爱重!” 孟王妃听了,笑容一时有些僵,不过很快就笑开了。 孟五姑娘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微微有些涨红。 兰芝见自己这嫡婆婆又想炮制自己,根本不开口让自己起来,便含笑扶着翡翠站了起来,道:“我这做主人的真是不称职,让客人在二门外站了这么久,真是的!” 她笑盈盈看向孟王妃:“王妃,请!” 又眼波流转看向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两位姑娘也请吧!” 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没想到秦兰芝脸皮如此之厚,不但不等孟王妃示下就自说自话站了起来,而且一个扶正的妾室还敢自称“做主人的”。 她们笑了笑,扶着孟王妃进去了。 兰芝引着孟王妃三人进了东客室,又正式向孟王妃行了礼,请孟王妃坐了首座,按照客东主西的顺序,请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在东边的金丝草圈椅上坐了,自己和韩香绫在靠西的金丝草圈椅上坐下陪客。 因翡翠在正房照看阿犬,因此蜀芳带了珍珠和玛瑙上前递了茶,侍立一侧。 梁大姑娘坐定之后,含笑看了看这屋子,见屋子收拾得清雅秀致,圈椅都是用极珍贵的金丝草编就的,柔软舒适;家具都是精巧秀丽的黄花梨木,摆件玩器也都是颇有些来历的珍玩;空气中氤氲着速水香气息的寒气,分明是用了加速水香的冰,心里不由感叹:这秦氏可真会享受,明明是小户女,一步登天,就开始如此奢侈了,真是上不得台面! 像端懿郡王这样将来要做皇帝的男子,郡王府内一定要有一个出身世家的贤妻,替他应酬交际,为他管理中馈,才是正理...... 孟王妃这时候也开口了:“秦氏,你是小户出身,这么大的郡王府,你怕是管不了吧?我身边倒是有几个得用的人,能帮你管家理事,让你安荣富贵。” 兰芝微微一笑,起身道:“王妃有赐,原不敢辞。只是我们端懿郡王府与别的王府不同,我们郡王一心忠君为国,醉心政务,对纳妾纳婢没有兴趣,家里人口简单,就我们一家三口,我倒也料理得开,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韩香绫在一边看着,见兰芝并不怯孟王妃,不由笑了——兰芝看着娇怯怯的,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王妃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别的王府”指的便是福王府,福王府的姬妾数目之多,京城谁人不知? 梁大姑娘打量着秦兰芝,心里提高了警惕——这秦兰芝还挺狡诈,一下子就站在了高处,仿佛谁要往端懿郡王府里安插人,就是妨碍端懿郡王忠君为国似的! 她看了秦兰芝一眼,笑得雍容:“郡王妃,今日怎么没见令郎?” 孟王妃一下子得到了提醒,当下道:“秦氏,把阿犬带来我看看吧!” 秦兰芝一脸为难:“启禀王妃,阿犬刚睡下,正睡得香......” 孟王妃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孟五姑娘便冷笑道:“怎么,做祖母的来了,要看看孙子,难道就不能去把孙子叫醒抱过来么?” 梁大姑娘看向兰芝,一脸情真意切:“郡王妃,王妃难得来一趟,咱们大周素来讲究孝道,小孩子睡着了,叫醒来见祖母也不是什么大事——” 兰芝笑了笑,正要驳回去,却听到外面传来庆和帝的声音:“阿犬正在睡,到底是谁这么重要,非要把阿犬叫醒来见?” 孟王妃一愣,心里有点疑惑,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到底没怎么见过庆和帝,顿时都吃了一惊——这陌生男子是谁? 她们都能听出端懿郡王的声音,这不是端懿郡王,年纪应该要大一些,难道是秦兰芝的娘家爹? 梁大姑娘笑了,略微提高了些声音:“福王妃在此,谁敢在此胡言乱语!” 啊,终于抓到这秦兰芝的把柄了! 庆和帝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反驳他,当即看向赵郁,声音中带了些不耐:“阿郁,你这里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连朕的话都敢反驳?” 赵郁笑嘻嘻道:“皇伯父,我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阿猫阿狗啊!” 孟王妃、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一下子被定在了那里——庆和帝怎么来了?这不可能! 兰芝含笑上前,却见白文怡亲自掀开了细竹丝门帘,庆和帝带了赵郁正立在廊下,忙上前屈膝行礼。 孟王妃、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当今天子庆和帝,顿时心中都咯噔一声,僵硬地起身行礼。 庆和帝倒是认出了孟王妃,因是亲弟弟福王的正妃,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低头行礼的梁大姑娘和孟大姑娘:“这两位是什么人,为何在端懿郡王府对着端懿郡王妃指手画脚?” 兰芝一脸恭谨:“启禀陛下,这位是梁太师的孙女梁大姑娘,这位是孟太傅的孙女孟五姑娘。” 庆和帝一听是这两位,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不过是来做客而已,居然就想折腾朕的小阿犬了! 他只是看向兰芝,淡淡道:“秦氏,你是郡王妃,阿郁的嫡妻,郡王府内宅自有你当家做主,你怎么立不起来,随便一个人都敢来你这里指手画脚?” 兰芝忙答了声“是”。 赵郁在一边笑。 皇伯父这话说得巧妙,乍一听似乎是在说兰芝不好,可是细细一品,却是在护着兰芝,把来郡王妃指手画脚的孟王妃、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全都当成了“阿猫阿狗”“随便一个人”。 孟王妃这辈子没受过这种侮辱,脸色苍白跪了下来。 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自小尊贵,人人都捧着她们,也是第一次受这等委屈,而且是被当今天子当着端懿郡王的面当场羞辱,也跟着跪了下来。 她们听到了端懿郡王话中的笑意,心中更添屈辱。 赵郁含笑道:“皇伯父,我带您去看阿犬吧!” 庆和帝一听,不再多说,直接跟着赵郁离开了。 赵郁临离开,给兰芝使了个眼色。 兰芝会意,让丫鬟送了盥洗之物进来,恭恭敬敬扶起了福王妃,又扶起了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一脸沉痛地安抚了几句,和韩香绫一起伺候这三位重新洁面梳妆,恭而敬之送出了二门外,目送她们登车而去。 进了二门,韩香绫低声笑道:“你家阿郁真是鬼灵精,怎么就把陛下给摄来了,而且恰巧赶在了这时候,这孟王妃三人,这下可真是丢大人了,我这就让人把这件事在京城贵妇贵女圈中传扬开去!” 兰芝笑盈盈道:“多谢多谢!” 韩香绫得意一笑:“放心吧,一定得让那些想送女儿给阿郁做妾的人家心里明白,你这端懿郡王府可是龙潭虎穴,你这端懿郡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 兰芝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美滋滋的,颇有种狼狈为奸互为知音之感。 阿犬耳朵很灵,听到外面传来皇祖父和爹爹的说话声,一骨碌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叫了声“爷”,又叫了声“爹爹”。 翡翠笑着道:“阿犬你醒了?先别出去呀!” 阿犬飞快地爬到了罗汉床边缘,撅着屁股往下滑,一溜烟就滑到了金丝草编就的地毯上,转身就要往外跑。 翡翠正要拦他,却见端懿郡王引着微服的庆和帝进来了,忙跪下行礼。 阿犬一下子扑进了庆和帝怀里,仰着脸看庆和帝,笑嘻嘻又叫了声“爷”。 庆和帝心里跟淌着蜜似的,一把抱起了阿犬,在阿犬脸颊上额头上亲了好几下:“乖阿犬!” 阿犬伸出小手去摸庆和帝的脸,声音清脆:“爷爷!水水!” 庆和帝无师自通,当即吩咐赵郁:“阿犬要喝水,快让人准备水。” 赵郁看了翡翠一眼:“翡翠,把阿犬的水拿过来吧!” 翡翠声音微颤,答了声“是”,很快就把阿犬喝的水送了过来。 庆和帝抱着阿犬,亲自喂阿犬喝了水。 阿犬喝罢水,精神得很,要拉着庆和帝出去玩。 庆和帝难得陪阿犬,就乖乖地被阿犬拉到西偏院玩去了。 自有白文怡林文怀陪着庆和帝,赵郁便陪兰芝去了。 兰芝一见赵郁,就笑了起来:“阿郁,今日怎么这么巧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郁放松地躺在罗汉床上, 枕着兰芝亲手绣的素锦面绣翠竹纹样靠枕,两条长腿长长地伸了出去, 笑嘻嘻道:“兰芝, 此事说来话长。” 他原本是想兰芝了, 急着从延福宫回家, 却不好意思当着皇伯父的面说想自家娘子了, 就随口说想阿犬了,谁知庆和帝也想阿犬, 非要微服带了白文怡和林文怀一起过来了。 一进郡王府,赵郁就从来迎接的温和那里得知孟王妃带着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来了,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庆和帝一直想让他纳梁氏女为妾——当即就有了主意, 陪着庆和帝来内宅寻阿犬了, 结果还真的因缘巧合,他和庆和帝恰好听到了孟王妃、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关于阿犬的那一番高论。 这下子庆和帝短期内不会拿娶妾这件事来烦他了。 想到这里, 赵郁更加放松适意, 用穿着清水布袜的脚碰了碰兰芝, 轻声撒娇:“兰芝,你离我近些!” 兰芝最受不了他撒娇, 果真起身,在赵郁身旁坐下。 赵郁埋进兰芝怀里, 用力吸了一口气, 又拱在那里蹭了好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枕在兰芝怀里,继续躺在那里放松。 兰芝想起赵郁昨夜一夜未睡, 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要不要睡一会儿?” 赵郁不说自己今日在宫里睡了大半日,已经补过眠了,趁机撒娇:“兰芝,头还有些晕,你给我按摩按摩头吧!” 兰芝“嗯”了一声,解开了赵郁绑头发的宝蓝缎带,把他的长发散开,先按摩他的头,然后再轻轻拽着捋赵郁的长发。 赵郁舒服极了,闭上眼睛享受着。 这时候蜀芳来了:“郡王妃,方才孙夏让人捎信回来,说老爹和老太太在城外碰到了老爹的旧友,今晚就住在旧友家中,不回来了。” 兰芝问了问,得知孙夏带着人跟着,心下略安,一边给赵郁按摩,一边轻声吩咐蜀芳:“今晚家里有重要客人,去准备几样清淡些的菜肴,再烫一壶花雕......” 赵郁听到了,忙道:“皇伯父说上次在咱家吃的龙井虾仁不错,比他在宫里吃到的好吃。” 兰芝便叮嘱蜀芳:“上次那道龙井虾仁,再做一次吧,给阿犬准备虾肉菜粥。” 蜀芳退下之后,兰芝忽然开口问赵郁:“你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陛下微服去了白二弟的运河庄子,我娘那时候不知道陛下的身份,给他开了个方子......” 赵郁“嗯”了一声。 但凡是兰芝和他说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兰芝想了想,到:“我问过我娘那个方子了,我觉得陛下用了,说不定有效,你寻个机会问一问吧!” 前世的时候,庆和帝刚过四十岁就去了,这一世若是能早些疗治,说不定就不至于像前世那样了。 赵郁听了,心里一动,忙道:“我这就去问他。” 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一直在让人寻找名医,好为庆和帝疗治旧疾,却一直未曾考虑过岳母秦二嫂,上次兰芝告诉他秦二嫂为微服的皇伯父开方子,他还笑了半日——他岳母可是看产科的女医啊! 既然如今兰芝确定方子有效,不如劝皇伯父试试。 想到这里,赵郁起身坐在罗汉床边,乖巧地央求兰芝:“兰芝,你给我绑头发吧!” 兰芝见他又要撒娇,睨了他一眼,还是拿了桃木梳给他弄头发了。 赵郁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在外面套了件月白道袍,用缎带绑了头发,穿着清水布袜和细结底陈桥鞋,顺手拿了把川金折扇,摇摇摆摆就出去了。 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了,西偏院挂了无数宫里送来的水晶灯,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赵郁摇着折扇,带着孙秋温凉晃进了西偏院,一进去差点没气晕——细绒绒的草地上,庆和帝手脚着地扮作牛在草地上爬,阿犬这小崽子骑在庆和帝背上,咯咯直笑:“驾!驾!” 他刚才又学会了一个词“驾”。 白文怡和林文怀把小太监都赶了出去,正在一边焦急地看着。 见端懿郡王来了,白文怡忙迎了上去,轻轻道:“郡王,您看,这......” 赵郁顺手把川金折扇递给了林文怀,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阿犬双胁,把阿犬给抱了下来,弯腰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又去扶庆和帝:“皇伯父,您太惯阿犬这崽子了!” 说着话,他看了阿犬一眼。 阿犬最是伶俐,见爹爹似乎是生气了,当下怯怯地走过来,拉着庆和帝的衣角,仰首看着庆和帝,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爷......” 庆和帝累得只喘气,扶着赵郁歇了片刻,刚缓过气,见小心肝阿犬含着泪可怜兮兮看自己,当即就恼了,皱着眉头瞪赵郁:“阿犬这么乖,你吼他做什么?是朕自己想要驮着阿犬玩的!” 赵郁忍无可忍:“皇伯父,您忘记了《左传》中齐景公因为做孺子牛,结果把牙齿跌断的典故了?” 庆和帝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赵郁的话,推开赵郁,拉着阿犬的小手,柔声道:“阿犬,皇祖父带你去坐船,好不好呀?” 阿犬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爹爹带着威胁的声音——“阿犬,你不饿么?” 听到爹爹的威胁,阿犬当即服软,仰首对着庆和帝用力摇头,可怜兮兮道:“爷,饿......” 庆和帝听懂了,知道阿犬饿了,忙把阿犬抱了起来:‘走喽,阿犬小宝贝要用晚膳啦!’ 赵郁:“......” 他皱着眉头,目送这一老一小打先走了。 白文怡也是担心得很,连连叹气。 庆和帝龙体病弱,哪能如此呢! 林文怀在一边看得笑了。 他展开赵郁的折扇,潇洒地扇了好几下,轻笑一声道:“郡王,文怡,你们两位可真是——陛下如今还不到四十岁,正春秋鼎盛,而不是衰朽老迈,你们难道没发现,自从有了阿犬,陛下的龙体是越来越康健了?” 白文怡“咦”了一声,眼睛发亮看向赵郁:“郡王,御医也是这样说的!” 赵郁闻言,略一思索,忙疾步追了上去:“皇伯父,等等我!” 用罢晚饭,庆和帝果真带了阿犬去月光湖泛舟去了。 阿犬这小崽子精力充沛,一直玩到了亥时,这才有些渴睡了,兰芝带着他回房睡下了。 剩下赵郁和庆和帝在月台上吃酒闲聊。 赵郁问起了自己岳母开的方子的事。 庆和帝笑了,道:“朕想着你岳父岳母那样热心,就让御医看了看那方子,御医说是温补调养解毒之方,倒是可以制成丸药服用,朕服用了这几个月,似乎比先前好多了,胸口不像先前那样会忽然疼一下了。” 赵郁听了,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岳母,倒是真有本事的,只是天性疏淡,不是那张扬之人,因此一向只看产科,下次再请我岳母给您看看。” 庆和帝见赵郁这样关心他,心里暖洋洋的,声音也温和了几分:“阿郁,朕都听你的。” 赵郁一听,忙上打蛇随棍上:“皇伯父,您太惯着阿犬了,会把他惯得无法无天的!” 庆和帝不爱听这话,起身就走:“朕累了,要回宫了!” 赵郁不肯放过他:“皇伯父,这就叫‘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见庆和帝一副“朕不听朕不听”的油盐不进模样,赵郁便使出了杀手锏:“皇伯父,您再这样,我就要把阿犬送到我父王那里,让我父王管教了!” 庆和帝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他那个亲弟弟福王,这辈子有两大爱好,一是结党营私搞阴谋诡计,二是爱左拥右抱风流自赏,偏偏这两样他都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阴谋诡计搞得天下都知他有野心,左拥右抱弄得福王府內宅乱糟糟,还被韩莲祸害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福王,让他去管教小宝贝阿犬? 可福王又的确是阿犬的祖父! 庆和帝一下子蔫了,轻轻道:“朕听你的就是,以后不惯阿犬了......” 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犬是他和兰芝的骨血,他自然不希望唯一的儿子长成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 俗话说一岁看大,三岁看老,阿犬那小崽子才一岁多,已经敲敲头顶脚底板会响,十分狡黠精灵,现如今就开始放任庆和帝娇惯宠爱的话,赵郁不敢想十五年后二十年后的阿犬会是什么模样。 送走庆和帝,赵郁回了内院。 兰芝已经把阿犬哄睡了,自己也揽着阿犬昏昏欲睡,知道赵郁回来,也只是慵懒地叫了声“阿郁”,就继续睡了。 赵郁凑过去在兰芝唇上亲了一下,又在阿犬脸颊上亲了一下,看着这母子俩可爱的睡颜,心中满是欢喜与满足,匆匆洗漱一番,便也上床挨着兰芝睡下了。 此时梁太师府内院正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侍候的人静悄悄立在廊下,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 挂着水晶帘的正房内传来梁大姑娘伤心的哭声。 梁太师端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神情严肃得很。 梁太夫人坐在一边,揽着梁大姑娘直叹气:“明月,别哭了,你才十五岁,再等两年,待这件事过去了,端懿郡王的孝也除了,再提你进郡王府的事也不晚啊!” 她看了一言不发的梁太师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反正整整两年时间,足够咱们做许多事了,万一那秦氏得了急病一病而亡呢?万一秦氏落水了呢?万一秦氏带着她那个儿子乘马车出去,马却受了惊,秦氏娘俩坠落山谷呢?” 梁大姑娘的闺名为明月,不过外人极少知道,都是用她的排行叫她“梁大姑娘”。 听了祖母的话,梁明月总算是止住了泪,含泪看向一边坐着的祖父梁启宗:“祖父,祖母说的是不是真的?” 梁启宗和老妻梁太夫人最疼爱这个孙女,只得道:“你祖母说是,自然是了!” 梁明月闻言大喜,含着泪笑了起来,依偎着梁太夫人道:“祖母,谢谢您成全孙女!” 她是世家梁氏的嫡长孙女,身份何等尊贵,可是赵郁居然宁愿娶那个以色侍人的小户女秦兰芝,也不愿娶她,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赵郁不想娶她,那她偏偏还非要嫁给他了。 梁启宗想了想,又道:“孟氏和福王府一定会出手的,咱们先看看风向吧!” 孟氏一向跋扈,福王又恨赵郁夺走了世子赵翎的风头,若是他们先出手,那梁氏岂不就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轻而易举地摘了那熟透的果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哟~ 多谢大家浇灌的营养液~ 感谢投地雷的小可爱~33333本章送出88个红包~ 26214769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 19:22:22 若水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0 17:06:51 yukimar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0 23:00:58 看书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0 23:04:2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03:42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6:0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6:29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6:57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7:21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7:28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31 04:17:34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 赵郁就带着孙秋等人去了兵部。 他打算先晾着赫孙和西夏的和谈使团,用半个月时间整顿兵部, 把兵部牢牢抓在手里, 然后再开始进行大周、西夏与赫孙三方和谈之事。 兰芝送走赵郁, 趁着早上天气凉爽还不算热, 特地带着阿犬去湖边散步。 她牵着阿犬慢慢悠悠走着, 教阿犬说话。 侯奶娘拉着阿青的手,也一起走着。 丫鬟们三三两两走着, 主要任务是防备阿犬往湖边跑。 阿犬还不会说复杂的词汇,只会说“爹爹”“娘”“爷”“婆”“水水”“吃”这几个词语, 不过好在口齿清晰, 会说的话大家都能听懂。 兰芝用了一盏茶工夫, 反复地教,终于教会阿犬清清楚楚说“尿”。 阿犬学会之后, 开心得很, 挣脱兰芝, 跑到阿青那里,得意洋洋声音响亮:“尿!尿尿!” 阿青比他大三个月, 却还不会说“尿”这个词,便跟着阿犬学说“尿”, 谁知舌头都要打结了却还是没学会, 阿青急得哭了起来。 见阿青哭,阿犬似乎是呆住了,歪着脑袋看了看, 然后转身跑到兰芝那里,要了兰芝的帕子过去,要给阿青擦眼泪。 他擦眼泪没轻没重,阿青哭得更厉害了。 阿犬这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拿着帕子咧着嘴也哭了起来,刚开始他还是假哭,可是哭着哭着就忘记了自己是在假哭,假哭变成了真哭,大眼睛里噙着泪,眼泪在眼里打转,别提多可怜了。 翡翠侯奶娘她们都知道郡王妃不让太娇惯小公子,因此都不敢上前安慰,只是看着兰芝。 兰芝一直想看阿犬怎么解决今日的问题,结果等到了这个结果,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心道:阿犬毕竟才一岁多点,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崽儿啊! 她给侯奶娘使了个眼色,走过去各自抱起了自己的孩子。 阿犬原先还忍着,一被娘亲抱在怀里,眼睛里含着的泪一下子决堤而出,小脸贴着娘亲的脸,小胳膊抱着娘亲的脖颈,带着哭腔软软地叫了声“娘”。 兰芝从翡翠手里接过一方洁净帕子,温柔地拭去阿犬脸上的眼泪,柔柔地和阿犬说着话安抚他。 阿犬很快就破涕为笑,见有漂亮的蝴蝶飞过,便又让兰芝把他放下来,叫上阿青一起去追蝴蝶去了。 看着开心奔跑着追逐蝴蝶的阿犬和阿青,兰芝意识到虽然有阿青陪伴,不过阿犬还是有些孤单,须得给他再寻两个年龄相当的玩伴,若是其中有一个玩伴是可爱的女孩子,那就更妙了——阿犬得从小明白,待女孩子要温柔体贴。 在湖边玩了一个时辰后,见太阳光有些强烈了,兰芝就牵着阿犬带着众人回去了。 回到内院正房,兰芝正看着翡翠喂阿犬喝水,小丫鬟珊瑚就抱着拜匣进来了——她是韩香绫新送来的六个丫鬟中的一个,生得娇小玲珑,十分俏丽,因来时耳朵上戴了一对珊瑚珠耳坠,兰芝就给她起名叫做珊瑚。 因珊瑚不但识字,而且能写得一笔簪花小楷,兰芝就让她管着内院的拜匣,处理各种来往帖子。 兰芝坐在那里,听珊瑚回禀今日上午收到的请帖和拜帖,忽然听到珊瑚说礼部尚书冯云奇的夫人要带着儿媳妇和女儿来拜望她,当下便道:“冯府的帖子拿来我看看。” 礼部尚书冯云奇是庆和帝的亲信,兰芝知道赵郁和王湉打算保举冯云奇担任明年春闱的主考。 既然赵郁有结交冯云奇之意,那她自然也要见冯家的女眷了。 兰芝在心里计议已定,便吩咐珊瑚:“替我写个回帖吧,写完拿来我看。” 冯夫人收到回帖,下午就带着儿媳妇文氏和未出阁的女儿冯琳坐了马车过来了。 马车一直被引到了郡王府内宅二门外,这才停了下来。 冯夫人刚下了马车,就见几个穿着白绫窄袖衫,系了条玉青绵绸裙子的丫鬟簇拥着一个极美貌清艳的少妇迎了出来。 她定睛一看,见这少妇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双眼睛盈盈若水,十分清澈,衣裙素雅却贵重,便知是端懿郡王妃秦氏,忙笑吟吟带了儿媳妇文氏和女儿冯琳上前行礼。 兰芝不待冯夫人福身,就含笑把她扶了起来:“夫人不必多礼!” 一时厮见罢,兰芝便引着冯夫人、文氏和冯琳进了东客室坐下说话。 冯夫人出身清贵,为人和气,极有底蕴,话虽然不多,待兰芝却很亲近很自然。 文氏是国子监祭酒文蕴之的女儿,容颜不算明艳,却自有一种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令人心生好感。 冯琳今年才十五岁,生得圆脸大眼睛,美丽可爱,性格娇憨,她已经与鲁州守备林荫定亲,只待年底林荫进京觐见,便要完婚。 林荫前世就是赵郁的亲信,因此兰芝得知冯琳是林荫的未婚妻,自然更喜欢她了。 说话间冯琳笑着问兰芝:“郡王妃,六月初五福王府要在运河别业办莲花会,您到时候去不去?” 兰芝很喜欢冯琳,微微一笑,温声道:“那日我若是没有被别的事情绊着,应该会过去的。” 冯琳顿时欢喜起来,眼睛亮晶晶,脸颊泛红:“郡王妃,我还没去过福王府的运河别业呢,那日您若是也去的话,到时候我和我嫂子陪着您,好不好?” 兰芝立时笑了起来:“太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玩。” 她心里很清楚,明明是冯琳热心,想要陪伴第一次在京城高门交际场上露面的她,却说对福王府的别业不熟悉,需要她的陪伴,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见兰芝答应了,冯琳欢喜地笑了,大眼睛弯弯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太好了!” 文氏也笑了:“郡王妃到时候可别嫌弃我们姑嫂俩聒噪。” 兰芝亲自送了冯夫人、文氏和冯琳离开,想到韩香绫今日傍晚要去见林文怀,便带了阿犬去客院寻韩香绫,却得知韩香绫已经出去了。 她不禁笑了起来,心道:不知道韩香绫今日能不能成功推倒林文怀...... 翡翠抱了阿犬在摘竹叶,见兰芝双手合十默默念诵着什么,忙问道:“郡王妃,您在祈祷什么呀?” 兰芝笑眯眯:“我没祈祷什么。” 她祈祷韩香绫今晚心想事成,与林文怀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时韩香绫刚进了胡珠楼,她的丫鬟养心跟在后面。 胡珠楼的李掌柜早得了林文怀的叮嘱,见韩香绫带了小丫鬟进来,便先低声叮嘱小伙计几句,然后自己满面春风迎了上去:“韩姑娘来了,请!” 他直接引着韩香绫去了胡珠楼后面的小院。 韩香绫在明间的黄花梨木雕花圈椅上坐下,含笑吩咐李掌柜:“我打算买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套天竺白石头面,你们这里有的话,拿来我看看吧!” 李掌柜答了声“是”,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两个大伙计各自带了两个盛放头面的锦匣出来了。 李掌柜一一打开锦匣,请韩香绫赏看。 韩香绫去看,却见是两套红宝石头面和两套天竺白石头面,便细细看了起来。 她做事爽利,不过一盏茶工夫,便选出了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和一套银镶天竺白石头面,吩咐李掌柜:“我要这两套吧,这两套总共多少银子?” 韩香绫自己预备留下那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因兰芝正在守韩侧妃的孝,便打算把那套银镶天竺白石头面送给兰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一点还有一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掌柜哪里会收韩香绫的银子, 笑嘻嘻就是不说具体多少银子。 韩香绫见李掌柜眼睛不由自主往汉白玉底座的山水屏风那边瞟,心知林文怀就在屏风后, 便不再追问李掌柜, 而是直接拿出一摞银票道:“既然你不说, 那我就自己看着留了。” 说罢, 她把这摞银票放在了黄花梨木长案上, 然后拿起那两个盛放头面的锦匣便要离开。 李掌柜忙追了出去,口中大声道:“韩姑娘, 您不如先回来,咱们再详谈!” 这两套头面值京城一套不错的宅子了, 韩香绫就这样拿了出去, 实在是危险得很呢! 韩香绫头也不回往外走, 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一,二, 三——” 她从一数到了三, 原先轻松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在“四”即将出口的时候,韩香绫听到身后传来了林文怀清冽好听的声音:“韩香绫, 你......你先别急着走。” 韩香绫原本已经潮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当即转身, 笑容灿烂看着林文怀:“林文怀!” 林文怀依旧是书生打扮, 头戴玄色飘巾,身穿月白道袍,手里拿着赵郁赠他的川金折扇, 越发的清雅俊逸。 他看了一边立着看热闹的李掌柜一眼,抬眼看向韩香绫:“香绫,坐下说话吧!” 李掌柜虽然很想留下,却不得不退了下去。 其余侍候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明间里只剩下林文怀和韩香绫,一下子静了下来。 韩香绫坐在黄花梨木圈椅内,也不说话,眼睛蒙着层水雾,倔强地看着对面黄花梨木小几上素瓷花瓶里插的一枝栀子花。 栀子花雪白芬芳,香气扑鼻,可是有人却不喜欢,认为太俗太香了。 可是韩香绫喜欢。 栀子花美丽、热烈、坚强,四处都能生长,不正像她自己吗? 可是像林文怀这样的男子,大约喜欢的是那种清淡如菊温柔似水的女子吧…… 林文怀立在那里看着她,只觉圈椅过于宽大,韩香绫身材不算矮,可是她体型苗条,骨架又小,坐在上面越发显得无依无傍。 他心里一阵怜惜,缓步走了过去,拿起黄花梨木长案上韩香绫放在上面的那摞银票,直接拿起韩香绫的右手,把这摞银票又放到了她手里,道:“送你礼物我还送得起。” 韩香绫抬眼看他,眼睫毛上还是湿的,可是眼睛亮晶晶满是欢喜:“林文怀,我饿了!” 林文怀心跳忽然加快,忙移开了视线,抬手遮在鼻端,轻咳了一声:“走吧!” 又道:“头面我先命人送到端懿郡王府。” 韩香绫笑吟吟“嗯”了一声,起身道:“这儿距离御河街不远,天也快黑了,咱们慢慢散步过去,好不好?” 林文怀看向韩香绫。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子里暗了下来,屋子里更暗一些,可是韩香绫白皙光洁的脸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中依旧洁白如月。 他想起了初见韩香绫,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他让人打跑了那起子搜索韩香绫的韩府家丁,然后道:“出来吧!”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声,一个肌肤洁白如月的女孩子从槐树丛的枯枝败叶间钻了出来,眼睛里满是惊惧,因为不确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到了他跟前,林文怀才发现这女孩子年纪不大,个子却不低,腿长得很,跟小鹿似的。 当时林文怀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两个字——小鹿! 他悄悄给韩香绫起了个诨名——小鹿。 后来,这头小鹿赖着他,一直随着他到了杭州...... 故事的结局,是小鹿的突然表白。 那时年轻的林文怀看着月光中仰首看他的少女,鼻子作酸,心中酸楚:为何我没有早些遇到你,在我还是完整的男人的时候...... 他不能毁了这精灵般的林中小鹿,只能远远走开。 我不能害了你,我愿意走开,等着你长大,等着你大到能理智地做出选择...... 黯淡光线中,林文怀的眼睛湿润了。 他哑声道:“好。” 夜晚的延庆坊依旧热闹得很,商铺外面挂着大红灯笼,照得满街都是红光;道旁酒楼食肆正是客满时候,丝竹声唱曲声谈笑声响成一片。 林文怀与韩香绫并肩而行,他们一个是身材高大容颜俊雅的书生,一个是苗条高挑美得英气的姑娘,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间,异常的登对。 街上太挤了,见有男子碰到韩香绫,林文怀忙伸出手臂护住了韩香绫,不让别人碰到她,口中轻轻道:“咱们往那边走吧,那里沿河有一个青石小巷,可以直接走到我家门口。” 韩香绫被他护在怀里,林文怀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氤氲在她的鼻端,她似乎能感受到背后林文怀的心跳,脸有些热,心脏怦怦直跳,乖乖随着林文怀拐到了沿河的青石小巷里。 一进青石小巷,延庆坊的热闹繁华恍若隔世,小巷窄窄的,暗暗的,两旁都是一户户人家,偶尔有人家的门前挂着气死风灯或者灯笼,方照亮一段距离。 韩香绫紧紧跟着林文怀,想起兰芝送自己的那两本书。 那两本书她这两天日夜拜读,还悄悄做了摘要笔记,制定了推倒林文怀的计划,就等今晚付诸行动了。 林文怀背脊挺直向前走着。 此时跟他的人都隐藏了行踪,整个青石巷子里似乎只有他和韩香绫在走,异常的安静。 韩香绫就走在他的身侧,因为巷子窄,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闻到韩香绫身上女儿家特有的芬芳体香。 林文怀不由自主想起了赵郁塞给他的书,俊脸一下子热辣辣的,心道:难道白文怡和他娘子就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林文怀身旁的韩香绫忽然“哎哟”了一声,整个人往林文怀这边倒了过来。 林文怀一把扶着她:“怎么了?” 韩香绫“咝”了一声,道:“我刚才一脚踩空,好像是崴着脚踝了!” 她扶着林文怀单腿站立着:“哎呀,怎么办呀?” 林文怀声音低低的:“我背你回去,我宅里有专门治跌打伤的大夫。” 他弯腰蹲身,等韩香绫趴在他背上了,这才背起韩香绫向前走去。 韩香绫趴在林文怀背上,闻着林文怀特有的气息,一颗心如同浸入温暖的春水里,温暖而舒适,放松而适意。 多年前,经过杭州城外那片湿地的时候,林文怀也这样背过她,只是那时候的林文怀,其实很单薄,没有现在这样的宽肩细腰长腿好身材...... 到了林宅,宅内侍候的人都是第一次见林文怀带女人回来,自然惊讶得很,却不敢声张,只是殷勤地伺候着。 林宅大厨早在厨房候着,听到主子传令,当即指挥着人开始烹饪,不到两刻钟,一桌美味的菜肴就摆在了韩香绫面前。 韩香绫单手支颐,叹了口气道:“这么好的菜,该烫一壶女儿红来吃的......” 林文怀给侍候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很快就烫了壶上好的女儿红送了过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对素瓷莲花盏。 林文怀亲自执壶斟了两盏酒,一盏递给了韩香绫,一盏自己端着。 韩香绫看着摇曳烛光中林文怀波澜不惊的俊脸,甜丝丝一笑,举着酒盏道:“林文怀,我们上次一起吃酒,还是在杭州楼外楼,为了庆祝,我们一人三盏!” 她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甜蜜温暖醇香的酒液滑入咽喉,令她整个人从内而外热了起来,在微醺的舒适感觉中,韩香绫把空酒盏送到林文怀面前:“再来一盏!” 林文怀定了定神,又给她倒了一盏。 韩香绫再次一饮而尽。 待韩香绫连饮了三盏酒,林文怀怕她空腹饮酒不好,忙先夹了韩香绫爱吃的孜然羊肉喂她吃了,柔声道:“这是你爱吃的,看看味道怎么样!” 韩香绫吃了这块孜然羊肉,笑盈盈道:“好吃,还要!” 林文怀见她粉脸泛红,眼儿含水,知道她已经有了酒意,就又喂她吃了两块孜然羊肉,又盛了碗韩香绫爱喝的酸辣肚丝汤递给了她。 韩香绫很快就喝完了一碗汤,却起身自己拿了酒壶过去斟了一盏酒,端起来喝了。 林文怀正要阻止她,韩香绫却忽然喃喃道:“林文怀,我脚踝好疼......” “大夫刚才瞧了不是说没事么?”林文怀说着话,把鸡翅木小炕桌端到一边,自己过去要看韩香绫的脚踝。 韩香绫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文怀,因为紧张,她轻轻舔了下嘴唇。 林文怀似受到了惊吓,一时没有动。 韩香绫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抓住林文怀的双肩,让他靠近自己,然后凑上去吻住了林文怀...... 林文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韩香绫的吻如清风轻轻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酥麻之意;又如燥热之时的一阵急雨,令他肌肤冒出鸡皮疙瘩。 林文怀只觉得脊髓深处激起一串战栗。 他的脑中“咯嘣”一声,绷了多年的理智之弦忽然绷断,林文怀化被动为主动,吻住了韩香绫...... 早上用早饭的时候,兰芝拿了银汤匙在碧粳粥中搅来搅去,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叫了小丫鬟蜜蜡过来,吩咐道:“你去表姑娘院里,和表姑娘的大丫鬟绿竹说......就说我有事要和表姑娘说,等她回来了,让她来找我。” 蜜蜡今年才十二岁,有些天真,眨了眨眼睛:“郡王妃,一大早的,表姑娘自然是在家里了,还用得着‘等她回来’?” 蜜蜡是粤州人,肌肤跟蜜蜡似的,眼睛大大的,黑沉沉的,身材苗条,生得很是俏丽,因此兰芝给她改了个名字叫蜜蜡。 兰芝笑眯眯道:“蜜蜡,你去问就是了!” 赵郁正在喂阿犬吃粥,听兰芝话中有话,便含笑道:“昨夜表姐不在府里么?” 兰芝不肯多说,横了他一眼,自顾自吃粥。 赵郁知道兰芝嘴严,也不逼问她,认真地把一小碗粥喂阿犬喝完,这才把阿犬交给了丫鬟和奶娘,让她们看着阿犬,好让兰芝从从容容用早饭。 赵郁进屋换官服去了,兰芝想了想,也跟了进去:“阿郁,礼部尚书冯云奇的夫人昨日带着儿媳妇和女儿过来了,我和她们处得挺好!” 赵郁正在绑系带,听到兰芝说话,转身让兰芝给他绑:“处得好就行,六月初五去运河别业,你和冯家的女眷一起。” 兰芝一听,就知道冯云奇投到了赵郁这边,昨日之事是赵郁特地安排的,心里不由甜滋滋的,展开双臂抱住了赵郁:“阿郁,你真好......” 赵郁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身子也变得紧绷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兰芝察觉到了赵郁的异常, 不禁笑了起来,一把推开赵郁, 拎着裙裾跑了出去。 赵郁:“......” 他不禁失笑, 走到妆镜前, 自己对镜整理着官服, 看着镜中年青的自己, 赵郁一时有些失神——他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能与兰芝重聚, 又有了阿犬,即使重来一次, 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兰芝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悄悄撩开水晶帘, 看着妆镜前的赵郁——十九岁的赵郁,俊眼修眉, 容颜清俊, 身材高挑, 满是生气勃勃的少年气息,这是她的丈夫, 阿犬的爹爹。 真好! 赵郁看到兰芝在看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抬起兰芝的下巴,笑吟吟亲了一下:“兰芝,我出去了!” 兰芝送了赵郁出去, 刚在明间坐下,蜜蜡就回来了,她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启禀郡王妃,奴婢按照您的吩咐问了绿竹姐姐,说您有事要和表姑娘说,等表姑娘回来了,请表姑娘来您这边,绿竹姐姐说等表姑娘回来了,她一定禀报表姑娘!” 兰芝听了,顿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陪阿犬玩了一会儿之后,兰芝又见了几位来拜访的女眷,送走女眷,见快到中午了,便吩咐蜀芳去东偏院看看她爹娘回来没有。 蜀芳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启禀郡王妃,储秀说老爹和老太太还没回来呢!” 兰芝心知爹娘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虽有些担心,不过想到孙夏也跟着去了,便暂且放在一边。 傍晚时分,兰芝正在刚收拾好的内书房内整理书籍,却听到外面传来韩香绫的声音,忙出去迎接,却见韩香绫带着翠竹过来了。 兰芝迎上前去,笑吟吟打量着韩香绫,发现韩香绫到底是有些不一样,气色极好,眼中带着笑,分明是极欢喜的模样,便挽了韩香绫的手,一起进了内书房,在东窗榻上坐下。 待丫鬟送了茶点退下,兰芝这才轻轻问韩香绫:“昨夜怎么样了?” 韩香绫眼睛满是笑,大大方方道:“我和他很好。” 她说着话,嘴角又翘了起来,分明是抑制不住欢喜的模样。 兰芝也为韩香绫开心,得意洋洋道:“我给你的书,起了很大的作用吧?我还让阿郁悄悄送了林公公两本!” 韩香绫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怪不得......” 怪不得昨夜林文怀那个样子,一步一步来,一边忙碌,一边观察她的反应,青涩又认真...... 兰芝见一向难得害羞的韩香绫粉脸上泛起蔷薇红,便知道昨夜定是旖旎不可言,不由又笑了,凑近韩香绫,低声道:“我还收藏了好多呢,要不你再挑选几本?” 韩香绫眼睛一亮:“好!” 她做的摘要笔记也很有用,真是多亏了兰芝赠书了。 想到昨夜林文怀最后一动也不敢动,十分羞涩紧张,韩香绫不禁又笑了起来:“兰芝,我有谢礼给你呢!” 窗子打开着,阳光透过窗外梧桐叶的缝隙照了进来,精致的白石头面在阳光中璀璨夺目,美不胜收,兰芝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 前世赵郁也曾经送她一套天竺的白石头面,也是这样璀璨夺目,只是她一直没机会戴出去,后来她去了,她的那些珠宝不知道又流落何方...... 韩香绫一见兰芝的反应,就知道她喜欢,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喜欢。” 又道:“你如今正在韩侧妃的孝期,戴宝石头面出去会被人挑刺,若是戴了这银镶白石头面出去,足够华丽,却又让人没法挑礼。” 兰芝点了点头,道:“六月初五福王府在运河别业的莲花会,你也陪我去吧,到时候我就戴这套白石头面。” 韩香绫挨着兰芝笑:“我戴这套红宝石头面。” 兰芝倒了一盏清茶递给了韩香绫:“表姐,今晚你——” 韩香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容狡黠,像偷到了蜜吃的小狐狸:“今晚我要陪阿犬玩。” 她要故意冷落林文怀一晚。 到了晚间,赵郁没有回来,却让阿贵回来捎信,说他要在城外白佳宁的庄子上见人,明日早上再回家。 兰芝便和韩香绫一起给阿犬洗了澡,然后陪着阿犬在明间的罗汉床上玩。 韩香绫给阿犬带回来一套木头做的水车、马车和战车,让阿犬拆着玩,她则和兰芝在一边看着阿犬玩,陪着阿犬说话。 兰芝又说起想要给阿犬再寻些玩伴的话题。 她虽然不参与政治,可是赵郁都不瞒着她,兰芝自有政治嗅觉,发现赵郁极有可能像前世一样成为大周皇帝。 依赵郁对阿犬的疼爱程度,阿犬很有可能就是大周未来的皇太子了。 未来皇太子的亲信,自然要从小选拔培养了。 韩香绫当即道:“现如今礼部尚书冯云奇不是投到阿郁这边了么?冯云奇的大儿媳妇文氏有一对儿女,儿子今年五岁,女儿今年三岁,倒是可以请来一起玩。” 兰芝记在心里,预备明日就给冯夫人、文氏和冯琳下帖子。 两人说着话,兰芝看着阿犬,她发现阿犬刚把木制水车给拆了,正低着头在试着重新拼起来,不由吃了一惊,便一直观察阿犬,发现阿犬小小年纪,做事却很有条理和耐性,心中不由暗自纳罕。 韩香绫也发现了,悄悄揪了揪兰芝的衣袖,示意兰芝去看。 两人正相视而笑,珍珠进来道:“郡王妃,养心来找表姑娘。” 养心是韩香绫的丫鬟,兰芝忙道:“让养心进来吧!” 养心进来后,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兰芝,又看看韩香绫。 韩香绫心中猜到了原因,心跳有些加快:“养心,是有人来找我么?” 养心点了点头:“是,姑娘!” 兰芝一直在观察这对主仆,闻言笑了:“是林公公吧?” 养心怯怯地看了韩香绫一眼,见她也在笑,便大胆地答了声是。 兰芝这下不肯留韩香绫了,轻轻推了推韩香绫:“快走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 韩香绫洒然起身,一笑而去。 上午兰芝亲自给冯夫人写了个帖子,邀请冯夫人携儿媳文氏、女儿冯琳和孙子孙女来郡王府一会。 帖子刚送出去,赵郁就回来了。 见赵郁眉眼里全是笑,兰芝便问他:“阿郁,有什么喜事呀?” 赵郁抱起兰芝,在妆镜前的锦椅里坐下,把兰芝抱在怀里,这才道:“昨夜我在白佳宁的庄子上见了鲁州守备林荫和杭州书生祁瑞,吃了半夜酒,又一起去院子里散步,当真是相见恨晚——我又得了两个志同道合的臂膀!” 前世祁瑞和林荫,一文一武,与王湉一起辅佐他治理大周天下。 可是前世他接触到祁瑞和林荫时,已经二十五岁了。 这一世他才十九岁,就已经得到了祁瑞和林荫这两大臂助,真是好开心。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感受着赵郁胸腔中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为赵郁的开心而开心,笑盈盈道:“阿郁,得天下英才而用之,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一直支持你。” 前世我不能站在你身侧,看你一步步走向顶峰。 这一世,我要陪着你一步步走上去。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我都陪着你。 赵郁心里一阵温暖,紧紧拥着兰芝,嗅着兰芝身上的气息。 兰芝被自己给感动了,鼻子都有些酸涩,前世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和赵郁的初遇,共赴西北的艰难,初回京城的陌生,临死前的绝望...... 赵郁紧紧抱着兰芝,看着镜中兰芝清艳明丽的脸,心脏一颤,低声道:“我恨不得每次出去,都把你变成小小的一个,贴身放在身前,这样就不怕把你弄丢了......” 他是真的这样想,只可恨寻不到法子实施自己的想法。 没人知道,他对兰芝有着怎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有些可怕,赵郁不敢让兰芝知道,也不敢让别人知道。 兰芝以为赵郁是在开玩笑,笑了起来,淘气地伸手探到赵郁衣襟内,用指尖轻轻挠了挠,抬头再看赵郁,发现他俊脸微红,眼睛水汪汪的,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分明是动了情,不由狡黠一笑,飞快地从赵郁身上跳下去,正要逃走,谁知这次赵郁早有防备,拦腰抱住了她......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赵郁抱了兰芝去了浴间。 两口子正在房里休息,却听到外面传来阿犬的声音:“爹爹!爹爹!” 中间夹杂着丫鬟珊瑚焦急的呼唤声:“小公子,别跑那么快!” 接着是玛瑙的声音:“啊,抓住你了,小公子!哈哈!” 原来阿犬一天一夜没见爹爹了,听丫鬟说话间提到郡王回来了,便从西偏院跑了过来,丫鬟们只得跟着跑了过来。 兰芝正被赵郁纠缠得不耐烦,听到阿犬叫爹爹的声音,抬腿踢向赵郁:“赵郁,快去陪阿犬!” 赵郁握着兰芝的脚踝,在她白嫩的脚踝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才笑着下床穿衣去了。 兰芝躺在床上,听到赵郁与阿犬在外面说话,父子俩有问有答,你来我往,居然都能听懂彼此的话。 她在窗外父子的絮语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兰芝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传来小女孩子的说话声,细听了听,却发现是有小女孩子在哄阿犬,不由精神一振,当下便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十点半左右~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翡翠带了珍珠、玛瑙进来服侍兰芝起身。 兰芝得知冯云奇的儿子冯琅带着一对儿女过来了, 白佳宁和他大哥白佳安也带着一对龙凤胎过来了,不由欢喜道:“太好了, 以后常来常往的, 阿犬也不寂寞了!” 她上午给冯夫人下了个帖子, 邀请冯夫人携儿媳文氏、女儿冯琳和孙子孙女明日来郡王府一会, 没想到下午冯琅就带着儿女过来见赵郁了。 翡翠见兰芝欢喜, 便又道:“郡王妃,我听孙秋说, 冯姑娘的未婚夫林荫和郡王新请的幕僚祁瑞祁先生也都来了,正陪着郡王在西偏院看小公子玩耍呢!” 兰芝想象了一下一群衣冠楚楚的青年公子围着一群小娃娃高谈阔论的场面, 不禁笑了起来, 道:“你去吩咐珊瑚, 让她写帖子,分别送到冯府和庆嘉长公主府, 请冯大奶奶、冯姑娘和白大太太过来!” 白佳昊的妻子胡氏刚出发去西北和白佳昊团聚了, 因此兰芝没有请她。 一个时辰后, 接到帖子的冯琳和嫂子冯大奶奶文氏,以及白佳安的妻子白大太太都赶了过来。 男人们去了前面书房议事, 兰芝便陪着女眷带着孩子们在月光湖边的草地上玩了半日。 兰芝问了冯琳,才得知冯琳并不知道未婚夫林荫在这里。 见冯琳小圆脸羞成了红苹果, 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欲言又止,兰芝便记在心里,悄悄吩咐蜀芳安排晚宴之事。 到了晚间, 郡王府在月光湖边备下晚宴。 月光湖边的亭子上挂着无数的料丝灯,照得湖边草地上亮堂堂的。 草地上摆着一个长条形红漆长桌,一端坐着男客,一端坐着女客,小孩子们则由奶娘和丫鬟看着在草地上玩耍。 座位是兰芝亲自安排的,她的对面是赵郁,文氏的对面是冯琅,冯琳的对面是林荫,韩香绫的对面是林文怀。 男客还在外书房议事,兰芝便与众女眷先带着小孩子们在草地上玩。 冯家的儿子名叫冯宝承,今年五岁了,秀秀气气的,小大人一般,带着弟弟妹妹们玩,似模似样的。 冯家的女儿小名叫珠珠,今年三岁了,和姑姑冯琳长得很像,大眼睛,小圆脸,甜甜蜜蜜的,性格也很好,温柔得很,爱照顾弟弟妹妹,很有大姐姐的风范,她牵着阿犬的手在草地上走,边走边和阿犬说话,很会哄弟弟。 白佳安的那对龙凤胎比阿犬略大一些,生得一模一样,只是龙凤胎中的那一龙白希性格腼腆害羞,那一凤白贞却性格泼辣,很爱动手,刚在一起玩了半日,不管是最大的孩子冯宝承,还是最小的阿青阿犬,都被她给揍了个遍。 冯宝承性子好,不与白贞计较,阿犬却不是好欺负的,他伙同他的小跟班阿青,手拉手一起冲了过去,一下子把嚣张的白贞给撞倒在了草地上。 白贞放声大哭起来,白希见妹妹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犬愣了愣,也开始跟着嚎哭。 阿青见阿犬哭了,也开始哭,顿时草地上哭成一片。 还是冯宝承和珠珠兄妹俩最懂事,冯宝承去哄白贞白希,珠珠去哄阿犬和阿青,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小孩子们重新开始欢笑着追逐玩耍。 眼看着快到男客过来的时间了,兰芝便吩咐众奶娘丫鬟带了小孩子回房洗手用甜汤点心,湖边这才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赵郁与林文怀、白佳安、白佳宁、冯琅、祁瑞和林荫说着话沿着湖边散步过来了。 一时众人厮见入席。 兰芝这下子终于见到了冯琳的未婚夫林荫,发现林荫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俊美,彷如话本中对三国名将马超的描述——面如傅粉,唇若抹朱,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腰细膀宽——与甜美可爱的冯琳正是一对。 她又看向冯琳,发现冯琳正偷偷看林荫,不由笑了,心道:女儿心事总是诗,真是美好呀! 晚宴结束,赵郁与兰芝一起送客。 见原本住在郡王府客院的林荫,自然而然就跟着冯家兄妹走了,赵郁不禁一笑,低声让兰芝看。 兰芝则示意他看林文怀。 林文怀没有随着众人离开,而是跟在韩香绫后面,一前一后往东客院去了。 赵郁笑了起来,揽着兰芝的腰肢:“兰芝,咱们也回去吧!” 到了屋子里,赵郁忽然纳闷地问兰芝:“兰芝,爹娘怎么住在城外还不回来?” 兰芝给他拿了洁净的中衣递了过去,道:“说是后日就回来,后日咱们参加罢莲花花会回来,应该就能见着他们了。” 赵郁洗了澡出来,见阿犬在床里侧睡得正香,抬眼看向兰芝:“阿犬不是在奶娘那里睡么?” 兰芝笑眯眯道:“咱们后日要和阿犬分开一天,我有些舍不得,就过去把他抱了过来!” 赵郁:“......” 他凑过去亲了兰芝一下,道:“睡吧!” 一家三口就挤在一个床上睡下了。 六月初五一大早赵郁和兰芝就起来了。 赵郁洗漱罢就陪着阿犬在窗前榻上玩木制的水车和战车,兰芝则坐在妆台前梳妆。 翡翠见兰芝今日要佩戴那套天竺白石头面,便道:“今日穿郡王妃礼服么?” 兰芝笑吟吟道:“不必,今日是游园会,不用那么郑重,穿那套宝蓝色衣衫陪素白裙子吧!” 待兰芝妆扮齐备,赵郁已经把阿犬哄好了,留下翡翠、孙秋等人在家陪伴阿犬,他则带了兰芝出了二门. 赵郁给兰芝新置办翠盖朱缨八宝车正停在二门外,韩香绫带着翠竹正在外面等着,见兰芝过来,便笑吟吟迎上前来:“阿郁,你骑你的马吧,我陪兰芝坐车。” 赵郁微微一笑,对着韩香绫拱了拱手:“表姐,今日拜托你照顾兰芝了!” 韩香绫看着娇怯怯的兰芝,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小娇妻的!” 兰芝瞅了韩香绫一眼,心道:还说不定谁保护谁呢! 赵郁扶着兰芝登上翠盖朱缨八宝车。 韩香绫谁也不扶,自己上了兰芝的马车。 珍珠、玛瑙、蜜蜡、珊瑚和翠竹则带了衣箱坐在面的马车上。 一行人逶迤出府,往西而去。 今日福王府在运河别业举办莲花花会,京城高门云集,马车和骏马挤满了从京城西门到运河别业之间的道路,热闹拥挤之极。 福王和世子赵翎及几个庶子立在外院门口迎接男客,福王妃带了世子妃小孟氏和世子侧妃武氏立在二门迎接女客。 因客人太多,男客集中在临着运河的听风楼上,女客则集中在楼下的大花厅里。 宴会中间,男客女客既可安心享用宴席,也可以四处走动,欣赏满园盛开的莲花。 女眷呆着的大花厅前搭了卷棚和戏台子,卷棚内摆着无数盛着冰山的白瓷莲花盆,凉爽得很。 小优在戏台子上演唱小戏,咿咿呀呀,丝竹声声。 兰芝是福王府的二儿媳妇,自然得和小孟氏武氏一起陪着孟王妃迎接女客。 她今日早做了准备,无论如何,递酒不沾,免得被人暗算。 冯夫人带着冯大奶奶和冯琳过来了。 冯夫人与孟王妃说话的时候,冯琳亲热地拉着兰芝的手撒娇:“郡王妃,我好想你呀,你陪我进去吧!” 兰芝看向孟王妃:“王妃——” 孟王妃知道冯家满门清贵,在文官中颇有影响,不欲得罪冯家人,便含笑点头:“既如此,秦氏,你就陪冯姑娘进去吧!” 兰芝恭谨地答了声“是”,与冯琳携手进去了。 冯大奶奶自然也跟了上去。 这时候大花厅里坐满了京城高门世家的女眷,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伴随着外面高台子上的丝竹声唱曲声,当真是热闹又嘈杂。 兰芝嫌太热闹了,便叫上韩香绫、文氏和冯琳,寻了一个竹林间的小亭子,在小亭子里说话闲聊,倒也惬意。 此时听风楼上的男客却又不同。 一楼招待四品及四品以下官员,二楼招待世家贵胄,三楼则招待三品以上官员及王公贵族。 福王带着世子赵翎和端懿郡王赵郁两个儿子,笑容满面,甚是欢欣,端着酒盏与众人把酒闲聊,当真是长袖善舞。 赵郁早有准备,笑吟吟与人周旋,别人敬酒也是来者不拒,瞧着饮了无数杯酒,身上酒香浓郁,其实他一滴酒都没喝,全喂给了衣袖里藏的物件。 赵翎刚从宛州把世子妃小孟氏和侧妃武氏接到京城,情绪有些低落,瞧着也比先前瘦了许多,赵郁便把他拉到角落里询问:“哥,你怎么回事?” 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似乎瘦了不少。” 赵翎皱着眉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晚上我去你府里咱们再细谈。”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忽然听到福王的召唤,赵翎拉了赵郁一下,兄弟两个一起走了过去。 福王正站在临河的月台上,见赵翎和赵郁过来,便笑着道:“阿翎,阿郁,来看河面上那是什么船!”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可爱,真是对不住,临时有事,更新晚了,本章送出66个红包以示歉意(#^.^#) 多谢投霸王票的各位小亲亲~333333333333333明天双更、福利番外和216个红包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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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了一盏给赵翎, 自己手里留了一盏,含笑看向赵郁,示意赵郁自己取剩下的那盏。 赵郁一笑, 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了剩下的那个赤金莲花盏,含笑垂目看着莲花盏中的酒液——色呈碧青,清冽纯净,酒香浓烈,这是上好的竹叶青,加了料的竹叶青。 他笑着端详着酒盏中荡漾的酒液。 福王看了看心不在焉的赵翎,再看看对着酒盏微笑的赵郁,一丝不忍在心头闪过,却很快消失无踪——无毒不丈夫,原本以为赵郁这崽子已经被养废了,本来预备放过他的,谁知赵郁原来一直在韬光养晦,如今终于露出了獠牙,居然掌握了西北军权,还把兵部抓在了手里! 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赵郁必须得死! 这药是孟溪亲自交给他的,据说一旦入喉,无药可救。 酒壶是特制的金壶,把手处自有机关,轻轻一拨,倒出来的就是无毒的酒,再轻轻一拨,倒出来的就是搀有剧毒的酒。 赵郁眼波流转,看了看心不在焉端着酒盏仰首饮下的赵翎,再看看正满是慈爱看着自己的福王,作势欲饮,忽然又收了回来,稚气一笑,闪电般伸手把福王手里的赤金莲花盏夺了过来,而把自己手里的赤金莲花盏塞到了福王手里,口中道:“父王,您的酒盏里飞了一个小虫子进去,您就饮儿子这盏吧!” 他说着话,端起手中福王的酒盏,伸手倒在了楼下的运河里。 福王:“......” 他也反应很快,含笑道:“阿郁真孝顺!” 福王作势欲饮,手却一歪,酒盏里的酒液瞬间倾倒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大红地毡,碧青色的酒液落到大红地毡上,并没有立即渗进去,沾上酒液的那处大红地毡,瞬间变成了黑色。 福王若无其事地抬起皂靴踩了上去,把那点痕迹严严实实遮住了。 赵郁似乎没有看到一般,把酒盏放在了那送酒小厮手中的托盘上,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送酒小厮的颤抖。 他眯了眯眼,若无其事看向福王。 赵翎这时候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正要说话,却被福王打断了。 福王又指着一艘正从北驶来的大船道:“看,这样的巨船,也就咱们大周有了!” 赵郁盯着那艘从北而来的大船。 大船越来越近,五层的船楼,每一层都有层层叠叠的红漆雕窗。 赵郁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一直盯着第三层最中间的那个红漆雕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福王也在看那艘大船,眼神格外的慈祥,絮絮道:“阿郁,阿翎,你们都大了,孤也觉得自己老了,该好好歇歇了,孤准备造一座这样的大船,以后泛舟海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月台这么大,他穿的是青色锦袍,世子赵翎穿的是绛色纱袍,只有赵郁穿的是月白纱袍,腰围玄玉带,目标明显得很。 赵郁整个人紧绷着,脸上还留着些方才笑容的遗迹,可是整个人紧绷着,如同狂风骤雨中的孤峰,又如即将离弦激射而出的箭。 在福王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中,赵郁清晰地看到那个窗口被人轻轻推开,片刻之后,他看到了玄铁在阳光照耀下瞬间的闪光, 几道弩=箭闪电般激射而出,对着月台上的赵郁而来! 赵翎也发现了,他原本心事重重踱到了月台的那一端,看到这一幕,当即厉声道:“闪开,阿郁!闪开!” 赵郁在弩=箭射出的同时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抱住了福王,口中高呼着:“父王——” 福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赵郁拖着向后摔了下去,“咚”的一声,福王严严实实摔在了地上,而且把赵郁给遮在了身后。 在福王摔倒的同时,“嗖嗖嗖”破空之声迅疾而至,“梆梆梆”三声巨响,三枚黑色弩=箭射在了月台的木质板壁上,深深地嵌了进去,只留尾部犹在微微颤动。 赵翎反应极快,正要吩咐人去堵截那艘船,却见有人大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那人一边走一边搭箭引弓,待他几步走到月台前,三支羽箭激射而出,破空而去,直奔第三层最中间的那个红漆雕窗,一声惨叫猛地响起。 那人生得极好,面如傅粉,唇若抹朱,眼若流星,虎体猿臂,他抬了抬手,又是连环三箭射出,大船上又是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整座听风楼静了一瞬,紧接着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认出了这个年轻美男子正是鲁州守备林荫,正要说出,却见运河河面上有三艘大船忽然驶了过来,一字排开,挡住了那巨船的去路——三艘大船上旗帜在风中呼啦啦作响,旗帜上“鲁州守备林”五个烫金大字时隐时现。 大周只有鲁州守备林荫手下有水师,这下那些没认出林荫的人也明白,原来鲁州守备林荫来京城了。 三楼人群中有人趁乱悄悄往前挤,很快就挤到了月台边缘,对准地下倒的赵郁正要下手,却发现不对——福王挡在赵郁前方,一时根本没法下手。 杀手唯一迟疑,察觉到有些不对,抬手不顾一切朝着福王和赵郁同时射出臂弩,谁知双手手腕瞬间被身后之人捏住,猛地抬向上方,只听“梆梆邦”三声巨响,三支□□斜飞向上,直接射入了上方的彩绘屋檐内。 擒住他双手的人正是做小厮打扮的孙秋。 孙秋抿嘴一笑,双手齐齐用力,那杀手闷哼一声,双手手腕活生生被当场折断。 赵郁在看到控制住杀手的孙秋的时候,知道危机已经过去了,忙推开身前的福王,一骨碌爬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地,用力摇撼着依旧倒在地上的福王:“父王,您怎么了?父王!父王——” 福王睁开了眼睛:“孤......没死——” 他只是被赵郁拖着摔倒在地的时候,腰似乎受伤了,这会儿疼得不会动了。 福王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平常难得动弹,一旦受伤,就特别严重,整个人已经不能动了。 林文怀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青衣卫走了过来,沉声道:“福王遇刺,速速封锁运河别业,绝不走脱一个!” 青衣卫齐齐答了声“是”,即刻散开。 福王被赵郁硬生生扶了起来,疼得满脸是汗,听到林文怀的话,更是心虚,脸色蜡黄,颤声道:“本王......本王无事,不要大张旗鼓,伤了各位贵宾的体面......” 林文怀走了过来,见赵郁和赵翎兄弟正试着搀扶着福王起来,便一脸体贴,高声向众人说道:“王爷明明受了伤,还这么体恤咱们大家,咱们大家哪能辜负了王爷如此厚爱,为了早些擒住幕后主使,这点不便咱们大家还是能忍着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能在三楼的男客,自然是朝中重臣和顶级贵族,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哪里会多说,都打了个哈哈,表示了同意。 兰芝与韩香绫、文氏和冯琳聊了一阵子,觉得这里有些过于阴凉,几个人便沿着运河边的杨柳小径散步说话。 距离听风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兰芝听到了前面传来惨叫声惊呼声,顿时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似沉入无边深渊,当即拎着裙摆就往听风楼奔去——别是阿郁出事了! 兰芝一直坚持在看朝廷的邸报,知道赵郁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大周就像一个看着红光满面的病人,瞧着气色很好,其实只是虚胖,身体各处都是脓疮,有的已经发作了出来,又红又肿,有的却一点迹象都没有,可是你若是摁上去,会发现那个地方是硬的,毒疮就隐藏在肌肤之下。 赵郁拿了银刀,要把这些明的暗的脓疮挖出来,敷上药疗治,势必会触及毒疮,也就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那些人就像脓疮里的毒脓,又像大周身体上肥大的吸血水蛭,他们从这个身体上得到了太多,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失去已经得到的好处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会狗急跳墙图穷匕见。 从赵郁开始改革兵部的那天起,赵郁就把他自己置于了最危险的境地。 韩香绫当即也追了过去。 文氏和冯琳愣在了那里。 冯琳看了看已经冲到听风楼前的兰芝,低声道:“嫂嫂,我也去看看!” 文氏点了点头:“我也去!” 冯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是冯家的一员,自然也要紧紧追随郡王妃。 丫鬟们也都跟着过去了。 听风楼的楼梯是在外面的,把守楼门的王府侍卫已经换成了青衣卫的人。 青衣卫认出了端懿郡王妃,迟疑了一下,这时候韩香绫已经追上来了,大声道:“郡王妃,我陪你!” 青衣卫自是认识韩香绫,忙闪在一边,放端懿郡王妃和韩香绫等人过去。 兰芝顾不得多说,拉了韩香绫就冲上了木质楼梯,直奔三楼——她知道赵郁是在三楼。 刚冲到二楼,兰芝迎面就看到了背着福王从楼梯拐角处过来的赵郁,见赵郁一切如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双腿也有些发软,身子靠着木梯的扶手,叫了声“阿郁”。 赵郁一见兰芝,当即把背上的福王转移给了赵翎:“哥,我的脚刚才好像扭住了,咝,好疼,你背父王吧!” 赵翎这会儿已经明白刚才三楼发生的那一连串事件,其实是针对赵郁进行的刺杀,心情相当复杂。 他“嗯”了一声,接过福王,背在背上,在小厮的搀扶下下楼去了。 赵郁故意一瘸一拐走上前,可怜兮兮看着兰芝:“兰芝,你搀扶着我下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满11000了,各位读者小亲亲,好爱你们哟~ 本章送出216个红包,下一章送出福利番外,各位想看什么番外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兰芝看着赵郁, 见他还有心跟自己撒娇,便知他的确无事, 一颗心这才稳了下来, 伸手握住赵郁的手, 道:“走吧!” 赵郁身子倚着她, 轻声撒娇:“兰芝, 你扶着我,好不好?”、 兰芝瞅了他一眼, 直接走到赵郁身前,然后道:“走吧, 我背你!” 她以前试过, 她能把赵郁打横抱起来, 更不用说背了。 赵郁:“......” 这时候楼上楼下全是看热闹的人,无数双眼睛都在看赵郁, 心中都嘀咕着:端懿郡王究竟受了多大的伤啊, 他那娇怯怯的郡王妃居然要背他? 赵郁一时骑虎难下, 正要开口拒绝,兰芝却低声道:“阿郁, 你可是受了伤啊!” 她扭头看了赵郁一眼,眼中满是狡黠和淘气, 声音低低的:“阿郁, 既然要演戏,那就认真演吧,敬业一些!” 赵郁:“......” 兰芝不再多说, 揽着赵郁,让赵郁趴在她背上,双手往后揽着赵郁的长腿,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下走去。 韩香绫在一边微笑起来,抬眼看了一下立在三楼看她的林文怀,心道:晚上我也试一试,看能不能把林文怀给抱起来! 文氏和冯琳刚追了过来,正站在楼梯口喘息,见状也都呆住了。 看着兰芝稳稳地背着身材高挑的端懿郡王下了楼梯,文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真的揉了揉眼睛。 冯琳则是瞪圆了眼睛——兰芝可真厉害呀! 她抬眼看向随着端懿郡王下来的林荫,发现林荫也在看她,小脸一红,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冯琳和林荫是自幼订下的娃娃亲,林荫整整比她大了十岁,又位高权重,她一直有些怕林荫,既喜欢又害怕的那种...... 二楼三楼的高官贵族,一楼的普通官员,以及听到风声齐齐过来的女眷,都眼神复杂地看着身材苗条体态娇柔的端懿郡王妃秦氏背着身材高挑的端懿郡王一步步稳稳下了楼梯。 男客心中在想:这端懿郡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轻而易举就把端懿郡王给背了起来,怪不得端懿郡王要把她扶正,她这样彪悍,说不定在家还揍端懿郡王呢! 女眷心中想的是:这端懿郡王妃力气这样大,以后轻易可不要惹她,免得被她揍了一顿,又没法说理——听说端懿郡王是出了名的爱妻护短! 到了一楼,孙冬已经带着人抬了顶轿子过来了。 兰芝对着文氏和冯琳微一颔首,背着赵郁上了轿子,把赵郁放下,自己挨着赵郁坐了下来。 待轿帘垂下,轿子抬起开始移动,兰芝这才低声问赵郁:“阿郁,你真的没受伤?” 赵郁一脸得意洋洋,声音却放得很轻:“我真的没受伤,不过父王......这下子要好久不能动弹了!” 他把福王拽到在地时用的力气很大,下手也很重,估计福王虽然死不了,却也得卧病在床一段时间了。 福王是他的父王,赵郁盼着福王以一种活着却难受的状态活着。 福王不能死,因为他不愿意再接着守孝了,单是他母妃的孝已经守得他烦躁无比,连孩子都不能和兰芝生。 若是再叠加上福王的孝,那他和兰芝这五六年不用做别的事了,单是守孝了。 兰芝又细细问了听风楼里的情况,得知赵郁须臾之间总共经历了三次暗杀刺杀,不禁吸了一口气,道:“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啊!” 赵郁把兰芝揽在怀里,低声道:“我晓得。” 前世他也经历了无数次暗杀,早习惯了。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思索良久,这才低声道:“阿郁,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你先听听,觉得有道理你就听,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那就罢了。” 赵郁在兰芝发髻上轻轻吻了一下:“你说吧,我听着呢!” 因为方才的暗杀和刺杀,到了此时,兰芝身心都有些冷,她依偎在赵郁怀中,感受着赵郁怀里的温暖——如今正是夏季,赵郁只穿了两层衣物,里面是白绫中衣,外面是宝蓝纱袍——她挨着赵郁,只觉赵郁身上的热力隔着薄薄的衣物温暖着她。 兰芝低声道:“阿郁,我知道你想疗治大周,根治大周官场的弊端,可是就像大夫医治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你不能一开始就用虎狼之药,这样会引起四大世家那样的得到好处占据高位的人的合力反扑。” 赵郁认真地听着。 前世他和兰芝从来没有这样聊过,他觉得自己疼爱兰芝,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疼她宠她给她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只陪她一个人睡觉——他周围的男人都是这样对待喜欢的女人的。 可是自从到了京城,兰芝就一直不怎么和他说话,她似乎有些怕他...... 如今重活一世,赵郁才发现和兰芝一起有商有量,什么话都说开是多么幸福的事,他明白了兰芝对自己的在乎,也明白了兰芝需要什么。 兰芝伸手捏住赵郁修长的手指,一个个捋着玩,口中继续道:“大夫给病人治疗毒疮,也是一边服用清热解毒的药物,一边一个毒疮一个毒疮剜出敷药。” “对待大周官场也是这样,哪里出问题,就去改哪里,哪家犯了事,就去收拾哪家,这样那些既得利益阶层就不会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 “咱们大周人都是汉人,汉人优点是勤劳聪明,却也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善于妥协自欺,我们普通老百姓是这样,那些豪门世家也是一样,只要你各个击破,他们就会站干岸观火,哪管别人水深火热......” 赵郁没想到兰芝居然会思考这个问题,而且分析得也颇为到位。 前世的时候,他就因为改革太快,遭遇了很大的阻力,走了不少弯路,这样看的话,兰芝的话还真是挺有道理...... 思索片刻后,赵郁拥紧兰芝,轻轻道:“兰芝,回到家里,我就和亲信及幕僚见面,到时候我会和他们一起商议这件事情,商议罢我把结果告诉你。” 兰芝“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阿郁,回家我下厨给你做面吃。” 在福王府的宴会上,赵郁估计和她一样没敢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怕是还饿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赵郁都爱吃她做的面,今日赵郁受了惊,兰芝预备亲自下厨做面给赵郁吃。 赵郁当即道:“我想吃熏肉炝锅面。” 前世他和兰芝在西北,起初实在是穷,他又养着不少人,就有些捉襟见肘,并不能经常吃到肉。 那时候他又特别爱吃肉,兰芝就想方设法让他每顿饭都能吃到肉。 赵郁记得有一段时间兰芝常给他做熏肉炝锅面,一碗面里只有几片肉。 后来兰芝去了,他常常想起兰芝做的面,却再也没法吃到了。 没有了兰芝,赵郁吃什么都一样,只是为了活着而吃...... 兰芝满口答应了下来。 因为知道赵郁爱吃,来到京城之后,她特地叮嘱她娘,用柏枝熏了个猪后腿,想着夏季不好放,正在郡王府的藏冰窖储存着呢!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轿子进了郡王府,在内宅门外停了下来,兰芝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赵郁下了轿子,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内宅大门。 阿犬正和阿青在庭院里追逐着玩,侯奶娘、翡翠和孙秋等人正立在一边看,听到动静都看了过去。 见到爹娘回来,阿犬欢喜地“嗷”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一把隔着裙子抱住了兰芝的腿,仰首叫了声“娘”,然后等着娘亲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脸颊,再亲亲他的脑袋。 谁知阿犬等了又等,却还是没有等到他娘亲的抱一抱亲一亲。 他仰首看去,这才发现娘亲正搀扶着爹爹,心里不由酸溜溜的,大眼睛顿时起了层泪雾,可怜兮兮看着兰芝:“娘亲,抱抱......” 赵郁:“......”这狡猾阴险的小崽子! 兰芝最见不得儿子这样,一颗心软绵绵的,当即松开赵郁,弯腰抱起了阿犬,亲了亲阿犬的脸颊,又在阿犬乌檀色的刘海上亲了亲,声音软绵绵满是疼爱:“我的乖阿犬,想娘亲了?娘亲也想你了!今日喝水了么?听奶娘话么?乖不乖啊......” 赵郁孤零零站在那里,呆呆看着兰芝把他给彻底忘记,抱着阿犬沿着青砖甬道径直往正房去了。 阿犬趴在娘亲肩头,对着爹爹眨了眨眼睛,得意得很呢! 赵郁:“......” 小崽子今晚别想睡在他爹娘的房里了! 兰芝一边陪着阿犬玩,一边叫了蜀芳过来,吩咐蜀芳去准备材料,预备给赵郁下面。 待材料准备完毕,兰芝抱着阿犬去了内院小厨房,让翡翠哄着阿犬,她亲自下厨,给赵郁做了一碗面。 吃罢兰芝做的面,赵郁便召了众亲信幕僚过来,一起在兰芝的内书房议事——他如今“受了伤”,扭了脚踝,总不能还活蹦乱跳在外书房走来走去。 兰芝把阿犬哄睡,拿了家传的医书出来,一边守着睡午觉的阿犬,一边继续学习家传医书。 她坚信技多不压身,多学习东西,总是有用的。 兰芝刚背会了一个方子,正在巩固记忆,小丫鬟玛瑙却过来了。 因担心吵醒一边熟睡的阿犬,玛瑙轻轻回禀道:“郡王妃,外家老爹和老太太回来了。” 兰芝听了,忙放下医书,让翡翠守着阿犬,她起身去了东偏院。 东偏院里这会儿倒有些热闹,秦二嫂正指挥着储秀和另外两个小丫鬟珍儿和宝儿收拾行李。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11000的福利番外送上,等收藏满12000,继续送出福利番外和216个红包哟~ 番外(7) 作为当今陛下的嫡长子,庆王极有可能会成为皇太子,因此庆王府举办晚宴,自然是高朋云集,珠光宝气,热闹非凡。 庆王却不开情面,晚宴上颇饮了几杯酒,有了酒意。 送罢客人,庆王扶着小厮回了内书房,让小厮沏了壶龙井茶,自己坐在内书房里,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翻看亲信小厮帮他购置的话本,难得享受这一刻独处的乐趣。 庆王的未婚妻子武氏一病而亡,出于对早夭未婚妻的尊重,也因为世家间的博弈,他一直没有另娶正妻,不过王府内倒是有几个侧妃和夫人,都是四大世家出身,其中只有孟氏出身的孟夫人为他生了一个庶子。 庆王眼睛盯着小炕桌上摊开的香艳话本,右手拈了块桂花糕送入口中,感受着桂花香甜的气息在口中蔓延,又端起水晶盏饮了一口龙井茶,茶香与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当真十分奇妙美好。 正享受这独处的妙处,庆王忽然觉得身子起了些变化,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赏鉴香艳话本的正常反应,可是身子越来越软,那里却恰好相反,令庆王明白自己受了暗算。 他软软倒在了榻上,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 这时候内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阵玫瑰芬芳悠然而至。 庆王眼睁睁看着他的韩夫人的妹妹韩莲笑盈盈走了进来。 韩莲在榻边坐下,美丽得惊人的脸上带着狐狸般的笑,魅人之极,她得意一笑,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那夜之后,庆王一清醒过来,就命人把在韩夫人那里作客的韩莲“请”了出去,把那夜的旖旎、放纵与耻辱彻底忘记。 谁知一个月后,韩莲还是截住了他:“庆王,我怀孕了。” 庆王冷笑一声,俊秀的脸上带着丝不屑,推开韩莲,大步离开。 三天后,庆王听到了韩莲成为胞弟福王的侧妃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得到了解脱,还是另有一个枷锁等着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秦二嫂一见兰芝, 就笑了:“兰芝,我想着你忙, 预备等一会儿再与你说呢!” 兰芝忙道:“娘, 你这是做什么?” 秦二嫂见储秀她们都停了下来, 便笑着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收拾!” 她带着兰芝去了里间, 娘俩坐在榻上说话。 原来秦二嫂和秦仲安两口子出去玩, 居然碰到了干儿子许江天。 许江天替世子来往宛州与京城之间跑腿,恰好在京城西郊蔡家营的河里救了一位落水的蔡大叔, 后来来往多了,蔡大叔喜欢许江天, 就把女儿蔡大姐儿许给了他。 许江天走了一趟西北, 有些后怕, 他这几年也积累了不少银子,就辞了世子赵翎那边的差事, 带着蔡大姐儿在蔡家营安家了。 秦仲安秦二嫂两口子这几日都是在许江天那边住, 许江天 舍不得干爹干娘, 一直苦留不放。 在蔡家营住了这几日,秦仲安两口子也颇适应, 尤其是秦仲安,和蔡大叔一样的爱钓鱼, 一样是落第秀才出身, 颇为投机,这几日天天一起去金水河边钓鱼。 恰好许江天后面的那户人家要卖了宅子进城住,秦二嫂索性把那户人家的宅子买了下来。 如今秦仲安在蔡家营收拾房子, 秦二嫂先回来和兰芝商量。 她笑着比给兰芝看:“这么大的宅子,加上前院后院,后院足有二亩地,才要三百两银子,屋子里粉刷收拾一下,就可以住进去了,到时候我继续行医,你爹管家,我们俩都有事做了。” 秦二嫂和秦仲安两口子都太年轻了,又都是劳碌命,根本没法子适应三十多岁就啥都不干游手好闲的日子。 兰芝听了,心里难受,忽然抱住了秦二嫂的腰:“娘,我舍不得你和爹爹搬出去。” 又道:“这郡王府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秦二嫂搂着兰芝,柔声道:“兰芝,我和你爹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在这郡王府里着实住不惯,特别孤独,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看你爹都快要闷出病了......” 兰芝能体会爹娘的感受,她就是舍不得爹娘。 过了一会儿,兰芝振奋起精神来,笑着:“娘,我跟着去看看那宅子,里面的铺排我来负责,好不好?” 秦二嫂最疼兰芝了,笑着道:“那感情好!” 她揽着女儿又道:“后园是一座两层小楼,一楼做储物间,二楼收拾一下,你们三口回去了住,怎么样?” 兰芝依偎在母亲怀里,“嗯”了一声。 秦二嫂正和女儿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阿犬的声音,推开窗子往外一看,却是阿犬跑了过来,丫鬟们都紧跟着也过来了,忙笑着起身:“阿犬来了!” 她顾不得兰芝了,直接下了榻去迎接阿犬。 阿犬好几日没见外祖母了,想得不得了,因此醒来后听说母亲在外祖母这里,就飞快地跑了过来。 秦二嫂一把抱起阿犬,亲了好几下,祖孙俩腻歪了半日。 晚饭时赵郁回来了。 因阿犬留在外祖母那里了,屋子里只有赵郁和兰芝。 赵郁屏退了侍候的人,道:“兰芝,王湉也回来了,我把你的提议和他们说了,都觉得甚有道理。” 他凝视着兰芝,眼睛清澈,声音清冽:“兰芝,以后我就按照你说的做,慢慢来,不着急。” 兰芝听了,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臂抱住了赵郁,把脸贴在赵郁胸前,半日没说话。 只要赵郁不那么激进,许许而行之,革新虽然会慢一些,却会循序渐进,根基牢固。 赵郁发现兰芝情绪有些消沉,忙抱了兰芝起来,在窗前榻上坐下,让兰芝坐在他怀里,这才道:“兰芝,你是不是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 兰芝依偎着赵郁,吁了一口气,这才把爹娘在京城西郊蔡家营买了宅子想搬过去住的事情说了。 赵郁其实已经听孙夏禀报过这件事了,却依旧认认真真听兰芝说完,这才道:“兰芝,爹娘若是觉得那样更开心,就让他们搬过去吧,不过过年过节还得把他们接回来,而且那宅子得由你来拾掇,外观平常就行,屋子里一定要弄得舒适,郡王府库房里那么多家具摆设,你明日挑一挑,用得着的都让人送去。” 又道:“跟着爹娘去侍候的人,小厮我挑几个,丫鬟你让咱娘来选,务必安排得妥妥当当。” 兰芝见赵郁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和她想的一样,心里暖洋洋的,紧紧抱着赵郁。 赵郁想起阿犬这会儿在他外祖母那里,今晚不会回来了,不可能来打扰他和兰芝,便附在兰芝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上次他的时间太短了,才一盏茶工夫,这次非要一雪前耻不可。 兰芝耳朵都红了,却没说什么。 这次赵郁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花样百出,整整弄了半个时辰,这才抱着兰芝洗澡去了。 正洗澡间,外面却传来翡翠急切的声音:“郡王,有重要的客人到了!” 赵郁猜到是谁来了,却依旧帮浑身发软的兰芝洗罢澡,把她安置在床上,自己匆匆洗了澡出去了。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郡王府各处都悬着料丝灯,灯光莹洁,映着雕梁画栋绿树藤蔓各色花朵,如神仙洞府一般。 赵郁乌发披散,只用一根缎带绑着,身上穿着白绫中衣石青道袍,脚蹬陈桥鞋,在怡人晚风中大步流星出了内宅。 孙秋和孙冬紧跟着他,主仆三人从外书房后面的暗门进了外书房。 庆和帝得知赵郁被刺杀受伤的消息,当场大发雷霆,责令青衣卫速速调查,务必查出幕后主使。 安排停当,他微服带了白文怡和林文怀直奔端懿郡王府。 谁知他在外书房等了半日,等得心急火燎,赵郁却还没有来。 在书房伺候庆和帝的正是温凉和温和兄弟俩。 庆和帝不知道在书房内踱了多少圈,实在是等得太急了,就叫了温和温凉来问:“你们郡王到底伤得怎么样?怎么这么久都没法来见朕?” 温和温凉一阵尴尬。 温和看了一边侍立的林文怀一眼,见林文怀微微颔首,忙道:“启禀陛下,郡王其实并没有受伤......” 庆和帝闻言大喜,也顾不得追问了,负手在书房里转悠着,见里面摆了好几盆兰草,生长得颇为茂盛,便兴致勃勃吩咐温和取了竹剪来,道:“阿郁这些兰草都该修剪了,朕替他修剪一番!” 温和温凉:“......” 这几盆兰草都是郡王妃亲手培植的,从宛州跟船去了杭州,又从杭州跟船到了京城,是郡王妃的爱物,郡王好几次都跃跃欲试想要修剪,却怕郡王妃不高兴,最后还是放下了竹剪。 庆和帝才不会看别人的脸色呢,他等赵郁等得实在是无聊,也猜到了赵郁在做什么,心中悻悻然,非得做些什么不可,便拿起竹剪专心致志修剪起来。 赵郁满面春风进了书房,一见庆和帝就拱手行礼:“给皇伯父请安!” 庆和帝立在书案后打量着赵郁,发现赵郁整个人散发着凉阴阴湿漉漉的薄荷气息,打扮得又如此家常,便知他定是洗过澡来的,至于洗澡之前做了什么,那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赵郁衣襟处露出了一处紫痕呢! 赵郁眼中全是笑,眼睛亮晶晶,小虎牙也露了出来,他起身走上前去,笑嘻嘻道:“皇伯父,您很担心我,对不对呀?不过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呢,我只是放出风去,说我的脚踝扭伤了!” 庆和帝见他贱兮兮的,一笑起来,清俊的脸满是稚气,心中不由怜惜得很,坐在书案后打量着赵郁,心道:阿郁这孩子可真招人疼啊!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郁的情景。 那时候阿郁刚出生,他已经成了皇太子,也去福王府贺喜,陪着弟弟福王在外面说话等候。 奶娘用襁褓抱了新生的阿郁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凑上前看了一眼,在看到阿郁拳头大的红彤彤小脸的瞬间,他的心猛地一颤,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会骗人——这是他的崽! 韩莲说了无数的谎话,这次偏偏说了实话。 阿郁的确是他的崽儿。 ...... 一晃十九年过去了,当年丑丑的小婴儿,也长成了玉树临风的俊俏少年,那性子却也不知道随谁,一天到晚只顾着傻乐。 赵郁见庆和帝怔怔地只是盯着自己看,不由又笑了起来,贱兮兮一张脸凑到了庆和帝眼前:“皇伯父,我长得太英俊了,您看入迷了么?” 庆和帝:“......” 他淡定地推开赵郁的脸,用手指点了点赵郁锁骨处的痕迹,皱着眉头道:“你以后对秦氏别那么忍让,你看她把你欺负的!” 赵郁:“......” 他微微笑了,伸出一根指头在庆和帝眼前晃了晃,得意洋洋道:“皇伯父,你不懂,这是我们夫妻闺房内的情趣!” 庆和帝回了一声“哼”。 他不懂,后宫里有多少美人?他经过多少女人?赵郁才经过多少? 他曾经沧海难为水,赵郁这辈子也就秦氏一个人,敢和他比! 赵郁总觉得书房内有些不对,便不理庆和帝了,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这才发现哪里不对:“谁把这些兰草剪秃了?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庆和帝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原本初心是好的,要把这些胡乱生长的兰草给修剪得美观一些,谁知他一心追求完美,居然全给剪成了秃子...... 赵郁这会儿已经猜到是谁了,转身看向庆和帝:“皇伯父,是您剪的?” 庆和帝悻悻道:“是朕剪的,怎么了?” 赵郁:“......那您剪得可真够秃的!” 庆和帝见赵郁还不依不饶了,有心转移话题,便道:“阿郁,朕打算把过继之事给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水晶苹果小可爱的一串地雷,(づ ̄3 ̄)づ╭~第二更在晚上十点~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3 04:21:04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3 04:21:1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4 02:01:17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4 02:09:03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4 02:09:3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4 02:09:34 ☆、第一百二十章 赵郁闻言, 抬眼看向庆和帝,眼中笑意渐渐消散, 神情严肃起来:“皇伯父, 您的意思是——” 庆和帝垂下眼帘, 道:“阿郁, 皇室子弟繁多, 可是诸侄中朕一向疼爱你......朕打算过继你为嗣......” 当年之事,绝对不能让阿郁知道。 他抬眼看向赵郁, 眼神柔和:“阿郁,你意下如何?” 赵郁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狡黠:“皇伯父, 这件事我得考虑一下。” 其实他觉得当皇伯父的嗣子也好, 起码他和兰芝不用守孝了,就可以再生一个女儿了。 前几日赵郁听到冯家的女儿珠珠用乖巧可爱的声音叫冯琅:“爹爹!” 冯琅答应的时候, 声音都是酥的:“哎——” 在一边围观的赵郁羡慕得很, 他也想让兰芝给他生个乖女儿。 不过赵郁始终清醒, 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皇帝嗣子之争,如果没有尘埃落定, 众人就会继续争夺不休,若是落到他头上来, 那他就会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像今日遇刺之事就会络绎不绝,那就太麻烦了。 庆和帝:“......” 多少人为了争这个位置,斗得腥风血雨, 可这样一个大馅饼落在了阿郁的头上,他居然还要考虑考虑。 不过庆和帝能猜到赵郁的心思,坐在那里默默思索着。 书房里静了下来,旁边素瓷缸中的冰山在融化,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屋子里凉爽得很。 庆和帝发现眼前的黄花梨木书案上放着一个木制的水车,知道是阿犬的玩具,便拿在手里,不知不觉就拆卸开了,口中道:“朕身体日渐衰竭,发白齿摇,常恐一时不起,朝中必酿动乱,阿郁,朕只有你了......” 书案上边是一座赤金枝型灯,灯影中庆和帝的背印在屏风上,显得瘦削而佝偻。 赵郁盯着那影子看了片刻,沉声道:“皇伯父,我答应你。” 庆和帝心里一喜,不再卖惨,抬眼看向赵郁,和赵郁极为相似的眼中满是欢喜:“当真?不反悔?” 赵郁微微一笑,道:“皇伯父,我自然是有条件的!” 他探身过去,凑在庆和帝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庆和帝神情肃穆,思索了片刻,道:“朕都答应你。” 夜深了,该离开了,庆和帝还有些恋恋不舍,坐在那里就是不动,把阿犬的木制水车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最后只得和赵郁商议:“既然阿犬已经睡了,明日你寻个时间,带阿犬进宫去见朕,在宫里住几日,如何?” 赵郁原本不大想让阿犬去宫里,可是见庆和帝眼中满是期盼看着自己,只得道:“皇伯父,那您明日派林文怀亲自过来,接阿犬进宫陪您,另外阿犬住在宫里,身边侍候的人得林文怀安排,不要让别人插手。” 庆和帝满口答应。 想了想,赵郁又道:“皇伯父,我听高人算过,延福宫偏殿与阿犬八字不合,须得封住,绝对不能让阿犬靠近。” 前世兰芝就是在延福宫偏殿去了的...... 庆和帝心中欢喜,这会儿赵郁说什么他都答应:“延福宫偏殿么?那里本来就空着,朕一回宫就让人封上,永不开启。” “阿犬到了宫里,住在朕的寝宫就是了,朕的床那么大,给阿郁在床里铺一个小小的铺盖,不就行了!” 庆和帝说着话,也不磨蹭了,起身就要走。 赵郁摸了摸鼻子,只得去送,心道:原来皇伯父一直不肯走,不是因为我,而是舍不得阿犬啊! 送走庆和帝,赵郁哪里也不去,端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一直等到快子时,温和这才引着赵翎进来。 赵郁起身迎接赵翎,兄弟俩在圈椅上坐下。 温和送了茶进来,便关上门退了下去。 赵郁看向赵翎:“大哥,父王怎么样了?” 赵翎脸上带着疲色:“父王腰扭伤了,如今已经不能动了,也请了太医院的御医,说福王起码得在床上躺三四个月。” 赵郁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道:“当时事情紧急,我只想着护着爹爹......” 赵翎是个聪明人,到了如今,还有什么猜不到? 他叹了口气道:“阿郁,你受委屈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走水路带父王母妃回宛州,不再掺和京城的是是非非。” 如今皇伯父打算过继阿郁为嗣子的态势已经明朗,白日的三次刺杀,父王估计都参与其中,目的就是除掉阿郁,好让他有机会成为皇伯父的嗣子。 可是一则阿郁是他的弟弟,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王害死阿郁;二则阿郁已经初露峥嵘,分明更适合那个位置;三则皇伯父看上的嗣子是阿郁,难道刺死了阿郁,皇伯父就一定会选择他么?要知道宗室中他们同辈可是有不少人的! 如今青衣卫和大理寺双管齐下,开始严查今日刺杀之事,赵翎希望以自己的推让,换回阿郁对父王的不追究。 赵郁看向赵翎,心中似喜似悲,喜的是这一世他终于能保住大哥了,悲的是大哥年纪轻轻就要做个闲散宗室,未免荒废了人才。 他默然片刻,垂下眼帘道:“哥,如果父王安安生生呆在宛州,自会安全无虞。” 赵郁看向赵翎,眼神温和:“哥,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自己太受拘束。” 赵翎明白赵郁话中之意——阿郁的意思是,他只管自在,将来阿郁会照顾他——他不禁笑了起来,道:“我知道。我不会把自己拴在福王府的深宅大院的。” 赵郁起身走了几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哥,我陪你去看父王吧!” 赵翎盯着赵郁的脚:“你没受伤啊!” 赵郁坦坦荡荡:“对呀,我装作脚踝受伤的,其实没事。” 赵翎不由笑了,当即道:“那你别去了,你若是去了,父王会更生气。” 赵郁虽然颇想去气气自己这位父王,不过他一向听大哥的话,就答应了下来。 送走赵翎,赵郁回了内宅,却发现兰芝蜷缩在床里睡得正香,阿犬小崽子根本没回来。 他心里还挺开心,洗漱一番便抱着兰芝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赵郁就和兰芝说了庆和帝想让阿犬进宫里住几日的事。 过继之事既然还没到眼前,他不打算告诉兰芝,免得兰芝替他悬心。 兰芝起初还有些迷糊,可是听了赵郁的话,立时就清醒了过来,立即坐起,道:“阿犬进宫陪陛下倒是可以,不过得让得力之人跟着。” 她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因为阿犬,庆和帝的精神越来越健旺,因此也愿意让阿犬去陪庆和帝几日。 赵郁在兰芝额头上亲了一下:“我让林文怀跟着。” 兰芝:“......林文怀是什么身份,能专门给你看孩子?” 赵郁笑了:“你放心吧,有我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文怀待他简直是好得不得了,基本上只要他的要求不是很过分,林文怀都会答应。 思索片刻后,兰芝又轻轻道:“阿郁,别让阿犬去延福宫偏殿。” 前世她死在了延福宫偏殿,这一世她不想让阿犬进去。 赵郁的心猛地蹙缩成一团,打了个寒噤。 他拥紧兰芝,低低道:“延福宫偏殿已经封住了。” 兰芝不愿意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便道:“既然阿犬这几日不在家里,那我就去蔡家营帮爹娘收拾宅子吧!” 赵郁想了想,道:“让孙秋带人跟着你,这样他和翡翠也能多处处了。” 兰芝笑着答应了,道:“翡翠若是成亲,我打算把后郡王府夹道的一处院子给她做陪嫁,这样孙秋也算是半个赘婿了,翡翠在家里也能硬起腰杆,若是孙秋要纳妾什么的,翡翠尽可以把孙秋给轰出去。” 赵郁闻言,为了逗兰芝笑,故意撒娇:“兰芝,咱家的地契房契和银子珠宝都在你手里,以后你若是嫌我烦了,可别把我轰出去!” 兰芝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阿郁,你别以为我不敢!” 赵郁的脸还挺软的,兰芝又捏了捏,然后手就有些不规矩了。 赵郁被她捏得浑身发痒,笑不可抑,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上午时分,庆和帝派了林文怀来接阿犬。 阿犬和娘亲外祖母挨个亲了又亲,依依不舍被爹爹抱着坐上了大轿。 除了蜀芳和珍珠,侯奶娘也带着阿青跟着去了。 兰芝乍一和阿犬分开,有些不习惯,自己无情无绪地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会儿,这才打点起精神,轻车简从带了孙秋翡翠陪着秦二嫂出城往蔡家营去了。 蔡家营就在城西的官道旁,村边金水河流过,碧水绕郭,绿树茂盛,颇有几分野趣。 兰芝的马车沿着蔡家营中间的大路往西走了一截,就到了秦二嫂新买的宅子。 秦仲安正在小厮阿福和许江天的帮助下粉刷墙壁,见兰芝搀扶着秦二嫂下了马车,当下笑着迎上前去:“兰芝,你怎么来了?阿犬呢?” 兰芝笑眯眯打量着院子和宅子,口中道:“我来帮你收拾宅子,阿犬去陪他祖父了!” 许江天看到兰芝,也笑了起来:“兰芝姐姐!” 兰芝对着他含笑点头:“江天,待一会儿你得陪我去看你娘子。” 许江天笑着答应了。 他和干爹干娘商量好的,只告诉岳家和娘子蔡氏,说兰芝姐姐嫁的是京城的小官人家,日子小康而已。 秦仲安见女儿过来,心中得意得很,急忙带着兰芝参观:“兰芝,我带你看看咱家的新宅子!” 兰芝见爹爹气色甚好,仿佛年轻了几岁的模样,心里也是欢喜,便陪着爹爹四处探看。 这院子可真不小,院中种着几株桃树、香椿树、川椒树和夹竹桃。 桃树密密匝匝挂满了桃子,桃尖已经开始泛红,兰芝踮着脚摘下了两个最红的,让丫鬟拿去清洗。 香椿树长得高高的,甚是茂盛,兰芝仰首看着,心道:明年初春应该可以吃到油激香椿和香椿炒蛋了。 川椒树新叶嫩绿,老叶苍碧,兰芝揪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尝了尝,心道:这叶子摘下来剁碎,倒是可以摊川椒叶煎饼,待家里开伙,让娘摊川椒叶煎饼吃吧! 夹竹桃一共两株,一株开红花,一株开白花,碧叶之间红花白花点缀着,如碧天里的星星一般,十分热闹好看。 四处看了后,兰芝发现相比于雕梁画栋花木扶疏的郡王府,她还是在这样的农家小院更自在。 秦二嫂和秦仲安夫妻俩陪着兰芝看了院子,又带着她去看房子。 宅子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一明两暗三间正房,正房两边各有一间耳房,另有东西各三间厢房。 兰芝看了看,吩咐珊瑚记了屋子的各项尺寸,又去看后面的小楼。 待一切齐备,兰芝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吩咐孙秋和翡翠带了珊瑚进城买家具和现成的铺盖去了。 郡王府库房里虽有家具,可是太过贵重,兰芝也不想占这个便宜。 如今她手里有的是银子,想给爹娘买什么样的家具,尽可以买什么样的家具。 许江天请了村里的糊裱匠来家,把每个屋子都用雪浪纸糊得雪洞也似,亮堂堂的。 兰芝正看着糊裱好了的屋子,许江天却带着娘子蔡氏来见她了。 蔡氏今年十七岁,浓眉大眼,肌肤浅褐色,是个利利索索的小媳妇,一见兰芝就笑着叫姐姐,亲热得很。 兰芝很喜欢蔡氏,褪下手中的赤金镶宝石镯子戴在了蔡氏腕上,道:“咱们大家是亲戚,正该亲亲热热走动,以后常来常往。” 蔡氏没想到居然会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忙向兰芝道谢:“谢谢姐姐!” 这干姐姐可是比亲姐姐还大方,以后可要常来孝敬干爹干娘。 孙秋和翡翠办事效率很高,傍晚时分就押着几辆运送家具铺盖的大车回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兰芝就指挥着众人把所有屋子的家具铺盖都安置好了,这下子就可以住人了。 蔡氏看了,悄悄和许江天说道:“相公,咱姐姐可真能干呀,说话干脆,做事利落,在家里一定当家。” 许江天笑了,道:“姐姐看着娇滴滴的,却不是柔弱女子,姐夫很敬重她。” 天黑之后,秦仲安从蔡家营村子里的酒肆要了几样肉菜,许江天和蔡氏又从家里拿来几样酒菜,众人丰盛地吃了一顿晚饭,正在堂屋说话吃桃子,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村夜静谧,这马蹄声就分外的响亮。 作者有话要说: 丰满的一章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在门口的孙秋当即起身, 他刚走到院子里,几个腰悬利刃的青衣人便从暗处闪了出来, 随着他一起往外走。 秦仲安也忙起身带了小厮阿福去看。 蔡氏和许江天两口子的位置比较靠里, 自是没看到。 她正在和兰芝说话:“......姐姐, 姐夫在哪个衙门当差?平常一定很忙碌吧?” 在蔡氏看来, 丈人丈母搬家都不来, 这位姐夫虽是小官,想必也是极忙碌的。 兰芝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手里拿着桃子轻轻撕着桃皮,听到蔡氏问, 便道:“他平常很忙的, 一天到晚马不停蹄地见人, 都没什么空闲......” 许江天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姐夫”的身份的,闻言看了兰芝一眼, 然后低下头去。 他之所以急流勇退, 就是因为他在福王世子身边也听到了些风声, 知道端懿郡王如今锋头正劲,陛下嗣子之争进入白热化, 他担心自己受到牵连,想起干爹的叮嘱, 这才离了福王府。 这时候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响, 大门打开了,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 兰芝一直看着外面的动静,因此赵郁一进来她就看到了, 不由笑了,先前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低头继续撕桃皮,撕好了就拿起桃子咬了一口,发现还挺清甜的。 蔡氏伸头往外看了看,却见秦仲安陪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衫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形容清俊,说话时眼中带着笑,十分开朗的模样,便低声问许江天:“相公,这是谁呀?” 许江天低声道:“这便是姐夫。” 他拉了蔡氏起来,起身预备厮见行礼。 赵郁一进堂屋,先含笑看向兰芝,见她只顾吃桃子,不由笑意加深,然后才向秦二嫂行礼:“娘,我来接兰芝回家。” 如今王湉回了京城,正与大理寺联合会审孟氏一案,赵郁也连带着忙了一天。 傍晚时分赵郁才得空出了城,在金水河林荫的鲁州水师驻地看水师练兵,末了想起蔡家营距离水师驻地不远,就直接带着人骑马过来了。 秦二嫂笑得眼睛眯着:“哎呀,这么晚了,你还来接她!” 她口中说着,却起身吩咐丫鬟摆座上茶。 赵郁自顾自掇了张椅子在兰芝身旁坐下。 他就是离不得兰芝,也不怕丈人丈母知道。 许江天忙带了蔡氏上前,与赵郁见礼。 得知许江天已经娶妻,赵郁笑得开心之极,当即吩咐跟他的孙冬:“去拿几匹缎子,送到江天家里,算是我这做姐夫的贺礼。” 许江天先前可是他的老丈人秦仲安看中的上门女婿人选,如今许江天娶妻成亲了,赵郁自是欢喜。 他这次过来,特地把库房里的绫罗绸缎之类的让人拉了几车过来,温和正带着人在卸车,正好送许江天几匹做新婚贺礼。 许江天忙和蔡氏一起道了谢,又坐了一会儿,方起身告辞。 出了秦家,蔡氏挽着许江天的手,两口亲亲热热一起走着。 蔡氏小声道:“相公,秦家的姐夫生得真俊啊,看着年纪好小,不过姐姐生得也好,姐夫和姐姐恰好是一对。” 许江天“嗯”了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 他们夫妻都是普通人,就这样平平凡凡也挺好。 蔡氏被丈夫挽着手,心里美滋滋的,随着丈夫往前走去。 到了家中,家里的烧火小丫鬟来开门,一见许江天和蔡氏就道:“大郎,娘子,有人送了好多绫罗绸缎进来,说是后面秦家的人......” 蔡氏进屋一看,发现堂屋的榻上堆了好些绫罗绸缎,在昏黄灯光中闪着光,她又惊又喜,又有些无功不受禄的不好意思:“相公,这......这礼太贵重了吧?” 想到手腕上秦家姐姐送的镶宝石金手镯,她又道:“秦家不过是你的干爹干娘,这么大的礼......” 干爹干娘又不是义父义母,不过是认了干亲罢了,姐姐姐夫又是宝石镯子,又是绫罗绸缎,可真是太大方了。 许江天安抚妻子道:“没事,姐姐姐夫一向大方,以后咱们多孝顺干爹干娘就是了!” 蔡氏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人家对咱们这么好,咱们也得对人家好呀!” 看着单纯可爱的妻子,许江天也笑了,伸手揽住了妻子的腰肢,在蔡氏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在福王府呆过,那里的勾心斗角非同一般,普通人根本受不了。 兰芝姐姐在郡王府,虽有端懿郡王的宠爱,想必也是寸步难行,他能帮着照顾干爹干娘,也算是替兰芝姐姐分忧了。 这会儿秦家还热闹着。 秦二嫂问赵郁:“阿郁,我去给你做些宵夜,你有没有想吃的?” 赵郁想了想,道:“娘,随便做点面什么的就行了。” 兰芝起身道:“娘,厨房里不是有鸡蛋么?给他炒两个鸡蛋下一碗鸡蛋青菜面吧!” 秦二嫂答应了一声,带着储秀去灶屋了。 秦仲安忙道:“阿郁,这会儿城门已经关闭了,后院的小楼一切都是齐备的,不如你们两口今晚就住下吧,明日一早再进城。” 赵郁其实有腰牌,即使城门关闭也能进去,不过他看了兰芝一眼,见兰芝双目亮晶晶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期盼,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兰芝大喜,道:“阿郁,我带你去后院看看吧!” 后院小楼内点着灯,远远望去,小楼在一片树影之中闪闪烁烁。 兰芝牵着赵郁的手,走在后院菜地中间的小径上,听着风吹树叶声、墙外金水河的蛙鸣声和菜地里小虫子的鸣叫声,惬意极了。 赵郁忽然道:“兰芝,我背你吧!” 兰芝“嗯”了一声,趴在了赵郁背上。 赵郁背起兰芝往前走。 兰芝忍不住道:“阿郁,不知道阿犬这会儿睡没有?” 赵郁想了想,道:“估计没睡,这崽子是个人来疯,到了新地方,估计得半天疯呢!” 此时不出赵郁所料,阿犬果真在疯着玩。 延福宫与郡王府不同,红墙黄瓦,金碧辉煌,高高的穹窿圆顶,盘着金色巨龙的红漆柱子,深重而厚的层层帘幕,大红烫金的地毡,袅袅的速水香...... 这陌生而宏大的一切令阿犬着迷,他拉着庆和帝把延福宫正殿转了个遍,又要去偏殿玩耍。 深夜的皇宫,难得的灯火通明,宫女太监在各处侍立,青衣卫布满各个角落。 庆和帝从出生到现在,快四十年了,从没这么累过,他双手扶腰立在那里,让白文怡给他擦汗,口中道:“乖阿犬,咱们不去偏殿,阿爷带你去前面的大庆殿。” 阿犬倒是讲道理,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好!” 又道“阿爷,走!” 庆和帝牵着阿犬的手,试图慢慢往前走,可是阿犬有些性急,非要拽着庆和帝跑。 白文怡见了,一边小跑跟着,一边埋怨林文怀:“陛下哪里能这样跑?你倒是去哄一哄小皇孙啊,坐辇车去大庆殿吧,别累着陛下了!” 林文怀却笑了,低声道:“陛下得多动动了。” 陛下身体孱弱,如今有了小皇孙在宫里伴驾,多动动的话,陛下不管是精神还是龙体,都能健旺一些。 白文怡想了想,闭嘴不说了,一抬眼看见庆和帝被阿犬拽着跑远了,忙努力加速追了上去。 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阿犬咯咯的笑声清脆得很,脚步声响成一片,热闹得很。 大庆殿南正是内阁所在地。 今夜在内阁轮值的正是宰相武应文和户部侍郎孟博文。 武应文正在办公,听到大庆殿那边的喧哗声,皱着眉头起身,负手出了内阁,开口问在内阁侍候的太监:“究竟是何人在大庆殿深夜喧哗?” 小太监一声不敢吭。 一同轮值的户部侍郎孟博文也踱了出来,含笑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大庆殿喧哗?” 这时候负责内阁的太监于文亮走了过来,先恭谨地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武大人孟大人,是陛下在陪着小皇孙玩耍。” 武应文皱着眉头道:“小皇孙?哪里来的小皇孙?” 他是先太子的岳父,先太子哪里有后嗣。 孟博文也笑:“这事可真新鲜,咱们陛下居然有了小皇孙!” 儿子都没了,哪里来的小皇孙?真是笑话! 于文亮淡淡一笑,道:“小皇孙正是端懿郡王的嫡长子。” 武应文和孟博文一下子都静了下来,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是端懿郡王府的小皇孙进宫伴驾呀,”孟博文看向武应文,意味深长道,“不知丞相大人对此有何感想?” 武应文面无表情,没有理孟博文。 王湉已经从杭州回到京城,楚州税关主政孟坤也被押解至京,端懿郡王遇刺案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孟氏一族危在旦夕却不自知,还在洋洋得意妄图干涉陛下过继嗣子之事,真是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武应文看了孟博文一眼,转身进了内阁。 孟博文立在那里,大夏天的,居然觉得有些凉意,他打了个寒战,看着在夜风中哗啦作响的梧桐树,嘟囔了一句“怎么起风了”,转身进了自己的轮值房。 庆和帝一路跑到了大庆殿,浑身汗如雨下,简直不能动了。 好在阿犬年纪虽小,还算体贴,见皇祖父累得直喘气,便踮着脚尖要给皇祖父捶背。 庆和帝被阿犬软软的小手捶着腰背,心里跟蜜似的,渐渐就缓了过来,牵着阿犬的小手:“阿犬,阿爷带你进去看看这大庆殿。” 大庆殿是大周朝皇宫规模最庞大的宫殿,位于宫城中轴线上,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是大周皇宫的正殿,也是大周举行大典的地方,也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 此时因为庆和帝和小皇孙的到来,大庆殿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各在其位。 阿犬随着庆和帝进了大庆殿,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看中了最上方的御座,便指给庆和帝看:“阿爷,坐!坐!” 阿犬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清晰,清凌凌的童音在殿内响起,众太监宫女都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就连两位大太监白文怡和林文怀也都沉默了。 白文怡担忧地看向庆和帝,生怕庆和帝生小皇孙的气,心里默默组织着劝解的语言,心道:是说“陛下,童言无忌”好呢?还是岔开话题更合适? 他看向林文怀,发现林文怀眼睛发亮,嘴角含笑看着小皇孙,一颗心就也放了下来——林文怀总比他更懂陛下的心思,林文怀都不担心,他担心个什么呀! 庆和帝听懂了阿犬的话,笑了起来,牵着阿犬的手向金碧辉煌的御座走去,口中柔声道:“阿犬喜欢这个座位么?” 阿犬大眼睛亮晶晶:“阿爷,好......好看!” 他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只是“喜欢”这两个字还是没法说出来。 庆和帝笑容加深,慈爱温和,牵着阿犬的手往前走着:“那阿犬就试坐一下吧!” 到了御座前,庆和帝抱起阿犬,把阿犬放在了上面:“阿犬,怎么样?喜欢么?” 阿犬在上面坐了片刻,就灵活地爬了上去,站在御座上玩,不知怎么地,他就把御座上镶嵌的黄金小兽给卸了下来。 庆和帝:“......” 林文怀立在一侧,轻轻道:“陛下,端懿郡王小时候也这样,爱拆东西。” 其实到了现在,端懿郡王还是如此。 庆和帝讷讷道:“朕也是。” 他是真的爱拆卸东西,上次去阿郁的书房,他就顺手把书案上阿犬的玩具给卸了拆,拆了卸,最后临走也没装回去。 白文怡不禁莞尔——确实如此,从庆和帝,到端懿郡王,再到阿犬,好像都特别爱拆卸东西。 阿犬玩够了,从御座上滑了下来,又跑到大庆殿北端的紫宸殿去了。 庆和帝等人自然是跟着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丰满的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十点~ 求营养液浇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兰芝在蔡家营整整住了十日, 把爹娘这个宅子安排得妥妥当当,侍候的人也安排好, 连邻里里正家都拜望过了, 这才随着赵郁进城去了。 赵郁接了兰芝回来, 连内院都没进, 就急急离开了。 兰芝回到内院正房坐下, 因阿犬还在宫里没回来,她心里自是想念得很, 做什么都无情无绪。 韩香绫这些日子也不在郡王府。 听说兰芝回来了,她因为想念兰芝, 便从御河街的林宅回来了。 好友相见, 自是欢喜。 兰芝正和韩香绫商议着要不要进宫把阿犬接回来, 赵郁却和林文怀一起把阿犬接了回来。 十日不见,阿犬甚是想念娘亲, 一见兰芝就扑进了兰芝怀里, 亲亲热热叫了声“娘”, 抱着兰芝亲了又亲,亲得兰芝满脸的口水。 兰芝抱着阿犬在怀里, 摩挲着阿犬,发现阿犬去了宫里十日, 瘦了些, 也黑了些,不过倒是更机灵了,而且似乎还长高了些, 心里喜欢得很,在阿犬脸颊上亲了一下。 阿犬忙又去回亲他娘亲,一边亲一边咯咯笑,开心极了。 林文怀看了韩香绫一眼,含笑道:“郡王妃,阿犬这些日子在宫里,吃住都是跟着陛下在延福宫正殿,吃得好,住得也好,每日都跟着陛下,如今阿犬长高变瘦了,陛下却也比先前丰润了些。” 赵郁却是刚见过庆和帝的,当下就笑了起来,道:“兰芝,皇伯父这些日子陪着阿郁,一天到晚活动,气色好多了!” 兰芝是知道阿犬的活动量的,想到清瘦得跟青竹似的庆和帝陪着阿犬跑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心道:其实庆和帝随着阿犬多动动,对龙体来说是有益的。 林文怀又说了几句,因要回宫复命,便给韩香绫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告辞。 韩香绫见状,便也跟着去送林文怀。 赵郁送了林文怀回来,先从兰芝那里抱过阿犬,陪着阿犬玩了一会儿木制水车和战车,然后一边看着阿犬玩,一边和兰芝说道:“兰芝,皇伯父把金明池行宫赐给了阿犬,如今正命人在修缮,待修缮完毕,就做交接。” 兰芝一听,眼睛一亮:“那金明池行宫得改名了呀!” 金明池行宫可是有名的皇家园林,内有宽阔无边的金明池,行宫内建筑多为水上建筑,景色秀丽,美不胜收,只是已经封闭多年。 赵郁笑了,道:“我已经向皇伯父建议了,也不用费事,改名为‘金明池别业’就行了。” 兰芝想了想,觉得这么美这么有名的皇家园林,另外改名也是不妥,便笑了,道:“如此甚好。” 忙碌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间六月就过去了,七月来到了人间。 这日白佳宁的奶娘陆妈妈陪着白佳安的妻子白大太太过来了。 兰芝颇为想念陆妈妈,陪着白大太太说了会儿话,开口邀请陆妈妈在郡王府住几日。 如今白佳安是赵郁的亲信,白大太太哪里会不同意,当即笑着道:“我自是同意的,就看陆妈妈自己的意思了!” 陆妈妈自然是同意的。 白大太太告辞之后,兰芝便向陆妈妈求教如何看脉息。 她只是跟着她娘秦二嫂学了些皮毛,要想深入学习,还是得跟着陆妈妈学。 这日兰芝正在陆妈妈的指导下给韩香绫看脉息,小丫鬟却进来回禀:“郡王妃,梁太师府的梁大姑娘和孟太傅府的孟五姑娘求见,她们的马车现如今正在郡王府角门外候着。” 兰芝闻言,垂下眼帘略一思索,道:“请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进来,引她们在东客室候着吧!” 陆妈妈见兰芝要见客,便笑着起身告辞了。 一起送了陆妈妈回来,韩香绫这才笑着和兰芝说道:“兰芝,就该如此,你是郡王妃,她们除非是进宫做了娘娘,否则是越不过你的,不用亲迎她们。” 兰芝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忙吩咐几个小丫鬟退了下去,只留下珊瑚、玛瑙、珍珠等亲信大丫鬟在明间内侍候。 兰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梁氏如今还兴旺着,可孟氏却是要完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旨意就要下了,孟家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如今病急乱投医,跑到我这里来了。” 她统共见了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两次,那两次这两位都算得上咄咄逼人,每次都是话里有话没安好心,兰芝自然也不会对她们生出同情之心。 韩香绫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见吧,免得这两个妮子又起什么坏心思。” 梁大姑娘的马车被郡王府的婆子引到了二门外停了下来。 见孟五姑娘眼睛含泪,脸上带着一抹轻愁,甚是可怜,梁大姑娘便揽住她柔声抚慰道:“没事,也许事情没坏到那种地步,不过是犯了事的那几位被收监罢了,动不了孟氏的根本,过几年也就泛过来了。” 孟五姑娘闻言泪如雨下,声音颤抖:“我祖母派了人去福王府求救,可是京城福王府早已人去府空,大门紧锁,分明是在避着我们......” 福王妃是她亲姑母,世子妃是她亲姐姐,如今却都避孟氏的人唯恐不及,当真是世态炎凉。 梁大姑娘附到孟五姑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孟五姑娘点了点头,拭去泪水,与梁大姑娘一起扶着丫鬟下了马车。 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都以为郡王妃秦氏会到二门外迎接的,谁知站在风里等了又等,没等到郡王妃秦氏,却等到了一个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脆生生道:“两位姑娘,请!” 梁大姑娘心下大怒,抬起下巴,脸上带着倨傲的笑:“你们郡王妃呢?” 小丫鬟笑容可掬:“我们郡王妃在见客呢!” 梁大姑娘顿时被噎住了,当真想扭头就走,她是四大世家中的梁氏的嫡长女,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是被一个小户女出身的郡王妃慢待。 孟五姑娘现在病急乱投医,见状忙抓住了梁大姑娘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声音哀切:“姐姐......” 看在闺中好友的份上,梁大姑娘只得忍下屈辱,随着小丫鬟进了内宅。 小丫鬟引着她俩往东边游廊走:“两位姑娘先去东客室候着吧!” 梁大姑娘气得头疼,为了好友,只得忍了。 她们在东客室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后,郡王妃秦氏这才在几个华衣丽服容貌美丽的丫鬟的簇拥下过来了。 孟五姑娘行罢礼,当即满脸哀求道:“郡王妃,我有话想和您说!” 孟氏已经在劫难逃,她这次过来,是奉长辈之命,预备用十万两银票买两条人命。 长辈已经交代,秦氏若是觉得十万两太少,那就拿出二十万两,总得给孟氏留条根蒂。 事到如今,也只有郡王妃秦氏能在端懿郡王那里说上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对不住啦,在陪崽子写作业,时间耽误了,明天三更赔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兰芝端坐在那里, 看了一眼满脸是泪的孟五姑娘,眼波流转, 滑过刚行罢礼还没落座的梁大姑娘, 淡淡道:“我与两位, 一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 若是有话, 就在这里说吧。” 孟五姑娘没想到秦氏会这样毫无回旋余地直接拒绝,张了张嘴, 扑簌簌又是两行泪落下,身子一软, 跪倒在了地上, 声音哀切:“郡王妃, 您就这么冷酷么?” 兰芝轻笑了一声,道:“你若是一直说废话, 那我——” 梁大姑娘毕竟要比孟五姑娘聪明得多, 忙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上前端端正正褔了福,堆出满脸的笑来:“郡王妃, 五妹也是一时急切,请您谅解!” 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孟五姑娘:“五妹妹, 你有话就和郡王妃说呀, 难得郡王妃拨冗见你我!” 梁大姑娘这句话是在提醒孟五姑娘,看秦氏这会儿的态度,这次愿意见她们, 大概是出于某种好奇心,想看看她们的来意,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怕是没这么容易能见到秦氏,并与秦氏说上话了。 孟五姑娘得了梁大姑娘的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时移世易,如今不是四大世家把持朝廷的日子了,作为基本上已经明示的皇太子人选,端懿郡王从来不是庆和帝那样的好脾气,也就眼前这个女人,能说动油盐不进心狠手辣的端懿郡王了。 她忙胡乱擦去眼泪,右手颤抖着,从左袖的袖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摞银票,双手捧着含着泪奉了上去:“郡王妃,孟氏自知罪孽深重,在劫难逃,可是我那两个幼弟,一个才四岁,一个才两岁,他们哪里懂得家族的事......” 说到她的同母幼弟,孟五姑娘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向着秦氏膝行过去,颤抖的双手举着银票:“这二十万两,是孟氏交纳的赎罪银,求郡王妃能向郡王传句话,放了我那两个幼弟的性命......” 兰芝看着孟五姑娘,想起了孟氏在杭州税关的那上千条人命,想起了赵郁经历的这几次刺杀,她端起茶盏,道:“我累了,送客!” 她记得按照《大周律》,抄家之罪最严重也是女眷没入教坊司,十四岁以下童子充作官奴。 孟五姑娘满眼满脸是泪,怔怔看着眼前这位端懿郡王妃——不过是个小户女出身的郡王妃,诰命品级还没她祖母高,居然看不上这二十万两白银? 梁五姑娘也是没料到,她和孟五到底相好多年,虽然心机深沉,到了此刻,也知孟家大厦将倾,错过了这个机会,孟家再难有别的机会了,当即“噗通”一声也跪在了端懿郡王妃的膝前,仰首满脸哀切看了过去,声音微颤:“郡王妃,如今京城风云变幻,今日孟氏倒霉,他日不知又轮到了谁,世事不定,您也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兰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翡翠,还不送客!” 翡翠忙摆了摆手,珍珠玛瑙等人走到梁大姑娘和孟五姑娘身侧:“两位姑娘,请吧!” 孟五姑娘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梁大姑娘从来没跪这么久过,双腿酸涩,身子晃了晃,一时没能起来。 珍珠玛瑙上前,不容分说搀扶起孟五姑娘,珊瑚蜜蜡则搀扶起梁大姑娘。 韩香绫在一边看了良久热闹了,此时便开口道:“两位姑娘还不行礼告退?” 孟五姑娘浑身都软了,哪里还能屈膝行礼? 丫鬟们搀着她褔了福,便退了出去。 梁大姑娘浑身僵硬,不得不褔了福,也退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兰芝和韩香绫,兰芝默然片刻,这才道:“我从来不觉得孟氏值得同情。他们得势之时,何曾善待过他人。” 韩香绫也想起了孟氏在杭州背负的那些条人命,道:“若是孟氏被诛,天下百姓当真是拍手称快!” 兰芝叹息一声道:“何止杭州,孟氏得势之时,不知收敛,杭州只是一个缩影,天下不知多少人受了孟氏的荼毒......” 她说出了自己思考良久的一个问题:“为何朝廷会出现四大世家膨胀至此的局面?这样的局面以后会不会再出现?能不能想出一个法子避免这种局面出现?” 韩香绫笑了起来,道:“这些事情我不懂,你去请教你汉子,和你汉子商议吧!”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道:“我问过他了,我想知道,一个国家的皇室,或者说朝廷,如何才能具有自我清理,自我完善,自我匡救的能力......” 她想知道的是,大周朝廷的运行,能不能做到即使出现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朝廷和国家依旧不受影响,继续运行。 不过韩香绫确实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兰芝也不勉强她,起身扭了扭腰道:“阿犬该想我了,我去陪阿犬!” 韩香绫笑道:“走吧,我也去陪阿犬!” 蜜蜡等人过来回话。 兰芝便吩咐蜜蜡:“你去外院书房见阿贵,把今日之事告诉他,让他去和郡王说一声。” 蜜蜡答了声“是”,自去传话。 兰芝正要出去,忽然觉得屋子里味道不对,像是有尿骚味,她吸了吸鼻子,发现罪魁祸首就在方才孟五姑娘和梁大姑娘跪过的锦垫上,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孟五姑娘居然吓尿了! 她皱着眉头吩咐珊瑚:“你带了小丫鬟,把地下的锦垫都揭起来扔了,屋子里好好冲洗熏香!” 梁大姑娘一直把失魂落魄的孟五送到了孟府门首,看着丫鬟婆子搀扶着孟五进了孟府角门,这才道:“走吧!” 上次孟六太太过寿,她随着母亲来孟府,孟府前还是车水马龙挤成一片,如今不过半个月光景,孟府已经门庭冷落,大门外的广场上落了一地的树叶,也没人理会......当真是世态炎凉啊! 回到梁府,梁大姑娘正在丫鬟的侍候下洗手净面换衣,小丫鬟就跑来禀报:“姑娘,太夫人院子里的吴妈妈来了,请您快些过去!” 梁大姑娘还沉浸在因孟家势败而产生的悲凉之中,淡淡道:“我很快就过去,你去和吴妈妈说一声!” 小丫鬟却急急道:“姑娘,老太师也在呢!” 听说祖父也在,梁大姑娘不敢耽搁,匆匆起身带着丫鬟去了内院正房。 内院正房外站着无数的丫鬟,都敛声屏气一动不动,梁太夫人的亲信大丫鬟沁梅见梁大姑娘到了,忙迎上前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太师有些不高兴,您注意着些。” 梁大姑娘点了点头,见丫鬟已经掀开了细竹丝门帘,便进了正房。 当朝太师梁启宗正和老妻梁太夫人端坐在锦榻上,见梁大姑娘进来,便开口问道:“明月,听说你陪着孟五去见端懿郡王妃了?” 梁大姑娘屈膝行了个礼,起身觑着祖父的脸色,慢慢道:“祖父,我瞧孟五实在是可怜......” 梁启宗看着一向疼爱的孙女,收敛起怒火,缓缓道:“明月,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梁大姑娘见祖父脸色不善,忙跪了下来:“祖父!” 她知道孟氏即将倒台,自己不该沾惹孟五,可是她和孟五毕竟好了一场,而且两家又彼此有亲...... 梁启宗沉声道:“明月,你知道现在京中局势有多可怕么?四大世家中韩氏已经被抄家,如今端懿郡王磨刀霍霍,对准了孟氏,连福王府都不敢硬扛,早早灰溜溜离开了京城,退出了皇帝嗣子之争,鲁州水师列阵金水河,西北精锐驻军杏花营,端懿郡王无声无息就控制了大周的军权,他又一向以宠妻护短出名,你敢陪着孟五去骚扰他的妻子?” 梁大姑娘越听越怕,背脊上密密冒出了一层冷汗,忙道:“祖父,我......我......” 梁太夫人见素来疼爱的孙女被吓得小脸蜡黄,额角沁汗,忙道:“你吓她做什么?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她一脸慈爱问梁大姑娘:“明月,你去见端懿郡王妃的时候,态度可还恭谨,礼节是否到位?” 梁大姑娘此时透心的凉,她竭力回想着自己在端懿郡王府的行为言语:“祖父,祖母,我该行的礼也都行了,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虽然一直在腹诽端懿郡王妃,可是面上该行的礼可都行了,也没说什么僭越的话。 梁太师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命人把你四婶和你三嫂送回孟府了,以后梁氏与孟氏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只要咱们站在端懿郡王那边,端懿郡王想必不会动咱们梁氏的,毕竟......” 毕竟朝内官员,不少都是他的门生故旧,最重要的是,如今替陛下管理后宫的梁淑妃,是他的亲生女儿。 端懿郡王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陛下一点脸面,给他这老臣一点脸面。 梁大姑娘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自然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梁太师:“祖父,不是说让我进端懿郡王府做侧妃么......” 她的四婶和三嫂虽然都是孟氏女,却也是梁氏媳,没想到梁氏居然连媳妇都护不住了! 梁太师思索着道:“我这几日就去求见端懿郡王,表明我们梁氏的立场,我们梁氏愿意投靠端懿郡王,唯端懿郡王马首是瞻,先站稳了再说,梁氏历经百年而不倒,自有底蕴在,想那端懿郡王也不会拒绝的......到时候我趁势提出联姻之意。” 这些都是他和儿子们及幕僚商议过的,之所以当着老妻的面和长孙女的面说,不过是希望府中女眷与家中男子保持一致。 梁太师看向梁太夫人和梁明月:“你们和家中女眷说好,以后见了端懿郡王妃,不止要表面恭敬,内心也要恭谨,万万不可得罪她——在我们扳倒她之前,必须如此隐忍!” 梁太夫人点点头,看向梁明月。 梁明月只得答了声“是”。 待梁明月出去,梁太师低声吩咐梁太夫人:“你明日去紫微殿递牌子候见,问一问淑妃娘娘陛下对端懿郡王妃的态度......” 又道:“我今晚就去见端懿郡王,探听一下他的口风。” 端懿郡王虽然手握军队,可是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自是需要以梁氏和武氏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即使强悍如端懿郡王,怕是也需要盟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工作很忙,还得陪我的崽子学习,天天忙得飞起,码字是我放松的一种方式。 我自己构建一个架空世界,让我喜爱的男男女女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并成长,基调是轻松甜蜜快乐的,也就是说,我写的是傻白甜放松文,若是不喜欢,咱们江湖不见,请杠精自动离开。 对留下陪我一起构建这个甜蜜欢快的架空世界的读者小亲亲,我想说:二更在十点,三更在十一点(づ ̄3 ̄)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了郡王府内院门, 进入一个花木掩映的小径,有一道极隐秘的门, 门内便是端懿郡王外书房的后罩间与后院。 这个门只有端懿郡王赵郁和郡王妃能出入, 别的人要进入外书房, 都要从正门进入。 赵郁忙完了政务, 正和幕僚祁瑞在书房内说话, 忽然隐隐听到书房屏风后传来咯咯的笑声,正是阿犬的声音, 不由笑了,和祁瑞说道:“内人和犬子过来了!” 祁瑞对端懿郡王妃也好奇得很, 忙道:“小可也宜向郡王妃和世子请安。” 赵郁看了祁瑞一眼, 见他生得俊秀, 颇有些书生气,便微微一笑, 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祁瑞一看端懿郡王的神情, 就知道端懿郡王舍不得自己见他的郡王妃, 不由一笑,识趣地起身告辞。 待祁瑞离开, 赵郁这才大步流星绕过屏风,穿过后罩房, 却见葡萄架下兰芝正抱了阿犬摘葡萄玩。 阿犬刚揪了一个青葡萄吃了, 正酸得受不了,此时见爹爹过来了,当即眯着眼睛:“爹爹!爹爹!” 赵郁被儿子喊得心都是酥的, 凑过去在阿郁脸颊上亲了一下,又趁机在兰芝鬓角亲了一下。 阿犬一见爹爹亲娘亲,就很不乐意,拈着手里的一粒青葡萄就塞到了赵郁口中:“爹爹,吃!” 赵郁颇为感动——啊,我儿子知道孝顺我了——须臾他就变成了苦瓜脸:“啊,好酸!” 怎么这么酸啊! 见爹爹上当,阿犬开心地笑了起来。 兰芝也是笑:“也就你上他的当了,这葡萄还是青的,如何不酸?” 赵郁一见妻儿就欢喜,简直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伸手从兰芝怀里接过阿犬,左臂抱着阿犬,右手牵着兰芝,一起在葡萄架下的木制摇椅上坐下,然后问兰芝:“梁大和孟五来见你了?” 兰芝点了点头,便把孟五所求之事说了,然后道:“我记得按照《大周律》,孟氏若是被抄家,最严厉的惩罚是女眷没入教坊司,十四岁以下童子充作官奴?” 赵郁“嗯”了一声,怕兰芝心软,转移了话题道:“我刚让人把上个月的邸报都送到内书房去了,你得空再看吧!” 兰芝点了点头,道:“阿郁,以后梁家女眷再来求见,我要不要再见了?” 她是真心不喜欢梁明月,梁家的请帖,她从来没应过,今日肯见梁明月和孟五,还是因为想看看孟五的来意。 赵郁轻轻笑了,趁阿犬不注意,凑近兰芝又吻了一下,这才道:“孟氏倒台,武氏和梁氏要么联合起来和我死扛到底,要么各自捧上利益与我结盟,我打算除恶务尽,先收拾了孟氏再解决武氏和梁氏。在此之前,我会尽力敷衍武氏和梁氏。” 兰芝笑盈盈道:“我可不耐烦理会梁氏的女眷!” 赵郁怜惜地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毫无意外地被阿犬给推开了。 他笑了起来,道:“我之所以如此上进,就是想让你快快活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欢喜谁就是谁,不喜欢谁就不理谁,不想见谁就不见谁,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不然,我一步步往上走,图的是什么?我就是想让你恣意任性的活着!” 前世兰芝受了太多委屈,无数次午夜梦回,赵郁都在拷问自己:我做了大周的皇帝,实现了我对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百姓的承诺,可是我自己的妻子呢?我又带给了她什么?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元稹说他只有像鳏鱼似的终夜忧思不眠,誓不再娶,以报答妻子吃苦受累未曾开颜的一生。 元稹未实现他对亡妻的承诺,赵郁却孤独地捱过了没有兰芝的二十年,如今终于换回了与兰芝的重逢,他自然要兰芝一生快快活活无忧无虑。 兰芝怔怔地看着赵郁,一颗心又酸又涩又甜蜜,眼睛早湿润了。 她吸了吸鼻子,埋进赵郁胸前蹭了蹭,声音微哑:“那我要是揍你呢?” 赵郁笑了起来,胸膛也随之震动:“你已经揍过我至少两次了,我还手了吗?没有!” 阿犬发现这次是娘亲主动亲近爹爹,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酸溜溜的,伸手扭住娘亲的耳朵,轻轻拽了拽:“娘,抱阿犬!” 兰芝本来正满腹辛酸与欢喜,被阿犬这么一搅混,不禁破涕为笑:“好好好!娘抱阿犬!” 阿犬到了娘亲怀里,终于满意了,窝进娘亲怀里,嗅着娘亲身上的味道。 兰芝被阿犬嗅得有些痒,笑不可抑,一边躲,一边道:“阿郁,快把阿犬这小狗给弄走,痒死我啦!哈哈哈哈哈!” 赵郁见状,忙起身抓住阿犬胁下,把阿犬给揪走了:“阿犬,爹爹带你书房玩!” 兰芝见这父子俩走了,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赶紧趁机逃走了。 她特别疼爱阿犬,不过和阿犬呆一起超过两个时辰,兰芝就有些急了——阿犬太爱腻歪她了! 赵郁正抱着阿犬在书房玩,王湉穿着官服和林文怀一起来了。 王湉一改往日的戏谑,与林文怀一起行罢礼,神情肃穆:“郡王,微臣与青衣卫林大人奉旨查抄孟府,已命人封住了孟府各门。”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冷酷,声音清冽:“去吧!” 王湉与林文怀齐齐答了声“是”,行罢礼,恭谨地向外退下。 阿犬看着林文怀退出,有些舍不得,伸手指着林文怀“啊”了一声。 林文怀听到了阿犬的声音,悄悄觑了一眼,见赵郁怀中阿犬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不舍,心里也是感动,却不声张,与王湉一起退了出去。 待书房内只剩下自己父子俩,赵郁这才轻轻道:“阿犬,以后爹爹处理政务,你得在一边看了,等你长大,能够担起责任,爹爹就把这些事情全都托付给你,你不能一直缠着你娘,你娘是爹爹的。” 阿犬就听懂了那句“你不能一直缠着你娘,你娘是爹爹的”,心里不高兴,可是娘亲不在,他不敢反抗,便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五分钟后,第三更奉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郁又和阿犬聊了一会儿男人间的话题, 觉得儿子已经被自己成功警告过了,便开开心心抱着阿犬从后面的暗门回内院了。 阿犬和爹爹在一起呆了一会儿, 真是身心受创, 一见到娘亲, 就赖唧唧凑了过去, 把小脸贴在娘亲脸上, 一动不动。 兰芝见状,忙问赵郁:“赵郁, 你是不是又欺负阿犬了?” 赵郁一脸委屈和不可置信:“我不是。我没有。兰芝,你得相信我。” 兰芝将信将疑, 抱着阿犬柔声道:“阿犬, 让你爹爹给你做全身按摩, 好不好?” 阿犬本来正在恹恹地和娘亲腻歪,听到爹爹要给他做全身按摩, 顿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意图, 当即探着身子让赵郁抱:“爹爹, 摩摩!爹爹,摩摩!” 赵郁:“......阿犬小崽子这阴险和见风使舵劲儿, 到底是随谁!” 兰芝睨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随你呀!” 赵郁摸了摸鼻子, 没法反驳。 用罢晚饭, 兰芝在浴间泡澡,为了避免阿犬去浴间打扰兰芝泡澡,赵郁就带着阿犬去了外书房。 庆和帝刚让内务府营造司把宫城的木制缩微模型送了过来。 为了方便阿犬玩耍, 赵郁命人在书房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大红地毡,把这套宫城木制缩微模型全放了上去,让阿犬自在玩耍拆卸,他则和阿犬一起玩。 父子俩正一起拆卸最复杂的大庆殿,小厮在外面禀报,说梁太师梁启宗与吏部尚书梁乃恩求见。 梁太师带着长子吏部尚书梁乃恩,随着端懿郡王府的小厮从郡王府的角门进入,走了好长的一段甬道,又转了几道门,这才来到了外书房外面的候见房。 候见房内有不少文武官员正等着端懿郡王接见,见梁太师和梁尚书父子来到,众人忙上前彼此见礼。 梁太师父子往日都只有别人去他府里候见,哪曾来别人府上候见? 只是如今形势不由人,只得暂且忍耐。 小厮让梁太师父子现在候见房等着,自己进去回禀端懿郡王。 候见房内官员甚多,原本正等得焦虑,见当朝高官梁太师和梁尚书父子也在这里等着,顿时心里就平衡了许多,便有那好事的上前行了礼,笑嘻嘻道:“老大人,您老先坐下吧,如今才是戌时,郡王正在陪郡王妃用晚饭,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梁太师听了,心里一惊:端懿郡王居然如此宠爱郡王妃秦氏? 他摸了摸袖袋中的三份揭帖,一份是礼单,一份是梁氏门生的履历,一份是梁氏最出众的几位闺秀的庚帖,其中就包括他的长孙女梁明月。 梁氏愿意献出财富和人脉,以梁氏闺秀为纽带,与郡王结盟。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凤眼挺鼻尖下巴,生得甚是俊秀彪悍的青年走了进来,正是郡王府外书房的管事孙夏。 孙夏随着小厮走了过来,含笑道:“梁太师、梁尚书,郡王在书房里,请吧!” 梁启宗带着儿子梁乃恩随着孙夏离了候见房,经过一个青砖甬道,又转过一个回廊,进入一个雅静的院落。 虽是晚上,可是院子里挂了不少水晶罩灯,照得院子如同白昼。 孙夏引着梁氏父子走到外书房廊下,让他们候着,自己进去禀报。 片刻后,孙夏出来,道:“郡王在书房内候着,两位梁大人,请!” 梁太师一进书房,就见地下铺着十分整齐的大红地毡,上面则是整座宫城的木制模型,一个仙童似的小童正坐在地毡上拆卸宫殿,而端懿郡王一身月白道袍,正陪着小童玩耍。 他先是一愣,可是看着莹洁灯光中小童与端懿郡王甚是相似的五官,顿时明白了,这位便是庆和帝极为疼爱的郡王府小皇孙赵臻。 赵臻抬眼看了梁太师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专心玩耍。 见小公子眼睛乌溜溜,满是灵气,梁太师不敢怠慢,忙示意长子梁乃恩与他一起上前向赵郁行礼:“微臣见过郡王!” 赵郁示意孙夏陪着阿犬玩耍,自己起身,引了梁太师父子在一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说话。 梁太师心知此时孟府内还不知道是何惨状,也不废话,直接起身,开门见山掏出三个揭帖奉了上去。 小厮阿贵接过揭帖,奉给了赵郁。 赵郁翻开第一个揭帖,见上面写着“江南缂丝二十匹、蜀锦六十匹、苏绣六十匹、松江上好白绫六十匹,玉带十围、金镶奇南香带十围、明珠二十颗,黄金二千两,送上端懿郡王做贽见礼”。 赵郁眼中含笑,心知梁氏这次是下了本钱了。 他又翻开了第二个揭帖,发现是梁氏门生的履历,心知这是梁氏投靠之意,嘴角翘了翘,似笑非笑,又翻开了第三个揭帖,却发现是女子的庚帖,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全都是梁氏嫡女,不由笑了起来。 梁太师一直看着端懿郡王的脸色,见他笑了,便恭恭敬敬道:“微臣特备几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意。” 赵郁笑容加深,留下了前两个揭帖,却把第三个揭帖退了回去,笑吟吟道:“既然梁太师孝顺小王,前两个揭帖小王生受了就是,至于第三个......听说贵府的梁大姑娘,见了内子很不恭敬,小王如何敢接纳贵府闺秀!” 梁太师一听,看了梁乃恩一眼。 梁乃恩忙跪倒在地:“小女鲁莽,求郡王原谅。” 赵郁似笑非笑道:“贵府闺秀,小王实在是不敢领教。” 梁太师忙也跪了下来。 赵郁磋磨够了这父子俩,这才道:“起来吧!郡王府内外分明,小王主外,内子主内,各司其职,以后送女眷之事不可再提,免得小王翻脸。” 梁太师和梁尚书父子俩心中惴惴,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郁听了他们唠叨了半日,这才道:“梁太师,小王倒是有一件事要和您老商议——” 梁太师闻言,忙起身行礼:“郡王请讲!” 赵郁微微一笑,和梁太师喁喁细谈起来,梁尚书在旁听得清楚,才发现端懿郡王虽然收下了那两个揭帖,可是梁氏想要成功投靠他,却还得再纳上投名状。 端懿郡王的意思是让梁氏假装与武氏结盟共同对付郡王府。 离开端懿郡王府回到自家府邸,梁尚书与父亲梁太师在书房内密谈:“父亲,赵郁这是想让咱们替他斗武应文!” 梁太师叹了口气,道:“我们若是不能替他斗武氏,他又怎肯理会我们梁氏?” 梁尚书忿忿道:“他收了礼物,为何不愿联姻?” 梁太师捋着胡须思索良久,这才道:“是人总要有爱好,对端懿郡王,咱们须得慢慢摸索——你明日去探一下武应文的口风,他若是再提联姻,就把明月嫁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哟~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梁乃恩到底是做父亲的, 闻言缓缓道:“父亲,明月今年刚及笄, 再等等吧, 或许端懿郡王那边还有变故......” 梁太师看了长子一眼, 肃容道:“让你去, 你就去!” 端懿郡王直言厌恶明月了, 又何必让明月在他面前出现?既然是梁氏女,自然要为梁氏做出贡献了, 联姻就是她的宿命。 梁尚书只得答了声“是”。 梁太夫人带了儿媳梁大太太、梁三太太、大房的孙女梁明月、三房的孙女梁朗星一起去紫微殿递牌子候见。 梁淑妃很快就命人宣了梁氏的五位女眷进去。 夏日的紫微殿,花木茂盛, 奇花异草遍布, 颇为清雅幽静。 梁淑妃在紫微殿偏殿里接见娘家人。 梁太夫人带着儿媳孙女行罢国礼, 在女官的接引下落座,看着高高坐在上方的女儿梁淑妃, 眼睛顿时有些湿润了——自从女儿进了宫闱, 她是有品级的女眷, 一年也只能见几遭罢了,更不用说家里其余人了。 梁太师作为淑妃娘娘的亲生父亲, 怕是已经忘记女儿长什么模样了...... 梁淑妃见母亲双目含泪,顿时叹了口气, 道:“今日天气晴朗, 本宫想出去散步,请梁氏女眷陪同吧!” 众女眷随着梁淑妃,一直到了后面花园高处的亭子里, 这才在宫女安放的锦垫上坐了下来。 梁淑妃待茶点摆放完毕,开口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女官、宫女和太监齐齐答了声“是”,鱼贯退了下去。 其中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没走太远,就在下面不远处看着人。 梁淑妃这才带了些笑容,看向梁太夫人:“母亲,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看着女儿眼中的欢喜,梁太夫人心里更是难受,道:“你近来如何?陛下还来紫微殿么?” 梁淑妃眼中的光亮消逝了。 她从水晶果盘里拈起一粒荔枝,慢慢剥着壳,轻轻道:“后宫一直无所出,陛下连选秀都懒得选了,更何况后宫?大约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梁淑妃说着话,却想起了前些时候延福宫那边的动静,便道:“倒是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进宫伴驾了十来天,延福宫那边热闹得很,只是陛下不让后宫妃嫔接近,我们在后宫也只是听听声音罢了。” 梁太夫人没说话。 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没说话。 梁朗星今年十四岁,生得甚是俊丽,颇有一种英气勃勃的韵致,她听得心下惨然,忍不住道:“姑母也太寂寞了呀!” 后宫几十位宫妃,基本都是高门出身,都正处在如花盛放的时候,见不到皇帝不说,没有子嗣也不说,连宫里来了个小皇孙,也都挨不着边,连逗逗小皇孙缓解一下寂寞也不行,这可真够惨的。 梁淑妃原本还只是平淡地叙述,听了侄女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可是担心太监宫女里有林文怀白文怡的人,还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地流泪。 梁太夫人眼泪也落了下来。 就连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眼睛也都湿润了——梁淑妃的今日,也就是她们的女儿的明日,梁氏的女儿享受了家族的荣光和富贵,自然要为家族赴汤蹈火。 梁明月却没有泪意,她觉得姑母既然得了家族奉养,自当为家族奉献。 她也随大流装着拭了拭泪,想起祖母的交代,开口问道:“娘娘,这样看,陛下对端懿郡王的小公子甚是疼爱?” 梁淑妃用彩绣锦帕拭去眼泪,道:“陛下那几日根本没上朝,都是把内阁召到延福宫议事,就为了陪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能不疼爱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隐约听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在延福宫,跟着陛下吃睡,每天上午、傍晚和晚上,还得陛下陪伴散步玩耍,陛下还把金明池行宫赐给了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正在重新修缮,预备修缮罢就交付给端懿郡王府做别业——如果这还不叫疼爱的话,那什么是疼爱?” 梁太夫人默然。 梁明月心里一阵恐惧。 梁朗星却开口道:“姑母,就算是民间,祖父疼爱独苗孙子也就这样了吧......” 梁淑妃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侄女,微微颔首:“可不是呢!” 这一代梁氏女中,她的父亲梁太师和母亲梁太夫人,一向宠爱养在膝下的长孙女梁明月,倒是不怎么带次孙女梁朗星进宫。 如今让她这做姑母的来看,梁明月杏眼圆脸,甚是娇美,梁朗星浓眉长睫鹅蛋脸,英气勃勃,倒是更美一些。 梁明月心中忿忿,道:“如今端懿郡王身边只有郡王妃秦氏一个女人,也只有那一个小公子,其实若是端懿郡府再进一位侧妃,夺了秦氏的宠,再生几个小公子,秦氏生的那一个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梁淑妃看了梁明月一眼,道:“我命人宣过端懿郡王妃进宫,却被郡王府寻了个理由给拒绝了。郡王妃秦氏谁的面子都不给,任性得很,我也只是在陛下那里提了提,陛下却道——” 她的眼睛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定在了梁明月身上,这才道:“陛下说,秦氏连阿郁都是说揍就揍,她揍了阿郁,阿郁还得捧着她的手吹气呵护,口口声声‘手疼不疼呀’——阿郁自己把秦氏当成祖宗,谁敢惹她?” 梁太夫人、梁大太太、梁三太太都吸了一口冷气。 梁大太太道:“这秦氏是狐狸精下凡么?居然勾得一向以精明著称的端懿郡王如此宠爱?” 梁朗星眼睛却亮了起来:“这端懿郡王倒是一个情种......” 梁明月垂下了眼帘,藏在绣着紫色藤蔓衣袖内的双手紧紧握起——秦兰芝再受宠爱,若是死了,端懿郡王也只能看着她的牌位流泪! 因在座都是自己人,梁明月忍不住道:“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梁朗星听了,眉头皱了起来,打量了梁明月一番,低下了头。 梁淑妃没想到侄女居然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看向梁太夫人。 梁太夫人忙呵斥道:“明月,胡说什么呢!” 梁明月低下头不吭声了。 梁淑妃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们梁氏是百年世家,能历经百年屹立不倒,自有我们的底蕴在,凡事未成之前不可胡说,即使成了,也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 梁大太太忙拉了梁明月起来,母女俩一起跪了下去:“明月口无遮拦,请娘娘恕罪!” 梁淑妃叹息了一声,觉得有些无力,道:“陛下一直未曾立后,若是咱家能投靠端懿郡王,好好为端懿郡王出力,将来我也许能得家族之助,有一个好结局......” 她如今是总揽后宫事务,若是娘家得力,将来一个太妃是走不了的,若是能成了太后,那就更好了。 只希望家族给力一些,不要做蠢事。 梁太夫人自是明白女儿话中之意,忙道:“娘娘,我等都明白,必不辜负娘娘期望!” 不远处碧绿茂盛的女贞丛里蹲着一个小太监,亭子里人说的话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只有梁大姑娘那句话因为声音大,他清清楚楚,一直等到天黑,这才悄悄出去了。 林文怀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他的前方立着亲信太监齐文慎和一个在紫微殿做粗活的小太监。 待齐文慎叙述罢小太监的话,林文怀这才开口道:“梁大姑娘原话是什么?” 小太监想了想,道:“梁大姑娘声音略微有些大,小的听得清楚,说的是‘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文怀听到这样恶毒的诅咒,心里一阵愤怒,面上却依旧淡淡,吩咐道:“赏。” 他的亲随唐诗拿了一个锦袋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心情激动,悄悄捏了捏,知道里面是传说中林公公赏的金豆子,当即眉开眼笑磕下头去。 待齐文慎带了小太监离开,林文怀吩咐唐诗:“你亲自去看着梁大姑娘吧!” 唐诗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想到阿犬可爱的样子,林文怀心里一阵温暖,叫了小太监进来问道:“韩姑娘来了么?” 小太监觑了林文怀一眼,道:“启禀大人,韩姑娘今日还没过来。” 韩姑娘不止今日没过来,昨日也没过来,前日也没过来。 林文怀心里空落落的,视线落在摊开的书上,良久都未翻页。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便不再看书,侧耳细听了片刻,道:“这么晚还打雷,真是雷雨夜啊......” 心里却道:以前韩香绫最怕雷雨夜了,去杭州路上遇到雷雨夜,她吓得不敢睡,如今晚上她会不会害怕?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发现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林文怀心道:香绫那样疼爱阿犬,如今梁氏可能要对阿犬不利,不如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想到这里,林文怀当即吩咐小厮:“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到了不少地雷,感谢送地雷鼓励的水晶苹果、breathesky2007、凌晨、透明的雨、樱桃好吃五位小亲亲,谢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本章送出66个红包~ 第二更在晚上十点~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5 02:45:4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5 02:45:52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5 02:46:2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5 22:47:4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6 04:45:0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6 04:45:10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6 07:38:24 凌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6 18: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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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艳的脸上早已收敛了笑意,眼中满是坚毅:“表姐,如今我和阿犬所依赖的不过是阿郁的宠爱罢了,可是这样的丈夫之爱,父亲之爱,真的能一直不变么?” 韩香绫一直以为兰芝虽然聪慧,却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柔弱女子,没想到兰芝想的却是这样深远。 兰芝的话,让她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韩香绫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兰芝,你......阿郁毕竟和汉武帝不同,他那么爱你......” 她作为旁观者,自是旁观者清,赵郁每每看向兰芝,眼睛里闪着光,眼神温柔,满是爱意,根本不愿意移开视线。 这样热烈而绵长的爱,韩香绫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见到过。 即使她爱了那么多年的林文怀,也从来都是温润的,不着痕迹的,如静水流深...... 兰芝笑了起来,道:“表姐,内务府那边刚送了些贡上的哈密瓜、荔枝和小西瓜,等一会儿你回去,正好带走些回去吃。”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临死前的孤独无助恐惧无措,哪里是能够轻易忘怀的...... 赵郁那样爱她,爱阿犬,兰芝还是想自己一步步强大起来,起码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她能够保护阿犬,保护自己,能够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带着阿犬离开。 韩香绫见兰芝不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便也趁势转移了话题:“今晚估计要下大雷雨了。” 内书房窗子上镶嵌的是水晶薄片,兰芝透过水晶片,看到一道闪电划过黑漆漆的夜空,随之而来的是炸雷声,庭院里的花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忙道:“已经起风了,怕是快要下雨了!” 兰芝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由远而近传来赵郁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赵郁阿犬父子俩响亮的笑声。 她吓了一跳,忙推开窗子向外看,却见赵郁把阿犬裹在怀里,一路笑着飞奔了过来,阿犬因为兴奋,在赵郁怀里咯咯直笑,开心极了。 兰芝又好气又好笑:“这对傻父子!” 她嘴里埋怨着,却已经起身出去了。 韩香绫见兰芝刚才还冷静得不得了,这会儿一见赵郁和阿犬父子俩回来,兰芝当下就出去迎接,不由笑了起来,也跟着出去了。 赵郁进了屋子,还舍不得放下阿犬,抱着阿犬笑容灿烂,小虎牙在明亮灯光中闪闪发光,可爱得很:“阿犬,好玩么?” 阿犬笑得眼睛亮晶晶,清清楚楚道:“爹爹,好玩!好玩!” 他身子往外挣扎,还想像刚才那样,被爹爹抱着在雷电下狂风中奔跑。 赵郁当即就要抱着阿犬出去,却被兰芝拦住了。 兰芝伸手拉住了赵郁:“也不看看什么天气,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 赵郁跑得额头沁汗,俊脸泛红,眼睛明亮,笑容稚气:“不是还没下么?我和阿郁在走廊里玩也行!” 见韩香绫也走了出来,赵郁忙里偷闲和韩香绫打了个招呼:“表姐,你来了!” 韩香绫见赵郁这样幼稚好玩,不由也笑了,道:“真的快要下雨了!” 赵郁把阿犬放到了背上,父子俩一起拱手哀求兰芝:“兰芝,我们就在走廊里玩,求你了,求你了......” 看着父子俩生得极为相似的脸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兰芝心里一软,当下道:“想出去玩倒是可以,不过雨一开始下,你们就得回屋。” 赵郁和阿犬一起欢呼了一声,赵郁背着阿犬又冲了出去。 兰芝和韩香绫不放心,也跟了出去,却见到赵郁背着阿犬刚跳下台阶,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赵郁懵了瞬间,当下背着阿犬就又冲了回来。 兰芝不由笑了:“看来老天不想让你们父子乱跑了。” 赵郁和阿犬都有些懵,不过这父子俩都是乐天派,赵郁当即道:“阿犬,爹爹带你泡澡去!” 阿犬“嗷嗷”欢呼着,这父子俩就真的一起进了卧室,去浴间泡澡去了。 韩香绫目瞪口呆:“兰芝,你这丈夫带儿子,可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啊!” 兰芝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阿郁今年也才十九岁呢!”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爱意与包容。 韩香绫看着兰芝的笑颜,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又有些失落,因知道兰芝要去照顾赵郁和阿犬父子俩,便笑着告辞。 兰芝忙道:“表姐,雨这样大,等雨小些或者雨停了,你再回去吧!” 韩香绫微笑道:“如今正是盛夏,倒也不冷,我想自己在雨中走一走,整理一下思绪,你不用让人送我。” 兰芝苦留不得,韩香绫又不肯让人送,她只得命人取了赵郁特地命人制作的大油纸伞给了韩香绫,道:“这是阿郁特地让人制作的,足够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打的伞,你路上用吧!” 韩香绫笑着道了谢,带着伞离开了。 翠竹打着另一把油纸伞跟在后面。 出了内宅正门,韩香绫打着伞慢慢向东而去,急雨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啪啪”声。 道理一侧的檐下挂着一盏盏带着灯罩的琉璃灯,昏黄的灯光照出了密集的雨帘。 地下已经积了一层积水,雨滴打在上面,激起一个个透明的小水泡。 想到赵郁、兰芝和阿犬一家三口的温馨甜蜜,再想想自己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一直若即若离的林文怀,韩香绫眼睛湿润了。 这样湿冷的雨夜,她很想很想去御河街找林文怀,韩香绫知道林文怀今晚不用进宫轮值。 可是她追了林文怀这么多年,她不能一直苦追下去了,若是林文怀没有回应,她这样痴缠又有什么意趣? 想到林文怀,韩香绫饶是再坚强,眼睛依旧湿润了。 韩香绫带着翠竹,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回了她住的院子。 兰芝给她的油纸伞果真足够大,她头上脸上果真没被雨淋中,只是脚上的绣鞋已经被雨水浸透了,裙裾也湿漉漉的。 韩香绫刚走上正房前的青石台阶,便看到正房明间的细竹丝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身着青色纱袍的林文怀走了出来。 林文怀大约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没有戴冠,漆黑头发用青色丝带绑了,身上穿着青色窄袖袍子,腰围黑色缎带,越发显得清瘦高挑。 也许是等得太久了,一见韩香绫,他微微扬起的眼尾透出些许笑意,十分的风流撩人,可是等他再往下看,发现韩香绫下面全湿了,秀致的眉头当即蹙了起来:“怎么淋湿了?快进来吧,洗澡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韩香绫浑身发冷,可是一颗心却火热而雀跃,她一边笑一边流泪,用力抹了一把脸,顺手就把赵郁特制的大油纸伞给扔了,整个人扑进了林文怀的怀中,紧紧抱着他放声痛哭。 你终于来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林文怀抱着湿漉漉放声痛哭的韩香绫,呼吸一滞,心中满是怜惜和温柔,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韩香绫泡澡的时候,林文怀走了进来,拖了张椅子在浴桶边坐下,眼帘低垂,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着林文怀这个模样,韩香绫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怦怦怦怦”,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泡在浴桶里,脸也热,身上也热,都不敢看林文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轰隆隆的炸雷声中,韩香绫听到林文怀清冽好听的声音:“香绫,我想娶你,你——” 你会不会嫌弃我? 会不会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神? 会不会受不了别人的非议? 会不会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郁带着儿子在雷声中奔跑的行为,十分危险,请勿模仿。 ☆、第一百二十八章 韩香绫原本正在浴桶里, 听了林文怀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怔怔看着林文怀, 眼中含着泪, 一颗心悬在那里, 等着林文怀接下来的话。 林文怀看着韩香绫, 心中无限怜惜, 一鼓作气道:“香绫,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做我的妻子?” 韩香绫忽然起身,湿漉漉的身子投入林文怀怀中, 双臂一把抱住了林文怀:“文怀, 我愿意!我愿意......” 从她第一眼看到当年那个清秀白皙的少年到现在, 已经快十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如今终于能够彼此相守...... 林文怀抱着韩香绫, 在她鬓角吻了一下, 又凑过去在韩香绫眼角吻了吻,尝到了咸而涩的味道。 他拥紧韩香绫, 声音温柔:“我明日就去和郡王聊这件事,尽快把你迎进家门。” 韩香绫因为极度的幸福和欢喜, 身子微微颤抖, “嗯”了一声,反抱住了林文怀。 原来,这么多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终于和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在一起了...... 外面暴雨如注, 郡王府内宅正房内安静温馨。 阿犬累极了,吃了些奶很快就睡熟了。 兰芝帮阿犬搭好盖肚子的薄被,扭头一看背后的赵郁,发现赵郁也已经睡着了,不由一笑,探身熄了床头的白纱罩灯,依偎着赵郁也睡了下去。 在噼里啪啦的急雨声中,兰芝外侧是赵郁,里侧是阿犬,甚是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赵郁天还没亮就起来预备上朝。 暴雨已经停了,到处湿漉漉的,天却还没有亮,赵郁在孙夏孙秋等人的簇拥下骑马往宫门方向而去。 宫门前等着上朝的大臣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先是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有人低声道:“端懿郡王来了!” 众大臣顿时潮水般围了上去,吩咐拱手行礼寒暄,把端懿郡王赵郁严严实实围在中间。 丞相武应文见状,抬头看了过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很欣赏端懿郡王年少有为,可是欣赏归欣赏,他和端懿郡王的矛盾是永久存在的。 对武应文来说,他毕生是为了武氏家族而奋斗,端懿郡王则是要扶助寒门铲除世家的力量,而武氏家族,是四大世家中留存的两大世家之一,正是赵郁力图削弱铲除的对象。 想到这里,武应文看向另一边的梁启宗和梁乃恩父子,却见梁氏父子也在看向端懿郡王方向,不由心里一动,叫来贴身侍候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恰在此时,梁乃恩也看了过来,两人隔着众人,遥遥相应,点了点头。 赵郁身材高挑,如今被众人围着如众星捧月,在寒暄奉承声中,他眼波流转,扫过武应文和梁启宗梁乃恩三人,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 朝会散罢,赵郁又被庆和帝单独留了下来。 庆和帝也不乘坐辇车了,带着赵郁步行从上早朝的紫宸殿前往延福宫。 前些时候因为带阿犬,他的活动量骤然增大,庆和帝发现自己居然不难受,反而很舒服,所以开始有意识地多活动,以便下次带阿犬时能跟上阿犬。 下了一夜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虽有阳光,却丝毫不显燥热。 赵郁陪着庆和帝,一边走,一边聊着大周与西夏赫孙的谈判之事。 此事赵郁进行得很顺利,他大略和庆和帝说了一遍,道:“皇伯父,我采取的是分而治之的策略,如今正晾着西夏使团,在与赫孙使团谈判。” 庆和帝很信任赵郁,认真地听赵郁说完,道:“这件事朕既然托付与你,就不会干涉你,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行。” 赵郁笑了起来,道:“我那里倒是颇有几个能干的幕僚谋士。” 他把自己得用的几个幕僚和庆和帝说了一遍,比如善于做决断的祁瑞,再比如善于谋划的郑城,还有高屋建瓴制定策略的丁五岳。 庆和帝听说祁瑞还没功名,当下问赵郁:“既如此,明年春闱主考人选,由你来定吧!” 赵郁早有人选,当下便道:“皇伯父,我觉得冯云奇不错。” 庆和帝一边走,一边道:“冯云奇颇有才华,而且有文人的风骨,在大周文坛很受推崇,的确适合。” 谈罢正事,见延福宫已经遥遥在望,庆和帝这才进入了主题:“阿郁,阿犬最近怎么样?” 赵郁何等精灵,当即闻弦歌而知雅意,含笑道:“皇伯父,您是不是想让阿犬再进宫陪您几日” 庆和帝发现自己和赵郁说话,总是省力得很,便老老实实道:“嗯,朕甚是思念阿犬,他在宫里陪伴朕的时候,朕天天神清气爽;阿犬一离开,朕觉得宫里冷冷清清,甚是凄清。” 赵郁原本还想逗逗庆和帝,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难受,当下道:“皇伯父,今日待我有空,我就把阿犬送过来。” 庆和帝闻言大喜,忙道:“林文怀正好要见你,让他把阿犬接过来吧!” 没等赵郁开口,庆和帝接着又叹了口气:“你和阿犬的母亲再努努力,给朕再添一个小皇孙吧!” 赵郁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皇伯父,我和兰芝还在孝期呢!” 庆和帝没说话,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延福宫前。 林文怀正在延福宫前侯着,见庆和帝过来,忙带着众太监宫女上前行礼。 庆和帝着急见到阿犬,当即吩咐道:“文怀,你这就随着阿郁去郡王府吧!” 到了郡王府,待赵郁在外书房书案后坐下,林文怀当即起身,正色拱手道:“郡王,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一般权监,都是自称“咱家”,林文怀与其说是权监,不如说更接近文臣,因此很少自称咱家。 得知林文怀想要求娶韩香绫,赵郁心中欢喜,当即道:“恭喜恭喜!” 他越想越开心,笑嘻嘻道:“表姐娘家这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表姐须得在我这府里发嫁,嫁妆也须由我们夫妻筹备,以后端懿郡王府就是表姐的娘家了,林叔,你若是辜负表姐,我可是她的娘家出气人!”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文怀对他都是无条件的好,手中力量尽他所用,一直忠心耿耿,赵郁心中感念,自然要竭力回报了。 林文怀听了,心中感动,却不多说,只是长长一揖:“多谢!” 两人都忙得很,难得聚在一起,赵郁便命小厮沏了一壶太平猴魁送进来,和林文怀饮茶闲聊。 林文怀想起昨日梁氏进宫见梁淑妃时小太监听到的话,便和赵郁说了。 赵郁听了,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警告过梁乃恩父子俩了,没想到那梁明月居然还如此嚣张!” 林文怀沉吟了一下,道:“郡王,此事不可不防。” 赵郁看向林文怀:“青衣卫在梁府内宅安插人了么?” 林文怀点了点头。 赵郁想了想道:“我如今要利用梁氏对付武应文,暂且不打算动梁氏,这样吧,你让人看着梁明月的动静,若是她有什么异动,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林文怀答应了下来,又与赵郁商议他和韩香绫的婚事:“我和香绫的意思是不用大办,寻一处别业,亲近之人在一起吃酒玩耍游玩一日,也就罢了。” 赵郁笑了:“如此甚好,全是自己人,阿犬可以开心地玩!” 谈妥此事,林文怀便起身打算告辞:“我傍晚时过来接阿犬去宫里,先请郡王妃安排收拾。” 他想早些和韩香绫相守,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十,得早些筹备婚礼,布置宅子,给韩香绫一个安稳的家。 至于阿犬,他年纪虽小,身份却贵重,若是要去宫里,陪伴侍候的奶娘和丫鬟都得提前安排,行李也要细细收拾,因此他打算傍晚再来迎接。 赵郁起身送林文怀。 两人一起走到院中,看着一边经历过雨淋清脆欲滴的竹林,赵郁忽然难得正经起来:“林叔,你和表姐已经虚掷了近十年时间,如今终于有情人成了眷属,一定要珍惜夫妻相守的时光,切莫再虚耗了。” 林文怀看着赵郁,不禁笑了:阿郁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他笑着答应了一声,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离去了。 外面候见房里等着端懿郡王接见的人太多了,小厮阿贵被人催了又催,只得进来看里面的情形,却见到端懿郡王正立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静静看着前面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敢打扰,便立在一边候着。 赵郁抬头看到了他,便道:“何事?” 阿贵忙道:“启禀郡王,外面候见的人......” 赵郁摆了摆手:“就说我上午有事,请他们下午再来吧!” 说罢,他径直去了书房,从后罩间的暗门去了内院。 这会儿正是刚用罢早饭的时辰,阳光还不算强烈,丫鬟们正在廊下坐着做活,见端懿郡王进来,忙起身齐齐行礼。 赵郁看都不看,直接叫了声“翡翠”,一边走一边问:“郡王妃呢?” 翡翠忙道:“启禀郡王,郡王妃和小公子昨日都有些累,如今都在睡呢!” 赵郁心里一动:阿犬昨日疯玩,累倒是正常,兰芝怎么也累成这样? 他停下脚步,轻轻吩咐翡翠:“你去找孙秋孙夏,让他们出城一趟,悄悄把阿犬的外祖父外祖母接来。” 翡翠答应了一声,忙去传话了。 赵郁知兰芝还带着阿犬在睡,便直接去了卧室。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赵郁给亲醒了,她伸手一把推开了赵郁的脸,闭上眼睛又睡了。 赵郁又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见兰芝和阿犬睡得香甜,便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脱了外衣,揽着兰芝在床外侧也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的地雷~ 今天只有一更,我略微休息,然后继续加更~ 长青君子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19:42:02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20:13:46 yukimar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22:50:22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23:22:38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23:29:48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7 23:30:21 2598670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8 19:40:15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兰芝醒来, 发现赵郁挨着她正睡得香,阿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大眼睛忽闪忽闪, 正悄悄爬起来, 试图从她和赵郁身上翻出去。 她笑着起身, 伸出双臂, 提起企图“越狱”的阿犬轻手轻脚下了床,母子俩去西暗间梳洗去了。 用罢迟到的早饭, 兰芝带了阿犬在庭院里散步,给阿犬讲故事, 教阿犬说话, 娘俩正说着话, 丫鬟却来禀报,原来庆嘉长公主的大儿媳妇白大太太带着一对龙凤胎白希和白贞来了。 兰芝得知阿犬的小伙伴来了, 先吩咐珍珠去叫侯奶娘带了阿青过来一起玩, 然后出去迎接。 谁知她刚迎着白大太太, 礼部尚书冯云奇的大儿媳妇冯大奶奶云氏也带着女儿冯珠珠和儿子冯宝承来了。 因赵郁在正房东暗间卧室里睡觉,兰芝就带着客人去了月光湖畔的园子里玩。 白大太太这次是带着婆婆庆嘉长公主寿辰的请帖来的。 原来八月初一是庆嘉长公主的寿辰, 因是整寿,庆嘉长公主的长子白佳安和三子白佳宁都在京城, 便打算为长公主大办寿辰, 大宴宾客。 因如今京城高门女眷人人邀请端懿郡王妃而不得,因此庆嘉长公主便特地让大儿媳妇白大太太上门,亲自送上请帖, 邀请兰芝到时候亲临。 兰芝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一则庆嘉长公主是庆和帝的同母姐姐,赵郁的嫡亲姑母,二则庆嘉长公主的长子白佳安和三子白佳昊都是赵郁亲信,而三子白佳宁更是赵郁的至交好友,为了赵郁,她也得给庆嘉长公主面子。 白大太太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过来,居然能请动素来不爱出门应酬的端懿郡王妃,自是欢喜,与兰芝又说笑了半日,又当面邀请了冯大奶奶婆媳姑嫂届时光临。 兰芝陪着客人在园子里盘桓了大半日,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这才送了客人离开,带着阿犬回内宅正房去了。 她刚走到正院门口,孙夏、孙秋、温凉和温和四人齐齐从门房里出来,拱手行礼:“见过郡王妃、小公子!” 兰芝笑了:“咦?你们四个怎么在这里?郡王还在里面么?” 孙夏含笑道:“启禀郡王妃,秦老爹和秦老太太刚到,郡王正在里面陪着秦老爹和秦老太太。” 兰芝一听,顿时大喜,当下抱着阿犬加快脚步向里走去。 跟着侍候的丫鬟奶娘忙都急急跟了上去。 正房明间内,赵郁正陪着岳父岳母说话,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笑了起来:“兰芝回来了!” 果真很快丫鬟就掀开了正房门上的金丝草门帘,兰芝抱着阿犬笑吟吟走了进来。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 寒暄罢,赵郁陪着秦仲安带阿犬去庭院里玩了,明间里只剩下秦二嫂和兰芝。 秦二嫂和女儿一起坐在黄花梨木罗汉床上。 看兰芝的脉息之前,她先开口问兰芝:“兰芝,你上次月信是何时来的?” 兰芝见娘亲殷殷望着自己,略一思索,什么都明白了:“娘,您是担心我又有了身孕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娘,我昨晚刚来的月信,怎么可能有身孕?” 秦二嫂听了,不由哈哈笑了,道:“女婿今日巴巴让孙秋孙夏去把我和你爹接了过来,还亲自来和我们说,担心你又有了身孕,请我照顾你,没想到居然是虚惊一场!” 兰芝挽着秦二嫂的胳膊:“娘,你这次过来,就多住几日吧,正好郡王府家务事多,你帮我多照看阿犬。” 秦二嫂也想念小外孙阿犬了,自是答应了下来。 母女俩正在说话,韩香绫却来了。 兰芝已知林文怀与韩香绫的婚事,却不点破,只是笑眯眯笑着韩香绫。 韩香绫被兰芝看得不好意思,索性大大方方道:“秦伯母,兰芝,我要嫁给林文怀了,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十。” 秦二嫂听了,先惊后喜,惊的是林公公那样冷峻寡言的人,居然要娶爱说爱笑的韩香绫;喜的是韩香绫与兰芝素来交好,她有了归宿,秦二嫂也为她欢喜。 兰芝听了,喜滋滋道:“表姐,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韩香绫揽着兰芝:“说罢,姐姐都答应你。” 兰芝眼睛笑成了弯月亮,伸出一根指头:“一,我和阿郁是你的娘家人,郡王府是你的娘家,你须得从郡王府发嫁。” 韩香绫还在笑,鼻子却有些酸涩:“好,我答应了。” 她出身高门,却嫁给大太监,别人背后只会嘲笑她,兰芝却从来都是鼓励她照顾她。 兰芝又伸出一根指头:“二,郡王府既是你的娘家,你的嫁妆须得由我来准备。” 韩香绫鼻子有酸又涩,眼睛早湿润了,她坐在兰芝右边,依偎着兰芝,轻轻“嗯”了一声。 秦二嫂见状,忙道:“还有我呢,我也得给韩姑娘添妆!” 三人正说的高兴,赵郁却陪着林文怀进来了。 得知林文怀是奉庆和帝旨意要接阿犬进宫伴驾,兰芝忙道:“且等片刻,我去安排跟阿犬的人!” 赵郁见兰芝笑盈盈的,不似不开心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知道兰芝把阿犬看得如珠如宝,有些担心兰芝舍不得。 阿犬大约是随了赵郁,从来都是来去匆匆,毫无离情别意,如今要离开爹娘去陪皇爷爷了,他也只是和兰芝腻歪了一会儿,在娘亲额头脸上连连亲了好几下,然后便投进林文怀的怀抱,在众人的簇拥下轻轻松松离开了。 兰芝抚摸着被儿子亲吻过的额头和脸颊,麻酥酥的幸福感还在,因此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倒是赵郁,眼睁睁看着儿子洒然离去,看都没看他这亲爹一眼,心里空落落的,莫名的难受。 他看向身侧的兰芝,心里好受了些——不管怎样,兰芝总是陪着他的! 到了晚间,秦仲安和秦二嫂两口去月光湖泛舟夜钓去了。 赵郁带着兰芝从外书房后罩间的暗门进了外书房,他在外书房见人,让兰芝在屏风后看看书喝喝茶吃吃点心,顺便陪着他。 屏风后摆着一张舒适的贵妃榻,上面铺设着用金丝软草编织的软垫,兰芝倚着金丝软草编就的靠枕歪在上面,一边闻着靠枕内艾草的药香,一边听着赵郁在屏风外和人谈公事。 此时在外面向赵郁回话的正是监察御史王湉和新任大理寺卿甄素和。 王湉和甄素和负责查办孟氏一案,也是查抄孟府的具体负责人,他们过来,正是向赵郁回报查抄之事的进展。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专注地听王湉和甄素和的回禀。 甄素和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生得颇为俊秀,缎带束发,青色儒袍,颇有种临风玉树的韵致。 他记忆力极佳,什么都不用看,笔直地立在那里,双目清亮,声音似有磁性,直接向赵郁禀报:“......共得金一千二百万两,银八千九百九十七万两,玉器四千六百七十八件,古画三千二百轴册,锦缎绢绫六万一千八百匹,象牙、犀角、玳瑁、玛瑙等共装满六十大车......” 赵郁神情肃穆,专注地听着,不时用蘸了朱砂的笔在册子上做标注。 在屏风后的兰芝听着甄素和的回禀,先是惊讶——这孟氏真真富可敌国,接着她又被巨大的悲凉笼罩——这些富可敌国的财宝,或是一点一点从百姓身上搜刮而得,或者是贪污国家财税而得,抑或是卖官鬻爵而得,这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文物珍玩,无不浸透了罪恶和血腥...... 孟氏一族,必须严办,唯有如此,才可杀一儆百。 最重要的是,大周得严格官员监察制度了。 一直到了深夜子时,赵郁这才挽着兰芝的手,一起走回内院。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郡王府占地颇广,人口却少,四处亮堂堂静悄悄,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鸣叫着。 兰芝听着小虫的明间,轻轻道:“阿郁,单是查一个孟氏,明面上就查到了这么多,暗地里的产业更是不计其数,那其它世家呢?还有别的高官呢?大周贪腐真的很严重啊!大周的官员监察制度,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郁“嗯”了一声,道:“皇伯父这些年的宽政懒政,真是......唉......不过如今还不晚,哪里出了问题,就从哪里开始清理改变。” 兰芝又道:“这些高官豪门,在家积存了这么多金银,那么民间流通的金银不够怎么办?我总觉得这样会有很不好的情形出现,阿郁,你还是延请专门的人士,好好研究研究吧!” 赵郁也正担心此事,闻言笑了,道:“我身边的幕僚丁五岳,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到时候他带着人来向我禀报,你也来听听吧!” 他从来不觉得兰芝是女子,不该参与这些政务。 兰芝很聪明,能够参与进来,会带给他很多启发。 最重要的是,赵郁希望自己和兰芝能够尽可能多地相守在一起。 他常常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兰芝对此很感兴趣,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 待两口子进了屋子,身边没有外人了,兰芝这才笑盈盈道:“阿郁,你怎么担心我怀孕了?咱们不是一直——” 见兰芝眼睛水汪汪,粉脸微红,赵郁心里一动,道:“我瞧你有些累,想起上次你怀阿犬时的情形......” 兰芝瞟了他一眼:“那我若是真的有孕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崽子开家长会去了...... 我要努力陪崽子学习,和他一起成长!!! ☆、第一百三十章 赵郁灿烂一笑:“反正我自有主意。” 这次兰芝虽然没有怀孕, 可是孝期毕竟还有一年多,万一哪一次兰芝就怀上了呢?须得加快过继进程了。 皇伯父如今正让鸿胪寺和礼部操办这件事, 估计最迟也在八月。 接下来这段时日, 阿犬不在郡王府, 兰芝得了空, 便和母亲一起忙碌着给韩香绫准备嫁妆。 她先和母亲商量着写了个单子, 然后请韩香绫过来看。 韩香绫接过单子翻开看,见第一页便是各种木器家具: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 黄花梨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黄花梨美人榻一张, 黄花梨木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 黄花梨顶箱柜、立柜、书柜, 樟木箱子两对,梳妆台一座...... 她忙道:“兰芝, 这可使不得, 太贵重了!” 兰芝笑盈盈道:“你继续往后翻看!” 韩香绫往后翻到了第二页, 发现上面写着各种摆设: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翠竹盆景一盆、白玉玛瑙梅花盆景一盆、素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水晶茶具一套、青瓷茶具一套...... 她又往后翻, 见第三页写着各种梳妆匣日用品,连床上铺设的床帘、幔帐、彩缎衾褥、鸳鸯枕都准备齐全了, 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兰芝揽着韩香绫, 柔声道:“表姐,阿郁和我说了,既然要给你准备嫁妆, 自然要齐齐全全的,你不必和我们见外,出嫁以后多回娘家走走就都有了。” 她知道赵郁的想法,赵郁一直想回报林文怀,可是林文怀什么都不缺,因此便打算借韩香绫出嫁来表示一下。 而兰芝又的确很看重韩香绫这个表姐,自然尽心尽力。 韩香绫心中感动,眼睛湿润了,抬眼看向兰芝:“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东西,我领的是你们两口的情!” 兰芝笑了起来,和韩香绫一起翻看第四页:“第四页一直到第八页是四季衣服、鞋袜及其它穿戴物,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韩香绫继续翻看,却见记录的有春秋的纱夹衣、绸夹衣、缎夹衣,夏天穿的纱、麻、薄罗、绸衫子,冬天的银鼠皮、灰鼠皮和玄狐皮,后面还有各种氅衣,而且还记录了氅衣的图案,如凤穿牡丹、百蝶穿花等。 她扑哧一声笑了:“你帮我准备了一次嫁妆,将来嫁女儿时可算是有经验了!” 兰芝悠然向往:“我和阿郁说了,将来我们有了女儿,定要给她准备得齐齐全全,房子宅子都有,让男方如同入赘。” 韩香绫笑了起来:“那你快些生女儿去呀!” 兰芝有些沮丧:“还在孝期呢,这些臭规矩真烦人,朝廷若是能改了才好。” 人都是不容易满足的。 她有了阿犬,却又盼着再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不管是像她,还是像赵郁,应该都是个可爱好看的小姑娘。 韩香绫看着兰芝笑——赵郁是要做皇帝的人,兰芝只要愿意,将来总有法子改的。 兰芝也想通了,顿时笑了起来。 商定好嫁妆,两人又开始商议八月初一那日给庆嘉长公主的寿礼。 兰芝把自己订好的礼单打开,让韩香绫帮她看看。 韩香绫道:“我听说庆嘉长公主喜欢各种手串......” 兰芝笑吟吟指给她看:“我备的有红宝石手串、珍珠手串、翡翠手串、蓝宝石手串、沉香手串、水晶手串各两串。” 又道:“另外就是各种绫罗绸缎了,有大红金寿字缎五匹, 大红金寿字绸五匹,各色闪缎五匹,各色堆花绫五匹。” 韩香绫一一看了,道:“甚是喜庆齐全,可以了。” 兰芝见一切妥当,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道:“到了那日,白大太太,冯大奶奶,还有甄素和的夫人,都会先到郡王府,会合了咱们一起过去。” 韩香绫还没见过新任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听了大感兴趣:“甄大人生得那样好,不知甄夫人怎样!” 兰芝微笑:“甄夫人生得极美貌,八月初一那日她过来,你到时候瞧瞧就知道了!” 韩香绫笑着答应了下来。 这日梁明月梁朗星姐妹俩去丞相府参加武应文次女的生日宴,却恰巧遇到了武应文的幼子武旭深。 梁明月见武旭深只是红着脸偷偷打量自己,周围武家的女孩们都是掩口笑,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趁着三道菜上罢,与梁朗星一起去后面换衣服匀脸,低声问梁朗星:“方才那武旭深只顾看我,好不尴尬,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梁朗星倒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四周,见丫鬟们都是她和梁明月的贴身丫鬟,便凑近梁明月,轻轻道:“我倒是听到了些风声,似乎家里正在为你和武旭深议亲......” 梁明月听了,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想做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谁耐烦做一个不知上进的纨绔子弟的妻子! 梁朗星见梁明月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便轻声宽慰她:“姐姐,武旭深生得还不错,性子也好,懂得体贴姐妹,将来必能与姐姐琴瑟和谐。” 梁明月瞥了梁朗星一眼,冷笑一声,道:“他既然这么好,你去嫁他得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梁朗星,在丫鬟的服侍下重新匀了脸,换了件正红纱半臂,在丫鬟的簇拥下出去了。 梁朗星看着堂姐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换了件海棠红薄罗衫,带着丫鬟出去了。 她这姐姐,性子素来要强,什么都要掐尖,却不知这世上的事情,有收获就得有付出,哪里有不劳而获的事。 梁明月心里再不开心,面对着武家女儿们的时候还是春风满面其乐融融的。 傍晚时分,梁明月与梁朗星回到了太师府,齐齐去内院正房见梁太夫人,恰巧正有两个管事妈妈在陪梁太夫人说闲话,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都在,姐妹俩就没有离开,也坐下在一边陪着听。 这两个管事妈妈先前都是梁太夫人的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如今儿子也都做了地方官,在外面也都是体面的老封君。 其中一个夫家姓关,府里人都叫她关妈妈,正眉飞色舞讲外面的事:“......大户人家的婴儿,贴身的衣服帕子被褥可都得小心了,千万别随便让人碰。我儿子在户部做官,户部有一位主事年过三十还没有儿子,后来夫人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别的妾室自是眼馋,就有一个得宠的金姨娘,从外面寻了个得了天花死了的孩子用过的贴身小衣,买通了奶娘,给主事的儿子换上了,结果好好一个孩子,就染上天花没了!” 在座众人都叹息不已。 梁太夫人连声念着佛号。 其实这样的事情,大户人家多了去了,只是都捂着不说出来罢了,就连梁太夫人这一生,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梁明月听了,心里一动——她自己小时候是出过天花的,据说出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得了...... 另一位黄妈妈道:“我也讲一个吧!京城一户武官家,有一个受宠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另外一个小妾气不忿,就养了一只雪狮子猫,然后天天偷偷用大红肚兜裹了鲜肉逗这雪狮子猫,有一天这小儿子穿着红肚兜在地毡上趴着玩,这雪狮子猫还以为是裹着红肚兜的肉,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哎,真惨啊!” 众人皆叹息起来。 梁太夫人心道:这下手的小妾也太不谨慎了,怎么能用自己的猫呢,若是买通了对头的猫来做这件事,就能不留痕迹一举三得了。 梁朗星忍不住道:“内宅再争斗,为何要对小孩子下手?稚儿何其无辜!” 关妈妈笑了起来:“这都是前生的冤孽,只怪他没投得一个好胎。” 这时候丫鬟用托盘送上了几盏新沏的茶,梁明月含笑接过一个素瓷盖碗,抿了一口,心道:秦氏那崽子见了几次,好像也穿过大红锦衣...... 众人散去,梁明月一向住在梁太夫人这里,自然是留了下来。 梁太夫人坐了半日,有些累了,腿有些酸,就叫了丫鬟来捶背,却被梁明月拦住了。 梁明月上前给梁太夫人捶着腿,聊了几句闲话,忽然开口道:“祖母,我和二妹今日去了丞相府,武家那几个妮子,一直在我面前提武旭深,我不喜欢武旭深......” 梁太夫人示意侍候的丫鬟们都退下去,这才低声道:“你祖父去见端懿郡王,端懿郡王当着你祖父的面,说你冒犯了郡王妃,不希望再看到你,你祖父这才想着另外给你议亲的。” 梁明月听了,小脸涨得通红,脸热辣辣的,泪盈于眶:“祖母,定是秦氏这贱人在郡王面前说我坏话!” 梁太夫人听了,默然半晌,道:“你祖父如今的意思是要把你嫁入武家。” 梁明月含着泪仰首看向梁太夫人:“祖母,那端懿郡王......先前祖父明明说让我做端懿郡王妃的......” 梁太夫人不忍心告诉梁明月如今梁启宗打算把二房的孙女梁朗星送入郡王府, 她想了想,道:“那时候端懿郡王毫不起眼,不过一个闲散郡王,谁知竟有竟日之势,那秦氏倒是有眼光......” 梁明月仰首看向梁太夫人,泪盈于睫轻轻道:“那秦氏若是死了呢?那叫赵臻的小崽子也死了呢?” 她明明有机会进端懿郡王府做侧妃的,都是秦氏害她,她必须得报复。 梁太夫人看着梁明月:“明月,你......有什么想法?” 梁明月眨了眨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子滴了下来:“祖母,八月初一是庆嘉长公主的寿辰,公主府预备大宴宾客,长公主是端懿郡王的嫡亲姑母,长公主的三个儿子又个个与端懿郡王交好,那秦氏为了巴结端懿郡王,一定会去公主府赴宴,对咱们来说,这可是个好机会。” 梁太夫人沉吟良久,道:“既如此,咱们好好筹划筹划......” 梁明月低声道:“关妈妈今日说的那个户部主事家的儿子,不是得了天花死了么,您叫关妈妈走一趟,想办法把那小儿穿过的贴身衣物都拿来......” 转眼到了八月初一,一大早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和甄夫人就坐了马车来到了郡王府,预备陪伴端懿郡王妃一起前往庆嘉长公主府参加寿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次阿犬在宫里住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连赵郁都有些受不了了,于是亲自出马去延福宫接阿犬。 庆和帝眼看着再也留不住阿犬了, 便抱着阿犬, 一叠声地吩咐白文怡:“把阿犬的奶娘带上, 还有那四个牧工!对了, 还有青衣卫选送来的那两个小子!” 阿犬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 除了天天遛庆和帝,还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一早一晚要吃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 他这次出宫, 跟着他回家的就有两头奶牛和四个专门养牛的太监,另有两个专门陪伴他的十二岁少年。 这两个少年全是青衣卫培养出来的, 一个叫唐文, 一个叫唐辞。 白文怡吩咐人去安排了。 庆和帝抱着阿犬, 一直叹气,越看杵在一边要接走阿犬的赵郁越不顺眼:“唉, 阿郁, 你和秦氏快些再生一个吧, 别老是和朕抢阿犬了!” 赵郁今日穿着件藏青交领袍子,腰围白玉带, 正立在一边,闻言不由笑了, 眼睛弯弯, 小虎牙亮晶晶,霎是可爱:“皇伯父,我还在孝期呢!” 倒是阿犬, 听到皇爷爷提“秦氏”,知道是自己的娘亲,忙挣着道:“娘!娘!” 庆和帝知道阿犬这是想他娘亲了,便吩咐一边侍候的女官:“把那匣子明珠和那匣子宝石拿过来,赐给端懿郡王妃。” 赵郁在一边听了,顿时笑了起来,拱手行礼:“多谢皇伯父!” 赵郁抱了阿犬离开,庆和帝亲自去送。 阿犬趴在爹爹肩头,对着皇爷爷摆了摆手,然后便揽着爹爹的脖颈,只顾和爹爹说话。 庆和帝眼睁睁看着赵郁和阿犬这对没心没肺父子俩就这样毫无离情别绪扬长而去,心里真是难受,立在那里看了良久。 白文怡见了,低声劝解道:“陛下,端懿郡王和小公子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这是做大事的人才有的真性情。如今距离九月初九重阳节不远了,到时候您再把阿犬小公子接进宫里吧!” 庆和帝一听,点了点头,怅然道:“重阳节倒是一个好理由,只是朕要一个多月见不着阿犬了......” 阿犬还没到家,跟他的两个伴当、四个养牛太监和两头奶牛倒是先到了。 恰好月光湖东边有一大片草地,原先是阿犬和奶哥哥阿青散步玩耍的地方,兰芝让四个管奶牛的太监看了看,得知这草正是上好的牧草,便把四个太监安排在了草地旁的木屋居住,又吩咐人在木屋旁修牛棚,好让两头奶牛住了进去,每日挤了牛乳让阿犬吃。 至于那两个庆和帝尽心挑选出来陪伴阿犬的伴当唐文和唐辞,兰芝则把他们安顿在了内书房后面的小院里——葡萄架后面正好有三间房,原本是赵郁为阿犬读书准备的小书房,如今阿犬还小,正好让阿犬的这两个亲随住进去,每日来后院接阿犬过去就是了。 忙完这些,兰芝便在正房里殷殷期盼。 阿犬一进门,她就上前抱了起来,先亲了好几下。 阿犬也想娘亲了,抱着娘亲亲了又亲,依偎在娘亲怀里撒娇。 这时候蜀芳用酥油白糖熬好了牛乳,用水晶盏盛了送了过来。 赵郁端起水晶盏看了看,却见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散发着香甜的奶香,摸了摸盏身,发现温度适当,他还是不放心,便倒出了一些尝了尝,觉得香甜可口,温度适当,便抱了阿犬过来,要亲自喂阿犬喝牛乳。 阿犬喝了一盏,还有些不够,双手捧着水晶盏,大眼睛忽闪忽闪,奶声奶气:“爹爹,阿犬还喝!” 赵郁:“......咦?阿犬你会说句子了?” 他看向一边的兰芝:“兰芝,阿犬会说句子了!” 阿犬眯着眼睛得意洋洋笑。 这些时候在宫里,皇爷爷一直在教他说话。 兰芝从托盘里又拿了一盏,小心地递给了阿犬。 阿犬喝了几口之后,实在是喝不下了,便笑眯眯把水晶盏送到爹爹嘴边,非要喂爹爹喝:“爹爹,喝!” 赵郁被儿子的孝顺感动了,就着阿犬的手,一口一口把剩余的牛乳全喝了。 阿犬把空水晶盏递给了娘亲,得意地对着娘亲眨了眨眼睛。 兰芝:“......” 阿犬这孩子可真是人小鬼大。 她忍住笑问赵郁:“阿郁,阿犬给你喝的牛乳是什么味道呀?” 赵郁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好像挺甜的。阿犬这孩子还真孝顺。” 他只顾着感动了,根本没品尝味道。 看着赵郁老实的样子,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翡翠这些日子是跟着阿犬在宫里的,当下便在一边笑了,忍不住便插了一句嘴:“郡王,在宫里的时候,小公子也是这样孝顺陛下的。” 赵郁:“......” 他瞅了儿子一眼,见儿子正对着自己笑,跟小奶狗似的温润可爱,心里就软绵绵的,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兰芝正要说话,珍珠进来禀报:“王妃,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和甄夫人已经到了。” 兰芝忙交代赵郁:“你带着阿犬去外书房吧,我去迎客人,出发时让唐文唐辞把阿犬送到我马车上就行。” 赵郁答应了一声,见丫鬟侍候着阿犬用淡盐水漱了口,便伸手抱过阿犬,父子俩一起出去了。 唐文和唐辞正和孙秋孙冬一起在外面候着,见郡王抱了小公子出来,忙一起行礼。 兰芝刚在丫鬟簇拥下走到月亮门外,韩香绫便带着翠竹和养心两个丫鬟过来了。 兰芝一把拉住了韩香绫的手,笑盈盈道:“你不是想见甄夫人么?走吧,陪我去迎吧!” 韩香绫笑着与兰芝携手去迎接女客。 白大太太是专门来接端懿郡王妃的,冯大奶奶、冯琳和甄夫人则是要陪着郡王妃去的。 她们扶着丫鬟下了马车,便见到一群穿着天青色褙子白绫窄袖衫的丫鬟簇拥着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迎了出来,其中略矮些生得更美的那个正是端懿郡王妃,另一个美得英气的却是端懿郡王的表姐韩香绫,便齐齐上前行礼。 待那甄夫人起身,韩香绫看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妩媚娇俏的少妇,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内双,眼尾上挑,很是妩媚甜净,心中不由喜欢,便又看了一眼,恰巧那甄夫人也看了过来,发现韩香绫在看她,便抿嘴一笑,微微颔首。 韩香绫忙也褔了福,微微一笑。 兰芝陪着众女眷在东客室坐着说话:“冯大人、甄大人和林守备如今都在外书房,待会儿和王爷一起护送咱们去庆嘉长公主的府邸。” 冯琳听到未婚夫林荫也要一起去,心下欢喜,轻轻问道:“郡王妃,阿犬小公子呢?也一起去么?” 兰芝笑着点了点头:“长公主是长辈,自然要带着阿犬去给长辈请安了。” 今日便是八月初一了,一大早梁明月就起来了,她妆扮完毕便端坐在窗前榻上,拿着一本书翻着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廊下管茶水的小丫鬟寒香见了,悄悄问大丫鬟雪隐:“雪隐姐姐,姑娘在等什么人么?” 雪隐板着脸低声道:“小丫头子怎么那么多话?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寒香吓得小脸泛白,怯怯地低下头,再不敢问了。 没过多久,太师府的管事妈妈关妈妈就带了个小丫鬟过来了。 雪隐迎了关妈妈进来,也不多话,直接领着关妈妈进屋了。 寒香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了后窗外,蹲在窗下装作薅草,低声听着。 见关妈妈进来,梁明月俏脸微微有些白,低声道:“关妈妈,那东西......弄到了么?” 关妈妈低声道:“拿到了,凌晨的时候才拿到的,可花了不少银子,真不容易啊......姑娘您要这做什么?” 她说着话,眼睛觑着梁明月。 梁明月给雪隐使了个眼色,轻轻道:“雪隐,拿五十两银子给关妈妈。” 见雪隐去拿钱匣子了,梁明月这才轻笑一声,道:“都说这病厉害,病人用过的衣服帕子,过了一年半载的还能传人,却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得过的人就不会再得,因此我就想试试,看这两种说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后窗外的小丫鬟寒香听到这里,当即蹑手蹑脚离开了。 关妈妈也是积年的老油子了,会信梁明月这种鬼话才怪,当即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还是要小心为是!” 说着话,她走上前,把一个精致的羊皮荷包放在了小几上,然后退后了几步。 梁明月收敛笑容,道:“关妈妈,这件事出去以后不可再提,免得被人误会。” 关妈妈忙陪笑道:“姑娘说的是!” 雪隐拿了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捏着一端递给了关妈妈。 关妈妈接过银票,塞进了袖袋里,屈膝谢了赏。 关妈妈离开之后,梁明月打开了那个羊皮荷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方精致的大红锦缎帕子。 帕子用金线锁了边,中间绣着一棵松树和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雪隐见状,忙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半步,又悄悄退了一步。 梁明月翻看着手里这方大红锦缎帕子,嘴角翘了起来。 她已经让人去宛州打听过了,不知赵臻那小崽子没出过天花,就连秦兰芝这贱人也还没有出过天花呢! 关妈妈得了五十两银票,心里却甚是鄙夷,一边走一边撇嘴。 她儿子如今也做着官,也算是老封君了,梁明月才赏她五十两银子,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关妈妈带着小丫头,从西北角的小门出了太师府,刚走进一条巷子里,就被人给捂住嘴,从后面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却挣不动,眼睛也被人用黑布给蒙住了。 赵郁一行人骑着马,护着兰芝等人的马车逶迤往庆嘉长公主府而去。 白佳宁出来迎接。 他和赵郁熟不拘礼,不过拱了拱手罢了,却认真地立在兰芝马车外向兰芝行礼:“嫂嫂,我带着阿犬见见人,然后再把阿犬送到内宅,好不好?” 阿犬正在娘亲怀里,听到外面有人提他的名字,当即撩起车窗帘往外看,见是白三叔,当即奶声奶气打招呼:“叔叔!叔叔!” 兰芝见赵郁就在一边,便笑着松开了阿犬。 车门打开,白佳宁来接阿犬,不经意间看到了在兰芝车内坐着的甄夫人,不禁愣了一下:“你——” 甄夫人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白佳宁见兰芝已经看了过来,忙笑着看向兰芝:“二嫂,那我就把阿犬带走了,您放心吧!” 兰芝微笑颔首,心里却有些疑惑:白佳宁似乎和甄夫人有什么过往...... 车门很快被关上,在公主府管事妈妈的引领下,直接进了东夹道,往内宅而去。 兰芝被白大太太扶下了马车,一抬头却见庆嘉长公主在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迎了出来,忙上前见礼。 庆嘉长公主气色很好,穿着戴着珠冠,大红礼服,甚至富丽。 见兰芝要行礼,她忙上前搀扶着,笑容满面:“自家亲眷,何必多礼!” 说罢,扶起兰芝问道:“阿犬呢?” 兰芝忙道:“启禀姑母,三弟带了阿犬玩去了!” 庆嘉长公主知道自己三儿子白佳宁虽然瞧着风流不羁,素来胆大包天脸厚心黑,其实做事最是妥当,便道:“他们一群男人家,怎会带小孩子?等一会儿让人去接了阿犬过来,和阿希阿贞一起玩!” 阿希阿贞正是庆嘉长公主的孙子孙女,白大太太那一对龙凤胎白希和白贞。 兰芝满口答应了,和白大太太一左一右扶着庆嘉长公主往里走去。 众女眷都跟在后面进去。 公主府内宅的正堂高大巍峨,甚至宽广,布置得格外富丽堂皇,地板上铺着大红搀金丝的地毡,圈椅案几全是紫檀木制成,所用碗碟杯盏全是珍贵的素瓷,四角的流金小篆内焚着一缕龙涎。 先到的女眷正在正堂里坐着喝茶说话,听说庆嘉长公主迎了端懿郡王妃过来了,纷纷起身。 内有一位亲王妃,两位长公主和几位郡王妃彼此看了一眼,也都起身,带着大家去迎接。 如今端懿郡王战功赫赫,权势滔天,又深受庆和帝宠信,京中权贵谁不巴结。 其中梁太夫人带着梁大太太、梁三太太两个儿媳妇和梁明月梁朗星两位嫡出孙女,也随着众人上前迎接。 出了正堂,众女眷一起行国礼。 梁明月看着灿烂秋阳中容光焕发雍容华贵的秦兰芝,心中大恨,忍着屈辱屈身行礼。 行罢礼起来,梁明月仔细一看,发现秦兰芝并没有带儿子过来,不由一愣。 众人在正堂内坐了一阵子,待上了三道茶,便一起往后花园赏桂听戏去了。 公主府后花园内早桂盛开,满园甜香,沁人心脾,再加上秋阳灿烂,凉风习习,当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花园空旷处搭起了一个戏台子,戏台下面铺着红毡,红毡上是一个个紫檀木圈椅案几,很是齐整,正等着贵人落座点戏。 虽然有亲王妃及长公主在座,可是长公主府的女官还是捧着关目揭帖让端懿郡王妃先点。 兰芝哪里肯先点,推让再三,最后捱不过庆嘉长公主坚持,只得看了看揭帖,拣那热闹喜庆的戏文点了一出。 待端懿郡王妃点过,女官这才又让在座的亲王妃和长公主点戏。 一时点罢,众小优妆扮完毕,乐师打动鼓板,将端懿郡王妃点的戏文紧做慢唱,演出起来。 这一折演出完毕,众女眷歇息走动,纷纷上前与端懿郡王妃行礼,就连梁太师府的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各自带了女儿梁明月和梁朗星上前见礼。 兰芝含笑看了梁明月一眼,眼波流转,又看向梁朗星,见她生得与韩香绫有一两分相似,便微微一笑,道:“梁二姑娘今年多大了?倒是一副好容貌!” 梁朗星笑盈盈屈膝行礼:“多谢郡王妃厚爱夸赞,我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五岁了!” 梁三太太忙趁机道:“小女的及笄礼,郡王妃可一定要赏脸呀!” 兰芝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今赵郁正在联合梁氏对付武氏,她自然也会对梁氏态度和蔼,不过赵郁虽然用得着梁氏,却也用不着她去笼络梁氏女眷。 梁明月见梁三太太和梁朗星母女俩巴结逢迎秦兰芝,心中鄙夷,可是为了大计,只得暂且含忍,堆起笑来:“郡王妃,怎么没见小公子?” 兰芝微微一笑。 这时候甄夫人开口道:“郡王妃,不如到后面宽衣?” 兰芝正要与甄夫人一起起身,翡翠却道:“郡王妃,白三公子抱着阿犬小公子来了!” 听说是白三公子送小公子过来,甄夫人不禁一愣,却不再说话了。 闻言兰芝顿时欢喜,忙道:“这里都是女眷,白三弟到底不方便,翡翠,你去把阿犬接来吧!” 梁明月知道机会来了,忙摸了摸衣袖中藏的大红锦帕,笑着道:“我也想看看小公子,我与这位翡翠姑娘一起去吧!” 兰芝闻言似笑非笑道:“不必,犬子最是怕生——我正好坐累了,还是由我去接犬子吧!” 说罢,她起身由白大太太、甄夫人、冯大奶奶和冯姑娘陪着,一起接阿犬去了。 翡翠带着珍珠玛瑙等丫鬟跟了上去,这附近一下子空了下来,单把梁明月一个人给晾在了这里。 见堂姐立在那里甚是尴尬,梁朗星忙走上前,想要搀扶梁明月:“姐姐,咱们去祖母那边坐吧!” 梁明月见堂妹要扶自己,原本要闪开,可是她眼睛闪了闪,抿了抿唇,就没有闪开。 梁太夫人看到了,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朗星,你过来一下!” 梁朗星还以为祖母有什么急事,忙答应了一声,急急过去了。 看着堂妹的背影,梁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梁太夫人絮絮和梁朗星说道:“朗星,你又不爱听戏,不用陪着我老人家,去和女伴游玩去吧!” 梁朗星答应了一声,自和几个闺中好友结伴游玩去了。 过了一阵子,梁太夫人见端懿郡王妃一行人还没过来,便随口问了身边的一位女眷一句。 那女眷自是奉承太师夫人,忙叫住了公主府的丫鬟问了问,又来回梁太夫人:“说是端懿郡王妃接住了小公子,带着小公子和庆嘉长公主的龙凤胎孙子孙女,还有冯大人的孙子孙女一起去桂园游园去了!” 梁太夫人点了点头,慈爱地笑了:“小孩子聚在一起,倒是热闹!” 梁明月听了,过了一会儿,不声不响起身带着大丫鬟雪隐也往桂园去了。 桂园内的草地上,阿犬正与白希冯宝承一起玩,冯珠珠则和白贞两个女孩子一起玩,兰芝则立在一边,与白大太太冯大奶奶等人说话。 远远地见梁明月带了丫鬟分花拂柳过来了,兰芝眉头微蹙,心道:这梁明月一向和我不对付,今日为何如此热情?事若反常必有妖,还是得小心一些! 她心中计议已定,便笑着和白大太太说道:“我还没见过你的屋子呢,咱们带孩子去看看吧!” 白大太太自然是满口答应,一行人带了孩子,浩浩荡荡出了桂园后门,坐上轿子,往白大太太住的莲香院去了。 待梁明月气喘吁吁赶到草地那里,却只见到空荡荡的草地,不由呆住了:人呢? 刚才她还看到一大堆人在这里呢? 见有两个婆子正在不远处清扫落叶,梁明月便让雪隐去问,才知道端懿郡王妃一行人往白大太太住的莲香院去了。 长公主府甚是宽广,桂园在西北角,莲香院则在东南角,这样走过去,路程太远不说,她拿什么理由过去? 梁明月一阵沮丧,只得暂且按捺住,好另寻时机。 她有些茫然地带着雪隐往戏台子那边走去,谁知刚走过月亮桥,就被白佳宁带着几个青衣人拦住了。 白佳宁自是认识梁明月,点了点头,道:“这位便是梁大姑娘,请带去向林公公复命吧!” 梁明月离开后,一丛女贞后闪出一个人影,正是兰芝的贴身丫鬟蜜蜡。 原来兰芝觉得梁明月今日实在是有些怪异,便留下蜜蜡探看。 蜜蜡眼见梁明月丫鬟被白三公子带了青衣卫的人带走,忙去禀报兰芝。 兰芝听了,因担心再起波澜,便吩咐翡翠出去叫了孙秋过来,让孙秋带着唐文唐辞先送阿犬回郡王府了。 白大太太和冯大奶奶都有些依依不舍,兰芝笑着安抚道:“过几日郡王府月光湖那边的桂花也开了,到时候我下帖子,咱们开开心心带孩子们聚一聚!” 戏台子那边,得知长孙女被青衣卫带走了,梁太夫人一脸气愤和庆嘉长公主要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声不响就把我这孙女带走了?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长公主正皱眉头,白佳宁匆匆走了进来,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了三儿子的话,庆嘉长公主眉头舒展开来,当即正色道:“梁太夫人,管青衣卫的林公公已经去太师府见梁太师了,您不如先回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犹自忿忿,带着儿媳妇和孙女拂袖而去。 庆嘉长公主看着梁太夫人的背影,叹了口气,轻轻和白佳宁说道:“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可真是愚人啊!” 白佳宁眼神幽深看向正陪着端懿郡王妃走过来的甄夫人,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见到素梨的一天,他以为他们会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为一更奉上~ 《宠妾为后》中出现的甄素和甄夫人是待开新文《农女五嫁》的男女主人公,白佳宁则是男配~ 《农女五嫁》文案及第一章试读: 文案: 农女出身的宫廷医女甄素梨在宫里学得医术,尤善产科。 她爹娘的养子甄素和考中进士,步步高升,仕途光明。甄素梨申请出宫与父母家人团聚,却因卷入宫闱秘事,在出宫前夜被人谋杀,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岁那年。 重生之后,素梨的人生目标变得特别简单:发家致富过日子,供应弟弟考科举,嫁个好汉养孩子。 可是,她长得美,医术高,会赚钱,还有弟弟这条金大腿,她却嫁不出去。 最后,素梨只能嫁给了甄素和。 提示:素梨和弟弟没有血缘关系。 第一章 夜色深沉。 甄素梨从韩德妃的御熙殿出来,提着医箱回到了她在宫里的住处。 送她回来的小太监见她进了门,这才回去复命。 甄素梨放下医箱,在圈椅上坐了下来,默默想着心事。 外面起风了,庭院里白杨树的叶片被风刮得“啪啪”直响,像是有好些人在拍手一般,为这初秋夜晚添了些凄凉之意。 服侍甄素梨的小宫女宝英端了一铜盆清水过来,放在了明间门内侧的洗脸架上,又拿出了一块香胰子,这才笑盈盈道:“姑姑,水和香胰子都准备好了,您快来洗吧!” 甄素梨起身脱去外面的深蓝缎面宽袖褙子,搭在了椅背上,走过去洗手。 宝英一边麻利地帮甄素梨卷起白绫窄袖衫的衣袖,一边状似随意地说着话:“姑姑,德妃让您去看脉息,有没有赏赐呀?” 甄素梨湿了手,拿起香胰子手心手背抹了抹,细细揉搓出泡沫来,没有回答宝英的询问,心里却在想:怪不得白杨树被人叫做“鬼拍手”,这风吹树叶的声音的确瘆人...... 想到今晚在御熙殿发现的秘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忙深吸一口气,试图驱走内心的恐惧。 宝英早习惯了甄素梨的沉默寡言,自顾自道:“姑姑,我听人说,您的弟弟甄大人要接您出宫享福,是不是真的啊?我记得您是十月的生日,到十月就满二十五岁了,应该可以赶上腊月放出的那一批了,以后姑姑在探花府里享福,真让人羡慕!” 她打量了甄素梨一下,见她一张洁净白嫩的小圆脸,大眼睛内双,眼尾上挑,很是妩媚甜净娇俏,不禁心里一动:甄姑姑当真美貌,却只是出身太低,只能做了宫廷女医...... 甄素梨垂下眼帘,洗去手上的泡沫,接过宝英递过来的松江布手巾抹去手上的水迹,道:“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十五岁进宫,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活着出宫的那一日。 甄素梨也没想到甄素和这个被她捡回家的小可怜,居然有朝一日鱼跃龙门,金榜题名,而且带着她的爹娘来到京城安家...... 她的祖父祖母和她那些极品姑母,怎么会允许他带着爹娘离开南召县家乡呢? 按照甄素梨对她祖母和姑母们的了解,她们会像水蛭一样,死死地扒在她家身上,吸尽她家最后一滴血,这才符合她们一贯的为人。 宝英端了残水出去泼掉,很快又进来了,开始服侍甄素梨擦牙洗漱。 她今年才十五岁,性格一向活泼得很,在一边服侍着,嘴巴还唧唧咕咕不停说话:“姑姑,听说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要成亲了......” 甄素梨拿着白瓷水杯漱口,并没有搭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白佳宁似笑非笑的惫懒模样。 待甄素梨躺在了床上,宝英一边放下帐子,一边轻轻问道:“姑姑,我听人说李嫔怀了龙裔,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素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闭上了眼睛,口中道:“宝英,你出去的时候,把烛台给吹灭吧!” 庆和帝早年中过毒,哪里还能令嫔妃怀孕! 宝英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噗”的一声吹灭了灯,这才出去了。 蜡烛初熄灭时特有的那种烧焦似的气味在卧室里散开了。 黑暗中甄素梨缩成了一团,把傍晚时在御熙殿的场景在脑子里又回放了一遍,确定自己当时没有露出破绽,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回了原位。 这深宫大内,隐藏着太多秘密,像她这样身份卑微的医女,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贵人们弄死她,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还有五个月就到腊月了,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她就能出宫了。 出宫后她凭着在宫里学会的本事,可以做医女挣钱补贴家用,帮素和负担家计奉养爹娘,等素和成亲有了孩子,她就在家帮着素和夫妇带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外面风似乎更大了,白杨树的枝干被风刮得“咔嚓”直响,中间夹杂着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热闹得很,甄素梨却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她实在是太累了,从寅时睁开眼到亥时睡下,一颗心始终提着,身心俱疲,简直想要一睡不起。 正沉浸在梦中的甄素梨忽然醒了过来,正要起身,可是颈部一阵剧痛,她来不及挣扎,就失去了意识。 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甄素梨闻到了陌生而熟悉的香气——凉阴阴的,似雨后竹林的气息,似清晨湖面的雾气,又带着雪后腊梅的余韵...... 十年前,她曾经在那人身上闻到过...... 距离卯时还有一刻钟,住在西暗间的宝英穿好衣服梳好头,到东暗间来叫甄素梨起身。 她叫了声“甄姑姑”,伸手掀开了门帘,正要开口,却看到了悬在房梁上的甄素梨。 片刻之后,宝英酝酿好情绪,转身冲了出去,口中哭喊着:“甄姑姑上吊了!甄姑姑吊死了!” 甄素梨刚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面传来蛮横刻薄的女声:“......你四姐姐也不容易,你四姐夫不成器,你外甥又要读书,如今你四姐姐在南召县城里买了宅子,足足花了五十两银子,全是在外面借人家的,你们两口子多帮衬她些,再拿十两银子出来吧!我记得过年时老五回来,给了你十两银子!” 是祖母梁氏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才响起迟疑的女声:“婆婆说的是......只是这十两银子是相公在外坐馆一年的束脩,说好要给素梨攒嫁妆的......” 是她的母亲陈氏的声音。 甄素梨鼻子一酸,眼睛瞬间湿润了——她整整十年没见母亲了!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 甄素梨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她娘陈氏拒绝了祖母梁氏的要求,她的五个姑母先是你一言我一语指责陈氏,接着因为梁氏发了话,她们一拥而上撕打陈氏。 陈氏被三姑母甄三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四姑母甄四姐跳到了她娘肚子上,导致她娘流产,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件事发生在甄素梨十岁那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甄素梨不再多想,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就走到窗前,大声道:“娘,你快来看看,我......我肚子好疼!快要疼死了!” 陈氏最疼爱女儿,闻言忙答应了一声,撩起裙摆急急跑进了西厢房,掀开门帘进了北暗间:“素梨,是肚子疼吗?让娘看看!” 见陈氏过来了,甄素梨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理外面五个姑姑的各种难听话,把窗户关上,走到床边坐下。 她的祖母和五个嫡亲姑母与众不同,说陈氏和她母女俩的坏话,从不背地里说,都是直接当着陈氏的面说,反正五姐妹抱团,不管是撕打还是对骂,陈氏完全不是对手! 陈氏走过来,先是摸了摸女儿的鬓发,又抚了抚女儿的脸颊,柔声道:“素梨,肚子还疼不疼?” 甄素梨仰首怔怔地打量着母亲。 如今的母亲,和甄素梨死前一般年纪,才二十五岁,容颜正盛,月白窄袖衫,青色布裙,黑油油的头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桃心髻,簪着一支桃木簪子,眼睛里满是担心:“素梨,你到底怎么了?” 素梨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腹部——才四个月身孕,已经有些隆起了——轻轻道:“娘,我五个姑姑都在,我怕你吃亏,故意骗你进来!” 前世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的撕打声,冲出去保护母亲,却被六姑姑甄六姐揪着头发拽开。 十四岁的甄六姐十分凶悍,一把把甄素梨推到了墙上,然后又跺了她一脚。 一家人打成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她爹常年在外坐馆,她娘用陪嫁和她爹的束脩买了十六亩地,而她的姑姑们看上了这十六亩地,也看上了她爹去年过年时带回来的那十两银子。 陈氏挨着素梨在床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祖母和你姑姑们是盯着那十两银子了!你虽然才十岁,可是再过两三年就该说亲了,俗话说低娶高嫁,我想求庄上的刘嫂说媒,给你在县城里找个开铺子做生意的婆家,以后过舒心日子,没有陪嫁怎么行?” 她把女儿揽进怀里,絮絮道:“素梨,过年时我和你爹商量好的,你爹每年二十四两银子的束脩,给你祖母十四两做家用,咱家自己留十两,今年攒十两,明年攒十两,后年攒十两......等你十五岁出嫁,也能攒五十两银子了,做陪嫁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甄素梨瘦小的身子依偎在母亲怀里,低声道:“娘,无论你和爹爹攒多少钱买多少地,祖母和姑姑们都会想法子抢走的,咱们得先想法子,保住您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 陈氏闻言,右手放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惊恐。 她有四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各有各的彪悍,各有各的恶毒,各有各的狡诈,还真是防不胜防。 素梨抬头看向母亲,声音低而坚定:“娘,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梁明月眼睛被蒙着, 嘴巴被塞着,手脚被捆着, 不能看, 不能说, 不能动, 只有耳朵能听。 她知道自己是在马车上, 马车辘辘而行,不知走了多远, 终于停了下来。 梁明月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两个青衣卫拽着她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 梁明月就想要看清楚四周, 却发现是一个树木茂盛地面平整的院子, 院子里有青衣人在走动,极有可能是青衣卫的驻地。 她深吸一口气, 打定主意, 不管青衣卫问什么, 她都绝对不会承认。 两个女青衣卫上前做交接,作罢交接, 架着梁明月进了刑房。 梁明月正要举步,听到身后传来马车停车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 却见青衣卫前面一辆马车中扯出了两个女子,定睛一看,正是关妈妈和她那个小丫鬟。 她心胆欲裂, 浑身打颤,挣扎要看后面的那辆马车,却见她的贴身丫鬟雪隐被青衣卫从马车中拽了下来。 梁明月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最后是被两个女青衣卫拖进刑房的。 被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梁明月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当时孟五会在端懿郡王府内宅的会客室内吓得尿了出来。 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家闺秀,不管是谁,落到这种地步,都会害怕的。 不,她不是孟五,孟五是家族完了,她的家族依旧赫赫扬扬,故旧满朝,在朝廷文官中拥有谁也比不上的人望,家族一定会救她的,祖父和父亲一定会救她的,只要她咬紧牙关不交代! 对,她不能交代,一切都推到雪隐和关妈妈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被扔进了刑室后之后,梁明月就似被人遗忘了一般。 她孤零零地坐在空地上,眼睛早重新被人用黑布勒住了,不能动不能看,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外面隐隐传来阵阵惨叫。 起初是关妈妈的声音,接着是雪隐的声音。 在时断时续的凄凉惨叫中,梁明月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整个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亲自审讯关妈妈和雪隐,不过一个时辰,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他拿了关妈妈和雪隐的证词,立即去见林文怀。 林文怀看得极认真,从头到尾看罢,英俊的脸上似罩上了一层寒冰:“梁明月预备让阿犬和郡王妃染上天花,真是其心可诛!” 他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吩咐孙春:“你继续去审梁明月。” 待孙春出去,林文怀吩咐亲随唐诗:“备马,我要去端懿郡王府。” 梁太夫人从庆嘉长公主那里出来,急急吩咐跟来的婆子:“快去让车夫套车,咱们这就回去!” 梁大太太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一声不吭。 梁三太太拉着女儿梁朗星,也是沉默。 马车套好之后,见公主府也没人来送,梁太夫人也不再争竞,示意两个儿媳妇跟着自己上了自己的大马车,让大丫鬟和亲信婆子陪着梁朗星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马车驶出了庆嘉长公主府,梁太夫人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明月被青衣卫带走了。” 梁大太太摇摇欲坠,眼睛满是泪:“婆婆,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叹了口气,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道:“我如何知道,唉!” 马车向前一倾,梁大太太顺势跪在了铺着软垫的马车里,扶住了梁太夫人的膝盖,哀切道:“婆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怕是底下人借着明月的名头做了坏事,明月毕竟是梁氏的嫡长孙女,若是明月出了什么事,咱们梁氏女以后如何出门交际?梁氏人以后哪有脸再去见人?” 梁太夫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梁明月这件事其实布置得极为严密,为何就被识破了呢?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是明月露了马脚? 梁太夫人的马车驶入了太师府,没有去内宅,直接停在了外书房院门外。 外书房院门外应门的小厮见大门外居然停了一辆马车,当下皱起眉头,大步走了过去,想看看谁这么胆大,居然敢把马车停在太师的书房外面。 待看到几个衣裙华丽的丫鬟扶着梁太夫人下了马车,小厮吓了一跳,忙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太夫人!” 梁太夫人挥了挥手,吩咐车夫载了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离开,她自己一边带着丫鬟往外书房走,一边问小厮:“太师在做什么?” 小厮忙道:“启禀太夫人,太师刚见罢礼部的马侍郎和户部的王侍郎,如今正在喂鱼。” 梁太夫人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 外书房外面候见房里正等着太师接见的官员们见了,都吃了一惊,私下里议论纷纷:咦?太师府这是出什么事了?太师夫人如何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梁太师正在喂他养在巨大的水晶鱼缸里的金鱼,听了梁太夫人的话,当即大怒:“谁教她这样做的?真是蠢材!” 见梁太师气得老脸涨红,梁太夫人不敢说自己在其中进行了导引,低下头没有吭声。 梁太师不再理会老妻,吩咐小厮去请长子梁乃恩过来,父子俩商议半晌,一起坐了大轿往端懿郡王府赔罪去了。 梁太夫人在一边听着,明白长孙女已成家族弃子,心里咯噔一声,坐在那里半日没有动弹。 无论如何,这个孙女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明明很容易就能做成的事,为何梁明月就没有做成? 赵郁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在书房等着林文怀,待林文怀进来,不再过多寒暄,直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文怀言简意赅地把梁明月企图用计让郡王妃和阿犬母子俩染上天花之事说了。 赵郁清俊的脸凝成寒冰,沉声道:“此事务必追查到底!” 林文怀答了声“是”。 这时候小厮阿贵在外面禀报:“王爷,梁太师梁尚书求见。” 赵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忽然看向林文怀:“我记得梁启宗老父尚在世,而且在楚州老家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是楚州有名的的梁霸王?” 林文怀答了声“是”,道:“梁氏的老祖宗今年七十六岁了,平生最爱占地和纳妾,如今楚州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都被他占去,身边据说有三十多个小妾。” 赵郁淡淡道:“七十六岁了,天有不测风云啊!” 如今梁氏在文臣中势力太大,他不能一下子弄倒梁氏,可是若是能让梁启宗梁乃恩父子同时回乡守孝,倒是能得到一个缓解期。 林文怀心中明白,当即答了声“是”,留下关妈妈和雪隐的供状,从外书房后罩间那边的门离开了。 待梁启宗和梁乃恩父子进来,赵郁没有说话,只是把关妈妈和雪隐的供状递了过去。 看罢供状,梁启宗梁乃恩父子齐齐跪下:“梁氏家门不幸,出此悖逆之女,请郡王责罚,梁氏决不回护。” 赵郁默然良久,忽然开口道:“那姓关的婆子,是梁太夫人的亲信?” 梁启宗闻言,心里一惊,当即道:“郡王放心,梁某自会处理。” 夜深了,青衣卫狱中一片黯淡,只有过道里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梁明月已经去了簪环换了囚服,戴着镣铐靠着墙壁坐在那里,浑身冷得发抖,心里还在想:先前我也不是没弄死过人,祖母和母亲都帮我掩盖住了,这次我并没有真的弄死秦兰芝和她那个小崽子,凭什么抓我? 待到了明日,祖父和祖母救了我出去,我必定要报了这仇,让秦兰芝死无葬身之地...... 梁明月正在想着如何炮制秦兰芝母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些熟悉,她忙抬头看了过去,却见几个人走了过来,当先的那位,正是她的祖父当朝太师梁启宗! 她心中大喜,当即手脚并用爬了过去:“祖父,救我!祖父,他们冤枉我!端懿郡王妃妒忌我,故意害我!祖父救我!” 梁启宗看着孙女到了此时,还不知道悔改,不由叹息,轻声吩咐跟来的人:“动手吧!” 与其让孙女死在青衣卫手中,死都死得不体面,不如由梁氏自己的人动手。 梁明月颈上被套上了白绫,她一下子傻了眼,跪在那里看着梁启宗:“祖父!祖父,是秦兰芝害我!不是我的错!” 梁启宗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他的亲随随即勒紧白绫。 梁明月起初还试着挣扎,只听“咔咔”两声,脖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验了尸之后,点了点头,示意亲随登记尸格。 孙夏和孙冬又上前验了一遍,确认之后,这才去向端懿郡王覆命。 坐在回去的十六抬大轿中,梁启宗看了眼睛湿润的长子梁乃恩一眼,沉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流泪,我们先示弱,然后再组织咱们的人,掣肘赵郁,让他什么都做不成,政令不出朝廷。” 梁乃恩低低“嗯”了一声。 三天后,梁启宗的老父死于马上风的消息通过驿站的急报传到了京城。 等了整整两日,梁启宗都没等到庆和帝的夺情,只得收拾了行李,带着儿孙浩浩荡荡回楚州老家奔丧守孝。 在回乡途中,梁太夫人不知何故,于夜间在驿站上吊身亡。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关于梁氏的一切兰芝都知道, 却一直没有提。 她虽然善良,讲究与人为善, 可是一旦涉及她的心肝宝贝阿犬, 兰芝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这些日子秦二嫂也在郡王府, 母女俩一边陪伴照顾阿犬, 一边筹办韩香绫的婚事。 八月初十正是韩香绫和林文怀的婚期, 兰芝把婚事办得妥妥当当,一切顺畅无阻。 到了深夜, 宾客散去,兰芝这才松快了下来, 和赵郁一起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然后屏退侍候的人, 两口子坐在庭院里的桂树下,一边赏月, 一边饮茶, 一边闲话。 赵郁在外面饮了些酒, 正是微醺之际,他原本与兰芝面对面坐着, 这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兰芝那里, 抱起兰芝, 自己在兰芝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把兰芝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 半日没有说话,享受着忙碌过后难得的清闲和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兰芝终于开口了:“阿郁,梁氏的党羽这些日子在朝堂上一直掣肘你吧?” 赵郁“嗯”了一声,懒洋洋道:“我不怕啊,我这段时间好好看着,看到底谁蹦得最欢,蹿得最高......” 兰芝被他摸得浑身发软,阵阵酥麻:“然后你想做什么?” 赵郁含着兰芝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轻笑道:“我瞧谁蹦得最高,我就收拾谁,杀鸡骇猴!”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有些喘:“阿郁,回......回房吧......” 赵郁抱起兰芝,起身往房里走去。 一时事毕。 赵郁抱着兰芝,声音沙哑:“阿犬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犬今晚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住在东偏院里,没有回来。 兰芝全身酥麻,都快要睡着了:“他早睡了吧......” 赵郁在兰芝散开的青丝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明日皇伯父一定会派人来接他。” 兰芝“唔”了一声,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是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赵郁并不知道兰芝已经睡熟了。 他的手伸到前面抚摸着兰芝,口中道:“梁家的事,你给我出的主意还挺好,梁启宗他爹如今一蹬腿去了,他得守两年多的孝,他的兄弟和儿子也都跟着回了楚州,待他回来,我早把他的那些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郁说了一会儿,发现有些不对,抬起身子去看,见兰芝香甜地睡了,不由微笑,凑过去在兰芝温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躺下来抱着兰芝进入了梦乡。 此时已近子时,御河街林宅挂满了红灯笼,整座宅子被喜庆的红光笼罩着,却静谧异常。 洞房内小篆香细,华贵舒适,金桂飘香。 林文怀难得穿了红衣,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他服侍韩香绫洗了澡,把韩香绫从浴桶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了铺着大红浴巾的床上,膜拜似地俯身吻住了韩香绫...... 早上赵郁正在睡,听到外面传来阿犬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忙起身拿了洁净中衣服侍兰芝穿上。 兰芝实在是太累了,闭着眼睛不肯起身,嘟嘟囔囔道:“干嘛呀......” 赵郁抿着嘴角,认真地给兰芝绑着衣带,口中道:“阿犬来了!” 兰芝闭着眼睛弯起嘴角笑:“阿犬是我的儿子,怕什么......” 赵郁才不理会她,自顾自帮兰芝穿上中衣亵裤,这才起来穿自己的衣服。 他刚披上中衣,就听到明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与阿犬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阿犬清脆的一声“娘”。 阿犬冲进了明间,脚步不停又一直冲进了卧室,口中不停地喊着:“娘亲!娘亲!娘亲呀——” 最后都是在撒娇了。 赵郁飞快穿好中衣,大喇喇坐在床边等着阿犬。 阿犬飞快地迈动小短腿冲了进来,没见到娘亲,却见到爹爹一个人拦在床前,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乌溜溜大眼睛看着赵郁:“爹,娘呢?” 赵郁看着这个因为开始抽条变瘦了的小家伙,得意一笑:“阿犬,你娘不在这里!” 阿犬歪着脑袋狐疑地打量着爹爹,忽然扭头看向梳妆台方向,瞪圆了眼睛,伸手指着梳妆台方向响亮地“啊”了一声。 赵郁自然顺着阿犬手指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阿犬趁机迈动小短腿,飞快地冲向拔步床,一下子从赵郁身侧蹿进了拔步床,扑在了兰芝身上,声音响亮,欢喜之极:“娘,娘亲呀!” 赵郁:“......” 他眼睁睁看着阿犬捧着兰芝的脸,左脸亲了三下,右脸亲了三下,又去亲兰芝的额头。 被阿犬亲过之后,兰芝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了亮晶晶的口水的痕迹...... 赵郁:“......” 兰芝刚开始还迷迷糊糊,这会儿被儿子柔软沁凉的嘴唇一亲,当即清醒了过来,双手放在阿犬胁下,把阿犬给抱了过来,也有样学样,在阿犬左右脸颊和额头上亲了好多下。 赵郁实在是看不惯这娘俩肉麻兮兮的亲热劲儿,探身过去,老鹰捉小鸡似的捉过阿犬:“阿犬,爹爹带你泡澡去!” 阿犬刚开始还挣扎着不肯离开娘亲,可是一听爹爹说要带他去泡澡,他当即不挣扎了,开开心心趴在爹爹肩头,爱好泡澡的父子俩一起去浴间泡澡去了。 洗罢澡,赵郁又让人把早饭摆在院中桂树下,请了岳父岳母过来,一家五口坐在桂树下用了早饭。 用罢早饭,秦仲安和秦二嫂带着阿犬回东客院了,赵郁便陪着兰芝在庭院里散步。 今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秋阳灿烂,金风送爽,甚是凉爽。风中带着桂花的甜香,轻轻吹拂着赵郁和兰芝的衣服,舒适得很。 夫妻俩手挽着手,在桂花丛中散步说话,悠闲自在。 赵郁抬眼看了看日头,忽然道:“皇伯父派的人快要到了!” 兰芝眼波流转,看向沐浴在秋日阳光中的赵郁,觉得赵郁越发清俊好看,心中满是爱意,声音也温柔了许多:“阿郁,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你又嫌我的阿犬太腻歪我,故意把他送走吧?” 赵郁被兰芝说中了心事,却依旧面不改色:“怎么可能?我会嫌弃自己的儿子?是皇伯父想念阿犬了,这才派人来接的!” 兰芝才不相信他的鬼扯,只是意味深长看着他——前世的时候,赵郁就是这样,他一旦说谎话,会先垂下眼帘,令眼睫毛遮住眼波,然后再抬起来,眼睛亮晶晶,开始说谎。 赵郁被兰芝看得受不了了,只得笑嘻嘻解释道:“这几日皇伯父梁氏的门生亲信一直在朝堂生事,皇伯父受不了他们的吵嚷,就让我监国,他老人家要去嵩山行宫住些时日,待梁氏的人消停了再回来。” 兰芝:“......皇伯父可真是心大啊!” 她看向赵郁:“阿郁,你只是郡王爵位,皇伯父让你监国,以什么名义呢?” 赵郁原本还笑得灿烂,小虎牙闪闪发光,听了兰芝的话,顿时收敛了笑意,眼睛清澈专注凝视着兰芝:“兰芝,明日是八月十二,正是钦天监算得的好日子,皇伯父打算在明日告庙,立我为嗣子,阿犬为皇长孙。” 兰芝:“......” 她心跳有些快,眨了眨眼睛:“咦?你要过继给皇伯父了?” 赵郁点了点头,眼睛溢满笑意,一把把兰芝抱了起来:“兰芝,咱们可以生女儿了!我早就想要女儿了!” 冯琅的女儿珠珠和白佳安的女儿白贞常来郡王府和阿犬一起玩,每每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赵郁都羡慕极了,恨不得明日就和兰芝也生一个比冯珠珠和白贞更可爱更漂亮更乖巧的女儿! 兰芝白了赵郁一眼:“现在咱们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你和阿犬重新记入玉牒的事么?” 赵郁笑着在兰芝唇上亲了一下,道:“这些我都安排妥当了,连你的新礼服我也亲自看了,放心吧!” 兰芝双臂揽着赵郁,脸贴在赵郁脸颊上,低声道:“我只愿你欢喜快活,愿我们一家三口平安和乐......” 果真没过多久,宫中传旨的太监就过来了。 赵郁要带着阿犬进宫,见兰芝闲来无事,便道:“兰芝,金明池别业已经修建好了,你今日若是无事,不如约了几个好友去那里先赏玩一日。” 兰芝听了,大感兴趣:“我也正想去看看呢!” 赵郁想了想,道:“白佳宁和胡灵今日也在金明池别业,他们在宝津楼那一带玩赏,你们女眷不过去那边就是了。” 白佳宁和胡灵是郡王府常来常往的亲朋,每次进京,都是住在郡王府月光湖畔的闻笛院,兰芝平常无须回避,再加上金明池别业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赵郁也不担心彼此有碍。 送了赵郁和阿犬出门,兰芝兴致勃勃,亲自写了帖子,命阿贵派人分送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甄夫人和新晋林夫人韩香绫就乘着马车赶了过来。 兰芝带着母亲与众女眷会齐,连带着跟着伺候的丫鬟媳妇乘坐的马车,一共十余辆马车,在青衣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日双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庆和帝正在与武应文等阁臣在紫宸殿议事, 听白文怡禀报说端懿郡王和阿犬小公子到了,顿时有些坐不住, 道:“此次过继之事, 一则稳天下百姓之心, 二则慰赵氏先祖在天之灵, 诸位卿家无需再言。” 武应文察觉到了庆和帝的急切, 看了对面的阁臣谢一冰一眼,顺势结束了话题, 散了阁议。 谢一冰如今身兼工部尚书和紫宸殿大学士,新近入阁, 正是朝廷新贵。 他是梁启宗的门生, 是梁启宗一手提拔起来的, 一向感念梁启宗,明日告庙立嗣, 谢一冰自会让端懿郡王不好受, 而武应文则与之策应就是, 务必要阻止这次告庙立嗣。 谢一冰心事重重,似乎没注意到武应文的瞩目, 他匆匆离开紫宸殿,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回自己的府邸去了。 谢府外书房内聚集着十几个儒生打扮的人, 正摩拳擦掌群情激愤, 见亲随簇拥着谢一冰回来了,忙齐齐迎了上去,口中叫着老师, 向谢一冰行礼。 谢一冰落座之后,接过小厮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待喉咙滋润了些,这才颓然道:“陛下心意已决,明日便告庙立嗣,无可挽回了......” 那些个书生听了,当即议论起来,都是在骂赵郁,其中有一位书生正是国子监祭酒文蕴之的侄子文鉴。 文鉴饶有兴致地听着众人骂端懿郡王赵郁,几乎怀疑这些书生口中的端懿郡王赵郁,和自己随堂姐夫冯琅见到的端懿郡王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见到的赵郁容颜清俊,身材高挑,爱说爱笑,十分平易近人,而且反应很快,智慧远超世人。 一个书生沉痛地述说道:“赵郁这厮,依仗着武力,在西北屠杀了不少穆木尔人,真是罪大恶极——怎么能屠杀穆木尔人呢?他们怀着对大周的景仰,千里跋涉来到了大周,实指望能沐浴在皇恩浩荡之中,却被赵郁那屠夫一夜之间屠戮殆尽......呜呜——” 说到悲伤处,这人难过地哭了起来。 谢一冰看了过去,认出是来自陕州的举人白秀智,心道:这白秀智是假傻还是真傻?赵郁若是不屠杀那些穆木尔人,这会儿西北早被穆木尔人与西夏人里应外合血洗了,你白秀智还有机会在这里痛哭流涕? 不过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的确是本事啊! 此人以后可纳入毂中。 另有一个身材瘦高脖子奇长的书生大声道:“端懿郡王身为宗室,却没有丝毫的礼义廉耻之心,居然扶正小户女出身的妾室为妻,实在是不敬天地祖宗,他既为宗室,自当做万民表率,迎娶高门之女,方能保证皇室血脉的纯净!” 谢一冰看了过去,心道:这是个傻的,皇室与世家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皇位继承人,赵郁若是再继续联姻下去,将来外戚专权局面势必会到来,大周岌岌可危矣。 他心中鄙薄着,面上却一副赞许模样,抚着胡须微微颔首。 这些书生中有一个最是激愤,见众人呶呶不绝,却说不到点子上,当即越众而出,大声道:“老师,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赵郁这等武夫兼无知小儿一步步登上大位?” 谢一冰认出此人正是武应文的远亲武应元,当即一脸颓唐:“我一介书生,两袖清风,只知报效朝廷,报效国家,如今遇到这样的不平之事,我也只能心中郁郁而已。” 武应元当即卷起袖子,高高举起握起右拳,大声号召众人道:“我等举人秀才,俱是朝廷供养,自当为国分忧,我们绝对不能让赵郁那无知小儿登上大位!” 当下众人响应起来,纷纷举起右拳齐声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看着众人反对赵郁的情绪被点燃了起来,谢一冰心中欢喜,拈须远望:老师,我虽然一时不能扳倒赵郁那厮,可是我会让他尽失民心民意! 如今正值秋试之时,京中聚集了打量的应试学子,再加上明间二月的春闱即将到来,天南海北的学子都聚集在了京城,这些人是最好煽动的,倒是可以善加利用...... 庆和帝回到延福宫,刚进入宫门,就看到赵郁在陪着一个穿着玉青锦袍的小人儿踢毬,勾踢拐打之间,一旁围观的太监宫女无不喝彩,热闹得很。 他当下也走了过去,笑着先叫了声“阿犬”。 众人听到庆和帝声音,齐齐行礼,就连正在踢毬的阿犬也停了下来,一脚踩在毬上,笑嘻嘻似模似样给庆和帝行礼。 庆和帝走过去,蹲下和阿犬平视,眼中满是欢喜:“阿犬,皇爷爷和你一起踢毬,好不好?” 他今年才两岁,所以还留着垂髫,漆黑软发柔顺地垂了下来,因为踢毬,刘黑被汗水打湿,白皙细嫩的脸上晶莹泛红,眼睛幽黑澄澈,实在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单是看着阿犬,庆和帝心都是酥软的,声音也软软的:“阿犬难道嫌弃皇爷爷么?” 阿犬用手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全都拨了上去,露出了白皙的额头,笑嘻嘻伸手拽庆和帝身上的龙袍:“爷爷,衣服!” 庆和帝知道阿犬这是让他换衣服,当下笑着抱起阿犬:“阿犬陪皇爷爷换衣服去!” 赵郁懒洋洋也跟了上去。 他和阿犬都该喝水了。 待赵郁和阿犬喝罢水,庆和帝也换了月白箭袖袍脚蹬鹿皮靴出来了,就连头发也都用玉簪挽了,十分的利落,除了头发还是白的,竟然看起来年轻得很。 赵郁和阿犬两双极为相似的澄澈的眼睛齐齐看着从寝殿出来的庆和帝,然后齐齐拍起手来。 阿犬一边拍手,一边咯咯笑:“好看!爷爷好看!” 庆和帝一向以老人家自居惯了,早忘了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如今被赵郁和阿犬这么一闹,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又是害羞,径直往外走:“快走吧,午膳前还能再踢半个多时辰!” 替罢毬,庆和帝三人都是满头满脸满身的汗,于是一起去了浴间冲澡。 延福宫浴间十分的宽敞,而且豪华异常,浴池是用整块汉白玉雕成,能容下十来个人泡澡。 阿犬是最爱泡澡的,在宫里住的时候几乎天天在这里泡澡,因此一进浴间,就直奔汉白玉浴池。 庆和帝很少使用浴池,因知道赵郁阿犬父子酷爱泡澡,就让他们父子泡澡,自己匆匆冲了个澡,坐在一边和赵郁父子说话。 赵郁一边关注着玩水的阿犬,一边和庆和帝说话。 庆和帝提起了梁氏之事,道:“梁氏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只是未免性急了些,梁启宗父子回乡守孝这步棋走得好,朕都不曾想到。不过梁启宗惯会拉拢人心,一向以文坛领袖自居,在大周文坛具有很大的号召力,他的那些门生故旧若是联合起来,怕是也难收场。” 赵郁见阿犬跑得有些远了,伸出长腿,把阿犬给勾了回来,这才懒洋洋道:“我原本也是打算缓缓进行的,只是这梁氏女眷太过可恨,居然要对阿犬母子俩下手,用心实在是险恶,我若是不出手,别人还以为我纵容呢,以后类似事件会越来越多。” 他放松地把两条大长腿长长地伸了出去,道:“梁氏这件事一出,以后谁还敢动我的妻子儿子,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庆和帝看着赵郁,心中颇以为然——梁氏女居然敢动阿犬,真是可恶! 阿犬跟小狗似的拍着手咯咯直笑。 看着阿犬如此开心,赵郁不禁道:“哎,小孩子可真容易开心呀!” 庆和帝看了赵郁一眼,道:“明日告庙,阿郁,你做好准备没有?” 赵郁见阿犬又要往远处去,便又用脚把他勾了回来,然后道:“做好准备了,阿犬先留在宫里吧,我今日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据他接到的消息,今日傍晚那些儒生要在郡王府外闹事,他得处理一下,因此才把兰芝和阿犬母子俩都送走。 庆和帝心中明白赵郁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事,便点了点头,道:“告庙之后,让阿犬在宫里住一段时间陪伴朕吧,你和秦氏赶紧再生一个。” 赵郁闻言,想起兰芝,俊脸难得有些泛红,笑着答应了一声:“放心吧,明年夏天,我一定会有女儿的!” 如今正是八月,秋天最美的时光,金明池别业银杏泛黄,枫叶转红,金桂飘香,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兰芝打扮得漂漂亮亮,陪着众女眷在金明池边散步。 她放眼望去,只觉满眼都是红的枫树,黄的银杏,金色桂花和万顷碧波,心中也跟着畅快起来。 新晋林夫人韩香绫见众女眷都在赏桂,便悄悄和兰芝说道:“兰芝,今日是阿郁提醒你带我们来这里玩的,对吗?” 兰芝点了点头,却问韩香绫:“表姐,你呢?是不是林大人让你跟着我出来玩的?” 韩香绫点了点头。 兰芝为证明心中的猜想,笑着先叫了甄夫人过来,低声问道:“甄夫人,甄大人今日是不是特地提醒你过来陪我游玩了?” 甄夫人生得十分妩媚娇俏,一张小圆脸上眼睛生得极好看,内双的大眼睛,眼尾上挑,妩媚甜净,令兰芝一见就心生好感,因此一向亲近些。 听了兰芝的话,甄夫人眼中浮起笑意:“外子今日一大早,就问我有没有接到郡王妃您的请帖!” 这下兰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定是今日郡王府要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赵郁才会示意亲信,让女眷陪伴她,好把她给支走。 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兰芝正在思索,却听到韩香绫道:“咦?白佳宁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十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兰芝闻言, 抬眼看了过去,果真见到一艘画船从湖心岛方向缓缓驶来, 船头站立的人正是白佳宁与胡灵, 画船内丝竹声声, 歌声低徊, 分明是白佳宁和胡灵带着歌姬游湖。 她也是一愣——阿郁刚告诉她, 近来白佳宁和他合作了一桩大生意,十分重要, 兰芝没想到白佳宁不去操心生意,居然在这里偎红倚翠泛舟湖上。 甄夫人也看到了白佳宁。 她垂下眼帘, 悄悄叹了口气——她与丈夫青梅竹马恩爱弥笃, 绝不会三心二意。 白佳宁也看到了兰芝甄素梨一行人, 当下吩咐了一声,画船加快了行驶速度, 很快就停泊在了湖边的码头上。 对于秦兰芝这位嫂子, 白佳宁和胡灵还是很尊敬的, 上了岸,整理冠带, 收拾身心,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嫂嫂。” 兰芝微微笑了:“阿郁说你们在宝津楼那边玩, 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佳宁抬眼看了兰芝身侧的甄素梨一眼, 见她敛眉垂目,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憋闷之极, 勉强笑道:“我们出来在湖上泛舟散心。” 兰芝笑了:“今日我带了几个好厨子过来,我让他们备了席面,给你们送到宝津楼可好?” 白佳宁眼睛看着甄素梨,见她终于抬眼,却远眺着那一端的仙桥,想起了甄素梨当初的决绝之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无奈,当下答应了一声,与胡灵等人拱手作别,又登船去了。 他和赵郁前些时候合作了一趟海外生意,用丝绸瓷器换回了不少西洋火=枪,白佳宁如今滞留京城,就是等着接收这批西洋火=枪。 待这件事了,他就会与二哥白佳昊一起押运这批火=枪去西北,趁机离开京城几年,斩断对甄素梨的妄念。 兰芝早发现了白佳宁与甄夫人之间似有隐情,却故作不知,与众人一起往临水殿方向而去。 临水殿内午宴结束,众女眷在临水殿内殿和偏殿歇息,兰芝却带着翡翠和珍珠缓缓出了临水殿,来到了外面的水上高台上。 一株粗壮的老柳从岸边探出,柳叶轻拂,为高台做了天然的绿伞,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很是阴凉。 兰芝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红漆雕栏前,看着前方一碧万顷的金明池,默默想着心事。 她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朝廷邸报,有了一个小小的心得,那就是赵郁若是能控制吏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基本就能控制朝廷了。 如今大理寺卿甄素和是赵郁的人,御史中丞王湉也是赵郁的人,唯有吏部,因为前吏部尚书梁乃恩刚刚回乡守孝,如今还空缺着...... 赵郁估计想要安插人进去,可是武应文以及梁氏的残余势力是绝对不会允许赵郁安插人进去的,所以彼此的对立会逐渐严重起来...... 兰芝正想得入神,却听到身后传来衣裙窸窣声,夹杂着环佩禁步叮当之声,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甜净妩媚的美貌少妇走了过来,正是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素梨,当下便笑盈盈招手道:“快过来陪我!” 甄素梨也很喜欢兰芝,当即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道:“郡王妃,您在担心郡王么?” 兰芝就喜欢甄素梨这爽利劲儿,当即道:“正是呢,郡王不爱让我操心,却不知这样更让我担心!” 甄素梨眼波流转,往四周看了看,见丫鬟都离得远远的,便与兰芝一起趴在栏杆上,轻轻道:“郡王妃,外子的庶弟在城中的鼓楼书院读书,预备应明年的春闱,据他说,城中的儒生私下里传着说,梁太师忠心为国,却被端懿郡王排挤出京,梁太师乃文坛领袖,在儒生中很有名望,因为这个谣言,如今京城儒生都议论纷纷,似有异动。” 兰芝闻言,不由笑了,道:“这些人若是被这等谣言轻易蛊惑,可见原本便是不聪明的!” 她过去吩咐翡翠:“你去见孙秋,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他进城去郡王府看看情形,若是能见郡王的话,再见一见郡王,就说我说了,轻易不要见血,然后回来向我回话。” 翡翠答应了一声,带了一个小丫鬟就去了。 兰芝待翡翠去了,这才过去与甄夫人一起沿着金明池岸边的杨柳小径散起步来。 此时端懿郡王府的外书房中,赵郁正与众亲信幕僚议事。 冯琅如今在礼部任职,他的岳父又是国子监祭酒文蕴之,因此对这些书生的情况还算了解,忧虑道:“郡王,这些儒生如今被人煽动,预备傍晚时分在郡王府前集结,向郡王您陈情。” 他小舅子文鉴成功混入了谢家书房,把这些打听得清清楚楚,告诉了冯琅,因此冯琅急急来见郡王。 鲁州守备林荫如今还在京城练兵,此时也在座,当下便道:“末将已经备好精兵,只待郡王一声令下,等那些儒生一集结,就一网打尽,通通绑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赵郁的幕僚祁瑞也在座,闻言笑了:“这些儒生作乱,郡王早有准备,怎会怕他们?” 赵郁笑了起来,道:“能被人轻易煽动起来,这些儒生也的确有些傻,不管如何,负责登记记录的人一定要到位,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秋试和明年的春闱都有所体现!” 负责此事的孙冬和冯琅忙答了声“是”。 赵郁又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侧的林文怀,笑容灿烂:“林大人,拜托了!” 林文怀神情严肃:“郡王请放心,林某已经安排妥当。” 孙秋进了城骑着马直奔郡王府,得知郡王在外书房,便去了外书房。 阿贵正在廊下侍候,见孙秋过来,知道他是跟郡王妃的,忙轻声道:“郡王刚议事罢,我帮你回话去!” 孙秋点了点头,在外面等了片刻就被召了进去。 他老老实实向郡王通禀了郡王妃“轻易不要见血”这句话。 赵郁听了,不禁微笑,心道:我的兰芝,可真聪明啊,我都没告诉她,她却猜到了今日之事。 又道:兰芝和我真是不谋而合,我虽然杀人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这些百事不成的儒生,我也轻易不会动手的。 想到他的兰芝是这样的聪明,这样的可爱,赵郁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孙秋,你回去向郡王妃复命,就说我明日一早就去接她,我们一起去太庙!” 孙秋见郡王笑得欢喜,便知今晚无大事,当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成群结队的儒生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了端懿郡王府前的广场上,刚开始还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可是随着夜幕降临,人越聚越多,渐渐就把郡王府前的广场和街道都占满了。 与此同时,无数的摊贩也推着挂着气死风灯的小车赶来凑热闹,一个个气死风灯照得街道两边亮晃晃的,卖糖葫芦的吆喝着“卖糖葫芦喽”,卖灌汤包的吆喝着“香甜可口的灌汤包”,卖花翠首饰的摇着惊闺一片响,热闹极了。 不多时,连卖唱的、玩杂耍的、卖解的也都来了,一向安静肃穆的端懿郡王府前一下子热闹非凡,恍若闹市。 儒生们齐齐聚在一起,随着打头的人呐喊着各种口号: “梁公无辜,政治排挤!” “奸佞当道,朝廷昏庸!” “......” 正群情激愤间,忽听得一边有人担了担子过来大声道:“各位辛苦了,谢大人府上派人送冰雪梨水润喉,各位来领吧!” 附近的儒生一下子愣住了,谁知却有儒生越众而出:“是谢一冰大人府上么?我领一盏!” 儒生们喊得口舌焦躁,正是饥渴,见那儒生领了一碗冰雪梨水在一边吃,顿时就有些艳羡,当即围了过去,各自领着吃。 顿时这一片没人喊了,一人端了一碗凉阴阴凉丝丝的冰雪梨水吃着。 那边又有人高喊:“诸位,那些是武丞相府的门生,小的是武府派来送宵夜的,焦酥喷香的羊肉炕馍,一人一个,不许多领,别的大人的门生不许冒领!” 羊肉炕馍诱人的香气散开了,当下便有人挤上前:“我是武大人门生,给我一个羊肉炕馍!” 看到有人开始吃羊肉炕馍,便有武氏门生忍耐不住,上前开始领取。 一时之间,口号声越来越低,变得稀稀拉拉没有气势。 另有那一时冲动被人激来的儒生,见此情状,心里不由嘀咕起来:难道别的人都是被朝中那些大人派来的?这样我岂不是成了朝中大人们争斗的工具? 明白过来的人陆陆续续开始退出,到了亥时,端懿郡王府前距离的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唯有那些卖小吃的,卖花翠首饰的,唱戏的,玩杂耍的,还继续叫卖着。 赵郁还没有睡。 他正坐在书案后喝温开水,听了林文怀等人的回禀,便道:“这件事你们办得不错,今晚出力的青衣卫都暂且记下,待明日事罢再行赏赐;为了防止再有人煽动儒生过来,青衣卫继续负责值夜。” 林文怀自去安排。 赵郁把一切布置停当,就回内宅睡去了。 他明日一早还要出城接兰芝。 明日要带着兰芝去见赵氏的列祖列宗了,赵郁也想要精神一些,好配得上兰芝的美貌。 穿着男装扮作青衣小厮的兰芝进了内宅。 她把翡翠和孙秋留在了外面,自己悄悄进了卧室。 卧室里氤氲着湿漉漉的薄荷气息和赵郁身上特有的好闻气味,鲛绡帐外点着白玉罩灯,卧室内光线幽微。 兰芝走进拔步床,却见赵郁正在熟睡,满头乌檀色长发瀑布一般铺在兰芝最喜欢的浅粉色绣桃花的软枕上,因为熟睡,他那清俊的脸多了几分稚气。 看着这样的赵郁,兰芝心里软绵绵的,凑过去想要吻赵郁。 谁知她刚凑近,赵郁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笑容灿烂:“兰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哟~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见赵郁原来还醒着, 兰芝嫣然一笑,凑近赵郁, 在他温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 赵郁原本是打算早些睡的, 谁知他和兰芝一起睡惯了, 竟有些不习惯独眠, 正在想着兰芝在金明池做什么, 就听到兰芝在外面和丫鬟说话的声音,因此才故意装睡。 兰芝吻了一下便欲离开, 谁知赵郁反客为主,一下子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笑吟吟俯身去吻她。 赵郁刚触到兰芝的唇, 忽然就离开了。 他看了看兰芝, 然后笑了起来:“兰芝,你还是起来把外衣脱了吧!” 兰芝如今穿着小厮的衣服, 做小厮打扮, 他实在是没法子亲下去啊! 听了赵郁的话, 兰芝哼了一声,用力一推, 就把赵郁推在一边,索性去浴间冲澡去了。 赵郁自己趴在床上笑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 就起身去浴间寻兰芝去了。 兰芝懒得泡澡,自己拿了银舀子舀了水往身上浇,见赵郁进来, 故意睨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 赵郁走了过去,长腿一迈就绕到了兰芝前方,笑嘻嘻拱手道:“娘子原谅小生则个,以后再不敢了!” 兰芝瞟了赵郁一眼,见他身上穿着白绫寝衣,披散着乌檀色长发,肌肤白皙,眉目清俊,却没有丝毫的脂粉气,正笑嘻嘻给自己作揖,心里就有些软,伸出一根手指在赵郁眉心戳了一下,眼波如水,笑容可爱:“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见兰芝这样可爱,赵郁心里麻酥酥的,顾不得兰芝身上湿漉漉的,抱住兰芝吻住了她。 兰芝的唇极为柔软,极为清甜,赵郁吻得忘情,把兰芝的嘴唇给咬得有些疼,兰芝轻轻咬了他一下,却发现了赵郁的反应,忙推开他:“别,明日那么多事......” 赵郁凑近兰芝,轻轻道:“兰芝,我今日一滴酒都没喝,连茶都不曾饮,一直在喝温开水,就是想早些生个女儿——” 他的呼吸喷在兰芝耳畔,令她浑身发麻,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 外面风停了下来,却下起了雨。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密密下着。 卧室里拔步床“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似乎与外面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应,外面又湿又冷,可是卧室内却温暖馨香安乐...... 此时工部尚书兼紫宸殿大学士谢一冰府邸的外书房却灯火通明。 谢一冰喜欢竹子,他的外书房窗外种了数竿翠竹,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种雨打竹叶的声音平时是谢一冰最爱听的,此时听到,却令他有些心烦。 他的门生,来自陕州的举人白秀智正在叙述今晚在端懿郡王府前发生的事情。 白秀智说话极有条理,把事情讲述得清清楚楚,当谢一冰听到各种小摊贩和卖唱的卖解的都过去了,就知不对,当即皱起眉头道:“秀智,往下说。” 白秀智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当谢一冰听到在场儒生的情绪被鼓动起来后,有人担了担子过来说是谢大人府上派人来送冰雪梨水,心里不由一突,忙道:“当时那人的原话是什么?” 白秀智有过耳不忘之能,低头略想了想,道:“恩师,那人是管家打扮,说‘各位辛苦了,谢大人府上派人送冰雪梨水润喉,各位来领吧’!” 谢一冰心里烦闷之极,一则因费了那么多功夫组织的儒生陈情,却因为赵郁的狡猾阴险变成了一场闹剧;二则今晚之事已被端懿郡王察觉是自己和武应文在幕后出力,以后不得不与端懿郡王正面对上。 他虽然是梁氏一党,却是寒门出身,为了报答师恩,就这样和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对上,谢一冰心里不是不后悔的...... 只是要投向端懿郡王,也得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最适当的方式,最完美的投名状,而不能随随便便就投过去,那样的话,怎么得到端懿郡王的看重? 丞相府中武应文也没有睡。 从政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熬夜。 武应文的远房堂弟武应元正立在书房空地上,讲述了今晚在端懿郡王府前发生的事,最后慨然道:“大人,端懿郡王阴险狡诈,不得不防啊!” 武应文摆了摆手:“好了,你辛苦了,下去安歇吧!” 他这个远房堂弟是从老家过来投奔他的,倒是颇有几分见识,只是经历了今晚之事,按照赵郁那睚眦必报的劲头,武应元必成弃子。 武应元难得与丞相堂兄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心情十分激动,竭力按捺住内心的雀跃,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等到武应元退下,酸枝木山水屏风后转出来一个人,却是安王世子赵渊,武应文的三女婿。 武应元女儿着实不少,单是嫡女就有四个,其中嫡长女嫁给了先太子,如今幽居东宫;嫡次女嫁给了安王世子赵渊,如今随着丈夫在京城;嫡出的四女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如今也随着丈夫在京城。 赵渊在屏风后把武应文与武应元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叹了口气道:“岳父,明日皇伯父便要告庙立嗣了,事情难道已经不可挽回了么?” 见女婿神情萧瑟,武应文略一思索,沉声安抚道:“贤婿稍安勿躁,如今陛下春秋鼎盛,赵郁却还不到弱冠之年,即使他做了皇太子,到时候天子壮而太子长,为了权势,即使亲父子也会相疑,何况他们不是亲父子,赵郁不过是陛下无奈之下选定的嗣子而已。” 赵渊想了想,还是提醒武应文:“岳父,那赵郁极有可能是陛下之子。” 武应文笑了起来,道:“放心吧,权势之美妙,赵郁还没有真正品尝到,待他对这权势的滋味上了瘾,而陛下却又不肯放权,就是我出手之时。” 赵渊得了武应文的保证,心下大宽,笑了起来。 他之所以娶武氏女,为的便是武氏在朝中的这份力量,若是武氏没法帮到自己,那他岂不是做了赔本生意?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赵郁扶了起来:“兰芝,该起床了!” 兰芝闭着眼睛,感受到赵郁把茶盏送到了她的嘴边,便张开嘴就着赵郁的手喝了一口——原来是温热的清茶,入口微苦,后味却甘甜。 赵郁左手撑在兰芝背后,右手端着茶盏喂兰芝,让她把一盏清茶全喝了,然后笑微微道:“兰芝,你去看窗前榻上是什么!” 兰芝还有些迷糊,哼哼唧唧撒娇:“阿郁,你抱我过去看嘛!” 赵郁轻笑一声,果真打横抱起了兰芝,转身走到了榻前,这才把兰芝放下。 外面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色阴沉,光线很暗,因此榻边点着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光明。 兰芝立在榻前,看着榻上铺放的极为华丽的大红绣凤礼服和五凤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郡王妃是三凤冠,亲王正妃是五凤冠,难道赵郁不但会成为庆和帝的嗣子,还进封为亲王? 她大眼睛眨了眨,抬眼看向身侧的赵郁:“阿郁,你是亲王了?” 赵郁笑着点了点头:“对呀!” 兰芝大眼睛亮晶晶,极为认真地问他:“那你的封号是什么?是‘端’还是‘懿’?” 赵郁见她神情可爱,顿时笑了:“你猜呀!猜中了有奖励!” 兰芝白了他一眼:“奖励是亲个嘴,对吧?!” 赵郁不禁大笑起来,伸出右臂揽住了兰芝的腰肢:“你猜对了,就是‘端’,以后请叫我‘端亲王’或者‘端王’。” 他想了想,笑容加深:“以后我和父王平级,他可没法叫我跪下揍我了!” 兰芝闻言,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微微有些湿,她抬眼看向赵郁,正要开口安慰,赵郁却笑嘻嘻道:“兰芝,我叫丫鬟进来,服侍你梳妆吧!” 到了预定的时辰,新进封的端王妃乘坐着华丽的八抬朱红大轿进了西华门,在大太监白文怡的导引下往延福宫方向而去。 兰芝端坐在宽敞舒适的大轿中,大轿晃晃悠悠,她的心也随之晃晃悠悠。 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就像庄周梦蝶,她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在梦中。 前世的兰芝,绝对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赵郁的妻子,会成为他的亲王妃,会与他并肩向庆和帝磕头,然后一起进入太庙,面对赵氏皇族的历代皇帝。 朱红大轿在延福宫外停了下来。 大轿落地时带来微微的失重感,令兰芝清醒了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奕奕迎接未来的挑战。 轿帘掀起,穿着亲王礼服的赵郁笑容灿烂,伸手扶着兰芝下了大轿。 白文怡看着眼前这一对甜甜蜜蜜,心里也是欢喜,笑得眼睛眯缝着:“端王,王妃,陛下在延福宫等着呢!” 想了想,又道:“阿犬小公子也等着呢!” 赵郁笑着扶着兰芝,进了延福宫。 兰芝乍一见延福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前世死在延福宫偏殿的情形,背脊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层冷汗,脚步也微微有些凝滞。 赵郁发现兰芝手心有汗,心下明白,当下用力握了握兰芝的手,放慢了脚步,轻轻道:“兰芝,一切有我,你跟着我就是。” 兰芝仰首看他,大眼睛熠熠生辉,笑容甜美:“阿郁,我知道。” 我知道,这一世,你会照顾我陪伴我,我也会照顾你陪伴你,我们手挽着手,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开始双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庆和帝端坐在延福宫正殿的御榻上, 左手边和右手边各摆着几张锦椅,端坐着几位按品大妆的高位妃嫔, 其中便有梁氏出身的梁淑妃。 虽然娘家屡生变故, 梁淑妃自己瞧着还是妆容严整, 美丽端庄, 颇有几分贵气。 另外四位妃子分别是武敬妃、尚宁妃、章嫔和李嫔, 也都是美人,其中出身武氏旁支的武敬妃最美丽, 而李嫔最年轻娇艳。 赵郁携了兰芝进殿,这时候林文怀牵了阿犬的手带了阿犬进殿。 阿犬今日依旧梳着垂髫, 乌檀色软发垂了下来, 身上穿着大红锦袍, 愈发显得肌肤晶莹雪白,一双眼睛乌黑澄澈, 跟小仙童一般。 他虽然年小, 却似模似样地走了过来, 向爹娘行了礼,又与爹娘站在一起, 齐齐向端坐在上方的庆和帝及妃嫔行礼。 兰芝见儿子小小年纪,却神情严肃, 行礼动作一丝不乱, 心中欢喜,那一丝紧张和不安也消失了,端端正正行了礼。 因兰芝一向深居简出, 从不进宫,因此庆和帝后宫的嫔妃都是第一次看到她,当下都专注地看了过去,却见端王妃双目盈盈,唇色嫣红,肌肤似泛着光,头戴五凤冠,身上穿着庄重的亲王妃礼服,却分明还是少女模样,与清俊高挑的端王正是一对璧人,再加上小仙童似的小公子赵臻,这一家三口真真让人心生妒意。 这一家三口,以后会成为这大周帝国的主人呵! 梁淑妃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武敬妃妩媚一笑。 她如今才二十六岁,正是女人美丽的巅峰,这一笑有一种花到盛放的炫目感。 尚宁妃年纪要大一些,今年三十岁了,生得眉目秀丽,身材苗条,也是世家女出身。 她看了端王妃一眼,笑容雍容。 章嫔二十七八年纪,大约有异族血统,生得浓眉长睫高鼻,肌肤似雪,颇具异国风情。 她的视线扫过兰芝和阿犬,却落在了赵郁脸上身上,深深看了赵郁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李嫔年纪最轻,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如雪中白梅一般,是一种冷冷淡淡的美。 兰芝把庆和帝后宫最顶尖的五人看了个遍,记起前世这五位娘娘的结局,心里不由有些怅然。 前世因为赵郁的生母韩莲,这五位的结局可都够惨的...... 当然,兰芝自己也够惨,正因为她自己前世死得太惨,所以看到眼前这五位如花美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想法:如果她们不作不闹老老实实,倒是可以让她们余生安稳自在。 这种想法一扫而过,兰芝不禁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当即收敛身心,与赵郁一起行礼改口称庆和帝为“父皇”。 听到赵郁和兰芝齐称自己为“父皇”,庆和帝含笑看着这一家三口,简直收敛不住笑意来。 他先前的颓然之气不见影踪,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精神,看向兰芝,眼中也满是慈祥。 先前庆和帝只爱儿子和孙子,对兰芝一向有些无视,如今再看这位儿媳妇,简直是越看越得意,越看越欢喜——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如何会有阿犬这么可爱聪明善良俊秀的小皇孙? 交代了几句话后,庆和帝又道:“阿郁,你这王妃很孝顺,朕就把隆源号赐给她做私产吧,你明日就让人去和白文怡做交接。” 赵郁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谢父皇赏赐!” 兰芝也微微一笑,与赵郁一起谢赏。 隆源号是大周最大的银号,是庆和帝的私产,一向由白文怡替庆和帝管着,没想到就这样赐给了兰芝。 听到庆和帝把隆源号赏给了端王妃,在场的五位嫔妃,除了清冷的李嫔,都吃了一惊——当年庆和帝对待先太子的太子妃武氏,可没这么大方! 梁淑妃脸色苍白,虽然脂粉停匀,可是面色明显更差了。 武敬妃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妒恨。 尚宁妃含笑看向端王妃,心里忖度着这位端王妃如今的分量。 章嫔眼睛猛地睁大,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她先前还想着庆和帝正值壮年,她们这些嫔妃还有机会诞下皇子,到时候赵郁的处境就尴尬了,如今看来,庆和帝待端王一家三口还真是不错,不但把金明池行宫赐给赵郁做了别业,还把隆源号赐给秦氏做了私产,可真是够大方的! 李嫔闻言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仿佛眼前一切都与她无关。 武敬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微微一笑,道:“陛下待儿子儿媳可真大方!” 言下之意是庆和帝待她们这些妃嫔不够大方。 庆和帝闻言也笑了。 他这些妃嫔大都是世家出身,嫁妆都极为丰厚,又有娘家补贴,还真用不着他养。 见庆和帝笑得没心没肺,武敬妃气得心疼,恨不得揪过庆和帝打一顿,好解心中郁气。 她微不可见地扯着手中锦帕,竭力咽下满腔恨意。 对儿子一出手就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行宫,对儿媳妇一出手就是价值百万的票号,对自己的嫔妃却连脂粉钱都懒得出,真真不是男人啊! 阿犬站了有一阵子了,耐心罄尽,皱着眉头撅着小嘴看向庆和帝。 庆和帝接收到了小皇孙发来的信号,当即笑道:“到时辰了,阿郁,你带着秦氏和阿犬去太庙吧!” 赵郁、兰芝和阿犬一家三口行罢礼便退了出去。 如今正是上午时分,秋阳灿烂,驱散了一夜秋雨带来的潮湿阴冷。 离开弥漫着速水香的阴郁的延福宫,没有了梁淑妃武敬妃等人饱含恨意的视线,立在灿烂温暖秋阳中,兰芝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适意起来。 她不禁笑吟吟看向赵郁,却发现赵郁也在看她,也是一脸轻松的模样,分明也不喜欢延福宫。 赵郁伸手握住兰芝的手,用极轻的声音道:“咱们以后不过每月的初一十五才进宫给父皇请安,不会经常见到这些人的!” 兰芝小小的脸仰了起来,在阳光照射中越发的晶莹洁白,大眼睛微微眯着,笑容可爱:“嗯,大殿外面的太阳好温暖啊!” 赵郁也笑了,凝视着兰芝正要说话,阿犬却有些看不惯爹爹腻歪娘亲,伸手要兰芝抱:“娘亲,抱抱阿犬!” 兰芝:“......” 赵郁:“......” 这可是阿犬第一次说“抱抱阿犬”这样复杂的话!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弯下腰,伸手就把阿犬抱了起来:“你娘亲累了,爹爹来抱你吧!” 阿犬不敢反抗爹爹,大眼睛忽灵忽灵给娘亲发信号,希望娘亲把自己从爹爹怀里拯救出去。 兰芝伸手捏了捏阿犬柔嫩的小脸颊,笑盈盈道:“阿犬,爹娘要带你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路途遥远,娘亲抱不动你,还是让你爹爹抱吧!” 阿犬听懂了娘亲的话,有些不开心——他可是亲眼见过娘亲把爹爹抱起来的,娘亲连爹爹都能抱起来,为何抱不动他? 真是偏心! 只是这么复杂的句子他还没法子说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呆在爹爹怀里了。 延福宫外停放着两顶八抬大轿。 赵郁抱了阿犬上了前面的那顶大轿,兰芝扶着女官上了后面的那顶大轿,全副仪仗往太庙而去。 兰芝端坐在大轿中,默默诵记着告庙的礼节。 她虽然活了两世,却是第一次前往太庙。 前世赵郁成为庆和帝的嗣子,也曾拜谒太庙,却是赵郁独自一人前往的。 到了如今,兰芝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赵郁拜谒太庙那一日的情形。 那是一个阴郁连绵的春日,一大早起来赵郁就沉默异常,似乎很不开心。 兰芝察觉到了赵郁情绪的异常,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她垂眉敛目,规规矩矩服侍赵郁穿上礼服,恭送赵郁离开。 一直到离开,赵郁脸上也未曾带出一丝笑意来,一直板着俊脸,冷峭得很,仿佛他不是一步登天成为皇帝的嗣子和皇位的唯一继承人,而是要去做一件他极为厌恶的事情。 赵郁乘坐的大轿在众人簇拥下远去,兰芝悄悄登上二楼,立在窗边眺望,直到赵郁的大轿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 想到前世往事,兰芝心脏犹自蹙缩,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那都是前世之事了,要看现在,不要沉溺在痛苦的过去...... 待情绪缓了过来,兰芝觉得鼻翼有些痒,伸手一摸,却摸到了泪水——原来,不过一闪神罢了,她却流泪了。 兰芝一直以为,对前世的她来说,最大的痛苦便是韩侧妃灌下的那杯毒酒,如今戴着五凤冠穿着亲王妃礼服端坐在大轿中,她才发现,前世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痛苦是深爱的男人对她的冷淡冷漠...... 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却感受不到你的温暖。 此时赵郁抱着阿犬坐在大轿中,在大轿的晃晃悠悠中,心里却是欢喜无限。 前世他成为庆和帝的嗣子,自然也有拜谒太庙这个行程的。 可是前世的时候,世家把持朝政,他的生母对他各种控制施压,庆和帝病体支离奄奄一息,因为世家和他生母韩氏的施压,他的妻子兰芝不但不能堂堂正正和他并肩而立,而且连成为侧妃陪他进入太庙都不被允许。 他唯一的深爱的女人,在漫漫寒夜之中与他相互慰藉取暖,而不能与他并肩携手而立。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对世家的恨、对他生母的恨究竟有多深...... 这一世,他的生母被他逼得流亡海外,四大世家已经铲除了三家,他和兰芝也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夫妻携手而立,而他和兰芝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阿犬,即使前路满是坎坷,世家的反扑还会到来,大周依旧内忧外患,可是,有了兰芝和阿犬,他定会坚定向前,为阿犬创造出一个盛世来! 大轿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兰芝被女官扶下了大轿,抬眼看去,却见碧天无垠秋阳灿烂,心情顿时愉快起来——今日果真是黄道吉日呀!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满千了,谢谢各位读者小亲亲~3333333333 本章发放166个红包~爱你们哟~ 今晚十点的第二更要发放福利番外,各位想看什么内容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虽然已是秋季, 可是太庙内的松柏依旧郁郁青青,与太庙的红墙黄瓦相互映衬, 越发显得肃穆庄严。 兰芝随着赵郁进入太庙, 却见眼前是一条汉白玉铺就的甬道, 甬道两侧松柏森森, 甬道的尽头是巍峨高耸的太庙殿堂。 太庙内弥漫着浓重的檀香, 钟声似乎从时空深处而来,兰芝也变得肃穆端重起来。 她悄悄看了一眼被赵郁和她牵在手里的阿犬, 却见阿犬小小的脸紧紧绷着,严肃得很。 兰芝心里怜惜, 牵着阿犬的手略微松开了些, 手指轻轻捏了捏阿犬胖乎乎的小手。 阿犬意识到了娘亲的安慰和爱抚, 扭头看了娘亲一眼,灿然一笑, 然后攥紧娘亲的手指, 随着爹娘一起向前走。 进入大殿之后, 在古乐和司仪的高声吟唱中,赵郁带着妻儿行礼如仪。 行罢礼, 赵郁看着上方供奉的赵氏历代皇帝的牌位,心中颇不平静。 前世他崩逝前向皇太子留下遗言, 一是他与兰芝合葬, 二是皇太子继位之后,尊兰芝谥号为“端孝慈懿诚明庄圣皇后”,附祭于太庙。 不知道新帝有没有照办。 这一世有了阿犬这崽子, 赵郁倒是不担心自己这两个愿望实现不了了。 拜了太庙出来,阿犬终于松了一口气——皇爷爷教了他好多规矩啊,如今终于结束了! 他松开爹爹的手,径直扑上去抱住了娘亲,仰着小脸撒娇,声音是娇嫩可爱的童音:“娘亲,抱抱阿犬!” 兰芝被儿子弄得心里软绵绵的,顾不得自己穿的是亲王妃的礼服,弯腰一把抱起了阿犬,在阿犬脸上发上额头上亲了好几下。 阿犬想亲娘亲的嘴唇,趁娘亲不注意,撅着嘴唇凑过去亲了一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赵郁:“......” 这小崽子! 没看到你嘴唇上蹭了些你娘的香膏么? 见阿犬笑得傻乎乎,赵郁到底看不惯,伸出手指,拭去了阿犬唇上蹭到的大红香膏。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一边在女官的导引下往前走,一边柔声和阿犬说道:“阿犬,娘亲的嘴唇,你可不能亲哟,你只能长大之后亲你的妻子......” 阿犬心里美滋滋的,乐得眼睛眯着,因为眼睫毛生得浓长,又在笑,这样眯着眼睛,睫毛就像蝶羽一般微微颤动,眼睛如朝露一般清澈,可爱极了。 赵郁见了,不禁也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回到延福宫向庆和帝复命。 过完中秋节,庆和帝就要带着阿犬出发去嵩山行宫了,便笑着吩咐道:“你们三口过几日要暂时分开,阿郁,你们夫妻先把阿犬带回去吧,待到了出发之时再送过来,陪朕一起出发。” 阿犬似是听懂了庆和帝的话,爹爹回话的时候,他在一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看得兰芝抿着嘴笑。 今日庆和帝要在大庆殿大宴群臣,以庆祝立嗣之事,因此赵郁把兰芝和阿犬送回了端王府,便又骑马进宫了。 兰芝的大轿刚在二门外落定,兰芝的母亲秦二嫂,林文怀的新婚夫人韩香绫,公主府的白大太太,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冯云奇的夫人及儿媳妇冯大奶奶、女儿冯琳等要好女眷便齐齐上前迎接,笑盈盈齐齐行国礼。 兰芝忙笑着吩咐丫鬟扶起众女眷:“平身!” 众女眷言笑晏晏,簇拥着兰芝进了内宅正院。 翡翠牵着阿犬的手,与众奶娘丫鬟领着冯琅的一双儿女冯宝承和冯珠珠,公主府的白贞和白希,以及甄夫人的两个女儿,一起去了西偏院阿犬的乐园,侯奶娘自然也带着阿青过去了。 阿犬的两个小亲随唐文和唐辞也随侍在侧,一行人倒也浩浩荡荡。 今日兰芝已经命人做了准备,她们先在明间内休息片刻,然后再带着孩子们去月光湖畔饮宴玩耍。 兰芝与众女眷带着孩童饮酒玩耍听曲,整整玩闹了大半日,到了傍晚这才一一送别客人。 别人都离开了,只有韩香绫留了下来。 阿犬今日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湖边草地上呼啸来去,玩闹了一日,早累得直栽头,这会儿便跟着外祖母回东偏院睡下了。 兰芝和韩香绫在一起自在得很。 两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卸了簪环,解开繁复的发髻,梳了简单的一窝丝杭州缵,又脱去外面的大衣服,只穿着白绫窄袖衫,在腰间系了条绣花松江布宝蓝裙子,用香胰子洗手净面,然后薄薄敷了一层香露,一起歪在东客室的贵妃榻上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韩香绫直奔主题,开口问兰芝:“兰芝,阿郁如今成了陛下的嗣子,虽然暂时进封为亲王,可是陛下早晚要立东宫的,你们一家三口到时候就要搬到东宫居住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兰芝略略一想,便猜到韩香绫是替林文怀来问的,估计庆和帝把这件事交给林文怀来筹备备办。 她凝神想了想,吩咐贴身丫鬟珊瑚:“你去把内书房里书架上那幅皇宫图纸拿来吧!” 她的这些丫鬟里,珊瑚识字最多,而且能写得一笔簪花小楷,因此兰芝就让她管着自己的内书房,并处理各种来往帖子。 珊瑚很快就拿了用桐油油过的图纸过来,展开后奉给了兰芝。 兰芝把图纸摊在榻上,和韩香绫一起侧身歪在一边,一边看一边讨论着。 两人先看的就是东宫,却都一起叹气。 因为先太子薨逝一事,太子妃武氏在东宫弄死了不少人,庆和帝也在东宫当庭杖毙了无数娈童、宫女和太监,东宫冤魂过多,阴气过重,总是不好。 韩香绫屏退了丫鬟,絮絮和兰芝说着先太子薨逝之后东宫里的蹊跷之事:“......每到阴雨天气,到了夜里,书斋内就会传来男子放纵之声,小太监悄悄告诉我,说是先太子舍不得他那些娈童,魂灵又回到了故地,与那些娈童聚首......” 林宅内有不少侍候的人,都是宫中淘汰下来的太监宫女被林文怀收留。 这些人侍奉韩香绫的闲暇,因韩香绫问起,便讲起了传说中发生在东宫的各种奇谈。 兰芝既害怕,又想听,竖着耳朵听着,可是听到恐怖之处,又吓得屏住呼吸。 韩香绫讲罢故事,认认真真道:“兰芝,将来你和阿郁若是要搬进东宫,我就提前和林文怀说一声,让他安排人把东宫彻底修缮一次,再寻些高人祭一祭,这种事嘛,不管信不信,咱们还是小心的好!” 兰芝抚着胸口直点头:“好!” 民间百姓说起皇宫,都说皇宫不啻人间仙境,可是前世她也曾在宫中住过,白日华丽高贵的宫殿到了夜间却有些阴森恐怖,空荡荡的宫苑,高高的穹顶,层层的帘幕,沉重压抑的紫檀木雕螭家具......若是只有一个人孤枕独眠,当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兰芝觉得与其住进阴森森枉死了无数冤魂的东宫,不如另寻地址,重新盖一所新的简单些的宫苑。 至于占地广阔宫殿华美的旧东宫,如果国子监的学子们愿意的话,就充作国子监,以替代先前破败狭小的旧国子监,让全大周的万千学子在美丽宽广的园林和古色古香的华美宫殿里读书住宿游玩,用年轻学子的冲天阳气镇住那阴森之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兰芝转念一想:庆和帝若是知道她这个想法,怕不要让人活撕了她?还是得和赵郁好好商议一番,或者等阿犬长大,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阿犬......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看向韩香绫道:“大庆殿的宴会怕是快要散了,你还不回去陪你家林大人?” 韩香绫从来爽朗,可是听兰芝说林文怀是她家的林大人,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羞涩、欢喜与幸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脸颊微微有些热,笑吟吟道:“我不是想把我打听到的这些事情和你说一说么,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直接就搬进了东宫!” 兰芝想着韩香绫和林文怀新婚燕尔,便笑道:“我让孙秋带人送你回去吧,免得林大人回了家不见你悬心。” 韩香绫原本不是小女人,可是自从嫁给了林文怀,少女心便膨胀起来,当下凑近兰芝,红着脸低声道:“我想看看......我若是留在你家不走......他,他会不会来接......” 兰芝顿时明白了,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俩索性出去散会儿步吧,今日月色甚好,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此时后宫的紫微殿也是灯火通明。 梁淑妃倚在锦榻上,听着外面草丛中草虫的鸣叫声,觉得四周静得令她憋闷。 自从梁氏阖家离京,她的紫微殿比先前冷清了许多,虽然梁淑妃还管着后宫,庆和帝并没有把管理后宫的权力收回去,可是后宫嫔妃待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恭敬。 赵郁逼得梁氏弃官离京,逼梁氏亲手勒死亲女,又命人害死梁淑妃的生母梁太夫人,对梁淑妃来说,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日赵郁成为庆和帝的嗣子,又进封为端王,与秦兰芝夫妻俩春风得意太庙祭拜,梁淑妃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一颗心却已经被毒液浸透。 她恨不得用锋利的毒针,一针针扎死赵郁、秦兰芝和阿犬小崽子一家三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走了进来,凑近梁淑妃,低声道:“启禀娘娘,东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只待秦氏和赵臻入榖......”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8) 秦太后终于带着太上皇赵郁从江南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赵臻微服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前往城外运河码头迎接爹娘。 老二赵澈跟着白佳宁出海,刚刚回京,整个人晒掉了好几层皮,可是旧皮扯去,新皮依旧黑黝黝,当真是个黑里俏,却是个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黑里俏。 老三赵昕在东北边境与士兵们一起在军营里呆了整整两年,说话一口的当地口音,可是脸却依旧白皙细嫩,笑得天真可爱,傻乎乎的。 赵臻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弟弟,真心觉得兄弟三人中,顶数自己最英俊最聪明最沉稳最得女子喜欢。 待接到爹娘,赵臻眼尖,一眼就发现娘亲的确有了身孕,当即笑嘻嘻带两个弟弟上前行礼:“给爹娘请安!” 第二句话便是:“娘这次可一定要给我生个妹妹呀!” 妹妹,美丽又娇嫩,可爱又乖巧,一定比两个糙汉弟弟可爱十倍! 不,应该是一百倍! 秦太后终于到了分娩时候,在产房外提心吊胆的除了太上皇赵郁,还有新帝赵臻以及两位亲王赵澈和赵昕。 听到产房内那声婴啼,赵臻得意洋洋道:“哈哈!声音这么细嫩,这次一定是可爱的妹妹!” 他们的外祖母陪着女医出来了。 外祖母笑吟吟道:“这次又是一位男娃娃!” 赵郁:“......” 赵臻:“......” 赵澈:“......” 赵昕:“......” 父子四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怎么不是一位可爱的妹妹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梁淑妃叹了一口气:“唉, 现在就布置好了,等鱼儿上钩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岳玉玲笑了, 因为瘦, 一笑眼角的纹路跟鸡爪似的:“娘娘, 咱们深宫寂寞, 不如就像逮鸟捕鱼似的, 给自己找些事来做,一步一步铺路, 最后水到渠成捉到猎物,既打发了时间, 又除去了敌人, 多么完美!” 梁淑妃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岳玉玲趁势斜签着身子在锦榻上坐下, 伸手给梁淑妃按摩肩膀。 她的手法不错,不过一会儿梁淑妃就有些松快, 索性躺下来让岳玉玲给她按摩。 梁淑妃闭着眼睛, 低声问道:“陛下今晚有没有临幸嫔妃?” 岳玉玲轻轻道:“没有。大庆殿的宴会结束之后, 陛下似乎有了酒,在白文怡等人的陪伴下步行走了回来, 进了延福宫就没出来,也没听说宣召后宫嫔妃前去伴驾。” 梁淑妃恨恨道:“他倒是清心寡欲活成了和尚模样, 可是后宫这些女人都寂寞成什么样子了......” 为了安慰梁淑妃, 岳玉玲一边为她做着按摩,一边慢悠悠道:“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尚宁妃待陛下最痴心, 据说日日为陛下抄写经书祈福;章嫔呢,则和她宫里的大太监余忆笙感情好得很;只有李嫔,每日读书赏花作诗,倒是和陛下一样清心寡欲!” 听到岳玉玲那句“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梁淑妃心里一动,后面的话就有些似听非听。 一旁的鎏金小篆内焚着百合香,淡雅的香氛在重重帘幕间氤氲着...... 夜已经深了。 宽阔的御街空荡荡的,道路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赵郁在孙冬孙夏等人的簇拥下骑马往端王府而去,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刮得扑啦啦直响,与哒哒的马蹄声相映成趣。 林文怀与他并辔而行,他头上戴着兜帽,身上穿着藏青色斗篷,身体笔直骑在马上。 赵郁一边控着马前行,一边笑:“ 我说林大人,这么晚了,你去我家做什么?” 林文怀一本正经:“内子在端王府,我自是去接内子。” 赵郁笑得促狭:“呀,真是新婚燕尔呀,一刻都不能分离!” 林文怀知道他淘气,爱开自己的玩笑,也不多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赵郁身旁。 端王府本来距离皇宫就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 赵郁一进二门,众小厮、亲随和侍卫便在知礼的带领下迎了上来,齐齐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浑不在意地吩咐管钱的孙夏:“孙夏,一人赏二十两银子。” 端王府里的人,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都是他和兰芝千筛万选出来的,忠心都是可以保证的,对待忠诚的属下,赵郁从不吝啬。 孙夏答了声“是”。 众人忙笑着谢恩,欢喜不尽。 赵郁进了外书房院子,他的那几位幕僚在祁瑞、郑城和丁五岳的带领下迎了上来,含笑拱手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含笑回了个礼,带着众人进入书房,命知礼沏茶送进来,喝茶议事。 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庆和帝就要去嵩山行宫了,赵郁要行监国职责,因此与众人先行商议。 赵郁做事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两盏茶工夫,他便有了决断。 众人散去后,赵郁从后罩间后面的暗门出去,直接去了内宅。 兰芝与韩香绫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月光清风中散着步,说着闲话,倒也惬意。 两人正立在影壁处欣赏竹子印在影壁上的影子,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兰芝侧耳细听,声音清澈,却是林文怀的声音:“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接我家夫人......” 兰芝笑吟吟看向韩香绫,低声道:“表姐,你家男人来接你了!” 月光下韩香绫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幸福。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我去吓他一下!” 说罢,韩香绫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出去了。 兰芝见状,忍不住笑了,忙也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林文怀正带着亲随唐诗在内宅门外和应门的婆子说话,听到北边门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一起来到的是熟悉的腊梅香——韩香绫习惯用腊梅香熏衣——知道是韩香绫来了,却故作不知。 唐诗一向识趣,也看到主母蹑手蹑脚过来了,却装作没看到。 韩香绫心中鼓荡着阵阵春风,满心欢喜踮着脚尖走到林文怀身后,猛地用手捂住了林文怀的眼睛,故意压着嗓子道:“你猜我是谁!” 林文怀虽然觉得妻子这样很幼稚,却依旧配合着她,胡乱猜道:“是阿犬么?” 韩香绫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阿犬没有这么高!” 林文怀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韩香绫笑道:“是我呀!” 她笑着松开了手。 林文怀笑着转身,伸手握住了韩香绫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又道:“你不是想去看黄河么?明日我不用轮值,陪你过去吧!” 韩香绫闻言大喜,当即拉着林文怀便走:“那咱们快回去吧!” 林文怀果真陪着她走了。 兰芝出来看到,见林文怀与韩香绫如此恩爱,心中也为他们欢喜:有孩子的人,享受有孩子的乐趣,比如她和赵郁;没孩子的人,也享受没孩子的快乐,比如韩香绫和林文怀,他们夫妇明日就要开开心心去黄河游玩了。 赵郁从外书房后门过来,一眼就看到兰芝带着翡翠和珊瑚立在门外月色之中,不禁大为感动:“兰芝,你是特地出来接我的么?” 兰芝笑意甜美:“是呀,阿郁!” 翡翠和珊瑚强忍着笑,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进了卧室之后,赵郁脱去外面的礼服,递给了兰芝,道:“兰芝,今晚我喝了不少酒。” 今晚在大庆殿的晚宴上,宗室和重臣都来向他敬酒,他不好推却,到底饮了几杯。 兰芝把礼服递给翡翠和珊瑚收好,待翡翠和珊瑚都退下了,这才疑惑地问赵郁:“今晚这样的场合,饮酒才是正常的啊!”、 赵郁皱了皱鼻子,清俊的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咱们这两三天不能生女儿了!” 兰芝:“......” 她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捏了捏赵郁的脸:“傻子!”、 又道:“咱们俩都还年轻,生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郁此时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他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兰芝,半日没说话。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今夜总觉得百感交集,胸臆中满是想要和兰芝说的话。 他想和兰芝说前世,说兰芝和他一起前往西北时他的欢喜,说在西北时他的快活,说兰芝去了后他无望的思念和漫长的孤独...... 兰芝听到了赵郁吸鼻子的声音,知道赵郁心里难过,便也抱紧了赵郁,低声道:“阿郁,没事,我陪你洗澡,然后咱们就睡吧,睡一夜起来,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忘掉。” 赵郁“嗯”了一声,与兰芝一起洗澡去了,到底没说出他想说的那些话。 第二天傍晚,赵郁忙完公务,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戴了宽沿草帽,亲自赶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出了城,在一众暗卫的护送下,往城西的蔡家营去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秦宅大门,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秦仲安刚刚钓鱼回来,正在院子里晒网,见状忙看了过去。 赵郁摘掉头上戴的宽沿草帽,露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爹,我送我娘和兰芝阿犬过来!” 秦仲安知道赵郁如今已经是亲王了,见他做小厮打扮,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心里忖度着:我是行国礼呢,还是不行国礼? 没等秦仲安做出决定,赵郁已经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到车门外,拉开车门,先把阿犬抱了下来。 阿犬一看到外祖父,就先叫了声“外爷爷”,然后从爹爹身上挣下来,迈动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冲了过去。 秦仲安一见阿犬,哪里还纠结要不要给女婿行国礼,一把抱起了阿犬:“乖阿犬,外爷爷带你去鱼缸看鱼,好不好?” 阿犬最喜欢看鱼了,秦仲安今日捉来的鱼都养在后院的鱼缸里,就为了等阿犬过来,好带阿犬去看鱼。 阿犬大喜,笑嘻嘻拍手:“好!看鱼!看鱼去!” 赵郁扶下了兰芝下车,又去扶了岳母,翡翠和珍珠自己跳下了马车。 秦二嫂进城了几日,乍一回到自家的宅子,欢喜得很,带着兰芝和赵郁一一看了一遍,见院子里放着木架,上面搭着刚收的玉米棒子,便指着让兰芝看:“你看,这是咱们后院的地里收秋收的玉米棒子,晚上就煮玉米糁粥给你们喝!” 又指着屋檐下挂的成串的红辣椒:“知道你爱吃辣,我特地种了红辣椒,在屋檐下晾干,以后炒菜需要了就揪一个!” 赵郁陪着兰芝随着丈母娘参观了老丈人的收秋成果,低声和兰芝说道:“爹娘似乎更喜欢住在蔡家营。” 兰芝见娘亲带着小丫鬟去后院薅萝卜做菜去了,便笑着道:“爹和娘在王府觉得不惯,说他们是劳碌命,喜欢在乡下住,干点活挣点钱,和邻里乡亲唠唠嗑......” 赵郁笑了,道:“兰芝,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等阿犬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有了空闲,就带着你过你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订阅和留言的读者小亲亲,爱你们哟~ 收藏又快满千了,到时候继续送出166个红包,大家想看什么内容的福利番外? ☆、第一百四十章 兰芝闻言, 凝神思索起来。 赵郁也不急,负手立在兰芝身旁, 游目四顾, 看着黄昏时分的农家小院, 甚是轻松适意。 他今日用了整整一日时间, 和武应文商讨与西夏和赫孙使团谈判之事, 只是武应文到底是站在世家的角度上,一力主张对西夏赫孙退让, 用岁币换和平,还煞有介事地让户部官员算这笔账——到底是与西夏赫孙双线作战军费多, 还是给西夏和赫孙的岁币花费多。 真是鼠目寸光! 花钱买来的和平, 只能保得一夕安寝, 对方随时都会继续进攻。 一旦把西夏和赫孙的胃口养大,当真是后患无穷。 与西夏赫孙和谈之事, 赵郁自有打算, 如今要做的便是用和谈来拖住赫孙和西夏, 等待冬天的到来。 大周百姓勤劳能干,善于积蓄, 过冬之物积蓄了不少;西夏人和赫孙人都是游牧为主,哪里有多少过冬物资, 因此一向都是在隆冬时节来大周“打草谷”, 进行抢劫杀人。 如今赵郁让云兆雁和白佳昊牢牢守住边境,又在京城西郊杏花营练兵,就是打算在今年隆冬发起主动进攻, 杀西夏与赫孙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赵郁便是如此,在边境年年战备,逐渐蚕食,最后占了西夏王廷和赫孙王廷,终于收复了丢失了数百年的西北和西域失地,打通了通往波斯和欧罗巴的商道...... 赵郁心中计议已定,心道:反正不管兰芝将来想做什么,我陪着兰芝就是了。 他看向兰芝,却见兰芝正在和蜀芳说话,他侧耳细听,原来她们在讨论晚饭的事,不由笑了,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兰芝亲手做的饭菜了,心中还挺向往的。 兰芝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最感兴趣,在王府内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起故园之思,因此赵郁微服带她来到蔡家营爹娘的宅子,她心中轻松自在,便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 因后院菜园子里种有萝卜和青椒,还有秦仲安用竹篱笆围成的鸡圈养的鸡,因此兰芝打算凉拌一道红椒丝小香葱萝卜丝,一道小葱拌豆腐,炒一道青椒炒鸡和一道韭菜炒鸡蛋,再煮一锅玉米糁粥,贴些玉米面饼子。 兰芝、秦二嫂和蜀芳去灶屋了,赵郁闲来无事,有心访查民情,便抱了阿犬,随着秦仲安到村子里转悠去了。 如今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农夫归家,各种鸡鸣狗吠,煞是热闹。 阿犬见惯了宫里的庄严肃穆和王府的幽静奢华,乍一到了村子里,当真是新鲜得很,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个不停,每当秦仲安停下来与村里人寒暄说话,他都竖着耳朵听。 秦仲安和秦二嫂在蔡家营住了这些时日,因秦仲安识字,常帮村里人写信念信看历书,秦二嫂帮村里女人接生看妇女病,因此夫妻俩在村子里人望颇高,一路出去,村里人纷纷与秦仲安寒暄见礼。 村里人见秦仲安带了一个清俊小哥和一个小仙童似的娃娃,都先笑着打招呼,然后看着赵郁问:“秦二叔,这位俊秀小哥和这小仙童是您家什么亲戚呀?” 秦仲安心里得意,笑得眼睛眯缝着:“这是我的女婿和外孙子,今日来家做客!” 村里人见秦仲安的女婿和外孙虽然衣服平常,可是生的好得很,而且看起来说不出的贵气,当然是夸个不停了:“哎哟哟,你这女婿生得可真俊俏,还有你这外孙子,当真跟画中观音菩萨身旁的小仙童一般,真是精灵啊!” 秦仲安一边摇头晃脑说“哪里哪里”,一边美滋滋把这些夸赞照单全收。 一时走到了村东头的大柳树下,两个老农正在下棋,有几位村人在观战,见秦仲安过来,忙高声招呼:“秦二哥来了!” 秦仲安带着赵郁和阿犬走了过去,先向众人介绍了女婿和外孙,然后一起立在那里观战。 村里人原本观着棋局说着朝中大事,与秦仲安寒暄罢,又续起了先前的话题。 其中一位种菜卖菜的钟老伯,每日都拉了一车菜进京城卖菜,消息自然灵通,道:“朝廷有一个最新消息,各位怕是还不知道呢!” 另外几位当即道:“我等住在京城郊外,天子脚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那卖菜的钟老伯拈着胡须得意洋洋道:“你们各位知道么?朝廷现如今有了新太子喽!” 民间提到皇上和朝堂,都是统称为“朝廷”,似乎天子和朝堂合为一体统称朝廷一般。 秦仲安闻言,心里一慌,正要开口阻拦众人谈论这个话题,却发现赵郁在他肩膀上轻轻摁了摁,便扭头看了过去。 赵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前世兰芝去了后,忙碌政务之余,他都在求仙访道寻找秘术,何曾深入民间探访民情,今日可是一个好机会。 秦仲安见赵郁想听这些民间言语,心中始终惴惴,生怕自己的这些邻里乡亲哪一句话说错触怒了赵郁,因此预备随时打断乡亲的议论。 他到底是在州衙做过多年官吏的人,虽然赵郁这位女婿性情活泼宽厚,待他们夫妻很是孝顺,相处起来轻松得很,就如同亲儿子一般,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赵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深爱兰芝。 即使赵郁像一般人家的女婿一样,可赵郁还是赵郁,是大周的皇室,是端亲王,是当今天子的嗣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众村民听说朝廷有了新太子,纷纷惊呼起来: “真的?” “不骗俺们?” “朝廷又没儿子,如何立太子?” “是福王世子还是定王世子?” “是定王世子吧,他娶的可是武相国的闺女!” “安王世子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呸,福王世子不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咦?武相国到底有多少闺女呀?怎么许了这么多人家?” “......” 秦仲安沉默异常。 赵郁听得兴致勃勃,眼中带笑。 阿犬安安静静呆在爹爹怀里,大眼睛忽灵忽灵,看众乡民用乡音高腔大调争论不休。 他家常听的都是京城官话,很少听到京城西郊这种唱歌似的乡音,觉得好玩得很。 那卖菜老农得意洋洋道:“你们都猜错了!哈哈哈哈!新太子是福王的次子端懿郡王,如今过继给了朝廷,成了端王,京城里人都说,端王以后是要做太子的!” 众村民都摇头不信。 其中有一位老农道:“端懿郡王又没娶武相国的闺女,武相国会让端懿郡王做太子?不可能!那些大人物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做人应该和咱们老百姓一样,讲究的是帮亲不帮理!” 另有一位观棋的是多年未第的老秀才,拈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道:“唉,尔等着实鼠目寸光,端懿郡王天潢贵胄,目光远大,如今世家已经霸占了大周朝堂,他若是娶了武相国之女,即使成了天子,也必定沦为武相国的傀儡,反不如娶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乐哉悠哉,悠哉乐哉!” 众人见他又冒出腐儒的酸腐气,顿时都大笑起来。 这位老秀才也不生气,道:“吾因会文之故,数入京城,颇听了些朝廷之事,吾以为端王绝非池中之物,大周中兴,且待端王。” 众人都笑:“王秀才,我们都不懂这些,你给我们讲演讲演呗!” 下棋的两位中的一位老农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吵得老子没法下棋了!” 这时候天色昏暗,小儿女纷纷过来唤人回家吃晚饭,众人笑谈了几句,各自作别而去。 苍茫的暮色中,赵郁牵着阿犬的手,慢悠悠随着岳父往家走。 秦仲安想了想,还是道:“女婿,村里人不懂朝堂之事,只是看个热闹罢了,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郁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的暮色中依旧明晰,他微微一笑,道:“爹爹不必忧心,因为听了村民的议论,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见秦仲安看他,赵郁便接着道:“在西北的时候,我接触过西夏人、赫孙人、波斯人和穆木尔人;后来到了京城,我又认识了不少辽国人、高丽人和倭人,我发现与这些异族相比,我大周百姓有几千年的历史和典籍滋养,甚是聪明,民智已开。将来朝廷国库富足,若是能由朝廷出银子,聘请先生,在每个村子都建立学堂,大周百姓人人都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堂,其中聪明智慧坚韧之人,能凭借学业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不但能打破了世家对科举的垄断,也使那些有些资财的地主财主无法继世家之后垄断科举......” 前世的时候,赵郁在崩逝前已经发现了一个苗头——世家被他逐步瓦解之后,却又有了一个新的阶层中小地主财主阶层替代了世家,不断扩充本身的势力,掏空国家,压榨普通百姓。 虽然只是苗头,可若是任之发展下去,危害却甚大。 若是能令大量底层的人上升,是否就不会出现前世那种情形? 秦仲安停住了脚步,看着深沉暮色中的赵郁,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心的激动,深深向赵郁一揖:“女婿,若是真的能实行,真乃大周之福,百姓之福!” 赵郁灿然一笑:“爹爹,咱们回家吧,此事我会与幕僚好好谋划的!” 秦家院子里香椿树的树杈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照得树下亮堂堂的。 树下的红漆杨木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兰芝和蜀芳商议要做的红椒丝小香葱萝卜丝、小葱拌豆腐、青椒炒鸡和韭菜炒鸡蛋,另有一盘凉拌荆芥,一盘凉拌薄荷叶核桃仁,一盘煮好的咸鸭蛋,一簸箩蒸熟的红薯、玉米和芋头,另外就是一人一碗玉米糁粥。 赵郁背着阿犬随着秦仲安一进大门,兰芝就笑盈盈迎了上来。 她腰间还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簸箩刚贴好的焦香酥脆的玉米面饼子:“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回来的正好,快用香胰子洗了手用饭吧!” 阿犬趴在爹爹背上已经睡熟了。 赵郁轻轻道:“兰芝,阿犬睡着了,让他先回房睡吧!” 秦二嫂忙低声道:“把阿犬放到我房里吧,晚上和我一起睡。” 安置好阿犬,让丫鬟用着晚饭在一边守着,赵郁和兰芝这才回了院子里。 赵郁自有一套养生之道,晚上一向用得不多,不过今晚是兰芝下厨,他便敞开了吃,最后吃得有些撑,便央求兰芝陪他出去散步消食。 兰芝还没见赵郁吃撑过,又好气又好笑,便挽着赵郁去村口散步了。 今日正是八月十三,夜空悬着一轮明月,明月隔着白杨树的枝叶在路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路边草丛中秋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远处的金水河缓缓流淌。 兰芝看着这条道路在月下蜿蜒曲折延伸向远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在辽州的某个场景一般,心里平静舒畅,便道:“阿郁,中秋节那日,咱们得回城参加宫中的中秋夜宴吧?” 赵郁“嗯”了一声,道:“往年都是在后花园的观月台上,今年应该也是在那里。” 兰芝想了想,道:“宫中的中秋夜宴,必定是由梁淑妃操持,到时候咱们不得不防备些。” 赵郁“嗯”了一声,忽然道:“兰芝,我背你,好不好?” 兰芝怔了征,笑了:“好!” 赵郁蹲在地上,待兰芝趴在他身上,这才起身背着兰芝,在明月清风虫鸣水声中大步向前走。 前世回京之后,有一次他带着兰芝微服去辽州查武氏里通辽国之事,途中在辽河上遭遇了武氏杀手的暗杀,他背上中了一刀,抱着兰芝翻身从舷窗跃入辽河,待大船远去,这才趁着夜色拖着兰芝上了岸。 那时候他因为背上刀伤精疲力竭发起了烧,是兰芝背着他,在月色中一步步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子,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救回了他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还不到13000,不过好想送大家红包呀,感谢浇灌营养液和收藏订阅评论的小亲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早上兰芝是在秦二嫂与蔡氏的说话声中醒来的。 她起初还没听出来是蔡氏的声音, 只觉得声音很年轻,却又不是家里哪个丫鬟的声音, 闭着眼睛又听了片刻, 才听出是许江天的新婚妻子蔡氏的声音。 小楼外种着一大片艾草, 蔡氏正陪着秦二嫂一起收割艾草, 她到底年轻, 爱说爱笑,一边挥舞着镰刀割艾草, 一边道:“干娘,姐夫那么早就起来出门了, 姐姐怎么还在睡呀?” 秦二嫂割了一把艾草, 道:“他们两口子就这样, 你姐夫惯着你姐姐呗!” 蔡氏又是羡慕,又是为兰芝开心:“呀, 夫妻这个样子, 互相体贴, 互相疼爱,多好呀!” 兰芝听到这里, 这才想起了赵郁。 她闭着眼睛伸手往床外侧摸了摸,发现枕边人已经不在了, 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由翘起嘴角笑了。 此时赵郁正戴着帷帽,带着孙夏孙秋等亲随骑着马进入了白佳宁在运河边的庄子。 白佳宁得到消息,很快就迎了出来, 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分明应该留守西北的白佳昊。 白佳昊与白佳宁走上前,见赵郁下马,当下拱手道:“王爷!” 赵郁取下帷帽,随手递给了孙秋,含笑道:“二哥,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又问白佳昊:“二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白佳昊此时穿着一身深蓝骑装,脸却是刚洗过的模样,应该也是刚赶到这里。 听了赵郁问话,白佳昊当即道:“我也是刚到。想着时间紧急,一直在赶路。” 和白佳昊寒暄几句后,赵郁看向白佳宁,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佳宁,货到了么?” 白佳宁笑了起来,道:“全到了,我已经让人去验过货了,总共五千条火=枪,三千箱枪=药!” 赵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在白佳宁的带领下,与白佳昊一起往白家庄里里的运河码头走去。 六艘中等船只正停泊在码头边,十几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正拿着武器守在那里,为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温和与温凉兄弟俩。 见赵郁等人过来,温和温凉带着众人齐齐行礼。 赵郁摆了摆手,与白家兄弟商船验货去了。 验罢货,赵郁和白佳昊坐地分赃。 赵郁笑嘻嘻道:“二哥,给你三千条火=枪,两千箱枪=药,其余我留在京中自有用处!” 白佳昊当即正色道:“阿郁,你刚开始不是这样说的,你刚开始说全给我们西北军!” 赵郁笑容灿烂:“二哥,这批火=枪枪=药是谁出的银子?是我呀!你总不能让出银子的人什么都得不到?” 这批生意依旧是他和白佳宁合伙做的,白佳宁运送了大批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去海外发卖,然后用挣来的银币通过特殊渠道买回了这些火=枪和枪=药。 也就是说,这批火=枪和枪=药,是他和白佳宁个人出资弄到的。 白佳昊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却还是要争一争,他刚要开口,一边旁听的白佳宁笑吟吟道:“二哥,你现在分给阿郁一些,依照阿郁的本事,说不定两三年内就能制作出来,然后就能大批量产了!” 赵郁笑眯眯道:“知我者,佳宁也!” 他看向白佳昊:“白大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老是买人家的,不如自己学着造,大周人才济济,将来总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时候说不定是别的国家来求着买咱们的!” 白佳昊凝视着赵郁:“那你卖么?” 赵郁笑:“卖呀!哈哈哈!” 白佳昊:“......” 不过半日工夫,白佳昊要的货就装好了车,在伪装成镖师的西北军精锐的护送下,十几辆大车驶出白家庄子,往西而去。 赵郁和白佳宁送了白佳昊离开,便又回了庄子里。 白佳宁见温和温凉已经带着青衣卫开始一箱箱搬运货物了,当下笑道:“二哥,我把这个庄子借给你用了,你怎么补偿我?” 赵郁看着一箱箱货物运进了已经进驻了制作火=药的工匠的作坊,心满意足,眼睛亮晶晶全是笑:“我送你几个歌姬吧,宫中教坊司那些人,你看中哪个尽管说!” 宫中教坊司集中了大周最优秀的歌姬、舞姬、乐师和优伶,偏偏不管是庆和帝还是赵郁,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宫中教坊司这些大家们,除了举办大典及宫宴时会忙碌一些,其余一年到头都在闲置。 白佳宁一听大喜,眼睛都亮了:“当真?” 赵郁既然敢许愿,自然不会小气,笑吟吟负手而立:“当真!” 白佳宁屏住呼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郁笑容加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俗话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白佳宁觉得很重要的教坊司,赵郁实在是没有兴趣。 白佳宁眼睛发亮:“击掌!” 赵郁伸出右手,与白佳宁“啪”的一声击了一下掌。 白佳宁得意洋洋道:“那说定了啊,教坊司里的人全都交给我吧,由我来养活训练!” 赵郁笑:“朝廷大典的话,教坊司须得随时应召。” 白佳宁笑得眼睛眯着:“那是自然!” 赵郁和白佳宁约好做交接的时间,又一起用了午饭,然后便去了距离蔡家营不远的鲁州水师驻地,与鲁州守备一起看水师在水上练兵。 如今对于四境的防守,大周朝精力主要集中在西北方向,可是早晚有一日,东南方的海防也会变得重要起来。 如今赵郁要做的,就是未雨绸缪,提前开始训练水师,这样到了事情发生时不至于惊慌失措。 当天傍晚,赵郁又穿着他那套青衣小帽回了蔡家营。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因为赵郁与兰芝须得出席宫中的中秋夜宴,因此秦家今晚提前过中秋节。 兰芝亲手制作了豆沙馅、枣泥馅和莲蓉馅的月饼,蜀芳则制作了几枚火腿月饼和咸蛋黄月饼,一家人围坐在院中,吃月饼饮黄酒,说说笑笑,提前过了中秋节。 八月十五大清早,赵郁一家三口便在晨雾中离开了蔡家营,往东而去。 孙秋等亲随带着青衣卫暗中随从保护,一行人进了京城西城门,往月光湖方向而去。 回到王府,赵郁安顿好妻儿,又进宫去了。 兰芝则带着阿犬,有条不紊地处理王府的琐事。 不少世家大族人多事多,开销也大,因此管中馈的主妇需要处理很多事务。 可是端王府满打满算才三个主子,侍候的人也分为外院内宅各司其职,管家知礼能力也强,内宅又有翡翠和珊瑚一起管着,因此兰芝每每只用大面上看看就行了。 兰芝首先要处理的便是因赵郁进封亲王而给在内宅侍候的人的打赏及中秋节的赏赐。 她吩咐知礼、翡翠和珊瑚:“内宅和外院一同办理,一碗水端平,外院如何打赏,内宅照办就是。” 知礼、翡翠和珊瑚答应了一声,自去登记造册,然后领银子发放赏银。 待处理罢家务,兰芝终于得了空,便在丫鬟奶娘的簇拥下带着阿犬和阿青往月光湖边散步玩耍去了。 与端王府的轻松自在不同,此时后宫的紫微殿安静肃穆之极。 梁淑妃端端正正坐在锦榻上,听着女官岳玉玲说着今晚中秋夜宴的流程。 其余宫女和太监都肃然而立,不敢出声。 岳玉玲把流程全都说了一遍后,阖上手里的锦册:“娘娘,这就是今晚的流程。” 梁淑妃微微颔首,道:“无论如何,今晚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如今管理后宫的大权还在她手上,后宫嫔妃表面上还算恭敬,今晚若是被人乘机生事,闹出乱子来,那她手里管理后宫的权力势必保不住了,以后在后宫的生存也就愈发艰难了...... 岳玉玲是梁淑妃的亲信,自然体贴她,当下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带着人再去查一下。” 梁淑妃“嗯”了一声,给岳玉玲使了个眼色。 岳玉玲会意,当下吩咐在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待殿内只剩下她和梁淑妃,她这才凑上去轻轻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梁淑妃垂下眼帘,低声道:“武应文现在与赵郁争斗正酣,我怕的是今晚武敬妃那边会做出什么事来,既害了赵郁的妻儿,又能嫁祸给我......” 岳玉玲默然片刻,道:“娘娘,我这就去再细细盘查一遍。” 武敬妃居住的宣仪殿内,丝竹声声,轻歌阵阵,原来武敬妃正召了教坊司的人来演出。 听了一阵子,原本倚在贵妃榻上的武敬妃忽然坐了起来,拿起手边的一个白玉花瓶对着唱曲的歌姬就扔了过去,怒气冲冲怒道:“唱的是什么玩意儿?你这样的货色也敢出来现眼?董娇娇呢?为何不是她来唱给本宫听?” 那歌姬的额头被白玉花瓶砸中,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 众歌女乐工都惊呼起来。 武敬妃宠爱的宫女石玉珍忙从外面进来,疾步上前禀报道:“娘娘,今晚要举办中秋夜宴,淑妃娘娘把董娇娇召去了!” 石玉珍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高挑,英气勃勃,女生男像,看起来不太像女孩子,更像是一位英俊少年。 武敬妃原本满腹的怒火在听到石玉珍声音的那一刻“呲”的一声全被熄灭了,她懒洋洋倚回了锦缎靠枕上,道:“石玉珍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众歌女忙扶起受伤的歌姬,与乐工一起退了下去。 待殿内清静了下来,武敬妃抬眼看向石玉珍,眼睛水汪汪的:“阿石,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十点,到时候奉上福利番外~ ☆、第一百四十二章 石玉珍压低声音, 恭谨道:“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停当。” 武敬妃伸手握住了石玉珍的手,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石玉珍, 声音轻缈:“你要小心, 对我来说, 你比家族的事可要重要得多。” 绣着精致白萼梅纹样刺绣的宽大衣袖挡住了她的手和石玉珍的手, 也遮去了这份暧昧。 石玉珍剑眉扬起,唇角含笑:“娘娘, 放心吧,我安排的人, 根本没见过我的真面目, 还一直以为我是梁淑妃的人!” 武敬妃又细细问了一遍, 确定万无一失,这才松了一口气, 轻轻抚摸着石玉珍的手指, 眼波如水...... 八月十五中秋夜, 一轮圆月高悬夜空,皇宫内苑挂满宫灯, 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宛若天上宫阙。 在京的皇室都接到了请柬, 各位亲王、郡王、长公主携家眷儿女而来,皇宫内苑灯火盈盈,衣香鬓影, 乐声悠扬,热闹异常。 内苑中到处都是人,赵郁和兰芝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他们直接去延福宫见庆和帝。 御案前的落地长窗大开着,庆和帝正立在御案前,对着窗外的月下桂树提笔细细描摹,听到太监禀报说端王和端王妃到了,他头也不抬道:“咦?阿犬没来么?” 赵郁和兰芝并肩行礼:“见过父皇。” 庆和帝手里拈着画笔,抬眼一看,果真没看到阿犬,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当下道:“平身吧!” 他又忍不住嘟囔道:“阿犬......怎么没来啊?” 赵郁笑吟吟道:“父皇,今晚中秋夜宴人多事多,再加上宴会估计要持续到子时了,我怕阿犬不适应!” 庆和帝听明白了,赵郁这是怕有人害阿犬,当即不说话了。 不管哪朝那代,后宫之中皆是藏污纳垢,各种龌龊事不断,不单大周朝,前面的唐朝宋朝都一样,只能尽量防范了。 眼看着快到时辰了,庆和帝乘了辇车,赵郁与兰芝坐着软轿陪伴跟随,一起往内苑而去。 此时月上中天,内苑临着御湖的观月台上铺了厚厚的大红绣金线地毡,东边是男席,西边是女席,中间隔着一道紫檀木长台——这是教坊司表演歌舞之处。 男席那边坐在首座的自然是庆和帝,接下来便是端王赵郁、安王世子赵渊、庆嘉长公主的三子白佳宁、定王世子赵芃等。 女席那边首座自然是庆和帝的五位高位嫔妃梁淑妃、武敬妃、尚宁妃、章嫔和李嫔,紧接着便是庆嘉长公主、庆熙长公主和端王妃秦兰芝,以及安王世子妃大武氏和定王世子妃小武氏等人了。 教坊司开始上演歌舞,歌声悠扬舞姿不凡丝竹悦耳,不过认真观看的人并没有几个。 因是皇室家宴,所以一向自由得很,男席那边庆和帝笑吟吟与赵郁开玩笑,众人陪笑奉承,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女席那边表面上以梁淑妃和武敬妃为主,可是众位女眷纷纷起身去奉承巴结端王妃,隐隐形成了以端王妃秦氏为中心的局面。 虽然兰芝的周围姹紫嫣红莺声燕语,热闹得很,可是她面上笑容嫣然,内心警惕异常。 梁淑妃担心今晚出事,脸上带着微笑,始终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安王世子妃大武氏和定王世子妃小武氏姐妹俩在端王妃这里奉承了几句,便又端着酒盏去见武敬妃。 武敬妃看着大武氏和小武氏,眼中笑意加深。 大武氏杏核眼尖下巴,姿容俏丽;小武氏面若春花,容颜娇美,可都算得上美人了。 当年在闺中的时候,选秀时分明该大武氏和小武氏参选,可是她们不愿意进宫,武应文就把她这旁系之女送进了宫里,却让两个亲女嫁给了安王世子和定王世子。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武应文四处下注却全部落空,皇位继承人成了端懿郡王,真是可笑啊! 不过武敬妃再恨大武氏和小武氏,她毕竟也是武氏女,要为家族奉献,因此她收敛恨意,看向大武氏和小武氏笑容灿烂了许多。 大武氏与武敬妃说话的时候,小武氏眼睛亮晶晶看着斜对面的赵郁,眼中满是倾慕。 她的丈夫赵芃虽然才二十五六岁,可是已经大腹便便,活像三四十岁,看人家端王,年青英俊,性情活泼,笑得也好看...... 当年她也曾有机会嫁给赵郁的,只是她那时候看不上赵郁,如今想来真是唏嘘。 一个宫女立在兰芝身后执壶斟酒,见兰芝的碧玉盏中酒似乎不满,便弯腰执壶斟满。 兰芝并没有饮酒的打算,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端起酒盏。 这时候小武氏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碧玉盏,娇美的脸上带着怡人的笑意:“王妃,你好清闲呀!” 又带着恶意道:“王妃给端王生的小公子呢?听说王妃生小公子的时候,还是郡王侧妃呢!” 兰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到前方“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要放烟花了。 那小武氏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碧玉盏放在了兰芝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案上,手捂胸口娇喘细细:“哎呦,真真吓死我了!” 兰芝看着眼前的两个碧玉盏,见酒液在盏中微微荡漾,其中左边的是自己的,右边的却是小武氏的。 恰在此时,庆和帝端了酒盏起身祝酒,说了一大篇话后,他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自然都跟着饮下。 小武氏伸手去拿酒盏,见两个碧玉盏放在一起,竟分不出那个是自己的,就随手拿了一盏,随着众人一饮而尽。 兰芝端起剩下的那个酒盏,作势欲饮,却趁人不注意,全都倾倒在了地上。 立在白佳宁身后负责斟酒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她轻轻拨了拨手里的赤金酒壶,给白佳宁斟了一盏酒。 白佳宁与赵郁中间隔了个安王世子赵渊,这时候众人都开始 走动说话,他觉得有些不便,便和赵渊说了一声,互相交换了座位,白佳宁坐到了赵郁旁边,赵渊则坐在了白佳宁的位置上,与庆熙长公主的长子说话。 负责给白佳宁斟酒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正要偷偷把酒盏换过来,谁知赵渊说话多了,有些口渴,端起面前一饮而尽。 他还有些渴,便示意身后的小宫女:“再斟一盏。” 小宫女双手发颤,裙下的双腿直打颤,胡乱又斟了一盏。 赵渊正抬眼看向与白佳宁说话的赵郁,眼中满是压抑的恨意,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喝了几盏酒后,赵渊有些燥热,也有了尿意,便起身下了观月台更衣去了。 这时候赵郁担心兰芝,便叫了白佳宁,兄弟两个悄悄过去叫了兰芝,夫妻两人和白佳宁一起倚在月台后的栏杆上说话赏景,倒也自在惬意。 武敬妃一错眼没看到白佳宁,不禁笑了起来。 白佳宁和秦兰芝的酒中都下了药力甚是强劲的媚药,若是这两人忍耐不住,在这内苑中寻个地方亲热起来,再被人撞破,可就丢大人了! 小武氏饮罢酒,觉得热热的,怪难受的,想要叫丫鬟侍候,可是月台上侍候的人又都是宫里的人,她自己的丫鬟根本进不来,只得悄悄起身,下了月台,往宫里提前为这些贵人们准备的更衣处去了。 更衣罢,小武氏觉得脸上身上热得难受,想着是有了酒意,便没有立即上去,而是趴在御湖边的栏杆上,看着湖面上闪烁的彩灯吹着风。 赵渊浑身燥热,亟欲发泄,眼前发昏,见前面栏杆处立着一个苗条女子,想着是哪家的女眷,便大步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 小武氏身子发酸,粉脸绯红,双目盈盈,身上燥热难捱,骨头缝里透着麻痒酥软,正在急躁间,被人从后面抱住,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月台上传来武敬妃的声音:“咦,端王妃呢?” 立在她身后伺候的石玉珍当即道:“娘娘,下面有声音,不知是不是端王妃!” 武敬妃和石玉珍的声音不算小,大武氏自然也听到了,当下会意,忙配合道:“那咱们去看看吧!” 梁淑妃总觉得事情不妙,忙也起身。 大武氏纠集了几个女眷,陪着武敬妃梁淑妃下了月台,到了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的栏杆处,却见月光之中,定王世子妃小武氏和身后的安王世子赵渊紧紧贴在一起,正在得趣。 大武氏见状,吓得尖叫起来。 武敬妃头脑一阵眩晕,差点晕过去,却被石玉珍给扶住了。 梁淑妃脸色苍白,厉声吩咐宫女和太监:“还不把这两个给盖住!” 宫女和太监也都慌作一团,冲上去胡乱遮住。 庆和帝听到下面的动静,当即带着白文怡和林文怀走到了栏杆边,向下望去,把下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郁、兰芝和白佳宁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 赵郁已经猜到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却故意问道:“父皇,怎么了?” 庆和帝压抑住怒火,吩咐林文怀:“此事你去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各位,发得有些晚了,本章送166个红包给各位道歉~ 番外(9) 又是一年中秋节。 韩莲端起一盏酒饮下,倚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倭国的酒与大周的酒相比,清淡了许多,酒味也淡薄了许多,可是倭国的月亮却与大周的月亮一般,又大又圆,清辉万道。 韩单韩双兄弟跪坐在侧,身上都穿着用白色细绢制成的倭人袍子。 韩单拿起青瓷酒瓶,给韩莲又斟了一盏。 韩莲端起来再次一饮而尽,发牢骚道:“倭人身材矮小,国土狭窄,房子袖珍,就连这酒盏也如此秀气,真是令人着急!” 韩双见她双目盈盈,心里一动,柔声道:“等将来咱们力量壮大,把地盘扩大,我专门给您建大宅子,所有的用具都用大周那边的样式!” 韩莲笑了起来:“咱们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我带着倭人军队杀回去,先占了沿海的鲁州和浙州,非把赵郁这崽子给气个半死!哈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因为庆和帝的出现, 原先沸反盈天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静寂在月台上下弥漫着。 所有人似乎都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 兰芝静静看着月台下的一切, 胸臆之间弥漫着冷冰冰的寒意。 中秋夜宴, 原本是皇室的家宴, 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极有可能, 小武氏之所以出事, 便是拿错了她的酒盏,这才会出事, 也就是说,幕后主使原本要害的人是她! 虽然这样的事情, 一环扣一环, 绝对不会只是饮错了酒这么简单, 可是却依旧令兰芝感到冰冷。 这皇室之内,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亲情;这皇宫内苑, 到处都是尔虞我诈, 明明美若仙境, 却脏若魔窟。 白佳宁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赵渊和他换了座位不久就出了事,也许幕后主使原本的目标是他! 他看向赵郁, 喃喃道:“二哥,我......”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冷意, 对着白佳宁点了点头, 轻轻道:“回去再说。” 他说着话,伸手握住了身旁兰芝的手。 临出发,他就交代兰芝, 进了后宫,一滴水一口食物都不要吃,因为后宫内苑的阴招实在是太多。 幸亏兰芝没有用,今晚原本针对的怕是兰芝。 若是今晚出事的是兰芝,那兰芝和他都会被毁掉。 这大周皇室,这大周后宫,还真是腐朽阴毒到了极点啊,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林文怀带了人下去开始处理此事。 青衣卫扯下小武氏和安王世子赵渊藏身处的帐幔,把两人紧紧裹住,然后飞快地抬走了。 庆和帝扶着白文怡下了月台,看看跪在地下的梁淑妃和武敬妃,又看看别的嫔妃,最后看了看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似的,步履蹒跚,登上辇车离开了。 回端王府的路上,兰芝和赵郁坐在马车里,起初都没有说话。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中,身体渐渐暖了回来,她低声道:“阿郁,今晚之事,原本针对的应该是我,小武氏把手中的碧玉盏放在了我面前的几案上,然后又拿起来喝了,我一时弄不清她喝的到底是她的还是我的,想着我自己又不喝,就没吭声,没想到......” 赵郁抱紧兰芝,轻轻道:“宫中女人太多了,牵扯到了太多的利益......以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他只要兰芝,只有兰芝就行了。 兰芝忽然想起阿犬,心中总算是轻松了些:“幸亏阿犬没来!” 赵郁眼中也有了些笑意:“嗯,那些人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子,就不下手的。” 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冷得很,夫妻两个在马车中相依相偎,把秋夜的寒意都阻隔在了马车外面...... 夜风摇动着庭院里的花木,发出簌簌声响。 卧室里静悄悄的,阿犬在床上睡得正香。 翡翠带着珍珠坐在拔步床外的锦凳上,对着白纱罩灯做针线。 兰芝担心有人使坏,因此阿犬贴身穿的衣服鞋子大都是在内院侍候的丫鬟做的。 听到外面传来在廊下看茶的珊瑚等人的请安声,翡翠心中一喜,站了起来低声道:“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珍珠忙也放下针线站了起来。 兰芝进了卧室,见翡翠和珍珠行礼,不禁笑了,道:“阿犬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翡翠忙轻轻道:“安稳得很呢,中间醒了一次,奴婢守着小公子,珍珠去让珊瑚热了牛乳拿了过来,小公子整整喝了一水晶杯,然后躺下就又睡熟了!” 小公子最好带了,喂他喝罢牛乳,让他躺下,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兰芝待翡翠与别的丫鬟自是不同,笑着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翡翠见兰芝此话大有深意,只是当着人面不好深问,便和珍珠一起服侍兰芝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卸去簪环,又卸了妆容。 兰芝觉得清爽多了,吩咐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早些歇息吧!” 今晚翡翠、珍珠和珊瑚在内院轮值,她们夜里就住在西边的耳房里,有什么事叫的话也方便。 翡翠见王爷也进来了,忙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带着珍珠退了下去。 赵郁走过来拉着兰芝的手:“兰芝,你陪我泡会儿澡吧!” 兰芝知道赵郁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泡在热水里发呆,便笑着答应了下来,果真与赵郁一起去了浴间。 今日朝廷休沐,不用去上朝,赵郁依旧很早就起来了。 他坐起来一看,发现睡在中间的兰芝背对着他躺着,阿犬小崽子撅着屁股蜷缩在兰芝怀里,母子俩睡得正香。 赵郁眼睛不由自主浮起了笑意,坐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起身去后面的浴间洗漱去了。 洗漱罢,赵郁先进了拔步床,探身在兰芝唇上亲了一下,又在阿犬头顶的乌檀色的软发上亲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这才起身出去了。 月光湖畔的闻笛院中,白佳宁也是早早起来了,正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眺望湖面发呆。 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一碧万顷的湖面上弥漫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偶尔有一对鸳鸯相跟着从雾气中游了出来,煞是可爱。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白佳宁头也不回,只是叫了声“二哥”。 赵郁摆了摆手,示意亲随不要靠近,然后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他刚要在白佳宁身旁坐下,却忽然拿过白佳宁的左手,从袖袋里面抽出了一方银红色的锦帕,拭了拭木椅的椅面,这才坐了下来,又把那方银红色的锦帕掠给了白佳宁。 白佳宁原本满心的忧伤,却被赵郁这番骚操作给气着了:“我说二哥,你知道这是谁送我的么,你这么糟蹋?” 赵郁理直气壮:“反正左不过是你那几个红颜知己,不是娇娇,就是爱爱,或者惜惜,亦或者怜怜——大男人哪有用这样骚包颜色的锦帕!” 白佳宁气结:“这是董娇娇送我的!” 赵郁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原来是娇娇啊!” 白佳宁说不过他,悻悻地把这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仔细叠好,又收回到左边的袖袋里,道:“二哥你这人白长了一副清俊面孔了,一点都不解风情,这方汗巾哪里是寻常的锦帕?这是杭州有名的落花流水汗巾,上面熏的是珍贵的瑰心香,而且是全大周人都知道的董娇娇董大家送我的......” 晨曦中赵郁看着白佳宁只是笑。 白佳宁不由也笑了——他知道赵郁是故意插科打诨,好让他开心一些——道:“昨夜的中秋宴可真是——” 他仰首想了半日,这才想到了一个准确的词,用力道:“真是恶心啊!” 赵郁笑容灿烂:“正因为恶心,所以我们要一点点改变啊,就像眼前一片黑暗,与其抱怨黑暗,不如点亮烛台,从最小的事情做起,去治理眼前的黑暗。” 白佳宁认真起来,看向赵郁:“二哥,你打算怎么改?” 大周后宫的污浊龌龊不是庆和一朝才有的,因为世家的崛起和世家女进入后宫,后宫这种局面已经持续几百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赵郁笑着起身,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青草香和水汽的清冷空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冽好听:“我不要后宫啊!” 白佳宁:“......哥,还是你厉害!” 不要后宫,自然就没有后宫那些争宠夺嫡的龌龊事了。 赵郁看着前方广阔的湖面,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不但不准备广纳后宫,而且连旧皇宫都不打算用了,将来若是能遇到前世那个帮他实现愿望的人,赵郁预备请那人选址,另建一座新宫苑。 这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早上兰芝睡得正香,忽然觉得嘴唇似被人亲了一下,接着脸颊也被人亲了一下,亲她的唇柔软娇嫩异常,分明不是赵郁的唇——是阿犬! 她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兰芝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阿犬。 阿犬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看着娘亲,浓长的眼睫毛扇啊扇,见娘亲被自己亲醒了,开心地“啊”了一声,叫了声“娘”,一下子扑到了兰芝怀里腻歪起来。 兰芝抱着白白嫩嫩软软的阿犬亲了好几口,把阿犬揽在怀里,心里麻酥酥软绵绵的——还好有阿犬! 哎呀,真舍不得阿犬陪庆和帝去嵩山行宫,经历了昨夜之事,她简直一刻也不愿与阿犬分开。 阿犬的小脸贴在娘亲怀里,闻着娘亲身上特有的气息,满心满足,乖巧极了。 兰芝正与阿犬腻歪,小丫鬟琥珀在外面通禀:“启禀王妃,林夫人来了!” 听说韩香绫来了,兰芝大喜,忙道:“快请进来吧!” 韩香绫一见到兰芝,行礼罢,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兰芝白里透红,双目盈盈,气色极好,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 兰芝知道韩香绫消息灵通,便问韩香绫:“昨夜中秋夜宴的事如何收场的?” 韩香绫轻轻道:“赵渊和大武氏夫妻连夜被送出京了,赵渊的世子之位已经保不住了;小武氏被其父武应文送回原籍出家修行了,好在武应文对女儿还不算狠毒,算是保住了小武氏一条命......” 兰芝默然半日,心情也有些沉重。 这时候阿犬忽然走了过来,声音娇嫩叫了声“娘”,然后把脸贴在兰芝手心撒娇:“娘,出去玩!出去玩!” 兰芝满心的郁气被阿犬小崽子的这场撒娇弄得一扫而空,笑道:“好好好!等一会儿你爹爹要送你进宫陪皇爷爷,娘先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去!” 韩香绫原本也有些郁闷,却也被阿犬逗乐了:“阿犬可真会撒娇啊!” 她起身和兰芝一起带着阿犬出去玩了。 兰芝和韩香绫刚走到台阶上,丫鬟便又进来通禀:“启禀王妃,甄夫人求见!” 听说是甄素梨来了,兰芝笑了:“快请!” 韩香绫陪着兰芝一起去迎接甄素梨,路上问兰芝:“甄夫人与她丈夫甄大人怎么是同姓啊?” 虽然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不过大周同姓通婚还真不多。 兰芝嫣然一笑,道:“甄大人是上门女婿,原来不姓甄的,因为入赘甄家,这才改姓为甄。” 韩香绫想起赵郁也曾在兰芝家做上门女婿,便开玩笑道:“咦?阿郁不也在你家做上门女婿么?他怎么不改姓呀?” 兰芝十分坦荡:“阿郁打算我们将来再生一个儿子的话,记入玉牒,就还叫赵澈,平常跟着我姓秦,大名唤作秦澈。” 韩香绫没想到赵郁还有这奇妙做法,不禁笑了:“阿郁好机智!” 又道:“不知甄夫人来见你有什么事。” 兰芝想了想,笑道:“等见了咱们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亲亲,求营养液哟(づ ̄3 ̄)づ╭~ 十点还有一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庆和帝人虽然移驾嵩山行宫散心, 却命青衣卫统领、大太监林文怀调查中秋夜宴上发生的秽事。 这些日子后宫众人各个噤若寒蝉,路上见了也不敢多说, 生怕祸事蔓延到自己身上, 整个后宫压抑极了。 梁淑妃的紫微殿也不例外。 这几日梁淑妃极不好过, 这次中秋夜宴之事, 幕后主使不知是谁, 可是梁淑妃心里清楚,在别人眼中, 她的嫌疑最大。 一则幕后主使的目标原本是庆嘉长公主的三儿子白佳宁和端王妃秦氏,这两人都与梁氏不睦, 或者说, 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梁氏的仇敌, 尤其是端王赵郁。 二则最终的受害者是定王世子赵渊和小武氏,外人不知道武家和梁氏为了对抗端王赵郁, 早不复先前的争权夺势互相倾轧互相掣肘, 而是在暗中建立了联盟, 势必会猜想中秋夜宴之事是梁淑妃暗中主导,就为了害武氏女, 好削弱武氏。 梁淑妃倚在锦榻上,听着外面喜鹊的鸣叫声, 心中郁闷极了。 这次真的不是她动的手啊, 她没有这么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正殿的寂静,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走了进来。 见殿中侍立的宫女和太监不少,岳玉玲便恭谨地行了个礼:“给娘娘请安。” 梁淑妃见了岳玉玲, 总算是提了些劲,扶着宫女的手坐了起来,淡淡道:“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鱼贯退出,紫微殿很快便只剩下梁淑妃和岳玉玲。 岳玉玲走近梁淑妃,轻轻道:“娘娘,我今日出去见冷宫里的人,得了个消息,和宣仪殿有关,事情实在是惊世骇俗,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淑妃哼了一声道:“说罢,有我给你做主。” 她毕竟有着管理后宫的权力,别的不敢保证,保护一个岳玉玲还是能做到的。 岳玉玲这才道:“娘娘,我在后宫见的那个宫女先前是武敬妃的贴身宫女,后来她和石玉珍产生了龃龉,因石玉珍陷害,被关进了冷宫,如今已经疯了。我趁她清醒的那一会儿候问了问,她说武敬妃那里有一种绿豆似的药丸,是十分霸道的媚药,武敬妃初进宫时,为了夺章嫔之宠,暗中让陛下服用过,正因为武敬妃用了这个药,陛下才冷落了章嫔,转而专宠武敬妃。” 梁淑妃闻言,瞳孔瞬间放大,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幅画面,喃喃道:“怪不得......原来如此啊......” 武敬妃入宫之时,后宫最受宠的妃子便是章嫔。 章嫔有异族血统,生得浓眉长睫高鼻,肌肤似雪,嘴唇丰润,丰=胸细腰,颇具异国风情,在枕席之间又热情如火,跟小野猫似的,是庆和帝最喜欢的女人类型。 武敬妃虽美,却美得张扬,并不是庆和帝喜欢的类型,她能一进宫就夺了章嫔的宠,原先梁淑妃还在疑惑,如今全明白了——原来武敬妃是有极品媚药做辅助啊! 可是,这样霸道的药,武氏家族允许武敬妃用来夺宠,能允许她用来坑害自家人么? 中秋夜宴,表面上只是毁了定王世子赵渊和安王世子妃小武氏,其实是毁了武应文多年以来的布局——他手中最重要的两副牌如今都废了,定王世子赵渊纵然与皇位再无缘分,可安王世子赵芃当众戴了顶簇新的绿纱帽,他难道与皇位还有机会么? 想到这里,梁淑妃笑了起来,起初还是微笑,可是笑容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大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双手捶着手下的锦榻,一边笑,一边叫着武敬妃的名字:“武青颜啊,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如此呀!” 那几年武敬妃仗着圣宠得意洋洋,常当众扫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却原来这么傻! 终于笑够之后,梁淑妃吩咐岳玉玲:“你想办法把武敬妃中秋夜宴用药的事传出去,这样的话,就算赵郁不出手,武应文也不会放过她的!” 岳玉玲答了声“是”。 梁淑妃笑吟吟道:“然后呢,你陪我去宣仪殿演一场戏,让事情扩展得更快些,也让我泄泄愤!” 宣仪殿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种满了各种名品菊花,如今虽然还不到菊花的花季,可是因为园丁的精心培育,这些菊花纷纷绽放。 宫中的李嫔本是爱菊之人,便来到宣仪殿拜访武敬妃,恳求武敬妃陪她赏菊。 武敬妃知道李嫔虽然清冷,娘家却是有些本事的,而且庆和帝有时也喜欢李嫔这种清清冷冷的女诗人调调,便不肯轻易得罪李嫔,于是就收敛起满心的紧张,陪着李嫔到小花园赏菊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小花园内菊花争奇斗艳,桂花盛放,枫叶初红,当真是疏景如画,李嫔看得如痴如醉,武敬妃则陪得心不在焉。 武敬妃正走神,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敬妃娘娘,淑妃娘娘带着一大帮人来了!” 武敬妃和李嫔都愣住了。 还没等武敬妃反应过来,梁淑妃就带着一大帮子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武敬妃和李嫔忙带人上前见礼。 梁淑妃嘴角噙着一丝笑,忽然抬手扇向武敬妃。 众人都惊呼起来。 李嫔极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好让自己不受波及。 武敬妃猝不及防,粉脸被扇得偏了过去,脸上又麻又热又辣又疼,她回过神来,正要反击,谁知梁淑妃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道:“武青颜,你居然敢用药,你等着吧,看武丞相怎么说!” 说罢,她转身就走,众宫女太监忙跟了上去。 梁淑妃来去如风,留下捂着红肿的脸的吴敬妃。 石玉珍担心极了,忙上前道:“娘娘,奴婢给你敷药吧!” 武敬妃半张脸苍白异常,半张脸红肿着,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现在最怕的是来自武应文的报复,她的爹娘兄弟,可都在武应文控制之中...... 李嫔见状,寻了个理由便带着自己的人告辞离去了。 兰芝和韩香绫熟不拘礼,当即请了韩香绫坐下,又吩咐丫鬟上了茶点。 待丫鬟退下,她这才开口问韩香绫:“香绫,宫里怎么了?” 韩香绫虽然性格爽朗,却向来不是鲁莽的人,她这样过来告知这个消息,宫里的事怕不是小事。 兰芝口中问着,却拿起水晶壶,倒了一盏雪菊茶递给了韩香绫。 端王府的内院实在是太大了,韩香绫走得又急,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却是亮晶晶。 她接过水晶盏,啜饮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口感微苦,后味却甜,便又饮了一小口,这才笑道:“不知道梁淑妃得到了什么消息,今日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冲进了武敬妃的宣仪殿,捉住武敬妃扇了武敬妃一个耳光,然后指着武敬妃的鼻子,恶狠狠说让武敬妃等着,还说武敬妃敢用药,看武丞相怎么说。” 兰芝听了,细细一想,猜到应该是赵郁出手了。 赵郁不便插手庆和帝的内宫,却可以借中秋夜月台夜宴之事,把梁氏和武氏两大家族拖下水...... 兰芝心中想通了,却没有说出来,反而笑吟吟道:“梁淑妃和武敬妃原本就是冤家对头,只是以前没撕破脸罢了。” 她转移了话题,问韩香绫:“香绫,上次你和林大人一起去黄河,感觉怎么样?” 韩香绫听兰芝问起了她和林文怀的黄河之行,眼睛里顿时浮起了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这时候的黄河边没什么人,我们骑在马上看着黄河奔腾而去,当真是心潮澎湃。千百年来,无数的人都看过黄河,如今那些人早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可黄河还是那条黄河......” 兰芝被韩香绫说得悠然神往,便暗自下了决心——将来有机会,她也要和赵郁一起带着阿犬去看看黄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兰芝要留韩香绫用晚饭:“我这里有酿螃蟹、糟鲥鱼,素菜有菜心竹荪和咸鲜口蘑,你留下陪我吧!” 韩香绫却笑道:“我不在你这里用了,文怀在外书房那边等着我呢,我们要一起去运河边的摘星楼,尝尝他家做的鱼。” 她想着兰芝不知道摘星楼,便解释道:“兰芝,摘星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就在城外运河边,以做鱼出名,他家的麻辣鲤鱼砂锅极为美味,最妙的是,吃完鱼片,再在砂锅里煮各种鲜肉、菌菇和菜蔬,蘸着摘星楼自制的酱料吃,滋味与众不同,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兰芝听了,不由有些馋,眼巴巴送韩香绫出去,恨不得自己变成阿犬,好光明正大纠缠韩香绫,跟着她一起去尝尝摘星楼的麻辣鲤鱼砂锅。 韩香绫看在眼里,不由笑了起来,道:“兰芝,你还是等你家阿郁回来再说吧!哈哈!” 送走韩香绫,兰芝慢慢在庭院里踱着步,思索着要不要派人把刚才韩香绫告知的消息传给赵郁,可是转念一想:赵郁和林文怀关系非同寻常,这个消息赵郁应该已经知道了,再说赵郁估计也快要从嵩山行宫回来了,不如先等一等吧! 兰芝伸手捋了一把米粒大的金色桂花,放在鼻端闻了闻,在沁人心脾的甜香中起了一个念头:我何不派人去一趟摘星楼,点了他家的麻辣鲤鱼砂锅让人送过来? 她越想越馋,当即吩咐命珊瑚叫了小厮阿贵过来,让阿贵去办这件事。 阿贵年纪小,正是爱跑爱玩时候,闻言笑嘻嘻答了声“是”,当即带了两个小厮乘着马车出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阿贵就回来了。 珊瑚带着阿贵和两个小厮阿寿阿禄提着两个食盒进了内宅,待把小炭炉、麻辣鲤鱼砂锅以及各样鲜肉、菌菇、菜蔬和摘星楼自制的酱料在院中桂花树下摆好,这才命小丫鬟守着,自己去请王妃。 兰芝正在锦榻上和衣而卧,刚睡了一小会儿,听了珊瑚的话,便起身去看。 她走到的时候,小炭炉刚把麻辣鲤鱼砂锅煮沸,鲜香麻辣的味道随着热腾腾的蒸气蒸腾着,兰芝不禁食指大动,笑吟吟坐下享用美食。 第一口鲤鱼片送入口中,兰芝直觉味道鲜美之极,真是麻辣鲜香嫩,样样俱全。 她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赵郁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庭院的桂树上挂着水晶灯,水晶灯下热气腾腾,兰芝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享受美味。 他不禁笑了起来,迈开长腿走了过去:“兰芝,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请吱一声哟,我好谢谢各位小亲亲~33333333333 第二更在十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兰芝早猜到赵郁今晚会回来, 抬眼看向赵郁,笑盈盈道:“阿郁, 快来陪我吃晚饭!” 前世赵郁就是这样。 赵郁是宛州俗话说的恋家狗, 他但凡出门, 只要办完事, 就会连夜往家赶, 一般都是日夜兼程,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翅飞回家。 赵郁答应了一声, 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扶着兰芝坐的黄花梨木圈椅弯下腰, 他原本想亲亲兰芝鬓角, 谁知兰芝今日插戴好些赤金点翠草虫, 让他没法亲上去,只得含笑抬起兰芝下巴, 在兰芝唇角亲了一下, 柔声道:“我先去净手换衣。” 他身上还穿着深蓝骑装, 须得换了家常便服再过来。 兰芝点了点头,吩咐蜀芳:“蜀芳, 你去小厨房再弄些鲜切羊肉,还有鱼茸和虾茸, 另外菌菇和各种青菜都再送来一些。” 蜀芳答应了一声, 却没有离开,清澈杏眼看着兰芝,等着兰芝接下来的吩咐。 兰芝单手支颐, 凝神一想,道:“把甄夫人送来的陈女贞酒送来一些,上次我尝了尝,觉得还不错。” 蜀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赵郁净手罢,换了身竹青色圆领窄袖便袍就过来了。 兰芝亲自端起碧瓷酒壶,给赵郁斟了一盏酒,笑盈盈道:“阿郁,这是甄素和的夫人送来的陈女贞酒,是甄夫人亲自酿的,滋味很不错,咱们两个今晚尝一尝吧!” 赵郁闻言笑了起来,小虎牙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笑容灿烂中带着一丝祈求:“兰芝,今晚别饮酒了,好不好?” 这段时间为了早些让兰芝怀上女儿,赵郁都不怎么饮酒,渴了也只是喝茶或者温开水。 听到赵郁的撒娇,兰芝先是一愣,接着才想起赵郁这段时间的打算,不禁笑了起来,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晚上赵郁泡澡的时候,兰芝在汉白玉浴池边缘趴着,轻轻问他:“今日香绫表姐过来了一趟,说宫里今日梁淑妃跑到武敬妃的宣仪殿,打了武敬妃一个耳光,然后放出了狠话——是不是你在幕后操纵的?” 赵郁头发湿漉漉的,白皙如玉的脸上也湿漉漉的,竟然有了一丝秀美的意味,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笑嘻嘻道:“对呀,我让人误导了梁淑妃的亲信,让梁淑妃知道是武敬妃搞的鬼!” 他抬手拍起一个水花,脸上笑容也带了几分稚气:“梁淑妃把这件事闹大,就是为了让武应文知道,武应文可是最疼爱两个嫡女大武氏和小武氏的,你看吧,最晚明日就会出结果。” 兰芝单手支颐看着赵郁,笑容甜滋滋:“那我等着看我的阿郁的本事喽!” 赵郁被她这甜美的笑弄得心里麻酥酥的,凑近兰芝,低声说了几句话。 兰芝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瞟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一时浴间里水雾弥漫,水花溅起,旖旎无限...... 此时宣仪殿里却冷冷清清,格外静寂。 正殿内点着巨大的赤金枝型灯,照得整个正殿亮堂堂的,尤其是挨近枝型灯的锦榻,更是比别处清晰一些。 武敬妃呆呆坐在那里,仰首看着四周。 彩锦罩纱的层层帐幔,紫檀木的各样家具,各色珊瑚翡翠摆件,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香炉,也是赤金镶宝制成的,香炉里焚的也是极为珍贵的龙涎香...... 这样的富贵荣华,这样的骄奢淫逸,她却还是不满足,还想奢望更多,还想要走得更远...... 如今金灿灿珠玉傍身,昏惨惨黄泉路近...... 她不得不死。 她若是自己寻了死,家主武应文就会放过她的爹娘兄弟。 她若是不肯寻死,她的爹娘兄弟会和她一起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敬妃看了一眼紫檀木小炕桌上并排放着的两盏酒,然后看向跪在脚下的石玉珍,眼中满是缱绻:这是一个并不聪明的姑娘,却陪她度过了那么多寂寞的日日夜夜...... 片刻后,武敬妃柔声道:“这杯酒,玉珍,你可愿意和我一起饮下?” 石玉珍抬起头,眼神痴痴看着武敬妃,眼睛湿润了。 她起身走上前,单膝跪下,端起一盏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武敬妃笑了笑,端起剩下的那杯酒,仰首饮下。 剧痛如期而至,像是有锋利的刀子在肚子里搅来搅去,令武敬妃蜷缩成一团。 她伸出手,握住了石玉珍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握,开始七窍出血。 在武敬妃生命的最后一瞬,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武应文命人送进来的毒,果真很快...... 得知武敬妃的死讯,身在嵩山行宫静养的庆和帝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把武氏和石玉珍厚葬在邙山的妃陵吧!” 武敬妃和石玉珍的事他怎会不知?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年轻时为了争权夺利,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他的手沾了太多的血,所以才会能放过且放过,谁知武敬妃居然把手伸到了阿郁身上。 阿郁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十二月。 端王府月光湖边有一大片梅林,天寒地冻,梅林的各种梅花却都开了,黄色的腊梅,雪白的白梅,红艳艳的朱砂梅,还有淡粉色的粉梅,王府内弥漫着梅花清雅的芬芳。 兰芝兴致好得很,大派请帖,请自己那些闺中好友前来端王府参加梅花花会。 到了举办梅花花会那一日,白大太太带着儿子白希和女儿白贞来了,白二太太带着三个儿子来了,冯大奶奶带着女儿冯珠珠和儿子冯宝承来了,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甄意和甄慧来了,冯琳已经和林荫成亲,正是新婚燕尔时候,也带着夫婿过来了。 韩香绫算是半个东道主,自然是和兰芝阿犬母子俩一起陪客。 酒席就摆在梅林中的暖阁里,阁子里生着地龙,阁外滴水成冰,阁内温暖如春,十分惬意。 蜀芳聪慧得很,在廊下架起了铁制炭炉烤起了鹿肉。 烤好的鹿肉很香,兰芝刚夹起一块尝了尝,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当下干呕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精悍的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翡翠立在兰芝身后伺候, 见状忙伸手顺着兰芝的背,急急道:“王妃, 你哪里难受?” 甄素梨就坐在兰芝身侧, 听到声音, 当即关切地看了过去, 低声道:“王妃, 身子不舒服么?” 兰芝闻到席上传来的烤肉特有的油香,一阵恶心, 又干呕了起来。 甄素梨也是女医出身,当即给兰芝把脉, 片刻后, 她眼中浮起笑意来, 轻轻道:“王妃,咱们去内室说话吧!” 兰芝心中其实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让韩香绫招呼客人, 自己陪着甄素梨去了内室。 内室简单而精致, 全套的紫檀木家具,窗帘帐幔衾枕却是用玉白色绣绿萼梅杭锦制成, 榻边流金小篆焚着一缕龙涎,木窗上嵌着水晶片, 映着外面正盛开的梅花, 别有一番意趣。 翡翠扶着兰芝在窗前锦榻上坐下,这才含笑请甄素梨:“甄夫人,请!” 为了更稳妥些, 甄素梨又给兰芝看了一次脉息,然后细细问了兰芝的月信之期,然后起身,笑吟吟屈膝行礼:“恭喜王妃!” 确定自己又有了身孕,兰芝的第一反应是笑了,心道:赵郁一直盼着闺女,天天努力,都快有心结了,如今总算是怀孕了,他这下子可该消停了! 想到这里,兰芝笑容加深,吩咐翡翠:“你亲自去外书房一趟,觑着王爷方便,和王爷说一声。” 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爹和我娘,让王爷那边使个小厮去报信吧!” 翡翠笑吟吟答了声“是”,留下珍珠珊瑚她们侍候,自己出去了。 兰芝看着翡翠婀娜的背影,想起了在外书房侍候的孙秋,心道:翡翠也不小了,得找机会问一问她了,若是彼此有意,就把她和孙秋的婚事办了吧! 两个月前,因为漕粮和江南的赋税迟迟没有运到京城,赵郁便派王湉带了二千精兵去杭州督运,杀了几个槽帮大佬,关了几位江南世家的家主,终于成功地把漕粮和赋税从江南运到了京城。 粮草和军费齐备,赵郁便开始悄无声息推动他在西北的计划。 此时外书房外护卫森严,青衣卫一步一岗立在廊外,全副武装把外书房团团围住。 书房内静悄悄的,鎏金小篆内焚着速水香,与桐柏玉叶特有的清苦之香氤氲在一起,会合成了一种令人清醒的气息。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双目如水环视一周,沉声道:“与西夏赫孙的谈判不要停,王湉接替我去谈;这些粮草和银子则由白佳宁以商队为掩护,分批运往西北;玉兆雁和白佳昊已经备战了将近一年,就等今年年底这一击了......” 众人商议已定,起身散去,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有王湉留了下来。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赵郁了,王湉便笑嘻嘻拱手道:“王爷,好久不见啦!” 见王湉笑得贱兮兮,赵郁也笑了起来,道:“王湉,你辛苦了!” 又道:“坐下吧!” 王湉坐了下去,脸上现出一抹沧桑之感,不过很快就被笑容掩藏了:“这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嘛!” 赵郁瞅了王湉一眼,道:“你还在王府偏院住着?” 端王府府邸占地极广,是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的第一府邸了,而赵郁一家三口全都算上,端王府也才三个主子,空了无数的宅院,赵郁和兰芝又都是疏阔之人,因此赵郁的那些幕僚、亲信、亲随和扈卫,只要京城没有家,都可以住在王府外院。 王湉如今贵为朝廷二品高官,却也厚着脸皮赖在端王府——端王府风景如画,屋舍精致,扈卫森严,厨子手艺高妙,王妃待人大方,每月除了月例衣服,还给他发月银,他才不肯搬走呢! 他在赵郁这里就没个正形,翘起二郎腿长腿摇啊摇,道:“京城宅子忒贵,真是京城居,大不易啊!” 赵郁笑容灿烂,小虎牙都亮了出来:“这样吧,我送你个宅子,给你十日假,你赶紧把你的小未婚妻给娶过来,也好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 先前胡灵借给赵郁住的宅子,赵郁出钱给买了过来,原本就打算给往王湉成亲用的。 王湉闻言,第一反应是探身狐疑地观察赵郁,看赵郁是不是又给他安排了什么陷阱——不是他疑心重,委实是赵郁太狡猾,他都上了好几次当了! 赵郁笑得极为和蔼可亲:“我是真心诚意的,请相信我!” 王湉仰天“呵”了一声,以示对赵郁人品的鄙视。 赵郁这会儿有求于人了,便起身走到王湉身旁,笑眯眯道:“这样吧,那个宅子送你,不过你还可以住在王府中,那个晨曦园就归你住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王湉也算是了解赵郁了,见赵郁这么礼贤下士,这个“请求”一定分量很重,便不肯轻易答应,而是道:“你说说看,我先听听!” 赵郁略一沉吟,正色道:“你知道,阿犬如今已经快两岁了,我打算等西北之事解决,就为他请封世子,阿犬既是我的继承人,我打算先给他请一位先生,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王湉听了,脸上戏谑之色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赵郁是大周帝国未来的帝王,他的嫡长子赵臻,自然是大周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如今赵郁要把培养帝国继承人的责任交给他...... 王湉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致。 窗外是几竿翠竹,夏天时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如今经了霜雪,变成了干燥的暗绿色,在腊月寒风中瑟瑟摇晃着。 赵郁没有说话,走回书案后,端起碧瓷茶盏饮了一口,品味玉叶茶的滋味。 玉叶茶初尝清苦,可是后味却有一种稻米的清香,很是别致。 片刻之后,王湉转身走了过来,向赵郁深深一揖,郑重道:“既得王爷看重,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愿意倾尽心力,为大周培养一个千古一帝,让这个古老的国家能够越来越强大,百姓越来越富足,国祚绵延千年。 赵郁听了大喜,当即走过来,洒然一揖:“多谢!” 他又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请了冯琅做中人,去你岳家为你提亲了,你既然近乡情怯,不敢出面,这件事就由我出面吧!” 王湉原本要开几句玩笑的,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眼睛却湿润了。 想到上次在延庆坊与小未婚妻擦肩而过时小未婚妻的屡屡回顾,王湉心里一阵难过。 他家和他岳父家的那些恩怨情仇,就算是掰扯一夜也说不清楚,如今王爷帮他出面,看在王爷面子上,他岳父也不好再拒绝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阿贵的声音:“启禀王爷,王妃派翡翠姐姐来了!” 王爷交代过的,凡是王妃的人过来,都直接禀报的。 赵郁听了,当即道:“让翡翠进来吧!” 翡翠从进来开始,脸上的笑都没停过,简直是眉眼全是笑,嘴都合不拢,整个人喜气洋洋。 她屈膝行了个礼,笑盈盈道:“恭喜王爷!” 赵郁心跳猛地快了许多,盯着翡翠:“是不是王妃有孕了?” 翡翠看了王湉一眼,因王湉不是外人,便笑着道:“王爷,王妃真的有了身孕!” 赵郁欢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耳畔仙乐飘飘,身子也轻飘飘的,满心都是欢喜。 他猛地起身,走到王湉身旁,在王湉肩膀上拍了一下:“王湉,我要有女儿了!” 王湉:“......” 他委婉地劝说道:“王爷,也许又是一位小公子呢!” 言下之意是“王爷,您别高兴得太早了,到时候会失望得更痛苦”。 赵郁一向是比较理智客观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他主观得很,坚持道:“民间不是说‘酸儿辣女’么?王妃这段时日一直爱吃辛辣食物,应该是怀了我的宝贝女儿!” 王湉见他开心得眼睛亮晶晶,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便恭喜了赵郁几句,然后笑着告辞了。 赵郁别的事情也顾不得了,当即带着翡翠从后罩间的小门出了外书房,抄近路去梅园看兰芝。 这时候彤云密布,寒风刺骨,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赵郁走在冷风中,心里热乎乎的,美滋滋想着:真不枉我努力耕种了这么久,终于要收获一个宝贝女儿了! 我的女儿,吸取我和兰芝的优点,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在美好的狂想中,赵郁急急赶到了梅园。 因怕惊动了女客们,赵郁带着翡翠从后面的门进了梅园的内室。 甄素梨知道兰芝家也是女医出身,和兰芝聊了一会儿孕妇养胎的注意事项,约莫王爷快要到了,便笑着起身告辞出去了。 兰芝正歪在锦榻上,细细盘算着到底是那一次怀上的,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赵郁来了,不由微笑起来,心道:赵郁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满14000了,好开心呀~ 十点还有一更,到时候送出216个红包和福利番外,大家想看前世兰芝去了后赵郁的番外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赵郁进了内室, 终于没忍住,叫了孙冬过来, 吩咐道:“今日林公公在宫里轮值, 你去宫里一趟, 和林公公说一声, 就说王妃又有身孕了。” 告诉林文怀, 就等于告诉父皇了,让父皇也开心开心, 他老人家可一直盼着再当祖父呢! 赵郁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却在看见锦榻上的兰芝的同时停下了脚步, 百感交集看着兰芝, 鼻子有些酸涩, 眼睛也湿润了。 他和兰芝,有了阿犬, 如今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兰芝仰首看他, 招手道:“阿郁, 过来陪我。” 赵郁乖乖走了过去,挨着兰芝在锦榻上坐下。 丫鬟们见状, 都含笑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王爷和王妃一向恩爱,她们这些侍候的人都习惯了。 待丫鬟们出去, 赵郁贴到兰芝腹部, 隔着月白缎袄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声音温柔:“阿荃, 在你娘亲肚子里要乖乖的,若是你乖的话,等你出来,爹爹送你好多珠宝、绸缎和胭脂水粉做礼物......” 兰芝:“......” 她记得先前赵郁给阿犬想名字的时候,赵荃这个名字是给女儿准备的。 兰芝伸手解开赵郁挽发的玉扣,轻轻捋着赵郁乌缎似的长发,轻轻道:“阿郁,谁知道我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儿子也好,女儿也好,老天爷给咱们什么,咱们就要什么。” 赵郁享受着兰芝的抚慰,竭力听着兰芝腹中的动静,想象女儿出生后白嫩可爱的模样,嘴角翘了起来:“兰芝,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次你怀的一定是一个又白又嫩又可爱的大眼睛小姑娘!” 兰芝:“......” 两人正在说着话,外面传来蜜蜡的声音:“王妃,林夫人带着众女眷和小公子小姑娘们坐船去了。林夫人让奴婢禀报您,说让您好好休息,她会带着阿犬小公子好好陪客人的。” 兰芝闻言笑了,道:“就说我知道了,改日我再请她。” 赵郁在兰芝腹部贴得有些太久了,兰芝有些无奈,揪住他的长发,一下子就把他揪了起来:“你这样腻歪,就算我腹中是女儿,也会被你烦得不理你的!” 赵郁也不生气,笑吟吟只是看兰芝。 他原本生得就清俊,只是带着些稚气,如今年岁渐长,稚气消散,越发的清秀俊美。 兰芝被他这样看着,居然有些心跳加速,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来,当下移开视线不看赵郁了。 可惜赵郁这种沉静俊美的样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他挨着兰芝斜倚在那里,滔滔不绝道:“兰芝,女孩子是不是喜欢大红、玫瑰红、粉红、海棠红这些颜色?咱们将来给阿荃准备的房间,帐幔衾枕都用什么颜色?我觉得阿荃长得白嫩,配上玫瑰红一定很好看......” 兰芝听了,顿时想起了先前赵郁送她的那些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女儿将来穿什么用什么,我来操心就是了,你别理会了!” 赵郁的审美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赵郁“嗯”了一声,坐了起来,笑容灿烂看着兰芝:“兰芝,我们要有第二个孩子了,真好!” 兰芝见他刚开始还俊美沉静,如今笑得露出了虎牙,稚气得很,不由也笑了,轻轻揪了揪赵郁的长发,道:“爹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赵郁想起上次兰芝怀阿犬的后期,小腿有些浮肿,忙凑过去掀开兰芝的裙裾,想要看看兰芝的小腿怎么样了。 兰芝见他变得傻乎乎的,终于忍受不了了,抬手在赵郁额头上弹了一下:“谁家刚怀孕腿就浮肿的?傻啊你!” 赵郁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倚着兰芝又躺了回去,把脸贴在兰芝胳膊那里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笑够了,才道:“我已经让孙夏去接爹娘了,估计晚一会儿就到,我让人抬了暖轿过来,咱们先回房去吧!” 兰芝想了想,道:“我还是得多活动,这样吧,咱们先一起步行,等我走不动了,再坐暖轿,好不好?” 生阿犬的时候,兰芝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来生阿犬果真生得很顺,因此赵郁在这件事上很听兰芝的,当即就命人抬了暖轿跟着,他亲自服侍兰芝穿上雪貂斗篷,戴上兜帽,自己也穿上玄狐斗篷,挽着兰芝的手往内院慢慢走去。 兰芝身体一向康健,她和赵郁一起,一边走,一边欣赏着王府的冬日景致,不知不觉竟走了半个时辰,一直走到了内宅正院大门外。 赵郁刚牵着兰芝的手绕过正院的影壁,便发现天空开始飘起了雪。 与其说是雪花,不如说是雪粉更合适,细细小小一粒粒从空中抛洒了下来,像盐粒似的。 赵郁担心兰芝,忙打横抱起兰芝,沿着白色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往正房而去。 兰芝吃不得荤腥,就着几样精致小菜用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碧粳粥,困劲儿泛了上来,懒洋洋和赵郁说道:“阿郁,我好渴睡,眼都睁不开了,我去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赵郁如今恨不得贴在兰芝身上,哪里愿意离开? 他当即道:“我也累了,我陪你睡吧!” 赵郁把在内院轮值的珊瑚和玛瑙叫了进来,交代了一下,便和兰芝回房睡下了。 关上拔步床的门,床内顿时形成了一个光线黯淡的静谧温馨世界。 赵郁只穿着中衣,依偎着兰芝闭上了眼睛,默默想着心事。 待察觉到兰芝呼吸平稳绵长,分明已经睡熟了,赵郁这才也放任自己堕入梦乡。 进入冬日之后,蔡家营的人们也进入了农闲时节,男子们聚在一起下棋吹牛吃酒,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做针线打马吊说八卦,秦二嫂对做针线没有兴趣,一头投进了马吊的怀抱,与许江天的岳母蔡大娘日日约着凑人一起打马吊。 这日她正在蔡大娘家打马吊,刚刚自摸了一把,正得意洋洋向牌友收取筹码,却见储秀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娘子,咱家大姑娘派人过来了,有急事要请您过去!” 秦二嫂一听说兰芝派人来叫她,也顾不得收筹码了,叫了蔡氏帮她接着打:“江天媳妇,家里有些事,我得赶紧回去,你来帮我打吧,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蔡氏见她着急,忙道:“干娘,您赶紧回去吧,我帮你接着打,放心吧!” 蔡大娘和另外两名牌友文婶子徐娘子忙道:“二嫂,你家大姑娘既然有急事,你赶紧去吧!” 秦二嫂安顿好这边,急急带着储秀离开了蔡家。 到了外面,她顾不得打伞,冒着雪花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储秀:“兰芝到底怎么了?” 储秀满面笑容,道:“孙夏哥哥说了,王妃又有了身孕!” 秦二嫂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当即拎起裙裾,脚步如飞往家去了。 女儿怀孕了,她当然得去陪伴照顾了! 约莫两盏茶工夫,秦二嫂和秦仲安就收拾好了行李,留下储秀和一个婆子看家,两口子坐上孙夏赶来的马车带了小丫鬟进城而去。 孙夏做事稳当,冒雪赶着马车一路平顺进了端王府,直接把马车赶到了内院门外。 得到消息,珊瑚和玛瑙带了几个小丫鬟迎了出来,恭而敬之把秦二嫂和秦仲安安顿在了东客室。 奉了上好的雀舌茶之后,珊瑚这才含笑道:“启禀老爹老太太,王妃有些累,王爷这会儿陪着王妃在休息,奴婢这就去向王爷和王妃通禀。” 秦二嫂最是乐见女婿和女儿亲近,闻言忙道:“不用去通禀了。我们一路劳顿,先喝茶歇一会儿。” 秦仲安忙问道:“阿犬呢?” 珊瑚笑吟吟道:“林夫人正带着阿犬和白家、冯家和甄家的小公子小姑娘在月光湖坐船玩呢!” 秦仲安想了想,道:“待阿犬回来,带他来见我吧,我好久没陪阿犬玩了!” 女眷也在的话,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过去的。 秦二嫂闻言,瞟了秦仲安一眼,笑了起来。 冬至的时候,女婿和女儿刚带着阿犬回过蔡家营,秦仲安还带着阿犬去村子里玩了,才几日呢,就敢说“好久没陪阿犬玩了”。 韩香绫带着阿犬替兰芝送了客人离开。 这时候细小的雪粉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下来,前方甬道两侧的松柏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因为雪一落在地上就化了,因此甬道上却还没有雪,只是湿漉漉的。 阿犬很喜欢雪花,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咯咯直笑:“姑姑,雪花!雪花!” 韩香绫见阿犬喜欢,索性索性抱着阿犬立在二门廊下赏雪。 翡翠珍珠等大小丫鬟都立在穿堂内含笑等待着。 雪越下越大,韩香绫见一边的栏杆上和脚下的台阶上也都覆盖上了一层白雪,正打算抱阿犬回去,却见前方几个人冒着雪沿着甬道走了过来,最前方那人身材高挑,宽肩长腿,玄色斗篷的兜帽上落了一层雪——正是她的丈夫林文怀。 韩香绫不禁微笑起来,指着越来越近的林文怀让阿犬看:“阿犬,你看那是谁?” 阿犬如今说话已经很清晰了,简单的句子也都会了。 他乌溜溜的眼睛清澈异常,朝着前方凝神看了看,然后指着前方那几个人道:“是皇爷爷!皇爷爷来了!” 又道:“还有姑父!” 韩香绫闻言,忙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林文怀走在最前面引路,他后面果真是穿着大氅戴着兜帽的庆和帝——难为阿犬那么远就认出是皇爷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亲亲,本章发放216个红包哟~ 番外(10) 林文怀白文怡跪在地上,头都没有抬起来。 他们都太大意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护卫秦姨娘的人都得死,林文怀和白文怡也愿意以死谢罪。 一群青衣卫、宫女和太监都跪在庭院里,因为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如木雕泥塑一般跪在那里。 谁能料到呢,韩太后只带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过来的,一见秦姨娘就慈祥地笑,扶起了屈膝行礼的秦姨娘,亲亲热热道:“兰芝,你也算熬过来了,以后尽等着跟阿郁过好日子吧!” 韩太后屏退他们这些人,说有私房话要和秦姨娘说,他们便候在廊下,谁知不过是瞬息之间,韩太后就走了出来,昂首道:“秦姨娘自尽了!” 新帝赵郁抱着七窍出血的兰芝,一动不动坐在铺着厚厚地毡的地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他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原来心疼到了极点,就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时间。 林文怀跪在外面,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新帝,一颗心沉入了冰寒的湖底。 原来秦姨娘对陛下这么重要...... 夜深了。 赵郁忽然抱着兰芝踉踉跄跄起身,走进内殿,温柔地把兰芝放在了榻上,自己坐在榻边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小虎牙亮晶晶:“兰芝,我们终于熬到头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讨厌谁,她就别想在你眼前出现;你想去那里,我就陪着你去;你想喝酒,我也不阻拦你了,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他笑着笑着,泪水涌了出来。 两天后,得知新帝不肯上朝,只顾守着秦兰芝的尸体,韩太后哼了一声道:“男人啊,再痴情又能怎样,有了新的美人,他会忘记死了的旧人的!” 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就进来禀报道:“启禀太后,陛下来了!” 韩莲低头略一酝酿,待她抬起头来,早戴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具,只等着赵郁过来,好好说服他忘记死了的秦兰芝。 赵郁走了进来,端端正正拜了再拜。 韩莲没想到一向倔强的赵郁居然如此多礼,心里不禁一突,正要开口,却见赵郁拍了拍手,赵郁的亲信玉兆雁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潮水般涌了进来。 玉兆雁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亲信直接包围了上去,手起刀落,把韩太后身边的人全都砍倒,然后满身是血伸手擒住了韩太后,淌着鲜血的刀横在了韩太后颈上。 赵郁走上前,看着依旧一脸强悍不服软的韩太后,他的亲生母亲,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古怪:“母亲,您不是爱权力么?以后我会好好当皇帝,兰芝就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的女人,我和她生同寝死同穴,您好好看着吧,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韩莲正要说话,玉兆雁一把塞住了她的嘴。 赵郁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声音冰冷:“林文怀,让她活着呆在金明池水中央的孤岛上。对她来说,孤独和没有权力,没有权势,就足以让她日日活在炼狱中。” 林文怀答了声“是”,和云兆雁一起押着韩莲离开了。 大雨如注。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赵郁回到了他和兰芝居住的偏殿。 他走进寝殿,在锦榻前的地上坐下,静静看着锦榻上安然躺着的兰芝。 兰芝,等着我,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见到你。 为了见你,我会一直寻找,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了,却见不到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韩香绫当下低声吩咐翡翠:“快进去禀报王爷王妃, 就说阿犬的祖父来了。” 翡翠转身就往里跑。 她顾不得地下的雪滑,一溜烟跑进了内院, 急急抓住在廊下轮值的珊瑚:“王爷王妃呢?” 珊瑚忙道:“王爷王妃还在卧室歇息呢!” 翡翠当即走到窗前, 道:“启禀王爷王妃, 陛下到了!” 赵郁已经醒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 当即坐了起来。 兰芝也要起身,却被赵郁拦住了。 赵郁柔声道:“我陪父皇去外书房, 你慢慢起身,收拾妥当后乘了暖轿去外书房后门, 然后从后门进去给父皇请安。” 如今外面正在下雪, 丫鬟婆子就算打扫得再快, 也会很快落了一层新的,路上就会有些滑, 兰芝有了身孕, 还是小心着点。 兰芝见赵郁小心成这样, 心中甚是妥帖,便伸出胳膊抱住了赵郁, 把脸贴在赵郁背上。 因为刚睡醒,兰芝的声音有些沙哑:“阿郁, 放心吧, 我知道。” 她那样喜欢孩子,怎么会不珍惜自己腹中的胎儿? 这可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啊! 赵郁被兰芝这样抱着,一时竟有些心神恍惚, 不愿起身,只愿这样温馨的时刻可以持续到永久。 兰芝哪里能让庆和帝等人,笑着松开赵郁:“快起身去吧!” 阿犬确定林姑父身后的人是皇爷爷之后,当即有些急,挣扎着要去迎接庆和帝。 韩香绫忙在阿犬耳边低声道:“阿犬,你带着皇爷爷在门口玩一会儿,等你爹爹出来,可好?” 阿犬乌溜溜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才不想带皇爷爷进屋子里呢,下着雪在外面玩多有意思啊! 见林文怀一行人距离已经不远了,韩香绫这才把阿犬放了下来。 阿犬终于得到了自有,欢欣鼓舞,一挨地就迈动小短腿,叫了声“皇爷爷”,向庆和帝跑了过去。 今日天寒,他里面穿着清水绵衣,外面套着锦袍,脚上穿着特制的鹿皮小靴,整个人看起来跟个小棉球似地在雪地上滚了过去。 庆和帝在漫天大雪中走了过来,因为走得急,大冷的天他身上居然出了汗,一点都不觉得冷。 见阿犬“滚”过来迎接自己,庆和帝心里热乎乎的,当即快走几步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阿犬,一把抱了起来,先在阿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发现有些凉,忙伸手摸了摸阿犬的小手,确定阿犬的小手热乎乎的,这才放下心来。 阿犬想要皇爷爷陪自己在雪地上玩,当下想了想,伸出胳膊揽住皇爷爷的脖颈,亲亲热热道:“皇爷爷,玩雪!” 然后用力在庆和帝脸颊上亲了一下。 庆和帝被孙子亲了一下,整颗心都融化了,当即道:“好,皇爷爷陪你玩雪!” 韩香绫这时候带着珍珠等人上前行礼。 庆和帝见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平身!” 林文怀忙给韩香绫使了个眼色,两口子默契地静候在旁,不上去打扰庆和帝与阿犬的相处。 赵郁里面穿着白绫袄,外面套了件青色鹤氅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因为出来得急,他满头乌檀色长发只用玉扣扣住了一半,其余都顺滑地垂了下去,再加上衣衫宽大,走路带风,在大雪中走了过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见到阿犬正带着庆和帝在雪地上玩,赵郁不禁笑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父皇!” 这会儿阿犬正和庆和帝玩冰床游戏——阿犬的小亲随唐辞拿来了一个小小的冰床,阿犬坐在冰床上,庆和帝拉着冰床在雪地上跑。 庆和帝用尽全力跑了,奈何阿犬还是嫌慢,见爹爹过来了,忙招手叫道:“爹爹!爹爹!” 知道赵郁过来了,庆和帝忙放慢了速度,让冰床渐渐停了下来,等赵郁过来。 赵郁走了过来,笑吟吟对着庆和帝一拱手:“恭喜父皇!” 庆和帝笑得眼睛眯着:“朕何喜之有呀?” 赵郁笑容加深:“恭喜父皇又要做祖父了!” 庆和帝听了,当真是欢喜之极:“也恭喜阿郁你又要当爹了!” 庆和帝和赵郁父子俩彼此恭喜,堪称父慈子孝,阿犬端端正正坐在冰床上,仰着小脸看看皇爷爷,再看看爹爹,用极大的耐力控制着自己,一直等到爹爹和皇爷爷客气完,这才道:“爹爹,你拉阿犬!” 赵郁忍着笑,蹲下来与阿犬说话:“阿犬,为何不让皇爷爷继续拉你呀?” 阿犬眨了眨大眼睛,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阴影,思索着如何表达:“皇爷爷......劲儿小!” 他不会说“力气小”,最后找了个替代的词“劲儿小”,这还是他前几日跟外祖父学会的宛州土话。 庆和帝听着阿犬奶声奶气告状,不由笑了,好脾气地弯腰解释:“阿犬,皇爷爷不是劲儿小,是怕跑得太快冰床翻了摔着你。” 阿犬笑眯眯用力点头,然后仰首看向赵郁:“爹爹拉!” 庆和帝:“......” 被孙子嫌弃了! 赵郁拿起拉冰床的绳子,还不忘取笑庆和帝:“父皇,您以后好好锻炼体魄吧,免得连为孙子拉冰床的资格都没有!” 庆和帝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起身走到一旁。 白文怡忙上前帮庆和帝围上了玄色缂丝大氅。 兰芝打扮得齐齐整整,这才预备出门。 秦仲安和秦二嫂已经知道庆和帝来了,过来看了看兰芝,问了问兰芝的情况,然后才道:“兰芝,我们用不用出去给天子行礼?” 兰芝也不想让自己爹娘大冷天出去下跪磕头,便嫣然一笑,道:“爹,娘,晚饭已经齐备了,我让丫鬟送到东客室,你们在房里自自在在吃酒说话,大冷的天何必出去受冻。” 秦仲安夫妻俩知道女儿体贴自己,当下笑着又和兰芝说了几句,这才回东客室去了。 翡翠拿出了件玉色绣梨花春绸貂皮斗篷过来,与珍珠一起服侍兰芝穿上,这才扶着兰芝沿着抄手游廊向外走去。 小丫鬟已经进来禀报过,说小公子在内院大门外的空地上陪陛下,因此兰芝不用坐暖轿了,慢慢走出去就行。 阿犬的冰床滑到了内院大门外,他一眼看到了娘亲,忙笑嘻嘻招手:“娘亲,一起玩!” 兰芝刚怀了三个多月四个月身孕,哪里敢陪着儿子玩冰床,当下笑了起来:“让你爹爹陪你玩吧!” 赵郁见兰芝出来,便把手中的绳子给了唐辞,让唐辞唐文两个小厮陪阿犬玩,他自己则上前扶了兰芝,一起去向庆和帝行礼。 庆和帝如今爱屋及乌,看兰芝时自带光环,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得甚是慈祥:“秦氏,你辛苦了!” 兰芝端庄一笑,屈了屈膝:“多谢父皇关怀。” 心里却道:陛下还不到四十岁,这张脸又一向生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用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做出慈祥的表情,真的好怪异啊! 庆和帝想了想,道:“秦氏,你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有功于江山社稷,朕得赏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兰芝:“......” “有功于江山社稷”,这帽子也太高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缺,当下便含笑道:“多谢父皇,儿媳——” 赵郁悄悄捏了捏兰芝的手,笑吟吟道:“父皇,兰芝倒是什么都不需要,可儿子我需要银子啊,‘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有功于江山社稷’,我的功劳也很大呀!” 庆和帝:“......” 他瞥了赵郁一眼,沉吟了起来。 庆和帝自然知道赵郁说他需要银子,指的是大周即将与西夏赫孙两国开战,赵郁正在暗中筹措军费,思索片刻,道:“朕私库里还有一百万两现银,都赏给你,以奖励你‘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赵郁扑哧一声笑了,眼睛亮晶晶拱手道:“多谢父皇!” 兰芝是知道赵郁正在积极备战,闻言眼波如水看向赵郁,心中有了计较。 晚上庆和帝要带阿犬回宫,赵郁护送他们祖孙俩去宫里了。 兰芝陪着爹娘坐着,一家三口暖暖和和吃着点心喝着茶说着话,倒也温馨。 秦二嫂又重新给兰芝看了脉息,又问了月信情况,这才笑着道:“这是八月怀上的,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 兰芝算了算时间,发现明年五月是产期,便笑了:“阿犬也是五月,难道老二也要生在五月?” 秦二嫂笑道:“我的儿,五月好,五月有桃子,有杏,有西瓜、甜瓜,有蔷薇花玫瑰花月季花石榴花,五月生的人有吃的,有看的,是好时辰!” 兰芝见她娘用做女医时糊弄女客的话来糊弄自己,当下笑了起来:“娘,那我出生在十月,有什么讲究?” 秦二嫂编不出来了,哈哈笑了起来。 秦仲安想起了当初赵郁易容为赵穆,婚书上写明了第二个外孙得姓秦的事,心里一动,可是转念一想:赵郁如今已经是亲王了,将来说不定还要往上再走一步,外孙外孙女都是皇室子孙,如何能姓秦? 于是便把这个念头又掐断了。 到了深夜,赵郁回来,见兰芝没有睡,便求兰芝陪他去洗澡。 兰芝懒得去,故意道:“哎呀,浴间地上若是太滑,我摔倒了,那可怎么办呀!” 赵郁闻言,再也不敢纠缠,忙自己洗澡去了。 待赵郁洗完澡出来,兰芝拿了大丝巾,一边给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道:“阿郁,军费你还短缺多少?” 赵郁闭着眼睛享受兰芝的照顾,轻轻道:“大约还得二百万两......打仗就是打银子啊,没有银子怎么去打......” 兰芝笑眯眯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二百万两。” 庆和帝把隆源号赐给了她,隆源号的账面上就有三百万两银子,再加上她的积蓄,兰芝如今大约有四百万两银子,给赵郁二百万两,也影响不了隆源号的运行。 赵郁一听,忙道:“这是你的私蓄,我不能要!” 兰芝伸手轻轻拧了拧他软软的脸颊:“你自作多情什么呢?我是借给你,不是送给你!” 赵郁:“......” 他把脸埋在兰芝怀里,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多谢香槟薰衣草紫色玫瑰小亲亲投的深水地雷,(づ ̄3 ̄)づ╭~ 今天只有一更~ ☆、第一百五十章 兰芝揪着赵郁的耳朵, 把赵郁给拽了起来,一脸严肃:“赵郁, 我是认真的!” 赵郁原本笑得眼睛水汪汪的, 俊脸泛红, 见兰芝如此认真, 他不敢怠慢, 当即正色道:“嗯,兰芝你说吧, 我认真听。” 这个问题兰芝已经思索很久了,也和祁瑞在一起讨论过, 甚至和甄夫人也一起聊到过, 那就是各地世家、豪商和大地主大量囤积白银, 令市面上白银紧缺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在前朝历史上也闹出过大乱子,她读了前朝史书中的相关记载, 联系自己从朝廷邸报中寻到的蛛丝马迹, 越想越觉得担心, 因此想和赵郁谈谈这件事。 听了兰芝的话,赵郁心中大喜——他前世就面临过这个局面, 当时相当危险,不过因为祁瑞王湉等人的辅佐, 朝廷最终还是解决了这个危及王朝命脉的大患。 他开始滔滔不绝向兰芝讲述了起来。 兰芝认真地听着, 有的地方听懂了,有的地方没听懂,不过大致意思她却听懂了, 也就是说,由朝廷来囤聚白银,发行银票,市面上不许白银流通。 她言简意赅道:“阿郁,如果要全大周统一发行银票,就由源隆号来发行吧!” 不待赵郁回答,她便接着道:“源隆号我只是暂时管着,等阿犬长大,就交给阿犬!” 赵郁明白了过来。 他紧紧抱住了兰芝,声音低哑:“好!”。 源隆号明明是兰芝的私产,兰芝这样做,却是把源隆号又还到了大周天子手中...... 兰芝见赵郁半晌没吭声,忙解释道:“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太高尚,我是这样想的,陛下把源隆号赐给我,估计打算的就是通过我给阿犬,我何必自己占着呢?” 赵郁笑了起来,柔声道:“兰芝,你好聪明!” 外面风雪正骤,卧室内温暖无限。 兰芝依偎着赵郁,又问道:“阿郁,咱们什么时候和西夏赫孙开战?” 赵郁看了看四周。 拔步床的床门关得紧紧的,形成了一个温暖温馨封闭的小世界,这小世界内只有他和兰芝。 他凑近兰芝,在兰芝耳畔轻轻道:“大周决不可能主动进攻,咱们在西夏和赫孙内部有内应,我已经接到线报,西夏王和赫孙王都对使团在大周京城的谈判毫无进展感到愤怒,要在除夕之夜,趁大周过年大举进攻,杀咱们个措手不及,咱们要做的,就是枕戈达旦,做好伏击准备......” 兰芝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发现距离除夕已经没几日了,也就是说,大周与西夏赫孙的这次大战即将开幕。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阿郁,士兵的绵衣、军粮、军饷和抚恤,一定不能懈怠。” 赵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交给甄素和与祁瑞去办。” 夫妻两个聊了半日,依偎着睡下了。 兰芝很快就睡着了。 赵郁抱着兰芝,轻轻抚摸着兰芝柔软的腹部,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他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想着兰芝只是内宅女子,因此从不和兰芝多说,以至于夫妻隔阂渐生。 这一世他有什么事都和兰芝商议,夫妻有商有量,共同面对,这样真好...... 早上兰芝起身时,赵郁早上朝去了。 兰芝推开窗子向外看,见雪依旧在下,整个庭院都成了雪白的一片,便又关上了窗子。 接下来的这几日,兰芝一直在忙碌把二百万两银子凑齐交给赵郁一事。 这些银子,是要做军饷的,必须是真金白银,白花花堆在那里,激扬士气,鼓励斗志。 一车车运送银子的马车在青衣卫的护送下进入京城,驶入了端王府,隆源号从各地抽调来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不停地拨打着,一台台大秤称着白花花的银子。 待二百万两凑够,祁瑞带着孙夏、孙冬兄弟等青衣卫精锐,做商队打扮,押着一队马车逶迤往西北而去。 这日赵郁进宫去接阿犬,因阿犬还在睡午觉,赵郁不忍心叫醒儿子,便陪着庆和帝品茶闲聊,等着阿犬醒来。 庆和帝听赵郁说了兰芝出借二百万银子做军费以及她对隆源号的打算,不由吃了一惊:“秦氏居然有这样的心胸!” 接着便又点头叹息道:“原来朕的小皇孙这么聪明,不只是随你,还随他的母亲啊!” 赵郁:“......” 父皇即使是称赞兰芝,也会落在称赞阿犬上,可真是护短兼偏心。 正在这时,赵郁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却见只穿着白绫中衣的阿犬揉着眼睛走了过来,乌檀色长发披散着,小脸洁白晶莹,大眼睛乌溜溜的黑宝石一般,可爱极了,不由放柔了声音:“阿犬——” 阿犬“嗯”了一声,走过来小狗一般趴在了爹爹的背上,声音带着鼻音:“爹爹。” 这一瞬间赵郁满心都是温暖和幸福,心里叹息着:原来有亲儿子的感觉是这样啊...... 前世他过继了大哥的儿子,侄子对他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敬,亲儿子和侄子还是不一样的...... 阿犬趴在赵郁背上,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爹爹,阿犬要有弟弟了?” 赵郁轻轻“嗯”了一声:“明年夏天,你母亲就要再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阿犬的小脸贴在爹爹背上,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爹爹,娘亲还要阿犬吗?” 他自从跟了皇爷爷进宫,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娘亲有了弟弟妹妹,还会疼爱他吗? 赵郁的第一反应是:咦?几天没见,阿犬小崽子话说得很清楚啊,比先前强了不少! 他的第二反应是:哎,阿犬妒忌他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了! 庆和帝听了,也呆住了:谁教阿犬这个的? 他当即看向一边侍立的白文怡——阿犬在延福宫中,一般都是由白文怡来照管阿犬的起居。 白文怡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忙陪笑道:“陛下,阿犬小公子一向早慧......” 庆和帝又看向赵郁和阿犬父子俩。 赵郁捞过阿犬,抱在怀里,看着阿犬含着泪的大眼睛,认认真真道:“阿犬,爹娘即使给你生了弟弟或者妹妹,我们也会疼爱你的,你是爹娘的嫡长子,呃,就是说你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即使以后爹娘给你生十个八个弟弟妹妹,可是对爹娘来说,你依旧是爹娘最重要的孩子......” 庆和帝静静听着,刚开始还觉得赵郁太啰嗦了,可是听着听着自己也有些感动起来,想起往事,心中怅然后悔...... 阿犬听得很认真,最后伸出胳膊揽住了爹爹的脖颈,小脸贴在爹爹脸上,奶声奶气道:“爹爹,阿犬明白了,爹娘最疼阿犬。” 赵郁听了,老怀大慰:哎,我也会教育儿子啦! 接着他便听到阿犬声音清脆:“爹爹,那阿犬以后每天都跟娘亲一起睡!” 赵郁:“......好。” 阿犬笑得眼睛眯着,像得意的小狗似的,就差没有一条尾巴摇来摇去了。 庆和帝笑了起来——哈哈,阿郁上阿犬的当了! 连一边侍立的白文怡也偷偷笑了起来——赵郁一向精灵,没想到却一头钻进了阿犬的陷阱! 赵郁抱着庆和帝,忽然道:“父皇,我打算为阿犬请封世子。” 白文怡闻言看了过去。 端王立世子,说起来不算大事,可是朝廷中人都明白这件事对大周来说,意味着什么。 端王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立阿犬为世子,意味着确定阿犬的继承人地位! 他不禁心潮澎湃,有种自己围观了历史进程的感觉。 庆和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朕正好趁正旦大朝会宣布此事。” 阿犬坐在爹爹怀里,因为刚才得到了跟着娘亲一起睡觉的权力,心中正得意,根本没听爹爹和祖父在说什么。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除夕就要到了,这一又要过去了。 大周的诸位亲王郡王都携家带口赶来京城,以参加除夕之夜的皇室夜宴和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 阿犬从宫里回来后,秦二嫂和秦仲安陪了外孙几日,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他们两口到底在城里呆不住,就又回蔡家营了,今年准备在蔡家营过年。 兰芝自是舍不得,可是秦仲安悄悄和她说:“兰芝,你娘如今迷上打马吊了,早和蔡大娘她们约好,过年时天天聚在一起打马吊吃锅子,她如今心里牵挂着呢!” 听了爹爹的话,兰芝只得让孙秋备了马车,送爹娘回蔡家营。 腊月二十六这日,珊瑚把端王府给各家亲眷送的年节礼单拿了进来,呈给兰芝看。 兰芝第一个看的自然是给爹娘的年节礼单了。 她细细看了一遍,又添了几样:“庄子上送来的碧粳米和各样腊制野味,再添一倍;各样陈女贞酒、桂花酒、茉莉酒、南酒和花雕,再添一倍;再添一件藏青缎面灰鼠皮袍,一件大红织锦面雪貂皮袄......” 珊瑚答应着,一一记录了下来。 刚忙完这件事,兰芝有些疲惫,扶着翡翠起身,在明间里踱了几步,外面便传来玛瑙的声音:“启禀王妃,福王世子妃、世子侧妃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和家人去庆祝啦,今晚只有一更哟~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兰芝闻言, 略一思索,吩咐珊瑚道:“请她们去东客室候着吧!” 她其实不太想见小孟氏和武氏, 不过赵郁和大哥赵翎感情很好, 看在赵郁的面子上, 她还是会见见赵翎的世子妃和侧妃的。 不过兰芝想试探这两位一下, 看看她们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明明彼此看不惯, 这两位却还亲自来拜访,应该是有目的的。 今日赵郁一大早就去了城外, 他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怕是到了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因此端王府中如今是兰芝做主。 珊瑚答了声“是”, 正要出去, 却被兰芝给叫住了。 兰芝想了想,吩咐道:“你好好看看小孟氏和武氏的脸色, 看看她们是不是心怀鬼胎。” 端王府和小孟氏有灭族之仇, 赵郁和武应文又是仇敌, 小孟氏和武氏这个时候来见她,实在是太奇怪了——总不能是特地送上门来让她打脸的? 一定有什么猫腻! 珊瑚答了声“是”。 兰芝还有些不放心, 又吩咐珍珠道:“你和珊瑚一起去,一定要好好观察。” 珊瑚和珍珠见兰芝这样郑重, 当下也重视起来, 答应了一声,一起退了下去。 兰芝坐在那里,总觉得背脊发凉, 似乎有什么危险临近似的...... 这时候阿郁在家就好了,两口子还能好好商量商量。 兰芝转念一想:如今西北大战在即,赵郁和他那些幕僚都在忙碌西北之事,怎么能拿小事去烦他呢! 算了,只要事情不大,我自己来处理好了! 福王世子妃小孟氏和世子侧妃武氏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了端王府角门,行了约莫两盏茶工夫,这才在内宅大门外停了下来。 武氏扶着丫鬟下了马车,等了一会儿,见世子妃小孟氏那边还没有动静,便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小孟氏扶着两个丫鬟慢慢地从马车上挪了下来,不由心里一愣:这小孟氏一向不是这样娇弱的人啊! 小孟氏艰难地挪下了马车,扶着大丫鬟,在众丫鬟的簇拥下向大门而去。 武氏见状,心中狐疑,却也跟了上去,心里却道:这小孟氏是怎么了?瞧着这样不对劲儿,跟只剩最后一口气似的,为何非要约着我一同来端王府见秦兰芝? 小孟氏浑身难受,头疼欲裂,喉咙肿疼,双腿都是软的,却依旧扶着丫鬟往前走。 到了大门前,小孟氏抬头一看,没见到端王妃秦氏出来迎接,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鬟带了两个小丫鬟在门口等着,心里失望到了极点,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毕竟时移世易,秦兰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郡王小妾了。 武氏想得更通透,如今孟氏娘家已经覆灭,而她的娘家武家和端王是政敌,孟王妃能见她们,已经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了。 想起娘家嫡母的交代,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如今福王、王妃和世子都不肯进京,只有她和小孟氏作为福王府的代表带着各自的孩子来到了京城,不知道这次进京,到底是对还是错。 珊瑚候在门口,见小孟氏见和武氏过来,含笑上前,屈膝行了个礼,脆生生道:“世子妃、侧妃请,我们王妃在里面候着两位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小孟氏和武氏,发现武氏双眼明亮,面颊白里泛红,分明是健康模样,而小孟氏脸色发青,瘦得脱了形,瞧着实在是有些怪。 小孟氏收起了先前的傲慢,用尽全力让自己看得正常一些,扶着丫鬟和武氏一起随着珊瑚进了大门,穿过穿堂,又进了二门。 小孟氏以为秦兰芝起码回到二门这里迎接的,谁知还是没有人,倒是另有一个姿容秀丽的丫鬟立在那里,屈膝行了个礼,笑吟吟道:“世子妃、侧妃,请往这边走!” 见丫鬟指的方向是东边,小孟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和武氏连进正堂见秦兰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去东客室了。 珍珠引着小孟氏和武氏进了东客室,请她们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一边观察着她们,一边吩咐小丫鬟奉上茶点,待有了发现,便借口去请王妃退了出去。 福王府世子妃小孟氏瞧着很不对劲,就像尸体化了妆跑出来似的,远看艳丽得很,近看就有些吓人了。 小孟氏和武氏相视一看,不禁苦笑。 如今不同往日,她们必须得好好巴结秦兰芝。 小孟氏坐在那里,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忽冷忽热,喉咙里疼痒难耐,却只能拼命坚持着。 她都坚持到了这里,定要坚持到最后,以报灭族之仇。 再说了,她的儿子还在那些人手里呢,为了儿子能活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两人在东客室内枯坐了半日,正等得有些心焦,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中间夹杂着女子的笑声,小孟氏坐不住,便借口腿麻,扶着丫鬟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慢慢走到了窗前,透过水晶窗向外看去,却因为竹林的阻隔,什么都没看到。 她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听出是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甄氏过来了,直接被引到了正堂说话,此时秦王妃正亲自迎接甄夫人。 武氏看向小孟氏,见她面色苍白泛灰,身子微微颤抖,原本心中有些快意的,可是想想自己,两人现如今颇有些同病相怜,便轻轻道:“再等等吧!” 她们一直等到了傍晚,却一直没见到秦王妃,只得向丫鬟说了一声,主动离开了。 坐回自己的马车里之后,小孟氏身子靠在了身后的锦绣软枕上,忽然压抑地咳嗽了起来,她忙拿锦帕捂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小孟氏拿开了锦帕,看着锦帕上鲜红的斑斑血迹,顿时心如死灰。 她觉得自己真是傻到透顶,居然想通过多和秦兰芝呆在一个屋子里,把病气过给秦兰芝的法子来报仇。 秦兰芝看着娇弱天真,其实最是阴险狡诈,她如何会上这个当? 武氏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小孟氏这些时候情形实在是有些不对! 自从小孟氏上次出了福王府一趟之后,回来没两天就开始生病,整个人气色越来越差,而且听说还咳血,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痨病吧? 兰芝坐在锦榻上,甄素和坐在靠东摆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两人一起听着珊瑚和珍珠的回话。 珊瑚一边想一边说:“......世子妃小孟氏似乎很瘦,脸上虽然搽了厚厚的脂粉,可是还是透出些青来......” 珍珠忙也补充道:“世子妃嘴唇虽然涂了香膏,可是还是能看出嘴唇发青,她的颈部涂了厚厚的粉,不过奴婢还是发现了几处紫癍......” 兰芝想起了自己在家传医书上看到的一种疫病——伤寒疫,当下看向甄素梨:“我在一本古时医书上看到两段记载,第一段记载说的是赤壁之战进行到了十二月份,曹军‘突发大疫,吏士多死者’;第二段记载说的是前宋‘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这两个记载中是的‘大疫’,便是伤寒疫。” 甄素梨脸色苍白:“小孟氏的症状正好与伤寒疫症状相符!” 兰芝看向甄素梨,甄素梨也看向她,两人神情肃穆,都知道若是她们判断准确,京城将有灭顶之灾——这伤寒疫极易传播,凡是与病人面对面说话沾上对方喷出的飞沫,或者同处密闭室内,就有可能传播上这个疫病。 兰芝深吸一口气,吩咐珊瑚:“今日在东客室侍候的两个丫鬟,送到城外庄子上隔离起来,好好将养,三个月后身体康健,再放出来吧!” 她又吩咐珍珠:“命人把东客室封起来。” 待安排齐备,兰芝又叫来孙秋,吩咐了几句,让他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查探福王世子妃小孟氏得的是不是伤寒疫,若是确定,让青衣卫暗中控制京中福王府众人的进出——只需进,不许出! 孙秋听了,当即神情肃穆,答了声“是”,急急退了下去。 兰芝又叫来小厮阿贵,吩咐他去城外白佳宁的庄子请赵郁。 白佳宁的船队从海外运回一种火力极大的火炮,赵郁去白佳宁在运河畔的庄子实验这种火炮的威力了。 甄素梨见此事紧急,索性也不离开了,陪着兰芝处理此事。 武氏心中疑惑,一回到京中福王府,便叫了陪嫁来的家人媳妇武来安家的进来,低低吩咐道:“昨日马府医不是给世子妃看过脉息么,让你男人去好好问问,必要时......” 武来安是她的陪房,一向得用,这件事只能交给武来安了。 不过半个时辰工夫,武来安家的就拎着裙裾急急跑了进来:“侧妃,马府医不见了!” 武氏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来安家的忙道:“我男人问了马府医的家人,说是昨日从王府回去,谁也不理,用帕子捂着嘴拿了银子就出去了,说一百天后再回家。” 武氏心里毛毛的,忙道:“你拿些银子,想办法找小孟氏的那些丫鬟婆子打听打听!” 武来安家的答应了一声,领了银子就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孙秋行动力惊人, 天擦黑时分,果然在城外的一个小客栈里寻到了给小孟氏看过脉息的马府医。 马府医正在客栈的小房间内自斟自饮, 孙秋带着青衣卫敲了几下门, 没人来开门, 他抬腿就踹了过去。 房门被踹开了, 屋子里满是浓重的酒气和酸气, 另外夹杂着一股药香,一个中年男人正窝在窗前榻上, 手里端着一坛酒在喝,榻上地下全都是空酒坛。 看到凶神恶煞般闯进来的青衣卫,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 接着又哭了起来:“我要得伤寒疫了, 你们别靠近,靠近我喷你们一脸飞沫......呜——” 他放下酒坛, 放声大哭起来。 孙秋当即伸出胳膊拦着手下的人, 然后自己往后退, 一直退到了门外,关上了门, 这才吩咐道:“孙百户,你带着人守在这里, 不要让他出来, 隔着门问话就行。” 安排好这些,孙秋又吩咐亲信蒋挺:“你拿了我的腰牌,用最快的速度进城去见林公公, 就说京城福王府发现了伤寒疫患者,请他老人家立即封了京城福王府。这件事忙完,你再回王府禀报王妃。” 蒋挺知道此事重大,当即接过腰牌收好,带了两个属下骑马飞驰离开。 安排好这些,孙秋带着人急急往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去了。 白佳宁的运河庄子里,靠近运河的那个院子此时灯火通明。 赵郁正带了禁军统领李昭等人赏鉴新从船上卸下来的西洋火炮。 这六座火炮,是他和白佳宁花费重金通过掮客从西洋人那里买到的,六座火炮,外加六箱□□,再加上给掮客的银子和给西洋人的贿赂,总共花了一百万两白银。 如今值不值这一百万两白银,就要看今晚的实验了。 火炮的旁边,摆着成堆的烟花,几个小厮拿着点着的长香正严阵以待。 白佳宁紧紧跟着赵郁,口中道:“二哥,没事,这火炮若是没用,我早晚会找到陈阿宝,让他重新再给咱们弄六座!” 陈阿宝是闽州人,家中世世代代都是海边渔民,后来开始海上走私,因此与西洋商队搅在了一起,专门做起了掮客生意。 赵郁想的却是成功后如何复制这些火炮。 他有一个打算,等他复制出西洋火=枪和火炮,就建立起一个专属他的军队,装备火=枪和火炮,闲时练兵,战事作战,军饷丰厚,锤炼出极强的战斗力...... 一切齐备之后,赵郁的右手抬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郁深吸一口气,右手劈了下来。 立在烟火前的小厮立即伸出长香,点着了那一对对烟火,在巨大的烟火炸响声中,青衣卫点燃了最中间那座西洋火炮的引信,对准院中的假山轰了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假山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烟尘。 在□□浓烈的气息中,赵郁笑容灿烂看向白佳宁:“佳宁,得拜托你再跑一趟西北,运四座火炮过去吧!” 与西夏赫孙作战的时候,这四座火炮可是一支奇兵,会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白佳宁早就做好了准备,点了点头:“二哥,剩下的那两座你是不是还想让人试着复制?” 赵郁笑着“嗯”了一声,道:“火=枪咱们已经复制了出来,只是弹药的长途运送还有些问题,我正让人抓紧时间研究,也快出结果了。” 他得意洋洋道:“早晚有一日,咱们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制造出比西洋火=枪和西洋火炮更厉害的大周火=枪和大周火炮,到时候咱们看谁还敢随便犯我大周!” 白佳宁被赵郁说得心潮澎湃:“二哥,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你放心吧!” 赵郁正要说话,却看到孙秋带着书房小厮阿贵急急跑了过来,因孙秋是留在王府保护兰芝的,他忙看向孙秋:“孙秋,王妃怎么了?” 林文怀今日不在宫里轮值。 他如今也是有了家室的人,等闲不肯出门应酬,不用进宫轮值时,他不是在家里陪着韩香绫种花赏花读诗作画,就是陪着韩香绫出去远足或者享受美食。 此时林文怀正在书房里陪着韩香绫赏鉴王维的真迹,听了蒋挺的禀报,心中一凛,当即想起了大周历史上遇到过的一次疫情——那次也是伤寒疫,因此处置得当,把爆发疫情的兴业坊封闭了,结果那次疫情爆发京城总共死亡三万余人,与历史上伤寒疫情爆发动辄死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相比,算是万分幸运。 韩香绫闻言,当下道:“文怀,快些派人封住福王府吧!” 林文怀点了点头,叫了孙春进来,吩咐他带人封锁福王府,自己便要进宫面圣。 韩香绫见他要进宫,当下道:“文怀,我去陪兰芝,她正怀着身孕,心里指不定怕成什么样子呢!” 林文怀凝视着韩香绫,没有说话。 韩香绫知道他担心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揽着林文怀的腰,踮起脚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阿郁和兰芝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应该与亲人站在一起。” 林文怀深深看了韩香绫一眼,点了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低声道:“忙完这边的事,我去接你。” 此时兰芝正和甄素梨在书库里查找资料。 因阿犬去了城外蔡家营看外祖父外祖母,赵郁又在城外,兰芝心无挂碍,沉静地忙碌着。 兰芝记得前世她曾经在书库里看到过一本古医书,里面提到了东汉有一位名医因家族中有无数人死于伤寒疫而专门研究伤寒疫,最后终于研究出了药方,治愈了不少病人。 这个书库还是庆和帝当年在潜邸中的书库,堪称浩如烟海,兰芝和甄素梨带着几个识字的丫鬟查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得。 甄素梨担心兰芝怀着身孕久立不好,扶着兰芝坐下,柔声道:“王妃,您坐下歇一歇,我带着丫鬟们找就是了。” 兰芝哪里肯歇,她想了想,道:“我坐在这里,让人搬一摞书过来,我一本一本慢慢找。” 与蒋挺一起赶到王府内宅的是韩香绫。 得知甄素梨陪着兰芝在书库内,韩香绫便带着蒋挺直奔书库而去。 兰芝听了蒋挺的禀报,当下道:“根据小孟氏的症状,我已经猜到是伤寒疫了,正与甄夫人在找治疗伤寒疫的药方。” 韩香绫忙道:“兰芝,这样找太慢了,让外书房那几个识字的小厮们过来,和丫鬟们一起找吧!” 书库里涉及的机密太多,外人不能相信,只能让王府内识字的丫鬟和小厮来找了。 兰芝点了点头:“好。” 又道:“里面有些闷,咱们去外面等着吧!” 甄素梨笑了起来,道:“王妃,您怀着身孕呢,让林夫人陪着您回去吧,我带着人留下来找!” 她原本是来给王妃送新酿好的薄荷酒的,既然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要留下来管到底了。 兰芝想了想,觉得甄素梨说的有道理,便道:“我不回内宅,去暖阁歪一会儿就行,那本书找到了就拿去让我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听孙秋和阿贵说完, 赵郁当下道:“我这就进城回府。” 这场疫病,前世根本没有发生, 或者是前世发生了, 却没有扩大, 因此没有上报。 如今既然发生了, 他得赶紧回去陪兰芝一起面对。 想到兰芝身怀有孕, 却要自己面对这些事情,他心里一阵心疼, 归心更急,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 一边吩咐小厮知廉去准备笔墨纸砚。 赵郁离开运河庄子之前, 笔走龙蛇写了一封短信, 用火漆封好交给了亲随知廉,吩咐道:“你快马回宛州王府去见我大哥, 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要进京, 你就随他一起回来;如果他不肯进京, 你就自己回来吧!” 他如今身边这些人,只有知礼、知义、知廉、知书、知文和知武是当年在福王府的旧人, 派知廉回宛州王府,倒是熟门熟路。 如今哥哥的这对妻妾都在京城福王府, 哥哥的两个儿子也都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侄子如今如何。 不过如何,得先通知哥哥再说。 知廉答应了一声,自去领取盘缠收拾行李。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 赵郁让白佳安进宫向庆和帝禀报此事, 好启动太医院参与进来,他自己带了亲随,预备骑马进城回府。 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赵郁拿出腰牌让温凉叫开城门,与白佳安一行人一起进了城,各自分头行事。 书库的暖阁在书库上面,是一个精致的阁楼,朱窗上糊着月光纸,鎏金小篆内焚着檀香,紫檀架上摆着茂兰,紫檀木长榻上铺设着玉色锦褥和碧色锦缎,颇为雅致。 兰芝在锦榻上坐下,有些疲惫,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已经确定小孟氏得了伤寒疫,那她的伤寒疫是从哪里得来的? 得早些问明情况,早做防范...... 韩香绫忙服侍她躺下,又拿来碧色锦缎被子,搭在了兰芝身上,然后坐在一端为兰芝按摩着腿脚,轻轻道:“兰芝,你在担心什么?” 兰芝忽然坐了起来,道:“表姐,姐夫已经让人封了福王府,得想办法问出小孟氏的病是从哪里染上的——如今天气寒冷,伤寒疫极易传播开来,若是传播开来,那就太可怕了!” 史书上记载的伤寒疫疫情,每次爆发,都会死几十万上百万人,决不能让这种情形在大周出现。 韩香绫当下叫了大丫鬟翠竹上来,吩咐道:“你现在就叫了韩小虎带着你去找咱们大人。” 兰芝又交代了翠竹一番,这才看着翠竹下楼去了。 翠竹离开之后,兰芝也有些坐不住了,吩咐玛瑙:“速去准备笔墨。” 玛瑙答应了一声,去一边的阁子内准备笔墨纸砚了。 韩香绫忙问兰芝:“兰芝,你要给阿郁写信?” 兰芝微微一笑,道:“我想起我家家传的医书中曾有一个方子,是专门用来预防时疫的,有清热解毒,抗炎消肿的功效,我打算先写了方子,让大厨房的人大锅熬煮,王府里的人和青衣卫的人都先服用了预先伤寒疫,尤其是那些去福王府的青衣卫。” 韩香绫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玛瑙很快就备好了笔墨纸砚,过来请兰芝过去。 兰芝略一思索,提笔就把方子给写了出来。 她记性本来就好,这些方子又是她下了大功夫背过的,记得自然清楚。 韩香绫立在一边看,见有蒲公英、黄芩和苦地丁等物,便也笑了起来,道:“我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些都是清热去火的!” 兰芝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福王府内宅偏院正房内,武氏正在看着奶娘奶孩子,丫鬟走了进来:“侧妃,武来安家的来了!” 武氏起身去了明间,坐在锦榻上见武来安家的:“怎样了?” 武来安家的脸色有些白:“侧妃,世子妃院中不少人都病倒了,我先去找的是大公子的奶娘万喜,谁知道万喜已经病倒了,和世子妃的症状一样,脸色发青,瘦得脱了形,躺在家里不能动了;我觉得不对,又去了世子妃身边大丫鬟永贞家里,才得知永贞已经去了,高烧呕血再加上上吐下泻,不过两日就去了......” 武氏脸色变得苍白,道:“万喜家和永贞家是不是都在王府......” 武来安家的忙道:“正是,都在王府后巷家人住的院子里住着呢!” 武氏飞快看了武来安家的一眼,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武来安的见武氏神情怪异,只得下去了。 待武来安家的一走,武氏就叫来大丫鬟松云,压低声音急急吩咐道:“你现在赶紧去角门那边,让看大门的小厮去请外面医馆的大夫进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她现在怀疑小孟氏不知道从哪里染了疫病,如今小孟氏包括她身边的亲近人都已经染了疫病,自己今日与她一起出门,不知道是否染病。 松云出去之后,武氏枯坐了片刻,忽然吩咐丫鬟柏云:“你现在进里屋,带了奶娘和二公子去后园小楼里住下,这几日关门闭户,不要出后园,后园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先自己做着吃。” 安顿好儿子赵岫,武氏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端起茶盏正要饮,却见大丫鬟松云急急掀开门上的绵帘进来:“侧妃,咱们王府的大门已经被青衣卫封住了!” 武氏心里一慌,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问道:“别的门呢?别的门能出去么?” 松云脸色蜡黄:“侧妃,听小厮说,别的门也都被封住了!” 武氏一颗心如沉入冰冷的水底,她颓然坐下,自言自语道:“姓孟的要害人,却连咱们大家都害了......” 松云忙道:“侧妃,那二公子——” 武氏脸上露出惨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小孟氏的崽子不知道怎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让人关上咱们的院门,就这样死扛着吧!” 小孟氏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两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肌肤青白,似涂了一层蜡一般,脸上形如骷髅。 她双目微阖,嘴里喃喃叫着儿子的名字:“阿岷......阿岷......” 阿岷,是娘害了你啊! 这次福王缠绵病榻,孟王妃要侍奉他,不能进京参加除夕宫宴。 世子赵翎也不肯进京。 都是她虚荣心强,想要参加京中贵妇圈的交际,生怕被贵妇圈遗忘,非要带儿子赵岷进京...... 她分明只是接了密信去见先前的闺中好友,谁知对方包藏祸心,儿子被扣住,而她为了救儿子,被迫染上了这伤寒疫...... 阿岷啊,娘亲对不起你...... 小孟氏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孟氏身边的大丫鬟秋香咳嗽了几下,慢慢走了过来,却发现小孟氏有些不对,忙用手指试了试,发现小孟氏已经断了气。 她整个人软了下去,扶着床滑到了脚踏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秋香想起刚到京城时接到那封密信时小孟氏欢天喜地的样子,还说福王府虽然没落了,可是她的好姐妹并没有忘记她,呵,真是没有忘记她啊...... 汤药熬好,整个端王府外院内宅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众丫鬟也不怕苦了,一个个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了,尤其是见过小孟氏的珊瑚和珍珠——虽然她们和小孟氏说话时距离都不算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先喝药预防。 韩香绫端着药碗喝了一口,不由放了下去:“好苦!” 兰芝怀着身孕,不敢随便喝药,见韩香绫叫苦,不由莞尔,端起盛放蜜饯的小碟子递到了韩香绫面前:“吃一粒衣梅吧,是南边过来的,酸酸甜甜的,外面裹了层薄荷,还生津止渴。” 韩香绫拈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觉又凉又酸又甜,滋味很是别致,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吃了两粒衣梅,这才道:“还有么?我回家时给我些!” 兰芝笑了:“还有好几罐呢,你走时给你一罐!” “王妃,还有我呢!”甄素梨笑着走上了楼梯,“这种衣梅其实就是杨梅,用各样药物浸过,又在外面裹了桔叶和薄荷,具有祛恶味,煞痰火,解酒克食之效。” 兰芝笑了起来:“好好好!一人一罐!” 甄素梨把一本书递给了兰芝:‘王妃,您看看是不是这本书!’ 兰芝看了看封面,然后开始翻看。 韩香绫和甄素梨立在一边,都紧张地看着兰芝。 兰芝翻看了一遍,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个方子,便又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便压抑着内心的失望,微微一笑,道:“反正书就在书库里,总能找到的,咱们继续找吧!” 正在这时,丫鬟蜜蜡快步走了上来,满脸喜色:“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兰芝闻言,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笑容瞬间变得灿烂起来:“他现在就在外面么?” 甄素梨见王妃方才还镇定自若指挥若定,一听说王爷回来了,当下就变回了小儿女,不由心中暗笑,当即道:“王妃,那我继续看着人寻书去了!” 韩香绫也是笑:“我也跟着素梨下去吧!” 兰芝笑吟吟答应了一声,待甄素梨和韩香绫去了书库,这才吩咐蜜蜡:“去请王爷上来吧!” 又吩咐小丫鬟碧玺:“你去小厨房和蜀芳说一声,让她备些宵夜送过来,另外再为王爷做一碗鸡丝汤面。” 碧玺答了声“是”,刚要下去,便看到王爷急急上了楼梯,忙闪到一边,等王爷上来。 兰芝坐在锦榻上,仰首看着赵郁,眼中满是笑意:“阿郁,你回来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我回来陪你。” 他挨着兰芝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兰芝一番,见兰芝一切如常,心里这才略微放松了些,问道:“兰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兰芝笑了,故意道:“我觉得不舒服,难受极了......哎呀呀,可怎么办呐!” 赵郁见她太淘气,不由莞尔,揽着兰芝,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放心,有我呢!” 想到兰芝差点被小孟氏这贱人给害了,赵郁心里一阵后怕,揽紧兰芝:“幸亏你没事......” 兰芝背后紧挨着赵郁,能够感受到赵郁心跳很快,知道他担心自己,仰首笑盈盈瞅着他:“阿郁,我没事,真的!” 赵郁见兰芝气色很好,便道:“我带了大夫回来,等一会儿让大夫上来给你看看!” 又道:“兰芝,你今日处置得很好。” 若不是兰芝处置及时,这场时疫蔓延开来,实在是可怕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哟~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用罢宵夜, 兰芝见赵郁一直陪着自己,可是薄薄的眼皮微微发红, 知道他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自是心疼, 便让他先在暖阁里歪着歇一会儿, 自己打算下楼去书库陪韩香绫和甄素梨等人一起找。 赵郁舍不得兰芝辛苦, 可是他知道兰芝有自己的坚持,因此不说话, 只是看着兰芝,眼睛微微潮湿, 瞧着可怜兮兮的。 见赵郁跟小狗似的可怜巴巴看着自己,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 伸出手指捏了捏赵郁的脸颊,柔声道:“阿郁, 我不累, 真的。你忘记我怀阿犬的时候了?我可是健壮得很呢!” 那时她怀着阿犬, 随着赵郁从宛州到西北千里跋涉,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赵郁伸手摸了摸兰芝的肚子, 垂下眼帘道:“我总觉得这次你的肚子,比上次怀阿犬的时候要大......”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这次兰芝的身孕, 与怀阿犬那时不一样。 难道这次兰芝真的怀了女儿? 兰芝抚了抚赵郁的脸颊,笑容加深:“哪有什么区别!” 她把赵郁摁倒,亲自弯腰脱去赵郁的靴子, 让赵郁在榻上躺舒服,又拿了锦被展开盖在赵郁身上,给白纱灯罩上了深色灯罩。 暖阁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兰芝走到榻边,弯腰在赵郁唇上亲了一下,却发现赵郁握住了她的手,便轻笑一声,掰开他的手,下楼去了。 这时候整个书库,已经只有两排还没有找过了,小厮们守着一排查找,韩香绫和甄素梨带着丫鬟们守着一排查找。 兰芝走到了韩香绫她们的那一排,见剩下的不多了,便从最末处开始倒着找。 她查到的第五本是汉代一位不出名的诗人的诗集及笔记,兰芝心里一动——她记得前世看到的那本医案似乎就是附在诗集后的——当下就翻到了最后,后面果真记录着医案! 兰芝大喜,当即倒着一页一页翻看起来,终于翻到了那一页,第一行字便是“伤寒疫医案”五个字! 她一目十行看毕,还是不敢相信,当即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之后,这才大声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书库中众人都欢呼起来,在楼上暖阁歇息的赵郁也下来了:“找到了?让我看看!” 兰芝却没有先给他,而是先递给了甄素梨:“素梨,你先看看!” 甄素梨细细看罢,眼睛亮晶晶满是笑意:“应该是这个方子!这方子就是针对伤寒疫的!” 赵郁吩咐珊瑚抄下方子让兰芝保存,自己把书递给了温和:“你现在给林大人送去,先配药给福王府的人吃!” 温和答应了一声,珍而重之地把书塞进怀里,急急出去了。 见兰芝有些累,赵郁上前扶住兰芝。 兰芝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看向韩香绫和甄素梨:“咱们都累了,表姐,素梨,你们今晚都住在王府吧,内宅的东客院和西客院我已经让丫鬟收拾了,先委屈你们住下吧!” 韩香绫和甄素梨相视一笑,答应了一声,告辞罢一起带着丫鬟随着蜜蜡离开了。 赵郁待客人都离开了,这才柔声道:“兰芝,我背你回去吧!” 兰芝“嗯”了一声,在赵郁的照顾下裹上宝石蓝缎面灰鼠斗篷,戴上兜帽,然后爬到了赵郁的背上,闭上了眼睛:“阿郁,我好了。” 赵郁双手伸到背后揽着兰芝,起身向前走去。 珊瑚、珍珠在前面打着灯笼,玛瑙等人和几个亲随小厮都跟在后面,一行人往内宅方向而去。 夜深了。 天上没有月亮,寥寥几颗星星挂在天际,就连风似乎都被寒气冻住,一丝风都没有。 赵郁陪着兰芝睡了一会儿,确定兰芝睡熟了,这才起来,让轮值的丫鬟玛瑙和蜜蜡在窗前榻上值夜,自己起身穿了斗篷出去了。 赵郁的幕僚一部分因为西北的战事被派去了西北,另一部分因为赵郁的差遣,跟着鲁州守备林荫去了东海之滨的鲁州,还留在京城并不多,此时都守在外书房里,正在商议这次京城福王府发生伤寒疫疫情之事。 听到小厮禀报赵郁进来,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行礼。 赵郁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儿神采奕奕,在书案后坐下后,沉声道:“各位对福王府爆发伤寒疫疫情之事有什么想法?” 此时距离端王府不远的武丞相府的内书房也还亮着灯。 武应文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头疼地看着立在前面的两个女儿——嫡长女武敏和嫡六女武敬,道:“你们俩这是做什么?眼看着快过年了,这时疫万一在京城蔓延开来,那可怎么办?唉!” 他的嫡长女武敏贵为太子妃,可惜先太子实在是不争气,如今害得他的嫡长女年纪轻轻幽居家庙。 他的嫡六女武敬,丈夫是户部侍郎,公公是令国公,好好的贵妇日子不过,搀搅进端王府和福王府的事情做什么! 武敏淡淡道:“赵郁那厮,处处与爹爹掣肘,我们做女儿的,自然要为爹爹分忧了。” 武敬作为嫡出的小女儿,自幼得宠,当下气哼哼道:“我听说赵郁甚是喜爱他那个妾室扶正的王妃秦氏,一日也离不得的,就想着先把这疫病传给秦氏,再通过秦氏传给赵郁,谁知秦氏和赵郁还没染上,疫病居然在福王府传开了!” 武应文看着六女儿,叹了口气,道:“你四姐姐的儿子赵岫,已经染上时疫了!” 福王府世子侧妃武敞,也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是庶女罢了,可是即使是庶女,赵岫也是他的外孙啊! 武敬翻了个白眼:“什么四姐姐啊,不过是贱婢生的庶女罢了!” 武应文被武敬堵得无话可说。 他这小女儿被他和夫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也正是因为如此,别的女儿都被他安排嫁入了王府,单是武敬嫁进了国公府做不用主中馈的小儿媳妇。 武应文想了想,忽然看向武敏和武敬:“这疫病,你们是怎么传给福王世子妃的?” 武敏看向武敬。 武敬满不在乎道:“是我的一个做海上生意的朋友,以前也常来京城,有两年没见了,他来京城看我,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病人也是他装在密闭的船舱里带来的......” 那个人是她的情人,彼此正是情热时候,那人却不见了,前些时候又出现,送给她不少海外稀罕玩意不说,听她说深恨端王赵郁,便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武应文一听,心中一惊:“此人原先叫什么名字?” 武敬眼睛亮晶晶,脸颊绯红:“父亲,他叫韩双,先前便是福王府上的,是赵郁的生母韩侧妃的家臣!” 武应文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韩莲这是坑他家坑上瘾了啊! 他思索良久,开口道:“阿敬,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交给爹爹善后吧!” 为今之计,只有斩草除根了,无论是赵翎的儿子赵岷,还是韩莲的家臣韩双,都弄死吧,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武敬有些慌乱:“爹爹,他......他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小孟氏的儿子赵岷,都不见了......” 武应文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儿,半日没说话,最后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所有相关人等都除掉,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若是真弄死了赵郁也行,偏偏还被赵郁那个王妃给识破,真是的! 女人家考虑问题格局还是太小,若是让他来做这件事,说不定赵郁已经完蛋了...... 不过韩莲也是,她都跑到倭国去了,她的家臣还要和赵郁斗下去么? 这条线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武氏居住的偏院中,丫鬟婆子都无事,偏偏二公子赵岫发病了。 得知儿子开始咳嗽,武氏一下子怔住了:为何会是阿岫先染上? 贴身大丫鬟绵竹见状,忙道:“侧妃,我去隔着园门交代奶娘好好照顾二公子!” 武氏怔了征,眼泪流了出来,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比亲娘照顾得更经心?我自己的孩子,还是我亲自去照顾吧!” 她在娘家是没人重视的庶女,嫁到了福王府,依旧不得丈夫的心,只有儿子赵岷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听了武氏的话,武氏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都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半步,低下了头。 武氏见状,心中有数,胸臆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悲凉,她思索片刻,开口道:“谁愿意随我去后园照顾二公子?” 丫鬟们都没有出声,难堪的静默弥漫在屋子里。 武氏垂下眼帘,拨弄着手腕上的碧玺手串,道:“凡是跟我过去的人,一人赏一套黄金头面做嫁妆。” 这赏格可够丰厚了,可是丫鬟们还是没有人动——这病传染得那样快,就怕有胆去伺候二公子,却没命拿黄金头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小丫鬟香草就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侧妃,武来安家的死了!武来安也病了!外面的青衣卫把死人的尸体都集中焚烧了,世子妃也被烧了!” 冰凉与恐慌在屋子里蔓延着,丫鬟们都变得脸色苍白,其中有两个胆小的开始抹泪。 绵竹脸色发白,道:“侧妃,我随您去照顾二公子......” 王府已经被封了,疫病正在王府里蔓延,与其死在这里,不如去后院搏一搏,或许能得到一套黄金头面...... 武氏点了点头:“收拾一下,咱们去后面吧!” 绵竹忙道:“那青衣卫送进来的汤药......” 武氏惨笑道:“喝吧,不喝也是死,喝了说不定能活下来!” 她又道:“也喂阿岷喝,我不信我们母子的命就这么薄!” 得知大哥的儿子赵岫染了时疫的消息,赵郁当即派了太医严格防护进入了福王府。 接下来的这三日,赵郁每日早出晚归忙碌朝中之事,兰芝担心自己染病,也不敢去蔡家营接阿犬,每日只是和韩香绫甄素梨作伴,赏赏梅花,散散步,做做针线,看看书,品尝一下美食,倒也惬意。 因韩香绫住在端王府不肯回家,林文怀索性也悄悄搬了进来,住进了韩香绫住的东客院。 甄素和如今人在西北,两个女儿甄意和甄慧也去了外州府的外祖母家,因此甄素梨就安安生生在端王府住了下来。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兰芝因为怀着身孕,不用去参加宫里的除夕夜宴,便留在王府与韩香绫甄素梨作伴。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赵郁也舍不得兰芝去宫里,便亲自去蔡家营接了阿犬,父子俩直接进宫去了。 明日的正旦大朝会上,会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妃小孟氏的儿子叫赵岷,世子侧妃武氏的儿子叫赵岫,已修改~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除夕夜宴结束之后, 赵郁陪着庆和帝回了延福宫。 深夜的延福宫,挂满了水晶灯, 灯光莹洁, 帘幕彩绣辉煌, 兽金炉焚着速水香, 奇花异草竞相开放, 如同神仙宫殿。 庆和帝先去看熟睡的阿犬。 白文怡带了翡翠和一个女官守着阿犬,见庆和帝进来, 忙齐齐起身行礼,用极低的声音道:“见过陛下!” 庆和帝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免得吵醒阿犬。 寝殿内, 阿犬正躺在御榻上睡得正香。 庆和帝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熟睡的阿犬, 越看越觉得阿犬生得好看, 又聪明, 又可爱,性格也好, 简直是世上最完美的小孩子。 他一抬头,便看到赵郁也走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薄荷气息, 知道赵郁净过手了,担心赵郁要把阿犬带走,忙压低声音道:“阿犬已经睡熟了, 阿郁,你自己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赵郁“嗯”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阿犬,见阿犬睡得小脸白里泛红,越发显得眉目浓秀,不由心中得意,道:“父皇,阿犬生得像我,真是俊秀啊!” 庆和帝:“......” 他怕赵郁再看一会儿阿犬,就要把阿犬带到偏殿里去,当下起身,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阿郁,你去睡吧,距离正旦大朝会没两个时辰了,能歇息一会儿就歇息一会儿吧!” 心里却道:阿郁过完年就二十岁了,该行冠礼了,到时候起个什么字呢? 又道:阿郁到底又长大了一些,肩膀不像先前那么单薄了,有了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赵郁其实真的有心抱走阿犬,谁知却被父皇识破了。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去了。 延福宫偏殿不是赵郁前世记忆中的样子。 他屏退侍候的宫女和太监,自己慢慢在偏殿里走着,寻找前世的痕迹。 前世北边的落地长窗前,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美人榻,上面铺着月白素锦褥子,褥子上有两个兰芝亲自绣的竹青色靠枕,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兰芝的。 兰芝闲来无事,就倚着靠枕歪在榻上,有时在读书,有时在发呆,有时坐在上面做针线;如今这里摆着的却是一张紫檀木长榻,上面铺设着深红锦褥和蜀锦靠枕。 赵郁在长榻上坐下,看向对面的拔步床。 前世的记忆中,那里放着一张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面的衾枕都是用素雅的浅粉玉白月白浅青锦缎制成;如今那里却放着一张紫檀雕花开富贵拔步床,上面铺设着深红锦缎衾枕。 赵郁的视线又转向左边,前世那里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嵌螺钿妆台,上面嵌着一面大镜子,镜前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都是兰芝家常用的,真不知她天天涂抹些什么;如今那里摆着黄花梨木连三横柜,上面放着一盆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 赵郁不由笑了起来。 真好,这一世,他和兰芝能甜甜蜜蜜,生儿育女,相伴终生...... 明日大朝会结束,他就回去陪兰芝出去走走。 兰芝上次还说羡慕林文怀带韩表姐去看黄河,要不,他也悄悄带兰芝去看黄河? 京城风俗,大年初一要登高去佛寺或者道观,如果兰芝想去,带兰芝去登高? 抑或带兰芝去运河边的摘星楼尝尝他家的鱼?兰芝上次还说摘星楼的鱼好吃...... 秦二嫂原本打算在蔡家营过年的,她甚至还约了三个牌搭子支桌子打马吊熬年,谁知到了傍晚时分,村子里各处响起了爆竹声,噼里啪啦的,把她的心都弄乱了。 她开始思念兰芝,思念阿犬,思念女婿赵郁,心里琢磨着:女婿和兰芝那里又没有长辈,我们去应该也没人反对吧? 秦二嫂还没有开口,一边坐着的秦仲安就长吁短叹道:“除夕之夜,女婿带着阿犬去皇宫了,兰芝自己在王府,不知道怎样了......” 秦二嫂看向秦仲安:“兰芝她爹,要不这样,趁着城门还没有关,咱们这会儿赶着马车进城去陪兰芝?” 秦仲安一下子站了起来:“好!” 他生怕秦二嫂迷恋打马吊,一会儿又后悔不肯去了,急急道:“我去让阿福套车!” 见秦仲安兔子般蹿了出去,秦二嫂不禁笑了起来,吩咐储秀:“快收拾东西,把家里准备的炸货各样都拣一些,咱们去看大姑娘!” 傍晚的时候,兰芝闲来无事,正与甄素梨韩香绫一起翻看从书库里找出来的那些医书,却听得小丫鬟进来禀报:“王妃,外家老爷和老太太来了!” 兰芝闻言大喜,当即放下手里的书:“我爹娘来了!” 韩香绫和甄素梨见兰芝大眼睛亮晶晶的,显见是欢喜到了极点,当下便陪着她出去迎接。 除夕夜熬年的时候,兰芝命人在梅园暖阁内支起了炭炉,上面咕嘟着羊肉锅子,她和爹娘以及韩香绫甄素梨围坐在锅子四周涮锅子吃,饮甄素梨亲自酿的薄荷酒,热闹得很。 到了子时,京城开始燃放爆竹和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隐约传来,烟火在夜空时时绽放,整个京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兰芝早吩咐知礼准备了,当下笑吟吟道:“到子时了,大家起来看烟花吧!” 丫鬟卷起了暖阁西边的窗子,众人趴在栏杆上,只听到“嗖”的一声,月光湖边一支烟花升起,在半空炸成牡丹花的纹样,紧接着便又无数烟花升起炸成花开富贵图样。 众人在漫天烟花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早上,林文怀下了值,直接来到端王府接了韩香绫家去。 韩香绫刚走,甄素梨的娘家弟弟也来了,甄素梨便也家去了。 兰芝送走了两位好友,心里虽然有些孤单,不过爹娘都在,一家三口说话散步,倒也自在。 王府众人前来向王妃行礼,平时王府里人瞧着不多,可是全集中在一起倒也有不少人,因此分批进了内院正房行礼。 兰芝早命人准备好了红封,命丫鬟散了红封,便放众人自在过年去了,她自己则陪着爹娘在屋子里坐着说话。 正说话间,玛瑙喜滋滋进来禀报:“启禀王妃,阿贵从宫里回来,说陛下准了王爷的请封折子,阿犬小公子如今是世子了!” 兰芝虽然早知结果,可是收到这个好消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当下便笑盈盈吩咐道:“玛瑙,你去见大管家,就说我说的,世子进封是喜事,阖府上下人等,各赏三个月月银!” 玛瑙答应了一声,急忙传话去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也开心得很。 秦二嫂嘴巴笑得合不拢:“她爹,以后咱们见了外孙子叫什么呢?得称呼世子吧?!” 秦仲安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自然是称呼世子了!” 见爹娘如此开心,兰芝不禁微笑——真好,阿犬如今可是端王世子,赵郁的继承人了! 如果不出意外,阿犬会成为大周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正旦大朝会后赵郁要代庆和帝宴请群臣和各国使臣,中午不会回王府,兰芝便让丫鬟在明间里摆上席面,预备陪爹娘一起用饭。 兰芝刚落座,小丫鬟碧玺就进来禀报:“王妃,福王世子到了!” 听说是赵翎到了,兰芝不肯耽搁,忙道:“请福王世子去内书房,我这就过去。” 这次京城福王府出事,最担心的人怕是赵翎了,兰芝得先见见赵翎,亲自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免得赵翎与赵郁兄弟之间产生隔阂。 前世赵翎牵涉入福王谋反一案被庆和帝处死,赵郁虽然没说,可是兰芝知道他很难过,许久都没有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亲亲支持正版~感谢投地雷的各位亲,3333333 第二更奉上~ 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2 22:26:40 yukimars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11-23 17:48:31 cimil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3 18:45:02 呼叫南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3 21:50:51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20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29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34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41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46 水晶苹果(新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6 08:39:52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内书房中, 赵翎静静坐在酸枝木官帽椅上,端起素瓷茶盏抿了一口。 他看似平静, 可是微颤的茶盏出卖了他。 接到赵郁派人送去的书信后, 赵翎禀明母亲孟王妃, 当时就出发了, 一路日夜兼程, 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直奔福王府,却发现京中王府被青衣卫围住, 根本没法进去,他只能来端王府见赵郁。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王妃到!” 赵翎当即起身迎接。 门上的锦帘被小厮掀起, 兰芝带着珊瑚走了进来, 她抬头看向赵翎, 见他依旧是旧日模样,凤眼朱唇, 身材高挑, 只是形容清瘦了许多, 明显有些憔悴,知道赵翎心系妻儿, 忙与赵翎彼此见了礼,然后把福王府如今有太医进驻疗治的事情说了。 赵翎心知这是赵郁的安排, 点了点头, 却没有说话。 他和赵郁是兄弟,自不会说那些泛泛的客套话。 兰芝见赵翎心下定了些,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说话素来简练, 此时和赵翎说话,更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简简单单的叙述而已。 赵翎坐在酸枝木官帽椅上静静听着,俊脸没有表情,可是兰芝发现他的手青筋绷起,显见是愤怒到了极点,心中不由叹息。 待兰芝说完,赵翎起身郑重地一揖:“弟妹,对不住,是我治家不严。” 如今福王病倒,福王府由他打理,今年的除夕宫宴和正旦大朝会,他都以侍病为理由回避了,没想到世子妃小孟氏和侧妃武氏联合起来,以参与京中交际为理由,非要带着孩子进京。 赵翎被她们纠缠不过,只得眼不见为净,随她们折腾,谁知这两个人居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全是他治家不严之过。 只可怜阿岷和阿岫这两个孩子了。 兰芝说完前情,便恳切道:“大哥,伤寒疫非同寻常,极易染上。如今因为朝廷严密控制,疫情还只是在京中福王府蔓延,据太医院传来的消息,福王府中已经有人持续服用汤药病情好转,您不如先在这里住下,静待消息。” 赵翎心中已有决定,笑了笑,道:“多谢弟妹盛情,只是我——” “只是你什么!”外面传来赵郁的声音,随着越来越近的靴子声,赵郁大步流星进了内书房,先向赵翎见了礼,然后看向兰芝,眼中带着问询。 兰芝柔声道:“阿郁,我把情况都跟大哥说了。” 赵郁点了点头,道:“兰芝,你回去休息吧,我和大哥谈一谈。” 兰芝正要起身,赵郁却又交代珊瑚:“好好扶着王妃!” 兰芝如今怀着身孕,就怕地下万一有水结冰,路滑易摔。 经历了那么多事,赵郁对“人心险恶”四个字简直是认识深刻。 珊瑚忍着笑,答了声“是”,扶着王妃出去了。 若是以往,赵翎定要打趣赵郁,可是如今他哪有那种心情。 赵郁拖了一张官帽椅放在赵翎身前,自己坐了下去,然后道:“大哥,你得帮我。” 赵翎一愣,凤眼微眯看向赵郁:“阿郁,你又闯什么祸了?” 赵郁凑近赵翎,低低说了几句话。 赵翎:“......阿郁,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他居然派人不声不响就和西夏赫孙打了起来,朝廷中如今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郁眨了眨眼睛。 他就是胆大包天啊! 赵翎叹了口气道:“我先回王府吧,先处理完家事,再说国事。” 赵郁还要再劝,赵翎摆了摆手:“你不必再劝了,我总得担负起自己该担负的责任,不能一味逃避了。” 听大哥这样说,赵郁知道大哥心意已决,当即叫了孙秋进来,道:“你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我的命令,领六套银丝头罩及辅助的药物。” 如今太医进入福王府,都需要用银丝头罩罩头,而且用搀了药粉的布巾捂嘴,否则根本不敢进去。 兰芝回到内院,刚扶着珊瑚绕过影壁,便看到阿犬从正房明间跑了出来,心里不由一喜:“阿犬!” 阿犬好几日没见娘亲了,想得很,听到丫鬟通禀说王妃到了,就跑了出来。 他叫了声“娘亲”,迈动小短腿飞快地跑了过来,隔着锦裙一把抱住了娘亲的腿,仰首哼唧着撒娇:“娘~娘亲~” 兰芝心都要融化了,弯腰抱起阿犬:“我的心肝小宝贝阿犬!” 阿犬被娘亲抱了起来,便捧着娘亲的脸,先在娘亲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左左右右又亲了好几下。 兰芝被儿子柔软的唇亲得心里软绵绵的,抱着阿犬慢慢往正房走,口中道:“阿犬,这几日开心么?想不想娘亲呀?” 阿犬如今口角已经很伶俐了,双臂揽住娘亲脖颈,把在蔡家营和在宫里好玩的事都和娘亲说了一遍。 翡翠带着跟随进宫的两个丫鬟出来行礼:“见过王妃!” 兰芝笑眯眯道:“你们辛苦了!” 又道:“这次跟世子侍候的人,丫鬟一人赏一套赤金头面和一套衣服,小厮一人赏两个金锞子外加一套衣服!” 翡翠等人都笑着谢了赏。 她们随着世子进宫,当真是日夜轮值,时时都保证世子身边有人,就连夜里睡觉,也都有人熬夜守着,就怕给人可乘之机。 不过几日时间,他们都瘦了一圈呢! 珍珠珊瑚等人知道翡翠她们跟着世子进宫的辛苦,也不争竞,都笑着上前,屈膝向阿犬行礼:“给世子请安!” 先前她们都混着叫“阿犬”或者“小公子”,如今朝廷已经批了王爷的请封折子,以后可得称呼世子了。 阿犬早跟着白文怡学过礼仪了,当即似模似样道:“平身吧!” 见阿犬明明是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小娃娃,却做出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兰芝抱着阿犬笑了起来。 众丫鬟也都笑着起身:“谢世子!” 到了晚上,阿犬自是要跟娘亲一起睡了。 翡翠给阿犬洗了澡,拿大丝巾擦拭了身子,换上了洁净的白绫小中衣,然后故意笑着问阿犬:“世子啊,今晚跟谁一起睡呀?” 阿犬翻身一滚,灵活地滚到了娘亲旁边,一骨碌坐了起来,抱住了娘亲的胳膊,温暖柔软的小脸贴了上去,声音娇娇嫩嫩:“阿犬当然是要跟娘亲一起睡呀!” 翡翠见阿犬又在撒娇,当下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脸颊:“阿犬羞羞羞,这么大了还要跟娘亲一起睡!” 阿犬若无其事一扭脸:“咦,孙秋来了!” 翡翠:“......” 她的脸瞬间红了,当下低下头弄着衣带。 兰芝又好气又好笑,看向阿犬:“阿犬,这是谁教你的?” 阿犬一本正经道:“娘亲,是白公公教我的。” 上次翡翠取笑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白公公就教他这样说。 兰芝:“......” 阿犬这孩子,可真是人小鬼大! 翡翠听说是大太监白文怡教的,当下顾不得害羞了,忙道:“王妃,世子在宫里的时候,是白公公教世子礼仪的。” 兰芝含笑又问了阿犬几句,发现阿犬还真跟白文怡学会了不少东西,心中甚是感念白文怡。 阿犬终于又躺在了爹娘的大拔步床上,心满意足,这儿摸摸,哪儿看看,折腾了好久,又缠着兰芝给他讲故事。 兰芝侧身躺着,用右手抚摸着阿犬柔软的发,柔声讲着故事。 故事讲完,阿犬又问了两个问题,得到回答后,他伸手探到兰芝衣襟里,柔嫩的小手摸了摸兰芝的肚皮:“娘亲,弟弟就在你的肚子里吗?” 兰芝想了想,道:“嗯,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 阿犬把脸贴到了娘亲肚皮上,先叫了声“妹妹”,想了想又道:“弟弟,等娘亲把你生下来,我和娘亲一起睡,你和爹爹一起睡,听到了么?咱们说定了呀,不许后悔!”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抚摸着阿犬,一下一下,不一会儿就把阿犬给摸睡着了。 赵郁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兰芝迎了他进来,低声问道:“大哥那边怎么说?” 赵郁抱住了兰芝,低声道:“大哥非要进福王府......” 不过他能理解大哥,若是同样的事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也会进去陪自己的妻儿。 兰芝“嗯”了一声,道:“大哥是一家之主,是丈夫,也是父亲,这是他的责任......” 赵郁在兰芝唇角亲了一下,柔声道:“兰芝,你和阿犬,还有腹中的孩儿,就是我的责任。” 兰芝反抱住赵郁:“阿郁,你也是我的责任!” 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 外面起了风,风声呜呜,寒意凛人,可是两人心中都暖融融的。 赵郁忽然道:“兰芝,我想洗澡。” 兰芝知道他的小心思,却故意道:“你想洗澡?去洗吧,我给你准备洁净中衣!” 赵郁凑过去,吻住了兰芝,过了良久,他抱着兰芝撒娇:“兰芝......” 兰芝早发现了赵郁的变化,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了。” 转眼间正月十五元宵节就过去了。 赵郁终于接到了西北的战报——玉兆雁与白佳昊大败西夏与赫孙联军的进攻,歼敌三万余人,俘虏三千余人,西夏一直退到了者阴山,而赫孙则后退到了胭脂河,经历了这次伏击战之后,大周实际控制线向外推进了四百余里,而且使西夏和赫孙失去了天然的屏障者阴山和胭脂河。 到了二月底,大周朝廷收到了西夏使者和赫孙使者的降表——在大周军队的持续推进下,西夏和赫孙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在大周和西夏赫孙的谈判重新开始之时,福王府也终于解除了两个月的封锁。 赵郁一直在福王府大门外等着。 福王府大门一打开,赵郁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赵翎抱着次子赵岫带着侧妃武氏走了出来。 赵郁大步迎上去:“大哥!” 赵翎看着前来迎接的弟弟,笑了起来:“阿郁。” 终于出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活着带侧妃武敞和次子赵岫出来,只是小孟氏已经去了,长子赵岷也不知所踪,小孟氏身边的亲信大丫鬟全都死光了,如今毫无线索。 赵郁早和兰芝商议过了,他把赵翎一家人安顿在了端王府外院的清和堂,当晚就把赵翎请到了内书房,兄弟两个吃酒说话。 一盏酒饮下,赵郁开门见山道:“大哥,你有什么打算?我希望你能帮我。” 短短两个月时间,赵翎似乎成熟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他看向赵郁,凤眼清澈:“阿郁,我想做一些实事,我知道你想在大周各地开办学堂,这件事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经历了这次生与死的考验,他早把先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丢到了爪哇国。 与其做生而富贵不事稼穑的福王世子,不如踏踏实实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实事。 赵郁笑了起来:“好!” 他伸手握住了赵翎的手:“大哥,你去礼部,好不好?” 礼部侍郎正好出缺,让大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赵翎微笑:“好!” 赵郁端起酒壶,给兄弟两个的酒盏都斟满,然后递给了赵翎一盏。 赵翎饮了这盏酒,然后道:“福王府这次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打算继续住了,我在御河街有一个宅子,我预备带着武氏和阿岫搬进去。” 赵郁闻言,抬眼看向赵翎——他总觉得大哥话还没说完。 见赵郁看着自己,双目亮晶晶,就像先前一样,满是好奇,赵翎不禁笑了,伸手摸了摸赵郁的脑袋,道:“我母妃写了信来,打算让我续娶高门之女,我拒绝了。我打算把武氏扶正,好好教养阿岫,继续寻找阿岷。” 赵郁默然片刻,忽然道:“大哥,阿岷的行踪我的属下已经探查到了。” 赵翎闻言,眼睛一亮,看向赵郁:“阿郁,阿岷他——” 赵郁有些烦躁,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哥,我娘还活着,她带着韩单韩双兄弟去了倭国,这次伤寒疫就是她弄出来的,我手下的温和如今带人追踪韩双去了倭国,传回的最新消息是韩双把阿岷带到了倭国。” 作者有话要说: 丰满的一章~十点半还有一更,求浇灌营养液~ 本文距离完结不算很远啦,新文《农女五嫁》正在存稿中,求支持~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赵翎其实早知道韩莲没有死, 知道所谓的韩侧妃之死,只是庆和帝为了让阿郁摆脱韩侧妃设的一个局。 他以为韩侧妃会被囚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却没想到韩莲居然跑到了海外, 而且竟然还在折腾着。 赵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抬手在赵郁肩膀上拍了一下:“阿郁——” 他没有说下去。 赵翎和赵郁兄弟两个, 生在皇室, 享受了富贵,也经受了磨折, 谁都过得不容易。 赵郁没有说话,他垂下眼帘, 也掩住了眼中的杀意。 韩莲屡次挑战他的底线, 终于泯灭了赵郁对她的最后一丝亲情。 你要害我的妻子, 我的孩子,还有我, 那我为何还要对你手软? 前世我囚禁你到死, 这一世我也不会再仁慈。 反正人人皆知我的生母韩氏已经去世, 我不用背负不孝这个罪名。 转眼到了三月,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西北战事已经收尾, 立下功勋的文臣武将该晋升的晋升,该赏赐的赏赐, 王湉进入内阁, 白佳昊升任兵部尚书,玉兆雁升任西北总督,甄素和升任吏部尚书, 祁瑞因功授京兆尹一职......一时之间,端亲王赵郁显赫一时,端亲王府热闹非凡,威赫扬扬,门庭若市。 赵郁越是位高权重,兰芝就越是低调。 她如今已是七个月身孕,身子越发笨重起来,和怀阿犬时的伶俐利落完全不同,身子显得臃肿得多。 不管是宫中的太医,还是女医出身的甄素梨和秦二嫂,都已经断定端王妃怀的是双胎。 为了养胎,兰芝每日不过是处理王府事务,教养阿犬,或者见赵郁亲信家的女眷罢了,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她闲下来时,有时会在书房里读读书写写字,有时会请了白大太太、白二太太、冯大奶奶、甄夫人和韩香绫等人过来,为阿犬等小孩子举办聚会。 这日阿犬进宫陪伴庆和帝去了,秦仲安又带着秦二嫂前往陕州终南山游玩了,就连韩香绫也随着前往辽州传旨的林文怀去辽州了,赵郁依旧日日忙碌政务,兰芝未免有些无聊。 赵郁原本是议事中间休息,特地从外书房后门过来看兰芝的,见兰芝百无聊赖坐在庭院里蔷薇花架下看书,便道:“兰芝,大好春光,我陪你去金明池别业玩半日吧?” 他特地请教了宫中的太医,太医说了,兰芝怀着双胎,身体沉重,到了六个月后,心情会容易不好,他这做丈夫的须得细心体贴,温存备至,好哄妻子开心。 兰芝放下书:“不去!” 她有些烦恼地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有这肚子,我哪里也不想去!” 又道:“哎呀,好烦呀!” 赵郁见兰芝撒娇,愈发温柔起来:“要不,你随我去外书房,躺在屏风后听一听我们商讨的事情?” 兰芝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道:“我若是去的话,会不会有人说我......干政?” 赵郁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他笑容灿烂又捧兰芝道:“我的兰芝那么聪明,参与进这些公务里来,说不定能给我不同的思路呢!” 先前兰芝给他出了好几次主意,每次都帮了他很大的忙。 兰芝那样聪明,他正需要兰芝的意见和建议呢! 兰芝被赵郁哄得开心,便挽着赵郁的手,笑吟吟撒娇:“我起不来了,你拉我起来!” 赵郁很喜欢兰芝对着他撒娇,伸手一拉,把兰芝给拉了起来。 兰芝果真随着赵郁去了外书房。 安顿好兰芝,赵郁便去前面了——王湉等人都在等着他呢! 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坐下之后,兰芝不禁也笑了起来,她其实也发现了,这次怀孕和上次怀阿犬似乎有些不同,这次果真应了民间那句话“一孕傻三年”,她觉得自己没有以前伶俐了,脑子也转得有些慢。 等生下这一胎,她一定要坚持十年内不再怀孕,好腾出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次跟阿犬进宫的依旧是翡翠和唐文唐辞,如今在屏风后侍候兰芝的正是珊瑚。 珊瑚搬了张锦凳坐在贵妃榻前,为兰芝按摩着有些浮肿的腿。 兰芝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我老婆也怀着身孕呢,咱们要不要先订下娃娃亲?” 声音清冽中带着不羁,正是玉兆雁的声音。 玉兆雁去年也成亲了,他的妻子正是王湉未婚妻的姐姐,还是赵郁和兰芝做的媒。 玉兆雁夫妻二人,一个是秀美高挑野性难驯的边关悍将,一个是端庄温柔做事稳重的大家闺秀,却过得和美之极。 赵郁笑了起来:“我家的是女儿,我舍不得女儿嫁到你家去!” 到了如今,赵郁依旧坚持兰芝腹中怀的是女儿,而且是双胞胎女儿。 玉兆雁听了,“嗬”了一声,道:“我家有什么不好?我生得如此英俊潇洒,我儿子将来定是西北第一美男子,难道配不上你家姑娘?” 在座的王湉、祁瑞、白佳昊和白佳宁等人,见玉兆雁纠缠端王,都笑嘻嘻作壁上观看热闹。 赵郁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起身揪住玉兆雁的衣领:“还想让我姑娘嫁给你家臭小子,你可真会想,我绝对不会和你结亲,哼,让你整日烦人!” 他说着话,揪着玉兆雁的衣领把他给送了出去:“你在廊下旁听,再多说一句我踹你!” 玉兆雁在廊下站定,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谁说我一定生儿子了?万一我生的是女儿,我女儿一定长得很美丽,将来你儿子想娶,还要看我的脸色呢!哼!” 赵郁才不理会他呢,兰芝腹中怀的可是女儿,才不需要求娶玉兆雁的姑娘! 兰芝在屏风后笑得身子发软,又不好出声,只好抱了锦缎抱枕在怀里,笑得眼睛都湿润了。 玉兆雁是大周和赫孙混血,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肌肤细白,眉目浓秀,鼻梁挺直,嘴唇嫣红,细高挑身材,生得秀美无匹,他的女儿应该也会很美,玉兆雁这点倒是没有胡说。 赵郁如今口口声声将来不和玉兆雁结亲,万一到时候孩子们自己看对了眼,看赵郁到时候如何下台。 把玉兆雁这厮赶出去后,赵郁总算是清静了一会儿,正要继续方才的议题,外面却传来小厮阿贵的声音:“启禀王爷,温和回来了!” 屏风后兰芝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听到温和回来了,她脸上的笑意当即消失了——温和带了人去海外追踪韩莲,这次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感谢浇灌营养液的亲爱的,本章送出六十六个红包~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赵郁原本还在笑, 听到温和回来了,脸上的笑容还在, 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消失了。 他淡淡吩咐道:“让温和在东耳房等着吧!” 阿贵答了声“是”, 知道王爷还没说完, 便继续等着。 赵郁略一思索, 吩咐阿贵道:“准备茶点, 让温和先歇一会儿。” 温和从海外万里而归,一定累得很, 先歇一会儿再见吧! 阿贵离开之后,赵郁集中注意力, 正要继续下面的议题, 谁知书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慢慢扩大,玉兆雁从缝隙里悄悄挤了进来。 发现众同僚都看到他了, 玉兆雁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上, 轻轻“嘘”了一声, 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圈椅上正襟危坐。 赵郁早发现玉兆雁的小动作了,装作没看到, 继续处理着政务。 众人散去后,赵郁这才吩咐阿贵:“让温和过来吧!” 阿贵答应了一声, 自去叫温和去了。 赵郁走到屏风后:“兰芝, 我让人把屏风撤去吧!” 兰芝原本歪在贵妃榻上,见赵郁过来,便把手放在赵郁手中:“阿郁, 拉我起来!” 上次怀阿犬的时候,即使到了快生的时候,她也身体轻捷脚步轻快,该做什么做什么。 这次居然怀了双胎,简直是累得要死。 赵郁再多的不开心,在看到兰芝的瞬间也都一扫而空了。 他弯腰轻松地把兰芝打横抱起,走到书案那里才轻轻放了下来。 珊瑚极有眼色,早搬了张黄花梨木圈椅过来,上面还铺垫着柔软透气的金丝草软垫。 兰芝刚在书案一端的圈椅上坐下,温和就进来了。 温和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容颜清艳衣衫淡雅的少妇正坐在书案边,正是王妃,顿时吃了一惊,再一看,见王爷也在书案后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拱手道:“见过王爷王妃!” 赵郁含笑道:“坐下说话吧!” 温和答了声“是”,在靠东摆着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垂目略一斟酌,然后开始回话:“王爷,王妃,这次追踪韩双,属下借助了白三公子的朋友海商陈吉祥之力,一直追踪韩双到了倭国,并尾随韩双上了岸。” 兰芝心知温和口中所谓的海商,实际就是海上走私商人,有时还会兼职做海盗,便把陈吉祥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温和继续道:“韩双甚是狡猾,中间多次隐匿行踪,属下多方查探,才又寻到了他的踪迹,最终跟到了韩氏的老巢。” 他原本便是沉稳的性子,如今缓缓道来,明明是跌宕起伏凶险异常的一段经历,却被他说得四平八稳毫无波澜。 温和寻到韩莲的老巢之后,收买了住在附近的倭人,易容扮作本地人潜伏了下来,以搜集韩莲的情报。 把这些过程简单说了之后,温和这才道:“王爷,王妃,韩莲到了倭国,一直与海盗勾连着,一边抢劫海上商船,一边派韩单前往天竺大量收购炼制阿芙蓉膏,如今海外最精炼的阿芙蓉膏便出自韩氏。她借把精炼阿芙蓉膏输入倭国,又通过种种手段,如今已经取得了倭国的一个岛屿,正往岛上转移她的私兵——韩氏收拢了许多流落海外的闽州流民,又收编了几股势力较小的海盗,其志不在小......” 温和提到的韩莲的“通过种种手段”,取得倭国的一个岛屿,实际上是指韩莲又嫁了一次,嫁给了倭国一个拥有岛屿的领主。 韩莲嫁过去没多久,那个领主就成了她的傀儡,被她控制在手里,如今韩莲已经成为那个岛屿的真正主人。 赵郁认真地听着,待温和说完,便道:“有没有赵岷的消息?” 赵翎如今留在京城,做了礼部侍郎,一直在忙碌在大周各地开办学堂之事。 他虽然没有再提赵岷,可是赵郁知道大哥心中一直在牵挂着赵岷。 温和忙道:“王爷,王妃,岷公子如今就在韩氏手中,属下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韩氏出行时抱着岷公子出来了,瞧着白白胖胖的,应该还算康健,只是韩氏防备太严,如今又龟缩在岛上,岛上全是海盗和私兵,属下实在是难以进入。” 赵郁又问了几句,待温和出去了,便看向兰芝。 兰芝知道韩莲活得胆大妄为又恣意,做事没有底线,当下便道:“阿郁,你说......韩氏会不会骚扰大周沿海?” 赵郁眼睛微眯:“她一定会骚扰大周沿海的。” “大周国力强盛,人口众多,百姓富足,对韩氏来说,她若是在大周卖阿芙蓉膏,利润一定很可观。” “而且只要能让我难受,她就会很开心。” 一般人做事都有底线,凡事都有目的,而他这位母亲,就是为了自己而活,她没有一般人的感情。 兰芝点了点头:“阿郁,鲁州、浙州和闽州沿海该早做战备了。” 赵郁垂下眼帘,没有把自己暗中的布置告诉兰芝。 韩莲毕竟是他的生母,这样对付自己的生母,他虽然脸皮够厚,却也没法对兰芝说出口。 以后再说吧! 又过了十日。 这日兰芝正和赵郁在书房内说话——赵郁在饮茶,兰芝拿了竹剪在修剪书房内的兰草,阿贵禀报说温和温凉带了人来了。 兰芝“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尖端已经枯黄的兰叶,扭头看向赵郁,清泠泠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带着询问之意。 赵郁放下茶盏,实在是尴尬得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再三,这才道:“兰芝,等会儿我再和你说吧!” 温和温凉兄弟很快就引着两个戴着帷帽的人进来了。 兰芝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对他们的真面目好奇得很。 这两个人进了书房才摘下了帷帽,齐齐向赵郁拱手行礼:“属下李兰(李陵)见过王爷!” 兰芝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十七八岁的双胞胎少年,俊秀异常,更兼身材高挑修长,气质清雅,十分之难得,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她一时想不起李兰李陵兄弟长得像谁,总觉得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心中不免有些纳闷。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挑剔地打量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少年确实是青衣卫选来的人中最像的,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言谈举止。 他问了这个少年几句话,发现他们是青衣卫精心训练出来的,而且是林文怀亲自训练的,便点了点头,看向温和温凉:“你们去安排吧!” 待温和温凉引着重新戴上帷帽的李兰李陵两个美少年出去了,兰芝这才想起来他们长得像谁了,当下瞪圆眼睛看向赵郁:“阿郁,你可真......真是......” 真是你娘的亲儿子啊,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 赵郁笑容灿烂可爱,似乎丝毫不觉得丢脸:“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他继续解释道:“李陵和李兰是青衣卫中的精英,训练了多年,原先是打算用作父皇的替身,如今我另有重任给他们,让他们随着温凉温和去海外。” 兰芝走到赵郁身前:“我说阿郁,父皇知道你这样做么?” 赵郁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又笑了:“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怕是要揍我一顿了!” 兰芝自言自语道:“反正换了我,我就接受不了。” 赵郁居然安排两个长得极像庆和帝的美少年去接近韩莲! 赵郁笑得狡黠。 韩莲是他的母亲,他能揣测出韩莲的一部分心思。 就像他对兰芝有执念一样,韩莲对庆和帝也有执念,这种执念虽然隐藏很深,却依旧被他察觉了。 对庆和帝的执念,最终会像一柄锋利的匕首,戳进韩莲那颗坚硬的心脏。 桃花梨花逐渐开败,月季花开始盛开,京城的五月来到了人间。 这日休沐,赵郁陪着兰芝在庭院的游廊里散步,阿犬和奶哥哥阿青跟在他们夫妻后面。 游廊外侧花池里种的全是月季,雪白、玉白、粉红、嫩黄、正红和紫红各色月季花正盛开着,花香芬芳。 阿犬和阿青一边走,一边伸手碰触着探进来月季花,自顾自玩得开心。 小丫鬟桔梗过来通禀:“王爷,王妃,王湉王大人与夫人求见!” 兰芝闻言,笑盈盈看向赵郁:“阿郁,王湉终于舍得带他的小娇妻出门了!” 四月的时候,王湉终于把小未婚妻娶进了门,他请了二十日的婚嫁,整整二十日没有出门,如今终于愿意出门了。 赵郁也笑:“老房子着火了呗!” 王湉今年都三十岁了,他的小娇妻才十七岁,自然是珍爱无比了。 兰芝还没说话,阿犬就挤进了她和赵郁之间,大眼睛亮晶晶:“爹爹,什么是‘老房子着火了’?” 赵郁:“......” 他刚要忽悠阿犬几句,却听到兰芝在一边轻咳了一声,忙收起忽悠,认认真真道:“阿犬,所谓的‘老房子着火了’,就是指上老年人遇到喜欢的人,感情强烈,不可抑制。” 阿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王先生是老年人啊!” 赵郁:“......我的意思是,你的王先生很喜欢你的小师娘!” 你这孩子会不会好好听人说话了?! 阿犬一本正经:“爹爹,我明白了。” 赵郁狐疑地看了阿犬一眼,总觉得阿犬这孩子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心里就能藏住事。 过了一会儿,王湉就带着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少女过来了,夫妻两个齐齐行礼。 兰芝笑盈盈打量着王夫人,见她生得甜美可爱,明明已是妇人打扮,却依旧是少女模样,娇憨得很,心里也很喜欢,便亲自扶了王夫人起来道:“我先前没见过你,不过你姐姐我却见过很多次,你们姐妹都是美人,嫁的夫君也都很好,真真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王湉的夫人是苏州盐政张文恒的小女儿,张文恒的大女儿嫁给了玉兆雁,小女儿嫁给了王湉,都是良配。 只是多年前王湉之父与张文恒因事生怨,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王湉和他这位小未婚妻多年坚守,哪里会有如今的幸福生活。 王夫人小脸微红,眼波如水瞅了王湉一眼,谦逊了几句,声音也是柔柔的,很好听。 王湉在赵郁面前一向没有节操,如今新婚娇妻在场,他收敛了惫懒之气,十分正经严肃,和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阿犬好奇地看看王湉,觉得爹爹说对了,王先生眼睛一直看着师母,应该是喜欢得很。 他心里不明白的是,王先生一向爱说爱笑,为何师母在场,王先生却变得不爱说不爱笑还板着脸? 王湉和夫人告辞离开了。 兰芝见王湉伸手挽住了王夫人的手,不由笑了,指给赵郁看,轻轻道:“王湉和夫人感情真好!” 她喜欢有情人皆成眷属,不喜欢相爱的人彼此分离。 王湉和小徐氏苦了这几年,如今终于相爱相守,真是完美的结局。 赵郁揽着兰芝道:“我和你也很好呀!” 兰芝笑吟吟看了他一眼,发现夕阳中赵郁眉目清俊,实在是好看,心中喜欢,正要说话,忽然下面有水沿着腿根流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阿郁,我......我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一百五十九章 瞬间的慌乱之后, 赵郁很快稳住了心神。 他一把抱起了兰芝,一边疾步往正房方向走, 一边吩咐跟随着侍候的丫鬟:“珍珠带人管着世子和阿青, 珊瑚去东隔壁请外家老太太和产婆, 红瑙坐了马车去甄府请甄夫人过来!” 因为快到兰芝的产期了, 秦二嫂早早搬了进来, 就在东偏院住着,随时预备着兰芝生产。 宫里的女医赵郁不敢用, 就安排了青衣卫内部的产婆早早过来,正随着秦二嫂住在东偏院。 因为甄素和的夫人是有名的女医, 所以兰芝早和甄夫人说好, 生产时请甄夫人过来照看。 珍珠、珊瑚和红瑙三个丫鬟齐齐答了声“是”, 各自行动去了。 翡翠正带了蜜蜡、玛瑙和碧玺等丫鬟在廊下做针线,见王爷抱了王妃疾步跑了进来, 马上明白王妃要生产了, 忙起身大声道:“王妃要生产了, 咱们按照王妃的安排各司其职!” 兰芝知道自己快到产期了,提前就把贴身侍候的这些丫鬟各自要负责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一时之间众人都井然有序行动起来, 各就各位,很快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兰芝被赵郁放在了翡翠带人铺设好的拔步床上, 看着紧张兮兮坐在床边只顾看她的赵郁, 笑了起来:“阿郁,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她可是经历过生产的人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郁白皙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汗,额角的细小绒发也被汗水打湿了,凭空添了些稚气。 他理直气壮道:“你虽然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可是你是第一次生双胎啊!” 想到自己很快会多两个女儿了,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兰芝,我前些时候还和父皇一起商量两个女儿的封号呢,福宁和永福,怎么样?” 兰芝忍着笑:“父皇怎么说?” 庆和帝对添小皇孙充满了执念,兰芝不信在这件事上庆和帝会是赵郁的知音。 赵郁张了张嘴,悻悻道:“父皇没有眼光。父女连心,等福宁和永福姐妹出生,父皇就知道我的直觉最准确了!” 兰芝见他依旧如此执着,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眼神温柔望着赵郁:“阿郁,我喜欢你。” 赵郁:“......” 他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怔怔看着兰芝。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和兰芝都没有对彼此说过这四个字。 “我喜欢你”,多简单的四个字,可是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过...... 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兰芝心中忐忑,悄悄观察着赵郁,却发现赵郁薄薄的眼皮迅速红了,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 看着这样的赵郁,兰芝的心脏似被人捏了一下似的,一阵心悸。 她正要说话,赵郁却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灿烂之极,小虎牙闪闪发光:“兰芝,我好爱你!很爱很爱!” 赵郁说着话,一滴泪水顺着挺直的鼻梁流了下来。 他用手一抹,笑容愈发灿烂:“兰芝,这辈子我缠定你了,不,不止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兰芝原本还感动得不得了,一听赵郁这句话,当即笑了起来:“阿郁,你好烦人啊!” 她以为赵郁是在开玩笑。 赵郁笑容稚气,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我就是要烦你,你逃不掉的!” 兰芝以为他是说笑,却不知他是真的这样想,而且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通禀声:“启禀王爷,外家老太太来了!” 赵郁听说丈母娘来了,忙起身笑吟吟迎接:“娘,您来了!” 跟着秦二嫂一起进来的两个产婆见王爷待秦二嫂如此亲近,心中纳罕,忙一起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赵郁知道这两个婆子便是青衣卫妇幼堂专用的产婆,虽然很少给权贵家的女眷接生,却是极有接生经验的,当下含笑道:“好好侍候王妃,若是侍候得好,小王自有重赏。” 两个产婆听了,忙一起行礼:“王爷请放心!” 两个产婆用香胰子净手罢,预备上前探看王妃的情形,却发现王爷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由有些吃惊,都看向秦二嫂。 秦二嫂会意,忙道:“女婿,你还是先出去吧,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的,到底有些不方便!” 赵郁不想离开,只顾看兰芝。 兰芝见他又要黏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当下道:“阿郁,你出去吧,生孩子哪有那么快,你在这里我有些心烦。” 再说了,赵郁呆在这里,产婆怕是会紧张,还是请他出去好了。 赵郁拗不过兰芝,只得依依不舍出去了。 他心里放不下兰芝,便在明间榻上坐下喝茶。 赵郁一盏茶还没喝完,派去请甄夫人的丫鬟红瑙就急急回来了:“启禀王爷,甄大人和甄夫人来了!” 兰芝在里面听到,当即让翡翠请了赵郁进来,道:“阿郁,你去东客室陪甄素和吧,让甄夫人进来陪我。” 赵郁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确不方便,当下吩咐众人:“王妃这里一有什么事,马上去禀报我!” 产婆和众丫鬟听说王爷愿意离开了,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齐齐答应了一声,声音颇为清脆响亮。 王爷生得清俊好看,在这里呆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可是再赏心悦目,王爷还是王爷啊,她们都很紧张啊! 甄素和陪着赵郁在东客室内坐着说话。 他虽然不像王湉和玉兆雁他们那样活泼诙谐,可是博古通今善解人意,而且与赵郁在治国上极有共同语言。 甄素和知道端王这会儿心里紧张,便不着痕迹地试图转移端王的注意力,提起了与辽国接壤的辽州的局势:“王爷,辽国人似乎与辽州的通北人有勾连。” 赵郁心里明白甄素和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放松下来,自然愿意配合了,便与甄素和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如今西北初定,辽国那边的异动就有些突出了。 得知兰芝临产,韩香绫忙也坐车赶了过来。 甄素梨在产房内招呼,韩香绫则负责产房外的一切繁杂事物。 王湉原本就在外院,听到消息忙也赶了过来,虽然帮不上别的忙,在东客室陪着王爷说话还是可以的。 在甄素和与王湉的陪伴下,赵郁总算没那么紧张了,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紧张了。 到了晚上,丫鬟送了几样精致酒菜过来,在甄素和与王湉的劝说下,赵郁勉强饮了两杯酒,又胡乱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牙箸。 王湉正要再劝,外面却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掀开了细竹丝门帘。 赵郁没想到王府内居然有人这么没规矩,眉头微蹙看了过去,却发现是林文怀,当即起身出去了。 穿着青纱道袍做儒生打扮的庆和帝在廊下立着,见赵郁进来,挑了挑眉:“阿郁,你一直说这胎要给阿犬生两个妹妹,朕亲自来看看到底生的是皇孙还是皇孙女!” 赵郁心知父皇关心兰芝,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故意这样说的,便笑嘻嘻道:“父皇,咱们父子进屋说话吧,外面不方便!” 见庆和帝进来,王湉和甄素和忙向庆和帝行礼,心中却是大定——端王妃生产,连陛下都微服而来,可见陛下极为疼爱信重端王。 陛下如此疼爱信重端王,端王的位置看来极为稳固了,只需寻机再进一步成为皇太子了...... 赵郁引着庆和帝进了明间,装模作样用衣袖在黄花梨木罗汉床上拂了几下,一脸殷勤:“陛下,请上坐!” 见赵郁又淘气了,庆和帝抬手在赵郁脸颊上弹了一下:“坐下好好说话!” 赵郁笑着答应了一声,待庆和帝坐稳,掇了张圈椅,在庆和帝右手边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给王湉和甄素和使了个眼色。 王湉甄素和这才也坐了下来。 庆和帝坐下之后,略一沉吟,开口问赵郁:“阿郁,阿犬娘既然怀的是双胎,自然该预备两个名字了,你预备好没有?”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可是眼睛一直看着赵郁,若是他的眼睛会说话,一定会说:阿郁,快请朕来给新生的小皇孙起名吧,朕早就准备好了! 赵郁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亮:“父皇,我早就起好了!” 白文怡闻言,忙给赵郁使眼色。 这段时间庆和帝有空就研究给将要出生的小皇孙起什么名字,盘来算去起了几十个名字,又让钦天监的人一个个测算,总算是确定了两个。 因为怕赵郁自己给新出生的小皇孙起名,庆和帝这才亲自赶到了端王府。 只可惜白文怡眼睛都快抽筋了,可是赵郁却似没看到一般,笑嘻嘻道:“父皇,我给大女儿起的名字是赵荃,给二女儿起的名字是赵茉,您觉得这两个名字怎么样?” 庆和帝垂下眼帘:“若出生的是小皇孙呢?” 赵郁见父皇整个人都被失望之气给笼罩了,心中得意,微微一笑:“若兰芝生的是男孩子,就请父皇起名好了!” 见庆和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便笑着问道:“父皇,您有没有准备男孩子用的名字?” 庆和帝眼睛亮晶晶:“老二叫赵澈,‘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的澈,取‘清澈’之意;老三叫赵昕,‘檀车孔夏,四騵孔昕’的昕,取‘明亮’之意,这两个名字如何?” 赵郁:“......父皇,这两个名字还不错,不过女孩子的话,还是叫‘赵荃’和‘赵茉’好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翡翠微颤的声音:“主子,王妃生了!王妃生了!王妃生了两个小皇孙!” 庆和帝闻言,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小皇孙!” 赵郁顾不得多说,当即起身:“父皇,我看看兰芝去!” 说罢,他急急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只有一更,明天双更! 其实好想写成慢穿文,这个世界写完,再写赵郁和兰芝的第三世......不过还是要完结啦o(* ̄︶ ̄*)o 本章送出116个红包~ ☆、第一百六十章 听到产房外传来丫鬟给王爷行礼的声音, 秦二嫂和产婆忙抱起了襁褓中的新生婴儿,预备给赵郁看。 赵郁这会儿正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之中, 匆匆看了一眼:“啊, 好丑!” 和阿犬刚出生时一样丑! 接着他便问道:“娘, 兰芝怎么样了?” 秦二嫂笑得合不拢嘴:“兰芝很好!” 赵郁心中大定, 拔腿就进了产房。 甄素梨和韩香绫正陪兰芝说话, 见赵郁进来,她们都笑了, 忙起身退到一边侍立。 兰芝疲惫得很,见赵郁进来, 想到赵郁面临的巨大落差, 不由笑了起来:“阿郁, 两个都是男孩子啊,怎么办呀?” 赵郁见兰芝小脸发白, 神情疲惫, 哪里还顾得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忙道:“兰芝,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兰芝微笑:“我没事。” 不过下一句就是:“阿郁, 生孩子真的太累了......” 赵郁“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 轻轻抚摸着兰芝的头发和脸颊, 柔声道:“咱们以后不生了,就这三个孩子好了。” 虽然很喜欢孩子,可是他舍不得兰芝再辛苦了。 兰芝知道赵郁一向说话算话, 称得上一诺千金,听了他这句话,这才放下心来,轻声撒娇:“阿郁,我想看看孩子......” 秦二嫂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忙带了产婆把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抱了过来,让赵郁和兰芝看。 屋子里的赤金枝型灯已经熄灭了,只点着几盏白纱灯,灯光莹洁。 兰芝就着灯光看着两个婴儿,发现两个孩子都红通通的,可是细看的话,一个颜色似乎更深一些,而且不像一般双胞胎那样长得很像。 她有些惊讶:“咦?这两个孩子怎么长得不像呀?” 甄素梨微微一笑:“王妃,不是所有的双胞胎都长得像的。” 韩香绫心里知道双胞胎各自长得像谁,当下笑了起来。 秦二嫂忙也道:“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像,可是都很好看啊!” 赵郁瞅了一眼,真心觉得长得不好看,心道:这两个瞧着似乎比阿犬生下来时还红,若是女孩子,一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 他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实,只是碍于兰芝,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会儿就忍不住道:“娘,我想看看他们身上红不红......” 赵郁想再确定一下,看看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万一是产婆眼神不好呢?万一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子呢?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看穿了赵郁的心思,却不揭穿,只是抿嘴笑。 秦二嫂不明就里,当即揭开襁褓让赵郁看:“女婿,你看,身上也是红的,你看这想小唧唧,多可爱!” 赵郁飞快地看了一眼左边颜色深些的这个婴儿,发现这个红通通的丑婴儿的确是男孩子,心中空落落的,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又去看右边那个。 秦二嫂以为赵郁要确定这个也是男孩子,还笑着抬起婴儿的腿:“女婿,的确是男孩子,天热,蛋蛋显得有些大!” 赵郁:“......” 兰芝不肯再生了,他这辈子别想有白白嫩嫩乖巧可爱的女儿了!呜呜—— 秦二嫂和产婆把两个小婴儿裹好之后,笑吟吟道:“女婿,外孙子的名字起好没有?” 赵郁握着兰芝的手坐在床边:“娘,这两个崽子哪个先出生?” 秦二嫂眼里脸上全是笑,指着左边颜色深些的小婴儿喜滋滋道:“这个是老二!” 又指着右边颜色没那么深的那个道:“这个是老三!” 赵郁当即道:“小黑叫赵澈,小白叫赵昕。” 兰芝:“......小黑?小白?” 秦二嫂扑哧一声笑了:“女婿,你这可说得太早了,万一两个小外孙都很白呢!” 在场的甄素梨、产婆和丫鬟们都抿着嘴笑,韩香绫则直接笑出了声。 赵郁又道:“老二记入玉牒的名字叫赵澈,以后由他承继秦氏,随兰芝的姓就叫秦澈吧!” 兰芝闻言,当即看向秦二嫂,见娘亲泪盈于睫,分明是欢喜之极,心中也有些安慰,却担心赵郁没法向庆和帝交差:“阿郁,父皇那边——” 赵郁笑容灿烂:“兰芝,有我呢!” 他眼珠子一转,含笑看向秦二嫂:“娘,您带着两个崽子去东客室吧,让孩子的祖父看一看!” 秦二嫂一愣:“孩子的祖父?” 她脑子转了两圈,才回过神来——难道皇帝来了? 秦二嫂瞪大眼睛看向赵郁。 赵郁笑了起来:“娘,没事,您只管过去!” 秦二嫂脚有些软,翡翠忙上前扶住了秦二嫂。 不过两个产婆都是见过世面的,当下稳稳抱着襁褓,随着翡翠和秦二嫂出去了。 甄素梨见状,忙给韩香绫使了个眼色,韩香绫会意,两人也随着一起出去了。 待娘亲出去了,兰芝这才看向赵郁,轻轻道:“阿郁,谢谢你。” 她知道皇室人丁单薄,庆和帝对皇孙异常重视,怕是不同意老二承继秦氏,赵郁将来还得费力说服庆和帝。 赵郁趁机道:“兰芝,我是你男人,这些事自然该我承担。” 他笑得狡黠可爱:“不过,兰芝,我这么好,你以后待我可要更......好一些!” 兰芝心中明白赵郁话中的“更好”是什么意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拧住赵郁柔软的脸颊:“这是什么时候呀?你想什么呢?色=魔!” 赵郁笑了起来,方才因为双胞胎不是女儿而产生的失落失望一扫而空,满心都是欢喜——他和兰芝有三个孩子了! 前世他和兰芝终其一生无所出,最后只得过继了大哥的次子赵岫,如今他才二十岁,兰芝才十九岁,他们夫妻俩就有三个孩子了! 兰芝见赵郁笑得眼睛眯着,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显见是开心之极,当下便道:“阿郁,你在想什么呢,开心成这个样子?” 赵郁笑眯眯道:“我在想,咱们有三个儿子,若是在民间,就可以号称‘赵氏三虎’,成地方一霸了!” 兰芝:“......” 秦二嫂带着两个产婆到了东客室,发现东客室外面廊下立着几个标枪似的青衣卫,顿时更加惴惴不安了,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林文怀在门外守着,见状忙引了秦二嫂进去,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就在东客室里。” 秦二嫂原先紧张得很,可是转念一想:陛下不就是阿犬的祖父么?有什么可怕的! 这样一想,她就鼓足了勇气,带着两个产婆进了东客室。 东客室里坐着三个人——王湉、甄素和与一个穿着青纱道袍做儒生打扮的英俊男人。 秦二嫂脑子一下子有些乱,她觉得这个英俊男人有些面熟,只是这会儿容不得她多想,王湉和甄素和一见她就站了起来,含笑称呼她为“秦老太太”。 这下子秦二嫂明白了,这个做儒生打扮有一双挺好看的丹凤眼的男人就是当今天子庆和帝了! 她忙要行礼。 庆和帝急着看小皇孙,给白文怡使了个眼色。 白文怡忙上前扶起了秦二嫂。 庆和帝看着裹在襁褓里的两个小皇孙,眼睛亮晶晶,爱得不得了,道:“哪个是老二赵澈?” 秦二嫂忙道:“启禀陛下,是左边那个略微黑些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有一年过年,她在白三公子的运河庄子上给皇帝陛下看过脉息,怪不得瞧着有些眼熟呢! 接下来秦二嫂又有些紧张了:我当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 庆和帝笑容慈祥:“那白些的这个就是老三赵昕了!” 秦二嫂忙答了声“是”。 庆和帝看看赵澈,再看看赵昕,两个小婴儿小脸才拳头大,眼睛还没睁开,正睡得熟,可是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道:“朕的小皇孙生得真好,真真一对小仙童!” 秦二嫂想起了方才女婿赵郁的那句“好丑”,不由笑了,心中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道:“女婿方才还说长得好丑呢!” 庆和帝忍不住道:“他自己出生的时候,脸红通通的,跟枣核似的,还没长眉毛,还没阿犬和小二小三好看呢!” 听到这句话,王湉和甄素和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秦二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女婿可是越长越好看,现如今多俊啊!” 听到秦二嫂夸赵郁,庆和帝觉得她说话甚是顺耳动听:“嗯,阿郁确实越长越好,他百天时已经很可爱了!” 其实赵郁刚出生时的样子和百天的样子他都没有见过,都是通过画师呈上的画像看到的。 在场的甄素和与王湉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于那些宫闱秘闻,当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啊! 当夜庆和帝带着已经熟睡的阿犬回宫去了。 第二天,端王赵郁新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消息传出去后,京城权贵纷纷前来贺喜,端王府前的大街满是马车和骏马,当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贺喜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赵郁不可能全都去见,不过像武应文、谢一冰和诸位亲王郡王这样的客人,他还是得亲自去见一见的。 秦二嫂在房里陪着兰芝。 兰芝身子健壮,生了阿澈和阿昕后,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秦二嫂和甄素梨都是女医,把兰芝和双胞胎照顾得妥妥当当。 卧室并未密封,前窗开着缝隙透气,兰芝在床上躺闷了,就扶着人在房间里走动,身上擦拭了一遍,甚是舒适。 难得房内只有秦二嫂和兰芝,秦二嫂低声问兰芝:“兰芝,你觉不觉得阿澈长得有些像......” 她有些不敢说了。 兰芝抿嘴一笑,轻轻道:“阿澈的确长得像祖父,尤其是眼睛,都是丹凤眼。” 秦二嫂这下明白了,她不敢深入去想,忙道:“阿昕长得更像你一些!” 兰芝笑容灿烂:“眉毛眼睛像我,鼻子和嘴巴像阿郁!” 秦二嫂不由感慨:“其实亲人之间,往往都有些相似的!” 转眼间就到了赵澈和赵昕的百日酒。 赵郁这次预备在金明池别业摆酒请客,总共庆祝三日,第一日宴请宗室宗亲,第二日宴请文武官员,第三日宴请赵郁的亲信和兰芝的好友。 前两日兰芝母子都没有露面,到了第三日,她这才带着阿犬和小二小三来到了金明池别业,住进了金风院。 这时候正是八月,金明池秋色正好,碧空如洗,银杏泛黄,枫叶转红,金桂飘香,碧波万顷,静美如画。 赵郁在临水殿宴请男客,兰芝则在金风院陪伴女眷。 白大太太、白二太太、冯大奶奶和甄夫人都带着孩子过来了,就连玉兆雁的夫人也带着刚满月的女儿过来了。 金风院里没有水,而是大片大片绿茸茸的草地,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跑着玩,开心得很。 阿犬玩够了,带着小伙伴们进来参观两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点半还有一更,到时送上收藏满15000的番外,大家想看什么番外~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金风院楼下的罗汉床上, 并排放着三个小婴儿,西边是赵澈和赵昕, 东边是玉兆雁的大女儿玉樱。 赵澈和赵昕已经满百天了, 眼睛乌溜溜的满是灵气, 身上穿着雪白的白绫小衣, 瘦瘦的灵活得很, 原先他俩还在西边,可是他俩翻来翻去, 不知不觉间一个翻到了玉樱的东边,一个趴在了玉樱的脚边。 兰芝立在罗汉床边, 正与玉兆雁的夫人大张氏说话。 甄素梨与王湉的夫人小张氏一起走了过来。 大张氏和小张氏虽然是亲姐妹, 却不是很像, 大张氏鹅蛋脸,有些细长的瑞凤眼, 生得端庄美丽;小张氏眼睛大大的, 小脸才巴掌大, 有种清稚之美。 见端王府的一位小公子抓住了外甥女玉樱白嫩的脚,小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王妃, 抓玉樱脚的是排行第几的小公子呀?” 对于小二和小三这对双胞胎,作为母亲, 兰芝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她看了看,笑盈盈道:“这个有些黑,是我家小二赵澈!” 秦王妃这样一说, 小王氏马上明白了,大眼睛波光流转,指着正从玉樱头上往东翻滚的白嫩的小婴儿道:“这个白白嫩嫩长了双清澈杏眼的是三公子!” 又指着抱了玉樱脚的小婴儿道:“这个丹凤眼黑里俏是二公子,王妃,对不对?” 兰芝嫣然一笑:“对呀!” 心里道:王湉的妻子好可爱呀! 韩香绫端了两个水晶盏过来,递给了兰芝一盏:“蜀芳新榨的葡萄汁,用冰镇过的!” 兰芝正有些渴,端过来饮了一口,只觉沁凉酸甜,十分好喝,便又饮了一口。 这次饮宴,因来客都是她的闺中好友,所以宴后她吩咐蜀芳准备了薄荷酒、茉莉酒、菊花酒和女贞酒四样酒,另外准备了西瓜汁、葡萄汁、梨汁和桃汁,都用水晶壶盛了,放在赤金莲花盆里用冰块澎着,另准备了几套水晶盏,谁想饮用什么就自斟自饮。 小张氏见了,知道秦王妃与韩香绫极为相得,便也去一边的紫檀木长案上倒了两盏,给了姐姐大张氏一盏,自己端着一盏啜饮着。 这葡萄汁冰镇后格外好喝,她喝了一口,觉得爽口之极,眯着眼吁出了一口气:“好喝!” 兰芝见她如此爽利,心中喜欢,便道:“喜欢喝便多喝一些,这个不妨事的!” 小张氏乖巧地点了点头:“嗯,谢谢王妃!” 韩香绫最喜欢小孩子了,在罗汉床边坐下看着赵澈、赵昕和玉樱三个可爱的小婴儿,忽然道:“玉樱生得可真美,不知将来要嫁到哪家去呢!” 兰芝想起了赵郁和玉兆雁的争论,笑了起来,心道:玉兆雁和大张氏的女儿这么美丽,赵郁已经拒绝了玉兆雁,若是将来家里的这三个崽子哪一个喜欢上了玉家的小姑娘,那可怎么办呀! 大张氏闻言只是笑。 她知道端王拒绝过玉兆雁订娃娃亲的要求,哪里会主动说什么,只是微笑而已。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好听的男孩子声音:“我有两个弟弟,小二叫小黑,小三叫小白,特别好玩,你们过来看看吧!”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一个乌发如檀肌肤白皙秀美如仙童的小男孩引着众孩童走了进来,正是端王世子赵臻。 跟着赵臻一起进来的有他的奶哥哥阿青,白家大房的白贞白希姐弟,冯尚书家的冯珠珠冯宝承,还有甄家的甄意和甄慧,众孩童紧跟着赵臻一起走了进来。 赵臻一走到罗汉床边,就看到自家的二弟正抓着人家小姑娘的赤脚,他洁癖发作,当即走过去,小心翼翼掰开了弟弟的手:“小二,你怎么能用手抓别人的脚!” 赵澈丹凤眼亮晶晶,傻乎乎看着哥哥,根本没听懂。 赵臻刚把赵澈的手给掰开,赵澈伸手又抓住了玉樱雪白娇嫩的胖脚丫子,还在上面滴了两滴口水。 赵臻毕竟小,见小二敢不听自己的话,当即恼了,一把抱住赵澈拖到了西边,然后认认真真道:“二弟,脚好脏的,不要用手去摸,更不要用嘴去啃!” 他把一个寿星博浪鼓塞给了赵澈,然后拿了帕子去擦拭小女娃脚上赵澈留下的口水。 兰芝众人都忍着笑,立在一边看着。 赵臻给小女婴擦完脚,随意看了过去,却一下子愣住了:啊,好可爱的妹妹! 蓝得发黑的大眼睛,白瓷一样的肌肤,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啊,好可爱! 两个傻弟弟有什么意思,赵臻好想有这样一个妹妹啊! 赵臻当即转身拉住了娘亲的手,仰着小脸:“娘,这个妹妹是谁家的,我能不能做她的哥哥呀?能不能让她来咱们家?” 兰芝故意道:“阿犬,你刚才不是还嫌弃妹妹的脚脏么?怎么这会儿就要人家做你的妹妹了?” 赵臻眼珠子一转,一脸的乖巧可爱:“娘亲,我是怕二弟咬伤妹妹的脚,故意这样说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臻见状,知道自己的意图被识破了,索性大大方方道:“娘,妹妹好可爱,我也想要妹妹!” 兰芝笑得狡黠:“真的呀,那我认玉家妹妹做女儿好了,这样她就是你的妹妹了!” 赵臻大喜,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娘亲,你快去认吧!” 应赵臻的强烈要求,在众女眷的见证下,兰芝果真认了玉兆雁的长女玉樱为义女。 赵臻还以为只要娘亲认了可爱的玉妹妹做了女儿,玉妹妹以后就是自家的了,心中感谢娘亲,揽着兰芝的脖颈,热烈地在娘亲脸颊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几下:“谢谢娘亲!” 又得意洋洋看向阿青、白希和冯宝承这三个好友:“以后我也有妹妹了!我有弟弟,还有妹妹,比你们都多!” 看着赵臻可爱的小脸,兰芝笑了起来,众女眷也都忍俊不禁。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 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周诸邻国都要派使者向大周进贡,高丽、西夏、辽国、赫孙及南诏等国使者来到大周京城,住进了各大传舍,向大周朝廷呈上礼单。 如今庆和帝沉溺在含饴弄孙的快乐之中,令端王赵郁监国,自己极少理会政务,以丞相武应文为首的内阁拟好回礼单子后呈给了赵郁。 赵郁看罢礼单,心中大怒——各国送来的礼物都不算丰厚,可是内阁拟定回礼,都是千倍万倍回赠。 最夸张的是辽国,使者送来的国礼不过是些兽皮和一些海东青,而内阁拟定的回礼却是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绫罗绸缎、瓷器、茶叶、药材和粮食。 绫罗绸缎、瓷器和茶叶也就罢了,回礼中有那么多的药材和粮食,这究竟是何用意? 赵郁收敛了笑意,当场把回礼单子摔在了紫檀木书案上,双目冷凝看着武应文,说出的话句句如刀:“武首辅,你究竟是大周的首辅,还是辽国的首辅?这份回礼单,可真是量大周之物力,结辽国之欢心啊,卖国卖到这种份上,也够贱的了!” 端王一向爱笑,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内阁诸臣哪里见过他这冰冷模样?哪里听他说过这样刻薄的话?顿时都呆住了。 武应文没想到赵郁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又恨又气又怒,脸涨得通红,赌咒发誓道:“王爷,老臣若卖国,出了宫门就被马车撞死!” 赵郁看着他,眼神冷峭,声音清冽:“好呀,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已经接到密报,武应文与身在倭国的韩莲、辽国的皇帝和辽州的通北人勾连在了一起,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番外十一 白佳宁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 他自由自在了半辈子,一向洒脱不羁,连他的母亲庆嘉长公主都拿他没法子,最后连婚都不逼了,随他去了。 谁知他如今活到了三十一岁,却被甄慧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逼得逃离了京城。 甄素和也真是没用,连自己女儿都管不住,只会怪他,仿佛他使用了什么苗疆蛊术引诱了甄慧一般。 天知道,他这辈子从来都不喜欢年轻女孩子,他一向喜欢知情识趣的成熟女人...... 白佳宁的船泊在了杭州码头。 杭州商行的管事接了白佳宁,直接带着他去了杭州最香艳的销金窟桂香别业。 美人如云,歌喉动听,舞袖翩翩,白佳宁端着酒盏刚要品尝,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凉的。 他扭过头,却见原本紧闭的雕窗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娇俏甜美的小美人探头进来,笑颜如花:“漂亮哥哥,我来了!” 白佳宁:“......”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阁臣分为三派, 一派是端王赵郁的人,其中包括了当今庆和帝的亲信。 一派是首辅武应文的人。 一派属于两边不靠的, 比如部尚书和紫宸殿大学士谢一冰。 众阁臣都是第一次见端王这个样子。 看着一向温润如玉满面春风的端王忽然变得寒冰般锐利, 众阁臣心中凛凛, 大庆殿暖阁内瞬间静了下来, 外面北风呼啸之声清晰可闻。 谢一冰垂下了眼帘。 他知道端王为何选在此时向武应文发难。 其实对于大周周边这些国家, 大周一向以抚恤为主,从不轻易开启战端, 因为打仗就是烧钱,就是劳民伤财, 所以除非必要, 大周不会主动挑衅。 这几年端王灭了大周内部叛乱的穆木尔人, 接连作战,把常年劫掠大周边境的西夏和赫孙两国打的丢盔弃甲没有还手之力。 据谢一冰的消息, 除了收复了前朝陷落的千里失地, 端王还通过对西夏和赫孙作战, 大大地发了一笔财——如今西北西域商道,全被端王的表弟兼合作伙伴白佳宁控制。 如今端王亲信玉兆雁担任西北总督, 杨宇品担任西域总督,西北西域完全控制在了端王手中。 也许端王是尝到了甜头, 收拾了西北和西域, 想要整顿辽州了。 辽州与辽国接壤,辽州人有四分之一是通北人,这些通北人与辽国人同源, 一向把辽国当做祖国,在辽国明里暗里支持下,欺压当地百姓,策划投向辽国。 而这些人在朝中的隐秘支持者,便是当今的大周首辅武应文。 武应文祖籍辽州,他的祖母是通北人,他的妻子也是通北人。 而武应文自己,与辽国也有说不清的牵扯...... 想到这里,谢一冰看向赵郁,心道:这位王爷,年纪虽轻,志向却远大,不到动手之时,极能隐忍,而一旦做事又雷厉风行,已经疲软了多年的大周帝国,在他的带领下,也许会重新强大也未可知...... 赵郁把武应文气了个半死,自己似乎也很生气,沉声道:“都退下吧!” 阁臣们鹌鹑似的向端王行了礼,鱼贯退出。 大庆殿暖阁内很快静了下来。 赵郁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方才的刻薄讥诮似乎不曾出现过一般,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浓长睫毛垂了下来,静静想着心事。 白文怡走上前,悄无声息整理着书案上的文书和笔墨纸砚。 整理完毕,又端起青瓷茶壶,斟了一盏明前毛尖,放在了赵郁的手边。 赵郁抬眼看向白文怡。 白文怡生得有几分女相,很是秀气,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 可是这样一个人,是延福宫总管太监,是内廷数千太监的首领,手下管着庆和帝另一密探组织锦骑,监视着大周从上到下无数的官员,手中掌握着无数官员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直到如今,白文怡依旧只对庆和帝一人效忠,而不像林文怀,早早就在庆和帝的默许下带着青衣卫投到了他这边。 赵郁端起精致的青瓷茶盏,啜饮了一口。 前世庆和帝一直到临终前,才把白文怡及锦骑交给了他。 这一世父皇身体康健,自然不会这么早退位并把锦骑交给他。 不过赵郁也不急,父皇正值壮年,总得让父皇有些安全感,自己不能什么都抓在手中。 白文怡一直在一边观察着,待赵郁一盏茶饮罢,这才恭谨地行了个礼:“王爷,陛下请您去延福宫一趟。” 延福宫此时热闹得很。 庆和帝昨日命白文怡把三个小皇孙都接到了宫里,如今正看着三个小皇孙玩。 延福宫西侧的地毡上又铺设了一层崭新的大红猩猩毡,上面摆着木制的皇宫模型,端王世子赵臻正带了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摆弄着玩。 赵澈和赵熙已经七个月了,已经能够稳稳地坐在软垫上玩玩具了。 和赵臻小时候不同,赵澈和赵熙都是瘦瘦的,却不是病弱那种瘦,反而灵活得很。 赵臻刚拼好大庆殿,正在斟酌如何拼大庆殿北端的紫宸殿,谁知赵澈整个身子压了过来,一下子压在了他刚拼好的大庆殿上。 破坏了哥哥的劳动果实,赵澈不仅不知道害怕,还傻呵呵扬起脑袋冲着哥哥呵呵傻笑。 庆和帝见了,不由为赵澈这傻小子担心,忙看向长孙赵臻。 赵臻很生气。 他静静看着赵澈,试图让赵澈看出他的愤怒,谁知赵澈只会看着他傻乎乎的笑。 看到赵澈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赵臻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娘亲亲自准备的素白松江布帕子,一手扶着赵澈的下巴,一手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拭去了赵澈的口水。 唉,没办法,摊上了一个傻弟弟,只得做好大哥了! 不过待弟弟再大一些,若是敢再这样,一定要揍他屁股,让他记住——爹爹说了,打弟弟屁股的话,弟弟能感觉到疼,却不会受伤。 庆和帝看到这里,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贵为皇帝,可是他也是一个祖父,也希望看到小皇孙们兄友弟恭。 赵臻是个完美主义者,刚拼好的大庆殿被二弟赵澈压坏了,他便把二弟抱到一边,让翡翠姑姑看着,自己背对着两个弟弟,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拼了起来。 白白嫩嫩的小赵昕原本自己在玩,可是看到大哥背对着自己,心里就痒痒的,屁股在大红猩猩毡挪着挪着就挪过去了。 到了赵臻身后,赵昕福至心灵,扶着赵臻慢慢悠悠站了起来,又有些站不稳,就趴在大哥背上。 赵臻做事一向专心,沉浸在拼造宫殿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拼好大庆殿后,赵臻心里幸福极了,抬眼寻找庆和帝:“皇祖父,快来——” “看”字还没说出口,赵臻就觉得不对,脖子后面湿漉漉软绵绵的,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口水。 原来赵昕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他背上,而且至今还在流口水! 赵臻一向有洁癖,当下快要气死了,双手搂到后面,背着三弟赵昕挪到了距离刚拼好的大庆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才把赵昕给放了下来,让赵昕横着趴在自己腿上,褪下赵昕的大红纨绔,对着他的屁股便打了一下,认真地问赵昕:“以后要不要把口水滴哥哥身上了?” 赵昕以为哥哥在和他闹着玩,扬起头呵呵直乐。 赵臻气急,又打了两下。 赵昕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双生子一向心连心,赵昕一哭,正在玩玩具的赵澈愣了愣,也张大嘴嚎啕起来。 赵臻:“......” 庆和帝笑吟吟立在一边看着。 翡翠奶娘等人因庆和帝的吩咐,都不敢干涉,在一边静候着。 赵臻自顾自把品好的大庆殿交给小太监放一边,看向并排坐在一起仰着头张着嘴嚎啕的两个弟弟,道:“哭吧,哭够了再来找哥哥。” 说罢,他又开始专心致志拼紫宸殿。 赵澈和赵昕哥俩哭了一会儿,见哥哥果真不理他们,哭声渐渐小了些。 过了一会儿,见皇祖父也不理他们,他们抽抽噎噎哭了几声,便连滚带爬到了哥哥身边,凑过去对着哥哥咧嘴笑。 看着两个弟弟含着泪对着自己笑的样子,赵臻心疼得很,面上却依旧很严肃:“以后不要破坏哥哥拼的宫殿,不要把口水往哥哥身上滴,记住了么?” 说罢,他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把两个弟弟脸上的泪水口水擦了,带着弟弟玩了起来。 一直看到了这里,庆和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犬小宝贝真是好哥哥啊! 阿澈和阿昕也不错! 三个小皇孙兄友弟恭这么友爱,自然是他们的娘教得好了。 庆和帝吩咐管内库的太监方文恽:“传朕的旨意,端王妃教子有功,把内库里的那套西洋进贡的明镜赐给端王妃。” 那一套西洋明镜,大大小小总共有三十六面,大到一面墙那么大,小到巴掌那么大,照人的话纤毫毕现,比大周的铜镜清晰许多。 不知多少宫嫔想要这套西洋明镜,只是庆和帝天性喜欢齐齐整整,不大乐意拆分这套西洋明镜,因此一直摆在他的内库里,如今正好赐给端王妃,倒也不曾让这套明镜家庭离散。 赵郁进入延福宫正殿,首先看到的便是赵臻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在拼木制模型,兄弟三人很是亲密,不禁笑了起来,道:“父皇,阿犬倒是会哄弟弟!”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以前大哥和自己相处的情形,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他和大哥赵翎小时候却没这么和谐友爱,大哥老是揍他,揍完他又哄他。 后来赵郁长大了些,暗中苦练摔跤之技,大哥每每要揍他,最后总是被他给摔倒,以后就不揍他了,开始和他讲道理。 赵郁从小就知道,要想让人听自己讲道理,先把那人打服气再说。 国与国也一样,对于高丽、真腊、暹罗和南诏这样的小而弱的属国,应以怀柔抚恤为主。 可是对于辽国这样依仗着武力强大,时不时要派骑兵进入大周烧杀劫掠打草谷,并以向大周进贡为由进行各种敲诈勒索的邻国,大周国力弱时自当以抚慰为主,可是一旦力量足够,就要打得辽国老老实实求着大周和谈。 他现在已经开始敲打辽国了。 庆和帝微笑,根本不提小三赵昕被哥哥打了屁股的事。 赵臻听到爹爹声音,抬头看见爹爹来了,心中欢喜,当即叫了声“爹爹”,可是转念想到了礼仪,便规规矩矩起身向爹爹拱手行礼。 赵郁见赵臻这么懂事,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抱起了赵臻,灵活地往后一移,赵臻就被他移到了背上。 赵臻反应灵敏,一到爹爹的背上,就伸手攀住了爹爹的脖颈。 父子俩配合默契,看得庆和帝眼花缭乱,不由笑了。 赵郁背上背着大儿子,又一手一个把赵澈和赵昕夹了起来,笑盈盈道:“父皇,您这几日受累了,我带三个崽子回去,过几日再送进来陪您!” 庆和帝很想说“朕不累,真的”,却也知道三个小皇孙也得跟他们爹娘多相处,只得眼睁睁看着赵郁背了一个夹了两个在众人簇拥下去了,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天气阴沉,凛冽北风刮了整整一天,延福宫庭院里花木枝干上残余的几片枯叶都被风刮得无影无踪,分外萧瑟凄凉。 庆和帝在丹墀上负手而立,看着赵郁与三个小皇孙一行人越走越远,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心里更加难过,叹了口气道:“今夜怕是要落雪了......” 距离过年没几日了,今年过年要不要带着小皇孙去嵩山别业呢? 那里又暖和,又清静,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到时候可以让阿犬好好玩,而且两个小的也可以在最浅的那种温泉池里玩水...... 阿郁监国,自然要留在京城了,他又一向离不得王妃秦氏,秦氏自然要留在京城陪阿郁,到时候朕就能和三个小皇孙好好呆几日了...... 待端王与三位小皇孙的背影消失在白石甬道的尽头,白文怡这才轻轻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庆和帝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寂寞凄凉,默然片刻方道:“去李宁妃那里吧!” 李嫔一向低调,又能诗善画,为三位小皇孙画了好几幅婴戏图,颇得庆和帝之心,前些日子进了妃位,封号为宁,又搬进了距离延福宫不远的松鹤殿,成为后宫最受宠爱的妃嫔。 白文怡答了声“是”,自安排了人去松鹤殿传旨。 殿内只有庆和帝和白文怡。 庆和帝似是随意地问了白文怡一句:“今日内阁议事,没出什么事吧?” 白文怡简练地把端王斥责武首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武应文被赵郁逼得自誓“老臣若卖国,出了宫门就被马车撞死”,庆和帝冷笑一声,道:“他可真敢发誓!” 又悠悠道:“阿郁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辽国的,他会先收拾辽州的通北人......” 端王府内宅庭院里的两株白梅盛开了,满院幽香。 兰芝这会儿正在陪客。 客人正是玉兆雁的夫人大张氏。 大张氏怀里抱着女儿玉樱,正和兰芝说话:“......如今阿樱也五个月了,我打算把阿樱留在京城,去凉州陪伴相公。” 大周朝廷几百年的传统,镇守边关的将领须得把儿女留在京城,玉兆雁自然也不例外,他和大张氏只有玉樱一个女儿,自然得把玉樱留在京城了。 兰芝闻言,眼睛一亮,忙殷殷看向大张氏,亲热地称呼大张氏的闺名:“梦华,把阿樱留在我这里吧,我最会带孩子了!” 其实不止赵郁喜欢女儿,她也喜欢女儿。 只是兰芝总担心自己再生的话还是儿子,因此不敢生罢了。 对认了她做义母的玉樱,兰芝实在是喜欢得很。 大张氏正有此意,当即起身笑盈盈屈膝行礼:“那我就拜托王妃了!” 她妹妹小张氏张梦仙虽然更亲一些,可是张梦仙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还得丈夫王湉宠着疼着哄着,大张氏怎么放心把女儿托付给妹妹? 秦王妃做事妥当,为人和气,喜欢孩子,又善良正直,而且很会带孩子,大张氏今日之所以过来,就是打算着要把玉樱托付给秦王妃。 当年玉兆雁曾经喜欢过秦王妃的事,张梦华早就知道了,不过她知道丈夫就是小孩子性情,喜欢就是喜欢,绝不掺杂别的暧昧,因此她也很喜欢秦王妃——丈夫喜欢过的女子,一定是好女子! 见大张氏同意了,兰芝大喜,当即叫了珊瑚进来,吩咐道:“把西厢房好好拾掇一下,阿樱要带着奶娘丫鬟住进去!” 她又笑着向大张氏解释道:“阿犬带着两个弟弟住在东厢房,阿樱就住在西厢房,这样我就能好好照看孩子们了!” 得知秦王妃要亲自照顾女儿,大张氏心中感动,忙又郑重谢了。 赵郁带了三个儿子回来,得知自己的义女玉樱以后要住在王府了,顿时大喜,忙道:“快把闺女抱过来让我看看!” 兰芝见他如此欢喜,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赵郁的脸颊:“奶娘喂过阿樱,哄着她在西厢房睡了!” 赵郁有些遗憾,把脸凑到兰芝手边:“兰芝,再捏捏!” 兰芝就算捏他拧他,他也觉得好舒服,真是奇哉怪哉! 兰芝笑着摸了摸赵郁的脸,道:“嗯,风韵犹存,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赵郁笑了,道:“我虽然没有玉兆雁好看,却也算不错了,最重要的是,我比玉兆雁小,等他老了,我还英俊依旧!” 兰芝知道赵郁还在吃玉兆雁的陈年老醋,当下笑着揪住赵郁的耳朵:“你明知道玉兆雁那时候是开玩笑,他如今与夫人大张氏夫妻恩爱,你还胡乱吃醋!” 赵郁笑着抱住了兰芝的腰肢。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丰满的第一更~收藏快满16000了,本章送出166个红包,晚上十点半的第二更送出福利番外。 各位想继续看白佳宁和甄慧的番外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过了一日, 给前来进贡的诸国的回礼单子再次呈到了赵郁面前。 赵郁直接提笔抹去了所有的药材、书籍和粮食,只留下绫罗绸缎和茶叶瓷器。 武应文这下子不再吭声了。 这个回礼单子就发了下去, 负责的官员正是鸿胪寺卿白佳安。 白佳安按照回礼单子回送了礼物。 别的国家使者都感谢大周天子恩德, 只有辽国的使者很不满意, 当场闹了起来:“以往每年大周都赠我大辽药材和粮食, 助我大辽百姓度过严冬和初春, 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周与大辽两国和平局面,两国其乐融融, 今年为何没有这两项?大周可真是欺人太甚,难道是因我大辽好欺负么?” 前来大辽居住的传舍送回礼的正是鸿胪寺卿白佳安。 白佳安心知大辽每年都予取予求, 需索无度, 早习惯了大周的奉献, 以至于以为这是大周该大辽的。 他冷冷一笑,道:“使者何必如此说?难道大周亏欠了贵国?” 说罢, 白佳安拂袖而去。 辽国使者见大周的鸿胪寺卿居然也敢硬气起来, 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当即拔刀砍碎了传舍内的血檀官帽椅:“大周人欺人太甚!吾非要杀了白佳安这大周贱人不可!” 旁边陪同出使的副使忙劝解道:“大人,白佳安是大周端王的亲信, 他这次敢这样硬气,怕是代表着端王的态度, 不如属下去见一见武大人, 探听一下情况......” 辽国使者慢慢收敛了怒火,道:“你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暴露了。” 那副使答应了一声, 自去安排此事。 白佳安离开辽国使者下榻的传舍,在亲随簇拥下骑马穿过闹市往前而去。 传舍外街道上热闹得很,到处是各种小商贩,叫卖声讲价声不绝于耳。 打扮成中年商人的辽国副使出了传舍,大步往前而去。 一个卖花翠的担子前,一个少年放下手中的花翠:“算了,太贵了,不买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距离他不远,正是乔装改扮过的辽国副使。 另有一个在路边买冰糖葫芦的小姑娘,付给了卖冰糖葫芦的商贩一个铜板,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走,也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白佳安直接去了端王府。 赵郁正与王湉在外书房说话,得知白佳安来了,便吩咐道:“请大表哥进来吧!” 白佳安一进书房就闻到了一股幽香,循着香气一看,却发现赵郁的书案旁放着一个大大的素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红梅,不由赞叹道:“阿郁,素瓷红梅,幽香暗送,你这书房倒是雅得很!” 赵郁笑了起来,美滋滋道:“是内子的手笔。” 白佳安点了点头:“弟妹的确兰心蕙质,趣味高雅!” 王湉在一边听这两位互捧了半日,便轻轻对立在自己身旁的赵臻说道:“世子,王爷与白大人这就叫礼仪性的互捧,并不一定是真心实意。” 赵臻原本在王湉身边的圈椅上坐着,白佳安一进来,他便从圈椅上滑了下来,预备给白佳安请安。 白佳安:“......” 见小侄子赵臻过来端端正正行礼,他忙扶起了赵臻,然后看向赵郁:“阿郁,你这是——” 赵郁端起阿犬专用的茶盏走了过来,把茶盏递给阿犬,示意他喝温开水,然后才道:“赵臻虽然小,可是将来肩负的责任众大,我让他以后每日随着王湉学习一个时辰。” 白佳安神情复杂看了阿犬一眼:“阿犬好乖啊!” 他的儿子白希和女儿白贞都比阿犬大,可是白希现如今还得娘亲哄着睡,白贞还不会自己吃饭...... 赵臻行罢礼,便又回到王湉身边。 他想要往圈椅上坐,可是圈椅有些高,他够不着。 赵臻看了看,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能爬上去,只是爬上去的姿势未免也有些不雅,不符合白公公教他的礼仪...... 想到这里,赵臻眼睛满是笑看向王湉,声音稚嫩好听:“先生!” 王湉正听白佳安向赵郁回话,一时没注意赵臻,听到赵臻轻轻唤自己,这才发现赵臻个子太矮,没法子坐回圈椅上,便忍着笑抱起赵臻,放在了圈椅上。 赵臻笑眯眯轻声道了谢,继续听白佳安向爹爹回话。 白佳安把今日见辽国使者的情形说完,然后道:“阿郁,辽国使者在大周横行惯了,大周上下官员见了辽国使者无不陪笑,就连普通的辽国人也口口声声‘两国和平’,在大周境内肆意横行,一旦大周人违逆他们,就是破坏两国和平,把大周人打烂头,到最后大周官员来到,挨打的大周人还要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给辽国人道歉——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赵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辽国习惯了占便宜,就觉得这便宜是他们该占的,若是哪一天不满足他们的贪欲,就会暴跳如雷。” 他冷冷一笑,道:“让他们跳吧,跳得越高越好。” 秋天的时候,赵郁就已经把玉兆雁的副将王祯及其麾下的五万西北军换防换到了辽州,日夜备战,就等着辽国再次侵入大周境内打草谷劫掠了! 白佳安离开之后,赵郁见时间不早了,便打算带赵臻回去陪兰芝用晚饭,见王湉还不肯告辞,便睨了他一眼:“咦?你还不走么?” 王湉笑嘻嘻起身道:“内子还在内宅陪伴王妃,王某陪王爷一起去内宅吧!” 赵郁“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你是来接你夫人的,怪不得一下朝就来到府里,赖在外书房不肯离开......” 今天上午的时候,王湉的夫人小张氏忽然坐了马车过来拜访兰芝,陪着兰芝赏花散步读书做针线,直到现在还没离开。 王湉难得俊脸微红:“哎呀,王爷,世子还在这里呢!” 意思是请赵郁给他留些面子,免得先生在自己学生面前没威信。 赵郁轻笑一声,弯腰抱起阿犬,带着王湉从外书房后罩间直接去了内宅,心里却依旧有些好奇:王湉做人那么八面玲珑,究竟怎么得罪他的小娇妻小张氏了? 兰芝正和小张氏在梳妆室一起看宫里新赏下来的三十六面西洋明镜。 她素来大方,便道:“我用不了这么多镜子,梦仙,你挑选两面吧!” 张梦仙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王妃,王爷回来了!” 她忙看向兰芝,大眼睛满是不安:“王妃......” 兰芝笑了:“王大人一定跟着王爷一起过来了!” 闻言张梦仙眼圈立刻就红了,低下头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小亲亲,求营养液浇灌~3333333 前世番外 三月暮春时节。 外面下着雨,蔷薇阁院子里的蔷薇花在雨中盛开着,散发着湿漉漉的芬芳。 兰芝正在卧室窗前做针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便吩咐翡翠:“翡翠,去开门吧!” 翡翠开门的时候,兰芝从窗子里看了过去——天快黑了,这时候能来蔷薇阁的,也只有端懿郡王了。 知礼和知书搀扶着端懿郡王走了进来。 知书一边走,一边向翡翠解释道:“郡王和世子喝酒喝醉了,非要过来找秦姨娘!” 翡翠忙引着他们来到了明间前。 兰芝放下针线出来迎接,见赵郁俊脸涨红,双目阖着,知道他醉得很了,忙道:“我来吧!” 知礼想着秦姨娘娇怯怯的,哪里扶得住醉醺醺的端懿郡王,忙道:“姨娘,我来吧!” 兰芝也不多说,直接接过赵郁,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进了东暗间卧室。 知礼:“......” 知书:“......” 翡翠不由掩口笑了:“有姨娘照顾郡王,你们歇着去吧!” 知礼临离开,还是有些不放心:“翡翠,有事就叫小丫鬟去青竹院叫我们,我就在青竹院门房里!” 翡翠答应了一声,待知礼和知书出去,这才掩上了门,闩上了门闩。 到了夜里,赵郁忽然醒了,轻轻叫了声“兰芝”。 兰芝就着床头的白纱罩灯一看,发现赵郁脸色白得快要透明了,眼皮发肿,往日灵动的双目也没有了神采,嘴唇发白发干,色泽暗淡,似乎是病了。 她忙凑过去,摸了摸赵郁的额头,发现有些热。 兰芝还不确定,又把手伸到赵郁背上摸了摸,发现他的背热得烫手,知道他这是病了,当即叫了翡翠进来,吩咐道:“快去让知礼请王府里面的大夫,郡王发烧了!” 赵郁觉得冷得很,浑身骨头都是疼的,他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兰芝,我好冷,身上骨头疼......” 兰芝心如刀绞,把他抱在怀里,又用锦被裹住,柔声抚慰:“阿郁,有我呢,别怕,我暖和你,我暖和你......” ☆、完结章 兰芝一见, 知道有隐情,忙屏退丫鬟, 这才低声问道:“王湉欺负你了?若是的话, 自有我和王爷给你做主!” 她总觉得女子需要更多的呵护与关爱, 须得更加疼爱才对。 张梦仙脸有些红, 凑近兰芝低声说了几句。 兰芝听了, 想笑又不敢笑,忙拉住张梦仙的手, 温声道:“这个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不就是房事不协么! 这算什么, 她可是帮忙处理过韩香绫与林文怀之间的问题。 兰芝挽着张梦仙的手, 带她去了自己的内书房。 屏退丫鬟后, 她拿出钥匙,亲自打开了一个黄花梨木暗柜, 从里面取出了两本书, 用锦帕包好, 又吩咐丫鬟拿了个锦匣过来,把包好的书装进了锦匣里, 笑吟吟递给了张梦仙:“回家后,与王湉一起好好研究研究。” 张梦仙在一边早看出来是什么书了, 羞得眼睛都快滴出水来了, 红着脸道:“谢谢王妃......” 兰芝揽住张梦仙的小细腰:“梦仙,王湉都二十多岁了,成亲时还是童男子, 也挺难得的,你得允许他好好学习呀!”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兰芝和赵郁是少年时就在一起,赵郁是童男子自然正常,只是王湉看着那样佻达滑稽,居然也守身如玉到二十多岁,可真是难得。 由此可见王湉对妻子爱恋之深。 张梦仙羞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兰芝从过来人的角度又道:“男子和女子不同,有的男子爱你爱的要死,却不会说出来,你要多看他的行动。” 张梦仙闻言,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赵郁正被王湉缠得有些烦,听到丫鬟通报,说王妃与王夫人来了,忙起身推着王湉出去:“你娘子来了,快带她走吧!” 王湉趁势出了明间,一出去就见王妃带着自家小娇妻沿着游廊逶迤而来,他讪讪迎了上去,先觑了张梦仙一眼,这才给兰芝见礼:“微臣见过王妃!” 兰芝很少见王湉这么正经行礼,微微一笑,把张梦仙轻轻推到了王湉怀里:“好了,快带着梦仙回去吧!” 王湉揽着小娇妻的腰肢,察觉到妻子没有抗拒,忙笑嘻嘻道了谢,然后恭而敬之陪着妻子告辞离开了。 兰芝立在栏杆后,清楚地看到张梦仙先是甩开了王湉放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然后瞪了王湉一眼,又伸手挽住了王湉的手,一起向外走去。 王湉身材高挑,张梦仙身材娇小,可是两人站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般配。 她忍不住又笑了。 相爱的小夫妻相处,可真是有趣啊! 赵郁在明间等了好一阵子,却没等到兰芝,便自己出来寻兰芝。 见兰芝立在栏杆后看王湉夫妻的背影,他走过去挨着兰芝立着,然后低声问道:“兰芝,他们两口子有什么好看的?” 兰芝仰首看他,眼中满是柔情:“阿郁,你真好!” 起码赵郁和她在一起后,很愿意学习,一直注意她的感受,他们夫妻俩在闺房之内还是很好的...... 赵郁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非要追着兰芝问他哪里好,兰芝被他缠得烦不胜烦,索性抛弃赵郁,去陪三个儿子和玉樱去了。 赵郁:“......” 到了晚上,赵郁终于从三个儿子和玉樱那里把兰芝给抢了回来。 抱着兰芝洗澡的时候,他忍不住好奇心,在最关键的时候问兰芝:“我到底哪里好?” 兰芝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赵郁顿时激动起来...... 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之后,辽国副使终于在深夜见到了大周的首辅武应文。 武应文有些疲惫地坐在血檀官帽椅上,屋子里生着地龙,暖和得很,他却依旧在月白常服外裹着件白狐裘。 辽国副使打量着这个会客室,发现这里全套的血檀家具,上面铺设着珍贵的缂丝靠枕座褥,就连窗帘,也是珍贵的缂丝,鎏金小篆内焚着珍贵的龙涎香,当真是豪华之极。 他笑了笑道:“怪不得武首辅恋着大周,原来武首辅的日子过得比咱们大辽皇帝还豪华舒适!” 武应文没有说话。 他出身四大世家武氏的旁支,为了今日的这一切,他十年萤雪,几十年宦海沉浮,这才得到了眼前这一切。 要他轻易放弃眼前这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全天下,也只有大周能给他提供这样豪奢的生活了。 辽国副使见状,冷笑一声道:“武首辅,你别忘了,那些年大辽是如何帮助你的!” 所有的证据,大辽可都留着呢,叛国之罪,想必他武首辅也无法承担。 武应文淡淡道:“到底是什么事?说吧!” 辽国副使便把今日鸿胪寺卿送去回礼之事说了,然后道:“我和正使大人的意思是给大周些颜色看看!” 武应文睁开眼睛看着他,道:“赵郁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你们,让大辽主动挑衅——你们要上他的当么?” 又道:“赵郁已经把玉兆雁的副将王祯及其麾下的五万西北军换防换到了辽州。” 辽国副使鄙夷一笑:“哼!让大辽主动挑衅?哪次大辽铁骑践踏大周百姓,大周军队的那群窝囊废能拦住了?还不是每次都屁滚尿流丢盔弃甲逃走!” 见武应文面无表情不说话,辽国副使又得意洋洋道:“这次我们大辽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倭国新崛起的一支海盗与我们联系,要和我们一起联合进攻大周,大辽要辽国,他们要鲁州,又有通北人做内应,此事定能成功!” 武应文依旧摇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辽国副使见武应文一直不肯答应,当即道:“我瞧武首辅是舍不得如今这荣华富贵吧!” 说罢,他拂袖而去。 武应文默然良久,这才吩咐亲信小厮:“准备笔墨——写密信用的墨。” 赵郁把刚经历了与西夏赫孙血战的西北悍兵调到辽州,就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要一口一口吃下辽国铁骑...... 作为大周首辅,武应文可是清楚得很,赵郁做事不择手段,是有毁土和杀俘前科的。 西夏和赫孙的土地在大周军队撤离之后,变成一片焦土。 西夏赫孙的壮年男子,与战前相比,足足少了四分之三,就连两国王族,也被杀得只剩下女子,最后只能从旁支寻人继承王位,这就是西夏赫孙迅速投降的原因...... 为了避免这些莽夫送羊入虎口,得早些通知辽国皇帝,让他约束这些莽夫。 青衣卫放过了辽国副使的密信,使之顺利传送了出去。 武应文的密信却被青衣卫劫了下来,很快就送到了赵郁这里。 赵郁算了算时间,微微一笑,吩咐青衣卫副统领孙春:“重新伪造一封,继续送到辽国,密信的内容就是武首辅在元宵节夜宴上对我下手,请辽国在大周元宵节那日大军压境,攻入大周!” 孙春答了声“是”。 赵郁又道:“看好武应文,他与辽国所有的往来都要监看。” 距离元宵节只有二十余日时间了,决不能让武应文再给辽国发出密信。 孙春又答了声“是”,自去办理此事。 温凉很快就进来了,行罢礼便道:“王爷,属下接到李兰和李陵从倭国传来的消息,韩氏船队预备驶往辽州海岸。” 赵郁点了点头,道:“给李兰李陵传信,按照原计划进行。” 温凉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冯琅急急走了进来,拱手行礼罢便道:“王爷,鲁州守备林荫已经带着水师埋伏在了辽州海岸。” 赵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他继续埋伏,按计划行事。” 他还要等着一个消息。 若是那个消息来到,接下来这个新年的元宵节,就会永载史册。 冯琅退下之后,阿贵端起碧瓷茶壶,斟了一盏茶,放在了赵郁面前,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独自在屏风后坐着的兰芝起身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赵郁的书案旁:“阿郁,军费够么?” 赵郁原本神情肃穆,一见到兰芝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兰芝,你这次又借了我二百万两,我可把你的家底给掏空了呀!” 兰芝见他放松,也有些放松,笑吟吟道:“你是‘借’,又不是‘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记得还我就行。” 赵郁这次对辽国作战的作战计划,一直瞒着朝中那些大臣,因此军费不能通过朝廷取得,都是赵郁自己来筹措,兰芝拿出了二百万两,白佳宁拿出了二百万两,庆和帝拿出了四百万两,若是按照赵郁的计划速战速决,这八百万两白银足够了。 当天夜里,扮作打更人的玉兆雁潜入了端王府,直接随着知礼去了内院。 赵郁随意披了件外衣出来见玉兆雁。 玉兆雁见赵郁衣衫不整,不禁笑了,道:“王爷,属下还没见过您如此不修边幅呢!” 赵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说正事。” 玉兆雁当即收敛笑意,道:“启禀王爷,末将率麾下十万骑兵秘密行军,已至京城西郊!” 赵郁微不可见地吁出了一口气:“白佳宁已经好了船队,你这十万骑兵经运河前往鲁州,驻扎在鲁州与辽州边界处青衣卫的马场。” 在鲁州与辽州边界的海边,青衣卫去年就在那里圈了一个占地千顷的马场。 玉兆雁挑眉看向赵郁:“王爷不去么?” 王爷那么爱凑热闹,难道这次真的不去了? 赵郁笑:“我自然是去的!” 他准备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战。 这一战若是得胜,大周十年内不用再启战端。 玉兆雁笑得神采飞扬:“王爷,那我在外书房等你一起走!” 说罢,他拱了拱手,抬眼看了东暗间卧室的门帘一眼,然后退了下去。 兰芝一直在门帘后面立着。 赵郁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兰芝心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舍不得赵郁,可是她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赵郁要做的事情,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 赵郁、她和孩子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一员,都是这个国家的百姓。 只有国家在,国土在,百姓才有安身立命之所。 保家卫国,是作为男儿的赵郁的责任。 她是赵郁的妻子,自然要支持赵郁。 天不亮赵郁就和玉兆雁一起登船,伪装成船队的军船载着十万铁血之旅向鲁州而去。 而这一天的朝会上,王湉告病,由王湉易容改扮的赵郁出现在了朝会上。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月十五夜里,兰芝一夜未睡。 如今赵郁不在家,扮成赵郁的王湉自然是住在外书房内,因此四个孩子都搬到了正房随着她住。 奶娘和丫鬟带着玉樱住在西暗间卧室。 赵臻带着两个弟弟随着兰芝住在东暗间卧室。 兰芝先带着翡翠去西暗间看了熟睡的玉樱,又回到卧室,看在大拔步床上睡得正香的赵臻和赵澈赵昕,然后侧身在床外侧躺了下来,思念着远在辽州的赵郁。 元宵节子时,辽国大军、辽州的通北人与倭国海盗同时出动,向大周的辽州鲁州发起了进攻,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大周的伏击。 玉兆雁的副将王祯率领五万西北军全歼叛变投敌的通北人。 玉兆雁率领十万西北军并分两路迎击辽国铁骑。 赵郁带领装备了□□的两万青衣卫与鲁州守备林荫率领的装配了西洋火炮的鲁州水师汇合,把倭国海盗围在了东海湾。 战役进行到了第十天。 赵郁与林荫在众亲随的簇拥下,立在楼船上眺望远处的鏖战。 倭国海盗已被超过十倍的战船和军队团团围在了东海湾,在大周火炮的压制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小到韩莲能看到大周水师军旗在海风中猎猎飘扬。 在大周轰隆隆的炮声中,倭国战船不断被击中,海盗一个个的倒下,炸碎的血肉飞上了天,又在弥漫的硝烟中落下。 甲板上全是海盗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在甲板上蜿蜒流动着。 天黑之后,韩莲带着韩单、韩双走出了舱房,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船,心中不悲不喜。 她的新宠李兰和李陵也跟了过来。 李兰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恐:“夫人,我......我好怕......” 李陵可怜兮兮抱住了韩莲的胳膊,牙齿直打颤:“夫人,我......我......我也怕......” 看着李兰李陵与庆和帝极为相似的脸,韩莲冷硬的心有了一丝软意,挥手示意韩单韩双站远一些,好交代李兰李陵逃走的法子。 韩单韩双刚刚走开,李兰便抱住了韩莲。 韩莲正要说话,却觉得胸前有些异常。 她低头看去,却见一柄匕首插在胸前。 韩莲怔怔看着匕首的柄,发现匕首刺入胸膛时依旧冰冷锋利,穿透皮肉时,甚至有一种微微的擦擦声。 她的心脏瞬间麻痹。 韩莲想要开口,想要挣扎,可是她根本没法动弹,四肢百骸似乎已经麻木......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韩单韩双见韩莲在这个时候与两个小面首紧紧拥抱,心中一阵烦闷,索性不看了。 甲板上来来往往忙着迎敌的海盗不少,可是没人敢管女首领的风流韵事。 李陵和李兰趁人不备,拖着韩莲的尸体迅以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入大海。 待韩双韩单回过神来,他们只听到了噗通一声巨响。 韩双韩单刚要冲过来,大周水师发动了新一轮炮击,无数□□落在了甲板上,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韩双韩单被炸飞了起来,碎成一片片血肉...... 坚持了多日的大船倾斜着沉入大海...... 大周水师的炮击终于停了下来。 今夜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星在夜空闪烁。 星光下大海平静极了,一只海鸟掠过,很快就飞远了。 三月初一,庆和帝率领百官出城迎接大败辽国歼灭倭寇凯旋而归的端王赵郁、西北总督玉兆雁及鲁州守备林荫。 赵郁下了马,单膝跪在了庆和帝面前:“父皇,儿臣幸不辱使命!” 庆和帝笑吟吟扶起了赵郁,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睛浮起了一层水雾:“阿郁,辛苦了!” 盛大的欢迎仪式过后是大庆殿赐宴。 赵郁放眼看去,满朝文武,却不见武应文及其亲信,不禁叹息——武应文因里通外国等罪名,已被斩首抄家。 他觑了机会,以有了酒意为名,逃席离开了。 一出宫门,赵郁便看到了宫门前停着的马车——是兰芝的马车! 马车四周围着一群青衣卫,正是孙秋等人。 赵郁在亲随簇拥下走了过去,弯腰钻进了马车之中。 宽大的马车内坐了不少人,兰芝抱着赵澈坐着,秦二嫂抱着赵昕坐着,赵臻则坐在母亲和外祖母之间,见到赵郁进来,兰芝、秦二嫂和赵臻笑了起来。 赵澈和赵昕什么都不懂,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 兰芝眼睛含着泪望着赵郁:“阿郁,欢迎回家!” 赵郁泪盈于睫。 他终于回来了。 以后他和兰芝以及孩子们,再也不分开。 回到端王妃内宅,众人一起进了内院。 秦二嫂知道女婿初归,一定有许多话要与兰芝说,便给翡翠和珊瑚使了个眼色,她抱了赵臻,翡翠抱了赵澈,珊瑚抱了赵昕,一起往东偏院去了。 赵郁见了,不禁微笑,挽着兰芝的手进了正房。 兰芝知道赵郁爱洁,笑吟吟道:“阿郁,先去洗个澡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洁净衣物了!” 赵郁在回来的船上已经洗了好几次澡,却还疑心自己身上留有血腥味,闻言忙道:“你等着我,我洗罢澡就过来!” 兰芝点了点头,送赵郁去了浴间,自己回到卧室,在拔步床边坐了下来。 她与赵郁其实没分开几天,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见了赵郁,脸有些热,心跳也有些快,手脚也似有些软...... 赵郁匆匆洗澡洗漱罢,穿了白绫浴衣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方大丝巾,挨着兰芝在床边坐下,把大丝巾递给兰芝,撒娇道:“兰芝,你给我擦头发......” 兰芝卸了妆容洗漱罢坐在床边,正有些忐忑紧张,听到赵郁这句“兰芝,你给我擦头发”,不由笑了起来,满心的紧张不翼而飞——她的阿郁,还是那个爱撒娇的阿郁嘛! 她接过大丝巾,站在赵郁身前,用大丝巾裹住赵郁湿漉漉的长发,轻轻吸着水分。 赵郁头发散发着好闻的薄荷气息,凉阴阴的,兰芝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 赵郁一凑近兰芝,就能闻到兰芝身上好闻的气息,那是兰芝特有的体香,是别人闻不到的,就连兰芝自己也闻不到。 他立即有了反应,便悄悄抱住了兰芝。 兰芝低下头,左手抬起赵郁下巴,凑过去吻住了赵郁...... 夜间下起了急雨。 窗外噼里啪啦下着急雨,帐内春光无限...... 天亮之后,雨却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满院的积水和落花上,别有一番意趣。 赵郁用白玉簪挽了头,穿着月白家常袍子,陪着三个儿子在明间罗汉床上玩。 赵臻最想念爹爹了,趴在赵郁背上絮絮和爹爹说着话:“......皇爷爷问我喜不喜欢东宫,我说不知道,得等爹爹回来再说......” 赵澈和赵昕坐在赵郁怀里,仰着小脸听着哥哥说话。 赵郁想起了玉樱,便道:“咦?你们的玉樱妹妹呢?” 听爹爹提到妹妹玉樱,赵臻有些失落:“唉,玉樱的娘亲前些日子过来了,把玉樱接走了。” 又道:“不过玉樱的娘亲说了,过些时候再送玉樱过来作客。” 听到哥哥提玉樱,赵澈和赵昕都听懂了,当即也叫“妹妹”“妹妹”。 赵郁:“......” 他心里真是有些酸溜溜的——俩小崽子连爹爹还不会叫呢,只会“啊啊”“啊啊”,却会叫“妹妹”了! 这时候兰芝洗罢澡梳罢妆,带着几个丫鬟从卧室出来了。 见兰芝容光焕发从卧室出来,赵郁便道:“兰芝,阿澈和阿昕这两个臭小子,连‘爹爹’都不会叫,就会叫‘妹妹’了!”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道:“连上侯奶娘家的阿青,家里总共四个男孩子,却只有玉樱一个女孩子,他们自然稀罕了!” 赵郁很想求兰芝再给自己生个女儿,可是想想两次生产兰芝遭的罪,便不吭声了,心道:反正过些时候玉兆雁要带着大张氏去西北,到时候还接玉樱过来住吧! 赵郁刚在家里陪着妻儿歇了一日,就被庆和帝宣到了宫里。 延福宫正殿内,庆和帝坐在紫檀木雕螭书案后,认真看着神清气爽的赵郁,过了一会儿方道:“黑了些,也瘦了些......” 赵郁笑了起来,行罢礼便掇了张锦凳在庆和帝书案一端坐下,道:“父皇,我其实比先前壮了不少,不信,您看吧!” 他撩起常服的衣袖,又卷起中衣衣袖,露出了大半拉胳膊,用力一弯,伸到庆和帝面前,笑嘻嘻道:“父皇,您捏一捏!” 庆和帝见他还是如此天真,不由笑了起来,抬手在赵郁脑袋上拍了一下:“都要做皇帝的人了,还是这么幼稚!” 赵郁:“......” 赵郁只觉得心口似被人擂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怔怔看着庆和帝:“父皇,你......你不会......” 庆和帝笑容和蔼:“傻孩子,朕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想好好歇下来含饴弄孙,这幅担子就托付给你吧!” 见赵郁眼睛里浮现泪雾,庆和帝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强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做此儿女之态,朕又不是要去死,只是想好好陪伴三个小皇孙罢了!” 赵郁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含着泪看着庆和帝。 庆和帝越想越开心,越说越快活:“......朕已经让钦天监看好日子了,八月和十月都是好日子。八月进封太子,登基就在十月,到时候天气凉爽,舒适得很。” “你先前说你不喜欢延福宫,不如就把如今的府邸做新宫吧,你的府邸原本就和皇宫差不多大,用几个月时间好好收拾一番,倒还是可以的。” “你既然真心爱秦氏,就让秦氏做皇后吧,以后夫妻一心好好过下去。” “你既然确定了阿犬做世子,太子也就确定是阿犬了,这样也好,以后他们兄弟不会起纷争。” “......” 玉兆雁原本要带着妻子张梦华回西北,得知赵郁八月要进封太子,当即留了下来,有空就带着妻女到端王府中炫耀。 这日他又带着妻女来到了端王府。 张梦华带着玉樱去见秦王妃了。 玉兆雁留在外书房内喝茶。 他端着精致的素瓷茶盏,吱溜喝了一口:“哟,王爷,你不是看不上我的儿女么?怎么认了我的玉樱做义女?” 赵郁懒得理他,瞅了他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玉兆雁又饮了一口茶::“王爷,我告诉你,将来你儿子要是想求娶我的女儿,你得给我道歉,说三声‘对不住,玉哥’!” 赵郁“哼”了一声,刚想拒绝,忽然想起自己每次铁齿都要碰壁,便又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 最后被玉兆雁烦得很了,赵郁恨恨道:“你等着吧,十年内我们夫妻非自己生一个女儿出来,让你炫耀!” 玉兆雁贱兮兮道:“哟呵,告诉你哟,我夫人又怀孕了呀!哈哈,我是不是很厉害?!” 赵郁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把他轰了出去。 书房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赵郁深吸一口气:“不行,我非得也生一个女儿,让玉兆雁到时候来求我!” 十年后,赵郁还是没有儿女出生。 十五年后,大周皇宫里终于传出了好消息——大周的太上皇赵郁和秦太后努力多年,秦太后终于有孕了,年轻的新帝要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各位想看什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