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爱的盛世美颜我都有》 1、周郎顾(1) 重重的暖帐被掀开,从帐子里探出一张美人的脸来。  之所以说她是美人,只因为她不光一张脸生的美,连所摆出的姿态都赏心悦目的好像一幅画。如今这样堪称绝色的美人,现在只披了一袭红纱,雪白的藕臂撑在床榻上,似水的目光缱绻万分的望着面前的人。  她望着的男人站在铜镜前整理衣冠,只留下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玉纤,我不会负你的。”  美人一双腿也很白,那种如白玉一般柔润的肌肤覆盖着若隐若现的红纱,只觉得连脚尖踩在地上的一幕都勾人的很。但这样的美人,一双波光流转的眼中却只见的到满满的痴情,“周郎——”  削葱一样的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涂着红蔻的指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撩拨着男子鬓间的发丝。  男子觉得痒了,轻轻笑了两声,然后伸手捉住玉纤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玉纤顺势走到男子的面前来,光洁的小脚踩着男子落在地上的衣袍,转到他面前来的时候,几乎是贴着他的口鼻。  男子的眼睫微微垂着,微微有几分上挑的眼总带着几分桃色。  “周郎,我不奢求与你白首,只愿常伴你的身侧。”玉纤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可怜。  男子叹气,“玉纤,你也知我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人。”  玉纤咬唇依偎进男子怀中,许久之后才说道,“周郎,你明日还来么?”  “玉纤会等我吗?”  玉纤垂首,“嗯。”忽然她又极其坚定道,“自明日起,玉纤为周郎守身。”  男子下垂的眼中笑意更深,然而却不复方才端着的仪态,贴到玉纤耳边呵气如兰,“等我。”  玉纤面上飞霞,在男子怀中抬起头来,却只看了他一眼,就有慌乱的垂下头去,“嗯。”  同玉纤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男子才整理好衣冠,从这芙蓉暖帐的春宵闺阁里走了出来。  这扶春阁里,还有许多美人,那些依在栏杆旁的美人见到男子,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周郎——”一个身材丰腴的红衣美人抓着男子的左胳膊。  “周公子——”一个娇俏可人的黄衣美人抓着男子的右胳膊。  那方才还同玉纤山盟海誓的男子,唰的一声展开自己手中捏着的玉骨香檀扇,遮住自己的唇角,只用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着面前的各色美人。  这些个扶春阁里的美人们,一个个被他看的羞赧的躲开目光。  “丹砂,清莹。”周公子左右叫了一声,扶着他臂膀的两个美人已经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  “父亲责怪我迟迟不娶亲,已经替我向县丞的女儿提了亲。”  身旁簇拥过来的美人们即刻露出慌乱的模样来。  “周郎要娶亲了吗?”  “周郎——”  男子目光低垂,眼中好似有万般郁结的愁绪。  众美人看的心尖儿都疼了起来,一个个温声劝慰。  “周郎,若是那女子不合你心意,你万不可委屈了——”  男子又摇头,“父母之命,哪里敢违背。”  众美人看到周郎如此难过,各个都感同身受一般,只恨自己不是良家子,不能嫁给周郎——如若可以,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一时间满个扶春阁里的如花美人,一个个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男子又叹了一口气,拂开牵着他衣袖的两个女子,抬脚走了出去。  等到走出了这扶春阁,折唇的折扇才收起来,别回了腰间。  一双半勾含笑的唇,半点不似他柔情万般的眼,只觉狡诈无比。  男子从这扶春阁里走出来,衣冠整洁,衣袖带风,走在杨柳夹道的渡口边,路过男女皆惊叹——从哪里来的翩翩美少年?即使看着他是从烟花柳巷里走出来,旁人也不会把他同那些嫖客联系在一起。  男子是已经习惯了这些目光,下颌抬得更高,且又故作风雅的把腰间玉骨扇拔了出来,展开露出扇面上清雅的劲竹。  只是他那双上挑的眉眼,却隐隐透出一种傲慢的气势来。  有个茶馆的客人偶一低头,惊鸿一瞥见到这样的佳公子,忙询问身边的人是何来历,他身边的那人低头一看,大笑,“这是周家的大公子周琅。”而后他的语气又忽然暧昧起来,还隐隐带着羡慕,“凡是烟花柳巷里的女子,没有不喜欢他的。不,该是说,没有女人是不喜欢他的。”  渡口正巧起了风,时值三月,柳絮随风飞舞。  周琅抬手接住一蓬柳絮,捏在指尖,弯唇一笑,温柔好似欣赏国色牡丹。  他本来是现代一个艺校生,只是还没来得及毕业,就死在一场交通事故里,意外还来到这么一个地方。正巧家境殷实,这具身体越长大越俊俏风流,他也没什么问鼎朝野的兴趣,就只凭着才华相貌,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他方才同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所说,家中给他提的一门亲事也是确实,那县丞的女儿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也算清秀可人,他周琅长到这个年纪,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赏玩过,如今成亲了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  就是那县丞的女子,以后不喜欢,不也还是可以纳妾么。  正驻足想着,忽然听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周琅抬眼一看,只见桥对面的街道上,有一行轻骑疾驰而来,为首的却是一个蓝衣的女子。  那女子姿态飒爽,□□骏马周身雪白,只四个足间有一簇黑毛,那女子骑的不是寻常的马,人也和寻常女子不同,手持长鞭策马飞驰。  那女子也忽然转过头来,就是牡丹时节,满城牡丹竞相绽放,也不抵这女子倾国颜色!  周琅一下子看呆了。  身后通传的人的声音现在才传来——  “令狐小姐进城,闲人避让——”  周琅听到这一声,才回过神来,扯住身边的人急迫的问道,“令狐小姐?这是哪家的令狐小姐?”  被周琅扯住的人原本有些不悦,但回头看是这么一个俊秀公子,就好声好气的回答,“是令狐将军府上的二小姐。”  周琅听过这二小姐威名,听说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当初听闻的时候,他还同身边的人开玩笑,说行军打仗的女人,一定虎背熊腰,声若洪钟。  但——  周琅看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将展开的扇子合拢,按在了手中。 2、周郎顾(2) 令狐府上的二小姐,字云华,名柔。出生武将世家,其父令狐严,其兄令狐胤,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将才。而这令狐小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随父兄二人四处荡寨平寇,也算是声名在外的一号人物。  此次前来临安,听说是为了一门亲事。  周琅多方打听,才知是这令狐将军年轻的时候,同提携自己的侯爷约定,以后两家后代结为亲家世代交好,如今许多年过去,两家后代都已成人,这令狐小姐正是为了践诺而来。  践诺的对象,也是当今的临安城里炙手可热的一位——小侯爷谢萦怀。  说起这谢萦怀,可是和那周琅齐名的人物,两人俱是风流年少,才华斐然,这样的两人,自然在偶一契机下,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只是这昨天还游戏花丛的谢萦怀谢小侯爷,今日的脸色却难看的很。  谢小侯爷生的俊俏非凡,正是潋滟眸中含春水,衔花唇内吐兰香。又生在富贵家,锦绣衣裳,藻靴玉带,就是现在衣袍不整的靠在床边,墨发披散两肩,旁人都能看出些魏晋风流的仪态来。  床榻下靠坐着的薄衫美人是那簪花楼里的花魁怡安,现在这样的佳人正伏在他的腿下替他轻轻的揉捏着。  谢小侯爷拧着眉,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兰亭白玉笔被他随手搁置在面前的小案上。  温柔解意的怡安轻声询问,“侯爷今日怎么都不见笑颜?”  谢小侯爷瞥了美人一眼,无端的叹了一口气。  “怡安啊怡安,本侯以后可不好来看你了。”  怡安手上的动作一顿,仰着脸望着谢萦怀,“侯爷何出此言?”  这边谢小侯爷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已经传来周琅的声音——  “谢小侯爷马上都要成亲了,怎么还会来怡安这里。”  话音刚落,一身青色长衫的周琅就推门而入。  靠在床榻上的谢小侯爷抬头望了一眼。  今日周琅那一袭青衣俊雅,真真如芝兰玉树一般。  怡安见到周琅,脸上立时就漾出一抹笑意来,“周公子。”  周琅微微颔首,也是十分斯文有礼的姿态。  谢小侯爷摆了摆手,怡安就站了起来,垂首往外退。  路过周琅的时候,周琅忽然凑到怡安耳边,轻轻问了一声,“今日怡安身上怎么这样香。”  怡安动作一顿,而后咬着唇瓣走了出去。  等到怡安退出去了,谢小侯爷才正正经经的打量起自己品行不端的好友来。  周琅毫不在意那谢小侯爷是何种目光,凑到他跟前儿,笑嘻嘻的。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谢小侯爷调整了坐姿,脊背挺直了些。  周琅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蟠龙玉出来,那玉生的温润柔腻,经由匠人之手雕刻的龙纹凛凛威风,左右两边儿又用绳结串着好几颗粉色的珍珠,“给你送宝贝来了。”  谢小侯爷好玉,这块周琅手上的镂空蟠龙玉件,他要了不下三回。  周琅将手上的玉件儿递到谢小侯爷面前。  谢小侯爷睨了一眼,抬手接了下来,周琅亦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旁。  玉的质地意料之中的好。  谢小侯爷几番品鉴之后,菱唇中忽然吐露出一声嗤笑来,“怡安可不值这个价。”  周琅,“不是怡安。”  谢小侯爷对这蟠龙玉爱不释手,“那你要什么。”  “令狐柔。”  谢小侯爷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这几天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小侯爷觉得怎么样?”周琅笑眯眯的等着答案。  谢小侯爷不动声色,“不怎么样。”  “你可不喜欢舞刀弄棍的女人。”周琅说。  “你不是也不喜欢?”  周琅只当没听见这句,“小侯爷,世上美人何其多,温柔解意,韵致楚楚,你又何必在那一棵树上吊死。”  谢小侯爷自然懂得,那令狐柔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倘若娶了她,下有父母之命,上有朝堂之威,哪里还有快活可言?  “听你的意思,是有何种法子,能助我脱身?”谢小侯爷道。  “法子是有,只看小侯爷应不应允了。”周琅的桃花眼一眯,就勾人的很。  谢小侯爷又坐正了些,“说来听听。”  “毁了婚约就是。”  谢小侯爷眉宇一蹙,“与那令狐家的婚约,是我父亲订下的,我若毁了婚约,岂不是落人话柄。”  周琅安抚道,“自然不是让小侯爷毁了婚约。”  “你的意思是让那令狐柔……”  周琅没有等谢萦怀说完,“正是。”  “那你说,我该如何?”  周琅菱唇微勾,谢萦怀见着他笑颜,即刻便会意,“我倒忘了,还没有哪个女人,逃得过你周琅的手掌心。”  “侯爷过奖。”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但神态间流露出的得意却是不假。  “只是不知道,你这又赠我宝贝,又替我解围,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谢萦怀见着周琅那张俊秀非凡的脸上露出那种和本身气质不符的得意颜色,心里不由的微微一动。  周琅自然不会察觉,他探了谢萦怀的口风,知他对那令狐柔没有半分兴致,就足够了。说了几句漂亮话,哄了哄小侯爷,就告辞走了。  ……  令狐柔的脾气,自然和那些闺秀碧玉不同,周琅来这古代,见识惯了那种温婉可人的美人,再见令狐柔这种冷艳的美人,可不心痒难耐。  但女人嘛,越是美艳,越是独特,征服的难度就越是大。  不过对于周琅来说,要是简单的单靠他一张脸就能拿下的女人,那就太无趣了。  周琅和谢萦怀通了口风,谢萦怀那边,被他老子催着要和那令狐柔见面,他推拒无门,修书一封派家仆传到周琅手里。他的意思是让周琅和他同去,没想到周琅原样修书一封,谢萦怀拆信一看,是那周琅让他带令狐柔去那迷津渡的画舫里。  迷津渡的画舫,靠近青楼楚馆,是许多自诩风流的富家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谢萦怀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周琅的意思。  那令狐柔再怎么,也是个女子,只要是女子,哪个受得了自己未来的夫君流连这些个地方呢。  谢萦怀这边改了拜帖,自个儿又换了身花俏些的衣裳,先去那画舫里头等着那令狐柔了。  令狐柔接到谢萦怀信笺的时候,正在后院里练习鞭法,她虽然是艳若桃李的长相,但一直如同男儿一般混迹在军营里,生死都不知见了几遭,舞弄起长鞭来,更是有腾腾的煞气。  家仆给她信笺上的内容,令狐柔全做没听到一般,攥在手里的长鞭一鞭劈断手腕粗的树枝。等到她那一整套鞭法练完,大汗淋漓的时候,才眉眼冷淡的将那信笺接过来。自己看完上面的内容,衣裳也不换,只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就牵了匹快马赴约去了。  谢萦怀等了一个时辰有余,面前的茶都不知道喝淡了几杯。旁边伺候的人见着谢小侯爷眉头越蹙越紧,耐性都要被磨完的时候,画舫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声。紧接着,垂坠着的纱幔被扯开,令狐柔径自走了进来。  令狐柔生的美,五官明艳,好似牡丹一般咄咄逼人的美艳。  谢萦怀是个精细人,注意到了令狐柔的美貌,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凌乱的鬓角和身上些微的汗味。  令狐柔自然也看见了谢萦怀,她还是头一回见谢萦怀,谢萦怀清俊雅致,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令狐柔却欣赏不来这样的雅致。  “你是谢萦怀?”令狐柔直呼谢萦怀的名字。她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谢萦怀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了,被一个女人直呼名讳,实在是……但是他面上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微笑颔首,“令狐姑娘。”  “你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令狐柔性子直爽,说话更是直来直去。  谢萦怀也是被其父逼过来的,见着令狐柔这么一问,好似是他,求着要见她似的。  “无事,只是请令狐姑娘过来喝杯茶。”谢萦怀面上言笑晏晏。  令狐柔蹙眉,“我不爱喝茶。”  谢萦怀还从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情识趣的女人。  按照令狐柔的脾气,现在该转身就走的,偏偏让她想起来父亲的嘱托,拧着眉,一脸的不甘愿,“你说喝茶,那我们就喝茶吧。”  这句话还不如前一句,气的谢小侯爷咬了咬牙根子。  这副勉强的神色,好似和他一同喝茶,是多大的折磨似的。还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的谢萦怀对这令狐柔的印象简直差到了极点。  谢萦怀不想说话,令狐柔懒得说话,两人并列坐着喝茶,一句交谈也无。  过了一会儿,两人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谢萦怀招来身后伺候的人,压着声音冷颜问了一声,“周琅呢,怎么还没过来?”  那伺候的仆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座位上的令狐柔也站了起来,谢萦怀的目光投了过去。令狐柔道,“你请的茶我已经喝完了。”  谢萦怀正不知该如何说话的时候,画舫外忽然传来一阵笛音。  谢萦怀听那笛音,眉头一动。  终于来了。  令狐柔已经抬脚走了出去,却不知为何站着忽然不动了,谢萦怀跟着走出来,就见河水正中,有一个竹筏,竹筏上立着一个人,白衣,横笛。迷津渡里又雾气缭绕,那竹筏载着的人,好似是要驶进山水墨画里一般。  谢萦怀一眼认得出那竹筏上的人是周琅,只是不知道他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令狐柔只远远的望了那道白影一眼,就上马离开了。  谢萦怀也弄了一个竹筏,循着那道白影过去,果不其然见到周琅。  周琅今日一身白衣,远看好似谪仙,雾气飘荡间,衣袂翻飞,好似要羽化成仙。  谢萦怀环着胸,“周公子,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周琅见谢萦怀只身过来,就知道那令狐柔已经走了,“她问我名字没?”  “谁?”  “令狐柔。”  谢萦怀有些好笑,“你若给她看看你这张脸,她说不定还会向我打听打听你的名字。”  周琅摇了摇头,叹气,“看来是没有了。”  谢萦怀站在竹筏上,“我冷淡她一些,你费些蜜语甜言,不就得了。”  “不就得了?”周琅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竹笛扔进水里,“谢小侯爷,你不懂这类的女人。”  谢萦怀挑眉。  周琅,“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确实不懂。”  “谢小侯爷,你钩钩手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是。”周琅望着谢萦怀,“她们先爱上的,一定是你的钱,你的权,你的脸。”  谢萦怀道,“我的钱,我的权,我的脸,不都是我吗。”  “女人的心,尤其是美人的心,要牢牢抓住,可是有一个征服的过程的。”  谢萦怀,“麻烦。”  周琅摊手,“我享受这种征服的过程。”  谢萦怀见过周琅费过心思的女人,对待周琅,无一不是死心塌地,矢志不渝。只是这周琅,是个情场上的浪子,空耗了许多女子的相思。  “你刚才吹的那一首曲子,和你平常吹的不同。”谢萦怀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听到的笛声。  周琅,“那是塞北的一支民间小调。”  “塞北?”  周琅笑,“听说是戍北将士的亲眷所作,军队凯旋的时候经常有人哼唱。”  谢萦怀忽然想起方才令狐柔驻足时候的目光,将门之女,忽然听到这支曲子,心里是否起了一些波澜呢? 3、周郎顾(3) 往后几天,谢萦怀的父亲又催促了好几回,谢萦怀推脱到最后,没得法,又去见了令狐柔一面。  许是令狐家那边教导了令狐柔了些什么,第二次见面,令狐柔的言辞就没有那么生硬了。但即使如此,也是不如谢萦怀身边那些女人来的体贴解意。  两人在戏楼里听折子戏,折子戏么,不都是写才子佳人的吗。寻常都是些女子和夫郎过来听的,谢萦怀听过几次,就嗤之以鼻了。  但今天实在是无趣的紧了,谢萦怀落座听了几句,没想到今日的折子戏和往日的不同,让他提了几分兴味起来。  才子还是才子,佳人还是佳人。只是佳人是从小代父从军,而后受到封赏不敢袒露性别,才子是宫中的琴师,偶一机会遇见这位女将军,恋慕至极,扮作一位女子嫁给她。颇有些荒诞,唱词却写的极好。  一字一句,一句一韵。  谢萦怀看到中途,就觉得奇怪,平常唱的折子戏,通俗直白,今日的折子戏,好似是经过哪位文人润色修饰过的,有几句谢萦怀几番咀嚼,都觉得写的精妙至极。而这折子戏,就好似……  谢萦怀偏过头,见那令狐柔也听的极是认真,心头隐约有些了然。  折子戏唱完,有人递了大红的戏单过来,这是唱折子戏的规矩,用以向听客讨要赏钱。  就像谢萦怀所说,令狐柔终究是个女子,她接过戏单,眼睫低垂,“戏写的很好。”  说戏的人笑嘻嘻的作揖,“周公子写的戏词儿,姑娘真是赶的巧了,今日正好是第一场。”  谢萦怀即刻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把戏。  令狐柔心里微动,“周公子?”  “是啊,姑娘要见见他吗?”说戏的人问。  令狐柔摇头,“不必了。”  谢萦怀会意,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压在戏单上。说戏的人笑眯眯的将银子接过去,“谢小侯爷赏。”  谢萦怀挥了挥手,“退下吧。”  令狐柔听了这一出戏之后,就有了几分心事的模样,谢萦怀心里知道,却不说。等到令狐柔走了之后,谢萦怀绕到戏台子后面,看到了仰头逗弄鸟笼里小鹊的周琅。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写折子戏的本事。”谢萦怀靠着旁边的柱子,望着周琅。  周琅花苞儿似的指间抵着青色的鸟羽,好看的很,“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她不见你,你这戏也白写了。”  周琅,“谢小侯爷,你知道为什么喜欢我的女人,比喜欢你的女人多吗?”  谢萦怀挑眉。  周琅说的是实话,论身份,论权势,他哪一样不胜过周琅,但偏偏,他身边的女人,却远不及周琅身边环绕的多。  “你不懂女人的心。”周琅如是说。  谢萦怀不可置否。  ……  两月有余,周琅还未与令狐柔见过面。  谢萦怀心里也隐隐有些急了,两家婚期早已订下,成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但周琅那边,却还半点动静也无。  谢萦怀见到周琅的时候,见到的是他伏在案上作画的模样。  周琅很有才华,谢萦怀很早之前就知道,生在商贾之家,才识渊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偏偏性子浪荡散漫,对功名半点兴趣也没有。  谢萦怀走近了,才发现周琅是在画那人的发丝,炭笔削的很细,每一笔都画的极其仔细。  周琅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啊。”  谢萦怀弯下腰,看那已经完成一半的画作,和别的画师不同,周琅画的人,逼真的好似一眨眼就能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令狐柔吧?”即使知道周琅是何等恶劣的性格,但见到他如此倾注心血的去画一个人的画像,谢萦怀还是忍不住问道。  周琅长长的墨发披散在宣纸上,听到谢萦怀的话,也没有否认,“大概是一见钟情。”  谢萦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周琅没有再做声。  谢萦怀在一旁看着周琅低头作画。  周琅平日里人前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私下里,却傲慢自负的厉害,但现在,他伏在白纸上,清俊的面庞因为专注,而显出十分的魅力来。谢萦怀看着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怎么,会长得那样的好看……  周琅感到有人贴近他的鬓间,他侧头躲了一下,只当玩笑,“别烦我。”  谢萦怀叹了一口气,站直了。  “你还要多久?”谢萦怀问的是这幅画的时间。  周琅头也不抬,“明天。”  “明天?”  “你画这画的意义又是什么?”  周琅答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谢萦怀按照周琅的意思,将令狐柔约出来。只是要去的地方让谢萦怀直皱眉,“为什么要去普渡寺?”  周琅抱着画卷道,“你只管带她去就行了。”  谢萦怀不知道周琅心里是如何打算的,等他和令狐柔如约到普度寺的时候,却又看不见周琅踪迹。  进了寺庙里,谢萦怀托词和方丈讲禅离开,令狐柔在这佛门清净地呆了一会儿,烦闷很了的时候听到一阵笛声。那笛声的曲调再熟悉不过。  令狐柔循着声音望去,好似是在山腰上。  几番犹豫之后,令狐柔举步上山,等她快走到山腰的时候,指引她的笛声忽然戛然而止。  徘徊四望,只看见飞檐的一角,令狐柔走过去,就看到一个打盹的书童,和一支压在画卷上的竹笛。  只是吹笛子的人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  令狐柔走了进去,打盹的书童揉了揉眼睛,含糊的叫了一声,“周公子。”  令狐柔一下子怔住。她听了很多次这个名字,却一直没有见过名字的主人。  好像,一直在错过。  书童清醒过来,见面前不是自家的公子,而是个美艳的女子,“你,你是?”  令狐柔没有回答,她从山上循着笛声而来,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上山。  所以是下山了吗?  书童却瞪大眼睛看她,“你,你怎么——和公子画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画?”  书童将竹笛拿了起来,将画卷展开给令狐柔看。  令狐柔等看见画卷的全貌,一下子怔愣的不能言语。  画中的人就是她。  为什么会画她?  谁画她?  周公子是谁?  书童连忙将画卷又收了起来。  “慢着。”令狐柔抬手拦住他。  书童以为令狐柔是要来抢画,抱着画轴往后退了几步。  两人正在对峙着,却看见书童欣喜的叫了一声,“公子!”  令狐柔回过头就见到那素净衣裳的青年——顾琅生的清俊无比,平日里锦衣华服惯了,今日突然一身白衣,更显得气度清越出尘。  这就是周公子。  令狐柔不是那种为外貌皮相所惑的女人,但此刻却也痴怔了一瞬。  周琅也一副怔愣的模样。  书童抱着画卷躲到他身后,“公子,这位姑娘——怎么和你画的一模一样?”  白净的面皮上突然生出一抹嫣红,周琅别过头责骂书童。  “周公子。”令狐柔心头一动。  周琅不看她,像是不敢。  令狐柔是第一次看见周琅,脑中却好似早已有了他的影子了一般。  又站了半响,天上响起一阵雷鸣声,倾盆大雨转瞬即至。  亭子里只放着一柄青竹伞。  “姑娘是从哪里来?”周琅主动开口。  “普渡寺。”  “要往哪里去?”  令狐柔摇头,“不知。”  周琅叹了一口气,将青竹伞撑开,“我送姑娘回普渡寺吧。”  令狐柔思量一下,现在若是不想淋湿衣衫,却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见令狐柔走到近前,周琅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向书童眨了眨眼睛,书童马上接道,“公子,老爷催我们回府,你可要快去快回。”  听到这一声催促,令狐柔连最后一丝犹豫也无。  等令狐柔走到近前,方才发觉看起来清瘦的周琅比她高上许多,因为撑着伞的缘故,令狐柔好似要被他纳入怀里。  令狐柔是何等的女子,同一个男人这样的亲昵,已经是从未有过的事了。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阵,令狐柔询问,“你为什么要画我?”  周琅没有回应。  令狐柔仰起头,就看到周琅白皙的面颊和柔软的唇,“你见过我吗?”  “见过。”  令狐柔追问,“在哪里?”  “前些日子你回城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  令狐柔想了想,应该要比她听说他要早一些。  她还想说什么,周琅却忽然停下脚步,“到了。”  令狐柔抬头一看,就看见普渡寺三个匾额上的大字。  周琅将令狐柔送到屋檐下,道了声告辞,就转身走了。  令狐柔望着周琅的背影,忽然有些懊恼,方才自己,为什么不多同他说些话呢?  “周公子——”令狐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周琅撑着伞在大雨中,却没有回头,只驻足了片刻,就抬脚离去了。  她这边心思难明,那边已经转过身的周琅却露出一个笑容,旁人看他端出的姿态觉得清俊矜持,这一笑确是十足的奸诈与得意。 4、周郎顾(4) 谢小侯爷这几天发现令狐柔来他这里走动的多了,但他不是瞎子,这令狐柔到底是为他还是为谁,他还是看的出来的。  但他对这令狐柔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兴致,看见她与周琅搅和在一起,也是乐见其成。  周琅容貌才情皆是斐然,令狐柔同他相处数日,已是十分的倾心。再加上周琅引诱的手段,很快便将令狐柔拿下了。  月余,令狐家这边退了亲,令狐柔的父亲还携女亲自登门致歉,谢小侯爷端足了姿态,才将这门他本就厌烦的亲事推掉。  那边的周府却迎来了一桩喜事。  周琅向令狐家提了亲,令狐柔首肯,毁了与谢小侯爷的婚约,招周琅入赘。  因为是入赘,这婚事自然不能办的太热闹,只请了两方证婚的人,令狐将军本就不喜周琅这种文弱书生,又拗不过爱女,去了侯府退了婚就又赶回边陲。当日周琅与令狐柔大婚,都不见令狐将军出席。谢小侯爷倒是过来了,吃了喜酒,私下里和周琅道了喜,就走了。  因为边疆战事频频的缘故,令狐府上当家的只有令狐柔这一女眷,所以周琅在府上呆的还算是安逸。  周琅是真真的有些喜欢令狐柔,成亲之后终日同她厮混在一起。不过这令狐柔和其他女子不同,虽然心悦周琅,在床笫间却又有自己的强势。周琅初次尝到这样的滋味,新奇之下也享受的很。  但坏就坏在这将军府上还有许多貌美的婢子,周琅虽然一颗心现在还挂在令狐柔身上,但整日在这将军府,见着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婢子成日里在面前晃,哪里按捺的住,趁着令狐柔不在房中,撩拨了一个原是照顾令狐柔胞兄的婢子。  那婢子姓苏,名如如,温婉可人的紧,又因为年纪尚幼,又有一种不谙世事的风情。  因为方才新婚燕尔,周琅也不敢做太出格的事,只私下里同这婢子眉来眼去几回,又偷偷的写了情诗去逗弄这婢子。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偏那婢子年纪轻,又爱招摇,拿着周琅写给她的情诗在后院传阅,传着传着,不知怎么传到了令狐柔的耳朵里。  令狐柔是那种刚烈的性子,不懂一般女子在夫婿面前的隐忍,她当即就扭着苏如如到了周琅面前。  周琅在将军府日子过得惬意,床笫间又有令狐柔这样的美人陪伴,初见时候的谪仙姿态尽褪,目光流转间多情又迷人。  令狐柔扯着苏如如到周琅房间里的时候,周琅方才起身,昨日他同令狐柔颠鸾倒凤的荒唐到深夜,令狐柔是习武之人,身子健朗,周琅却是耽于声色已久,这一觉睡到日头高照。  周琅正在梳洗,伺候他的是令狐柔贴身的婢子,那婢子生的寻常,但胜在伺候的熨帖,一口一个姑爷的帮周琅挑今日穿的衣裳,本来这是很寻常的一幕,却因为令狐柔捏着周琅亲笔写给旁人的情诗,而变得暧昧多端起来。  令狐柔揪着苏如如进房来,这动静可不小。  周琅只着一件单衣,站在房里,看着面色冷凝的令狐柔将苏如如掼倒在地。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了然,但周琅面上却还是酿起一抹笑意来,“小柔。”  这是两人之间床笫之间的爱称。  令狐柔听得这一声,心里软了一块,她终究是个女子,悔婚嫁予周琅,已是女子中罕有的勇气。更何况她与周琅成亲以来,周琅待她千般体贴,万般爱怜,她对周琅心意半点都做不得假。但她手上分明又捏着周琅私通给其她女子的书信……  苏如如是令狐柔胞兄的婢子,在府里地位甚高,平日里和令狐柔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被令狐柔扭到这里来,脸上的妆容都被眼泪打湿了。瘫在地上哭叫,“姑爷——”  周琅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当时就是喜欢苏如如这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但那样的女人何其多,只是那日午后无聊,写了封书信送给这可人的小女子,本来就无甚心思,现在令狐柔问罪来,他当然是要先哄住自己的心头好。  “小柔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周琅上前几步,扶住令狐柔的肩膀。  令狐柔睨了他一眼,将捏在手中的书信掷在周琅面前。  周琅拾起书信,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  令狐柔虽然才情不比许多书香世家的小姐,却也不是半点笔墨都不通的糊涂蛋,信里的四行诗,两行是夸苏如如模样娇俏动人,后两句则表述自己倾慕向往的心思,“好一个‘西洲月下同泛舟,薇草丛□□私语’。我怎么不知道,周郎你还有这样的心思。”  周琅原以为令狐柔和寻常女子不同,却不想吃起醋来也无甚不同。  令狐柔见他不语,只当他是默认了。心头刺痛,又看了一眼地上嘤嘤哭泣的苏如如,抽出腰间的长鞭,对着苏如如的面门抽了上去。  周琅还没见过令狐柔这样的脾气,他同令狐柔成婚以来,令狐柔在他面前,也还是温柔解意的很,这一下他没反应过来,只听苏如如一声惨叫,她虽来得及抬手护住面门,雪白的手臂却被抽的血珠滚滚。  周琅一下呆住。  “贱婢!”令狐柔是将门之女,杀伐之气凛然不输男子,“是不是你勾引了姑爷?”她这一声又急又气。  又是一鞭抽在苏如如的肩膀上,衣衫都被抽破,露出映着雪白肌肤的一道血痕。  苏如如年纪尚幼,又颇得主子的喜爱,还未吃过这样的苦头。现在被那当面的两鞭子抽的快要痛昏过去。  寻常女子吃醋,周琅多费些口舌就哄好了,令狐柔在他面前柔顺解意,今日一动手,却把周琅都吓住了。  苏如如求了令狐柔一路,令狐柔都不肯放过她,现在她痛的恨了,只得去求眼前的周琅。令狐柔见她去扯周琅的衣摆,心头怒火更甚,这一鞭眼见着就要落到苏如如的面颊上了。   周琅开口阻拦,“住手!”  令狐柔盯着周琅。  周琅还是头一回见令狐柔这个模样。  “小柔,你将鞭子放下来。”周琅他两世为人,虽然纵情声色,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见到令狐柔持着鞭子杀气腾腾的模样,心里直犯怵。  令狐柔性子本就如此,敌阵前杀伐果决不输男儿,她反声质问周琅,“我打她,你心疼了?”  周琅怎会答应,“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那你给我让开!”令狐柔喜欢周琅至深,怎么能容忍旁人窥伺。  周琅看了一眼地上的苏如如,苏如如已经被抽的怕了,瑟缩在周琅脚边,“姑爷,姑爷救救我——”  周琅对美好的事物一向心存怜惜,更何况事情又因他而起,他还想同令狐柔好好的讲一番道理,“小柔,你将鞭子放下来——我与如如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话一出口,周琅就心道一句遭了,他是昏了头了,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出这样闪烁其词的话,然而不等他改口,就见令狐柔的鞭子劈面抽下!  这一鞭真真切切的抽在周琅的身上,鞭尾从他面颊上扫过,见了血,周琅疼的眼前发蒙。  然而不等他蒙过去,又一顿鞭子抽上来。  “你既然护着她,我就成全你!”令狐柔也是气急了,手上也没个轻重。周琅抱头挨了几鞭子,最后生生的痛昏了过去。  令狐柔没想到周琅体弱至此,见他昏过去,慌忙的丢下鞭子,扑上来抱住周琅,口中情意切切,“周郎——周郎!叫大夫,还不快叫大夫!”  周琅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谢小侯爷站在他面前。  几月不见,谢小侯爷还是这么俊俏风流。然而周琅却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谢小侯爷看着周琅这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周兄。”  周琅才醒来,脑子里正蒙着,等他缓过来,又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受的了苦楚的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周琅脸上也有伤,一道红痕,没破皮,却青紫交替,吓人的很。  周琅望着谢小侯爷,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谢小侯爷。”  这一声真真是凄楚。  谢小侯爷跟着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周琅咬牙,“还不是那令狐柔。”  “她打得你?”谢小侯爷当即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周琅点头。  “她怎么敢打你?”问出这么一句,谢小侯爷又用狐疑的眼神审视周琅,“莫不是你当着她的面,做了什么荒唐事?”  “我哪里敢?”周琅躺在床上也不敢动弹,他身上哪一处都疼的厉害,“我只是见府中有个婢子,长得可怜可爱,写了几行诗送与她,不知道哪个碎嘴的传到令狐柔耳朵里去了,她揪着那婢子来找我问罪——最后连我都一并打了!”  谢小侯爷满面愕然。他还闻所未闻这样不讲理的女  “周兄,你受苦了。”两人毕竟是至交好友,这时候谢小侯爷还是要安慰几句的。  周琅又吐了会儿苦水,才忽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小侯爷答道,“我是想来问你,今年的落英宴你还去不去的。”没想到过来之后,却听门口的人说,令狐家的姑爷‘病’倒了。没想到他闯进来一看,却是这么个情况。  落英宴,风雅一点,是才子佳人的集会,俗一点,就是青楼楚馆里多情的佳人和才子幽会的盛宴。落英宴一年一度,前几年都是谢小侯爷和周琅一同去的。今年周琅已经成了亲,不知还能不能一同前往。  周琅听到落英宴三个字,眼中就又亮了起来。  落英宴上网罗各大画舫的花魁舞女,宴上美人无数,他怎会错过?  谢小侯爷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又见他身上带着伤,不由在一旁提醒,“周兄,你若是去了,令狐柔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吧。”  周琅被这句话噎住。  谢小侯爷看着周琅神色怏怏,摇头叹息,“周兄好好养伤,我先行回府了。”  周琅目送着谢小侯爷离开,躺在床上,竟隐隐的有了些后悔。  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怎么就脑子一抽,想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这树,还是一棵挂上去就不好脱身的树。 5、周郎顾(5) 自从令狐柔失手伤了周琅之后,凶悍的脾气收敛了几天,尤其是床笫之间,事事顺遂周琅的心意。  享受了几天令狐柔的温顺解意之后,周琅那日心头乍然生起的后悔又淡去了。只是从那日之后,再没有见过可人儿的苏如如。令狐柔不提,周琅自然也不会犯傻去触那个霉头。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落英宴的日子将近,周琅心里又痒痒起来。他身边伺候的长的好看些的婢子,都被令狐柔以各式各样的托词调去了别处,虽说令狐柔姿容艳丽,但像是周琅那样见惯风月的人,又哪里耐得住日日面对着一个人的寂寞。  就是不能碰那些个美人,去看看,也不紧要吧。  周琅心里的草疯长,又苦于没有计策支开令狐柔。  到落英宴的前一天,谢小侯爷又传书过来邀约,周琅一咬牙,和自己府邸里的侍从互通,欺瞒令狐柔,说家父身体抱恙,和传信的侍从一同离开了将军府。  出了将军府,迎面就是一辆流苏垂坠,由大宛进贡的上好骏马拉着的马车。  马车里的谢小侯爷撩开车帘,看着神色仓皇忐忑的周琅,微微一笑。  “周兄。”  周琅见到是谢小侯爷,面色陡然一松,跳上马车来。  等到周琅坐定,谢小侯爷方才放下车帘,转头去看他。  本来周琅是那种清俊温润的模样,又喜欢端着姿态,所以旁人看了也生不出什么绮思,但是成婚的这段日子,周琅瘦了些,那些爱在女子面前端出来的姿态也收敛了一些,剥去了那一层可以端出来的壳子,就让人注意到了他本来就极其引人注目的俊美容颜来。  谢小侯爷和周琅是一路人,两人都尤爱美色,只是周琅还有些底线,从不强迫女人,谢小侯爷呢,只要是看得上眼的,威逼利诱这样的勾当干的不要太多。  但是面上,谢小侯爷端出的还是谦谦君子的姿态,“今日也不是太热,周兄怎么还出了汗。”  周琅听谢萦怀这么说,只强笑一声,“可能是穿多了些。”说着他还伸手去扯了扯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里面只穿着一件月白的内衬,在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单薄的了。谢萦怀自然也不会去揭穿他,只是‘哦’了一声,十分贴心的凑过去用扇子给周琅扇了扇风。  周琅说不怕令狐柔是假的,那日令狐柔可把他吓得不轻,即使现在已经过去了,现在周琅摸到自己胸口,都能想起那一日被鞭子抽到骨头的痛楚。  他今日出门时,令狐柔还对他令尊身体颇为关心,一副要和他同往的模样,周琅当即吓出了一声冷汗,还好他派来传话的侍从伶俐,堪堪将令狐柔糊弄住了。  周琅在马车上坐了一会,身上的冷汗干了,脸色也恢复如常。  谢萦怀给周琅扇着风,两人之间离的也极近,谢萦怀眼儿又尖,周琅抬手整理衣襟的时候,垂下的袖摆中,白皙修长的手臂时隐时现。  尤其那手臂上,还有花瓣儿样的淤青。  从前周琅在房事上从来不避讳谢萦怀,往往想到什么新奇刺激的把戏,都会和谢萦怀说上一二。谢萦怀现在爱在女人身上留下些痕迹,都是周琅给带的,用周琅的话说,越是肌肤柔嫩的女人,留下的痕迹就越动人。  谢萦怀现在已然从中得趣,而今轻轻一瞥,见那在宽大袖摆中若隐若现的手臂上烙印着桃花瓣儿大小的掐痕,愈发显得肤白如雪,娇弱动人。  周琅觉得谢小侯爷靠的实在太近了,侧首撩开车帘,假意是看外边场景。  谢小侯爷调整好坐姿,手中的扇子转过来,给自己摇了摇风。  周琅本来只是看一眼,没想到隔岸行人如堵,是往日看不见的热闹场景,“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谢小侯爷成日里在外面厮混,消息自然要比周琅灵通许多,他抬眼看了一眼,道,“听说是令狐将军回来了。”  周琅对令狐二字实在敏感的很,一瞬心弦就又绷了起来。  谢小侯爷见他这副模样,心头暗笑。  “几日前就传了这消息,行军怕是还要耗费些时日。”谢小侯爷言下之意就是今天那令狐家的人不是今天回来。  周琅倒不是在意他那只见过一面的岳父大人,只是见了那一日令狐柔跋扈狠辣的模样,如今让他听闻令狐二字都有些两股战战。  放下车帘,隔岸的喧闹渐渐远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驾车的小厮‘吁’了一声,报了一声,“侯爷,到了。”  闭目养神良久的周琅忽然睁开眼。  谢小侯爷跳下马车,周琅紧随而至。  下了马车,外面就是一条河,河边泊着许多漆金的红木摇船,船的两头雕着莲花,莲花花瓣儿上还用金线穿着丝绦,精致的很。  谢萦怀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找到一艘和玉牌上数字对应的摇船,和周琅一起走了上去。  这摇船做的漂亮,划船的人也俱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子,虽然姿容不算上乘,但一个个都也清秀可爱。  周琅见离了岸,胆子又慢慢大了起来,张口就将划船的两个女子逗的乐不可支。  谢萦怀就在一旁摇着扇子看着。  周琅在女人堆里向来都是如鱼得水,脸上笑容渐多,先前那些个勾人的模样又端了出来。  谢萦怀觉得喉咙有些干,咳嗽了声。  三人一起看了过来。  谢萦怀偏过头,以扇遮唇,“船上的风有些大。”  此时晴空万里,一丝风也无,谢萦怀空口说白话,也没有人敢说他如何。  又过了一会儿,摇船靠岸了,划船的两个女子见着周琅都还有些恋恋不舍。  周琅递了个眼波过去,两个女子俱是面颊绯红。  谢萦怀扯了一把周琅的袖子,“走罢。”  周琅跟着他走了。  落英宴和寻常勾栏点花魁不同,是寻了一个遍植桃花的湖中小岛,在桃花盛极的时候,邀请那些个有身份的男子过来,走的却还是那些个勾栏妓院的路子。又风雅又风流。  因为这落英宴颇得权贵们喜欢,这几年办的越发的大了,寻来以供赏玩的女子也越发姿容双绝。  周琅喜欢美人,这样的场合他怎会错过?  岛上桃花灼灼,许多面上蒙着白纱的窈窕女子穿行其中,不时响起银铃一样的笑声,周琅和谢萦怀来过许多次,所以并不为所动,一些和他们同来的,年轻一些的公子哥儿却一个个看直了眼。  谢萦怀边走边摇头,“怎还是几年前的把戏。”  “把戏老套,那些个美人可是新的。”周琅道。  谢萦怀也是花丛中游戏惯了,见不到特别的美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周琅在这里却如鱼得水的很。  岛中已经摆了宴席,谢萦怀和周琅落座的时候,这落英宴已经开始了。  十几个捧着花篮身着薄纱的女子鱼贯而入,将花篮中的花放在众位宾客前。  谢萦怀和周琅旁边坐着的年轻公子不知这花是作何用处,还在四处询问。  等到花篮里的花分发完毕,那一个个需要文人来‘品鉴’的美人入场了。  不过按照落英宴的规矩,最好的往往都留在最后,谢小侯爷看了一阵,见那美人还不如身边的周琅好看,索性将桌面上的花枝捡了起来,抵在鬓间看着旁边坐着的周琅。  周琅倒是看的兴致勃勃,在他眼里,世上美人在皮在骨,有些女子姿容寻常,但媚骨天成,也是很值得赏玩的。  “哎。”谢萦怀叹气。  周琅这才注意到谢小侯爷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怎么了?”  谢小侯爷将手中的花枝丢回桌上,冷哼一声,“看了半天,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周琅正要开口,忽听一阵琵琶急弹。  谢小侯爷的视线也终于重新落会台上。  此时落英宴已经进行到了后半场,上来的美人不在只美于皮相,而开始美的各有姿态。  就好比现在上前的这个美人,抱着琵琶,穿着鹅黄的衣裳,一双杏眼儿明亮狡黠。这个美人美在灵动。  周琅一瞬就忘了要跟谢小侯爷说的话,视线只落在台中美人的身上。  谢小侯爷也就只多看了两眼,又低下头去摆弄酒杯了。  一曲琵琶奏完,美人张口,声音如出谷黄鹂,周琅拊掌称赞。  谢小侯爷这样的美人,见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看的实在无趣的时候,就打定主意明年的落英宴就不再来了。  周琅自然不知道,他看美人正看在兴头上呢。  越到最后,登场的美人就越是美丽,只是到了阅遍群芳的谢小侯爷这里,却还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惊艳的。等到落英宴的美人全部登场作罢,谢小侯爷都已经用筷子蘸着杯中的美酒在桌上做了一幅画作了,只是那画作转瞬就看不见了。  美人登台完,接下来如何赏玩才是重头戏。  一些来过落英宴的,已经将桌上的花枝捡了起来。  登台的美人列作一排,一齐走到众人面前。方才她们都下去换了轻薄的舞衣,如今一个个在桃花枝上挂着的灯笼的光的映照下翩翩起舞。  衣衫轻薄,香汗淋漓。  谢小侯爷见眼前光影晃动,抬头见周琅已经站了起来。  台下许多公子们都站了起来。  一支舞罢的美人们如蝴蝶一般散开,又在周琅身边聚拢。  落英宴顾名思义,满园美人如蝴蝶,而台下这些公子哥们手中的花枝,就是这些蝴蝶们栖息和斗艳的地方。  周琅手上有一枝花,却引来满园的蝴蝶。  “公子,你将手上的花给花蕊好不好?”左边一个香腮美肌的美人,方才的舞跳得太久,身上已经出了汗,而今贴在周琅身边,娇喘微微的模样撩人至极。  周琅捏着花的手被她捧起,贴在她胸口的丰盈上。  周琅应了一声‘好’,那叫花蕊的女人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一个女人又扯着周琅的手,贴在自己的鬓间。  “公子,你看这支花插在摇光鬓间,好不好看?”说话的女人有一头如墨的青丝,贴在手上,如同上好的丝绸一样。  周琅混在女人堆里,这个过来扯他的衣衫,那个过来解他的腰带,他醺然欲醉,“好看。”他说完一句好看,忽而又露出极其勾人的一笑,“只是这里的美人太多,我分不清哪个更好看。”  这样俊俏的公子,一笑勾魂摄魄。  衣裳被扯开,腰带散在地上,胸膛也袒露了大半。  七八个美人缠着周琅。  谢小侯爷见着觉得有趣,将贴着自己的两三个女人也推过去。这下缠着周琅的美人就更多了。  周琅亲了亲一个美人腮边的酒窝。  他不是柳下惠,虽然已经有了家室,但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  令狐柔,令狐柔——只要不让她知晓,不就好了?  周琅张开双臂,四五个美人钻到他的臂膀下。  周琅勾着一个美人的下巴,“来,今晚让我看看,你们谁最美。”  谢小侯爷坐在原地,看着周琅被七八个美人簇拥着往桃花林深处走去。  湖中岛上没有房子阁楼,毫不避讳的露天交媾都能被那些个文人解成以天为被地为席的风流。  谢小侯爷是荒唐过的,所以望着周围那些个人做的荒唐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谢小侯爷已经有了些醺醉。  桃花林里实在太吵了,谢小侯爷不愿意久待,往岸边走了走,吹了吹风,清醒一些的时候,忽然见到湖中心亮起了几点渔火,谢小侯爷以为是看错了——这落英宴当日,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谢小侯爷揉眼再看,那船的轮廓都已经清晰了。 6、周郎顾(6) 岸边有些权贵带来的奴才在守夜,只不过那些奴才也都喝了酒,倒在篝火旁醉的不省人事。有几个还清醒着的,棍棒还没拿起来,就被船上跳下来的官兵用刀逼着站到了道路两旁。  谢小侯爷站在远处,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还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  谢小侯爷侧着身子又往阴影里躲了一些。  那些持刀的官兵,下船之后纷纷点上火把,一时间河岸边亮若白昼。谢小侯爷一眼就见到了站在最前头的令狐柔。  令狐柔手上还抓着一个人,那人脸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凄惨的很,谢小侯爷分辨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人是周琅贴身的小厮。  令狐柔今日打扮又和往日不同,挽着发髻里斜插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穿一身八答晕春锦长衣,行动处若春水一般动人。只是她现在一手挽着长鞭,没入鬓角的黛眉间透着一股子戾气。  谢小侯爷心道了声糟了。  然而不等他动作,肩膀上忽然略略一沉,冷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小侯爷怎么躲在这里。”  谢萦怀心头一冷,而后按着手中的扇子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的男子比谢萦怀还要高上一些,身形高大好似蛮人一般,而他五官深刻利落,玉白的发冠将他那一头泼墨似的长发高高束起,额上一条嵌着红色宝石的黑色额带。和令狐柔有些相似的眼尾微微上挑,薄唇抿起的时候,显得十分威严与傲慢。  这人自然就是令狐柔的胞兄,令狐胤。  谢萦怀虽然心里看不惯他这么个武人,但是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同他打招呼,“哎呀,怎么这么巧——许久不见,令狐兄近日可好?”  令狐胤掀唇,嘴巴里吐出一个字,“好。”  随着这一声落地,令狐胤将搭在谢萦怀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令狐柔自然注意到了这边,只是她看了一眼,见是谢萦怀,只是皱了皱眉。  令狐胤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谢萦怀只得同他一道走了出来。  走近了,谢萦怀才见到周琅的小厮已经被两个官兵反剪着手臂压着跪在地上,令狐柔严声逼问了他几次周琅的下落,只是这小厮同他主子一样,受不得疼,吃不得苦,一路上被令狐柔抽了几鞭子,现在被吓得狠了,直接昏了过去。  令狐柔嘴上骂了句‘废物’,抬首看还有些被押解着的奴才,挨个儿问了过去。  令狐柔这样的手段,哪个敢不说?谢萦怀眼睁睁瞧着周琅被个不懂事的奴才给卖了。  谢萦怀心里直骂那奴才,连着令狐柔都被他分到乡野悍妇那一路去了。  令狐柔同谢萦怀虽然曾有过盟约,但如今婚约不作数,两人都是相见生厌,说是形同陌路都不为过。她也不问谢萦怀何以也在这里,一颗心只挂在周琅身上。  带路的奴才被几个官兵押解着,走在前面,令狐柔走在后面。  谢萦怀同令狐胤在一起,心里嘀咕:周琅啊周琅,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这娶来的夫人不好对付。你可莫要怪我。  这么一低头间,谢萦怀又见到了地上被打的半死的周琅的小厮,心里一抖,抬起脚来。  令狐胤睨了他一眼,“小侯爷是要去哪里?”  谢萦怀也是有些怕,按令狐柔的脾气,可不得活活将周琅给打死?他对着令狐胤道,“现在也是无事,岸边又是风大,不如你我也一起进去看看?”  令狐胤本来是无意和令狐柔一起去的,毕竟捉奸这样的丑事,交与她自己处理就好。但他心里也知道令狐柔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怕就怕闹出人命来,所以听谢萦怀如是说,迟疑再三,就和谢萦怀一同去了。  周琅全然不知大祸临头,他如今在那桃花林里风流快活的很,被解开的衣裳挂在桃枝上,地上就是簌簌落下的粉色花瓣儿,貌美的女子一个个腰肢柔软似灵蛇,左一个周公子,又一个周郎叫个不停。  以天为被,地为席,风流快活,哪管礼义廉耻今夕是何夕。  这个美人的头发香,入手丝绸一般柔顺,周琅从发尖儿亲过去,只亲到美人的红唇。  “哎呀,美人的嘴巴怎么也是甜的。”  美人痴痴笑个不停。  “公子也来尝尝摇光的唇是不是甜的。”  周琅应了一声‘好’,眼睛就被薄娟蒙住,然后一双唇递了过来,唇舌交缠,糜烂香艳不忍视。  “真甜。”  ……  令狐柔赶到之时,就见到周琅与几个女子纠缠的景象。  周琅身上只披着一件不知哪个女子身上的粉色薄纱,自胸口到腰腹,都是女子唇舌印上的斑斑红痕。  令狐柔见着这一幕,当即理智全无,大喝一声,“周琅!”  比令狐柔的声音更快的是她手上挽着的长鞭,因为还隔着几尺的缘故,长鞭没有伤到人,却将眼前的一棵成年男子两手相握才能堪堪抱住的桃树生生抽断。那些个陪着周琅快活的女子见着被一群官兵簇拥而来的令狐柔,一个个惊慌的不得了,捡起地上的衣裳去遮自己的胸口。  令狐柔往前走了几步,那些个女子见她有这样的武力,哪里敢久留,转身就四散进桃花林里了。  周琅还坐在地上,他今晚也喝了酒,刚才又纵情寻欢作乐,神智都不甚清醒。  因为眼睛被蒙着,他看不清近前,伸手捞了捞,“琳琅——本公子还没有尝尝你的嘴巴是什么味道……”  令狐柔见周琅神色痴惘,实在是气的很了,捏着周琅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扯下他眼前蒙着的薄娟,一字一顿,“你看看我是谁。”  周琅眼中还蕴着一层雾气,唇上又沾着水渍,笑着,有几分痴色。  他没听出令狐柔的声音。  令狐柔就捏着他的脖颈,等到他回过神来。  周琅迷迷糊糊的眼中终于凝聚出了令狐柔的模样,而后他那勾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被惊慌吞噬。  令狐柔冷笑一声,捏着他脖颈的手收紧,“醒了?”  周琅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令狐柔身后站着许多官兵,手上都拿着火把,避无可避。周琅慌的很了,声音都在发抖,“小柔——小柔,我们回去说——”他的衣服挂在令狐柔背后的桃枝上,他身上没有蔽体的衣物,被令狐柔捏着脖子抵在身后的桃树上,一身皮肤白的像是在发光。  “回去说?”令狐柔眼里结了冰,“你说回去探亲,却原来是在这里寻欢作乐。——你还想说什么?”  周琅抖的厉害,他不敢去挣令狐柔掐着他脖子的手,只能去扯还挂在身上的粉色薄纱,想要将自己的身体遮住一些。  “不是——你听我——”  “啪——”  长鞭挥舞间,在周琅面前的桃树枝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树上桃花簌簌的落。  周琅嘴唇发白。  令狐柔那一鞭本来是该抽在周琅身上的,但是她在最后生生忍了下来。但是周琅却直接被吓得噤声。  两人对峙了一会。  周琅还是有几分脸皮的,现在自己不着寸缕的被抓奸在床,还被许多人看着,已然觉得是颜面尽失,他言语中已带着几分央求,“小柔——你让我将衣裳穿上,然后我们回去好好说——好吗?”  令狐柔松开扼在周琅脖子上的手,周琅踉跄几步才站稳,令狐柔目光下移,自然看到了周琅胸口女人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那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是如此的刺眼。  周琅也不敢去捡衣服,他佝偻着腰,想用身上那件女子的薄纱将自己裹起来,又抬手去遮自己的脸。他怕令狐柔怕的要死,现在令狐柔手上捏着的鞭子一抬起,周琅就吓得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谢萦怀跟随着令狐胤而来,他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以为是令狐柔打了周琅,等他加快脚步赶到近前,才见周琅身上并无伤痕。  只是——  那些抓痕很吻痕,刺眼的很就是了。  令狐胤还未见过周琅,他一直随父驻守边陲,虽听父亲说过,令狐柔毁了与谢小侯爷的婚约,嫁予了一个无甚本事的书生。  他过来的时候,只见令狐柔面前跪坐着一个人,那人墨发披散在肩,身材颀长柔弱,一身皮肤白雪一般,只因为是侧着身子,又用手遮着脸,所以并看不清长相。  令狐胤以为是个女子,并且看令狐柔的架势,怕是和她夫郎通奸的女子。  但那女子真的是肤若凝脂,发如泼墨,垂首的模样,也是楚楚可怜的紧。  就是令狐胤这样铁石心肠的男子,见着这样的女子,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爱怜。  谢萦怀尚且还念着两人情谊,将桃枝上挂着的衣服取过来,走到周琅面前,掸开了给他披上。  周琅牙关发颤,披上衣服之后,瑟瑟抬起头,看见是谢萦怀,眼中几欲淌出热泪来。  谢小侯爷见过跋扈的周琅,见过骄纵的周琅,见过志得意满的周琅,见过对待女子多情又无情的周琅——偏生,他还未见过被吓得兔子一般瑟瑟发抖的周琅。  这个模样的周琅分外可爱一些,好似要往他怀里钻一般。  头发披散着,显得脸的轮廓柔和又可怜,眼中又有雾气,因为害怕眼睫低垂,可怜可爱的紧了。  谢小侯爷抓着周琅手腕的手不禁收紧了一些。  令狐柔还在气头上,见谢小侯爷和周琅并肩站着,又想到谢萦怀的为人,怕是这人将周琅带入这样的风月场所,思及此,令狐柔举鞭指着谢萦怀,“谢萦怀,你给我让开!”  谢萦怀皱了皱眉。这令狐柔怎么这生放肆无礼?  听到令狐柔的声音,周琅一下子没忍住,揪住谢萦怀的衣袖,声音细细弱弱的,抖的厉害,“求小侯爷救救我。”  谢萦怀低头看到周琅桃花花瓣儿一样的嘴唇,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眸,和微微蹙起而显得分外动人的黛眉,心里软成了一腔春水。  “我定然会护你。”谢小侯爷安抚似的覆上了周琅花苞儿样的五指。  哎呀,这周琅这副模样,怎么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谢小侯爷捏了捏周琅的五指,比女子的还要纤细一些。  周琅现在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哪里察觉的到谢小侯爷此时不轨的心思。  令狐胤也皱眉,等那楚楚动人的女子被谢萦怀扶着站起来,他才看出这是一个男子。只是这男子的模样,却也太柔弱一些了吧。 7、周郎顾(7) 令狐柔待周琅还会手下留情,对谢萦怀却不会,当即长鞭劈面而来,直取谢萦怀那张俊俏的脸。  周琅是真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听到那破空之声,吓得只知伸出双臂去挡,谢萦怀抬手抱住他的双肩,轻巧的往后一翻,躲开那长鞭。  “谢萦怀,你让是不让?!”一击落空,令狐柔一手持鞭,一手挽着鞭尾,艳丽的眉锋锐的好似刀刃。  谢萦怀敛下轻慢的神色,“倘若本侯爷说不让,你还要对本侯爷动手不成?”  令狐柔哼笑一声,而后神色倏冷,甩出一鞭来。  谢萦怀正了神色,袖中的玉骨扇被他捏在手中,灌注的内力而变得坚硬仿佛金石,挡住那带着十分力道的长鞭,而后手上动作变幻几下,才将那力道卸去。  令狐柔不依不饶,又是几鞭抽过来。  谢萦怀被纠缠的烦了,他学的武艺都精妙的很,但也抵不上令狐柔蛮力的消耗。更何况他还要兼顾身边半点武力都没有的周琅,打了一会,就落到了下风。  周琅身上的衣服是披着的,两人这样一番颤抖,衣裳都散开,周琅又抖的厉害,胸臂都袒露出大半。  谢萦怀顾着他就已经有些分神了,而这周琅还几次往他身后钻,闹得谢小侯爷分神的厉害,又过了十几招,谢小侯爷手上的玉骨扇都被缴了。按理说,令狐柔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对他如何才是,却没想令狐柔现在俨然已是急火攻心,也不论这谢萦怀的身份,缴了他的扇子之后,鞭尾又在谢小侯爷的手肘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  谢小侯爷吃痛,向来都是温润可亲的脸上也露出凶狠的神色。  令狐胤见事态发展至此,方才走上来,扯住令狐柔的手腕。  令狐柔眼睛发红,见有人拦她,正要动怒,没想到扭头看见是冷面的令狐胤,“哥!”  “够了。”令狐胤手上用了力,令狐柔手中紧攥的鞭子掉到了地上,“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令狐柔咬牙。  “还不快跟谢小侯爷赔罪。”令狐胤道。  令狐柔不是不识大体的女子,她对兄长向来尊敬的很,现在即使心中有百般愤郁,也只能低头向谢萦怀赔罪。  令狐胤也告罪,“方才胞妹失手伤了小侯爷,小侯爷莫怪。”  “我自然不会同妇人一般见识。”谢萦怀扶着刺痛的手臂,心里冷笑。这令狐胤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了,现在跳出来打圆场,当他是个傻子吗?“只是你这妹妹脾气好生的大,半点都不把我邕宁侯府放在眼里。”  “是我管教不当,今日回去之后,我定然严加管教。”令狐胤长相似番邦人,为人处世却和谢萦怀有几分相似。  令狐胤已经说了这样一番话,他若是这时候再追究的话,就显得太小肚鸡肠了一些。还没等谢小侯爷心里编排出个怪罪的说辞,就又听令狐胤道。  “只是今日之事也是我令狐府上的家事,还望小侯爷不要再插手才是。”  谢小侯爷装作无所知的模样,“家事?什么家事?”  “小侯爷可以自己问一问身后的人。”令狐胤的视线落到躲在谢萦怀身后的周琅身上,周琅知道事情关乎自己,抖的愈发厉害。  身后的周琅抓住谢小侯爷的手臂。  令狐胤到现在都没瞧见周琅的长相,影影绰绰只看到谢萦怀身后那道白影。  周琅不认识令狐胤,见谢小侯爷拦着令狐柔,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抓着谢小侯爷的手臂不肯撒手。  “若小侯爷执意要插手,只怕——”令狐胤顿了一下,四周赶来的家仆纷纷拔刀。  谢小侯爷一下变了脸色,“令狐胤!你——”  令狐胤言语里已带了几分威压,“我府上的家事,还望小侯爷不要插手。”  谢小侯爷心里骂了令狐胤千万回,但他现在确实是被胁迫着。邕宁侯比令狐胤那老子的官衔大的多,但偏偏那令狐胤从来不去论就这个,有理有据的做着蛮横的事,谢小侯爷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谢小侯爷见令狐胤这副铁了心要阻拦的模样,就知道今日是保不下来周琅了,只是——  谢小侯爷实在狠不下心将周琅给推出去。看令狐柔方才的模样,只怕周琅今日跟她回去,得生生被剐下一层皮来。  令狐柔见到谢萦怀这副动摇的模样,就要上前去拽他身后的周琅。  令狐胤睨了她一眼,令狐柔就不动了。  “长青,长月。将人带过来。”令狐胤吩咐左右。  长青长月两个,都是二十几岁的武将,跟的令狐胤时间久了,就被令狐胤调到身边伺候了。  现在两个人听到令狐胤吩咐,走过去,一左一右的去抓周琅的胳膊。  天色昏暗,周琅眼睛又闭的久了,等到胳膊被人抓住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再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谢小侯爷就看着周琅被人拖走,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令狐胤拦住又想上前的令狐柔,“回去说。”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离去,桃花林里还藏着许多个寻欢作乐的男子,被这么多官兵打扮的人一吓,多是没了什么兴致。  那边周琅闹得厉害,左边那个叫长青的男子觉着烦了,用衣服将他一裹,扛到了肩上。  等到赶回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得了吩咐说要给大公子接风洗尘的管家都已经准备休息了,忽的又见到大公子和二小姐一起回来,又急急忙忙的将才睡下的仆人叫醒,去准备热饭热菜。令狐胤确实是舟车劳顿了,他从边疆赶回来,又随着自家的妹子折腾了这么一场,已经是有些疲乏了。叫长青将带回来的人给令狐柔送过去,自己就去沐浴更衣了。  长青扛着周琅,起先周琅还会挣扎两下,到后来实在是因为这个姿势太难受了,挂在长青身上,意识都有些模糊。  长青按令狐胤说的,将周琅送到令狐柔房里去,等到了令狐柔房里,将肩膀上扛的人丢到床上。  周琅脑子充血的厉害,被丢到床上,哀哀的叫了一声。  长青本来是要扭头就走了,听到这么一声,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周琅是真真漂亮的少年郎,长身玉立,凤眼朱唇,现在倒在床上,墨发掩面,长睫盈泪,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长青跟着令狐胤,在边疆许多年了,平日里连个女人都见不到的,现在见了周琅这么漂亮的公子,不免看呆了杵在原地。  周琅头疼的实在厉害,又被长青扛了一路,胃抵在长青的肩膀上,难受的他脸色苍白。现在被这么扔到柔软的床上,也是缓了许久才堪堪坐了起来。  他这么一起来,满头的青丝从肩上滑到背上,眼睛里迷迷蒙蒙的雾气——  长青凑过去扶他的肩,周琅看到面前突然凑来一张人脸,吓得缩着脚往后又挪了一些。  长青长得不算丑,二十多岁的年纪,粗眉明目,也自有一种年少的英气。  “你要干什么?!”周琅瞪着长青。  长青也有些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凑上去了,现在被周琅质问,一时说不出话,“我……”  “出去!”周琅本来是讲体面的人,就是刚刚被令狐柔吓得像个鹌鹑,现在在外人面前姿态还是要端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衣衫不整。  长青没动。  “出去!”周琅将手旁的腰带攥成团丢过去。  长青没有躲,被砸了一下,眉头也不皱。周琅转过头就要去找其他的东西,长青这才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没旁人了,周琅才松了一口气。  长青将周琅送过去,理应是要离开的,但他走了一半,又折返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门是半掩上的,长青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明明是将门关上了的。等他走近了,听到一道女声,才知道是二小姐过来了。  长青凑过去,见那个漂亮的公子跪在地上,二小姐手上拿着红绫—— 8、周郎顾(8) 令狐胤方才沐浴完毕,更衣的时候,长青突然闯了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令狐胤系着腰带的动作一顿,而后眉头一皱,道了声‘胡闹’,就跟着长青一同出去了。  离破晓还有一阵子,令狐柔的院子里却还是灯火煌煌。  院子里的奴仆都被赶了出来,一个个贴着墙根站着。  令狐胤走过去,“大晚上的不去屋子里伺候,都站在外面作甚?”  那些个奴仆纷纷跪下来,说是被二小姐赶出来的。  令狐胤看了长青一眼,举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倒是寻常的很,令狐胤走到门口,抬手正欲叩门的时候,忽听屋子里传来一阵啜泣。  细细弱弱的。  那啜泣的声音很快又被掐断。  “柔儿,你饶了我吧……”  令狐胤忽然又听到这么一句,他在门口迟迟不进去,长青却是急得不得了的模样。  “饶了你?”令狐柔的声音忽然拔高,她声音本来清朗动人,但在此时却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总要去同外面那些女子鬼混?”  “柔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好似是痛极了,尾音是一声痛呼。  “你上次不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短促的哭腔又被掐断。  “柔儿——别——别”  ……  这样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就实在是有些煽情了。  饶是令狐胤听了一阵,都觉得有些脸热。  一旁的长青还在催促他,“将军——”  令狐胤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面前的门板上突然烙上了一个人影,门把被摇晃的直响,里面好像是有个人极力的想要逃出来。  令狐胤这才感觉出几分古怪来。  趴在门板上的人被拽了回去,烛火中一切又归于平静。但是那仿佛什么东西剧烈晃动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停歇下来。  令狐胤和长青对视一眼,长青上前一步,叩了叩门,“二小姐?”  令狐柔的回应过了好一阵才响起,仿佛是用了许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声音,“谁?”  “在下长青。”  又是一阵沉默。  令狐柔总算是没有忘记令狐胤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有事?”  “将军让我给你送了些糕点过来。”长青不是木讷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令狐胤调到自己的身边。  令狐柔言语中已经显出几分不耐烦,“你放在外面就可以了。”  “将军嘱咐一定要送到二小姐手上。”  令狐柔对自己兄长身边的人,还是有几分客气的,只迟疑了一会,就过来开了门。  门口,令狐胤抬起头来。  “哥——”令狐柔下意识的想要关门,长青却已经挤进门来。  令狐柔衣服穿得齐整,只是发髻有些乱,额上还有些汗渍,脖颈处微微泛红。  “急着关门做什么?我们两兄妹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令狐胤也跟着走了进来。  进了屋子里,才闻到屋子里那种馥郁的芬芳。  令狐胤记得,令狐柔从来是不喜欢太过浓郁的香味。  令狐柔给令狐胤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冷了,令狐胤抿了一口,意料之外的清新淡雅。  “你给我找的那个妹夫呢。”令狐胤将茶杯放了下来。  “他已经睡下了。”令狐柔道。  令狐胤哪里不知道令狐柔的脾气,跟些男人混久了,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子霸道凶狠的劲儿。  “叩——叩——”  垂下纱幔的床边响起了短促的,好像是敲击着什么的声音。  看到令狐胤的视线落在床上,令狐柔神色一紧,“哥,这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和周郎,也要歇息了。”  听了这逐客令,令狐胤站起来,却不往门外走,而是往床边走去。  “哥——”令狐柔低呼一声,想要拦他。  令狐胤只看了她一眼,令狐柔就不敢阻拦了。  她打小就敬畏自己的兄长。  令狐胤走到床边,撩开床边垂着的,喜房里还未撤下的大红色刺绣纱幔——  一双盈满眼泪的眼睛望了过来。  他将这人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他的脸,现在看见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令狐胤知道令狐柔嫁了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哪怕他流连烟花柳巷,外人提起他的时候,也是褒奖居多。  这么个俊秀的少年郎,被艳艳的红绫缚住手脚,绑在床头,他的嘴巴里被塞着一团手帕,被口涎浸湿了,以至于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  额头上的红痕,大概是因为刚刚撞在床板上了。  周琅现在也端不出什么姿态来了,令狐柔将他绑在这里,求救无门的滋味实在是绝望的很。  令狐胤意味深长的看了令狐柔一眼,而后将周琅口中的丝帕扯了出来。  周琅方才被令狐柔捏着嘴巴将丝帕塞进嘴里,因为挣扎太过,都刺到了喉咙,现在被扯出来,他拼命的喘气,伏在床榻上拼命的咳嗽。生理的眼泪流了满脸。  “救命——救救我——”  看着周琅满脸眼泪的狼狈像,令狐胤居然觉得并不是很难看。  “舒仪。”令狐胤叫令狐柔的小名。  令狐柔面色生硬。  “他是你的夫君,你将他捆在这里,算什么?”令狐胤也没想到令狐柔会动用私刑。  令狐柔别过头,“是他自己不知廉耻,四处勾引旁人。”  令狐胤没想到令狐柔会说出这么一句。他也是男子,天下男子都惯于猎色,人性若此。现在三妻四妾的男儿何其多,令狐柔身份高于男方,所以才能逼着男子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你也不该对自己的夫君如此。”  “哥,我自己的家事,你也还要管吗?”令狐柔争辩,“他既然娶了我,便不能同其他女子在一起——连看也不许!”  令狐胤摇头,对长青说,“将他送到自己房里去。”而后他又瞥了令狐柔一眼,“我今天回来,已经是陪着你胡闹了一场了——他虽没有什么身份,但既然入赘我将军府,出去就是我将军府的颜面。你不要将军府的颜面,我还要。”  令狐柔被斥责了几句,牙关咬得紧紧的。  那边的长青已经将床上的周琅抱了起来。周琅身上都是伤,都是用荆条抽的,没有伤皮肤,轻轻一碰却又疼痒到骨子里去——长青摸到他皮肤发烫,低头只看见周琅红热的面颊,那热度好似一瞬烫到了他心里。  长青抱着周琅回到了他的住处,因为周琅自入赘了将军府以来,都是住在令狐柔的闺房里,自己的住处却没怎么上心过,只有一个洒扫的奴才,这么晚了也早已睡下了。长青将他抱到床上,将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掀开。  周琅的手脚还被红绫缠缚着。  他脸上烫的厉害,自己却没有发觉。  长青弯下腰,先去解周琅绑在背后的双手,不小心碰到了周琅的腰窝,周琅闷闷哼了一声,长青就不敢动了。  周琅的脸埋在被子里,绸缎样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的手臂被绑的太久,已经有些麻了,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去求长青替他解开——长青实在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也不懂周公子现在百转千回的心思,手上动作只一顿,道了声‘得罪’,就双手捏住红绫,用了蛮力生生将那红绫扯断。  周琅手脚能动的,也一时坐不起来,长青去解他脚腕上的红绫,周琅全身不着寸缕,长青的手刚一碰上去,周琅就踢了他一脚。  周琅的脚也生的白玉一样,被红绫缠着,愈发柔弱动人。  “你出去,我自己解。”因为脸埋在被子里,说话都有些瓮。  长青这一次没有听他的,周琅踢了他几脚,他一只手抓住周琅的脚,抬起来,将那捆了好几道的红绫扯下来。  周公子实在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身上的束缚一去,撑着胳膊拿瓷枕砸长青,“滚出去——”  长青还是当听不见。  这细胳膊细腿的周公子,连个没牙的老虎都算不上,顶多算只小奶猫。  他不听周琅如何如何,将红绫解开之后,又给周琅盖了被子,才出去了。  长青一出去,周琅就掀开被子,哆嗦着双腿站了起来——他连腿都不敢合拢,荆条在他大腿内侧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迹。  他实在是不想动,但是他胸口疼的厉害。  他胸口本来有颗红痣,令狐柔那个疯婆子就非当是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生生的用荆条将那地方抽的肿胀起来。  周琅强撑着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水。  茶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了,早就冰凉了。周琅捡了块丝巾,沾上茶水,敷在那红肿的地方,过了许久,那一处才没有那么刺疼了。  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周公子才是真正的知道了悔不当初的滋味。 9、周郎顾(9) 周公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病的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叫令狐柔知道了,自己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熬。  伺候他的奴才是个腿脚不太好的老仆,洒扫房屋还好,伺候人这一类的精细活却做不来。周公子从前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伶俐人,这老仆愚钝不说,年纪又大了,周公子心里尚且还有几分尊老,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让老人家伺候。  可他如今一身的伤,衣服都穿不齐整,厨房里的膳食端到屋子里来,他才能可怜兮兮的扒拉两口。  周公子回想自己从前的快活日子,又思及当下凄惨模样,可真真是悲从中来。一碗鱼翅羹吃了半个时辰,每每举著,叹息一声又放下。就这么反反复复了几回,好好一碗鱼翅羹都冷的难以入口。  而那令狐柔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到傍晚的时候,就派了仆人过来让周琅过去前厅用膳。  周琅衣裳都不敢穿,身上都是伤,就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碰一碰皮肤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但是令狐柔那边,他又不敢推脱,咬着牙换好了衣裳,跟着仆人前去赴约。  前厅里,令狐胤和令狐柔相对而坐,两人还未动筷,想来是在等他。  周琅就是不认识令狐胤,现在见到他坐的位置,也是该猜测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令狐胤实在和他没有什么干系,他只瞥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令狐柔脸色有些冷,见到周琅过来,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  周琅原本就怕极了令狐柔,昨夜又被这令狐柔那样对待,可不被盯的汗如雨下。  “既然来了,就坐下吃饭吧。”令狐胤也见到了周琅这副模样,穿着宽袍大袖的俊秀青年,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模样实在是惹得人心怜。  令狐胤都这么说了,令狐柔又怎么会有二话,她语气生冷,“坐。”  周琅可不敢坐在令狐柔身边,但是面前只有令狐胤和令狐柔中间摆着一张凳子,他硬着头皮坐下去。  落座的那一瞬,扯到了伤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令狐柔也不是第一回同周琅用膳,从前两人锦瑟和鸣的时候,周琅亲自为她布菜,但如今这个场景,就是让周琅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令狐柔。  周琅手背上都还有许多红痕,他为了不碰到伤处,穿的宽袖的衣裳,但也因为袖口太宽,手一抬,那红痕遍布的胳膊就露了出来,令狐胤就是没有那个心思,也不小心瞥到了好几眼。  令狐柔的气还没有消,周琅抬手去夹菜的时候,她就故意去夹他要夹的菜,几次之后,周琅只能悻悻收回手。  “怎么不动筷,是饭菜不合胃口?”令狐柔还故意这么刺他。  周琅哄其他女子,蜜语甜言信手拈来,但这令狐柔又和其他女子不同,搞得他如坐针毡,他只能低头回到,“可能是吹了风,没什么胃口。”  令狐柔嗤笑一声,周琅的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令狐柔站起身,将袖子挽起来,举着筷子将隔得很远的一道菜夹到周琅碗里,“夫君昨日确实辛苦,该吃些东西补补。”  周琅看到令狐柔夹进碗里的鹿鞭,额上开始冒冷汗了。  令狐柔看到他不动筷,开口催促一句,“吃啊。”那一声,隐隐已有威胁的意味。  周琅瑟瑟的举筷,筷子点着瓷盘。  “既然吹了风,就少沾些荤腥。”令狐胤抬眼说道。  令狐柔没想到令狐胤会回护周琅,当即脸色就阴郁了几分。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碗换到一边,然后吩咐身后的长青新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用膳已经用了一半,周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日是已经无事了,没想到身边的令狐柔忽然道,“今日这一顿饭,是为我哥接风洗尘摆的——我与我哥自小不分彼此,所以不讲那些虚礼,夫君就不一样了。无酒哪里称得上是接风洗尘?”  周琅知道令狐柔是故意为难他,但他有错在先,再大的刁难他也得担着。  “夫人教训的是,倒是我失礼了。”周琅勉强一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既然是你的兄长,那我自然也要叫一声哥哥。”  令狐胤看了他一眼,见这柔柔弱弱的公子站起来,却也是身姿清越,玉树临风。  “拿酒来!”令狐柔道。  伺候的仆人即刻捧了两坛陈酒过来。  令狐柔拿了搪瓷大碗,倒了两大碗。  周琅看着那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喝酒,从来都是用的娇小别致的白玉杯,这么一大碗摆在他面前,叫他心里陡然发憷。  令狐胤在军营里厮混过,这搪瓷大碗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他看了一眼周琅为难的神色,心里笑了两声。他面上虽然护着周琅,但令狐柔始终是他妹妹,妹妹嫁的夫郎四处寻欢作乐,也是该好好教训一二。于是令狐胤端着碗站了起来。  令狐胤要比周琅高许多,一站起来,周琅就吓了一跳——这令狐家的大公子,怎么和胡人一般高大?  “周公子。”令狐胤望着面前俊秀的男子,“你既娶了我那任性的妹妹,以后凡事可就要多担待一些了。”  “哥哥生疏了。”周琅自下而上的望过来,点星一般的明眸,叫令狐胤都看的微怔。掩饰性的,令狐胤举起搪瓷的大碗,一饮而尽。  周琅见令狐胤一碗饮尽,知道已无退路,闭眼灌了一大口。  值得一提的是,令狐家是武将世家,家里的酒,大多是御赐的烈酒,就是有些是酒庄里贡的,也是一等一的陈酒,烈酒。令狐胤在边疆饮酒已经习惯了,所以才能做到一饮而尽。周琅平日里最多喝喝清酒花酿,这么鲁莽的一口,从喉咙一直灼到胃部。  令狐胤放下碗,就见到周琅红艳艳的嘴唇和水波潋滟的明眸。  令狐柔又替两人满上,“我成亲也不见哥哥回来,这一杯罚酒你们就一并喝了吧。”  令狐胤听了令狐柔的话,摇头笑了一声,他自小与令狐柔不亲,也不是不亲,只是令狐柔从小就怕他,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关系愈远,但血缘始终还在,“这一杯罚酒我是该喝。”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周琅已经见识了这酒有多烈酒,举杯迟疑了一阵,才咬牙喝下。  他这一回喝的就没有头一回那么鲁莽了,第一口喝了一半,放下来缓了一会儿,才又举杯饮尽。  令狐胤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兴味。  周琅喝完第二大碗,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扶着桌子才稳住自己。  “周公子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令狐胤喝了这两碗,方才是来了些精神,振奋了一些。  周琅的脖颈泛红,不是酒鬼的那种让人生厌的深红,而是一种三月雨沾春衫,欲语还休的薄红。胭脂一般淡,胭脂一般浓艳。  周琅还未说话,令狐柔又满上了两杯。  “接风洗尘,不是就应该不醉不归么?”  令狐胤也存了捉弄的心思,所以并不劝阻,“前两杯都是我先喝的,这一次就让给周公子好了。”  周琅喝了两大碗酒,等到全身的皮肤烧的发烫,那些被鞭笞出来的痕迹痒痛交织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令狐柔是存着什么心思,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又勉力喝下第三碗。  脖子上的红烧到了脸颊,红的烫人。  眼睛里的雾气更重了一些。  周琅本来是那种很清俊秀雅的长相,男女见到都会赞一声公子如玉,只是这玉喝醉了,变成了一滩水,水里混合着女子的胭脂水粉——眼波是水,吞吐的气息是水。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呼出的气息里是酒香和熏人……好似是脂粉一样的香气。  令狐胤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喉咙有些干,于是他也喝下了第三碗酒。  周琅身上的衣服本来穿的紧实,现如今酒气上头,全身烫的厉害,那些灼人的温度,催化的伤口又疼又麻又痒。  令狐柔咬牙要去倒第四杯酒。  她就要他疼——  周琅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他喝酒向来都是浅尝即止,今日喝了这么多烈酒,他见到令狐柔倒了第四杯,但他知道自己是喝不下第四杯了的。  令狐柔的手腕上覆上了一只手。  令狐柔抬起头,见到周琅冲她一笑——  这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眼里的水气都要扑簌簌的掉下来,露出那双睡着星辰的眼来。  “柔儿,我真的喝不下了。”周琅这么对她说。  可怜兮兮的,又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讨好意味。  令狐柔那咬牙切齿的恨意顷刻间溃不成军。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做了错事,却还是可以一脸无辜向你求饶。好似根本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令狐柔忍不住抬手扶住他的双肩。  令狐胤看着令狐柔将酒壶推开,而后对他说,“哥,周郎他喝醉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改日我还你一桌接风宴。”虽然是对着他在说,但是满心满眼里只有周琅一个人。  令狐胤摆摆手。  令狐柔牵着周琅的手往外走,出了门,周琅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令狐柔一惊,错步向前,两人一下相拥在一起。  令狐柔原本是要推开周琅的,没想到周琅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胃里好疼,身上也好疼。”  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三分醉意。  令狐柔又生气又心疼,最后只咬着牙说,“谁让你要惹我生气。”  “柔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过来许久之后,令狐柔才带着几分鼻音的哼了一声。  周琅此刻当然没有醉,他借着醉意才敢靠着令狐柔这么哄她的。现在终于哄的她给了这么一个承诺,只觉得从昨日就战战兢兢的心勉强吞回到了肚子里。  “嘶——”  这一声是因为令狐柔一口咬在了周琅的脖颈上,周琅发出的痛呼。  “你若再敢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我就——弄坏你。” 10、周郎顾(10) 周琅喝了酒,醉到今日午后才醒,他扶额从床上坐起来,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明晃晃的。  “平伯。”周琅头疼的实在厉害,他只记得自己昨日被令狐柔扶进房里,之后就不省人事,现在他醒了,只觉自己通身的酒气难闻的很,开口叫那老仆进来伺候他洗漱。  面前的门被推开,周琅扶着额,他以为是伺候的老仆进来了,没想到地上那影子却由一道变成了几道。  周琅心里一惊,抬头便看到四个相貌周正的青年垂首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的是府上护院的衣裳,“你们是谁,怎么来我的房里?”  “回周公子的话,奴才们是小姐派来的,往后伺候您的日常起居。”几个奴才齐声回道。  周琅皱眉,“伺候?不必你们伺候。”他又看了一眼几人的装束,眉头蹙的更紧,“看你们的装束,不是内院的人吧。”  “奴才们原是外院的家丁。”几个奴才据实回答。  周琅笑了声,但神情里半分笑意都没有,“你们既然是家丁,那怎么能过来伺候我?”  “奴才们不知,但听小姐安排。”  周琅披上外衣站了起来,“你们回去吧,我院子里不缺奴才。”  四人无一人动。  “你们还有什么事?”  几个家丁自然是听命令狐柔的,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叮嘱过,怎么会依周琅的话离开,“周公子,我们只听小姐的差遣。”  周琅有些动怒,走近几步,“你们既是派来伺候我的,那么我也是你们的主子——主子说话你们胆敢不听?”  周公子方才宿醉醒来,衣裳都没有穿齐整,腰带也没有系上,衬的他芝兰玉树一样的衣裳现在有些空荡荡的,他又未曾洗漱,鬓发微乱,现在动怒的模样,就跟个美娇娘在同情郎置气一般。  几个家丁在外院,来的时候也听小姐嘱咐的规矩,头都不敢抬一个,只有为首的那个抬头看了一眼走到面前来的周琅,只是这人,又哪里见过这样的艳色,一时间也避开目光不敢看这衣衫不整的周公子。  周琅见这四人还低头站在那里,一时气恼万分,“你们!”  “奴才们只是听命行事。”  周琅同这些人讲不通礼数,便没了办法,他又不敢去找令狐柔,便只是负气的甩了袖袍,自己转身拉下了床前的纱幔。  周琅坐在铜镜前,门口的四人却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要更衣了,你们还不快出去!”  四人对视一眼,道了声‘奴才告退’,才终于退了出去。  坐在铜镜前的周琅忿忿的将手上的玉梳掷在桌上,这令狐柔,到底又要如何?  周琅还不知道,令狐柔不要要如何,是已经如何。令狐柔今日已经将府上伺候的,只要是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婢子统统送出府去,只留下后厨几个粗使的老嬷。周琅原来身边还有两个姿色平平,但手脚麻利的贴身婢子,令狐柔也不与周琅商议,一并从府里赶出去了。  但身边没有人伺候不行,令狐柔就亲自挑了这些家丁护院,提拔成内仆,送去了周琅院子里。  周琅还不知道自己身边最后两个体贴解意的两个丑丫鬟都要被送走了。  令狐柔挑来的几个男子,相貌都算是周正,毕竟将军府这样的身份,家仆相貌怎可不端正,只是这些个家丁护院平日里都是和棍棒为伍,突然被调去内院做伺候人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勉强了。令狐柔却不管,将人挑选出来之后,又反复敲打了几句,才给周琅送过来。这情周琅是真的领不了,从前添香共枕的红袖国色天香,娶了令狐柔,入目皆是姿色平平,但也还算温柔解意,现在连温柔解意的丑丫鬟都要没了!  周琅是被从头到脚伺候的精细人,现在身边再没有手巧的女子,他便连个发髻都梳不好,玉梳齿细,遇到稍稍打结的头发就拽的头皮生疼,从前伺候他的婢子哪个不是千万般的温柔,一点痛一点累都不让他受的,现在他一个人,半个时辰了头发都没梳好,反而还拽了许多头发下来,周琅实在梳的心烦意乱的,就将门口候着的奴才叫进来了一个。  被叫进来的奴才叫阿七,从前是家丁,再往前推一些,还是从过军跟令狐胤一起平过寇的。人是四人里长得最斯文的一个,方才周琅喊人进来的时候,他就被另外三人推了进来。  本来他们四个都是武夫,大字不识一个的,现在小姐让他们到内院来干伺候人的差事,实在是勉强了……  更何况,他们伺候的这个人,看起来还有些不太好相与。  阿七进了房里,就不敢抬头了,就是面前隔着一道帘子,他也不敢往里面看。  “你进来。”周琅听到门吱呀了一声,就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只是那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七低着头走到了床幔里。  周琅只着一身雪白的单衣,外面的罩袍挂在屏风上,他坐在铜镜前,披着头发。  周琅转过头看了一眼,见那人还低着头,进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了东西,“你低着头做什么?”  低着头,自然是因为来的时候小姐嘱咐过,要少看这位姑爷。  “抬起头来。”  阿七抬起头,才望见面前这道声音的主人。周琅长得好看,披着头发的模样更是动人,阿七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怔住了。  周琅看着他直皱眉,他只感觉面前这个奴才蠢钝的和块木头一样,说什么才做什么。  阿七察觉到周琅的不满,一怔之后就慌乱的低下头去。  周琅将桌子上的玉梳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阿七没敢去接。  “拿着啊!”  阿七这才伸手将梳子接了过来。  “替我梳发。”周琅将梳子递给阿七之后,就心安理得的转过头去了。  阿七拿了玉梳,又迟疑了好一阵,才开始替周琅梳发。  因为是伺候人,阿七的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周琅被人伺候着,心里舒坦些了,就开始想着如何去哄令狐柔。  阿七站在身后,看着面前坐着的人双肩单薄,入手的发丝柔滑似绸,也有些神思不属。一下手上的力道没有控制住,扯痛了周琅。  周琅痛叫了声。  阿七拿着玉梳,也不告罪,就这么站着。  周琅转头瞪他,“你知不知道轻重?”  “我……我轻一些。”阿七被周琅瞪了一眼,又连忙错开目光去。他礼数实在是没有内院的人周全,说着又忘了自称。  周琅计较的也不在这上面,只因人是令狐柔送来的,心里总有些芥蒂。  等阿七将周琅的头发束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好在现下无事,周琅又在想事情,所以并没有找阿七麻烦。头发束好了,就让阿七退下了。  阿七傻愣愣的退了出去。  等到阿七出去了,另外三人问起他,阿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今天的时间,好似过的太快了一些……  半盏茶的功夫,周琅换好衣裳出来了,四人站在门前,俱是齐齐垂首。只是阿七却抬头悄悄的觑了周琅一眼。  换好了衣服的周琅端的是风姿斐然,只是他对着四个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四人也齐齐的往前走了几步。  周琅转过身望着四人,“你们不必跟着我。”  “小姐让我们侍奉周公子左右。”  周琅方才已经见识到四人是何等尽职尽责,如今也不多费口舌,哼了一声,转身加快了脚步。  四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是步履生风,周琅见甩不掉他们,就也慢了下来。  五人追追走走,竟来到了花园里,原些时候,周琅最喜欢来这里了,将军府里许多貌美的婢子都在这边伺候,只是现在他走遍了偌大的将军府,别说貌美的,迎面就是连个丫鬟婢子都见不到。  现在已是下午光景,花园里依然静的出奇。  周琅抬眼见一棵垂丝海棠,抬手摘了一束,花瓣娇嫩鲜妍,周琅把玩一阵就随手丢给身后的人了。  又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了一个深蓝衣袍的男子。  等到那人走近了,周琅拧眉。  “周公子。”那人先开口打招呼。正是令狐胤的手下长青。  周琅只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长青等他走过去了,还回头望了他一眼。  周琅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到了令狐胤。令狐胤在凉亭里,身旁站着一人,两人似乎是在交谈的模样。  周琅有意避让,不想令狐胤见到他之后,叫了一声,“周公子。”  周琅还是讲求礼数的,更何况他这个小舅子还是不凡的人物,听到令狐胤那一声,也只得走过去。  那四人现在自然不敢跟进来,就在凉亭外站定。  令狐胤还有些好奇,不知这外院打扮的人,如何是跟着周琅过来的,于是他还特意问了一声,“周公子,这四个外院的家丁,怎么同你在一起?”  周琅自己也想问,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需得脸上摆出一副家事兴和的模样,“这四位是柔儿派过来照拂我的,说是我院中少些伺候的奴仆。”  令狐胤心下了然。  但他身边的人,却不懂这令狐家的隐秘,横插出来道了句,“我看这些奴才做家丁打扮,怎么做得来伺候人这样的细活。”  周琅这才看令狐胤身边的人。  这人通身气质都十分尊贵,只一件简简单单的墨色绸衣,腰间系一块古朴的玉佩流苏坠,眼狭而黑,唇却生的很薄,和谢萦怀似笑非笑的薄唇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人要比谢萦怀更不好接近一些。  周琅虽然是个玩乐的主,但是眼力劲儿一等一的好,他这位小舅子身份不凡,能和他在一起交谈的人,不消说,也定是一方人物。只是这人说的话,叫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候令狐胤就顺势接过了话头,“周公子不擅武艺,调了这些家丁过来,约莫只是看护院子洒扫房屋。”  周琅也希望是这样,但按这四人举动,令狐柔意图明显没有那么体己。  那人听令狐胤如此解释,便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周公子昨日醉酒,今日可有好些?”令狐胤又问。  “劳哥哥关心,已经不妨事了。”周琅敛眉,又知礼仪,外人看来实在是通透温润的君子。  令狐胤点头,“那就好。”  那人又在一旁开口,“令狐兄,你何时还有个弟弟了?”  令狐胤笑答,“这位是胞妹夫婿,亲近些就叫我一声哥哥。”  “令狐柔的夫婿么。”念到令狐柔的名字,那人已经带了几分笑意。  周琅在心里又叹了一声。自己家财万贯,又有谢小侯爷荫庇,却怎么要来这高门大院里伏低做小呢?  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根手指,那手指挑起周琅的下巴。  那轻浮的动作是从前周琅最爱用来调戏知己红颜的,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么个情景里被人挑起下巴来,一时愣着没有反应。  “她倒是选了个好夫婿。”挑起他下巴的人望着他笑,寡淡的眼也染了几分切实的笑意,“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11、周郎顾(11)【已修改】 “你!”  “南凤兄!”  周琅和令狐胤的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周琅声音里已带几分怒意。  挑着周琅下颌的手指微抬,将周琅一张俊秀的面庞抬的更高一些。  周琅原以为这人与令狐胤交好,也应该是好教养的世家弟子,此时被令狐胤开口喝止,该是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及时道歉才是。没想到这人轻薄之举更甚。  “生的这么好看,莫不是女子假扮作儿郎?”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拇指去揉弄周琅的唇瓣。  “放肆!”周琅倒是还没被人这么轻薄过,一时也不顾及面前的人是何种身份,将他推开之后,自己也跟着后退几步。  令狐胤也觉得这举动实在是不妥当的很,更何况周琅还是他妹夫,于情于理他此时都该站出来,于是他上前一步挡在周琅面前,“南兄,周公子是个读书人,你可别莫要吓着他。”  他只当南凤辞在同周琅玩笑。  南凤辞也确实用那种玩笑的口吻说,“他既不是女子,怕我这个登徒子做甚?”  周琅气的变了脸色,但他是个文人,就是面对这样的轻薄,也只能在口舌上与人较量,“君子不重则不威,阁下还请端重仪态才是。”  他这话就是说南凤辞没有教养。  但偏偏南凤辞读的书不比他少,他这话里的刺不一下就叫南凤辞听出来了?只是南凤辞见他动怒的模样颇是动人,也不觉得生气,“君子自然要端出仪态来,只是——公子生的太美,令我情难自禁……”  周琅面皮一下涨得通红,“你!”  南凤辞见着周琅这副语塞的模样,一下大笑出声。  令狐胤摇头。  “小公子莫要生气。”南凤辞一整神色,前半句一本正经,后面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然你面颊绯红,我心里就更痒的很了。”  周琅哪里被人这么调戏过,往日都是他逗弄那些女子,今朝因果轮回,让他被个牙尖嘴利的登徒子逼的说不出话来。  南凤辞又往前逼近一步,他本来是那种有着三分冷峻的模样,如今扮作登徒子,倒是更有一种侵略的强势感。  令狐胤转头望着周琅,轻声安抚他,“你先回去吧。”  周琅听了令狐胤的话,道了声告退,也不敢再看南凤辞一眼,匆匆的就转身离开了。  南凤辞在后面又叫了他一声,周琅像是撞了鬼了一般,脚下走的更快,不多时,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三皇子。”等到四下无人了,令狐胤才有几分无奈的开口,“你怕是把人家吓的不轻。”  南凤辞脸上笑意还未淡去,只是那笑意并不深刻,好似只是因为他的唇角天生上翘,“我哪里有吓他。”  令狐胤只当自己好友起了恶劣的玩乐心思,并没有在这桩事上深究,两人的话题也慢慢拉回了最初。  “二皇子将我调回朝堂,怕不是要让我令狐家休养生息这么简单。”令狐胤虽然出生武将世家,但心思城府,尤胜其父。  南凤辞负手而立,“如今父皇废了太子,他自然不会如从前那样安分守己。”说起如今朝堂的局势来,他的声音却更冷了些,又透着几分嘲弄,“他将你从边疆调回来,无非是想提拔一个能帮他执掌兵权的心腹。”  令狐胤虽然明面上远离朝廷已久,但是朝野上下许多事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南凤辞这么一点拨,他当即就明白了过来,“二皇子是想提拔常将军。”  “嗯。常家虽然不比你令狐家,但也不是太无用,尤其是和你同辈的常钟云。”南凤辞自然一早就打听过那常家上下的底细。  “如今边疆战事频频,二皇子是想,让那常钟云去立些战功,巩固下在朝野上的实力。”令狐胤道。  南凤辞也不说话,举目望着花园里如许的春光。  “三皇子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令狐胤问道。  “常钟云的父亲不是三年前死在战场上了么。”南凤辞眼中顽固的灰因为这灿烂的春光淡开了一些,只是底下的黑仍旧看不透,“二皇子既然想让常钟云早些下去陪他父亲,那就成全了他。”  令狐胤明白了南凤辞的意思,点了点头。  ……  周琅从令狐胤那里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尤其还是令狐柔派来的四个奴才,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好似监视一般,但是他又无甚办法。  几个奴才都是看家护院的,端茶倒水不精,研墨铺床不会,周琅忍了两日,直到有个奴才失手将他书房里一方砚台给砸了,他终于忍不下去了,发了脾气。那几个令狐柔派来的奴才,都是武人,派来伺候周琅这几日,也不服周琅这副文绉绉的做派,但这事是他们有错在先,周琅说的话再难听,一个个也低着头受了。只是一个个心里,对周琅就更加不满起来。  周琅如今的境地,招了几个嫌恶他的奴才,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几日下来,又瘦了许多,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更显得单薄了一些。  令狐柔这几日是有事在忙,不在府上,没有顾上周琅,等她回来了,第一件事自然是来周琅的院子里。  她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周琅已经睡下了,几个她派来伺候周琅的人却还守在门外边,见到令狐柔过来,一个个都行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小姐。”  令狐柔这几日按兄长的吩咐四处奔波,来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她看到屋子里灭了灯,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噤声,自己就推门进去了。  周琅睡在床里头,身上就盖了一层薄被,青丝掩在脖颈间,玉白色的肌肤就从那青丝的缝隙里透了出来。  令狐柔点了灯,拿着烛台走过去,坐到床边,用手去抚摸周琅的面颊。  周琅从梦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眼看到令狐柔,连忙欲起身坐起来。  令狐柔将烛台放到一边,一手将周琅按在床上,不让他起身。  “柔儿。”因为方才睡醒,周琅的声音有些哑。  满头的青丝在枕间铺散开,映着朦胧的烛光,美的不可方物。  令狐柔在外面数日,从未体会过这样思家心切的感觉,现下见到周琅,心里微动,俯下身去含着周琅的唇齿。  “你好久都没有来了。”周琅说。  令狐柔记得自然比周琅清楚,“不算今日,已有九天了。”  “你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来见我吗?”周琅的眼睫比令狐柔的还要长一些,烛光巍巍,竟是十分的妩媚动人。  令狐柔跨坐在他身上,望见周琅的眼,动作就顿了顿,贴着他的耳廓说,“我不生你的气了。是哥哥让我离府办些事,本来要半月才办好,我急着见你,九天就回来了。”  周琅这才知道,原来令狐柔这几日都不在府里。  “柔儿。”  “嗯?”令狐柔的动作却没有停。  周琅还是不习惯令狐柔这种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他扶着令狐柔的肩膀,想要坐起来,令狐柔却压着他不让他动弹。  “柔儿。”在床笫间,令狐柔总喜欢用这种掌控他的姿势,但那新鲜劲儿过去了,周琅就觉得有些不太能接受了。他堂堂男子,怎么,要被一个女子压在身下?“你让我起来好不好?”  令狐柔扬唇一笑,“不好。”  周琅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令狐柔却已经阻了他的话头。  床下的烛台明明灭灭,周琅仰着头看令狐柔,只看见她那双明亮异常的眸光。  心跳的莫名的快。令狐柔俯下身来,以一指按在他的唇上,“嘘——” 12、周郎顾(12)【已修改】 房间里明明灭灭的烛光忽然又灭了,房间里漆黑一片,院子里却洒满了朦胧的月光。  守在门口的四人面面相觑。  “小姐过来了,我们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一人说。  阿七有些为难,“小姐让我们照看好周公子,我们走了,怕是不好吧。”  “小姐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另一个反驳。  就在四人还在争执的时候,漆黑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  四人当即屏息细细去听。四周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那屋子里厚厚的纱幔里,极力隐藏的饱含欲望的喘息便藏不住了。  一时四人面色都有些发红。  只是突然的寂静之后,就有一人不满的开口,“小姐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无用的书生?”  他们几人都被周琅责骂过,但周琅说白了也只是个入赘进来的姑爷,又是个无甚功名的书生,几人心里自然有诸多不满。  “哼,这几日我看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床上,怕也是软脚虾一只。”另一人附和。  那个叫阿七的青年,却不说话,还在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黑暗的屋子里,喘息声变得更加沉浊。  又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里,这一声也突兀的很。  “吱呀——”  窗户被从里面打开。或是说是撞开更贴切一些。  里面那被层层遮掩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清晰起来。  沉浊的,黏腻的,好像化不开的糖丝一样的喘息。  然后一个人从窗户探出身来。低着头,青丝遮着脸,双手伏在窗栏上,单薄白皙的肩胛骨颤动着,在朦胧的月色下便好似一只栖息的蝴蝶。  门口四人看的俱是痴怔。  又过了一阵,周琅大概是真的站不稳了,方才被令狐柔带进了屋子里。  只是屋子里的烛火灭了,所以窗户就一直没有关,想是借着月光视物。  等到屋子里所有的声响皆停歇,站在门口的四人也没有离去……  第二天,到令狐柔离开之后,周琅也没有起床,阿七被怂恿着进屋看了一眼,只看到睡在重重锦被中的周公子,闭着眼,蹙着眉,胳膊从暖帐中探出来,指尖儿凝着一簇粉儿,好似枝头的花苞儿一般。轻轻一碰,便要摇摇坠下几滴露水来。  阿七不敢再看第二眼,连忙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一觉醒来,不觉已到下午,周琅披衣下地的时候,脚下都还有些飘然。  昨晚到底如何,个中滋味,也只有周琅自己心里清楚。  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就是阿七小心翼翼的询问,“公子醒了吗?”  周琅不想回答,没想到阿七就直接闯了进来。  “你!”周琅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礼数的奴才,正要动怒,没想到阿七见到周琅全身只披一件外衣坐在床边,脸色涨得通红,低着头就退了出去。这下子周琅连怒气都没地方撒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人敲门。  “公子,起身了吗?”  根本不消周琅回答,又一个不讲礼数的奴才闯了进来。只不过这回,周琅穿好了衣裳,靠在床边。一双眼红红的,瞪着闯进来的人,方才没撒出去的气一并撒给面前的人了,“滚出去!本公子没让你进来!”  闯进来的人直勾勾的盯着周琅。  这人周琅自然记得,这个奴才砸了他的砚台,当时他骂的凶了,这奴才就一副要吃人的神色瞪着他。今天却没有瞪他了,只是目光却还是要吃了他一样。  “公子,小姐让我过来看看你。”门口的那人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周琅一听到令狐柔,他就不吭声了。  “小姐吩咐厨房里煮了鹿茸给公子补身体,公子既然起来了,那我就叫下人热了端过来。”这人还没有一回这么好声好气的同周琅说话。  周琅也觉得古怪,但他昨晚实在是被令狐柔折腾的太累了,又睡到现在,早就饿的眼前发昏了。听到厨房里煮了鹿茸,就也没了同奴才计较的心思。  门口的奴才退出去,还顺手捎带上门,怕风给这周琅吹到了一般。  周琅昨夜实在是被令狐柔带回来的小玩意给折腾惨了,到最后令狐柔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他也没了什么力气玩些别的花样,靠着枕头沉沉睡到现在。  那个跟周琅起争执的奴才叫阿叶,过了会端着碗鹿茸过来,他见周琅坐在床上,不能下床的模样,就走过去撩开衣摆坐到床边,准备去喂周琅。  周琅看到凑过来的汤匙吓了一跳,“你这奴才,要干什么!”  阿叶也不废话,“吃。”  周琅还在犹豫着,阿叶又准备喂他,他侧着头躲开,终于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阿叶就将碗递给他。  周琅的手指也生的好看,是抚琴作画的手,指甲盖儿透明的带点粉,好似桃花的花苞儿。  阿叶故意去碰了一下,温温软软的。周琅没有察觉,皱着眉喝了几口熬软的鹿茸。  阿叶还没见过这么斯文的吃相,喝一口抿一下唇,唇瓣儿印在瓷白的碗上,好像要留下红印子一样。从前他觉得周琅做作,现在看起来,觉得这吃相斯文可爱的紧。  “喝完了。”周琅将空碗递了过来。  阿叶听到这一声才回过神来,他接下空碗,端着出去了。  隔了一阵,阿七又进来了。在门口敲门,“公子。”  周琅觉着吵,就有几分不耐烦的问,“又有何事?”  “公子可要梳洗起床?”阿七在门口询问。  周琅看一眼天色,眼见着就要天黑了,就道,“今日本公子身体不舒服,过会儿便休息了。”  门口的阿七过了许久才怏怏的应了一声。  周琅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觉得全身有些不自在,昨夜出的汗还黏在身上,不舒服的很,于是他又改口叫住阿七,“算了,你去准备些热水,本公子稍后要沐浴更衣。”  阿七这一下就应的快多了。  热水很快就准备好了,因为是浴桶,需要阿七进进出出的去拎烧好的热水,周琅洗了一半,听到有开门声,就没有在意,以为是阿七。  没想到那人却径自走到浴桶前,周琅这才觉得古怪,一回头就见到令狐柔欺过来的面庞。  “柔儿——”周琅心里是有些怕令狐柔的。  令狐柔将他从浴桶里勾起来,咬了下他的唇瓣,“周郎,明日我就又要离府去替哥哥办些事。”  周琅含糊的答了一声。  “这一回怕是要久些,所以过来和你说一声。”令狐柔说,“我知道我给你找的几个奴才不及从前伺候你的奴才体贴解意,但胜在忠心不二,让他们替我看着你,我才能心安。”  周琅咬唇,“柔儿,我是真心知错了,我不会……”  令狐柔却不再信他,“周郎,你乖乖的,别再同其他女子搅和在一起——我就会好好待你。”  周琅还未回答,就被令狐柔从浴桶里赤条条的拽了出来。  身上有水,经由风一吹,周琅就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令狐柔将他压在桌子上,只亲他的唇齿,不再做其他,“昨夜周郎辛苦的很了,今日我就怜惜些你。”  听着令狐柔这话,周琅面色红白青几番变化。  “周郎可真美。”令狐柔这样说着。  周琅听着却觉得有些刺耳。他这何以被个女子夸做美的?  门又被推开。这一回是阿七。  阿七端着热水,看到屋子里的令狐柔,连忙行礼,“小姐!”  令狐柔也没有回头。  阿七抬头觑了周琅一眼,周琅的头发都打湿了许多,贴在脸上和肩上,有些楚楚的韵致。  “带上门,出去吧。”令狐柔说。  阿七退了出去。  令狐柔又亲了周琅一会,摸到他冰凉的皮肤,怕他染了风寒,就拿了被子将他裹起来,“我让阿七再烧些水来给你沐浴。”  周琅也不知令狐柔是什么意思,捏着被子应了一声。  令狐柔又亲了亲他的面颊,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七进来换了热水,周琅还呆在床上发呆。  阿七叫了一声,“公子,水换好了。”  周琅这才回过神,他走出来,阿七原是要捧着水盆退出去的,没想到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周琅一眼。  周琅嘴唇红红的,脖颈上也有许多红的印子。  是小姐亲的吧。  阿七这么想。 13、周郎顾(13) 知道令狐柔离了府,周琅心里也起了些别的心思,自从他入赘这将军府以来,还没有出门过几回,起先是因为与令狐柔花前月下,后来则是因为畏惧令狐柔不敢出府,现在令狐柔离了府,他可不就想出去松松气?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衣裳,拿了些银票就要出门。  四个奴才在院子里,看到他这副要出门的打扮,就问了声,“公子是要去哪里?”  周琅只当听不见,四人见他要出院子,列成一排将他拦住。  周琅抬头瞪着为首的那个,“我去哪里,还要向你们这群奴才通禀不成?”  “公子,小姐昨晚吩咐过,不让公子离开院子。”这回回答的是跟周琅起过冲突的阿叶。  “放肆!”周琅咬牙,“我是犯人不成?”他抬手想要将面前拦路的人推开,“给本公子滚开!”  他面前站着的就是阿叶,这么一推,居然没有推动。  阿七在一旁开口,“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周琅知道无用,便忿忿收回手,口气却还是生硬的,“本公子只是想出府去散散心。”  “还请公子在府中散心。”另一人答。  “你!”周琅去瞪那说话的人,没想到四人俱是如此回答,一时气的不清,“你们!”他又愤而拂袖,“若本公子说,今日一定要出府呢。”  四人对视一眼,抱拳告罪,“那就得罪了。”  周琅今日是铁了心要出府了,现在被拦在这里,自然也不把四个妨事的奴才放在眼里,当下就要硬闯。  但这四人,原本是外府的家丁护院,武艺说不上顶尖,那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周琅这一番硬闯自然不能生效。只是这四人也都怕伤了面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手下都留了情,所以几人在院子里又纠缠了好一会儿。  周琅又纠缠了一会儿,见四人半步不让,心里也有些急了,抬手去抓面前人的眼睛。  他面前的人本来是要躲的,只是一下没有拿捏好力道,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张推出,虽然他又立即回过神来撤掉了手上大半的力道,没想到这只有一成力道的掌法还将面前的周琅推的栽倒在地上。  周琅仰着倒在地上,姿势难堪的很,他摔的又疼,当下叫道,“大胆,你居然敢打本公子!”  打人的那个奴才也懵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阿七跟阿叶两个,已经一左一右的去扶周琅的胳膊。  那一掌是真的不疼,只是周琅半点武艺都不通,下盘不稳,只这么轻飘飘的一下,就能让他站不稳。  “公子,你没事吧?”阿七一脸的焦急。  “公子……”阿叶正要开口,不想周琅一下想要将两人推开,但他不想两人习了武艺,别说这么一下,就是他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也不见得能将两人推开。  打了人的奴才跪在地上告罪,“公子恕罪。”方才他手下留情最多,所以周琅以为他最好欺负,才故意针对着他,没想到这软柿子确实四人里功夫最好的。  周琅被阿叶跟阿七两人从地上强硬的扶起来,但他和四人一向不和,站起来之后又推了一把。两人见他刚才挨了一掌,现在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于是齐齐松开手。  周琅眼睛都红了,不过不是那一掌打的,而是摔在这青石板上摔的。  “你这该死的奴才!”周琅是娇惯的少爷脾气,吃了这么个闷亏,自然不能忍,走过去踹了跪在地上的人几脚,只是踹了两脚之后,又扯到了臀上摔痛的地方,他只能扶着后腰作罢。  被他踹了两脚的奴才确实没感觉到怎么疼,粗活做惯了,这花拳绣腿的两脚,还真的好似挠痒痒一般。  但他看到面前踹他的人忽然住手,就抬头望了一眼,正瞧见周琅咬唇扶腰的可怜样子。  红着眼圈,咬着红唇——这样俊秀的小公子……  见那人瞪着自己,周琅又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怎么,瞪着我做什么?我踹你,你还想还手不成?”  那奴才现在才知道自己失态的看呆了,一下子又连忙垂下头,“奴才,奴才不敢。”声音已经隐隐有些抖。  阿七心里还有些担心周琅伤势,“还请公子回房里歇息。”  “哼。”周琅等到那痛楚淡了,才又站直了身板,“本公子今日,还非要出府了。”  “那奴才就得罪了。”  周琅一下觉得自己双手被抓住,回头就见到阿叶跟阿七两个,一时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四个奴才竟如此的不好对付,“你们要做什么!”  那两个是想将他送回房里去。  周琅自然不愿意回去,但他方才已经吃了一亏,身上还疼着,就是挣扎也不敢太大动作,阿七跟阿叶两个,手上动作更是小心,生怕又将他伤到了。  他们这样的动静,却惊动了路过此地的令狐胤。  令狐胤也是要出门的,却不想在路上听到有动静,过来一看,发现是周琅同四个奴才在院子里纠缠。他心下诧异,就开口叫了一声,“周公子?”  周琅双手被两人擒住,正要往房里带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声,抬头看到穿着深色衣衫的令狐胤,四人自然也看见了,齐齐跪下行礼,“将军。”  令狐胤走进来。  周琅看到令狐胤,一下就有了脱身的法子,“哥哥。”  令狐胤倒很是受用这一声哥哥,冷峻的面上也罕见有了些暖色,他低头看跪着的四人,而后目光又落在周琅的身上,“周公子这是——”  周琅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告状的机会,“是这样的,柔儿今日不在府中,我想出府一趟——从来了将军府里,还没回家看过一回呢。”周琅对令狐胤倒是收敛了那跋扈的脾气,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敢,令狐胤战功赫赫,坊间传闻是以一敌百的人物,他哪里敢惹,“这四个奴才,却拦着不准我出院子。”  这话说的圆滑,却又句句属实,好似真的是这四个奴才刻意刁难他似的。  令狐胤心里有了计量,他问跪着的四人,“千河,周公子说的可是事实?”  千河低着头,“将军,是小姐特意吩咐我等的,说姑爷身体不好,要好好在院子里休养。”  周琅又瞪了那个方才打了他一掌的千河一眼,“我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现在已经好了。只是不知柔儿与我这番贴心的嘱托,怎么被你们这些奴才曲解成这个样子。”  令狐胤不是寻常武夫,他自然知道周琅那拈花惹草又圆滑的性子,自家妹妹对他却又太过痴心,下了这样蛮横的命令自然不足为奇。  只是……  这周琅也是个男儿,令狐柔想要将人锁在将军府,怕也是不妥。  “我正要出门,周公子不如与我一起?”令狐胤今日的额带是红色,中间的那颗宝石却没有换,红的好似一滴血,“若是顺路,也可以捎带上一程。”  周琅心里一喜,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如此就劳烦哥哥了。”  令狐胤说,“那走吧。”  周琅跟着令狐胤出了院子,临出门前,还转头冲那叫千叶的奴才扬了扬下颌。  十足的一副傲慢样子。  只是这傲慢的模样,因为他那还没褪去红晕的眼角,而变得有几分色气。  千叶不知怎么,有些口干,忍不住的抿了抿嘴唇……  周琅跟着令狐胤来到将军府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了,都是一等一的千里良驹,只是令狐胤并不如谢小侯爷那么讲求派头,马车做的十分普通,前面的帘子上绣着云朵,周琅上了马车之后却发现,那从外面看来只有云朵的帘子里,还用暗线绣着四爪的黑龙,踏月追云,好不威风。  令狐胤是要出门办事去的,现在捎带上周琅,也没有什么影响。  周琅知情识趣,令狐胤替他解了围,他对令狐胤的态度自然就更好了一些,一路上同令狐胤交谈甚欢。  周琅虽然耽于声色犬马,从前学的诗词歌赋却半点没有落下,又因为精通笔墨,说起话来的谈吐就真的宛若一个才高八斗的学士。令狐胤倒是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才华,也不由和他多说了几句。  周琅有讨好他的心思,自然忍不住卖弄了一下自己的才华,令狐胤渐渐也有了几分爱才。  “想不到周公子才华斐然,比当朝大儒司马亭都不逞多让。”令狐胤笑道,“只是不知道依周公子这样的才情,为何不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周琅说白了就是个假古人,跳脱出去了,很多事都看的很明白,自己躬身朝野侍候君王,哪有纵情声色自在逍遥来的痛快,“时值盛世,天下太平,朝安暮醉,悠然快活才是我所求。”  “周公子如此心胸,实在佩服。”令狐胤猜到周琅就会如此说,毕竟那些文人总觉得自己跳出时局,却不知左右风云是何等畅快的事。  “哥哥谬赞了。”周琅也是个明白人,他虽跳脱当世,不争名逐利,但许多事都如浮萍随波逐流,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辅佐君王这样的志向抱负。  这时正好面前的帘子被掀开。  马夫低声道,“将军,城南街到了。”  城南街,自然就是周琅的住处所在。  周琅听到这一声,等马车停稳了,向令狐胤道谢,而后跳下车去。  令狐胤看周琅下了马车,又抬头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看到周琅的背影。  即使查过这个人的底细,知道这人和寻常的风流公子一般无二,但这样的才华,也确实足以引人注目了。  马车动了,令狐胤也落下了帘子。 14、周郎顾(14) 周琅下了马车,走了几步,面前就是两方石狮子傍着的鎏金大门,抬头看,匾额上书周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不消猜,也晓得是周琅自己的手笔。  周琅确实好久都没有回府里瞧瞧了,今日都被令狐胤送到家门口来了,不进去看看也确实不像话。  于是他掸了掸衣袖,昂着头进了周府。  门口两个打瞌睡的奴才看到周琅,一下子也清醒了,凑过来奉承的叫,“公子回来啦。”  自家的仆人,确实要比将军府里的仆人讨人喜欢。周琅昂着头往里面走,两个奴才簇拥着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公子回府啦——”  周琅听了这动静,吓了一跳,转头去捂那奴才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府里一下子就涌出了许多人,其中还是以女眷居多。  本来周琅该是喜欢这么个场景的,但是不知道这么个女子都扑上来的时候,他何以畏惧的连连退了几步。细看,才察觉其中原委——这么些个女子,都有些丰腴有余。  一时周琅身边围了十数个丰腴女子,一个扯周琅的衣袖,“幺儿怎么娶了亲就不回来看姨娘了。”  周琅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脸上赔着笑,“这不是,刚成了亲要陪着夫人嘛。”  另一个捏着他的手掌撒娇,“娶了亲就搬回府上住着嘛,你堂堂周府的公子——在那将军府,怎么瘦的那么厉害。”旁人戴来该大上一圈的金钏子不知怎么绷在手臂上,而那双手正要去碰周琅的面颊。  周琅又往后退了一步,“梅姨娘,我今日还有事——”  “有什么事嘛。”那些个女子一会捏捏周琅的胳膊,一会又碰碰他的腰。  周琅心里直叫苦,今天看门的奴才是哪个院子的,怎么这样的蠢。  “幺儿!”  一道雄浑的男声从女人堆外面传了进来。  周琅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似的,挣扎着伸出手叫了声,“爹——”  “哎。”得到回应的华服男子将粘着周琅的女人扯开,“让开,都让开。”  等到那些女人散开,周琅身上的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了,发带都被扯乱了些。  “幺儿怎么现在回来了?”说话的男子实在是太胖了一些,好好的一件蓝色绸衣穿在身上,因为扣子扣的紧了些,好似没有脖子一样,粗粗的五指上,金戒指玉扳指都戴满了。因为刚才是正在用午膳的时候听到的,颠颠的跑过来,还喘的厉害。  被他扯开的几个姨娘不高兴了,一个个拧着手帕,“老爷——”哀怨的很。  “爹。”周琅将发带拨到脑后,“我是想着回来看看你。”  男子扶住周琅的手,另一只手覆住周琅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中午吃了吗?”  “这才什么时候?”周琅说。他出府的时候,才刚用过早膳,这过来,也没用上半个时辰吧。  男子已经扯着他往屋子里走,“来来来,先吃饭——看我幺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周琅跟着男子进了前厅,数十个女子跟在后面,一齐进来了。  前厅的桌子上摆着几十道菜,男子引着周琅坐下,然后吩咐伺候的奴才,“再去添一副碗筷。”  周琅坐下来,看了一眼男子碗里堆的满满的肉,拧眉,“爹,我不是让你少吃这些油腻的吗。”  周雍,也就是周琅的生父憨憨一笑,“哎呀,这有什么打紧——平日里,幺儿不在的时候,我都是吃菜叶子的。”  周琅哪里会信这些鬼话,抬手将男子碗里的肉倒出来,“周福,再添一副碗筷。”  看着周琅将碗里的东西倒掉,周雍眯着眼直摇头,“哎,可惜了可惜了。”心疼的不得了的样子。  周琅哼了一声,将端上来的赶紧碗筷放到周雍面前,又替他夹了些少荤腥的菜,“爹,我不是害你——我们周家这么大,顿顿让你吃头牛都吃得起,但是你能吃吗?你现在都这么胖了,再吃下去,坏了身子怎么办。”  周雍就是个商贾,有钱,确实有钱,人大富大贵了,日子也过的大富大贵的,院子里的姨娘娶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挨着了这周家富贵的家风,个个身材就跟气球似的吹了起来。就这么个连仆人都胖的周府,出了周琅这么个年少清俊的人物,可不是件稀罕事吗?  周雍对周琅疼爱的很,商贾之家,不注重什么门风,周琅在外面拈花惹草,周雍也只睁只眼闭只眼,用他的话说,他周家又不是养不起那么些个女人?但坏就坏在,有些女人就钻了这个空子,勾搭不上这周家的公子,勾搭上他老子也是可以的,于是这几年里,周琅院子里没娶几个,周雍却一下子纳了十几个妾室。这些个妾室心里有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再加上周雍疼爱周琅,怕以后有人跟自己独子争家产,索性一个孩子都不要了,就留了周琅这么一个独种。只是这独种,还没来得及给周家开枝散叶,就入了将军府里。  周琅虽然浪荡了些,薄情了些,但待他老子也是掏了真心的,在府里的时候,叫他爹为人处世,经商营销之道,所以周家生意才做到如今富贾一方的程度。但他老子口舌之欲甚重,周琅只能遏着他。但他在府中的时候,都遏不住,何况他入赘了将军府呢?看他老子比从前更胖了许多就知道了。  周雍食不知味的扒了两口碗里的饭菜,眼睛却又不住的往桌子的肉食上瞟。  “爹!”  周雍将碗丢下来,“诶。”  周琅自然看到他老爹发直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将碗筷放下来。  周雍连忙问,“幺儿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  周琅又叹了一口气。  周雍站起来,“我让厨房重新做一桌去。”  “爹。”周琅一听周雍所说,阻止道,“你吃完了,我同你说些事。”  周雍实在吃不进去那些个不沾荤腥的东西,“幺儿有什么事,直管和爹说。”  周琅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十数个女子,“还请各位姨娘先退下,我同我爹还有些话说。”  周雍也附和,摆手道,“都退下!”  十数个女子扭扭捏捏的应了一声,“是,老爷。”这才不甘不愿的下去了。  “幺儿,你有什么事要同爹说?”  等到那些个女人走了,周琅才同周雍说起了知心话,“爹,这段时间我不在府里,也不知你过得如何。”  “哎,我当时什么事呢。”周雍安抚他,“府里一切安好,不用幺儿挂心。”周雍望着周琅,“幺儿,你说你,要娶什么将军之女——这权贵之家,咱们高攀不起。但是凭咱们周家的家业,你要什么女人给你找不来?非要你入赘过去受苦。”  “爹,不说这个了。”周琅一提入赘这两字心坎里就疼,但是他自己上赶着要去入赘了,如今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咱们家的生意呢。”  提起生意,周雍就显出他身为商贾的精明了,“今年宫里在物色上供的茶商,我们茶叶成色一直不如城北李家的,他李家又有意抢我们的生意,若是这回能让我们通上这层关系,茶庄的生意就能好做许多。”  周琅皱眉,“爹,茶庄这事,我们就先放一放——现在咱们家的绸缎生意不是做的好好的吗,干什么和别人争。”  周雍知道周琅在经商这方面有十分独到的方法,偏偏总是顾忌着什么似的,但是周雍也觉得周琅比旁人看的都远,所以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了,“丝绸庄子里的生意是好做,今年蚕农收了不少好丝,纺的缎子都被许多达官贵人买下了。”周雍想到了什么,一下笑了,“谢小侯爷也使了不少力。”  周琅听到这里,就知道家里没出什么岔子。心里就大定下来。  他家绸缎庄子的生意,谢小侯爷确实捧了不少场子。  “爹,咱们还是不要贪多,把一门生意做得好,富富贵贵的就行了,别的咱们就别掺和。贪多嚼不烂。”周琅这边又同周雍嘱咐了一遍。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树大招风这种事还是知道的,这些年他在周家,帮着做好了生意,但是也不敢太声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富商王侯多的时候,便能好好的富贵,一旦拔尖了,成了最亮眼的那个,怕是麻烦就跟着来了。  周雍许多事都是要靠着周琅拿主意,听到周琅这么说,就应了一声,“诶。”  “爹,院子里那些个姨娘……”周琅一提到那些个姨娘,就觉得牙齿根都在发酸,他不想回府,很大原因都来自于这里,“她们若是同你说什么,好听的话你就听些,别的要拿主意的,你就问问我——我在将军府里,也能帮些忙。”  周雍的眼睛因为胖,睁开和不睁开的时候都是一条缝,看着憨厚的很,但精明的时候,那眯着的眼里却又清明的很,“这些爹都知道。只是她们陪我久了,该给的,我一样不给她们少,不该给的,她们也别想碰就是。”  周琅点点头。  “幺儿这次回来住几天?”周雍问。  周琅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迟迟不回答。  “哎。”周雍也看出他的为难,“也不知幺儿在将军府过的好不好。”  一提将军府,周琅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他现在这样,是何苦呢?但是已然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想脱身,怕真的难如登天。 15、周郎顾(15) 周琅在周府里住了一天就走了,他自己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从前为躲家里那些个姨娘,就住在外面的宅子里。现在他从周府里出来,也不想回将军府,就去那宅子里住下了。  宅子里有几个常住的奴才,都是周琅周府里带过来的,月俸都是周府那边在给,平常倒是不妨事。  周琅出府的时候,周雍还给他了许多名贵的人参鹿茸一类,都用大红的锦缎盒子包裹着,说是让他抽空给谢小侯爷送过去。毕竟他们周家这么些年的生意,谢小侯爷也出了不少力。历年都是周琅送过去的,今年也不例外。  周琅倒是不管什么俗气不俗气的,每年都是这些东西,不就是图个心意吗,于是他看也不看,叫了轿夫,自己带上这些个礼盒,往侯府里去了。  谢小侯爷过的日子可比他这区区一介商贾过的滋润多了,府邸圈地而建,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别处的宅子贵气富丽,兽头衔着的门环都是鎏金的,匾额更是御赐的,黑底金字,说不出的气派。  这些周琅却是见多了,他带着捧着礼盒的小厮过去,侯府门口站着的奴才可不一下认出他了吗,笑嘻嘻的凑过来,“周公子来啦。”  周琅和侯府的小厮关系都不错,见那小厮凑过来,也不谄媚,“谢小侯爷呢?”  “不巧,小侯爷去京城办点事,已经有段日子不在府里了。”奴才这么说。  周琅皱眉。谢萦怀不在侯府?  但是礼盒都抱过来了,自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抱着礼盒的小厮就过来,将礼盒递过去,“这些东西,等小侯爷回来了,就替我转给他,说是我的些许心意。”  那奴才将礼盒接下来,笑眯眯的,一点生分感都没有,“周公子真是客气了。”  周琅将盒子递过去之后,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来,悄悄的塞到奴才手里。  那奴才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前些日子周公子大婚,小的没有赶上,还请周公子勿怪则个,现在贺喜一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周琅一听旁人提这个,只觉得心里又绞痛起来,但是他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含糊过去之后就走了。  周琅走了一会儿,那奴才还在门口捏自己手里的那锭金子,门口突然传来马嘶,抬头一看,见正是离府几日的小侯爷回来了。  小侯爷也确实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披着的披风上都沾着灰,靴子底还有泥,这些东西在金贵的小侯爷身上,从前都是看不到的。小侯爷骑的马眼睛都是红的,也不知是赶了多少的路。  “侯爷。”小厮过来牵马。  谢萦怀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递到过来的奴才手里,他抿着嘴唇,脸色有几分冷。  牵马的小厮将马匹牵到后院的马棚里去吃草,另外一个更得侯爷喜欢的小厮跟着侯爷一起往府里走,方才收了周琅金子的小厮知道周琅与小侯爷的关系,于是在跟着谢萦怀进门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侯爷,怎么周公子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回来了。”  谢萦怀听到周公子三个字,脚步都是一顿,转过头看着那说话的小厮,“周公子来过?”  “是啊,侯爷。”小厮回答,“周公子还送了些礼品过来,奴才让人搬到库房里去了。”  谢萦怀倒是不在意那些礼品不礼品的,他堂堂侯府,什么东西没有。但是他却还记着周琅。  那一日之后他本来是打算隔日再去将军府里探望周琅的,没想到京中出了事,他替他老子赶去京城,不想一耽搁就是许久,今日才赶回来。  谢萦怀往里面走,就有奴才过来解他身上的披风,又递了浸湿的丝巾给他擦手,谢萦怀一路往前走,到大堂里坐下歇息,奴才过来奉茶的时候,谢萦怀端着茶杯抬眼问了一句,“周公子近况如何?”  被问的奴才愣了一下,他哪里知道这些?但是他还得回答,“周公子——看着瘦了些。”  谢萦怀听了这一声,叹了口气。  奴才觑了自家的小侯爷一眼,小侯爷与周公子交情颇好,但不知怎么,就娶了要嫁给小侯爷的令狐小姐,如今这两人是何关系,他是看不懂了,“侯爷,您先歇息会吧。”  谢萦怀也实在累的很了,如今太子被废,朝局动荡,二皇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他侯府现在举棋难定,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繁冗的事情太多,谢萦怀想着就是现在见到周琅,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便听从奴才的话,先去房间里歇息了。  周琅从侯府回来,心里也着实有些茫然,宅子里空空荡荡,他也不想回去,但是他又没有去处,从前最爱去的烟花柳巷现在给他胆子他也不敢过去,踌躇再三,还是回了宅子里。  但是到宅子门口的时候,他瞧见有个抱着琵琶的女人站在门口,身上也披件披风,站在门口也是踌躇。  周琅下了轿,叫了声,“姑娘?”  那女人回过头来,姿容清丽,淡淡的眉蹙着,眼角下的泪痣盈盈一点,动人的很。她见到周琅,脸上即刻绽放出笑靥来,“周郎——”  周琅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  等那女子扑到怀里,他才有些手足无措的叫了声,“紫苏。”  不消说,这紫苏也是她从前的相好。只是这紫苏和周琅其他相好女子又不一样,原本是大家闺秀,家道没落之后,不知怎么被辗转卖到青楼里,周琅与她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只是后来这紫苏从前定了娃娃亲的夫家找过来了,将紫苏接走了,这段往事便不了了之。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见了。  “紫苏,你……你不是?”周琅不着痕迹的将紫苏从怀里推出来。他现在心里总是有些忌惮,生怕那令狐柔又抓着鞭子从哪里冒出来。  紫苏眼里盈满眼泪,香肩颤抖令人怜惜万分,“周郎,我忘不了你,所以来找你了。”  周琅对女子大多有应对的法子,“可是,紫苏,我已经同将军府的令狐小姐成亲了。”  紫苏眼中的泪滚滚而下,作势又要往他怀里扑,“周郎——”  周琅自然不敢接,只得往后退开一步,“还请小姐自重。”  紫苏一听,哭的更惨一些,但是却还是痴心不改的说道,“周郎,我既来了你这里,便是打定了主意——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现在成了亲,就是让我给你做小,我也愿意。”  要是从前这么个美人在他面前哭成如此模样,周琅早就应允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令狐柔那样的性子,他实在不敢触碰虎须,“紫苏,你,你回去吧。”  “不,周郎,我没有地方回了。”紫苏抱着琵琶跪坐了下来,而后她又用一种决绝的口吻道,“你若是不要我,我就,我就只能去死了——”  周琅一听这寻死觅活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周郎,我如今只有你了。”紫苏哭的更加悲切。  周琅实在看不过去了,将这梨花带雨的美人从地上扶起来。  紫苏睁开朦胧泪眼,有几分惊喜的叫道,“周郎?”  “你若实在没地方可去,便在我这里先住下吧。”周琅这人,说是多情,又无情的很,但是你若是说他无情,怎么又会有那么多女子前赴后继呢?  紫苏咬着唇点了点头。  周琅只将她扶起来便不敢再碰,叫几个奴才将她扶进了宅子里。  但这凭空多了个紫苏,周琅说是不悬着颗心也是不可能。才因为女人被令狐柔狠狠教训过,若是他这回又和紫苏搅和上——怕说是刀山火海都不为过。  周琅这个时候,就是前所未有的君子。还特意个紫苏安排了最远的住房,又遣了几个奴才去照顾她,自己呢,还放心不下来,拿了钱将临近的宅子买下来,自己收拾了细软,搬过去了。  原本紫苏想着,搬进了周琅的宅子里,便没有别的事,却不想住进来了,连见周琅一眼,都麻烦的很。  周琅这边战战兢兢,谢萦怀已经养好了精神。不过谢萦怀不知道周琅的住处,还专程去了一趟将军府,碰上了回府的令狐胤。  令狐胤与谢萦怀关系颇远,但面上却过得去,他见到谢萦怀在自己府邸门口,还吃了一惊。  只是谢小侯爷问门口的奴才,得知了周琅并不在府中的消息,就径自上马车走了,连和令狐胤打个招呼也无。  令狐胤目送着他离开,问方才同谢萦怀说话的奴才,“方才,谢小侯爷同你说了什么?”  “回将军,谢小侯爷,问了周公子。”  令狐胤一时也响起自己妹妹的那个夫婿来,“怎么,周公子不在府上?”  “周公子昨日同您一同出去,还未回来。”奴才据实禀明。  令狐胤喃喃道,“还没回来。”  奴才一时没听清,疑惑道,“将军?”  “无事。”令狐胤摆摆手,抬脚跨进将军府里。 16、周郎顾(16) “周郎——周郎——”  夜里周琅睡熟了,觉得有人在往他耳朵里吹气,胸前又好似压着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感觉眼前有一道影子。  周琅当下出了一头冷汗,以为是那令狐柔,没想到那道影子又贴着他的耳廓柔柔的这么吹了一口气,“周郎——”  夜已经深了,紫苏却才像是刚沐浴完毕一样,身上只披一件薄纱,轻薄的看得到那肚兜上绣的金合欢。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有些凉,搭在周琅的胸口,一动就好似猫尾一般的撩拨着他。  “紫苏。”周琅坐起来,扶着紫苏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你……”  紫苏咬着嘴唇,她的长相温婉清丽,这副打扮又另有一种动人之处,“周郎不喜欢吗?”  周琅当然喜欢,但是却没有胆子碰。  “紫苏,你快些将衣裳穿好。”周琅看着紫苏这样的打扮,雪白的大腿搭在床榻上,胸前丰盈呼之欲出,心里也有些燥热,索性别过头不看。  “周郎,你不喜欢我这样吗?”紫苏缠过去,不依不饶的追问。  周琅对这女色的抵御薄弱的很,但是令狐柔给他的畏惧感太深,以至于让他不敢在其他女子面前有所逾越。  “周郎——”紫苏又叫了她一声,抬起藕臂,轻轻的将自己脖颈上的红绳扯开,而后曲着一条腿,贴在了周琅的肩上,“周琅,你看看我。”  周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诱惑,咬牙将挂在榻上的外衣拿起,站起身来。  紫苏一下子扑了个空,曲着腿坐在榻上,泫然欲泣,“周郎,你就这么厌烦我吗,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周琅心里也是有千种万种的苦,但是却不能同旁人说,“紫苏,我如今已经有了家室,便不能与你在一起。你。”周琅心里也是一痛,“也早些睡吧。”  说完这么一句,周琅就披上衣服出去了,带上门的时候,还隐隐听见屋子里嘤嘤的哭声。  下半夜,周琅随便寻了一个空房睡了一个囫囵觉,只是晚上出了那么一桩事,周琅心里却有了梗,做个梦,也是令狐柔扯着鞭子来找他问罪,口上叫他‘负心人’。也不听他解释,那长鞭缠着他的脖子,轻轻的那么一拧。  周琅捂着脖子惊醒,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周琅也无甚精神,他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今日将紫苏送回去。  用午膳的时候,他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将紫苏说动了愿意回去,紫苏说回房收拾细软,周琅就在外面等着。  这时一个奴才过来禀报,“周公子,门外有人拜访。”  周琅心里一抖,以为又是哪个相好的女子,没想到奴才继续说,“是谢小侯爷。”  周琅心里松了口气,同那奴才一起去开门。  开了门,门口丰神俊朗的谢小侯爷颔首一笑,风采不减寻常,“周兄。”  谢萦怀今日也备了礼上门的,金丝绣的上好丝绢,被他用来包礼盒,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周琅看到谢小侯爷,一下也如看了亲人一般,将谢小侯爷迎了进来。  等两人进了宅子里落座了,周琅才问,“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  谢小侯爷手上的扇子款款摆了摆,带起一阵香风,“我是去了将军府和周府,才辗转想到你在这里还有处宅子,可不过来了吗。”  谢小侯爷风采如昔,周琅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神色都跟着黯淡了下来。  “几日不见,周兄怎么憔悴至此。”谢小侯爷明知故问。  周琅在谢小侯爷面前出过丑的,有些事他知道隐瞒也无用,于是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谢小侯爷听他叹气,收了扇子,“那令狐柔真是刁蛮无理,如今嫁予了周兄,不知收敛,反倒更加飞扬跋扈了。真是可气。”  说到周琅的伤心事,周琅只恨不能挤出两滴泪来。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已然是到了伤心处啊。  谢小侯爷坐在周琅身边儿,眼却在偷偷的觑周琅。  哎呀怎么几日不见,这周琅怎么愈加勾的人心里痒痒的了。瞧着嘴唇抿的——  周琅只当谢小侯爷与他同仇敌忾,心里的愤懑之气有了宣泄,可不就把掏心的话对这谢小侯爷一起倒出来了吗,“小侯爷,你可得救救我。”  “哎呀,怎么说的这样严重。”谢小侯爷捏着扇子,就好似是捏着周琅那细细的手腕似的。  这周琅瘦了些,规规矩矩的衣裳穿在身上,系上腰带,勒的腰细如柳,实在是——  谢小侯爷这样旖旎的心思马上就被周琅说的话打断,周琅是真的苦,“谢小侯爷,那令狐柔实在,实在——”周琅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在将军府里的遭遇,他咬了下自己的唇瓣儿,在自己的唇瓣儿下留下一圈浅浅的齿印,“我实在不堪她的折辱。”  谢小侯爷盯着周琅的唇瓣,冷不丁听到折辱二字,追问道,“周兄,那令狐柔,如何折辱你了?”  这些床帏里的事,本来不该同外人说的,但这周琅和谢萦怀是狐朋狗友,往日这样的事说惯了,现在开了口,竟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她将我绑在床上,还用鞭子抽我。”  他说的凄凄惨惨,谢小侯爷听的却是热血上涌。  他嘴上说着,“周兄受苦了。”眼睛却瞧着周琅的腰。  这样的细腰,要是用红绫系起来,绑在床帏里——  “谢小侯爷,你可要救救我。若是在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死在那将军府里。”周琅是真的怕令狐柔,在那将军府里,每日战战兢兢,哪有在外面,自在随心来快活自在。  “周兄,你要我如何救你啊。”小侯爷面上端的是关怀忧虑的模样,心里却起了不少腌h的心思。  周琅自然不知道,小侯爷已经动了要将他教给小侯爷的玩乐把戏用在他自己身上的心思,还当小侯爷是感念他以身饲虎的恩情,但是他现在只动了离开将军府的心思,细致的却没有想。  见周琅一副沉思的模样,小侯爷就将扇子放在桌子上,一手抓住周琅的手,另一手覆盖住他的手背,温声宽慰,“既然那令狐柔如此飞扬跋扈,我自然会鼎力协助周兄脱身。”  周琅听了谢萦怀的话,一时也感动莫名,“小侯爷真乃我挚友也。”  谢小侯爷抓着周琅的手,只觉入手皮肤滑腻温热,也不知那衣裳下的肌肤,是不是也如同他手上肌肤一般。  两人正一副兄弟做派,那边却有一个仆人闯进来,叫道,“公子!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她,她上吊了!”  “什么?!”周琅一下站了起来。被谢萦怀捏在手里的手掌自然也抽了出来。  谢萦怀还有些惋惜,但看周琅神色,好似也是什么急事。  周琅跟着仆人匆匆的出去了,谢萦怀一人呆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跟在周琅身后要去看个热闹。  周琅闯进房里,正看到踢了凳子的紫苏,叫了声‘不要!’,就冲过去将紫苏从白绫上抱下来。  紫苏起先还在挣扎,后来被周琅抱在怀里,就不挣扎了,伏在他的怀里抽泣。  周琅虽说滥情,但也没有什么害命的心思,见着紫苏上吊,一时把令狐柔都抛到了脑后,“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紫苏花容惨淡,“周郎,我从家中出来,已经是做了赴死的打算,你若不要我,我回去也没了什么名声,不如一死,求个清白。”  “你!哎——”  紫苏忽然由哭转笑,胳膊勾着周郎的脖子,“周郎心里还是有我的。”  周琅怕推开她又有个什么好歹,便任由她勾着自己的脖颈。  慢腾腾走过来的谢小侯爷,一进来,可不看到了这一幕。  谢小侯爷可比周琅无情多了,这种失宠的女人上吊的把戏也见多了,倒是没什么感觉。  只是那女人抱着周琅的胳膊,嗯?怎么有几分碍眼呢。  周琅没有注意到靠在门板上的谢小侯爷,只温声将怀中的紫苏劝慰好,又嘱咐她好好休息,令厨房里熬了参汤给她送去,这才脱身出来。  等他抬起头,却见谢萦怀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怪不得周公子这么讨女人欢心,却原来是对每个女人都有情。”他这话确实是赞叹,但听在女人的耳朵里,怕就不是那么善意了。  周琅知道谢小侯爷底细,怕他再说出什么,就扯着他出去了。  等回了大堂里,谢小侯爷才又说,“周兄真是好雅趣,家中有只母老虎,还敢在外面金屋藏娇。”  周琅那样的胆子,无论如何都是不敢的,“你别瞎说!”  他那副急于掩饰,欲盖弥彰的样子,就撩的小侯爷心里更痒了。  “我哪里胡说了,你看方才那女人,姿容上等,肤白如雪,在床上,怕更是……”见到周琅脸色不大对,谢小侯爷住嘴了,“不说了,我不说了便是。”  周琅重重的叹了口气,“哎。我如今只想早早的想个脱身的法子,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是难捱。”  过了一阵,他忽然问,“不知侯府里还有没有空房?”  “我侯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房。”谢萦怀虽然不知道周琅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是这么回答。  “如此,那我怕是要叨扰小侯爷一段时日了。”这事,当然又是周琅的一番思量。他如今实在不敢同哪个女子厮混在一起,上次在落英宴上被抓住,出了顿丑不说,还被令狐柔那样一通教训,叫他现在都心有余悸,生怕那令狐柔何时又杀过来了。但他又实在不想回将军府,周府嘛——要是和那些姨娘扯到一起,只怕更是不清不楚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去侯府里避避风头。  谢萦怀听周琅如是说,心里也是一喜,面上却还是稳住了,“周兄说是叨扰,就太客气了。”  周琅还在这里思量有何脱身良策,却不知谢小侯爷心里的心思都已经百转千回的转了一圈过来了。  “不如今日周兄就搬过去吧,我也好摆一桌酒水替周兄接风洗尘。”谢萦怀这么说着,盯着周琅的眼底,却凝出了阴云来。 17、周郎顾(17) 侯府周琅来了可不止两三回,今日过来,和寻常也没什么区别。  谢小侯爷摆了一桌山珍海味来替周琅接风洗尘,两人正在推杯换盏的时候,外面隐约有哭叫声传来。  周琅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才出现的幻听,却不想搁下酒杯,又听到一声‘夫人饶命’,周琅一下从席上站了起来,谢小侯爷倒是从容淡定的很,端着酒杯笑着问周琅,“周兄怎么不喝了?”  “小侯爷,你可听到外面有哭声?”周琅问。  谢小侯爷说了句“听到了”,手上酒杯却不放下,还劝周琅,“周兄不必理会,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话音方才落下,外面一声尖锐惨叫,周琅听着这一声,悚然一惊。  谢小侯爷见周琅这个模样,叫了个奴才进来,“让外面的噤声,扰了我与周兄雅兴,她们可担待的起?”  奴才听了谢小侯爷的话,缩了脖子应了声,正要出去。  周琅说了声“慢着”,就对谢小侯爷说,“侯府里这样大的动静怕也是不妥,不如我与小侯爷一同出去看看?”  谢小侯爷坐在椅子上,听到周琅的话,顿了一会儿,才将手上的酒杯放下,“既然周兄如此说,那我们就一同出去看看——只怕让周兄看了笑话。”  周琅听到谢小侯爷如此说,就跟着那个奴才一起出去了,谢小侯爷跟着一起出去了。  声音是隔着一道院墙的,周琅走过回廊,才寻到惨叫是从一个院落里传出来的。进去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人揪着手臂,面前还站着一个服饰华丽的女人,那被揪着的女人口中被灌了什么,起先还能惨叫,现在只软软的瘫在地上,下身的裙袂上有暗红的鲜血渗透出来。  那华丽服饰的女人还没注意到周琅,站在那瘫倒在地的女人面前,趾高气昂的很,“你以为肚子里有了种就能母凭子贵么?真是笑话,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瘫在地上的女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按在地上,形容凄惨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从周琅身后走出来的谢小侯爷道,“玉夫人怎么去哪里,哪里就热闹的很呢。”  听到谢小侯爷的声音,衣饰华丽的女人转过头,那张脸艳丽妩媚,尤其是嘴唇边的一颗红色小痣生的多情。折兰先是看到了谢小侯爷,她一笑,如从前那样的妩媚多情,“唷,是什么风将小侯爷给吹来了。”  “折兰?”周琅脱口而出。他个唇边有痣的女人他也还有些印象。  那女人听到这一声,才注意到谢小侯爷身后还有一个人。她的目光落在周琅身上,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垂眼遮去眼底多余的情愫,再抬头时又是那副模样,“周公子。”  周琅实在是认不出来。  折兰从前是盛极一时的花魁,童稚天真又娇憨可爱,却偏偏长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那样的风情不知道倾倒了多少王孙公子。这样的美人,自然与年少风流的周琅自然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也和谢小侯爷有过不清不楚的牵扯,只是后来听说被哪家的权贵赎了身,去做大户人家的夫人了。当时还有许多青楼画舫的女子十分艳羡她。  一别经年,没想到如今会在侯府里见到折兰。这个模样的折兰——  “玉夫人这是做什么?”谢小侯爷却好似浑不知周琅所想,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女人,眼中既无伤心也无悲悯,好似只是看着一个物件。  折兰也毫无畏惧之色,仿佛自己谋害人命只是寻常,“只是教训痴心妄想的奴才罢了,没想到却惊动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勿怪才是。”  周琅更觉面前人的陌生。  “教训奴才倒也没什么错,只是我请了客人在府上……”谢小侯爷还是笑眯眯的。  折兰这些年早见惯了这些大风大浪的,告了罪又道,“那下回,我惩戒奴才的时候,将嘴给堵上就是了。”  周琅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一眼,那女人眼中有泪,下身的血却越流越多。他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小侯爷又同折兰说了几句,周琅一句都没有听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小侯爷已经扯着他从院子里出来了。  看到周琅这样神思不属的模样,谢小侯爷笑道,“今日本来请你来吃酒的,不想还让你看了个笑话。”  周琅听到这一声才恍然回过神。  他怔怔的望着谢小侯爷,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谢小侯爷笑的愈发温文,“怎么这样呆呆的神色。”谢小侯爷伸出一指去摩了下周琅的面颊,他还未见过周琅这样的神色。  “折兰——她。”  “你是说玉夫人吧。”谢小侯爷道。  周琅喃喃,“玉夫人……”  “她是我爹娶到府上来的一个夫人。”谢小侯爷如是说,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笑道,“周兄该不会是没见过后院争宠吧?”  后院争宠这样的事,周琅自然知道,他家中也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但像这样谋害性命的,却是少数,就是有,也是藏在暗地里,背着他做的。今日乍一看到,他心里实在是复杂难言。  谢萦怀见周琅没有回答,笑的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正了神色道,“周兄,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凡是家中有些权势的,后院里的女人啊,始终都是不会安生的。”  “方才那女人是被喂了生草乌?”  谢小侯爷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些个女人花样多着呢。”  周琅望着谢小侯爷这样的神色,才忽然觉得,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始终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谢小侯爷当然察觉出了周琅望着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他敛了笑意,直视着周琅。  两人都是桃花眼,多情又无情,谢小侯爷天生带着笑唇,所以总是令人如沐春风。周琅不笑就很是清冷,一笑又醉成一滩春水。如今这两双眼睛对视着,周琅却不敢触碰那眼睛深层的灰到底藏了什么,只有些慌乱的避开了视线。  周琅错开视线之后,谢小侯爷又恢复成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一手抓住周琅的手腕,“周兄,接风宴上的酒,可还没喝完呢。”  周琅又被扯回了席上,谢小侯爷又与他喝了几杯酒。到最后,即使这是清甜的果酒,周琅都有些撑不住了。  谢小侯爷也像是醉了,眼里却还有试探,给周琅又满了一杯,周琅已经醉的看不清面前的东西,谢小侯爷将酒杯端到他面前,他看到了三五个重影,他摆头推拒道,“小侯爷,我……我真的喝不下去了。”  “今日不是说好不醉不归么?”谢小侯爷这说了一句,强硬的又将一杯酒灌进了周琅的嘴巴里。  只是这一杯周琅实在是喝不进去了,亮晶晶的酒液顺着嘴唇流到下巴,又没入衣襟里。  等到酒杯见底,周琅忽然伏在桌上咳嗽起来。一张芙蓉面几乎要烧了起来。  “周兄——”小侯爷还在叫他。  周琅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小侯爷再去倒酒,却听到一声闷响,转过头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周琅已然栽倒在了地上。歪着头,已然醉倒。  “周兄?”  没有回应。  谢小侯爷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倒在地上的周琅身边,抬手去摸他滚烫的面颊。  周琅忽然发出一声低吟,嘴唇微微张开,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果酒的清甜香气弥漫开来。  谢小侯爷的面颊也泛着薄红,只是他目光却清明的很。见到周琅确实是醉的不省人事,他微微一笑,抬手将倒在地上的周琅给拦腰抱了起来。 18、周郎顾(18) 镂刻着金雀羽凤的朱红色琐窗半开着,外面生着的一棵花树碰巧开了花,纤细的枝干被巴掌大的花压到窗边,起了风,那沉甸甸的大花就摇曳起来,好似舞女薄如蝉翼的裙裾。风大了些,吹落了一片花瓣,那白里透点粉儿的花瓣便从半开的琐窗里摇摇曳曳的飞进去,落到那珍珠串成的帘子外。  珍珠串成的帘子晃晃荡荡,牵动了坠在下边的金铃发出细碎的响动。影影绰绰的,只见到屋子里的香炉袅袅的升腾着烟雾。  馥郁的香气化不开。  雪白的亵衣搭在床头,脚上的靴子已经被踢蹬的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醉倒在床上的周琅就仿佛那春睡的海棠花儿,那香气就是透过他绯红的脸,滚烫的呼吸传递出来的。  束发的玉冠已经摘了,头发由一条白色的发带系着,谢小侯爷拿手将这丝带轻轻的一扯,这满头的墨发就铺满了玉枕。  谢小侯爷坐在床榻上,弯着腰,去嗅那发间。也不知是屋子里的熏香抑或是窗外的花香沾染,还是周琅身上带着的体香,只觉得那发梢里都带着勾魂荡魄的香气。  周琅的亵衣散了,遮掩不住那胸前玉白的肌肤。  谢小侯爷伸手轻轻一挑,那亵衣上本是宽宽系着的丝带也散了,露出那曲起的,弧度美好的双腿,和过分纤细的腰肢。  周琅的胸口发红,那是酒气弥漫出来的红,入手是烫的,其他的肌肤却又大多雪白无暇,谢小侯爷终于一偿宿愿的伸手去丈量了一下周琅的腰身,纤细的好似一臂可揽。忍不住掐了掐,那腰肢里就跟没有骨头似的。  谢小侯爷亲了亲周琅的面颊,他垂下的头发落到了周琅脸上,惹的他痒了,嘴巴里嘟哝了两声,谢小侯爷起身的时候见到他这副模样,可爱的紧了,曲起一指刮了刮周琅的鼻尖儿,“别急,今天好好疼你。”  谢小侯爷和周琅俱是一等一的俊朗人物,谢小侯爷用这样缱绻的口吻说出这样爱怜的话,实在撩人的很。  只是周琅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连睁眼的力气都欠奉。  谢小侯爷的手探进他的衣衫里,一路往下,周琅皱着眼,要挣扎的样子,谢小侯爷就不轻不重的掐那么一下,周琅就挣扎的更凶。薄薄的亵衣全部散开,胸前的肌肤因为酒气而红的更加艳丽。  谢小侯爷的呼吸有些乱了,眼中的暗色更甚。只是他唇角的笑意却又加深。  “等下就让你好好动,现在消停些。”  周琅自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本来喝了酒就热的厉害,现在睡在软榻里,背上都起了汗,屋子里又不透风,他难受起来就不住的在床上乱动。谢小侯爷捉着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床头,自己也抬脚跨到床上,将周琅压在身下。  花瓣吹了进来,落在床榻下。  谢小侯爷一向引以为傲的意志力现在就起不来多大的作用了,这周琅却还非要贴着他的神经这么轻轻的撩动。  若不是谢小侯爷知道周琅不喜男色,几乎就要以为,是这周琅有心的在勾引他。  从前笑起来就十分勾人,还总是不自觉,对这男男女女都要露出这样引诱的笑容来。  谢小侯爷贴到他的脖颈里,不轻不重的在他的肩胛上咬了一口。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周琅却瑟缩了一下,更凸显出形状十分美好的锁骨。  谢小侯爷眼神又暗了些,手掌自周琅的腰身往下,停在周琅的大腿根上。  “早知道身边有你这样的尤物,还找那些庸脂俗粉做什么。”谢小侯爷也喝了许多酒,现在酒气上来,动作也难免粗鲁了些。周琅被压的难受,还在挣扎着,谢小侯爷就粗喘一声,几乎是有些凶狠的将周琅挂在胳膊上的亵衣扯了下来。  衣裳落地,覆住满地落花。  周琅实在难受的很,挣扎却又无用,就侧头躺在玉枕上皱眉低吟着。  谢小侯爷居高临下压着周琅,而后就借着这个姿势解开了衣裳。比起周琅羸弱纤细的身体不同,谢小侯爷身上肌肉流畅,手臂也有力的很,看着就是自小习过武艺的。  这边谢小侯爷衣裳已经脱了一半,门口却来了一个鲁莽的奴才,站在门口急急禀报,“侯爷,外面来了客人。”  谢小侯爷这时候哪里会理会这些,“不见。”  “侯爷!”外面的人哪里听不出此时小侯爷已经有些不开心了,只是外面来的人他也实在得罪不起,“是令狐将军!”  谢小侯爷按在腰带上的手一顿,皱眉,有些不相信,“谁?”  “令狐将军。令狐胤。”  谢小侯爷思量了一下,眼下那令狐胤贸然来访,猜也是和周琅有关联,只是人如今在他这里,断不会让那令狐胤给带走了。  榻上的周琅侧着脸,脖颈上出了汗,头发黏在肩窝里,有几缕还垂在胸前,实在是活色生香。  谢小侯爷看了一眼,就觉得热血上头,但现在明显不是风流快活的时候,为今之计,还是先将那令狐胤打发了才是。  谢小侯爷从周琅身上翻下身来,将脱了一半的衣裳又慢慢穿了上去,等到衣衫齐整的时候,他又凑到周琅身边,咬了一口他的唇瓣儿,听到他喉咙里的低吟之后,谢小侯爷邪笑道,“留些力气,等下好好叫。”  说完他便出了屋子,吩咐门口的奴才看好屋子才放心离去。  依令狐胤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府门外等候,谢小侯爷在前厅里见到了喝茶的令狐胤。  “今日令狐将军怎么有雅兴来我这里?”  令狐胤抬头,见到走进来的谢萦怀,“听小侯爷的意思,是不大欢迎啊。”  “哪里哪里,令狐将军到访,是令我邑宁侯府蓬荜生辉。”这样的场面话,谢小侯爷这样的人精自然是说习惯了。  令狐胤见到谢萦怀这副模样,等他坐到身边落座之后才忽然说,“小侯爷怎么一身酒气。”  “方才与好友小酌了几杯,刚回房想要休息片刻,就听到奴才说令狐将军过来了。”谢小侯爷端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抬眼望向令狐胤。  “那我岂不是叨扰了。”令狐胤道。  “令狐将军这话说的就生疏了,你我之间的交情,叨扰二字,未免太生分了。”谢小侯爷笑语盈盈。  令狐胤也微微一笑。好似两人不是一直势同水火。  谢小侯爷打起太极来得心应手,令狐胤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耐性,寒暄几句之后就直奔了主题,“听说小侯爷与我妹夫是旧识?”  听到提及周琅,谢小侯爷心里就多了一层警惕,面上还是不露声色,“说是知己更妥当一些。”  令狐胤自然知道。从前这谢小侯爷和周琅的风流韵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想不知道都难。  “那,不知我那妹夫是不是在小侯爷府上呢。”  “我几日前才从京城回来,还未来得及与周公子见上一面。昨日还去将军府拜访,不想周兄不在府上。”谢小侯爷面上自然半点不似作假,“怎么,周兄不是与令狐小姐在一起么?”  令狐胤神色更深。  “怎么,令狐将军也不知道周兄现在何处吗?”谢小侯爷一派关切忧虑。  “妹夫许是离家许久,如今回家省亲了。”令狐胤站起来,“如此就不打扰小侯爷了。”  谢小侯爷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看到令狐胤要走,还起身做出一副要挽留的样子。结局当然是他亲自送令狐胤到了侯府门口,目送着他上了马车。等到将令狐胤送走了,他拂袖进了侯府里。  谢小侯爷回到房里的时候,就见醉倒在床榻上的周琅此时已经坐了起来。  谢小侯爷掀开珠帘的时候,听到响动的周琅侧脸望过来。  无端的,谢小侯爷就想起了一首诗来——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  周琅饮了酒,本来不该这时候醒来的,但偏偏谢小侯爷开着窗户,那风吹到屋子里,硬生生的将那混沌的酒气吹散了几分。周琅如今勉强有了几分清明的神智,抬手抵着额头,等到谢小侯爷走到面前来,他仰头望过去,含含糊糊的叫了声,“谢小侯爷,我怎么睡在这里?”  谢小侯爷走过去,扶住周琅的双肩,声音低沉的厉害,“你喝醉了,我就让奴才带你来房里歇息。”  周琅这时候自然也发现了自己身上没有衣裳,不过这时候的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他身上的衣裳,是那谢小侯爷亲手脱掉的。  他从床榻上捡起亵衣,顺着胳膊往上拉。  谢小侯爷看着他的动作,几乎要忍不住一下将那周琅重新压回榻上。  该死的,怎么那样爱勾引人。  穿好了亵衣,周琅晃荡着双腿坐在榻上去找靴子穿。饶是谢小侯爷这样好定力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血气也忍不住冲到了下半身来。  但是周琅此刻已经醒了酒,强了,也只是爽利一时,以后再想对这周琅如何如何,不说令狐柔,但说这周琅的警戒防备,怕是难于登天。  谢小侯爷当然不能逞一时之快,长长久久,才是上策。  “你别动,我替你穿靴。”谢小侯爷抓住周琅的脚腕,单膝蹲了下来。周琅也是喝糊涂了,现在自然想不到什么尊卑。  谢小侯爷捏着周琅的脚腕,替他将靴子穿上去。  周琅的脚心敏感的很,谢小侯爷替他穿靴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那周琅就敏感的叫了一声,脚也不轻不重的在谢小侯爷的胸前这么撩了一下。  这下换做谢小侯爷闷哼了。 19、周郎顾(19) 谢小侯爷从周琅房里出来之后,去冲了一通冷水澡方才将那烧心的燥热压下去几分。  周琅哪里知道谢小侯爷如此的煎熬,自己醒了酒之后,占了谢小侯爷的书房,在里面看书——那书自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书,多是些民间怪志杂谈的话本,虽然对于周琅这个伪古人来说,立地既不新颖行文也不够有逻辑,但总归能打发时间。  周琅挑了本不错的,翻了几页,谢小侯爷就过来了。  谢小侯爷见着周琅坐在他的位置上看话本,也没有说别的话,走到周琅坐着的椅子后面去瞧他看的什么。  周琅却忽然将话本一合,挑着桃花眼看着谢小侯爷。  “怎么,有什么是不能给我看的?”谢小侯爷这凉水确实冲的神思清明。  “你书房里的书,你自己没看过么。”周琅将话本丢到桌案上,谢小侯爷见他如此动作,也站直了。  “行了,起来。”谢小侯爷拽了拽周琅的衣裳。  周琅自然知道两人身份有别,但也是玩笑惯了的,“起来了,那我坐哪?”  书房里只放着一张椅子。  谢小侯爷也像是玩笑一样的开口,“你要是想坐本侯爷的腿上,本侯爷也是不介意的。”  周琅笑了声,起来了。  谢小侯爷看到周琅起来,自己也没坐下去,看着周琅背着手走到书房的窗户边。  窗户外面就是王府的后花园,周琅站在窗户边往外看,正瞧到一个绿衣裳的丫鬟在荷塘旁边挽着袖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谢小侯爷忽然在周琅身后问了句,“怎么,看上这个丫鬟了?”  周琅只是无意间瞥到的,那绿衣裳的丫鬟举着袖子遮着脸,哪里看得清相貌,“你不觉的奇怪,这丫鬟在荷塘边上做什么。”  谢小侯爷自然不会说,因为他的书房在这里,又有那样的风流名声,许多有些姿色的丫鬟每每爱在外头驻足,只盼着这能蒙得谢小侯爷垂怜。  “闲灯。”谢小侯爷叫了一声。  门口伺候的奴才进来了,恭恭敬敬的,“小侯爷。”  “去将外面那个绿衣裳的丫鬟叫进来。”谢小侯爷说。  闲灯微微一愣,他还没见过自家的侯爷召哪个丫鬟进过书房的,但小侯爷既然如此吩咐,他一个做奴才的,哪里能说半句不是。  过了会儿,闲灯领着那个绿衣裳的丫鬟进来了。  那绿衣裳的丫鬟长得确实清秀可人,大大的杏眼儿里有水色,又娇又怯的跪地行礼,“小侯爷。”  谢小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样姿色的女人,看了不知有多少,“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柳纱。”  谢小侯爷同周琅使了个眼色,周琅接口问道,“方才看你在荷塘边上站着,是为何事?”  乍一听到周琅的声音,那柳纱还不顾尊卑的抬头望了一眼,见面前小公子朱唇星眸,比起谢小侯爷都还要俊朗上几分,面上即刻就有了薄薄绯色,“回公子的话,奴婢是不小心将娘亲留下的镯子遗失到了荷塘里,心下难过,又不知该如何,才……”  “你娘亲留给你的镯子?”周琅又问了一声。  这一问那女子就红了眼眶,“是的,娘亲去世的早,那镯子是娘亲唯一留下的遗物了。”  周琅本来不欲管这样的闲事,但他见女子伤心不假,心里也隐隐有些感触——他这个世上的母亲也死的早,听说是生他的时候难产了,但当时执意要生下他,就去世了。虽然没有见过,但听到旁人提及,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小侯爷,你就帮帮她如何。”周琅问谢小侯爷。  这样的事谢小侯爷听来就没有什么感触了,他生母是抑郁而死,生前待他也乏有关怀,所以听了并没有什么感触,但听周琅如此说,也还是吩咐了人去荷塘里打捞镯子。  荷塘里的水并不深,谢小侯爷吩咐下去,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奴才捧着捞起来的镯子进来复命了。  谢小侯爷将镯子递给周琅,周琅又将镯子还给了面前的柳纱。  柳纱本是泫然欲泣的模样,见到周琅将镯子递过来,眼中的泪就簌簌而落,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谢谢公子——”  “哎,你该谢谢小侯爷才是。”周琅将柳纱扶起来。  柳纱又向着谢小侯爷叩首,“谢谢小侯爷。”  谢萦怀神色冷淡。  周琅见她又哭又笑的模样,心里也是软了些,“以后小心些,别再弄丢了。”  “是,奴婢一定会好好保管的。”柳纱抱着玉镯子在心口。  周琅点点头,“嗯,既然找到了,就下去吧。”  柳纱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奴婢告退。”说完就出去了。  这下谢小侯爷可吃了一大惊,“周兄,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周琅反问,“我要打什么主意?”  “你将那镯子捞了还给她,就完了?”谢小侯爷可知道周琅的本性,这样俏丽的丫鬟,就是暖暖床,这几日想必也不会太无聊。  “莫非小侯爷以为我要在这侯府里来一段露水姻缘?”周琅也笑。  “按周兄为人,难道不该如此?”谢小侯爷又道。  周琅摇了摇头,“那镯子是她母亲遗物,我若以此要挟她报恩,岂不是太禽兽了一些。”  谢小侯爷还是说不出话来。  “凡是要讲求你情我愿。”周琅这句话倒说得不假。与他风流共度的女子,哪个不是心甘情愿的爬上他的床,只是这周琅又哪里会单恋一枝花,便造就了无数伤心断肠的女子,“女人便如那枝头上的花苞,你需要小心爱怜,精心呵护,她才能开出最美的花儿来。”这一句说的深情,后一句却又陡然无情起来,“只是再美的花,过了短促的花期,也会凋零。”  谢小侯爷望着周琅摇头,“周琅啊周琅,本侯爷倒是有些看不透你了。”  “我本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那女子突然提到生母,叫我心里不免生了些感慨。”周琅如实说道。  “哦?倒没听你提过令堂。”谢小侯爷还是头一回听周琅提起家里的事。  “我娘亲,我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印象。”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周琅不同于一般的儿童,记得的事自然会更多一些,“只记得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女人忍着痛叫着大夫,务必要将孩子保下来,就是破了她的肚子,也要护着孩子安然无恙。”周琅忽然垂眸笑了笑,这一笑是真的带着几分缅怀的意味。  谢小侯爷自然就没有他这样的感慨了,他生在侯府,生母是权贵之女,他只是两方政治联姻的产物,哪里享受过亲情的温情,但是他却还是附和周琅,“确实是个好母亲。”  “那小侯爷呢?”既然说到了自己的往事,周琅自然也要问一问谢小侯爷。  谢小侯爷这一下被问的愣住,但周琅的眼睛望着他,又让他避不开这个话题,许久之后,方才在记忆里翻出一些稍微温情些的片段,“我的娘亲么,是前朝丞相的幺女,一年里总要回娘家里住七八个月,我就住在宫里,和姑妈的女儿养在一起。”  谢萦怀的姑妈,说起来就要扯到皇家里去了。  “有一次她来宫里见我,给我带了串宫外的糖葫芦。只是姑妈说不干净,不让我吃。我就藏着,藏到了初夏,冰糖化了,那山楂也烂成了黑色。”从前的事里,只有这一桩谢萦怀还约莫有几分印象,剩下的事就冷酷多了,“后来我被爹接回王府,陪了娘亲半年的光景,娘亲就去世了。”  说起从前的事,总是忍不住回忆更多,只是回忆里都是寒冬,谢小侯爷讲述起来,口吻里也难免带了几分漠然的冷酷。  周琅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要比谢小侯爷更郁郁一些。  “怎么,太无趣了?”谢小侯爷从回忆里抽身,神色也自若了许多。  周琅摇头,“我原以为你生在侯府,养尊处优,该是很快活的。”  “哪有那么多快活的事。”谢小侯爷看着周琅这副模样,又忍不住逗他,“和你在一起最快活。”  小侯爷这么说,也是事实,周琅带他吃喝玩乐,纵情享乐,确实要比他灰暗无光的上半生来的快活许多。  不过,他现在发现了还有更快活的事。  周琅自然没有洞悉人心的本事,他听到谢小侯爷如此说,还有几分居功自傲,“那是,玩乐这一条,还没有谁能胜的过我的。”  谢小侯爷附和,“是是。谁不知道你周公子花样繁多。”  周琅又想到了令狐柔,他神色又郁郁起来,“哎。”  “怎么?”  周琅的目光又飘到了窗外,“若是令狐柔能有其他女子的温柔解意,共度一生也未尝不可。”  谢小侯爷哪里不知道周琅顽劣的本性,一针见血的道,“若是令狐柔同那些女子一样,最后的下场不也是被你弃如敝履?”  “凡事讲求你情我愿,若是感情尽了,分开才是最好的。”周琅对感情确实如此。爱你时,你是我心里的繁花,我眼里的春水,不爱了,那花也凋零水也干涸。  谢小侯爷听了周琅如是说,却忽然接了一句,“我倒是突然觉得令狐柔所作所为并无差错。”  周琅诧异的看他。  谢小侯爷笑意淡淡,眸中却深不见底,“求不来的感情,便只能用强了。” 20、周郎顾(20)【已修改】 谢小侯爷是真的动了要吃了周琅的心思,只是他所求不是一时,而是长长久久,于是这周琅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安生了两天。 谢小侯爷和周琅的关系,侯府里还没有哪几个奴才不知道的,一个个对这周琅恭敬的很,比伺候后院里的那些主子还尽心尽力。 在府上最爱惹是生非的玉夫人,这几日也格外的安宁,谢小侯爷自然知道那玉夫人见到旧爱,心境是何等的波澜起伏,只是他不挑破,成日里陪着周琅在侯府里饮酒作乐。 只是周琅从那一日喝醉之后,再饮酒就有了度,谢小侯爷劝酒,周琅就推说自己醉酒品相不好,怕污了府上女眷的眼,谢小侯爷又不好逼的太紧,露了自己的意图,便也不强求了。只是这一日日的,那周琅丝毫不知他心里是何等抓心抓肺的难耐,总要凑到他近前,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觑着他。 从前两人这样并无不妥,只是现在谢小侯爷的心思变了,周琅每一次凑到他近前,他都有一种将这周琅按倒在地上,狠狠欺负他的冲动。 但是谢小侯爷又是何等的意志力,硬生生的将这冲动忍了下来。 周琅却还不知死活,见那谢小侯爷避让,只当是羞赧,手上也渐渐多了动作,倘若谢小侯爷退步,他就去勾他下巴,倘若谢小侯爷转头,他就扯他衣衫,倘若谢小侯爷移开视线,他就又要去抓谢小侯爷胸前的发带。 谢小侯爷凉水澡冲多了,就是习武的身子,也终于发起了烧。 等到退烧,又是几天之后了。 谢小侯爷这一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勾人的妖精知道他的厉害。 谢小侯爷从府里养着的众舞姬里,选了两个天生媚骨的孪生姐妹,这两姐妹因为从小在舞馆长大,骨骼娇小,身姿婀娜,又兼具闭月羞花的容貌,实在是一等一的尤物。谢小侯爷从前寻来的时候,是欲好好□□之后,送去三皇子南凤辞那里,没想到却横生了周琅这么个变故,也一下不管那三皇子二皇子了,将那两个女子叫过来,好好打扮一番之后,就派人去叫周琅过来了。 周琅这几日过的实在是惬意,侯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瘦下去的身材又丰腴起来了一些,面上又有光泽,拿着谢小侯爷的扇子,行动处可不比那谢小侯爷更要俊逸风流么。 谢小侯爷见到他,眼底暗光更甚。 周琅却毫无所觉,唰的展开折扇,折扇上书‘公子无双’四个大字,“小侯爷怎么忽然现在叫我过来?” 谢小侯爷见他如此招摇,神态又傲慢又矜持,心里的难耐感更甚了一些,“我这里寻了个好东西,想让周兄过来,同我一起品鉴品鉴。” 他这好东西三个字,一下可不把周琅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吗。 能让谢小侯爷说好的东西,那不用说,一定是当世独一的好玩意。 谢小侯爷看出了周琅的期盼,说了声‘莫急’,就引着周琅落座了。 周琅看着摆在后花园的戏台子,斜眼望过去,似笑非笑,“怎么,谢小侯爷要请我看戏不成?” 谢小侯爷也不回答。 忽而乐声铮铮,周琅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看那戏台上,一个衣袖掩面的娉婷女子踏着莲步而来,那是真真的步步生莲,光看行走的袅娜姿态,就让周琅一瞬坐直了身体。 看到周琅这样反应的谢小侯爷微微笑了笑。 女子两指捏着水袖,一双眼,眼尾是浅浅的绯红,额上有点着花佃,一眼望过来,似有万般情意。 而女子的动作更是轻柔妩媚,腰肢灵活,衣袖轻轻放下,露出那一张倾城的脸来。 周琅抓紧了手中的扇子。 美! 谢小侯爷也不看那台上的女人,就瞧着周琅这样的反应,心里直笑。 台上的佳人一曲霓裳羽衣,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这时又有一个女子上台,这女子也掩着面,衣裳却轻薄一些,等她抛开水袖,露出和身旁女子极其相似的面庞来时,周琅低低的赞叹了一声,“妙啊”。 听到这一声赞叹,台上两位佳人舞姿更是动人,飘向周琅的目光也更是缱绻柔情。 这时候谢小侯爷就在旁边询问,“周兄觉得如何?” “绝代风华,绝代风华!”周琅只喃喃这两句。 一舞罢了,一佳人抬起玉足,足踝上挂着金铃,脚掌白玉一般,周琅的眼就随着这脚尖而动作。 脚尖勾起面前准备好的银色酒杯,递到周琅面前,佳人盈盈一笑,倾国倾城,“请公子饮此杯。” 周琅看痴了,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谢小侯爷击掌,“跳得好,赏。” 两位佳人笑的愈发的动人。 等到两人退下去之后,周琅急急询问,“谢小侯爷何时找了这两位美人?” “怎么,周兄喜欢?”这本来就是谢小侯爷安排的,方才那两位佳人频频向周琅暗地秋波,可不是他示意的么。 周琅视色如命,他再清楚不过了。 “喜欢,自然是喜欢。”周琅患了失魂癔症一样,忽而探身捉住谢小侯爷的袖子,“这两位佳人,是侯爷府上的?” “前些日子别人送来的。”谢小侯爷看着周琅捉着他袖子的手,眸色愈深,“若是周兄喜欢,今夜我让她们好好伺候周兄。” 周琅先是一喜,而后想起了什么,松开了谢萦怀的衣袖,坐回了椅子上,“君子不夺人所爱。” “周兄喜欢,我即使割爱也无妨。”谢小侯爷的口吻愈发引诱。 周琅这时候却想到令狐柔来,口不对心的推辞,“不了,我如今已有了家室,怕是。” 谢小侯爷哪里没看出他的动摇,用手背拍拍周琅的胸口,“周兄,你如今在我府上,你不说,我不说,那令狐柔如此得知啊。” 周琅还在犹豫,过了一会儿,忽然咬牙站了起来,“多谢小侯爷抬爱,只是这样的绝色,在下实在消受不起。” 这话说的周琅自己心里都在滴血。 这样媚骨天成的美人,举世难寻,更何况还是一对。若是能一亲芳泽…… “怎么,周兄不喜欢?” “喜欢,自然是喜欢。只是……”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喜欢极了,但是他如今与令狐柔这样的关系,让他如何有胆子再在外面拈花惹草,“小侯爷美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谢小侯爷自然不怕周琅不上钩,这时候听他推拒,也做顺水推舟,“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周兄了。” 周琅听谢小侯爷如是说,才讪笑着点了点头。 哎,那样的美人。可惜啊可惜。 与小侯爷在后花园摆了宴,玩了会儿行酒令,天色就黑了,周琅回到谢小侯爷给他安排的院落休息,秉烛看书的时候,门却轻轻被人叩响。 周琅问了声,“谁?” 没人回答。 周琅皱眉不准备理会,却听门外传来娇侬软语,“周公子,是我。” 这声音—— 周琅站起身去开门,门外两位倾国倾城的佳人身着薄衣,赤着足站在门口,体香诱人。 “周公子,可否让我们姐妹进房?”看到周琅痴怔的模样,一位佳人咬着唇说。 周琅哪里敢让她们进来,但是看着这衣衫单薄的美人,门也不敢关,“你们,你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们仰慕周公子已久,今日一见,实在是倾心至极,还请周公子怜惜。” 周琅看看左边这个,肤白如雪,右边这个,眼含秋水。哪一个不是倾城人物,更何况一下来了两个,站在他门口,饶是铁石心肠的男人,怕也不忍拒之门外。 “周公子,可否让我们姐妹进来?”另外一个又问了一遍。 周琅的目光已经看到两位佳人薄薄的衣衫里去了,听到这一声,忽然清醒了一些,想到令狐柔,只得咬牙道,“两位姑娘回去吧,周某,已经有了家室。” “周公子,我们姐妹都是贱籍,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一夜露水姻缘,还望周公子成全。” 周琅此刻心动神摇,已然在迟疑。 “周公子,外面好冷,让我们姐妹进来取取暖吧。”又一位如此说道。 现在这样的天气自然不冷,虽然两人穿着薄衣,但这温度还不至觉得冷。 只是这一声,却叫周琅动了杂念,他将门打开,“那,你们进来吧。”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道了声‘谢谢公子’,就一齐进了房门里。 谢小侯爷就在院子门口瞧着,等到两个女人进去了,忽而合上扇子,轻轻的一笑。只是那笑不见平时的温文尔雅,而更多了几分择人而噬的黑色气息。 两个绝色的美人进了房里,哪有再出去的道理。 进了房之后,两个女子齐齐解开衣衫,周琅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只是,令狐柔…… 周琅想到谢小侯爷同他所说,这是侯府,令狐柔如何会找过来。更何况这几月,令狐柔都很少与他有床笫之乐,实在是让游戏花丛的周琅有些难耐了。 这送上门来的美人,尝那么一口,也没事吧……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周琅抱着两个佳人滚进了床榻里。 这两姐妹天生媚骨,身体柔软似无骨,周琅旷了数月,哪里招架的来,不一会儿便目光迷离,气喘吁吁了。 有一个美人含着他的唇舌,另一个则忽然起身坐了起来。 周琅没有注意到,只同这怀里的美人痴缠着。 起身的美人瞧了一眼床榻,垂眼一笑,从地上的衣服里捡起了一块巴掌大的熏香,揭开桌案上摆着的四角铜香炉,将那一块红褐色熏香丢了进去。 不一时,那本来清淡的白色烟雾忽然变浓了些,香的令人神思不稳。 周琅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什么味道,怎么这样的香?” 那点香的美人坐上床榻,依偎进他的臂弯里,引着周琅去闻她的身上的体香,“公子,你闻闻,是不是奴家身上的香味。” 贴近那凝脂样的肌肤,本就不清明的神智就更混沌了。 周琅贴进她的怀里,“香……” 衣裳落地。 纠缠的身体影影绰绰。 “吱呀——” 门忽然开了。 这一声却没能惊动床上的周琅,床上缠着他的两个美人回望过去,刚想起身行礼,见到小侯爷使的眼色,便有专注起手上的动作来。 周琅闭着眼,快意逼的眼角蕴了满满的泪。 小侯爷走到床榻上,撩开帘子往里面望了一眼。 周琅还是无所察觉,靠在床榻上,身子绷成一张弓。 双腿曲起,喉咙里有不堪快意的沉浊喘息。 “公子——” 两个女子都是绝色,但见到此番光景下的周琅,不知怎么,竟也有目眩神迷的感觉。 小侯爷站在床边,将那覆在周琅身上的女人抓住手臂从床榻上扯下来。 女人摔倒在榻下,狼狈的很。 周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蹙紧了眉,眼角的泪珠顺着眼尾没入鬓发。 看到一个女人被扯开,另外一个吓得不敢动作。 谢小侯爷压到周琅身上,阴郁的眸光闪动,唇角却勾起笑痕,他说,“继续。” 那贴在周琅手臂旁的女人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手指按着红唇,滑到下颌,再到喉结,指尖下皮肤温软,好似轻轻一碰,便要留下淤青似的。 谢小侯爷又想到周琅那手臂里藏着的花瓣儿样的淤青了。 多好看。 手臂还贴着女子胸前的丰盈。 屋子里的香气近乎粘稠,压的周琅神智混沌,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方才才快意了一回,现在手脚皆软,动都动不了一下。 女人就贴着他的手臂,用舌尖去舔他的耳廓。 周琅鼻翼中的喘息愈发急促。 谢小侯爷双手扶住他的腰。 女人也是动了情,被这举世难寻的俊美公子迷得痴叫了声,“周郎——” 周琅陡然听到这一声,全身仿佛过了电,眼睛也忽然一下子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第四更吗哈哈哈哈 感觉自己卡文卡的好棒棒 小剧场 渣作者:经过这次的事,你回去会有什么感想? 周琅:(掩面痛哭)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22、周郎顾(22)【已修改】 “侯爷!侯爷!” 门外的声音惊慌失措。 屋子里的烛火还燃着,香炉里的雾气却淡了不少,好似已经燃烧殆尽。 榻上的周琅全身都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咬破了,出了血。 谢小侯爷开口问道,“何事?” 明确感觉到自家小侯爷声音里隐藏着的勃然怒火,外面传话的奴才也跟着瑟缩了一下,“侯爷,将军府带了人马,把咱们王府给围了!” 谢萦怀一下听笑了,只是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侯爷?”门口的奴才还在等他定夺。。 “围着就围着,他爱围多久就围多久。”谢萦怀还不信,那令狐胤有胆子敢把他侯府给掀了。 仰面躺在榻上的周琅歪着头,墨发乱做一团,贴在脸上胸前,眼睛微微肿着,乌鸦鸦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哭过的模样。 谢萦怀将他抱起来了些,伸手去替他顺乱做一团的头发。 “府里的守卫呢,我侯府岂是旁人能擅闯的地方!”谢小侯爷本来该有更周全的计策同那令狐柔周旋,只是这怀里的周琅滋味太过美好,如今还未做到畅快时候被人打断,脾气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侯爷,他们人数众多,守卫实在——实在拦不住啊!” 从软榻上下来的谢萦怀给周琅盖了薄被,自己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衣裳。 “吱呀——” 门开了。 门口通禀的奴才抬头望着低头系着腰带的谢小侯爷,“侯爷——” 谢萦怀系好了腰带之后将身后的门带上,抬起头,“他们人呢?” 那奴才正要开口,不远处就忽然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 谢萦怀听到声音,抬头望了一眼,见那隔墙外的火光,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来。 此时已经是夜深,邑宁侯府却不得安宁,谢萦怀一出来,就见到打坐一团的王府众人。人群里面,就是面沉如水的令狐柔。 “住手。”谢萦怀略一抬手,身着侯府护卫衣裳的人就纷纷住手。那些做官兵打扮的人见到谢萦怀,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令狐小姐深夜到访,是为何事啊?”谢萦怀只穿着一身亵衣,身后跟着提着灯笼的奴才。 令狐柔眸光阴郁的望着谢萦怀,只道了一声,“周琅呢?” 当然知道这令狐柔是为什么而来的谢萦怀也不见半点心虚,“你这深夜闯入我侯府,是找你的夫君?”谢萦怀也不知令狐柔何以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不说周琅现在在何处,就是他在我邑宁侯府里,令狐小姐深夜带着官兵过来搜人,怕也是不妥吧。” 谢小侯爷话里已经带了刺。 令狐柔却扮作听不懂的样子,“那么人,到底在不在你邑宁侯府。” “不在,你要如何,在,你又要如何。” “若是在,你将人交出来。若是你说不在,我自己带人去搜。”令狐柔今日关城门时才赶回来了,回到将军府上却不见周琅,逼问府上四人,才知道周琅数日前同她兄长令狐胤外出,至今未归,但令狐胤并不在府上,令狐柔无法,带人先去周府探了虚实,找不到人,可不就过来找这谢小侯爷的麻烦了吗。 要怪,也只能怪这谢小侯爷前科太多。 谢萦怀听令狐柔此番说辞,一声冷笑,“你当我这邑宁侯府是什么地方?” 令狐柔却不听,她私自用兄长密令,调动城中官兵来侯府搜查,已然是犯了大忌,早在来时就做好的准备,“小侯爷只说,人到底在不在你这里。” 谢萦怀直视令狐柔,“不在。” “那好。”令狐柔抬手挥下,“搜!” 那些官兵正欲动作,谢萦怀忽然正色,“大胆!” 王府护卫纷纷拔刀。 “令狐柔,你兄长都没那个胆子深夜闯我邑宁侯府,你敢!”谢萦怀也不知这令狐柔何以胆大包天。 令狐柔眼下有青色,已是奔波多日了。听谢萦怀所言,也并无惧意。 谢萦怀见她不为所动,也吩咐王府护卫,“将她拿下!” 王府护卫得令而去,令狐柔带来的官兵也拔刀而上,一时两帮人马打作一团,在这夜里热闹非凡。 这边缠斗住了王府的护卫,令狐柔正欲去王府的后院搜寻,谢萦怀自然不会放她过去,上前阻拦,令狐柔与他打了一阵,实在厌烦,就喊了让守着周琅的四人过来,拖那谢萦怀,自己只身进了后院搜寻。 谢萦怀见令狐柔进去了,有些急了,但那四人都会武功,打起来实在麻烦,“滚开,不然本侯明日就叫你们人头落地!” 缠着他的四人自然是阿叶一行人,他们听到谢小侯爷的威胁,并不理会。他们本就是令狐家的护卫,只听主子说的话。 谢萦怀没想到这四人如他们主子一般蠢钝不顾后果,被四人缠斗的脱不开身,眼看着令狐柔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气的直咬牙。 令狐柔,居然敢—— 再说周琅这边。 那安若本来是一开始就被谢小侯爷赶出去的,谢萦怀吩咐她两个时辰换一次香,防着周琅清醒过来,安若在自己房里算着时间,两个时辰一到,就又拿着块香过去了。因为天气并不是很冷的缘故,她身上那件轻薄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侯爷——” 里面只有昏睡的周琅,哪里会有别的回应。 “侯爷——”安若又叫了两声。 没有得到回应,她就去推门,门内那浓郁的化不开的香气就逸散了出来。 安若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自己闪身进去了。 床榻旁点着的烛火还没有熄灭,整个房间都因为那奇异而浓郁的香气和橘色的摇曳烛火而披上了一层暧昧的味道。 安若轻手轻脚的走到香炉旁,将香炉揭开,里面的香已经烧完了,只有些残灰,安若将手上的香点燃了丢进去。 过了片刻,香炉里就又散发出那种化不开的浓郁香气。 安若见换了香,松了一口气就要出去,不想却因着莫名的心思,抬头望房间里望了一眼。 小侯爷不在房间里,床榻上只躺着一个人,侧躺着,身上的薄被滑落到了塌下,光影勾勒出他身材曲线的弧度,丰腴的臀和修长的腿一览无余。 也许是房间里的香气太过撩人,安若失魂了一样的走到床榻边。 铺散在地上的薄被半遮半掩的留有一角还搭在周琅的腿上。 此时他已然昏睡。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安若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薄被,但是她在弯腰的时候,忍不住瞧了一眼向着里面的,周琅的面庞。 很是俊秀的公子,只是蹙着眉的模样格外的惹人心疼。安若弯下腰,指尖碰到了那薄被。 “砰——” 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 安若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捡起来的被子又掉到了地上,她回过头见到一道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侯,侯爷?”安若以为是谢萦怀。整个侯府里,也只有谢萦怀有这样的胆量破门而入。 门口的人原来走进来之后就没有动了,是在审视屋子里场景,但是听到这一声,却忽然确定了什么似的。 面前的帘子忽然被凑近的影子扯开。 一张艳丽的脸,在烛火中突兀的清晰了起来。 “你,你是——”安若还没有在王府里见到过这个女人。 闯进来的自然是令狐柔,侯府的后院里亮着烛火的屋子并不多,她一间一间的找,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只是屋子里的场景—— 令狐柔见到了榻上侧身睡着的人,那人本来,该在将军府里的。 见到令狐柔走过来,安若平白的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她畏惧的后退了几步。 令狐柔却并不看她,她走到床榻边,看了一眼周琅掩映在黑暗中的面孔。突兀的笑了。 安若却因为那笑声一下子吓得跌倒在了地上。 “你让我信你。”令狐柔一字一顿,俯视着周琅,“你让我怎么信你?” 安若只是个舞姬,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同榻上昏睡的男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她只觉得怕的很,尤其是那女人方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在说,如果你敢跑,我就杀了你一般。 令狐柔弯下腰,她的身上因为吹了风而有一种寒意。 “只要是个有些姿色的女人你都来者不拒,真是贱。”明明是很厌弃的话,令狐柔冷淡的陈述,也能令人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安若想要站起来,不想却惊动了令狐柔。 令狐柔望了她一眼,安若就不敢动了。真的,带着切实杀意的目光。 令狐柔一句话都不同她说,她抬手去碰周琅如云的墨发,展开五指去替他梳理汗湿的发,而后忽然用力,扯着周琅的头发,将他从床上强硬的拖了下来。 周琅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穿,就这么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身后还有伤,这一下直接将他从混沌里生生痛醒。 令狐柔松开了他的长发,任由那长发在地上披散蜿蜒。 周琅是真的疼的很了,他只觉得骨头就像是被人生生打散了一次 ,痛的他脸色发白。令狐柔这忽然的一下,差点摔的他去了半条命。以至于他倒在地上之后,即使慢慢清醒过来,也无法起身。 令狐柔就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挣扎。 周琅是痛昏过几回的,现在醒了,眼前也看不大清楚,只能伏在地上喘息。他想伸手去扶一下自己的腰椎,那里真的疼的厉害。两股间的那一处更是扯了心肺一样,他连碰一下都不敢。 因为是倒地的姿势,他睁开眼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倒在地上的安若。 周琅抬起眼,就看到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令狐柔。 23、周郎顾(23)【已修改】 令狐柔伸出手捧住周琅的面颊,看着他咬的发白的唇瓣。 周琅哆哆嗦嗦的开口,“柔儿——” “嘘。”令狐柔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冰凉,“我不想听你说话。” 周琅就看着令狐柔转过身,从地上捡起那段红绫。 周琅身上的力气还没有恢复,只能瘫倒在地上望着令狐柔的动作。 令狐柔还是俯视着他,“张嘴。” 周琅满眼的惊惧,在看到令狐柔冰冷的神色时,他还是忍不住求饶,“柔儿——” 只是这一次,令狐柔却没有再留情。 令狐柔捏着他的下颌,强制的将他的嘴巴掰开,然后一指按着那红绫,另一只手扯着红绫的另一头,将他的嘴巴勒住。 周琅眼中噙着泪。 令狐柔见他眼中的泪,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便又道,“我也不想看你的眼睛。”说罢,将他的嘴巴绑住之后,令狐柔撕开红绫,扯了一段去绑他的眼睛。 周琅的嘴巴被红绫勒着,这一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他又不敢做出挣扎的模样,生怕令狐柔手上用力,将他活活勒死在这里。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又传来响动,原是喘着粗气的谢小侯爷追过来了。谢小侯爷看到令狐柔挽着红绫的一幕,大怒,“令狐柔!你做什么!”音落,糅身上前去拦令狐柔的动作。 令狐柔回眸看了谢萦怀一眼,袖子里的长鞭也挥了出来,“谢萦怀,我正好也在找你。” 两人一时缠斗在了一起。 被谢萦怀逼退的四人此时也赶了过来,他们见到令狐柔与谢萦怀斗到了一起。 千河叫了一声,“小姐!”就加入了战局去帮令狐柔,令狐柔将谢萦怀逼退几步之后道,“阿七,你带他回将军府!” 那个他,自然是周琅。 闯入房中的四人这才看到地上的周琅和衣衫不整的安若,四人神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谢萦怀这一回也是发了狠,他手上的长剑几次都险些划过令狐柔的脖颈,令狐柔也没有留情,谢小侯爷一身白色亵衣,几处都被她生生用长鞭抽出了血痕。 四人武艺都不敌谢萦怀,方才一番缠斗,皆是鼻青脸肿,现在听令狐柔如此吩咐,也没有别的对策,三人帮着令狐柔拦住谢萦怀,阿七则是走到瘫倒在地上的周琅身边。 周琅的嘴巴被红绫勒着,眼前也缠着一段红绫,更显得肤白如雪,他看到阿叶,摇了摇头,像是要说什么一般。 阿七咽了一口口水,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给周琅披上,然后倒了声‘得罪’,便将周琅从地上抱了起来。 周琅要挣扎,阿七怕他摔了,便只能将他往自己的怀里按。 明明隔着一层衣服,阿七却觉得怀里抱着一团火。 周琅怕的要死,双脚踢蹬着,谢小侯爷望见了,上前欲抢人,却不想被千叶和千河两个合力拦了下来。 阿七就抱着周琅从窗户跳了出去。 周琅哪里敢回那将军府,阿七抱着他,他就拼命挣扎,挣扎的时候扯到伤处,生理泪水就流了满脸。 阿七抱着周琅跑了一阵,低头见周琅伏在他怀里哭的厉害,就忍不住停下脚步,“周公子……” 周琅的嘴巴被红绫勒着,哭的眼泪都打湿了眼前的红绫,阿七现在站在屋脊上,背后就是圆月,他本来不该在此刻停下的,但是望着哭惨的周琅,他又硬不下心肠,抬手将周琅口里勒着的红绫扯下来。 周琅伏在他的怀里,双手揪着他胸口的衣襟,“求求你放了我,我不回将军府,我不回去——令狐柔会杀了我的!” 阿七还没见到哪个男人哭成这副模样。 但这周公子哭起来,让人半点都讨厌不起来,哭的惨了,遮着眼睛的红绫都被打湿了。他安抚道,“周公子,小姐不会杀你的。” “不!不!”周琅怕令狐柔怕到死,尤其是方才被令狐柔用红绫勒住嘴巴的时候,他毫不怀疑令狐柔会在下一刻用那红绫勒住他的脖子,“你放了我——你送我去周府,好吗?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 阿七自然不会答应,但是他望着周琅这样的模样,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琅以为有一线希望,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阿七终于摇头,他将红绫重新塞住周琅的嘴,也不再听他哭求,抱着他往将军府里去了。 周琅被送回了将军府,阿七将他放回到床上的时候,才发觉一路上又哭又抖的周琅已经昏过去了。 他抖了被子给周琅盖上,看他绑在眼前的红绫,原来是想要帮他解开的,但是一想令狐柔,就收手退出去了。 半夜里,令狐胤回来了,他还不知道令狐柔已经闯了大祸,只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奴才说了声‘小姐回来了’。 令狐胤原本是要回房歇息的,但听了奴才这么说,就想着去看令狐柔一眼,没想到走到令狐柔院落的门口,撞到了阿七。 阿七自然知道令狐柔偷了令狐胤密令,调兵围了侯府的事,见令狐胤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令狐胤过来问罪。令狐胤还没走过来,他便扑通一声跪下。 令狐胤也有些诧异,问了声,“小姐在房里吗?” 阿七伏首在地,“回将军,小姐还没有回来。” 令狐胤抬头,他看见令狐柔的房间分明亮着。他又看地上跪着的阿七脸色古怪,说了声‘让开’,便径自往房间里去了。 阿七哪里敢拦他,就看着令狐胤进了房去。 令狐胤进了房,房里点着烛火,床上像是躺着一个人,他以为是令狐柔已经睡下了,便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 昏过去的周琅神经还绷着,听到这响动,便慢慢动了起来。但他嘴上绑着红绫,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令狐胤听到这声音,皱眉走进去,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居然是周琅,只是他眼前和嘴上都绑着东西。 令狐胤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但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是令狐柔所做,又想到方才外面的奴才闪烁其词的模样,怕是令狐柔又在拿他玩些花样。 周琅听到声音,以为是令狐柔进来了,一颗心绷的紧紧的。 令狐胤走到床边,抬手将他勒在嘴里的红绫扯了出来,去扯周琅眼前的红绫的时候却忽然被周琅的两只手捉住。 令狐胤与令狐柔都是自小习武,手掌上都生着茧,周琅也分辨不出来,握住令狐胤的手之后,忽然伸出舌尖去舔令狐胤的指尖。 当那湿热的舌尖捱上令狐胤的指尖时,令狐胤触电了一半要将手收回来。 周琅却捧着他的手,“柔儿,柔儿。” 令狐胤听着那一声一声的,怔了半响。 周琅没听到令狐柔的声音,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等那周琅爬起来,令狐胤才看到周琅薄被下的身体。他避开目光,就要将手收回来。 周琅捧着他的手,是真真的惨,“柔儿,你别打我好不好?” 24、周郎顾(24) 阿七见到从房间里出来的令狐胤, 不知怎么,令狐胤还是那副冷淡神色, 阿七却从那冷淡的神色里看出了几分慌张的味道来。 “将军。” 令狐胤抬手,看到守在门外的阿七, 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也不回答,匆匆的就离开了。 阿七担忧的往屋子里望了一眼,屋子里的烛火忽然灭了…… 等到天大亮,令狐柔才回来了,千叶几个也回来了,身上都沾着血, 不知道是谁的, 身上都是一股子血腥味。 令狐柔进了房,三人在门口一字跪开,他们没有将人看好,跪着便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守了一夜的阿七看了他们一眼, 也跟着跪了下来。 四人在门口跪了许久, 一直低着头的千河忽然小声问阿叶,“周公子怎么样了?” “昏过去了。”阿七如实回答。他没有说将军来过的事。 过了一会,千叶又想问什么,屋子里突然传出响动,四人皆是屏息倾听。 但是那一声响动之后,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阿七又想到周琅哭求他的模样,他一咬牙, 起身附耳到门边去听,但那屋子里又确实没有其他的响动,他就贴着窗边的缝隙去往里面看。 屋子里点着蜡烛,他见床上昏过去的周公子现在不知怎么醒了,四肢无力的倒在地上,他衔在嘴里的红绫已经解下来了,挂在脖颈上,令狐柔就去扯他脖颈上的红绫,他便只能竭力仰起头来,方才不被勒的窒息。 阿七还没见到过这样的场面,偏偏又实在移不开眼。 周琅自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这副窘态被旁人看了去了,他被令狐柔从床上拖下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又被红绫蒙着,自己不敢取下来。 令狐柔脸上都有一道伤口,自面颊到而后,柳叶似的一道伤口,她不做出表情,那伤口都汩汩的有血往外面渗。 “柔儿,好疼,好疼——” “疼?现在知道疼了?”令狐柔捏着他脖颈上的红绫,“上一回我怎么同你说了?” 她那一声声的逼问周琅一句都不敢回答。 令狐柔将他拖到桌子旁。 “千叶!” 她叫了一声,跪在门外的千叶就连忙应道,“小姐。” “去烧些水来。”她看周琅仰面躺在桌子下面的模样,冷笑一声,又补充道,“再拿两条绳子。” 周琅一听绳子就怕的很,他去捉令狐柔的手,“柔儿,别——” 令狐柔甩开他的手,也不再同他说一句话。 千叶拿了绳子进来,就见到了靠着桌子的周琅,周琅没有力气,在桌子下面蜷着身体。 令狐柔接过他手上的绳子,去缠周琅的双手,周琅只稍稍推拒一下,见令狐柔手上施力,就不敢在挣扎,怕惹怒了令狐柔。令狐柔将他双手绑在桌子腿上,周琅就只能维持着一个难受的姿势。 千叶又出去准备热水,过了一会儿,将水端进来。 令狐柔试了水温,见那温度不足以烫伤人,就端着整盆热水倒到周琅身上。 那水是方才烧好的,虽然不是滚烫的水,忽然浇在人的身上,带来的感知也是疼的。 周琅被浇了那一身水之后,哀哀的痛叫一声,蜷着身体往桌子下面缩,但因为手臂被绑在桌子腿上,便连闪避都做不到。 令狐柔将铜盆丢在地上,“再烧些过来。” 听到令狐柔这一声,周琅忍不住哭出声来。他身上本来就痛的厉害,那热水往身上这么一浇,烫的皮肤都发红。 千叶看着,心下就有了些不忍,第二盆热水就烧的凉了些,令狐柔用手试了水温之后,将千叶赶出去跪着,喊了千河去烧水。 千叶挨了责罚,千河便不敢在背地里做这样的小动作,他规规矩矩的烧了热水端进去,令狐柔就一盆一盆的往周琅身上浇。 周琅在桌子下蜷做一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他本来是咬着唇抽泣的,被这么浇了几回之后,就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令狐柔心情也烦躁的很,听了这哭声,愈发烦躁,“你哭什么?” 周琅烫的全身皮肤都发红,地上那些热水凉了之后,经由门外的风一吹,又冷的很,几番冷热交替,周琅终于是受不住了,他靠着桌子一边哭一边说,“你若是嫌我脏,休了我就是了,何苦这样折磨我。” 令狐柔听了,心里也是一痛。 周琅从小娇养着,活在女人堆里,哪个女人待他不是深情款款,体贴解意,自从入赘了将军府,每日就提心吊胆,“这天下哪个男人不好色,你又不让我碰,我碰别的女人又怎么样?”他也是一时热血上头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平日里,就是令狐柔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令狐柔听到周琅所说,心里那锐利的疼痛又忽然淡去,他声音里带几分嘲弄,“我当你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却不知你原来同那些好色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本来就是好色之徒。”周琅在娶令狐柔之前,哪天夜里不是拥着各色的美人入眠,“我娶你,也是因你生的美。” “因我生的美。”令狐柔重复了一遍,他忽然蹲下身,将周琅眼前的红绫扯下来,周琅哭了许久,眼睛肿的厉害。 “周郎——”令狐柔这么叫了周琅一声。 周琅和令狐柔对视着,周琅就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你可曾心悦过我?”令狐柔是真的喜欢周琅,成亲月余,两人琴瑟和鸣的时光,花前月下的时光。好似就在昨日,只是现在一看,又隔着难以逾越的光阴。 周琅想说什么,却见令狐柔忽然垂下眼睫,泪珠就滚下了面颊。 周琅若是只是喜欢令狐柔一副好相貌,又怎么会甘心入赘将军府,那日城门初见,这女将军神采飞扬策马而来,实在是从未见到过的惊艳场景。只是令狐柔苛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周琅却是流连花丛惯了的声色之徒,又怎么能守住这一双人的约定? 令狐柔又叫了一声,“周郎——” 周琅嘴唇发白,他身体本来就羸弱,连番受了这样的磨难,已经要捱不住昏过去了。但他望着令狐柔此时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觉得有些话要说清楚。 他喜欢的是令狐柔,但这喜欢是如此的单薄,难以支撑两人走下去。 他现在对令狐柔的惧怕多过一切。 “柔儿,是我配不上你。”眼睫上的水珠颤颤落了下来,“你遇上我,也是我令小侯爷刻意安排的。” 令狐柔一下好似捉住了什么,“你说什么?” “是我贪恋你的美色,让小侯爷故意安排我与你相遇,那样我能得到你,小侯爷也能退了与你的亲事。”这些话本来都不该说的,但周琅已觉对令狐柔已经没有别的情意,现在说清楚,让令狐柔休了他,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与我有过干系的女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这一句周琅说的没有半分作假,只是他几乎不碰良家,所寻露水姻缘皆是出自青楼,“我不是你恋慕的,那种洁身自好的男子。” 令狐柔静默半响,忽然笑着站起了身。 周琅仰着头望他。 “柔儿——” 令狐柔夺过千河手上捧着的水盆,将那已经有些温了的水从周琅的头上浇了下来。 周琅闭着眼,任凭那水淋了自己一身。 令狐柔将那一盆水浇完,将铜盆扔到地上,“滚出去。” 一旁盯着周琅的千河就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 周琅低着头,“柔儿,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配不上你——千错万错都在我,你休了我吧。” 令狐柔望着叠着双腿坐在桌边的周琅,轻轻的说了声,“不。” 周琅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 令狐柔继续道,“你如今是我的,你犯了错,我会打你,你管不住下半身,我帮你管。” 周琅觉得心头惧意更甚,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但他哪里挣的开。 “你脏了,我就帮你洗干净。” 25、周郎顾(25) 周琅支撑不住, 昏了过去。 令狐柔叫了府上的大夫,大夫给周琅诊治, 她就站在一边等候。 大夫先是给周琅把了脉,说了声, “这位公子肾脏精气不足。”又掀开周琅的眼皮,“又是受了惊吓。” 令狐柔一言不发。 大夫本来就要开方子的,却见昏迷过去的周琅忽然呻吟了一声,眉头也紧跟着蹙了起来,他就问了令狐柔,“不知公子这位公子身上还有什么伤势,何以昏迷了还是这副模样?” 令狐柔想起方才给周琅捆在桌子旁的模样, 就说, “你就一并看看。” 大夫听令狐柔如此说,就低头去看周琅的手腕。 周琅身上已经换上了衣裳,将袖子一捋开,就看到两道通红的勒痕, 大夫心下一抖, “这……”面前这位公子非富即贵,怎么胳膊上有这样的伤势? 令狐柔脸色还是生硬,“你只管看病就是。” 大夫看了一眼周琅的胳膊,审视伤口的时候,又看到周琅的手臂内侧有五指的掐痕,心里更疑惑,那烙的痕迹指节偏粗, 该是男子的指印。他又解了周琅的衣襟,看他胸前平坦白净,腰上却又一片勒痕,现在已经淤青了,他望了令狐柔一眼,“小姐,这位公子这是——” “别的你不需管,好好看病就是。”令狐柔只当是自己失手弄伤了周琅。 大夫听令狐柔如此说,也不说话了,去摸了摸周琅腰侧的伤口,在得到周琅苦痛的呻吟之后,又不经意看到周琅的大腿根上似乎也有掐痕,大夫的眉头皱的更紧,回头看令狐柔,见令狐柔面色不善,就没有胆子开口。 令狐柔方才给周琅换了衣裳,也没有细看周琅的身体,现在周琅躺在这里,大夫细细查看,便觉出不寻常来。 周琅的腿根处也有大片的青紫。 “小姐,将军让你过去。”千河站在门口禀报。 令狐柔自然也猜出了令狐胤叫他过去所为何事,她昨夜闯了大祸,现在天大亮了才叫她过去,已经是令狐胤念了兄妹之情。 令狐柔出了门,千河也正要退出去,给周琅检查伤势的大夫却忽然叫住了他。“你过来下。” 千河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大夫说,“你将这位公子扶住了,我看看他身上的伤势。” 是检查伤势,千河自然不能拒绝,他坐在床榻上,扶住周琅的双肩,周琅发了烧,身上的温度高的惊人。想是被小姐浇了这么多热水,现在是发烧了才是。 大夫却没有理会千河在想什么,因为周琅仰面躺着,便看不完全伤势,他皱眉道,“你将他翻过来些。” 千河照做。 只是这个姿势,周琅便是伏在他的腿上,不知为何,千河就有了些脸热。 大夫已过了花甲之年,自然不会对这秀美的少年生出别的心思,他只见周琅腿上隐有掐痕,后腰窝上又有许多玫红的痕迹,打开周琅的双腿一看,见他双腿见狼藉一片,当即吓了一跳。 千河不敢看周琅,便只能盯着大夫,他见大夫忽然变了脸色,就往周琅的双腿间看了一眼。 “大夫,这是?”千河也是如遭雷劈。 大夫自然知道,他连连摇头,“好好的小公子,怎么折腾成这个模样。” 千河说不出话。 大夫帮周琅清理了一番,上了药,又给周琅穿好了衣裳,开了些内服的药,才告辞离去。千河捏着药方,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周琅,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周公子,为何会……会伤在那处? 被令狐胤叫去的令狐柔刚一进门,就听令狐胤大喝一声,“跪下!” 令狐柔当即不发一言的跪了下来。 令狐胤沉着面色,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神色。令狐柔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也没有开口。 “你昨夜去了哪里?”令狐胤质问。 令狐柔也不替自己开脱,如实答道,“邑宁侯府。” 令狐胤虽然已经知道事实,却在见到令狐柔这副坦然的样子,心头气闷万分,“你可知带兵闯入侯府是什么样的大罪?”令狐胤不知令狐柔何时有了这样的胆量,从前他只当令狐柔不同于一般女子,却不想她会犯下这样的大错,“更何况,你还将谢萦怀打伤!” “错在我身,任凭哥哥处罚。”令狐柔说完,叩首到地。 令狐胤将面前的密信丢到地上,“谢萦怀已经递了折子上去,要去皇上那里讨个公道。你以为我处罚你了,这件事就能了了吗?” 令狐柔垂首不语。 令狐胤忽然起身,走到令狐柔面前,“小柔,你不是莽撞的人,为何会做出这样不经大脑的错事?” “我去侯府接我的夫君,何错之有?”令狐柔反问。 忽然提到周琅,令狐胤的神情一滞。 “千般万般的错都在我,若是皇上怪罪,我一力承担。”令狐柔道。 令狐胤摇头,“你担不起的。” 论身份,谢萦怀虽然不如其他朝廷重臣那般来的显眼,却是个切切实实的皇亲国戚,自小又长养在宫里,很得皇上喜爱,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他将军府难逃罪责。 两人沉默半响,才又听令狐胤道,“小柔,你与那周琅——”令狐胤虽然不想说,但却又不能不说,虽然他与令狐柔不亲,但再怎么说,令狐柔也是他妹妹。成亲之前的令狐柔干脆果决如男儿一般,却懂进退得失,不想为何成亲之后,却总是要闹出许多荒唐的事来。好似扯上了周琅,一桩桩,一件件,都荒唐的很。 听到周琅二字,一直沉默的令狐柔就仰起头来。 “你个性刚烈,寻常男儿都比不过你,但那周琅,终究只是个柔弱的书生,你与他怕是。”这些日子,周琅与令狐柔的相处令狐胤也看在眼里,那周琅是真的在惧怕令狐柔,偏偏令狐柔性格如此,几番较量下来,只能将周琅逼的更远。 令狐柔提到周琅,却一反常态的坚决,“他既已入赘了将军府,便只能是我的人。” 令狐胤听令狐柔如此说,也只能摇头作罢。 “如今也只能我去侯府登门道歉了。”令狐胤道,“你去换身衣裳,与我同去。” 令狐柔言语生硬,“我不想去。” “这个时候,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吗?”令狐胤冷声道。 令狐柔咬了唇,下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令狐柔换了衣裳,与令狐胤一同往邑宁侯府去了。 邑宁侯府看门的奴才该是被特别叮嘱过的,见到令狐胤与令狐柔二人,还出言刁难了几句,令狐柔变幻了几次脸色,令狐胤知道她的脾气,捏着她的手,与那奴才周旋半天之后终于进去了。 谢萦怀躺在房里,十几个大夫一并站在榻前。 令狐柔冷眼看着谢萦怀这副做戏一样的做派。 令狐胤叫了一声,“谢小侯爷。” 躺在榻上的谢萦怀瞥过来一眼,视线却落到令狐柔身上。 令狐胤和令狐柔一并走了进来,“昨夜令小侯爷受惊了,今日带舍妹过来给小侯爷赔罪。”因为是自己的妹妹犯了错,令狐胤就端出了认错的好态度。 谢萦怀却不吃这一套, “岂止是受了惊,你这将军府的千金真是天大的脾气,差点要了本侯爷的命。”他是真的受了伤,昨夜那令狐柔抢了他的剑,刺了一剑在他的胸口,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却也不算轻的了。 令狐柔自然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她除了没有这一处剑伤,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却要比谢小侯爷多的多。 令狐胤准备了礼盒,让伺候谢萦怀的奴才递过去。 谢萦怀躺在床上,接过礼盒打开看了一眼,看那根百年的人参,冷笑一声,将礼盒掷在地上,“你们便以为,我的命便只值这区区一支人参?” “小侯爷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看到谢小侯爷如此做派,令狐胤就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令狐胤,你若是要道歉,便让你的老子亲自过来同我说。”谢萦怀也是咄咄逼人。 “家父如今远在边陲,怕是只能由我代来了。”令狐胤还是那副口吻。 谢萦怀摆了摆手,“那便不必谈了。” 令狐柔厌恶谢萦怀,见他这副高傲的神态,便扯出一抹讥笑来,“你不就是要我给你道歉么?”令狐柔作势要跪下去。 谢萦怀扫了一眼,“你跪我也是无用。” 令狐柔动作一顿。 “你昨夜带兵闯我邑宁侯府,气焰是何等的嚣张,怎么今日却露怯了?”谢萦怀也是隐忍令狐柔多时,这天子脚下,哪个不对他恭恭敬敬,偏偏这令狐胤令狐柔兄妹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将他放在眼里。 “昨夜之事,是我错了,还请小侯爷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令狐柔咬牙说完这一段话。 谢萦怀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痛恨的意味,“我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这样的话,还是请令狐小姐留到皇上面前去说。” 这一回,令狐柔一点理都不占,闹大了,对令狐家半点好处都没有。但若是谢小侯爷愿意松口,就便可通过三皇子的关系,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小侯爷要如何才愿意不追究此事了呢?”令狐胤看谢萦怀此番紧咬不放的模样,就知道这谢萦怀还抱着其他的心思。 他确实是猜对了,谢萦怀确实抱着别的心思。 谢萦怀听令狐胤如此问,挑眼一笑,“令狐小姐心里该是最清楚才是。” 令狐柔听谢萦怀如是说,脸色跟着就是一变。 26、周郎顾(26) “你休想!”令狐柔咬牙。 谢萦怀也冷了面色, 转眼向令狐胤,“既然令狐小姐无意认错, 那请回吧。” 令狐胤还不知谢萦怀所提到底是何要求,引得令狐柔如此抵触, 就问了声,“不知小侯爷所言是何?” 谢萦怀便一字一顿道,“我要周琅休了令狐柔。” 令狐胤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听的一怔,“谢小侯爷,周琅与我妹妹伉俪情深,你如此就要拆散一对夫妻, 怕是不妥吧。” 谢小侯爷啐了一口, “伉俪情深?你问你妹妹是如何待周琅的。” 令狐胤自然知道,但那毕竟是将军府的家事,听这谢小侯爷公开布诚的讲出来,就不免有些诧异。但他转念一想周琅与谢小侯爷兄弟相称, 周琅受不住令狐柔的脾气, 向谢小侯爷求救,也是情理之中。 “周琅是我夫君,我如何待他,关你何事?”令狐柔最听不得谢小侯爷提到周琅,周琅才成亲的时候,同她情好日密,后来扯上了这谢小侯爷, 便生了许多枝节,害的她与周琅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谢小侯爷反问,“你轻则骂重则打,这天下哪个女子有这么对待自己夫君的?” “若不是你带他在烟花柳巷里厮混,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打他。”令狐柔心中也有委屈,她说白了也是个女子,比其她女子敢作敢为,也终究只是个女子,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只知道一味的占有。 谢小侯爷道,“若与你成亲的是我,我要纳妾,你能如何?”然后不等令狐柔回答,他就又说,“周琅只是个商贾之子,你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天下哪有不贪恋美色的男人,你如此拘着他,逼得他怕你,又有什么用?” 令狐柔不是傻子,听着谢小侯爷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的诘问,自然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令狐胤在一旁看着,陡然生出一种十分荒唐的臆想,面前两人好似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看来谢小侯爷同周琅交情非比寻常。”令狐胤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 谢小侯爷听了这一声,也察觉出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失态来,整了衣衫重新躺好了,“我要的已经说了,如何抉择,便看令狐小姐了。” 令狐胤看令狐柔脸色,知道此事今天是谈不妥了,便带着令狐柔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令狐胤原本是要询问令狐柔与周琅其他的事情,但见令狐柔脸色不善,便只能作罢了。 令狐柔回了府里,径自去找周琅,周琅醒了,阿七坐在床边喂周琅吃药。 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幕,但令狐柔见阿七神色缱绻,周琅柔弱伏首的姿态,就觉得心里莫名一阵烦躁,就走过将那药碗打翻。 阿七见到令狐柔,顾不得打翻的药碗,跪了下来。 令狐柔瞥了他一眼,“出去。” 阿七出去了,带上门的时候还担忧的望了周琅一眼。 周琅看见令狐柔就瑟缩了一下,他现在躺在床上,脸色惨淡,令狐柔走近一步,周琅便往后缩一些,莫名的,令狐柔想到谢萦怀那一句‘逼得他怕你,又有什么用’,烦躁更深,“你怕我?” 周琅就这么怯怯望着他。 令狐柔翻身上床,将他压在身下,“不许你怕我!” 周琅还是不说话。事实上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烧的口干舌燥的厉害,醒了连一口药都没喝就被令狐柔打翻,哪里说得出话来。 令狐柔俯视他清俊的面容,初相见时这公子一身白衣几可入画,再相见寺外雨声两人并肩而行,她是真的动了要与他厮守一声的心思。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令狐柔抬手,周琅当即吓得闭上了眼。 看着这一幕,令狐柔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刺刺的疼。 “你同谢萦怀说,你要休了我?”令狐柔道。 周琅听到这一声,睁开眼。 “你在我这里过的不快活,怕我,觉得我拘着你,所以要休了我?”令狐柔咬着牙,问。 周琅想张口,令狐柔就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我不想听你说话。” 周琅就这么望着令狐柔。令狐柔眼里真真是有万般情意,在令狐柔之前,也曾有女子这么望着他,但没有一个像令狐柔这般,给他这样深的悸动,但他又知道,正是因为那感情是真的,方才显出他的假和卑劣来。 他确实是配不上令狐柔。 令狐柔去亲他,周琅这一回却抿了嘴,令狐柔看他,他就摇头。 令狐柔眼睛一眨,眼泪就滴到他脸上来。 两人就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令狐柔从他身上下来,也不再看他,径自出去了。 周琅在府里养伤,令狐柔调给他的奴才里,又添了几个婢子,去问,是令狐胤的主意,令狐柔也不再管,任凭那些婢子在周琅眼前走动。 周琅现在是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他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利索,与令狐柔之间的关系又扯不断理还乱,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可人的婢子。但这些婢子还没有见过周琅这样俊秀的公子,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在她们眼里也是一番魏晋风流的姿态。 这段时间一直是阿七给周琅梳发的,这些婢子来了之后,自然就没了阿七的事情。 本来少了责骂,他该开心才是。 但是就像无所事事的千叶几个一样,阿七也一点都不开心。 周琅病了,话少了,吃饭也吃的少,几个婢子天天围着他打转,想逗他笑。阿七在旁边看见了,就咬牙,“不要脸。” 千叶也附和,“这样不害臊的丫鬟,以后谁敢娶。”千叶嘴笨,这该是他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了。 两人达成了一致共识,但围着周琅的也不再是他们了。 那边令狐柔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她咬着牙不肯写休书,谢小侯爷一气之下告到了皇上那里,就是三皇子从中帮令狐家斡旋,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但亏得令狐老将军还在边陲抵御外敌,皇上也没罚的太狠,就革了令狐柔的职务,将她罚在府中禁足半年。 这罚的确实很轻,但对于令狐柔来说,却是狠了。 朝中女将领兵,只有令狐柔这一例,因为令狐柔生在将门里,凭着自己的本事讨来的封赏,如今全被收上去了,再加上禁足的惩罚,以后再想领兵,怕是难于上青天。 接了旨之后,令狐柔就将自己关进了祠堂里,旁人想去劝她,令狐胤都拦了下来。 那边胆战心惊等着令狐柔责罚的周琅几日没见到令狐柔,心里古怪,便叫了千河过来。 千河这几日一直在院子门口守着,忽然被周琅传唤,心尖儿都跟着抖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喜意忽然升起。 周琅自然没有想到别的,他将千河叫过来之后,问他,“你知道这几日小姐去哪里了吗?” 千河自然知道一些,那日闯了侯府之后,就被小侯爷在皇帝那里告了一状,现在是禁了足,又削了职位,这些本来是不该跟周琅说的,但是周琅问起来,千河也不敢敷衍,将知道的都同周琅说了。 周琅听到令狐柔还受了罚,心里莫名一紧。 谢小侯爷的脾气,会这么做,也不足为奇。只是…… “小姐现在在哪里?”周琅追问。 千河说,“祠堂。” 周琅准备去祠堂探望,但他又不敢见令狐柔,令狐柔受罚都是因为他,现在他又有什么脸面过去。 千河看他神色不对,就叫了声,“周公子?” 周琅摆了摆手,“下去吧。” 千河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下去了。 周琅在将军府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找谢小侯爷。因为府上令狐胤下过令,不阻拦周公子进出,周琅就顺利的出了将军府,去了邑宁侯府。 谢小侯爷受的伤是真,虽不至于起不来身,但也是一碰就要疼好久,但他听周琅来了府上,心里一喜,披上衣服就亲自过去了。 周琅被奴才引到前厅喝茶,谢小侯爷进来了,看到端着茶杯的周琅,笑弯了唇,“周兄。” 周琅听到谢小侯爷的声音,也微微一笑。 谢小侯爷让奴才倒了他最喜欢的云雾茶,平日里这茶只他和周琅二人饮,旁人谢小侯爷都不屑拿出来的。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他看周琅嘴唇发白,心里怜惜更甚,那一夜他是粗鲁了些,那令狐柔将人掳走,不知道又怎么对待了,“那令狐柔有没有为难你?” 周琅一听令狐柔三字就觉得满嘴的苦涩。 谢萦怀见他神色为难,以为那令狐柔又责打他了,“你放心,皇上如今虽然只革了她的职务,但我已经同姑母说了,这罪只会更重,你且再忍耐几日。”等周琅写了休书,那令狐柔还能如何干扰? 周琅知道谢小侯爷这一回是真的一心为他,但是…… “谢小侯爷,这一回,你能不能不再追究此事。”周琅说。 谢小侯爷听清了,但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嗯?” “求小侯爷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周琅说。 谢萦怀一下变了脸色,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你说什么?” “此事诸般罪责都在我,还请小侯爷不要再为难令狐柔了。”周琅说。 谢小侯爷胸口那一道剑伤好似又被划开了,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你爱上她了?” 周琅一下没反应过来。 谢小侯爷就拧着眉逼问,“你爱上令狐柔了?”这种好似本来笃定了谁都不属于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了一般的感觉。 “不……” “那你为什么替她求情?她那么打你,在众人面前,一点都不顾你的脸面。”谢小侯爷字字句句,都烙在周琅心上。 但凡是男人都是好脸面的,更何况令狐柔的强势还展现在人前。 周琅脸上有几分窘迫,“此事确实罪责在我。我与令狐柔,虽然缘分将尽——但也不想以此事来要挟他。” 谢萦怀听周琅如是说,面色才渐渐缓和。 周琅还没见过谢萦怀如此阴沉的模样,两人相交甚久,谢萦怀待人圆滑,待他更是亲厚,如今忽然露出这样一副恼怒神态,倒是把他吓住了。 “你有什么法子?”谢萦怀问,“你只是商贾的儿子,令狐柔是将门之女,她若是不松口,你哪里能脱身?” 他这一问,确实把周琅给问住了。 若是令狐柔心甘情愿的和离也就罢了,若是有一点点的不甘愿,以后他周府,怕是都不好过。 看出了周琅的忧虑,谢萦怀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琅的下身一眼,“你身上可还有不适?” 周琅没想到谢萦怀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这几日一直没有下床,已经是大好,“休养了几日,已经无碍了。” 谢萦怀看他神色,像是还没有察觉,眼中黑色更深,“如此便好。”他看周琅还在皱眉思索,便抛出一语,“你若想保令狐柔,也不是不可以。” 27、周郎顾(27) “将军府如今是令狐胤做主, 令狐柔不答应不要紧,令狐胤若是同意, 结果也是一样。”谢萦怀想的确实好,周琅与令狐柔和离的事, 他若是逼的太紧,难免让旁人看出蹊跷来。借由令狐胤来从中斡旋,便能省去不少麻烦。依他对令狐胤的了解,他最不想的,就是撕破脸皮才是。 周琅对令狐胤印象却不深,陡然听到谢萦怀提及,怔了半响。 谢萦怀道, “我打听到, 如今边疆战事又起,过段时日,令狐胤就会挂帅随父出征。”谢萦怀就是个再不成器的侯爷,朝中大事却也要比许多人看的清楚, “如今太子被废, 二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二皇子钦点了了常将军独子常钟云,三皇子却将筹码都压在令狐胤身上。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定然是不愿意出什么差池的。” 周琅还是不懂,“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萦怀不想让周琅知道的太清楚,便只粗略解释道,“令狐胤是三皇子的人, 常钟云是二皇子的人,我侯府如今两不相帮,起了战事,就是两个皇子争着表功的时候。若是在这个关节上,令狐胤同我生了嫌隙,总归会影响到三皇子在朝野中的势力。” 周琅还是头一回听谢萦怀说起朝局,他也不是愚笨的人,谢萦怀同他一说,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令狐胤这几日同三皇子走得近,想是在谋划应对的法子。”谢萦怀道,“令狐柔前些日子在西塘南安两地奔走,该是在替父兄打通各地的关节。” 他这么一说,周琅就又不懂了,“行军打仗,有什么关节?” 谢萦怀知道周琅不懂这些实数正常,他也不欲讲太多,但听周琅问了,也还是回答,“行军打仗,讲究的是粮草军饷,西塘南安两地,是粮草押运的必经之地,但那两处的县衙,却都是二皇子的人。若是不打通关节,到时候前线打仗,这两地的县衙有意延误,饿死万把士兵也是寻常。” 谢萦怀说的风淡云轻,周琅听着却觉得遍体生寒,“粮草延误,饿死了人,就没有人追究么?” “追究?谁去追究?”谢萦怀反问,“二皇子三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不知道哪个以后就当了皇帝,哪个敢去追究他们?” 周琅听了这样的秘辛,神情也不免严肃起来。 谢萦怀此时却嬉笑的扶住他的双肩,“这些事你也不需要去管,等你同那令狐柔和离了,便好好的当你的周公子,每日与我饮酒作乐,岂不痛快?”末了,他见周琅没有反应,便又说,“你现在同那令狐柔和离是最好的,以后若是二皇子当了皇上,令狐一家肯定会受到牵连,说不好便随便找个借口就举家流放了。”谢萦怀这就是故意吓唬周琅了,若是二皇子登基,令狐老将军便是前朝老臣,令狐胤又有赫赫战功,二皇子想动他们,没个三年五载稳固根基,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琅不通朝政,听谢萦怀这么一说,心里果然一紧。 “你回去同令狐胤好好说,令狐胤是知道轻重的人。”谢小侯爷这时候趁热打铁。 周琅终于点了头。 谢萦怀本想留着周琅用膳的,没想到周琅喝了茶之后,就托词离开了。谢萦怀一想周琅是回去同令狐胤商议和离的事,也没有阻拦,亲自将周琅送到侯府外面。等到周琅上了轿子,谢萦怀才皱着眉捂了胸口的伤处,旁边的奴才叫了声‘侯爷’,谢萦怀一抬手,“无事”。本欲上前的奴才这下不动了,望着谢萦怀进了侯府里。 周琅从谢萦怀府上回来,在将军府门口撞到了令狐胤。 令狐胤刚送别的南凤辞,见到周琅从软轿上下来,脸色微变,就转身进了将军府里。 周琅哪里看不出令狐胤有意的闪躲,他想到谢萦怀的叮嘱,就跟着追进了将军府,在后面叫住了令狐胤,“哥哥留步——” 令狐胤听到周琅叫他的名字,才停下脚步。 周琅以为令狐胤是因为令狐柔的事,与他之间生了嫌隙,便追到他面前,“我有事要与哥哥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令狐胤倒不是因为令狐柔所以与周琅生了嫌隙,只是那一夜的事他心里还没回过味来,再见到周琅,便总是觉得指尖酥麻,偏偏周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脸坦荡的叫住他,倒是让令狐胤不好推拒了。 两人去了后花园里,令狐胤问,“你有什么事?” 周琅听令狐胤声音冷淡,也敛了眉眼,垂首道,“我与柔儿的事。” 令狐胤被周琅叫住的时候,就猜到周琅要说令狐柔,毕竟两人之间并无多大往来,唯一的干系便只有令狐柔了。 周琅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措辞,想在想来又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谢小侯爷同他说,以后令狐满门流放的事,现在要他提与令狐柔和离的事,就好似是他背信弃义一般。 令狐胤半响没有听到周琅开口,目光终于从旁边的花瓣上滑到周琅的面颊上,一看周琅,才发觉他是咬着唇,思虑甚重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令狐胤的口气放软了一些。他确实不讨厌周琅,虽然周琅与令狐柔婚事不成,但周琅也不是面目可憎的人,况且令狐柔的脾气,一般男子确实受不了。 令狐胤越是如此,周琅便越觉得难以开口。 令狐胤的目光就又滑到花瓣上,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那花不如周琅长得好看,看了周琅,就觉得周琅的唇舌是烫的,烫的他视线触碰到便忍不住闪躲开。 两人站了许久,周琅才咬牙说道,“柔儿待我情深意重,我却不知珍惜,终是辜负了她——所以我斗胆请哥哥帮我向柔儿讨一纸休书。” 令狐胤猜到周琅就要提此事。但方才周琅咬了唇,本来无甚血色的唇现在透着薄绯色,他看了一眼,又想到了那一夜,神思不自觉就飘远了。 周琅没听到回应,就一直低着头。 过了许久,周琅都没有听到回应,他只当是令狐胤不应允,“我确实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儿,幸得将军府千金的青眼,实在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与柔儿相处数月,才觉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配不上她。”虽然这字字句句说来都好像是托词,但确实周琅现在发自肺腑的话了。 令狐胤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周琅说完这一句,才开口,“小柔自小在军中长大,不同于一般女子,脾气暴戾了些,也还好有周公子愿意包容她。”这也是令狐胤的肺腑之言,周琅虽然喜欢同女子厮混,但其品行修养,也确实是很好的。要是一般的男子,被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落了脸面,心里怕也是会有积怨。但现在看这周琅,讲完这一番话,目光澄澈坦然半点假都没有掺杂。 周琅一直垂首听着。 令狐胤这几天也一直在想,令狐柔自从同周琅成亲之后,脾气便越发的乖戾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也有意趁着令狐柔还未真正跌入魔障的时候,将两人婚事解除掉,又正好可以解除谢萦怀那边的麻烦。但是现在听到周琅亲口提出来,他答应的话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说不出来? 周琅忽然抬起头来,他本来是光风霁月的公子,上次两人在马车里高谈阔论,他的眉眼间还有几分凛然的傲气,现在那眉宇却被满腹的心事压了下来。没了这样肆意的神采,他就有了这样好的长相带来的楚楚味道。 “是我负了柔儿。”红唇翕动。 令狐胤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收紧。 “诸般过错都在我。”眼中仿佛有了水波,这满园的繁花都不及他望入眼中的一眼。 令狐胤不敢再看周琅,错开目光去看他处。 周琅继续说,“还望哥哥能断了这一桩婚事,我也会求小侯爷,不在此事上有任何追究。” 这本来就是令狐胤预料好了的,只要他这个时候答应下来。 令狐柔就算再喜欢周琅,过段时间,感情总会淡下来的。 “此事我也不好有决策,小柔心悦你,我若断了你们婚事,她怕是会恨我。”令狐胤说的冠冕堂皇,但这冠冕堂皇的话,仔细琢磨,却满是漏洞。将军府里如今是他做主,他与令狐柔又是血亲,就是令狐柔恨他,又能恨到几时? 周琅听令狐胤如是说,心就凉了半截。 “你与小柔的事,你还是自己同她去说。”令狐胤说完这一句,便起身走了。 周琅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 令狐柔要是会同意和离,早就和离了。 走到花园尽头的令狐胤此时回头望了一眼,起风了,花瓣簌簌摇落,站在桥上的周琅衣衫被风拂起,只一个背影,便已叫人心里生出了怜惜的味道。 察觉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令狐胤脸色一变,不再看周琅一眼,离开了后花园。 谢萦怀本来同周琅说了,若是真的同令狐胤讲不通,便传信给他,他让姑母在施施压。周琅实在不想这样威胁令狐柔,但他对令狐柔确实已无感情,如此拖下去,对两人只是有害无益。周琅心里乱的很,便没有同谢小侯爷说的那样传信给他。 谢萦怀以为令狐胤已经松动,事情正按他预料的发展,就安心的在侯府养伤,只等着周琅与令狐柔和离之后,他将周琅接到侯府里来。 谢萦怀想得好,但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多少事情能按着人的预料走下去。 28、周郎顾(28) 令狐胤想了几日, 让周琅与令狐柔在一起,怕令狐柔脾气会变得更古怪, 但他若同意了两人和离…… 虽然他对周琅说,是怕令狐柔恨他, 但他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他藏着私心。只是那私心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再过个几日,圣旨就要下来了,边陲战事又起,他要赶赴边陲了。本来令狐柔是要同他一起去的,只是被谢萦怀告了一状, 令狐柔被禁了足, 那战场是万万去不成的。但他去了边陲,将周琅留在府里,怕令狐柔又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几日前南凤辞已经同他说了一回了,只让他不要闹得太大, 但那谢小侯爷要闹, 他又能如何? 令狐胤苦恼之后,却也忽然想出了一个对策。这一下宛若拨开云雾见明月,他派人叫周琅过来。 周琅已经是准备就寝了,听到奴才传唤,又起身穿了衣裳。阿七今日不在,几个婢子也被他赶去休息了,他头发便没有如白日那样梳起, 只用一条蓝色的发带拢着。 令狐胤晚睡惯了,但周琅进来的时候,看他打扮,就知道是已经睡下又起身的,他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黑了。 “看来我是扰人清梦了。”令狐胤是在书房里看书,他见到周琅进来,便将书面前的书合上。 “今天白日已经睡了很久,现在起来正好活动活动。”周琅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令狐胤桌子上的书,随口问了一声,“哥哥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哦,习惯了。”令狐胤起身,引着周琅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 奴才进来沏茶,令狐胤倒了一杯递给周琅。 周琅结果茶杯,捧在手心中,“不知哥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同小柔的事。”令狐胤也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周琅听到令狐柔,手上就是一抖,那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令狐胤自然也看出来了,就出言宽慰他,“我这几日也好好思索了一番,你与小柔成婚不过半年,小柔又一心恋慕你,现在和离,确是有些可惜。” 周琅望着杯中的茶水不发一言。 “但我也知你们两人生了嫌隙,现在若是让你们继续如此,只怕嫌隙愈大。”令狐胤道。 “那,哥哥的意思是?”周琅眉宇微蹙。 令狐胤微微一笑,“过几日圣旨下来了,我便要前往边陲,小柔被圣上勒令禁足,此次是去不了了。” 周琅知道令狐胤要出征的事,但没想到令狐胤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你留在府里,只怕……”令狐胤顿了一下。 周琅自然知道令狐胤要说什么,他如今与令狐柔这样的关系,定会再生出什么枝节来,“哥哥是想?” “我是想请你随军与我同往。”令狐胤道。 “这,这怎么可能。”听到令狐胤所说,周琅差点失手将手中的茶水打翻。 “边陲苦寒之地,你不愿意去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你与小柔婚事,家父的意思便是想再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令狐胤这么一句话,便将令狐老将军扯下水。从周琅同令狐柔成亲之后,令狐老将军就对周琅这个文弱的书生有千百个不满意的,要是听说能和离这样的事,怕早就跳起来一口答应了。 “不是,我只是不知,我如何能随军。”周琅道。 令狐胤自然考虑到了这一层,“这个我到时自会安排妥当。” 周琅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抬起头,“若我到时坚持和离……” “那休书我会亲手送到周公子手上。”令狐胤道。 得到令狐胤的允诺,周琅心里也隐隐有了决策。 比起在这将军府里等着谢小侯爷,还不如他与令狐胤一同去一回边陲,倒是再断了这段婚事,有了令狐胤,他便也不需要怕以后周府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令狐胤看周琅不回答,以为是他忧虑其他,便又道,“周公子自然不会同寻常士兵那样去前线打仗,只做随军的家属就可以了。” 周琅还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但听到令狐胤承诺,也不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周琅答应之后,令狐胤又同他说了些家常,便放他回去歇息了。 周琅想了一路,令狐胤同他说的事,好似确实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郁结了几日的事忽然想通,周琅紧蹙的眉宇终于松开了。 夜晚荷塘月色正好,周琅方才见水榭旁月光明亮,便一直站在哪里想事情。如今事情想通了,他低头看了会儿月色,身后忽然传来又慌又急的声音,“周公子!” 周琅头都没回,就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人抱着他的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周琅站不稳,便整个跌在了那人的怀里。 月色明亮,阿七的脸便在那月色里清晰起来。 周琅站稳了,就去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那一推却没有将阿七推动,阿七紧紧的抱着他,因为背后就是阿七的胸口,周琅自然感受到了那胸腔里咚咚的鼓动。 “公子,你不要做什么傻事!”阿七看到周琅站在荷塘旁边,这几日周琅连笑都不曾,都呆在房间里,夜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没想到周琅不在屋子里,他遍寻不见,找到了水榭这里,来了之后,见周琅披着发,低着头,怕他是有什么轻生之念,便不顾尊卑的将他抱住。 周琅听阿七所言,先是一愣,而后指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做傻事?” 阿七瞪着眼睛望着他。他只知道周琅心情不好,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不好。 “放开我!”周琅被他抱的喘不过气,就用手肘顶了下阿七的胸口。 阿七这时才想到松手。 周琅懒得理他,扭头往前走。 阿七追过去,问道,“公子这么晚了,去了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周琅语气里透出不耐。 “奴才,奴才——” 听阿七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周琅转过头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如今披着发,发散两肩,比女子都还要动人上几分。 阿七本来就说不出话,看到周琅,这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别跟着我。”周琅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阿七就真的站在了原地。 周琅走到院子的拱门旁,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还站在水榭上的阿七,忍不住笑了声。 阿七一直望着他,见他忽然回首一笑,三魂六魄俱失。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周琅说完,便消失在了拱门那头。 阿七在原地又站了许久,忽然又想起了方才抱住周琅腰身的时候。方才他心急,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周琅腰肢纤细,他两臂交叠,周琅就整个嵌到了他的怀里…… 月凉如水。 周琅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伺候他的几个婢子手巧,给他换好衣裳梳好发,又伺候了他洗漱完毕,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周琅今日是准备回周府看看,他过几日随军出征,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阿七今天起来的格外的早,跟千河两个在院子里修剪树枝,周琅衣冠整齐的从屋子里走出来,阿七心里的失落便又浮了起来。 院子里来了几个婢子之后,他能做的事就越发的少了。 看到周琅往外面走,千河忽然叫了声,“公子!” 周琅回过头,看到正在修剪树枝的千河阿叶两个,皱起眉。 千河扯了阿叶一把,两人一齐走到周琅面前。 “公子今日是要出门?”千河问。 周琅对这四人态度比之前段时日已经缓和不少了,“是。” 嘴巴最笨的阿七这个时候偏偏插了嘴,“那我们,可以同公子一起出去吗?” 千河听阿七如此说,想骂他最笨。这个蠢家伙,连借口都编不出来一个。 “不用了。”周琅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举步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怕是要出门买些东西,需要奴才来帮忙拎着提着,就顿下脚步,“你们跟着吧。” 本来还一脸失落之色的阿七陡然又雀跃起来。 千河看他这副毫不掩饰的喜色,心里又暗暗骂了声傻子。 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软轿,周琅上了轿子,千河跟阿叶两个,就一左一右的跟在轿子旁边。 轿夫送周琅往周府去,走到街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周琅撩开帘子望过去,见是十数个小乞儿,围着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看打扮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市井风光,不想被一堆乞儿围在了那里。 那些小乞儿也是欺生惯了,周琅猜是那女子方才打赏大方,才惹了一堆乞儿围过来。那女子没什么稀奇,只是那些个小乞儿……他从来与谢小侯爷厮混在一块,这些个乞儿走街串巷,消息灵通的很,哪个楼里来了漂亮的姑娘,便会来他们这里报信。久而久之,倒是有了一些交情。 “落轿。” 轿子停下来,周琅下了轿子,往那堆乞儿旁边走过去。 千河跟阿七两个也要跟过去,周琅说了句,“你们不用过来”。两人就站住不动了。 走近了,周琅听为首的那个乞儿说,“没有银子不要紧,姐姐反正生的那么漂亮,弯下腰让我摸一下脸蛋也是——诶哟!” 他那声哎哟是因为周琅从身后拧住了他的耳朵。 “小老虎。” 被叫做小老虎的乞儿回头望了周琅一眼,“周哥哥!” 周琅望了一眼被一群乞丐弄脏了衣裳,神情窘迫的女子,“出息了,当街调戏起女人来了。” 小老虎被拧了耳朵,眼睛里有了泪花,“周哥哥别拧——疼——” 周琅放下他的耳朵,伸手,“拿来。” “没有。”小老虎往后缩。 周琅又要拧他耳朵,他就从怀里连忙摸出一个香囊和玉佩来。 那被拦着的女子看了香囊玉佩,连忙去摸自己身上。 周琅将东西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香囊和玉佩。 周琅本来也不是愿意管闲事的,这些小乞儿与他有些交情,走街串巷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他也从来不拦,今天他拦了,是看那女子衣饰不凡,尤其是簪发的玉簪,是顶好的羊脂玉,这样的女子,只怕是颇有背景的,这些个乞儿若是偷了她的东西,惹恼了人家,惹出什么祸事来。 女子向周琅道了谢,周琅只一笑,“这几个小子都顽劣的很,令姑娘受惊了。” 女子忽然红了面颊,“无事。” 周琅也不欲与她纠缠,将几个乞儿引到一旁,挨个儿敲了头。 “你们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就去偷东西,万一偷到哪家的千金小姐,怕是头都要给你们打掉。”周琅说。 小老虎是为首的那个,他被周琅敲了头,也不恼,“周哥哥,你去了哪里,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周琅还没回答,另外一个乞儿就说,“周哥哥成亲了,不能和我们玩了。” 小老虎去扯周琅衣袖,“周哥哥,城东的宝春楼里又来了好些漂亮的小姐姐。” 周琅就像从前那样,摸了锭银子给小老虎。 小老虎笑逐颜开的接了银子,说了声‘谢谢周哥哥’,就领着一群乞儿去买糖葫芦了。 周琅见他们跑远了,自己才又坐上了轿子。 29、周郎顾(29) 周琅回了周府里, 同周雍说了一会儿话,他也没说自己如今和令狐柔夫妻不和睦, 也未说过几日要和谢萦怀同赴边陲,只挑些好听的讲给周雍听, 周雍也察觉不出来,他见着周琅这个独子如今安好,就别无他求了。 父子两个说完知心话,周琅又去账房里支了不好银钱,才从周府里出来。千河和阿叶两个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看他手上抱着一个梨花绒缎面的盒子, 就上前接了过来。盒子里放着金锭子和银票, 千河接过去的时候,周琅还特别说了一声,“拿好了。” 本来那盒子也并不太重,因为周琅这一声叮嘱, 千河就一下觉得盒子重逾千斤。 “公子, 这回去哪里?”周琅上轿之后轿夫在外面问道。 周琅想了一阵,“去城东的市集吧。” 轿夫有些为难,“公子,市集里人多,要是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周琅觉得今天这个轿夫废话格外的多,掀开面前的帘子,不耐烦的问道, “那你到底去不去?” 轿夫是拿银子办事的,周琅出手又大方,他这么一问,就连连回答,“去,去。” 周琅坐回轿子里,将面前的帘子放下来。 市集里确实热闹的很,尤其是过段时日就是七夕了,有些小贩已经开始卖起了莲灯香粉。从前的时候,周琅和谢小侯爷去过几次七夕的街市,只是两个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去了一回,谢小侯爷被哪个不长眼的踩了脚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但城东的市集,卖的新奇玩意儿是最多的。 轿夫将周琅送到茶楼下面,“公子,前面的人太多了,我们实在是不好过去啊。” 周琅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行人如潮。他从轿子里走出来,“行了,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叫了千河跟阿叶两个,往市集里面走去了。 前一段路还好,越往里面走,人就越多,千河手上抱着盒子,自然不方便做些别的,阿叶就走到周琅旁边,帮他挡那些拥挤的行人。 周琅也不喜欢人多,他将兴许会用上的东西买了个全,然后全丢给阿叶提着。因为他看中了就买,阿叶起先那些东西是提着的,到后面就抱到了头顶。 千河也接了许多东西,他看周琅还在买,就忍不住说,“公子,这些东西你让奴才出来采买就是了。” 阿叶也道,“是啊公子,也省的你劳累。” 话音未落,周琅又从一个卖女子用的擦脸香粉和油膏的那里拿了一盒油膏,丢到了千河的怀里。 千河跟阿叶两个对视一眼,没有再劝。 阿叶跟千河两个抱着东西,还要注意挡住周琅身边拥挤的行人,很是辛苦。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周琅终于买完那些零碎的玩意儿,三人从市集里绕了出来,轿夫坐在茶楼外面的台阶上等着,见到周琅出来,都纷纷站了起来。等周琅进了轿子,阿叶跟千河两个才松了一口气。 回了将军府,周琅让千河跟阿叶两个将东西搬到他的房间,他自己则将东西一股脑抖到床上,又挑了些东西出来,将剩下的揽成一个包袱。 但他看着那包袱又觉得别扭难看,叫阿七给他找了个箱子过来,阿七将箱子搬进来,看周琅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一下愣在原地,“公子,你这是?” 周琅正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阿七一下子就急了,跑到周琅面前去抓他的胳膊,“公子——” 周琅被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阿七这才知道自己失礼,收了手,“公子怎么在收拾东西?”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周琅觉得阿七反应有些奇怪。 “公子是要去哪里?”看到周琅皱了眉,阿七又改口,“公子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周琅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就没有回答。 阿七更急,扯着周琅的袖子,但又说不出更多的话,周琅将他的手推开,“出去!” 阿七被周琅从房间里赶出去,也没有离开,呆呆的在房门外面站着。 周琅花了些功夫将东西都妥当的收进箱子里,细想没有遗漏之后,将箱子推进了床下面。 后来几天,周琅就没有再出门。 侯府里的谢萦怀没听到动静,心里也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到令狐胤接了圣旨的时候,千河几个才知道周琅要随军的事。阿七是早就知道的,却不知周琅是要跟令狐胤去边陲,这一下他就更没了阻拦的法子。他就去找主意最多的千叶,几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求令狐胤,他们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人,忠心耿耿,又是令狐柔派来伺候周琅的人,跟着周琅于情于理也还对付的过去。令狐胤想周琅若是随军,身边还让婢子伺候肯定不合适,这四人跟了周琅有个把月了,又是男儿,出入军营也方便,就允了几人的请求。 这些事,周琅自然是不知道的。 到行军的那一日,千河跟阿叶两个帮他把箱子搬上马车,他才知道,但知道也晚了。 因为赶着去与驻扎在城外百里处的士兵会和,令狐胤一路上都没有耽搁,早早的就出了城,带着一行人往南边去了。 谢萦怀知道令狐胤出征的日子,他想周琅就算与令狐胤没讲通,现在也应该有个消息才是,为何令狐胤走了,他也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谢萦怀越想越觉得古怪,就亲自去了将军府里,门口的奴才同他说周琅随将军一起走了,他还不信,跑到将军府里,将周琅住了院子翻了一遍。 等他翻了一遍之后确信周琅走了之后,他心里平白生出一种极大的愤怒来。 …… 令狐胤这边已经出了城门,但因为要赶行程,令狐胤就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崎岖的山道,周琅坐在马车里颠簸的不行,扶着窗栏吐了几回。这时候千河他们就显出了作用来,当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去旁边的泉水里打些凉水来给周琅擦脸,周琅瘫在马车里,连吃饭都不愿出来。令狐胤还有别的事,自然没有顾上他。 周琅就这么咬着牙在马车里捱了十几日,令狐胤终于赶到了大军驻扎的地方,因为和大军会和之后,剩下的路程就不用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了,周琅松了一口气,被千河扶进军帐里休息了。 周琅这十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天天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现在到了军帐里,倒到床上,长吁一口气。 千河将他扶进去之后,看他脸色不好,就出去打水给他了。千叶这个时候进来,看到的就是周琅倒在床上,踢蹬靴子的模样。 这一路颠簸,都快将周琅的骨头都给颠散了,现在倒在床上,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欠奉,就躺着踢蹬靴子。 千叶知道他没吃过这样的苦,周琅躺在床上,他过去了就蹲在地上,替周琅脱靴。 周琅眯起眼睛看是千叶,就没有动弹。 千叶帮他脱了靴子,周琅的脚和他们都生的不同,白净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看着就知道平日里很少走路。千叶想伸手握一握,又不敢。 周琅的头靠着枕头,眼睛微微眯着,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千叶,“过来,帮我按按脚。”周琅现在心里得意的很,这四个奴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没少和他作对,现在出来了,他可要好好欺负欺负他们,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才是。 千叶慌忙的看周琅,却发现周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伸出双手握住周琅的脚,轻轻揉捏了两下。 那力道是正好的,但周琅是故意要为难他,抬脚往千叶身上一踹,正好踹在心口处,“没吃饭么?” 千叶脸上忽然升腾起绯红的颜色,他这回手上用了力。 “好疼。”周琅又这么说。 要换做旁人,一下都能察觉出周琅的刁难来,但千叶不觉得是刁难,周琅要他轻他就轻,要他重就重。 就这么反复刁难了千叶几回,周琅靠着枕头睡过去了。 千叶腿都蹲麻了也没有站起来,他捏着周琅的脚放在自己心口处。 周琅已经睡着了,千叶抬起头就能看到周琅的睡颜。很醒来的时候不一样,他睡着的模样很安静,军帐里的烛火一照,就好像他的肌肤上笼了一层暖光。 他在将军府的时候看过一回,那是小姐让他进来点灯,他眼睛不自觉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周琅。 那时候他是远远的看着的,那时候他就觉得周琅很美,现在他离他很近,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却觉得周琅艳色更甚。 手上捧着的赤足忽然挣动一下,往床上缩了过去,千叶却一下抓住了周琅的脚踝,不让他挣脱。 公子没有一处是生的不美的。 也许是因为周琅睡着了,千叶迷了神智,竟然斗胆用嘴唇碰了碰周琅的脚尖。 端着水盆从门口进来的阿七看见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千叶一吻见周琅毫无反应,一只手去撩周琅的衣摆,阿七将水盆放到桌上,走过来抓千叶的衣襟,千叶原本听到有响动,心里一惊,回过头看到却是阿七,脸上的惊惧之色就淡了,任凭阿七走过来扯他的衣裳,将他从军帐里扯出去。 30、周郎顾(30) 军帐外面拦着一排栅栏, 栅栏对面燃着篝火,隐隐有士兵饮酒作乐的喧哗声传来, 阿七拽着千叶绕到栅栏后面的灌木丛里。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千叶忽然甩开阿七的手。 阿七回过头来瞪着他, “你刚刚,要对公子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千叶和阿七关系很好,面对了阿七的质问,千叶一点慌乱也无。 阿七看到千叶这副模样,攥手打了千叶一拳。 千叶平白受了这一拳,也有些恼怒, 却因为平日里的交情, 没有还手。 “你怎么能轻薄公子!”阿七咬牙。 阿七在四人里是最温吞的一个,千叶被他揭穿,当即就恼羞成怒的狡辩道,“是他自己勾引我的!” 阿七没想到千叶会说出这样的昏话来, “你!” 千叶说出这句话之后, 自己也怔住了,但他在阿七面前,怎么能改口,“他自己将脚递给我,我一碰他就哎哎的叫个不停!”本来是意气说出的这句话,说出口了就仿佛成了事实,“自己要勾引我, 我也只不过是碰一碰——” “你住嘴!”阿七又砸了千叶一拳。 这一下打在脸上,打的千叶嘴唇都破了皮。 千叶往后退了几步,疼痛令他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我哪里说的不对?你追着他过来,不一样是这样的心思?” “周公子是小姐的夫郎——” 千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阿七,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阿七抿着唇站在原地。 “他一个男子,非要长成这样的相貌,还总是摆出那副勾引人的姿态。”千叶这一股气全都是阿七激起来的,要是平日,他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同小姐成亲了,不也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吗?” “那也是小姐和公子的私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说!” “怎么,我碰了,你没碰,心里不甘,就来教训我了?”千叶刻意扭曲阿七的意思。 “我没有!”阿七一口否认。 千叶忽然道,“那你房间里的红绫是怎么回事?” 阿七忽然被掐了声音。 那红绫,是上一回他从公子房里捡回去的,藏在被褥下面,本来是极其隐秘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千叶知晓。 千叶看他说不出话来,冷笑一声,推开拦在面前的阿七,走了。 阿七在军帐后面站了好久,才回了军帐里。 军帐面前两个喝醉的士兵和千河起了争执,阿七走过去听,才明白是因为令狐胤在设宴,就派了人过来请周琅过去,不想千河因为周琅睡着了,怕这两个喝醉的士兵打扰了周琅休息,就将两个人拦在军帐外面。 两个士兵是个死脑筋,非要进去看个究竟,眼见着就要动手了。 阿七走过去,同千河一道拦着那些人。 “将军请人过去吃酒,你们推三阻四是个什么意思?”两个醉酒的士兵看到又来了一个人,声音又拔高了一些。 阿七不是圆滑的人,他刚才同千叶吵了一架,心情正差着,听着两个醉鬼说话,声音也生硬,“公子已经睡下了,不能前去赴宴!” 两个士兵一听阿七的口气,酒气上头,拔剑叫嚷,“你等要是再阻拦,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阿七正要动手,面前的军帐忽然被掀开。 “吵什么?”周琅是被外面几人吵醒的。 阿七看到周琅出来,“公子——” 两个醉醺醺的士兵抬眼一看,面前却是一个俊秀非凡的公子。 军营里没有女子,就是沿途见到农妇,也多是面皮蜡黄身段矮小的,面前乍一出现这么一个长身玉立的画中人物,一下子皆是看呆了。 千河同周琅解释,“公子,是将军宴请三军,想请您过去,但我看您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睡下了,就——” 周琅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 虽然是令狐胤相请,他也实在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两个看呆的士兵这下也回过神,他们将拔出的长剑收回去,态度也忽然软了下来,“公子既然已经累着了,就早些休息,我们回去同将军复命就是。” 周琅没想到这两人忽然说出这么一句,他还想着要如何回绝呢,“如此,就麻烦两位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见面前公子一笑,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阿七觉得面前两人目光实在太露骨,心里烦躁,就对周琅说,“公子,外面风大,你进去歇息吧。” 周琅就进去了。 两人打发走外面两个士兵,悄悄掀开帘子往里面一看,周琅已经睡下了。 …… 令狐胤在同几个相识的年轻将军喝酒,和他身份不同,这些个将军多是出生寒门,对令狐胤都很是仰慕。 令狐胤脱了白日里穿的绸缎长袍,换上了军营里的轻铠,但喝酒哪里能穿着那碍事的衣裳,出了汗之后就将衣裳解了,丢到一旁,袒着上半身与那些年轻的将军痛饮。 篝火上烤着野猪肉,有几个士兵拿了盘子和刀去割。 “一别许久,将军风采不减往昔啊。”令狐胤左边坐着的男子痛饮一杯后,朗声笑道。 令狐胤压着腿坐在熊皮铺着的位子上,手肘压着曲起的膝盖,他身上肌肉生的漂亮,是最叫女子喜欢的精壮身材。如今坐在篝火旁,喝了酒,脖颈上的汗珠一路淌到腹部,“我们不过分别三月,何来许久之说。” 回了这军营里,令狐胤就有一种子草莽的气息。 有一人按住那说话人的胳膊,“况且你这话还说错了,将军哪里是风采不减,分明是风采更胜从前才是!” “哈哈。”那人大笑,“是我说错了,自罚一杯。”举杯痛饮,而后一抹脖子上的酒液,将空了的搪瓷大碗丢到地上。 令狐胤望着他们,微微一笑,但他笑却是勾起一边唇角,就显得有一种番邦人洒脱的俊朗。 “将军这三月,莫不是回去娶亲了?”另外一人道。 此话一出,自然引来了满堂的目光。 令狐胤手中酒碗已经喝空了,他两只衔着酒碗,扫了一眼那些人望过来的目光。 “将军此番行军还带着随军的家属呢。”又一人道,“是舍不得新婚的美娇娘吧!” 下面的众人起哄,都说要一睹令狐胤夫人的风采。 令狐胤开口解释,“你们莫要瞎说,我并未成亲。” “将军方才喊了人去请家属过来吃酒,正好让我们看看,是哪个家属啊。”军营里这几个年轻的将军都与令狐胤兄弟相待,说的话自然也放纵了一些。令狐胤也从来没有同他们计较过这些。 众人正在笑闹,两个士兵忽然走到近前。 令狐胤抬眼望过去,那正是他派去请周琅过来吃酒的两个。 因为方才那个玩笑,众人见那两人走到近前,一时都停下了嬉笑。 令狐胤看到两人过来,猜就是周琅不想过来凑这个热闹。 他旁边的年轻将军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人过来饮酒,你们请的人呢?” 那两个士兵也是喝多了,但出去转了一圈,吹了风清醒了许多,“将军,那位公子已经睡下了。” 旁人都以为令狐胤是带了美娇娘,乍听公子两个字,都面露失望之色。 “睡下了就不必打扰他了。”令狐胤也知道周琅这几日舟车劳顿的厉害,没出过什么远门的娇贵公子,一路上也没个抱怨,现在早早歇息也在意料之中。 两人听令狐胤这么说,就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但举碗饮酒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方才见到的公子,那酒就端着半天没有喝。 旁边人看他们两人举止古怪,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了个人,回来了怎么就傻了。” 两人含糊过去,喝了面前的酒。 过了一会儿,席上又热闹起来,两人喝多了酒,话就多了起来,旁边的人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的人,长什么模样?” 两人都是粗人,想到那公子,要找个话来形容吧,但就是不知道用哪个话更文雅一些。 有个人压低声音问,“将军带来的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有人不相信将军是带了个男子来。 有个就回答,“当然是男子!” 旁人一下子就失望了。 “那小公子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另一个说。 比女人还好看? “你都多久没见过女人了?”嗤笑声。 军营里哪有女人?在军营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怕就是个眉眼周正的寻常人,也是好看的。 见旁边的人不以为意,那见过周琅的就又说,“我还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小公子,长的白白净净的。嘴巴生的好看,跟染了胭脂似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而后痴痴一笑,“还有眉毛,细细的,柳叶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旁边人一下也被挑起了兴致,纷纷过来询问。 令狐胤见下面的人忽然聚成一团,也不以为意,继续同身边的人饮酒。 “他跟我说话,我以为是画里的人活了,还愣了好半天。”说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只因为他夸的太过,旁边围着听的人渐渐有些不相信了,“哪有男子长成这个样子?你可不要唬我们!” “你要说是山里的狐妖精怪成人了,我还信上一信。” 那人拍桌而起,酒气熏的脸通红,“你们要是不信,自己去看就是了!” 31、周郎顾(31) 将军的家眷, 哪能是他们能说看就看的?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忽然听台上一阵哄笑, 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喝醉了,扯着令狐胤的袖子让令狐胤替他寻一门好的姻亲。平日里这小将军寡言的很, 今日喝醉了说出这样的话,引得周围的人一片附和。 令狐胤允了他,那小将军还不撒手,喝的通红的面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将军,你要替我寻个好看的娘子。” 无视周围起哄的人,令狐胤问了声, “怎么算好看?” “杨柳腰, 横波目,我这么搂她一下,她就要软在我怀里叫我相公。”军营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这细腰美目的美人了。小将军说起来, 还一副神往的模样。 本来这话还算文雅, 但接话的人就带荤了,“是不是亲一口,还要红着脸说相公不要?” 小将军真的是喝醉了,听那人荤话也没有恼,“自然,自然。不过不能说不要,要说还要。” 音落, 又是哄堂大笑。 令狐胤在旁边听了,笑着摇头。军中没有妇女,多是正当青壮的少年郎,在一起说这些荤话,也无伤大雅。 “将军,怎么样?”小将军还执着的求这个答案。 令狐胤道,“若是以后有这么个女子,我定替你做主。” 求到答案的小将军摇晃两下,心满意足的醉倒在桌子上。 而夜还长,这一场宴席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周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阿七已经打好了水,放在军帐里。 周琅洗了脸,要从军帐里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千叶。 千叶看到周琅,即刻错开目光,“公子。” “你脸上怎么回事?”周琅看他嘴角上有一处青肿。 千叶含糊道,“昨天不小心绊了一跤,摔成了这样。” 周琅又不是傻子,他自然看的出千叶没有说实话,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追问。 “公子是要去哪里?”千叶看周琅在往外面走。 周琅只当没听到。 千叶没有听到回答,就跟了上去。 周琅走了几步,感到身后有人,扭过头看着千叶,“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一个人在军营里行走,怕是不安全。”千叶说。 周琅理解的不安全自然是因为军队驻扎的地方是在山脚下面,山上说不定有什么猛兽,“我只是出去方便一下。” 千叶犹豫了一下,“那公子不要走太远。” 回应他的,就是周琅没入灌木丛的身影。 千叶昨天同阿七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糊涂的话,他想了一夜才想清楚,周琅是主子,他是奴才,本就不该肖想太多。但他见到周琅,昨夜那些想明白的事就一下子又变的不明白了。 周琅自然不知道千叶内心是何等的痛苦挣扎,他进了灌木丛之后,看千叶没有追上来,就沿着那山道往上走。 在将军府的时候,这几个奴才就喜欢跟着他,如今随军了,还要管着他吗? 周琅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淙淙的水声,他循着水声过去,望见了一条山涧,山涧两旁生着许多果树,周琅连早饭都没吃,早就饿了,他就挑了几个自己认识的山果,摘了在山涧旁洗干净,吃了两口,发现又酸又涩,难以入口,他就将洗好的果子又丢了。 山路到山腰就不怎明显了,许多灌木挡住了本就不明朗的小径。周琅怕山里有野兽,也不再往上走了,但回去的路,又挡在丛丛的灌木之后,周琅没得法,就顺着山涧下山。 但贴着山涧走了一阵,看山涧夹岸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周琅从那灌木里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一条盘踞在灌木里的青蛇。周琅脸都青了,那踩下去的一脚就没有抬上来。 青蛇没吐了杏子,绕着他的脚根游走了。 等确定那青蛇游走之后,周琅忽然拔腿往山下疾奔。 还好他走的并不远,很快便看到了上山时候的宽敞小道。周琅从那丛丛的灌木里冲出来,吓了千叶一跳。 “公,公子?” 周琅形容慌张,甚至还有一丝狼狈,他见到千叶这么一个活人,忽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千叶还没有见过周琅这副模样。 周琅从见到蛇的惊惧中平复下心情之后,就松开了抓着千叶胳膊的手,“去,给我买些雄黄来!” 千叶听到周琅这样的命令,愣了一下。 “把雄黄绕着我的军帐洒一圈!”周琅也不顾自己现在这在行军途中的要求有多无理了。 千叶,“是。” 听到千叶的回复,周琅一头钻进了军帐里。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听到周琅说,“再去打听下什么时候启程。” “是。” 周琅见了蛇之后,军帐也不出了,阿七还有些奇怪,但周琅不出去,正好也顺了他的心意。 千叶跑了很远,买了雄黄粉过来,绕着军帐洒了一圈,洒完之后他去同周琅复命,周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看到什么了吗?”千叶问。 周琅自然不会说他被条蛇吓成这样,就推说是山上蚊虫多,防蚊虫叮咬的。千叶就没有再问。 至于什么时候再启程,千叶也打听到了,是两天之后,周琅听了,皱眉,“还要两天?” “公子是住不惯?”千叶问。 岂止是住不惯,床榻冷硬,一觉睡醒全身都是疼的。但这些话,他肯定不好跟一个奴才讲,千叶心思玲珑,一眼就看了出来。 刚好周琅提了之后,令狐胤也找了千叶过去询问,问周琅住的还习不习惯,千叶说周琅睡的不好,令狐胤想了想,将自己房里的白熊皮给了千叶,说是让他带回去给周琅铺床。千叶就捧着白熊皮回去了。 周琅见到白熊皮,也很是惊喜,听说是令狐胤送过来的,更是受用。千叶给他铺了床,周琅躺上去,舒服的只想叹息。 当天晚上,周琅躺在白熊皮上睡觉,睡到半夜却生生热醒了,那毛皮太厚,虽然柔软,却也积热。周琅卷了白熊皮,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又睡不着,就又将白熊皮铺开,自己连贴身的亵衣都脱了,缩到那白熊皮里睡觉。 这一觉香甜到天明。 第二天阿七打了给周琅洗漱用的水进来,看到周琅伏身在榻上,四肢展开,墨发旖旎蜿蜒在后背,被那白熊皮拥着,就好像刚化形成人的精怪。 阿七觉得口舌发烫,本来该移开目光的,却一下子看呆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到桌子上的铜盆,险些将那铜盆打翻。 周琅听到动静,睁开眼望了一眼。 阿七见到周琅望过来,心里忽然鼓动的厉害。 周琅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抬手揉了揉眼睛,因为他这动作,那肩上的长发滑开,露出胸前的一点红樱来。 他也不自觉,叫了一声,“阿七。” 阿七手心痒得厉害,藏在袖子里,他不断的攥着自己的手,想将那钻心的痒意压下去,“公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醒来还不能分辨时间。 阿七压着颤抖的声线,“回公子,辰时了。” 周琅扶着床榻坐了起来,阿七低着头要退出去,却听周琅忽然一声,“你过来。” 阿七低着头走到床边。 周琅坐起来,捡了床边散落的亵衣穿上,他双腿却滑下床榻。 阿七本来是低着头的,这一双雪白的足就忽然落进了他的眼中。 “帮我穿靴子。”周琅低着头系亵衣的腰带,他的靴子昨晚不知道踢蹬到哪里去了。 阿七将两只靴子找出来,握着周琅的脚踝替他穿靴。 周琅穿好了靴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只穿一件亵衣,有些头发还夹在后背里,他去挽那头发。 身边的阿七闷闷的问了一声,“公子就寝,怎么不穿衣裳?” “怎么,不行么?” “不,不是。”阿七连头也不敢抬,“公子现在在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在,别人闯进来,看到了——” 周琅却毫不在意,“看到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女子,坦坦荡荡,无须顾虑。” 阿七抬头望了周琅一眼,欲言又止。 周琅穿好衣裳,阿七才又说了一句,“公子以后还是注意一些。”说完,就低着头出去了。 周琅皱着眉还在想阿七话里是什么意思,又闯进来一人。 周琅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长青。 长青看到衣衫不整的周琅,心里也是一悸。但即刻他又想到自己的来意,立时就清醒了,退到了军帐外,“周公子勿怪。” “你来有什么事?” “将军请你前去一叙。”长青说。 周琅倒是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此时找他,他穿好了衣裳,又扯了一条缎带绑好了头发,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走吧。” 长青看周琅这副模样,叫住他,“周公子。” “怎么了?”周琅皱眉。 “周公子这副模样前往,怕是不妥当吧。”长青看周琅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是出挑的人物,现在身处军营,却还…… 周琅以为长青是说他随手绑的头发,“那我要如何?” 长青问,“公子可有披风?” 周琅思索一阵,“有。” “那公子将披风带上吧。”长青说。 周琅觉得麻烦,还不如让阿七过来重新替他梳个发,但眼下阿七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能按捺住不耐烦,从带来的柜子里翻出一件披风披上,长青看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周琅披上。 周琅正要说话,长青连兜帽也一并给他戴上了。 “周公子,走吧。” 32、周郎顾(32) 令狐胤的军帐要比周琅住的宽敞的多, 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后面的猛虎图, 周琅是个文人,不免多看了两眼画功。 令狐胤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周公子。” 周琅身上的斗篷已经解开了,他头发是自己随手绑的,方才被兜帽一压,那扎起来的头发散乱了许多,“多谢哥哥送去的白熊皮。” “一家人,说这话就生疏了。”令狐胤说完又问,“昨晚休息的如何?” “劳哥哥挂心, 一夜清梦无扰。”周琅在令狐胤这个大舅子面前, 说话还是斯文的很。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椅子拉开,看他坐下后说,“那就好。” “不知哥哥现在找我过来,是为何事?”周琅问。 “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军帐里没有外出。”令狐胤说。 周琅没想到大舅子还对自己这么上心, 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军营重地,我一个外人,怎能在里面随意走动?” “无事,你若是喜欢,起早些,还能看到他们操练。”令狐胤倒了杯茶,递给周琅。 周琅接过来, 抿了一口,却没有回答令狐胤的话。他可不想为了看这些个莽汉操练而早起。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令狐胤说,“这一次就不必赶路,这里距边陲已经不远了,约莫五六日就能到了。” 周琅点了点头。他早让千叶打听了启程的时间。 “周公子从前出过这样的远门吗?”令狐胤问。 “我一直呆在临安。”周琅说的是实话,小时周雍远行做生意,留他一人在府上守着家业。也亏得周琅不是寻常的孩童,不然周雍一离家都是一年半载,家业早就被心怀不轨的人图谋走了,“此次随军,也正好见见各地的风光。” 令狐胤和周琅就不同,他小时随父行军,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也去过不少,“边陲落日甚是壮丽,周公子可以一观。” 周琅说,“哥哥去过很多地方吧。” “少时一直奔波,确实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大多是在赶路,也没有机会看什么景色。”令狐胤笑。 “哥哥是将门之子,怎么会一直奔波?”周琅一直以为令狐胤如寻常孩童一般,是教养到成年之后,才去子承父业上了战场的。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问这么一句,“母亲早早就亡故了,父亲上阵杀敌,舍不下我跟小柔,就一直将我们带在身边。” 令狐胤说来轻巧,但其实他生母是死在父亲政敌的毒害下,他父亲为了保全他们,不得已才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他们带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来他与令狐柔是如何活下来,如何长大,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周琅却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听令狐胤提到往事,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令狐胤望着他,“周公子为何叹气?” “想到谢小侯爷,他生母也是早早逝去。”周琅道,“我原以为生在权贵之家,就比那些每日忙碌生计的人幸福,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 忽然听周琅说到谢萦怀,令狐胤眼睛深处的黑色就晃动了一下,“周公子与谢小侯爷关系很好。” 周琅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谢小侯爷的玩伴罢了。” “周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论身份,如何高攀的上皇亲国戚。”周琅牵唇一笑,“谢小侯爷也只当我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若是只当是玩伴,谢萦怀便不会为周郎做到这个地步。但听周琅如此说,令狐胤也没有去帮谢萦怀开脱。只是周琅这话要是叫谢小侯爷听见了,怕是胸前那一道令狐柔刺的伤口,又要生生的被气的裂开。 “我看哥哥谈吐,不像是个寻常的武将。”外界有不少令狐胤以一敌百的传闻,但他和令狐胤认识以来,看他处事妥当,言谈又颇有大家之气,确实不像个武将。 “周公子才情斐然,也不像个寻常的商贾子弟。”令狐胤也笑。 这一句话却没有假,周琅确实不是寻常的商贾子弟。 周琅见他有意谦虚,就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两人又谈了下各地风光,沿途见闻,也算的是相谈甚欢。时间便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等外面的人提醒令狐胤该用午膳的时候,两人才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令狐胤顺势留周琅一并用午膳,周琅也没有推辞,等到菜满满当当的摆上来之后,令狐胤又亲自为周郎布菜。 只是…… 周琅举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荤腥,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令狐胤问,“是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这满桌都是荤腥……” 令狐胤笑,“男儿多吃些肉,无妨。你就是瘦了些。”说着他起身为周郎夹了一只烤兔腿,放到他碗里。 令狐胤都夹进了他碗里,他就是不想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但是他兔腿只堪堪烤熟,他拿着筷子戳了半响,也没有戳下一块肉来,令狐胤看了,道,“在这里还要讲什么礼数,用手拿着就是了。”说着他当着周琅的面扯下另一只兔腿,拿着咬了一口。 军中儿郎豪爽,这样吃肉也不显得粗鲁。 周琅就将筷子压在碗边的小碟上,伸手将碗里的兔腿拿了起来。 再说周公子,十指白净细腻,平日里都是碰琴棋书画的,这忽然去摸烤的油腻腻的兔腿,就别扭了许多。 令狐胤看着周琅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兔腿表皮烤的酥脆,周琅咬了一口,金黄的油脂顺着嘴巴流了下来,周琅怕滴到身上,就伸手去抵着下巴。 令狐胤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递了块丝绢过去。 周琅用丝绢擦了嘴。 “周公子吃东西就是太秀气了一些。”令狐胤半点不觉得厌烦,还觉得周琅修养好。 周琅拿着兔腿又咬了一口,这一下没有油脂渗透出来了。但他还是怕沾上了衣裳,将袖子挽起了大半,露出雪白的手臂。 令狐胤看怔了片刻。 本来一个男子吃饭,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周琅也不是第一回同他吃饭,从前在将军府里一起吃饭,周琅吃相斯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 周琅嘴唇上沾了些油脂,红艳艳的舌尖就探出来,舔了一下。 令狐胤目光愈深。 他又想起那一夜周琅舔他手掌。 周琅将那烤兔腿吃完,手掌上已经沾满了油渍,令狐胤也是吃完了一个兔腿,也没有他这样的狼狈。 “多吃些。”令狐胤又夹了一只鸡腿过去。 周琅又只得继续啃。 一顿饭,令狐胤不知道看了周琅多少眼。 等到周琅连鸡腿也啃完了,令狐胤又要给他夹菜,周琅连忙用手捂住碗,“哥哥,我已经吃饱了。” 令狐胤皱眉。他才吃了多少? “怎么吃的这么少。” 周琅实在不重口舌之欲,更何况他周府,许多胖子无形的督促着他,久而久之,习惯了少食就也只能吃下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令狐胤正要劝他在吃一些,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属下有事求见!” 令狐胤说,“进来。” 一个佩剑的男子就掀开帘帐进来了。 进来的那人没想到令狐胤是在与人吃饭,但他只看到周琅的侧影,以为是个女子,心下还吃惊了一瞬。 令狐胤搁下筷子,“何事找我?” 那佩剑男子想起正事来,“将军,方才肖郎将上山,被蛇咬了。” 周琅想到自己那日见到的青蛇来。军营现在驻扎在山下面,山上有几条蛇实在不足为奇。 令狐胤问,“送去军医那里诊治了吗?” “送去了,只是军医说是竹叶青咬的,要保住性命须砍断被咬的腿。”男子如实回禀。要是寻常的士兵,他定不会特意来禀报将军,只是那肖郎将是将军爱将, 令狐胤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佩剑男子出了军帐,令狐胤同周琅又说了一声,才起身离开。 令狐胤走了之后,偌大的军帐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周琅面对那满桌荤腥,也实在提不起食欲了,就继续凑到那幅猛虎图下看画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令狐胤回来了。 周琅就顺着问了一句,“那位肖郎将如何了?” 令狐胤眉间有深深郁色。。 周琅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位肖郎将状况怕是不好。 果然令狐胤道,“他中了蛇毒,吐了两回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 周琅心里暗暗庆幸,他那一日见到青蛇没有慌乱。不然咬上一口,只怕连腿都要保不住了。 “他脾气又执拗,不让大夫碰他的腿,但这样拖下去,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令狐胤又说。 周琅这个时候就不好搭话了。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被咬的不是周琅,周琅自然不着急,但因为令狐胤反复提及,他就回忆里一下竹叶青这蛇,过了好一会,周琅犹豫的开口,“兴许能保住他的腿。” 这句话说出来,周琅自己都有些迟疑。 令狐胤追问,“周公子可有什么良方?” 周琅哪里有什么良方,那蛇咬的不是他,他也不会费力的想解毒的法子,现在回想了一些,却因为太久远,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说无妨!”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不知道,肖郎将被咬了之后,是什么样的症状。”周琅想了一下,问,“被咬的地方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令狐胤说,“我过去的时候,他腿已经肿胀成紫色了,没有血流出来。” “那可能是蛇咬他之后,毒牙嵌在里面了。”周琅不敢用笃定的词,虽说人命与他无关,但要是因为他瞎说,而害死人命,那可就和他有关系了,“你让大夫去看看,若是有,就将毒牙拔出来。然后去寻几根麻绳,系在他大腿上,不让毒液随着血液流到心脏去。”周琅又回想了一会儿,但他学的是艺术不是医术,能回想这么多已经是极限,“然后用刀在被咬的地方划几道口子,将毒血放出来。” 令狐胤听周琅所说,即刻就让人去办了。 周琅心里直打鼓。 旁人生死,他不掺和,就和他无关,但他要是掺和了,将人害死……这么一想,周琅一颗心也提起来了。 一刻钟之后,那佩剑的男子回来复命,“将军,肖郎将已经没有大碍了!”声音里,已经难掩喜意。 令狐胤松了一口气。 周琅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死。 33、周郎顾(33) 这本来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过去了就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启程的时候,他上了马车, 有个身着轻铠的年轻男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车前。千河拦他,他说要同恩人道谢。千河乍听恩人两字, 懵了一瞬。 千叶拧着眉,“这里没有你的恩人。” 那年轻男子是令狐胤麾下的一名爱将,姓肖名时卿,他昨日上山,被毒蛇所咬,眼见了性命不保,将军却将他救了回来, 还保住了一双腿, 他今天一醒,就去找将军道谢,没想到等他叩首到底,将军却告诉他, 救他的另有其人。于是他才找到了周琅这里。 “车上可是周公子?”肖时卿问。 千叶一听这人知道周琅, 神情便愈发不耐,“公子不见生人。” 肖时卿是个郎将,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千叶的身份说这话实在不妥,但肖时卿却没有计较,他听出话中莫名的敌意,言辞愈加诚恳, “在下只是想同周公子道个谢,别无他意。” 千叶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启程了吗?”周琅探出半边身子。 “马上就启程了。”驾车的阿叶回答,他们确实马上就要启程了,只是不想马车却被肖时卿拦了下来。 周琅听到,就要放下帘子,肖时卿连忙叫住他,“敢问可是周公子?” 周琅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英气逼人的青年,看打扮在军中怕是军阶不低,“你是?” 肖时卿乍一下见到周琅,便觉得那是清俊秀雅举世无双的人物,现在周琅望过来,那瞳色浅淡,好似蒙着一层水色,心中忽然涌上一层极其强烈的悸动。 周琅看肖时卿忽然一眼不发的望着他,皱眉,“这位……兄台?” 看到周琅皱眉,肖时卿也一下清醒过来,抱拳道,“周公子,在下肖时卿。” 周琅哪里认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肖时卿就提醒道,“昨日蒙周公子相救,今日特来道谢。” 周琅这才想起昨天那个差点保不住腿的肖郎将。 但周琅确实不是要救他,只是想到了提点了几句,况且他真的对医术方面一窍不通,能将人救回来还是要仰仗那军医手法娴熟,才将毒血清干净,说白了就是和他干系并不大,“肖郎将客气了。” 肖时卿看着周琅又呆住了。 “肖郎将可还有事?”这人在军中有军衔,周琅自然不会得罪,只是被人这么直白的盯着,感觉怪的很。 “哦,没,没事了。”肖时卿将目光收回来,面颊上却漾起一抹红来。 一旁的千叶脸色阴沉,扯着缰绳的手攥的发白。 “那肖郎将回去歇息吧,你腿上有伤,不宜久站。”周琅说。 肖时卿还想在多同周琅说几句话,但听周琅这番话,又觉得熨帖到心里去了,“那,在下改日再来。” 周琅只当他是客套,含糊了几句,就坐回了马车里。 因为周琅是随军,马车在行军队伍的最后面,肖时卿离去时,还一步三回首的看。 千叶攥着拳头,捶了下坐着的木板。阿七看到了,也不发一言的垂下目光来。 行军队伍走的很慢,一路上也不似从临安来的时候那么赶,周琅坐在马车里,就没有那么颠簸难受了。落日西沉的时候,行军的队伍就地扎营,周琅从马车往外望,看已经是到了极荒凉的地方,放眼四望,连个人烟都没有。周琅一下连下车的兴致都没有了,缩在马车里看带来的话本。 那些话本他在街上随便买的一本,想着行程无聊,打发打发时间,只是真到了马车上翻看,才发现这话本写的是男欢女爱的事,写这话本的人估计也只是认得几个字,通篇写的粗鄙不堪。周琅几次看不下去想弃书,但又因为实在闲的无聊捡了起来,反反复复,书中有几处都被他翻出了褶皱。 “公子。”外面的阿七忽然叫了一声。 周琅将书合上,“何事?” “奴才方才出去,发现附近都没有什么水源。”没有水源,洗漱就成了一个问题。 周琅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要苛求讲究,就好比这个时候,“没有就没有。” “公子若是要洗漱,奴才可以去往远一点的地方寻找。”阿七说。 周琅想了想,这举目无人烟,四个奴才里,又只有阿七算得上是称心意,“不必了。” 阿七没想到周琅会这么说,一时没有再回。 晚上用膳的时候,令狐胤又着人送了一整只烤兔过来,这兔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在行军途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周琅知道令狐胤的意思,但是他确实不怎么喜欢沾这些荤腥,尤其是那兔子是整只剥了皮烤的,血水还没有淋干净,吃到嘴里,总有一股子血腥气。上次吃了一回,周琅就不想再碰。于是令狐胤送来的烤兔他就没有碰,送烤兔的人看周琅一口都没有动的退还回来,回去复命的路上还想着怎么同将军说。 那烤兔送过去的时候,肖时卿也知道,他坐在篝火旁同旁人饮酒,见到那送烤兔的又抱着烤兔回来过来,就扯住他问了一声,“怎么,周公子没吃?” 这人冷不丁被人扯住,吓了一跳,望过去却是肖郎将,虽然不知肖郎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却还如实回答,“是啊,周公子说今天胃口不好。” 肖时卿知道了,眉头就拧了起来。 “肖郎将还有什么事吗?”那人还被肖时卿扯着袖子,就问了一声。 肖时卿松开手,放他走了。 他身边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肖时卿却拿着酒碗发怔。 不吃晚饭的结果就是周琅晚上被生生饿醒,掀开车帘,外面篝火都已经熄了大半,前面那些士兵大多都已经睡下了,只还有几个守夜的醒着。 千叶几个,是轮着守夜的,现在是后半夜,守在马车外面的是千河阿叶两个。阿叶年纪小一些,白天赶车,晚上守夜就有些困了,站着靠在马车旁打盹。 周琅突然将车帘掀开,第一个惊动的就是千河。 因为现在是随军,千河几个又会武艺,令狐胤就拨了刀剑给他们,千河就抱着剑坐在马车外的篝火旁边,火光照的他一张冷峻的脸有几分温情的颜色。 “公子怎么了?”千河站了起来。 “本公子饿了。”晚上千河他们送了吃的过来,周琅自己不吃,现在半夜里饿醒了,说的还理直气壮,“你去找些吃的过来。” 这大半夜的,能去哪里找吃的? 但千河听到周琅这么说,却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外面冷,公子先进去吧,奴才去后厨找一找。” 周琅是真的饿很了,听到千河这么说,就点了点头,“那你快些。” 千河应了一声,就去了。 打盹的阿叶醒来,见周围寂静如常,就又闭上了眼。 千河动作确实是快,一刻钟的功夫,他就从后厨那里找了两个干净的烙饼过来,他跟周琅已有几月,隐隐知道些周琅的喜好,所以找的时候,就没有去碰那些油腻的荤腥。 周琅见了烙饼,心里一喜。 千河却不给他,“公子,这饼是冷的,你吃不得。” 周琅就眼巴巴的看着千河捡了根干净的树枝,用剑剃了树皮,将烙饼穿上去架在篝火上烤。 周琅拎着衣摆,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千河旁边。 军中伙食哪里比得上将军府的山珍海味,周琅一直都没有吃好,现在一个烙饼在他饿的时候摆在他面前,就是美餐佳肴。 烙饼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散发出香气来。 千河将烤好的烙饼取下来,将黑的地方掰掉,才递给周琅。 周琅吹了吹,就吃了起来。 千河就坐在一边望着周琅。 周琅是蹲在篝火边的,因为才睡醒,头发有几缕是翘着的,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 千河就想伸手,将那缕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但是他终究没有动作。 周琅吃完了一个烙饼,觉得渴了,但是他想到四下没有水源,就舔了舔嘴唇将那渴的感觉压下去。 “公子吃饱了吗?”千河是从后厨拿了两个烙饼过来。 周琅说,“吃饱了。” 因为周琅舔了嘴唇的缘故,他唇上便蒙了一层水光。千河看到了,便也忽然觉得口渴。 周琅却还不知道,他吃了一个干干的烙饼,嘴巴里渴的厉害,不自觉的就要去舔嘴唇。 “公子吃饱了就早些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千河的声音忽然闷了起来。 周琅没有听出来,他掸掸衣摆站了起来。 千河也站了起来。 周琅爬上马车,马车的座位上正是铺着令狐胤的那白熊皮,千河心里陡然又生出一种很是怅茫的感觉。 “你怎么还不睡?”周琅难得问了他一声。 千河道,“奴才要替公子守夜。” “天快亮了,不用守了,你去休息吧。”周琅是吃了东西,连带着对千河这个人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千河觉得胸腔里有一股子热流涌动,那一时冲动从将军府追到这里的缘由好似已经有了解答,却好似又更模糊了。 车帘落了下来。 34、周郎顾(34) 转眼行军队伍已经到了边陲前边的城镇里, 只消再走上半日,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但因为来到城镇的时候, 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 怕是要连夜赶路,令狐胤就勒令众人在城镇外扎营休息。 边陲荒凉,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处城镇算的上是繁华,那些士兵在外面扎了营,晚上歇息的时候,就跑到城镇里去采买些日常用品。周琅这一回东西带的全,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 就还是缩在马车里。 但难得沿途有城镇, 令狐胤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就过来找周琅,依他的意思是,这一路舟车劳顿, 遇到一个落脚的城镇, 让周琅去客栈里好好歇息一晚。 他这样的好意,周琅又怎么能推拒? 两人进了城镇里,因为忽然来了许多士兵,平日里早早关门歇息的店铺今日入了夜还开着,因为令狐胤换了一身便服,天色昏沉,路过的士兵还没有认出那是他们的将军。 周琅是从临安那富庶之地出来的, 这城镇对他来说就稍显荒凉了一些,所以一路上他也没有什么兴致。 这里都是低矮的房屋,因为风沙侵袭,青色的砖瓦都变成了土黄色。现在入了夜,有些人家在外面点了灯,挂在屋檐下面,夜风吹的灯影晃动,也别有一番雅致的趣味。 令狐胤问了几家客栈,给出的答复却都是人满了。 等两人问到最后一家,老板娘见他们外地装束,也是不好意思的摆手,“客官,今个儿真是不巧了,小店人已经住满了。” 这里地处荒凉,怎么那么不巧的人都住满了? 就是令狐胤这一回也忍不住皱眉,“没有空房间了吗?” 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真是不巧——”视线忽然凝住,一锭银子递到了她眼前,老板娘抬眼望过去,看到递了银子过来的令狐胤,笑了两声,“客官稍等。”说完一把将银锭子接到手里来,自己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我去楼上同几位军爷说一说。” 等老板娘上了楼梯,站在令狐胤身后的周琅笑着开口,“想不到令狐将军也会用钱财来办事。” 令狐胤很是诧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以为令狐将军这样的人物,是不屑这种行径的。”周琅道。 令狐胤正要回答,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让老子腾房间,你这店是不想开了吧!” 老板娘连连道歉,“哎各位军爷息怒,息怒呀。” 周琅望了一眼,正巧看到那叫嚣的房客是令狐胤手下的士兵,身上还穿着军队里的衣裳。一旁的令狐胤自然也看见了。 好不容易将上面两个军爷哄好,老板娘下了楼,将两锭银子退还给令狐胤,“客官,你也看到了——” 周琅看令狐胤脸色,却见令狐胤露出一抹笑容来。 周琅心中即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看见令狐胤抬脚上了楼,又敲了那个刚关上门的士兵的门,老板娘想拦也来不及。 门开了,里面那士兵正要大怒,却见门口站着的人,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将,将军——” 令狐胤扶着他,他不想声张,就压低了声音,“今夜我要住在这里。” 令狐胤意思这么明显了,那士兵哪里敢耽搁,收好了东西就连忙走了。 楼下的老板娘一下子看愣了。这位公子是个什么身份? 令狐胤下了楼,还是将银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不敢收,令狐胤就压在柜台上,和周琅一并上了楼。 那士兵估计也是入了夜才住进来,被褥也只是刚打开,令狐胤看屋子摆设,虽然简陋,却也干净的很。 周琅进了房,就坐下了。他走累了就习惯性的翘着腿,但令狐胤看完屋子的摆设,转过头来,周琅才想到还有旁人,连忙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 令狐胤看见这个小动作,心里笑了一声。 “这里虽然简陋,却比马车宽敞许多。”令狐胤说。 周琅点点头,马车不够大,他睡在马车里,每次都还要曲着身子,实在难受的很。而这客栈虽然简陋,但一张大床足以让他舒展四肢。 “只是可惜没有别的空房。”令狐胤道。 周琅也觉得奇怪,“这里地处荒凉之地,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多客人?” “许是哪里的行商。”令狐胤道。 “那今晚?”周琅望着令狐胤。他们是两人,房间却只有一间。 令狐胤目光坦荡,“怕是要请你与我将就一晚了。” 周琅只是有些可惜自己不能独占这一张床,但他想到是令狐胤带他出来找的客栈,要不是令狐胤,今夜他还是要缩在马车里,这么一想就释然了。两人洗漱完毕,上床歇息。他们虽然是两个男儿,但正对着脸还是有些尴尬的,于是将被子一卷,放在两人中间,两人背身而握。 令狐胤躺下之后,呼吸就平稳了,周琅却枕着胳膊久久不能睡着,他从将军府出来,也没有和谢小侯爷说一声,不知道谢小侯爷心里会怎么想。 这边周琅想着谢小侯爷的事,隔壁房间里却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这客栈简陋的很,两间房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自然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周琅这样的人,一下就知道隔壁是在行那翻云覆雨的事,他见惯风月,听着也觉得无感,只是那动静,未免太大了一些。周琅不想听,但那声音就仿佛贴在他的耳朵边儿一样。周琅不得以听了别人的墙角,才知道他这间房旁边的两间房,住的都是士兵。这城镇里又碰巧有许多妓子,他们深夜从军营里出来,来这里寻欢作乐也不稀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城镇里的客栈忽然爆满。 只是…… 左边的房间好不容易偃旗息鼓,右边的房间又开始行云布雨。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琅将中间的被子扯开,蒙住了头。 黑暗里,令狐胤忽然睁开了眼。他感到背后有响动,转过头看到将自己包成茧状的周琅,弯了弯唇角,又闭上了眼。 等左右两间房里的男女都折腾完了,周琅才将蒙头的被子扯下来。他在黑暗里望了令狐胤一眼,只看见他宽阔的背。他看了一会,就又翻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周琅就睡着了。听到周琅均匀的呼吸,令狐胤翻过身来。两人之间隔着的被子搭在周琅身上,令狐胤一转头就闻到了周琅衣服上熏香的味道,那熏香是他将军府里的,他平时的衣物也是用的这种熏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香气,格外的好闻…… 周琅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没有了人,他一人独占整张大床。 令狐胤去了哪里? 周琅心里还有疑惑,推开门,却见千叶千河两个站在门口。 看到周琅出来,千河就叫了一声,“公子。” “你们……”周琅记得,自己昨夜是和令狐胤两个人出来了。 千河回答,“是将军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公子醒来。” 原来是令狐胤将人叫来的,“将军呢?” “就在楼下。” 周琅本来还有的朦胧睡意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也烟消云散,他扶着栏杆往下望,看到许多配刀剑的士兵站成一列,令狐胤坐在桌子旁。 周琅下了楼,千叶千河也跟着他一并下来了。 令狐胤看到周琅,“醒了就过来吃早饭。” 周琅走到桌子旁坐下,桌子上只摆着一碗稀粥,周琅还在想,这早饭也太简陋些了吧,却不想他刚一落座,昨天那个老板娘就将那稀粥端走,很快桌上就摆上了两碟热腾腾的包子和造型别致的点心。 撤那粥时,老板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惶恐模样。 “这边是素馅。”令狐胤指了下左边的包子,又一指右边的包子,“这边是肉馅。” 周琅拿左边的包子,一下烫到了手。 令狐胤看到他这狼狈样子,摇头,“包子才从蒸笼里端出来,你慢些吃。” 周琅就拿了筷子,将包子夹到自己碗里。吹凉了,才咬了一口。 令狐胤就看着他吃。 “哥哥不吃吗?”周琅问。 “我已经吃过了。”令狐胤比周琅起来的早多了,等他将军营里的事都处理好了,过来客栈这边,发现周琅还在睡。也没有让人去叫他,自己就在楼下等着。 周琅听到令狐胤这个回答,觉得自己被吃到嘴里的包子莫名的噎了一下。 这真是……受宠若惊呢。 周琅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一碗稀粥,就将筷子搁下来了。 “吃饱了?” 周琅点头,“吃饱了。” “那走吧,今日还有一段路要赶。”令狐胤站了起来。 周琅这才想到,今日还要赶路。只是……为什么没人叫他起床…… 令狐胤看出周琅的心思,就道,“上午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又累了,多睡下也无妨。” “上午有什么事?”不怪周琅多嘴,是他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能让令狐胤早起赶去处理。 令狐胤脚步一顿,“惩罚了些不听从军令,深夜私自离开军营的人。” 周琅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他想到了昨晚的事,莫非,令狐胤听到了? 令狐胤还是笑着的,“也不算罚,只是责令他们今日行军,需负重前行。” 周琅,“……” 这一路走都劳累不堪,还负重?还是在纵情一夜之后? 周琅忽然觉得,令狐胤内里,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 35、周郎顾(35) 中午启程, 到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此行的终点。 周琅从马车往外看了一眼, 入目是孤城落日的景象。他这时才知道,这边陲原来是一座城, 由朝廷派来的士兵驻守。马车跟随行军的队伍进了城内,城里驻守的将军应该和令狐胤是旧识,早早的就等在这里,令狐胤一下了马,就被一群接风洗尘的人请走了。 周琅是从军的家属,自然有特别的对待,为了区分, 划了城中一个院子给周琅居住。周琅此行带了许多东西, 搬进新的住处,还需一段功夫,但这些事,都是千叶他们几个在做, 周琅只要在一旁等着就可以了。阿七几个在搬周琅的衣物, 千叶却钻到马车里去收拾。 马车里空间本来不大,一眼望过去,一目了然,更别说能藏住什么东西了。千叶将周琅的一些琐碎玩意收进箱子里,去收拾那榻上的白熊皮时,动作却顿了一顿。 白熊皮还是温的,还带着主人留下的温度。 千叶两指按着柔软丰盈的白熊皮, 滑到鼻尖,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香气。 周琅这一路上,大半时间都是在这白熊皮上躺过去的。 指尖萦绕的香气很淡,好似被吸入身体里就嗅不到了,千叶就将白熊皮卷起来,贴着闻了闻,那上面香气果然更重一些。但因为他这个动作,那裹在白熊皮里的话本就掉出来了,砸在千叶脚上,千叶看见了,弯腰捡起来,翻了几页,就忽然合上。他本来要将书一并丢进箱子里的,但是到最后不知怎么,将那话本挟进袖子里。 阿七将周琅在临安买的那些小玩意都搬进了屋子里,千叶才抱着白熊皮从马车里出来。 四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好了。周琅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怕出去惹出什么祸事,就安生的呆在自己院子里。 他这几天一直在赶路,澡都没有洗过一回,东西搬好了之后,就在屋子里烧水洗了澡,又换了身衣裳,一扫这几天身上的土色,恢复了那在临安的风采。 周琅这边刚沐浴完毕,就有人来请他。 这一回却不是令狐胤,而是那只见过一面的肖时卿。 周琅还在犹豫去不去,去,他和那肖时卿不熟,不去,他初来乍到,这么好的一个结识人的机会就没有了。 “公子,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出去怕是不妥。”千河说。 “肖郎将请我过去,我推辞了怕不好。”天色已晚和他出门有什么干系? 千河欲言又止。 一边的千叶却从那来请周琅的人自报家门之后,就一直阴沉着一张脸。 “公子,今晚是为将军摆的接风宴,肖郎将也是想请您过去热闹一下。”代肖时卿传话的人说。 令狐胤那边,他已经推辞过一回了。 “那烦你稍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周琅说。 他才沐浴完毕,本来准备就寝的,现在要去赴宴,自然要换正式一点的衣服。 传话的人听周琅如是说,躬身应了一声,就退到门外去了。 周琅换了身深蓝色的衣裳,这衣裳周雍寿宴的时候穿过一回,绣工大气,颜色庄重,算得上是不失礼仪。只是等周琅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门口的千叶忽然冷哼一声,周琅这个时候自然不好同他计较,只当做没有听见就是了。 周琅跟着那传话的人走,才知道自己院落偏远,走了不知道不知道多久,才看到前面挂着的几排灯笼。 “公子,就在前面了。”传话的人说。 周琅应了一声,往里面走。 因为是替令狐胤接风洗尘,为了凸显身份,来的人都是在军中位居要职的,周琅从那挂着的几排灯笼下走过去,迎面走来三个并肩的人,那三人都佩着刀剑,体格魁梧,周琅有意避让,就往旁边退了一步。那三人中有一人望过来,蓝色的眼珠,鹰钩鼻,煞气腾腾。 刚好那三人与周琅擦肩而过,灯笼掩映投下的阴影正好将周琅的脸遮住,那人看了周琅打扮,就收回了目光。 周琅等那三人走了,却还回头看了一眼。 这军营里,怎么还有番邦人? 但他脚下没有停,跟着那人转过那面墙,眼前就一下豁然开朗——原来是那人设宴是在一处露天的地方,地方宽敞不说,抬首又可望见明月,畅快痛饮时候又有微风。只是地方太宽敞了一些,所以坐在主位上的令狐胤周琅连脸都看不清。 那肖郎将是令狐胤爱将,自然是坐在挨着令狐胤的位置,周琅才进来,一时没有找到他坐在哪里。 那传话的人就让周琅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则穿过喝酒的众人去找那肖时卿。 周琅还是头一回来军营里,这些个沙场男儿没有舞姬歌舞佐酒,只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不时拍肩大笑。酒气冲天,见惯了歌舞声色的周琅就有些不支了。 还好那传话的人很快就过来了,和他一起过来的,就是喝的面颊通红的肖时卿。 肖时卿是令狐胤爱将,接风宴上自然少不了灌他喝酒,但军营里的男儿哪个没有好酒量,只是他这一回喝的太多了些,遍体发热,就脱了上衣与众人对饮,现在他听说周琅过来了,又连忙将那脱下的衣裳穿上,只是身上出的汗太多,那衣裳就黏在了身上,难受的很。 看到周琅,肖时卿远远的就叫,“周公子!” 等他走近,周琅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和汗气。 肖时卿走到周琅面前,看他和那日不同,将头发束起来,更是俊逸灵动,心口忽然的一热。 “肖郎将。”周琅也笑着打招呼。 他一笑,那肖时卿就又看的一呆。还是他身边的人推了他一下才叫他清醒。 “周公子这边来坐。”肖时卿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对周琅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周琅就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肖时卿品阶不低,坐在令狐胤右手第四个位置,他拉着周琅同他坐在一起。 众人都是席地而坐,周琅也顺势这么坐下来,没想到那肖时卿忽然将自己脱下的披风抖开,扑在地上。 周琅就不敢往下走了。 肖时卿仰起头,“还望周公子不要嫌弃末将这样的粗人。” 周琅一听这话,就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了。 肖时卿身边的座位空着几个,是都拥到了台上的令狐胤身边,一个一个的与令狐胤对饮。 令狐胤方才看到肖时卿忽然离席,此番就多关注了一些,等他与一人喝完酒放下碗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肖时卿身边的周琅。 肖时卿是爽朗的男儿,但忽然面前坐了个周琅,他一下就手足无措的很,连面前的酒碗都不敢端。 请他来的人都不动,周琅就更不好意思动了。 令狐胤见到周琅,推开众人,冲着垂首的周琅一笑,“周公子这回怎么过来了?” 听到令狐胤的声音,周琅抬起头,见被众人拥簇的令狐胤直直的望着他,就回道,“肖郎将盛情难却,就过来了。” 令狐胤早就脱了上身的衣裳,系在腰间,那麦色的皮肤被入口的酒液灼的发红,洒出来的酒液和身上的汗液又混合在一起,望过来的目光又如寒星一般,“看来肖郎将面子要比我大上许多啊。” 周琅听出了他话中玩笑的意思,也是微微一笑,“哥哥还在怪我上次推脱?” 拥簇在令狐胤身边的人,都看到了坐在席下的周琅。 那唇红齿白的俊秀公子,是这军营里罕少看见的奇异风景。 夜里忽然又起了风,周琅是站起来的,那风就吹动了他垂在鬓间的一缕长发,他抬手按了下鬓角。这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因为他这清逸的姿态而显出了几分谪仙的味道。 这些人哪里见过那富庶的临安养出来的俊秀公子,这军营里不乏俊朗男儿,却没有一个长的这样秀美,一下俱是看直了眼。 “自罚一杯。”令狐胤道。 周琅举起面前满上的搪瓷大碗,一饮而尽,端的是豪气干云。 旁边叫好之声顿起,令狐胤的目光却变得意味深长。 周琅不是个傻子,自己不能喝酒便不会赶上去喝,他喝酒的时候耍了些手段,将那酒抖了半碗到袖子里,那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手腕下滑,没入了袖子里。 旁人看不出蹊跷,令狐胤却是一眼就识破。 周琅的酒量,他清楚的很,只是不想那周郎赶在他面前耍这样的小把戏,心里忽然就涌上了极强的戏谑意味,“好酒量。” 周琅暗自得意。 令狐胤看到他藏在眼底的那得意感,觉得指尖又酥麻起来,“周公子这么好的酒量,岂能只喝一碗?” 周琅脸上一僵。 “来,我与周公子对酌。”令狐胤的腿压在面前的桌案上,扯着半边唇角一笑,邪气的很。 令狐胤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盛情邀请,周琅又哪里能回绝?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围在令狐胤身边的人就自发散开。 “拿白玉杯来!”令狐胤道。 身边的人得令,过了一会就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打开了,是两个玉杯。 令狐胤拿了一个出来,放到桌上,倒满了递给周琅,周琅伸手去接,他又抬手拦了下来。 “周公子是个雅人,我是个粗人,自然不能为难周公子。”令狐胤是坐在椅子上的,他将压在桌子上的腿放下来,仰着头望着面前站着的周琅,额头上的红宝石熠熠生光,“不如我喝一碗,周公子喝一杯如何?” 周琅看了一眼案上的碗,又看了一眼令狐胤递来的白玉杯,答应了下来。 令狐胤就将酒杯递给了他。 按周琅所想,令狐胤酒量再好,也是拿碗,他是拿杯子,况且令狐胤看着已经是酒过三巡了,他还怕他不成? 肖时卿知道令狐胤酒量,听他如此说,就知道是他有意要捉弄周琅,于是他起身叫了一声,“将军——” 令狐胤一双眼盯着周琅,就没有听到这一声。 周琅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令狐胤满上面前的搪瓷大碗,也是一饮而尽。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喝了七八杯的模样,周琅就已经有些勉强了,令狐胤也只是想小小的惩罚一下在他面前耍手段的周琅,不想现在看来,玩的是过火了一些。 “周公子,怎么了?”令狐胤望着放下酒杯的周琅。 这是第八杯了。 周琅将酒杯压在桌山。他此刻面色酡红,一双桃花眼里又波光潋滟。 周琅一张口,那滚烫的酒气就逸散开来。 周围众人都是喝了酒,本来没有醉的,但挨了这酒气,就一下有些熏熏然了。 周琅扶在桌上的手一收回,身子就摇晃了一下,令狐胤伸手去扶他,那周琅就越过那面前的桌子一下子跌到了他的怀里来。 令狐胤愣了片刻,而后笑着将栽在他怀里的周琅扶起来,与他坐在一起。 周琅伸手去够桌上的白玉杯,“继续喝——” 听声音已经醉了。 令狐胤拦着他的胳膊,“不喝了,你赢了。” 周琅还有一分清醒的神智,他扭过头去看令狐胤,只是眼前有重影,他看不清,为了看清,便只能凑到令狐胤的面前。 “你没醉。” 令狐胤望着忽然凑到他面前的周琅,灼人的酒气喷洒在他的脸上,“我醉了。” 确实是醉了。 周琅就同他坐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就醉倒了,靠在后面的椅背上。 令狐胤望面前众人,端起酒杯,“来,我们继续喝!” 众人听令狐胤这一声,又纷纷举起酒杯来,只是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到侧身睡在令狐胤身边的周琅身上。 周琅仰面躺着,被坚硬的椅背硌的不舒服,令狐胤又正好解了上衣系在腰上,周琅滚着滚着,就滚到了他的腿边。 令狐胤用手挡了一下,还是怕他滚下去,就托着周琅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只是周琅头上的发钗又扎的他不舒服,他就一手端着酒碗,一手去将周琅头上的发钗拔了下来,怕弄丢了,就叫身边的人帮忙收了起来。 “怎么喝醉了还这么不安生。”令狐胤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些微笑意。 36、周郎顾(36) 这接风宴不知要办到什么时候, 肖时卿望了又望醉倒在令狐胤腿上的周琅,咬了牙走到令狐胤身边, “将军。” 令狐胤刚喝完一碗酒,同旁人说话时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收起, “嗯?” “周公子喝醉了。”肖时卿说,“我送他回去歇息吧。” 令狐胤低头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周琅。 宴上都是一群武人,周琅留在这里确实不妥。令狐胤是想等这接风宴散了之后,再派人送周琅回去,但现在既然听肖时卿提出来,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也好。” 肖时卿心里一喜, 上前去将靠在令狐胤身上的周琅扶了起来。 周琅起身的时候, 一下没站稳,眼见着要跌回去了,令狐胤正要抬手去接,肖时卿却已经以一臂揽住周琅的腰, 将他扶住了。 令狐胤默不作声的将手收了回来。 肖时卿看周琅醉的不轻, 也无心久留,告了退就扶着周琅走了。周琅方才喝酒时,倒进袖子里的酒水还没有干,肖时卿扶他手臂的时候,摸到了他打湿的袖子,他心里疑惑,等到从酒席上退下去, 才去细摸。他本来是要摸周琅袖子的,不想一下抓住了周琅的手臂。 和男子孔武的手臂不同,周琅手臂纤弱,一掌可握。肖时卿抓在手中一会,突然又触电一样松开。 肖时卿扶他的时候,是只手揽着他的双肩,周琅半身嵌在他的怀里,周琅从里面出来,吹了风,醉意淡了一些,就抬手推拒了一下。肖时卿却以为他要跌倒,将他抱的更紧。 令狐胤在席上又喝了几杯酒,忽然站了起来。 旁人惊诧,“将军!” 令狐胤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说罢他就追着肖时卿出来了。 肖时卿扶着周琅才走出不远,令狐胤叫住他,“肖郎将——”叫住他之后,令狐胤追到他面前来,“你回席上去吧,我送他回去。”他不容分说的从肖时卿怀里将周琅接了过来。 肖时卿望着令狐胤,过了许久低下头来,“是。” 令狐胤接到自己手中之后,就不像是肖时卿一般扶着,而是索性将站都站不稳的周琅打横抱了起来。 肖时卿目送令狐胤离去,心里滋味难明。 令狐胤抱着周琅走了一会,靠在他怀里的周琅忽然挣扎了一下,而后忽然抚着胸口吐了出来。他一晚上都没有来得及吃东西,胃里全都是酒,出来一吹风,那酒就全吐出来了。令狐胤腾不出手来,就站着等周琅吐完。 周琅吐了一阵之后,就又睡过去了。令狐胤抱着周琅,却不是送周琅回他住的院子,因为周琅住处偏僻,他此时中途出来,实在不好离开太久,就直接将周琅就近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想等他休息一夜之后,明日再遣人送他回去。 当值的长青看到令狐胤早早的回来,吓了一跳,见他怀里还抱着人,就更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周琅是歪着脸靠在令狐胤怀里的,长青一时没有认出来,“将军,他是——” “长青,你去拿些解酒的参茶。”令狐胤没有回答,只吩咐了一声,就将周琅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居所要比其他院落的房间来的大,床也要大上很多,他将周琅放到自己床上之后,门外的长青也刚好端了参茶进来。 “你喂他喝吧,我还有事。”令狐胤现在就要再过去了。 长青应下之后,令狐胤就走了。长青端着参茶,坐到床边,这时他才看清周琅的脸,视线凝滞了一会儿,他才将周琅扶起来,一口一口的喂他喝参茶。 周琅喝了几口就醒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长青。 “周公子醒了。” “这是哪里?”周琅只记得自己是在席上喝醉了。 “这是将军的住处。” 周琅扶额想了一会,就猜到是自己喝醉了,令狐胤将他送过来歇息。 长青的勺子又递到了他嘴边,周琅不想喝,就别过了头。 “周公子怎么不喝了?” “难喝。”参茶一股子药草味。 “这是给你解酒的。”解酒的茶,能指望好喝到哪里去。 “不想喝。” “不想喝就不喝了。”听周琅如是说,长青也不再勉强他,将喝了一半的参茶放到了一边。 周琅不相信长青会这么好说话,一时有些狐疑。 “周公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长青此时理应出去的,但是看着周琅那戒备的目光,又不想这么快离开。 “看你脸上长了一朵花。” 长青一愣,真的抬手抚面。 周琅没想他会听信这一番戏弄,忍不住一笑。 长青放下手,“周公子还有开玩笑的心情,看来是真的醒酒了。” “是啊,还是多亏了你的参茶。”周琅似真似假的道。 “周公子醒了酒,就早点歇息吧。”长青嘴巴笨的很,明明想再和周琅多说几句话,最后却又拐到了这里。 还好周琅现在并无困意,加上又醒了酒,现在亢奋的很,“睡那么早做什么?” “那周公子想要做什么?”长青看周琅狡黠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 “你过来。”周琅勾了勾手指,长青就走了过去。 “会下棋吗?” 长青摇了摇头,“不会。” “没事,我教你。”周琅现在也是无聊的很了,大晚上的,也没有别的可以做,“你去拿个棋盘过来。” 令狐胤倒是有一副棋盘,只是那是别人送的礼品,一直收在书房里,周琅说要要,长青也只是思索了一会就去拿过来了。 周琅扶着床榻起来,他才醒了酒,身体还有点飘飘然,他走到桌子旁边,将棋盘摆开,白子给长青,自己拿着黑子。 “棋盘上有纵横各19条直线,直线合成361个交叉点,棋子走在交叉点上。”周琅落了一子给长青示范,等他看清了自己又将棋子拿了起来,“落子后不能移动,以围地多者为胜。棋盘上的规矩向来是黑先白后,但你不会,我就让你先落子。” 长青看面前的棋盘,听周琅讲了规则,自己又细细思索了一阵,才有些踌躇的落下一子。 周琅紧跟着落子。 长青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棋路如人一般耿直,周琅每一子都落的毫不费力。越下到后面,长青的棋子就落的越慢,有时候落下一颗子,还要想上半天。 周琅就喜欢看旁人那苦苦思索的模样,他也不催长青,就托着腮看着他。 不知不觉已经下了两个时辰的棋,这一把长青又是举子迟迟未落,“我输了。” 他已经连输了五把。 “没事,你是第一次下棋。”周琅每一回都这么安慰,然后每一回都一子不让的将长青的白子围困至死。 长青抬起头,看到周琅脸上挂着的笑,他不懂棋,也不会下棋,输赢于他而言都看的很淡,他输一回,就觉得面前的周琅就开心一分。到最后,他本来能落五十子,却偏偏只落三十子。 周琅看到长青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角微微上挑,清俊的面孔因为这一个动作而横生几分艳色,“怎么,输的不甘心?” 不,他每一把都输的心甘情愿。 面前的烛火映在周琅的脸上,染的他上挑的眼尾桃色更甚。 长青将棋盘上的白子捡了回来,“再来一把。” 周琅亦是兴致勃勃,好似经由这棋盘的输赢,能让他满腹的恶气宣泄出来。但这一盘两人只落了一子,长青就忽然站起来了。 周琅手执黑子还未落下,“怎么了?” “将军回来了。” 长青说完,径自就推门出去了。周琅跟着长青走了出去,等两人从房间里出来,才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朦胧亮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 “将军在哪里?” 周琅的话音未落,院子外就想起了的脚步声,几个当值的士兵左右搀扶着令狐胤回来了。 令狐胤这一夜喝的真的太多了,他这样的酒量,都醉的需要让人搀扶才能走路。 “将军!”看到令狐胤,长青迎了上去相扶。 令狐胤垂着头,他的衣裳被人抱着,袒露着上身,后背绯红滚烫,出了一层汗。 长青将令狐胤的胳膊扛到自己脖颈上,对那几个送令狐胤回来的人说,“你们下去吧。” “是。”那些士兵松手推开。 “周公子,烦劳你抱一下将军的衣裳。”长青说。 周琅就将那衣裳接了过来,那些送令狐胤回来的士兵就退到院子外去了。 长青扶着令狐胤进了房间,周琅又跟着走进去。长青将令狐胤放到床上,拿了湿巾过来替令狐胤擦身上的汗。 周琅看着他一个人忙前忙后,“这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长青将令狐胤背后的汗擦完,又去擦他的手臂,“原本是四个,有三个将军令他们出去办事了。” “那不会调些奴才过来伺候吗?”周琅还是不解。堂堂一个将军,现在喝醉了只有一个奴才伺候? 长青的动作一顿,“将军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在身边。” “为什么?” 长青抬起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周琅,“不为什么。” 周琅以为长青是在敷衍他,皱了皱眉。 事实上并不是长青敷衍他,而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令狐胤从上阵领兵开始,往后无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身边只要有生人,他就总是不安稳,有时还会忽然从梦中惊醒。有时醒了就是醒了,有时却会忽然拔刀伤人。将军自己也知道,所以房间里的兵刃总是要藏起来。 周琅还抱着令狐胤的衣裳,那衣裳都染上了浓烈的酒味。 “你将衣裳放到这里就可以了。”长青将令狐胤身上的热汗擦完,端着铜盆出去准备醒酒的参茶。 周琅就将衣裳一件一件的挂在了屏风上。 长青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对周琅说,“周公子离将军远一些。”虽然将军身边并没有利器,但他看到房间里的周琅,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 周琅还没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长青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离令狐胤远一些? 周琅还在想那话里的意思,躺在床上的令狐胤忽然伏在床榻上呕吐,他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现在吐出来的,都是胃里的酒。 屋子里都是令人牙酸的干呕声,周琅莫名的有些担忧。 令狐胤伏在床榻上,周琅才看清他绯红的背上有许多疤痕,那些疤痕经年累月已经很淡了,却纵横交错他整个背部,仔细一看,有许多伤口都是从肩胛开始,一路横贯到他的后腰,不知是怎样的伤势,才会留下这样让人陡生惊惧的疤痕。 令狐胤将胃里的东西吐完,翻身倒回床榻。周琅看他一张脸也开始发红,眼角有一层不知是汗还是刚才吐到难受的时候逼出的眼泪。 “哥哥,你没事吧?” 周琅问了一声。 令狐胤没有回答,他双眼紧闭,气息却很粗重,胸口起伏的厉害。 周琅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令狐胤。 白日里这斯文又威严的将军此刻就躺在他面前,紧蹙的眉宇为他平添几分脆弱之感。 周琅抬手想要去将他汗湿了挡在眼前的头发拨开,令狐胤又忽然翻身,伏在床榻上干呕,只是这一回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周琅伸出的手抚上他的背,轻轻拍了几下。 周琅摸到令狐胤的背,方才长青已经擦过一回,现在那背上又出了一层汗,“不能喝就少喝啊,还拉着我喝。” 伏在榻上的令狐胤忽然转过头来,他一双眼已经睁开。 周琅被他吓了一跳,就要往后退,令狐胤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喝醉的令狐胤力气大的吓人,他抓着周琅的手腕,一下将他拽到了床上来,周琅跌到床上,想要起身坐起,令狐胤又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床榻上。 令狐胤的眼睛深的怕人,他低下头,几乎要抵在周琅的额头上。 隔得很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哥……哥哥?” 令狐胤的眼睛里倒映着周琅此刻惊惶的神色,但他眼睛里分明又没有焦距。 周琅抬起胳膊去推令狐胤,令狐胤又伸出另一只手扣着周琅的五指按在床榻上,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令狐胤眼角下那一滴不知是汗是泪的水珠落到了周琅的脸上,然后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到床榻上。 感觉到身下的人没有再反抗,令狐胤的眼睛忽然又闭上,按在周琅的肩膀上桎梏着他的手也陡然失了力道,整个人栽倒了下来。 37、周郎顾(37) 长青端着参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周公子?” 周琅被令狐胤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明明看起来和他身段差不多的令狐胤,压在他身上却怎么都推不开。 周琅看到走到床边的长青, “你快将你们将军……扶起来啊。” 令狐胤的手还扣着他的五指,两人的头发也纠缠在了一起, 周琅些微挣动,就扯的头皮疼。 长青去扶令狐胤的胳膊,被令狐胤压在身下的周琅去忽然痛叫了一声——令狐胤扣着他五指的手忽然用力,他五指修长,被这么一捉,骨头都险些断掉。 听到周琅这一声,长青就不敢碰了。 “周公子, 将军他——”长青也不知道令狐胤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从前只是伤人,不想这一回怎么是捉了周公子。 周琅痛的眼角蕴了一层水光,令狐胤又靠在他的肩上,灼热的酒气随着他的呼吸喷洒在周琅脸上, 不得已迫使他眯起泪眼来。 长青继续说, “可能要烦劳周公子辛苦一夜了。” 周琅还没明白长青的意思,就看到长青带上门出去了。 “你这奴才!”周琅气的咬牙,他又推不动身上的令狐胤,只能眼看着长青带上门出去,“给我回来!” 天已经亮了,长青的影子印在门上,但那影子一晃, 就消失了。 周琅知道长青不会再折返,也不在徒劳挣扎了,别过头避开令狐胤鼻息间的灼热酒气,等着令狐胤清醒。 他昨晚与长青下了一夜的棋,现在在令狐胤身下闭眼躺了一会,居然就沉沉睡去了。 门外消失的影子又印在了门上…… 令狐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外面天已经大亮,却因为房间里门窗紧闭,而没有阳光照到屋子里来。 令狐胤头疼欲裂,他感觉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垂眼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周琅的侧脸。周琅趴在他身上睡着正沉,满头的青丝从令狐胤的胸膛铺散到床上,有几缕还握在令狐胤的掌心里。 昨夜的事令狐胤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自己将周琅送到自己的房间来——只是不想会有这样的一幕。 令狐胤从散到地上的被子里将手抽了出来,按了按额角。趴在他胸口的周琅忽然动了一下,同样压在他身上的腿微微曲起。令狐胤因为这一下就不动了。 周琅呼吸平稳绵长,枕在他的心口,令狐胤垂眼望过去,只能看到周琅黑压压的睫羽和鼻尖。因为他侧着靠在令狐胤胸前的姿势,呼吸间带动的微小气流就从令狐胤的胸口麻酥酥的拂过去。 令狐胤的心忽然变的很软,好似泡进了一潭泉水中。 窗外忽然响起啾啾的鸟鸣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周琅的眉头皱了皱,睁开眼来。 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整个是压在令狐胤身上的,他的脸颊还贴着令狐胤心口的温热皮肤,周琅抬起头看了一眼令狐胤,发现他还闭着眼,心里就陡然松了一口气——压在薄被中的手抽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床榻,跨过令狐胤的身体下了床。 周琅脚上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蹬掉了,衣衫虽然还完整的穿在身上,却不知因何缘由而生了许多褶皱,周琅捡了靴子穿上,又自己的去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躺在床上的令狐胤悄悄掀开眼帘,觑了正弯腰穿靴子的周琅一眼。 周琅赤着脚站在地上,抬脚穿靴子的时候却踉跄了一下,扶着一边的桌子才将靴子穿完。 令狐胤的唇角微微勾起。 周琅穿好靴子,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妥当,才从房间里出去。 从令狐胤房间里出来的周琅迎面撞上了院子里的长青,周琅见到长青心里便有火气,走过去要去教训他一顿,却看到长青手上还捏着一柄长枪,那长枪的枪尖大半没入到地里,长青脸上有汗,似乎是刚刚练过一番。 长青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看到周琅。 周琅才睡醒,衣裳整理好了,头发却散着,又因为昨夜喝过酒的缘故,脸颊上还印着一抹晕红,长青看到这样的艳姿,怔了一瞬,而后他错开目光,问周琅,“周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周琅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的,他本意是要好好将长青这个奴才狠狠的训斥一顿,但见着长青手上捏着的长枪,心里就不由的有了几分畏惧。 “你……”周琅想斥责他,看他握着的长枪,又不敢,嘴巴里含着一个‘你’字,半天没有下文。 周琅这副情态本来已是十分动人,他还不自知的露出怯弱的神色来,长青错开的目光又滑到了周琅的脸上。 周琅到最后也只冷哼了一声。 长青知道周琅还记恨着昨晚不帮他的事,但他也不想想,他若去扶将军,他的手怕是都要不了了。明明一个男人如此小心眼该是让人很不齿的,但是这周公子小心眼的样子又格外的可爱,长青心里便生出几分笑意来,“周公子,我去厨房拿些吃的给你。” “不必了。”周琅抿着嘴唇,做出一副冷硬的表情,“我回去了。” “那将军那里……” 周琅已经转头出了院门。 长青望着周琅的背影,唇角那些微的笑意又淡了下去,他垂眸将地上的长枪拔了起来,正在他准备操练枪法的时候,令狐胤也从房里出来了。 令狐胤披了一件衣裳,额上那红宝石的额带又被他重新系了上去。 “将军。” 令狐胤看着只有长青一人的院子,忽然问了一声,“他呢?” “周公子已经走了。” 令狐胤点了点头,“他昨晚喝醉了,吐了一回,你让厨房做些滋补养胃的东西送去。” 长青应下,“是。” 令狐胤说完要回房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叮嘱了一句,“少些荤腥。” “是。” 将事情吩咐完,令狐胤就回了房间。 那边周琅却迷了路,他昨晚是跟着别人来的,天色又黑,哪里能容他记路?现在从令狐胤的院子里一出来,他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现在已是正午,令狐胤的院子与演武场很近,周琅从令狐胤的院子一出来,就听见众多兵器相击的声音。周琅走到院墙尽头,就看到演武场上数千士兵在训练枪法。 周琅从来到这里以来,接触到的不是女子就是文人,哪里看过这样景象,一下都看呆了。他不是没有年少热血,也不是没做过封侯拜相的美梦,但是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只有舞文弄墨的才华,却没有沙场点兵的气魄,况且他又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既然知道另一条路上可能荆棘遍野,生死只在顷刻之间,那他为什么还要去闯呢? 但他今日看到这数千士兵挥枪舞戈,豪气冲云,心里猛地一悸。 肖时卿今日练兵总觉得神思不属,他本来是来督导新兵谙习军中枪法,却总是喊出一式,等到新兵们操练完,回首看他的时候,他才记得喊出下一式。 和他一起督军的燕城也觉得他今日有问题,提醒了几次之后,就扯了他的袖子问他,“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肖时卿被扯了袖子,飘远的神思才被扯回来。 燕城,“今日你一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莫不是昨晚喝酒喝傻了?” 肖时卿与他皆是少年人,难免年少气盛一些,平日在军中,每每互相争执,但今日肖时卿听到燕城如此说他,也没有还嘴,只是将自己被燕城抓住的袖子扯回来。 “要不今日我帮你督军,你回去歇息歇息?”燕城看肖时卿脸色都不对,他今日一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肖时卿直接拒绝,“不必。” 燕城知道肖时卿的脾气,就没有再说。 肖时卿又喊了两声,从队伍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听到新军里有人窃窃私语。 军中虽然没有规定操练途中不许交谈,但是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铁律。肖时卿听见了,正要将这说话的两人揪出来,忽然听到一人说,“那里怎么站着一个人?” 另一个人问,“在哪里?” “北门那边。”他们站的是南门,北门离他们远得很。所以即使他看到了,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看到披着头发,穿着军营里没有的衣裳,“是个姑娘。” “你莫瞎说,军营里哪来姑娘。”另一个反驳。 但等那反驳的人望过去,也是惊了一跳,“乖乖——真的是个姑娘,军营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姑娘?” 肖时卿心下也觉得奇怪,军营里没有女子出入,虽然邻近城镇有许多流莺,但军中有一条砍头重罪判的就是招妓,迄今还没有哪一个人有胆子触犯。 肖时卿往北门望了一眼,看到一个蓝衣裳的人影,因为披着头发,隔得有远,才被误认为是女子,但肖时卿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周琅。 燕城刚从队伍里走出来,没有听到这两人的交谈,但那肖时卿却忽然转头对他道,“燕城,今日你帮我督军,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督军私自离开演武场是大事,虽然因为两人是一齐督军,私下里经常一个休息一个顶上,但大都是因为燕城受不了那枯燥,央求肖时卿这么换的。肖时卿主动跟他提,还是头一回。 肖时卿将腰间令牌摘了给燕城,就往北门走去。 “你去哪里?”燕城刚问出声,肖时卿已经消失在了众多新兵之中。 周琅还站在门口发愣,前面就是城墙,后面则是他来时绕过的路,他一时还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周公子——”肖时卿走近了,看到果然是周琅,脸上当即露出笑容来。 他五官颇是俊朗,一笑右腮边还有一个酒窝。 “肖郎将。”周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肖时卿,但看肖时卿打扮,刚才应该是在演武场上训练才对,怎么…… “周公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演武场离周琅住的地方远得很,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周琅被肖时卿这么一问,脸上就浮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实不相瞒,在下……迷路了。” 肖时卿一愣,而后大笑,右腮边的酒窝更深。 “你笑什么!”周琅被笑的又尴尬又恼怒。 肖时卿原想说笑周公子如此可爱,但话到了嘴边,想到那‘可爱’二字用在男子身上并不妥当,随即改口道,“我只是想到方才遇到的一些趣事,周公子不要误会。” 周琅听肖时卿如此解释,脸上又尴尬又恼怒的神情才淡下一些。 “我送周公子回去吧。”肖时卿说。 周琅眼睛一亮,但他看肖时卿是从演武场出来的,现在离开,怕是不太好,就婉言拒绝,“肖郎将现在有事在身,不好耽搁,我出去问路就是了。” 肖时卿绕到周琅面前来,明亮澄澈的眼睛都透着暖意,“没事,今日不该我当值。” 听肖时卿如此说,周琅才安了心,这军营重地,他若继续在里面横冲直撞下去,怕是要惹来麻烦。这肖时卿出现的太过及时。 “如此就麻烦肖郎将了。”也回一一笑,一笑就吹皱了面前人心上的春水。 38、周郎顾(38) 肖时卿送周琅回了住处, 阿七和千河两个在院子里等了一夜,现在看到周琅回来, 才松了一口气。 周琅将肖时卿请进自己的房里,又拿了从临安带过来的上好茶叶招待他, 两人正说着话,端着茶壶进来的阿七就问了一句,“公子昨晚睡在哪里?” 肖时卿以为令狐胤是将周琅送回来了,听阿七一问,端起来的茶就顿在了半空中。 “昨晚我喝醉了,就在将军那里睡下了。”周琅回答的自然坦荡。 四人昨晚在门外等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 千叶实在忍不住, 就出了院子去找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阿七听周琅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琅不知道阿七担忧什么,他给肖时卿倒了茶,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阿七端着茶壶下去了。 出去了几个时辰的千叶回来了,他将整个军营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周琅,已然是烦躁的很了,阿七看到他回来,拽了他的衣裳,“公子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千叶先是一笑, 而后那笑的神情又敛去,“公子现在在哪里?” “在房里。”阿七的话音刚落,千叶就急急的往房间赶去了,正巧在门口看到了与肖时卿对饮的周琅。肖时卿讲了许多军中的趣闻,逗的周琅直笑。 千叶站在门口,神情阴郁。 阿七从后面追过来,将他拉走,“公子昨晚是喝醉了,睡在了别处,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下去吧。” 千叶望着周琅笑颜,忽然冷笑一声,“他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 阿七听千叶的话脸色一变,怕他再说出什么有失体统的话来,将他扯到院子的假山石后面。 “你不要再说什么疯话。”阿七将千叶扯过去,将他抵在假山后面。 “我说错了什么了?”这军营里都是男儿,周琅昨夜被请去赴宴之后就一夜未归,他能怎么想,“我怕他被哪个不长眼的扯上了床,却不晓得是他自己爬上去的。” “千叶!”阿七一下被千叶的话惊住。 千叶本来就不喜那肖时卿,他担忧了一夜,回来了却撞见周琅与那人笑意盈盈的模样,“小姐就说他风流浪荡,本来以为他只同女子勾勾缠缠,现在发现,连男子也不放过。怕是昨夜都已经和那姓肖的滚到床上去了。” 阿七抬手,千叶一下抓住他的手腕,一双阴郁的眼盯着他,“你又要打我?” “你怎能这样污蔑公子!”阿七虽然心里也不舒服的很,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公子的私事他从来不过问,但像千叶这种恶语中伤的,他却不能放过。 “我污蔑他?”千叶捏着阿七的手腕,将他推开,“他一个男子,不知道洁身自好,有了家室,还要同其他女子厮混!” 千叶说的义正言辞,但那始终是周琅与令狐柔的私事,他一个下人,哪里有资格管,但是好像只有他将周琅贬低了之后,才能一边斥责他风流,一边又放任自己心里的妒忌。 阿七脾气理应是四人中最好的,但是这几日他心里过的也不痛快,被千叶这么一激,火气也起来了,“公子私事与你何干!” “也只有你还护着他。”千叶眼睛下面有一层青色,他昨晚挂心了一夜,今天早上天一亮又出门去找,“小姐待他真心一片,为与他成婚不惜与老将军反目,他呢,成婚之后又去青楼妓馆里快活,如今也没有半点收敛——他这样的人!”语气里带着轻贱与痛恨,心里却可耻的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来。 阿七只知道周琅在侯府同一个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事情,听千叶说出,脸色一变,“这是何人同你说的?” “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七沉默片刻,还是咬牙,“那又如何!” “如何?”千叶忽然裂唇一笑,说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来,“阿七,我和你不一样。” 阿七抿唇。 “你让着他,顺着他,他就越不把你放在心里。”千叶倒是很清楚周琅的本性,“你喜欢他又怎么样呢,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你在他眼里,就是个奴才。” 他这话一下子刺的阿七心口一痛。 小姐让他们过来守着周琅,却不想他们会在背地里生出这么龌龊的心思。虽然知道周琅是主子,他只是个奴才,但有时,他也会想,若是他与周琅身份相当,或是他是与将军一样的身份,会不会就有什么不一样的。 “小姐待他这么好,他不也还是想要休了小姐。”千叶说。 这件事阿七当然知道,周琅来军营,就是为了躲令狐柔,只等他日再回临安,一纸休书即可离开将军府,到时候,他们几个奴才又能做什么? 看到说到了阿七的痛楚,千叶心里也在疼,但那疼里又带着一种更为可耻的畅快感,周琅确实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明明待阿七和千河,都还能笑一笑,待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与其等他与小姐和离,将我如垃圾一般的踢开——不如。” “不许你做出伤害公子的事!”阿七知道千叶这段时间来,越来越极端古怪的脾气,若是他真的决意去做出什么事…… “我怎么会伤害他,他勾的我神魂颠倒,我爱他都来不及。” 阿七撞见过千叶有一回轻薄过周琅,但自那日之后,千叶就再也没有逾越之举,阿七以为他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没想到他今日比那日更过分的许多。 实在是…… “你若是怕我,大可以跟公子去说。”千叶道,“只怕到时公子翻你我房间,觉得谁更恶心呢。” 上一回阿七听千叶说起红绫的事,就想将那红绫给毁了,但每每拿出来,又舍不得,有一回公子对他笑了笑,他鬼迷心窍,回去竟还…… 千叶不再看阿七狼狈的神色,撞了他的肩,走了出去。 周琅全然不知,肖时卿虽然不是博学多才的人,但因为一直在军营里,讲起战场上的事来,也让周琅这种娇养的公子生出一种心向往之的感觉来。就这么讲了一阵,外面突然响起了军号,军号一短一长,周琅不觉得奇怪,在军营里,经常会响起号角来,但他对面坐着的肖时卿却脸色微变。 他已经和周琅聊了一个时辰了。 一长一短的军号在军营里是集合的信号,一般是将军要在演兵场上点兵时候才会吹响的。而今日又归他当值,只怕…… 周琅看他神色,就问了一声,“肖郎将是否有什么事?” “方才那号角,是军中集合的号角。”肖时卿道。 “那今日我就不多留肖郎将了。”周琅也知道军令如山。 肖时卿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站了今日,“改日再来叨扰。” 周琅点头,起身相送。 两人走到院子门口,肖时卿说了声‘留步’,周琅就站着看那肖时卿从自己的视线里走了出去。 等看不到那肖时卿的时候,周琅才转身,只是因为方才肖时卿正在跟他讲令狐胤打仗用兵的一次趣事,他正听到精彩处,戛然而止自然有些惋惜,他身后的阿七却听了这一声叹息,以为是周琅舍不得那肖时卿走,再想方才千叶所说,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深沉的神色来。 周琅回了房间之后,就做到梳妆台面前,自己思量着梳发。 如今在军营里,不比在家中,阿七虽然会梳发,却是个男儿,手又笨,每次都要梳上好久,若是有急事,阿七又恰好不在,披头散发出门太失仪态,索性今日自己就练练。 但这男儿束发不比现代,先需要在头顶梳一个发髻圈住落发,而后插入发钗,拉着发尾将钗子固定住,最后盘发,饰以玉冠和发带。周琅对着铜镜摆弄了半天,每一回都是圈不住落发,发钗插进去,低下头就又掉了出来,如此几回之后,周琅就有些烦躁了。 阿七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他看周琅在束发,以为是他要出门,就上前道,“公子,奴才来替你束发。” 周琅心里已经烦躁的很了,听到阿七这一声,拒绝的就难免生硬了一些,“不必,我自己来。” 阿七站在周琅的身后不动了。 周琅这一回的发髻束的低了一些,但已经要比上一次好许多,但他一只手抓着发髻,另一只手抓着缠了一般的发带,实在空不出多余的手,“阿七,把盒子里的玉钗拿给我。” 阿七走过来,将钗子从盒子里翻出来。 周琅扎了一半的头发又散开了,周琅将散落下来的发带衔到唇上,接过阿七手上的玉钗。 “你帮我捉住发髻。”周琅说。 阿七就伸出手,将周琅勉强束起来的发髻握住。 周琅将唇上衔的发带拿下来,抬起双臂去对着铜镜绑发髻。 因为抬着胳膊,袖子往下滑,露出两条光洁的手臂。那手臂因为疏于锻炼的缘故,显得十分修长白皙。 阿七站在周琅身后,看着那五指纠缠着墨发。 周琅将发带绑好,又去插玉钗,但因为他发髻绑的太低的缘故,只能微微低着头,才能在铜镜里看到。 他一低头,就露出了藏在衣襟下面的半截雪白脖颈。 阿七就盯着那一片雪白的肌肤。 周琅的发钗插不进发圈的孔里,阿七鬼使神差的伸手将周琅握着玉钗的手掌包覆住,然后引着他插好发髻。 阿七心如擂鼓,周琅却没有察觉半点古怪,将头发束好之后,对着铜镜看了好几眼。 他这样的模样,怎么看那都是玉面朱唇的俊秀。 阿七也望着镜中的周琅。一个男子的长相,为何有时比女子都要来的动人? “公子真好看。” 周琅听阿七称赞他的长相,很是受用,微扬下颌自傲道,“本公子风流倜傥。” 39、周郎顾(39) “公子——”千河在门口敲了敲门。 周琅还在看铜镜中的自己, “何事?” “将军送了东西过来。”千河说。 周琅微微一怔,出去就看长青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院子门口。周琅看见是长青, 面色就冷了几分。 长青拎着食盒,“周公子, 将军让我送了些吃的过来。” 提了令狐胤,周琅必须就要收下了。 “千河。” 听到周琅这一声,千河走过去将食盒接了下来。 “东西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周琅下了逐客令。 长青本来将东西送到了,就理应回去复命了,但看见周琅这摆在脸上的厌弃,就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周公子, 将军还有话让我带给你。” 往房间里走的周琅脚步一顿,回过头问道,“什么话?” “将军叮嘱,只让我与周公子一人说。”不知什么时候, 长青撒起谎来, 也是这样的坦荡。 周琅想着令狐胤应该有什么要事要同他说,才会又送吃的又传话的,所以听长青所说,也不疑其他,引着长青进了自己的房门。 周琅的住处是阿七几个布置的,和从前在将军府的住处一样,屋子里摆着的香炉里还点着周琅最喜欢闻的紫述香。 那味道和周琅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将军要与我说什么?”周琅转过头来问他。 长青的谎话是他临时瞎编的, 现在陡然听周琅问起来,还怔了片刻。 周琅以为事情隐秘,而长青又是严肃沉静的姿态,就走到他面前,将耳朵凑了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长青觉得屋子里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忽然浓烈起来,仿佛是从周琅的肌肤里透出来的。 周琅却一无所觉,见长青半响不开口,站直了皱眉望着他,“你到底说不说?” 长青忽然想到一个借口,“将军说——” 周琅将耳朵凑近。 “周公子再靠近些。”长青说。 周琅不疑有他。 两人距离愈近,长青觉得自己仿佛一张口就能衔住周琅圆润的耳珠。而后他压低声音道,“将军说,厨房做的汤玉绣丸周公子要趁热吃,凉了会有腥味。” 周琅面色由白转青,声音也不由拔高了几度,“好啊,你敢耍我!” 长青面上还是那副严肃的神情,只是眼中却已荡开了些微笑意,“周公子,将军让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属下告退。” 说完,长青就径自从屋子里退出去了。 周琅只觉长青是故意戏耍他,又想到昨晚的事,一脚将面前的凳子踹翻。 外面的千河没想到那长青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房间里就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连忙进房里一看,却见周琅冷着一张脸。 “公子?”千河看的出周琅是生气了,只是不知那长青是说了什么话,才惹的公子踹了凳子。 “出去!” 千河看了周琅一眼,带上门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千河算着周琅也应该消气了,就小声提醒道,“公子,将军送来的吃食要冷了。” 周琅气也只是气一会,千河熟悉他的脾气,果真,周琅听到他的话,就松了口,“送进来吧。” 千河拎着食盒进来了,在周琅的面前将食盒里的盘碟端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令狐胤是真的有心,每一道菜品相都好看的很,就是周琅这样挑剔的人,也忍不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鱼肉做的丸子,肉质细腻,口齿留香。周琅一连吃了几个,千河难得看到周琅在来军营之后有这样的胃口,在心里将那道菜记了下来,想着以后吩咐厨房多做上一些。 周琅吃了两口,也觉得十分可口,就问千河,“这道菜叫什么?” 千河,“汤玉绣丸。” 周琅一听这四个字,手上捏着的筷子就一顿。 “公子怎么不吃了?” “不吃了,把这道菜拿下去。”周琅是被长青影响了食欲。 千河默不作声的将这道菜收回了食盒里。 周琅这才动筷。 那边的肖时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令狐胤忽然去了演武场,看见演武场上只有燕城一个人,询问了肖时卿的去处之后,令狐胤又令人吹响了号角。 这一声号角落下不久之后,肖时卿才气喘吁吁的从南门一路跑过来。 演武场上的新兵皆望着他。 肖时卿走到令狐胤身边,单膝跪下请罪,“将军——” “你去了哪里?”令狐胤面沉如水。 “属下——”肖时卿自然不敢扯上周琅,督军期间离开演武场,已经是犯了军规。 令狐胤哪里还有周琅所见的斯文模样,他手中一柄□□直指肖时卿的眉目,“不说?” “属下触犯军规,甘愿受罚!”肖时卿知道令狐胤向来公私分明,再被质问下去只怕要将周琅扯出来,于是一口将罪责全部担了下来。 枪尖从肖时卿的眉目间收了回去。 “擅离职守,杖责五十。你身为督军,罪加一等。”令狐胤此时哪里还有周琅见到的半点斯文可亲的模样,通身都带着一种久经杀伐历练出来的威严,“下去领罚。” 肖时卿起身,他身边站着的新兵四散开。 燕城担忧的望着他。寻常杖责五十,都要在床上躺上几天,肖时卿这一百下,不知道要养多久。 执杖行刑的人走了过来。 肖时卿趴在地上,众人皆望着他受罚。 木板落在人身上的声音沉闷的很。 “一——二——” 旁人都知道肖郎将是令狐胤爱将,如今爱将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令狐胤不包庇不说,还罚的更重。 “二十——二十一——” 肖时卿额上出了汗,咬着牙,眉头紧紧蹙起。 燕城别过头不愿再看。 令狐胤就站在肖时卿身前,看着他受着杖责。 “九十三——九十四——” 肖时卿原本停止的脊背现在也弯了下去,额上的汗大滴大滴的落在黄土地里。 “一百——” 听到这一声,燕城连忙走近了想要去扶肖时卿,令狐胤只抬眼的一个动作,就将燕城钉在了原地。 受了杖责几乎瘫在地上的肖时卿只喘了几口气,就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 “回去吧。”令狐胤道。 燕城跑过来,扶住肖时卿的胳膊。 令狐胤望了一眼身旁的人,“韩琦,今日你来督军。” 叫韩琦的人立即应道,“是!” 听令狐胤说,燕城知道将军是默许了他送肖时卿回去,他扶着肖时卿往外走,肖时卿的腰都直不起来,脸色惨白,只由燕城搀着才回到住处。 燕城和肖时卿住在一处,他将肖时卿扶到床榻上,去外面打了一盆凉水进来。 燕城将铜盆放在脚下,然后将肖时卿上身的衣服褪了下来。 肖时卿整个后腰都变成了紫色,有的板子还落到了他脊背上,印下的痕迹已经肿了起来。 燕城将毛巾拧了一条给他,“忍着些。” 肖时卿接住了,将毛巾咬在嘴巴里。 燕城用手将肖时卿身后的淤血推开,而后又用毛巾蘸水敷在他的腰上。 肖时卿将毛巾吐出来的时候,嘴巴里都咬出了血。 “今日你是怎么回事?”燕城觉得今日的肖时卿太奇怪了一些。 肖时卿趴在床上,声音有些闷,“没事。” “方才你去了哪里?我看将军来了,让人找你也没找到。”燕城说。 肖时卿想到下午与周琅一起喝茶的时候,那茶叶是苦的,他却觉得甜。 燕城看他又出了神,推了他一把,“你是真的喝多了酒,把脑子喝傻了?” 肖时卿这一下还嘴了,“你才喝傻了。” “我可没喝。”燕城说。昨日他找了个借口,就没有去酒席上去。 肖时卿枕着胳膊,因为腰上覆着冰凉的湿毛巾,一时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所以挪揄起了燕城来,“你还记得上回喝醉的事?” 一提上次的事,燕城就变了脸色。 “那天喝醉了,嚷嚷着要将军给你讨媳妇。”肖时卿道,“还说要腰细的,要叫你相公——” “你住嘴!”一提到那天的事,燕城的脸就滚烫起来。 他在军中只与肖时卿关系最好,于其他人都不愿多言,但那一日在酒席上喝醉了之后,说了那样和他平日里大相径庭的话——如今过了几天,军中还有许多人拿此事挪揄他。实在是…… “你自己敢对将军提,还怕旁人说吗?”肖时卿一点都不怕燕城的威胁。 燕城争辩,“我那是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 燕城咬牙,“是胡言!” 他竭力争辩,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心虚。他现在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知晓男女之事也是寻常,那一日他所说,确实是心中所想。只是他对外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有了这样的落差才会叫人反复提及。 肖时卿只哼笑一声。 “好啊肖时卿!”燕城站了起来,“枉我将你扶回来,你却拿这桩事来做我的文章!” 肖时卿躺在床上动弹不了,只能转过头来,“你的文章还用得着我做?你晚上睡着时都自己喊了好几回了。” 燕城听肖时卿的话,脸色一僵。他这几日确实做了许多春梦,梦中与人翻云覆雨,但这梦毕竟是梦,怎么会被旁人知晓。他这么一想,便只当肖时卿是在唬他,“你说,我喊了什么?” “你喊娘子,你的腰好细——” 燕城的脸陡然涨红。他记得梦里自己揽着一个人的腰,只是因为是梦,醒来之后就记不清那人的面貌了。 肖时卿知道他面皮薄,说出这番话逼得他说不出话之后,就住口了。 燕城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我什么时候这么,这么说了?” 肖时卿给他数,“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你都喊了。” “是……是喊的?”燕城羞涩尴尬的脸通红,却还是要问。 肖时卿说,“是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捂着耳朵睡吗?” 燕城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装着水的铜盆被他带翻,水流了一地他也顾不得。他只觉得没有了脸面,也不管床上躺着的肖时卿了,扭头就从房间里跑出去了。 40、周郎顾(40) 房间里的烛台摇曳着, 坐在桌前的周琅看书看的困倦,撑着胳膊几次都要睡去。 “公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周琅压在胳膊上的头一歪, 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惊醒。因为坐了太久的缘故,忽然一动, 双腿麻的厉害。 “进来。”周琅将面前的书推开,伸手去揉自己的双腿。 千叶从门外走了进来。 入了夜,外面有一股子寒气,连带着千叶的身上,都似乎沾染上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周琅抬头看了一眼,晃动的烛火在他脸上落下明灭的光影,“何事找我?” “公子, 今日天气干燥, 厨房里熬了些滋补的汤。”千叶将手上端着的雪白瓷碗放到周琅面前。 周琅还揉着腿,因为血脉不畅,他一揉腿上就又麻又痒,他也不看千叶, “放下吧。” 千叶站在桌子前盯着周琅。 周琅揉了一会大腿根, 见面前影子还在,就又抬起头,“还有什么事吗?” “公子趁热喝。”虽然知道这样的敦促会让周琅起疑,千叶还是说出了口。 周琅皱眉,不过他心里也没有细想,“我过会儿就喝,你出去吧。” 千叶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说了声‘奴才告退’才出去。 周琅这几日实在闲的发慌,令狐胤每日处理军中事务,他只能困在院子里,就是忍不住闷出去散步,也不敢出去太远,这几日下来,他不得不将自己上半生打发时间的乐子捡起来,只是书画这样听起来风雅的事做起来却是枯燥的。 他看的书是讲兵法的书,他对此道本就一窍不通,强行看下来,只觉得头昏脑涨。 面前的汤还散发着莲子的清香,周琅正好觉得口渴,端起来喝了几口。喝完了,他就将碗放到桌子上,把桌上的书收了收,自己就回了床榻上躺着。 因为看书看的困倦,不一会儿他就睡去了。紧闭的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将烛台上的火苗吹的晃动起来。 睡到后半夜,周琅就热醒了,他睡的迷迷糊糊,身上却出了一层汗,衣裳都黏在了身体上,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将衣领扯开了一些。还是热的厉害。 铺在床上的白熊皮早就被他收了起来,送还给令狐胤,令狐胤也没有要,就放在他的屋子里,现在已经是入了秋的天气,白日里出着太阳都没有热的这么厉害。 周琅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的一会儿,实在热的受不了了,爬下床榻倒了一杯冷掉的茶灌进肚子里,只是那一点凉意很快就消退了。 他热的更厉害。 脸上的汗珠淌了下来,用手一摸,才发现手背上都蒙了一层寒意。 周琅赤着脚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桌上的书被他拿到手里扇风,但只一会儿,他觉得又困的厉害,倒在床上刚闭上眼又被热醒。 被汗渍打湿的床上被扯出了褶皱,周琅仰面躺在床上,扯开了已经去往身上扇风。 枕头被从床上踢蹬了下去,发红的脚尖蜷缩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热? 周琅已经觉得古怪了,但是更古怪的是那热化作了更奇怪的东西,让他身体发烫急需贴近什么东西来缓解这种燥热。 窗户外有一双眼睛望着榻上辗转反侧的周琅。 “千叶——千叶——”周琅隐约记得今天是千叶当值。 门外传来千叶应和的声音,“公子。” “进来。”周琅嘴唇发干,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人,从临安来到边陲,身边没有女子伺候,已经是万般忍耐,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却叫他一下子心理防线崩塌。 千叶走了进来,漆黑的眼盯着歪着头躺在床上的周琅,“公子这是怎么了?” “军中有没有女子?你去替我寻一个过来。”周琅掀开眼看了千叶一眼,但千叶是背对烛台的,所以他看不清千叶脸上的表情。 千叶的声音冷冷淡淡,还带着些微的嘲弄,“公子糊涂了,军中哪里有女子?” 周琅记得边陲不远有个城镇,镇子上又有流莺,快马过去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你去城镇上给我寻一个过来。” 周琅衣裳被自己扯开,胸前袒露出的锁骨因为他的喘息突显的愈加惹眼。 “公子,军中不能招妓。”千叶好似只是在提醒他。 周琅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他开口想训斥千叶,但忽然想到家中的令狐柔,那突如其来的燥热就硬生生的压下去了一些,“算了,你出去吧。” “公子,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千叶还是站在床边。 周琅闭着眼,双腿曲着躺在床上,手上扇风的书都被他捏皱了,他嘴中无意识的喃喃了一句,“热……” 千叶走到床边来,本来生的俊朗英气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笑痕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周琅汗湿的额头,“公子脱了衣裳就不会这么热了。” 周琅将他的手挥开,他下身隐有勃发之势,他心中有羞耻,就转过身想借着薄被将自己狼狈的模样遮挡起来,“你出去。” 千叶又扶住他的肩,“公子。” “出去——”周琅攥着被褥。 “公子不是要找女人么?”千叶弯下腰,身体投下的黑影将周琅整个包裹住。 周琅就侧身躺在他的影子里。 千叶将他身上已经散开的衣裳扯的更开,周琅却忽然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我叫你滚出去!” 千叶手上动作一顿,面前的周琅又闭上了眼,嘴巴微微张开,又要比方才更动人一些。 今日没有点香炉,但房间里的紫述香却要比往常都要来的浓烈。 周琅的衣裳散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瘦削的肩。 “公子好像很难受。”千叶见惯了周琅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俊秀公子,十分讨女人的欢心,却不知道自己比那些女人来的要更加引人注目,每每还爱端出些上位者的姿态来,但其实生性胆小,只要稍稍强迫他一些,他就会乖乖就范。 遮在脸上的头发被掀开,露出他秀美的面庞来。 这样秀美的面庞,在清醒的时候,在他面前又要摆出倨傲的神态。如今那倨傲不在,只留下这一副惹人爱怜的皮相。 脚踝被人握住,周琅现在全部精神都用来抵御那灼心的燥热,根本没有察觉到千叶的动作。 千叶本来已经想好了今夜该如何如何对待他,但是真的当周琅折下全部姿态躺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里又涌起了万般爱怜来。 明明是个四处拈花惹草的浪荡子,明明有了家室还要去同外面的女子厮混,明明装模作样的被人一戳即破……却为何让他不知何时夜夜都要梦到,让他连身边的女子一眼都懒得看。 衣摆被撩开,露出里面藏匿的雪白小腿。 千叶亲了亲周琅的脚尖,另一只手撑着床榻,将他的腿压的曲了起来。 周琅神智都不甚清醒,他沉迷声色,身体又要比其他的人更容易撩拨,几番烧灼下来,压在身下的手已经忍不住掀开衣摆钻了进去。 千叶却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衣裳里扯了出来。 “公子原来是为这件事难受。”千叶的唇附在周琅耳畔,“这样的事,何须劳烦公子,交给奴才做就可以了。” 周琅神思涣散,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千叶伸出手,将周琅已经撩到小腿的衣摆更往上掀了一些—— 门忽然被推开,阿七站在门口。 “你在做什么!”被眼前这一幕激怒的阿七三两步冲到近前,将压在周琅身上的千叶拽开。 千叶一下子没有防备,被生生扯开,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 阿七坐到床榻上,将周琅被掀到大腿根的衣裳放下去,又扶着周琅的肩膀,扯着他的衣裳将他紧紧包裹住。 “好热——”周琅喃喃。 阿七这才看出周琅此刻的古怪,他转过头,盯着神情阴鸷的千叶,“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千叶在出门的时候,已经在阿七平日里喝的茶水里放了些安眠的药物,本来已经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 周琅身上的热汗沾到了阿七手上,阿七回过头看周琅,看他面颊愈红,惊怒万分,“你下了药?!” 千叶并不否认。 阿七将周琅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你要带他去哪?”千叶拦在他身前。 “让开!”阿七抱着周琅,才觉得他身上皮肤烫的吓人。 “你带他出去也没用,军营里没有女人。”千叶说,“况且我只是碰一碰他,明日起来——不会叫他发现的。” 阿七却执拗,“让开!” 千叶见说不通,想要将阿七拦在房里,没想到门外又绕出一个千河来。 “你也要拦我?” 千河闻着声音而来,看到阿七和千叶对峙,又看周琅这副情态,睨了千叶一眼,“你做的太过了。” “我做的,不是你们想做却不敢做的?”千叶没想到千河也会过来,超出预料的事让他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尖刻的讽刺。 千河却不回答,将千叶拦住,千叶与他动起手来。 阿七抱着周琅去马厩牵马,周琅被阿七抱着,外面的凉风拂在脸上,那混沌的神智就清明了一些。 阿七看周琅睁开眼,就同他解释,“公子我带你去城镇上,城镇上有女子——你且忍一忍。” 月光寡淡,马厩里的马被阿七牵出来,还打着响鼻。 周琅隐隐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东西,才有了这压不住的燥热,他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但被阿七抱在怀里,莫名的就想到了那天令狐柔压在他身上时落在他脸上的泪…… 如今他与令狐柔有百里之遥,令狐柔又在府中禁足,断不可能追到这里来。 只是,只是…… 那些女子厮混的事仿佛都变成了过往,他从前风流快活左拥右抱的时候,心中从未有过半点愧怍。他如今已经决意与令狐柔和离,再回临安的时候就可恢复自由身,但他想到令狐柔临行时候落在他脸上的那滴泪,就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那面目可憎的负心人。 阿七翻身上马。 怀里的周琅却忽然揪住他的袖子。 阿七低下头,看周琅被那燥热逼的满脸通红,“不去了,不去了。” “公子……” “去准备一桶冷水。” 41、周郎顾(41) 阿七从井里打上来了一桶冷水, 周琅伏在那木桶旁边,伸手掬水浇在脸上, 那井水冰冷刺骨,沾上皮肤也只能带来片刻的清明。 一桶冷水从头浇了下来, 周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站在周琅身后的阿七忍不住叫了一声,“公子——” 周琅将空掉的木桶推到一边,“再去打一桶过来。” 阿七又打了一桶水过来,周琅捧着水桶又从头淋到了脚。 只是这一回,他牙关都冻的瑟瑟发抖。 周琅的脸本来是烧红了,现在浇了两桶刺骨的井水下去,那红褪去了一些, 抿着的嘴唇冻的发白。 “公子, 你再淋下去就要病了。”阿七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将倒空的水桶踢到了一边。 周琅坐在青石板上,全身湿透,嘴巴里吐出来蒙蒙一团白雾。 阿七扶住他的肩膀, 周琅冰凉的湿发粘在他的手背上, 冷到他心里去了,“我们回去吧。” 被冷水压下去的燥热很快又涌了上来,他冻的瑟瑟发抖都不能平复这来势汹汹的燥热感。 阿七的胳膊被周琅抓住,牙关颤抖的周琅抬起头来,“我好热——”他看到面前的人是阿七,又反复的叫他,“阿七, 我好热。” 周琅冻的发抖,面颊上却有病态的红晕。 阿七将他抱了起来,周琅又去揪他衣襟,一双眼似开还闭,湿透的头发覆在面颊上,更显他此刻楚楚的姿态。 阿七已经做好了替周琅寻个女人来的打算,没想到周琅缩在他的怀中,手臂探进了自己下身的衣摆中。周琅侧着脸靠在他的胸前,睫羽上沾着的水珠微微颤动。 炽热的气息里混杂了一丝甘甜的味道。 阿七知道周琅在做什么。 周琅口中吐出的气流好似要侵透他的衣裳,侵入到他的血肉里去。 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明明不该看的,阿七望着怀中眉宇紧蹙的周琅,却偏偏又移不开视线。 周琅的手肘轻轻的磨蹭着阿七的胸口,似有若无,好似在撩拨他。 呼吸愈发沉浊。 阿七抱着周琅的手收紧一些,周琅半个身子都缩进了他的怀中。月亮已经升到高处,从阿七的背后印了一道影子在地上,周琅悬在半空中的脚尖忽然绷紧,难耐的低吟化作了急促的喘息。 手臂从衣摆里滑落出来,白皙的五指上沾上了稀薄的浊液。 身上的灼热消除之后,那侵入骨髓的寒气就蔓延开了。周琅软倒在阿七的怀里,无意识的喃喃,“冷……” 阿七心里一抖,不敢在耽搁,抱着周琅回院子去了。 房间里,千河跟千叶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是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屋子里的桌椅也乱作了一团。 阿七抱着周琅去而复返,千叶稍微一动作,千河扣在他肩膀上的手就开始用力。 阿七此时哪里能注意这两人,他将周琅抱进来,向放在床上,但一摸他衣服湿透,放到床上只怕更冷,他就将周琅压在桌子上,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剥下来。 周琅现在已经有些混沌了,阿七去解他腰带,他还本能的去推拒,只是阿七的力气实在是大,他倒在桌上,推了几回都没有将他推开。 千河也看到了周琅此刻的冻的发抖的模样,放开了千叶,在阿七给周琅解衣裳的时候,将卷在箱子里的白熊皮抱出来,阿七将周琅上身的衣服剥完,千河就展开白熊皮将周琅整个包裹进去 “冷……”周琅还在喊冷。 那井水冰冷刺骨,晚上又有风,阿七将他抱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冻的不行了。现在披上白熊皮,也没有缓过来。 千河也摸到了周琅冰凉的手臂,白熊皮虽然保暖,但周琅现在全身上下一点暖意也没有也于事无补,听着周琅喊冷,他就将自己的衣裳解开,将还带着体温的衣服从前面将周琅拢住。周琅得了他的衣裳,才终于不喊冷了。 阿七这时才能专心去解周琅下身的衣裳,因为周琅方才的推拒,他的腰带阿七迟迟都没有解开,现在得了空,蹲下去解周琅的腰带,周琅下身觉得冷,挂在桌子边上的双腿就蜷缩了起来,阿七将他身上的湿衣服褪干净,周琅光裸的双腿就跟着缩进了白熊皮里。只是因为他现在仰面躺着的姿势,宽大的白熊皮并不能将他完全包裹住,在下面露出他踩在桌子上的脚趾来。 这时候阿七才将他拦腰抱到床榻上去。 周琅倒到床榻上,千河又将被子捡起来,给他盖上。 身后的千叶默然不语的看着。 将周琅安置好,阿七才转过身来看千叶。 千叶脸上有伤,鼻梁那里破了一块,他被千河打的不轻,嘴巴里都含着血腥气。 阿七逼近一步,往日温吞的脸上露出可以称之为冰冷的神色,他和千叶对视片刻,而后突然出手,一拳砸在了千叶脸上。 “你!”千叶捂着脸上的伤口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阿七步步紧逼,千叶的腰还没直起来,他就一脚当着千叶的小腹踹了过去。 千叶方才和千河打,已经耗费了不少气力,现在面对阿七,只能步步后退。 阿七却连他后退的机会都不给他,在千叶吃痛捂着小腹的时候,他又揪着千叶的头发将他的头按在了门板上。 千叶脸上的伤口淌出血来,“你疯了?!” 阿七又揪着他的头发往门板上撞了一下。 千叶骂了一句粗话,正要还手,千河又按着他的头,将他从房间里拽了出去。 阿七随即跟了出来,还小心翼翼的将门带上。 一出来,千叶也不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了,“你们倒是串通到了一起。” 阿七刚才在屋子里还是怕吵到周琅,现在出来,原来是要斥责千叶,但听他这丝毫不认错的口气,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枉费。 千叶最看不惯的就是阿七,见他现在不说话,他抚着闷痛的胸口,啐出一口血水来,“你不是要去给他找女人吗?是走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了替他解了药性。怎么,你是用手,还是用口,或是……” “龌龊!”阿七与千叶在将军府还有过一段交情,却不知为何现在出来了,他却变成了这样。 千叶看周琅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并没有碰过女人,但那药性确实是解了,如今心中一处酸胀逼得他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来,“你别捡了便宜还卖乖!” 阿七正要与他争执,千河却拦了他一下,道,“今夜的事,等公子醒了再定夺。” 千叶的手忽然收紧,本来他今夜不会碰周琅,他只想亲近他一些,想着等明日,周琅也只当一场无痕春梦,却不想被这两人横加干预。 他又看千河,“怎么——你要帮他?” 千河沉静的眸抬了起来,“我只帮公子。” 千叶听了,笑出声来,“你以为,你与我有什么不同?” 阿七并不懂那话中意思,只当千叶是在污蔑千河。 没想到一旁千河听闻,也坦然承认,“我确实心悦公子。” 若不是心悦,怎么会从临安一直追到这里? 听到千河如此坦然,阿七神情都跟着一滞。 “我与你也没有什么不同。”千河道,“明知道碰不得他,却还是觊觎。” 阿七转头看千河,见他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来。 “但是做奴才,始终要守着自己的本分。” “本分?”千叶却守不住本分,“他也不过是商贾之子,论身份,又高我到了哪里?” 千河,“既然你是如此想的,那么我多说也无益。” 这一夜不欢而散。 阿七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周琅一夜,第二天周琅却还是发了烧,缩在被子里有气无力的哼哼。 阿七看到他醒了,凑过去问,“公子醒了?要吃些什么吗?” 周琅嘴唇泛白,“不吃。” “公子额头烫的很,我已经找了军医,军医过会就来了。”阿七说。 周琅‘嗯’了一声,“昨晚……” 一提到昨晚的事,阿七脸色也微变。 周琅只记得一半,是自己喝了千叶送过来的汤之后,失了态,后面自己冲了冷水,才堪堪纾解一些,现在想起来,那汤里肯定有古怪。只是,不下毒药,却像是下了……春药? “千叶呢?” 阿七听到周琅问千叶,就知道周琅还记得昨晚的事,“他在柴房里。” “柴房?” “昨晚公子……”阿七抬头看了周琅一眼,没有说下去,“千河就将他关到柴房里去了。” “阿七。”周琅忽然叫了一声。 “公子。” “你说千叶是不是要害我?”周琅与千叶关系向来不和睦。 阿七还想着该怎么向周琅解释那春药的事,听到周琅如此说,忽然就愣住了。 “我待他不好,所以他就寻个机会,想要害我。”好像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 阿七望着周琅思索的模样,要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昨晚他下了春药,是存心想让我出丑。”周琅想到了军营里没有女人,自己昨夜恳切千叶替他寻个女人来,千叶就在一旁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为所动,想来是在报复从前他百般刁难的事。 阿七听着周琅说完了,才问了一声,“公子是这么想的?” 周琅一番推论,自己心中已经笃信八分。 他确实刁难过千叶,如今千叶借此事报复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公子决定如何处置他?”阿七看周琅并未察觉,自己也就不去点破了。 千叶已经害了他一回,肯定不能再留在身边,不然以后,怕就不是来看他出丑,而是来要他的命了。但那千叶是令狐柔的人,这一层关系周琅又要忌惮。他想了片刻,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拨些银两,打发他回临安去吧。” 42、周郎顾(42) “公子, 千叶跑了。”阿七按照周琅的意思,拿了些银钱去给千叶, 去了柴房一看,柴房里只有一堆割断的绳子, 绑着的千叶不翼而飞。 周琅正在喝药,听到阿七的话,被呛得拼命咳嗽,端着碗的千河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千叶会跑,也是在千河的预料之中,毕竟以下犯上这样的事,被追究了搭上性命也不稀奇。 “他跑去了哪里?”周琅问。 阿七, “奴才方才去找的时候, 听到有个巡逻的人说,天亮时分,有个奴才打了采买的名义出城了。那人——应该就是千叶无疑。” 周琅听到千叶是跑出了城,心里安稳了一些。他想将千叶打发走, 也是怕千叶留在身边害他, 如今他自己跑了,也省的他追究的功夫。 阿七看周琅沉思的模样,就提议道,“公子,要不要奴才禀明将军,派人去将他抓回来?” “不必了。” “那……” 周琅也有思量,“昨晚的事, 就此作罢。” 阿七心中有忧虑,千叶的脾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令狐胤不知道是从哪得来了周琅染病的消息,还亲自过来探望,周琅听说令狐胤前来,准备起身相迎,令狐胤见他脸色苍白,就不让他起身,“不必起来,你身体不舒服,就躺着吧。” 周琅吃了药已经好了许多,但是军医叮嘱受了风寒就不要见风,所以千河阿七两个就将屋子里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也不让周琅出去。周琅平日本来就无聊,现在连床也不能下,就只能躺在床上翻那已经看过许多遍的兵书。 外面还是正午,房间里却因为周琅在床上看书点着蜡烛。 “听军医说你受了风寒。”令狐胤说。 “只是小病,没想到还惊动了哥哥亲自过来。”周琅扶着床榻坐起来了一些。 令狐胤走到床边,“这样的天气,也不是太冷,怎么还染了风寒?” 周琅自然不能说自己是被下了药,半夜冲了冷水所致,“昨晚在院子里看书看得睡着了,今早起来就病了。” “哦?看的什么书?”令狐胤看周琅手边还有一本书。 周琅合上书递给令狐胤,令狐胤只看了一眼书名,“你想学兵法?” 周琅只是太无聊了,“只是平日里空闲的时间多了,翻到了这一本而已。” 令狐胤心思玲珑,自然听的出周琅话中的意思。周琅是个文人,不好在军营里走动,终日呆在院子里,自然无聊的很。但这里又确实没有什么消遣的地方,消遣的玩意,唯一临近的城镇都还相隔甚远,他习惯了这样枯燥的生活,周琅却没有。 “军中日子清苦,苦了你了。” 周琅一笑,“哥哥怎么说这样的话,军营里的男儿保家卫国,我钦佩的很,只是我自己却是个没什么用的文人,整日在房中荒废。” “你竟是这样想的?”令狐胤见周琅目光真切,心中一动。 周琅一下没明白令狐胤的意思。 “朝中重文轻武,许多文人看不上军中士卒。”令狐胤说到这里,心里也是泛出苦涩来,“虽我父亲戎马半生,为帝王鞠躬尽瘁,却也直到他老了,战乱四起,他才得到了重用。今日却听你说,心有钦佩——” 周琅虽然是个文人,却和那些眼界困在这个世界的迂腐书生不同,“那些文人说到底也是死读圣贤书,哪里知道民生疾苦这样的事。武将在外舍生忘死,平寇拨乱,我自然钦佩。” 令狐胤望着周琅,久久不言。 周琅被令狐胤看的错开目光,“哥哥望着我做什么?” 令狐胤忽然扬唇一笑,“周公子……”他平日里都是叫的周公子,今天却觉得太生疏,“从前叫起来不觉得,今日一听,你叫我哥哥,我叫你周公子,实在是生疏的很。” 周琅没想到令狐胤会忽然纠结称呼的问题。 “以后我就叫你一声周弟。” 周琅叫令狐胤哥哥,是因为他是令狐柔的兄长,但这令狐胤忽然改口叫他周弟,他听在耳朵里却隐隐有几分不自在。 令狐胤坐了下来,替周琅将身上的被子掖好,“周弟好好养病,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你在军营里好好转转。” 周琅困在院子里大半个月了,早就呆腻了,但他又不敢自己随便在军营里走动,怕闯出什么祸事,听令狐胤所说,眼中就亮了几分。 令狐胤从前就觉得周琅才华斐然,却不想他还有这样的见识,方才字字句句都说进了他的心里。 朝中重文轻武风气从前就有了,只听说前朝有武将叛乱的事,所以皇上亲近文臣,疏远武将,他父亲一生为皇上鞠躬尽瘁,最后在上阵杀敌之时,妻子却被皇上宠幸的文臣谋害,后来皇上还一味包庇宠臣,实在是令人心寒。 周琅却不知道这桩往事的隐情,他还想着终于能出去走动,脸上的笑意掩藏不住,“我明日就能好。” 令狐胤看他眉眼都含着笑意,唇一弯就有倾倒人的艳色,那一日望着周琅眼睛时的醉意又从记忆里钻了出来,“不急。” “将军。”门口忽然传来长青的声音。 “何事?”令狐胤神色又恢复成了冷凝的模样。 “云藏回来了。” 令狐胤听到这一句话,脸上虽然没有动容之色,周琅却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要是其他的事,令狐胤就留下来陪周琅吃顿饭了,但那云藏…… “哥哥有事就先去处理吧。” 令狐胤听周琅的话,面上冷意才淡了一些,“嗯,你好好休养。” 周琅应了一声,令狐胤就和长青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令狐胤果然又来了,周琅昨晚裹着白熊皮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果然好了许多,他今天起的早,令狐胤来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好了。令狐胤看他气色比昨日好上不少,就决定带他出去转转。 现在正是早起操练的时候,外面守夜的士兵已经到了换岗的时候,所以人并不多,周琅只上回迷路的时候逛过一回,许多地方都没来得及看,令狐胤带着他逛不说,还顺带着教他怎么认路。 修在边陲的城池城墙高且厚,并且回环曲着,周琅抬头看,有许多城墙上还修着箭塔哨岗一类。 令狐胤带他上了城墙,从高处望下去,周琅就没来由的想到固若金汤这个词来——在下面走的时候觉得回环曲折,找不到方向,从高处上望下去,却觉得那些城墙又是最好的防御工事,加上错落有致的箭塔哨岗,即使有敌人攻破城墙,退入城中的士兵也能很好的依据地势转守为攻。 周琅听令狐胤讲解,越发觉得令狐胤是不世的将才。 城墙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但周琅却在那黄土上看见了几个灵活窜动的影子。 令狐胤顺着周琅的目光望过去,“那是北狄国的斥候。” 那些人隔得太远,以至于周琅一眼望过去分辨不出那是人还是什么。 “北狄的大军就驻扎在五十里之外的夜狼山下。”令狐胤道。 周琅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势,却知道五十里相隔并不远。 北狄国被称作蛮夷,就是因为他们不受教化,每年七八月份,牧草长势最好的时候,他们都要借着强壮的骑兵过来掳掠一番。边陲原来也有许多城镇,但因为北狄连年进犯,许多城就成了空城,埋在了黄沙下面。近几年北狄新皇登基,野心膨胀,进犯的就越来越频繁。皇上不堪其扰,才修了城墙令令狐父子镇守边陲。只是近来国中有饥荒流民作乱,令狐胤的父亲就被抽调过去平内乱了。 “要打仗了是吗?”周琅虽然生在安逸的临安,却也知道那北狄蛮夷的凶狠,传言他们所到之处,都会下令屠城,妇孺亦不能幸免。 令狐胤点头,“等过些时候,他们的马匹肥壮起来的时候,就要来了。” 周琅在来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会打仗,只是他安逸了半月,就觉得那战场离他很远。 “拿弓箭来。”令狐胤盯着城下那窜动的黑影。 城墙上驻守的士兵就捧了一张弓过来。 周琅看令狐胤拉弓引箭,心里一惊。那城下晃动的黑影离他们约莫有半里地,并且他们还身手敏捷,每次都挑土丘躲。 令狐胤视线忽然一凝。 箭矢破空声传来,远处从土丘后探出头的斥候被一箭洞穿颅脑,倒在地上不动了,和他一起的几个斥候弓着身子往来时的方向跑。 令狐胤收了弓箭,递给城墙上的士兵。 周琅都看呆了,“哥哥这箭法比百步穿杨厉害多了。” 令狐胤听到周琅的夸赞,弯了弯唇,“城墙上风大,我们下去吧,带你去别处看看。” 周琅点了点头,跟着令狐胤下去了。 他们在城墙上已经呆了半个时辰,下来的时候,城中已经有了许多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见到令狐胤,都会过来行礼,令狐胤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看来哥哥在军中很有威信。”周琅跟令狐胤走了一路,看到每个行礼的士兵待令狐胤都是恭敬万分。 令狐胤道,“将军若是在军中没有威信,怎么打仗?” 周琅想说的却不是这个,“威信可以是别人怕你,也可以是别人敬你。” “那你说,他们是怕我,还是敬我?”令狐胤停下脚步。 周琅一笑,那桃花眼里就透出几分狡黠,“又敬又怕。” 令狐胤,“那你是敬我还是怕我?” 周琅和令狐胤聊了一路,都轻松的很,现在听令狐胤问的这一句,将从前在女人面前的油腔滑调拿了出来,“我仰慕你。” 他用一种近乎玩笑或者就是玩笑的口吻将这句话说出来,目光澄澈的又好像他说的肺腑之言。 令狐胤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胸腔里突兀的,仿佛已经能被旁人听到的心跳。 43、周郎顾(43)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演武场的南门。 演武场周琅已经来过一回, 只是这一回换了一个门过来——上一回周琅是在人家背后看的,这一回则是站在众人身前。 督军今日在训话, 下面听着的新兵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这是演武场, 新入伍的新兵会先在这里操练三个月。”令狐胤不知道周琅已经来过一回,还在同他解释, 周琅听到三个月的限期,问,“那三个月之后呢?” “军中会有一次考核,考核过的,往后就是去演武厅。”令狐胤道。 周琅听令狐胤说, 也约莫能猜出去演武厅就是身份有所提升。 两人在这里交谈, 却引起了演武场上新兵的注意——在军营里,没有比令狐胤更惹眼的了。 场上讲话的督军听到了下面人的窃窃私语,也察觉有异,转头一看, 正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令狐胤, 脸色微变就要跪下行礼,“将军——” “不必多礼。”令狐胤虚扶一下,“韩督军继续吧。” 韩琦听了令狐胤所说,就站起来,继续教导下面的新军,只是总有人的目光要飘到令狐胤这里来。 “你看,你在这里, 他们都无心听讲了。”周琅只当是令狐胤太惹眼,才引来了各色的目光。 令狐胤听周琅所说,走到韩督军的面前,周琅跟在令狐胤的身后。 等到韩督军讲完,令狐胤忽然问面前的一个新兵,“方才韩督军讲了什么?” “督军说,我们要严加训练,不可延误。”那被问道的新军道。 周琅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了,那督军讲了好一会儿,总结起来好像也确实只这几个字。 “为什么要严加训练?”令狐胤又问。 “外有蛮夷之兵,不可松懈!”那人挺直了脊背。 令狐胤不常来演武场上,所以他忽然到来,场上许多新兵就紧张了一些。被他问话的那个新兵,紧张的最厉害,令狐胤问了他两个问题,他的脊背挺的笔直,额上还出了汗。 周琅看了想笑,但是想着此刻笑了不尊重人,就只忍着抿出一个笑痕来。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令狐胤言语中有了几分赞许。 那新兵见一个白衣的公子冲他笑了笑,一下呆在了那里,令狐胤问他的问题他一下没有听见。 “吉昌,将军问你话你为何不答!”韩督军在一旁催促。 那叫吉昌的新兵这才回过神,目光落到令狐胤身上,他哪里知道令狐胤问了什么,但见令狐胤望着他,也只仓促低头回答了一句,“我,我不知道……” 令狐胤先是微怔,而后笑出声,演武场上也顿起哄笑之声。 那叫吉昌的新兵脸色涨的通红。 令狐胤止了笑,又问一声,“我问你叫什么。” 那叫吉昌的口舌都有些讷讷,“我,属下……属下叫吉昌。” 令狐胤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吉昌等到令狐胤走过去了才抬起头,却见那白衣的公子也望着他——眼儿里仿佛藏着层层的水光。 他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 周琅只是觉得他有趣,所以才站着多看了两眼,看那令狐胤走了,就舍下吉昌跟了过去。 令狐胤又问第三排站着的另一个新军,“方才韩督军的倒数第二句话是什么?” 那新兵没想到令狐胤会换成这么个问题,被问的愣到了那里。旁边的人又不敢提醒他,他站在那都出了一头的冷汗。 周琅看着可怜的很,就好像自己从前在私塾里被先生揪起来背四书五经的模样一样。于是他站在令狐胤身后,向那新军比了嘴形。 没想到那新军一下子盯着周琅发了呆,令狐胤不回头也知道是周琅在背后做了怪。 “不许提醒他。”他的话说出来,却没有半点责怪的味道。 周琅就不敢做小动作了。 那新军站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了,就伏身告罪,“将军,属下记不起来了。” “周弟,你告诉他。”令狐胤这才让周琅开口。 周琅好奇督军怎么训话,所以听的格外认真,“韩督军方才倒数第二句说的是,兵贵于精不贵于多。” “听见了吗。” 那被问到的新军连忙回答,“听到了!”他方才是看到了将军身后跟着一个人,但是不是士兵的打扮,就忍不住偷偷觑了几眼,才漏听了督军的训话。 “回去将这句话写二十遍挂在床头。”令狐胤说完又补充一句,“用左手写。” 军队里征来的新军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能认得几个大字都已是不易,更不消说动笔写下来,还是要用左手写,但是将军之命又不能违抗,那人就只能苦着脸应了下来。 令狐胤又往后走,周琅觉得这种仿佛先生抽查学生功课的问答很是有趣,就跟着令狐胤往下走。 那方才被罚写的人在令狐胤走了之后,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周琅。 令狐胤又一连抽问了几个人,就如同私塾里,离先生越远,功课越差的学生一样,到后面有人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了。 令狐胤面沉如水。 抽完最后一排,旁边的韩琦连忙告罪,“将军,是属下,治下无方,还请将军责罚!” 演武场上数千士兵连带着督军皆是冷汗涔涔,周琅却神态自若。 “与你无关。”令狐胤又望了一眼身后垂着头的一众新兵,“如今那北狄国就在五十里外虎视眈眈,你们却仍然不知道居安思危——韩督军同你们讲兵法,你们都听到哪里去了?” 令狐胤只是声音拔高了一些,那些新兵就忽然都跪了下来。 周琅吓了一跳。 “你们既然已投了军,就要知道军令如山这四个字的意思。” 话音落地,一旁的韩琦也跪了下来。 周琅看到众人都跪了下来,拎着衣摆也要跪下去。令狐胤却忽然伸手扶住他,“周弟,你跪什么?” 周琅,“……我看他们都跪了,我站着不太好。” 令狐胤本来是要发怒的,听了周琅这一句,那怒气就散了一半,但他还是同周琅说,“他们跪,是因为犯了错,周弟又没有犯错。” 周琅环顾了一眼四周,只见演武场上数千个黑压压的人头。 令狐胤扶着周琅双臂,见他神色不自然的很,手上就用了力。 跪在两人四周的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但只看了一眼,见到令狐胤之后又将头扎的更低。 韩琦也觉得古怪——将军何时同人这么轻声细语过? 令狐胤本来是要处罚些人的,但是出了周琅这个无意识搅了局的,那脾气也发不出来了,让他韩琦从地上起来了。 “明日韩督军亲自抽查一遍,再记不住的,就罚绕着演武场负重跑五十圈。” “属下一定好好督促他们!”原以为一定会受到处罚的韩琦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天大的宽容,心里还生出了一种不真实之感。 周琅看到跪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起来了,那神态间的不自然才淡去了一些。 “我带周弟再去别处看看。”令狐胤说。 周琅应了一声,就跟令狐胤从北门走了。 北门临近令狐胤的住处,上回周琅就是从令狐胤的院子走到这演武场里来的,两人走了一会儿,果然又到了令狐胤的住处。 令狐胤带着周琅已经逛了许久,现在到了自己的院子外面,就带周琅进去喝茶歇息。 周琅进了院子,没有看到人,令狐胤带他进了房间,两人坐了一会,一个奴才就端了茶壶上来了。 这个人面生的很。周琅只在令狐胤的院子里见到过长青,所以遇到面生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奴才长得是异邦人的相貌,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穿的绸衣裹在身上还有些紧绷,眼睛是蓝色的,只可惜瞎了一只。 蓝色?周琅又忽然想到了那天接风宴上遇到的那三个人,也是蓝色的眼珠。 令狐胤看到周琅在出神,就问了一句,“周弟在想什么?” 周琅回过神来,那奴才已经下去了,他听到令狐胤问他,就回到,“看刚才那个上茶的奴才,想到了一些事。” “云藏吗。” 周琅哪里知道那人叫什么,他只是有些好奇,“哥哥,军营里怎么有那么多番邦的人?” 令狐胤眸色忽然变的深沉,只因为他与周琅是并排坐的,所以周琅并没有觉得他神色有变,“周弟还见到过谁?” “上次接风宴上,看到了三个,今日看你那奴才是蓝眼珠,我才想起来。” “他们是军中招纳的一些降将。”令狐胤给周琅倒了一杯茶。 “北狄国的降将么?”周琅听人说过,北狄人因为茹毛饮血,都长着蓝色的眼珠。他自然不信这些,只是虹膜颜色不同而已。 “嗯。” “哥哥要小心些。”周琅忽然说。 令狐胤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为何?” “不知哥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周琅只是想提醒令狐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令狐胤端着茶的手忽然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44、周郎顾(44) 跟令狐胤在军营里转了一天, 到晚上的时候,周琅就顺势留在令狐胤这里用膳。 令狐胤平日里都是一个人, 饭菜也没有那么讲究,但今日周琅过来了, 令狐胤也讲究了一回。但周琅病了一场,才缓过来,胃口不大好,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 收了桌子,外面天色还尚早。 令狐胤看摆在一旁桌案上的棋子,“外面天色尚早,周弟来手谈一局?” 周琅想着现在回去也无事, 就留下来和令狐胤下棋。 令狐胤在棋艺方面颇有造诣, 两人下了几局,胜负参半。两人不是博弈,所以对胜负也不怎么看重。 “想不到周弟不仅文采出众,连棋艺也是一流。”令狐胤执黑子观面前棋局。 周琅落下白子, “从前陪谢小侯爷下多了, 也学了些皮毛,不想今日让哥哥见笑了。” 令狐胤黑子随即落下,“谢小侯爷从前也是名满京都的才子,周弟能与他对弈,可见棋艺也是不凡。” “名满京都?”周琅是在临安与谢萦怀结识的,倒是不知道他还是个有名的才子。 “很久之前的事了,想来谢小侯爷也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令狐胤见周琅神色, 就知道谢萦怀应当瞒了周琅不少事。 “不知道谢小侯爷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琅认识谢萦怀的时候,那厮就是个寻常的浪荡子,成日流连在那迷津渡舞女的裙袂下,后来两人认识之后,周琅又想尽花样的带着谢萦怀玩乐,于是看起来就不成器的谢小侯爷就更不成器了。至于谢萦怀来临安之前是个什么模样,周琅一点也不知道。 令狐胤倒是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从前的事了,“我与谢小侯爷算得上是年少相识,只记得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太子身边的伴读了。旁人提及他,都说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那个番邦的奴才进房间里来点灯。 周琅知道谢萦怀曾经住在宫中,但用谢萦怀自己的话来说,是因为王府中无人照拂他,所以他的姑妈将他接宫里照顾。 “当初因为谢小侯爷太过聪慧,皇上还说过,以后要将皇位传给他。虽然只是戏言,却也足以可见谢小侯爷是何等不凡的人物。”令狐胤抬起头,望着出神的周琅,“周弟,到你了。” 周琅这才惊醒,落下一子到棋盘上。 谢萦怀虽然是皇亲国戚,但毕竟不是皇帝的血脉,皇帝如果真的说过这句话,那么那些真正的皇子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我听人说过,周弟舞勺之年就考取了秀才。”令狐胤说。 周琅想了想,记起来了确实是有那么一桩事,“当时父亲敦促,就去考过一次。”后来周琅实在不愿走仕途,就没有继续考下去,只挂着一个秀才的头衔至今。 “周弟那样的年纪就能考取秀才,若是从仕为官,前途不可限量。”令狐胤说。 周琅摇头,“如今虽是重文轻武,但国家大事,确不是我这样的书生可以左右的。” “周弟何出此言?”令狐胤方才提到那样一桩往事,也是心底的好奇,周琅虽然是个公子,但经商毕竟是个低贱的行当,若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后辈都能受到恩荫,“如今朝中蒙受圣宠的都是文官,那尚书令言烈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琅自知之明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我腹有诗书万卷,但未上过战场,未参加过农耕,蒙得帝王圣宠封侯拜相又如何,你让我一个书生去指点将军如何领兵作战?让我一个书生去指点百姓如何栽秧种田?”人啊,始终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做不好落个误国的恶名,做的好落个忠臣之名还要提防皇帝是否想着功高震主,比起这无论好还是不好都累的要死要活的结局,还不如当个富家公子来的安逸自在。身份低贱没关系,他还有钱啊。 周琅这番话令狐胤这样的武将应该最有体会。 令狐胤从前是欣赏周琅的才华,如今又不得不钦慕他想的通透,“若是皇上能有周弟这样的思虑,如今也不至于内忧外患。” 内忧指的是流民起兵造反,外患指的是北狄虎视眈眈。 “我与哥哥相交这段时日,也看出了哥哥是个心怀天下的人。”漂亮的话周琅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眼下朝局如此,只盼望着往后的新君能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吧。” 令狐胤现在等的,可不就是新君么?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太子又因为体弱被废了储君之位,眼下也只有二皇子与三皇子有问鼎皇位的能力。” 周琅对这些凤子龙孙之间的争斗实在毫无兴趣,若不是他正巧娶了令狐柔,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接触到这个层面上的东西,所以他听到令狐胤说,心里就有些抵触,刚好他看到棋盘上白子有机可乘,落下一子后笑道,“哥哥,你输了。” 令狐胤这才低头看棋盘,方才因为他走神,有几步棋子都下错了位置,现在周琅这一子落定,他已无转圜的余地,再有五子,胜负就能分出来了。 “我输了。” 周琅转头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烛火望出去,也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树木的树木的轮廓,“已经这么晚了啊。” 令狐胤也往外望了一眼,“周弟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琅实在不想回去,他院子里冷清的很,阿七那几个又是榆木脑袋,连乐子都找不到,还不如留在这里和令狐胤下棋。 令狐胤和周琅在一起呆了一天,也知道周琅平日里在院子里呆着多么无聊,“明日我带周弟去外面的城镇逛逛吧。” 周琅听令狐胤所说,还未来得及开心,就想起方才与令狐胤用膳的时候,长青过来同令狐胤说,今日军中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处理,于是脸上的笑痕就跟着淡了下去,“哥哥是个将军,有军务要处理,哪能天天陪我瞎逛呢。” “不碍事,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令狐胤像是在哄他。 “哥哥我又不是女子,需要你天天来陪我。”周琅听到令狐胤说话的口气忍不住想笑,“事有轻重缓急,等哥哥不忙的时候,我再来叨扰就是了。” 令狐胤听周琅这么说,心中便莫名的升起了一种怅茫的感觉,他更想周琅此时是笑着答应下来的。但周琅这话,却是最懂事理的。 周琅将棋盘上的白子收回到棋盘里,然后起身向令狐胤告辞,“哥哥,我先回去了。” “天色这么晚了,我让人送送你。”看到周琅走到门口,令狐胤才记得起身去送。 周琅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长青。” 一道影子忽然从外面的树冠中跳了下来,吓了周琅一跳,等那人走到近前,周琅才认出那是长青。 “你送周弟回去,路上小心一些。”令狐胤说。 长青看了周琅一眼,“是。” “周公子,走吧。”长青拿了灯笼,走到周琅面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周琅虽然还记恨着上次的事,但现在让他摸黑走回去,保不齐又会迷路,于是他就忍着脾气和长青一起走了。 周琅只想早早回去,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 长青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冷不丁的忽然开口,“周公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周琅听长青忽然问出这么一句,马上警惕起来,“干嘛?” “听军医说,周公子染了风寒。”长青走在前面,灯笼里的光让他的影子落在了周琅的脚下。 “已经没有大碍了。”周琅语气生硬。 “周公子回去还是多喝些姜汤。”长青说,“我听周公子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应该是还没有完全痊愈。” 周琅忽然脚下一顿。 长青走出一段距离,听到身后没有了脚步声,就拎着灯笼转过头来。 “你现在讨好我也是没有用的。”周琅说。 这回换做长青愣住了。 “哥哥待我好一些,你就换了态度。”周琅想长青忽然这样关切他,肯定是因为今日见令狐胤对他另眼相待,所以不敢再如从前那样欺负他,戏弄他,“怎么,怕我跟他告状,让他罚你?” 长青望着几步外周琅得意的神色,唇角又忍不住扬了起来。 怎么这样傻呢。 “你放心,我不是那样挟私报复的小人。”周琅看不清长青的神色,但他见长青沉默,就以为说中了他心里的事,于是他仿佛觉得自己拿捏住了面前人的软肋,“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以后——” “长青但凭周公子差遣。” 就像上次下棋似的,他不在乎输赢。 周琅走到长青面前,微扬的下颌带几分年少的倨傲,“算你识趣。” 长青忽然想碰一碰眼前的人,但是他到最后也没有伸出手来,“公子若是无聊的话,可以来找长青下棋。” 比起和令狐胤下棋需要思索半天才可能取得胜利,周琅更喜欢和棋路耿直的长青下棋,于是他一口应了下来,“好啊。”但是他转念一想,长青是令狐胤的人,他哪里能天天往令狐胤的院子跑,“但是我怎么找你?” 长青从掌中翻出一个竹哨递给周琅。 “这是?” “以后周公子吹响这个,我就会过来。”长青说。 周琅在接的时候犹豫了。令狐胤的贴身侍卫,会这么容易的听他差遣? “还望周公子以后在将军面前为长青美言几句。”长青自然有应对周琅的说辞。 “那是自然。”周琅知道他是有所求的,装模作样一番之后才将他的竹哨接了下来。 长青在收手回袖的时候,手指似无意的滑过周琅温热的掌心,周琅只顾手中的竹哨,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这是刻意的亲近。 45、周郎顾(45)【已修改】 “侯爷——侯爷——你听奴才的, 别再往前走了!” “滚开!” “侯爷!前边儿就是打仗的地方了,你去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奴才就是死一万回也不够填您这条命啊!” 被拦着的人穿一身云纹的金白衣裳, 头发一丝不苟的绾进发冠里, 只奈何俊美的面上冷若冰霜。不是那谢萦怀是谁? “侯爷,侯爷!”拦人的也是个穿着体面的奴才,现在三步一跪的拦在谢萦怀面前, “您回去吧,奴才求您回去吧!” 谢萦怀也不复从前雅致风流的仪态, 抬脚将面前那奴才踹的在地上滚了两圈。那奴才爬起来又要跪下,一柄细剑却递到了他脖子旁边,一下叫他脸色煞白。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谢萦怀手上那柄剑开起来一如人一般的秀气, 那剑尖儿却挨上皮肤就划出一道血痕来。 那奴才倒在地上不敢再动。 “滚!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谢小侯爷现在的脾气着实的不好。 他从临安城赶过来, 走的官路,却不知道现在这么多造反的流民, 在路上被耽搁了许久,现在才终于赶到这里来,却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拦着他。 抵在脖颈上的剑收了回去,爬起来的奴才看着谢萦怀牵了匹马走了,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也不敢再拦。 谢小侯爷骑了快马, 找城镇里的人问明了方向,就匆匆的赶过去了。 到傍晚的时候, 谢小侯爷才总算是看见了那修筑在边陲上的城池, 往城门赶去的时候, 骑着的马突然被藏在黄沙里的马绊子削了前蹄,谢萦怀翻身从倒地的马上跳了下来。 周围的黄沙地上长着许多枯草,如今随着他马嘶倒地的声音,那枯草里忽然钻出了三四个蒙面的斥候,那斥候都长的高大异常,身上裹的毛皮都沾满了黄沙,只有手上的弯刀反射着干涸的血色。 谢萦怀弃了那花俏的折扇,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他也不问来的人是谁,拔了长剑就糅身而上。 谢小侯爷武功不低,脾气更是不低,他这一路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几剑就将面前的斥候割断了喉咙。秋水一般的剑刃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谢萦怀一抖,那剑上的血就全部震落了。谢小侯爷将剑收起来,想要去牵那马,却看那马因为被削了前蹄,趴在地上已经要断气了。 谢萦怀只得弃了马,只身去了那城门下边。 城墙上有士兵巡逻,很快有人就发现了走到面前来的谢萦怀——谢萦怀在黄沙地里穿一身白衣裳,实在是惹眼的很。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搭弓引箭,指着城下站着的谢萦怀。 “城下是何人?” 谢萦怀从怀中摸出一方令鉴来,举起给城墙上守城的人看,“我乃邑宁侯谢萦怀,找令狐胤有事,速速开城门!” 听得下面那人自报家名,又见他报的出将军名姓,城墙上的守城军就道,“容我先去通禀将军。” 谢萦怀听到这一句话,就将令鉴收了回来。 一刻钟之后,城墙上指着谢萦怀的弓箭全部收了起来,城门打开,给谢萦怀让出一条通道来。 谢萦怀这一路风尘仆仆,就是白衣上沾着灰,那绝世的风采也没有减弱几分。 “侯爷,将军让属下带您过去。”通禀了令狐胤,那守城的人知道了谢萦怀的身份,说话都跟着客气了几分。 谢萦怀知道如今是令狐胤的地盘,容不得他放肆,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就同那人进了城。 令狐胤刚从演武厅回来,喝了杯茶的功夫,就听有人向他禀报,说邑宁侯找他。 邑宁侯? 令狐胤问了来人的打扮与长相,就知道是那谢萦怀无疑。只是这谢小侯爷,千里迢迢从临安赶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将军,邑宁侯带到了。” 门口的人禀报。 令狐胤放下手边的茶,“进来吧。” 门口进来的人果然是谢萦怀。 “谢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嘴上说的话客客气气,令狐胤却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谢萦怀走进来,看了一眼身后。 令狐胤就摆手,“出去吧。” 那带谢萦怀进来的士兵就带上门出去了。 “周琅在哪?”谢萦怀也懒得同令狐胤周旋,张口就是这么个问题。 令狐胤已经隐隐猜测到了谢萦怀的来意,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几分荒唐。 “谢小侯爷不好好的呆在临安城的侯府里,千里迢迢过来边陲就是为了一个人?” “令狐胤,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你将周琅交出来,我明日一早就走。”依谢萦怀的脾气,就是天大的事,他那一张嘴也能好好周旋,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句句话都不离周琅。 令狐胤几步可查的皱了皱眉,“谢小侯爷怎么知道人在我这里。” 他这话本来是反问句,对那谢萦怀来说却就是个肯定句。 “我自然有办法知道。我只问你一句放不放人。”谢萦怀一反常态的强硬。 令狐胤将倒好的茶往前推了一些,“坐。” 谢萦怀按捺着脾气坐在了令狐胤旁边的位子上。 “放不放人这句话不该问我,谢小侯爷不妨去问问,周。”令狐胤忽然顿了一下,将那周弟两个字含进了口中,“周公子愿不愿意和你走?” “不是你借着令狐柔的事,逼他和你来这边陲的吗?”谢萦怀和周琅相识数年,哪里不知道周琅贪图安逸的性子,能让他舍下繁华富庶的临安和他老子,怕也只有令狐柔那一层干系。 “我没有逼他。”令狐胤道。 “哦?”谢萦怀扬唇一笑,“那还是他自愿和你来的?” 谢萦怀从一开始怒不可遏,到路上慢慢想着周琅是被令狐胤强迫,就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但现在令狐胤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望着他,同他说周琅是自愿来这边陲,一声不吭的来这边陲,他压抑在心口的怒火就要撕破肺腑涌出来了。 “谢小侯爷与周公子是旧识,这些问题你不妨自己去问他。”令狐胤心中也隐隐有些不舒服的郁结,但他并没有深究源头,将话抛给谢萦怀之后,就在一旁看谢萦怀几番变化的神色。 谢萦怀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嘴巴里都含着黄沙的味道,现在坐在这儿,却连面前的茶杯都不碰一下。 “他在哪?” “长青。”令狐胤开口叫了一声。 长青就在门外应了一声,“将军。” “带谢小侯爷去周公子那里。”令狐胤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那茶泡的是他平日最爱喝的茶。 长青应了一声,谢萦怀就急不可耐的起身出去了。 茶水入口,令狐胤忽然皱了皱眉——真是难喝。 外面暮色已经四合,长青将谢萦怀送到周琅的院子门口,才终于张口说了第一句话,“这里就是周公子的住处。” 谢萦怀抬头看了一眼,是个十分简陋的院子。 长青说完这一句话,就走了。 谢萦怀进了院子,只见院子四周挂着许多白纸——也不尽然是白纸,纸上都寥寥勾勒过几笔,谢萦怀知道周琅有这么个奇怪的作画怪癖。谢萦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因为天色还没有黑,房间里还没有点灯,谢萦怀推门进去的时候,端着烛台的周琅也正好抬起头。 黄豆大的烛火跳跃两下,将面前的黑暗照亮。 “谢……”周琅瞪大了眼,手上刚点亮的烛台失手掉到了地上。 外面最后一丝暮色也消失了。 在黑暗里,谢萦怀走到周琅面前,他身上还有一股子汗味,这在从前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伸手掐着周琅的下巴,将他还未出口的话掐断。 周琅执着的要开口,“谢小侯……” “闭嘴!”谢萦怀咬牙切齿。 周琅不知道这谢小侯爷又发了哪门子的疯,也不敢开口了。 谢萦怀原本是想亲周琅的唇,他从来时就这么想,但是真的听到周琅的声音,他就又不敢这么去靠近他。 周琅忽然痛的哼了一声,是那谢萦怀双臂揽着他的腰,太过用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萦怀的嘴巴就贴在周琅的耳朵后面,周琅也听的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谢萦怀就从后面抱着周琅,嘴唇贴着周琅的肩膀一路往下。周琅穿着衣裳,只觉后背贴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他扶着面前放着烛台的桌子挣动两下,那谢萦怀就又抵着他往前倾了两步。周琅的手伏在桌案上,将桌子上摆着的另一只烛台也撞下去了。 谢萦怀听见那一声,顿了一下,而后按着周琅的背,隔着衣裳去亲他的脊梁。 周琅只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磨蹭,回过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谢萦怀顺着他的脊梁又亲到了他的肩胛骨,他想张开嘴咬一口,却又怕被周琅察觉,只反复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几次。 “谢小侯爷,你怎么来了?”周琅回过头,想要去看一眼谢萦怀。 谢萦怀的手停在周琅小腹的位置,黑暗中的眼透出奇异又灼热的光,“我来找你。” “来找我?” 周琅又被往前顶了几寸,他半个身子几乎都要伏在桌上了。 “谢小侯爷!”周琅有些慌了。 谢萦怀的唇贴在了他的耳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瓣翕动间总要碰到他的耳珠。 “我很生气。” 46、周郎顾(46)【已修改】 谢萦怀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腰肢, 另一只手去扯他的腰带。周琅是双手扶着桌子的,眼见着腰带就要被扯下来了, 只能腾出一只手去抓谢萦怀的手。 谢萦怀就趁着这个时候忽然用力, 将他上身都压在了桌子上。周琅去抓他的手也因为这个姿势不得不转去抵面前的桌子,好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上身都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谢萦怀解开了他的腰带。 那腰带一解开,衣裳就散开了,因为周琅伏在桌上的姿势,那垂下的衣袍就敞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 “谢, 谢小侯爷——”周琅吓的不轻,声音又慌又急。 他好似成了被强迫的女子。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荒唐的要命。 谢萦怀解了他的腰带, 又去撩他的衣摆, 周琅身上的亵裤薄的很,天气又转凉,衣摆被撩起来之后,周琅就觉得自己好似是光着身子。 谢萦怀将撩起来的衣摆搭在周琅的身上, 因为周琅上半身全都倒在桌子上, 那衣摆全都累在了他的腰间。 周琅的双臂都压在桌子上,实在是腾不出手去将那衣摆放下来。 “你自愿和令狐胤过来的?”谢萦怀一只手按在周琅的背,让他直不起身来。 周琅听着谢小侯爷的质问,转过头想要解释,“令狐胤说, 让我考虑一段时间, 若是还是执意和离, 就帮我向令狐柔讨休书。” “他帮你和离?你就和他走了?”谢萦怀觉得自己活像个傻子, “你是当本侯爷是摆设么?” 周琅的面颊贴在桌面上,“谢小侯爷,我知道你待我如兄弟一般——” “你知道个屁!”谢小侯爷是个文人,从来没有讲过粗话,更别说是在周琅面前,但周琅这一回是真真的气的他不轻。 周琅听到谢小侯爷这一声粗话,果然被吓的愣住了。 “本侯爷让你在将军府里乖乖等着。”谢萦怀咬着牙,“你倒好,几天没有音信不说,最后还敢同令狐胤跑了!” “我……” 谢萦怀又去扯他的亵裤,这一回周琅是真的吓到了,他伸手去拽自己的亵裤。谢萦怀旧放了他的腰,只压在他身上,两手捉着他的手臂,用周琅自个儿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后。 亵裤也被扯了下来。 “谢,谢萦怀!”周琅这一回连音调都变了。 “还敢直呼本侯爷的名讳!”谢萦怀绑了周琅的双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两人以前亲厚的时候,周琅也叫过几回。但两人始终身份有别,现在叫出来,被谢萦怀喝止,周琅马上就软了下来,“我,草民——” 周琅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自己被人压在桌子上扯掉了裤子,他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腿根上忽然挨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周琅还在想那是什么,就听谢萦怀粗着声音声音说,“腿张开一些,本侯爷这回要好好罚你。” 周琅哪里肯听,他将自己的双腿并拢,被按在桌子上的腰自己挣扎着想要直起来。 谢小侯爷将佩剑拿了出来,贴着周琅的耳朵将剑□□了寸许。 “你若好好的将腿打开,本侯爷就拿这刀鞘打你几下,消了气这件事就了了。”谢小侯爷就捏着周琅怕死的性格。 周琅听到谢萦怀的威胁,果然软了态度,他想着自己同谢萦怀从前的情谊,想来谢小侯爷现在只在气头上,让他打几下消了气就无事了,“小侯爷要是能消气,就是打死我也无妨。”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刀鞘就重重的抽在了大腿根上。 周琅疼的一下子绷直了腿,身子也往前缩了缩。 “还敢躲?” 周琅又只得往后送了一些。 刀鞘又重重的抽了下来。 谢萦怀的佩剑那是一等一的好,剑刃锋利,削铁如泥,刀鞘也是做得华贵张扬,上面镶满了装饰用的宝石,周琅被抽了几下,坚硬的宝石在他皮肤上烙下了不少痕迹。 谢萦怀看不到,却能听到周琅隐隐的抽泣声。 挨了十几下,周琅真的有点受不住了,还没有哪个人这样打过他,那谢萦怀打的时候又没有半点留情,起先他还能咬着牙忍着,到后来忍也忍不住那抽泣声。 谢萦怀不碰他是怕吓着他,但他实在气的很了,想着打他一顿消消气也是好的,没想到那周琅咬着唇哭泣的时候,那哭声呜呜咽咽,更是撩人。 “哭的这么厉害,很疼么?” 周琅乍听到谢萦怀这关切的声音,以为他已经消了气,就一边啜泣一边道,“疼,好疼……” 谢萦怀本来是还能忍着的,听了这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也忍不住了,双手扶住周琅肿烫的臀揉捏。 周琅下身都没有什么只觉得,感到谢萦怀贴了手过来,以为是谢小侯爷起了怜惜之情,不打他了,虽然手掌覆在伤处又麻又疼,但周琅也不敢躲开。 硬邦邦的东西又挨到了周琅的大腿根儿。 周琅以为谢萦怀又要打他,咬紧了牙关等着那一下。没想到谢萦怀贴到他的鬓发间,用手去勾他的泪珠。 “这一回让你夹着,要是一刻钟不叫这刀鞘掉下来,本侯爷就不打你了。” 周琅听到这一声,若获特赦,挣扎着挪动双腿将那伸进自己腿间的东西夹住。 因为他下身都疼的没知觉了,那挤入他大腿根又硬邦邦的东西,就只当是谢小侯爷方才打他的刀鞘。 那刀鞘往后退了一些,周琅怕它掉了,合着朦胧的泪眼又夹紧了几分。 贴在他鬓发间的谢萦怀因他这一下忽然闷哼一声。 为了掩饰方才那一声闷哼,谢萦怀又道,“再夹的紧些。” 周琅双腿抖的厉害,已经无力再合拢。 谢萦怀埋首在他肩膀上,嗅着周琅衣领里的紫述香的香气,屏息将那灼热又急促的喘息压了回去。 周琅那个姿势实在狼狈,现在又站了这么久,腿都麻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双腿都要合不拢的时候,咬着牙问了谢萦怀一声,“小侯爷,够一刻钟了么?” 谢萦怀很久之后才瓮着声音回答了一句,“快了。” 周琅又站了片刻,外面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公子,你在房里吗?” 是千河的声音。 周琅怕他进来,撞见自己挨打的模样,就应了一声,“在。” 千河听出了他声音的古怪,但没有直接问,“公子怎么不点灯?” “过,过会儿就点。”周琅这一声刚说完,身后的谢萦怀忽然掐住他的腰肢,埋在他的肩膀里闷哼了一声,周琅被掐的一痛,跟着低低的叫了一声。 千河听到这一声,心下一凛,就撞开门闯了进来。 周琅看到面前落下了一道光影,知道千河是闯进来了,但他此刻衣衫不整的叫小侯爷打屁股的模样,怎么能叫个奴才看见,他羞耻的连头都不敢回,咬着牙道,“出去!” 千河手上拎着灯笼,自然看见了屋子里周琅此刻的模样,也看见了周琅身上压着一个人。 周琅的亵裤掉在脚边,两条大腿白的发光。那人压在周琅身上喘息,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周琅手被绑着,脸上羞耻的发烫,他看到面前的光影还在,知道千河还在背后看着他,色厉内荏的又呵斥了一声,“滚出去!” 千河目光深沉,往后退了一步,带上门出去了。 等到千河退出去许久,压在周琅身上的谢萦怀才站了起来。 周琅趴在桌子上,那桌子被他捂的发烫。 谢萦怀将周琅落在脚边的亵裤捡起来给他穿上,又将被他压得有些褶皱的衣摆放下来,最后解开周琅手上的腰带,双臂环着周琅的腰肢,将他的腰带替他系上。 周琅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谢萦怀摸到了烛台,点燃了放到桌子上。 周琅眼角还是湿润的,方才的桌子上还蒙着一层水渍,想来是他方才疼的很了流下的眼泪。 谢萦怀方才快意了一回,那暴躁的脾气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见周琅眼眶微红,站也站不稳,心里又怜惜又舒坦。 “谢小侯爷。”在烛光下,那蒙着一层泪光的眼睛仿佛琉璃一般。 “我也是气急了,才动手打你的。”谢小侯爷又恢复成了那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我费尽心机的帮你与那令狐柔和离,你倒好,和令狐胤走了,一声也不跟我说,你让我心里该怎么想”谢萦怀此时才觉得渴了,倒了一杯茶水将满口的黄沙味洗了洗。 周琅低着头,此事他却是分辩不得。只是…… 谢小侯爷费心费力的帮他不假,他最后却一声不吭的和令狐胤走了,他知道谢小侯爷会生气,却不知道会气到千里迢迢从临安追到这里打他一顿的地步。 谢萦怀一直觑着周琅,见他脸上酡红未退,心里就又有些痒,“怎么不说话?我只打烂了你的屁股,可没有割了你的舌头。” 周琅现在连坐下都不敢,只能站在桌边,但站着,他的双腿又忍不住发抖。他还未见过谢萦怀这样生气的模样,挨了这一顿打着实是吓的不轻,他见谢萦怀放在桌上的佩剑,怯怯的问了一声。 “谢小侯爷消气了么?” 47、周郎顾(47) 已经入了秋了, 关着窗户,外面那些昆虫的鸣叫声也能传到屋子里来。 听着那聒噪的声音, 本来就久久不能入眠的令狐胤披衣坐了起来,桌上的烛火因为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长青。” 门外传来一声应和, “将军。” “谢萦怀的住处你安排了吗?”令狐胤忽然问道。 长青迟疑一下,“将军,你并未……” 令狐胤就是知道自己没有给谢萦怀安排住处心里才烦躁的很,他打断长青的话,又问,“周公子的院子有几间房?” 长青道,“两间房, 一个给周公子, 一个给他的奴才。” 谢萦怀的身份,哪里肯屈就奴才的房间,怕是要与周琅同榻而眠。 两个男子共处一室不算什么稀奇,但是令狐胤心里却没来由的烦躁。 “将军——” 令狐胤复又躺了下来, “无事了。” 又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 令狐胤闭眼时,眼前忽然出现那一日周琅含着他手指时,腿上沾着那东西的场景——他后来多次想起,总是同自己说那是周琅自己的东西,偶一沾在了腿上。但这一场景如今又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中苦闷之余又多了一线抓不住的思绪。 令狐胤睁开眼,又坐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他披了衣服起身了。 长青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令狐胤站在他的身后。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外面月光朗照,满院都仿佛裹了一层霜雪。长青抬手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约莫是亥时了。” “你去将周公子叫过来。”令狐胤道。 长青微怔,“将军,这个时辰,周公子怕是已经睡下了。” 令狐胤哪里不知道周琅现在睡下了,他白日点兵也累的很,不想晚上却难以入眠,闭眼时心中焦灼之感更甚。毫无缘由的焦虑。 长青说完,抬头看令狐胤面色冷凝,不像是随口所说,虽然心头颇有疑虑,却还是领命去了。 那边的周琅现在还未睡着,只是臀上被打的肿痛,不能躺下,只能伏在榻上。谢萦怀和他同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周琅趴在里面,他躺在外面,闭着眼好似已经睡去了。 “谢小侯爷,你睡着了吗?”周琅趴着,压的胸口气短,哪里睡得着。 谢萦怀是在想事情,听了周琅叫他,就睁开眼来。只是他没有听到周琅说了什么,偏过头望他,“嗯?” 周琅双臂压在下颌上,“我睡不着。” 谢萦怀望着他丝发披散两肩的模样,弯唇一笑,翻身将手臂搭在周琅的肩上,“本侯爷搂着你你就能睡着了。” 两人都是浪荡的性子,周琅被这样口头轻薄,也只觉得谢小侯爷在开玩笑,“谢小侯爷,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睡不着,想听听声儿。” “本侯爷可不会讲什么故事。”谢萦怀扶着周琅肩膀的手往下滑,将滑到腰间的薄被拽了起来。 周琅见谢萦怀不翻脸,就得寸进尺起来,“那唱首曲子也行。” 谢萦怀依他的哼了两声,只哼了两声,周琅就听出那是他填词的淫词浪曲。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当时是为调戏一个花魁娘子所做,没想到谢萦怀还记得调子。 谢萦怀哼完了,手掌轻轻的抚了抚周琅的肩膀,“曲子也给你哼了,该睡了。” 周琅哪里睡的着,他看谢小侯爷又闭上了眼,忽然想起了令狐胤和他说的事,“谢小侯爷。” “嗯?” 谢萦怀睁开眼。他本是风流的桃花眸,在这烛光里半张半合,竟有几分海棠春睡的意韵。 “令狐胤说你从前是个才子,还给太子做过伴读。”周琅说。 谢萦怀没有刻意遮掩,只是也没有细讲,含糊的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来了临安?”周琅也是好奇。若是谢萦怀真有那誉满京都的才情,凭他尊崇的身份,在重文轻武的朝野里位极人臣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就来了。”说完这一句,谢萦怀就闭上了眼。 周琅看他这幅模样,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埋首在两臂间等着睡意袭来。 桌上的烛台下积了厚厚一层烛泪,闭上眼的谢萦怀忽然叹了一口气,“你把本侯爷闹得睡不着了。” 周琅抬起头,就看谢萦怀单手托腮,睁着眼望他。 “给我讲个故事吧。”谢萦怀道。方才周琅问他从前的事,他本来不愿意回想的,但闭上眼,那些从前就仿佛积灰的匣子被人吹了一口气,那些带着腐朽味道的灰尘纷纷而起。 周琅能讲的故事,也只有那寻花问柳的风流轶事。只是那谢小侯爷和他臭味相投,他一张口,谢小侯爷就能说出他讲的女子的名姓来。 几次三番之后,周琅就讲不下去了。 见他一脸苦思冥想的表情,谢萦怀看了甚是舒心,“怎么,你连折子戏都能写,让你讲个故事就这么难了?” 周琅的折子戏,都是脱胎于古今痴男怨女的故事,加以自己润色修饰,但内里都是一样的,讲来讲去都无甚差别。但谢萦怀一副非听不可的样子,他脑中灵光一闪,随口将那西游记扯了出来。只是那都算是前生看的故事了,他哪里记得起来什么细节,为了自己能把控剧情,不说漏了馅儿,他就只引申出了一个主角。 谢小侯爷一直闭着眼睛听着,听到那猴子大闹天宫之后被佛祖镇压五指山下,笑了一声。 听了他这一声笑,周琅就顿住了。 “有移山填海之能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怎么斗的过漫天神佛。”谢萦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周琅,“你知道五百年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佛祖让他西行取经,普度众生,他等了五百年,想来脾气也磨平了,不乖乖的去了吗。”谢萦怀好似已经能猜出书中人的际遇。 这故事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谢萦怀居然能如此笃定的说出结局来。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谢萦怀忽然睁开眼,笑的浪荡风流,“朝安暮醉才是我所求。及时行乐,莫负此生才是。” “我还没讲结局呢。”周琅望着谢萦怀这幅模样,没来由的便说出这样一句话。 结局其实与谢萦怀所说相差无几。 顽劣的大闹天空的猴子,最后也只是修成了走尽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傀儡,成了那漫天神佛中的一个。 “那你说,结局是什么?”谢萦怀不是追问,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那结局和他猜出的有什么不同。 “孙悟空逃出五指山,抢了东海龙王的金箍棒,又去找如来打了一架——打赢了,回水帘洞里逍遥快活去了。”那故事被周琅改的面目全非,但他现在完全不怕吴承恩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同他理论。 音落,空气都仿佛凝滞。 谢萦怀过了许久才眨了眨眼睛,只这一回,他没有笑。 “不过故事罢了。”说完这一声,他桃花眸中有酿出笑意来,凑到周琅面前,“故事既然听完了,那我也来问问你。” “你要问什么?”周琅以为谢萦怀是要问他从何处听来的这个故事。 没想到谢萦怀却道,“军中没有女子,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琅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本侯爷一日都不可没了女人,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谢萦怀又连连叹了两声,仿佛方才那个故事,听完了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周琅道,“不远外有一处城镇,镇子里有些流莺……” “那些庸脂俗粉,本侯爷才瞧不上眼。”谢萦怀一脸厌弃。 “那……”周琅也忘了自己方才讲的那个故事,也忘了谢小侯爷发的那一通感慨,“谢小侯爷还是早日回临安……” 谢萦怀本来是要揪着自己为周琅撇下美人在怀来这里受苦的,让周琅哄他几句,没想到却听周琅说了这么一声,翻身压到周琅身上,双臂撑在周琅面前,“你赶我走?” 谢小侯爷着实不轻,压在周琅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周琅不知道哪一句话又冒犯了这脾气愈见古怪的谢萦怀,被他这样逼问,就急急解释,“军中连个军妓也没有,谢小侯爷……” 他哪一句都是刺着谢萦怀的心口说。 谢萦怀今日教训了他一顿,想就此放他一马的,没想到周琅还敢惹他生气,一时口不择言说出心底的话来,“我要你!” 话已出口,谢萦怀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马上就换了戏谑的语气,“军中没有女子,你长的倒也算合我心意。不如我屈就屈就,闭着眼也当你是个女子了。” 周琅听他语气就只当谢萦怀又是口无遮拦的玩笑,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周公子。” 听到声音,谢萦怀也不肯从周琅身上下来。 周琅怕外边的人闯进来,就去推压在身上的谢萦怀,“这么晚了,何事找我?” “将军让你过去。”门外的长青道。 周琅一愣。令狐胤让他过去? 压在周琅身上的谢萦怀神情忽然一凝。 然而不等他说,周琅自己就开口拒绝,“这么晚了,我已经睡下了,明天我亲自去找哥哥吧。” “将军现在让周公子过去。”长青听力要比常人敏锐许多,他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谢萦怀的最后一句。本来周琅如此说,他心一软就这么回去复命了,但现在他语气强硬异常。 “明,明日吧。” “公子快些穿好衣裳,一炷香之后奴才就进来了。”长青站在门外道。 周琅听他如此强硬的口吻,就越发觉得是急事,但谢萦怀还压在他身上,他根本动弹不得。 “谢小侯爷,你别——别压着我了。” “你叫令狐胤哥哥?”谢萦怀压低身子,凑到周琅耳边。 “他是令狐柔兄长,又比我年长——” “我也比你年长,怎么不见你叫我一声哥哥?”谢萦怀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周琅那性子软的比谁都快,回过头望着贴在他身边的谢萦怀,“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就从我身上下来?” 谢萦怀想了一下,“可以。” 周琅就叫了一声,“哥哥。” 谢萦怀心口一悸,面上不露分毫,“你叫他也是哥哥,叫我也是哥哥,我怎么知道你在喊哪个?” 周琅怕门口的长青进来看见这一幕,咬着唇又叫了一声,“萦怀哥哥。” 谢萦怀被他叫的神魂一荡。 “快起来!”周琅催促。 谢小侯爷这一回果然起来了。他已经有些失态了,起来的时候抖了抖衣摆将下身的突起遮住。 周琅扶着床榻,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他臀上又痛又肿,穿靴子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 谢萦怀看他这幅狼狈的样子,替他捡了靴子穿上。 “周公子,奴才要进来了。”长青在外面听的一清二楚,声音愈冷。 “我马上就出来。”周琅说完这一声,就理了理衣领,往门口走。 坐在榻上的谢小侯爷忽然勾住他的腰带,将他往后一扯。 周琅回过头,见那谢萦怀对他勾唇一笑,“捂好屁股,可别叫令狐胤看见了。” 48、周郎顾(48) 漆黑的房间里, 有隐忍的喘息声响起。 屋子的门窗却紧闭着,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千河汗岑岑的靠坐在墙壁旁, 双眼紧闭,眉宇却紧紧的蹙起。 他的手没入盖到腰间的被子里。 他不是没有欲望。 往日他闭上眼, 臆想里的周琅也不过是靠在他的身边,用手替他纾解,今日他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都是刚才周琅在那黑暗里回过头来的场景。 颤抖的双腿,掉在脚边的雪白亵裤…… 他仿佛觉得这一回是自己压着他。 压着那个在他们面前总是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傲慢面孔,但其实也会心甘情愿的伏身在桌上,心甘情愿的分开双腿, 心甘情愿的被人占有的人。 呼吸变的滚烫。 他不耻千叶, 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千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千叶是真的去做,他却是藏在暗处臆想。 一样的可耻。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啊。 他已经很努力的自律了, 那个人却还是拼命撩拨着他。男子喜爱女色风流浪荡不是错, 那在男人身下张开腿又是什么呢? 臆想里一直衣衫整齐的周琅忽然在黑暗中解开衣裳,贴着他的腿根露出那引诱人的笑容来。 千河忽然咬紧了牙关。 在将军府里见到周琅伤处的一幕和今日周琅被压在身下打开双腿的一幕重合,而后变成那咕啾咕啾的拍打声和喘息声。趴在桌子上的周琅转过头来,吐出唇齿的原本是呵斥,他重重撞了一下,那呵斥就变成了凌乱而狼狈的喘息。 黑暗里是安静的,安静的只有千河一个人的喘息。 但他闭上眼, 却又能听到另外一个人细弱的哭腔。 真是的,如果只是喜欢勾引女人,那么就不要对着男人张开双腿啊——既然张开了双腿,就要好好接受惩罚。 黑暗里沉浊的喘息忽然被掐断。 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黏腻的东西沾满了手掌。 …… 周琅带上房门出来,面颊还微微泛着薄红的颜色。 长青本来还想与他说话,但见到他这幅模样,又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周琅问。 长青只做没听见,沉默的在前面带路。周琅皱了皱眉,没有再问。 到令狐胤那里的时候,令狐胤挑着烛火在看面前摆着的棋局。 “周弟过来了。”令狐胤看到面前的影子,执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来,帮我看看这一子该落在哪里。” 周琅走过去看了一眼,已经是一场死局了,“哥哥这么晚叫我过来,我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急事,只是睡不着。”令狐胤将手中的棋子递给周琅。 周琅接了棋子,却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周弟坐下来,慢慢想。”令狐胤说。 周琅现在哪里敢坐,听令狐胤说就推辞,“我站着就好了。” 令狐胤也没有强求,只垂眼看面前的棋局。 周琅看了几处可以落子的地方,心中一番设想,最后却又都是死局,面色就忍不住冷凝起来。 坐在位上的令狐胤掀开眼帘望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下眼去。 半盏茶之后,周琅将棋子放了回去,“已经是死局了。” “我听人说,还有破局之法,才想让周弟过来帮我看看。”令狐胤一副惋惜的神色。 “那……我再看看吧。”听到令狐胤如此说,周琅也只能再去看面前棋局。 只是,这棋局已经死了,他哪里能给他看活。 周琅在这里一站就站到了后半夜,他下身酸麻,用手暗暗敲了几回,令狐胤一直在喝茶,眼角又觑着他,可不将他那些小动作收于眼底么。但他一直不开口放周琅回去,直到外面天空翻出鱼肚白,他才放下早已冰凉的茶杯,“看来确实已经是一副死局了。辛苦周弟了,回去歇息吧。” 周琅困倦的眼睛都睁不开,腿也站麻了,听到令狐胤如此说,如获大赦一般的告退离开了。 只是他走到门口,跨过那门槛的时候,扯到了伤处,痛的他抬脚的动作一僵。 令狐胤自然也看见了,神色更是深沉的难以揣测。 周琅从令狐胤房间里出来,在门口遇到了长青。长青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周琅还记着来时长青冷淡的模样,这一回也不愿搭理他,只当做没看见,径自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到那谢萦怀还在睡。周琅心里难免有些落差,自己在令狐胤那里站了一夜,小侯爷这一觉却睡的甚是香甜。 但即使心里有落差,周琅也不敢当着谢萦怀的面儿说什么。他脱了靴子跨过谢萦怀,想要爬到床里面去,那闭着眼的谢萦怀却忽然开口,“回来了?” 周琅应了一声,收了手脚想要翻过去,却忽然觉得自己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原来是衣摆被拽在谢萦怀手里。 “谢小侯爷。”周琅苦着脸叫了一声。 谢萦怀‘哼’了一声,松开拽着他的衣摆,让周琅得以从他身上跨过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谢萦怀这回睁开了眼。 周琅在令狐胤那里站了一夜,腿都麻了,听谢萦怀问,也不免有些抱怨,“还不是那令狐胤,让我去给他解个棋局,害我站了一夜。” 谢萦怀不记得令狐胤还有下棋的爱好,想了下,趴在床上的周琅已经闭上了眼,看着是累的很了要睡去了。 “你就帮他看个棋局?什么也没做?”谢萦怀贴在周琅的耳边问。 周琅埋首在双臂间,眼睛一闭就仿佛黏上了胶水,“我能做什么?” 谢萦怀听周琅如此说,心头莫名的疑虑才散去一些。他看周琅眼下的青色,也没有再扰他,放任他睡去了。 …… “将军,邑宁候求见。” 令狐胤还望着面前的棋局,只是那视线却又是像是透过那棋局看别的东西,“让他进来吧。” 谢萦怀换了一件衣裳,令狐胤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身上的是周琅的衣裳。 “谢小侯爷昨夜睡的可好?”令狐胤问。 谢萦怀等周琅回来等到半夜,哪里睡的好,“尚可。” “谢小侯爷是如何打算的。”令狐胤道,“是决定长住,还是小住几日。” “我今日就走。”谢萦怀半点都不愿意和令狐胤在这里纠缠。 “那我让人给谢小侯爷备一匹快马。”令狐胤落下一子,思虑了一会,又将那棋子拿了起来。 谢萦怀道,“那就劳烦令狐将军了,只是一匹马不够,我们是两个人。” 令狐胤抓着棋子的手忽然一顿,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谢萦怀。 “我今日就带周琅走,叨扰了一夜还请令狐将军勿怪。”谢萦怀走了过来,睨了一眼令狐胤面前的棋局,捡了一颗白子落了下来。 那死局因为这一子陡然又多了几分生气。 令狐胤看着谢萦怀落子的地方。 “他答应和你走?”令狐胤问。 “自然,军中清苦,他父亲又在临安,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谢萦怀说话便喜欢掐着人的短处,于是说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理。 令狐胤,“你让他亲自来和我说。” “若是他亲自和你说,你就放人?”谢萦怀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让周琅松口。 令狐胤确实没有再留周琅的理由,“自然。” “好。”谢萦怀一口应下,“还请令狐将军快些备好快马。”说完就离开了。 谢萦怀走了很久之后,令狐胤又拿了一颗黑子落下,于是那因为谢萦怀一子而焕发生机的白棋又一下陷入死局。 谢萦怀回了周琅住的院子,进房门的时候,却见到搭在周琅身上的被子落到了一边。谢萦怀捡起被子要替周琅盖上的时候,忽然看到周琅衣摆处被撩起了一些,谢萦怀心细如发,出门的时候,记得那衣摆刚好是盖住周琅的脚踝,这一回那衣摆却盖到了周琅的小腿那里。周琅受了伤,连翻身都不敢,哪里会去自己摆弄衣服? “叩叩——” 谢萦怀还在想衣服的事,门外却有人敲门了。谢萦怀怕吵醒了周琅,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看到开门的是谢萦怀,愣了一下。 面前这个人谢萦怀认的,从前和令狐柔一起闯他府邸的人。如今这人端着盛水的铜盆站在门口。 “他还在睡。”谢萦怀看着门口这人还在往屋子里往,侧着身子将他的视线挡了一下。 阿七昨夜是出去替周琅去城镇里买了些东西,天太晚了,又起了风沙,到今天早上才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见到千河不在屋子里,又想着周琅要起来了,就去打了水过来。没想到却撞见了谢萦怀。 谢萦怀见他不说话,抬手就将门关上了。 阿七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谢萦怀只当打发了一个奴才,无甚在意,那边的阿七却有些失魂落魄的,他昨夜找了好多家,才从一个远行的商人那里买回来了几块完整的紫述香,他还怕掰碎了藏在怀里。如今他怀里还是鼓囊囊的,还未点燃的紫述香因他的体温而散发出一种更馥郁的香气。 阿七走到回廊下面,忽然听到一阵声响,抬头一看,见是从他的房间里忽然扑棱棱的飞出一只信鸽,他微微一怔,跑回房里正看到坐在窗边的千河。 坐在窗边的千河回过头来。 “刚刚那只信鸽——”阿七不记得千河还养过信鸽。 千河看到他这幅模样,抬手将面前的窗户关了起来。 阿七走了进来,“你在给谁传信?” “它只是落在窗头,被我赶出去罢了。”千河说。 阿七知道千河说的是假话,那鸽子腿上绑着东西,是一只信鸽。 49、周郎顾(49) “我已经和姑母说了, 你与令狐柔和离之后,就下旨免了她的责罚, 还替她牵线,寻几个年少的将军让她瞧瞧有没有能看上眼的。”谢萦怀从周琅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旁边劝诫, “这对令狐柔也是好事一桩,你和她兄长耗在这里,令狐柔却禁足在将军府,时间久了,心里难免会生些其他的怨愤。” 周琅当时会和令狐胤来这里,就是怕与令狐柔相见。但他在军中呆的越久,越觉得每日过得枯燥煎熬。谢萦怀此时这话, 就恰恰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谢萦怀看他已经有了动摇的神色, 劝诫的愈发卖力,“况且你与令狐柔和离之后,与那令狐胤也就无甚关系了,你现在叫他哥哥, 真到了哪一天, 他还认你这一声哥哥吗?纵使他真的念着有你这个弟弟,平了战事,回到临安,与你相见也只是徒增尴尬。” 周琅原来是没有想这么多的,但谢萦怀既然一条一条的说出来,他认真思索一番,句句都在理上。 他与令狐柔和离, 终究是负了令狐柔。令狐胤又是令狐柔的兄长,往后不想扯出其他祸端,还是及早疏远一些的好。 “你回去之后,安心的回周府就是了,每日听听曲,赏赏花,不是比呆在这里逍遥快活的多?”谢萦怀说的倒是实话,清苦还好,只是每日都困在院子里,连个解闷说话的人都没有,面对着令狐胤还要拿捏着姿态,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来时一腔热血,现在也该冷下来了。谢萦怀巧舌如簧,只恨不能现在就拉着周琅走,“我来时,还听人说,你爹丢了一桩大生意,气的都病了。” 大生意? 周琅想起周雍同他说的茶叶生意来。他当初来时就劝着他不要做,专心管着绸缎庄子的生意就好了。只怕那他爹又受了人的挑唆,打起了贡茶的主意。 “你不在,你爹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面对谢萦怀这贴着心坎的挑唆,周琅确实是动摇了。 只是,“我怎么和令狐胤说?” 谢萦怀眼睛一亮,“你是他妹妹的夫婿,他哪里能留你?你又不是投军,你想回去,同他支会一声就可以了。” 周琅还是有些踌躇。 谢萦怀只想将他早早的拐回临安去,“你现在和他说,我们今天就走。” 周琅还在思索,听到谢萦怀这一声当即就慌了,“今天?” 谢萦怀点头,“我的侍卫都在城镇里呆着,我们骑马过去,就可以换马车回临安了——正好一路上看看山川水色。” 谢萦怀这一张蓝图画的好,周琅却只听到了‘骑马’两个字,他一摸身后痛处,道,“谢小侯爷,我……我现在哪里能骑马。” 谢萦怀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教训’了周琅一顿,他连睡觉都要趴着,哪里能骑马。 这确实是一桩难事。 但周琅也确实被他的说动了,“过几日,等我好些了,再去和令狐胤辞行。到时我与谢小侯爷一同回临安。” 谢萦怀现在骂自己昨天只顾一时的爽快也来不及了,只在心里叹了一声,还是答应下来。 周琅既已打定了离开的主意,就自然要开始收拾东西。谢萦怀只让他收拾几件衣服,其他的路上再置办。听了谢萦怀的话,周琅连东西都不用收拾了,只等他伤好,就可以去和令狐胤辞别。 两人正商量着,令狐胤派了人过来接谢萦怀,说是替他安排了其他的住处,谢萦怀也没有推辞,象征性的去了一趟,他本想去了之后就找个机会溜回来,却不想遇上了巴结他的人,睁眼说了几句瞎话才得以脱身过来找周琅。 他与周琅是狐朋狗友,两人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周琅喜欢声色美人,谢萦怀也挑着他爱听的讲,这一日过得倒是周琅来这里过得最畅快的。 只是身边既无丝竹,也无美人,未免有些扫兴。还好有听闻谢萦怀到此的人为了巴结送了美酒过来,谢萦怀过来的时候一并拿来和周琅玩起了飞花令——从前两人在勾栏里最喜欢花样。只是他们俩玩的飞花令又和别人玩的不同,那些文人玩的是个雅,他俩在勾栏里玩的,自然就带了风尘气。 就好比现在以月为题做飞花令,谢萦怀接不上来,就被喝的微醺的周琅要求扮作女子。 堂堂男儿,怎可扮作妇人?但那谢萦怀也是和周琅玩乐惯了的,以唇衔了一杯酒到周琅面前,周琅过来接,他就吐了酒杯衔周琅的手指。 ——勾栏里的女子也喜欢这么做。 谢萦怀本就生的俊秀清雅,现在做起这样轻浮浪荡的举动来,更叫人心里痒痒的。周琅被他衔了手指,面上也微微一红,只是有酒气看不出来。 “周公子,你怎么不看看奴家。”谢萦怀连自己侯爷的身份也不顾,扮作女子还不够,又自称起奴家,要去剥周琅的衣裳。 周琅只当谢萦怀玩野了,推了他一把,“够了。” 谢萦怀已经解了周琅的腰带,忽然一下被推开,扯着周琅的腰带就坐到了地上。他见周琅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忽然大笑出声,洒脱放浪哪里看得到半点女气,“再来!” 两人又玩了两三回,换做周琅接不上来了。谢萦怀眼睛一转,让他扮作女子来跳舞。 从前两人玩飞花令,荒唐的花招也玩了不少。周琅方才让他扮了女子,现在谢萦怀让他跳舞他也不拒绝,拢了衣衫站起来。 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女子的歌舞,自然还记得一些,只是一旁的看客总是挑刺—— “腰肢不够软。” “哎呀,你这眼神——哪里像个美娇娘。” …… 周琅依稀又回到自己从前与谢小侯爷在脂粉堆里荒唐的日子,也端不出往日的正经模样了,听的谢萦怀几番挑刺,将衣裳往下拉的露出肩膀,如云的墨发半遮半掩的散在肩上,伸了只手撑着谢萦怀面前的桌案,笑的轻狂放浪。 “侯爷,奴家不会跳舞。”他也学着谢萦怀自称起奴家来,又故意掐着嗓子,倒真的有种美娇娘娇滴滴的意味。 谢萦怀被那一笑摄去了魂魄,他心中万分渴求,勾着周琅的下颌,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不知是真是假的喃喃,“声音这么好听,叫起来也一定好听。” 周琅也大笑两声,将衣服拉上去,拨开谢萦怀勾着他下颌的手,拎起酒壶摇摇晃晃的回了坐处。 两人白日里这样的荒唐,千河跟阿七都看在眼里。那是主子的事,不是他们可以干预的。 只是那周琅和谢萦怀在一起时,又全然是另一种姿态,仿佛是叫谢萦怀养出来的一朵花,一朵望了一眼就会被摄去魂魄的花。阿七看的呆了好几回。 周琅酒量浅,喝了几壶酒就醉了,谢萦怀抱着他回了房。 因为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周琅喝醉了也不安分,谢萦怀将他放到床上,他就扯着衣裳在床上乱滚。 但他身后又有伤处,滚的时候碰到了,又会叫上两声。那叫声像是受了痛,但那尾音却又因为那含着的痛楚生了钩子,从人的耳朵钻到人的心里去勾心上的软肉。 谢萦怀听见他叫就受不了,蹬了靴子也爬上了床,将四处乱滚的周琅抱到怀里,不叫他再碰到伤处。 周琅皮肤发烫,谢萦怀抱着他,那烫就烫到了他心尖儿上。 他也喝醉了,抱着周琅躺在床上,填的一颗心满的要溢出来的满足感让他无比放松。 周琅只是一个商贾的公子,哪里会那样的骄纵,哪里会那样的离不开女色,都是他惯的,都是他养的。凡是周琅要的他都给他,凡是周琅喜欢的他又都要抢走——周琅可以抱女人,却不能喜欢其中任何一个。 为什么呢? ——我给你一切,是因为最后你是我的。 从前那只是一种极其隐秘的心思,如同对待至交好友的珍惜爱护——现在他已经知道,那更是一种极端的独占欲。 正因为多情,所以谁也不会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就谁也夺不走。最聪明的独占。 浑身发烫的周琅被谢萦怀抱出了一身的汗,谢萦怀松了松手,就让他从怀里滚了出去。 周琅这一滚又扯到了伤处,皱着眉又叫了一声。 谢萦怀将他裹进怀里固定住,目光幽深的贴在他的耳边,煎熬的咬牙切齿,“再叫就让你更疼。” 周琅已经醉了,听不到他的声音。 谢萦怀抱着周琅,自己下面也难受的很,偏偏周琅还总是喊着热的在他怀中乱滚,更是让他难耐万分。但偏偏又不是能碰的时候。 不说周琅身上有伤,会不会将他痛醒,但说没有上一回迷香和女子的糊弄,周琅一定会发现什么。 等周琅终于安分了一些,谢萦怀才从床上下来,准备自己回去纾解一下。 但等他打开门,却见有一道影子忽然在不远处的回廊消失了,好似是从门口仓皇闪躲开的。 谢萦怀是习武的人,五感要比寻常人敏锐许多,但他久久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就以为是饮酒出现的幻觉。 他走到院门时又忽然停下脚步,往那回廊望了一眼。 回廊地上只有一片顽固遮蔽太阳的屋檐投射下来的暗影。 50、周郎顾(50) “三皇子。” 饱蘸墨水的狼毫笔被搁置在一旁的笔格上。 “常钟云传了信过来。” 双指捻起面前的宣纸, 将那未干的墨迹轻轻吹开,“信上怎么说?” “他说愿意归顺三皇子, 此次北狄国进犯,他将首功让给令狐胤。”跪在地上的人如实回禀。 站在桌案前的人轻轻嗤笑一声。 那人听见这一声笑, 拿捏不准主子的心理,只将身子伏的更低一些。 “你回他,我既已有了令狐胤这样的将才,便不稀罕招纳他这么个无用的废物。”明明是说着这样刻薄的话,声音也平稳好似只是在陈述。 “这……”跪着的人犹疑,“三皇子,令狐胤毕竟是北狄国的人, 若是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会反的。”他笃定道, 只是说完这一句,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将面前的一盒朱砂揭开,并两指一按, 沾了红印落在那干了墨迹的宣纸上, 好好一幅山水,因为这两指殷红而失了形色,他却反而更是喜欢,唇边笑意遮掩不住。 下面的人听他如此说,也不敢再有异议,低着头退了出去。 等一个退出去之后,又有一人进来, 那人面覆黑纱,一副江湖人的打扮。 “三皇子。” “说。” “户部尚书递了奏折,弹劾令狐沛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令狐沛,自然就是令狐胤的父亲。 他已然预料到他二哥会在令狐胤离朝之后有这样的动作,“皇上怎么说。” “皇上准了,传了令让令狐沛不日回朝。” 听到这声禀告,他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眼中已经透出几分讥嘲来。只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让一个在外镇压叛乱的将军班师回朝。 “三皇子——” “他们这是生怕令狐胤不反是吧。”如今令狐胤远在边陲,等到这消息传到他耳中,只怕令狐沛已经…… 皇上最忌惮的,就是武将造反这样的事,他二哥既然敢让党羽弹劾,自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等那令狐沛回来自投罗网。除了令狐沛,那令狐胤便是真的要造反了。 半晌之后,他开口,声音冷的好似冰一般,“等真的逼反了令狐胤,我怕他哭都来不及。” …… 令狐胤半夜忽然惊醒,再闭上眼,却已经睡不着了。 桌边的烛台上已经累了一层厚厚的烛泪,豆大的烛火跳跃两下,将他披衣起身的影子在墙上拉长。 这段时间他总是睡不好,一闭眼面前尽是晃动的黑影和血光。他忽然想起和周琅同榻而眠的两回,那已经是难得的安眠了。 “将军。”守夜的长青听到了屋子里有动静。 令狐胤一手撑额,满眼的颓丧,“叫周公子过来。” 长青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升到了高空,现在去叫周公子过来?但是将军又是这么吩咐的。 听到长青的脚步声远了,令狐胤才从床上下来去倒了一杯茶,茶水冰凉,冷的如同他的手指。 两炷香之后,长青抱着周琅过来了——周琅饮了酒,睡的就比平常昏沉一些,长青敲了几回门,都没得到回应,闯进去就看到醉倒在床上的周琅和神色古怪的千河,千河站在烛台旁,长青就只当他是进来伺候周琅的,他抱着周琅要走的时候,千河还拦了他一下,还是长青报了令狐胤的名字,他才不敢再拦。 令狐胤坐在桌子旁,看到长青抱着周琅进来,还怔了一下,随即他闻到了周琅身上的酒气。 长青将周琅放到床上,令狐胤挥了挥手,他就出去了。 令狐胤原本是想叫周琅过来陪他说说话,却不知道他醉成这个模样。 躺在床上的周琅忽然翻了下身,令狐胤连忙上前一步接住他,他才没有滚到地上来。但等令狐胤将他好好放到床上,周琅又翻了个身。 好像很不舒服的模样。 令狐胤索性就坐到了床上,用自己的身体拦着,不让周琅再往外面滚。 周琅屁股上有伤,躺着就难受的很,令狐胤扶了他几次,也觉出了古怪,他又想到昨日周琅走路的姿态。 “唔——”周琅皱着眉低吟了一声。 令狐胤看他翻身趴到了床里面,就伸手去摸了摸周琅的腰线——伤处并不在那里。手指往下滑了滑,趴着的周琅低低叫了一声。 令狐胤犹豫了一下,才去掀周琅的衣摆。 周琅的臀肿的老高,还有许多道红红的印子,因为喝了酒,体温高于平常的缘故,那些肿起的痕迹甚至还有些烫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抽打的痕迹呢。 令狐胤看了伤处之后,准备替周琅将衣摆拉下来,没想到却恰好看到周琅后脖颈上有一处红痕,他将周琅的衣襟拉下来之后,看到了更多——斑斑点点的红痕,从他的后脖颈,一直蔓延到衣裳里面去了。那决计不是蚊虫叮咬出来的。 令狐胤心里一抖,揽着周琅的腰将他扶起来,然后将他身上的衣裳剥去。 周琅整个后背全都是那样的痕迹——他肩胛骨那里,还有一块深红的,像是被反复吮吸到淤血的痕迹。 令狐胤伸手碰了碰,周琅就低低的叫出声来。 谢萦怀。 令狐胤脑子里凭空炸出这三个字来——那一日在将军府里,周琅腿间的痕迹,到今日,满身的吻痕和抽打的痕迹,一件件事情都仿佛被串连了一起,指向一个最荒唐也是最无法反驳的答案。 周琅,是谢萦怀的…… 醉倒的周琅仿佛被抽了全身的骨头,趴在他的身上,背部的曲线非常动人,好似一个任人宰割的柔弱羔羊。 令狐胤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身上的衣服穿好,然后放到床上。他起身要离开,却在起身的时候被扯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衣摆压在周琅身下。 他去扯自己的衣摆,却惹得周琅曲着腿缩成了一团。 烛火安静的燃烧着。 周琅衣裳整齐的趴在床上,令狐胤心中却已经有了旖旎的心思,看他时,总能看破他的衣裳,到他满是痕迹的身体上。 他不是个傻子,军中也有男子之间如此—— 只是。只是。 周琅的嘴唇红的异常,衬着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发,让人移不开眼。 令狐胤站在床边,盯着他的嘴唇,手心里又痒了起来——从那一晚之后,他见到周琅,指间总是会有湿润温热的触感。 他伸出一指,抵着周琅的嘴唇,得不到回应之后,他就撬开周琅紧闭的牙齿,探到他的口腔里——湿热的舌尖被他的指头拨动后,亮晶晶的口涎从嘴角滑落下来。 手心里的痒意好像缓解了一些。 令狐胤坐了下来,他将周琅面前的头发拨开,又伸出一根手指去勾弄他的舌头。周琅觉得难受了,皱着眉呜咽了两声。那呜咽听的令狐胤脊梁发麻,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心尖儿上一掠而过。 周琅被他的指尖戳到了喉咙,发出剧烈的干呕声,令狐胤才忽然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忙的将手指抽出来,晶亮的口涎扯成一条银丝。 得到安稳的周琅紧皱的眉又慢慢舒展开。 令狐胤站在床边,盯着周琅,因为是背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眼中到底是何种情绪。 他又伸出手,顺着周琅的面颊,一路滑到他的脖颈。 他记得周琅哭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被缠着红绫,眼泪汪汪的向他求救的时候——眼前蒙着红绫,乖巧的舔他手指的时候——醉在他的怀里,枕着他心口的时候。 他和谢萦怀是那样的关系吗。 所以要和小柔和离。 小柔很喜欢他。 他也……很喜欢他。 湿漉漉的手指捧起周琅的面颊,令狐胤弯下腰亲了亲周琅的面颊——他的皮肤很细,花瓣儿似的。你花瓣儿还有香,他一张口,那香气就侵入了他的血肉里。 穿好的衣裳又被剥开,只覆盖在背上的红痕开始从他肩膀一路往下。 “云妆——”周琅被他亲的浑身发麻,不知道又梦到了哪个相好的。 令狐胤听着这两个字实在是厌烦的很,他掰过周琅的头,堵住他的嘴巴——口腔里的酒气一下融化在他的舌尖。 等到一吻毕,令狐胤也喘的厉害。 一直压抑的欲望忽然就被撩拨成了燎原之火,猝不及防的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危险又光怪陆离的魔障里。 周琅梦到自己与那扶春楼的头牌云妆翻云覆雨,他伏在床上磨蹭,弓着腰肢,任凭令狐胤去舔他的耳朵,去咬他的肩膀,自己却陷在那美人拥簇的梦境里,“云妆——美人——” 一声一声,带着喘息与快意。 令狐胤掐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出声。 衣摆被撩了起来,一只手扯着他的脚腕将他的双腿分开—— 门外的长青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前面他还沉得住气,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令狐胤一声。 这一声犹如冷水从头泼下,让令狐胤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 周琅双腿已经被分开了,弓着身子伏在床上,而他…… 该死的! 令狐胤神情可以称得上是仓皇,他放开周琅被他捏的发红的脚腕,走到桌边一连灌了好几杯冷茶,然而这还是不足以解他此刻的干渴,他伸手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想遮掩下自己此刻已然勃发的丑态。 51、周郎顾(51) 周琅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是睡在令狐胤的房里。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地上阳光投射下的树影慢悠悠的晃动着。 周琅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勾着床幔的银钩, 银钩撞在实木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守在外面的长青听到这一声, 侧身问道,“公子醒了吗?” 周琅已经坐起来了,弯着腰在穿靴子。 长青就站在门外静静的等着。 “进来。” 听到这一声,长青才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周琅看着长青,“我怎么在这里?” 长青目光微闪,“昨夜将军想请公子过来下棋,没想到公子醉的不省人事。” 周琅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 他醉的不省人事不是应该换个人陪他来下棋吗, 怎么还非要将他扯过来? 长青说,“将军说了,公子若是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周琅现在也正要疏远令狐胤, 听到长青这番话, 也不再这件事上计较,推门就走了。 他到走到自己院子门口的时候都还在想,令狐胤怎么开始喜欢半夜找他了?难道是忽然对下棋有了兴趣?他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撞上了等在他院子里的谢萦怀。 谢萦怀今日来的格外的早,但周琅不在,他来的再早也没用,守着在院子里等到现在, 看到周琅回来了,衣衫还有褶皱的痕迹,迎上去询问,“你昨晚去了哪里?” “令狐胤让我陪他下棋。” “下棋?”谢萦怀这下觉得古怪了,“他经常晚上找你下棋?不对,你昨夜不是喝醉了吗?” 周琅起来了还没有洗漱,听到谢萦怀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不想开口还要耐着性子回答,“也就这几天,可能是他忽然对下棋有了兴趣?我昨夜是喝醉了,就在他那里睡了一夜。” 他这话听的谢萦怀直蹙眉,“你喝醉了他怎么还让你去下棋?” “我哪里知道。”周琅推了面前拦路的谢萦怀一把,“我要去漱口。” 谢萦怀被他推开,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逼的他有些烦躁,“你昨晚睡在令狐胤那里?” 这个问题周琅已经回答了一回,实在不想再复述一遍。 谢萦怀见他这个模样,忽然伸手捉住周琅的手腕。周琅转过头来,看谢萦怀盯着他,总是带着笑意的眼中只有冷意。 谢萦怀看周琅脸上的惊讶,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失了,松开周琅的手,“你先去洗漱吧。” 周琅觉得谢萦怀奇怪的很,但面前谢萦怀又露出往日里熟悉的笑颜,他心中那一瞬间提起的警惕又瞬间散去。 周琅进了房间,让阿七给他打水洗漱,阿七将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谢萦怀就将他打发下去了。 周琅并未觉得奇怪,他拧了湿帕擦脸,谢萦怀就伸了手过来,将他贴在面颊上的一缕湿发拨开,指腹还似有若无的擦过他的面颊。两人虽然相交甚密,但这样亲密的动作却还是少有的,周琅不着痕迹的退开,擦了脸就将湿帕丢回了铜盆里。 比起周琅的不自然,谢萦怀就坦荡的多,“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临安。” “嗯。”周琅应了一声,“明天我去和令狐胤说一声。” 谢萦怀看他在解松散的发带,就捡了桌子上的梳子替他梳披散下来的头发,“等下就过去和他说吧。” “又不是今天走。”周琅道。 “你早些说,让他早些知道。”谢萦怀的手指婆娑着周琅的墨发,“再过段时间就要打仗了,他一个将军,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周琅想了一下,自己反正是要走的,早些和晚些说区别并不大。 看着周琅思索的模样,谢萦怀从他手里抽出发带,替他将头发绑了起来。 周琅因为是站着的,所以低下头去桌子上找了下发钗,谢萦怀将他头发绑起来之后,视线落在了周琅掩藏在衣襟下面的红痕。 那个痕迹…… 周琅抬起头,那红痕就又被衣襟遮住了。 “还是明日和令狐胤说吧,我刚从他那里回来,他不在院子里。”周琅将发钗插进玉冠里。 “就今天。”站在他身后的谢萦怀目光凝在周琅的衣襟上,声音些微有些冷硬。 周琅一愣,方才谢萦怀还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怎么一下就…… “我和你一起去。”谢萦怀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碰了碰他的衣领,似乎是想要帮他将一些碎发拨出来,但是他手指却在那一处印着红痕的皮肤上停留了许久。 周琅拗不过谢萦怀,就带上他去了令狐胤的院子。 令狐胤确实不在院子里。 周琅看到长青在院子里,走过去问令狐胤去了哪里。 长青看着周琅,又似无意的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谢萦怀,“将军去演武厅了。” “演武厅?”谢萦怀初来乍到,哪里知道演武厅在哪里? 周琅扯了他的袖子,“我知道。”上回令狐胤带他去过一回。 周琅带着谢萦怀去了演武厅,上回来这里时,这里人并不多,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何,演武厅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很多人。多是一些穿着铠甲,在军中担任职务的将领。和演武场不同,周琅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到激愤的呐喊声。 因为围着的人太多,周琅挤不进去,两人就站在外面等着人散去。 等了片刻,那围的紧紧的人果然散开了,一个袒露着上半身的壮汉滚了出来,肩胛上的血和地上的黄沙混合在一起,那些人俱是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 周琅这才看清,人群里应该是在比武,一个年轻的小将军持枪走到那倒地的人面前,指着他说了句什么话,周琅还没听清,那声音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淹没。 谢萦怀不喜欢这热烘烘的汗气,掩着唇鼻往后退了一步。 人群很快又围拢,周琅想看比武,就又往前走了几步,谢萦怀却拉住他,“别过去。” 周琅说,“我想看。” “一群莽夫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谢萦怀一脸嫌恶。 周琅正要开口,忽然听那围着的众人喊了一句‘杀’,他被吸引了视线,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谢萦怀看周琅这副眼巴巴的模样,一揽他的腰,脚尖一点就攀上了一座箭塔。 “看吧。”谢萦怀松了手。 周琅站在箭塔上,低头果然能将整个演武厅收入眼底。 被众人围着的两人打的正酣,只是因为有一帮人喊声的怂恿,几乎每一把都要见血。但那点伤痛不仅没有让人退却,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战意。 谢萦怀是真的没兴致,他看着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令狐胤,眼中有说不出的情绪在翻涌。 打完几场之后,周琅没想到看到了熟人,那颇有些腼腆的肖时卿手持红缨枪的时候,竟也是英武万分。 谢萦怀也看出了周琅面色的变化。 肖时卿一连赢了好几场,到最后令狐胤起身了。 周琅还没见过令狐胤动武,这下连眼睛都不眨了。这一把打的很快,肖时卿接了几招就有些不支了,周琅是个外行,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令狐胤动作又快又狠,周琅有几回都看到肖时卿握着枪杆的手在发抖。 那不是害怕,纯粹是力量的不支。 谢萦怀知道令狐胤的底细,看了一眼就知道令狐胤还是留了情面的,因为他出手多是杀招,现在不愿伤人,那一招一式就发挥不出威力来。肖时卿却不同,他是尽了全力想要赢的,所以在周琅看来是打的难舍难分。 “谢小侯爷,你说谁会赢?”周琅语气里都掩饰不住兴奋。 谢萦怀正要开口,却见令狐胤直指肖时卿胸腔的一枪改刺为挑,将他手中的红缨枪挑开,但是因为那一招力道太大,那红缨枪破空往他们两人站的地方而来。 谢萦怀正要带着周琅避开,没想到令狐胤的动作更快一步,几步踏地,身形有如鹰隼一般,生生将那去势如电的红缨枪生生拽了下来。 这一番变故只发生在瞬息。 周琅明显是吓住了,怔怔的看着站在箭塔下的令狐胤冷着面色,对他道,“周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琅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谢萦怀却忽然揽住他的腰,将他从箭塔上带下来,走到令狐胤身边,笑道,“他有事要同令狐将军说。” 令狐胤面色还有些发白,手中握着的红缨枪枪头还在颤动,可见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哥哥……”周琅还没见过令狐胤神色这么阴沉的模样。 令狐胤手上握着的红缨枪丢到地上,“过来说话。”说着就转头往旁边走去了。 周琅看了谢萦怀一眼,跟了上去。 令狐胤已经隐隐猜到周琅今天过来是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等着周琅自己开口。 周琅面对着令狐胤总有些踌躇,“哥哥,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辞行。” 令狐胤面色还是冰一般。 周琅没有得到回应,又叫了令狐胤一声。令狐胤忽然转过头,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他,“你要走就走,不用和我说。” 周琅被令狐胤这个态度噎了一下。 “马已经替你备好了。”说完这一句,令狐胤再不看周琅一眼,径自往人群里走。 “哥哥……” “还有什么事吗?”令狐胤侧过头,额上血红色的宝石仿佛是沾在额上的血迹。 谢萦怀说,“无事了,劳哥哥费心了。”说完他就扯了周琅的袖摆一下,周琅这一下才像是回过神,又看了令狐胤的背影一眼,就跟着谢萦怀走了。 肖时卿看到周琅本来是想过去同他说几句话的,但他看将军神色阴沉的很,就不敢过去打扰。 令狐胤走到肖时卿面前,“再来打一场。” 肖时卿心里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 52、周郎顾(52) 燕城看到被两个人扶着回来的肖时卿时吓了一跳, 他身上缠着绷带,有些绷带上还沾着血, 看起来凄惨的很,“你这是怎么回事?” 肖时卿摇了摇头, 失血过多的乏力让他眼前发昏。 “今日不是小比吗,”燕城还没见过肖时卿凄惨成这个模样,就是三个月前的大比,也没有见他伤成这个样子。 “你倒是说话!”燕城看肖时卿不开口,就急急追问,“谁这么有本事,把你打成这样?” 肖时卿有气无力的开口, “将军打的。” “将军?”燕城一脸震惊, 别说小比,就是大比令狐胤也很少出手过,尤其比了之后还将人伤成这样,“将军为什么会和你比试?” 肖时卿哪里知道, 将军同他一连打了几把, 前两回他还勉勉强强能支撑个十几招,到后面直接就是被压着打了。况且将军今日很不开心,有几回枪尖儿都贴着他的心口刺过去了。真是只留了让他活命的情面。 “你莫不是得罪了将军?”燕城道。 肖时卿听了他的话,马上反驳,“你别瞎说,将军——” 燕城看他要坐起来的模样,连忙将他按回去, “你再乱动,流血都要把你流死。” 肖时卿被按回床上,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继续道,“我哪里敢得罪将军。” “那将军为什么几次三番的罚你?”燕城道,“你上一回身上的伤才好了几天?怎么一场小比,回来又是一身伤。” 肖时卿也是有苦说不出,连连叹了几口气。 “你还是继续躺着吧。”燕城也是连连摇头,“我去军医那里给你讨点止血的金疮药过来。” …… 周琅从回来之后,就看着谢萦怀将他那柄华贵的佩剑翻出来重新带到了身上。 “你昨天不是还嫌这佩剑累赘吗?”周琅道。 谢萦怀笑,“累赘总比没命好。” 周琅知道谢萦怀又要提刚才在演武厅的事,从回来的时候,谢萦怀都念了一路了,他本来是真的被吓到了,但谢萦怀好似比他更害怕。 事实上谢萦怀真的很害怕,他刚才那一瞬间,手边什么都没有,看着那红缨枪破空而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令狐胤…… “今天也只是个例外。”周琅还反过来安抚他。 “例外?”谢萦怀摸着那坚硬的刀鞘,才觉得终于安心了一些,“如果刚刚令狐胤跟我都不管你,那枪会从你的胸口穿过去——然后你就死了。” 周琅知道谢萦怀也是一番好意,就不再开口了。 “明天我们就走。”谢萦怀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虽然刚才令狐胤的态度冷硬,没有半点挽留。但周琅脖颈上的红痕始终提醒他如果再留下去,可能真的会惹上大麻烦。虽然他现在都想带周琅走,但这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对这里的地形不太熟悉,若是迷了路,入夜之后温度降下来,怕周琅会受不住。 周琅始终不知道谢萦怀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谢萦怀知道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一些,面色放缓,“我多买些丝娟铺在马车上,你要还是疼,我们就在镇子上多呆几天,顺便找些有意思的玩意儿——这军营里太枯燥了。” “好。”周琅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谢萦怀听到他答应,嘴唇一弯,“那我先回去准备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接你。” 周琅看着谢萦怀离开,自己在房里也开始收捡起东西来——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他最后也只挑了几件衣裳,拿了几张大额的银票和银锭子用包裹包好。他来时准备了许多东西,想着会有用处,但发现来了这里,带的钱都花不出去,更别说其他的了。 周琅收好东西,有些渴了,转过头看到千河不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着实吓了他一跳。 暮色已然四合,千河就站在那暗淡的余辉中。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周琅放在床上的包裹,“公子,厨房里送晚膳过来了。” 周琅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没什么胃口,你出去吧。” 千河点了点头,退出去了。 千河从周琅房间里出来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阿七这两天都低落的很,坐在床边发呆。 千河自顾自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阿七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和千河的关系谈不上疏远,但也绝对不属于亲密,他看到千河在收拾东西,还是问了一声,“你要走吗?” 千河没有回答。 窗边忽然传来响动,阿七转过头,就看到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窗栏上。 千河也看到了,他看了阿七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鸽子脚上系着的信抽了出来。 “你在给谁传信?”阿七问。 千河看完了信,将那卷成一团,放到烛台上烧成了灰烬。 阿七试探性的说出一个猜测的对象,“千叶。” 火舌从纸张舔舐到了千河的手指,他被烫的一抖,黑色的灰烬簌簌落了一地。 阿七已经笃定了答案,他看了一眼千河,开始慢慢往后退。 “你要去告诉公子?”千河看着阿七的动作,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公子都放了千叶一条命了,他还敢——”阿七已经退到了门边,“你为什么要给他传信?你不知道他……” 千河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那你!” “公子在收拾东西,他要走了。”千河说。 阿七微微一怔。他一点也不知道。 千河看他这样一无所知的神色,忽然笑了,“你看,他不打算带上我们——甚至不打算告诉我们。” 阿七就站在门口,他随时可以跑出去告发面前的千河。 “我也没打算和千叶混在一起。”千河往前走了两步,“我也想恪守本分——但是真的。”他说的是事实,“我也不想被他这样甩掉。” 阿七这两天心里也难受的要命。公子根本不需要他。 “你和千叶……要做什么?” 千河已经走到了阿七面前,他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拖进了房里,阿七没有挣扎的被他拖到了黑暗中。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想干什么,只要你……” 房间里的周琅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觉得有些冷,就走过去把门窗都关上了。 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的,等后半夜雨声停歇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周琅听着雨声已经有了困意,被这一声又生生惊醒。 “周公子。”是长青的声音。 被吵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周琅忍着脾气问道,“何事?” “将军让你过去。”也许因为天气湿冷的缘故,长青的声音也是冷的。 令狐胤这几日总爱在半夜叫他过去。 “你同哥哥说,我已经睡下了。明日一早我还要赶路——”他实在不想过去陪令狐胤下棋。 长青直接打断了周琅要说的话,“周公子还是快些起来吧。” 周琅觉得长青要比从前更不近人情一些,但是他又无可奈何。压着心底的烦躁起来开门。 门口的长青今日穿一身黑衣裳,仿佛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周琅看着他,就有些厌烦。 长青也不说话,提着灯笼沉默的在前面带路。 今夜的风格外的冷。 “令狐胤非要我过去吗?”周琅现在连哥哥都懒得叫了,在这个鬼天气被拖起来,感觉真的不要太糟糕。 长青,“将军想你过去。” “你说我累了,睡下了,不行吗!” 空气阴冷湿润,风一吹,周琅就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长青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周琅被他这幅模样也激起了脾气,将袖子里的竹哨摸出来丢到他的脚边。 “我明天就走了,这东西还给你!” 长青的脚步果然顿了顿,却没有低头去捡滚到脚边的竹哨。周琅从他身后走来,抢了他手上的灯笼,昂着头走了。 令狐胤的房间里点着烛火,周琅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一进来就连忙将门关上。 令狐胤也看到他脸色发白,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周琅接了茶,没有说话。 “你好像在生气。”令狐胤还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周琅。 周琅捧着热茶没有喝,他全身冰凉,只手指慢慢温暖起来,“哥哥多虑了。” “你在怪我这么晚把你叫过来?”令狐胤注意到周琅紧抿的唇,平日里这里总是弯的,今日却只是一条直线。 周琅,“不是。” 令狐胤注意到周琅在发抖,他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披到周琅身上。 周琅原本是低着头的,现在被令狐胤吓的要往后退。令狐胤却将衣裳紧紧的裹在周琅身上。 “这几日我总是睡不好,想找人说说话。”令狐胤脱了外面的衣裳,里面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亵衣了,“累了你了。” 周琅抬起头,看到令狐胤眼下确实有很重的一层青色。 他白天有忙不完的事,晚上却总是难以入眠。这简直是一种精神的折磨。 “哥哥为什么睡不着?”周琅想不通,现在还没有打仗,令狐胤按理说并不会有其他的负累。 令狐胤望了周琅一眼,去了额带之后,他烛光的笼罩下,他俊美锐利的五官竟有了苍白颓丧的感觉。 “可能是临近打仗了吧。”他嘴上折磨说着,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假话。 周琅不知道他的过往,自然不会往深了去考虑,“打仗心里会有负累吗?”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这么问,“总会有一些。想着,若是败了怎么办。” 周琅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却也知道令狐胤说的负累来自哪里,跟他一同上战场的将士,都有妻儿父母,无论胜败,都会有家庭因此支离破碎。况且令狐胤是将军,若是败了,皇上还会问责。并且又因为重文轻武,这失败的代价就会更惨烈一些。 “败了就败了,若是担得起罪责,就再打一回。若是担不起罪责,就离开朝堂,领着兵割据一方。”周琅是真的没有君为臣纲这种思想,按他受的教育,不可能辛苦卖命的在外面打仗,输了回来还要被人抄家问斩,“你也不必担心其他,你手下的士兵既然愿意跟你上战场,就是把命交给你了的。无论你最后如何抉择,他们都会跟着你。”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我以为你会劝我只胜不败。” “这世上没有人会只胜不败。”周琅倒是清楚的很,“输得起才赢得起。” “输不起呢?”令狐胤冷不丁的问道。 周琅忽然扬唇一笑,“那就尽量不要输。” “果然和周弟说话会很开心。” 外面的雨声又大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许久,周琅越来越放松,到最后他忽然问了一个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哥哥为什么总是带着那条额带?” 令狐胤将那条红宝石的额带拿出来,“这一条吗?” 周琅点头,“这宝石也不算很珍稀。”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令狐胤说。 周琅马上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这样随身带着的东西,不是很珍稀自然会有特殊的意义,他还非要凑上去问,简直脑子有坑。 “抱歉,无意冒犯……” “无事。”令狐胤倒是坦然的很,“我母亲过世很久了。”他将手中的额带放到桌子上,由黑色的额带串着的红宝石仿佛是一块还未凝固的血。 周琅记得令狐胤提过,他的生母是被人害死的。 “从前一直想报仇,但父亲却不愿意将仇人的姓名告诉我。”这也是令狐胤心里的一个结。 周琅,“也许你父亲是想保护你——毕竟比起为已死的人报仇,保护好活着的人更重要一些。” 令狐胤心里那沉重的枷锁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他得以短暂的喘息。 一阵沉默之后,令狐胤忽然问,“周弟何时和谢萦怀离开?” “明日。” “明日……”令狐胤喃喃两声,“明日一早吗?” 周琅,“嗯。” “往后夜里睡不着,就没有能说话的人了。”令狐胤露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哥哥身边有这么多良将贤才,怎么会没有说话的人?”周琅不解令狐胤话中的意思。 “只怕有一日,反目成仇,战场上兵戎相见。”令狐胤道。 周琅从那话中听出一种凛然的寒气。 “哥哥……” “我现在,能交心的也只有你一人。”令狐胤面容疲惫到了极点,但他望着眼前的周琅,又忍不住想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多掏出来一些给他,“还好有你一人。” 53、周郎顾(53) 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琅起身从榻上爬下来。 令狐胤的面孔藏在床幔下的黑暗中,周琅看了一眼他安静的睡颜, 将挂起来的床幔放下,遮住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 周琅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看到长青还站在门口——昨晚那么冷,周琅从他身边经过都能感受到一阵寒意。 长青见到周琅出来,递了一柄伞给他,周琅看了一眼阴着的天,就将伞接了下来。 “地面湿滑,周公子小心一些。”长青的声音有些嘶哑。 周琅撑着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天才亮, 巡逻的士兵还没换岗, 周琅走了一路,看到昨晚丢的那支竹哨浸在水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竹哨上坠着的流苏已经打湿了,贴在他的手掌中。周琅看到迎面正有巡逻的士兵过来, 就叫住了一个, 将那竹哨递过去,让他有时间的话带给长青——长青是伺候令狐胤的,军营里确实没有几个不认识的。 那人见过周琅一回,知道是将军的亲属,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周琅回了院子,刚坐下一会,谢萦怀就来了。他将收拾好的东西带上, 就跟着谢萦怀走了。 令狐胤安排的马夫等在城门口,因为周琅身上有伤不好骑马,昨夜谢萦怀就换成了马车,车里铺了几层丝绢,也算舒适。 “你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城镇,我给你换个宽敞的。”谢萦怀换上了他来时穿的衣裳,他本就比周琅高大一些,穿着周琅的衣服总会有些古怪,如今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显得身姿挺拔若一树寒梅。 周琅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隔着丝绢坐着也并不觉得难受。 谢萦怀又同车夫说了几句,就掀开帘子坐了进来。周琅想往旁边坐一些给他让些位置,没想到谢萦怀坐下来之后,抬手就勾住了他的肩,勾唇笑到,“挤一挤,免得冷。” 今日是有些冷。 马车从城门口驶出去。 周琅昨夜没有睡好,在马车上颠簸一会儿,就靠在谢萦怀身上睡着了。路上颠簸了一下,周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谢萦怀就揽着他的肩小声说,“再睡一会,还没到呢。” 周琅就又睡去了。 到城镇之后,谢萦怀才将周琅叫醒。 这一路走的慢,到城镇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周琅睡了一觉起来,精神都好了许多。谢萦怀将马夫打发走之后,在一个客栈里找到了他安顿的几个奴才,那些奴才看到谢萦怀平安回来,个个都哭着叫‘侯爷’。谢萦怀却不想同他们废话,打发他们去准备回临安的马匹和粮食去了。 两人在客栈里吃了饭,几个回来的奴才战战兢兢的禀告,说城镇上的马一夜之间都生了怪病,站都站不起来,别说跑了。 谢萦怀听了几个奴才的禀告,发了一通脾气,将几个赶出去,说让他们去找马匪买。这里的马匪都是亡命之徒,不劫财害命就不错了,别说去买他们的马了,几个奴才听谢萦怀一说,都哭丧着一张脸出去了。 “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周琅说。 谢萦怀也嘀咕,“真是蹊跷,我几日前过来,这马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都病了。” 周琅也觉得蹊跷,但蹊跷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城镇里实在没什么好逛的,谢萦怀就去这里的走商那里买了两个异域的舞姬过来跳舞解闷,周琅对身材高大的异域舞姬并没有什么兴趣,席上连眼都很少抬。 谢萦怀看出他兴致缺缺,贴过去问,“怎么,你不喜欢胡姬?” “我还是喜欢骨骼小巧些的女人。”周琅道。 谢萦怀听他所说,就让两个跳舞的胡姬下去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赶路,两人饮酒都有分寸,只是喝了些酒,多少会有些醺醉。 谢萦怀离了自己的位置,和周琅坐在了一处,“既然不看歌舞,那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谢萦怀从周琅面前抽了两根筷子,指着桌上放着的青瓷花瓶。 “投壶?” “正是。”谢萦怀拿着筷子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而后转过头来看周琅,“只是投壶输了不罚酒。” 周琅也不想饮酒,“那罚什么?” 谢萦怀离周琅近的很,加上他刻意倾了身子,一抬眼就能看到周琅因为酒气而微微泛红的面颊,“你说罚什么就罚什么。” 周琅听谢萦怀如是说,也来了兴致,略一思索就道,“那不如赢的人问问题,输的人如实回答。” 谢萦怀看着周琅因为沾了酒液而愈发殷红的唇瓣,眸色暗了暗,“依你。” 周琅从席上将筷子捡起来,挽起袖子来,往那花瓶里掷了一下。 筷子擦过花瓶的瓶口掉到了地上,带着桌上花瓶晃动了两下。 谢萦怀看着周琅蹙眉的模样一笑,拿了筷子掷了一下,那筷子哐当一声落进了宽敞的壶口。 周琅,“愿赌服输,小侯爷想问什么。” 谢萦怀看着周琅这副不服气还硬要说认输的模样,只想狠狠亲一口他泛红的面颊,“你从临安过来,碰过几个女子?” 周琅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五个。” “五个?”谢萦怀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周琅将五指摊出来,谢萦怀先是一怔,而后大笑。 “若是一个指头算一个,我怕是要改口说是十个。”提到女人,周琅就显得没脸没皮的多。 偏偏谢萦怀就喜欢他这种在女人堆里浪荡,却被他欺负到哽咽求饶的模样。 谢萦怀将那忽然涌上来的黑色欲望压下去,“再来。” 周琅挽起袖子,掷了一支筷子过去,这一回筷子不偏不倚的落在壶口里。 谢萦怀望了他一眼,见他眼中亮着光。他按了袖子,故意将筷子掷的偏离。 这一回轮到谢萦怀说,“愿赌服输。” 周琅问的问题都刁钻的多,“谢小侯爷这么风流,不知道迄今哪个女人最叫你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谢萦怀抬起眼,看着周琅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倒确实有一个。” 周琅还不知道谢萦怀对哪个女人上心过,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哦?是怎样的女人?” “平日里骄纵任性的很。”谢萦怀好似真的在认真的回忆。 这个词实在不像是夸奖啊。再说,哪个女人敢在谢萦怀面前骄纵任性的? “脾气大,性格又坏。还偏偏要装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说到这里谢萦怀忽然笑了一声。 周琅却觉得正常。就是真的泼辣的女人,在谢萦怀面前不还得收敛脾气。 “从前我想哄着他,草了一回之后就只想弄哭他。”谢萦怀声音又低又沉,透着一股子坏劲儿,“你不知道,他一边哭一边发抖的样子真是好看——我看了一回,魂都要被勾跑了。” 周琅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女子,听谢萦怀这么一说,心里也痒痒了起来。 “一边喊疼一边扭屁股,我就抓着他的腰——”谢萦怀的目光从周琅的腰身上滑过,他还记得上一回,捏着那无骨一般的腰肢,看他仰着脖颈哭着喊疼。 周琅想的,自然和他不同,他从临安来了这里之后,还真的没碰几回女人,听谢萦怀讲到这样的尤物,心里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谢小侯爷,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家的女子?”如果有机会,就算不能碰,看一看也好啊。 谢萦怀望着他湿润的黑眸,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回去我就带你见见。” 周琅不疑其他,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又玩了几回投壶,各有胜负,但因为那壶口里装的筷子都倾向一边,周琅掷的时候,不小心砸的花瓶滚到地上碎了一地。 这时周琅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晚了,“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作罢吧。” 谢萦怀抖了衣摆站起来,“那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琅点了点头,回房里去了。谢萦怀此时有些后悔没将两人安排到一间房里去。 他原本也像是将两人安排到一处,但实在寻不出一个好点的借口,又怕叫周琅生疑,才作罢的。但等到他回到房里躺下,一闭眼眼前尽是那一日周琅哭泣发抖的情态。 本来已经是难忘,他今日还当着原主说了一回——这令他心里更是激荡。 等回来临安,将周琅拐到侯府里,他定要…… 谢萦怀本来就难以安寝,一往深处想,他更是浑身燥热的难以入眠。又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一阵,谢萦怀起身往周琅房间里去了。 周琅刚在解衣裳,听到谢萦怀的敲门声,就过来开了门,“谢小侯爷,你怎么过来了?” 谢萦怀道,“我房里总有蚊虫嗡嗡的声音,实在不甚烦扰,就想过来和你挤一挤。” 周琅对谢萦怀不设防,听他这么说,也没有怀疑。 只是,他这床,睡一个人尚可,两个人怕真的只能挤一挤了。 “明日说不定就将马牵回来了,早些休息吧。”谢萦怀说完,就带上门往榻上去了。 周琅将衣裳挂好,也跟着躺到了榻上。 谢萦怀睡在外面,周琅睡在里面,两人合衣安眠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周琅跟令狐胤已经听过一回,算是习惯了些,闭上眼还是睡着了。 谢萦怀本来心思就不纯,听着这动静哪里睡得着。周琅近在咫尺,他撑着胳膊过去含住周琅的耳垂,另一只手要去脱周琅亵裤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种奇特的腥香气。 那香气实在古怪,像是—— 他的戒备刚一提起来,神志就已经跌入了混沌中。 54、周郎顾(54)【已修改】 令狐胤这一觉睡到了正午, 他睁开眼,眼前因为床幔的阻隔而显得昏暗的很。 榻上只剩下他一人。 “长青。” 门口捏着竹笛的长青应了一声,“将军。” “周公子走了吗。” 长青垂下眼, “天一亮就走了。” 这一觉睡的从未有过的安稳, 醒来心里却比从前更要空荡。 令狐胤躺在榻上, 只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长青回答, “午时了。” 令狐胤起身,将面前的床幔掀开,因为下了雨的缘故, 没有平日里毒辣的日头。 久久没有听到将军的回应,长青又提了一声,“将军, 韩护军今早来求见了一回。” “不见。”令狐胤又将面前的床幔放下, “今日不要让旁人来烦我。” 长青心中也低落的很,听令狐胤这么吩咐, 也应了下来。 躺回到榻上, 闭上眼,看不见那晃动的人影和血光,只有厚厚的阴云一样的黑积压过来。 怎么比平日更烦躁许多? 在榻上又躺了半个时辰, 令狐胤嗅着枕边的紫述香,又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回, 他做了一个梦, 那梦断断续续的, 一时是当初临安,周琅在那桃花林里影影绰绰的背影,一时是那重重暖帐下,周琅凝脂一样的肌肤和鲜红刺眼的红绫,一时又幻化成了周琅醉酒时面颊绯红的模样。 仿佛那周琅正偎在他怀中,轻启檀口,酒气和那紫述香的香气层层向他包裹而来…… 令狐胤忽然睁开眼,面前依然是那空荡荡的床榻。 枕边那紫述香的香气也淡薄的几乎闻不到了。 他已经走了。 空茫茫的内心里忽然因为这五个字而痛了一下,像是被薄如蝉翼的袖剑,在他心口上不轻不重的划了一道。 掀开床幔,烦躁的内心因为阴沉的天气而变得更加郁郁。 “长青!” 门口的长青悚然一惊。 令狐胤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桌边,那日的死局还摆在桌子上,他盯着那棋盘,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传令下去,我要一千骑兵。” 长青似乎已经要猜到令狐胤准备做什么,但是他还没有开口,令狐胤就自己说了出来,“半个时辰之后,出城去平埠镇。” …… 滴答—— 滴答——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生着苍绿色青苔的石壁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黑黢黢的山洞深处生着篝火,因为下过雨的缘故,不够干燥的树枝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冰凉的露水浇下来,贴着面颊滑落到脖颈上,周琅低低叫了一声,抬手去挡那落下的水珠。那露水冷入骨髓,周琅哆嗦了一下,才终于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处山洞,他面前烧的正旺的篝火将那两道站在他面前的黑影烙在他的身上。 看到他醒了,那人就将盛露水的树叶丢到了一旁。 周琅从地上坐起来,打湿的发贴在他的脸上。 面前两道黑影看模样是两个成年男子,俱是穿一身黑衣又带着蒙眼的面具,在黑暗里只能看到两双熠熠的黑眸。 周琅只记得自己与谢小侯爷在客栈共寝,现在一睁眼自己却在一个山洞里,就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匪徒。他连抬眼看那两人的眼睛都不敢,生怕就如那些江湖传闻里说的一样,看到不该看的被灭口。 其中一人蹲下来,伸手捏住他的下颌。 周琅对上他的黑眸,忽然觉出了几分熟悉感,但那人眸光一利,他就又慌乱的避开了视线。 如果是匪徒,将他劫持到这里,应该只是图财…… 那捏着他下巴的人看见他低了头,伸手去扯他身上的亵衣,周琅只当他是要找他贴身的财物,也不敢还手,任凭那人将他的亵衣扯开。 解了亵衣,另一人又去撕他的亵裤。 周琅牙关发抖,瑟瑟的曲着腿缩成一团。 他本就生的白,来了边陲又鲜少出门,身上皮肤就养的更白,好似能掐出水来的白。他脸上被淋了露水,墨色的湿发贴在他的面颊上,让这俊秀非凡的公子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来。 这匪人看到他身上没有财物,该不会是要杀他灭口? 捡了他亵衣的人将雪白的衣裳丢开,另一人见他不住的往后缩,抓着他的脚踝又将他扯了回来。 他的脚腕很细,因为是娇养着的公子,脚上连个茧子也没有。一人抓住他脚踝之后,忍不住将他脚掌整个捏住。 周琅缩起另一只腿,两只手撑在岩石上,哆嗦的厉害。 现在是深夜,山洞外面隐隐还有狼嚎声。 另一个人站起来,从那篝火旁的包裹里捡了一个东西,周琅以为是刀剑绳索一类,等那人拿过来,放到他身边,他才看到是个瓷白的小瓶。 他盯着小瓶还在猜测是否是□□的时候,脚趾间忽然传来湿热的感觉,转过头,见是那捏着他脚的人用唇舌衔住他的脚趾。周琅吓了一跳,想要将脚缩回来,那人却紧紧的抓着他的脚腕,不让他挣脱。 山洞里静的只能听到周琅颤抖的呼吸声。 湿热的唇舌顺着他的脚趾一路往上攀,到小腿的时候,周琅实在难以忍耐,伸手去推拒。没想到他的手刚一伸出去,手臂就被另外一人挟到了身后。 周琅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若他是个女子,此刻也不会惊慌茫然成这个模样。 “二位,二位侠士……”周琅声音发抖,手臂被另一人挟在身后,他只能望着面前的那人唇舌游移到了他的膝盖上,“我是临安府周家的公子,你们若是求财,我——唔!” 在他身后的那人亲上了他的脖颈。 周琅缩着肩膀想要后退,却连动弹都做不到。 “二位侠士,我——” 身后那人捏着他的下颌,转过去亲上他的嘴唇。周琅大惊,见那人舌头似乎要钻进他的口中,他连忙紧咬住牙关。 面前两人明显知道他是男子,那为何——为何—— 两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开口,只那两道呼吸声愈来愈粗重。 肩胛上全是湿热感,身后那人抵着他的背,手掌却从后面揽住他的腰,稍微一用力,周琅就弓着身子整个嵌入了他的怀里。 既然在他怀里,周琅自然就感觉到了那抵着他鼠蹊的东西。 周琅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脑子到现在都还是懵的,等那人颇有暗示意味的顶了顶他的鼠蹊处,他才悚然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这…… 嘴唇贴到了他的肚脐,周琅跟着颤抖了两下,那人抬起头,一双黑眸好似极力压抑着什么。周琅还未受过这样的轻薄,眼波晃动,好似泪盈于睫。那人好似也被蛊惑,勾着他的脖颈亲他的嘴唇,周琅又连忙紧闭牙关,那人就发泄似的咬他的嘴唇,等到周琅嘴唇都麻了的时候,那人才离开他被咬破的嘴唇。 周琅懵成一团浆糊的大脑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那人亲过他的脚趾,如今又亲他的嘴巴……而后这荒唐的思绪马上就被巨大的惊慌感挤出来脑海。 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坐在石壁上,还隐隐的发疼,更何况还有个抵着的东西,那疼的就更厉害了。 身后挟着他手的人忽然退开,周琅伏在地上,心里还没松出一口气,就听到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紧跟着一只手臂环过来,这一回周琅整个后背都贴在那人滚烫的怀中。 隔着一层衣裳,和坦然相对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周琅趁着双手未被捉住,用手肘去撞身后的人,那人却只闷哼一声,这一回连他双臂都不捉,两手环在他的胸前。 脚踝被松开。 周琅还未将双腿收回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揽着腰肢提起来,然后将他整个人按在石壁上。 这一回周琅才是真真慌到了极点。 乱蹬的双腿被抓住,胳膊被反剪在身后,周琅声音哆嗦的开口求饶,“两位侠士,我是临安周家的公子,你们若是放过我,我可以写信给我爹,让他拿银子来赎我——我还是令狐将军的女婿,你们要什么只消说一声……” 周琅又惊又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要你。”贴在他耳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声音是故意压低过,周琅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红痕还没有淡去,压在他身上的人忽然问另一人,“你弄的?” 没有回应。 伏在地上的周琅只听到一声冷笑,而后他腰肢被双手握住。 面前的白瓷瓶被拿走,冰凉的手指沾着滑腻的油膏凑到他腰椎间。 周琅忽然惊叫一声,挣脱了双臂,按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然后一人捉着他的脚腕,又将只爬出几步的他拖了回来。 外面的雨声又大了一些。 周琅抖的厉害,他还没遇到过这样荒谬的事。 沾着油膏的手指探入了身体里。 周琅忍不住低泣了一声,而后两人似乎因为这一声而激起了内心的暴虐感,手上动作渐渐粗暴起来,周琅抖的厉害,按捺在唇舌里的哭泣声同外面的雨声混在了一起。 山洞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周琅眼睛里都是眼泪,根本看不清进来的是谁,只看见一道影子从他面前晃过去。 而后进来的那个人,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拽开,周琅正要缩回腿,拽着他脚踝的人欺上身来要将他压住,周琅忽然伸出手去抓他的脸,他本意是要将那人逼退,没想到那人一下闪躲不及,被他将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揭了下来! 55、周郎顾(55) 往日在这个时候早该沉寂下来的边陲小镇在这个雨夜灯火通明, 一千精兵挨家挨户的搜寻,被吵醒的幼儿刚要张开啼哭, 就被身旁的母亲捂住了嘴巴。 令狐胤岿然不动的坐在马上,冰凉的雨水从他面颊上滑落。 “将军——”搜寻完最后一家客栈的士兵跪在他面前禀报, “小侯爷已经找到了。” 令狐胤倒是不关心谢萦怀如何,“周公子呢。” 跪在地上的士兵抬眼看了一眼,只见到令狐胤紧抿的嘴唇,“卑职——并没有找到周公子。” 令狐胤闭着的眼终于睁开,“都搜完了?” “镇上所有客栈和民居都搜完了。” 如今下着大雨,谢萦怀都在镇子上,那周琅也不会走多远。只是, 会去哪里? “将军, 小侯爷中了迷香,现在还昏迷着,是否要卑职——” 令狐胤乍一听到‘迷香’二字,心中就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周琅是被人劫走的, 不在镇子上, 那么能去的,也只有不远处的浮邱山,“去浮邱山!” 随着令狐胤调转马头,去民居中搜寻的精兵也纷纷上马,跟着令狐胤往几里外的浮邱山赶去。 夜雨纷纷,马蹄溅起的泥水滚在道路两旁,夜色愈发深沉。 …… 周琅将那人面具揭开之后, 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有一人反应比他更迅疾的一脚将燃烧的篝火踹的四散,视野一下陷入到了昏暗中。 周琅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往山洞外面跑,连衣服都来不及捡,只是他只来得及跑出两步,就被人捏着胳膊又拽了回去。 烧成红色的树枝慢慢熄灭了,山洞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周琅被抓着胳膊抵在石壁上,有人压在他身上亲他的胸膛,只是这一回要更凶残一些,原来只是带着舔舐的吻此刻变成了暴躁的啃咬。 周琅被咬的疼了,含着眼泪呜咽。 双腿被分开,灼热又坚硬的东西抵了进来。那一处方才用油膏润滑过,那人只消一用力,就能撬开他的身体。 “不要!不要——”周琅身后抵着冰冷的山岩,手边能碰到的东西,也只有不可撼动的石壁。 听了他这一声,压在他身上的人就好像被人强硬的拽开了。只是那被拽开的人也很不满此刻再度被人打断,低咒了两声,和那人厮打在了一起。 周琅贴着墙壁,看到山洞外因为积水而反着光的地面。 有人想要过来抓他,周琅听到动静,就弯下腰,避开了那人伸过来的手臂,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跑。 外面还下着大雨,周琅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刚跑出来两步,脚就陷进了淤泥里,他无意识的叫了一声,山洞里的三人听到声音,齐齐追了出来。 周琅半点都不敢耽搁,拼命的往茂密的灌木里钻。 他冷的很了,抱着双臂,一路瑟瑟发抖。 因为是阴天,天上碰巧又没有月亮,追出来的三人一时没有办法在黑暗里找到他。 周琅几次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就弓着身子缩在低矮的灌木里,捂着嘴巴不叫自己发出声音,等那脚步声远了,他才又爬出来拼命的往前跑。 令狐胤已经赶到了山下,一千精兵跟在他的身后。 “搜山。”令狐胤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他抓着马鞭的手都被雨水泡的发白。 军令一下,一千精兵涌入深山。 只是这样一个雨夜,在这偌大的山林里找到一个人是何等荒谬的事。 令狐胤也欲一同进去搜寻,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人劝他在外面等,其余人进去搜寻,一旦找到,马上带来见他。 令狐胤听了,就勒马在山下等候。 肖时卿和燕城各自领了一队骑兵,只是山路险阻,土地湿滑,进了山不得已就只能下马搜寻。 燕城走了几步,被泥水滑的险些绊倒,肖时卿扶了他一把。 燕城是小孩心性,什么话都要当即说出来,“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想的,让我冒雨来山里找人。” 肖时卿扶了燕城之后,就拔剑将面前拦路的灌木砍开,自己几步跨过去,往山林里面寻找。 燕城领着一队人跟在他身后,“那个周公子是个什么人物,将军为什么非要找他不可?” 肖时卿也不看他,“将军的命令,我等照做就是。” 燕城听肖时卿声音冷硬,又要说什么,肖时卿却忽然道,“山林广袤,我们还是分开寻找。” 说完不等燕城反应,就领着人往更深处走去了。 燕城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带着人往相反的方向去寻找。 周琅听四处有脚步声,只当是那三人又要追来了,缩在灌木里瑟瑟发抖。等那脚步声越来越纷乱嘈杂,他才抬起头往外望了一眼——外面约莫有二十几人,周琅看不清他们的穿着,也不敢贸然出去。 那一队人走近了,他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燕郎将——这边已经找过了。” 燕郎将自然就是进来搜山的燕城,他手上握着用来劈砍灌木的刀,“这里不还有一处吗?” 周琅见到了兵刃的寒芒,更不敢做声了。 燕城走到周琅藏身的灌木旁,抬手就要将那丛挡路的灌木劈开,他却忽然见到灌木里好似藏着什么——从外面看,能瞧得见白光。 他举起手上的刀,将那丛灌木从中分开,就看到躲在其中抱着双臂的周琅——周琅全身不着寸缕,满头青丝打湿了,贴在肩胛上,他抱着手臂正好怯怯的望过来。 这一眼,燕城真的当自己遇见了山野间化为人形的精怪。 周琅看他手上拿着刀,就有几分畏惧,“别杀我……” 燕城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将手中的刀抛开,蹲下去和周琅对视,“你是谁?怎么——”他看到周琅没有穿衣裳,“怎么在这里?” 周琅自然不会说自己方才受到了什么样荒唐的对待,“有人要杀我。” 燕城看他肩膀发抖,又害怕又娇弱的模样,胸腔里的一颗心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忽然滚烫了起来。 “没事了,我带你下山。”他将手递给周琅。 周琅看他身穿甲胄,就知道应该是军营里的士兵,他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燕城望着掌心里那白的发光的五指,忍不住将它握在了手掌中。 同他一起来搜山的人看到他在这里蹲了许久,叫了一声‘燕郎将’,走过来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人从灌木丛里站起来,一下吃惊的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周……周公子?!” 周琅自然不认识这个叫他‘周公子’的人。 燕城听到这个称呼,也是吃了一惊,“你是——周公子?”将军找的那个,周公子? 周琅也约莫猜出这是令狐胤手下的士兵,他正要开口,却忽然冷的打了一个喷嚏。 燕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然后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周琅裹上,只是他披风也是湿的,只能起个蔽体的作用。 “敢问军爷,认得我?”周琅裹上披风之后,才终于自然了一些。 那人点头,“我在演武厅见过公子一回。” 周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道,“周公子,将军让我等上山来找你,现在我们护送你下山——将军就在山下。” 周琅听到令狐胤也来了,心里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如此,就劳烦各位军爷了。” 燕城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他怎么,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周琅跟着他们下山,只是才走了一步,就痛的闷哼了一声——他在下山的时候,跑的太快踩中了许多碎石子,划伤了脚掌,只是心里绷的太紧,到现在才发觉。 燕城听他这一声,低头看他赤着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周公子,我背你下山。” 说着也不等周琅回应,就将周琅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只是他胳膊环过周琅腰肢的时候,忍不住收的紧了些。 不是说好背吗…… 周琅现在明显不是该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跑了一路,已经是筋疲力尽,燕城抱着他下山,他被雨淋的睁不开的眼睛终于可以闭上了。燕城以为他是昏过去了,心里更是涌起了万分的怜惜。 令狐胤在山下等的心头焦灼,他身边的士兵劝他,“将军,等天亮了,人就好找了。” 令狐胤却不想等到天亮。 他不知道是谁掳走了周琅,又或者,是他自己走的。 “将军!有人回来了!” 令狐胤猛然抬头望过去,正看到一队人马返回了,为首的那个,手上还抱着什么。 “将军!” 他身旁的人就看着将军忽然策马迎了上去。 令狐胤驾马来到燕城身边,看他怀中蜷缩着的人,呼吸都忍不住一紧。 周琅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令狐胤,心里终于大定,“哥哥——” 令狐胤望着他良久,忽然伸手将他从燕城怀中抱了出来,让他坐在自己的马前。 令狐胤看他披着披风,方才抱他的时候,又摸到他身上好像只有这一件披风—— 周琅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大好,现在骑在马上,又是……这个模样……实在难受的很。 “将人马召集回来,回城。”向身边的人吩咐完,令狐胤就驾马离开了。 周琅紧捏着披风,靠在令狐胤的怀里。 下了这么大的雨,令狐胤身上都还带着热度。他冷的厉害,就拼命的往令狐胤怀里钻。 令狐胤一手抱住他。 周琅也没有问令狐胤为什么会来这里,这对他来说,确实算是一个好事。无论因何缘由,令狐胤都是救了他一回。 “冷么?”令狐胤的下巴靠在周琅的肩膀上。 周琅现在比起冷,屁股明显更难受,但令狐胤又抱着他,让他想调整个姿势都做不到。 “你怎么抖的这么厉害?”令狐胤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一些。 周琅,“疼……”屁股疼。 令狐胤听到他这一声,以为他是受了伤,就解了周琅身上的披风看了一眼,周琅没想到令狐胤会突然如此,一下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他身上有许多红痕,一直到胸口,还有许多牙印。 周琅将披风重新拉上,“没事的。” 令狐胤目光更深,他不说话,只更快的往城镇赶。 周琅屁股都要被颠散了,到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就扶着身子去抱马颈。令狐胤也看出了他的难受,将他抱的更紧些,免得他从马上滚下去。 只是…… 周琅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臀间。 他抬头看令狐胤面色冷硬,就只当是令狐胤的佩剑的剑柄不小心咯到了他。 只是…… 令狐胤忽然倾下身子,几乎是覆在他耳边一般,“快到了,周弟。” 这句话周琅听着本来该开心的,但不知是因为令狐胤语气太过微妙,他率先感觉到的,是令他强烈不安的畏惧感。 56、周郎顾(56)【已修改】 赶到城镇,令狐胤抱着周琅下了马, 敲响了一家客栈的门。 开门的男子看令狐胤打扮之后, 也不敢关门,只得硬着头皮将两人迎了进来。 “军爷……” 令狐胤丢出一块纯金的令鉴, “我要一间客房和热水。” 男子见那令鉴上大大的‘大将军令’四个字,脸色一白 , 哆嗦着双手将令牌双手捧起来还了回去,“军爷,楼上请——” 令狐胤收了令鉴,跟着引路的人往楼上去了。 送令狐胤进了客房,男子弓着腰站在门外, “军爷, 小的先下去烧水了, 有什么事, 只管吩咐小的就是。” 令狐胤‘嗯’了一声,男子就带上门出去了。 周琅已经冻僵了,湿透的披风贴在身上, 令狐胤将他放到床上,周琅解了还在往下滴水的披风, 扯着被子就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令狐胤蹲在床边望着他,“我看看你脚上的伤。” 周琅就将受伤的脚伸了出来。 令狐胤看到他脚腕上那一圈红痕, 垂下眼将他的脚托了起来。 周琅脚底的伤口已经泡的发白, 令狐胤将他脚上的水迹擦干, 又轻轻将他伤口里嵌着的细小砂石吹出来。 周琅哆嗦了一下, 脚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来。 令狐胤的手握着他脚腕上的红痕,不让他挣脱。 “哥哥……” 令狐胤沉静如水的目光晃动两下,松开了手,“等下涂些金疮药。” 周琅应了一声,将脚缩回被子中。 门外传来敲门声,“军爷,热水烧好了。” 令狐胤起身开门,放那男人进来将热水倒进浴桶里,几个来回之后,屋子里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打发走了男子之后,令狐胤走到床边,将周琅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周琅惊了一下,就要挣脱。令狐胤道,“你脚上有伤,就先别下地了。” 周琅还是不自在的很,“只是小伤而已,无碍的。” 令狐胤却不答,将他抱到浴桶中,周琅抱着肩膀缩进热水里。 令狐胤退到床边坐下,周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令狐胤今天奇怪的很…… “周弟。”令狐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琅应了一声。 又沉默了好久,令狐胤才开口,“你执意要与小柔和离?” 周琅听到大舅子问的这个问题,哪里敢含糊其辞,“是。”而后他又急急解释道,“柔儿待我一片真心,我,我却……”周琅觉得招蜂引蝶那个词说出来有失妥当,就隐去了,“实在羞惭的很。” “已无转圜余地?”令狐胤的声音里好像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是。”周琅却没有听出来,他也已想清楚,令狐柔是将门之女,他却不过一个商贾的儿子,就不提门当户对的事情,他天性浪荡,一生一世一双人做起来何等艰难,往后拖下去,只怕更伤人心,“我自请下堂,绝不污损柔儿名声。” 反正他声名狼藉,再担个‘下堂夫’的称谓也不要紧。 “周弟可有心悦的人?”令狐胤的声音几乎就在耳后。 周琅却还未察觉,“未有。”他对令狐柔是真真的一见钟情,只是这夫妻的缘分又何其的短暂。 令狐胤倾下身子,几乎是贴在周琅的耳边,“我心悦你。” 周琅连忙回头,他看到令狐胤就在咫尺,往浴桶另一旁缩去,溅起的水花落了一地。等到和令狐胤拉开了距离,周琅才勉强笑到,“哥哥,你方才说什么?”他每个字都听清了,却又好似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我说——”令狐胤的面容在氤氲的水汽里浮现出来,他揽住周琅的肩膀,而后吻上他的嘴唇,这一吻一沾即离,“我心悦你。”而后在周琅瞪大的眼中,咬住他的嘴唇,撬开他的唇齿。 周琅推了他一把,手脚并用的想要从浴桶里爬出来,令狐胤却抓着他,自己也挤进了浴桶里。 水花落了一地。 令狐胤额上的红宝石仿佛炽热的心头血,他的眼睛里翻涌的是黑色的暗潮。 “令,令狐胤——”周琅还没有当着令狐胤的面叫过他的名字。 令狐胤压在他身上,也不回应,牵着周琅的手去碰触自己的东西。 周琅触电一般的收回了手,“令狐胤,这镇子上有许多流莺——我,我……”他站起来,想从浴桶里出去,“我替你寻一个来。” 令狐胤双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按进自己的怀中,“我只要你。” 周琅用手肘去撞令狐胤,一边扶着浴桶拼命的想要跑出去。 浴桶里的水花溅了更多出来,屋子里的水汽更重了一些。 周琅胸口抵在木桶边缘,伸长的脖子被令狐胤吮吻着。 这他妈—— “令狐胤!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他现在好像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揽着他腰肢的手臂收回了一个,另一只手臂却收的更紧。 水珠溅落到面前的纱幔上,从外面看里面纠缠的两人,凭空生出了几分旖旎之感。 “放不开。”令狐胤贴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两声,而后含住他的耳珠。 身后的湿发贴到了令狐胤的手臂上,令狐胤那一只松开的手臂环到了他的胸口。 周琅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央求,“令狐胤,是我负了柔儿,我——啊!” 双腿间挤进了一个东西。 周琅的眼中含着满满的水汽,好似层层荡开的涟漪。 令狐胤方才空了一只手,是去解衣服了。 “和离了,就嫁给我。”令狐胤说完这一声,揽着周琅的双臂就忽然收紧。 周琅先是感到喘不过气,而后一阵剧痛令他眼前发黑。 “你是柔儿兄长,怎么能——”周琅疼的厉害,眼睫抖了两下,不知落下了两滴是泪还是雾气的水珠。 令狐胤伏在他的肩膀上,“忍着些。” 周琅还没反应过来拿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那剧痛就一下子破开了他的身体。 这一下他连令狐胤三个字都叫不出来了,被热气熏的绯红的肩膀伏在浴桶上,湿漉漉的青丝从另一边垂散下去,他喘气的时候,肩胛骨就好似蝴蝶抖动翅膀,那上面层层叠覆的红痕就仿佛蝶翅上的花纹。 令狐胤也紧紧的皱着眉,他听到了周琅低低的啜泣声。 心里的怜惜和炽热一同涌了出来。 那一日的死局就是他与周琅,谢萦怀给了他脱身之法,他却要将那最后一条生路也堵上。 “腿再张开些。”他的声音里也带着重重的喘息。 周琅的哭声一下又被拔起,他伏在浴桶边缘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不要……不要再进了……”湿漉漉的发梢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珠。 全然的无法忍受。 他一边发抖一边啜泣。 令狐胤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想更重的弄痛他。 为什么哭着的时候,会这么好看……为什么在他怀里发抖的时候,会这么动人…… 周琅觉得那东西都要从他的肚子里破出来了,下一刻都要肚烂肠流的可怕感觉让他伸出手抚了抚小腹,那里确实能摸到突起的轮廓。 “令狐胤……令狐胤……” 周琅哭着叫他的名字。 “肚子……要破了……” 全身发抖,垂着头的模样好似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 他生的那么白,那么俊秀,身上没有一处不美。连声音都能钻进他的耳朵,将他那空荡荡的心填满起来。 心里一遍一遍的叮嘱不要伤害他。 身体一遍一遍的叫嚣侵犯他。 周琅这一下切实的接触到了令狐胤滚烫的皮肤。到底了……结束了吗…… 身体里的东西退了一些,周琅紧绷着身体,想要抬起头来。 令狐胤一下又大力撞了进去,湿漉漉的头发甩下满地的水珠,抬起一些的头又抵了下去。 水流被搅动的哗哗声愈来愈大,周琅几乎哭的要断气。 但是根本不容他抗拒。 他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本来就不甚坚固的浴桶一下崩断了紧箍的铁环,周琅和水流木板一起倒了出来。 滚烫的水流了一地,有些从门缝里流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令狐胤在周琅倒地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然后挟着他丢到了榻上。 周琅玉脂一样的皮肤染上了胭脂一样的颜色,四肢倒在榻上,支撑着双手去拽被子蔽体。令狐胤解下身上剩下的衣裳,又压了上去。 这一回周琅是正对着他,他能看到周琅哭红的眼睛和破皮流血的嘴唇。 令狐胤伸手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一些,“别哭了,我轻一些。” 紧闭的双腿又被分开,周琅踢蹬了两下,一下踹在了令狐胤的胸口上。令狐胤握着他的脚腕,将他的腿叠了起来。 虽然说着轻一些,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却没有半点留情。 他再次破开了周琅的身体,漆黑的眼紧紧的盯着周琅每一分细微的神态。 周琅哭的愈厉害,他心口的渴求就愈不可压制。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是被方才的动静惊扰到的店小二,战战兢兢的在门外询问,“军爷,刚刚——”而后小二好似也看到了地上流出来的水,隐约猜到时浴桶出了事,急急告罪,“军爷,小的重新给你烧桶热水送过来!” 令狐胤看着方才还哭的厉害的周琅忽然咬住了嘴唇,将那颤抖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很害怕,很不想叫人发觉…… 令狐胤本来是要将人打发走了,看到周琅这副模样,就改口道,“嗯,一刻钟后送进来。” 周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望着压在身上的令狐胤。 令狐胤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他唇上的伤口,弯唇露出一痕笑来,“哭吧。” 57、周郎顾(57) 叩叩—— “军爷——” 一直垂眸忍受的周琅抬起眼, 泛红的眼角湿润的厉害。 令狐胤感觉到了他全身的紧绷,掐着他大腿根的五指几乎要陷进那凝脂一样的皮肉里。 “军爷, 小的命人抬了个浴桶过来……” 令狐胤低低的喘息一声,身上的热汗落在周琅泛红的胸膛上, “别咬那么紧。” 周琅仰着头去看门外的黑影,积蓄不起什么力量的双臂又抵上了令狐胤的胸膛。 “进来。”令狐胤说。 周琅拼命的想要将令狐胤推开,但是他那些力量怎么能撼动的了令狐胤呢?令狐胤都不需要刻意去绑着他,只要掐着他的腰肢,就能紧紧的桎梏住他。 “吱呀——” 门被推开,周琅侧过头想要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门口进来的人去看床榻,令狐胤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在他望过来的一瞬间就将床幔拉了下来。 门口的男子哪里敢过来掀, 只看着白色的床幔里影影绰绰有两道交缠的声音。 “把屋子收拾一下。”令狐胤的声音也略有些沙哑。 “诶,小的马上收拾。” 周琅紧紧闭着眼,漆黑的睫羽颤抖个不停。 令狐胤贴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马上就引起了他身体的颤抖。 “他看不见的。” 周琅听了这一声才敢睁开眼, 他挂在下眼睫的泪珠因为他这个动作滑落下来。 令狐胤看到他这副娇怯的模样, 用力的顶了一下。 周琅被他捏在手中的腿瞬间绷直,偏偏脚尖却是不堪忍受的蜷缩起来。 令狐胤坏心的又顶了一下,周琅按在他胸口的手不得已收回来,紧紧的去捂自己的嘴巴。 “军爷,房里这些积水……” 令狐胤垂着头抵着周琅的额头,“擦干净。” 周琅一下瞪大眼。 “是,是——”外面的人像是在对旁人呵斥, “快,把地上的水都擦干净了!” 屋子里还有别的人。 令狐胤揽着周琅的腰,翻过身让他压在自己的身上。 周琅全身都没有一丝力气,根本坐不起来,令狐胤翻过身,他就只能软着腰肢伏在他的胸口。 脚步声到了床榻旁边。 周琅已经看到有人影过来了。 他慌的很,咬破的嘴唇因为被反复亲吻过已经染上了胭脂一般鲜艳的红色。 令狐胤递了舌尖过去,含着他的唇瓣儿。 脊背忽然停止—— 按在在胸口的手忽然收紧,落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令狐胤却不觉得疼痛,或许那疼痛在此刻都是快意的。 眼泪簌簌的滴落下来。 “令,令……令狐胤……”炽热的喘息渡进了令狐胤的唇舌里,“不……别,别再……” 湿漉漉的头发遮住眼睛,微微晃动,就仿佛在摇曳沾着朝露的花树,树上娇嫩的花瓣落下温热的露珠。 令狐胤紧紧掐着他的腰肢,理所当然的引起了几乎崩溃的呜咽声。 “军爷——” 被,被发现了…… 听到床榻摇动的店小二又不敢开口询问,叫了一声军爷之后,就尴尬的站在门口了。 “出去。” 令狐胤的话一说完,屋子里的人就如蒙大赦一般的带上门退出去了。 周琅伏在他的胸前拼命哭泣。 令狐胤抚着他的发,一边安慰他,一边又更用力的占有他。 恍惚中,他仿佛真的觉得周琅化作了一朵花,花茎摇曳间,许多露水就承受不住的顺着花瓣落在他的眼上,心上。 …… 一夜过去。 令狐胤起身,换上昨夜脱下的湿衣之后,扯了还带着余温的薄被,裹着昏睡的周琅将他抱了起来。 外面天已经放晴了,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早起来却能听到啾啾的鸟鸣。 令狐胤抱着周琅下了楼,坐在柜台里打着瞌睡的小二听到动静惊醒过来,看到准备出门的令狐胤,迎上来,“军爷,您这是——” 令狐胤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小二还记得昨晚看见的金光闪闪的将军令,哪里敢怠慢,“军爷,您要不要用个早膳再——” 令狐胤果然停下脚步。 “我的马呢?” 小二愣了一下,“军爷,您的马在马厩里,喂好了,小的这就给你牵过来。” 周琅的脚从薄被里探出来,令狐胤扯着被角将他的脚包裹住。 过了一会儿,小二将马牵到了门口。 令狐胤抱着周琅翻身上了马,小二只看到那从被角里露出来的一段雪白手臂,然而不等他细看,令狐胤就将那段手臂也盖上来了。 天亮的朦朦胧胧的,今日应该是个大晴天,所以起了雾,看不清面前的场景。 令狐胤本来要直接回边陲的城池里的,策马走了一半儿,却见到地上马蹄只有去的痕迹,他勒马折返,在浮邱山的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修整的一队骑兵。 昨夜找到人之后,因为雨下的太大,马蹄站不稳,他们就寻了一处山坳避雨。 肖时卿坐在一堆篝火旁烤衣服,他见到令狐胤,连忙起身,“将军——” 他这一声惊醒了周围的人,那些士兵纷纷站起来向令狐胤行礼。 燕城一夜都没有睡,随着肖时卿那一声落地,他最先看到的不是令狐胤,而是他抱在怀里的,像是一个人的东西。 将军,应该抱的是周公子…… “昨夜辛苦了。”令狐胤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衣角上还不住的往下滴着水,“回去吧。” “是。”为首的几个郎将齐齐应了一声,熄了面前烧着的篝火,牵了马跟着令狐胤往山坳外面走。 肖时卿只知道找到了周公子,却不知道那周公子是个什么情况,被将军抱在怀里……莫不是受了伤?昨夜将军那么急的带他离去,是去寻找大夫么? 燕城比起肖时卿,则更要心事重重一些。 赶路赶到中途,一直被令狐胤抱在胸口的周琅被颠簸的醒来,他往后望了一眼,看见了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 令狐胤看到他醒了,嘴唇还有些惨白的模样,就勒马停了下来,“很难受么?” 周琅都不敢看他,但他也看得出这是返回军营的路,心里抖的厉害,“我要回临安,我要回临安——”他去推令狐胤,令狐胤穿着坚硬的甲胄,他哪里推的动。 看着周琅挣扎,令狐胤目光显出几分柔情来,“等打完这一仗,我带你回去。” “不——不——”裹在被子里的腿踢蹬着,“我要回临安!谢小侯爷呢——他在哪?” 令狐胤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他握着周琅踢蹬的脚踝,扯着被子将他的双腿裹了进去,“你要是无聊,我就陪你下棋。” 周琅哪里敢跟令狐胤呆在一起,他身上每一寸都疼,股间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汩汩往外流出一样——实在是…… “你放开我!”声音哑的厉害,是昨晚哭的太厉害了。 令狐胤沉默的用被子将他整个裹住,哄他的口气有些无赖,“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放不开。” “令狐胤!你——你!” 令狐胤笑了笑,用被子将他的胳膊包裹住,“我不想让你再哭一回。” 周琅一瞬间就明白了令狐胤话中的深意,他嘴唇哆嗦两下,望着好似一瞬间变的陌生的令狐胤。 “乖一些。”令狐胤说完,就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身后跟着的燕城忽然见到令狐胤停了下来,于是策马追上来询问,“将军,怎么了?” 令狐胤只手将周琅揽到贴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笑唇抿起,“无事,继续赶路。” 燕城却看到那被子里滑出的一缕墨发,漆黑的,仿佛晃动的柳枝一般…… 周琅被裹在被子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这黑暗又令他恐惧的头皮发麻。 这——这算是什么—— 令狐胤这一路上没有再欺负他,进了城之后,抱着周琅直接进了自己的院子。 长青看到了,微微一怔。 令狐胤紧闭了门窗,将裹在被子里的周琅摊开了放到床上。 周琅身上的水渍早就干了,头发却还微微有些湿润,他四肢伏地的坐在床上,那散开的墨发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发梢一直到了股间。 周琅站不起来,身上的薄被一散开,他就手忙脚乱的去扯那被子又将自己盖住。 他不敢看站在面前的令狐胤。 令狐胤去柜子里翻了金疮药过来,而后走到床榻边,而后单膝跪了下来。 “我看看你脚上的伤。” 周琅却紧紧的缩成一团。 “过来。”令狐胤抬起手,周琅就又往后缩了一些,脊背几乎贴着墙。 令狐胤伸出手,将周琅藏在被子里的脚腕拽了出来。周琅踢蹬着,“放开——你放开我!” 门外的长青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神情莫名的一滞。 令狐胤却不说话,将周琅的脚腕放到自己的腿上,用干净的毛巾替他擦干净脚上的水渍,然后打开金疮药的瓶子,抖落了一些粉末敷到伤处。 金疮药敷在伤口带来的疼痛仿佛细小的针扎,这样的痛楚对令狐胤不算什么,周琅却受不住一点疼。红肿的眼中又泛起一层晃动的水光。 敷好药,令狐胤解下自己额上的额带,轻轻的系着周琅的脚腕上。红的发烫的红宝石贴着周琅脚上突起的踝骨,有一种想要叫人折断的美感。 “别哭了。”令狐胤系好额带,抬起头望着周琅,“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58、周郎顾(58) “侯爷——” 昏睡的谢萦怀睁开眼。 “侯爷, 奴才找了两匹马回来了。” 谢萦怀往床榻里面望了一眼,空无一人。 “侯爷——”久久得不到回应的人敲门的声音更大力一些。 房间里迷香的味道还没有散尽, 谢萦怀浑身还提不上力,“进来。” 几个奴才推门进来, 看到榻上谢萦怀面色苍白,一个个吓的不轻,拥到榻前来,“侯爷,你没事吧?” “去将门窗打开。” 几个奴才去开了门窗,等屋子里那股沉沉的异香散去之后,谢萦怀才披衣坐了起来, “昨夜谁进了我的房间?” “侯爷, 奴才不知道啊。”几个奴才昨晚看谢萦怀发了一通脾气,连客栈也不敢回,在外面找了一夜的马,好不容易天亮了, 见到有人牵了马, 赶紧买下了回来复命,“奴才们昨夜按您的吩咐,在外面找马,找了一夜,才找了两匹马回来——” 谢萦怀面色阴沉的可怕。 “侯爷——” “你们几个废物。”谢萦怀这一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说出来的。 几个奴才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责,却还是慌乱的跪了一地,“侯爷饶命。” “昨夜有人进了我的房间, 劫走了个大活人你们都不知道。”谢萦怀昨夜闻到异香,就已经觉得有了古怪,只是他反应晚了一线,最后还是着了道。 “这……”几个奴才对视一眼,冷汗涔涔而下。 “侯爷,奴才听说昨夜有一队精兵,昨夜在城镇里挨家挨户的搜人。”有一个奴才忽然想到自己回来时,听到城镇上居民的议论。 谢萦怀神情一滞,“精兵?” “是,怕是有近一千人,围了整个镇子。” 在这里有这么大阵势搜人的,也只有令狐胤了吧。 “马呢?” “就,就绑在马厩里。”几个奴才说完,就看到谢萦怀径自出了门,连忙开口想要叫住他,“侯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谢萦怀到了马厩,见那两匹牵回来的马,蹄子上钉着黑色的铁掌,马脖子上还有明显是被扯断的缰绳,分明是用来打仗的军马! 本来只是怀疑,这一下却变成了笃定。 几个奴才追过来,就只看见谢萦怀策马离去的背影。 …… 令狐胤给周琅上好金疮药之后,看他腿上还有近乎干涸的白浊,就拿了丝绢过来帮他清理。 沾在腿上的东西已经干了,丝绢擦拭几回都擦不干净,令狐胤就用两指去揉,他手指粗糙的很,周琅腿根上细嫩的皮肤被他一擦,就泛出薄薄的红晕来。 周琅双腿软的合都合不上,任凭令狐胤的手指摸到他肿痛到麻木的地方,探进去一勾,汩汩的白浊溢流出来。 等到全部清理完,令狐胤将周琅用被子裹起来,放到桌子上,自己将沾满污渍的垫絮换下来,才又将周琅抱回去。 周琅还没有这样被当做女人对待过,挣动了两下,令狐胤按住他的后腰,“别动。” 周琅被放到榻上,令狐胤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昨夜淋了一夜的雨,他身上许多伤口被泡的久了,就显出了和其他皮肤颜色的不同来。 等他连裤子也脱下来的时候,周琅这才知道令狐胤方才那个别动是什么意思。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 令狐胤脱了衣裳,就挤上了床榻,周琅吓的直往后缩,令狐胤却硬生生的将他按到自己怀里,“睡觉。” 周琅,“……” 两个脱了衣服的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更何况令狐胤的那个还抵着他…… 令狐胤一臂揽住他的腰肢,拉过周琅身上的被子将两个人一齐盖上。 周琅在昨晚之前,真的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如女子一般,被一个男子给强上了…… 令狐胤一夜未眠,抱着周琅就闭上了眼。 周琅抵着床榻想要将双腿往后缩一些,闭着眼的令狐胤手上忽然用力,那滚烫的东西一下挤进了周琅的双腿里。 “别乱动。”令狐胤落在周琅腰肢上的手下滑,惩罚性的掐了一下周琅的屁股。 周琅面色由青转紫。 令狐胤枕着周琅的头发,很快就睡了过去。 周琅几乎是贴在令狐胤的胸口上的,那不同于女子柔软肌肤的硬邦邦肌肉咯的他难受的很。但令狐胤即便是睡着了,揽着他的胳膊也没有丝毫放松。周琅就是再累,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也是睡不着的。 令狐胤这一觉睡的实在是有些久,天色将暗的时候,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周琅听到谢萦怀的声音。 他沉下心来,果然听到是谢小侯爷的声音,一下抓着令狐胤的胳膊,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令狐胤睁开眼,将周琅按回到床榻上。 “谢小侯爷救我——”周琅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挣开令狐胤钳制的双手,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谢萦怀本来是好声好气的要找令狐胤来要人的,乍一听到房中周琅的声音,也不知道礼数是怎样讲的,拔剑往屋子里闯,“让开!” 门外的长青拦着他。 令狐胤捉着周琅的手腕,又将他拖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急于逃走的周琅,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了。 “令狐胤,你说放人,却又将人绑回来,是个什么意思?”谢萦怀在门外质问。 令狐胤好似没有听见一样,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周琅一双眼望着门外。 “你喜欢他?”令狐胤想起了周琅与谢萦怀的传言来。那一日在将军府离,周琅被从侯府捉回来时,股间的东西…… 周琅一下没有听清令狐胤问了什么。 令狐胤心里愈发烦躁。 “滚开!”谢萦怀一声落地,长青撞开门板倒了进来。 谢萦怀随即闯了进来,他不看地上长青,望着房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令狐胤抵在床上的周琅。 两人俱是不着寸缕…… 那荒唐的猜测终于成了真,谢萦怀拔剑而上,“令狐胤,你敢碰他!” 那一剑直取令狐胤的后心窝。 长青捂着受伤的胳膊,开口提醒,“将军!” 令狐胤目光一闪,错身躲开了谢萦怀的那一剑。 靠的近的,谢萦怀自然看到了倒在榻上的周琅满身的红痕。 “你该死!”谢萦怀也是也是真的动了怒。 房间里的兵器因为令狐胤睡觉时候的怪癖都收了起来,谢萦怀手上有剑,倒是逼的令狐胤退了几步。 令狐胤扯过挂在披风上的衣服披上,一跃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谢萦怀跟着追了出去。 院子里有一排红缨枪,令狐胤抽了一支,反身同谢萦怀打了起来。 谢萦怀招式精妙,却后继无力,几招就被令狐胤挑开手里的剑,他还要再上,却被令狐胤手上的枪尖抵住了喉咙。 “想不到你令狐胤竟然是这样的小人!”谢萦怀言语刻薄,“周琅是你妹妹令狐柔的夫君,你却……” “闭嘴!”令狐胤现在心情也是奇差无比,他枪尖近了一寸,谢萦怀脖子上的皮肤直接见了血。 “怎么,你要杀我?”谢萦怀受了痛,也只是微微变了脸色,“怕我将你这丑事告诉令狐柔?” 令狐胤自然不怕,周琅又不是真的喜欢小柔,两人和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你要说,就回去同她说。” 谢萦怀没想到令狐胤会说出这么一句,“你——” “谢小侯爷——”屋子里的周琅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景,他没有听到声音了,以为是谢萦怀在替他讨公道。 他现在不想讨什么公道,他只想快快脱身离开。 谢萦怀听了这一声,面色一松,令狐胤听见了,眼中已经浮现出了露骨的杀机。 一旁追出来的长青连忙拦下令狐胤,“将军!” 谢萦怀是个受宠的侯爷,要是出了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会被钟家做文章。 谢萦怀也看出令狐胤是真的要取他性命,心中一凛。 他是个无甚官衔的侯爷,现在又是在令狐胤这里,要是令狐胤真的要杀他……易如反掌。 长青抓着令狐胤的胳膊,让他手上的红缨枪放了下来。 令狐胤虽然放下红缨枪,眼中杀气却并没有隐去,“滚。” 谢萦怀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他现在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带不走周琅,留下去还要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但是,又是何其的不甘和愤恨。 这样的感觉好似在多年前就已经有过。不甘,愤恨,无力。 现在和令狐胤对峙,那种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来人!”令狐胤开口。 院子外涌入巡逻的士兵。 “把谢小侯爷请出城去。”令狐胤吩咐。 士兵走到谢萦怀身前,请他离去,谢萦怀却站着不动,那些士兵看了一眼令狐胤的脸色,纷纷动手去押解他。 谢萦怀的佩剑掉在地上,手上也没有武器,那些士兵便轻易的捉住他的双手。 “若是他再来,不必开城门了。”令狐胤想也是因为放谢萦怀进来过一回,所以守城的人见到去而复返的谢萦怀,这一回没有禀报就又开了城门。 长青还未见过这样反常的将军。从前,将军是最不愿意树敌的,就是再不喜欢的人,也不会做到今日这样不留半点情面。今日却树下了谢小侯爷这样的敌人…… “令狐胤。”谢萦怀也直呼起了令狐胤的名讳。 令狐胤往房里走的脚步一顿。 谢萦怀道,“我当你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却不曾想,你比我还不如。”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谢萦怀笑了两声,而后声音陡然阴鸷,“今日的账,我记下了!” 59、周郎顾(59) 周琅看到进来的是令狐胤, 扶着床榻往后退了几步。 他方才是想追出去的,没想到下了床榻却站不稳, 摔在了地上。 令狐胤过来扶他,看到周琅还在往门口望, 就开口道,“他已经走了。” 周琅一愣。 走了? 令狐胤过来想将他抱起来,没想到回过神来的周琅忽然过来抱住他的大腿痛哭,“令狐将军,你放过我吧——” 平日里周琅端出来的都是温润公子的做派,哪里在令狐胤面前露出这样狼狈的模样? “我贪财好色,晚上过来与你对弈也只是想巴结你!”周琅连头也不敢抬, 抱着令狐胤的腿哭诉, “我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也无甚才华,与你谈到的实事,都是一个秀才告诉我的——我怕死的很,哪里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 说出这样一席话, 周琅也是豁出去了, 令狐胤喜欢的,无非就是与他志趣相投的周琅,他这么诋毁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令狐胤大发肝火,将他这伪君子一脚踹出去。 谢小侯爷这一回救不了他,他只能自救了。 但令狐胤半点反应也没有。 周琅一直是低着头,抽噎了半天得不到回应, 就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令狐胤一眼。 令狐胤抬起手,周琅以为是令狐胤知道他真面目之后恼羞成怒要打他,连忙松开抱着他腿的手臂抱住自己,没想到那落在头上的手掌轻柔的很。 “说完了?”令狐胤抚着他的发,也蹲了下来。 周琅方才眼泪没有挤出来,但眼圈却红了。 “说完了就回床上去,地上凉。”令狐胤说完,就将地上的周琅抱起来,放到榻上。 周琅这回是真的傻了,任凭令狐胤将他抱到榻上。 令狐胤也顺势坐了下来,“你同谢小侯爷交好,也是巴结他?” 周琅与谢萦怀,说是臭味相投更贴切一些,“是!我家从商,都得仰仗着谢小侯爷关照——” “他虽然是个侯爷,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官衔。”令狐胤道。 周琅一下没反应过来令狐胤说这句话的意思。 令狐胤凑近一些,“我是个将军,你不如来巴结我。” 周琅,“……” 令狐胤亲了亲周琅的耳垂,而后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下回说谎时,别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周琅,“……” …… 夜深。 一道黑影烙在门上,而后抬手叩了叩门。 榻上的令狐胤听到这敲门声,睁开眼,穿上靴子就出去了。 门外的那道黑影身上有浓烈的血腥气,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 令狐胤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伸手将门带上,领着那道影子绕到假山石后面。 “事情办妥了?”等到了假山石后面,令狐胤才开口。 那人应了一声,抖开手上的包裹,里面滚出两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来。 令狐胤借着月光看了一眼,眸色忽然变深。 “有一个跑了。” 令狐胤皱眉,“跑了?” “追他的时候,他从山崖滚下去了。”说话的人语调有些古怪,“不过他在掉下去之前被我刺了一剑,应该是活不成了。” 令狐胤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头颅。上午带周琅回来之后,他就派云藏细查此事,能把周琅从谢萦怀手里劫走,无论是不是匪徒,人都留不得。只是他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三个人。 “太子殿下,你何时与属下回北狄?”黑影抬起头来,蓝色的眼珠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令狐胤见他又重提这件事,面色就沉了几分。 “新皇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等战事一起,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你。” 令狐胤有些不满这人咄咄逼人的口吻。 那人却还要再说,“你身上流着北狄皇族的血,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发觉——这天擎也容不下你。” “云藏!”这话刺到了令狐胤的心里。 云藏还要再说什么,看到令狐胤的神色,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属下告退。” 令狐胤又在假山后面站了好久,等到全身冰凉的时候,才回了房间里。 榻上的周琅心神一直紧绷着,刚才令狐胤出去,他就醒了,现在令狐胤回房里来,他连忙闭上眼装作睡着。 令狐胤回了榻上,将他抱到怀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周琅从令狐胤的怀里抬起头,在阴影里看到他紧紧蹙起的眉峰。 闭着眼的令狐胤忽然开口,“我知道你醒着。” 周琅脸色一僵。 令狐胤的下颌抵在周琅的额头上,“陪我说说话。” 周琅不敢做声。 令狐胤将他抱的更紧一些,周琅几乎是抵在令狐胤的心口上,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令狐胤身上那些层层交叠的伤疤。 没有听到回应,令狐胤忽然睁开眼,翻身将周琅压在身下。 周琅吓了一跳,抵着令狐胤的胸膛,“你说,我听着就是了!” 令狐胤垂着眼睫,沉静的目光里映着晃动的烛火。 有许多事他本来不该和旁人说的。 周琅看令狐胤半天不说话,就猜到令狐胤要同他说什么秘密,但既然是别人的秘密,那自然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要是不想说,那我说就好了。” 令狐胤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周琅,听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你说。” 周琅只是怕令狐胤跟他讲什么秘密,现在忽然让他说,他哪里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令狐胤又压在他什么,怎么样他都得说些事情糊弄一下。 周琅就讲坊间的折子戏,令狐胤只想听些声音,听了一会就闭上眼睡去了。 周琅也讲累了,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周琅醒过来,枕边的令狐胤已经不在了,桌上摆着糕点和稀粥,周琅穿了件令狐胤的衣裳,爬起来喝了碗稀粥。 等他喝完稀粥有了点力气想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他打不开门,愤愤的踹了两脚,门外就传来长青的声音,“周公子,将军让你在房间里好好休养。” “我又没生病,休养什么!”周琅刚才踹门时扯到了伤处,扶着屁股对门外的长青辩驳“放我出去!” 长青,“等周公子伤好了,将军自然就放你出来了。” 周琅气的不轻,拍着门板,“给我开门!” 长青不做声了。 周琅又冲着门板发了一顿脾气,得不到回应之后只能回床上躺着去了。周琅躺在床上想与令狐胤的事,思前想后他也只觉得令狐胤是因为在军营里憋的太久,才拿他泄了这一次火,想通了这一层,周琅便想着,只要替令狐胤寻一个能瞧得上眼的女子来,自己就能脱身。 只是这军营里,别说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是迟暮的老妪都寻不出一个来,更何况他现在还被锁在房里。 想到这里,周琅就又扶着屁股走到门边,好声好气的开口,“长青。” “周公子。”这一声长青倒是回答了。 “你说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周琅想不如先打探些情况,到时也能寻到合令狐胤心意的女子。 长青在令狐胤身边还没有见过哪个女人。 看长青不回答,周琅又趴在门上问了一声,“就是和他走得近的女人,是什么脾气,什么性格?” “将军身边没有女子。” 听到长青这一声回答,周琅一愣。令狐胤……身边……没有过……女人? 莫非,令狐胤真的…… 周琅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声,“男子也行。” “男子——”长青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与将军亲密些的,就只有周公子了。” 周琅,“……” 周琅的屁股又开始疼了起来。 “长青,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周琅问不出令狐胤,就只能打起离令狐胤最近的长青的主意来。 门外的长青望了一眼系在手腕上的竹哨,“我未有喜欢的女子。” 周琅听长青这么说,眼睛一亮。长青和令狐胤都在军营,两人同样不沾女色,但令狐胤实在不好试探,不如先试试长青—— 毕竟不沾女色,不意味不喜欢女人。 周琅又在追问,长青只能含糊的回答了一句,“清秀就可。” 周琅咀嚼了一遍清秀两个字的意思,转身从令狐胤的房里翻出笔墨来,画了个清秀灵动的女子,从门缝里递给长青,“你看看,是这样的女子?” 长青展开画卷一看,见是一个衣衫半解的少女,周琅画的又逼真的很,那画上女子好似真人一般,长青手一抖,连忙将画塞了回去。 “周公子!你是个文人,就不要再作这样下流的画!” 周琅嗤笑一声,“假正经。” 天下男子哪有几个不爱女色的? 长青确实没有见过衣衫不整的女子,却见过好几回不穿衣裳的周琅,他将画合上之后,只记得女子的躯体,却记不起那女子的相貌,一想便是周琅的脸。所以说话的语气就不免带了些恼怒。 周琅又在塞回来的原画上加了一个男子,成了一幅春宫图,递出去给长青。 “有反应吗?”他贴着门板问长青。 他把长青当做令狐胤试探起来。 长青一言不发的将画卷塞了回来。 周琅看他身影还站在门外,就知道他还在听,“你是不是硬了?” 两人只隔着一层门板,长青就觉得周琅好似是贴在他背上说这句话的。 “你我都是男子,不用不好意思。”周琅是用这样的口吻同谢小侯爷这么说惯了,自然察觉不出自己的话在别人的耳中是何等的放浪,“你看,你还是对女人有反应是吧?” 周琅半晌没有得到长青的回应,抬头一看,站在门外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60、周郎顾(60) 周琅一下午画了几张露骨的春宫图, 女子或清秀或艳丽,无一不是他细细描摹的, 画完之后,他还刻意铺在桌子上。 令狐胤回来时, 已经是晚上了,他见到桌上摆着的画纸,还微微一愣,走近了才看清画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周琅摆了这么一叠东西在桌子上,自然要等着令狐胤的反应,他方才听到敲门声,就缩回了床上, 现在令狐胤拿起桌上画纸细看, 他眼睛就睁开了一条缝儿去看令狐胤的反应。 寻常男子见到春宫图,面上总会有几分不自在,但令狐胤神情冷淡,若不是那是周琅亲手画的春宫图, 就要以为令狐胤看的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令狐胤将画卷一把拿起, 走到床边,“这些是你画的?” 周琅觑了他一眼,不敢做声。 令狐胤忙了一天回来,见到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来,“你画这些做什么?” 周琅知道装不成睡,“只是画了解闷。” 令狐胤将画丢到周琅面前, “画春宫图解闷?” 周琅只是想看看令狐胤有没有反应,但等令狐胤逼到他眼前来,他就心虚了一半。 令狐胤知道周琅生性风流浪荡,临安城与他有染的女子不是少数,但知道和见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只当周琅是又想女人了,所以画下了这些东西。 看令狐胤脸色阴沉,周琅就扒着床栏想要往里面缩一些。 令狐胤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见周琅竟然穿着他的衣裳。他比周琅要高大许多,所以他的衣裳穿在周琅什么,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尤其是周琅还没有系腰带,就愈发显得他身姿娉婷。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对女人有没有反应。”周琅急急辩解。 令狐胤皱眉,“你要看我什么反应?” 周琅能当着长青的面说出来,但当着令狐胤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令狐胤抓着周琅的手腕,将他压到那一叠春宫图上。 周琅看了一眼面前的春宫图画卷,目光无意的又瞥了令狐胤的下身一眼,令狐胤这样的定力,竟也被那一眼撩拨的有些燥热。 周琅自然也注意到了令狐胤下身的动静,以为是那春宫起了作用,令狐胤果然是喜欢女子的,于是就大着胆子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都可以替你寻过来。” 令狐胤目光更深。他那一晚是冲动了,本想将周琅带回来,让他好好养几天,却不知道他这样不知死活。 “我认得一个叫云妆的女人,肤如白雪,身轻似燕,口舌功夫也是了得。”周琅见令狐胤不说话,就愈发得寸进尺起来,“她也爱极了令狐将军这样勇武的男子。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代为引见。” 周琅的衣襟微微松开,自己却毫无所觉。令狐胤望着他那一段袒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跟着重复了一声,“肤如白雪。” 周琅只当令狐胤是对云妆来了兴致,心里一喜,“是,她生的最白的,是胸口那一片的肌肤,凝脂一般,轻轻碰一下,就能留下桃花瓣儿一样的痕迹。” 令狐胤伸手去解周琅面前的衣服,周琅吓了一跳,双手捧着散开的衣襟,勉强笑道,“云妆在临安,等打完仗回去了,自然就能见到了。” “怎么不叫哥哥了?”令狐胤忽然问道。 周琅一愣。那哥哥两个字实在暧昧的很,他今日就改了口,“我与令狐将军身份有别,叫哥哥总归是不太好……” 令狐胤却想听那两个字,“我想听。” 周琅被令狐胤压在身下,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哥哥。” 令狐胤目光愈深,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周琅一声,“你不是想看我反应么?” 周琅还未意识到令狐胤话中的意思,就被令狐胤捉住了双手按在某处。 周琅一下变了脸色,想要收回手,却被令狐胤紧紧的抓着。 令狐胤气息也有些粗重,盯着面前的周琅,“下回再画这些东西,我就不管你伤好与否了。” 说完,令狐胤就起身出去了。 周琅连忙将榻上的画卷全部捡起来撕掉了。 过了一会,令狐胤回来了,他身上还带着水汽,身上冰凉的很,周琅被他抱在怀里,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等你伤好了,就放你出去。” 等到周琅都快要睡着时,才听到令狐胤在他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声。 从那一夜之后,周琅算是没那个胆子再去试令狐胤喜不喜欢女人了,令狐胤也如那晚所说,等他伤好了,就把他从房间里放了出来,周琅回了自己的院子,但他住的院子已经空了,阿七千河几人不知所踪,周琅也不敢问令狐胤,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天,许是临近打仗的缘故,令狐胤越来越忙,连带着长青都跟着鲜少露面,周琅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勉强算做安逸。 但他安逸的日子没过多久,军中就起了流言,周琅平日里闲的实在无聊,就喜欢听那些站岗的士兵聊些军中的事,当值的士兵说,令狐胤的父亲令狐沛被人弹劾,现在已经被皇上抓起来了。 再过段日子都要打仗了,起了这样的流言,自然闹得军心动荡。 但军中多是谴责朝局的,令狐一门在军中声望远胜帝王,如今忠心耿耿的令狐老将军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自然就有人替他们在边陲御敌的将军打抱不平起来。 周琅在临安的时候,就听不少坊间传闻,说这令狐一门是何等赤胆忠心,何等英武不凡,平寇诛乱,威名赫赫。如今落的这么一个下场,他这旁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那令狐胤现在寒心成什么模样。 到晚上,令狐胤回来的时候,周琅还特别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只见令狐胤眉间的郁色又要比从前更重一些。 但令狐胤还是抱着他一句话都不说,周琅也不敢问,等到第二天醒来,令狐胤又已经离开了。 周琅白天里又无聊,抓了一把瓜子听院子外站岗的士兵聊天,听了半个时辰,周琅才知道北狄国已经宣战了,约莫半个月就要开始打仗,而令狐胤的父亲令狐沛,已经被下了大牢,只是不知道最后会判个什么罪名。 反正向来捉武将,莫须有的罪名一抓一大把。 周琅掸了掸衣服上的瓜子壳准备离开,忽然听外面士兵忽然提到了云藏两个字。 他又附耳听了听,才知道那云藏原来是北狄国的人,不知什么缘由投靠了令狐胤,在军营里进出,但因为是北狄国的人,这些巡逻的士兵就长了个心眼儿,看了好几回云藏半夜里偷偷溜出去城去。但云藏是令狐胤的人,这些士兵也只敢私下里说。 周琅也觉得奇怪,那云藏他见过几回了,确实不是天擎国人的长相。现在听他们说,才知道那云藏是北狄国的人。只是北狄这些年与天擎年年交战,北狄国的人怎么会来归降天擎呢? 军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云藏的来历,周琅去问跟令狐胤算是亲近的长青,长青也只知道云藏是救了将军一回,才被带回来的,更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周琅起了疑心,开始注意起云藏来。本来周琅只当他是个不寻常些的奴才,或者就是北狄国派过来的细作,但是他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云藏武艺高强,言行举止也颇是不凡,并且也确实如巡逻的士兵所说,云藏行踪不定,除了令狐胤以外,旁人都见不到他几回。 周琅原来是要和长青说,让长青注意些云藏的,但长青也忙得很,周琅就只能自己先盯着。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周琅见那云藏手上拿了个盒子,趁着天黑要出城,周琅跟了他一路,却不知道晚了哪一步跟丢了,回来的路上撞上了巡夜的燕城。 燕城一眼就认出了周琅,但他不知道周琅名姓,看到他要走,就和旁人一样叫了声,“周公子——” 周琅回过头看到燕城,他对燕城还有些印象,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颇是尴尬的站在原地等燕城走过来。 燕城没想到今夜会撞上周琅,眼睛都亮了些,追到周琅身前问,“周公子身体好些了吗?”他从那一晚回来之后,也向别人打听过周琅,只是因为周琅鲜少外出,军中有认识他的,也只是见过几回。又听说是将军带来的家属,就更难得见一回了。 “多谢关心,已经无碍了。”周琅还记得那晚是这个小将军把自己带下山的。 燕城脸上泛红,只是天色已晚,看不出他面色的异样。 周琅道,“那一晚匆忙的很,都没来得及问小将军的名字。” 燕城还是头一回听这样细声细气的声音,自己说话也不由斯文的几分,“我叫燕城。” “燕城。”周琅复述一遍,“在下姓周,单名一个琅字。” 燕城还是叫,“周公子。” 周琅也不纠正。 燕城局促的说不出话来,话题只能又绕到了那一晚上,“军中戒备森严,周公子怎么会被歹人劫走?” “那一日我是准备回临安的,不想在镇子上遇到了歹人。”周琅现在提起来,还只想叹气,若是他那一天走成了,现在估计已经与谢小侯爷在临安风流快活了。 燕城一听周琅是要走的,因为被歹人所劫才留了下来,心中陡然升起一种窃喜来,但是他还是要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那人真该死,居然想害周公子。若是以后再撞见,我一定替周公子讨个公道!” 周琅看这燕城和他年岁相仿,说出来的话却戾气十足,忍不住笑了笑,“那我就先谢谢燕小将军了。” 燕城一看他笑,脸上就更红了。 “燕郎将,要换岗了!”守在城门下的士兵提醒燕城。 燕城方才就是等着换岗回去休息,但见到周琅之后,却巴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周琅知道换岗是两个时辰一换,燕城在这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现在是该回去歇息了,于是就率先开口告辞,“天色已晚,我也不便打扰,以后有机会,再来当面道谢。” 燕城看他走了,气的很了去骂那个提醒他的人,“谁让你多嘴了?换岗?我不知道换岗吗!” 那人平白挨了一顿骂也委屈的很,“燕郎将,是你让属下提醒你的。” “换岗的时间是将军定的,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将军的?”呵斥完下属,燕城一甩袖摆走了。 周琅回到院子里,见房间里点着灯,几日不见的长青现在也守在门口。 他心里一抖,进了房,看令狐胤果然在屋子里。 令狐胤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了,现在忽然出现,周琅那大了些的胆子又变小了。 只见坐在桌边的令狐胤掩卷道,“周弟去哪里了?” 61、周郎顾(61) “闲来无事出去转了转。”周琅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令狐胤见周琅这副对他退避三舍的模样, 近几日压在心头的烦躁在此刻满溢出来,“这几日军中不太平, 周弟还是好好的呆在院子里。” 军中太平的很,这分明是令狐胤的托词。 周琅, “多谢令狐将军提醒。” “周弟怎么又叫起将军来了?”令狐胤今日的脾气好像格外的大。 周琅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令狐胤走到近前,抓住他的肩膀,带上门的同时将他拽进房间里来。 “哥哥!”周琅被令狐胤抵到桌边,连忙服了软。 “以后不许叫将军。”令狐胤口气强硬。 周琅见令狐胤这副模样,便连连点头, 他现在可不敢惹怒令狐胤, “好。以后都叫哥哥。” 令狐胤听到‘哥哥’两个字,面色才缓和一些,去依然没有松开钳制着周琅肩膀的手。 周琅也觉得今天的令狐胤奇怪的很,他还没有像今日这样为个称呼发过火, “哥哥今天怎么了?” 令狐胤自知今日有些失态了, 松开抓在周琅肩膀上的手,“这几日烦心的事情有些多,吓到周弟了。” 周琅看令狐胤眉间郁色要比几日前更重一些,也不敢再留,“无事,哥哥早些休息。” 周琅刚走出一步,令狐胤就抬手将桌上茶杯掷出去, ‘碰’地一声,门关上了。 周琅还没走到门边,看到滚到自己脚下的碎瓷片,周琅不敢再往前走,只是他一转过头,令狐胤的面庞就瞬间在眼前放大,“周弟要去哪里。”不等他退避,腰肢就被扣住。 “我去别院睡。”周琅要挣扎,令狐胤拦在他腰上的手臂更紧一些,“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令狐胤离他近了,就能闻到周琅身上的香气,他这几日烦心的事情太多,整夜整夜的无法安眠,现在闻到那紫述香的气味,总算平静了一些。 “留下来。”令狐胤为了闻更多的香气,几乎是已经贴在了周琅的脖颈间。 两个男子这样实在太暧昧了一些。 “我与柔儿已是结发夫妻。”周琅推不开令狐胤,只能侧首躲避,“还请哥哥自重些!”自那一夜之后,周琅就不愿意与令狐胤举止过密了。 令狐胤不说话,只深深的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我不碰你。”令狐胤知道周琅在怕什么,“你没有与小柔和离之前,我都不会碰你了。” 周琅听到令狐胤这句话,虽然不再挣扎,身体却依然绷着。 “陪我睡一会。”令狐胤说。 周琅还未回答,就被令狐胤打横抱了起来。令狐胤将他抱到床上,让周琅枕着他的胸口。 周琅抬眼看令狐胤,才发现他眉间郁色要比几日之前见到的更深许多。 他好像很累。 令狐胤梦呓一般,“周弟,我有好多事想同你说。” 周琅不敢回应,只听着枕着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了下去。别人的秘密,他还是少听一些为好。 “吱呀——” 窗户被打开了,房间里的烛火跟着晃动了一下。 也许是夜风,周琅心想。 方才睡着的令狐胤却忽然坐了起来,周琅正要询问,就听令狐胤开口,“出来。” 床下忽然多了一个人——不是云藏是谁? 云藏也看到了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但是令狐胤既已叫他,他也只能现身。 “你出去打听了什么。”令狐胤对这类声音敏感的很,所以总也睡不好。 云藏的视线落在周琅身上。 周琅扶着床榻要起来,令狐胤却忽然揽住他的肩膀,又将被子拉起来一些,将他盖的更紧。 “说。” 云藏低下头,“北狄有一队人马已经往前推进了二十里。” 令狐胤没有做声,看着周琅低着头,就问,“周弟不想听这些吗?” “这些军营里的大事,我还是不要知晓的好。”周琅也不知道为什么令狐胤要让自己听这些。 “周弟既然不愿意听,就睡吧。”令狐胤拍拍周琅的肩膀,而后起身下榻,对着云藏的口吻一下变得极其冷淡和疏远,“我们出去说。” “是。”云藏起身又看了一眼榻上坐着的周琅,跟着令狐胤出去了。 周琅听了军中许多关于云藏的流言,今晚想要跟踪一回却也跟丢了,现在云藏忽然来找令狐胤,周琅总觉得有些不简单。 并且方才云藏看他眼中的深意,明显说明,他要告诉令狐胤的,不止这一件。 应该还有极其隐秘的事。 周琅本来是不想听这些的,但这些谜团又让他好奇的很。他看两人影子印在门板上,悄悄的从榻上起身,贴着门板去听外面的动静,索性令狐胤和云藏就站在门口,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他却依然可以听见。 只是他刚才犹豫了一下,现在来听,两人话已经说了一半。周琅只听见‘北狄王’‘常钟云’几个字。 这些话周琅听的云里雾里,只听到最末一句,云藏说了一声‘天擎并非久留之地,太子还请早下决定’。周琅听到这里,脑子就已经懵了一下,门外就只有令狐胤与云藏两个,云藏这一声太子,叫的自然只会是令狐胤。 只是……太子?令狐胤是太子? 周琅听令狐胤说了句‘日后再说’,就连忙又躺回到了床上。过了半刻,令狐胤推门而入。 令狐胤好像以为周琅已经睡着了,从身后拥着他。 周琅现在还在想自己方才听到的‘太子’是什么意思,抱着他的令狐胤忽然含住他的耳垂。 “我以为周弟不愿意听这些事。” 周琅心里一抖,不敢睁开眼。 令狐胤闭着眼,揽在周琅小腹上的手更收紧一些,让周琅整个背部几乎都嵌进了他的怀里,“周弟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令狐胤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隐瞒周琅,就是刚才,他也是故意引着周琅去听的。 周琅不知道令狐胤心中所想,一直不做声。 “我有好多事想同周弟说,周弟以后想听了,我就都讲给你听。”令狐胤的声音就贴着耳畔,温热的气流都钻进了耳朵里,麻酥酥的痒。 周琅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些。 令狐胤以为他冷,卷起被子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周琅不敢问令狐胤,他总感觉令狐胤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来,还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秘密,他要是从令狐胤口中得知了,以后脱身恐怕就更难了。他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好奇,一般又忍不住去想云藏说的太子是什么意思。他同谢小侯爷交好,朝局上的事,多多少少也耳闻过一些,好比当朝太子体弱多病,很难繁衍子嗣,又生性懦弱,不得皇上喜欢,早早的就被废了关在深宫中。这么一个无什么用处的太子,会和令狐胤有什么关系? 周琅想了一会,就捱不住睡意睡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周琅就醒了过来,令狐胤又已经不在了。 周琅在床上躺了一会,就推门出去,没想到长青却在门口,还让他吃了一惊。 长青知道周琅在想什么,“将军让我来照顾周公子起居。” “你们将军是什么时候走的?”周琅出来了才发现天色还昏暗着。 “半个时辰以前。” 周琅又看了一眼天色,月亮都还挂在天上,“你们将军天天都在忙什么?晚上连觉也不睡了。” “处置一些家事。”长青并不细说。 周琅想起军中流言,“是令狐老将军的事?” 长青不知道周琅居然会知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琅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我听军中传言说,令狐老将军被皇上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 “是。”长青也没有刻意隐瞒周琅。 这事是真的,那么令狐胤现在确实应该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将军已经给三皇子写了信,恳请三皇子替老将军说情。” 令狐胤如今远离朝野,也只有寄希望于他人了,只是那三皇子…… “那三皇子,会帮令狐老将军吗?”周琅问。 这个长青就不知道了,“将军与三皇子交好,如今老将军出了事,三皇子应该会施以援手才是。” 能施以援手是最好的。如今朝中三皇子与二皇子势力明争暗斗,令狐一门是朝廷倚重的武将,皇上却因为有人弹劾,就将他关押起来,可见皇上现在有多忌讳武将。所以三皇子选择明哲保身的几率更大一些。 周琅现在有点明白令狐胤的处境了。 家人被皇上挟在手中,他却还要在边陲抵御外敌。这一仗,他赢了还好,三皇子说不定会因为他的价值相助令狐沛,若是他输了,只怕令狐沛罪名做实,性命不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令狐柔身上去。 “对了,那云藏——”周琅又想起自己昨晚听到的东西,正要问长青,忽然见到不远处的树冠中有道黑影晃动了一下。 长青也听到了动静,他看了一眼就知道树上的人是谁。 云藏。 “周公子?” 周琅望了一眼树上,“没事了。” 说完就回了房里,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62、周郎顾(62) 金碧皇城, 传言地处龙脉,汇聚龙息, 故殿宇琼楼拔地而起,荫庇宫中凤子龙孙。 而在十年前, 出了两个不世出的人物,一个惊才绝艳,蒙得帝王青眼,一个骁勇善战,更甚其父。只是过了十年,这当初名动一时的人物现在又都悄无声息的沉寂下来。谢萦怀避居临安,醉倒在脂粉堆里, 令狐胤折尽傲骨, 甘愿为皇帝驱使。 如今世人再说起来,能称得上是人物的,也只有皇城里两位龙资凤质的皇子。 “二皇子——” 枕在女人大腿上的男子懒洋洋的抬起眼,看走进来的一个男子。 “你回来了, 长月。” 被唤作长月的男子跪下行礼, “属下见过二皇子。” “不必多礼。”男子坐正,“这些年辛苦你了。” “能追随二皇子这样的明主,是属下莫大的荣幸。”长月抬起头来,和长青竟然有七分的相似。 那被叫做二皇子的男人,正是南凤辞的兄长南凤宇,“这些年我让你呆在令狐胤身边,替我打探消息, 如今那令狐胤死期将近,以后你就回来替我办事吧。” “谢二皇子。”长月叩首到地。 南凤宇摆了摆手,“下去吧。” “属下这次回来,还有一事要禀报二皇子。”长月说。 南凤宇随口问道,“哦?何事。” “关于,令狐胤的身世。”长月跟随令狐胤多年,又有意打探,自然知道令狐胤身上许多秘密。 南凤宇一下坐正,“说!” “属下跟随令狐胤十年,打探到令狐胤并非令狐沛所出。”长月若不是打探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借着假死从令狐胤身边脱身。 南凤宇拍了拍面前女人的大腿,那女人便将一双雪白的长腿搁到南凤宇腿上轻轻撩拨,“继续。”也不知他这话是对女人,还是对长月。 长月盯着南凤宇,“令狐胤是北狄国的太子。” 南凤宇婆娑女人大腿的手一顿,好像没有听清楚长月所说,“你说什么?” “令狐胤是北狄国太子,是多年前,令狐沛攻破北狄皇城,从皇宫里抱出来的太子。”当初令狐沛发妻遭人所害,一双儿女只活了一个女儿下来,后来攻破北狄皇宫,见到襁褓之中的令狐胤,起了恻隐之心,将他留了下来,如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养大。 南凤宇不知道当年之事,听长月所说还在思索。 “多年以前的事,你如何得知?”南凤宇细细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太过巧合,“另外,你又有何证据说那令狐胤是北狄太子。” “此事是属下亲耳所闻,绝无半句虚言。”长月笃定,“至于证据——四年前,令狐胤战败被俘。” 这件事南凤宇知道,当时听说那北狄国的人,为了报当初战场上败给令狐胤的仇,骑马将令狐胤拖行了百米,人都要折腾死了,不知最后令狐胤怎么又自己回来了。 “是云藏救了他。”长月道。 “云藏?”南凤宇喃喃两声,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北狄的禁军统领云藏?” “正是。”云藏行事小心,在他假死之前,云藏就已经隐隐的开始怀疑他了,“那云藏现在就在边陲,与令狐胤在一起。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北狄国的将军。这便是证据。” 南凤宇听长月这么说,一下就信了七八分,“北狄已立新主,他们来找令狐胤——莫非是要,保那令狐胤回北狄夺得皇位?” “是。” 南凤宇却还是有两分怀疑,“若按你说,四年前令狐胤就应该知晓自己的身世,那为何还要呆在天擎?” 这件事长月与令狐胤在一起十数年,自然比旁人更接近答案,“令狐胤战场上杀伐果断,面对感情却又太过优柔寡断。” 南凤宇一下明白长月所说。令狐胤长养在天擎名将令狐沛之手,与北狄生死相争数十载,如今他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还是不愿意回到北狄,怕有朝一日与令狐沛兵戎相见。 想通了这一层,南凤宇压抑不住内心狂喜大笑起来,“令狐胤啊令狐胤,我当还要花些功夫才能弄死你,却不想这回是你自己把刀送到我手上来的——”南凤宇止住笑声,“你查到这件事,就是大功一件,下去领赏吧。” 长月连忙谢恩,“谢二皇子!” 等长月走了之后,南凤宇一下将依偎进怀里的女人推开,“来人!” “二皇子。”门口两个禁军应声。 “备马,我要去天牢里见见我们的忠勇将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凤宇唇边划开一抹冷笑。 忠勇将军,是皇上念在令狐沛戎马半生,忠心耿耿才赐下的称号,只是不想,这忠勇二字,又要成为他的谥号。 阴暗的地牢里,穿一身灰白囚服的令狐沛坐在稻草堆上。 他脸色惨白,脊背却挺的笔直。 南凤宇站在牢门外看着他,向狱卒使了个眼色,“开门。” 狱卒就拿了钥匙将铁栅栏上的重锁打开了。 南凤宇走进去,就闻到了稻草发霉的味道,他生来是金贵的皇子,哪里闻的惯这种味道,走进了牢门,就不往里面走了。 令狐沛睁开眼,他如今须发皆白,只有一双眼还有些年轻时的锐利神采。 “二皇子。”令狐沛见来人是令狐宇,想要起身行礼,但他双腿上又各自挂了一条铁链,锁在墙上,他只能坐在那里,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南凤宇自然也看见了。 “请恕老臣无礼,见到二皇子不能行礼。”令狐沛声音也嘶哑的很,嗓子好像是被什么剐蹭过一样。 “令狐老将军不用多礼。”南凤宇听说是他年轻时候打仗,被敌军割了脖子,虽然最后活了下来,嗓子却毁了。 令狐沛自入狱以来,就异常的冷静,无论是刑法还是责问,他一概都承受了下来,“不知二皇子莅临,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令狐老将军含冤入狱一事而来。”南凤宇道。 令狐沛眼珠动了动,他嘴巴里咀嚼着‘含冤’两个字,勉力笑了一声,“劳二皇子费心了。” “令狐老将军戎马一生,为我天擎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受此薄待,我也甚是心痛。”南凤宇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却并不往里面走一步。 令狐沛入狱已有一段时日,该他想清楚了。 自他发妻因他而死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今时今日的下场。生来为帝王尽忠,死也如刍狗一般。 “我有意替令狐老将军洗刷冤屈,只是……”南凤宇压低了声音,试探道,“扯上那令狐胤,这冤屈着实洗不干净。” 令狐沛,“二皇子这是何意?” “令狐胤乃北狄贼人,令狐老将军不会不知吧。”南凤宇走近几步,声音压的更低。 “臣,确实不知。令狐胤是老臣独子……”令狐沛话还未说完,南凤宇就打断了他的话,“老将军独子,不早就被前丞相害死了吗?” 提到从前的事,令狐沛的神情终于裂出一线痛苦来。 当初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参军,育有一双儿女,却没有保全下来。连结发的妻子也没有保全下来。 “那令狐胤是北狄国的贼子,已有人呈了奏折给皇上。”这事自然是南凤宇瞎说的。他还指着令狐胤这一仗将北狄平定呢,或者说不光是他,满朝文官都等着令狐胤赶走觊觎的恶狼,而后扑上来瓜分他的战果。 这件事算得上是个秘密,却不想有朝一日会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甚至还可能大白于天下。 “令狐老将军养育令狐胤多年,纵然他是北狄的贼子,怕也是不忍去讨伐他吧。”南凤宇一边说一边观察令狐沛的反应。 令狐沛抬起头,“老臣……” 南凤宇踩在铁链上,“令狐一家满门忠烈,我父王年轻时总在我耳边夸赞令狐老将军神勇,天下无双。” 这时候就算令狐沛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南凤宇话中的意思来。 只是他眼中的光终于彻底冷了下去,“请二皇子放心,若令狐胤真的起兵谋反,老臣一定亲手杀掉他——以谢君恩。” “还请令狐老将军记得今天说的话,不然只怕连令狐柔也要受到牵扯。”南凤宇敲打完最后一句,果不其然看到令狐沛紧握的双拳,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还请令狐老将军在狱中也要保重身体,往后天擎的江山,还要仰仗您呢。” 说完,南凤宇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南凤宇走了之后,天牢外面的暗巷里,走出两个男子来。 一个男子一身白衣,容貌俊俏风流。另外一个穿一身暗金色的衣裳,一双笑唇不知是在笑,还是天生就有这样柔和的弧度。 “小侯爷果然神机妙算,知道那南凤宇会来天牢见令狐沛。”那暗金衣裳的男子,正是那南凤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南凤辞。 白衣的自然是谢萦怀,只是他通身的气质都变了,与那南凤辞站在一起,也不逞多让。 “南凤宇嫉贤妒能,动不了令狐胤,自然只能拿令狐沛来做文章。”谢萦怀腰间的宝剑愈发华美,好似女子用来把玩的饰品。 南凤辞从前在宫里见过谢萦怀几回,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才气,只是因为太过锋利,被人轻易就折断了。后来淡出宫中,几年未见,这次再回来,就好似他腰间的金刀一样,锋芒皆藏在华丽的刀鞘下。 “只是我看他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竟到现在还留着令狐沛的性命。”南凤辞道。 谢萦怀也笑,“这不正是三皇子想要的吗?” 南凤辞唇上衔着笑,望着谢萦怀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令狐胤让你保全令狐沛,现在不正好。”谢萦怀道。 “令狐沛死了,也无什么大事,令狐沛活着,只怕是要害我失去令狐胤这样的将臣。”南凤辞对自己兄长了解的很通透,他既然留下令狐沛,那就说明他另有图谋。能叫他图谋的,也就只有令狐胤和他了。 “三皇子大可以提前告知令狐胤,叫他早做防备。”谢萦怀道。 “只怕我说了,明日小侯爷就改投到二皇子那边去了。”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他说的却是事实,虽然谢萦怀没有同他提过一次令狐胤,南凤辞却感觉的出来,谢萦怀打心底里对令狐胤的厌恶,“况且,那令狐胤确实是个变数,叫那南凤宇去试试也好。”令狐胤虽然是将才,但拘着他的东西太多,南凤辞与他相交不深的时候就知道令狐胤心上已经上了层层的枷锁。有那些枷锁,令狐胤就是令狐胤,脱了那层枷锁,南凤辞就吃不准了。 “我还以为,三皇子与令狐胤是多么好的关系。”谢萦怀这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 南凤辞却没有回答这一句,反而话锋一转,“我现在对小侯爷兴趣更大一些——小侯爷当年忽然离宫,我还扼腕好久,如今谢小侯爷忽然回来,风采还更甚从前。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故事? 他的故事大约就是因为皇上的一句戏言,引来的无尽灾祸。 同一时刻,他心中掠过无数从前的往事,脸上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没有故事,三皇子若是想听,我倒可以编几个。” 63、周郎顾(63) 周琅睡到半夜里,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见床边站着一道人影, 桌子上的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那人形就好似真的只是一团黑雾。 周琅心神一紧, “谁?” 面前的黑影晃动了一下,又好似根本没有动,周琅坐起来去看,“谁在那里?” 站在床边的黑影弯下腰来,好似在和床上的周琅对视,幽碧色的瞳孔仿佛一簇燃烧的鬼火。 周琅吓的脸色发青,抓起身后的瓷枕扔了出去。瓷枕撞到床柱, 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的长青听到房间里的动静, 轻轻叩门,“周公子。” 周琅这才想起门口还守着个长青,“进来!” 长青推门进来了,门外寡淡的月光洒进来了一些。 “将烛台点上。”周琅催促。 长青吹了火折子, 将烛台点燃。 “周公子——”长青看到周琅在房中张望着什么的模样, 端着烛台走到了床边。 周琅方才被吓了一回,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想到自己半梦半醒间看到的床边鬼魅,连忙去问长青,“长青,谁进过我的屋子?” 长青看周琅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声音放柔了些, “公子,没有人进来。” 周琅却还是不死心的扒着床榻往床底看了一眼。他刚刚分明是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还盯着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又不见了。 长青守在门外都没有听到声响,“公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周琅扶住额头,屋子里没有别人,他一时也分不清是真实和梦境。 长青将烛台放到床边,“公子再睡一会吧。” 周琅刚依从长青的话,闭上眼睛躺下,就又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处盯着他,这种感觉太强烈,让他一下又惊的坐了起来。 长青已经准备出去了,周琅却忽然拽住他的衣袖,“你在屋子里,替我守着。” 长青看了一眼周琅,止住脚步。 周琅裹着被子,一手牵着他的衣角,“你不许走!” 长青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周琅,他转过身握住周琅的手,“不走。” 周琅是真的被吓的不轻,他都能死而复生,那世上说不定真的有鬼魅魍魉。长青握住他的手,掌心是热的,周琅就反握住他的手。 长青的手被牵着,抬眼去看周琅,一看就仿佛陷入了一张网中。 周琅牵着长青的手,到他躺下去,才终于松开。 长青弯下腰替他盖被子,看到周琅闭着的,微微颤动的睫羽,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周琅铺在枕头上的墨发。 一连过了几天,床边都能看到鬼魅的黑影,点了烛台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有一回周琅还感觉到那黑影在扯他的脚腕,蹬过去碰到的只有冰冷的床柱,就这么过了几天,就是长青夜夜都守着他睡觉,周琅都受不住了。 他又想起了从前不知什么时候看过的志怪小说,书中杀了人的屠夫床头都会有厉鬼盘旋,令狐胤是个将军,杀的人肯定以千百计,他住的屋子里难免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这么自己吓自己,周琅觉得这屋子更住不下去了。但他又没有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令狐胤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周琅原先住的屋子腾给了一个副将。 每天晚上都能见到那鬼东西,白天周琅都不敢呆在屋子里了,醒了就搬了一张长榻出去,躺在院子里看书。 守在外面的士兵也知道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公子搬过来和将军一起住了,但因为令狐胤的缘故,他们从来不敢和周琅说话,周琅习惯了,也从来不和他们说话。 今天有个当值的士兵,大着胆子走进了院子里。 周琅晚上睡不好,白天看了一会书就睡着了,侧身靠在长榻上,披散的长发和衣袂一同落在地上。 那士兵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站在院子门口呆了半晌,端了热茶出来的长青看到有人闯进院子里,喝令了一声,“谁准你进院子里来的?” “小人是,是……” 周琅听到动静醒过来了。 长青端了热茶放到桌子上,将周琅掉到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周琅撑起长榻坐了起来,看到院子门口一个士兵正要出去,他开口叫住他,“慢着。” 那士兵以为周琅要问罪,头也不敢回。 周琅睡的头疼,用手托着额角,“你过来。” 那士兵转过头走到周琅身边,也不敢抬头。 “你进来是有什么事?”周琅也没想到这人会怎么听话。 “回公子的话,小人是……是……”因为是低着头,胆子就大了一些,“今日当值的守军。” 周琅记得这个声音,上一回就是他在院子外面和人说军中的流言。 士兵没听到周琅的回应,一直低着的头才抬起了一些,入目只看到落在地上的雪白丝绸和一双绣着竹叶花纹的靴子。他忽然又记起了周琅问了什么,“小人是想请公子帮小人写,写一封家书……” 周琅愣了一下,“家书?” “下月月初就要打仗了,小人不认得字,听人说,公子是个读书人……”他也是听人怂恿才闯进来了。 这确实是个小事,周琅睡了一会,起来了头疼的厉害,闭着眼睛在揉额角,“那你带纸笔了么?” 士兵没想到周琅会松口,一下抬起头来,见到周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周琅以为他没带,“长青,你去拿纸笔。” 长青脸色不大好,但听到周琅的吩咐还是进去拿了。 那士兵看着周琅一直在揉额角,四下又无人,就压着声音问了一句,“公子是不是身体不适?” 周琅‘嗯’了一声,却没有说缘由。 说话的功夫,长青捧着纸笔出来了,砚台许久没有碰了,墨池里的墨早就干了,周琅自己研了墨,将纸铺在面前的小案上,“你要写什么?” 那士兵起先不敢说,后来说了几句,就停不下来了,周琅写的是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那士兵还在说,周琅握着笔转动了一下手腕。 长青看到了,知道周琅手腕不舒服,就冷着声音同那士兵说,“公子还要休息。” “无妨。”那士兵离家数载,说起那些琐碎的事声音还在哽咽,周琅叹了一口气,“你继续说吧。” 等到士兵说完了,周琅将写好的家书折好,递给他之后就将他打发走了。 长青看他又躺回了榻上,就想将茶端给他,却发现茶水已经冷了。 “长青。”周琅不知道长青现在心中有些不舒服,他看着将暗的天色,“你再去拿两个烛台放到房间里。” 长青应了一声,下去了。 入了夜,周琅白天睡久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勉强睡着了,听到动静又惊醒过来,屋子里点的烛台全都灭了,睡前锁好的窗户也被打开了一条缝,“长青!” “公子。”门口的长青进来了。 “你见到人进我房里了吗?”周琅声音都抖的厉害。 长青点了烛台走到床边,“公子,没有人进来。” 这一回周琅是真吓到了,烛台他都用灯罩罩住了,风也不至吹灭。 长青看到他在看烛台,“刚才房间里突然暗了,我以为是公子起来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摆着四个烛台,怎么会一下全部灭掉? 周琅本来就怕的很,这一下更吓的不轻。 “我在旁边守着,公子睡吧。”长青坐在了床边。 周琅又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四处,才战战兢兢的闭上了眼。 这房间里真的有古怪,从见到黑影开始,晚上房间里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奇怪的事。 等到周琅睡着,长青伸手去碰他一下他的面颊,而后手掌覆了上去…… 第二天醒来,周琅终于受不住了,让长青去跟令狐胤说房间里的怪事,长青出去之后,周琅就躺在院子里的长榻上看书,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抬起头就看到昨天那个央他写家书的士兵在院子外向里面张望。 周琅招了招手,那人就走了进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周琅问。 那士兵没看到长青,胆子就大了一些,“昨天公子帮我写家书,小人还没有道谢……” “小事而已。”周琅道。 那士兵看了一眼周琅,又回头望了一眼,周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看到站在院门口的燕城。 那燕城见到周琅望过来,连忙又躲开了。 “这……” 那士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昨日周琅帮他写了家书,和他一起当值的那个人四下宣扬,让燕郎将听去了,所以今日他才被燕郎将押过来。 燕城好似也觉得自己方才那个闪躲显得太欲盖弥彰了一些,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 “燕郎将怎么也过来了?”周琅被他方才那个闪躲弄的有些愣。 燕城面皮薄,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他旁边的那个士兵帮他说话,“公子,燕郎将也是来求你帮他写家书的。” 燕城不识字,但他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肖时卿却认得字,他只是听他手下的人说了周琅代人写家书的事,想见见他,才用着这个借口找过来了。 周琅还欠着上回的人情,怎么都不会拒绝,他从房间里找了纸笔出来,发现院子里只有燕城一个人了,“他呢?” 那人是被燕城赶出去的,但他肯定不会对周琅这么说,“他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周琅点了点头,摆好纸笔。 燕城随便编了几句让周琅写,等到周琅写好将书信递给他,他才恋恋不舍的道谢离开。 周琅看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的叫住了他,“燕郎将留步——” 燕城回过头,“周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周琅追过去,“燕郎将住处还有空房间么?” 燕城怔住。 “这房间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问一问……” “有!”还没等周琅说完,燕城就一口应下,“周公子是要住吗?” “嗯,如果方便的话。”周琅这几天是真的有点受不住了。 “方便!”燕城声音都大了些,“方便的很!” 64、周郎顾(64) 燕城领着周琅回了自己的住处, 肖时卿今日有事,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的屏风上还挂着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燕城先一步进去,将衣服扯下来塞到被褥下面, 又将肖时卿的靴子踢开,周琅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燕城背着手站在屏风旁。 “房间里乱了些,还请周公子不要嫌弃。”燕城说。 周琅看了一眼,屋子虽然狭小,但也算得上是窗明几净。 燕城走到周琅身边,引着他坐下来, “周公子请坐。” 屋子里没有椅子, 燕城引着他坐在床榻上,周琅还在推辞,“我衣裳还未换,别弄脏了——” “无事无事, 周公子干净的很。” 周琅听着燕城的话, 实在觉得那话说的有些古怪,但没有容他细想,燕城已经按着他坐下来了。 “周公子先坐着,我出去给你倒壶茶。”燕城说着要转身出去。 周琅拽住他的袖子,跟着站起来,“燕郎将太客气了。” 燕城望着周琅心就跳的厉害,“周公子是贵客——” “我是来叨扰你的, 哪里算得上是贵客。”周琅见到燕城站定了,就要松开牵着他袖子的手。 燕城却忽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只握了一刻,就连忙又松开了,“我还是出去给周公子倒茶。” 这一回不等周琅拦他,他就低着头跑出去了。 周琅心说,这燕郎将,性格也太害羞内敛了一些。 燕城刚好出去了,周琅就看起了屋子里的摆设,但这屋子简单的很,除了一个遮挡的屏风,就没有别的可以看的了,周琅转过身看自己坐着的床榻,这床榻和他睡的不一样,硬邦邦的,周琅掀开被褥一看,发现是一张竹床,他正要将被褥盖上,却看到了一根压在下面的红线,扯出来一看,是个女儿家的鸳鸯肚兜。 燕城这样年纪的少年郎,难免会有些情思。 周琅心中了然,将那肚兜又放了回去。 燕城端了一壶茶水进来,放到桌子上倒满了一杯递给周琅。 周琅伸手去接,被烫的缩回了手。 燕城连忙将茶杯放到一边,去捧周琅烫到的手,“周公子没事吧?” “没事。”那泡茶的水用的是刚烧开的水,又是瓷杯装的,周琅冷不丁的就被烫了一下。 燕城看到周琅手指都红了,“怎么会烫呢?我方才摸过了。”不等周琅开口说话,他就捧着周琅的手指轻轻吹了几口气。 周琅被吹的指尖麻酥酥的,“没事,只是烫了一下。” 燕城望着周琅白净的五指,一时有些舍不得松开。 “燕郎将。”周琅将手抽回来,收到袖子里,“可否带我去看一下空房?” 燕城手上还留着那一段温软的触感,听到周琅说话才回过神,“好。” 燕城说的那一处空房,就是临近的一个屋子,原来住的人返乡了,屋子闲置了许久,又没有人打理,燕城将门一推开,屋子里的灰尘就飘荡了起来。 燕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周琅。 周琅掩着口鼻走了进去,屋子和燕城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床上的被褥都阴湿阴湿的,靠着墙壁的屏风上还结了蛛网。 周琅用手在屏风上一抹,指腹上沾了一层灰。 “这里空了快有三个月了,没人搬进来就一直没有打扫。”燕城也没想到会积灰成这样,这样的地方怎么能给周公子住呢,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开口,“周公子要是住的话,我将房间打扫一下。” “不麻烦燕郎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周琅是真不想回令狐胤的院子去了。他既不想见鬼,也不想见令狐胤。 燕城看周琅在看屋子,那一丝丝的希望就变成了更大的欢悦。 “这里有清水和抹布么?”周琅问燕城。 “有!”燕城说,“我去准备打扫的东西,周公子先看看。” 周琅点点头,“有劳燕郎将了。” 燕城出了房门去打了桶清水拎过来,看到周琅卷起袖子将竹床上的被褥卷到地上。 “这些粗活我来做就行了!”燕城放下清水,要来接周琅手上的事。 “怎么好事事都劳烦燕郎将。”周琅将燕城的殷勤当做客气,“我只将些琐碎的东西收拾收拾,燕郎将若是想帮忙的话,就帮我把竹床搬出去晒一晒。” 燕城就傻愣愣的去搬竹床了。 两人忙碌了一个时辰,勉强将屋子打扫了一遍,只是因为灰尘太厚,周琅好好的一身白衣都变成了灰衣。 “竹床还要再晒一天。”燕城身上落的灰更多,额上汗渍和灰沾在一起,狼狈的很。 周琅只是脏了衣裳和手掌,“刚好我晚上还要回去拿套被褥来,明天正好搬过来了。” 燕城先点头,又看周琅这一身污渍,“现在时辰还早,周公子要不要洗澡换身衣裳?” “我换的衣裳都在将军房里。”周琅也不习惯自己这一身脏污。 “不碍事,今天有风,衣裳一洗就干了。”燕城说。 周琅被燕城说动,跟他去房里。 屏风后就是一个浴桶,燕城给他烧了水,又拿了干净的毛巾给他,就出去了。周琅将换下来的衣裳搭在屏风上就钻进了浴桶里。 燕城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想到那一个雨夜见到周琅时候,他怯生生的从灌木里抱着手臂望过来,他一想到这里,额上不知是热还是别的,又出了一层汗,他实在坐不住了,就跑到隔壁的房间去扫地上的灰尘。 燕城前脚刚走,肖时卿后脚就回来了。 今天天气闷热,他在演武厅里操练出了一身的热汗,回了屋子就将上衣解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到水流声,以为是燕城在洗澡,就没怎么注意。但他脱了上衣,身上的热汗都还不停,他连鞋子也一并脱了,卷着裤腿在找床边换的靴子。 燕城方才将他的靴子踢开,肖时卿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只。 周琅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也以为是燕城。洗完澡,他从浴桶里出来,用毛巾擦身上的水渍。 肖时卿找了半天找不到另一只靴子,只当是燕城又在作弄他,又听到水声,绕到屏风后要找燕城问罪,“燕城!你——” 周琅全身不着一物,踩着一方垫脚的湿巾在擦肩膀上的水渍,猛然听到肖时卿的声音,吓的也是一愣。 肖时卿见到周琅赤条条的站在自己面前,呆滞了很久才忽然背过身,“周,周公子——” 周琅是个男子,被男子看身体也没有什么羞臊的感觉,只是肖时卿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在下无意冒犯!”肖时卿转过身,眼前都还是方才所见的雪白皮肤和颀长的身体,他还没见过那样白的皮肤,好似梨花树上开的白花儿一样娇嫩的颜色。又沾着水,更如花瓣儿一般。 周琅只穿了里面干净的内衬,就走了出来,“肖郎将怎么也在这里?” 肖时卿还是不敢回头看周琅,但他此刻眼前又都是方才见到的景象,“我住在这里。” “哦,你与燕城住在一起。”周琅将屏风上的脏衣服扯下来。 肖时卿侧过头,周琅正好走过来。因为只穿着内衬,手臂和脚腕都露出来了一截——肖时卿还没有见过那么白的肤色。但等周琅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之后,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窘迫的模样,连忙将外衣和靴子又穿上,生怕唐突了周琅。 燕城已经接好了一桶清水放在门口,周琅将脏衣裳泡进去,搓洗起来。 “周公子,今天怎么,怎么过来了?”肖时卿因为穿的太匆忙,衣襟都是乱的,靴子也穿反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周琅十指沾了水,轻轻一抖,落下来的水珠就在浸了衣裳的水桶里泛起层层涟漪,“想找个住处,燕郎将说这边有空房,我就过来了。” 肖时卿盯着周琅沾着水珠的十指,仿佛觉得那十指生了钩子,勾着他的神魂。 因为是灰尘,轻轻一搓衣裳就干净了,周琅拎着湿衣服起来拧,但那衣裳沾了水重的很,拧了几回,肖时卿走过来,接了衣裳拧干递给周琅。 周琅笑了笑,“谢谢肖郎将。” 肖时卿还没有与周琅这么近过,见到他一笑,就有些口干舌燥的避开了视线,忽然又想起方才周琅说的话,“周公子,要搬过来住吗?” “嗯。” 肖时卿被这个消息砸的有些晕眩。周琅是将军的亲眷,平日里他再想去见,也是见不到的,现在周琅却忽然说要搬过来,实在是令他,令他…… 燕城洒扫了房屋出来,见到晾衣服的周琅,嘴唇一弯,正要过去却被人忽然拽住了胳膊。 “周公子要搬来我们这里?”肖时卿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燕城见到肖时卿,弯上去的嘴唇就又弯下来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早回来过。” 肖时卿望了一眼周琅,抓着燕城胳膊的手更紧一些,“周公子真的要搬过来?” 燕城,“是啊,不然我收拾房间做什么。” 肖时卿还是没有松开抓着燕城手臂的手。 燕城挣了一下,“松开。” 肖时卿刚松开燕城的手臂,看到周琅迎面走来,连忙又将自己的衣裳扯的整齐一些。 65、周郎顾(65) 周琅带着肖时卿回去搬东西, 守在院子外面的士兵跟周琅说,长青被将军派出去办事了, 刚才回来没见到周琅才托他来带话。 周琅倒是不在意,进房去拿被褥和换洗的衣裳。 肖时卿跟着周琅进了院子, 周琅推门进去,昨夜点的紫述香扑面而来,站在门口的肖时卿被那香气熏的四肢都有些发麻。 周琅隔着一道帘子在里面收拾东西,转过头看肖时卿站在门口,“肖郎将进来坐一会吧。” 肖时卿这才走了进来,他看到屋子里门窗紧闭,“周公子和将军住在一处?” 周琅收拾被褥的手一顿, 含糊的应了一声。 肖时卿看到房里只有一张床榻, 心里更是好奇,“怎么房里只有一张床榻?” 他问的没有别的意思,周琅却尴尬的很,“哥哥近来忙的很, 都不怎么回来, 才让我住在这里。” 肖时卿听周琅解释,更觉得奇怪,周琅是将军的亲眷,大可以安排住在别的院落,怎么偏偏要和将军住在一起。 周琅也怕他再追问,匆匆将东西收成一个包袱,撩开帘子走出来, “劳肖郎将久等了。” 肖时卿刚坐下去,看到周琅出来又连忙站起来,“也没有等多久——”他看周琅手上抱着一个包袱,伸手接过来,“周公子收拾好了?” 周琅要拿的只有这些,“嗯,该带的都带上了。” “那我们过去吧。”肖时卿说。 周琅带上门和他一起走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燕城刚洗完澡,打着赤膊站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周琅过来,将木盆放到一边走了过来,肖时卿看他身上还沾着水珠,就将他拦下,“你怎么衣裳都不穿好?” “热的很,等会再穿。”燕城冲肖时卿摆摆手。 肖时卿看了周琅一眼,声音沉下来,“回房里穿衣裳去,周公子是客人,你这样一点礼数都不讲——” 燕城嘟哝,“平日我这样也没见你说什么。” 周琅听了有些想笑,“本来是我过来叨扰,你们一切如旧就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你听,周公子都这么说。”燕城一下来了劲。 “你!” 燕城这时候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周公子,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只是竹床我刚才洗了一遍,今天怕是晾不干了。” 周琅还没开口,肖时卿就道,“我们房里还有张空床,若是周公子不嫌弃,今天就先将就一夜。” “也好。”周琅实在不想再回去了。 肖时卿心里一喜,拎着包裹就进了屋子。 周琅带了薄被褥过来,肖时卿替他铺好了,又将衣裳叠好了放在床边。 周琅见他这样客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燕城却将他拉到一旁开始问东问西,“周公子是哪里的人?” “临安人。” “听说临安富庶繁华的很。”燕城只听人讲过,“周公子怎么会来边陲这样荒凉的地方?” 肖时卿也在一旁听着。 “我同将军私下里有个约定,就过来了。”周琅反正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与令狐胤的妹妹和离才过来的。 燕城提到约定,就想起自己酒醉的那一回来,“如果说约定的话,将军也和我有个约定。” 周琅问,“什么约定?” “将军说,这一回打了胜仗,回去就去替我寻一门亲事。”燕城到现在还记得。 周琅听了忍不住弯了唇角。令狐胤认识的女人只怕都超不过十个,还替人做媒? “怎么了?”燕城不觉得哪里可笑。 “你要将军替你寻亲事,不如找我,我认识的女子比他多得多。”周琅说的倒是实话。 燕城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周琅道,“就是不知道你要找哪样的女子?” 燕城面色有些发红,还是铺好床的肖时卿走过来帮他说,“燕城喜欢好看的,腰细的。” 周琅还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临安南街胭脂铺老板的女儿,腰细如柳,只有一尺七寸,长的也颇是秀美。” 燕城知道肖时卿是又在拿他那回醉酒的事做文章,但听周琅这么说,也隐隐有些心动,只是他又望了周琅一眼。 周琅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燕郎将不愿意么?” “不,不是不愿意。”燕城在对着周琅的时候,说话就结巴的厉害,“只是想问,周公子有没有妹妹。” 周琅没想到燕城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是家中独子,并没有姊妹。” 燕城一脸失望。 肖时卿怕燕城再说出什么吓着人的话了,连忙接腔,“燕城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所以才这么问。” 周琅一副了然的模样,“知书达理的也有,我府上西席的女儿,如今年岁正好,和燕郎将也有些般配。” 燕城不知怎么,听周琅说的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周琅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了军号,肖时卿和燕城都竖耳去听,听了一会,肖时卿说,“周公子,军中号角声响了,我与燕城都要过去一趟。” “那你们快去吧。”周琅看两人神色就知道那军号怕是出了事。 燕城穿好衣裳,急急的和肖时卿走了。 周琅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他昨晚没睡好,在床上靠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燕城和肖时卿赶到演武厅的时候,就见十几个士兵打扮的男子被麻绳捆着,跪在前面。 令狐胤也在,他脸色冷的很。 肖时卿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去问旁人,但不等他问的那人回答,坐在高位上的令狐胤就站了起来。 整个演武厅鸦雀无声。 燕城和肖时卿站在一起,两人看令狐胤走到一个绑着的男子面前,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才看清是军中一个品阶不低的将军。 “临战前夕,你胆敢给北狄通传我屯储粮草的营帐。”令狐胤身上阴沉感更甚。 令狐胤既然将他绑到了三军前,自然拿得出证据。那人口中喊着饶命,被令狐胤拔剑一下斩掉头颅。 令狐胤挨个问罪,手中长剑的鲜血滴了一路。 燕城看到滚到自己脚下的头颅,有些恶心的踹了一脚,问身旁的肖时卿,“这些是奸细?” 肖时卿也不知道,盯着燕城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一队跪着的人中,还有三个北狄国归降的将军。 令狐胤走到三人面前。 三人皆是冷静的很,令狐胤的剑指着他们脖子的时候,他们还仰着头一副甘愿受死的模样。 “他们犯了什么罪?”燕城又问肖时卿。他虽然不喜欢北狄国的人,但这些北狄国归降的将军,来了天擎也从未做过什么逾越的事。 肖时卿也不知道。 令狐胤杀了两人,最后一个北狄的将军抬起头来,说,“太子,北狄才是你的故国。” 他声音压的极低,只有令狐胤一人听见。 下面的将士只看到令狐胤神色一变,平静无波的眼中陡然涌现出极其强烈的戾气,而后一剑刺过面前人的肺腑。 等到地上的鲜血流淌开之后,令狐胤指着一地的尸首开口,“再有通敌叛国者,这便是下场。” 血腥味弥漫开。 “散了。”令狐胤说完,将手上攥着的染血丝绢掷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等令狐胤走了之后,演武厅的众人望着地上那一地的尸首打了个寒噤。 战场上杀人如麻他们见多了,但没有多少人,在杀人时,能同将军这样平静。 令狐胤回了议事厅,他这几天为了查处军中的细作,都睡在议事厅里,今天终于将人除去,他心里没有一点轻松,反而更沉重了许多。 令狐胤将沾满血的衣裳脱下来丢在椅背上,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出来。” 云藏从他身后的屏风里绕了出来,开口叫了一声,“太子。” “我不是什么太子。”令狐胤这一回是直接否认。 云藏抿唇。 “那些人我已经杀了,你若是不想死,趁早滚回北狄去。”令狐胤被这样的身世困惑许久,如今终于是下了决定。 云藏从几天前,令狐胤下令查处细作的时候,就知道令狐胤要借着这个托词动手除掉那几个欲辅佐他回北狄起事的将军,好彻底断了与北狄的联系。 “无论你承不承认,你身上流淌的,都是北狄皇室的血。” 令狐胤长养在天擎,对北狄的感情远没有对天擎来的深厚。 “你在战场上杀的,都是你的臣民。” 令狐胤忽然一拍面前的桌子,“够了!” 云藏深深的看了令狐胤一眼,“太子,你觉得北狄屠城罪不可恕,那天擎对北狄的人又是如何?二十年前——你舅舅被令狐沛那个老贼,生生用酷刑折磨至死。太子——” “我说够了!”令狐胤正要动怒,忽然觉得头疼的厉害,用手捂住那痛处。 “太子到底在意谁?”云藏想到了周琅,这四年他在令狐胤身边,还没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过。若是那天晚上将周琅绑走,那令狐胤…… 令狐胤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最在意什么。 “我劝了你四年。”云藏见到令狐胤这副模样,自嘲道,“最后却还是这么一个结果。” 令狐胤低着头,按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你对天擎尽忠,对令狐沛尽孝,但他们会真的接纳你吗?” 这些事令狐胤不是没有想过,越想越觉得要将自己逼疯。更痛苦的是,他必须自己来承担所有的事,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人 “滚,不然我杀了你!”令狐胤按着额角站起来,腰间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 “太子,若有一天你后悔了,就拿着这个来找我。”云藏将手上墨玉扳指放到令狐胤手边,“属下告退。” 说完,云藏就消失了。 令狐胤跌坐到椅子上,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 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哽咽的声音。 他忽然想去看看周琅,但是他现在满身都是血腥气。 如果去找他,会把他吓到吧。 还是不要去了。 66、周郎顾(66) 肖时卿回来的时候, 看到伏在榻上睡着的周琅,他上一刻还在和燕城议论方才的事, 见到周琅闭着眼,立即就噤了声。 燕城走在他身后, 见肖时卿忽然不说话,跟着走进来一看,“周公子怎么睡着了?” 肖时卿伸手拦了他一下,“出去吧。” 燕城跟着退了出来,肖时卿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 “真奇怪。”燕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周公子平常都休息这么早?” 肖时卿,“累了吧。” 燕城没有再说话。 周琅醒来的时候, 夕阳的余辉从窗户里洒进来, 他起身出去,看到院子里仰头看天的燕城。他推门时候发出的声响惊动了燕城,他转过头来看到扶着门框的周琅,“周公子睡醒了?” “昨天兴许没睡好, 坐了一会就——”周琅看燕城在外面好像等了许久的样子, 也有些不好意思,“肖郎将呢?” “他刚出去。”燕城说完忽然一笑,指着天上,“周公子,你看。” 周琅仰头去看,见漫天云霞绯红的如同火焰一般,一时也看呆了。 “真好看。”周琅也忍不住赞叹。在临安, 他还没见过这样壮观的丽景。 燕城回头看了他一眼,“周公子在临安看见过吗?” 周琅摇头,“临安日头一落,天就黑了。” “这里天黑的晚一些,只要是晴天,都能看到。”燕城说着,神色里透出一点点迷惘来,“天黑了,就要点灯笼,听人说临安还有灯市。走在街上,莲花灯,蝴蝶灯——好看极了。”他忽然停下来,望着周琅,漫天云霞都映在他的眼中,“周公子看见过吗?” 周琅自小在临安长大,那些灯市里的玩意自然见过好多回,“是有那些灯,用彩纸一罩,花花绿绿的。” 燕城好似已经能从周琅的描绘里看到那些东西,“真想去临安看看。” 周琅听着有些奇怪,“灯市并不是稀奇玩意儿,除了临安之外,许多地方都有。” “别的地方也有吗?”燕城说,“我还以为只有临安有。” “燕郎将家乡没有灯市吗?”周琅问。 “也许有吧。”燕城呼出一口气,“太久没回去,都忘记了。” 周琅看着燕城,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酸涩的感觉来。 “将军说,这一仗打完了,就让我回家。”燕城说。 周琅并肩和他站在一起,两人身形相差无几,但站在一起的时候,才发觉燕城要比他高上一些,“那不是挺好的吗。” “回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燕城伸了个懒腰,“我自小就跟着将军,后来当了郎将,将军给了许多赏赐——听说家里日子过得好了,娘又给我生了几个弟弟。我回去做什么呢。” “解甲归田,以后不用再打仗了,安安心心的讨房媳妇过日子。”周琅说。 燕城,“从前我也这么想过,但现在只想跟着将军打仗。” 周琅露出诧异的神色,“为什么?” 燕城这个问题答不上来,“不为什么。” 周琅正要说什么,见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子,回过头就看到肖时卿从院子门口走进来,他手上还拎着一篮水果。 “周公子。”肖时卿看到了周琅。 然而不等周琅回应,旁边的燕城已经迎了上去,看着他篮子里的水果,眼睛一亮,“你打哪弄了这么多梨子?” 肖时卿拿了一个递给他,“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燕城接了梨子,用袖子擦了擦正要咬,忽然想起周琅还在,就又用袖口反复擦了擦,转过身去给周琅,没想到肖时卿动作更快一步,已经挑了一个更大的递给周琅。 周琅接过来,“谢谢。” “这野果子也不知道熟了没有,怕不能入口。”肖时卿从出去采买的人那里拎了一篮梨子过来,自己一口都没来及尝就拿了回来。等到递给周琅,才怕那果子酸涩难以入口。 他身后的燕城见他递了梨子过去,自己就咬了一口手上的,他还故意咬的发出很大的‘咔吱’声,“熟了,甜得很。” 周琅忍不住又想笑。 燕城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周公子,你也尝一口,可甜了。” “好。”周琅拿起梨子正要咬,肖时卿连忙拦住他,“周公子,这果子还没有洗。” 燕城听了,一口将梨子咬住,然后夺过周琅手上的,用自己的衣袖反复擦了擦之后递还给他,“干净了。” 周琅弯着唇咬了一口。 肖时卿瞪了燕城一眼。他好不容易才弄过来的梨子,怎么叫燕城那厮献了殷勤? 燕城又咬了一口,从篮子里捡了一个梨子,擦也不擦的塞进肖时卿嘴里,“你也吃你也吃。” 嘴巴里被堵上梨子的肖时卿,“……” 周琅这一下是真的没有忍住笑,但他嘴巴里又含着东西,一笑就疼的捂住腮帮子。 燕城一个梨子都快吃完了才勾着肖时卿的肩膀说,“还是你有办法。我好久都没吃这么新鲜的梨子了。” 肖时卿又拿了一个塞进他嘴里,一字一字道,“那你就多吃点。” 燕城嘴巴里的还没有吞进去,被塞的噎了一下,但是他只是瞪了肖时卿一眼,就继续啃起梨子来了。 “周公子什么时候醒的?”肖时卿这才得出空来问周琅。 周琅也才咬了两口,“刚刚醒的。” “我还以为是燕城把你吵醒的。”肖时卿说。 听到这句话的燕城马上反驳,“你可不要诬赖我,我站在外面看云,蚊子咬我我都不敢动!” 周琅也替他解释,“是我自己醒的,出来看到燕郎将在看云,就和他一起在看。” 看周琅为他说话,燕城底气就更足了。 “也怪我昨天没有休息好,还劳烦了你们。”周琅说。 肖时卿要说话,燕城又抢到他前头,“不劳烦不劳烦!平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周公子搬过来了,就太好了!” 肖时卿,“平日里我陪你说的话还少吗?” 燕城睨了他一眼,“你话太少。” “是你话太多。”肖时卿毫不留情的反驳。 周琅没想到私下里两人是这样的性格,就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拌嘴。 燕城说了几句,觉得没意思了,就撇下肖时卿对周琅说,“周公子,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燕郎将?” “为什么?” “我,我觉得别扭的很。”别人都是叫他燕郎将的,他也没觉得怎样,但是周琅这么一叫他,他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叫燕城,你要嫌麻烦,可以和将军一样叫我小燕。” 周琅自然不敢和令狐胤一样叫小燕,“那我以后就叫你燕城。” 燕城听到周琅叫他名字,连忙点头。 周琅又去看肖时卿,“肖——” 肖时卿虽然被周琅那么叫不觉得反感,但看燕城都讨了这个特权,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 周琅想了一会才想起肖时卿的名字,“肖时卿。” 肖时卿是望着周琅的,看着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心里一下又失了频率,半晌没有说话。 周琅以为自己说错了,“没说错吧?” “没,没错。”肖时卿连忙错开目光,面颊也微微的泛红。 “那往后你们也不要叫我周公子。”周琅见他们都自报了姓名,自己再端着姿态也着实没什么意思,“我姓周,名琅,琳琅的琅。你们叫我——”周琅顿了一下,令狐胤叫他周弟,令狐柔叫他周郎,他一时不知道该让旁人如何称呼他。 “那叫周周?还是叫小周?小琅?”燕城煞有介事道。 周琅,“……” 肖时卿推了燕城一下,“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燕城反驳,“亲近些的人,不都该这么叫吗。” 周琅为了打圆场,折中选了一个,“那叫小周吧。” 肖时卿没想到周琅会应允。 燕城立时眉开眼笑,“小周——小周——小周儿。” 他一连叫了三声,最后一声因为加了一个‘儿’而显出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周琅没有察觉,肖时卿却一连在心里念了两遍,念到心里悸动不止。 “对了,方才那军号是怎么回事?”周琅想起两人听到军号时候微变的神色,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肖时卿说正事的时候,神情总是会严肃许多,“将军捉了几个细作,押去了演武厅刑讯。” 周琅一愣,“细作?” “是啊,说是给北狄通传我军粮草所在,将军抓了人,都一并杀了。”燕城觉得稀松平常,杀人都不算什么,杀几个细作不是更正常吗。 周琅以为刑讯是先上刑,没想到令狐胤竟然都杀了。但他转念一想,临战前夕,三军前站杀几个细作也算是敲山震虎。 “不过,将军这一回把那三个北狄投诚的将军给杀了。”燕城到现在还在疑惑。 周琅想起那一次接风宴上遇见的那三个蓝眼睛的人,“他们也是细作?” “不知道,将军没问那三人的罪责。”因为这燕城才觉得奇怪。那三个北狄国的将军,在军中呆了许久,也没见出过什么事。这一回却一并当做奸细给斩了。 肖时卿在一旁接话,“那三人都是北狄的人,虽然归降,但难免以后不会出什么岔子。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燕城并没有为那三人不平,他只是单纯的疑惑罢了,所以听肖时卿这么说,也就点了点头,不再深究。 令狐胤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了那三个人呢?如果是以绝后患,那么早应该杀了就是,何必留到现在。 周琅却觉得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67、周郎顾(67) 周琅起来的时候, 燕城和肖时卿已经走了,桌子上摆着白米粥和两个洗好的梨子, 周琅拿了个梨子啃,又去开了门窗通风。 燕城昨天给他洗的竹床晾了一夜已经干了, 周琅本来想将竹床拖进房里的,试了两下没有拖动,就放着想等燕城回来再搬。 这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肖郎将在吗?” 周琅听到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院子口望着他发呆。 周琅将嘴巴里咬着的梨肉吞进去,“你是?” 发呆的人这时才像是忽然回过神,红着脸说了句‘走错了’, 就连忙退了出去, 周琅转过身继续啃梨子,过了一会那人意识到没有找错,又过来询问,“肖郎将在吗?” “他一早就出门了。”周琅这才知道这人是来找肖时卿的。 “这样, 那打扰了。”那人说着转身要走。 周琅叫住他,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请肖郎将代写一封家书。”军中通文墨的人并不多,他又是守城的士兵,得空的时间并不多,今日刚换了班就跑过来了,没想到还是误了时候,“我晚上再来一趟就是了。” 周琅想到替人写的两回家书,“我也识字, 你要是带了笔墨,我可以替你写。” 那人一下惊喜的很了,从怀里掏出纸笔,“带了,带了。” 周琅将手上啃完的梨子随手丢掉,“进来吧。” 周琅也是闲的很了才帮人写家书的,他都帮人写过两回了,多一回也无妨,他本来没当回事的,写完了将人打发走了之后,那士兵又带了几个人过来,都央他代写家书。周琅又无事,就都应了。 那士兵是守城的护卫,带来的也都是守城的士兵,那些人都没有见过周琅,问了周琅的名字之后就直呼他姓名,周琅也没有纠正,只是趁着替人写家书的空,问了许多军营里的事。 好比那燕城,一家人被山贼掳上山,被将军平寇的时候救下来就投了军。 好比那肖时卿,本来是个县丞的公子,后来因为当地起了叛乱,一家人都被牵连的贬成了贱籍,碰巧遇上了征兵。 诸如此类。 周琅好似听传奇故事一样,一边帮人写家书,一边听军营里各个将领的轶事。 这些守城的士兵,也只当周琅是哪个文官,被问起来,个个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琅觉得这些个守城的士兵比令狐胤院子门口的士兵有趣多了,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等晚上燕城回来,看到院子里多了那么些人,还吃了一惊。见周琅与这些人有说有笑,就更是迷惘。 那些守城的士兵都是认识燕城的,看到他一个个都连忙行礼。 周琅见他们忽然跪了一地,还吓了一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燕城今日特地早早的回来了。 那些人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坐在竹床上的周琅先跳了下来,“他们是过来找肖郎将的。” 燕城在门口看到有一人与周琅贴的极近,又因为坐在竹床上,周琅转头与另一人说话,那姿势就好像那人要亲上他面颊似的。他平日里在下属面前都颇为亲和,但见到这一幕,说话就生硬了许多,“你们不知道肖时卿今日当值吗?” 那些人听燕城口气,一个个头低的更低。他们起先是听说有个通文墨的好看公子帮忙写家书,来了之后,个个都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秀气的公子,就忍不住留的久了些,亲近了些…… “要找他去演武场上找,围在这里等,很闲吗?”燕城还是看着周琅在压着脾气的。 周琅还念着这些人给他解了闷,“是我留他们在这里陪我说话的。”周琅看地上跪着的有几个抬头看他,他就使了个眼色,“既然燕郎将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快走吧。” 那些人一连应了几个‘是’,低着头绕过燕城走了。 燕城脸色还是不大好。 周琅以为是自己将这些人留在院子里犯了规矩,惹得燕城生气,就说,“他们是想请肖时卿替他们写家书,碰巧遇到我,我就替他们写了。” 这托词燕城都用了一回,一听那些人也是用这个,脸色就更差了。 他还没同周公子这么亲近过,那些人却都一个个围着他,挨着他…… “若是坏了军营里的规矩,我以后不帮他们写了就是。”周琅说。 “周公子是将军的亲眷,哪能他们请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燕城生气的明明不是这个。 周琅愣了一下。 “以后再有人来找肖时卿,你就让他们去演武场。”燕城还记得那个贴在周琅身边的人。 “好。”周琅一口应下。 燕城听周琅这样爽快的答应,心里那股郁闷的感觉散去了不少,“以后你要是呆的闷了,就去找我。” 周琅也没有听出话中奇怪的意味,还是一口应下,“好。” 燕城听了那一声好,心里郁闷尽数吐出。 周琅没看到肖时卿回来,“肖时卿呢?你都回来了,怎么还没看见他?” 燕城平常回来的就早,这一回院子里多了一个周琅,回来的就更早了,他随便扯了个理由敷衍,“他今日当值吧。” 周琅听燕城这么说,也就没有多问。 燕城面色已经如常,“竹床晾干了吗?” 周琅回头看了一眼,“干了。” 燕城走过来去搬竹床,周琅试着挪了几回都没挪动的竹床被他轻轻松松的抬了起来。燕城见周琅直直的盯着他的手臂,还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燕城,你力气真大。”昨天燕城帮他把竹床搬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今天试了几回,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那胳膊和他差不多粗细的燕城却能轻轻松松的抬起来。 燕城被周琅夸的有些羞赧,“竹床也不重。” 周琅忽然伸出手摸他手臂,燕城被他摸的手臂一软,搬起的竹床差点摔下来。 周琅摸燕城的胳膊,因为用力力气的缘故,硬邦邦的。 燕城被他捏的有些痒。 “好硬。”周琅又摸了摸自己的,都是软肉。 燕城趁着这个空档连忙将竹床搬进房里,出来看到周琅还在捏自己的手臂。 周琅是忽然想起了令狐柔,每一回让令狐柔骑在身上,还不是因为他体弱了些,如果他能有燕城这样的体魄,令狐柔暂且不说,那令狐胤也不敢把他当个女人用。男人之间最受不得的就是攀比,更何况还是最在意自己那方面的周琅。 周琅又捉住燕城的胳膊,“燕城,我看看你的胳膊。” 燕城有些疑惑,却还是将袖子卷了起来。 他胳膊是健康的麦色,周琅捉着他的手臂一路摸了上去,“你握拳试试。” 燕城听话的握拳,手臂上的经脉一下变得很是明显,肌肉都跟着变硬了。 周琅摸了两下,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燕城觉得更奇怪。 又听周琅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燕城有些急了,“小周儿,你怎么了?” 周琅,“我下午去抬那竹床,半天也抬不动。” 燕城安慰,“小周儿是读书人,力气小一些也无妨。” “以后燕城肯定会很讨女人喜欢。”周琅这话已经是很明显的嫉妒了,虽说他自诩是个文人,体质弱一些也无妨,但被个男人当女人使了一回,明面上虽然瞧不出来,但心底已经总归对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有了些质疑。 燕城听周琅这话懵了一下,“不,不,女人都喜欢小周儿这样有才华的人——小周儿长的好看,人又好,声音也好听。”说着说着,燕城倒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周琅被夸的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他用一种更不是滋味的眼神看燕城,“比起才华,那方面才更是资本。” 要是谢萦怀在这里,自然听得懂周琅在说什么,但是现在在这里的是燕城,燕城连个女人都没碰过,哪里知道周琅说的资本是指什么。 周琅看他一脸迷惘的模样,将心里方才的嫉妒感压下,“以后你就懂了。” “要是我是女人,一定更喜欢小周儿!”燕城急急表白心迹。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周琅也听的有些奇怪,但他看到燕城说完话之后懊恼的神色,就当他知道自己说错了。他也玩笑一样的开口,“我要是个女人,肯定更喜欢你。” 燕城本来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听到周琅这一句,心里猛地一悸。 “为什么?”小周儿这样好看,又有才华,娇贵的花儿一般,谁会不喜欢呢? 周琅见着燕城这副懵懂的好似完全不通男女之事的模样,又想起他床榻下压的肚兜,他不无恶意的回答,“舒服啊。” “舒服?”燕城拧起眉。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周琅挑着眉反问。 燕城,“为什么会舒服?” 周琅再三看了燕城的眼睛,见他目光澄澈坦荡,才明白他是真的完全不通男女之事。 但是那肚兜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他理解的那一种用途? 燕城自然不知道表面上何等俊秀动人的周琅内心会这么龌龊,他还是望着周琅等他的回答。 周琅犹豫再三,还是在教坏纯良少年郎和保住自己在少年郎心中高洁的形象中选择了后者,“因为我睡相不好,谁跟我睡都要被我踹下床。所以跟你睡舒服些。” 68、周郎顾(68) 肖时卿回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他的房里漆黑一片, 倒是隔壁的房间亮着光。 他走过去从打开的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周琅和燕城坐在床上, 不知道燕城说了什么,逗的周琅直笑。 他凑过去细听,听燕城讲的的是他有一回在宴席上喝醉了,抱着柱子又哭又笑,旁人来拉他都拉不动,还是将军嫌他吵将他打晕了。这件事肖时卿也知道,只是燕城面皮薄, 有了这件事, 以后但凡是要喝酒的宴席,他能推就推,还不许别人提,肖时卿见人当着燕城的面提过一回, 被燕城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现在当着小周儿讲起来, 他全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起来。肖时卿心里腹诽。 “当时我以为抱的是个姑娘,还心念那姑娘怎么那么高——”燕城到底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刻意逗起人来自然好笑的很。 周琅本来是坐着的,听了燕城的讲述,笑的躺到了床上,他也不起来,滚了两下调整成趴着的姿势, “那柱子姑娘不光个儿高,胸还平呢。” 燕城也笑,“当时也是醉糊涂了。” “你说喝醉,我也有一回。”周琅枕着胳膊,“那时候看一个楼里的花魁跳舞,我们玩行酒令,没想到她那样厉害,赢了我——我喝醉了,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好谢小侯爷在,不然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丑。” “她让小周儿做什么了?”燕城看躺在床上的周琅,见他眼睫微微扇动。莫名的让他手心里痒痒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周琅到现在还记得,也是因为那事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让我穿她的衣裳,在那花楼里跳舞。”那事还是楼里他认识的姑娘跟他说的,还好楼里没多少和他相识的公子哥儿,不然丢人就丢大发了。 “那,那最后没事吧?”燕城第一个反应是怕周琅被人轻薄了去。 周琅只当是燕城在追问后续,“没事,只是被那谢小侯爷捏着这件事笑了好久。”他和谢萦怀打赌输了也扮过娇娘子,但也只是言行上,穿女人的衣裳还是头一回。 周琅腰肢生的细,所以穿着宽松衣裳的时候就能看到那弧度美好的曲线,燕城本来是不在意,但他听周琅穿过女人的衣裳,就忍不住看了他的身段好几眼。 小周儿这样好看,穿女儿家的衣裳跳舞,也一定好看极了。 “天是不是黑了?”周琅忽然问。 窗外的肖时卿下意识的侧身躲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燕城就望了一眼窗外,“嗯。” “那你快回房休息吧,今早就看你们就起来的很早。”周琅说。 平常这个时候燕城早就睡了,但今天有周琅陪着讲话,他怎么也不想睡,“不急,肖时卿还没回来呢。” 窗外的肖时卿听到燕城这个时候倒是提起他的,心里冷哼了一声。 “他怎么还没回来?”周琅也觉得有些奇怪。燕城早就回来了,和他一道出去的肖时卿怎么还没回来呢? “将军器重他,所以他的事情就多些。”燕城说。 窗外的肖时卿咬牙切齿。他会这么晚回来,还不是燕城把事情都丢给了他! 这时候燕城又开口,“等他回来了,我就去洗澡。” 肖时卿听燕城这么说,心里又冷笑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自己房门门口,装作自己刚回来的样子,大力的敲门,“燕城,你睡了吗?怎么屋子里连灯也不点。” 说完肖时卿又看了隔壁的烛光一眼,见到有道影子站起来了,就自己先进了房去点灯。 果然,半晌之后燕城回来了。 燕城郁闷的很,从脸上都看的出来。 “我还以为你睡了。”肖时卿站在床边一边脱衣服,一边故意的说。 燕城又发作不得,只闷闷的说,“刚才给小周儿收拾了下房间。” “哦。”肖时卿将脱下的衣裳丢到床上,“对了,你今天提前走的事,被将军知道了。” 燕城身体猛地一僵,“将军怎么说的?” 肖时卿说,“将军说没有下一回,不然军法伺候。” 燕城一下露出极其沮丧的表情。他还准备明天再早些回来和小周儿多说些话的。 “行了,赶紧洗澡去。”肖时卿看到燕城这副模样,心里冷笑不止。 燕城脱着衣裳,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肖时卿脱完衣裳,只留薄薄的亵裤,拿了条毛巾就出去了。现在天气还不算冷,他和燕城都还是用井水在洗澡。 燕城脱好衣裳出去的时候,肖时卿已经洗了一半,今天外面有月光,井水顺着胸膛的肌理滑落下来,好似裹了一层油一般的发着光。 肖时卿虽然看着文弱,身上却肌肉紧实。 燕城一直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冰凉的井水浇在身上他好似一点感觉也没有。 肖时卿看了他一眼,好似无意一样的问道,“你和小周儿都说了什么?” 燕城回想了一下,“小周儿说和女人和我在一起会很舒服。” 肖时卿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燕城是真傻,他又重复了一遍,“小周儿说,女人会更喜欢我。”说完他自己又补充道,“但是我要是女人,一定更喜欢小周儿一些。” 肖时卿不是燕城那种完全不知道男女之事的,他听燕城这么说,额上的青筋就跳了一下。 燕城又浇了一身冷水,“小周儿还说我以后就知道了。” 肖时卿忽然将手上的毛巾扔到燕城身上,自己又浇了一盆冷水,就进房间去了。 燕城那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也回房里去了。 肖时卿已经吹了蜡烛,燕城走到门口,只能借着月光摸到床上。他今天和周琅说了许多话,他在军营里呆了几年了,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边陲那个镇子,许多新奇的玩意儿都是从旁人口中知道的,今天他和周琅说话,周琅跟他讲了临安里许多有意思的人和事,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肖时卿也睡不着。他心里也有一股子闷气。 平日里他替燕城做那些事他没觉得什么,但见到燕城忽然与小周儿这样亲密,他就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我睡不着。”燕城忽然翻过身对对面的肖时卿说。 肖时卿哼了一声,翻过身,“闭着眼就睡着了。” 燕城又在床上翻了一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周琅和他讲的那些东西,那些他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肖时卿,你知道花魁娘子吗?”燕城忽然问。 肖时卿当然知道,“知道。” “小周儿跟我说,那些花魁娘子都漂亮的很,还问我要不要讨个做媳妇。”燕城说完又嘟哝了一句,“花魁娘子比小周儿还漂亮吗?” 肖时卿睁着眼睛,“花魁是青楼里的,不能做媳妇。” “青楼?” 肖时卿重重呼出一口气,“就是那些陪男人睡觉的女人,镇子上不是有许多吗。” 肖时卿一说镇子上的那些流莺,燕城马上明白了。 “那,小周儿……也和那些女人睡过觉吗?”燕城想到周琅说到那些花魁娘子时候的模样。他去镇子上采买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几回和他同去的在客栈中召妓,只是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比小周儿更好看的了。 肖时卿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有讲出来。 燕城以为他睡着了,也翻过身去。 肖时卿睁开的眼睛眨了眨,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照到他遮在眼前的手臂上。 燕城今晚实在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几回,忽然的就觉得身下压着什么东西。他平日里都是倒头就睡的,还没察觉出异常过,今天他伸出手中摸了摸,确实背上压着一块突起,他掀开被褥一看,是一块丝绢样的东西。 窗户开在肖时卿那边,他看不清自己摸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有还有根细细的绳子挂在上面。 肖时卿也没有睡着,看黑暗里燕城伸出手臂,要借着光看什么的模样,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被褥下面,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心道一声糟糕。 “燕城。”肖时卿忽然开口。 燕城挣在看自己手上到底拿了个什么东西,听到肖时卿叫他名字,回应了一声,“啊?” “我手上拿的什么?”肖时卿明知故问。 燕城哪里知道,他看也没看清,“不知道,我床下压着的东西。” “那是我的衣服,你丢给我。”肖时卿压着声音说。 燕城听肖时卿这么说,觉得奇怪,“你有这么小的衣裳?” 肖时卿也不跟他解释太多,“给我。” “给你就是了。”燕城将手上丝绢样的东西抛过去,“下回别再乱丢了。” 肖时卿接住那块东西,看黑暗里的燕城又转过身去的时候,才将东西拿到月光下看了一眼。 那就是周琅翻出来过的肚兜。 肖时卿不知道周琅已经看过了,还误以为是燕城的东西,他这肚兜也是私藏的,就跟军营里一些青年总爱留着女人贴身的衣物派遣寂寞一样,只是他这肚兜儿是自己去镇上偷偷买的,本来是想,是想…… 那丝绢做的肚兜柔软的很,捏在指腹里,还带着温度,好似是刚从身上解下来的一样。 肖时卿是知道男女之事的,只是今天捏着这肚兜,脑子里忽然多了许多旖旎的思绪。 他忽然想到燕城刚才说的话…… 要是他是女人,也一定会喜欢小周儿的。 要是小周儿是女人…… 门上忽然印了一道影子。 “叩叩——” 周琅有些慌张的声音传了进来,“燕城,燕城——你睡了吗?” 69、周郎顾(69) 肖时卿听到周琅的声音, 刚扶着床榻坐起来,燕城就已经一骨碌爬起来去开门了。 燕城赤着脚站在门口, “小周儿,怎么了?” 周琅刚才准备要睡, 刚吹熄了蜡烛,就看到有一道黑影从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那黑影还好似有实体一般,带起了一阵阴恻恻的凉风,周琅大气也不敢出,慌慌张张的就摸着黑跑来了。 周琅张口想问隔壁房里有没有死过人,但话到了喉咙口又被他咽了下去。军营里死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肖时卿起来点了蜡烛, 光一下照亮了周琅此时惊慌的神色。 “我……”周琅看了面前的光亮, 心才定了一些,“我可以过来睡吗?” 燕城看周琅的神色,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琅还在想怎么说, 肖时卿就已经走到面前, “先进来。” 燕城这才注意到周琅也是赤着脚,现在天虽然不冷,晚上却总归还是有些寒气的。他让开身子让周琅进来了。 “你们见没见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周琅进了房里来,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燕城一愣,“不干净的东西?” 肖时卿皱眉。 周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见了几回,有道黑影站在我床边。”周琅要不是那一夜睁开眼正好和那道黑影的眼睛对视上,他也不会吓成这副模样。 肖时卿拿了烛台去了隔壁, 看了一圈回来说,“没有人。” 长青也是这么说。 “先睡觉吧,你们明日还要早起。”周琅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昨晚都没有看见,怎么今天他一独处,就又看见了呢,“天太黑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肖时卿也没有吹蜡烛,三人各怀心事的睡去。 第二天肖时卿和燕城起来的时候,周琅还睡在里面的床榻上,两人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又将窗户掩上,带上门走了。 周琅醒来的时候,见桌上还是摆着白粥和两个梨子,他没什么胃口,起来洗了把脸,就坐在肖时卿的床上,靠着窗户发呆。 “小周儿——” 周琅发呆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燕城?” 燕城喘的厉害,好像是跑回来的,“昨晚你说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你在将军那里也看到过是不是?” 周琅没想到燕城这个时候跑过来是问这么句话,“是,我原来以为是看错了——但有一回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双眼睛。” “什么样的眼睛?” 周琅现在想来,“绿色的。” 哪有人会有绿色的眼睛? “那应该就是鬼怪的。”燕城说,“我问了别人,他们说鬼怪都怕阳气。” 周琅是两世为人了,也摸不清到底有没有鬼神之说,“你听谁说的?” “反正你和我说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就去问了别人。”燕城听周琅说过两回了,从将军那里搬过来,好像也是因为那不干净的东西,“你在我房里睡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过是吧。” 周琅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但那阳气一说……怎么听了那么奇怪。 不过更奇怪的事——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燕城这个时候,不是该在演武场上么? 燕城说,“我是问了别人,特地回来告诉你。马上就走的。” 周琅,“……” “白日里鬼怪不敢出来,你不要怕。”燕城说。 周琅,“……”他白天一点也不怕啊。 燕城说,“等我晚上回来。” 周琅点头,看着燕城又急急的跑了。 因为这所谓的鬼怪怕阳气的论调,三人就睡在了一间房里。晚上燕城和肖时卿回来了,就一起说话解闷。周琅两世为人,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他们多许多,起先还是燕城和肖时卿给他讲军营里的事,后来就变成了周琅给他们讲一些改编过的传记。 周琅给他们讲岳飞,赵云这一类的武将,他对历史本来就不精通,讲一些落一些,只大概能讲个轮廓出来,肖时卿和燕城两个却都以为是哪个朝代的名将,又仰慕又唏嘘。他们是武将,虽然没有遇上皇上被他族掳掠的事,但对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颇有感触。如今文臣受宠,武将没落,即使他们为君王马革裹尸,也不见得以后能落个什么好下场。周琅是个文人,却又不是个完全的文人,对于君为臣纲这种话根本不感冒,所以说那冤死的岳飞的时候,就改动了些,说是那勇武的岳家军,涌入皇城将岳飞救了出来,岳飞自立为王,最后迎回了二圣。 这当然是他瞎编的,但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以下犯上的事听的肖时卿和燕城两人都呆了。 周琅就在旁边和他们美化自己那谋逆的言论,“没有命还谈什么忠义?英雄死于盛世,枭雄活于乱世,最后迎回了二圣,还迎来流芳千古的威名。若是他们不造反,最后忠义无双的岳飞不就冤死风波亭了吗。” 肖时卿欲言又止。 燕城垂首思索。 周琅只当自己讲了个喜闻乐见的故事,讲完了,转头就忘。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燕城忽然问他,要不要去出去。 出去?周琅第一反应是出院子,没想到燕城是说带他出城,今天是开城采买的时候,军营里许多人都会去镇子上,燕城想借着这个空档带周琅出去。周琅在院子里早就闷坏了,虽然有燕城和肖时卿两个说话,但现在变成了自说自话真的很难受,听说能出城,马上就起来换了衣裳。 燕城是瞒着肖时卿带周琅出去的,他鬼主意最多,怕周琅被人发现了,还给他找了肖时卿的便服换上,两人骑着马堂而皇之的出了门。 “申时宵禁,我们那个时候回来就可以了。”燕城说。 周琅这几天和肖燕二人相处,关系亲近了一些,说话也随意了起来,“现在才午时,还有几个时辰。” 这是时辰往镇子里赶是来不及了的,燕城就带周琅去他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 边陲荒凉,紧挨大漠,但在这荒凉的黄沙里,能看到一个绿洲实在是稀奇的事。 “这——”周琅惊喜的从马上翻下来。这绿洲里还有一条小溪,“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燕城从前就发现了这么个地方,但因为偏僻一些,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带肖时卿来过一回,这一回是带周琅来看。 “好看吗?” “嗯。”这绿洲紧邻的就是黄沙大漠,这两极的分化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燕城将两匹马牵到一边绑好,回来时见周琅蹲在小溪旁,伸手掬水,回头对他道,“这水里居然有鱼!” 燕城还没见过有鱼,过来一看,见那溪水里两尾银闪闪的小鱼,也惊奇的很,跟周琅一起蹲在溪水边,看那水里游动的鱼。周琅伸手去掬了两回没有掬起来,燕城双手一捧就捧起一尾鱼起来,递到周琅面前。 周琅就开玩笑,“放了吧,说不定是条美人鱼,以后回来找你报恩。” 燕城掬着鱼望着周琅,疑惑问道,“什么是美人鱼?” “就是长着鱼尾巴的美人。”周琅将燕城手里的鱼接过来,放回到溪水里。 燕城一本正经的说,“那不是妖怪吗?” “长得好看你管她是什么。”周琅伸手拨了拨溪水,“听说美人鱼身段曼妙,歌喉有如天籁。”周琅说着自己都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燕城对美人鱼三个字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他想一个女人长着鱼尾巴,就觉得怎么也欣赏不出什么美感来。纵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长着鱼尾巴,那也是妖怪。 周琅也没指望燕城会附和他,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来,“我去解个手。” 燕城脸色微红,指着远处一丛灌木,“我都是在那里方便的。” 周琅摆摆手,走过去了。 燕城继续去看水中游曳的小鱼。 …… 天色渐昏。 长青低着头将一个鼓囊囊的包裹放到案上,令狐胤抬眼看了一下,伸手碰了一下,那黑色的包裹里就渗出更深一层的血迹来。 “这几天辛苦你了。”令狐胤说。 长青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他本来明天才能赶回来的,到镇子上也不歇息,咬着牙赶回来了。 “下去休息吧。”令狐胤看得出长青脸上的疲惫。 长青低着头正要退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提醒了一句,“将军,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令狐胤正欲提笔的手一顿,“说。” “属下认为三皇子并不值得信任。”长青这几日按照令狐胤所说,捉拿一个听闻风声逃走的叛将,但他却在取他性命的时候,听到他和旁人议论起了三皇子的事。 令狐胤将手收了回来。 长青低头看自己身下的暗影,“三皇子有意收编常钟云,已派了心腹过去。” 谁不知道那常钟云是二皇子的人。三皇子若真的要那常钟云,定然是决定舍掉他。 但是到最后令狐胤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我知道了。” 长青没有再多话,退了下去。 令狐胤看着自己铺开的一张空白宣纸,他这封信是准备写给南凤辞的,本来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到现在竟然连笔也不想提起。 三皇子这一回,竟也要舍掉他。是认为他这一回再无翻身的机会了吗? 令狐胤垂首笑了笑。 笑容里有十分的苦涩。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刚才退下的长青又忽然闯了进来。 外面天色还没有黑,屋子里已经看不见光了。 令狐胤坐在黑暗里,沉沉的暮色只照到他身前的地方。 “将军,周公子不见了!” 70、周郎顾(70) 肖时卿被从演武厅带了过来, 见到令狐胤,跪下行礼, “将军——” “周公子呢。”令狐胤问。 肖时卿抬头,看身边跪着将军院门外的护卫, 心里莫名一抖,“回将军,周公子前几日搬到卑职院子里去了。” 令狐胤声音平淡无波,“你的院子我已经搜过了。” “这……”肖时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燕城在哪里。”令狐胤下的命令是将燕城和肖时卿一起带过来。 长青,“当值的士兵说,燕郎将今日午时的时候,已经出城门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肖时卿抬首看了一下令狐胤的脸色, 见在那明灭的烛火中, 令狐胤眉目冷淡,只嘴唇抿的更紧。 搬到他处,有这样厌烦他?今日还与那燕城私出城门…… 他知道周琅怕他,不也是处处隐忍, 还允诺在他和离之前不再碰他, 为什么还要这样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将军——”肖时卿不知道令狐胤心中所想,只看他脸色愈发阴冷,呼气都变的小心翼翼起来,“燕城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不会让周公子陷于危险的境地。” 令狐胤猛然抬眼,肖时卿被他那带着森然戾气的目光吓的呼吸一滞。 “带我去找燕城,若是周公子有什么闪失, 你与燕城——”后面的话令狐胤没有再说下去。 肖时卿不知道现在是何种情况,慌忙的伏首到地,“是!” 申时宵禁,燕城不会不知道。若是他是午时带周琅出城,肯定是不够时间去镇子上。那唯一可能会去的,就是…… …… “小周儿,你在做什么?”燕城从方才就看到周琅在四处捡柴火。 周琅弯腰又捡了一蓬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干草,“生火啊。” “生火做什么?”天还没有黑,尚不需要照明。 周琅,“做饭。” “做饭?”燕城闻言一愣。这里哪里有食材? “你带了生火的东西吗?”周琅将捡来的干草树枝拢成一团。 燕城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周琅。 周琅吹了一星火苗出来,丢进柴火堆里。看着那烧起来的柴火,周琅拍拍手说,“燕城,你去抓几条鱼上来。” “啊?” “啊什么啊。”周琅在军营里吃那些肉干已经够腻味了,出来见到溪水里有鱼,自然动了一些心思,“溪边有小鱼,那里面也应该有大鱼。” 燕城还是摸不着头脑,“小周儿不是说,美人鱼会来报恩吗?” “我想了一下,美人鱼在海里,这就一条小溪,哪里有什么美人鱼。”周琅刚才也只是随口一扯,他将那鱼放回去,也只是嫌那鱼小还不够塞牙缝的,“在军营里天天吃肉干,出来了有机会尝尝烤鱼也是好的。” 燕城听周琅说,也赞同的点点头。那些肉干吃久了是腻得慌,“那我去抓几条鱼。” “快去快去。”周琅催促。他火都已经生起来了。 燕城挽起裤腿,踩水进了溪水里,那溪水岸边极浅,走进去却又深了,燕城挽到膝盖的裤腿都湿了。 “有没有大一些的鱼?”周琅站在岸边。 燕城正仔细的在溪水里搜寻,听周琅所说,又往里面走了走,“我再找一找。” 他又往里面走了些,那溪水清澈见底,还真叫他发现了一条巴掌大的鱼,他是习武的人,反应要比许多常人快上许多,双手一掬,就将那巴掌大的鱼甩上了岸边。周琅看地上那还在蹦q的鱼,眼睛也亮了些。他本来也是猜测,没想到里面还真有鱼。 燕城将整个小溪搜寻了一遍,将几条为数不多的稍大一些的鱼都捉了起来。周琅捡了根树枝串了鱼,放在火上烤。 自打他来了军营,那在临安娇惯出来的脾气就改了不少,必要时还是自己动手更快捷。 燕城从溪水里走了出来,“没有了。” 周琅看他一双腿泡的发白,招了招手,“够了,你过来烤烤火。” 燕城整个裤腿全部打湿了,他不觉得冷,但听到周琅说的,还是坐到了篝火旁边来。 周琅这几个月过的是真的苦,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堂堂周家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就有人伺候,来了军营里,什么事都要自己来做,一日三餐稀粥米饭腥肉干,太苦了真的太苦了。偏偏别人也是吃的这个,他连个牢骚都不好发。 周琅双手拿着穿着鱼的树枝,燕城就在一旁加柴火。 “小周儿。”燕城听着篝火的噼啪声,抬起头看到映着淡淡橘色光辉的周琅的面庞。 “啊?”周琅将烤鱼翻了个面。 “你以后,会走吗?”燕城这几日和周琅相处,听的那些故事,那繁华的临安,还有周琅,都好像梦境一样。 周琅终于将目光从烤鱼上分了一点给燕城,“等打完仗我就回临安了啊。”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燕城还是不舍到了极点。 “可以,留下来吗?”燕城小声的问。 周琅没有听到,他将烤好的鱼拿到眼前来,吹掉上面的黑灰,“烤熟了。” 燕城也没有再追问。 结果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周琅是将军随军的亲眷,打完仗就要回临安了。他与小周儿,确确实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琅咬了一口鱼肉,烫的差点吐出来,但是他还是咽了进去。 “给你。”周琅将另一串递给燕城。 燕城看着周琅,接了下来。 周琅已经吃完了一条鱼,要是这事搁在从前,别说这烤黑的鱼了,就是那来客楼远近闻名的飘香鲈鱼他都不一定会吃的这样不要形象。说白了他也是从穿过来,就过得太好了,有钱有爹有小侯爷,长得好看讨女人喜欢,家里那些奴才姨娘宠着他惯着他,前几年还知道自己是个文明人,野蛮人的事不能干,到后来就融入了这个世界固有的阶级体制,虽然还是没有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但已经活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仗势欺人这事说出来很讨人嫌,但是自己做起来,还真的蛮爽的。 但是自打跟着令狐胤来了军营,没人惯没人宠的周琅又怂回了以前那奉公守法的模样。 哎。 面前的燕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周琅抬起眼看他。他的桃花眼生的漂亮,映着云霞就更好看了。 燕城的指腹擦过他的嘴角,将那黑色的一点拂开。 “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粗鲁的吃相?”周琅自嘲。 燕城就只望着周琅的眼睛——那样好看的眼睛。 周琅只当他是幻灭了,毕竟他总是爱装出一副文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翩翩公子模样,“燕城,我跟你讲,有个词叫衣冠禽兽——怎么说呢。”周琅站起来,然后靠着燕城坐下去,“就是你是不是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觉得,哇,好斯文好俊秀的公子。” 燕城点点头。周琅坐在他身边,他心跳就忽然加快了。 周琅咬了一口鱼,用一种教导的口吻道,“但其实呢,有的时候,我就挺下流的。”他要不下流,也不会引来这么多桃花债。 燕城转过头看着和他贴的极近的周琅,他的目光有些懵懂。 “哇,你不会连下流都要我给你解释吧,是不是男人啊。”周琅知道燕城很多事都不懂,但真的太纯洁过头了吧。 燕城知道下流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无法把下流这个词和周琅联系起来。 就是那些去镇子上找流莺的士兵,那样的下流吗。 周琅和燕城对视两秒,终于被他那真的全然懵懂的眼神给打败了,“就你这样以后讨媳妇干什么?牵牵手?盖着被子纯睡觉?” “我知道。”燕城看过许多找流莺的士兵。 他也憧憬过……甚至渴望过。 周琅却真的怀疑的很,从他在燕城被褥下面翻出那个东西之后,他后来试探了几次燕城,但燕城表现出来的正直完全让他都要以为那肚兜其实不是用来撸的,而是单纯的觉得好看用来收藏的! “你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这样一个词,要是周琅跟谢小侯爷说,会换来谢小侯爷摸着下巴的一笑,但是对于那种常年困在军营里的少年郎来说,就未免有些撩拨的意味了。 燕城,“我知道。” 周琅看着表情严肃的燕城,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刚才问的是某种关乎家国责任的问题了。 “我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燕城再迟钝,也能感觉周琅每一回跟他说的话里,带着的试探意味。 周琅半晌才开口,“……懂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奇怪了。 正常的走向不是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茶余饭后互开黄腔以示友好吗?这种神情凝重,气氛古怪的奇怪走向完全偏了啊。 周琅站起来,又默默的坐到了燕城的对面。 燕城的目光一直望着周琅。 周琅起先坦荡,而后就感觉到后背有些发毛。 “小周儿知道男女之事吗?”燕城忽然开口。 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周琅在心里冷笑一声,说出的话也难免带了几分自傲,“我当然知道。” 开玩笑,他‘周公子’的声名事迹,临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是这样一副带着得意意味的模样,也因为他俊秀的外貌而让人半点都讨厌不起来。甚至…… “小周儿看见我的时候,会心跳的厉害吗?”连春梦都未曾让他的心跳的这样厉害过。 但是每一次,和周琅在一起的时候。 看着他或展颜微笑,或蹙眉沉思,或红唇翕动……燕城都觉得心跳的厉害。 只要靠近一点点,胸腔里的肉块就会完全失去控制。 并且这样的症状,并没有因为和周琅的朝夕相处而治愈,反而愈演愈烈。他从未在军营里见过比小周儿更俊秀的人,也没有见过比他更文雅,懂的更多的人。也因为他光芒太甚,以至于让他觉得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 周琅却拧起眉来,“你又不是绝世的美人。” “可是……”我为什么会心跳的这么厉害呢? “就是绝世的美人,我也不一定会心跳的厉害。”周琅阅遍世间美色,那令狐柔也不是他见过最美的,但他当时就是远远的望了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该是我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不是越美的越叫人喜欢。最重要的是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一见钟情的感觉。”周琅对令狐柔,也是那样的感觉。 只是…… 哎。 “你以后遇上个喜欢的女人就知道了,就是她长相平庸,骄横跋扈,你还是会因为喜欢而忍让着她。”当然,如果不是太过分,比如家暴…… “他长的很好看,脾气也好。”燕城说。 周琅挑眉,“那你真是赚了,赶紧去提亲吧。” 71、周郎顾(71) 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周琅看燕城脸色忽然变得严肃, “怎么了?” 燕城站起来,四下张望。 四野辽阔, 因为天色渐昏的缘故,而视物总有种模糊的感觉。 “血。”他对这样血腥的味道再敏感不过。 周琅什么都没有闻到, “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这血腥味是从东面吹过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琅疑惑的点了点头。 燕城握了握腰间的佩剑,往东面去了。 他走了一阵,在一个土丘后面,看到了那血腥味的源头——那是十几个北狄斥候的尸体,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 然后被人杀掉。杀掉他们的人还没有离开, 皆一身黑色的玄甲,骑马在尸首旁巡视。 “燕城!”肖时卿就在其中,他叫了燕城一声,然后驭马走到他面前。 燕城握着佩剑的手这时才松开, “这是……” “篝火引来的斥候。”肖时卿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尸首, 语气有些责难,“这里与北狄驻军大营接壤,你还敢生火!真是——周公子出了差池,你担待的起吗?” 燕城这时才想到周琅还在河边,他刚才只是过来查探,没有带上周琅,现在他将周琅撇在那里—— 肖时卿看燕城面色发白往来时的路走, 扬鞭拦住了他,“你去哪里?” “小周儿还在河边!” “将军已经过去了。”肖时卿说。 燕城一愣。将军也来了? “将军令我等在此等候,不必过去了。”燕城这一回将周公子带出城,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 周琅等了半晌都没有见燕城回来,面前的篝火也已经要烧完了,想要添加些柴火进去,伸手一摸才发现那些树枝干草已经要烧完了。 天色暗的很快,方才天边还有沉沉的夕阳,此刻起了风,扬起了黄沙,四周就更看不清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周琅转过身,“燕城!” 那人并没有停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那是和燕城去的时候截然不同的道路。 周琅感觉到了异样,从篝火旁站了起来,仔细的望过去。 起了风,面前都是黄沙,那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周弟。” 周琅乍听到这一声,身上的汗毛就一下炸开了。 令……令狐胤?! 幻觉吧! 那人却还在走近,周琅从心里升起了一种极端不妙的感觉,他都不敢等令狐胤走到身边,一脚踢散了面前的篝火,往绑在一边吃草的马匹跑过去。 要是平常令狐胤叫他的名字,周琅还不至于这么怕,只是刚才令狐胤叫他的那一声,宛若那一晚客栈里的时候,令狐胤贴在他耳边叫的那一声。 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烈欲望。 不跑等着被日吗?! 还好燕城将马绑在溪边,周琅刚才一脚将篝火踹散,地上的火星跳跃两下,就彻底熄灭了,周琅只扑到马旁边,去摸马脖子上的缰绳。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背,周琅拿鞭子抽了两下,那马忽然仰头嘶鸣一声。 你他妈倒是跑啊! “周弟。” 这一声更近。 周琅这时才想到燕城是将马拴在地上的一截木楔子上,他又从马上滚下来,顺着那绳子去拔那钉在地上的木楔。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力气,将那钉进地里的木楔拔起来,然而不等他欣喜的爬上马背,就有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掐住他的手腕。 那手只轻轻一扯,周琅紧攥着缰绳的手就痛的松开了。 “又想跑?”冰冷的盔甲包覆过来,还有血腥的气味。 周琅的脊背就抵在那冰凉的铠甲上,风停了,四周只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令狐胤离他极近,呼出的温热气流几乎贴着他的衣襟拂过他身上的肌肤。周琅极端不适这种类似于这种自己被轻薄一样的举动,微微的缩了一下肩膀。 他刚一动作,令狐胤温热干燥的嘴唇就含住了他的耳垂。 周琅不敢开口,哥哥他没胆子喊,令狐胤三个字那人又不爱听。 缰绳松开之后,令狐胤就松开钳制着他手腕的手,而后两臂交握,从身后抱住周琅的腰肢。 从身后看,周琅好似是嵌进了他的怀里。 “很讨厌和我住在一起?”令狐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琅缩着肩膀,不让那令狐胤因为说话而带动的气流钻进他的衣襟里,“没,没有——” “那为什么要搬走?”令狐胤感觉到周琅在拼命的转过头,心里的烦躁让他伸手捏住周琅的下颌。 血腥味忽然浓烈起来。 周琅一低头,就看到令狐胤满手的鲜血。 这,这他妈—— “说话。”享受他在自己怀中瑟缩,又极端的讨厌他的畏惧。 周琅不敢再看令狐胤满手的鲜血,他被令狐胤捏住下颌,以至于无法转身,只能任由令狐胤的面颊贴在他的鬓角,他不知道令狐胤到底是假君子还是真变态,这个时候不解释真的会死好吗,“我……我在房间里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因为害怕,就搬去了燕城的院子里。” 令狐胤静静的听着。 周琅还怕令狐胤不相信,“半个月以前,绿眼睛的黑影,站在我的床边——” 令狐胤一听那绿眼睛,就知道那是云藏。 云藏有一只眼睛是绿色的,白天看来无异,到晚上就会有这种异象。云藏去找周琅—— 令狐胤想到了云藏走时说的话。 他应该有过掳走周琅,来威胁他的打算。 “你整日不回来,我是害怕才……”周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令狐胤一直在听他讲话,听到这一句,捏着周琅下颌的手松开了些,“因为我不在。” 周琅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不,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啊! 手指间的鲜血已经趋于干涸,婆娑肌肤的时候,总有种粗糙的感觉。 周琅看令狐胤没有再动作,以为他已经被安抚了,也不纠正刚才说的那句话。 腰间的玉佩跟着腰带一起坠在地上,周琅低头,才看到令狐胤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 这,这—— 周琅伸手按住令狐胤的手臂,“哥哥!” 这算什么?! “我很想见你。”明明是想保护他,才不去见他的。 周琅全身紧绷了的厉害,腰带落在地上,起的风灌进衣裳里,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很想见你。”他满心的秘密,没有一桩敢和旁人吐露。 真的,很累。 周琅侧过头,看令狐胤闭上眼压在他的肩膀上。 那紧绷的心又微微放松了一些。 令狐胤说过,除非他和令狐柔和离,不然都不会碰他的。 “我想和你讲个故事。”关于他的故事。他不敢和任何人讲,却总奢望能有一个人能看看他的心。 “你讲,我听着。”听故事总比做那种事好! “我的故事。” 周琅看到环着自己腰肢的手臂松了些,他连忙双手将衣裳拢了起来。 “我不是天擎国的人,我是北狄皇室。”声音小的只有他与周琅能够听见,“我不想回北狄,我不想去管那些国仇家恨,我什么都不想——” 周琅听完了,除了:啊,原来是这样,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他很淡定,真的很淡定。他都能在这里死而复生,令狐胤这个身世对他来说冲击真的还不如那晚绿眼睛的鬼魅来的大。 “我只想做令狐胤。”那样他就只是一个天擎的将门之子,而不用背负这样沉重的枷锁。 周琅不觉得令狐胤想听他说话,所以他选择继续沉默。 “我不会背叛天擎——哪怕是死,我也想自己的尸骨敛葬在天擎。”北狄是他的故国,但那故国二字,又那样的陌生。 什么东西顺着脖颈的肌肤滑落下去,温热的很。 “我不知道自己结局如何。”北狄新皇欲除他而后快,天擎也似乎要舍弃他了。他这些年,跟随父亲,征战沙场,都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他帮仇敌杀了自己的臣民。 他的仇敌和臣民如今都要杀他。 “你觉得我该死吗?” 被点名的周琅只得在这个时候硬着头皮开口,“我觉得……不该。”开玩笑,他能说令狐胤该死?他敢说令狐胤该死?这个问题有第二个答案? “但是我确实该死。”令狐胤说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去解周琅的衣裳。 周琅双手拢着衣裳,都挡不住令狐胤撩开他衣摆的手。 听完故事,又来?! 周琅手忙脚乱的去拢自己的衣裳,“你说我没有与令狐柔和离,你就不会碰我!”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与令狐柔,并没有什么干系。”他一直不碰他,也只是因为怕他疼。 但是现在,他只想让他疼。 他自己的心现在疼的都要裂开了。 他需要周琅去安抚他。 周琅最后一道用来搪塞令狐胤的借口也没有了。 周琅毕竟是个男子,虽然柔弱些,但挣扎起来,还是会有些麻烦,令狐胤起先是在解他衣裳,到后来剥开他的衣裳,生生的撕开了。 “你放开我!” 裂帛之声听的周琅头皮都要炸开了,他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身后,趁机从令狐胤的怀里钻了出来。 现在虽然不算冷,但在这样一个地方袒露身体,还是会有一种极端的羞耻感。 周琅双臂环抱着自己裸露的上身,也不敢往身后看,他看到前面那一条溪水,直接涉水进了溪水里。 那溪水浅的很,周琅进了水,那溪水也只没到他小腿的地方。溪水冰冷刺骨,周琅一点犹豫也不敢有的往深水处走。 溪水里有淤泥,周琅心想再快一些,却怎么也走不快。 身后响起哗哗的水声。 太阳刚落下去,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抬眼四处昏暗,远处的土丘好似匍匐的野兽。 “你还能跑去哪?” 72、周郎顾(72) 声音几乎就贴在他的耳廓, 周琅惊惶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道黑影逼近, 揽住他的腰肢,将他从那水里拽了出来。 “令, 令狐胤!” 周琅的声音尖锐的几乎要破音。 令狐胤只揽着他的腰肢,将他生生拖回了岸边。 周琅只下身还穿着亵裤,那丝绢的雪白亵裤因为沾了水贴在腿上。 水花因为他的挣扎四处飞溅。 他的头发都打湿了,冰凉的水珠一滴一滴的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令狐胤将他拖回到岸边,周琅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又挣开令狐胤的手,往岸上跑, 但他没有跑出几步, 脚下就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摔倒在了岸边。 溪水里都是柔软的淤泥,他手掌陷入那淤泥里,冰冷的水没入到他腰腹的位置。 周琅慌乱的回过头, 想看令狐胤追到了哪里, 但他一回头,嘴唇就被含住了。 令狐胤的嘴唇是热的,干燥的很。 周琅伸手推拒着,抿着嘴唇不让那舌尖侵入到他口腔里,令狐胤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瓣儿,等到周琅已经忍受不住开始伸手拍打他胸口的时候,他才往后退了些。 周琅现在是仰面坐着的姿势, 令狐胤就压在他身上,手臂撑在他的面前,不让他再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令狐胤……唔!”周琅刚一开口,令狐胤的嘴唇就又覆了上来。 周琅这一回是真绝望了。 “不许走。”令狐胤高高绑起的长发也打湿了,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着水珠。 那水珠有些落在了周琅的眼睛里,周琅闭上眼闪避,那水就从他眼角滑落下来,好似泪珠一般。 令狐胤舍了他紧抿的嘴唇,去亲吻他眼角上的水珠。 抬手抵在令狐胤胸前,却丝毫不能把他推开。 那本来是水珠的,令狐胤的舌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周琅睁眼的时候,舔了舔他的眼珠,逼的周琅难受的挤出泪来。 “不许离开我。”他一直以来都是什么都抓不住,现在却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周琅侧着首避开令狐胤的唇舌,眼眶微红又含着水汽的模样,好似不堪忍受一般的动人。 “周儿。” 坚硬的盔甲抵着周琅的胸膛,明明隔着一层,他却仿佛能感受到周琅的体温。 他的心是冷的,周琅的身体却是热的。 “令狐胤,你我都是男子——怎么能……”周琅虽然知道有好男风者,但都是少数。令狐胤堂堂一个将军,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如此,“你若是喜欢男子,我替你去寻——” 令狐胤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周琅以为令狐胤被他说动,睁开眼怯怯的望过去,看到令狐胤也同样望着他。 深沉,阴郁的目光。 “我不喜欢男人。”若他喜欢的是男人,那也不至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周琅瑟缩着。是令狐胤见他生的白净柔弱,所以当做女子一样的对待? “周儿。”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子。 这样满腹心事,畏手畏脚。 “我知道你怕我,你怕我喜欢你,你怕我爱你。”他想让周琅看看他的心。 手上的血渍已经被冲洗干净,他感觉的到周琅在怕他,所以他也试图,离开一些,“但是。”他将自己的铠甲解开,牵着周琅的手去摸他心口那一处,“这里都是你。” 周琅慌乱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令狐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我,我喜欢的是女子。” 女子。 花名满临安的周琅,到底喜欢的是哪个女子。 “我实在没有什么龙阳之好,你若是喜欢我这样的皮相,我,我去替你找。”世上比他好看的男男女女多的是。 令狐胤赶到周琅每一个字就像是啃着他的心口再说,有些疼,但那疼又带着一早就了然的快意。 “你放过我吧。”周琅几乎是在央求了。 “我猜到周儿会这么说。”令狐胤却勾起了唇角,他生的是那种五官深刻冷峻,笑起来时,却又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临安城里的周公子,满楼红袖招的周郎。”连他都为他神魂颠倒,“你心里谁都没有。” 没有令狐柔,没有哪个女人,当然也不会有他。 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被他抛弃的女子不知道凡几。 但是他不是那种柔弱的女人,只等着她心爱的周郎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你不给我的,我就自己来拿。”嘴唇的弧度愈发的大,他黑鸦鸦的眼睫上还悬着一滴什么,好似眼泪的东西。 周琅如果现在不是处在这么一个逃无可逃的位置,他恐怕早已夺路而逃。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令狐胤挟住他的双臂,将他从溪水里拖出来一些,但他并没有让周琅站起来,只让他上半身从溪水里脱离出来。 周琅双腿还浸在水中,他想要站起来,令狐胤就解开自己的腰带将他双腿从脚踝那里绑了起来。 “令,令狐胤——”周琅想要将腿收回来,令狐胤就抓着他的脚踝,生生的将他缩起来的腿又扯了回去。 “乖一些。”令狐胤抬眼看了他一眼,白日里的黑瞳在黑暗里却隐隐浮着一层蓝光。 周琅的双腿被绑住,令狐胤站起身,将身上剩余的衣裳解开。 周琅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脱下来的衣裳一件一件落在周琅面前,周琅坐起来,手忙脚乱的去解脚腕上的腰带。但那令狐胤系的是一个死结,周琅又慌又乱,怎么也解不开。 “力气怎么这么小。”令狐胤轻轻的笑。 周琅身体一僵。 令狐胤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身体生的很好看,也许因为是北狄人的缘故,也要比天擎的人来的高大。周琅这种清瘦的体质,在他面前确实太羸弱了。 周琅现在连脚腕上的腰带也不敢解了,缩着想要往后退,令狐胤抓着他的脚踝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拽了回来。 “我替你解。”刚才绑上,也是怕周琅再跑到哪里去。 虽然他不担心周琅能跑到哪去,但他这一回出来带了不少人,要是叫别人见到光着身子的周儿,他可是会,不高兴的。 令狐胤双手拽住周琅脚腕上的腰带,轻轻一扯,那沾了水而显得万分坚韧的腰带就这样从中断开。 周琅还是没有办法动弹,因为令狐胤正抓着他一条腿的脚踝。 “周儿生的真白。”令狐胤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脚踝。 每一处都纤弱无比,他总要万分小心才不至伤害他。 周琅看着令狐胤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小腿,这种轻薄立时令他毛骨悚然。 他从前也这样对待过女子,那女子体带异香,肤如凝脂,脚小小巧巧只有三寸,实在是—— “宜于把玩。”巨大的荒唐感凭空生了出来。 曾几何时,他与女人在床榻上厮混,如今令狐胤压着他,说出了他曾经说出的话。 用以称赞他。 令狐胤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周琅身上仅剩的亵裤脱了下来,周琅想合拢双腿,但他的脚踝又被令狐胤抓在手中,只能伸出双手去挡自己身上袒露的部位。 他现在仿佛一个即将要被登徒子侵犯的女子。 这现实荒唐到了极点。 但是又确实是事实。 他也不想怂成这样,但令狐胤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几乎是实质性的,贴着他的皮肤一寸一寸的舔过去,难堪又羞耻。 “令狐胤,别这样!”这推拒的话抖的厉害,要此时周琅是那个侵犯者,还一定会为这声音而激起更大的兴致。 事实上令狐胤也被周琅这声音撩拨的更加难耐。 “我知道你怕疼,这一回我轻一些。” 轻一些?那个尺寸——只要,只要进去都会痛的死去活来好不好! 令狐胤将那堆衣裳捡过来,垫到周琅身后,“周儿,你跑不掉了。” 这一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上一回的痛楚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周琅脸色一白,令狐胤去分开他双腿的时候,他生生的被吓哭了。 “哥哥,哥哥——”一点脸面也顾不上,毫无形象的痛哭,“你放过我吧!” 那细细弱弱的哭腔仿佛一根羽毛,贴着令狐胤的脊梁骨撩拨了上去。 “爱哭鬼。”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宠溺的口吻。 周琅的双腿被掰开,腰肢也悬空。 他伸手去够,只捉住了令狐胤的手臂,泪眼朦胧的哀求,“哥哥,不要——” 令狐胤俯下身来,将耳朵凑到周琅鬓间,“再哭的大声些。” 话音落下,周琅抓着令狐胤手臂的手陡然收紧。 疼,好疼—— 周琅仰面躺在湿透的衣服上,另一只手去推令狐胤,只碰到了令狐胤的腰腹,令狐胤的腰腹都硬邦邦的,仿佛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撼动。 “别,别再——”他的东西正在被撬开,“别再进去了——” 眼泪生生被逼了出来。 令狐胤贴在他的耳边,他也疼,周琅的身体是干涩的,他进去的时候也疼的厉害。 但是这疼却是快意的。 “好烫。”周琅的身体里是滚烫的,那热度越深入越要往他骨髓里钻。 真是——太舒服了。 周琅自诩是个温柔的情郎,对待床榻上的女子几乎从来不行粗鲁的事,但那令狐胤对待他,却是十成十的粗鲁。 令狐胤松开了周琅的脚踝,周琅终于能合上双腿,却因为令狐胤重重的一下,而蜷缩起脚趾只能环在令狐胤腰间。 这种感觉真是! 他堂堂一个男儿,怎么会,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令狐胤看到他哆嗦的厉害的嘴唇,覆了上去,周琅这一回没有来得及紧闭唇齿,被令狐胤如同撬开他的身体一样撬开了他的唇齿。 真是不能更糟糕的感觉了。 全然处在弱势,被支配。 连哭都没用。他是个男人,当然知道被支配的一方在这个时候哭起来,会引来的对待有多糟糕。 “别再——别再——”已经要将他整个人穿钉起来了一样。 为什么,还能再深入。 双手被迫攀附上了令狐胤的肩膀。 随着令狐胤的一声粗喘,周琅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忽然收紧,他指甲修的圆润,一下在令狐胤的肩膀上烙下了十个深深的月牙儿状痕迹。 要,要喘不过气来了。 令狐胤放开了他的唇舌,没等周琅喘过气来,令狐胤的动作就带动着他有如浮萍一般的晃动起来。 妈的。 妈的! 装模作样,爱端着些姿态的周琅,此刻也忍不住骂脏话了。 但是根本不容他能骂出什么来,他一张口,就是黏腻腻的哭腔和喘息。 “周儿。” “周儿。” 万分深情,万分缱绻。 周琅被顶的上气不接下气,这特么——说好的——会温柔一些呢? 73、周郎顾(73) “这个时辰了, 将军怎么还没有回来。”燕城莫名的焦虑。 肖时卿也觉得奇怪,将军命他在此守候, 自己亲自去接小周儿,怎么一去近一个时辰了, 还没有回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要去看看!”燕城从土丘上起身。 肖时卿伸手拦住他,“将军有命,让我们在此等候。” “都已经一个时辰了。”燕城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许出事了。” 肖时卿心中也隐隐有了些动摇。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燕城看出了他的松动,“如果将军要责罚,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 肖时卿没想到燕城会说到这个地步。 “我和你同去。”他翻身下马。 燕城点头, 带着肖时卿往他来时的地方走去。 天色昏暗, 月亮掩映在层云里,透出的些微光亮还不足以照亮面前。肖时卿与燕城已经走到了溪水边,溪水中央还泛起了涟涟的波光。 “是在这里?”肖时卿看燕城忽然停下脚步。 燕城也疑惑的很,他记得是在这里, 又往前走了两步, 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去摸,才辨认出那是烧到一半的木炭,“是这里。”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肖时卿看到地上盖着一层东西,他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件衣裳。 燕城一眼认出,“这是小周儿的衣裳!” “这, 这衣裳……”是被人撕开了丢在这里。如果真的是周琅穿的,那周琅现在又在哪里? 燕城沿着河岸去找,肖时卿跟在他身后。 燕城回过头,“带火折子了吗?” “出来的太急,没有带。”天色太暗了,肖时卿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燕城。 燕城的火折子刚才给了周琅。 在黑暗里,听觉变的格外的敏锐。 夜风吹动水面的声音都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将军不是来找小周儿了吗,如果有什么意外,应该……”肖时卿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燕城‘嘘’了一声,“怎么了?” “前面,有声音。” 那声音隔得不远,分辨不出是风声还是人声。 肖时卿正仔细去听,面前的燕城忽然走快,他只得又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那模糊的声音也慢慢清晰起来。 是人声。 还有水花的声音。 夹杂在一起,所以刚才才那么让人难以分辨。 燕城走的更快。 那声音断断续续,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 肖时卿也听清了,那是喘息里又夹杂着低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随着水花而沉沉浮浮。 “小周儿——”是小周儿的声音,他怎么会哭的这么厉害。 “唔!令狐胤——” 燕城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吞噬。 肖时卿悚然一惊,从身后捂住燕城的嘴巴,将他拦了下来。 燕城也愣住了。他任凭肖时卿捂住他的嘴巴,那力气大的好像要把他的呼吸也按进肺腑里。 是周琅的声音。 将军也在这里。 肖时卿只从那一声里得出了这两个结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下燕城,他的脑子都没有分辨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身体就反射性的做出了这个举动。 两人站在黑暗里。 周琅全身都麻木了,更要命的是他下半身还浸在水里,那晃动的水波让他本来就无力的双腿更加无力。 “抱紧些。”令狐胤的声音。 周琅攀附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早已无力的变成挂在他的脖颈上,发冠散乱,在黑暗里狼狈的一塌糊涂。 溪水冰冷,靠着令狐胤的地方又滚烫的好似被火灼烧。 他根本无力回应令狐胤的声音,只知道闭着眼睛喘息。 “周儿的腰怎么这样细。”好似他一臂就可尽揽。 周琅身上的骨头都要被撞散了,只能靠环着令狐胤的脖颈来减轻这样的煎熬。 “身体里又这么烫。” 周琅额上蒙着一层水光,不知道是水还是出的热汗,“别,别说了……” “唔——慢一些,慢一些……”要喘不过气来了。 “现在让我慢一些。嗯?”令狐胤的声音里也是叠着喘息,“每一回都要我来找你,乖一些,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别打,别打——” 被打到皮肉的声音和水花飞溅的声音混在一起。 “真想,死在周儿的身体里。”梦呓一样,又带着炽热的情感。 燕城听到这一声,身体僵了僵,肖时卿怕他发出声音,将他往后拖了一些。 但直到肖时卿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时,燕城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因为太黑,他看不清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到两道交叠的黑影不断起伏。 肖时卿自然知道将军在于小周儿做什么,他虽然震惊,却还能勉强维持自己不至失态。 但是燕城就不一定了。 天色昏沉,燕城没有看清将军与周琅到底在如何,但是他不是傻子,那种声音,就是…… 所以,将军与小周儿是那样的关系。 “将军将周公子带来的时候,就说是他的亲眷。”这亲眷他们一直没问,想着只是将军的姻亲,现在看来,却是床笫之上的亲眷。 燕城脑子里还是乱的很。 将军与小周儿是那样的关系。 所以带他来军营里,也只是,只是为了…… 肖时卿此刻也有些心乱如麻,“燕城。”他看到燕城没有反应,就去扶住他的肩膀,“我们回去等吧。” 燕城却忽然开口,“小周儿和将军,是,是那样的关系?” 男子与男子在军营里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有权势的人会圈养一些貌美的少年郎。 但他没有办法将周琅与那种床笫间的玩物联系起来。 肖时卿说不出话。 燕城转身往回走,肖时卿连忙拉住他,“你回去干什么?!” 燕城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做什么。 肖时卿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燕城推了他一把,“我要去问将军。” 肖时卿还是不肯松开他的胳膊,“你去问什么?周,周公子与将军在一起了,你去问什么?”周公子,不是小周儿了。 燕城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他满心满眼的崇拜将军,还一直私下里和旁人一起揣测是何等女子以后才配得上将军,却没想到,会是一个男子,还是小周儿。 他本来不该这样失态的,即使将军喜欢男子,那也……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为什么要是小周儿呢。 他也,他也…… 肖时卿拽着燕城去了一个土丘后面,燕城就任凭他拽着。 到了土丘后面,肖时卿甩开了燕城的手,燕城低着头站在黑暗里。 “周公子是临安城里的公子,也配得起将军。”他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燕城还是在安慰自己。 燕城还是低着头。 “将军喜欢他,会好好待他的。”若是不喜欢,也不会为了找他两次大费周章。 肖时卿这么说,就是肯定了小周儿与将军的关系。 燕城像是饮了一大杯黄连水,苦涩感从喉咙一直到脚尖。这些日子的欢愉,真的都只是偷来的,“我……” “你将周公子带出来,将军这一回不同你计较,你就不要再过去打搅将军的好事了。”好事两个字,肖时卿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燕城又想到了方才听到周琅细细弱弱的哭腔。 那种煽情到极致,又可以牢牢被掌控住的声音。 “回去吧。”肖时卿也不知道是在对燕城说还是对自己说。 燕城咬着牙,“我不回去。” 肖时卿去抓他的手,燕城又将他的手甩开。 “将军说,要替我撮合婚事。”燕城陡然想起来了那醉酒时候,将军允诺的事情来,仿佛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我要去和将军说,让他把小周儿指给我!” “你说什么?!” “将军答应我的。”答应如果他有喜欢的人,就替他指婚的。 他想要小周儿。 “你怎么敢要将军的人!”肖时卿对周琅再倾慕,也抵不上他对令狐胤的臣服。既然是将军的人,就容不得他来肖想。 他怎么敢? 他不敢啊。 但是,但是…… 燕城掉头跑去,肖时卿怕他惹出什么乱子,连忙去追他。 跑了几步,前面的燕城忽然站定。 天上层层的乌云散去,落下的月光明亮了一些。 令狐胤抱着周琅走过来,他胳膊上打着湿透的盔甲,袒露着上身,周琅已经昏过去了,被令狐胤用湿透的衣裳包裹着,头靠在令狐胤的胸口,只露出一段细白的小腿和脚趾,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 令狐胤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燕城和肖时卿,他眉目冷淡依旧,却因为胸口被抓伤的痕迹,而显出了一种莫名的冶艳和色气。 肖时卿往前走了几步,拉住燕城跪了下去,“将军!” “我说过,不准你们过来。”令狐胤身上都湿透了,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肖时卿还未开口,面前被他拉着跪下来的燕城就已经抬起头来。 “将军——” 肖时卿心里一抖,但当着将军的面,他又不敢放肆,只又伸手去拽了燕城的胳膊一把。 想让他不要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 “将军,你曾说过,要替我指婚。”燕城目光执拗。 令狐胤不知道燕城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么一句话,燕城私自将周琅带出来的事,他还没有追究,但因为方才的事,他心情也跟着好了些,“我是说过。” “属下,想,想要周公子。”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懵了一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胆量,去要将军怀里的人? 但是他又逼迫着自己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原本,他想回去之后,就向将军提亲的……就是将军不许,他也可以再多立些战功,总有一天能把小周儿讨过来。 但是现在…… 小周儿是将军的人,他如果不说出来,那就真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你说什么?”令狐胤好似没有听清。 现在风水皆静,月光朗照。 “属下想要周公子。”燕城仰着头望着令狐胤,“求将军将周公子许配给我。” 74、周郎顾(74) 令狐胤面容愈发冷肃。 燕城又斗胆说了一声, “将军曾答应……” 他的话还未说完,令狐胤就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 燕城倒地呕出一口血来。 “你是拿我说过的话要挟我?”令狐胤没想到燕城要的是周琅。 燕城疼的眼前发黑,撑着手臂要起身, 令狐胤又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将燕城又狠狠的踩在地上。 “将军……”燕城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刚才那一脚似乎踹断了他的肋骨。 令狐胤脚上更用力,好似燕城不是他的爱将,而是仇敌一般的力道,“燕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燕城的脸抵在地上, 灰尘沾满了他的脸, 他嘴里的鲜血也淌了下来。 肖时卿还没有见过令狐胤这样狠戾的神色,看燕城这副惨状,上前一步替燕城求情,“将军, 燕城他只是一时糊涂!求将军息怒!” 燕城想直起身子, 却被令狐胤踩的动弹不得。 肖时卿又去劝燕城,“将军救了你多少回,你怎么敢威胁将军!” “我没有威胁将军……”燕城满口的血腥气,“我是真心喜欢周……” 他的声音被骨头断裂的声音和他自己的闷哼声打断。 “将军!”肖时卿知道令狐胤是动了杀机的,跪在地上央求,“燕城他只是从未见过周公子这样的人物,才会鬼迷心窍说出这样的话!请将军饶过他一回!” 燕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肖时卿又伏在地上扯他的袖子, 几乎逼问,“你这条命都是将军给的,你却这样回报将军?!” 燕城忽而想起将军对他的恩情,若没有令狐胤,他早就死了千百回…… 他还与肖时卿发誓,此生追随将军,无论生死。 肖时卿去抓他的手臂,“说话!” 他怎么敢去要将军的人。 燕城抬起头,低垂的眼睫里还沾着些微地上的灰尘,“卑职一时糊涂,甘受责罚。” “将军,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燕城跟了您这么些年……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方才只是一时失言。”看到燕城松口,肖时卿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再说那样糊涂的话,将军就不会要他的性命。 令狐胤眼中那一瞬间涌起的强烈杀意终于淡去了些,“燕城。” 燕城伏首在地。 踩在燕城脊梁上的脚终于抬了起来,只是燕城此刻剧痛难忍,根本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肖时卿也不敢扶他,“谢将军!” “我既能救你的命,也能要你的命。”令狐胤仍旧盯着地上的燕城。 燕城想张口,喉咙里却又涌出一口热血来。 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一些,环着周琅腰身的手似乎要生生将之掐断,“回城!” “是!” …… 周琅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令狐胤的房间里了。 阔别多日的房间依旧门窗紧闭,香炉里点着的紫述香香气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化不开的实质。 周琅摸着床榻,发现自己是不着寸缕的睡在一张熊皮上,床幔外有模模糊糊的光芒,他伸手去掀床幔,身后的黑暗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臂,牵着他的手腕又将他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 令狐胤的声音。 周琅心里跟着一抖,他不知道令狐胤居然还在,在溪水边被摆弄到体力不支昏过去的记忆回笼,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令狐胤却贴了上来,他体温要比周琅高一些,也是袒露着身体,两人这样几乎是无缝隙的贴在了一起。 周琅更难堪的感受到那磨了他几个时辰的东西又抵在他并拢的腿根旁。 令狐胤抱着他睡了一会,忽然揽着他的腰肢翻了个身,周琅惊叫一声扶住床榻,令狐胤正面压到了他的身上。 令狐胤直直的盯着周琅。 若是看不见脸,还不至这样尴尬。 周琅要躲开目光,令狐胤忽然开口,“看着我。” 同样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但即使心里这样腹诽,周琅还是和令狐胤对视上了,只是因为带着几分惧怕,他的目光都是怯怯的。 令狐胤的身体忽然又压近一些,周琅终于有些忍受不住,抬手抵住令狐胤的胸口,侧过头,“你,你别这样……” “我想亲你。” 周琅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令狐胤就抵着他的唇齿吻了上来。 周琅闭着眼就能感觉到两人肌肤相亲的触感,睁开眼又被令狐胤饱含欲望的黑眸吓的胆战心惊。 “令狐胤!”周琅感觉到令狐胤的吻有往下延伸的迹象,猛然将他推开,但想到令狐胤的力气,如果强来他半点办法都没有,语气又弱下一线,“我好疼,别,别来了。” 昨晚那样的透支体力,他现在说话都虚浮的很。 令狐胤看他脸色苍白,本想放他休息,但他眼前又出现燕城的模样,心里又腾地升起巨大的不满足感,“我只是想亲你。” 床榻本来不算窄小,但因为叠着两个男子,空间就显得十分狭小起来。 周琅推不开令狐胤,就只能仰着脖子去拽垂下来的床幔,令狐胤就顺着他的脖颈一路亲下去。 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是因为门窗紧闭,光亮才透不进来。 周琅拽着床幔,手臂晃动的时候,那外面的亮光就透了进来。 光亮照到了令狐胤肩膀上的抓痕上。 上一回做过之后好歹还放他缓了缓,这一回令狐胤直接要拉着他白日宣淫了! “令狐胤,我真的好疼,别——别这样。”周琅被令狐胤圈在身下,一丝反抗的力气都积蓄不起来。 令狐胤的唇落在周琅的腰腹上,逼的周琅哆嗦个不停。 门外忽然传来长青的声音,“将军——” 令狐胤的动作一顿,周琅心里陡然升起一线希望。 “常钟云常将军求见。” 令狐胤埋在周琅的身上,“不见。” 周琅看令狐胤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心里那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令狐胤从枕头下拿了油膏出来,沾了些正要探进他的身体。门外的长青又道,“他说二皇子有要事要告知将军。” 无论是谁来了,只要能叫令狐胤从他身上下去就行。 令狐胤沾了油膏的手收了回来,将那油膏擦在指腹上,周琅趁着这个功夫手脚并用的想要从他身上爬出来。 令狐胤却又拽着他的脚腕将他拽了回来。 “让他来这里。”令狐胤说。 长青应了一声,就走了。 令狐胤又放下一层床幔,坐起身将周琅拽到他的腿上。 “令狐胤,我真的好疼。”周琅几乎是在央求。 令狐胤揽着他的腰,让他下身抬高了一些,并指探入他的身体里。 周琅身体一僵,本来是要回头看的,但他又不想回头看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只能埋首在熊皮里呜咽。 令狐胤的手指一勾,焐在周琅身体里的浊液就渗透了出来。 周琅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本来苍白的脸此刻涨的通红。 令狐胤本来就只是要替周琅清理,但见他全身颤抖的模样可怜可爱,压着胳膊伏身在榻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动人,就又覆身吻了周琅的腰身一下。 周琅抖的更厉害,浊液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令狐胤拿了丝绢替他擦干净,等到没有东西再流出来了,令狐胤就沾了油膏,去涂抹周琅的伤处。 昨夜他是粗鲁了一些,里面都破皮流血了。 那油膏里调了什么清凉的药草,周琅里面本来是烫的,被那药膏一擦,又凉的他直抽气。 “将军,常将军到了。” 听到长青的话,令狐胤忽然感觉探进周琅身体里的手指一紧。 令狐胤拿了被褥将他上身盖上,还来不及安抚他,门就被人推开了,眼前模糊的光亮忽然变的清晰,压在他腿上的周琅哆嗦的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令狐将军——”屋子里的香气和黑暗让进来的人也迟疑了一瞬。 令狐胤知道周琅在怕,不等进来的那人开口,他就直接下了逐客令,“出去——” 常钟云和令狐胤素来不和,但令狐胤就是稳压他一头,听了令狐胤的话,推门的手改推为拉。 “他出去了。”令狐胤压低了声音对周琅道。 床幔层层叠叠,就是有人站在房间里,也是看不到床榻上的场景的。 周琅还是紧张的很。 “药还没有上完。”令狐胤的手指都被咬的发疼,“松开些。” 两人在床榻上私语,外面的常钟云肯定是听不到的,本来令狐胤让他来房间里相见,就已经有些过分了,如今还将他拒之门外,实在是…… 但即使如此,他想到二皇子让他带的话,他心里那股子愤懑的感觉才终于压下去一些,“令狐将军,二皇子有话托我带给你。” 令狐胤抚摸着周琅的脊背,“说。” “二皇子令末将只告知令狐将军一人。”常钟云察觉出了令狐胤的声音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更低沉了一些,再联系二皇子所说,莫不是令狐胤是真的病了? 他听说令狐胤自知道令狐沛入狱以来,终日难以入眠,再加上临战前夕,军中诸事繁杂,令狐胤身体已经有些不支了。 此番执意要见令狐胤,也只是想来探听虚实。 令狐胤现在无论如何都是抽不开身的,不然他也不会让常钟云来这里相见。 不过他与二皇子常钟云俱是不和,也不屑再继续做那表面功夫,“你说就是了。” 门外的常钟云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神情冷漠的长青,想来也只是令狐胤身边一个小小的奴仆,“北狄此次来势汹汹,二皇子令末将协助令狐将军抵御北狄。” 协助? 不过又是来抢功的罢了。令狐胤也不在意,“那就劳烦常将军了。” 常钟云客套道,“我等都是天擎的武将,理应共御外敌,令狐将军这么说就客气了。” 周琅听着门口的声音,嘴上衔着被褥的一角,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叫人察觉到。 令狐胤又替他涂了几回油膏,等到那油膏融化了,都开始滴出来的时候才罢手。令狐胤也不想再和常钟云周旋,在那常钟云还在说话的时候,就道,“长青,替常将军安排一个住处。” “是!”长青应了一声,“常将军,走吧。” 常钟云话才只说了一半,被令狐胤打断,脸色自然有些不太好。听长青所说,一甩衣摆扭头走了。 等外面再没有声音的时候,周琅才吐出被他衔的湿透的被褥。令狐胤覆在他的耳边,声音暧昧无端,“周儿刚才怎么绞的那么紧?” 75、周郎顾(75) 房门紧闭已经一连五日。 常钟云几回来找令狐胤, 都被门外的长青挡了回去。 一回两回他还可以当那令狐胤是身染急病在房中休息,闭门谢客, 但这几回下来,就不免让常钟云生出了一种自己被轻慢的感觉。 他虽然不如令狐胤那样战功显赫, 但也是二皇子帐下最得器重的一员大将,那令狐胤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吃闭门羹,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于是他今日做了准备,又来拜访。 长青还和几日前一样,将他拦在门外,“将军今日不见客,还请常将军改日再来。” 常钟云是抱了探听虚实的心过来的, 哪能这么容易再被长青打发, “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奴才可以代为转告。”长青依旧不退步。 常钟云是带了亲信过来的,他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士兵就替他开口, “军情紧急, 你一个奴才若是延误了,只怕你担待不起!” “将军不见客。”长青也无惧色。 常钟云想不到令狐胤身边一个奴才也敢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当即冷笑一声,“令狐将军自我来到军营,就没有露过面,可否告知缘由。” 缘由? 自将军将周公子带进房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一日三餐都由他亲自送进去,那重重暖帐下的呻吟他也听到了几回。只是这样的事,哪里能告知旁人? 常钟云见长青闭口不言,声音就陡然提高,“连缘由都说不出来,那令狐胤是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长青只听命令狐胤,见常钟云一副要硬闯的样子,就上前欲阻拦。 紧闭数日的门却在此时忽然打开。 屋子里积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紫述香香气倾散而出。 常钟云抬眼望去,就看到令狐胤仅披着一件外衣的站在门口,本来是无甚奇怪的,只是那令狐胤袒露出的胸口上有许多道指尖抓出来的红痕,他又一副散漫颓靡的模样,几乎只一眼常钟云就猜出了他这几日在房中做什么。 “听屋外喧哗,原来是常将军驾到。”令狐胤眼圈下有一层纵欲过度的青灰,抬眼时,半点也无常钟云所见的勃勃英气。 常钟云也从屋子里那香气里闻到了一种欲望糜烂的味道,“这几日登门来拜访,都被拦下,心急之下才……还请令狐将军勿怪。”说完,他又偷觑了一眼令狐胤身上的红痕,那确实是被尖锐的指甲抓出来的。 令狐胤自然察觉到了常钟云打探的目光,他也坦荡的很,“这几日忙于私事,怠慢了常将军了。” 私事。 本来还需要揣测的事被这私事两个字一诠释,就让一众人了然。 常钟云和令狐胤不合,对于令狐胤知道甚多,就比如他不爱女色,但这几日令狐胤都藏在房里和人厮混,实在是令他又意外又荒唐,但他还非要摆出一副劝诫的模样,“对于令狐将军的私事,我自然不敢妄加议论,只是——两国交战在即,还请令狐将军以战事为重。” 令狐胤颔首,“多谢常将军点拨。” 屋子里忽然穿来一阵响动,常钟云望了一眼,却只看到屋子里昏暗一片。 令狐胤不着痕迹的拦住他窥视的目光,“常将军有要事找我相商,只是这里实在不方便议事,还请常将军去议事厅等我片刻。” 常钟云本来也只是过来打探,如今既然看到了令狐胤,听他如此说,就也后退了一步,告辞离开了。 令狐胤转身进房,长青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将军……” “嗯?”令狐胤掩门的手一顿。 望着令狐胤的目光,长青实在不敢去问周琅现在如何,只说,“还请将军以战事为重!” 令狐胤只一笑,就将门关上了。 长青望着紧闭的门板,目光里的失落更重一层。 令狐胤进了屋子,撩开层层的床幔,坐到床头。 原本铺在床上的白熊皮因为沾了许多浊液而换成了全新的深红色的丝娟,周琅趴在上面,他本来就生的白,被令狐胤藏在看不见光的房子里,肌肤衬着那深色的被褥,就宛若一块被人把玩到温润的羊脂玉一般。 他这几日被折腾的太过,腰疼腿软,爬都爬不起来。而折腾他的令狐胤,现在就从后面拥住他的背,贴在他的鬓间和他厮磨,“周儿,要打仗了。” 周琅是真的怀疑,令狐胤此时还能不能上战场打仗,他反正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好好休息。”令狐胤亲了亲周琅红润滚烫的耳珠,又替他将被子盖好,才起身去穿衣服。 等到令狐胤走了,趴在床上的周琅才开始哼哼唧唧。 他是真的要废了。 令狐胤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这几天拉着他拼命的做,好像八百年没碰过女人,啊呸,男人一样。起先他是真的疼的受不了,后来令狐胤拿了他从临安买来的油膏替他润滑,就这么一日几次的做下来,周琅还真的得了些许趣味。只是当那令狐胤将他摆正,他抬头看见令狐胤健硕的身材,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自己一个男儿,怎么,怎么就被一个男子给…… 偏偏他在令狐胤面前,就如柔弱的女子在流氓地痞面前一样,毫无还手的力气,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只抓着被褥昏昏沉沉任凭人摆弄。 那令狐胤的体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周琅自暴自弃到绝望的时候,竟然还将自己床榻上的能力和令狐胤对比起来。只是他在床榻上得女子喜欢是体贴解意,令狐胤则是耐力惊人,每一回逼得他哭的要断气的时候,令狐胤才会罢手放他稍稍歇息一会儿。 周琅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肿烫的一处,因为用了油膏,倒是没有再受过伤,只是肿的厉害。软肉都翻出来了些许,轻轻一碰就是刺刺的疼。 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脱肛…… 周琅一想,心里就更悲切了。 那边令狐胤换好了衣服去议事厅见常钟云。 常钟云已经喝了两壶茶,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等来姗姗来迟的令狐胤。 “让常将军久等了。”令狐胤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一扫方才常钟云所见的颓靡模样。 “毕竟令狐将军是个大忙人,我多等一会也无妨。”常钟云将手上喝空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杯沿河茶杯碰撞发出一声短促的杂音。 令狐胤好似半点也没有察觉出他的不满,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方才听常将军说,军情紧急,不知道是怎么个紧急法。” 常钟云敢说这四个字,当然不会是瞎说,“我得到消息,此回北狄新皇御驾亲征,已派一队精锐往前推进十里,欲与军中潜藏的奸细密谋,暗中截断我军粮草运输的路线。” 令狐胤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此事我已知晓。” 常钟云一愣。 “军中数十奸细,已被我斩首示众。”令狐胤掌管军中大小事宜,军中任何一风吹草动就躲不开他的耳目,“粮草运输的路线,我也稍加调整修改过。” 那消息是常钟云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却不想令狐胤居然早有防备,听他从从容容的说完,咬着牙道,“那就好。” “常将军费心了。”令狐胤倒了一杯茶还没有喝一口,就又将茶杯放了下来,“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常钟云觉得自己被轻慢了,看令狐胤转身要走,起身拦住他,“慢!” 令狐胤斜眼看他,“常将军还有何事?” 令狐胤对旁人都是不假辞色的冷淡态度,况且那常钟云与他交恶已久,就更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惹人讨厌,“我来了几日,看令狐将军一直在房中厮混——堂堂一国将军,临战在即,沉迷女色,未免有失体统。” 体统? 令狐胤勾唇一笑,他一双黑瞳明明没有半分情感,却又好似利刃一般,“若说起体统,常将军辱人妻女的名声,好像更不成体统吧。” 常钟云脸色一僵。 辱人妻女,是他一日醉酒,碰了部下怀有身孕的妻子,他名声在此之前一向很好,却因为这件事遭人诟病至今。实在是…… 常钟云面有尴尬之色,却还佯装镇定道,“我也只是想令狐将军不要因为私事误了国事……” “国事私事,我一向分的很清楚。只怕分不清楚的是常将军罢。。”令狐胤说完,似笑非笑的瞥了常钟云一眼。 常钟云看令狐胤离开之后,忽然抓起桌山空掉的茶盏掷在地上,愤恨道,“令狐胤,我倒要看你能猖狂到何时!”说完,他想到令狐胤如今的处境,面上又冷静下来。 如今朝中二皇子三皇子分庭抗礼,但他却看得出,三皇子在手腕上更甚一筹。但他弃主投诚被拒,本以为再拿令狐胤没有办法,却没想到二皇子已经准备拿三皇子手中的武将势力下手了,如今令狐沛困居牢狱,令狐柔因为谢萦怀的从中作梗被禁足府上,这偌大一个令狐家,如今也只有令狐胤一个人撑着。只要令狐胤一倒,这令狐家也就倒了。 令狐家一倒,他就成了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将军,到时候,三皇子权衡利弊之后,不也要过来拉拢他? 这一仗,若是输了,令狐胤获罪,令狐家自此一蹶不振。若是赢了,二皇子拿捏着令狐沛,令狐胤若是想要救他生父,也只得乖乖将功劳让出来。 无论何种结果,最后受益的都是他。他只要静静等待即可。 想到此,常钟云也冷笑出声。 这一战之后,他要这令狐胤,再无翻身的可能! 76、周郎顾(76) 周琅是被令狐胤推醒的。 令狐胤揽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一只手上端着一碗白粥,“吃点东西再睡。” 周琅全身骨头都是软的, 头也昏昏沉沉的,令狐胤将他扶起来, 他也只能靠在令狐胤的怀里,令狐胤就仿佛对待稚子一般亲自喂他喝粥。 周琅喝了两口热粥,终于有些力气了,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令狐胤却将他锁在怀中。 喂完一碗白粥,令狐胤也没有再折腾周琅,落下床幔就放他休息了。 周琅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 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以为令狐胤离开了,撩开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见令狐胤点着烛台坐在桌旁翻阅着什么东西。 周琅不敢做声, 放下帘子又缩回了床上。 令狐胤在房里坐了半夜, 到破晓时分,外面有人送来早膳,他才从桌旁起来,端着东西来叫周琅。周琅这一夜醒醒睡睡不知道几个来回,被令狐胤叫醒了,喂了些吃的,就又让他休息。就这么过了几天, 周琅是真的受不住了,他都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虽然令狐胤念着他的身体,没有再像前段日子索需的那么频繁,但日日都困在屋子里,和令狐胤朝夕相对就足够难捱。 令狐胤还总爱抱着他说一些往事。 有令狐沛年幼时教导他——他年幼时如寻常稚子一样,连只鸟雀都舍不得伤害,但他堂堂将军之子,怎么能这么无用。令狐沛就逼着他看刑场里处决的战俘和叛党,头颅滚到他的脚下,滚烫的热血溅了他一身。 他还牵着周琅的手去摸自己的眼睛,说他现在还记得那血从他紧闭的眼前淌下来的感觉。 也有他没有见过面的生母惨死——那死状也是旁人提及的,听说死前受了折磨,十指上都被生生拗断。那是他支撑他从柔弱的幼年咬牙成长起来的全部动力,但他长大后,为君王立下赫赫战功,名扬四海,却也没有完成儿时那个为母报仇的愿望。父亲的闭口不谈,君王的不作为,他到如今竟也麻木。只是午夜梦回时,总会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走在他身前,一手牵着一个稚子,慢慢的在一片渺茫的雪夜里赤脚往前走。 周琅虽然幼时过的也不算太好,但那些叔叔伯伯只是敢趁周雍不在的时候耍些见不得台面的把戏,斩首行刑这样的事离他远得很,但令狐胤年少遭遇就是如此,如果令狐胤与他关系还停留在将军府上,周琅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恻隐之心,但如今他与令狐胤,都成了这样的关系,听着这些往事,心里就着实有些复杂了。 令狐胤也只是想将自己的事说给周琅听。他已经长大成人,心冷如铁,儿时的无助惶恐都已经撼动不了现在的他分毫。 那些事本来他已经忘了的,却不知为何又要旧事重提。也许是因为这段日子夜夜被梦魇困顿,不得逃脱,才奢望有个人能尝一尝他内心里的极大苦涩。 令狐胤将周琅抱的更紧一些,周琅这几日下来,也习惯了和他的肌肤相亲,只是他还是不习惯自己整个被令狐胤圈在怀里的感受。 这几天令狐胤在抱着他睡的时候都会给他讲一些从前的事,断断续续,有些事情还是不连贯的。 他昨日讲他幼年,今日又讲他成年,说他在与北狄打仗的时候,误入埋伏,被北狄活捉,他在天擎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在北狄不就是令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么。他当时当胸被人砍了一刀,又被地方的将军用绳子缠着双臂在地上拖行,他以为将要死去的时候,被云藏认了出来——云藏是他真正的父亲,北狄王的亲信,云藏劝他回北狄无果,只得将他放了回来。 后来几年,云藏一直跟着他,但直到北狄新皇上位,他也没有听从云藏的劝诫,与他一起回北狄。 再后来的故事,就真的仿佛一个故事。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依然为敌国向自己的故国举起屠刀。 他从前见过北狄的将士屠杀一城的人,后来也见到了天擎的士兵将北狄俘虏的妇孺百般凌辱。两国交战,都有各自屠戮的理由,他却失去了一开始剑指天下的雄心壮志。 从前他杀人,尚可以说为君王,为无辜枉死的天擎百姓,但在知晓这一切之后,每杀一人,他心里的负罪感就重上一分。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周琅几天前还极力想探寻的秘密,被令狐胤如此轻而易举的揭示出来,他也不知道该唏嘘还是其他。 “我已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令狐胤抚着周琅的脊背轻轻的笑,“那些国仇抑或家恨,都与我没有太大的干系,等这一仗打完,皇上想将他给令狐家的封赏拿回去——就都拿回去吧。” 周琅伏在令狐胤的胸口。 令狐胤讲给他听的这些秘辛,与他而言,都离他太远,不是他能评论与否的。 “周儿——”令狐胤抬手去碰触周琅的面颊。 周琅是伏在他身上的,发丝蜿蜒,抬眼看过来时,真的仿佛一只山野精怪,“你不要这样叫我。” “不喜欢吗?”令狐胤总想要与周琅更亲近一些。 “我是男子,又不是女子。”周琅觉得那周儿两个字从令狐胤口中叫出来,总是带了些情色的纠缠。 “我也从未把你当女子对待。”令狐胤以为周琅是误会了,“你若不喜欢,我以后还是叫你周弟。” 周琅想起头一回被令狐胤压着做那荒唐事的时候,自己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现在想来好似在这本来就难以言喻的关系上又盖了层更羞耻的纱,“你叫我名字就是了。” 令狐胤叹了一口气,“好。” 周琅忽然皱眉,他感觉到了令狐胤的手从他脊背一路往下滑,他正要挣扎,令狐胤的手却停在了他的后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那一处又酸又疼,稍稍一碰就有些受不了。 令狐胤就贴在他的耳边,“怎么这样娇弱。” 周琅听令狐胤这么说,气的咬牙。他在常人面前,绝对不算柔弱,但他也只是一个常人,哪里比得上令狐胤这样的体魄。 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女子,被令狐胤当个女子一样的索需,自然受不了,“还不是你……” 令狐胤的手正按在他的腰侧,轻轻一捏,周琅就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从前我在那花林里见到你的时候,还真的以为是个女子。”令狐胤倒是回想起与周琅初次相识的场景来。 周琅也想起来,是令狐柔将他从落英宴抓回来的时候,那时他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要是令狐柔当时愿意给他一件蔽体的衣物,他也…… 但最后那蔽体的衣裳,也是谢萦怀给的。 令狐胤讲了自己的许多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事在回忆里都是灰白的颜色,但与周琅的相识,却满是绯红的艳丽色彩,“那时我还想,这是哪里的姑娘,生的这样白,这样窈窕动人——” “别说了!”周琅听不下去了。 “嗯。不说了。” 令狐胤的手一直很规矩的替周琅揉捏的腰肢,周琅慢慢也松下警惕来,“当时你让我来随军,也是,也是故意的是不是?” 这件事周琅想了很久,令狐胤让他来随军,虽然口口声声说给他考虑的时日,但若真的要他考虑,直接将他放回周府不就是了,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将他带来身边。 “是。”令狐胤连遮掩也没有。 周琅听令狐胤如此坦荡,一时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当时我也觉得鲁莽,现在想来却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令狐胤垂首看伏在自己怀中的周琅。 “我当你是正人君子,却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无耻之徒!”周琅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去谴责别人无耻。 令狐胤,“嗯,我无耻。” 一句话被塞回来的周琅,“……” 他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看清令狐胤这正人君子皮囊下的禽兽本质。 过了半晌,周琅央求着开口,“令狐胤,你放我回临安吧。” 令狐胤按在他腰肢上的手一顿。 “你今日同我说这些,我就知道你是将我当做你交心的朋友。”这几日令狐胤待他的态度都软化了不少,不然他今天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你只是想找一个能听你说话的人,所以才……你同我说的话,我绝不会告知第二个人,你放我回临安,我再不提与柔儿和离的事——” 令狐胤忽然翻过身来,将伏在他身上的周琅压在身下。 他五官因为深刻,所以总会有一种咄咄逼人的锐利感。如今他薄唇紧抿,目光阴郁,更显得凌厉十足。 “你不要总是拿令狐柔说事。”令狐胤自然一眼就洞悉了周琅的本意,“令狐柔和我并无什么关系,要是细论起来,她还是我的仇人。” 周琅仰面望着令狐胤,稍稍动了一下,令狐胤就整个压了下来。 “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找个人说故事。”令狐胤实在厌烦周琅这一而再再而三敷衍搪塞的态度,“我要是想说故事,大可以随便找个人——死人总是会保守秘密的。” 因为挨的太近,周琅感觉到令狐胤的东西抵着他。 “周琅——” 令狐胤忽然叫他的名字。 “我是喜欢你。”令狐胤眼中印着周琅此刻有些慌乱的模样,“才不愿意隐瞒你任何事情。” 周琅知道挣扎也是徒劳,侧过头去躲避令狐胤的视线。 “看着我!”令狐胤不满周琅还是这样的态度。 周琅被逼着转过头来看令狐胤。 “你不要把我逼成了发情了只知道交媾的野兽。”令狐胤眼中翻涌着的黑色情绪几乎要渗透出来,“知道么。” 77、周郎顾(77) 后来军中诸事繁杂, 令狐胤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少了。 周琅看不见令狐胤,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出不去,令狐胤让长青守着他, 隔着一层门板,任凭周琅说什么,守在门外的长青也不为所动。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令狐胤有一回深夜回来,周琅看他胸口缠着绷带,深色的血渗透出来,他还一愣, 等令狐胤抱着他倒在床上的时候, 他才听令狐胤所说,才知道天擎与北狄已经打了起来。 北狄新皇御驾亲征,麾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令狐胤纵是不世的将才, 以一己之力也是艰难抵挡。 周琅还没见过打仗, 令狐胤将他牢牢的护在铜墙铁壁里,在他面前只字不提战事如何。 因为令狐胤是伤在胸口,抱着周琅的时候,周琅总怕碰到他的伤处,就显得格外的束手束脚。令狐胤以为周琅是怕他身上的伤口,还出言解释道,“过几天就好了。” 那绷带绑在心口处, 看也知道是何等的凶险,哪里会像他说的几日都能好。 令狐胤嘴唇有些发白,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你上些药吧。”周琅已经摸到那从绷带里渗透出来的温热的血了。 令狐胤的伤口,军医自然第一时间就做了处理,只是他执意要回来见周琅,那伤口就因为他的动作裂开了些,“没事。” 他这样子,哪里像是没事。 周琅也不想管他,令狐胤受了伤不碰他,他也闭上眼准备睡觉,到后半夜的时候,醒来摸到手肘上沾了一层血色,就扶着腰从令狐胤的怀里挣脱出来,去叫门口的长青,令狐胤听到动静,以为周琅要离开,抓着他的手腕执拗的望着他,“你要去哪?” 缠在胸口的绷带已经被血色渗透了,他身上本来还有许多陈年的伤口,经这鲜血一晕染,就更显得骇人。 “我去让长青给你叫军医。”周琅闻着那血腥味实在是睡不着。 令狐胤听周琅所说,神情柔和了些许,“已经上过药了,只是伤口深一些。” 他睡下的时候唇上就缺少血色,现在半夜醒来,映着烛火,唇上连血色都没有,惨白一片。 周琅说,“你既然受伤,就别抱着我了。” 令狐胤也看到周琅身上染的血色,撑着床沿坐起来,眸光低垂,“嗯,我去别处睡。等伤好了,再……” 周琅看他一动,那血色就更深,连忙按住他,“你,你别动了。” 令狐胤抬首望他,也许是因为受伤,他此刻的目光是软的,又带着些微梦醒时候的茫然感。 周琅最见不得血,他虽然对令狐胤已无好感,但让他看着谁在面前死去,他也是做不到的。 “屋子里有绷带吗?”周琅在令狐胤面前,都快丧失了羞耻感,袒露身体的时候太多,以至于他现在赤条条的站在令狐胤身前,也没有觉得太多的不自然。 令狐胤摘了发冠,墨发披散两肩,“柜子里有。” 周琅从床边捡起令狐胤的衣裳披上,然后去柜子里翻了一个藤条编织的盒子,一打开就是绷带与几个瓷瓶。 周琅找到贴着金疮药的瓷瓶,又拿了绷带走到床边来。 令狐胤仰面望着周琅。 “我给你换个药。”周琅还是不敢看令狐胤。 令狐胤唇角一弯,“好。” 周琅坐在床边,解开令狐胤胸前的绷带,等那染血的绷带落地,周琅才看到令狐胤说的那个深一些的伤处到底是有多深,那是一处箭伤,箭头应该用的是三角的倒钩,拔出来的时候还扯了皮肉下来,周琅还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伤口,动作都有些踌躇,“你一个将军,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令狐胤,“比常人受的伤多,才能当上将军。” 周琅摸到那些外翻的血肉时,指尖都在发抖,他真是个娇贵的公子,身上哪处擦伤一点,都疼的受不了,也不知令狐胤是怎么受下来的。 金疮药的药粉洒在令狐胤伤处,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安静的看着周琅在他面前替他包扎伤口。 周琅忽然开口,“令狐胤。” “嗯?” “这一仗能打赢吗?”周琅听过令狐胤在民间许多传言,都说他英武无双,但他见他身上这层层叠叠的伤口,就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令狐胤良久之后才回答,“不能输。” 不是可能赢或者可能输,而是不能输。 “北狄新皇御驾亲征,是因为,他想杀你?”周琅想到令狐胤同他讲的往事。令狐胤既然是北狄前朝的遗孤,那当今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北狄新皇自然欲除他而后快。 “嗯。”令狐胤低头看自己伤处,“今日身上这一箭,就是拜他所赐。” 周琅算是有些摸清楚令狐胤的个性的,你逆着他的时候,他脾气就强硬执拗,你顺着他的时候,他又百般温柔沉静。 等周琅替他换好药的时候,令狐胤忽然拦腰将他抱回到榻上,周琅吓了一跳。 令狐胤将他抵在榻上,“我从前都不敢想,能有一人这样陪着我。” 周琅,“……”明明是你逼的。 令狐胤缓缓闭上眼,梦呓一般,“真希望明日就能打完这一仗,那时我就能和你一起回临安。” 周琅听到‘回临安’三个字还激动了一下。 但听令狐胤后一句,“也不知要怎样提亲才更合适些。”之后脸就又垮了下来。 令狐胤真的要娶他? 周琅都不敢想周雍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表情。自己入赘将军府,给女将军做夫婿的儿子,摇身一变和将军厮混到了一起……就是周琅本来是个开放的人,也被这可能发生的事噎的喘不过来气。但偏偏,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和令狐胤讲道理讲不通,令狐胤又手握重兵,就是逼上门强娶他,周雍除了替他准备嫁妆以外,也做不了任何事……这个时候周琅就想起了被高官之子强娶的平民女子,毫无反抗之力的巨大憋屈感砸的他胸口又是一闷。 自己仗势欺人很爽,但被人仗势欺人…… 这种感觉怎么就,这么难以形容了呢。 令狐胤只休养了两天,就又消失了。周琅问了长青,才知道令狐胤带伤出兵。 后来又是一连半个月没有见到令狐胤,周琅能知道的事,也都是长青传回来的,只是长青从来都是避重就轻,只说捷战,不说败仗,想来也是令狐胤特别叮嘱过的。 时间变得更长,却没有比以前更难捱,周琅虽然困在屋子里,却也能感受到一丝萧条饮血的气息。 长青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周琅需要问他几句话,他才能答出一句来。但所回的,也仅仅只是几个字。 就在周琅在屋子里呆的都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紧闭多日的门忽然被打开,长青扬声唤道,“将军!” 周琅一个激灵,从榻上爬了起来。 但不等他坐起来,令狐胤就已经撩开了纱幔。 此时周琅依旧衣不蔽体,令狐胤却一身银亮铠甲,冠带上的红翎火焰一般,当真是举世无双的英武姿态。 他虽然没有携带武器,但他身上还沾着浓烈的血腥气,硬生生将屋子里那馥郁的紫述香香气逼退了一些。 令狐胤俯身看周琅,一双星眸璀璨,“北狄退兵了!” 周琅在屋子里,半点也不知道外面历经了什么血雨腥风,他听令狐胤所说,还有些微的迷茫。 令狐胤挽着他的披散的长发,“明日我们就可以回临安了。” 周琅此时是想笑的,但他一想令狐胤回去要娶他的事,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此时屋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是一起来了许多人,那些人像是跟着令狐胤一起来的,刚走到院子里就一口一个将军的喊,周琅要去往榻上缩,令狐胤就开口,“长青!” 长青自然知晓令狐胤的意思,将那些人拦在门外。 那些人被拦在门外,知道令狐胤在房中,就一并解剑跪了下来。 “你们何事找我?”令狐胤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 “将军!”率先开口的,是令狐胤的一员副将,本来已经跟随令狐沛多年,现又效忠令狐胤,“你舍生忘死立下的功劳,为何要拱手让给常钟云那个小人!” 常钟云也是名声在外的将军,但是窃取别人战果,就只能落一个小人的名声。 周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令狐胤神色不变,“他要就让他拿去。” “将军!”门外的声音痛心疾首,“那常钟云是二皇子的人,他此举就是有意要挟你,你若真的拱手将功劳交出去,不就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令狐胤也是自己思量过,从二皇子令常钟云来时,他就猜到会有此举,但那二皇子手上捏着他生父令狐沛的性命,他又能如何? 但他不能对手下副将说这些,“无需多言,常钟云常将军此战居功甚伟……” 门外众人齐齐高呼,“将军,你两回陷入敌阵,那常钟云有什么作为?你带伤领兵,重创北狄,牺牲了多少将士的生命才换来的惨胜——怎能拱手让给他人!末将们实在心有不甘,望将军三思!” “我意已决,你们都退下!”令狐胤道。 门外跪着的终将士还要再说神马令狐胤又说一句,“再有多言者,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就是门外跪着的人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长叹一声告退了。 周琅听了这一席对话,也隐隐猜出了事有蹊跷,令狐胤虽然战功彪炳,但也只是一个臣子,如今二皇子三皇子朝堂斗争已然牵连到了他,他为了令狐家,总要做出许多牺牲与退步。 令狐胤也不是真的全不放在眼里,将自己的功劳全部拱手让给他人,他心中也会有不甘,但那不甘也渐渐在时事下变的麻木,“他们要的,都给他们——”他捧起周琅的面颊,将满是血腥气的唇印在周琅的唇角,“我只要你。” 78、周郎顾(78) 周琅从房里出来的时候, 外面天色欲晚。 他在房里呆了太久,习惯了昏暗的环境, 乍见残阳如血,云铺千里, 恍生一种隔世之感。 令狐胤找人替他裁了一件新衣,给周琅换上之后,牵着他从房间里出来,“今晚犒赏三军之后,我们就启程回临安了。” 周琅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这一回要带上他,但他实在是在屋子里闷得太久,能出来透透气已经是不易的很。 门外的长青看到周琅出来, 目光浮动一下, 而后又垂眼敛去眸中情绪。 令狐胤一路牵着周琅,周琅在军营里也呆了些时日,现在出来,总觉得军营里空了许多, 路上遇见的士兵也大多神情寥落。 令狐胤察觉到周琅的目光, “这一仗是惨胜,许多将士都战死沙场了。” 能叫令狐胤都说是惨胜的,这一仗的艰辛可想而知。 “总归是赢了。”令狐胤道。 周琅一颗心莫名的沉重。 令狐胤将周琅领到上一回办接风宴的地方,周琅看了眼,许多座位上都空了。 他被保护的很好,所以并不知道外面的战事是何等残酷艰辛。 台下众将士看到令狐胤,皆是起身行礼。 令狐胤抬手, 那些人就坐了下来。这一回是犒赏三军的庆功宴,气氛却凝重的很。 周琅坐在令狐胤身边,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看他,他抬眼望过去,正看到坐在右下角的肖时卿。只是那肖时卿看他目光望过来,就低下头去。 身旁的令狐胤握了握周琅的手,“等下不要喝酒。” 周琅也不愿喝酒。每一回醉酒给他的回忆都实在称不上是美好。只是他看到了肖时卿,没有见到燕城,心中就难免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下面众将士一个个上来敬酒,也不是上回亲热放肆的模样,每一个都面上都有失去同僚的凄惶神色。 令狐胤也一杯一杯的喝,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马革裹尸,他见了太多回,但他仍不能做到麻木。 周琅知道令狐胤身上还有伤,但前来敬酒的,他一杯也不推拒。 “将军,我与我兄长二人为你出生入死,如今兄长去了,我就来替他与将军并肩杀敌。”敬酒的将军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但这样凶狠的长相,在和令狐胤说话的时候,眼中也有泪花闪烁。 周琅知道令狐胤身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令狐胤此刻的神色。 令狐胤神色未变,也不应声,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么饮了几轮酒,走上来一个颇是年轻俊朗的将军——那少年将军和众人沉痛的神色不同,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端着一杯酒上来时,还别具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令狐胤身旁的周琅。 “常将军。”令狐胤颔首。 周琅听这一声,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再三被提及的常钟云。 “令狐将军神勇无双,此次大败北狄,实在不输令狐老将军当年大破北狄皇城的英姿。”常钟云嘴上是在称赞令狐胤,但话中实则含着几根刺儿。 周琅都觉得刺耳,更遑论令狐胤。 当年令狐沛大破北狄皇城的事,被视为天擎的佳话流传至今,但令狐胤乃是北狄皇室,心中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常将军过奖。”令狐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此番能胜北狄,常将军功不可没,我一定如实禀明皇上。” 常钟云脸上神情更加得意。 令狐胤左右两员大将早已看不惯常钟云多时,如今他们痛失手足换来的胜利却要遭到别人窃取,咬牙要拔剑起身。 令狐胤轻轻扫了一眼,他们就又按下剑鞘坐了下来。 常钟云也察觉出身旁的杀意,脸色一僵,就退了下来。 周琅坐在令狐胤身边,着实不知道该做什么,令狐胤推了几碟瓜果糕点在他面前,周琅也象征性的劝了句,“你身上还有伤,少喝些酒。” 令狐胤面上露出今日席上唯一的一个笑容,“我心里有数。” 酒过三巡,令狐胤起身与众将士敬酒,肖时卿也走到面前来。周琅趁着人多扯了扯肖时卿的袖子,等他偏过头来时,就压低声音问,“燕城怎么没来?” 肖时卿也不复周琅所熟悉的腼腆拘谨,只露出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周公子还记得燕城。” 周琅心里一紧。 他自从来了这里,能说得上话的还真没有几个。 肖时卿说完这一句,就随着一些敬酒的人一起退下去了。 周琅心里生了一根刺,趁着令狐胤醉酒的空档,掰开令狐胤抓着他手腕的手,去找肖时卿。 他问了几句,才知道燕城是在战场上,替令狐胤挡了一支从身后来的冷箭,受伤过重,昏迷至此。 周琅听了,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庆幸。不相识的人死了,他心里顶多沉重一些,相识的人死了,那滋味就实在不太好受了…… “他昏迷了几日?” 肖时卿道,“三日了。” “一直没有醒吗?”周琅问。 肖时卿点头。 周琅回头看了醉了仰靠在椅子上的令狐胤一眼,然后回过头对肖时卿说,“你带我去看看燕城吧,我明日就要走了。” 肖时卿心里一抖。 周琅没有察觉,他还有些怕令狐胤酒醒来见不到他会如何,“我看他要不要紧。” 肖时卿点头,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让燕城心中还存着什么奢望,但如今燕城昏迷不醒,周琅明日又要启程离开,一别,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能够再见。 就当留个念想吧。 肖时卿带周琅回了三人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子,燕城躺在榻上,身上盖的被子也遮掩不住他身上难闻的药草味。 “军医看过了,说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燕城的身体要捱不住了。”肖时卿与燕城在一起多年,两人说笑打闹,感情自然要比旁人来的深厚。他如今看到燕城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心中也盼望周琅能有办法将他叫醒。 周琅借着映进窗户里的月光,端详着燕城的脸。还是一副年少稚气的模样,看他闭眼的模样,都能想到他睁开眼的时候是何等朝气勃勃。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见他胸口也来回裹了几层绷带。 周琅从那一日被令狐胤带回来之后就没有外出过了,没想到再见燕城他会成了这个模样,他坐在榻上,又替他将被子掖好。 “周公子……”肖时卿也没不再那么亲近的叫他‘小周儿’,他本来就是拘谨腼腆的人,也是被燕城那样的性子才带的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明日就启程回临安,临安城里有许多医术了得的大夫,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周琅说,“如果找到法子,我就传信过来。” 肖时卿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周琅,又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劳周公子了。” “我也是个任性跋扈的家伙,不讨人喜欢,在军中还多亏你和燕城照拂。”周琅说。 肖时卿抬眼望着周琅,“周公子人很好。” 周琅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和燕城可以来临安找我。我带你们去看花灯——”周琅忽然笑了起来,“燕城还要讨个媳妇,回去我正好替他物色一二。” 肖时卿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琅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他怕令狐胤酒醉醒来。 肖时卿也隐隐知道周琅在忌惮着什么,他送周琅走到院门外,还想再送的时候,周琅停下来向他摆了摆手。 他就站在院子门口,怅然若失的望着周琅离开。 早在一开始,周琅从那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时候,他就应该明了…… 肖时卿反身回了房间里,见一直昏迷着的燕城忽然坐了起来。 只是因为胸口的伤势太重,他只手按着伤处,痛苦的喘息着。 “燕城!”肖时卿扑到床边。 燕城转过头来想要看他,但他刚一动作,就眼前一昏的又栽倒了下来…… 周琅这边想要返回宴席,路上却遇到了常钟云。 常钟云应该是刚要离席,被一队亲兵护卫着,周琅不欲和他说话,他却在看清是周琅之后上前将他拦住。 周琅的姿态做的是一等一的足,“常将军。” “这不是令狐胤的小情人吗。”令狐胤不在这里,常钟云就不需要对周琅有什么客气。 在他眼中,令狐胤在房中厮混数日,今日又带着周琅这么个长相清秀俊美的男子,那周琅的身份,自然不用让他有任何顾忌。 周琅对常钟云印象本来就恶劣,听他这口吻也激上来了些脾气,“常将军说话还请注意一些。” 常钟云不以为然,“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方才敬酒的时候,可看见令狐胤牵着你的手——” 周琅虽然已经是和令狐胤是那样的关系,但只要令狐胤不揭破,他在外人面前那副贵公子的姿态还是能端个十成十出来,“看来常将军是不知道我与令狐小姐已经成婚。” 常钟云一怔。 令狐柔? 他想起来,好似是听过令狐柔成婚的事。 “在下周琅,临安周府的公子,也是令狐小姐的夫婿。”周琅微微颔首。 常钟云也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与令狐胤厮混的,另有其人? “若是无事,还请常将军让路。” 常钟云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给周琅让出一条路来。 周琅走了几步,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还盯着他,他知道常钟云在想什么,但是高姿态既然摆出来了,就势必要一装到底,“还请常将军以后记得,祸从口出这个词。”说完,他也不等常钟云反应过来,就直接闪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常钟云方才才在令狐胤那里扬眉吐气了一回,却没想到会在周琅这么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身上碰个钉子。 这钉子还是软的,让他连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周琅返回酒宴中,见众人醉倒,那些用红漆的梨花木箱子装着的白银散了一地——那是许多人拿命换来的犒赏。 周琅见令狐胤还伏在桌子上,心里松了一口气,贴着椅子边缘坐下来,没想到令狐胤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你倒是比我这个将军还威风。” 周琅转过头就对上令狐胤上挑的眉眼,他在常钟云面前端的仪态又一下泄了气,“我……” “常钟云——”说到这三个字,令狐胤眼中掠过一丝讥诮,“他总想压我一头,如今总算让他得偿所愿。”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但令狐胤真的不是随便说说,常钟云为人刚愎自用,若不是朝中实在无人,二皇子也不会拉拢他,只是他如今已经下了决定,回临安之后就卸了兵权归隐,就没有再和常钟云计较。 “你怎么知道?”周琅明明看见令狐胤趴在这里。 令狐胤道,“我天生五感就比常人敏锐一些。” 这叫敏锐一些? “周公子——”令狐胤忽然这么叫了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如何,带了几分痴迷的味道。 周琅垂下眼睫。 “再将姿态端高些,以后我护着你。” 79、周郎顾(79) 第二天一早, 令狐胤就带着周琅乘着马车离开了。 昨天夜里,该交代的事都交代清了, 本该城门一开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但等马车到了城门口, 才看见几十将士林列两旁,亲自为令狐胤打开城门。 周琅掀开车帘望见这样的场景,心中也不免有些动容。 他又回头去看坐在一旁的令狐胤,见他闭着双眼,就将车帘又放了下来。 马车这一路走的很慢,因为打了仗的缘故,沿途见到的无一不是寥落凄清的场景。连临近的镇子, 来时看也算有些人气, 现在竟也空了大半,街上能看见的,只剩下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一趟归途,令狐胤沉默的很。 周琅也不敢和他说话, 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令狐胤总是会忽然的凑过来,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却不说一句话。 直到到达临安城城门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的令狐胤看到周琅探出头看那城门上临安城的匾额,忽然开口,“要不要先回一趟周府?” 周琅哪里有这个胆子, “还是先回将军府吧。” 令狐胤没有再做声。 长青驾着马车进了城,周琅隔着车帘听见外面市集喧哗,终于才有了回来的真实感。 等那喧哗声都远去的时候,一直坐在前面驾着马的长青忽然‘吁’了一声,“将军,到了。” 令狐胤又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才撩开车帘下了马车。周琅跟着他身后,躬身拎着衣摆下来的时候,听到一声“兄长”,他动作一僵,先一步下了马车的令狐胤就向他递出手来。 周琅也不敢将手递过去,只象征性的碰了一下,就低着头下了马车。 “兄长这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眼前的令狐柔比周琅走时要清瘦许多,穿着一身淡色的襦裙,张扬的眉眼也沉静下来。 周琅觑了一眼,却发现令狐柔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分给他。 令狐胤站在周琅身前,“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令狐柔侧身退开一步,“兄长先回去歇息会,此事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不用。”令狐胤哪里看不出来令狐柔眉宇间的忧思是为何,“去昙华院说。”令狐胤说完,径自从令狐柔身边走了过去,令狐柔紧随其后。 周琅被落在后面,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走到门口的令狐胤忽然回首,“长青,你送周琅回一趟周府。” 被点名的周琅抬起头,发现令狐柔也回过头来,那双说不清情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周琅以为令狐柔会说些什么,但令狐柔却什么也没说。 令狐胤和令狐柔进了将军府,长青则送周琅回了周府。 因为这一路令狐胤都低调的很,所以这一回进城,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波,长青将周琅送到周府门口,那两个守门的奴才看到周琅,一前一后的迎了上来。 “公子可算回来了,老爷天天都在念你!”一个说。 另一个附和,“是啊,最近将军府又出了那样的风波,老爷一直担心着你。” 站在周琅身后的长青目光微动。 周琅按住面前两个奴才的手,不让他们再说,回过头对长青道,“你回去吧。” 令狐胤只叫他送周琅回来,现在周琅让他回去,长青自然也要回去复命了。 等看到长青走了,周琅神色才终于松懈了一些,“我爹在府上吗?” 奴才摇头,“老爷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周琅抬脚往周府里走,走了几步,脚下又顿住,“你们刚才说,将军府怎么了?” 将军府的风波这段日子闹得满城风雨,两个奴才都早有耳闻,听到周琅询问,还有些茫然,“公子难道不知道?” 周琅一直和令狐胤在边陲,哪里能知道这些,“你们快说!” “奴才们也是听说,自打令狐老将军入狱以来,就有人在传,说……说是因为令狐胤意图谋反,皇上才出此下策将令狐老将军扣住的。”奴才将这段时日听到的传言告诉给周琅。 周琅跟令狐胤亲赴边陲,也知道令狐胤为人,怎么会相信,“令狐胤谋反?” 两个奴才对视一眼,“小的们也不信,令狐将军这些年平寇拨乱,如今又大胜北狄,怎么会谋反。只是这谣言是从京都传过来的,整个临安城都传遍了——” 周琅本来想替令狐胤说两句话,但他一想自己现在和令狐胤这样的关系,就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周府。 身后两个奴才面面相觑。 周琅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现在只想洗澡,和令狐胤这一路虽然没有赶路,但也确实没条件沐浴更衣,现在回了周府,周琅那丢掉许久的洁癖又回来了。从前贴身伺候他的小厮也机灵的很,还凑过来帮他揉捏肩膀。 “公子怎么今天忽然回来了?”这奴才令狐柔应该还记得,就是她押去落英宴的那个。 周琅全身泡在温水里,身边又没了叫他怕的令狐胤,筋骨都松懈下来了,趴在浴桶边,“回来看看。” “公子都快半年没有回来了。”小厮道。 周琅喃喃重复一句,“半年。”原来他已经走了半年了。 “是啊。”小厮又加了些热水进来,他以为周琅一直在将军府里住着,“公子入赘了将军府,都不记得回来看看了。” 周琅也没有说自己是离开了临安城。 小厮看周琅一副冷淡的模样,就自以为了然的停下手上的动作,“公子,几日之后公主招驸马,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听说那公主国色天香——” 周琅连眼睛也不睁,“关我何事。” 这就叫小厮吃了一大惊,从前公子最喜欢这样的热闹,更别说还是国色天香的美人的热闹。 周琅心里也因为令狐胤说的提亲的事烦闷的很,实在分不出什么心神去看什么美人。 屋子里随着氤氲的水汽浮动的,还有一种甜香。 周琅闻到这味道,皱眉道,“什么味道?” 小厮道,“是公子最喜欢的紫述香啊。” 周琅闻到这香气,就又想起自己差点被令狐胤做死在床榻上的几天,他咬牙道,“去把它熄了。” 小厮过去熄了香炉里的紫述香,再过来时,周琅已经赤条条的从浴桶里出来了。 他擦了身上的水渍,踩着换下来的衣裳,将搭在屏风上那件新裁的衣裳换上。 小厮拿了铜镜给他照。 周琅本来就生的俊秀,换了合身的衣裳之后,从前那风流俊秀的姿态就又活了。 “奴才怎么觉得,公子怎么比上一回见到的,又要俊美许多。”小厮一边帮周琅整理衣裳一边夸赞。 周琅听他这么一说,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见自己和从前并无二致,“也没有什么不同。” 小厮,“公子当然不觉得,旁人应该瞧的最清楚。” 周琅只当他又在奉承。 “公子是要出去,还是就在府上逛逛?”小厮替周琅穿好靴子。 周琅也不知道,令狐胤放他回来是有什么用意,他心里也因为令狐胤提亲的话,而横亘了一根刺,“找人去把我爹给叫回来。” 小厮领命要退下去的时候,周琅想起谢萦怀和他说周府困顿的事,又叫住他,“把府上管账本的几个先生也一并叫过来。” 小厮应了,退下去了。 周琅去了前厅里等着,没想到周雍没等回来,却等来门口的奴才通禀,“公子,谢小侯爷来了!” 周琅屁股都没有坐热,听那奴才所说,差点又站起来。 他今天才刚回来,谢小侯爷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呢? 但不等他想清楚,谢萦怀就已经一脚迈进了前厅的门槛。他今日和周琅一样穿一身白衣,只是那白衣穿在他身上,就真的有一种不染凡俗的味道,反观周琅,就是他不动不笑,好好的一身白衣,也没有半点谢萦怀身上的仙气。 当然,这谢小侯爷不是见到周琅,就露出他那浪荡的笑容的话,配这一身白衣,确实仙气凛然。 “我听说令狐胤回来了,想着你也该回来了。”谢萦怀这个听说,到底是听谁说,就有待商畴了。 周琅自边陲一别,再见到谢萦怀,心里也是另一种滋味,“谢小侯爷。” 谢萦怀走进来,他知道周琅这几日要回来了,派人在将军府外盯着,今天得到消息,他匆匆的就从庙宇里赶回来了,“今天来得匆忙,登门连礼品也没有带。”他这么说,目光却一直没从周琅身上移开,“下回你去我侯府,我拿好东西给你补上。” 不说别的,就说谢萦怀曾为他不远千里的赶赴边陲,周琅心里就要念着他的人情,“谢小侯爷太客气了。” “上回边陲一别,也不知你在那里过的好不好。”谢萦怀牵了一下周琅的手,引着他一起坐了下来。只是他刻意忍耐了些,只稍稍一碰就收回了手。 周琅一脸复杂之色。 谢萦怀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令狐胤怕是已经得了手。 周琅现在也没有办法,与令狐柔和离是件好事,但和离之后,令狐胤前来提亲,这又变成了天大的坏事。偏偏他也只是一个商贾之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与我什么关系,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谢萦怀想知道那令狐胤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 周琅实在难以启齿,但他眼下,好似也只有谢小侯爷能帮帮他。 谢萦怀望着周琅的目光更深。 他也不催,他知道周琅遇见什么难事,也只有他一个能说的人。 周琅犹豫再三,将旁边奉茶的奴才挥退,在选择维系在谢小侯爷面前自己的面子,和往后在临安城里自己的面子选择了后者,“谢小侯爷。”他伸手压着桌子,凑近了谢萦怀一些。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谢萦怀捉住他的手,虽然他现在更想将周琅的衣裳撕开,去找令狐胤留下的痕迹,但他还是忍着耐着,只轻轻的抚着周琅的手背,安抚他一般,“你有什么难事,尽管和我说。” “谢小侯爷,这一回你一定要帮帮我。”周琅抬起眼来。 他自己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变化,谢萦怀却一眼就看的出来——周琅白了些,瘦了些,白在面颊,一示弱就有楚楚韵致。瘦在腰身,就是隔着衣裳也想叫人伸手去丈量。 周琅压低了声音,“那令狐胤,他实有龙阳的癖好。” 谢萦怀从被令狐胤赶走开始,只知道令狐胤抱着和他相似的心思,但从周琅口中听到,他还非要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周琅看他诧异的神色,就更说不下去了。 谢萦怀捉紧他的手,“你为什么这么说?莫不是那令狐胤对你——” 周琅的神色,已经等同于默认。 谢萦怀心中也升起一种淤塞胸口的愤怒,凭什么他百般掩藏的东西,令狐胤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的亵玩? “谢小侯爷,令狐胤说还要来我府上提亲,但我一个男子……” 谢萦怀是知道,这临安城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能着令狐胤来投,他自身难保都是难事,但他看周琅这副别无他法只能仰仗他的模样,又不想这么快让他安心,“那令狐胤,实在是太荒唐了!” 周琅附和。 “更何况你还是他妹妹的夫婿,他怎么敢!” 周琅听了这一句,又想到令狐柔,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的。”谢萦怀道。 他这一回坦然的和周琅的目光对视,只是他眼睛深处,多了许多周琅看不清的情绪。 再多依赖我一些。 再多一些。 最好只能依赖我。 周琅看不清那些谢萦怀那眼中的暗色,“谢小侯爷,上回你和我说,我爹生意上的事——” 那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谢萦怀早就将之处理好了,当时提到,也只是想哄回周琅的一个手段,“是宫里要的贡茶,我同三皇子说了,往后宫中所需的贡茶,自明年开年开始,都从你们周家的茶庄来采买。” 和宫中做生意,对寻常的商贾来说都是大事。更何况周家一无人脉,二无官衔,能得到这样的美差,谢小侯爷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只是…… “只是我周家实在没有做过多久茶叶的生意。”周琅也不知道他爹揽下这个皇商的头衔做什么,他周家又不缺钱。 “三皇子既然开了金口,就不是什么难事。”谢萦怀是千方百计的想叫周琅自己都觉得欠他。 周琅这才注意到谢萦怀说的那个三皇子,在他印象里,他好像没见过谢萦怀和哪个皇亲贵胄走的近。 “怎么,想着怎么答谢我?”谢萦怀看周琅这副模样,忽然凑上去。周琅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谢萦怀几乎要忍不住亲上他的面颊。 周琅确实在想,他周家的生意,谢萦怀明里暗里帮衬了不知道多少回。但谢萦怀已经是个侯爷,金银女人样样不缺,他口头上一句感谢,又显得毫无诚意。 谢萦怀勾起周琅贴着面颊垂下来的一缕落发,淡色的唇离周琅极近,“你要是不知道,那就等我想到了,亲自来找你讨了。” 80、周郎顾(80) 两人正说着话, 周雍颠颠的从门口跑进来,人还没看见, 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幺儿——” 周琅转过头, “爹!” 谢萦怀站直了一些。 周雍这一路跑的急,他本来就生的白胖白胖的,额上都出了一层汗,“我听奴才说你回来。”说完他看见周琅身边还站着一人,看清是谁之后,拎着衣摆就要跪下去,“诶哟, 谢小侯爷也过来了!” 谢萦怀因为周琅的缘故, 对这周家一众人都上心的很,看到周雍要行礼,拦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跪下去, “周老爷怎么急急忙忙的。” 周雍正要回答, 周琅却已经率先开口,“你先擦擦额上的汗。” 周雍听了周琅的提醒,捏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我也是跑的太急了,那几个轿夫真是不抵用,我急着要回来,他们还非要慢腾腾的。” 周雍话音刚落, 随身伺候他的奴才才赶回来。 周府上下多是老仆,周琅知根知底,他看周雍比他离家时候又要胖了许多,就道,“不是他们慢,是你……爹,我让你少吃些,你看你。”但他知道还有外人,就忍着没说太过的话,只叹了一口气。 周雍年幼时苦惯了,还是得了周琅这个儿子之后,才慢慢发迹的,对于周琅的话,说是言听计从都不为过,“幺儿你也知道,爹哪里管得住……” 周琅是真的替周雍担心,沉迷酒色不说,还管不住嘴,现在人到中年,就经常嚷着腰酸腿软,他是真怕再往后周雍的身体负担不起。但在谢小侯爷面前,他始终要给周雍留着面子,“不说这些了。” 周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周琅半年都没有回来,就忍不住抱怨,“幺儿是娶了媳妇,就忘了爹了,也不常回来走动走动。” 周琅原本是要跟周雍说自己和令狐胤去了一趟边陲,但他又怕周雍担心,就想含糊过去,“是有些忙,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回家里常住了。”他说的忙过这段时间,就是和令狐柔和离之后。 周雍得了周琅的承诺,立时眉开眼笑。 但周琅声音还是冷的,“回来我好好看着你,后院里的姨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不知道拉着你走一走。” 那些姨娘说难听的,就是贪图周雍的钱财,只想使出浑身解数从他身上讨好处,哪里会管他身体如何。周雍自己也知道,但就是管不住自己。 谢萦怀见惯了周家两父子相处的模式,也没有插嘴,就站在一旁看周琅懊恼的模样。 “幺儿回来管管爹。”周雍是真的想周琅了。年轻时做生意天南海北的跑,现在安定下来,只想好好守着他家的幺儿。 周琅看周雍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叹了一口气,“唉。” 本来周雍是要埋怨周琅半年都不回家一次,但看见周琅,满心都是挂念,哪里还说得出别的话,“幺儿在将军府过的如何?那将军小姐呢,待你好不好?” 周琅想到令狐柔,眸光复杂。 周雍是周琅的生父,对自己娇惯的儿子最了解不过,“幺儿,你要是吃了苦,觉得那将军小姐不好,就早些回来——” “爹……” 周雍上回见到周琅回来,看周琅避而不谈和那将军小姐的事,就知道他在将军府里过的并不好,“爹虽然就是个商户,但借着生意,也结识了不少权贵。要是不行,爹多送些东西,求官老爷们帮帮忙。” 周家一直做的民商,从哪里去认识什么权贵。周雍说的,自然是搭了贡茶,认识的宫里的人。 周琅本来是要质问周雍为什么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皇商,看他却全是为了自己,口中也有些苦涩,“爹,柔儿待我好得很。” “幺儿这样子哪里像是过的好。”周雍看周琅都清减了不少,“我也听人说了,那将军小姐性格强势,你又是和我一样的性子,哪里受的住。” 谢萦怀听到这一句,忍不出轻笑出声。 周琅听这一声笑,有些尴尬。 谢萦怀望着周琅,“原来周琅拈花惹草的性子,是承继的周老爷。” 周雍这时才想到自己说了什么,但男人爱拈花惹草,在他眼里实在不算污点,“幺儿哪里和我一样,幺儿长的好看,又是秀才,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真心喜欢幺儿的。” 自己的私事,被亲爹这样炫耀一样的抖出来,也没有觉得怎么光荣,拉了周雍一把,不让他再说下去。 谢萦怀看到这个小动作,脸上笑意更浓。 周琅在女人堆里厮混如鱼得水,在他面前讲起艳情史来,也没有过半点羞臊。但在他老子面前,拘谨的就有些……可爱了。 “周琅确实讨女人喜欢。”谢萦怀意味不明的说道。 周雍听谢小侯爷也这么夸他家幺儿,面上有掩藏不住的得意。但周琅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他没敢去接谢小侯爷的话。 周琅虽然在外放浪形骸,但还有几分底线,自己的好友和亲爹,谈自己得不得女人喜欢这样的事,他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于是在掐了周雍之后,又瞪了谢萦怀一眼,“谢小侯爷这么说真是谬赞了,这方面我哪里比得上谢小侯爷。” 谢萦怀是个何等妙人,知道周琅爱端着姿态,所以在外从来不说他的短处让他下不来台,现在听周琅将话头丢到他身上,也不反驳,只笑着摇了摇头。 他身边的女人,只要周琅瞧的上的眼的,哪个没被勾走。甚至连他也…… “小侯爷!”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个奴才。 谢萦怀抬眼望过去,脸上笑意收敛起来,“何事?” “公主找您找到侯府去了!”不是真的急事,那奴才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谢萦怀本来是在庙宇里陪公主上香的,听到周琅回来,说也不说就撇下公主来找周琅,没想到那公主还跑去他侯府里了。 真是烦人。 周琅听说是公主,又想到谢萦怀的身份,就自以为是的明了了,“既然公主驾到,谢小侯爷就快回去吧。” 谢萦怀是一千万个不想走,但公主的身份又摆在这里,今日出行就是皇上撮合的,他怎么都要去应付一二,“那我先回去了。” 周琅还有许多话要和周雍说,巴不得快点将谢萦怀打发走,“快去吧,别叫公主久等了。” 谢萦怀听出周琅是要赶他走,抓着扇子的手紧了紧。 同那令狐胤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现在还敢赶我走? 但现在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今天他来得急,许多事都没有准备,等处理完公主的事,哄着周琅写好休书,就把周琅藏进侯府里。这么一想,谢萦怀的心情才勉强好了一些,维系住脸上从容的神色,和那奴才一起走了。 “幺儿,那谢小侯爷对我们周家是真的好,你结识了一个好朋友啊。”周雍这时才想起说谢小侯爷的好处。 谢小侯爷于周家有恩,周琅早就心知肚明,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沉下脸,“爹。” 周雍当即知道他要说什么,“幺儿,爹想起外面还有些事,晚些时候再说。” “不许走——”周琅也不知道他老子在外人面前奸诈狡猾,怎么在自己面前,就怂的不行,偏偏自己连这一点也被周雍给遗传了,“账本我就不看了,把后厨房的那些人都给我叫过来。” “我也……我也没吃什么东西。”周雍白胖的脸皱成一团。 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周琅也不给周雍留什么面子,拍着他的肚子,“没吃什么?没吃什么你都胖成这样了?我才半年没回来,我要是一年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吃死了?” “幺儿,莫气莫气——” “我气什么,以后老了高血脂高血压的是你又不是我!” 周雍听不懂高血脂高血压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幺儿小时候,也总是会冷不丁的蹦些他听也没听过的词儿出来,但长大了之后,就很少再说。周雍读书少,以为那是读书人才知道的东西,也从来不细究。但他也听的出,他家幺儿是在关心他。 “幺儿……” “哼。” “幺儿别气了,我去外面请个做素斋的师傅来。” “哼。” “幺儿。”周雍看周琅偏过头,又绕到他另一边,他因为胖眼睛就显得细小,旁人说他天生一副奸商的嘴脸,但在周琅面前,笑眯眯的弥勒佛似的,“以后爹都听你了,管住嘴,出去也不坐轿子了。”他扶住周琅的肩膀,“别气了啊。” 周琅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周雍松了一口气,“幺儿,我又给你找了两个姨娘,我带你去见见。” 周琅是习惯了周雍填充后院,他娘亲早逝,周雍就一个接一个的往府上娶,从前还怕周琅心里不舒服,藏着掖着,但周琅却说,只要他开心,就随他去。于是到现在,周雍再娶人进门,都会带来给周琅看。周琅不喜欢,他就冷淡些,周琅喜欢,他就更喜爱些。 周琅很大一部分性子都来源于周雍。 只要周雍开心,他那死去的娘也才会安心。反正他家又有钱,那些女人因为钱嫁过来,陪着他爹做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周雍看周琅默许,就拉着一起周琅一起坐了下来,吩咐奴才,“去把芸儿和青青叫过来。” 周琅有点想吐槽他老子的取的名字。 “幺儿,今天不回将军府了吧?”周雍询问。 周琅,“不回了。” “我让厨房去做些你爱吃的菜。”周雍听周琅要留下来,脸上的喜色就遮掩不住。 周琅拦住他要起身的动作,“这才刚过午时。” “那我去让他们做午膳。” 周琅一点胃口也没有,“不用,我吃过了。” 周雍听闻坐了下来,“幺儿。” “说。” 周雍就是想和他说说话,“昨天我梦见你娘亲了。” 周琅也不觉得稀奇,他爹总是梦见他娘。他娘都死十几年了,院子里也娶了数不尽的女人,周雍却还总是会梦见他故去的娘。 “每回梦见你娘亲,就会有好事。这不,昨晚梦见她,今天你就回来了。”周雍也确实是年纪大了,不像从前那样爱和周琅讲他年轻时做生意遇见的见闻,而更喜欢怀念起以前的事,“不过也奇怪,你娘亲入我梦的时候,从来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昨晚却梦见他抱着你——那应该是你才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那时我在外面做生意,还没见过你。” 周琅‘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 “你娘还跟我说,要是我再往府里娶女人,她就不等我了。”周雍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跟着我你娘苦了一辈子,可千万别再等我下辈子了。” “你要年轻时这么胖,我娘才看不上你。”周琅说。 周雍正要反驳,门口进来两个女人,盈盈施礼,声音婉转如黄鹂,“老爷——” 周雍收起在周琅面前时候软和的模样,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都出生低贱,但貌美非常,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厉害的很,她们看有一个俊美的小公子和周雍坐在一起,心里还在暗暗揣测身份的时候,周雍就自己道,“这是我的独子周琅。” 周琅对周雍后院里的女人都还算尊敬,微微抬手,“两位姨娘坐吧。” 为攀上周雍这个高枝使尽浑身解数,但后院的女人何其多,周雍就是当下正宠爱她们,也陪不了她们多长时间,而面前这年轻俊美的公子就是这周府只闻名还未见面过的公子,以后这周府的主子。两个女人心里不免生了些别的心思出来。 周琅看这两个女人身材纤细,比后院那些养的丰腴的女人动人不少,又看了一眼周雍,就下了个决定。 两个女人见周琅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身上,脸上泛出绯色。 “幺儿觉得怎么样?”周雍总要问周琅的意思。 周琅点头,“两位姨娘都生的好看。” 得了周琅的夸奖,两个女人愈发羞涩。 “两位姨娘。”周琅虽然没什么节操可言,但从来没有碰过自己老子的女人,况且现在嫁进来的,没有哪几个女人是对他老子真的怀着真心的,真论起来就是包养的关系,各取所需罢了,“我想麻烦你们一些事。” 一个绿衣的女人抬起头,细声细气,“公子说就是了。” “我想请你们以后多带我爹去花园里走走。”周琅是不指望周雍能有什么自我约束的能力,只能借助起外力来。 两个女人没想到周琅会说出这么一个要求,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周雍也只是让周琅来看看,听周琅说完,就将两个女人打发下去了,等两人一走,他又垮下脸来,“幺儿就这样不相信我?” “我就是太信你了,才让你胖成了一个球。” 81、周郎顾(81) 周琅本想能在家里呆上一天, 却没想到他与周雍坐在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就有下人禀报说将军府来了人。 周琅本以为顶多是令狐胤派人来接他, 却没想到是令狐胤亲临。 周雍也见过一回令狐胤,那时也是打了胜仗, 这年纪轻轻的将军策马进城,只是当时满城士兵警戒,周雍没有近看,现在令狐胤着一身便服走过来,他还恍惚了一瞬。 “令狐将军。”周琅放下筷子起身要行礼。 周雍也想到眼前面熟的人的身份,慌忙要起身跪下,没想到令狐胤却先一步开口, “不用多礼。” 周雍还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虽说令狐胤看起来年轻的很,但他却看得出来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更何况令狐胤驰骋沙场,身上总有种慑人的威严。 周琅要跪下的动作是被令狐胤扶住的,令狐胤抓着他的手, 周琅想挣开, 令狐胤却抓的更紧。旁人看着只像是令狐胤将他扶起来。 “和我回去吧。”令狐胤本来也是想放周琅回来见见家人,但他这段时间习惯周琅在身边,他一不在心里就空落落的。 周琅饭才吃了一半,刚才和周雍还在聊些家常,现在令狐胤来了,气氛都变的古怪。 “我还有话要和我爹说。”周琅挣开令狐胤的手。 令狐胤看了一眼周雍,他不似谢小侯爷那让让人心生亲近, 周雍看他那冷淡的目光,心里就有些发憷。 “小柔也想见见你。”令狐胤在旁人面前,也搬出令狐柔来。 周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雍是真的不舍周琅,但偏偏将军来接人,他又不敢阻拦,“将军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令狐胤知道周雍是周琅的父亲,听他这么说也松了口,“吃完饭就走。” 周琅知道令狐胤是已经退了一步,叫奴才拿了令狐胤用的碗筷过来,只是他也不说话,三人静默无语的坐在桌子旁。 桌上的菜色都是周雍吩咐厨房做的周琅最喜欢吃的,刚才周琅也只才动了筷子,就大着胆子在令狐胤的面前给周琅夹菜,“幺儿最喜欢吃清炒的竹笋,多吃些。” 令狐胤听罢,举筷也夹了一块竹笋。 周雍给他夹的菜,周琅当然要吃,只是令狐胤坐在身边,他一颗心都悬着,吃起饭来也食不知味。 令狐胤看周琅吃了竹笋,就将自己夹起来的竹笋也放在他的碗中。 周雍看到令狐胤这样亲昵的举动,心里还有些诧异。 “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现在记下来了。”令狐胤说。 这话旁人觉得只是有些亲密,周琅听了却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他生怕令狐胤当着周雍说出什么话来,搁下筷子起身,“令狐将军,我们回去吧。” 周雍还要说什么挽留的话,就见令狐胤也站了起来。 “嗯,走吧。” 周琅跟着令狐胤往外走,周雍却在后面拉住他,周琅压低声音,“过了这阵子我就回来。” 周雍这才松开周琅的手。 周琅跟令狐胤走到门口,见门口停着将军府的马车,马车左右还候着两个士兵。周琅坐上马车,令狐胤也撩开帘子进来了。 令狐胤上了马车,就去牵周琅的手。 周琅一直摸不准令狐胤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也憋闷的很,令狐胤的手一伸过来,他就闪躲开了。 令狐胤将他闪躲,忽然也强硬起来,按住他的双手,将他抵在马车里。 周琅挣扎了半晌没有挣脱,仰着头看压在他身上的令狐胤。 令狐胤盯着周琅开,“谢萦怀来找过你。” 周琅不知道令狐胤怎么会知道,但这于他实在是不需要隐瞒的事。 看着周琅默认的姿态,令狐胤目光更深,他知道谢萦怀和周琅之间的纠缠,但现在周琅抵御他的姿态,就好似在替谢萦怀守身。这种荒唐的想法逼得他无法抑制嫉妒与愤怒的情绪。 周琅的手腕被令狐胤捏的发痛,眉宇微微蹙起。 令狐胤看周琅吃痛,心里升起了一种矛盾的感觉,他既想不让他痛,又想让他在自己的怀中一直痛下去,“谢萦怀和你说了什么?” 周琅已经将自己和令狐胤的私事告诉谢萦怀了,还央求谢萦怀帮他脱身,现在令狐胤逼问,他也不敢和令狐胤说。 令狐胤见他闭口不答,理智又脆弱了一分。他能猜到谢萦怀和周琅说了什么,甚至还能臆想出周琅在谢萦怀怀中哭诉的模样……而周琅的沉默,又恰是好像对他心意的不屑。 “不说?” 裂帛声响起。 周琅心中一惊,他不知道令狐胤竟敢在马车上也如此,他刚得自由的双臂抬起来去阻拦令狐胤手上的动作,“你疯了?” 令狐胤心里压了许多事,而周琅又恰是他唯一能倾诉的途径。 “住手!”周琅是真的慌了,马车在街道中央,虽然宽敞,但外面总有人声传进来。而在马车里,令狐胤却…… “谢萦怀来找你,你和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在他怀里哭? 这样抵御他的靠近,却向谢萦怀敞开身体。 令狐胤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根本毫无征兆,周琅也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反复提及谢萦怀,他被在马车里撕开衣裳,腰上那些掐痕都还没有完全淡去。 “说啊——说啊!” 周琅越是缄默,令狐胤就越是,嫉妒。 这本来可以被理智压制的嫉妒,在许多事情的催化下,而变得无可抑制。 周琅虽然和令狐胤做了不知道几回,但那都是在山高水远的边陲,如今回了临安,在马车里被男子撕开衣裳,隔着马车就是外面鼎沸的人声——一想到这里周琅就惊慌的发抖。 衣裳被撕开,丢在地上,令狐胤揽着周琅的腰,按着他的脊背让他只能趴伏在马车上。 就在令狐胤去掰周琅双腿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啜泣声。 他勾起周琅的下巴,见他紧抿着唇,泪珠滚滚落了下来,沾在他那张秀美的面上,看的人心尖儿发抖。 令狐胤忽然清醒。 他在做什么? 他捡起地上的衣裳,双手发抖的替周琅穿上,周琅还伏在地上啜泣,令狐胤从身后拥上去。 “对不起。” 就算周琅是真的维护谢萦怀,他也不该这样欺辱周琅。只是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以至于失了理智。 “对不起……”令狐胤抖的比周琅还要厉害,“我不问了。” 周琅也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会忽然如此。在边陲的时候,除了那一回,令狐胤确实都还是君子的做派。这一路也没有碰过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你想在周府,就回去住几天。”令狐胤又退了一步。 周琅止住眼泪。 令狐胤起身,看周琅被他撕开的衣裳已经不能蔽体,就吩咐外面的人去买新衣裳。 等周琅换好衣裳坐起来的时候,令狐胤就按照他所说,将周琅又送回了周府里。 周琅这下就更糊涂了,令狐胤刚才发了一场疯,现在又将他送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令狐胤看着周琅下了马车,眸中有深深的隐忍之色,“进去吧。”他不敢去送,因为他怕忍不住又把周琅带回去。 周琅离家半年,回家看看也是应该的。 但是他现在又特别想要周琅陪着他。 也没有任何人能陪着他了。 周琅还没有转身,令狐胤就已经落下了车帘。 周琅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令狐胤,到底怎么了? 怀着心里的疑惑,周琅还是回了周府。 周雍看到他去而复返,开心的很,刚才周琅没有吃多少东西,他就又叫厨房里去做了一桌。 周雍还有些疑惑周琅怎么突然换了一件衣裳,但这是小事,他就没有去问。 周琅胡乱吃了几口,周雍在席上忽然提了一句,“幺儿,你说外面传的,皇上要杀令狐将军的事是真的吗?” 周雍本来是不关心朝野中的事,但周琅现在既然和将军府里沾亲带故,这些事他就要问清楚。 周琅听闻,点在碗上的筷子就不动了,“谁说的?” 周雍也说不清楚,但传的人太多,就有些不像只是流言了,“坊间那些闲人瞎传的,前段日子皇上抓了令狐老将军,不是一直没有放吗?就有人说,怕是要拿着令狐老将军做文章……” 周琅想起令狐胤也说,他要将兵权交还给皇上……若不是真的已经性命攸关,他何苦要被逼到连兵权都交回去。 但…… 杯酒释兵权的结局,也不是个好结局啊。 武将有权,帝王忌惮。连兵权也没有了,只能是任人宰割。 周琅想到回来时候看到的令狐柔,那时候令狐柔眉宇间……总有一种凄冷感。 父亲被抓,兄长远在边陲,令狐柔一人面对满城流言蜚语…… 就是周琅已经决意和令狐柔和离,现在想来,心里也是刺刺的疼了一下。 “爹,我回一趟将军府。”周琅霍地起身。 周雍,“怎么又要走?” 周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令狐一门,民间传言忠勇无双,如今令狐柔是他的妻子,令狐胤……周琅又想起刚才令狐胤落下车帘时候的神色。 等周琅走了,周雍看着面前重新做好了又没用动上几筷的满桌佳肴,叹了一口气。 82、周郎顾(82) 将军府。 令狐柔从令狐胤走了之后, 就一直坐在昙华院里,望着窗外一株凋零的月季, 怔怔出神。 “令狐小姐,二皇子要的东西, 还请你尽快拿到。”她身后站着的奴才又开口提醒道。 令狐柔听到说话的声音,开口道,“我已经和兄长说了,只是虎符事关重大,他方才也没有给我答复。” “那令狐老将军在牢里,还要多吃几天苦头了。” 令狐柔听到,唇抿的更紧一些, “我一定尽快说服兄长, 交出虎符。还请二皇子也能遵守约定,将我父亲放回来。” 那奴才弯唇一笑,“这是自然。” 令狐柔闭上眼,好似已经疲惫不堪。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那刚才还和令狐柔交谈的奴才一个闪身, 躲进了一旁的屏风里。 令狐柔抬头,看到来的是令狐胤。 令狐胤走到她近前,她的目光才终于晃动了一下。 令狐胤从袖中掷出一个金色的令符,那令符是虎头的形状,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我不知你和二皇子谈了什么,但既然你说能救父亲, 这虎符我给你也无妨。”令狐胤眉目冷而肃,仿佛难以融化的冰雪一般。 令狐柔当然知道这虎符意味着什么,“兄长……” “我此番回来,也已经有了退隐之意。”令狐胤原来准备亲自上京面圣,卸了兵权,再恳求能放回令狐沛。但令狐柔刚才和他说,她已经和二皇子商筹妥当,只要他交出虎符,二皇子就保令狐沛安全归来,但他是三皇子的人,和二皇子向来不和,所以他才在刚才令狐柔提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虎符交给谁,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令狐柔捡起桌上的虎符。 “二皇子为人狡诈,实不是明君。他要我手上虎符,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令狐胤虽然在外领兵,但对朝堂上的事再清楚不过,从前他也痛恨时局,欲辅佐三皇子登基,开辟一番真正盛世,但在经历了这一番是非之后,他已然什么都不想了。 令狐柔垂眸,“我知道。” “若是父亲能回来,你即刻带父亲离开临安。”令狐胤道,“虽然二皇子允诺过你,但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令狐家。” “那兄长呢?” 令狐胤本来以为回来交出兵权,就能换得安宁。却不想他这一回来,就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令狐柔听令狐胤这么说,眼中也凝出雾气来。她知道令狐胤这些年为令狐家付出了什么,令狐家到他们这一代,只有她与兄长两个人,她虽然也上过战场,但都有父兄保护,而令狐胤则切切实实的是一人面对生死。如今令狐胤大胜回朝,加官进爵享受封赏的却是常钟云,她哪里不知道令狐胤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而她却要…… 令狐柔眼中雾气凝成泪珠。 令狐胤叹了一口气,“此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兄长但说无妨。” “你与周琅的事。”令狐胤不想再拖下去。 令狐柔乍听到周琅的名字,抓着虎符的手都紧了紧。 “我希望你能与他和离。”令狐胤说。 令狐柔眼中泪珠落下。自她在府中禁足,周琅离府开始,有些事她就已经想通了,但想通了,不代表就能轻易放下。 令狐胤等了许久,才等到令狐柔说出一个‘好’字。 既然强求无果,她又何苦还要卑微挽留。早在两月以前,她就已然想通了。 令狐胤听到令狐柔的答复,就转身离开了,等他走了之后许久,那屏风后的人才又走了出来。 “看来令狐小姐已经拿到了虎符。”那奴才盯着令狐柔手中的金色虎符。 那虎符事令狐胤用来统率三军的,上面不知染了多少令狐胤身上的鲜血,令狐柔握在手中,都觉得烫人的很。 “还望二皇子能遵守约定。”令狐柔抬起头,望着那个奴才。 那奴才伸手去接的时候,被令狐柔那冷若刀锋的目光吓的心里一抖,“还请令狐小姐放心。” 将虎符拿到手中,那奴才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之色。 “二皇子说,让我父亲回来有两个条件,一是交出我兄长身上的虎符,二呢。” 那奴才将虎符藏到怀里才开口,“二嘛,令狐小姐很快就能知道了。” 令狐柔收在袖中的手捏紧。 “奴才先回去复命了。” …… 周琅回了将军府,最先去的就是他和令狐柔曾经的住处,但那一处院落好像已经荒废许久,推门进去四处都是灰尘蛛网。 他问了人,才知道令狐柔在祠堂里,但等他找到祠堂的时候,却被守在外面的人拦了下来。 拦着他的也是生面孔,想来也是在他走了之后,府上新招的奴仆,所以也并不认识周琅。 周琅硬闯不成,站在外面喊,“柔儿——” 祠堂里拿着银签拨着烛芯的令狐柔听到周琅的声音,动作一顿。 拦着周琅的奴才怕他大声叫嚷打扰了小姐,就想将他赶走,正推搡的时候,祠堂里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令狐柔身边的一个奴才,周琅并不认得,然而不等他开口,那奴才就冷着一张脸递了一封信出来,“小姐让我将这个转交给周公子。” 周琅打开信封,展开就看到休书二字。 周琅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纸上墨迹早就干了,一看就不是新写的。他再一看落款,是两个月以前,令狐柔就写好了的,“这……” “周公子既然看到了,就快些离开将军府吧。”传信的奴才说。 周琅张口欲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当初一句话也不留,就和令狐胤一去半载,令狐柔会写下这封休书,已经是对他死心。 周琅又去细看手上拿着的休书,那休书和男子写给下堂妻的休书一样,想来令狐柔那样的女子,也不愿意再在他身上浪费青春韶华。 “情愿立此休书,任其娶妻,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周琅一字一字的念下去,忽然就轻轻笑了起来。他抬头又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祠堂,向传信的奴才轻轻颔首,“如今柔儿休了我,是我咎由自取。还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柔儿。” 那奴才应允,“周公子有什么话,奴才一定带到。”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缘起在临安城门初见,缘灭在他负心无情。 周琅是真的相见令狐柔一面。 但柔儿,现在却并不想见他,连休书都要旁人转交。 只希望往后,令狐柔真的能遇到一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子。 等周琅离开之后,奴才转身进了祠堂。 “他看到休书说了什么?”即使已经死心,但令狐柔此刻仍旧抱着一丝奢望。 那奴才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周公子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说……”令狐柔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周公子好像还很开心。”那奴仆说完,还抬头怯怯的看了一眼令狐柔的脸色。 指甲刺破手心,留下钻心的痛楚。 那个男人,真的没有心肝。 …… 笙歌曼舞,雕栏画柱。 依偎在南凤宇怀中的女人伸出藕臂,端起金杯,喂南凤宇喝下一杯酒。 “常将军不要客气——”南凤宇挑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坐在近旁的常钟云。 常钟云得了封赏,一身金刀玉饰,威武非常,他端起酒杯遥遥向南凤宇敬了一杯。 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奴才,走到南凤宇桌前跪下,“二皇子!” 南凤宇看是他派去令狐府的人,就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二皇子,那令狐柔已经将令狐胤的虎符要来了。”那奴才声音都有些激动。 “要来了?!”南凤宇大惊,他没有想到令狐胤会这么轻易的就把虎符交出来,他霍地站起来,探出身问道,“虎符呢?” 奴才将怀中的虎符双手捧了出来。 南凤宇接过虎符,看了一眼,然后大笑,“好,好,好!” 常钟云也看到了南凤宇手中的虎符,他起身行礼,“恭喜二皇子!” “哼,只要我手握三军,那南凤辞还拿什么和我斗!”南凤宇嫌面前那个女人碍事,一脚将她踹开,他盯着手中的虎符,“我原以为那令狐胤不会交出来,还准备再磨一磨令狐沛那个老东西——没想到令狐胤那个傻子,还真的交出来了!” 常钟云脸上也有喜色。 令狐胤连虎符都没有,还拿什么和他斗? “既然已经拿到虎符,那要不要末将……”常钟云是想杀掉令狐胤。 南凤宇抬手,“不急。” “那——” 南凤宇道,“还有一出好戏呢。” 常钟云道,“末将不明白。” “那令狐胤令狐沛帮着南凤辞和我作对多年,我哪里能这么便宜的就放过他们一家。”南凤宇从捉住令狐沛开始,心里就已经有了计划,“死太便宜,我要他们令狐沛和令狐胤两父子兵戎相见,让他们一家都悔不当初!” 常钟云还是不懂。 “二皇子说要帮妾做主的。”方才被他踹开的女人又跪着抱住他的小腿。 这一回南凤宇没有再将人踹开,捏着她的下巴,“我不是帮你做主了吗?” 那女人脸颊上有一道深可入骨的鞭痕,若是令狐柔在这里,定然可以认出这是她赶出将军府的苏如如。 “二皇子说要替妾向令狐柔那个女人报仇的。” 现在也没有旁人,南凤宇就直接说出了口,“你和我说令狐柔嫁了个商贾的儿子,还喜欢的紧,只是人家却受不了她的刁蛮跋扈,跟令狐胤跑去了边陲——”说着他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我就截了她送出去的信鸽,找了人仿写回信,说那人在军营里还是不知悔改,和流莺鬼混——那令狐柔现在怕是痛苦的要死。” 常钟云心中一冷。他早听闻南凤宇心思恶毒,却不想连令狐家的女眷也要算计。 苏如如露出一个大仇得报的畅快笑容。她当初被令狐柔赶出府,本来她已经再三认错,恳求令狐柔放她一条性命,没想到令狐柔还是执意毁了她的脸,还将她赶出将军府。害她沦落到……如今终于他借着南凤宇,让那令狐柔也痛苦了一回。 南凤宇捏着苏如如的下巴,像是审视一个物品似的,“啧,好好的一张脸蛋,却怎么有这么丑陋的一道疤痕。” 苏如如咬牙。 南凤宇松开手,任她摔落在地上,“常将军。” “末将在!”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父子相残,谁胜谁负。” 83、周郎顾(83) “谢萦怀!”嫩黄色襦裙的女子被捏着手臂从侯府里拽出来。 拽着她的谢萦怀将她塞上轿子, “公主,天色不早, 你早些回宫去吧。” “我不回去,你去给我找人!”女子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她难得能再溜出来一回。 谢萦怀听着她的声音都觉得头疼, 面前这女子是六公主南凤潋,说是半年前偶一来了临安一回,遇到了一个男子,半年之后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她就打着谢萦怀的名号,又来了临安,还逼着谢萦怀替她寻人, 只是这临安城何其大, 半年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怎么去找?兴许那人只是路过此地的儒生。于是他就骗了南凤潋说临安城一处庙宇香火很灵,想把这今天混过去,没想到这南凤潋如此缠人。 “送公主去驿馆歇息一夜, 明日就送公主回宫。” 南凤潋瞪大眼睛, “谢萦怀!你若不替我找人,我就和父皇说,你意图非礼我。” 谢萦怀嗤笑一声,颇是无赖道,“那你去说啊,只怕皇上听了我非礼你,明日就下了圣旨让我娶你了。” “谁要嫁给你!”南凤潋最恨的就是谢萦怀这样的纨绔子弟。 谢萦怀也懒得理她, 放下车帘就转身回了侯府。 抬着轿子的轿夫怯怯问,“公主,我们回去吗?” 南凤潋看谢萦怀将大门关上,又看了一眼天色,咬牙道,“回去!” 她明日一早再来。 若是找不到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 轿夫听了公主这么吩咐,抬着轿子往驿馆去了。 南凤潋坐在轿子上,实在无趣了,就玩着自己的手指,这时候轿子忽然颠簸一下,她伸出手扶住轿子才稳住,“怎么回事?” “公主,是,是令狐将军。”刚才真的是令狐胤带着一队精兵策马而过,他们闪躲不及,才冲撞了金贵的公主。 南凤潋也听过令狐胤的威名,她掀开帘子一看,只看到一骑绝尘的身影,“算了。”她说着要放下面前的帘子,忽然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晃动了一下,她抬眼望过去,正看到从街边一个胭脂铺后面绕出来的周琅。 周琅刚从将军府出来,忽然听到背后马蹄声,腿一抖下意识的就找了地方躲起来了,现在一看,果然是令狐胤追来了。 南凤潋望着周琅,一双杏眼倏地睁大。 “停轿!停轿!”是他! 轿夫连忙将轿子放了下来,就看轿子里的公主扑了出来。 “公子,你要不要买盒胭脂给心上人?”卖胭脂的女人见面前一个玉颜朱唇的公子,以为他是要买胭脂。 周琅是随便找个地方躲的,现在令狐胤走了,他才探出头,听女人询问,他才看清面前是个买胭脂的铺子,他躲了一场,想着掏钱随便买一盒,就伸手入怀,却只摸到令狐柔给他的那一封休书,并没有摸到银两。 周琅有些尴尬,身旁却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手中躺着一片金叶子,“我替这位公子付钱。” 周琅转过头,见面前站着一个秀美的女子,鬓间金钗玉饰,眉间还有一处花钿,他看着眼熟,却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的。 老板没想到会发这么一笔横财,面前两人都是无双的人物,就以为是一对佳偶,开口奉承道,“两位真是天生一对。” 周琅连忙解释,“我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你不要瞎说。” 南凤潋却忽然急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周琅转过头来看她,他相好的女子大多都是烟花柳巷里的,眼前女子穿着华贵不凡,像是大家千金。 “半年以前,临安,你帮我找几个乞儿,要回了香囊玉佩。”南凤潋说完,从怀中将那块还收着的玉佩拿了出来,“你还记得么?” 周琅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了,“是你。” 南凤潋忽然垂眸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来,“上回你帮我要回了东西,我还没有同你道谢。” 那都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周琅弯唇一笑,“小事一桩,还劳姑娘记到现在。” 南凤潋当然记得。 “这盒胭脂,就送给姑娘吧。”周琅将老板递过来的一盒胭脂递给南凤潋。 南凤潋将胭脂接到手中,她刚才来时,正好听到说胭脂要送给心上人,现在一转眼周琅将胭脂送给她,她面颊上就红的好似擦了胭脂一般。 周琅看女子打扮,想来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片金叶子的人,也不缺这点钱财,就没有提出要还她,只是将胭脂给了她。 周琅又望了街道一眼,他心中实在忐忑,生怕令狐胤再去而复返。 南凤潋看出他神色不对,就主动道,“公子要去哪里,我可以送公子一程。” 周琅实在是怕遇到令狐胤,就道,“姑娘若是方便,可否送我去城南街的周府。” 南凤潋喃喃两声,“城南街……周府……”原来他住在城南街周府。 周琅没有听到,“姑娘若是不方便,就不麻烦了。” 南凤潋连忙道,“方便,方便。”她使了个眼色,轿夫就担着轿子过来了。 “公子请。”南凤潋道。 周琅弯腰进了轿子,随即南凤潋也弯腰坐了进来,“去城南街周府。” 周琅往旁边靠了一些,这女子帮助他,他可千万不能轻薄了人家,“多谢姑娘。” 南凤潋却悄悄的靠近了他一些,她当年从宫里溜出来,和侍卫婢女走失,丢了玉佩香囊,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公子。她本来又是怀春的年纪,这么一个斯文俊秀的公子,她一记就记到了现在。 周琅全部心神都在外面街道上的动静,没有注意到南凤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公子怎么称呼?”南凤潋一直想问,只是从前太过羞涩拘谨,以至于错过良久。 周琅颔首,“我姓周,名琅。琳琅的琅。” “周琅。” 又说了几句闲话,外面的轿夫忽然道,“小姐到了。”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再叫公主。这是南凤潋叮嘱过的。 南凤潋才只觉得过了一会,她还没与周琅说几句话呢—— 周琅掀开帘子准备出去,忽然见周府外围着一队骑兵,他脸色一僵,令狐胤这是——又去了他家? 南凤潋看周琅又坐了回来,心里一喜。 “姑娘,我家中有事,现在不便回去。可否——”周琅还在想,要不要去谢小侯爷那里借住一宿。 现在就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回去自投罗网。 南凤潋见他不能回家,就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我回去,我家中也有几间空房。” 周琅听女子这么热心,想着这个时候去侯府也不好,听说公主去了侯府,他去了怕是要扰谢小侯爷好事,“那叨扰了。” 南凤潋一双美目盯着眼前周琅。 从前临安见到周琅的时候,就觉得这公子仪态出尘脱俗,今日近了瞧,更觉得好看到了心尖儿里。 “回驿馆。” 这一路的路程就长了些,周琅看女子热切,也就和她攀谈起来。 南凤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回提到自己没有婚配,周琅本来没觉得奇怪,但听了几回,也起了心思——他说要替燕城找个媳妇。他再看南凤潋,腰细如柳,明眸皓齿,虽然不是绝色,但已经是极为动人的。若只是普通的官家女子,和燕城也是可以撮合一二的。 南凤潋当然感觉到了周琅的目光,她嘴唇都咬的绯红。 等到了驿馆里,南凤潋给周琅安排住到了自己隔壁,又亲自送他去了房里。 “若是缺什么,周公子说一声,下人就送过来了。”南凤潋道。 因为这驿馆是专程招待王公贵族的,所以每一处都精细的很,比外面客栈不知道好多少倍,周琅还在想,这驿馆里的院落摆设为什么会这样华丽。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南凤潋就是再是不舍,现在也要回房间去了。 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周琅的住处,心里就已经大定——他刚才旁敲侧击的问了周琅,已经知道他并没有婚配。只是她还不知道,周琅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子…… 南凤潋满腹心事的回了房间,周琅也满腹心事的关上了房门。 他如今被令狐柔休了,令狐胤连这一层顾忌也没有了……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要是令狐胤真的要娶他,他又该怎么样。到时候令狐柔又要怎么看待他…… 这一日太累了,周琅倒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我还觉得稀奇,南凤宇来这临安做什么。”南凤辞将自己的袖子卷了卷,一双笑唇微微翘起,“哎,那令狐胤也真是自找死路,竟然还真的将虎符交出去了。” “三皇子。”跟着他身后的人低着头,“如今将军府里全都是二皇子的人。” “嗯。”南凤辞知道他那个没脑子的兄长又要玩什么把戏。 只是令狐胤…… 可惜了。 “那我们该如何?”三军虎符都被二皇子拿走,实在堪忧。 南凤辞将自己衣服的褶皱也扯了扯,“不如何,看戏就是。” “可是……”那人还要再说什么。 “我那个二哥,我知道。狠毒有余,脑子不足,跟个白痴似的。”南凤辞还真的没把南凤宇当回事儿过,说话间都带着一股子嘲弄的味道,“他拿了虎符又能怎么样,令狐胤手下的大将都是心腹,他害死了令狐胤,能讨到什么好。等吧——令狐胤一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是——” “既然来了临安,明日就备些厚礼,看看谢小侯爷去。”南凤辞倒还真有点欣赏谢萦怀。 驿馆里的人看到南凤辞身旁的人出示的御令,当即弯腰行礼。 王公贵族皆有这个御令,此乃入住驿馆的凭证。 南凤辞径自去了自己长住的院落——驿馆虽然是接待王公贵族,但这王公贵族又分三六九等,凤子龙孙住的,就是最好的凤溪院。只是等南凤辞走到凤溪院门口的时候,带路的奴才忽然道,“官家,这里已经有人入住了。” 南凤辞挑眉。 有人? “凤溪院隔壁还有一间。”这人刚才是带着南凤潋进来的,刚才是一男一女,他就只以为两人住在一间里。 南凤辞也不是计较的人,“那就去隔壁吧。” 奴才领着南凤辞到了隔壁的房间,替他推开了门。 屋子里有人专门打扫,干净的很。 南凤辞进了屋子,屋子里的烛台早就点上了。 屋子里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南凤辞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就放下茶杯去解腰带。床幔垂着,里面有一道隆起的影子,南凤辞只当是叠起的被褥。 他脱了衣裳挂在屏风上,伸手撩开那层层叠叠的纱幔准备就寝,却发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84、周郎顾(84) 耳边有人在吹气。 周琅皱眉闪躲开。 哼笑声。 一缕细发贴着耳廓滑下去, 绕着脖颈上的喉结打转。 不堪其扰的周琅惊醒过来,看到身上压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单手撑在他的肩膀旁,另一只手勾着他的长发逗弄着他, 看他醒来,那人一双笑唇翘的更高,“我还以为要我亲你你才会醒。” 眼前男子天生的一双笑唇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当然令周琅更印象深刻还是他登徒子一般的做派。 “是你!” 南凤辞很是惊奇,“原来你还记得我。” 被一缕头发从脖颈撩到脸颊,周琅痒的厉害,就伸手将南凤辞的手推开, “你怎么在我房里?” 南凤辞被推开手, 变成双臂撑在周琅肩膀两侧,他还故意贴近周琅,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两个男子的亲近实在令周琅受不了, 他将南凤辞推开, 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南凤辞看他站起来,就顺势倒下去,靠在周琅刚才躺过的位置,“这个东西是你丢的么?” 站在床边整理衣冠的周琅回过头,看榻上男子两指间夹着一张纸,他伸手入怀,那封休书果然不见了, “还我!” 南凤辞将指间夹着的纸收回到袖子中,“占了我的床,还找我要东西——小公子,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买卖。” 那休书是周琅贴身藏在怀里的,不知道是怎么被这人摸出来的。 “我来时这房里并没有人。”周琅不知到这驿馆和眼前人的底细,说话就虚了些,“再说,你手里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你是说这休书?”南凤辞已经看过一回。 周琅脸色不愉,“是。” “你叫那令狐柔给休了?”南凤辞明知故问,他看周琅脸色更差,就啧啧两声,“我只听说过下堂妻,还是头一回见下堂夫。小公子生的这么俊秀,那令狐柔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周琅听他这声音就觉得刺耳,“我说关你屁事。” 南凤辞蹙起眉来,“小公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记得你在那令狐将军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周琅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令狐两个字,他直接上来去抢,他刚才看南凤辞将休书收到袖子里,就伸手进他的袖子里去摸,但等他讲南凤辞两只手臂摸遍了,也没有找到休书。 南凤辞被周琅压在床榻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真的装作自己只是个弱质文人,也不反抗,就笑眯眯的看着周琅在他身上翻。 “你将东西放在哪里了?”周琅翻了两遍,看南凤辞脸上的笑,就停下了动作。 南凤辞,“当然是藏在身上,你解开我的衣裳看看,说不定就找到了。” 周琅心里凭空生出一股寒意,历经令狐胤,他再遇上调戏自己的人,就真的觉得是性癖古怪。他扶着床榻准备起身,一直被他压着的南凤辞却忽然掐着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周琅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力气,被砸在床榻间还懵了一下。 “小公子既然不找了,那么就轮到我了。”南凤辞本来也只是穿着一件亵衣,周琅刚才翻找的时候,就将他的衣裳弄的翻开了一些,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来。 周琅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话中的意思,他的袖摆中就伸进去了一只手,那手沿着他的手腕一直往上攀,一直摸到他的手肘。 “小公子刚才揉揉捏捏的,真是要人命。”南凤辞感觉到周琅在挣扎,只轻轻捏了周琅手肘一下,就卸掉了他大半反抗的力气。 “你!”周琅察觉到刚才眼前的人是故意装出一副弱质的样子,现在轮到他被压在身下,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绵软无力。 南凤辞眼睫很长,眼下还生着一颗朱红色的痣,凑近了看,就觉出他散漫笑容里的妖异来,“下回睡觉的时候记得脱衣裳。”周琅的袖袍宽大,他捏了下周琅的手肘,就退出去,钳制着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床上,“不然我就来帮你脱了。” 周琅脸色铁青。 南凤辞看周琅那副明明提不起力气,还非要挣扎的模样,心里还真的被撩的有些麻酥酥的,低下头贴着周琅的耳朵,“周琅。” 周琅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南凤辞有些好笑,“那休书上不写了吗。” 周琅这才想起休书还在别人手中。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了,我就把东西还给你,还把房间让给你。”南凤辞也不是真的准备对那周琅如何如何。 周琅现在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你问。” 南凤辞又往周琅肩窝处吹了一口气,看他皱着眉头缩起肩膀来,才开口,“你身上是体香吗?” 周琅,“……” “我刚才趁你睡觉时,把你身上都摸了一遍,也没找到香囊一类的东西。”南凤辞是真的很好奇,他还没闻过这样好闻的味道。 周琅听到摸了一遍四个字,脸色就更难看了。 “快说,不然我脱你衣裳找了。”南凤辞还真的开始摸向周琅的腰带。 周琅是自令狐胤之后,真的怕了这一类的性癖古怪的人,“不是体香,是沐浴的时候点了紫述香,染了一些。” 南凤辞真心实意的夸赞,“很好闻。” 周琅,“……” 问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南凤辞就放开了周琅,他起身从屏风上拿起自己的衣裳披上,回头望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周琅,“睡吧。” “我的东西呢!” 南凤辞挑眉,“你的袖子里。” 周琅将信将疑的去摸自己的袖子,等到摸完了,那南凤辞又懒洋洋的开口,“嗯,也许是腰带。” 周琅又咬着牙去摸自己的腰带内侧。 “啧。” 周琅抬起头,看南凤辞一脸戏谑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但不等他发怒,南凤辞就从从容容的从他摸了两回都没有找到的袖子里将那张纸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周琅从床榻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纸一看,果然是令狐柔的那一封休书。 南凤辞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看着房间里衣衫不整的站在桌边的周琅,牵唇一笑,将门带上了。 “三皇子。”门口候着的奴才看到南凤辞竟然从房间里出来了。 南凤辞低着头,从从容容的将腰带系好,又抖了抖衣摆,“走了。” 那奴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三皇子吩咐,还是应了一声,跟着南凤辞走了。 周琅被这么折腾醒了一回,一夜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时候才睡着。 南凤潋早早的就起来了,看周琅住的屋子还房门紧闭,就一直没有进去打扰,到日上三竿了,她才觉得有些古怪的去敲门。 周琅睡的沉,没有听到敲门声。 南凤潋怕出什么事,就推门进了屋子里。 房间里的烛台早就熄灭了。 南凤潋看到床幔垂着,有一道人影在里面,她一个女子矜持些,就站在外面问了声,“周公子起来了么?” 她声音压的极小,刚才敲门周琅都没有听见,这一声怎么会回应。 南凤潋上前几步,伸手去撩面前层层叠叠垂下来的床幔。 周琅侧身躺在床上,他闭着眼,黑鸦鸦的睫羽垂下来,好似轻轻一碰就要振翅的蝴蝶。被褥盖在他的胸口以下,他探出来的手臂压在被褥上的海棠花中,他手指白皙,衬着那海棠花的艳色,指甲都仿佛沾上了薄薄的绯色。 南凤潋看的呆住,她伸手想要碰一碰周琅的手指,周琅却若有感应的睁开眼来。 周琅才睡醒,眼中还有雾气,他本来看到眼前站着一道人影,心里还惊了一下,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连忙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姑娘……” 南凤潋收回手,“我看时辰不早了,想过来看看周公子起了没。” 周琅抬手撩开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见阳光灿烂,知道自己是睡过头了,“昨晚我睡的晚一些,才睡到现在。”他坐起来穿摆在床榻下的靴子,“对了。” “怎么了?” “昨晚有个男子进了我的房间,说是我占了他的住处。”周琅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南凤潋虽然住在隔壁,却睡的很早,听周琅这么说,就知道怕是昨晚有人将他吵起来的一回,她立时就有些不高兴。这驿馆里的人,不知道这院子是她在住么?怎么还敢领人过来。 “我去问问。”说完她就出去要找这驿馆的人问罪。 有两个奴才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了,周琅在洗漱的时候,刚才出去的南凤潋就回来了,只是这一回,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周公子。”南凤辞一双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周琅。 南凤潋咬了下下唇,然后走到周琅身边,替他介绍道,“这是我三哥,他昨晚才来的临安。”她看周琅脸色不好,就又压低声音道,“驿馆里的人以为你和我住在一起,才领着我三哥过来的。” 听了这么一番解释,周琅的脸色也没有缓和。 南凤辞好似昨晚的轻薄孟浪只是一场梦一般,“昨晚扰了周公子的清梦,今早就亲自过来登门道歉了。还请周公子勿怪。” 在南凤潋眼中,南凤辞就真的如君子一般,听他道歉,就主动帮他开脱,“我三哥也是不知道,都怪驿馆的人……” “不是什么大事。”周琅还是头一回遇见在自己妹妹面前都能装到如此地步的人,但他还不能揭穿。 他一个男子,说自己被另一个男子轻薄,还是同人家的妹妹说?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周公子正巧住在凤溪院,我三哥就正巧来了临安,进了周公子的房间。”南凤潋还想替周琅引见给他三哥,“真是太巧了。” 南凤辞也觉得缘分巧妙。他和周琅半年前在将军府有过一面之缘,又在半年之后阴差阳错又撞见了一回。实在是…… “缘分。” 周琅听了这一声,心中冷笑。这充其量只能算作孽缘。 “周公子既然才刚起来,就不便打扰了。”南凤辞瞥了一眼南凤潋,“我们先出去吧。” 南凤潋是个女子,自然要更矜持一些,“那周公子洗漱好了,就来和鸣厅里用膳。” 周琅避开南凤辞的目光,只看着南凤潋,“好。” 南凤潋颔首退了出去,周琅转过头来用湿巾擦脸,低头的时候,却看见铜盆的清水里倒映着没有离开还走到他身后的南凤辞,那南凤辞看他转过头来也没有惧色,还当着他的面,勾起他的一缕落发,贴近自己的鼻尖,“怎么睡了一夜,身上还这么香。” 85、周郎顾(85) 又被言语轻薄了一回, 周琅实在不愿再留下去,去和鸣厅用了午膳, 就匆匆的告辞离开了。 周琅回去的路上,见街道上行人拥堵, 他站在人群后看了一眼,见正是令狐胤手下的骑兵,他正欲避开的时候,忽然听身边的人议论说是令狐老将军被皇上赦免,放回了临安,周琅闻言又驻足多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一辆押解刑囚的车缓缓而来, 刑囚车已经空了, 只里面垂着几道染着血色的铁链,铁链随着刑囚车的移动而晃动着,吊着铁链的弯勾一看就叫人胆寒。 刑囚车后面是一辆马车,马车从周琅面前走过去的时候, 周琅正好从掀开的车帘里看到了垂首的令狐柔, 和半年前策马而来,惊艳万分的女将军不同,坐在马车里的令狐柔神色凄婉,扶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人,那人佝偻着身子,灰白的头发和满是血污的衣裳沾在一起。 “哎,令狐老将军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令狐满门忠烈, 怎么会行谋反的事?” “奸臣当道啊。” “嘘!你不想要命了!” …… 身旁皆是这种议论,周琅看着那车帘落下,遮住令狐柔消瘦苍白的面颊。 马车之后,就是一身黑衣的令狐胤,他一人策马走在后面,冷淡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周琅看到令狐胤就侧身躲开了,而这时目视前方的令狐胤似乎若有感应的望过来,但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垂下目光,依然是一片冷寂。 周琅回到周府,周雍一见到他就拉着他的手,“幺儿,昨晚令狐将军来咱们府上要人,还带了好多士兵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爹……”周琅昨晚是看着令狐胤来了周府,为了躲避他才去了驿馆,令狐胤前来找他的缘由,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雍屏退左右,拉着周琅到桌边坐下,“幺儿,那将军府如今就是个是非之地——你和那将军小姐,我看……” “爹。”周琅将休书掏出来,“她已经将我休了。” “休了?她将你休了?”周雍将休书抢过来,展开了看了一遍。 “是……”周琅心中滋味也颇有些奇怪,但他和令狐胤远去边陲,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么。 周雍本来是心里有些不忿的,但这几日他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在这个节骨眼上,能与令狐家撇清关系,也是最好不过的,“那就好,那就好。幺儿,你和那令狐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是吧?” 与那令狐柔断了关系,但与那令狐胤…… 周雍看到周琅脸色,以为是他还在留恋那将军小姐,“幺儿,那令狐小姐有千般好,你现在也不要再念了。爹这几日听人说,有些大官要对令狐家下手了,你能这个时候把自己摘出来,就是我周家列祖列宗在庇佑你!” “爹,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令狐老将军已经被放回了临安。”周琅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过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但如今令狐老将军都被放回来了,将军府应该已经无事了才对。 周雍是个商贾,有时候精明的很,“谁知道那些大官是怎么想的,当初一声不吭就将令狐老将军抓了起来,现在立了功劳,又将人放回来。令狐老将军这些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明眼人谁瞧不出来这回谋反是怎么一回事。令狐老将军这一回死里逃生,心里不免会生出些想法——就是他这一回没有想法,那些抓他的大官,使绊子的人,也会怕他有想法!” 周琅心里蓦地一冷,“那将军府现在……” 其实不消周雍说,周琅读过那么多正史野史,也猜得到接下来的结局。那常钟云拿了令狐胤的战果,得皇上封赏,二皇子势必再三打压令狐胤,虽说令狐家辅佐三皇子,三皇子应该不会放任不管。 但令狐胤的身份若是被挖出来,那三皇子还敢保他吗。 双龙夺嫡的时刻,岂容一点差池? “我还是不放心。”周雍还记得昨晚令狐胤带兵来搜周琅的事,“幺儿,你和小侯爷提一提这件事,若是以后将军府真的横遭大难,有小侯爷保你,也是安全无虞的。” 周琅知道周雍在担心他,答应了一声。 只是这谢萦怀坐在府上,没等到周琅,却等到了南凤潋。 南凤潋和南凤辞一同来侯府,南凤辞备了厚礼,和谢萦怀口头客气了一番,而南凤潋则张口就是要谢萦怀调派人手给她。 谢萦怀以为是南凤潋央他找人,口中敷衍道,“公主,你既不知道那人家住何方,又记不清那人相貌如何,就是小侯给你调派人手,也是大海捞针——不如公主再去庙里上上香,说不定人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也知道他住在何处!”南凤潋道。 “那你既然找到了,还找我要什么人手。”谢萦怀和南凤辞相对而坐,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南凤潋一个。 南凤辞轻笑,“我家妹妹害臊的很,问了那小公子的住处,自己却不敢前去。” “哦?”谢萦怀真不在意南凤潋找没找到人,“那公主找我要人,是要学那女土匪,去人家家里抢亲吗。” 谢萦怀说话实在难听,南凤潋气的咬牙,“你不要瞎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南凤辞都不管自己妹妹,谢萦怀就更不会顾及着女儿家的心思了。 南凤潋道,“我只是想叫人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最好再打听一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南凤辞接道。 “哥!”被言中心事的南凤潋面颊绯红。 “不说了不说了。”南凤辞逗弄够了,就向谢萦怀使了个眼色。 谢萦怀厌烦南凤潋,却还是要给她兄长几分面子的,“那公主和我说,他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南凤潋警惕道。 谢萦怀轻飘飘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你不说,我怎么派人去查。” “你调派人手给我就行了。”南凤潋并不想假借人手。 谢萦怀这一下连南凤辞的面子都不给了,“那公主自己去找人吧,我侯府里最近人手紧张,实在拨不出人来。” 南凤潋知道这临安城就是谢小侯爷一家独大,只得妥协,还想着以后回宫中,定要好好告谢萦怀一状,“他叫周琅,住在城南街周府!” 谢萦怀婆娑着茶杯的手一顿,然而他面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南凤潋说的人他并不认识。 而南凤辞因为和他坐的近,又有意观察他,自然就注意到了他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谢萦怀抿了一杯茶水,“城南街周府。周琅。”说完他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南凤潋听见了,“你笑什么?” “我记得公主该是最讨厌,我这样的浪荡子来着。”谢萦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南凤潋毫不掩饰自己对谢萦怀的厌恶,“是!” 谢萦怀将茶杯放下,落下的手轻轻拂过腰间那一柄金刀,“我怕我说了,公主要说我骗你。不如公主自己去青楼画舫里打听打听,那城南街周府的周琅,是何许人物。” 南凤潋瞪大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南凤辞低下头,吹出的一口气在茶杯中荡起一层层的涟漪。而茶水中,正倒映着别有深意的目光。 “那周琅是我好友。”谢萦怀道。 能和谢萦怀混在一处的,不都是些纨绔子吗,但她想起周琅那清俊秀雅的模样,就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着痕迹的掐断麻烦才是谢萦怀最擅长的,“你的周琅,恰巧也是这临安城里许多女子的情郎就是了。风流,风雅——公主莫不是只看见他风雅的一面了?” 南凤潋哪里会信半年前替她解围的翩翩公子会是谢萦怀口中的那一类人。 谢萦怀看到南凤潋此刻的神色,恰到好处的打住,“公主若是觉得我胡编乱造,就自己去那些青楼画舫里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几个周郎的相好呢。” “他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南凤潋霍地站起身来,肩膀发抖。 “况且,他早在半年前,就娶了令狐胤的妹妹。如今是有妇之夫,当不起公主的喜欢。” “你住口!” 南凤辞,“潋儿!” 南凤潋瞪了南凤辞一眼,红着眼眶跑出去了。 等南凤潋走了之后,南凤辞才道,“小侯爷说的太过了。” “我看你在一旁也看的开心的很。”谢萦怀毫不留情的揭穿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南凤辞。 “潋儿是我的妹妹。”南凤辞抬起眼来。 谢萦怀不可置否的掸了掸衣摆站起来。 宫里每天发生的事,可比这市井里离奇的传闻还要精彩百倍千倍。 南凤辞垂首喃喃一声,“周琅。” 谢萦怀瞥过一道目光来,目光中带着森森冷意。 南凤辞毫无所觉一般,抬起眼向着谢萦怀弯唇一笑,“有时间还请谢小侯爷替我引见引见,我还真的好奇的很呐。” 谢萦怀眼中的冷意收敛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纨绔子罢了,三皇子结识这样的人,也是浪费时间。” 南凤辞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追究,“既然小侯爷都这么说,那就算了。” “嗯。三皇子若是无聊,我可以介绍几个有意思的玩意儿给你。”谢萦怀这话已经带着几分暗示。 南凤辞当然知道谢萦怀所说的,有意思的玩意儿是什么,“不急,我们先看一场好戏。” 南凤辞都来了临安,可不就是预示着将要有一出好戏鸣锣开演么。 “我听说南凤宇那边都下了赌注,赌那令狐胤这一回必死无疑。”南凤辞不紧不慢道,“但我和令狐胤相交数年,此番死局,我觉得他还是有几分破网的生机。” 谢萦怀伸出一指按在石桌上,“我要他死。” 哪怕南凤宇不杀他,他也不会让令狐胤再活下去。 “那令狐胤这一回——就真的,九死无生了。”眼下的痣好像一滴慢慢从伤口凝出出来的血滴,好像只要他收敛起笑容,那殷红的一滴就会从他面颊上滚落下来,“南凤宇已和令狐沛谈妥,令狐沛亲口答应,杀了令狐胤,保全令狐家。” 谢萦怀正欲回答,忽然闯进来一个奴才。 “侯爷——” 谢萦怀看这奴才是他派去周府的,就知道此事会和周琅有关。但眼前又有南凤辞…… 南凤辞识趣的很,“我听闻侯府花园里有一株奇花,刚好又来了侯府,正好过去一观。”南凤辞拦住要叫奴才来带路的谢萦怀,“我幼时也来过侯府几回,自己去就是了。” 谢萦怀看南凤辞走了,才问那奴才,“周琅怎么了?” “奴才听闻,周公子已经叫令狐柔给休了!” 谢萦怀先是大惊,然后一脸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休了也好,省的本侯爷还要亲自跑一趟。” 离了那将军府,周琅来了他侯府,还想要离开吗? 谢萦怀想到现在还多了个讨人嫌的南凤潋,但他心思玲珑,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南凤潋若是不死心,他就帮她死心! 等到时候令狐胤再一死…… 哎呀也不知令狐胤这样的莽夫,弄痛了周琅几回。他定要轻怜蜜爱,将周琅藏在侯府里细心呵护。 “侯爷……” 谢萦怀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去拟一封请柬,就说我请周公子扶春楼一叙。” 86、周郎顾(86) 临安城中最有名的销金窟, 莫不过扶春楼,迷津水榭, 响屐阁三个地方。 这是公子王孙们一掷千金的欢场,更是那些媚骨天成的美人们争奇斗艳的地方。这三处地方还隔岸相望, 一到夜幕降临,自建在水中的迷津水榭点亮水中漂浮的莲花灯为开始,临岸的扶春楼挂出描摹着烂烂春樱的四角宫灯,扶春楼隔水相望的响屐阁中,白日里紧闭朱红琐窗一闪闪推开,妆容艳妩的美人们一个个探出芙蓉面来。 只一脚踏足进去,怕就就要死在这满是脂粉味的极乐里。 但现在天色刚暗, 迷津水榭下的莲花灯还没有点亮, 楼中的美人才睁开惺忪的美目,揽镜梳妆。 平日里这个时候都还是没有客人的,会玩的客人们都需要乘着夜色而来,在芙蓉帐里揽着美人度过一夜春宵。但今日又和往日不同, 早早的就来了一个年轻秀气的小公子, 出口阔绰,随手掷出来的金叶子叫响屐阁的花娘笑歪了嘴。 数十个天姿国色的美人被叫了出来,在这小公子面前站成了一排。 “这是我们响屐阁里最美的女子,公子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花娘子手中拿一柄描着倾国牡丹的绢扇,轻轻撩动桌前小公子的手臂。 这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南凤潋,她推开花娘递过来的绢扇, 又掷出数十片金叶子,“我只问几个问题,回答出来的,桌上的就是赏赐。” 几个美人衣裳都还没有穿好,就被花娘急急的催促过来,本来瞧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还提了点兴致,但见这小公子出口阔绰不凡,一个个也来了精神,走到桌边去扶南凤潋的手,“小公子可千万别为难我们呀。” “你们离我远一些!”南凤潋贵为公主,哪里受得住这烟花柳巷里的女子缠人的技巧,见有人要来碰她的手,她慌忙将手缩进袖子中。 花娘也坐在一旁,用绢扇点着面前的一众美人,“小公子不喜欢你们碰他,你们就不要碰。” 那些贴着她的女子听她一说,一个个不情不愿的将手收了回来。 南凤潋见她们离的远一些了,神色才略略放松一些。 “我且问你们,有谁认识周公子。”南凤潋是跑过来求证的。 有一些露着香肩的美人抱着胳膊,“小公子说的是哪个周公子,这成日里,往来的姓周的公子多的去了。” “周琅。” 南凤潋这两个字一出,这些个美人们都相视一眼,“周郎那个负心人呀。” 南凤潋收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你们认识他?” “哎呀,这临安城,有哪个女人是不认识周公子的。”手中也捏着一柄团扇的美人挑着眼望着面前的小公子。 南凤潋递了一片金叶子出去,“说清楚。” “哎呀!”见到递到眼前来的金叶子,那捏着团扇的美人笑逐颜开,“小公子想知道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周公子的?”南凤潋问。 那美人也是明白人,“小公子是外地人吧?所以不晓得我们这临安城里,有‘但得周郎顾,不羡神仙侣’这一句传言。” “哎呀还有谢小侯爷!”另一人道,“前面不还有一句。” “谁还记得前面那一句,那谢小侯爷半年都不曾来过一回了。”说到这里,那接话的美人竟也忍不住唏嘘。 “周郎也许久没来了。” “哎,听说周公子娶了令狐家的小姐,每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哪里还记得我们。” “郎心如铁呀。” …… 南凤潋忽然拍桌,“住嘴!” 一众美人噤声。 “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要说无用的废话。”南凤潋也觉得心口酸涩感几乎要满涨出来。 难道,谢萦怀说的,都是真的? “小公子还想知道什么?”花娘上来打圆场。 “那周公子可与你们相好过?”南凤潋问。 众多美人对视一眼,“我们阁里的如歌入过周公子的眼,只是……” “只是什么?”南凤潋追问。 “只是如歌早前就让大户人家给赎身走了。” 南凤潋一眼望过去,“那你们还有谁,与那周公子有过露水姻缘?” “这……”美人们怯怯咬着唇。她们也想能有周公子那样的入幕之宾,但周公子能瞧得上眼的,也只有最美的那几个女人,“周公子的相好,我记得有扶春阁里的玉纤姑娘,凝碧姑娘,还有迷津水榭的白若姑娘。” 迷津水榭南凤潋已经去了一回,只是今日那迷津水榭被人包场了,她的身份不便暴露,就没有进去一探究竟,“我一路过来,没有见过扶春阁。” “扶春阁现在重建了,叫扶春楼。”一个女子回答。 “那玉纤凝碧两个,还在吗?”南凤潋问。 被问到的美人摇头,“玉纤和凝碧都叫人赎身了,只还有一个叫云妆的还在,听说那云妆最得周公子欢心,周公子还一度说要娶她进门。” 周琅花名在外,但叫他娶进门的却还没有哪个。能传出这种传言,就足以说明那云妆的不凡。 南凤潋得了这些讯息,也不欲再问下去,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酸涩感揉碎了,“这些都给你们了。”说着她起身要离开,刚走到回廊那里,忽然见眼前原本昏暗的迷津渡口忽然亮起数十盏莲花灯,让那整个渡口都包裹在那迷离的红色光晕里。自迷津渡口往西,一路灯火点亮,像极了炸裂开的焰火。 她此刻已身处烟花柳巷之地,那些梳洗打扮好的女子推开窗户吹散带着甜香与诱惑的胭脂。 南凤潋有些厌恶那些女子的笑声,她从回廊走出,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细细碎碎的银铃响动,转过头,就看见数十个衣衫轻薄的女子彩蝶一样的从她面前跑过,她们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缀满了银色的铃铛。 一声一声,和她们的笑声应和。 “听说谢小侯爷去了扶春楼里。” “周公子也去了。” “哎呀,要是能叫他们两位瞧上眼,就是叫我折寿十年我也愿意。” “花楼里的女子活到三十岁,都是顶了天了,你折了十年寿命,不是刚爬上人家的床,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吗。”像是戏谑。 “换周公子一夜春宵,就是明日就死,我也是甘愿。” “我喜欢谢小侯爷,若能叫他瞧上眼,我也愿意。” …… 南凤潋看着这些女子拎着裙摆从她面前跑过去,而后匍匐在横栏上,眺望隔岸相望的扶春楼。 “周公子为什么不来我们这里?” “谁让云妆不在我们这里。” 南凤潋的脚步一顿。 云妆? 现在叫她死心,她万般不甘愿,只让她去扶春楼里看一眼,若是那翩翩公子只是假象,她便不会再喜欢那周琅了。 …… 再说扶春楼那边,周琅已经时隔半年没有踏进这烟花柳巷里,如今和谢萦怀再一并踏足进来,就仿佛又从现实跌入到了虚幻里。 “周兄在边陲日子清苦,如今回来了,我怎么也要替你接风洗尘一回啊。”谢小侯爷手中折扇款款,金色流苏垂坠下来,一看就知道其华贵。 周琅跟着谢萦怀走进来,女人的脂粉香叫他神魂都跟着一荡。 他已半年不曾沾染女色,寻常男子尚不能克制住下半身,他这样的浪子又怎么能忍受的住。 “周公子——” 这一声仿佛撩动了春水的一枝细柳,从水面轻轻的拨过去,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楼上女子伏在横栏上,绣帕招动,“周郎——” 体态各异的美人们簇拥上来,见那白衣公子目光柔成一腔春水,自己也恨不得能化作一江春水将自己揉进他的怀里。 “你这负心人,娶了那将军小姐,就再也不来了。”左边是周琅从前的相好。 “一点音信也没有,你可知我日日夜夜梦里都是你。”右边也是周琅的相好。 谢小侯爷退开一步,任由那些个美人们将周琅从门口迎了进来。 美人的柔荑钻进衣襟里,撩拨着胸膛,周琅抓住她的手,放到口中轻轻咬了一下,“我这不是来了吗。” 这样一个白衣俊秀的公子,在这样的销金窟里,用他那双桃花眼望着你。只专注的望着你一人,那真真好似是万千繁星都落在他的眼中。 “你还知道来。”被他抓着手的女子轻轻的推了他一把,“你可知人家等的你好苦。” “我知,我都知。”这样的美人,在面前低垂眼睫,眼中有万般愁绪,怎么不引人生怜。 谢萦怀侧过头,问那花娘,“云妆呢?” “云妆听闻您们过来,还在房里梳妆呢。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即使是花娘这种在男人堆里打过滚的人物,在瞧见谢小侯爷这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时,心里也会扑通的乱跳。 谢萦怀看着被美人簇拥着的周琅露出那样引诱人的笑容,手心也痒的厉害。 真是会勾人。 无论男女,都要被他勾的三魂六魄皆失才罢休。 这样的人,是该放出来,还是该被锁在床上? 正当谢萦怀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听一声婉转娇吟,“周郎——” 穿一身水红色长裙的女人如蝴蝶一般扶着回廊扑了下来,周琅抬眼望去,不自觉将身旁一众美人都推开,伸出双手去接。 蝴蝶扑进他的怀里,袒露出的肩膀莹润小巧。 “周郎——” 埋在怀中的女人抬起头,真真是世间难寻的绝色。 “云妆。” 即使周琅游戏花丛,也会有一支曾经最为留恋的花。这花就叫云妆。 “你想不想我?”不问你为何许久不来看我,只问你想不想我。 周琅伸手去碰云妆如云的鬓发,即使在现在,云妆也是最懂他心意的解语花,“想。夜夜都想。” 方才还含着眼泪的云妆立时破涕为笑,牵着周琅的手,“我们上去说。” 周琅被她牵着,摈下一众落寞的美人,和云妆一起上了楼。 谢萦怀也不再看这些被抛下的美人,向那花娘道,“稍后还有一位客人,你可得招待好了。” 花娘是什么样的人精,“小侯爷您放心,今晚您就看好吧,云妆今晚,一定把周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就不用她伺候了。”谢萦怀挑眉。 花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谢萦怀道,“好好演一出戏就是了,周公子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 花娘马上也会意。 “等下若是有生面孔,又问周公子的事,你就将她往云妆房里引。”谢萦怀已经听说南凤潋下午起,就换了男装进入这花街的事。他又将周琅来扶春楼里的消息放了出去,不信她不上钩。 等到这公主看清周琅的真实面目,哭着跑回宫里,就是最好不过的。 云妆隔壁的房间早就腾好了,谢萦怀随便叫了个女子,一起上了楼。 87、周郎顾(87)【已修改】 周琅刚进了房里, 云妆就在他身后带上门。 云妆的房间如她一般,处处都是艳丽的红色,连拢着蜡烛的纱,都用红线绣着碗口大的牡丹。 周琅走到桌边, 看桌上压着一柄团扇, 团扇上画着一个用红纱裹着半边身子的美人儿, 那美人的眉目和云妆相似极了。云妆看周琅看一柄团扇看的入神, 走过来按住他的手, 道,“这还是你从前送给我的。” “你竟还留着。”这团扇是她和云妆初识的时候, 画给她的。 云妆引着周琅坐了下来,“你送我的, 我都留着。” “你要是喜欢, 我再画一柄给你。”周琅看那团扇边角都已经有了些破损。 云妆看他坐下, 弯腰枕在周琅的双腿上, “画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 周琅一瞬间就听出了云妆话中的一缕哀怨, “云妆, 你是在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么?” 云妆抬起头,“云妆怎么敢怪周郎——”大大的眼儿中含着泪光, “只是感叹自己身世, 身在这污浊之地,不能和周郎长相厮守。” 周琅哄起女人来,何其的得心应手, “可不要再这样妄自菲薄,云妆这样的女子,哪里会是世间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听的周琅将世间女子都称为她的陪衬,云妆果然破开愁容,笑了起来。 云妆是最叫周琅喜欢的长相,也是周琅最喜欢的性子,美艳绝伦,又柔弱的水一般。她那含着雾气的眼睛望过来,像是绫罗一般,将眼前的所有男人都牢牢缠缚住。 但眼前这个人又和别人都不同。 他是每个女子的情郎,长的最叫女子喜欢的脸,说着最叫女子喜欢的蜜语甜言,然后又和天下负心薄幸的男儿一样,转眼就将你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履。但是你又怎么能不爱他?世上蜜语甜言的男子何其多,真正痴心痴情的男子也并非绝种,但当眼前这俊秀的公子说起哄人的话,就是你满腹委屈都能顷刻冲散换做欢颜。 “周郎,我不求与你长相厮守,我只求与你一夜**。”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求不到,就只能去抓住眼前的。 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话,还是一个堪称绝色的女子。 世上哪一个男人能招架? 更何况这个女子还伏在你的腿上,猫儿一般伸出猩红的舌尖舔着你的拿着团扇的手腕。 “云妆……”周琅想要收回手,云妆就贴上来,去亲他的手腕,亲他的手指。 “周郎,你就依了我这一回吧。”云妆伸出手,去撩周琅的衣摆。 周琅捉住她的手,“云妆,不要乱摸。” 云妆烂漫一笑,“周郎以前最喜欢的。” 这一下仿佛撩起了从前两人快活的过往,周琅松开云妆的手腕,那云妆就伸出手臂去抚摸周琅的腿根。 …… 那边南凤潋也进了扶春楼里,花娘乍一看见她这么一个面生的俊秀公子,心中就已经开始揣测。 那南凤潋见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同男子调笑厮混,就有些不适的想要退出去。 花娘摇着团扇走过来,“小公子面生的紧,第一回来我这扶春楼吧?” 南凤潋张口就问,“你们楼里,是不是来了一个周公子?” 花娘听到南凤潋第一句就是问周琅,心中便笃信这就是谢小侯爷说的第三个客人,她拿着团扇掩唇一笑,“周公子过来了,在云妆房里。” 南凤潋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处灯火迷乱,倒看不清她脸色有变。 “云妆在哪里?”南凤潋始终还是想要亲眼见一回。 花娘按照谢小侯爷的意思道,“云妆的房间在楼上,我带小公子上去吧。” 南凤潋又环顾一眼这男女搂抱成一团的场景,全身都有些不适。但她还是不愿意露怯,只脊背挺的更直一些,一步一步跟着花娘上楼。 “小公子现在这里稍等,我进去问问。”花娘将南凤潋引上楼之后,就托词先离开了。 南凤潋站在楼道上,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搂抱着一个妙龄少女从面前走过去,冲天的酒气让她欲呕。 若是周琅也是这个样子…… 南凤潋实在不愿意相信,所以听了这么些旁人的话,都还要执意去亲自见一回。 不亲眼见到,她便不会相信。 花娘绕过云妆的房间,走到隔壁那一间去敲门。抚琴的女子前来开门,花娘走进去,看到躺在贵妃榻上,垂着眼好似假寐的谢小侯爷,轻轻的叫了一声,“谢小侯爷。” 谢萦怀掀开眼帘望过来,即使面前隔着一层白纱,花娘都被他看的心口一悸。 “她来了?”那个她自然就是南凤潋。 花娘道,“是的,那个小公子我已经领上来了。” “不要叫她进去打扰。”谢萦怀道。 花娘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好云妆隔壁还有一间房。” 谢萦怀摆了摆手,“出去吧。” 花娘正欲退出去,谢萦怀又道,“叫那个弹琴的也出去,吵死了。” 弹琴的女子委屈的望了一眼花娘,被花娘瞪了一眼,一起带出去了。 花娘过来找南凤潋,见那俊秀的小公子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便猜到估计是家中正派,还未尝过腥味,但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她走过来,用团扇拍了拍南凤潋的肩膀,“小公子,周公子正忙着呢,你若是找他,就先去他隔壁房间里等上一等。” 南凤潋听到他正忙三个字,扭头就欲走,但她还是忍了下来,跟着花娘去了那隔壁的房间里。 花娘将她带进去,自己就带上门离开了。 南凤潋坐在房中等着,她现在心里万般委屈,想要冲到周琅面前去质问她——但她又不敢。 扶春楼里污言秽语耳不忍闻,南凤潋几次站起想要离开,但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离开,在房中纠结苦等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茶盏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呼吸一滞,想到那花娘说的,周琅与那云妆就在隔壁。 她走过去,贴着墙去听,轻哼细语不绝于耳。 “周郎,那将军小姐比得上我么?”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周琅果然是在…… 南凤潋伏在墙上,却忽然靠着墙的床榻旁摆着一盏多余的琉璃灯,她伸手推开,隔壁红烛的灯光就漏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光亮都仿佛带着香气。 南凤潋垂下头去看,见一双胳膊抵在桌子上,她起先以为是那叫云妆的女子的,但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周琅的。 周琅坐在椅子上,上身却几乎仰倒在了桌子上,方才的茶盏就是他无意间推下去的。 这个角度南凤潋只能瞧见周琅的侧脸——那无论何时看起来,都秀气美好的侧脸。 他上半身的衣裳已经被剥到双臂上,袒露的胸膛上都蒙着一层暧昧的光。如云的墨发散开在桌子上,有些垂了下来,摇摇曳曳好似垂在溪水边的柳枝。 晃动着。 晃动着。 “云妆——” 周琅的声音也和她听见的不同,不再清冽如泉水,反而带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力的压抑着什么。 云妆伏在他的腿间,伸出手覆在他的胸膛上。 “周郎。”她一吻落下去,在周琅的脖颈上。 南凤潋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虽然宫中有年老的嬷嬷教习,却没有一个人能将这看起来本该肮脏到需要遮遮掩掩的事表现的这么,这么…… 色气? 周琅的五指落入云妆的墨发中,金钗玉视落了一桌。 金步摇落在周琅手臂上,细细的一串,如同锁链一般,将他细弱的手臂轻而易举的桎梏住。 云妆也如吸食人精魂的妖精一般,舔着自己的舌尖,明明是匍匐着的姿势,却又好似居高临下的掌控着。 “慢一些,慢一些——” 周琅已经半年没有沾过女色,那些刺激就有些受不得。 云妆就依从他的话慢上一些。 “云妆,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妖精了。”周琅被快意逼得眯起眼睛,望着身下的云妆。 云妆眼中却是更炽热的迷恋,“周郎才是个妖精。” 周琅没有听清她的话,因为他自己的喘息已经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胸膛起伏的厉害,云妆涂着豆蔻的五指轻轻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滑下来,带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郎,我与那将军小姐,你更喜欢哪一个?”就是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也要追问这个问题。 周郎迷迷糊糊的想到了令狐柔。 然后他蓦地清醒。又想起自己已经被令狐柔休了,就放肆自己又跌入了女子的温柔乡里。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云妆,你是最美的。” 最美的,却不是最喜欢的。 云妆听的出来,所以她泄愤一样的愈发卖力。她在这扶春楼里,等着他半年——这负心的郎君,才终于姗姗来迟。 这刺激已经是周琅有些难以抵挡的,他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将云妆推开,没想到云妆却像是藤蔓一般,紧紧的纠缠着他。 “周郎,我只求这一夜**,你就依了我吧。” 脑子里都是这句话,但又都不是,还有他低低浅浅的喘息声,一声叠着一声。 撑在桌子上的胳膊终于无力的滑开,纤细的胳膊垂了下来,五指上还纠缠着金步摇的珠链,缠着他的五指,轻轻的晃动着。 南凤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她本来该愤而甩袖离开,但看见这样的场景,却整个人像是被无数根钉子钉在原地,而她的目光,则是钉在周琅的侧脸上。 闭着眼,睫羽垂下来,嘴唇红的诱人亲吻。 她不觉得恶心或者恐惧,反而,更想…… 云妆起身,将嘴巴里的东西吞进去,她十指捧着周琅的面颊,仿佛是对待梦中的情郎一般,将自己的面颊凑过去婆娑着他的胸膛,“周郎,舒服么?” 周琅睁开眼,嘴唇微张,含住云妆的手指,“我的魂都要叫你吸跑了。” 云妆痴痴的笑了起来,“那我正好尝尝,你这薄幸郎的魂,是个什么滋味。” “来啊。” 周琅睁开眼,懒懒散散的笑了起来。 南凤潋按住自己的心口,她面颊烫的厉害,一颗心也像是要跳出胸腔了一样。 “给你尝。”周琅伸出猩红的舌尖,轻点一下云妆的指腹。 勾魂摄魄,不过如此。 88、周郎顾(88)【已修改】 “谢小侯爷, 刚才您叫我招待的小公子,自个儿跑了。”花娘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生怕叫谢萦怀怪罪。 谢萦怀却早已猜到是这么个结局。 看那南凤潋还敢缠着周琅, 该是哭着跑回皇宫了罢。 花娘看谢萦怀不说话, 心中愈发忐忑, “谢小侯爷?” “她跑了就跑了。”谢萦怀摆了摆手, “你, 去送杯‘千日醉’到云妆房里去,让云妆劝周琅喝了。” 花娘看谢萦怀不计较这件事, 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听他吩咐, 就连忙去办了。 一刻钟以后。 谢萦怀从榻上起身, 推门往隔壁去了, 云妆还在房里, 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 她见到门口站着的人, 行了一礼, “谢小侯爷。” “‘千日醉’他喝了?”谢萦怀往房里看了一眼,见周琅已经软倒在了床榻里。 云妆也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嗯。” “行了, 你下去吧。”谢萦怀道。 云妆此刻心中再有千万般的不舍,也不敢再留下来。她与谢小侯爷说好的,只这一夜, 往后再不纠缠。 打发走了云妆,谢萦怀进了房里,将门带上,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金步摇和摔碎的茶杯,勾了唇,往床榻旁走去。 床幔被金钩勾起,谢萦怀还觉得看不清楚,就伸手用扇子将那床幔挑的更高一些,仔细去瞧那床榻上躺着的人。 所谓千日醉,实际是一种烈酒,只是这扶春楼里的千日醉,又因为加了些东西,一杯便能叫人醉的不省人事。谢萦怀弯下腰,仔细去瞧周琅的面颊。 “你倒是舒服了,我在隔壁可受着罪。”谢萦怀知道周琅听不见,才会如此大胆的说出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周琅双颊绯红,一双唇更是红的引人。 谢萦怀坐在床边,用手指压着周琅的唇瓣揉捏,周琅以为是云妆,启唇含住唇瓣上的指尖儿。 嘴巴里的温度,和他身体里的温度一样高。 “你比那云妆动人何止百倍。”谢萦怀伸手去抚周琅胸口,他衣裳本来就散开了,这一下就直接全部袒露出来。 周琅侧着头睡去,袒露的胸膛因为涌上来的酒气而微微发红。 谢萦怀伸出舌尖舔了舔,换来了周琅的轻哼。 云妆在周琅身上也留了些痕迹,谢萦怀但凡看见了,就要咬上一口。有些重一些,他就咬的重一些,有些轻一些,他就只含着皮肤轻轻吮吸。 直到周琅可见的肌肤上都遍布牙印,谢萦怀才住手。 “我来看看,那令狐胤有没有把你弄坏了。”这话谢萦怀是贴在周琅耳中说的,他总想着在周琅醒的时候同他说这些话,但又要顾及着周琅受不受得住。 衣摆被撩开,无力的双腿叠在一起。 谢萦怀抬手将床幔放下来,而后丢出两件衣裳来。 “红了些,还软了些。”谢萦怀口中柔情蜜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那么温柔。 伏在榻上的周琅有些不舒服,他想将双腿合上,却不知双腿的脚腕都叫腰带缠了起来。 “我看看里面坏了没有。” 周琅的肩胛开始起伏,低低的闷哼声。 “乖一些。”谢萦怀压在周琅的身上,将周琅的手臂用挂着金钩的红色纱幔缠住,让他双手只能背在身后。 房间里的甜香愈发浓郁。 隔着一道薄纱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处。 “我找了好东西,给你用,免得你又哭着喊疼。”谢萦怀拔了头上的发钗,任凭长发垂落下来,落在周琅的背上。他将那发钗裹了油膏,探进周琅的身体里。 那发钗是冰凉的玉,再拿出来时,已经有些微微发烫。 谢萦怀又裹了一些推进去,等到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才罢休。 “还是我最疼你,是不是?”周琅虽然醉了,却还是有反应。谢萦怀想要他反应的时候,手上的力气就重一些,周琅轻轻哼了两声,就像是在回应他。 谢萦怀也是难耐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忍着要把前戏做足。 上一回是头一回,也不知道周琅疼成了什么样子。往后,他可是要好好和周琅在一起过的,可千万不能总是那么粗鲁,不然把人弄坏了,该怎么办。 当然,偶尔粗鲁两回,也是一种情趣。 谢萦怀推进去的油膏里带着些微催情的东西,周琅过了一会儿,就忍耐不住接连的喘息声。 “真要命。”谢萦怀将身上最后一件衣裳脱了,丢在床榻上,那衣服就顺着床榻一并滑落下来。纤尘不染的白衣和那绣着鸳鸯与合欢花的红色缎被摞在一处,竟分不清是削弱了这艳丽奢靡之感,还是加重了这堕落沉沦之色。 周琅十根指头都生的好看,指甲也花瓣儿一般,透明,却又带着淡淡的粉。谢萦怀含住他的十指,但他含在嘴里,还是有不满足之感。 有时他确实很想这周琅能真的如同水一般,化在他的身上,他的血脉里。 他和周琅相交不知道有多久了,也记不清了……他从皇城里仓皇出逃,遇见了这么一个耽于美色的浪荡子。偏偏这浪荡子撩了女人的同时,连他的一颗心也顺走了。 丢了心,他还全然不知,等真正碰了他一回,才知道骨血里竟全都是他的滋味。 湿哒哒的液体被挤了出来。 因为浸满了油膏,所以进去的时候,没有了上一回艰涩的感觉。 谢萦怀轻轻哼了一声,他垂下眼,桃花眼里是真的化作了一腔春水,只待周琅睁开眼,就能看见他满心的情意。 周琅想要蜷起腿来,脚腕却早已被缚住。 “等再过几天,就和我回侯府里,好不好?”谢萦怀重重一顶。 周琅蹙着眉哼了出来,他还想要并拢双腿。 “我就当你答应了。”谢萦怀的长发和周琅的缠在一起,他从伸手揽住周琅的腰身,“答应了,便不许反悔。” 更多的湿哒哒的东西涌了出来。 “嗯——”这只是忍耐不住的轻哼。 醉倒的周琅依然对这种感觉不知所措。 “等令狐胤死了,我就把你藏起来。”谢萦怀轻轻的笑,捏着周琅腰的手臂却愈发的紧了。 周琅起先还能忍受,到后来谢萦怀忍耐不住大加鞭挞的时候,他才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的轻哼声一声一声叠在一起,再加上谢萦怀的长发落在他身上,因为动作而不断撩拨,他仿佛全身都陷入了某种光怪陆离的境地里。 谢萦怀也喘的厉害,他掐着周琅的腰,仿佛要捏断一般。 周琅如同蒲柳一般晃动,披在身上的长发汗湿了,黏在身上。细细弱弱的,难以忍耐的哭腔。 这本来该是苦痛的哭声,却不知为何又掺杂了一丝甘甜的味道。 这种,全然陌生的,甘甜感。 谢萦怀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头发沾在他的面颊上,并不使他狼狈,反而让他看起来出尘脱俗的五官多了几分魔魅之气。 他口渴的厉害,但并不想喝水,唯一的解药就是身下的人。 谢萦怀的唇烙在周琅的肩胛骨上,那一处烫的惊人,谢萦怀轻轻咬了一口。 他都不敢咬的太重,即使留下的牙印,也是很快能消失的——但他真的很想在周琅身上留下痕迹。 更多的液体打湿了被褥。 被缠缚住的脚腕因为用力的挣扎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痕。 “舒服么?” 谢萦怀舔了舔周琅耳后那一块最敏感的地方,换来他鼻翼间的一声轻哼,“嗯——” 勾唇一笑,眼中的暗色终于不加掩饰的浮现出来…… 周琅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子格外的沉,怀中好似还抱着一个人,他垂首一看,看到全身不着寸缕蜷缩在他怀中的云妆。 “云妆。”周琅一开口,就觉得嗓子疼的厉害。 在他怀中的云妆睫羽微微颤抖,抬起眼来,用一双水色的眸子望着他,“周郎。” 周琅头昏沉的厉害,房中还点着红色的暖灯,他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云妆坐起来,捡起床边的肚兜,系在身上。 周琅看她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头昏的厉害,记不清事情的始末。他只记得喝了一杯酒,而后就…… “周郎。”云妆披了一层薄纱,又躺了下来,雪白的胳膊搭在周琅的身上。 周琅觉得身上散架了一般,每根骨头都晃晃荡荡的,但听到云妆的声音,还是忍住了这不适感,“嗯?” “你昨晚……” “嗯?”周琅也好奇他与云妆,到底怎么了。 “你昨晚抱着我时,忽然叫了一个名字。”云妆道。 周琅亲了亲她的肩膀,“你在我怀里,我还要叫谁?” “你昨晚叫了令狐将军。”云妆这话当然是谢萦怀教她说的,昨晚周琅与谢萦怀翻云覆雨了一夜,她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床榻间累的昏过去的周琅,他哪里还有力气做梦说梦话? 周琅听见云妆所说,脸色一僵。 “你昨晚边叫他的名字,边喊着不要——吓死我了。”云妆道。 周琅脸色变的有些难堪。 他,真的梦到令狐胤了?还……与他如何如何了?但他已经离开了边陲,已经和那令狐胤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梦见他…… 为什么连做梦,那令狐胤都还不放过他? 云妆看周琅脸色难看的厉害,额上又出了一层汗,就伸手去擦他的额头,“怎么了嘛,周郎——” 周琅听到令狐胤的名字,实在没了同美人厮混的心思。 他被那令狐胤压在床榻里起不来身的一幕一幕,逼得他羞耻难言。 周琅扶着床榻想要坐起来,但股间滑腻的很,又烫的厉害,好像要烧到他心口。 这种感觉,和与那令狐胤事后,是一样的。 只是少了层痛感,才让他觉得那只是虚幻的梦境。 但若只是梦境,他何以双腿颤抖的都站不起来。 “周郎——”云妆看周琅要起身,上来要扶他。 周琅执意要站起来,只是他还没站稳,双腿就一软倒了下来。披在他身上的衣裳也一下散开。 云妆这时才看见周琅身后的痕迹,她来时便只按照谢小侯爷的吩咐,战战兢兢的依偎在周琅怀里,不敢看他身上。现在周琅倒在地上,白璧一样的后背上尽是还未消退的齿痕和吮吸出来的痕迹。 这…… 进他房里来的,只有谢小侯爷…… 倘若是真的,那…… 云妆不敢在往深了想,她上前掩饰性的替周琅将衣裳拉拢,遮住那背上的齿痕,一边勉强笑道,“周郎,是不是我压了你一夜,都叫你腿软了?” 周琅被云妆扶到床上坐下。 若那不是梦,那为何没有痛感,若那是梦,那股间为什么这样滑腻肿热…… “是不是周郎想到了令狐将军?”云妆思绪都乱了,方才谢萦怀让她说的话,她颠三倒四的说了出来。但这又恰恰说在了周琅的痛处上。 周琅这样温柔的情郎,被踩到了痛处,也粗鲁起来,“你瞎说什么?!” 云妆这时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明明谢小侯爷只叫她略一引导,叫周琅厌恶令狐胤的…… 但为什么要让周琅厌恶令狐胤…… 莫非? 云妆不敢再往深处想。 “云妆,我也不是有意的。”周琅见云妆半天不说话,知道自己刚才口气重了。 云妆现在满腹心事,就垂首道,“怪我说错了话,昨晚没听清,分不清周郎是在叫令狐将军还是令狐小姐,今天瞎说一通——周郎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89、周郎顾(89) 周琅从云妆房里出来的时候, 碰巧遇见了从隔壁房里出来的谢小侯爷。谢萦怀左右各搂着一个美人,昨日的一身白衣微微敞开, 露出遍布暧昧痕迹的胸口。 他侧着头同一个美人说笑,像是没有发觉从房里出来的周琅。 还是被他搂着的一个美人, 瞧见了周琅,抚着谢萦怀的胸口,柔柔的叫了声,“周公子。” 谢萦怀这才望见周琅一般,“周兄。” 周琅比起神清气爽的谢小侯爷,他现在这个模样可以称得上是颓靡。若不是要维系自己风流公子的形象,他怕是连腰也直不起来。 谢萦怀打发掉身旁两个美人, 绕到周琅身边, 暧昧道,“昨夜云妆伺候的你如何?”说着他伸手捏了一把周琅的腰身,“看你怎么连腰也直不起来。” 周琅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来,但他怎能在好友面前露怯, 硬是要摆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云妆那妖精,半年未见,缠人的功夫更厉害了。”说着他还向谢萦怀露出一个你我皆知的笑容,“改日谢小侯爷也可以去试试,怕不是要像我一样,被那妖精榨干。” 谢萦怀收回手,“既然你都这么说, 下回我可一定要去尝尝滋味了。” “谢小侯爷昨夜过的如何?”周琅礼尚往来一般的问道。 谢萦怀眸光一暗,“意趣无穷。” 周琅看谢萦怀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就知道他昨夜怕也是翻云覆雨快活的很,只是他一副两股战战的虚浮模样,谢小侯爷为何神清气爽风采更甚昨日? “时候也是不早了,该回去了。”谢萦怀系好腰带,又将衣裳扯好,就又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周琅点点头,和谢萦怀一同走出了扶春楼。 扶春楼外面有谢萦怀一早准备的软轿,谢萦怀亲自送周琅回了周府,自己才折返离开。 周琅回了周府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两股间还是疼痒难当,就拉下床幔,躲在床上看了看,但那一处毕竟是私密的地方,他自己看不见,又不好用手指去触碰,只得作罢了。正在他捡衣裳要穿起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幺儿——我听外面的奴才说你回来了。” 周琅听见那道女声就是一抖,跪在床上去捡掉下去的衣裳。 “怎么青天白日的就躲进了屋子里,是身体不舒服么?姨娘进来看看你。” “梅姨娘,我身体无碍。”周琅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裳一边回答。 “哎呀,听你声音就虚浮的很。”音落,门叫人推开了。 周琅心里叫苦不迭,他衣裳都还未穿好,怎么将这个女人招来了呢。 “怎么还拉着帐子。”周琅才捡起腰带,面前的帐子就叫人掀开了。 他现在衣裳都还没有穿起来,亵衣都露了出来。 周琅抬起头,就看那丰腴女子站在床头,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偏偏他心底有再大的怨气,也不好呵斥他爹的女人,“梅姨娘,你先出去,有什么事我衣裳穿好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就坐在了床边,因为太过丰腴的缘故,周琅感觉床都一震。 梅姨娘伸手将腰带从周琅手里抽了出来,“幺儿长大了就和姨娘不亲了。” 周琅往后挪了一寸。他从前不愿意回家,总和谢小侯爷在烟花柳巷里流连,也是因为家中这些女人——凡是他爹娶进门的女人,最后都被他周家的风水养的丰腴是其一,更要命的是,这些个姨娘知道他是周雍的独子,周雍又不许她们生孩子以后和周琅抢家产,所以一个个都生了些别的心思出来。况且周琅长的比那周雍不知道俊美千倍万倍,于是这一众姨娘就从巴结变成了想方设法的往周琅床上爬——以后周雍死了,自己又舍不下荣华富贵,和这周琅在一起,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来,姨娘替你穿衣裳。”梅姨娘本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其身份也在周家一众姨娘里是最出挑的。 周琅连腰带也不要了,矮着身子从这梅姨娘的胳膊下钻了出来,捡了地上的靴子,来不及穿就匆匆的从屋子里跑出来了。 他爹的女人,打不能,骂不能,更碰不得。他不就只剩下躲了么? 周琅在周雍书房里穿好两只靴子,又叫奴才拿了根腰带给他,自己系上腰带,就又出了周府。 但离开了周府能去哪?周琅想起以前自己在外面买的一处宅子,他悄悄过去看了一眼,瞧见他离开临安的时候收留的紫苏正从屋子里出来,在院子里晾衣裳——他一想当着他的面寻死觅活的紫苏,连自己在外面置办的宅子也不敢进了。 周府不敢回,自己的宅子不敢去,将军府不能去,周琅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谢小侯爷了。但不等他去侯府投奔谢小侯爷,就在路上又遇见了南凤潋。 这说来也真真是巧合,南凤潋昨晚从扶春楼里跑出来之后,已经在驿馆里哭了一回。今早那些奴才又收到宫里的书信,催促她回去,她不愿回宫,就甩下那些奴才偷跑了出来。 但她这么一个姿容秀丽的美人,一副神魂不属的模样走在街上,不免要引来许多居心不良的人的注目。 就好似现在,她叫一个纨绔子弟当街调戏。 南凤潋堂堂一个公主,哪里叫人这样调戏过,一张脸又羞又怒,但她又是从驿馆里偷跑出来的,身边连个侍卫也没有,被那纨绔子带着家丁围着,身旁的人又因为顾忌那纨绔子的家世,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她的。 她前一句,“我是公主,你敢?!”刚说出来,那纨绔子身旁的家丁就接话,“你要是公主,那我们家少爷岂不是驸马了?” 周琅过来的时候,刚好漏听了这两句,他见那几个家丁已经挟住南凤潋的手臂,要将他掳回府里,他连忙道,“卢公子,且慢——” 那掳人的纨绔子姓卢,他听到有人叫他,转过头来一看竟是周琅,一按手上折扇,客气的很,“周公子。” 这临安城里纨绔,没有周琅不认识的,自然,也没有不认得他的。 周琅看了一眼挣扎不休的南凤潋,走到卢公子面前,压低声音道,“这位姑娘我认识,卢公子可否卖一个面子给我?” 卢公子看了一眼南凤潋,又看了一眼周琅,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既然周公子都开口了,我又怎么能夺人所爱。”周琅背后有谢小侯爷,哪个敢不卖面子给他?“放人。”说完,他又对周琅道,“早些日子听说周公子入赘了将军府,如今已是那令狐将军的乘龙快婿——往后,还请周公子不要忘记往日情分。” 周琅脸色不变,“自然。” 卢公子得了周琅的承诺,带着一众家丁离开了。 周琅走到南凤潋面前,见她眼眶微红,以为是她刚才叫人欺负的很了,“没事了。” 南凤潋抬起头。 她昨晚在扶春楼里,心都要被揉碎,但今天再到周琅,那苦涩难当的心就愈加复杂起来。 周琅见她满眼泪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怎么都不好将她舍下,就带着南凤潋去了茶楼里。 “怎么见你是一个人?”周琅和南凤潋接触,知道这该是一个千金小姐,方才怎么却叫那街头纨绔给欺负了去。 南凤潋小声道,“我今天是偷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家,他们要我回去。” 周琅了然。 南凤潋抬起头,看见周琅端着茶杯从窗户外望出去,神色清淡——半点也看不出昨夜和那艳妓纠缠的放浪模样。 周琅收回视线,和南凤潋的目光撞在一处,“你一个女子,一个人在街上总归是不好的。不想回家,就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一个人跑出来,再遇上刚才的情况怎么办。” 南凤潋咬着唇瓣,“嗯。”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周琅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放下茶杯,起身欲离开。 南凤潋却忽然开口,“你不要走!” 周琅起身的动作一顿。 “你再陪我说说话。”南凤潋低下头,刚才的事确实把她吓得不轻,但她现在更不想周琅离开,她还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周琅说。 周琅看她惊魂甫定的神色,只当是刚才的事把她吓到了,“那等你那些奴才过来了,我再走。” “嗯。” 两人是坐在茶楼的二楼,窗外就是一池江水,周琅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目光就喜欢落到窗外去。 南凤潋总是盯着他的侧脸出神,但等到周琅的目光收回来时,她又匆忙的收回视线。 “周公子。”南凤潋终于忍不住想要询问,“你上回和我说,你没有家室……” 周琅没想到南凤潋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但你明明娶了别人。”是故意骗我的吗?南凤潋望着周琅的眼中都看的出委屈。 周琅,“我是娶了令狐柔。” 南凤潋心中一痛。 “但几日前,她就将我休了。所以我才说,自己没有家室。” 那疼痛感又忽然淡去。 “那周公子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南凤潋想着,在回宫前要到这个答案。 如果周琅说没有,那么,男人去花楼里寻欢作乐,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事…… 周琅看见南凤潋眼中的期许,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但从来不碰那些良家女子,何况南凤潋还帮了他一回,“有了。” 有了。 他有了喜欢的人。 明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却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让南凤潋满腹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 周琅看着南凤潋忽然掉下来的眼泪,也吓了一跳,“姑娘——”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去青楼?”南凤潋站了起来。 周琅一愣。他去青楼,她怎么知道?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亲别的女人?”昨夜和那艳妓肌肤相亲的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逼出了她更多的眼泪。 周琅都被吓住了。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问我有没有娶亲?”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娶亲。 周琅在这咄咄逼人的质问里艰难挣扎,“我是帮一个朋友问的,若是让姑娘产生了什么误解……” 温热的茶水泼了一脸。 南凤潋得到了最不想要的答案,连心中最后一丝奢望的火苗也被浇熄。她丢掉手上空了的茶杯,转身哭着跑走了。 周琅伸手抹掉了脸上的茶叶,良家女子是真的难搞,所以除了令狐柔,他还真没对哪个良家女子下过手。 但这也要怪他? 这特么也能怪他? 听到茶杯碎裂的小二上来,见到周琅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周公子!” 周琅叹了一口气,甩掉手上的茶叶,“去帮我买身换的衣裳来。” 90、周郎顾(90) 将军府。 令狐沛醒来, 见榻前伏着的令狐柔,她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如今牵着令狐沛的手才睡着。但她睡也睡的极不安稳,英气的眉紧紧蹙起, 令狐沛伸手想碰一碰令狐柔的面颊,却不想牵扯到了肩胛上的伤口,疼的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令狐柔若有所觉的睁开眼,见到自回家起就一直昏迷不醒的令狐沛如今终于睁开眼,声音都在发抖,“爹……” “小柔。”令狐沛脸色惨白,即使这样他还是勉力的坐了起来。 令狐柔扯了枕头垫在他的身后, 松开令狐沛的手, 起身要走,“爹,我去和兄长说你醒了——” 令狐沛抓住她的手,“小柔。” 令狐柔回过身。 令狐沛又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别去叫胤儿。” 令狐胤也在榻前守了两夜了, 才叫人劝下去歇息。令狐柔本来是要告诉兄长,找兄长安心,但听令狐沛这么说,还是又坐回了榻前。 “爹有事和你说。”令狐沛道。 令狐柔望着令狐沛,点了点头。 令狐沛望着眼前较之从前清瘦许多的爱女,心中也是一痛,伸手去碰令狐柔面颊。令狐柔就如同小时候一般, 捉住他的手,在脸颊上婆娑着。 “爹现在和你说的,你不要告诉胤儿。”令狐柔与令狐胤皆是他一手抚养长大,但捡来的儿子,又怎么抵的上骨血相连的女儿?令狐沛早在牢狱里,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好吗?” 令狐柔微怔,但和令狐沛的目光相触,不由自主的就点下了头。 “二皇子要我,将胤儿交给他。”令狐沛说。 令狐柔蹙眉,“二皇子要兄长做什么?” 令狐沛忽然叹了一口气,“小柔,爹有许多事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令狐柔神色惶惑更甚,“爹——” “胤儿并非我亲生。”令狐沛说完,还紧紧的抓住了令狐柔的手。 令狐柔整个人都顿在原地,“爹,你说什么?” “胤儿,胤儿是我从前,在北狄皇城里,捡来的,那时我看他年纪与你相仿,动了恻隐之心,才……才将他收容。”令狐沛说到此处,眼中也有悲痛之色。令狐胤虽说不是他亲生,却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二皇子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若我不将他交出去,那我令狐家……”后面的话,令狐沛也说不下去了。他为天子尽忠,天子却要逼他割舍掉掌心的肉。 令狐柔从未听过这一秘辛,如今听到了,整个人呆滞不言。 “小柔——” 令狐柔这才从极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而后她第一想起来的,是前几日,她从兄长那里拿走的虎符,如今令狐沛回来,却是要将兄长的命,也交出去…… “小柔!” 令狐柔将手从令狐沛手中缓缓抽了出来,而后木木的摇头,“二皇子是要他的命。” 令狐沛何尝不知。但他如今又有什么退路?他能回来,便已经是准备好了为了令狐家,牺牲掉令狐胤。 “兄长这些年,为了令狐家,险些死在战场上——”令狐柔的眼中慢慢积蓄出了满满的眼泪,“如今一句,他是捡来的,是北狄的人,就要将他舍去。”积蓄的眼泪滚落出来,令狐柔鲜少落泪,是因父亲教导她,将门之女,只可流血不可流泪,但现在她又止不住这些软弱无用的眼泪,“爹,兄长他——” “他始终是北狄的人。”即使令狐胤是他一手抚养长大,即使令狐胤为天擎立下了赫赫战功,都不抵他生来是北狄的错误。 令狐柔听了这一声,许久之后忽然惨笑出声。 “小柔——” 令狐柔站起来,甩开令狐沛抓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如果这是真的,我情愿让兄长活着离开临安。” 令狐柔退到门边,忽然听到一声响动,转过头来就看到令狐沛跌倒在了地上——他在牢狱里受了刑,如今摔在地上,肩胛上的伤口又裂开在往外渗血。 令狐柔连忙回来去扶令狐沛,“爹!” 令狐沛不顾伤痛,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小柔,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有什么是在没发生之前就来不及了? “二皇子,已经派了重兵,围在临安城外。”早在令狐沛被放回来的时候,那些士兵便已随着押解他的士卒,将整个临安城围的水泄不通,“此番,若我们交出胤儿,令狐家尚还有一线生机,若不交,只怕我令狐家就难逃这一劫了。” “皇上竟真的要动我令狐家?”令狐柔扶着令狐沛的手开始发抖。她虽然是个女子,这些年虽父兄上阵杀敌,没有一次临阵脱逃,如今大败北狄,皇上就向他们令狐家举起了铡刀? 令狐沛心中何尝不酸涩难当。他一生征战,年轻时护不住妻子,到如今鬓发斑白,还要靠着舍去儿子来保住全家的性命。 “这就是我效忠的皇上?这就是我令狐家,效忠的皇上?”令狐柔不知是在诘问父亲,还是在诘问自己。她将兄长的虎符交了出去,才致使兄长走到如今的绝境。 “二皇子只给我三日。三日期限一到,他便亲自率兵,杀入临安城,到时……” 令狐柔从愤怒到无力再到麻木,好似只是一瞬间,“到时,这天擎,就再也没有我令狐家了。” “是。” 这已经不是抉择。这已经是绝境。 她以为皇上将她父亲放回来,就已经是度过了这一难关,却不想,更大的危险还蛰伏在后面。 “小柔,我护不住你的母亲,现如今唯一的心愿,就只有你了。”令狐沛每一字,都好似沾着血气。 令狐柔站也站不稳,跟着令狐沛一起倒在了地上,“娘亲……” 她幼时就没有了母亲,身边只有父兄,但父兄随时严苛的人,但都处处为她——从前她落在敌阵,是兄长单枪匹马而来,将她救上马。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和兄长的距离很远,远到只能生出满心的敬畏,而生不出孺慕之情。 “小柔,爹只想你好好活着。” 令狐柔喃喃,“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就需要舍掉兄长的性命。 她忽然想起,二皇子和她说的,放她父亲回来,需要她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拿走兄长的虎符,第二件事,就是交出兄长的性命。 她到现在,才明白。 令狐沛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痕,不想刚擦去一滴眼泪,另一滴更加滚烫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 “将军。”长青见令狐胤脸色苍白,手边放着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药。 那是他要端去令狐沛房中的。 “将军……”长青看见令狐胤放在桌上的手颤抖的不像话,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反常的令狐胤。 令狐胤不光手在颤抖,连声音也在颤抖,“好冷啊……” “冷?”今年的冬季比往年都来的晚一些,如今虽然冷,但却没有冷到要发抖的地步,“将军,我去拿些炭火过来。” “不……不用了。”令狐胤的手抖的太厉害,以至于他手边放着的药碗都掉到了地上。 深棕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将军!”长青上前一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令狐胤记起了周琅同他说过的话来,那时他就觉得这是一句箴言,如今果然契合了他的下场。令狐胤忽然大笑,只是那笑声里又透出一股子凄凉的味道。 是他自己要斩断退路。 是他自己要赌一赌人心。 令狐胤抚着胸口佝偻下身体。他真的觉得冷,好似身处寒冬,自己一腔热血,尽数浇在了寒冰上。 长青上前几步,想要去扶令狐胤。 令狐胤埋身在阴影里,声音冷淡好似要消逝,“出去。” 长青欲言又止,最后也只答出一声,“是。” 等到大门紧闭,一直低着头的令狐胤,也没有抬起头来。 …… 夜幕。 令狐柔前来敲门,“兄长。” 身在黑暗的令狐胤抬起头,这才发现四周已无光明。 没有得到回应的令狐柔又敲了敲门,“兄长。” 在她敲第三声的时候,面前的门终于打开了。 令狐胤站在门边,低头望着她,神情还是那样冷淡,和平常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令狐柔却偏偏觉得一颗心哆嗦的厉害,需要闪避令狐胤的目光,才不会有那种被全部看穿的感觉,“兄长,爹已经醒过来了。” 和她一起在榻前不眠不休守了两日的令狐胤此刻的反应就太过平淡了,“嗯。” “爹想见一见你。”令狐柔自觉每一个字说出来,心就抖的厉害一分。 但令狐胤好似完全没有觉得她的异常,又好似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伎俩,“嗯。” 令狐柔连头也不敢抬。 还是令狐胤主动开口,“走吧。” 令狐柔带着令狐胤去了前厅。 令狐沛坐在高位上,因为重伤未愈,所以显出了几分老态,他好久没有见到令狐胤了,现在再见,只觉得令狐胤又要比记忆里的英武上几分,“胤儿。” 令狐胤古井一般的目光晃动了一下。 “过来。”令狐胤招手。 令狐胤走到他近旁。 令狐沛望着他冷峻非凡的面庞,忽然也觉得语塞。那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但他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令狐胤望见了桌上摆着的两杯酒。 “你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令狐沛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他伸手去牵令狐胤的手,待摸到他手掌上厚厚的茧时,心里切切实实的抖了一下,“也许是我老了,总爱回想以前的事……那时候你和小柔,都这么高一点儿,枪也拿不稳,弓也拉不开。” 令狐胤眨了眨眼睛。平日里回忆起来很清晰的往事,从令狐沛口中再说出来,就变的很陌生了。 “哎。我老了。” 令狐胤默然不语。 令狐沛也不敢再讲下去,他拍了拍令狐胤的手背,而后松开,“想起这么些年,我们爷俩,竟也没好好喝一回酒。上一回小柔大婚——你没有回来……” 令狐胤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像是一个笑的弧度。 “那我该自罚三杯,这里怎么只有两杯?”仿佛玩笑一样的口吻。 令狐沛一愣。 令狐胤伸手端起一杯酒,目光直视令狐沛,“爹,你教我男儿志在天下,你教我为君王尽忠百死不辞。” 令狐沛嘴巴张了张,看着令狐胤端起酒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令狐胤一直在等他说话,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一个字。 “忠义在我骨血,这骨血是你予我的。”如今这骨血眼前这人又要亲手剔去,“令狐家不负天擎江山,我也,不负令狐家。” 他生来便背负层层枷锁,生来就不曾轻松过一时半刻。他真的谁也不负,只负了一个自己。 周琅。 周琅。 他最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就在一开始就输的一无所有。 但即使在此刻,他也还抱着一丝奢望。但这奢望也在此刻被击的粉碎。 “胤儿……”令狐沛觉得,令狐胤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身后的令狐柔伸出手,想要拦他,但在最后却又放了下来。 令狐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身上那一层枷锁终于剥去,在这个时刻,令狐胤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可以放下了。不必在觉得亏欠谁,也不必觉得在愧怍谁。 令狐胤端起第二杯酒,“为什么这么苦?”说完他摇首一笑,又仰头饮尽,“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令狐胤了。” “兄长!”令狐柔见他喝尽第二杯酒,才扑到近前来。 酒杯落地,令狐胤倒了下去。 91、周郎顾(91) 周琅自从这几天投奔了谢小侯爷, 日子就过的愈发滋润快活起来。 侯府里娇娘美妾作陪,更有谢萦怀珍藏多年的美酒佳酿, 叫那周琅都乐不思蜀,整日和谢萦怀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寻欢作乐。 谢萦怀也是依着他, 顺着他,念着周琅的身子,还专门调了药酒给他补身子,只是他自己都舍不得碰,又怎么会叫那些女人碰?每一回周琅抱着女人滚进房里,谢萦怀就点了迷香,将女人弄出来, 自己在里面抱着周琅睡一夜, 等第二天再把女人剥光了塞到周琅被子里去。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日日纵欲也还精力旺盛的周琅就玩的更大了。 因为药酒补身子,谢萦怀每回都要把周琅灌的烂醉不可,有一回两人正玩着飞花令, 周琅喝醉了, 输了一回,谢萦怀就剥了舞女的裙子给他穿,周琅也是荒唐惯了的,半醉半醒间,拖曳着那舞女的长裙,依偎在谢萦怀怀中喂他喝酒。谢萦怀情难自禁,又碰了他一回, 只这一回,周琅喝了药酒补回来的一些精气又泄了,第二天起来腰酸腿软,瞧的谢萦怀也是懊恼不已。 他也才压着周琅做了四五回,怎么就将人弄成了这副模样呢? 周琅只当是这几日在侯府里同那些女人厮混太过,掏空了身子,但后来几天,谢萦怀食髓知味,又碰了周琅一回。 周琅不是个傻子,每天起来腰疼腿软,虽然没有怀疑到谢萦怀头上,却已经觉得侯府里有古怪。 他借着回周府的名义和谢萦怀告辞,谢萦怀也不想这么快叫周琅发觉,想着让他回去歇息几日打消顾虑也好,就放他离开了。 周琅回了周府,因为周雍尚在府上,那些个姨娘不敢太放肆,着实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在周府呆了几日,每日种种花草逗逗鸟雀,也过的悠然自在,只是他没有自在几天,谢小侯爷就又递了帖子,要他去侯府一叙。那侯府里的古怪,周琅已有领教,但即使他心里千万个不想去,也不敢驳谢萦怀的面子,只又往后推脱了几天。 谢萦怀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依着周琅的,让他又在周府里多呆了几日。 周琅虽然在周府里,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听说令狐胤被二皇子收押,不日就要带回皇城里去问罪。但问什么罪,又没有人说的出来。 周琅又打听了令狐柔,见令狐柔无事,就没有再过问此事——本来么,他也只是一介布衣,哪里管的了这样的事。 他今日又在花园里逗那只买回来的百灵鸟,捡了一支细花苞的花,探进笼子里拨百灵鸟的鸟喙。 “公子,外头有人找你。”门口的奴才进来禀报。 周琅捏着花茎的手一顿,“谁啊?” “奴才并不认识,那两人说认识公子。”那奴才抬头看了周琅一眼,“若是公子不想见,奴才打发了就是。” 周琅挥了挥手,“打发了吧。”既然不认识,那见了做什么? 奴才听令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回来,“公子,那两人不肯离开,还留了一个东西,说要给公子一观。” 周琅正逗着鸟雀,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那奴才捧着一封信过来了,周琅瞥了一眼,而后目光就凝住了。他将那信拿过来,“那两人在哪里?” 奴才没想到周琅会是这样的反应,“还在门外。” 周琅将花枝丢掉,匆匆往门口去了。 门外两个便服男子背身而立,周琅看到了,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燕郎将?” 两人转过身来。 周琅才看清,另一个居然是肖时卿,“肖郎将。” 周琅回了临安,又被这富庶之地娇养起来,比在边陲时,更要秀美上几分。燕城见周琅一身青衣,从鎏金的大门内走出来,便愈发觉得自惭形秽。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周琅还记得走时,燕城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如今站在他面前,气色虽然不佳,但已经比起那个样子好了不知多少。 燕城与肖时卿齐齐抱拳,“周公子。” 周琅还未曾见过这两人这样客气,一时都愣住了。 燕城看到周琅走到自己面前,“多谢周公子关心。” 周琅一拍他的肩膀,“这么见外做什么。” 燕城抬起头望见他,又怕自己看痴过去,低下头让肖时卿来说话。 “周公子,我二人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肖时卿道。 周琅看两人都是风尘仆仆,想来是从边陲赶至此处,“有什么事情,你们直说就是了。” 燕城看了一眼周琅身后的家仆,周琅看见他的目光,“进来说话。”说完就拉着两人进了周府。 等三人到了周琅的书房里,周琅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肖时卿与燕城对视一眼,而后跪在了周琅面前。 周琅没想到二人会有此番举动,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伸手去扶两人,“快起来!” 肖时卿抬头,满眼恳切,“求周公子救救我家将军。” 周琅神情一滞。令狐胤被捉拿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但……肖时卿与燕城二人,为什么会来找他? “令狐胤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但,但我也只是一个商贾之子,哪里有办法施救?”就说周琅真的不在意令狐胤三番两次的强迫,他也实在没那个能力施救,何况他心底真的很在意这个啊,“你们找错人了。” “周公子。”燕城大病初愈,又长时间赶路,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跪在地上,好像随时就要倒下去一般的憔悴,“将军无辜获罪,你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知道。”周琅转过身。他知道令狐胤的事,比这两人多得多,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去救令狐胤。 一,他没这个能力。二,救了令狐胤,他怎么办?周府怎么办? “周公子,如今将军还在临安城,尚且有一线生机,等到去了皇都,就真的……”肖时卿声音都有了些哽咽。 “我真的管不了这些。”周琅蹙眉。 燕城道,“我听闻周公子和谢小侯爷颇有交情,而临安城里是谢小侯爷当家作主,只要周公子愿意开口替将军求情……” 周琅这下子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为令狐胤求情?他凭什么要为令狐胤求情? 不说能不能求动,但说那令狐胤所作所为…… 都过去许久了,周琅都还觉得屁股疼的厉害。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别的。 “我和谢小侯爷有交情不假,但谢小侯爷怎么会为了我一个旁人,去担这么大的风险?”周琅还是不方便把话说的太明白,只是语气更生硬了一些,“你们走吧。” 燕城叩首到底,发出的闷响惊的周琅回过头来。 “你这是做什么?”周琅上去要扶燕城。 燕城那一叩首,额上都出了血,衬着他此刻的脸色,真真如鬼一般惨淡,“周公子,求求你救救将军!” 因为见过燕城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所以见到他此刻悲切恳求,才觉得心中触动更大。 “我是真的没办法!” 燕城又叩首到底,肖时卿也同他一起叩拜起来。 “你们!”周琅拦也拦不住他们,索性一甩袖,“你们爱跪就跪,爱拜就拜,我不救,我也没那个能力救!”说完,周琅就直接拂袖而去。眼不见为净。 等从书房里走出来,周琅才看到自己手中还握着自己替燕城写的那一封家书。 家书第二句他印象最为深刻:将军恩情,一世不忘,此生为将军驱策,望娘亲勿念。 现在周琅再看见这一句,只觉得心烦意乱,将那家书团城一团,扔进了荷塘里。 后来燕城和肖时卿又来找了周琅几回,周琅都避而不见,两人万念俱灰,离开了周府。 等听闻两人已经走了之后,周琅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救令狐胤?他疯了才会救令狐胤! 令狐胤虽然是万民称颂的将军,但这与他何干?就算他知道令狐胤赤胆忠心,为了天擎弃北狄于不顾,但那又如何?他管不了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他也有私心。 他一个男子,被那样,那样对待…… 令狐胤就此死了,也好。 周琅想的清清楚楚,不救,不管,但等他从周府出来,令狐柔将他拽到巷子里的时候,周琅就知道这事就真的缠上他了。 周琅对燕城和肖时卿尚且可以心冷如铁,毫不动摇,但面对着容颜憔悴的令狐柔,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柔儿。” 令狐柔将遮着脸的斗篷解开,她望着周琅,往日偏执于痴恋都尽数消散,“周公子。” 周琅嘴巴张了张,“你最近,过的可好?”话问出口,他又想骂自己。父兄都出了这样的事,令狐柔怎么可能好? 令狐柔勉强笑了一下,“尚可。” 向来巧舌如簧的周公子,此刻也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那就好。” “燕城和肖时卿找了我。”令狐柔飞扬的眉尾也被满满的愁绪压了下来。 周琅嚅嗫两句,他自己也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兄长是代我爹受的这牢狱之灾。”令狐柔在旁人面前,还能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周琅从前惧怕令狐柔,但等着铅华落尽,又觉得令狐柔是真真将一腔赤忱的真心交付给了他,他就说不出任何悔不当初的话。 令狐柔一笑,失了魂魄一般,“是我拿了兄长虎符,是我看着他喝下毒酒,现在到了这样的境地,我也还要顾及着令狐家,而不敢替他求情,只能来求你……” “我……” “若你真的有办法,求你救我兄长一回。”令狐柔说完,竟也要跪下来。 周琅连忙扶住她,“你……你别这样。” “我不知道肖时卿和燕城说了什么,让你觉得我能救令狐胤。”周琅将令狐柔扶住之后,想到自己如今被令狐柔休了,令狐柔怕是讨厌自己,但为了令狐胤又不得不来求自己,就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我……” “只求这一线生机,只求我能心安一分。”若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兄长死去,只怕夜夜都要被梦所魇住。 周琅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恨我厌我。”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每个字都如刀一般,一出口就先将自己划的鲜血淋漓,“若你能救我兄长,我任凭你处置。怎样都好。” 周琅,“我并未……”恨你厌你。从前或许有过,但现在已经没有,未来也不会再有。 “若你有办法,就救救他。”令狐柔,“若没有办法,也只能怪……” 怪谁? 怪二皇子,怪皇上,怪令狐沛,怪她。 如果她真的想要救兄长,便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喝下毒酒——说白了,她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可笑的是,她又受不住内心的诘问…… 周琅望着形容憔悴的令狐柔,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我尽力就是了。” 令狐柔道了声‘多谢’,就穿上斗篷,转身从小巷里离开了。 等到令狐柔走了,周琅才咬牙切齿的踹了面前的墙壁一脚,“我特么怎么救啊日!” 92、周郎顾(92) 周琅回了周府, 和周雍说起来,就说令狐家出了事, 怕要牵连到周府,让他轻装简行, 去与临安城相隔甚远的广陵避避风头。周雍不疑有他,只是还惦记着周琅,怕他留在临安有什么闪失,想带上他一起,周琅说有谢小侯爷在,自己无事,只是兹事体大, 怕牵连家人。而周家又在广陵一带置办了田宅, 此去正好,等事情平息下来,他会给周雍传书,让他回来。 至于家中女眷, 周雍就只说自己要出门远行, 愿意跟随的就和他一起去广陵,不愿意的就留在临安主宅里,最后他后娶进门的两个姨娘愿意他走,其余的则都不愿离开临安,周雍就随她们去了,收拾了金银细软,清点了账簿地契, 当天就离开了临安。 周琅看见周雍走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因为令狐胤的身份,他此事无论成还是不成,只要被人查处出来,都是重罪——连令狐家都不敢插手,他却非要去庖惶嘶胨 也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否值得,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令狐柔,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将家中的事情处理好,周琅就又去了侯府。谢萦怀已经听闻了周雍离开临安的事,事出突然,他还旁敲侧击的问了周琅,周琅只说周雍是在外面有些生意,需他前去奔走,别的一概不说。谢萦怀对周家的关注,本来也只是因为周琅,问清楚之后,只说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不再过问了。 周琅这一下更觉得自己对不起谢小侯爷了——谢小侯爷这些年处处照顾周家生意,如今自己却要…… 谢萦怀看周琅脸色不对,只当是因为周雍走了,他心里不快,就拉着周琅去后花园看歌舞——那些都是一些巴结他的人送来的歌妾舞姬。谢萦怀自从知道周琅喜欢看了之后,就将别人送来的都留了下来,养在侯府里,就因为侯府里美人众多,所以谢小侯爷才得了这么些风流的名声。 谢萦怀不同于那些士族子弟,爱惜自己名声,旁人说他在府中藏有千娇百美,日夜宣淫,闹得满城都是他风流之名,他也全然不当回事,照样我行我素和周琅厮混在一起。 等酒过三巡之后,谢小侯爷从美人的大腿上爬起来,问周琅,“你心情好些了么?” 周琅心中有事,所以不像平常那样被一众美人灌到烂醉,听谢萦怀冷不丁这么问,还愣了一下。 谢萦怀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手提着银质的酒壶,摇摇晃晃走到周琅身边坐下,替他倒了一杯酒,“刚刚看你来时,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他说完,将酒杯推到周琅面前,“以前我记得你爹去榆关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谢萦怀说的那一回,是他与周琅的初识。那时周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贾,但周雍却还是不知足,听闻榆关大旱,缺粮食,他就动了贱收富足之地的粮食,运到榆关去贵卖的心思,但榆关相近的地方粮食早已被官府搜刮殆尽,他要从中牟利,就要去往更远的地方收粮,两地往来间,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周琅那时才和周雍团聚,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去,但劝不住周雍,最后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了城门。那时候谢萦怀和周琅还不是那么熟稔,谢萦怀刚从京都回来,身边多得是巴结的纨绔们,周琅只是去赴他的宴席。那时在席上,周琅也是这副郁郁的模样。 玉白的酒杯抵上周琅的唇,谢萦怀撑着胳膊笑望着他,“不还有本候陪着你么?” 周琅心口一热,伸手去端酒杯,谢萦怀却一下抓住他的手。 “这侯府里的美人美酒,只要你喜欢,就都给你。”谢萦怀是真的醉了,眼中映着周琅的模样,“开心些。” 周琅弯唇露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勉强。谢萦怀蹙着眉,松开他的手,面向席上跳舞的一众舞姬,“本候的客人不开心,你们今天谁能哄得他开心——本候重重有赏。” 席上衣衫轻薄的美人簇拥过来。 “周郎怎么不开心?” “周郎,我们在这里你都不开心么?” 酒杯抵上他的唇,媚眼如丝的美人依偎在他的怀中不断诱惑他张开嘴。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周琅忘记了令狐柔,忘记了令狐胤,迷迷蒙蒙见,只听见谢小侯爷贴在他耳边,问了他一声,“快活么?” 朝安暮醉,人间极乐。 周琅想要回答,却已经失了神志。 …… 等周琅酒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倒在席上,身边一众舞姬衣衫不整的醉倒在地,他还枕在一个美人交叠的双腿上,头疼的厉害,想要扶着桌角坐起来,却觉得身上重的很,低头一看,居然谢小侯爷也醉倒在他身边,一条胳膊还环在他的腰上。 周琅轻手轻脚的将谢萦怀的胳膊拿开,那被他推开的谢萦怀嘟哝了两声,睁开了眼。 “谢小侯爷——”周琅以为谢萦怀醒了,叫了一声,没想到睁开眼的谢萦怀眨了眨眼睛,伸手将他的腰肢搂住,又往前挪了几寸,贴着他闭上了眼。 周琅一愣——这是喝醉了? “谢小侯爷。”周琅又推了推谢萦怀。 没想到谢萦怀不知是嫌他烦还是怎么样,另一只手臂也环了过来,压在他的胸口,贴在他耳边的嘴巴含含糊糊道,“别吵。” 他平时都要比谢萦怀醉的更快,所以还未见过谢萦怀喝醉的模样。他只当谢萦怀是醉糊涂了,“来人——” 他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来,才想到是谢萦怀嫌那些奴才烦,把他们都赶到前院去了。 天色已经晚了,花园里白日盛放的鲜花都垂下花苞来。谢萦怀就如那花儿似的,垂着头靠在周琅鬓发间,口中的酒气都还带着一股子灼人的热度。 “谢小侯爷。”找不到奴才,周琅只能寄希望于谢萦怀能清醒,“天色晚了,你回房去歇息。” 谢萦怀皱着眉嘟哝,至于他嘟哝了什么,周琅却一句也没有听清,只觉得从谢萦怀口中喷出来的热气,直往他衣领里钻。 周琅知道怕是叫不醒他了,推开谢萦怀缠上来的手脚,扶着桌角爬了起来。等他爬起来一看,倒在一众美人间的谢萦怀谁也没有再抱,反而蜷缩起身体来。但等周琅弯下腰再去叫谢萦怀的时候,那醉的不省人事的谢萦怀又伸着胳膊揽住他的脖颈,若不是周琅已经酒醒了一些,现在说不准已经叫他又带倒在了地上。 周琅知道是叫不醒他了,刚好谢萦怀又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了床榻,相隔不远,周琅就将谢萦怀从地上扶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亭子里去了。 那亭子是谢萦怀为了玩乐折腾的,亭子四角都垂了纱幔,风一吹,那绯色的纱幔就逐风而舞,在朦胧的夜色里,真真旖旎的很。 周琅将谢萦怀扶进亭子里,将他放到榻上,那睡的迷糊的谢萦怀抱着他的脖颈不松手,周琅一去扯他的手臂,他就蹙眉,“别走,不要走……” 周琅只当谢萦怀把他当成了哪个他正宠的美人,也不挣脱了,和谢萦怀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两人靴子衣裳都没有脱,又是一身酒气,在榻上滚了两圈,就又睡着了。 只是谢萦怀的睡相就不如他的人看来的那样斯文得体了,周琅睡的迷迷糊糊间,感到闷的厉害,有些喘不过气,睁开眼看是谢萦怀四肢都缠在他的身上,还将他按在怀里——周琅口鼻几乎都抵在谢萦怀的胸口,才感觉到喘不过来气的。 周琅将谢萦怀推开了一些,背过身去睡,但他没睡着一会儿,就又被谢萦怀的四肢缠醒了,但偏偏他还挣脱不得,周琅半梦半醒间抱怨了一声‘哪个女人受得住你这样的睡相’,从身后将他锁在怀里的谢萦怀勾起了嘴唇,将周琅抱的更紧一些。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周琅才被吵醒。 “怎么是你?”好像也是才醒过来的谢萦怀收回缠着周琅的四肢,一脸懊悔。 周琅见他这副神情,心里舒服了些,“不然谢小侯爷以为是谁?” 谢萦怀发冠都散了,披着头发,衣裳也乱了,袒着胸口,“我以为是哪个美人爬上了我的床,怎想醒来却是你。”说着他揉了揉肿痛的额角,“本候真是……”他又看了周琅一样,拧着眉,“你离我远一些。” 周琅被他抱了一夜,全身都酸软着,但看谢萦怀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心底的快意,嘴上还戏谑,“昨晚抱着我不撒手的可是谢小侯爷。” “我那是喝醉了。”谢萦怀真真是占够了便宜还要卖乖,“不然,本候为什么放着香香软软的美人不抱,抱你这么个男人。” 周琅,“也许谢小侯爷有断袖之癖呢。” 谢萦怀一脸受辱的模样,看的周琅更是快意。 但是,为什么身上怎么那么痒?坐在塌边准备起身的周琅忍不住去抓自己的后背,他身上的衣裳不知道为什么散开了许多,谢萦怀在他身后,见着周琅反复抓挠他昨晚吮吸亲吻许多遍的后脖颈上的软肉,心里就又有些痒了。 昨夜他睁眼醒来,见周琅自己投怀送抱,这送上门来的,他岂有不吃之理?但又怕吓着周琅,只小小的过了下嘴瘾。 但是不急,周琅不已经在他侯府了么? 谢萦怀眯起眼,看着周琅将衣裳拉好。 93、周郎顾(93) 令狐胤明日就要押解回京了, 周琅在侯府里耽搁了两日,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谢萦怀提到此事,但却旁敲侧击问出了一点风声 比如那令狐胤现在关在临安城知府衙门的地牢里, 由二皇子派遣的重兵把守,他心里还在思量该怎么混进地牢的时候,谢萦怀就邀功一样的贴到他的面前来,“我说了要替你讨公道,就不会食言——等那令狐胤回了京都,我再好好进言,定要叫那令狐胤求死不能。” 谢萦怀说这句话的时候, 言语间透露出的凛冽杀意吓的周琅心口一悸。 “你若是还不解气——那令狐家, 也没有我不能动的人。” 周琅连忙说,“不必了。” 谢萦怀说完,看周琅神色,就知道自己吓着了他, 连忙一整神色, 又摆出那副散漫的纨绔子做派,“怎么,我刚才吓着你了?” “不是。”周琅怎么会承认。 “那你怎么露出这样的神情?”谢萦怀追问。 周琅垂下眼,“我是想那令狐家世代忠良,现如今怎么落到这么一个境地……”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令狐家三代都是天擎的武将,到了令狐胤这一辈, 更是达到了叫敌国看见打着令狐的军旗,就闻风丧胆的地步。 谢萦怀满不在意,“盛极而衰,自古如此。”他翻过身,双手撑在桌上,将桌上的酒壶打落到地上,酒水打湿了他铺在地上的衣裳他也不在意,“想我爷爷和太上皇一起开疆拓土,到最后,我也不只剩了个异姓爵位么。” 周琅还没听过谢萦怀说过他从前的那些事,他和谢萦怀相识之时,谢萦怀展现给他的,都是和他没什么不同的纨绔子模样。 谢萦怀转过头,懒洋洋的眼中还透着些微笑意,“从前的事了——如今新皇将立,那些前朝的武将们,也该一同被扫去了。”说完,他见周琅没有反应,就转过身来,勾住周琅的脖子,隔着一张矮桌望着他,“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我们过的快活就是了,才不管那些闲事。” 周琅满脑子都是令狐柔在那巷子里时望着他的眼神,和此刻谢萦怀的眼神仿佛并成一道。 明日令狐胤就要押解回京了,就如谢萦怀所说,一旦令狐胤离开临安,他再想有什么作为,都为时已晚。 “谢小侯爷。” 谢萦怀,“嗯?” “我想去见一眼令狐胤。”周琅说。 谢萦怀唇畔的笑意还没有淡去,眉宇却微微的蹙了起来,他松开勾着周琅脖颈的手,“你要见他?你见他做什么?” 周琅早在周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托词,“是,那令狐胤在边陲那样侮辱我,我……”本来说谎的时候,闪躲视线是最蠢的,但周琅又真真不敢对上谢小侯爷的视线,只能低着头装作去拿桌上盘碟里的糕点去吃。 谢萦怀闻言,微蹙的眉宇展开。 周琅摸了一个桂花糕,他平时最讨厌吃这种甜腻的糕点,现在他心中又有事情,他拈着桂花糕,一不留神就将那块精致的糕点捏的变了形状。 “我说了你不喜欢吃桂花糕,那些奴才怎么还端到你桌上。”谢萦怀也瞧见了他手上的糕点。 周琅想要放回去,谢萦怀却忽然抓起他的手,将那桂花糕凑到他嘴前,他轻轻的咬了一口,但他将桂花糕吞咽进去之后,却还像无事发生一样的坦荡,“我答应要替你出气的,但是你既然不想动令狐家其他的人,那我们就去找令狐胤。”谢萦怀说完,就松开了周琅的手。 周琅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他这两天想说辞都快想破头了,“谢小侯爷不是说,二皇子派兵把守吗?” 谢萦怀又从碟子里捡起一块桂花糕喂到嘴中,“那令狐胤现在还没有定罪,我想去见他谁敢拦我?” 周琅心里一松。 谢萦怀舔了舔唇角,还是周琅手中的那块桂花糕甜,“你只要不将那令狐胤打死,别的我都能担下来。” 谢萦怀这话,就已经是给了周琅极大的权利了。 “想那令狐胤,也没那么容易死。”谢萦怀说完笑了起来。 ——当初在边陲,那令狐胤在他面前是何种姿态,转眼现在就成了一个垂死的阶下囚。世上有什么事,比这更加畅快的呢? “听说令狐胤明日就要押解上京了,你要报仇,今日去正好。” 周琅看着谢萦怀站了起来,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衣裳被酒渍所污一般,掸了掸衣袖,“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周琅点了点头,坐在原处,看着谢萦怀离开。 谢萦怀一副要置令狐胤于死地的模样,他现在求情,只怕连令狐胤的面也见不到……现在既然谢萦怀要带他去见令狐胤,他就将错就错,先见他一面,再做打算。 谢萦怀换好衣裳出来,看周琅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两人乘着软轿去了知府衙门,就如谢萦怀所说,知府衙门是由重兵把守的,若不是谢萦怀亲自带周琅前来,周琅是万万进不去的。谢萦怀拿了金令出来,守在地牢外的狱卒就已经行礼让开了。 地牢比普通的监牢更要阴森黑暗一些,周琅跟着谢萦怀一路走进去,见许多牢房都空着。 谢萦怀注意到他的目光,“这地牢一般都是用来关死囚的,临安这些年,治安井然,就将这地牢闲下来了,没想到正好招待了我们的令狐将军。” 周琅还没有进过监牢,见到那粗有儿臂的铁链和闪烁着寒光的弯勾,一颗心就绷的紧紧的,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小侯爷身后,往地牢里面走。 “你要是怕,就抓着我的手。”谢萦怀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 周琅只当谢萦怀是在嘲笑他——他所活两世,确实没有接触过刑法监牢,但他知道午门斩首这样的事,他所求只是一世富足,从来不想自己牵扯进生死攸关的是非里。 两人走到地牢最深处,旁边跟随的狱卒拿出钥匙,将面前生锈的铁门打开,“谢侯爷,囚犯就在里面了。” 一直跟在谢萦怀身后的周琅听到,就先一步走了进去。 谢萦怀当周琅是恨极了令狐胤,同身边狱卒嘱咐,“等下没有我吩咐,你不要进来。” “但是……”那犯人可是二皇子点名要要的啊。 谢萦怀目光一利。 狱卒打了一个哆嗦,“是。”说完,就退出去了。 谢萦怀这才踏进了地牢了。 这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在最顶上开了一个天窗,光亮透过生锈的铁窗照了进来,周琅站在那光里,看着眼前站着的令狐胤——令狐胤双手被铁链锁住,铁链另一端,钉在墙上的铁环里。他身上的衣裳早就被鞭子抽烂了,露出遍布血痕的身体。现在他是昏过去了,靠着自己的手臂,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周琅从未见过令狐胤有这样凄惨的模样,一时竟怔在了原地。 谢萦怀从他身后走出来,“也不知他死了没有。” 一直低着头的令狐胤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抬起头,他脸上的血痕已经结痂,那褐色的痂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怖。 “原来还活着呀。”谢萦怀好似惋惜他没有死一般。 令狐胤看见了面前的周琅,一直是死水一样的目光忽然晃动了一下,“周……” 周琅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想叫谢萦怀听见,转过身对谢萦怀说,“谢小侯爷,我和他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谢萦怀看令狐胤也不像是能还手的样子,就刻意摆给令狐胤看一般,贴在周琅耳边,“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令狐胤。”他抬眼看了形容凄惨的令狐胤,“即使打死了,也不过是麻烦一些。” “多谢谢小侯爷。” 谢萦怀退了出去。 周琅这才直视面前的令狐胤——他虽然身理万分抵触令狐胤,但男子皆有崇拜英雄的心,令狐胤抵御外敌的事迹他听过不知凡几,现在见他落到这个下场,不免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周琅。”这几日无论受了多重的刑法都不曾开口一回的令狐胤叫了周琅的名字。 “明日你就要被押解回京都了。”周琅说。 令狐胤早已知道这个结局,所以他平静的很,“我知道。” 他没想到,唯一回来看他的人,会是周琅。 周琅看见令狐胤这副了然生死的模样,心里更复杂了几分,“你要死了。” “嗯。”他知道他要死了。 周琅不知道该再开口说什么,令狐胤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周琅,也许是他这几日因为重刑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的缘故,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显得如此的不真实,“你过来些。” 周琅以为令狐胤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走近了两步。令狐胤闻到他身上那紫述香的香气,竟笑了起来。 “令狐胤!”周琅不知道这个时候,令狐胤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我没有想过,你会来看我。”他以为在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就应该心死,但眼前又出现这个人的时候,他死去的心竟又奇迹似的活了过来。 “又不是我愿意来看你的,还不是燕城和肖时卿两个……”周琅说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声音的,生怕叫外面的谢萦怀听见。 “你还是来了。”令狐沛不曾来,令狐柔不曾来,他最想见到却知道不会见到的人却来了。 也许是见惯了运筹帷幄的令狐胤,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让周琅觉得格外的不舒服,他故意抬高声音让外面的谢萦怀能够听见,“是啊,我来看看你会怎么死。” 令狐胤见着近在咫尺的周琅,忽然想伸手去碰一碰他。 “你再过来些。”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因为令狐胤要比周琅高大一些的缘故,周琅几乎要靠在他的胸口。 “我有话要和你说。” 站在面前光亮处的周琅,就恰恰好似他现在心头唯一亮着的东西。 周琅看他这副神色,以为令狐胤要说对不起他一类的话,等他再靠近一些,令狐胤贴在他的耳边,忽然低下头,满是血腥气的嘴唇印在他的面颊上。 “你!”周琅没想到令狐胤将死还不忘轻薄他,退开两步,新旧被强迫的愤懑涌上心头,抬手便抽了令狐胤一巴掌,“你真是该死!” 令狐胤挨了那一巴掌,却一下子回复了一些生气一般,“还没有娶你,我怎么能死。” “你都要死了,还说这种糊涂话!”周琅打了令狐胤一巴掌,引来谢萦怀注目,他就只能咬牙切齿的又压低了声音,“真是无药可救。” “也不是无药可救。”令狐胤死寂的目光亮了些,“你能救。” 周琅看他满身的伤口,又不敢再打他,但他留在这里,听着令狐胤言语上的轻薄,又觉得恼恨万分。他不欲再和令狐胤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谢萦怀刚才见周琅打了令狐胤一巴掌,现在见他出来,上前问了声,“怎么了?” 周琅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令狐胤气的出来了,但他若是走了,再想见令狐胤就不是易事了,“里面血腥味太重,我闻了不舒服。” 谢萦怀看到周琅手上沾着的血,“下回别用手,疼了自己,这地牢里边,什么刑具没有,随便捡两样,都够他受得了。” 周琅只得含糊的应了两声。 谢萦怀有些想看令狐胤现在的模样,“你在外面休息会,我进去和他说说话。” 周琅心里一抖,但见谢萦怀空手进去,又松了一口气。 谢萦怀是知道周琅怕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而他又自诩是个雅士,怎么会叫周琅看见自己粗鲁的一面,虽然他是很想捡根盐水鞭子狠狠的在令狐胤身上抽几鞭泄泄愤的,但看令狐胤已经惨成这样,就已经足够身心舒畅了。 令狐胤见到谢萦怀,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谢萦怀啧啧两声,“神武盖世的令狐将军也有今天。” 令狐胤也没了在周琅面前嬉笑的心思,目光冷凝如冰。 “还记得在边陲,你怎么说的?”谢萦怀背着手,绕着令狐胤走了一圈,“怎么现在,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而你就被你那个愚忠的老子给卖了?还沦为了死囚——” 谢萦怀口上从来不积德,他知道令狐胤的痛处,就踩着令狐胤的痛处说。 谢萦怀如今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实在是刺眼的很。 “瞧瞧你,拥兵百万,却连自己都救不了。”谢萦怀道。 令狐胤本来不欲开口的,听了谢萦怀这一句,却也忽然想刺一刺他,“那谢小侯爷贵为侯爷,不也是被那几个皇子公主骑在背上欺负吗。” 谢萦怀脸色一变。 那是他的过往——他当初得皇上赏识,名动天下,却在最心高气傲的时候,被皇上那一句‘立储’的戏言,害的一群后宫的疯婆子都来欺辱他。那时他少不更事,又在深宫中,姑母因嫉恨将他撇在一旁,那些被他一直压一头的凤子龙孙,都要骑着他的背,把他当做马一样的伏地爬行。 那是谢萦怀心中的隐痛。 他从前最不堪的时候,被当时随父入宫的令狐胤都看在眼里。 “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令狐胤声音明明冷淡没有起伏,在谢萦怀听来,却带着一股子嘲弄的味道。 “那又如何,我已经成年,已经离开深宫——那些欺负我的,有哪一个现在是有好下场的?”那是谢萦怀和南凤辞的交易,“我现在依然尽享荣华富贵,那些人则都变成了一捧黄土——而你,令狐胤,你也要死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周琅,“你拿什么和我争?” 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 从前的事情都已过去,无论是那些不堪还是屈辱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他现在抓着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已经够了。 “你有没有抱过他?” 谢萦怀拧眉。 令狐胤抬起眼,眼中黑色的情绪蔓延出来,“我问你有没有抱过他?当着他的面,在他清醒的时候,抱他。” 谢萦怀一下知道令狐胤再说什么。虽然知道在边陲那几月,周琅和令狐胤肯定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被令狐胤反过来嘲笑,这实在叫他恼火…… “你不敢。谢萦怀。”令狐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而我敢。” 谢萦怀咬牙。 “他靠在我怀里,用腿环着我的腰,求着我慢一些。他知道抱他的是我,还要红着眼,哭的全身发抖的向我求饶。”令狐胤笑出声,他真的是在嘲笑谢萦怀,“他一边叫我哥哥,我一边更用力的抱他,占有他,让他身上全都是我的痕迹,永远逃不出我的怀抱。” 谢萦怀伸手扼住令狐胤的脖颈,一直藏在眼中,不敢叫周琅看见的冷酷之色浮现出来。 令狐胤裂开嘴唇,露出一个挑衅味十足的笑容,“我死了,他也会记得我。” 94、周郎顾(94) 周琅一抬眼, 看见谢萦怀捏着令狐胤的脖颈,心里一抖, “谢小侯爷。” 谢萦怀转过头来看着进来的周琅,眼底尽是深不见底的暗影。 周琅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 谢萦怀看见周琅脸上惶惑的神色, 慢慢将扼在令狐胤脖颈上的手收了回来,“吓着你了?” 周琅不知道为什么谢萦怀为什么总是喜欢问他这个问题,“没,没有。” 谢萦怀转过身,不再看令狐胤一眼,一双眼只望着面前的周琅,周琅睁着眼看着谢萦怀走到他面前,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 将他落在鬓间的碎发拨到耳后,“这里的味道真难闻,我们回去吧。” 周琅还有话没说同令狐胤说清楚,但眼前的谢萦怀虽然面色如常, 但眸中深意实在是令周琅不敢深究。 谢萦怀察觉到周琅的目光从他身上滑开, 落到他身后的令狐胤身上,这样的感觉实在令他不快,他直接抓起周琅的手腕,将他从地牢里拖了出来。 一直到从地牢里出来,坐上轿子,谢萦怀才终于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周琅却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托词再见令狐胤,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忧色。 谢萦怀见周琅不开心, 心里也有些懊丧,他平日在周琅面前维系的假相是何等完美无缺,怎么见了一回令狐胤,就险些露出本性来。他坐在轿子里,一颗心始终挂在周琅身上,怕他不开心,怕他畏惧他。 一想到这可能有的结局,谢萦怀就觉得烦闷。他在轿子上坐不下去了,落了轿子走出来,去找后面的周琅。周琅坐在轿子上,神思都还不在此处,谢萦怀拦了轿子,将帘子掀开。 “谢小侯爷——” 谢萦怀用扇子拨开轿帘,一副浪荡的姿态,“想这几日都在侯府里,实在无趣,出来一回,总得找些乐子,不能叫那令狐胤扰了兴致。” 周琅见谢萦怀一时阴鸷冷漠,一时浪荡不羁,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萦怀看周琅不动,“下来,本候带你去卿和楼里走一遭。” 卿和楼又叫才子会,从前周琅除了青楼楚馆最喜欢去的地方——倒不是周琅有多高的才学,而是他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在那样的地方,附庸风雅结识几个有身份的世族子弟,对他爹经商也是有利无害。只是那周琅是个胆子小的,从前烂熟于心的泱泱千首诗词绝句,他一首也不敢冒犯,全凭着自己肚子里那丁点儿在里面打滚,虽不算是出挑,却也无愧他秀才之名。 谢萦怀见他常去,就一直以为他是喜欢那卿和楼。 周琅见谢萦怀都提出来了,就不好拒绝,和谢萦怀一同步行去了那卿和楼里。 卿和楼的人哪个不认识谢小侯爷和周公子,看许久不来的他们过来,一个个都作揖行礼,门口的茶童忙不迭的引着他们去了楼上的雅间。今日楼下又再斗什么诗词,周琅一点兴致也没有,坐在雅间里发怔。 谢萦怀放下身段来哄他,“你不和他们去玩玩?今日斗的是艳词——该是你最拿手的。” 周琅道,“我今日没什么兴致。” 谢萦怀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得周琅开心,就挪了椅子和周琅坐到一处,“你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从见了令狐胤开始,就成了这个样子。” 周琅心里叫苦不迭。他是好不容易让那谢小侯爷带他去见了一回令狐胤,自己却一句正经话都没来得及跟令狐胤说,明日他就要回京论罪,到时候他再怎么和令狐柔交代。 “我答应了带你找那令狐胤算账却没有做到,所以你生气了是不是?”谢萦怀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周琅哪里敢道出其中缘由。 谢萦怀见他这副模样就愈发笃定,但他又不想让周琅再见那令狐胤,“那令狐胤已经是要死的人,等他死在宫里,我把他尸首讨回来给你。” 周琅若要的是尸首,就不会像现在这个苦闷了。 谢萦怀还欲再说些什么,楼下一众围在一起的文人忽然爆发出一声叫好声,引得谢萦怀和周琅两人齐齐望过去——原来是一位李姓的才子,填了一首精妙的词,得了一颗红宝石珠子。 那珠子通体血红,躺在锦盒里,还有幽光流溢,也算得上是珍宝一件,但谢萦怀府上,这样的玩意儿不知道凡几,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但周琅的目光却凝住了——这珠子,不正是令狐胤额上的那一颗吗? 令狐胤额带上的珠子,怎么会在这里? 谢萦怀看周琅顿住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他以为周琅是在看那盒子里的东西,“你喜欢那珠子?” 周琅这才回过神,掩饰性的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只是想起我爹有个扳指也用的这种材质,就多看了一眼。” “那是北狄特有的一种宝石,名曰鸽血石,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谢萦怀这样的身份,对这种东西当然再熟悉不过,“我府上有个屏风上就嵌了许多块,回去敲两个下来给你也做两个扳指。” “我又不戴扳指。”谢萦怀对周琅向来大方,所以周琅也没觉出什么异常。 谢萦怀瞧着周琅端着茶杯白净的五指,竟真的有些想看那血红的石头戴在上面,是个什么模样。 “各位,此宝珠乃一种珍稀玉石鸽血石打磨而成,虽比不上南海珍珠那样稀罕,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卿和楼能引来这么些世家子集会,自然不是只靠纸笔功夫,还有这些当做彩头的珍宝,当然这一类珍宝还引不来真正有身份的人,这卿和楼的老板就挖空了心思,将这本来不稀奇东西吹嘘的天花乱坠,“在那北狄民间有个传闻,说是宝珠赠佳人,若是佳人收下,那就是约定了三生三世都要结为佳偶,如今听闻李公子与那县城千金已定婚盟,这宝珠正好相赠,实在是天赐的姻缘。” 谢萦怀听见了那宝珠赠佳人,三生三世相守的话,心尖儿也微微一动,他看了眼面前的周琅,忽然勾唇站了起来,“慢着。” 周琅看谢萦怀忽然站起来,还愣了一下。 下面众多才子也一下愣住。 还是这卿和楼的老板反应快,向着楼上的谢萦怀作揖,“不知谢小侯爷有何见教啊——” 谢萦怀走到栏杆旁,唰的一下展开手上的扇子,睨了一眼楼下众人,“今天既然填的是艳词,那怎么能少的了本侯。” 谢萦怀虽然常来卿和楼,但却没一回参与过,今天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谢小侯爷也要参加?” 谢萦怀以扇遮唇,单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怎么,这卿和楼规定本侯不能参加吗?” 谁敢定这个规定? “快去!”卿和楼的老板一拍面前奴才的肩膀,“快去给谢小侯爷拿纸笔来!” 谢萦怀就站在栏杆旁,扬声问道,“今日的词是怎么个填法?” 老板回答,“今日只图一乐,没寻常的那些章法。” 谢萦怀看着下面奴才拿了纸笔过来,收了扇子正要下楼,看见周琅了,说了声,“等着,赢了那珠子拿给你玩。”说完也不等周琅反应,就踱步下楼了。 周琅还没见过谢萦怀做过词,起身从栏杆旁往下望,正看到谢萦怀提笔的时候,就感觉肩上一沉,转过头,竟看到燕城站在他身后。 “你——”燕城身后就是肖时卿,“你们……” 燕城这几日也是见不到周琅,才会在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出此下策,他看到周琅进了卿和楼,就拿着这珠子赌了一把,“周公子。” 周琅看到那珠子,就知道有问题,现在看燕城和肖时卿两个现身,脸色也有些难看,“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刚才去地牢里看了令狐胤。” “周公子既然能见到将军,就一定有办法相救。”燕城恳切的望着周琅。 “我有什么办法!”周琅为这事已经够心烦的了,“谢小侯爷不愿相救,我也没有法子了。” 肖时卿上前一步,“周公子,我已经调了将军的一干亲信,现在就在临安城外面,若周公子有办法……” “我说了没有办法!”周琅咬牙。他们知道他不愿答应,还让令狐柔亲自来,逼得他现在骑虎难下,真是……亏他还将两人当做好友。 肖时卿也是忧心如焚,他一开始就隐隐猜到谢萦怀不会为将军涉险,但现在谢萦怀既然能带周琅去见令狐胤,就足以说明还有一线生机。他从怀中拿出一管用蜡封着的指甲粗细的竹筒,“还有办法,只要周公子愿意一试。” 周琅看见这东西一愣,“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梦还’,只要刺破人的皮肤,就能叫人昏睡不醒。”肖时卿道,“周公子只要再带着谢小侯爷去一回地牢,拿下他的金令,就可以……” 周琅本来脸色就不好看,一听肖时卿所说,脸色变的铁青,“你们这是逼我去死!” “周公子……” “令狐胤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拿了谢萦怀的金令,帮你们救跑了令狐胤,天大的罪责就全要我担着了——不说谢萦怀事后怪不怪罪我,但说那二皇子……”周琅起先是真的答应帮他们救令狐胤,但他实在是无计可施,现在肖时卿与燕城又如此逼他…… “周公子与将军故剑情深,此番为将军涉险,将军定然不会负周公子。”肖时卿以为周琅与令狐胤是两情相悦。 “故剑情深?”周琅听到这一句,气到极点居然笑了起来。 神特么故剑情深。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燕城和谢萦怀对视一眼,“是小姐……” 周琅心里蓦地一痛,垂首看了一眼又跪下来的两人,抖着手将肖时卿手上捧着的东西拿了起来,“行,我欠他令狐家的,我还。”将东西收到袖中,“这一回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和令狐柔,和这令狐家——都没关系了。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燕城看到周琅此刻神色,想说什么,但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周琅不愿再看两人,背过身去,“滚!” …… 谢萦怀上来时,将手上盒子放到周琅面前,打开盒子,里面那血红色的珠子耀眼非凡。 “做成扳指可惜了,我替你做个扇坠儿,挂着也挺好看的。”谢萦怀将珠子拿起来,递到周琅眼前。 周琅无心欣赏那颗珠子,心里只憋着一股子闷气,“谢小侯爷。” “嗯?”谢萦怀还在思考这珠子挂在周琅身上那一处好看,听见周琅叫他,唇角笑意愈发动人。 “我想再去看一回令狐胤。” 谢萦怀的神色不变,周琅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谢萦怀将珠子收回到盒子里,“见他做什么?” “我和他还有些恩怨没有了结。”周琅一颗心跳的厉害,面上却还是沉稳如水。 就在周琅以为谢萦怀要拒绝的时候,谢萦怀在他面前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好。”然而他将盒子推到周琅眼前,“收下吧。” 95、周郎顾(95) 周琅听肖燕两个说带了令狐胤的亲信, 坐在轿子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外面,那燕城和肖时卿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粗布衣裳, 跟在轿子后面。捏在手心里的竹筒,外面那一层蜡都化开了, 周琅落下帘子,闭上眼静坐了片刻。 扪心自问,谢小侯爷这些年待他不薄,这一回也应该会念着往昔的情分,留他一命…… 只是以后两人的关系,怕是要疏远了。 到了地牢门口,谢萦怀领着周琅进去, 叫狱卒开了牢门, 在周琅进去的时候,忽然伸手牵了一下他的袖子。 周琅回过头,见谢萦怀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快点出来, 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嗯。” 谢萦怀眼看着周琅进去, 就站在外面看起那生锈的铁链来。 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因为这总会让他回想起以前很多不堪和糟糕的往事。 周琅走到令狐胤面前站定。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去而复返,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 “你是个好将军,身边的人都对你忠心耿耿。”周琅说。 令狐胤不知道周琅话中的意思,只看他蹙着眉,一副忧虑的模样。 周琅哼笑一声,“而我就是贱命一条。” 令狐胤不知为何, 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周琅凑到令狐胤面前,抿着唇望着他,“你的亲信都在临安城外,这一回你死不了了。” 令狐胤皱着眉。他连虎符都交出去了,哪里还能调来什么亲兵救他? “你现在落到这个境地,你也知道你再回天擎是个什么下场。这一回如果你能活着,就回你的北狄去吧。”周琅在坊间听过令狐胤不少英勇的事迹,他与令狐胤在一起的时候,令狐胤除了强迫他,行事做派无一不是坦荡的君子。 “你……”令狐胤想问周琅要做什么。 周琅垂下眼睫,光在他眼下打落一层阴影,竟有几分脆弱之感。他往后退了几步,“谢小侯爷——” 谢萦怀听到周琅声音,走了进来,“怎么,事情处理完了?” “嗯。”周琅袖子里的手在发抖,“走吧。” 谢萦怀瞥了令狐胤一眼,转身欲走,周琅抽出一根针来,夹在指间,而后好似畏惧这周遭环境一般去牵谢萦怀手臂。 谢萦怀并未闪躲,只紧接而来的微微一痛,让他蹙起了眉。 周琅感受到指间的针刺破谢萦怀的手臂,仓皇的松开了手。 晕眩感袭来,谢萦怀伸手扶住额头,周琅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谢萦怀踉跄几步之后倒在了地上。 令狐胤目睹全部过程,还不敢置信一般。 周琅看谢萦怀闭着眼倒在地上,才过去翻他腰间的金令。 “你要做什么?”令狐胤几日没有饮水,声音干涩的要命。 周琅将金令翻出来之后,就将谢萦怀拖到阴影里藏了起来,然后去找外面的狱卒索要了钥匙,回来替令狐胤解身上的镣铐。 令狐胤这才意识到周琅是要救他。 周琅现在心乱如麻,也不知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拿着钥匙的手抖的筛糠一般。 “别救我……”令狐胤知道周琅若是救他,下场会是如何,谢萦怀虽然会保他,但那二皇子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周琅,你别救我……” “你以为我愿意救你?”周琅抬起脸,唇瓣都咬出了血。 但他即使这么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令狐胤的一只手被放了下来,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还是被铁链吊着。 “二皇子是要我的命,你救我,会死……”令狐胤积蓄了一些力量,想要将周琅推开,他几乎是央求一般的说道,“别救我。” 但他现在伤成这样,又哪里有什么力气,周琅被他吵的烦了,又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不是我要救你!是肖时卿和燕城两个求我的……”他说的咬牙切齿,“谁让你是英雄,是大将军,所以就得我拿命来换你。” 令狐胤挨了那一巴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恼,只他看着周琅这副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揪起来了。 “你不是说了么,我该死……我该死你就不要来救我。”他已经决定赴死了,为什么,为什么周琅又要出现。 周琅将他身上铁链都解开,“闭嘴!我救了你,你这命都是我的——你该不该死,由我决定。” 令狐胤站也站不稳,双臂上的铁链一解开,就整个倒了下来。 周琅被令狐胤压在身上,差点站不住。 手上的金令烫手的很,周琅抱住令狐胤的肩膀,将他从地牢里拖了出来。 外面的狱卒看见死囚要被带出来,拔刀就要上来拦,周琅拿着金令,恶声恶气道,“谢小侯爷要带他去侯府里一趟,明日你们来侯府拿人就是。” 周琅最喜欢端着姿态,所以那狱卒被他一唬,竟真的将信将疑的让开了。 令狐胤这时候忽然开口,“别听他的,他是要……” 救我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周琅就捏着针在他腰上轻轻扎了一下,令狐胤本就虚弱至极,被那梦还一刺,就昏迷了过去。 周琅手脚并用的将令狐胤挟出地牢,将他放在谢萦怀的轿子里,那轿夫虽然害怕,但因为谢萦怀和周琅的交情,让他们不敢违抗,就真的带着两人出来了。 等离开了重兵把守的死牢,周琅看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肖燕二人,他将藏着令狐胤的轿子放下,对两人道,“令狐胤就在轿子里,你们带他走。” 肖时卿与燕城两人心头一热,“周公子大恩……” 周琅却根本不想同他们废话,甩袖离开了。 周琅将令狐胤交还出去,自己回了地牢里。谢萦怀还昏睡着,他爱干净的很,向来不是白衣就是青衫,现在倒在干枯的稻草堆里,俊美的面庞上还沾着些许污渍。周琅哆哆嗦嗦的将金令还回去,这地牢里安静的很,但他一颗心却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他犯了这样的大罪,只求谢小侯爷能念在两人相交数年,留他一条命…… 昏迷的谢萦怀也还是蹙着眉,他唇色本就淡的很,这样抿着唇的模样,竟是他醒来时周琅不曾见过的柔弱。 周琅看见他眼珠转了转,低着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谢萦怀半晌之后睁开眼,也许是他还不适应这样的光线,以至于他的神色在睁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而后他看见周琅跪在他面前,抬手揉了揉额角。 周琅也不敢做声,双手伏在地上。 刚才的记忆和手臂的刺疼在他清醒的瞬间马上变的清晰,谢萦怀去看那绑着令狐胤的地方,见只剩下两道铁链。 周琅连呼吸都恨不得要屏住。 “周琅。”谢萦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眼底深沉的黑色翻涌着,“令狐胤呢。” 周琅头伏的更低。 “你把他放跑了?”他已经知道了,却还是想问。 周琅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回了一声,“求谢小侯爷饶命。” 那手臂间隐隐的刺疼和令狐胤那副得胜者的模样一同在此刻浮现在眼前,谢萦怀只觉得心口好似被人狠狠的砍了一刀。 他捧在手上,万分爱惜的人,现在跪在他面前,求他饶命? “令狐胤是二皇子钦点的死囚。”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周琅哪里不知道。但他已经做了。 “你和我说,你恨他。”身体的晕眩感还没有散去,但心底叫嚣的痛楚又逼得他此刻清醒无比。 “谢小侯爷……” “我替你报仇,替你讨公道,竟是一个笑话了。”他没有哪一回,有今日这样的挫败,这样的愤怒。 周琅身上还沾着令狐胤身上的血污,他本来是一身白衣,那痕迹烙在他身上,格外的刺眼。 这仿佛就是罪证。 谢萦怀去摸身上金令,果然是方才被动过了。他也不知现在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最后也只是在望见周琅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时,化作了一声冷笑。 “我百般珍惜你,爱护你,连你的老子我都一并替你孝顺着。”谢萦怀伸手勾起周琅的下巴,他仰起来的面庞在这阴森黑暗的地牢里,秀美万分,尤其是眼中因为害怕而凝聚出的雾气,“我守了你四年,竟不不抵令狐胤操了你几回。” 谢萦怀不是气急了,不会对周琅说出这样的话。 他现在是气急了。 周琅还不敢反驳。 眼中那一直藏着的黑□□绪终于在此刻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谢萦怀的眼尾微微上挑,又倨傲又冷漠,“还是说,我一开始就错了。” 总是顺着他,拿他最喜欢的东西哄着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本性——结果呢,有什么用? 周琅不会领情。 你待他再好,都不抵让他痛的人叫他印象深刻。 周琅仰着头看着眼前的谢萦怀,这副模样的谢萦怀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叫他畏惧。 谢萦怀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带着畏惧的目光,他闭上眼,轻轻笑了笑,“果然错了。” 温柔的手段不会叫他记住,而让他痛的切实占有则能让他记住他的一切。 周琅本来以为谢萦怀会念着两人情分,但见谢萦怀这副模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气来。 谢萦怀弯下腰,琉璃似的瞳中印着周琅此刻慌乱狼狈的模样。 他的瞳孔是微微有些透明的棕色,即使生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也总会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 “不如我们来看看,是令狐胤给你的印象深刻,还是我——” 捏紧的两指,在周琅下颌上留下桃花瓣一样的痕迹。 96、周郎顾(96)【已修改】 令狐胤转醒时, 已经是在临安城外的一处山林里, 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的包扎过, 只是那梦还的药性还没有散去,他身上还有些许的乏力。 面前的车帘被人掀开,拿着灌满的水囊进来的肖时卿看到令狐胤醒来,惊喜道,“将军!” 令狐胤扯了旁边搭着的衣裳,遮住袒露的肩膀坐了起来。 肖时卿将水囊递过来, “将军,喝些水吧。” 令狐胤的嘴唇还是干裂的,“我怎么在这里。”伸手抵着额头, 周琅将他从地牢里搀扶出来的画面陡然闪现出来。 肖时卿的水囊递到令狐胤面前, 却被他忽然抬手扫开。 “将军!”肖时卿吓了一跳。 令狐胤抬起眼来, 暗沉沉的目光陡然锋锐起来, “你们让周琅救的我?”见肖时卿没有反驳, 令狐胤咬牙, 扶着矮榻欲起身, 但因为他在地牢里被吊起来太久,血脉久久不能畅通, 一下险些跌倒下来。 肖时卿连忙上前扶住他, “将军,你身上有伤,万不可……” “滚开!”令狐胤脸色愈加难看。 肖时卿挟着令狐胤无力的手臂,将他扶回了床上, “还请将军爱惜自己的身体。” 令狐胤万分痛恨自己此刻的无力,“肖时卿,你好大的胆子!” 肖时卿收回手,伏首跪了下来,“卑职不敢!” “不敢?”令狐胤将手边的东西当着他的脸砸了过去,“边陲战事刚歇,北狄还在虎视眈眈,你一个驻地将领,居然擅离职守——还敢说什么不敢!” 肖时卿听令狐胤现在还念着边陲战事,眼眶一热的抬起头来,“天擎要守,但将军身陷如此险境,卑职更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你就让周琅救我?”令狐胤心口疼的厉害,他一番动怒,已经扯到了伤处,眼前痛的发昏的时候,又想起周琅在地牢里时望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心里也受了什么利器撕扯。 肖时卿无力否认,“是……” 令狐胤听见他这笃定的一声,抓着矮榻上的手几乎要将那木头捏碎。 肖时卿道,“卑职听闻将军横遭大难,赶赴临安之时,听闻周公子与谢侯爷交情甚笃,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央求周公子出手相救……” 令狐胤当然知道那走投无路这四个字是何等贴切,令狐家都将他舍了,谁又会在这个时候为他站出来呢,但……“那你可知,周琅只是个商贾之子,谢萦怀也不过是一个无甚官衔的闲散侯爷,周琅将我救出来——”他说到这里竟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自己都不愿意往下想。 肖时卿知道的也只是片面,何况有人也只刻意让他知道片面,“若真的皇上怪罪,谢侯爷念着和周公子的交情,会将那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拿出来——那时,周公子便可安然脱身。” “你怎么知道,谢萦怀一定会拿金令救周琅?那金令只能用一次——不是侯府危亡在即,他不会把金令拿出来。”谢萦怀因祖上辅佐有功,确实得了一块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这件事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秘辛,但知道的人也少得很,肖时卿来临安区区几日,怎么会知道?更何况,谢萦怀之所以能在这双龙夺嫡的风起云涌中泰然处之,凭借的,就是这么一块免死金牌,若是没了这免死金牌,只怕他侯府的处境也不会比他令狐家好到哪里。 肖时卿伏在地上,被问的一时哑口无言。 他求周琅救将军的时候,就一定想着,周琅不会死,谢侯爷会保他,但等将军救出来了,再一细想,这一步踏错,周琅就要将命赔进去。 令狐胤声音冰凉,“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肖时卿伏的更低,“是,是一个自称是周公子朋友的人。” 若是周琅的朋友,那就更不会知道谢萦怀有金令的事,“你们单凭一面之词,就以为周琅救我之后,能全身而退?” 那时肖时卿和燕城都以为到了绝处,才只能将这最后的希望都赌在周琅身上。 “燕城也来了,是么。”令狐胤想起周琅和他说,燕城和肖时卿一同求他的事。 “是。”肖时卿没说的是,燕城自从临安出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又因为这一段时间连日奔波,他身上的伤拖到现在还没有痊愈,现在还和一队亲兵守在外面,只等着令狐胤身体好一些就离开临安。 令狐胤知道自己此刻既然在此地,周琅将他放跑的事,谢萦怀就应当已经知道了,他一想到周琅可能会遭遇的事,就…… “将军……”肖时卿满是忧虑的看着令狐胤按着自己心口处,仿佛不堪痛楚一样的弯下腰来。 令狐胤有一种比疼痛更难捱的窒息感,“让他来见我。” 肖时卿应了一声,出去将外面的燕城叫进来了。 燕城看到令狐胤醒了,眼中确实有几分欣喜,但那欣喜很快又被某种更深一层的情绪压了下去。 自他将将军从临安城里带出来,一直苦闷的心也没有丝毫缓解,并且好像更严重了许多。他刚才坐在外面,还想到周琅叫他滚的话,虽然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周琅会无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周琅在那卿和楼里望着他的眼神,就觉得,难受的很。 令狐胤之所以让燕城进来,就因为燕城心思要比肖时卿更纯粹一些,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任何安慰性质的消息,他只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我问你,你们是如何跟周琅说的?” 燕城如实回答,“起先周公子并不愿意涉险,我们就去了将军府——” 令狐胤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本来该钝钝痛上一下的心竟麻木的掀不起任何波澜。将军府亲手将他交出来,又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再来救他? “老将军闭门不见,是小姐……小姐亲自去找了周公子一回,周公子就答应了。” 燕城的话音刚落,就觉得好似被一种极其慑人的气势压的喘不过气,但等他抬眼去看令狐胤的时候,也只见他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令狐柔去求周琅救他,周琅答应了。 令狐胤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周琅知道会是何种结局,才一口拒绝肖燕二人,但因为令狐柔,他又甘愿冒这一个险。但令狐柔与他早已和离——那时令狐柔和他说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那令狐柔知道,周琅这么做的结果么。” 燕城和肖时卿对视一眼,还是肖时卿开的口,“我们同小姐说了金令的事。”那时候令狐柔还问了几回,周琅会如何,他当时一心只想救出将军,就回答,周琅不会有事,谢小侯爷不会见死不救,令狐柔这才愿意亲往。 “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那一句还是周琅逼问他的,那时他并不知道缘由,现在知道了,竟不敢去想周琅当时心里是何等的委屈。 他在边陲不顾周琅意愿,三番五次胁迫,又拿令狐柔来要挟他,如今令狐柔又为了救他这个兄长,再一次的去逼迫他…… “将军,谢小侯爷会救周公子吧。”燕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而不只是自己的安慰。 令狐胤摇了摇头。谢萦怀拿出金令,就等于自毁庇护的屏障,这样的抉择,他也不知谢萦怀会如何抉择。 燕城看令狐胤摇头,心里生出一种惶恐来。 令狐胤自己都不愿往下去想,“你们知道的,都是谁和你们说的。” 连谢萦怀免死的金令都知道,那人怕是另有图谋。 等燕城将于肖时卿来到临安遇到那人,那人相貌特征和所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令狐胤之后,令狐胤也从这事情的始末里,寻到了一丝端倪。周琅结识的人甚多,但既认识便装混入临安的燕肖二人,又知道谢萦怀手上有免死的金令,那人一定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 南凤辞虽然无情,但丢了的弃子,也从来都懒得再踩一脚。而听闻南凤辞和谢萦怀隐有结盟的迹象,就更不会去碰谢萦怀手上的金令,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 “南凤宇。” 薄唇翕动,黑眸中煞气一瞬间翻涌而出。 …… 今日的扶春楼里,又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连平日里挑客人的云妆都惊动了,亲自梳妆为他献舞。 云妆这样的美人,连周琅都要啧啧赞叹,这来的贵客可不是看的眼睛都直了,坐在席上,一双眼恨不得钻进云妆薄薄的衣裳里。 旁边一众美人拥着他的胳膊,都挽不回他的目光。 等云妆一舞罢了,那贵客丢了一把金叶子出去,勾着云妆的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妆抬眼一笑,满堂颜色尽失,“奴叫云妆,公子看着面生的很,怎么称呼?” 那贵客也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的也是相貌堂堂,他被那云妆一笑晃了神智,他正要回答,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配着刀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里哪个人不识这是如今朝中正得宠的将军常钟云,她们纷纷跪倒在地,只有那贵客,见到常钟云进来,动都没动一下。 常钟云是有事要找南凤宇,所以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过来了,“你们都下去。” 一众歌姬舞女应声退下。 南凤宇见云妆要走,还舍不得的去牵她的衣袖,云妆回眸一笑,又看的他痴怔住了。 等到房间里的人都退出去的,常钟云才掀开衣摆跪下行礼,“二皇子——” 南凤宇拧着眉,不满自己被常钟云打扰,忍着不快问道,“你有什么事?” 常钟云道,“令狐胤已经出了临安城。” 南凤宇倒了一杯酒,但身边没有伺候的美人,那酒喝着也无味,“派人跟着些,他才带了多少人,等我治了谢萦怀的罪,再去收拾他。” 常钟云起身,“卑职实在不知,二皇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在地牢里就杀了令狐胤,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不想除掉他?”南凤宇将肩上的头发拨到背后,“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父皇的意思是,让令狐胤再活几日,压压那蠢蠢欲动的北狄。等边陲局势稳定下来,再将他的身世昭告天下,那时,不更是顺理成章。”说完,他也对自己这个计划颇是满意,自觉毫无破绽。 常钟云现在皆是南凤宇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自然就更恭敬了,“二皇子英明。” “我之所以放他离开,是因为我要一石二鸟。”南凤宇道。 常钟云,“卑职愚钝……” “一个令狐胤还不够,我要连那谢萦怀也一同除去。”南凤宇嗤笑一声,“前段日子,我三弟为了拉拢他,把宫里搅的满城风雨,虽不知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侯爷,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但他既然想,我就定然不会让他如愿。” 常钟云抬眼瞥了南凤宇一眼,见他眼中是毫不掩藏的阴狠。 “令狐柔那个夫婿么,听说那谢萦怀也甚是看重——我就叫人从中挑拨两句,没想到还真的成了。”南凤宇说到此,也是一脸难掩的自傲之色,这确实是天都在助他,他本来想着只除掉一个令狐胤,没想到手下禀报,说令狐胤的亲信混进临安城里,他心中一计量,就策划出了这一石二鸟的计划来,“放跑了令狐胤,我倒要看那谢萦怀拿什么和我交代。” 常钟云也听闻过南凤宇的计谋,“那若是谢萦怀将放走令狐胤的人交出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南凤宇闻言也皱起眉来。他是个刚愎自用的性子,怎能容得失败? 常钟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二皇子放心,那人现在既然已经回了侯府,就是谢萦怀将人交出来,也休想全身而退。” 他这话南凤宇听着舒服,“到那时,他不就和那将军府一样,任我宰割。”斩断南凤辞依仗的令狐胤,再除去他拉拢的谢萦怀,那南凤辞,再拿什么和他斗? “来救令狐胤的,有几个?”南凤宇忽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两句。他是要一石二鸟,可不是要放虎归山。 常钟云道,“只有二十余人。” “拨三百精兵——不,五百。”他此番带来的人并不多,若不是令狐沛从中助力,他还真不好拿下令狐胤,但即使令狐胤现在重伤,他也还是怕那传言中以一敌百的神勇,“等问了谢萦怀的罪,即刻将他捉拿回来!” “是!” 处理好这些事,南凤宇又坐回了椅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叹,“这临安啊,真是个好地方。” 常钟云在旁边附和一声。 南凤宇摆了摆手,“出去吧——对了,你走的时候,把那叫云妆的美人儿叫进来伺候。” 97、周郎顾(97) 令狐胤转醒时, 已经是在临安城外的一处山林里,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的包扎过, 只是那梦还的药性还没有散去,他身上还有些许的乏力。 面前的车帘被人掀开, 拿着灌满的水囊进来的肖时卿看到令狐胤醒来,惊喜道,“将军!” 令狐胤扯了旁边搭着的衣裳,遮住袒露的肩膀坐了起来。 肖时卿将水囊递过来,“将军,喝些水吧。” 令狐胤的嘴唇还是干裂的,“我怎么在这里。”伸手抵着额头, 周琅将他从地牢里搀扶出来的画面陡然闪现出来。 肖时卿的水囊递到令狐胤面前, 却被他忽然抬手扫开。 “将军!”肖时卿吓了一跳。 令狐胤抬起眼来,暗沉沉的目光陡然锋锐起来,“你们让周琅救的我?”见肖时卿没有反驳,令狐胤咬牙, 扶着矮榻欲起身, 但因为他在地牢里被吊起来太久,血脉久久不能畅通,一下险些跌倒下来。 肖时卿连忙上前扶住他,“将军,你身上有伤,万不可……” “滚开!”令狐胤脸色愈加难看。 肖时卿挟着令狐胤无力的手臂,将他扶回了床上, “还请将军爱惜自己的身体。” 令狐胤万分痛恨自己此刻的无力,“肖时卿,你好大的胆子!” 肖时卿收回手,伏首跪了下来,“卑职不敢!” “不敢?”令狐胤将手边的东西当着他的脸砸了过去,“边陲战事刚歇,北狄还在虎视眈眈,你一个驻地将领,居然擅离职守——还敢说什么不敢!” 肖时卿听令狐胤现在还念着边陲战事,眼眶一热的抬起头来,“天擎要守,但将军身陷如此险境,卑职更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你就让周琅救我?”令狐胤心口疼的厉害,他一番动怒,已经扯到了伤处,眼前痛的发昏的时候,又想起周琅在地牢里时望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心里也受了什么利器撕扯。 肖时卿无力否认,“是……” 令狐胤听见他这笃定的一声,抓着矮榻上的手几乎要将那木头捏碎。 肖时卿道,“卑职听闻将军横遭大难,赶赴临安之时,听闻周公子与谢侯爷交情甚笃,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央求周公子出手相救……” 令狐胤当然知道那走投无路这四个字是何等贴切,令狐家都将他舍了,谁又会在这个时候为他站出来呢,但……“那你可知,周琅只是个商贾之子,谢萦怀也不过是一个无甚官衔的闲散侯爷,周琅将我救出来——”他说到这里竟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自己都不愿意往下想。 肖时卿知道的也只是片面,何况有人也只刻意让他知道片面,“若真的皇上怪罪,谢侯爷念着和周公子的交情,会将那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拿出来——那时,周公子便可安然脱身。” “你怎么知道,谢萦怀一定会拿金令救周琅?那金令只能用一次——不是侯府危亡在即,他不会把金令拿出来。”谢萦怀因祖上辅佐有功,确实得了一块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这件事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秘辛,但知道的人也少得很,肖时卿来临安区区几日,怎么会知道?更何况,谢萦怀之所以能在这双龙夺嫡的风起云涌中泰然处之,凭借的,就是这么一块免死金牌,若是没了这免死金牌,只怕他侯府的处境也不会比他令狐家好到哪里。 肖时卿伏在地上,被问的一时哑口无言。 他求周琅救将军的时候,就一定想着,周琅不会死,谢侯爷会保他,但等将军救出来了,再一细想,这一步踏错,周琅就要将命赔进去。 令狐胤声音冰凉,“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肖时卿伏的更低,“是,是一个自称是周公子朋友的人。” 若是周琅的朋友,那就更不会知道谢萦怀有金令的事,“你们单凭一面之词,就以为周琅救我之后,能全身而退?” 那时肖时卿和燕城都以为到了绝处,才只能将这最后的希望都赌在周琅身上。 “燕城也来了,是么。”令狐胤想起周琅和他说,燕城和肖时卿一同求他的事。 “是。”肖时卿没说的是,燕城自从临安出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又因为这一段时间连日奔波,他身上的伤拖到现在还没有痊愈,现在还和一队亲兵守在外面,只等着令狐胤身体好一些就离开临安。 令狐胤知道自己此刻既然在此地,周琅将他放跑的事,谢萦怀就应当已经知道了,他一想到周琅可能会遭遇的事,就…… “将军……”肖时卿满是忧虑的看着令狐胤按着自己心口处,仿佛不堪痛楚一样的弯下腰来。 令狐胤有一种比疼痛更难捱的窒息感,“让他来见我。” 肖时卿应了一声,出去将外面的燕城叫进来了。 燕城看到令狐胤醒了,眼中确实有几分欣喜,但那欣喜很快又被某种更深一层的情绪压了下去。 自他将将军从临安城里带出来,一直苦闷的心也没有丝毫缓解,并且好像更严重了许多。他刚才坐在外面,还想到周琅叫他滚的话,虽然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周琅会无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周琅在那卿和楼里望着他的眼神,就觉得,难受的很。 令狐胤之所以让燕城进来,就因为燕城心思要比肖时卿更纯粹一些,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任何安慰性质的消息,他只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我问你,你们是如何跟周琅说的?” 燕城如实回答,“起先周公子并不愿意涉险,我们就去了将军府——” 令狐胤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本来该钝钝痛上一下的心竟麻木的掀不起任何波澜。将军府亲手将他交出来,又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再来救他? “老将军闭门不见,是小姐……小姐亲自去找了周公子一回,周公子就答应了。” 燕城的话音刚落,就觉得好似被一种极其慑人的气势压的喘不过气,但等他抬眼去看令狐胤的时候,也只见他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令狐柔去求周琅救他,周琅答应了。 令狐胤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周琅知道会是何种结局,才一口拒绝肖燕二人,但因为令狐柔,他又甘愿冒这一个险。但令狐柔与他早已和离——那时令狐柔和他说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那令狐柔知道,周琅这么做的结果么。” 燕城和肖时卿对视一眼,还是肖时卿开的口,“我们同小姐说了金令的事。”那时候令狐柔还问了几回,周琅会如何,他当时一心只想救出将军,就回答,周琅不会有事,谢小侯爷不会见死不救,令狐柔这才愿意亲往。 “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那一句还是周琅逼问他的,那时他并不知道缘由,现在知道了,竟不敢去想周琅当时心里是何等的委屈。 他在边陲不顾周琅意愿,三番五次胁迫,又拿令狐柔来要挟他,如今令狐柔又为了救他这个兄长,再一次的去逼迫他…… “将军,谢小侯爷会救周公子吧。”燕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而不只是自己的安慰。 令狐胤摇了摇头。谢萦怀拿出金令,就等于自毁庇护的屏障,这样的抉择,他也不知谢萦怀会如何抉择。 燕城看令狐胤摇头,心里生出一种惶恐来。 令狐胤自己都不愿往下去想,“你们知道的,都是谁和你们说的。” 连谢萦怀免死的金令都知道,那人怕是另有图谋。 等燕城将于肖时卿来到临安遇到那人,那人相貌特征和所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令狐胤之后,令狐胤也从这事情的始末里,寻到了一丝端倪。周琅结识的人甚多,但既认识便装混入临安的燕肖二人,又知道谢萦怀手上有免死的金令,那人一定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 南凤辞虽然无情,但丢了的弃子,也从来都懒得再踩一脚。而听闻南凤辞和谢萦怀隐有结盟的迹象,就更不会去碰谢萦怀手上的金令,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 “南凤宇。” 薄唇翕动,黑眸中煞气一瞬间翻涌而出。 …… 今日的扶春楼里,又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连平日里挑客人的云妆都惊动了,亲自梳妆为他献舞。 云妆这样的美人,连周琅都要啧啧赞叹,这来的贵客可不是看的眼睛都直了,坐在席上,一双眼恨不得钻进云妆薄薄的衣裳里。 旁边一众美人拥着他的胳膊,都挽不回他的目光。 等云妆一舞罢了,那贵客丢了一把金叶子出去,勾着云妆的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妆抬眼一笑,满堂颜色尽失,“奴叫云妆,公子看着面生的很,怎么称呼?” 那贵客也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的也是相貌堂堂,他被那云妆一笑晃了神智,他正要回答,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配着刀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里哪个人不识这是如今朝中正得宠的将军常钟云,她们纷纷跪倒在地,只有那贵客,见到常钟云进来,动都没动一下。 常钟云是有事要找南凤宇,所以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过来了,“你们都下去。” 一众歌姬舞女应声退下。 南凤宇见云妆要走,还舍不得的去牵她的衣袖,云妆回眸一笑,又看的他痴怔住了。 等到房间里的人都退出去的,常钟云才掀开衣摆跪下行礼,“二皇子——” 南凤宇拧着眉,不满自己被常钟云打扰,忍着不快问道,“你有什么事?” 常钟云道,“令狐胤已经出了临安城。” 南凤宇倒了一杯酒,但身边没有伺候的美人,那酒喝着也无味,“派人跟着些,他才带了多少人,等我治了谢萦怀的罪,再去收拾他。” 常钟云起身,“卑职实在不知,二皇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在地牢里就杀了令狐胤,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不想除掉他?”南凤宇将肩上的头发拨到背后,“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父皇的意思是,让令狐胤再活几日,压压那蠢蠢欲动的北狄。等边陲局势稳定下来,再将他的身世昭告天下,那时,不更是顺理成章。”说完,他也对自己这个计划颇是满意,自觉毫无破绽。 常钟云现在皆是南凤宇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自然就更恭敬了,“二皇子英明。” “我之所以放他离开,是因为我要一石二鸟。”南凤宇道。 常钟云,“卑职愚钝……” “一个令狐胤还不够,我要连那谢萦怀也一同除去。”南凤宇嗤笑一声,“前段日子,我三弟为了拉拢他,把宫里搅的满城风雨,虽不知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侯爷,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但他既然想,我就定然不会让他如愿。” 常钟云抬眼瞥了南凤宇一眼,见他眼中是毫不掩藏的阴狠。 “令狐柔那个夫婿么,听说那谢萦怀也甚是看重——我就叫人从中挑拨两句,没想到还真的成了。”南凤宇说到此,也是一脸难掩的自傲之色,这确实是天都在助他,他本来想着只除掉一个令狐胤,没想到手下禀报,说令狐胤的亲信混进临安城里,他心中一计量,就策划出了这一石二鸟的计划来,“放跑了令狐胤,我倒要看那谢萦怀拿什么和我交代。” 常钟云也听闻过南凤宇的计谋,“那若是谢萦怀将放走令狐胤的人交出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南凤宇闻言也皱起眉来。他是个刚愎自用的性子,怎能容得失败? 常钟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二皇子放心,那人现在既然已经回了侯府,就是谢萦怀将人交出来,也休想全身而退。” 他这话南凤宇听着舒服,“到那时,他不就和那将军府一样,任我宰割。”斩断南凤辞依仗的令狐胤,再除去他拉拢的谢萦怀,那南凤辞,再拿什么和他斗? “来救令狐胤的,有几个?”南凤宇忽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两句。他是要一石二鸟,可不是要放虎归山。 常钟云道,“只有二十余人。” “拨三百精兵——不,五百。”他此番带来的人并不多,若不是令狐沛从中助力,他还真不好拿下令狐胤,但即使令狐胤现在重伤,他也还是怕那传言中以一敌百的神勇,“等问了谢萦怀的罪,即刻将他捉拿回来!” “是!” 处理好这些事,南凤宇又坐回了椅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叹,“这临安啊,真是个好地方。” 常钟云在旁边附和一声。 南凤宇摆了摆手,“出去吧——对了,你走的时候,把那叫云妆的美人儿叫进来。” 98、周郎顾(98) 既然将令狐胤救出来, 肖时卿一行人决计不会再放他回去赴死,令狐胤重伤未愈, 肖时卿拦他也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实在无法了, 用上了梦还才制住令狐胤,燕城忧心周琅,和肖时卿商量,让他们带将军先行前往广陵,避过此番大难,自己则折返回临安,打探周琅消息。两人此番前往临安, 只带了二十余亲兵, 若是不及早离开,怕是要等来官兵抓捕,肖时卿也忧心周琅安危,再三嘱咐燕城, 若是打听到周琅无事, 就及时回来与他们会合。 燕城迫不及待要回临安,嘱托他们保护将军安全离开之后,就策马返回临安了。 肖时卿不敢耽搁,带上二十余人往光临赶去。 燕城回了临安城,等到傍晚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按捺不住,就趁着夜色, 潜进了侯府里。 燕城早在边陲就练就了一身好身手,又有夜色做掩护,在那侯府里穿行,居然没有叫人发觉。燕城本来从前院穿到后院,但见后院有众多巡逻守卫,心里还疑惑,别的大户人家,后院里多是一些女眷,不会派那么多人,怎么这侯府里就反过来了? 燕城虽然心中有疑惑,却还是一间院子一间院子的搜寻,那时候已经入了夜,后院里有些女眷就已经安歇,燕城就先挑着亮着灯的院落寻找——也还好此时是入了夜,不然向他这样盲目的在侯府里寻找,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谢萦怀的房里。 谢萦怀入夜了,就将灯点了起来,门口的奴才下午他就打发走了,现在这院子里没有旁人,所以连窗户都开着。 周琅被他磨的早就丢了脸面,一张俊秀的脸早就叫汗水打湿了,玉冠也叫谢萦怀摘了,头发披散在身上,掩映着斑斑红痕,真是说不出的勾人。 谢萦怀身上也只披着一件外衣,他刚才才开的窗户,现在又走回到床边,伸手去碰周琅的面颊。 周琅双臂都挂着,细白的手腕上都勒了一圈红痕出来,他一双唇红的妖异,不知道是叫谢萦怀亲了几回的。他见谢萦怀伸手来摸他面颊,躲也不敢躲,只睁着一双盈着泪的眼望着他。 谢萦怀看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心里也软了一块。他今天是做的太过了,将周琅带回来,关在房间里折腾了一下午,周琅哭哑了嗓子,他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也消了大半。 “令狐胤哪里比我好?”谢萦怀真的入了魔一样,亲周琅的时候,碰周琅的时候,总要把令狐胤拉出来比较。 周琅起先还想解释,但那谢萦怀的手段让他招架不来,一张口就是难耐的喘息和细弱的哭腔,哪里能说出话来。 因为开着窗,外面的风就吹进来,将屋子里那扰人神智的馥郁香气吹散了一些,桌上的两只烛火也晃动了起来。 谢萦怀坐在床上,捧着周琅面颊,看他满脸的眼泪,也心怜的很,“我比他早认识你四年,我知道你喜欢什么香,喜欢什么曲儿。”谢萦怀刚才拖着周琅那样抵死缠绵,现在终于从那烧掉理智的愤怒里清醒过来,但这清醒又令他痛苦,“他哪一处比我更合你心意,让你舍了命的去救他?” 周琅若不是嗓子哑的实在说不出话,怕是真的要嚎啕大哭一场。 谢萦怀替他揉着血脉不畅的双腿,却怎么也不替他解手臂上的红绫,但他揉着揉着,那手掌就又不老实起来。周琅被他折腾了一通,现在全身都敏感的很,被他轻轻一碰就哆嗦个不停,“原来是令狐柔,现在又是令狐胤——你气的我这么狠,以后我就不能纵容你了,好好呆在侯府里,和我在一起。”他的手因为练剑的缘故而生了一层薄茧,抵在周琅双腿间,“好不好?” 他问那一声的时候,指头陷进软肉里,周琅低低的叫了一声。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谢萦怀说完,就又要覆上周琅身体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瓦楞上一阵响动。 他目光一利,将床幔拉下,自己披上衣服出去查看。 周琅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谢萦怀出去了,他听到瓦片掉在地上的声音,而后就是谢萦怀的质问,“谁?” 嘈杂的声音很快消失,周琅等了片刻,他以为谢萦怀不会回来的时候,眼前的纱幔叫人掀开了,他惊惧的望过去,见眼前居然是燕城! 燕城也是才找到这里来,刚才他藏在外面听了几句,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摔落了一片瓦片,将谢萦怀引出去,然后才有机会潜了进来——他刚才在外面听见谢萦怀的声音和周琅的闷哼,就知道怕是谢萦怀在折辱周琅,没想到他闯进来一看,会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周琅见自己这副模样被燕城看见,也羞耻的很,燕城红着眼道了声‘得罪’,就凑上来替周琅将双臂间的红绫解开。 周琅双臂吊了一下午,腰肢也早就软了,现在一解开红绫,整个人就软倒下来,燕城知道周琅是为了将军才受到这样的侮辱,懊悔和愧疚逼得他几欲落泪。 “周公子,我带你走。”燕城说完,拉着被褥将周琅抱起来。 周琅却将他推开,捏着披在身上的被褥往床上缩。 “周公子……” “你别过来。”周琅声音哑的厉害,一双唇在那暗淡的烛火里更是惊人的艳丽。 燕城看出周琅是在怕他,“周公子,我不该强人所难——若不是我逼着你,你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周琅看见他又伸手过来,侧身头避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谢萦怀竟然这样强迫你!”燕城心中愤懑。 周琅听到他这一声,忽然觉得嘲讽,当初那令狐胤不也是这样,燕城逼着他救了令狐胤,现在反倒又怜悯起他被谢萦怀如何,“你以为你们将军,与他有什么不同?” 燕城听了周琅这一声,彻底怔在原地。 周琅后背抵着墙,燕城有武功傍身,来去自如,但是他有什么本事,就是现在逃出去,和令狐胤混在一起,被当做乱党处置,他周家才是真的完了,“你走吧。” “周公子……”燕城从前就觉得周琅生的好看,今夜更是好看,但这样的绝艳又叫他心中难掩苦涩。 “逼我救令狐胤的是你们,现在人我也救了,我怎么样,和你们都不相干了。”周琅心里也委屈的很,若不是为了救令狐胤,他何苦落到这么一个境地。 燕城见周琅眼中落下一滴泪来,心神都震动了一下,“你别哭啊……” 周琅抬眼看着他,“你再不走,谢萦怀回来,我就叫他杀了你。” 燕城还是第一回见到周琅这样的目光。 两人从前在边陲时候,周琅看他的目光还总是带着笑意。 “我带你走!”燕城刚才看到,那谢萦怀居然……居然那样折辱他…… 这一回燕城伸手来抓他,周琅将滚在床上的鸽血石砸了过去,“我爹在临安,我给你们救了人,你还要我怎么样。” 燕城看着周琅的眼泪簌簌掉落下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当时想救将军的时候,并未想到这么多…… 周琅家人皆在临安,他凭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险,压上全家的性命,去救令狐胤? 可笑他当时还一直逼他。 那时周琅怎样的难过,在边陲时候,周琅还笑着邀他来临安看花灯…… 周琅救了将军,他却不能救他。 手持长剑的谢萦怀此时正好回来,见到床边的身影,二话不说就糅身上去,要取他性命。燕城心神不属的时候,被他一剑划伤了手臂,迎战了几招,因为旧伤未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周琅,咬着牙破窗逃了出去。 谢萦怀满腔愤懑正无处发泄,又见了血,这一回非要取这人性命,二话不说也追了出去。 燕城翻出院子,谢萦怀叫了侯府里的守卫,拿了火把四处搜人。 燕城受了伤,躲在后花园的凉亭后面,那守卫要搜过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禀报了什么,持剑的谢萦怀犹豫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燕城松了一口气。 谢萦怀手上的长剑沾了血,看着就有几分凶煞的气势,他也不收剑,和那禀报的人一同去了侯府门口。 侯府外围着重兵,最前面的,就是常钟云。 “常将军深夜造访,是为何事?”谢萦怀明知故问。 常钟云见谢萦怀手上长剑,又被他一身不同往日的凶煞之气吓的心头一凛,不敢造次,“谢小侯爷,你是不是从地牢里将那钦犯令狐胤带走了?” 谢萦怀身后的奴才碰了金玉刀鞘过来,谢萦怀一抖长剑,那血迹落在眼前的地上,而后将剑收回剑鞘中,“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还烦请谢小侯爷将人交出来。”常钟云没想到谢萦怀会这样坦荡,他还以为会费一番口舌。 谢萦怀抬起眼,分明还是那副长相,但在今夜却不同以往的带着一种叫人喘不过来气的气势,“常将军还管起刑部的事来了。” 常钟云听出了谢萦怀话中试探的意味,更加不敢怠慢,“实是那令狐胤身份特殊。” 谢萦怀虽然知道会有人来问罪,但这常钟云带这重兵的模样,却太过奇怪了一些,“人,我交不出来。” 常钟云,“难道谢小侯爷是要包庇令狐胤不成?” “人是本侯带走的,但他本事通天,本侯拦不住他,就叫他跑了。”谢萦怀轻描淡写。 常钟云被他这态度梗了一下,“那——就请谢小侯爷和卑职走一趟了。” 谢萦怀本来只是疑惑,现在那疑惑变成了笃定,常钟云深更半夜带了这么些人来他侯府里要人,可不就是想要胁迫他如何吗,“怎么,你还要问本侯的罪?” “谢小侯爷私放钦犯,卑职只是按律例行事,还请谢小侯爷不要为难卑职。”常钟云嘴上客客气气,但他带来的人,却都已经拔出刀来。 “果真是那南凤宇得了势,叫你这上不了台面的狗都叫的比寻常厉害了许多。”谢萦怀道。 常钟云变了脸色。 谢萦怀这一句也只是试探,他听南凤辞说过二皇子也在临安,常钟云这样有恃无恐,不难看出是受命于谁。怎么,瞧着他和南凤辞走的近了些,就要迫不及待的放狗来咬他一口吗? “只是,要拿本侯,你还不配,明日叫那南凤宇亲自来吧。”谢萦怀微微一笑,眼底的冰却结了霜,“本侯一定束手以待。” 99、周郎顾(99) “三皇子, 常钟云已经带人将侯府围住。” “南凤宇倒是心急的很,我还以为要等到明日才会有动静。”两指捏着一支金莲, 用纯金的花苞拨动香炉里的灰。 禀报的人抬起眼来,看桌前的男子撑着胳膊, 狭而漆黑的眼中都仿佛染上了些微笑意。 “那我们是否告知侯爷一声,叫他小心提防?” 南凤辞将金莲丢开,盖上香炉,闭眼吸了一口袅袅升出来的白烟,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现在该提防的,是南凤宇才对。” 禀报的人不解其中意思, 便不敢再贸然开口。 “令狐胤现在到哪里了?”那香气始终太淡了一些, 和那人身上的香气比不得。 “传信的人说,已经到广元镇了。” “原来令狐胤是想去广陵,怪不得南凤宇这么心急。”广元镇是去往广陵的必经之地,而广陵又是令狐胤亲自带兵从北狄手下夺回来的城宇, 如今由令狐胤的亲信将领管辖, 令狐胤一旦回到广陵,即便没有虎符,振臂一呼一样能得万人拥簇。 “二皇子派了五百精兵前去,想来是想同时除掉令狐胤和谢萦怀二人。” 南凤辞摇头,“贪心有余,眼光不足。” “三皇子的意思是……” “令狐胤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战场上更有万夫莫敌之勇。”南凤辞道, “而那谢萦怀——”指尖拢住香炉里升腾起来的白色烟雾,“表面上么,一蹶不振,内里,却比从前更要野心勃勃。南凤宇想要同时除掉他们两个——”意味不明的低笑声。 门外忽然传来询问声,“三皇子,侯爷叫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南凤辞早已预料到一般,“拿进来。” 那人进门来,将信呈给南凤辞。南凤辞看完,莫名的叹息一声,就将纸一卷,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 听见这声叹息,跪在地上那人疑惑问道,“三皇子为何叹气?” “谢萦怀邀我明日侯府一叙。”南凤辞道。 那人献计,“二皇子还并不知道您如今在临安,您大可找个借口推脱掉。” “连戏都没得看了,还推脱什么。”南凤辞原以为能跟着南凤宇看一出父子相残的戏码,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南凤宇都没有把握住。 被回驳的人不敢再做声。 “明日就再去侯府走一趟。”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浮现出恶劣的兴味来,“正好看看南凤宇见着我时,是什么神色。” 此时已经是深夜,四下寂静,外面却忽然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 又来了。南凤辞心里哀叹一声。 隔壁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那声音里又掺杂了些许哭腔,“滚——你们都给我滚!”而后那声音由远及近,等哭哭啼啼的南凤潋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只见到房间里坐在桌子前的南凤辞一人。 “三哥——”南凤潋衣裳都没有穿整齐,松散的亵衣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像是刚从睡梦里被噩梦惊醒。 南凤辞即使再头疼,面上也要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潋儿。” 南凤潋摸着眼泪冲到他面前来,而后在他面前蹲下,靠着他的腿,“三哥,我梦见他和别人成亲了——那女人长得还不如我一半漂亮,他为何不喜欢我?” 南凤辞的手被捧起,贴到面颊上,手心里沾着温热的眼泪,深有洁癖的南凤辞不动声色的又将手抽了回来,“只是个梦而已。” “但他真的不喜欢我。”又想起茶楼里被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南凤潋哭的更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三哥,我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南凤辞当然知道南凤潋这一口一个他是谁,为了那人还抗旨不回宫里,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快快的将这哭哭啼啼的丑妹妹哄回去,“男人么,哪里会不喜欢女人,但女人光只有漂亮,是没有用的。”他说着,将靠在他腿上的南凤潋扶起来,让她离自己能远一些。 南凤潋止住眼泪,望着南凤辞,“三哥,那我该如何?” 南凤辞在这个时候,当然要把球踢到别的地方去,“这个,你自然要去问问那些讨男人喜欢的女人。” 南凤潋嘴巴里念着‘讨男人喜欢的女人’,就被南凤辞给哄出了房间。 …… 这一夜有的人好梦到天亮,有的人泪流到天明。 周琅就是后者,谢萦怀去而复返之后,又狠狠折腾了他几回,可怜他嗓子都哑了,谢萦怀还要捏着他的下巴反复逼问,他与令狐胤哪个更叫他喜欢。要是从前,周琅一定毫不犹豫的回答,与他兴趣相投的知己谢小侯爷,但被那谢萦怀按在榻上,操弄的三魂五魄都要升天的时候,这问题就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从前见谢小侯爷体格与他相差无几,性子也他相差无几,料想在床上也是个温柔的情郎,但经过这一回连续几个时辰的摆弄…… 眼前的谢萦怀压在他身上,散落的发从他绯红的胸膛上拂过去,两只手捉在他的腰上,“怎么,在想那令狐胤找人来救你?” 周琅眼前都发懵,看着压在身上的谢小侯爷都还带着重影。 那谢萦怀却还要逼问他,“你要是敢和他走,你老子连带着整个周府,都别想讨到好。”说罢,又是一连番狠命的顶弄。 周琅是真的受不住了,眼睛一阖昏了过去。 谢萦怀也是憋着一口气要与那令狐胤比较,但一个人的体力始终有限,即使他武功高强,在那周琅昏过去之后,他也有些力竭的停了下来,抱着周琅滚到床里面去,咬了一口周琅的肩膀,但又舍不得咬破,只留下一圈牙印。 桌上的烛火熄灭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要离开我。” 仿佛是梦呓。 …… 第二天。 在侯府外围了一夜的官兵散开,为一顶软轿让开一条路来。 软轿停在侯府门口。 常钟云走到软轿旁,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二皇子——” 南凤宇从软轿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大门和头上挂着的金匾大字,“谢萦怀呢。” “他还未出来过。” 南凤宇是才从扶春楼里出来的,身上还沾着女儿家的脂粉香,“他不是要我过来拿他吗,怎么我来了,他却吓的门都不敢开?” 常钟云见到南凤宇亲临,才真正有了底气,“卑职将他捉拿出来。”说罢,就领着身后那些官兵,去撞侯府的大门,在破门的那一瞬,谢萦怀屋子的房门也被人敲响了。 “侯爷!常钟云带人闯进侯府里来了——” 抱着周琅的谢萦怀睁开眼,他看怀中的周琅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就将他推开一些,要命的是,他还埋在周琅的身体里,这一下叫那沉睡的周琅低低叫了一声。谢萦怀也不好受,但外面还有事要等他处置,他只得先行起身,走之前,还将开了一夜的窗户关上,不让外面的光照进屋子里来,扰了周琅睡觉。 等他做好这一切,才去开门。 “侯爷——” 谢萦怀从房里出来,眉目冷冽,“他们人呢?” “还在前院——”奴才的话音未落,兵器相交的声音就传到了院子里来。 内院里有谢萦怀自己安排的守卫,都是武艺高强的,那常钟云居然已经带人闯来了这里。 常钟云也没有想到侯府里还有这些好身手的守卫,自己带来的人与之缠斗,居然不占上风,他拔剑欲上的时候,谢萦怀的声音传了过来,“常将军。” 他这一声,止住了两方人马。 常钟云望去,看到今日换了一身墨色衣裳的谢萦怀施施然走到近前,目光轻飘飘的从那些侯府里侍卫的身上滑过,“不得放肆。” 那些人收了兵器,往后退了一步,同一时刻,常钟云带来的士兵,也因为谢萦怀的目光齐齐后退一步。 “常将军,带人闯我侯府,该当何罪?” 常钟云正要开口,南凤宇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我让他闯的——谢萦怀,你放走令狐胤,又该治个什么罪?” 谢萦怀见到南凤宇,神色也并未变化,“原来是二皇子到了。” 南凤宇冷哼一声,“我不来,谁敢动你谢小侯爷?”他这话半讥半讽。 谢萦怀道,“那二皇子要怎么动我?” “当然是将你捉拿起来,交于刑部处置!”南凤宇道。 谢萦怀轻轻哼笑一声,颇是玩味儿,“二皇子是要捉拿我问罪,还是要逼我交出免死金令?” 被洞悉心迹的南凤宇脸色一变。 “二皇子知道我手上有先皇御赐的金令,还这么大费周章的带着一堆人前来。”谢萦怀抬手,手指从袖中勾出一枚坠着珠玉流苏的金令来,“不就是要逼我交出这个么?” 南凤宇目光落在金令上,听谢萦怀说完,才将目光收回来。 谢萦怀却浑不在意似的,先皇御赐金令,本意就只是安抚,当初谢萦怀祖上与先皇一同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业,最后江山却只落在他们一家身上,先皇为了安抚他谢家,才赐下一枚免死金令来,只是许多人就以为他谢家是真的没落,需要依仗这一枚金令,才不至完全失势,当初他初入宫时,皇上就想方设法要了一回,现在又换做南凤宇来讨要,实在是可笑的很,“令狐胤从我手上逃脱,这罪责便在我一人身上,劳烦二皇子还要亲自过来问罪。”说罢,他将那金令一抛,南凤宇双手将那金令接了下来。 “先皇恩荫,赐下这枚免死金牌——二皇子可看清了?是不是你要找的。” 南凤宇一看便知这金令是真的,他心里一喜,但抬头看见谢萦怀似笑非笑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叫他轻视了,但不等他开口再发难,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哎呀,今日的侯府怎么这么热闹。” 南凤宇听闻那一声,脸色陡然变的难看起来。 100、周郎顾(100) 谢萦怀的目光落到了南凤宇身后, “三皇子。” 南凤辞走到谢萦怀面前,才终于发觉了南凤宇也在似的, 一双笑唇让他显得更加无害,“原来二哥也在。” 南凤宇见着他, 却像是见到煞神似的,一张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几回。 南凤辞打了招呼之后,就不再理会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谢小侯爷,你府上怎么这么多人?” “这个,就要问常将军的。”谢萦怀一说常将军三个字, 常钟云就觉得身上一抖, 尤其是南凤辞随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明那人是笑着的模样,目光却有一种利刃的锋锐之感。 常钟云跪地行礼,“卑职见过三皇子。” “哎呀, 又不是在宫里, 这么客气做什么。”南凤辞在外人面前,那真真是君子,是雅士,“只是,你带官兵闯到侯府里,又带着刀剑——怕是不妥吧。” 谢萦怀再怎么不得势,也挂着侯爷这个头衔, 常钟云即便如今平步青云,那说起来,还是要低谢萦怀一头不止。还好南凤宇在此刻开口,“常钟云是我授意前来的——谢小侯爷昨日从死牢里,将那钦犯令狐胤带走,我今日派人来要人,不过分吧?” “二哥熟读律典,怎么会做过分的事呢。”南凤辞和谢萦怀站在一处,皆是人中龙凤的仪态。 南凤宇哪里听不出南凤辞在讽刺他,即使捉拿钦犯,若没有谕旨,那也是逾越,何况他还让那常钟云带了重兵围了侯府。 “二皇子当然不过分。”谢萦怀像是要替南凤宇说话,“是小侯过失,放跑了钦犯,二皇子来问罪,我当然只能伏罪。只是常将军——”目光落在常钟云身上,“连我侯府的门都砸了——真是好本事啊。” 被点名的常钟云冷汗涔涔。 “常将军,这谢小侯爷说的可是真的?”到这个时候,南凤辞都不似是在质问。但他字字句句,却比质问更加厉害。 常钟云嚅嗫,“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将求救的目光落到二皇子身上,只盼他能为之解围。 南凤宇看着面前南凤辞与谢萦怀二人,两人今天一黑一白,一唱一和,每句话都暗藏机锋,叫本来有理的他,都有些接不上腔。 “常将军刚才不是还是咄咄逼人,怎么现在一句话也不说了?”谢萦怀逼问。 常钟云只能开口,“是,是卑职逾越了,还请谢小侯爷恕罪。” “恕罪?你连人家侯府的门都砸了,就是谢小侯爷这样宽宏大量的人,这一回也不好放过你啊。”南凤辞看到南凤宇要开口,就抢他一步,将常钟云的后路给堵上。 身后是二皇子,面前是三皇子,两个都是朝中得势的人物,常钟云被这一通抢白,骑虎难下一般的难受。 谢萦怀冷哼一声,“三皇子不必给我戴什么宽宏大量的帽子,小侯向来睚眦必报。” 这时南凤宇才得空说了一句,“谢萦怀,你私放钦犯,常钟云也不过是按律法行事!” “敢问二皇子,方才那我给你的那金令,是真的么?”谢萦怀问。 南凤宇答,“自然是真的……” 谢萦怀没有等他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头,“既然是真的,那我罪过就免了。我既然无罪可问,现在就轮到我问一问常将军私闯我府邸,打伤我家仆的罪名了!” 常钟云本来是单膝跪地,被谢萦怀这一声吓的险些双腿跪下来。 南凤辞又在打圆场,“谢小侯爷消消气,这常将军刚大败了北狄,你这个时候参他一本,旁人岂不是要说你陷害忠良?” 这话听在常钟云耳中,比不帮他求情还令他难受——那功劳是他从令狐胤手上夺来的,虽然皇上下旨封赏,但那始终不是他的。 “二哥,你怎么看?”南凤辞见常钟云回答不上来,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南凤宇手上。 该说的都叫南凤辞一人说完了,现在问他怎么看?南凤宇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三皇子,可得为小侯做主。”谢萦怀这个时候仿佛苦主。 南凤宇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拿金令,但是金令到手了,那谢萦怀就确实没有什么罪了,况且现在南凤辞也来了,南凤辞,南凤宇听到这三个字就觉得恨的牙痒痒。 常钟云还在等待着南凤宇替他说句话,没想到南凤宇却一甩衣袖,“这等事宜,还请谢小侯爷自己去问罪——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完,就径自离开了。 常钟云心中叫苦不迭。二皇子叫他闯进来的,怎么东西拿到手,就将他丢下了呢? 南凤辞等南凤宇走了,才笑着开口,“起来吧,常将军。” 常钟云应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就听谢萦怀一声哼笑,就又不敢动了。 “我与那常将军有过一段交情,还请谢小侯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回。”南凤辞道,“让常将军拿些金银出来,修缮王府的大门,此事就了了吧。” 谢萦怀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此事他本来就占理,“既然三皇子都这么说了——那便请常将军送一千两黄金来我侯府。” 一千两黄金。常钟云此次得的赏赐都没有这么多。 “一千两,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南凤辞又在他之前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谢萦怀道,“王府大门要修缮,被打伤的家仆要安抚——难道不值这区区一千两黄金?” 区区…… 常钟云只觉得想要呕血。 “一千两……就是常将军十年的俸禄,也没有这么多吧。”南凤辞道。 常钟云开口,“卑职——真的拿不出来。” 谢萦怀嗤笑,“那便一两。” 一千两黄金到一两,这相差也太多了。 常钟云抬头,只见那谢萦怀冷眼睨着他,一副轻鄙的神态,“毕竟,他也只值一两。” 常钟云方才若是气愤,这一下就是彻底的被羞辱了。 谢萦怀抬手一挥,“送客!” 常钟云起身,“卑职告退。”说完带着一众人转身离开,袖子里的手却攥的紧紧的。 等侯府里再无闲杂人等的时候,南凤辞就露出本性来,“那常钟云,怕是要气死咯。” “三皇子。”谢萦怀心中并未有多少快意之感,那常钟云在他眼里,也只是二皇子手下的一条狗罢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南凤辞把戏看完才露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不是么,昨夜接到谢小侯爷送来的信,我一早就赶来了。” “哦,一早。”谢萦怀抬头望一眼天,现在都已经是午时了。 南凤辞意味不明道,“谢小侯爷金令交的可真是干脆。” “我若不交金令,三皇子怎么会及时赶到呢。”真是好一个及时赶到。 南凤辞毫无看戏的羞惭,“我与谢小侯爷一见如故,谢小侯爷有难,即便我远在天边,也要赶回来替谢小侯爷做主。” 谢萦怀可不是令狐胤,那令狐胤虽说不上是忠心耿耿,但在朝中,一直鼎力支持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却轻易的将他舍下,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话中有几分可信度?但谢萦怀也是个人精,一张口鬼话连篇,“有三皇子这句话,小侯往后,可一定要为三皇子鞠躬尽瘁。” 南凤辞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忽然贴到谢萦怀身上嗅了嗅。 谢萦怀诧异挑眉,却并不躲闪。 “谢小侯爷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糜烂的味道。”南凤辞抬起眼,脸上似乎每一寸都带着笑意,但拆开了看,却好似只有他的一双唇在笑。 谢萦怀整夜纵欲,身上那些味道当然还没有散尽,被南凤辞闻到,也不稀奇,“怎么,三皇子不喜欢?” 南凤辞闭上眼,“喜欢。”他找了许多种香,都没有找到比周琅身上更好闻的味道了。今日他又在谢萦怀身上闻到,和周琅身上如出一辙的香味,并且那香味却变得更加勾魂夺魄,仿佛化作了一根钩子一样的勾着他。眼睛睁开,漆黑的睫羽偏长,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深狭,“很舒服的味道。” 谢萦怀摸不准南凤辞这句话中是否有其他的意思,索性不再去深究,将南凤辞迎到宴客厅一同品茗。 南凤辞最喜欢谢萦怀府上的茶,就是在宫里,也寻不到这样好的茶叶,“谢小侯爷昨晚信上写的,是何意?” 谢萦怀端着茶杯,瓷白的杯沿遮住他的嘴唇,在袅袅的雾气中,他一向温和的眸光竟然如刀剑一般,“小侯虽然愚钝,但历经此事,也着实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所以想要问一问三皇子。” 南凤辞吹开茶叶,“谢小侯爷想问什么?” “二皇子实在来的太巧,所以想问三皇子,是否知道些什么。”谢萦怀从接触南凤辞时,就知道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明面上与二皇子分庭抗礼,暗地里却能将那二皇子及其党羽耍的团团转。 “谢小侯爷想知道什么?”南凤辞放下茶杯。 谢萦怀,“全部。”周琅救令狐胤,他嫉妒的发狂,但等那常钟云来的不同寻常的迅速,就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循着那异样深究,越想就越觉得奇怪,他与周琅相交数年,知道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这虽然不是个好词,但却也是谢萦怀欣赏的一点。争名逐利趋炎附势的人何其多,像周琅这般,明明有入仕为官的才华,有封侯拜相的见识,但却宁愿安于现状,做着临安城里一个富足的公子。要他连老子都不顾的去救令狐胤,但凭一腔爱意,也是有些牵强的。 “那说起来,就有些长了。” …… 南凤辞将事情始末和谢萦怀讲完,本来被算计了,该愤懑的谢小侯爷竟一副喜不自禁的神色。奇怪,实在是奇怪。 谢萦怀听周琅不是因为喜欢令狐胤才救的他,心里先是一喜,但又听到周琅为了令狐柔甘愿涉险,那喜意又被一坛子打翻的醋浇的酸涩不堪,“哼。令狐柔。” 不是为了令狐胤,为了令狐柔也不行啊! “令狐柔也只不过是南凤宇的一颗棋子,也是可怜的很。”南凤辞听到谢萦怀提到令狐柔,便也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谢萦怀真真是酸气都要从肺腑里涌出来了,“她可怜什么,自己吵着要和离,自己帮着老子卖兄长,现在两边儿都想做好人,世上哪有那样容易的事!” 南凤辞都被那醋味熏到了,“但那令狐柔也确实是个可怜人,南凤宇布局已久,将军府上下都是眼线,怕是她与夫郎和离,其中都有南凤宇从中作梗。” 谢萦怀管他谁作梗,在他眼里,无论什么缘由,两人既然和离,就已经没了关系,“都和离了,还说那么多做什么。” 南凤辞盯着谢萦怀。这话——不像是从胸有城府的谢小侯爷嘴巴里说出来的呀。 “都和离了,她还求着夫郎去救哥哥——她夫郎只是个商贾之子,凭什么要为她罔顾一家人的性命?”谢萦怀越说越愤懑,到最后只差拍桌而起了。扪心自问,周琅待他令狐家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是别的男人,就是顾忌着令狐柔的身份,不敢休她,知道令狐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只怕要逃的远远的,哪里会像周琅这么傻。 为个女人…… 压下去那股子对令狐胤的酸味,对令狐柔的敌意又冒了出来。 这令狐家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讨人嫌? 南凤辞咳嗽两声,“谢小侯爷?” 谢萦怀这才回复了一些神志。 南凤辞看他脸色终于不再变来变去,才开口继续说道,“南凤宇用尽手段,目的也只有这两个。” “我和令狐胤么。”谢萦怀清楚的很,“他也真是好大的胃口。”若是单单只是要取令狐胤的性命,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有,只是没想到,现在却将主意,都打到他身上来了。 南凤辞,“谢小侯爷要如何应对?” 谢萦怀勾起唇角,如敛在鞘中的金刀一般的锋锐,“小侯愿助三皇子一臂之力。”他知道南凤辞要诱导他说出什么,但他却连话角都不留下,只给了南凤辞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谈妥了这一桩事,南凤辞开始夸赞起谢萦怀侯府里茶来,“谢小侯爷府上果然是宝地,连茶都比宫中要香上许多。” 谢萦怀举杯,“此乃衔唇茶,是我一个好友介绍给我的。” “衔唇茶。”南凤辞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到谢萦怀的手臂上,因为他抬手的姿势,袖子落下来,手臂上那几处叫指甲抓挠出来的痕迹就格外的惹眼,谢萦怀却一无所觉,自斟了七分茶水,南凤辞颇是玩味道,“茶如其名,香若女子红唇。” 101、周郎顾(101) “谁?”守在篝火旁的肖时卿忽然站了起来。 茂密的灌木丛中, 捂着手臂的燕城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肖时卿看到是燕城,松了一口气, 但又看他手臂上流血不止,本来就苍白的脸上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燕城是连夜骑马赶到此处,坐下来缓过一口气,“我要见将军。” 肖时卿道,“将军已经歇息了……” “事关周公子。”燕城说。 肖时卿见他执意,就带他进了一旁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里。营帐里连灯也没有点,肖时卿走过去,躺在地上的黑影忽然起身, 手出如电的扼住他的喉咙。 燕城借着透进来的月光, 见到这一幕,急急上前去拦,“将军——” “滚!”令狐胤被肖时卿用梦还刺了好几针,白日里一直积蓄不出力气, 到现在才勉强散了些药性, 在黑暗中他一双瞳孔好似狼一般,盯着被他扼住喉咙的肖时卿,“你敢暗算我!” 肖时卿因为窒息,脸色已隐隐发青,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还手,仰着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将军, 肖郎将也是不想您回去自投罗网——”燕城跪在地上替肖时卿求情。 看到肖时卿离死只有一线的时候,令狐胤终于松开手,将他往旁边一ィな鼻涞乖诘厣希疵人裕靶唤簧敝鳌 燕城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令狐胤在黑暗中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点了灯,看到燕城手臂上有一道被剑划伤的伤口,而燕城脚上又沾着许多泥,像是从哪里赶回来的,“你回了临安?” 燕城来见令狐胤,正是要说此事,现在听令狐胤问道,点头承认。 “周琅现在可安好?”令狐胤问道。 “周公子在侯府,暂且……”燕城想到周琅那双目含泪的模样,无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令狐胤却以为周琅出了意外,逼问,“暂且什么?” “暂且无恙。” “无恙你为何吞吞吐吐?”令狐胤因为他刚才的犹豫而并不相信。 肖时卿也想知道周琅如何,一并将目光投到燕城身上。 燕城不知该如何开口描述自己在侯府所见到的场景。 令狐胤走到他面前来,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到底如何?说!” 燕城和令狐胤对视着,有些东西就掩藏不住了。 令狐胤单看他的目光,就知道周琅与谢萦怀之间是发生了什么。闭眼平复一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松手放开燕城的胳膊。只要周琅无事,只要他无事就好。 燕城听了周琅的一番话,心神也是巨震,现在见到将军,忍不住直言问道,“将军和周公子,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令狐胤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他是令狐柔的夫婿。” 此话一出,肖时卿与燕城两人齐齐变了脸色。他们一直以为,周琅是将军的…… 但若周琅和将军不是那样的关系,将军为何又要,又要那样对他? 令狐胤转过身,沉默的开始穿衣裳。 肖时卿见他穿好衣裳,出了营帐去牵马,“将军要去哪里?” 令狐胤牵着缰绳,寡淡的目光落在他的眸中,更显他目光凉薄,“临安。” “临安如今到处都是二皇子的人,将军此次回去,就是百死无生了——”肖时卿上前一步,牵住马的缰绳。 令狐胤翻身上马,落下来的目光带着几分自嘲,“我不是本来就该死么。” 皇上想他死,南凤宇想他死,令狐沛也想他死。 “将军为何这么说?”燕城听着令狐胤这厌世的口吻,颇有些不可置信,“边陲二十万将士,还等着将军回去!” 令狐胤脊背挺的笔直,“不必等了。” 谁也不必等他。 他生于北狄,长于天擎就是一个错误。 “将军!”肖时卿紧紧的攥着缰绳不愿松手,“我们和你出生入死,知道你忠心可昭日月,皇上不分忠奸,不辨善恶,要问您的罪,实在令我等武将寒心!此番我等离开边陲,就是不愿见您无辜枉死——”说到这里,他双腿跪下来,仰视着令狐胤,“将军,您与我们同赴广陵,聂将军拥兵二十万,到时一起联名上奏,皇上便不敢动你!” 令狐胤又何尝不知,他手下亲兵有百万之众,即便没有虎符,一呼也有万人应,但,那又如何? 那都是天擎的将领,他带领他们出生入死,护佑天擎江山。但倘若他们知道,他们带领他们上阵杀敌的将军,是敌国皇室的遗孤…… 正因为他是北狄人,所以即便他赤胆忠心,皇上也要防他,二皇子也要要挟他,他的生父,他的家人,也要摒弃他。二十七年的情意,二十七年舍生忘死,最后换来的,也是这众叛亲离的绝路。 他现在能去何处?即便他活下来,这天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真真是不容于世。 “让开。” 肖时卿见令狐胤还是执意要回临安,跪着拦在马前,一动也不动,“若将军要回去,就从卑职的尸体上踩过去。” 燕城也走到肖时卿面前,和他一起跪下。 令狐胤扬起马鞭来,狠狠的落下,“我叫你让开!” 鞭子在肖时卿身上落下一道血痕,衣裳都被抽裂,可见那那力道有多大,但即便如此,他脊背也挺的笔直,“若要卑职眼睁睁看将军送死,不如现在,将军就将卑职这条命收回去!” 令狐胤又落下一鞭,这一鞭直叫肖时卿皮绽肉裂,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满脸的坦然生死。 令狐胤竟在这满心的悲凉绝望中,弯唇笑了起来,“你为何不愿意我死?”连那令狐沛都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为何还要保他,“我是朝廷钦犯,你们救我,就是死罪。从军之时,可有人和你说过,君为臣纲?可有人和你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说过!”肖时卿,“可卑职只有一个君,那就是将军!”他本是个世家公子,无奈家道中落,遭人欺凌,是令狐胤给他剑,是令狐胤教他如何活着。 这样的话令狐胤实在听的太多了。 多的他现在回忆起来,只能记得令狐沛对他说:胤儿是令狐家的骄傲。 就这样一句话,缠缚住了他的半生。如今说他是骄傲的人,也因为他是北狄的人,摒弃了他。 令狐胤忽然大笑,直笑的双拳紧握,笑声一止就神色阴冷,他从马上弯下腰来,目光紧紧的盯着肖时卿,“若我是北狄人,你还会这样说吗?” 肖时卿只是迟疑了一瞬,“若将军是北狄人,卑职,也誓死跟随!” “你不怕我,有朝一日挥剑天擎吗?”令狐胤字字诛心,“天擎有你乡邻,有你父母,有你君王——” “卑职没有乡邻,没有父母,只有君王。”他父母亡故,遭受到的,无一丝关怀,只有白眼和欺辱。那一日将军教他拔剑,那些欺辱他的人,就都在一瞬间闭住了嘴巴。那时他才尝到生而为人的尊严是何物。 令狐胤想从肖时卿脸上找出一丝虚伪来,但他即便看到他眼底,也只有一腔赤忱,“你真的,愿意跟着我?” 燕城在同一时刻,和肖时卿一起开口,“卑职愿誓死跟随将军!”即便挥剑故国。 令狐胤那叫冰块冻的结结实实的心脏,本来叫周琅敲开了一条缝隙,又叫那燕城与肖时卿的话,震碎了那冷入骨髓的寒冰。 而在这时,周围夜半醒来,千里来救令狐胤的将士也齐齐跪下,“我等愿誓死跟随将军——” 将军给他们剑,让他们生。 将军闯入敌阵,让他们生。 将军就是他们的君王。 令狐胤竟在这一瞬怔住,他以为自己会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却不曾想到,在此时此刻,还有人在知道他是北狄的人,还愿意发誓效忠于他。 可笑他还以为这天下无他令狐胤容身之地! 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一心求死,因为他觉得自己众叛亲离,却不知道,舍弃他的,只有令狐沛,只有令狐家。 肖时卿眼前白光一闪,抬头去看,见是令狐胤拔出了他腰上的佩剑。 “令狐家养我二十七年,今天,我一并还给他们了。”冰冷的刀锋割断自己从鬓间垂下来的头发,断发飘散下来,仿佛是终于割断了桎梏他许久的枷锁。他一双沉寂的眼中,蛰伏的野兽终于破笼而出。 “将军……”燕城也抬首望着他。 寡淡的月光下,令狐胤侧首望过来,一张脸都仿佛藏在阴影里,但他脸部的轮廓清晰可见,只是逆光望下来时,看不清他脸上此刻是什么神色。 “不要再叫我将军。”他已经不再是天擎的令狐胤。 跪在地上的众人愣住。 令狐胤将手中的刀掷在地上,刀身没入地里大半。 “北狄想我死,天擎想我死。”令狐胤漆黑的眼中,仿佛有妖异的光,又好似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只是都是冷的,“这一回,他们怕是都不能如愿了。” 众人仰面望着令狐胤,自五年前起,将军就再也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这种——睥睨一切的神情。 如今他们又见到了,心中也鼓噪起来。 令狐胤为自己是北狄的人,痛苦了五年。这痛苦到此刻,终于终结,“你们可愿跟我,开疆拓土,另辟盛世?” 众人闻言,心头火热几不能自抑。 哪个男人,会不想创下不世的开国伟业?即便眼前前途未卜——他们望着令狐胤,就觉得这个曾带他们上阵杀敌的男人,能真正如他所说一般,另立为王。 “我等誓死效忠将军!百死不回!” “令狐胤已经死在天擎。”他本就不是天擎之人,却感念养育之恩,甘愿为皇帝驱策,如今令狐沛却亲手将他交出去,那恩情就已经不复存在。他就只是他令狐胤,“你们要称我为——皇上。” 周琅将他从临安救出来,他如今这个模样回去,即便将周琅带走,又有何用?不如将周琅留在谢萦怀手中,等他有朝一日,能将周琅安然护在羽翼之下时,能以天下为庇护之时,再去将他夺回来。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要查证一件事…… 南凤宇。 102、周郎顾(102) “快!传信给那些跟着令狐胤的人, 让他们将令狐胤抓回来!”南凤宇从侯府回来之后,就觉得心神不宁, 但如今他已经拿到了谢萦怀的金令,谢萦怀已经不足为惧, 真正叫他忌惮万分的,是还在外面的令狐胤,“若是他反抗,那就格杀勿论!”这时候,他都顾不得父皇的谕旨了。若叫那令狐胤真的赶去了广陵,只怕后患无穷,现在将他除去, 他那些手下的将士, 到时再随便的找个借口糊弄就好了。 “是!” 扑棱棱的白鸽从窗户飞出去,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南凤宇的心这才安宁了一些。 令狐胤即便骑的千里良驹,到广陵也要五日,何况他身上还有伤——五百精兵, 围剿他们一行十几人, 怎么看,也是稳操胜券。 但不知为什么,南凤宇总是觉得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大。 …… 谢萦怀坐在床榻旁,将骨头的软了的周琅扶起来,端着瓷白的碗,喂他喝刚煮好的燕窝,“张口。” 周琅靠在谢萦怀怀中, 被他整个锁在怀里,两人本来身形相差无几,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实在是奇怪的很。但周琅半点异议也不敢有,张开嘴任凭谢萦怀将将燕窝一口一口的喂到他口中。 谢萦怀将额头抵在周琅肩上,两人垂下来的鬓发都缠在了一起。 “周琅是怎么看待令狐柔的?” 周琅乍一听到谢萦怀提到令狐柔,被喂到口中的燕窝噎了一下。 谢萦怀知道了周琅是因为令狐柔才涉险去救令狐胤,那对令狐胤的妒忌,也自然而然的转到了令狐柔的身上。 周琅是被他欺负狠了,屁股到现在都还发烫,所以对谢萦怀的态度,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我与她已经和离了。” “我也只是随便问一问。”谢萦怀却总是觉得周琅是怕她对令狐柔如何,才说出这句话来。 玉勺因为谢萦怀的思索顿在了周琅面前,周琅体力透支,已经是饥肠辘辘,就伸出舌头去勾那玉勺。回过神来的谢萦怀低头正望见周琅探出的猩红色舌尖,顿时又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待周琅将玉勺里的燕窝喝完,他又盛了一勺,却不再喂给周琅,而后浇到他胸前。 燕窝是温热的,所以周琅并不觉得烫,只是那燕窝炖的烂烂的,湿润滑腻的从他还印着斑斑红痕的胸口滑落下去,实在是…… 谢萦怀侧过身子,伏在他胸口,将那燕窝都舔舐掉, 昨夜谢萦怀无止境的索需还叫他心惊胆战,周琅伸手推拒着,“别——谢萦怀。” 谢萦怀收回舌尖,抬起目光,见周琅眼中水光潋滟,口干舌燥的感觉就又加重了许多。 “嗯,先吃饭。” 周琅见谢萦怀坐直了身子,松了一口气,但见到谢萦怀解衣的动作,他的神经又绷紧了。 谢萦怀生的很白,不是苍白,而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白,温温润润的,每一寸肌肉都流畅漂亮的好似玉石。谢萦怀将燕窝浇到自己身上,而后向周琅勾唇,“吃吧。” 周琅,“……”我吃个捷豹。 “你要是不饿的话,就轮到我了——”谢萦怀看到他的迟疑,就伸手去捉周琅的双臂。 周琅这一下连迟疑也不敢了,他屁股都要开花了,再叫那谢萦怀来几回,连命都要没了。 猩红的舌尖从他胸口滑过。 “咝——”谢萦怀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周琅伏在他怀中,抬起眼来。 谢萦怀揉了揉他的头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继续。” 周琅闭着眼将那燕窝都舔进口中,还好谢萦怀已经洗了澡,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只当自己在吃人体盛宴,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谢萦怀靠在床柱上,微微眯起眼,望着在他怀中的周琅,唇角又滑出一抹笑意来,“二皇子今天,来我侯府里要那钦犯令狐胤。” 周琅扶着他的腿,仰起头来。 “你这回闹的太大了,要本候怎么保你?”谢萦怀就是要吓一吓周琅,“私放钦犯,凌迟车裂都是轻的,怕是还要祸及家人。” 周琅从来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人,“谢小侯爷,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谢萦怀见到他这怯弱的模样,心里更喜欢,揽着他的脖颈,将他的唇舌贴到自己胸前,“要本侯救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周琅听谢萦怀这种口气,只当谢萦怀是将自己当做床上的玩物,他喜好女色,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把戏叫男人喜欢,周琅心一横,只想着先保住命再说,到现在若还要寻死觅活的刚烈,那就真真是自寻死路了。车裂……凌迟……周琅不敢再想,抬手抚着谢萦怀的腰身,低着头伸出舌尖来。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让我舒服一回,我就救周府一人——周府上下,连同后院女眷,一共两百零三人。”谢萦怀捏住这件事,就非要把所有的好处都榨干了不可。 周琅脸色一白。周府一共一百八十人,这多出来的二十三个,是把看家的狗都算进去了吧? 谢萦怀解开腰带,狭长的桃花眼轻轻一挑,万种风情皆在其中,“我也不会逼你一次还完,我们慢慢来。” …… 坐在侯府花园的石桌旁,南凤辞抬头将垂到眼前的柳条折了一段下来。 因为已经是深秋,柳枝的叶子都微微泛着黄色。他将柳枝放到掌心,而后一片一片的将叶子摘下来。在他脚边,已经丢了许多摘光了叶子的柳枝。 谢萦怀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抬手用手上的折扇将垂到眼前的柳枝拨开,走到南凤辞对面坐下,“三皇子好像很喜欢我侯府里的柳枝。” 柳枝上的叶子已经摘完了,只剩下一支光秃秃的棕色柳枝。 “也不是喜欢,只是正巧无事。”南凤辞道,“谢小侯爷事务繁冗,我也便只能拿这些柳枝玩了。” “是我怠慢了三皇子。”谢萦怀将手中折扇放到石桌上。 南凤辞瞥了一眼,将手中的叶子吹到石桌上,“谢小侯爷去了哪里?” “昨夜睡的晚,回房小睡了一会。”谢萦怀道,“叫三皇子久等了。” 南凤辞抬头看一眼天色,如今月亮都出来了,“也没有多久,只是两三个时辰。” 谢萦怀这个时候就装傻充愣起来,捡起南凤辞丢到地上的柳枝,借着一旁奴才点的宫灯的亮光,勾着柳枝打了一个结。 “谢小侯爷是如何考虑的?”南凤辞问。 谢萦怀道,“三皇子如何考虑,我就如何考虑。” 南凤辞知道谢萦怀还在防备他,话角都不愿意留,以至于什么话都要由他亲自来说,“南凤宇这几日好像很喜欢扶春楼里一个叫云妆的女子。” 谢萦怀缠着柳枝的手轻轻一勾,“云妆么。”周琅从前的相好,“我也喜欢的很。” “谢小侯爷真是红颜遍布天下。”南凤辞也不知是在称赞还是在嘲讽。 谢萦怀眼也不抬,“三皇子可不要胡说,小侯可是个专情的人。”手上柳枝轻轻一拉,就成了一只蝴蝶的样子,“只是那云妆,我碰巧认得,这回如果三皇子要她有什么用处,我也可以搭桥牵线。” 南凤辞可不愿出手,他只想在一旁看戏,没想到那谢萦怀却怎么都不上钩,“谢小侯爷有心了——只是。”谢萦怀不愿意动手,他又想看戏,可不就只能逼着谢萦怀动手了么,“南凤宇听说云妆心有所属,不开心的很,派人四处打听。” 手上柳枝编成的蝴蝶被丢在了桌子上。 南凤辞看着谢萦怀,见在灯火的掩映里,谢萦怀的唇在暗影里微微勾起,“哦?那他打听出什么来了。” “周琅。” 谢萦怀将桌上柳枝编成的蝴蝶和碎叶一同扫到地上,“三皇子明日可有安排?” “并无。” “那和小侯去扶春楼里走一遭,如何?”谢萦怀道。 南凤辞知道自己这一句试探试对了,“谢小侯爷诚挚邀约,我岂有拒绝之理?”只是他又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只听说那扶春楼里,有一种叫‘千日醉’的酒,酒品不好的人,饮一杯就要出丑。” 谢萦怀眯起眼,“三皇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从前有个喝醉的琴师,从楼上摔下去,掉到江里,第二天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肿了。真是惨不忍睹。” 南凤辞啧啧两声,像是惋惜,“我二哥酒品也差的很,从前喝醉了,在宫里压在人背上,把人当马骑。” 谢萦怀目光陡然变的幽深。 …… 这一夜安然过去。 第二天一早,朝阳初升,露水未干的时候,扑棱棱的白鸽飞进一片深林里。 看到信鸽送来的信上内容,为首的铁骑吩咐,“二皇子有令,捉住令狐胤,生死勿论,皆赏金千两!” 五百精兵熄灭营地篝火,翻身上马,手中长刀出鞘,杀气毕露。 同一时刻,靠着一个树干睡去的肖时卿忽然睁开眼,伏地听了一会儿,脸色一变,将身旁的燕城推醒。 燕城见肖时卿神色,一时也警惕起来,“怎么了?” “马蹄声。”肖时卿神情冷凝,“去告诉将军。” 燕城知道肖时卿听力敏锐于常人,他早在救出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搏命的打算,“对方有多少人?” 肖时卿还未来得及回答,营帐中的令狐胤已经穿戴妥当走了出来,“五百人左右。” 燕城一惊,“将军——”但他马上意识到要改口了,没想到令狐胤却在他之前开口,“将人马召集起来。” “是!”即便听闻对方人数远胜于自己,肖时卿脸上也并未有半点惧色。 “我要看看,来的是谁的人。”即便已经隐隐猜到,却还是要再去验证一回。 “将军,一共二十三人,但凭将军差遣!”肖时卿回来复命。 令狐胤转过身来,望着自己面前这二十余人,“追兵有百人之众,此战,你们都可能会死。” 众人此行来救令狐胤,就已经是抱了必死的心,更何况,将军手下,没有不战而退的兵,“可战不可退!” 令狐胤的面上浮现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来,“那便战!” 此战不为天擎,只为他自己! 103、周郎顾(103) 响屐阁。 “孙公子, 楼上请,如烟已经在香荷房等着您了。”摇着绢扇的花娘娇笑着将一位常客送上楼, 回过头,见门口一个走进来一个眼熟的小公子, 眼睛一亮迎了过去,“哎呀公子——” 进来的自然是南凤潋,她今日还是穿着一身男装,看到花娘扑过来,抬手挡了一下。 “公子今日过来,是要找姑娘,还是问问题呀。”花娘站定, 两指捏着团扇掩在胸前。 “我要找你们这里最受男人喜欢的姑娘。”南凤潋还是不喜欢这花楼里的味道, 尤其是她这个时候过来,站在门口就可看见有些相貌猥琐的男子怀抱妙龄女子上下其手。 花娘也是习惯了这贵客奇怪的要求,但只要有钱么,什么样的客人她都乐意接, “那就是琳琅了——只是琳琅她今日身体不太舒服, 不方便见客……”南凤潋递了两片金叶子过去,花娘马上改口,“哎呀,但是像您这样仪表堂堂的公子,琳琅说什么,也是会见见的。” 南凤潋冷着一张脸跟花娘走进来。 花娘领着她上楼,“琳琅啊, 最近很得常将军的喜欢,公子也是来的巧,常将军今日有事,没有过来。”说着,她已经领着南凤潋走到一间房的门口,抬手将门推开,一边招呼南凤潋坐下,一边对房中的女子说,“琳琅,今天来了一位仪表不凡的公子,你可要将人招呼好——” 南凤潋坐下之后,才看到那女子坐在床上,床榻前垂着珠帘,珠帘晃动的时候,便可看见那女子绰约的身姿。那女子听到花娘招呼,应了一声,伸出一双玉白的手拨开面前的珠帘,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来。 看到琳琅走过来,花娘抚着她的手背嘱托两句,琳琅笑着应了两声,就将花娘送出门去。送走花娘,琳琅袅袅娜娜的走到桌边坐下,“公子——”她生的并不是最美的,但她一颦一笑都有一股子难以言明的媚态。 南凤潋抿着唇,直直的盯着她瞧。 “公子看的人家好羞。”琳琅似是害羞,捏着袖摆遮住半边面颊。 南凤潋是女子,哪里能瞧出其他女子的好来,“我听花娘说,你是这里的头牌?” 琳琅也不承认,只递了一个眼波给南凤潋。 南凤潋忽然伸手抓住琳琅挂着金[的手臂,“男人都喜欢你?” 琳琅挑起眼来,“公子难道不喜欢么?”她一说话,气息里都带着香儿。 “那你和我说,男人都喜欢你哪里?”按南凤潋的目光来看,这琳琅举止轻佻,衣着暴露,半点仪态都没有。却为何能叫男人喜欢? 琳琅看着南凤潋,见她神情严肃的很,就娇柔一笑,牵起南凤潋另一只手,去抚自己胸口,“喜欢这里。”又点着自己唇,“喜欢这里。” 南凤潋触电似的收回手,她在宫中从未见过这么孟浪不知自重的女子。 琳琅看到她领口下平滑的脖颈,眨了眨眼,“公子怎么了?” 南凤潋平复呼吸,“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吗?” 琳琅将散开到胳膊的衣裳往上拉了拉,“自然,那些刻板无趣的女子,哪里比的上奴善解人意——难道公子不觉得吗?” 南凤潋将她推开,“恶心!” 琳琅在这响屐阁里,不知道叫这样污蔑过几回,她脸上也瞧不出伤心,只因为妆容太过艳丽,便知能看见她动人的眼波和红唇,“公子觉得恶心,又为何来找奴?” 南凤潋自然是因为南凤辞和她说的话,她也想问问,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周琅喜欢。 “有些人,家中妻妾成群,却还整日的来这花楼里寻欢作乐。”琳琅知道南凤潋是女子,便也不再摆出那种应付男人的模样,“公子说奴恶心,却为何不指责那些摒弃糟糠之妻来奴这里的负心郎?” “女子当自尊自爱……” “哎呀,看公子仪表堂堂,说的话怎么这样刻板无趣。”琳琅拖着下巴望着南凤潋,晕染着绯色的眼角微微上挑,“来这里,难道不只是为了快活吗?奴若是正经的弹琴献艺,公子下一回,还会再来么?” 南凤潋被她问的说不出话来。 “公子不是问奴,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琳琅点了点殷红的唇,“男子喜欢美貌年轻的妖精,而不是家中年老色衰的闺秀——长的再美又如何,一味的矜持,一味的推拒,男人总会腻味儿的。” 南凤潋心神动摇了一下——周琅会来这里,不也是他喜爱猎色吗? “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琳琅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神色慌张的花娘闯了进来,“公子,常将军过来了,琳琅怕是不能陪您了。”出手再大方的客人,又哪里比的上将军,她说完又转头向琳琅,“你快些准备一些,常将军稍后就来。” “常将军?”南凤潋来时已经听了一回。 花娘以为她不认识,“就是立了大功的常钟云,常将军啊。” 南凤潋自然认识在朝中如今风头正盛的这位少年将军,在传闻里也是十分忠勇正直,此番又有大败北狄的功劳傍身,她母妃有意要撮合她与那常钟云,只是她当时已经心有所属,才推了这一桩婚事。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见到那常钟云,南凤潋更觉思绪纷乱,起身离开了。 等看到南凤潋走了,琳琅褪去脸上笑容,向一旁花娘道,“这种穿着男装的大小姐还要往我这里引么?” “管她是公子还是小姐,只要有钱不就好了。”花娘瞥了她一眼,催促道,“你快进去准备准备,常将军马上就到。” “准备什么,他巴不得我什么也不穿。”琳琅说完,就掀开珠帘进了房里。 …… 南凤潋失魂落魄的回了驿馆里,她本来想要去找皇兄,却听闻南凤辞去了侯府,她一人在驿馆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决意亲自再去找周琅一回,没想到她带人去了周府,一问,却听闻周琅不在府上,南凤潋问周府的奴才,那些奴才见她年轻貌美,以为和自家公子是那样的关系,就说兴许是在谢小侯爷府上。 南凤潋一听,就往侯府里去了。 再说谢萦怀,他前脚刚乘轿子出去赴三皇子的约,南凤潋后脚就找来了。几个侯府的奴才看到南凤潋,齐齐跪下行礼。 南凤潋先问周琅,几个奴才知道周公子和自家侯爷的关系,就说在府上休息,只是侯爷不在府上。 南凤潋正巧就不待见谢萦怀,听说他不在府上,就推开门口的奴才,昂首走进了侯府里。几个奴才知道她身份,也不敢拦她,只差了一个奴才去和侯爷通口信。 南凤潋在侯府里四处找周琅,她一路横冲直撞,找到了后院里——谢萦怀的住处离后院的女眷近的很,他今日外出时,替周琅解了身上束缚,嘱咐他在房中好好歇息,周琅实在受不住门窗紧闭的感觉,开了窗户来通风。 南凤潋找来的时候,就看到周琅靠在窗边,枕着手臂的模样。 房中的紫述香浓郁的有些熏人,周琅从前喜欢闻这香味,但到现在,对这紫述香也实在喜欢不起来了,只枕在窗户上打瞌睡。 南凤潋一眼就能认出他,但她忽然见到周琅,又不知该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在院门外站定。 周琅身上披着谢萦怀的衣裳,满头墨发松松垮垮的用一支玉钗固定住,有几缕长发还落到肩头来。 南凤潋当初就是仰慕极了他这样雅致的姿态——半年前临安初见时,他笑意温醇,想来就是翩翩公子,不染凡俗。她在这半年总是回想起周琅,但她对周琅又知之甚少,只将自己最喜欢的模样都加诸到他身上——风雅公子,举案齐眉。 半年之后,她又见到了周琅,发觉他又不是自己想的哪个模样。他如同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样,风流浪荡,甚至已经娶妻…… 他也有心仪的人。 南凤潋的目光太强烈,叫一直昏昏沉沉的周琅都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眉目间总有掩饰不住的倦意。但他抬眼望过来的姿态,又叫南凤潋想起了半年前,周琅将她丢失的东西递过来的场景。 她贵为公主,见过数不清俊逸非凡的男子,但只有这一个,叫她心心念念至今。 周琅看到扶着院门望过来的南凤潋,为她为何出现在侯府里而诧异。 南凤潋和他目光撞在一处,像是受了惊吓,惊惶的转身离开了。 周琅见她掉头跑走,以为是自己脸上沾着什么东西,还拿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最后也只发现,他只是脸色苍白一些。 那南凤潋为什么看见他,要跑呢? 或许是上一次拒绝的太过直接,伤了女孩子的心吧。周琅这么想着。 …… 迷津渡口的画舫之中,谢萦怀和南凤辞对立而坐,共赏歌舞。 南凤辞看着将身旁依偎的舞女推开的谢萦怀,意味深长道,“听闻谢小侯爷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人物,现在看来,与传言不符啊。” 谢萦怀饮下一杯酒,“小侯已有心仪的人,自然就不能在外面胡来了。” “哦,什么样的人,能叫谢小侯爷浪子回头?”南凤辞兴味更甚。 谢萦怀却已不想在从这个话题上延伸下去,只问眼前跪着的人,“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跪在眼前的女人抬起头,不是云妆是谁,“但听谢小侯爷差遣。” 谢萦怀微微一笑,抬手,身后的人抱出一个梨花木箱箧来,当着云妆的面打开了,里面是金光闪闪的珠宝,“这些都是给你的。你不是想从那扶春楼里脱身么,事成之后,本侯就替了抹了贱籍,至于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妆抬手将拿箱珠宝抱进怀里。她虽然是临安名噪一时的艳妓,但就如谢萦怀所说,她只要是妓子,便注定要矮人一等。与其等着年老色衰遭人抛弃,不如放手一搏寻一条生路。 “回去吧,明日他还会来。”那个他,自然指的就是南凤宇。 云妆行了一礼,戴上遮住脸的帷帽,被奴才引出去了。 而云妆刚出去不就,一个侯府的奴才就进来了,他附在谢萦怀耳边说了几句,谢萦怀的脸色就微微一变,起身向那南凤辞拱手,“事情既已安排妥当,三皇子静候佳音即可——小侯府上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104、周郎顾(104) 谢萦怀赶回侯府, 问门口的奴才,“公主呢?” 为首的奴才回答, “公主方才已经走了。” “走了?”谢萦怀是听奴才禀报,说那南凤潋闯到他侯府里, 他是怕出什么岔子才赶回来的,“她说是来做什么的了吗?” 几个奴才对视一眼,“公主说要找周公子。” 谢萦怀脸色一变,甩下袖子进了府,留下门口的奴才面面相觑。 谢萦怀是知道南凤潋的心思的,却不知为何她还没回宫里,还来他府上找周琅。他赶到院子里, 正看到枕着手臂靠在窗户上的周琅。之 本来是心烦意乱的, 不知为什么却忽然静了下来,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趴在窗边的周琅推醒,“外面起风了, 进去睡。” 周琅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睁开眼时,眼中还有未散去的雾气。 谢萦怀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水里,他将周琅抱起来放到床上。 周琅那一丁点睡意都被吓没了,坐在床上看着谢萦怀去点了灯。屋子里有了亮光,就照出周琅这副疲倦的姿态。 谢萦怀挟着周雍,才逼的周琅主动,但也因为他挟着周琅的家人, 所以吓的周琅整日都不得安眠。 “我只是想透透气,没有出去。”周琅说。 谢萦怀看见他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将他整个拥在怀中,“明天给你爹写封信,让他回来吧——广陵虽然是一处福地,但也始终不比临安。” 周琅不敢接腔。 “令狐胤的事,是令狐柔求你,你念着旧情,不怪你。”谢萦怀将周琅面颊捧起来,“只是这件事了了,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许见令狐柔。” 周琅没想到谢萦怀会知道此事,他急急道,“好!”只要谢萦怀能消气,放他回周府,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但谢萦怀下一句,又叫他忽然一懵。谢萦怀说,“你爹回来之后,你就搬来侯府,和我住在一起,想见他时,我就让你爹来我侯府里小住几日。” 周琅惊惧的望着谢萦怀,他以为谢萦怀只是拿他泄愤,没想到却是要让他长长久久的呆在侯府里。 “你爹若是想传宗接代,我就按你喜欢的,挑个女人给你。”这已经是谢萦怀最大的让步,从前他并不觉得什么,但真正与周琅在一起之后,无论男男女女,但凡在周琅身边的,周琅多看一眼他都嫉妒的很,“但你现在也还没到那个年纪,想来你爹也不是很急——等再过几年。”他将周琅面前的头发挽在手中,“你有喜欢的女人了么?” 周琅被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谢萦怀的性子,他和他在一起这么些年,都没有摸透彻。 谢萦怀说到女人,就想到了那南凤潋,“刚才你在府里,见到谁了么?” 周琅不敢隐瞒,“有个女子来了院子里,只是看见我就跑掉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女子。 那女子就是南凤潋无疑了,“你从前见过她吗?” “半年前见过一回。” 谢萦怀听南凤潋说过,现在又从周琅口里说出来,那么这件事就是真的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被问到的周琅又是一愣。他能想什么? 谢萦怀试探周琅,“我知道她,长的颇是秀美,身世也是清白的很——” 周琅听他这要牵线做媒一样的话,心里一抖,“不了,谢小侯爷好意,我心领了。” 谢萦怀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周琅看他面色缓和,就继续说,“谢小侯爷,我想回周府。” 谢萦怀将他掳到侯府来,哪里还会让他回去,“怎么,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我与谢小侯爷相交多年,知道谢小侯爷喜爱美人。”谢萦怀是真真男女不忌,虽不知这些传言是谁传出来的,但他这几日在侯府的遭遇,就是证实了那传言是真的,“此次我放走了钦犯令狐胤,谢小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夸赞的话周琅实在说不出来,只能点到即止,“谢小侯爷恩情,我铭感五内,只是我觉得,我与谢小侯爷既然引为知音,便不要再掺杂些其他的东西。”那其他的东西,就是谢萦怀将他往床上压的事。 谢萦怀听周琅说完,一双眼里的温度又冷了下去,他将手收回来,借着烛火望着眼前的周琅,“你觉得我男女不忌,看你长的合我胃口,才借着这件事将你压上床的?” 周琅心里腹诽,难道不是如此?但他看谢萦怀脸色,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得婉言道,“我从前与谢小侯爷志同道合,有如那伯牙子期……” 谢萦怀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进床榻里,他几乎咬牙切齿一般,“谁与你志同道合?谁与你伯牙子期?” 周琅,“……” 谢萦怀瞧见他这副模样,就只想狠狠咬他惹人厌的嘴,“几年前,我回来临安,你我相识在一场宴席上,当时你穿着一件白色衣裳,我同你说话,你第一句就是问我的席上的酒叫什么。”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周琅早已忘掉,经由谢萦怀提起来,才模模糊糊的翻出一些影子来。 “那时你相好的女人叫白若,是迷津水榭的头牌。”谢萦怀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但好像但凡有关周琅的事,他都记得特别清楚,“她赠了你一块蟠龙玉,被你贴身收着。” 那玉周琅也记得,谢萦怀同他讨了几回,当时他念着是白若所赠,一直不肯送出来,直到…… 谢萦怀抬起手,将拇指上那枚扳指给周琅看,“后来,你为了令狐柔,将这蟠龙玉送给了我——我叫人打磨成了这枚扳指。” 周琅看那枚扳指,因为从前雕刻过多,如今改成扳指,上面也还有几片栩栩如生的龙鳞。 只是,谢萦怀为何…… “我等了你四年。”谢萦怀也是在周琅离开临安的这半年才想清楚。 他为何和周琅这样亲近,为何将他手上有关别人的东西一件一件的都要过来,为何对他有求必应,为何独独对他狠不下心……还不只是因为,他一直是喜欢着周琅的。 只是当时这好感太过朦胧,他为了能叫周琅喜欢,便硬要装作自己和周琅是一类人——只是他装的太好,险些连自己都糊弄过去了。 谢萦怀闭上眼,而后又睁开,“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谢萦怀眼中浓烈的□□叫周琅悚然一惊。 “我和你说话时,就想亲你的嘴唇。我和你下棋时,就想绑住你的手腕。我和你饮酒时,就想将你灌的烂醉——然后抱你。” 谢萦怀此话出口,饶是周琅这么一个厚脸皮的人,都禁不住老脸一红——这些东西,调戏起女子来,看女子绯红娇羞的面颊是种乐子,但套到自己身上,怎么就那么…… “你教了我很多花样,以后你和我住在一起,我们都可以玩。”谢萦怀即使说出这样淫亵的话,面色也一如平常。 周琅,“……” 天知道那里面绝大多数周琅都是编的,虽然同女子厮混,但重口味的他从来没玩过,但是为了图个嘴巴快活,他连sm这种破廉耻的都和谢萦怀讲过啊! “天色已晚。”谢萦怀想到往事,又看周琅在自己身下这副柔顺模样,心里一热,伸手按住周琅腰带。 周琅连忙捉住他的手,一脸央求之色,“我,我还疼的很!” 谢萦怀的目光落到周琅的嘴唇上,“那嘴巴呢?” 周琅,“……喉咙也疼。” 谢萦怀掰开周琅的嘴巴,看他喉咙确实还肿着,就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周琅正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谢萦怀已经将他腰带解开,抓着他的脚腕将他双腿并住。 周琅,“……”这样都不放过他…… 谢萦怀解了腰带,避开周琅的伤处,安抚他道,“今晚只做一回,明天就让你好好休息。” 周琅还没来得及张口,谢萦怀就将他整个掀翻在床榻上。 谢萦怀覆在周琅的耳边,低低的笑,“还记得在边陲的时候吗,我去找你——那时候,我就想狠狠的进去。” 趴在被褥里的周琅好像知道他并不想知道的真相,他那时还以为谢萦怀是真的与他情深意笃,没想到那个时候…… “咝——”红肿的伤处被碰到,周琅回过头。 谢萦怀身子整个压了下来,他回头看见的,便只是谢萦怀的胸膛。 谢萦怀咬着他的耳垂,“今天说不碰你,就不碰你。” 双腿间挤进了一个东西,周琅脸色由红转青。 “要是这一刻钟不叫这刀鞘掉下来,本侯爷就不打你了。”谢萦怀今夜的话,就是那一夜在边陲的房间里,教训周琅的时候说的。 周琅此时此刻听见,只觉得羞耻莫名。 那时,他也是这么…… 可笑他还真真蠢的以为那,只是刀鞘…… “不要走神啊。”谢萦怀的舌尖从敏感的耳垂后轻轻舔舐过去,“不然我就要打你了。” 周琅今天第一千次后悔救令狐胤…… “打的红红的。”谢萦怀的声音也如同他此刻所做的事情那样暧昧。 周琅,“……”这简直比在令狐胤手下还要难捱,起码那令狐胤不会贴在他耳边说这样羞耻的话。 周琅伏在榻上,听着靠在他肩上的谢萦怀或深或浅的喘息,只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子悲凉之感。 这大概就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的真实写照吧。 105、周郎顾(105) “张公子, 您今儿个怎么来这么早。”扶春楼的花娘见到进来的那人,堆出满脸谄媚的笑容。 “我来找云妆。”从这门口进来的,就是化名为张羽的南凤宇,他堂堂一个皇子, 自然不好将自己的身份在这青楼楚馆里抖出来, 但得势的常钟云来找了他几回, 这扶春楼里的花娘就知道他身份不凡, 对着他的态度愈发恭敬。 花娘将他迎进来, “哎呀,云妆在楼上等着您呢。” 南凤宇闻言, 丢下一锭金子,抬脚就上了楼。到了云妆房里, 本欲直接推门进去的, 但不知为何又踌躇了一下, 抬手去敲门, “云妆, 我来看你了——” 面前的门被打开, 一个矮矮小小的女童站在门口, “张公子,云妆在里头等您呢。”说罢, 她看着南凤宇走进来, 自己一个闪身就带上门出去了。 南凤宇进到房里,看屋子里被金钩挂起来的床幔又放了下来,女子婀娜的身段隐隐绰绰的映在薄纱上, 他急不可耐的撩开床幔,见面前还有一层,正欲伸手去拨的时候,那纱幔就被一双玉足拨开。 “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鬓仿佛坠金钗,偏宜松髻儿歪。”纤纤十指拈薄纱遮面,只露出含情双目,云妆靠在床上,用绑着金铃的脚点着南凤宇的胸膛,“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清牡丹开。” “来让我看看你这朵牡丹——”南凤宇就是爱极了她这样勾人的模样,握着云妆的玉足就要倒在床上,行那翻云覆雨的事。 云妆却忽然将脚收回来,揽着怀间的衣衫。 “好云妆,你是在气我昨天没来看你么?”南凤宇看出了云妆是在耍小性子。 云妆眼波一转,“奴哪里敢生张公子的气。” 南凤宇抱住她的肩膀,“前天我答应要带你出去游玩的,但昨天有事耽搁了。” “耽搁?”云妆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膛,“张公子是在别人床上耽搁了吧。” 南凤宇当然不会只恋一朵花,他这几日都忙得很,将那临安的艳妓都品鉴了个遍,但最叫他喜欢的,还是独一个云妆,“好云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捉着云妆的手,顺着她五指亲了亲。 云妆笑了两声,就自己解开了衣裳,但等那南凤宇又凑过来,就又一脚将他踹开。 这也只是闺中情趣,南凤宇受用的很。 云妆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边去倒了一杯酒,而后端着酒杯袅袅娜娜的又坐回了床榻上。 “张公子,我们今天来玩个游戏。”云妆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 南凤宇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胸口,“云妆要玩什么游戏?” 云妆端着酒杯在南凤宇眼前晃了晃,“此酒名曰‘千日醉’,张公子喝一杯,奴就脱一件衣裳。”她本来就穿的少,只薄薄两件纱。 南凤宇听闻,笑了起来,“云妆可不要反悔!”说罢就要去接那酒杯。 云妆反身躲开,“周公子,今日听闻外面月色正好,在房里喝酒,未免太无趣了一些。” 南凤宇被三番五次的推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你要如何?” 云妆将酒杯递给他,而后揽着他的手臂,将他拽到窗边来,等南凤宇一坐下,就将窗户推开。 楼下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迷津水榭里的花灯已经亮起来了,从这里望下去,确实是一番绝佳的美景。 “张公子,我们来喝酒。”云妆笑道。 南凤宇刚才已经被驳了兴致,但看云妆笑靥如花,就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云妆看见他喝下去,目光深处微微晃动了一下。 “张公子真是好酒量。”云妆解下外衣,露出莹莹双肩,“云妆愿赌服输。” 南凤宇又要伸手去揽她肩膀,云妆却又将他推开,拎着酒壶给他满上。 南凤宇一连喝了三杯,他本来是海量的人,但不知为何,已经有了些晕眩感。云妆衣裳落了一地,一双眼还瞧着他的反应。 这时南凤宇才觉出古怪来,他抬起头的时候,又正巧撞上了云妆的目光,心中立时警醒,伸手去掐云妆的脖子,“你在酒里掺了什么?” 云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依从谢小侯爷所说,今夜灌醉南凤宇,而后趁其不备将他推下楼,佯装成溺毙的模样,但她终究因为心虚,叫那南凤宇发现了端倪,“张公子说什么,奴不懂——这千日醉是烈酒,张公子喝醉了。” 南凤宇哪里听她分辩,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窗栏上,他本来就是极其敏感乖僻的性子,刚才看到云妆那隐含深意的目光,就笃定了云妆是要害他,全然不念这几日耳鬓厮磨之时的情深。 云妆被他掐的脸色涨红,伸手抓着南凤宇的手臂,“张公子——” 南凤宇头疼欲裂,嘴上骂了几句‘贱人’,就要将云妆从楼上推下去。 云妆见他这一副修罗面孔,已经是吓的魂飞魄散,“张公子,那酒里什么也没有掺——你叫人验一验,就知道奴没有害你——” 南凤宇不为所动。 “张公子若是杀了奴,官府会来查的。”云妆实在无法了。 南凤宇翻脸无情,一张俊脸狰狞,“查?谁敢查我?你一个小小妓子——” 楼下传来尖叫声,云妆已经无力去细想发生了什么,她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栏上,已经要被掐的喘不过气来。 紧闭的房门被人强硬的踹开,南凤宇回过头想去看是谁敢来扰他好事,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捏着他的脖颈将他从云妆身上扯了下来。 得以喘一口气的云妆倒在地上,抠着喉咙拼命喘息。 “将军——南凤宇在这里!” 南凤宇还没看清谁将他拽过来的,就被这平底惊雷的一声吓的神魂皆失。 门口又涌进来几个人,皆是一身血煞之气,云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抱着胸口想要往墙角缩。 南凤宇本来也有一身武艺,但那千日醉让他神志模糊,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好不容易撑着地要站起来,胸口却被人狠狠一踹,他仰面倒在地上,看着那个低头望过来的人,惊惧叫道—— “令狐胤!” “二皇子。”令狐胤一身血腥气,黑色的衣裳还在往外滴着什么,有几滴落在南凤宇脸上,红的刺眼。 内心太过震惊,以至于不假思索说出一句,“你居然没死?” 五百精兵—— 竟,没杀掉他? 令狐胤弯下腰,沾着血的五指覆在南凤宇的面颊上,而后抹着血痕,一路摸到他胸口,将那金色的虎符扯了出来,他本来俊美英气的面颊,因他此刻突兀的笑痕,而显出几分妖异的阴冷,“果然是你。” “那五百精兵,是你的人。令狐柔要我虎符,也是你挑唆。”令狐胤只好似在陈述一般,然而他眼中的戾气却越来越重。 “不是我!不是我——”冲上头的酒气都因为惊惧而散了几分,但那虎符正握在令狐胤手中,任何狡辩都是苍白,“我是皇子,你不能动我!” 令狐胤拔出刀来,那刀身和刀柄上,都是猩红的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有这样的颜色。 刀剑抵着南凤宇的眼睛。 在南凤宇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他一字一顿,“我反了。” 南凤宇还没体会到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那刀已经从他眼中刺了进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狐胤冷漠的转动刀柄,等那鲜血流了满地的时候,南凤宇的惨叫声也慢慢止息。 等南凤宇断气,令狐胤也没有将刀拔出来。 云妆已经要被这一幕吓的昏过去,她看到南凤宇死后,令狐胤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来,她想要再往后退,但她背后就是墙角,“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满脸的眼泪。 “你叫云妆?”令狐胤走到她面前。他在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木牌上,刻着这两个字,他曾在周琅的梦呓里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才如此敏感。 云妆蜷成一团,连头也不敢抬,“是——” 令狐胤从怀中拿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来,即便他浑身是血,那纸也只是边角沾了些许红色。 “把这个交给周琅。” 云妆陡然听到周琅两个字,怯怯抬起头来。 她虽然是个妓子,却认得天擎名将令狐胤。她在花楼里,不知道多少次看着那年少将军凯旋归来,他也曾是满心的钦佩,但眼前这人虽是一样的长相,却一身血煞之气,叫她几乎认不出来。 令狐胤将纸递给她之后,身后同样一身是血的燕城开口,“将军,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此番冒险回城,就是令狐胤在走之前,要亲手手刃南凤宇,如今大仇得报,他们就要速速遁去广陵。 令狐胤知道南凤宇身份,走之前告诫了云妆一句,“速速离去。” 云妆哆嗦着将令狐胤递过来的纸攥紧手心里,看着令狐胤带着一行人离开,地上南凤宇的头颅已经被那刀绞成了一个血窟窿,剩下一个完整的身子倒在血泊里,云妆想到令狐胤的叮嘱,也不敢在房间里留下去,胡乱的披了件衣裳,撑着发软的双腿,匆匆推门逃走了。她早在昨天从谢萦怀那里回来,就已经在准备了,城外已经雇了马车,只等着她成事之后远走高飞。 楼下有几个死人,剩下的都已经逃走了。 云妆不敢再看,擦了脸上的眼泪和刚才不小心沾到的鲜血,匆匆往城门外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的脑洞贴在微博了,选一个吧 小剧场: 南凤宇:我死不瞑目 周琅:要不我们换吧? 南凤宇:我愿意死!这个便当我吃的无怨无悔! 周琅:bb 106、周郎顾(106) 常钟云带兵赶到的时候, 令狐胤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临安,当夜守城的士兵都叫刀捅穿了肺腑,尸体靠在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城门旁。 常钟云脸色铁青,他以为那令狐胤即便没死, 也不敢再回临安, 没想到他堂而皇之的回来了不说, 还将这临安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弄的整个临安城现在人心惶惶。 派去城中查探的士兵回来附耳跟常钟云说了几句, 叫常钟云陡然脸色苍白。 城门口的尸体都来不及清理,他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将那扶春楼团团围了起来,扶春楼里的姑娘嫖客被押解着跪了一地, 常钟云上了楼, 见到倒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南凤宇, 心里一抖, 他走上去查看穿着佩饰, 虽不敢置信, 却还是又不得不认定, 这死去的就是南凤宇。 令狐胤深夜闯入临安城,杀了二皇子之后又逃之夭夭。常钟云一双手抖的厉害——南凤宇贵为皇子, 却死在临安, 还是如此凄惨的死状,即便是那令狐胤行凶,他和二皇子同在临安, 也一样逃不过罪责。 “常将军——”常钟云身后的士兵叫了一声。 常钟云脸色煞白,“找一口棺墩来。”吩咐完,他又低头看了南凤宇一眼,择了一尺纱盖在他的脸上。 罪责是小,是那令狐胤行凶——但,二皇子死了,三皇子不就是该上位了么?他现在将信息禀报回皇城,也要快一些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 等将南凤宇尸身收敛进棺墩里,常钟云才说,“将这扶春楼封起来,所有人抓回去,严加审问!” “是!” 常钟云下了楼,心里还是不平静的很。 天色才蒙蒙亮,如他前途一般渺茫。 …… 谢萦怀才起身,拿了湿巾正在擦脸,门却忽然被敲响。 “进来。” 一个奴才走了进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谢萦怀却忽然望了一眼垂着纱幔的床榻,伸出一指抵着唇,“嘘——”他将湿巾丢回盛着清水的铜盆里,拽着奴才出去了。 到了外面,他才问,“何事来找我?” “侯爷,二皇子死了!”那是那奴才早上才听闻的消息,还是亲眼看见常钟云常将军从那扶春楼里扛出了一口棺墩,才回来禀报的。 谢萦怀神色如常的卷了卷袖口,“死了就死了。” 奴才微微一愣。 谢萦怀以为是云妆得手了,他本来让云妆去,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先去试试深浅,没想到那南凤宇这么不顶用,居然就真的这么死了,“这种小事,就不要来烦我了。” 说着他转过身要回房里,那奴才又连忙道,“侯爷,是,是那令狐胤!” 谢萦怀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好似没有听清一般,“什么令狐胤?” “二皇子,是叫令狐胤杀的!”那奴才也是被谢萦怀派去查探令狐胤的消息,没想到二皇子的死和侯爷交给他查探的人有联系。 谢萦怀皱眉,“不可能,他怎么敢……”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 令狐胤为什么去而复返,还独独杀了二皇子?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侯爷,千真万确!就在昨夜那扶春楼里,令狐胤带着一行人从城门闯进来,杀了二皇子,就逃出城了!”那奴才急急表述。 “令狐胤——”谢萦怀脸色有几分难看,那南凤宇难道是废物不成,没杀死令狐胤,还被人给杀了,“那将军府呢?” 令狐胤杀了人,那将军府一众人都得跟着遭殃。 奴才早就打听清楚了,“常钟云带兵去了将军府,只是将军府早就空了。” “空了?”谢萦怀沉吟片刻,就想到是那令狐沛带着令狐柔逃走了,误打误撞叫他们躲过这一劫。只是,令狐胤…… 谢萦怀现在提到令狐胤这个名字,就觉得如鲠在喉。 令狐胤杀了二皇子,还闹得人尽皆知——他这是,想要反? 谢萦怀一想到这里,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要是令狐胤真的反了,那—— “备轿,我要出门一趟。”现在也只能与那南凤辞共商对策了。 谢萦怀走了一会儿,南凤潋就又来了,只是这一回,她身后又带了许多个奴才。侯府门口守着的奴才哪里敢拦她,放她进了侯府,因她上一回来侯府,呆了一会儿就离开,没闹出什么乱子,这一回就没有奴才去禀报侯爷。 南凤潋进了侯府,一路找到谢萦怀的住处。 周琅被折腾了一夜,现在才睡下,南凤潋站在门口,对身后奴才吩咐,“把里面的人带走。” 几个奴才听她的吩咐闯了进去,掀开床幔,看到躺着不着寸缕的周琅,用那被子一卷,就将他扛了出来。周琅惊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是被人扛在肩上,但他整个人被被子裹着,看不清外面景象,他挣扎两下,得不到回应就以为是那谢萦怀又折腾出的花样。 南凤潋听到周琅的声音,也没有开口,只叫人将周琅扛走了。 侯府的奴才见到南凤潋身后的奴才扛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也不敢上前来拦,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看着南凤潋将那人形的东西扛进马车里离开了。 南凤潋将周琅掳到驿馆里,自己站在门口,吩咐了人进去给周琅灌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周琅刚从被子里钻出来,还没看清眼前的场景,就叫两个男子抓住手脚,灌了满口甜的发苦的东西,等他被迫咽进去之后,那抓着他手脚的人就松开他,退出去和南凤潋复命。 “公主,东西已经喂他喝了。” 南凤潋神情严肃的很,两只手攥的紧紧的,听到奴才所说,就急急挥手,“你们下去吧。” 一众奴才退下去之后,南凤潋鼓起勇气将门推开。 房间里的周琅坐在被褥上,抠着嗓子咳嗽,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见进来的竟是南凤潋,整个人都怔住了,“是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她。 南凤潋也没想到周琅身上连衣裳也没有穿,袒露出来的肌肤上尽是吮吸出来的红痕,她一看,便以为是昨夜周琅又同哪个女子翻云覆雨了,心里酸涩的同时,又坚定了几分。 周琅这才看出自己是在驿馆里,而面前站着的南凤潋神色古怪,叫他一瞬间有些慌张,“姑娘……” 南凤潋关上门,而后一步一步往周琅面前走来,她走一步,抽开了腰带,又走一步,解了外面的衣裳。 周琅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从前他在青楼楚馆里的时候,许多女子就这样往他床上爬,要是从前他觉得无所谓,但历经了令狐柔之后,就再也不敢碰这良家女子了,见南凤潋还在脱衣,就连忙开口阻拦,“还请姑娘自爱!” 话一出口,周琅自己都想笑。特么的,什么时候沦到这个境地了! 南凤潋听到自爱两个字,心头一酸,但她动作还是没有停,只脱的只剩一层亵衣的时候,走到床边来坐下。 周琅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柳下惠,索性别过头不看。 “我就这么不堪入目吗?”南凤潋边说边抽噎。 周琅,“不,姑娘清丽绝伦……”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南凤潋伸手想要抓住周琅的手。 在女人面前,从来没怂过的周琅现在怂的不行,慌张的将手收回来,“姑娘快将衣服穿起来。”不穿真的要出事了! 南凤潋还未在男子面前袒露过躯体,但她想到那一夜在扶春楼里,看周琅与那云妆行翻云覆雨的事,想自己与周琅那样,竟也不觉得排斥,还隐隐有些期待,“周郎——” 周琅扯着被子盖住肩膀,往床里面缩。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 “周郎,我知道你喜欢主动的女子,我也可以……只要你喜欢我。”南凤潋踢蹬掉鞋子,慢慢爬到了榻上。 这个时候宛若被调戏的周琅抬手遮着眼睛,“我看姑娘谈吐不凡,就知道姑娘也是大家闺秀,何必,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再一次避开南凤潋的手之后,周琅感到身体里一阵燥热感,从小腹冲了上来。 他刚刚喝的,不会是…… 周琅心里忽然的,就咯噔了一下。 “我喜欢你啊,从半年以前,见到你之后,我就喜欢你了。”即便她知道眼前人并非她臆想里的那个翩翩公子,她也还是喜欢。 周琅猛地将他推开,他一张脸上升起了红晕来,“姑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南凤潋连亵衣也解开,“我知道……即便以后你想三妻四妾,我也无怨无悔。” 南凤潋生在皇家,她父皇后宫三千,她母妃都受得,她又有什么受不得的呢? 周琅是真的热的厉害,他指尖都开始发烫了,“姑娘不必如此,依姑娘出生相貌,可找一个深情男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只要你。”芊芊细指覆上周琅手背,带来的舒爽凉意让周琅打了个寒颤。 南凤潋按着周琅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转到他面前来,“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你看一看我,周郎……” 周琅,“……”别叫了真的要出事了。 即便周琅现在心里抵触,眼前也晃过那南凤潋凝脂一样的肌肤和婀娜的身段。 南凤潋弯下腰,轻轻的用唇碰了碰周琅的胸口,而后生涩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周琅本就浑身发烫,低头见那南凤潋红唇血肤,头脑一热,竟按着南凤潋的肩膀,将她反身压在身下。 南凤潋先是一惊,抬头看见周琅那微微泛红,如同桃花瓣儿一样的面颊,心里又忍不住鼓噪起来。 “你别后悔!”周琅这一回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了。 自己送上门,还下药……他又不是柳下惠! 南凤潋看到周琅身上许多红痕,以为都是女子留下的,心里发疼,就勾着周琅的脖颈,去吻他那些红痕,用柔嫩的音色轻轻道,“无怨无悔。” 周琅贴着南凤潋的胸口亲了一会儿,在解她衣裳的时候,看到她怀里掉出一块小小的玉佩来,那玉佩正面是个凤凰,背面则是一个篆文,周琅在谢萦怀身上看过一回,谢萦怀还同他说,那是只有宫中的人,才有的令鉴。 周琅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瞬间就又清醒了过来。 不会,那么,倒霉吧…… “周郎。”南凤潋不知道为什么周琅忽然停了下来。 周琅犹豫的问,“你,你是宫里的人?” 南凤潋望着周琅,然后在周琅复杂的神色中,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没有想瞒着周琅什么,“我是天擎的六公主,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可以招你为驸马。” 周琅这下是彻底清醒了,连滚带爬的从南凤潋身上爬起来,地上只有南凤潋的衣裳,他就捡了南凤潋的衣裳起来,盖在身上。 开玩笑,良家女就够麻烦了,更别说公主,他救了令狐胤谢小侯爷能保他,他睡了公主,谁能保他? “周郎——”南凤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周琅遮住自己身上袒露的位置,“公主,我实在配不上你。”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说话间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你招个青年才俊做驸马吧,我,我……”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草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说着他也不敢再逗留,哆嗦着双手开了门。 南凤潋见他要走,咬着牙站起来,“我只要你!” 周琅已经将门打开跑出去了。 南凤潋本来要追,但周琅将她的衣裳都捡走了,她只能大喊,“来人!” 守在院子外面的奴才冲了进来,“公主!” “不许他跑了!”南凤潋既然去了侯府掳人,就是下了决心的。 她连矜持都舍了,就只要那周琅…… 周琅也不敢往外跑,他拿的是南凤潋的衣裳,只能堪堪蔽体,他从南凤潋房里出来,正撞到一个奴才端着茶水从门口路过,他心里一抖,就近推开面前一间房的房门,躲了进去。 进了屋子,周琅将抱着的南凤潋的衣裳扔在地上,药性也涌了上来,浑身都热的厉害。 桌上摆着一壶茶,周琅走过去想要喝一口,没想到对着壶嘴灌的茶水是奴才刚过来换的,烫的他‘啊’了一声。 这时,床榻旁传来一阵哈欠声,而后一个懒散的男声响起,“谁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不仅双更了,甚至还想三更 努力克制自己犯罪 小剧场: 南凤潋:我不服! 南凤辞:好妹妹,哥哥爱你 南凤潋:我不服! 南凤辞:乖,你是哥哥的好妹妹,哥哥十分开心的给你找到了嫂嫂 南凤潋:我不要嫂嫂我要驸马! 南凤辞:出去哭,哥哥还有事,乖 南凤潋:【扒门】我不!!! 107、周郎顾(107) 修长五指拨开面前厚重的纱幔, 积郁在床榻间的香气倾散而出。 周琅转过头,就看到南凤辞披着一件丝织的, 绣着繁花的薄毯,撑着胳膊, 一只手捏着一支金莲,在拨动面前的香炉——旁人都是将香炉放在桌子上,他不知怎么竟将香炉捧到床上,袅袅白烟从炉嘴里升腾而出,连他的眉眼都一并模糊。 “是你?”南凤辞说完,轻轻吹了一口,香炉里的白烟就被他吹的散开, 他眯着眼睛看着周琅, 手中细长的金莲微微抬起,同他的目光一起,落在周琅的身上,“小公子这一回, 还真的是不穿衣裳了。” 周琅见是他, 心里也抖了一下,捡起地上的衣裳就要出去。 走到门边,看见一道影子从门扉上晃了过去,后面紧跟着又晃过了几道影子—— “公主有令,不许让那个人离开驿馆!” 周琅按在门板上的手又收了回来,在他犹豫的时候,眼前就伸出了一个胳膊, 撑在他的肩膀旁。 “哎呀,我刚梦见你,你就自己过来了。”声音散漫而又带着几分轻佻的感觉。 周琅回头一望,见那刚才还靠在床上的南凤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好像因为他才起身,发冠未束,衣衫未枕,漆黑的墨发披散下来,蜿蜒进了他敞开的胸口中。 门外的声音已经远了,周琅按着门板,就要推门出去,但因为那只手撑着门板,让他无法将门打开。 南凤辞贴在周琅身后,去闻他身上的香气,“奇怪,几天不见,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又变了一个样。” 周琅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只胸前捧着南凤潋的金鹊羽肚兜和披帛,南凤辞还要以这样一个姿势从背后靠过来,让他不自在到了极点。 “无意叨扰,我马上离开——”周琅见那南凤辞和南凤潋关系,也隐隐猜出了南凤辞的身份。 南凤辞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勾唇一笑,松开撑在周琅肩膀旁的手。 周琅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然后就听见门外忽然响起了南凤潋的声音,“给我找!他若是跑了,你们也别回来了!” 奴才诚惶诚恐的回应,“是!” 周琅听了这一声,将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又掩上。 “不走了?”南凤辞笑眯眯的问道。 周琅身上皮肤都烧的发红,尤其是那谢萦怀留下的深色痕迹,和南凤潋刚才留下的浅色印记,映着那微微泛红的肌肤,就真的如那散在地上的花瓣一般。 周琅本来还能站立着,南凤潋说话时喷出的气流落在他而后,让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下来,还好抵着门扉,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南凤辞这时才看出他的异常,用金莲的花苞挑起周琅的下巴,看他一脸红霞,目光迷离的模样,禁不住微微一怔,“你怎么了?” 周琅说不出话,只双手抵在门板上。 南凤潋丢掉金莲,改为伸手去捏开的他的嘴巴,闻他口里喷出来的奇怪香气,果然是后宫里的秘药‘贪欢’。 外面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周琅的奴才向南凤潋禀报,南凤潋问了驿馆的人,知道没有人出去,就将目光落在了隔壁的院子里。 周琅是真的有点站不稳了,他手上捧着的衣裳本来是挡着自己的胸口,后来到勃发的时候,就下移了一些,遮住自己的丑态。他也不敢再耽搁,又想开门闯出去,没想到在他推门的一瞬,一道人影烙在了门扉上,南凤潋强自镇定的声音传了进来,“皇兄,你在吗?” 周琅按在门上的手又顿住,整个人惊慌的很。 他一个男子,什么时候,还要担心起自己在女人面前的贞洁了? 南凤辞见到周琅这副模样,又看他手上抱着的衣物,心里隐隐明晰,伸手将周琅腰肢一揽,往床榻上挟去。 周琅一离开支撑的门板,整个人就软成了一团,被南凤辞带到床榻上。 门外的南凤潋已经有些心急,她已经开始猜测,是因为皇兄今天不在,周琅躲进了他的房间,所以她才遍寻不见,于是他更心急了一些,但对南凤辞的敬畏,又让她不敢太无礼,“皇兄——” 南凤辞将床幔一遮,抱着周琅滚进床榻里,声音也一转变成刚睡醒一般,“何事找我?” 南凤潋听见南凤辞的声音,将强闯的心思马上又收了回来,“皇兄,我,我看你一直没出来,怕你饿了,就叫厨房炖了些粥。” 南凤辞拖长了音调,“潋儿有心了。” 南凤潋心中始终还是怀着疑惑,“皇兄,我,我送进来吧,你如果起来了,就吃一些。” 被南凤辞裹在薄毯下的周琅惶惶睁大眼。 南凤辞伸出一指点在他唇上,“嘘。”而后他回头对南凤潋道,“嗯,送进来吧。” 南凤潋闻言,迫不及待的就将门推开,但屋子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藏人的地方,只有床前落着一层纱幔,看不清里面藏了什么。 南凤潋没有找到人,也不敢去冒犯还在休息的皇兄,就又推脱了一句,“皇兄,你既然还没起来,那粥我就还放到厨房里热着。” 南凤辞撑着胳膊,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眼含水光的周琅,平静无波回道,“嗯,下去吧。” 南凤潋退了出去,周琅听到门被掩上的声音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南凤辞低低的笑,“你中的叫‘贪欢’,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解,你下面那根——怕是以后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刚松了一口气的周琅,“……” 南凤辞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狭长的眸中,微微的有了些湿润。 周琅看他虽然言行轻佻,但也一直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比起他这几天在谢萦怀那里受的,眼前这南凤辞就好似君子一般,“可否借我一件衣裳?我换好了马上离开。” 南凤辞答应的干脆的很,“可以。”说完他一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衣,“喏,自己去拿吧。” 周琅没想到南凤辞会这样好说话,道了声“多谢。”就爬下床榻去拿那屏风上的衣裳。 南凤辞靠在床榻上看他慢慢往身上套衣裳,他本来天生冷感,接触到深宫里许多秽乱荒唐的事,虽言行放浪轻佻,却极是挑剔,于周琅,也不过是觉得他身上味道令他舒服,总不会让他真的对一个男子如何如何。 周琅强撑着将衣裳穿好,一张脸红的厉害,好似轻轻一碰他的面颊,那滚烫的温度就会顺着他的肌肤传过来。 “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等周琅将衣裳穿好,南凤辞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我那妹妹,固执的很,她竟然能闯到我这里来找你,就说明她不会善罢甘休。你这么一出去——” 周琅每寸皮肤都要被热度烧灼起来,尤其是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轻轻磨蹭就叫他浑身发软,更遑论衣裳下摆都遮不住的…… 南凤辞倒在床榻上,双手捧着那香炉,吹那袅袅的雾气。 周琅站在门口踌躇。 他虽然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但也知道良家女子碰不得,更别说身份尊贵的公主了,若是真的碰了,以后怕是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你求求我,我可以帮你。”南凤辞侧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周琅一眼。 周琅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折返回来,“求你。”舌头打个滚的事儿。 南凤辞‘啧’了一声,“你这两个字说的太轻巧了一些。” 周琅咬牙,“那你要如何?” 他已经要受不住那药性了,指甲一个劲儿的掐着自己的掌心,但还是止不住那涔涔的汗水。 南凤辞知道些周琅和谢萦怀的事,知道谢萦怀颇是看重他,眼下正好周琅送到他面前来,不如将计就计,以后拿出来逼一逼谢萦怀。他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又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你说声,好哥哥,求求你。” 周琅绯红的脸又青了几分。 南凤辞就捧着香炉看他。 周琅迟疑了半响,终于咬着牙,“好哥哥,求求你。” 脸皮是什么?他的脸皮早就叫那谢萦怀给磨光了! 南凤辞没想到他真的叫出声,轻轻一笑,从床榻上爬起来,勾着周琅的腰带将他拽到面前来,“好,我帮你。”不过他又想再逗一逗周琅,这人实在要比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都要来的有趣,“再叫一声。” 周琅看这南凤辞戏谑起来没个正经,就怀疑了他是否会帮自己,“你到底帮不帮?” “当然帮,你是我的好弟弟么。”南凤辞说完,手上就略一用力,将他拽上床榻来,周琅全身骨头都软了,一挨上床就再也爬不起来。 南凤辞看他眼光迷离,气喘吁吁的神态,也不觉得生厌,只又拿了一支金莲,塞到他嘴巴里,“忍一忍。”说完,拍了拍手,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了个黑影,跪在南凤辞面前。 “去找个女人回来。”南凤辞说完,又回头看了眼衔着金莲,在被褥间磨蹭的周琅一眼,“好弟弟是要漂亮些的,还是丑些的?” 已经觉得那热血涌上头,要将理智都烧尽的周琅张口要说话,溢出唇齿的皆是滚烫的喘息。 南凤辞看他如此情态,知道他已经支撑不下去,也不再逗他,“找个漂亮干净些的。尽快。” 跪在地上的黑影只点了点头,整个人就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南凤辞将薄毯盖在周琅面上,那绣着繁花的毯子轻薄的很,只几朵繁花不是透明,从周琅脸上盖下去,到他胸口,就好似是他身上长出来的。 南凤辞凑近了去闻周琅身上的香气,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他只觉得那香气比前几日见到周琅的时候,还要好闻一些。 周琅见他凑过来,是要伸出胳膊推拒的,但看那南凤辞只是靠在他的脖颈间,呼吸他身上的味道,就没有阻拦。只咬着那朵金灿灿的莲花的花茎,五指收紧了去抓身旁的被褥。 “真好闻。”南凤辞呢喃道。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那个刚才从屋子里飘出去的黑影扛着一个嫩黄衣衫的少女从窗户里跳进来了——那少女已经昏过去了,倒在那人的肩头。那黑影将她放下来,南凤辞看一眼长相,清秀稚嫩,不知是哪家初长成的女儿。 少女被丢在床榻上,南凤辞贴着周琅耳朵说了句,“解药来了。” 周琅睁开眼,看面前躺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那女子实在小的很,好似还没有成年,胸前都还没有发育起来。 虽说在这里,女子十一二岁就可以行房,但…… 猥亵未成年少女,就真的,不太下的去手啊。 更何况这少女不知道是从哪里被掳来的,闭着眼,无害的像一只羔羊。 “怎么,没力气了?”南凤辞看周琅半天不动,就戏谑道,“要我帮忙么?” 面前就是一个昏迷的少女,他大可以解了药,再将人推出去——这不像身份尊贵的公主,看穿着,只像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他碰一下也没什么,身边这样的男子也多的去了。 但是…… 南凤辞就没周琅那么多的思虑了,他答应了帮周琅,自然就要帮他,现在解药都找回来了,哪有不吃的道理?他身上去解少女胸口的襦裙,周琅鬼使神差的开口,“别碰她!” 这一回换做南凤辞愣住了。 周琅是真的下不去手,他将少女推下床榻,自己放下床幔缩回床里。 他知道自己捱不到再去找一个女子回来了。 只要能出来,那药就能解了吧——他刚才就忍不住了,只是面前有一个南凤辞,他爱惜颜面,不愿暴露自己的丑态。但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南凤辞看着床幔落下,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说不清什么意味的表情来。 他知道周琅是何等风流的人,也在深宫里见过数不清的人的癫狂丑态,却不曾想到,这样一个风流名声在外的人,竟—— 地上的少女蜷缩着身体,南凤辞瞥了一眼,“送回去吧。” 南凤辞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然听到床榻里传出一声缠人至极的低吟,他虽然不是好奇心太重的人,但听了这么一声,也忍不住走过去,撩开遮的严严实实的床幔,往里面看了一眼—— 周琅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裳,但因为难捱的缘故,那衣裳已经被剥到肩膀以下,挂在胸前,那透明的,绣着暗红色繁华的薄毯因为他的汗水沾在背上,就好似是从他背后开到胸前来的花。一双眼,已经完全失了焦距,但眼尾那淡淡的薄红色,和那暗红色的花交相辉映。分开的双腿白玉一般,他五指也如白玉一般,即便现在做着如此淫亵的事,也不会叫人觉得厌恶。 简直,妖精一般。 向来冷感的南凤辞看着,心里竟也莫名的鼓噪了起来。 108、周郎顾(108)【已修改】 谢萦怀本欲来找南凤辞商议一番, 却不想在路上被些事耽搁了,等他来到驿馆的时候, 就在驿馆的院子外看到南凤潋在发脾气。他对宫里的凤子龙孙们都无甚好感,连细究都不愿, 避开那南凤潋从一旁进了驿馆里。 门口的奴才现行进来禀报,“三皇子,谢小侯爷到了。” 周琅听见这一声,混沌的神智陡然清明了几分。 谢萦怀?! 南凤辞看周琅这副惊恐神态,又忍不住想要捉弄他,“嗯,让他进来。” 周琅脸都白了, 他手上黏着浊白, 脸上热度都还没有褪去,尤其身边还都散着那公主贴身的衣裳,谢萦怀看见会如何,他都不敢往下想, “别, 别让他进来。”周琅伸出干净的手,去抓南凤辞的袖子,“别让他进来!” 南凤辞大致明白他与谢萦怀的关系,只当周琅是谢萦怀养的娈宠,所以此刻才会这样惊慌。他静静的看了周琅一会儿,等门口响起谢萦怀的声音之时,他才压低声音道, “你好好的躲在这里。” 周琅眼睁睁看着南凤辞站起来,将压在他腿下的肚兜扯出来,丢在地上。 南凤辞双手捏着床幔,自上而下俯视着周琅,“不想叫他瞧见你这个模样,就捂好嘴巴。”说完,他就将床幔放了下来。 周琅只来得及看清他嘴边那意味不明的笑意。 身上的燥热还没有退去,周琅往后缩了一些,抵着冰凉的墙壁,才好过了一些。 房门被打开,屋子里熟悉的香味让谢萦怀忍不住蹙起了眉。 南凤辞坐在桌前,“谢小侯爷怎么现在过来了?” 谢萦怀对房间里这熟悉的香味耿耿于怀,从进来之后,就四下将房间打量了一遍。南凤辞神色坦荡的很。 谢萦怀见屋子里不像有他人,才按捺下心底的奇怪感觉,坐了下来,“三皇子,南凤宇死了。” 南凤辞昨晚就已经知道,但谢萦怀现在来和他说,他还要做出不知道的模样,“谢小侯爷手段果真高明。” “不是我,是令狐胤。”谢萦怀声音里都透着烦躁。 “令狐胤他不是逃出临安城了吗?”南凤辞一副诧异的模样。 谢萦怀放在桌上的手捏紧,“他昨夜潜进城里,杀了南凤宇之后就逃之夭夭了。” 南凤辞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像是在深思。 “那令狐胤既然敢杀了南凤宇,就说明他已经是有了反意。”谢萦怀道。 南凤辞将茶杯放了下来,“你是说,令狐胤此举,是在向天擎示威?” 谢萦怀心中却隐隐猜测,令狐胤此举,和周琅有关系。但他又不愿说出来,只鲠在心里,“只怕是在泄愤。” 南凤辞目光一动。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南凤宇那样谨慎的人,拿了令狐胤的虎符,肯定是要贴身守着,但他死后,身上却并没有虎符。”谢萦怀忌惮就忌惮在这里,“现在那令狐胤,是决意与将军府,与天擎决裂。” 南凤辞是知道的,他派去跟着的人,好像也一并被令狐胤杀掉了,所以在昨夜令狐胤进城之后,他才得到了消息。 谢萦怀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令狐胤在广陵一带颇有声望,等他到了广陵,只怕——要变成大患!” 只是谢萦怀这个大患,和这天擎的江山没有半分关系。他只觉得,令狐胤骑兵谋反,是为了周琅…… 虽然荒唐,但他一想起那一日在地牢时,令狐胤同他说的话,他就又不得不相信。 “令狐胤是百战之将,又只带十几人的轻骑,现在派兵去抓他,只怕也为时已晚。”南凤辞道。 谢萦怀来这里就是要与南凤辞商议,“那该如何?放他回广陵,看他起兵谋反吗?” 比起南凤宇,南凤辞确实更欣赏令狐胤一些,“他要起兵,还要些时日。”顿了片刻,“令狐胤虽得万军之心,却不顺民意,广陵虽多是他的旧部,但只要将一个消息放出去,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将他们统率起来。” 谢萦怀追问,“什么消息?” “令狐胤并非令狐沛所出,而是北狄的皇室。”这是南凤辞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他若自己领兵,攻打天擎,尚还有为自己拨乱为正的名头,但若是将他是北狄皇室的消息宣扬出去,只怕就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跟随他了。” 谢萦怀自然相信南凤辞亲口所说,他也是到现在才明白那令狐胤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怪不得自他入狱以来,将军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是那令狐沛自己心虚。” 南凤辞抿唇一笑。 “只是,这能扳倒令狐胤吗?”谢萦怀知道令狐胤若是北狄人,意味着什么。但令狐胤自己,经过此事,肯定也知道自己的把柄被人捏在手中,不速速远遁,还折返过来杀了二皇子,这已经是一种自信了。 “不能。”南凤辞知道令狐胤在军中声望,即便他是北狄人,仍会有许多旧部愿意跟随他。 “那有何用!”谢萦怀虽然已经知道,但听南凤辞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郁卒之感。 “只能暂且的牵制住他一些时候——也许一年,也许半年。”南凤辞道。 一年,半年——何其短暂。但谢萦怀现在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令狐胤造反,朝中又有哪个武将,敢去讨伐他?又有哪个武将,能有那个实力与他较量? “谢小侯爷还是思索思索自身吧。”南凤辞颇有深意道,“你放走钦犯令狐胤,现在令狐胤杀了南凤宇,又要造反——谢小侯爷即便有免死金牌,这一回,也不会好过吧。” 谢萦怀又何尝不知。 但他不后悔,若是那皇帝真的逼急了他,他就—— 南凤辞看到了谢萦怀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霾,脸上笑意愈发不可捉摸。 谢萦怀知道久留无益,起身要告辞,但他在抬脚出门的一瞬,又被这香味扯回了神思,回头看了一眼,见南凤辞还坐在桌边,不紧不慢的喝茶。 “三皇子房间里的香气,颇是别致。”谢萦怀问道,“不知道是什么香?” 南凤辞走到床榻旁,掀开床幔,在周琅几乎屏息的注视下,将那小小的香炉捧了出来。 谢萦怀这才察觉到床榻上是有一个人的,只是那人被南凤辞挡着,他也只能看到散在地上的女子的贴身衣物。想来该是南凤辞的女人。 南凤辞将香炉捧到谢萦怀面前,那里面的香已经烧完了,只有淡淡的白烟袅绕。 “这是我调的香,加了些紫述香。”南凤辞揭开香炉,将那雾气吹散一些。 谢萦怀听到紫述香,才想起这味道是周琅最喜欢的——但又不像是,紫述香的味道,没有这样撩人。 “三皇子的确是个雅致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谢萦怀就走了。 南凤辞看他出了院子,就关上门回了房间里。 周琅身上的药都还没解完,刚才又因为谢萦怀在这里,咬着牙硬生生的捱了过来,现在下身肿胀欲裂,额上热汗滚滚而下。南凤辞看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他再忍下去,怕真的要废了,就拿了一个瓷瓶出来,捏着周琅的下颌,点了一滴乳白色的水珠在他的舌尖儿上。 这一滴苦的厉害,黄连一样。周琅张嘴欲呕,南凤辞收起瓷瓶,不紧不慢的说,“这是‘贪欢’的解药,你要是吐出来,可就没了。” 周琅闻言,又拼命将那东西咽了进去。 等身上燥热终于平复,周琅整个人已经好似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他已经无力去质问南凤辞既然有解药,为什么还要看他这样折腾。 南凤辞本来是有洁癖的,旁人别说是穿他衣裳,就是在他床榻上坐一坐,他都不舒服的很,现在居然能忍着周琅将他的床折腾的脏乱不堪,实在算是一桩稀罕事了。 周琅眼睛上都是汗珠,跟着睫羽一起颤动着,好似随时都能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南凤辞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碰了碰那滴汗珠,温热的感觉一下在他指尖融化开。他的指尖顺着周琅的眉眼,一直往上,最后拢进了他汗湿的头发里,“怎么蠢成这样。” 周琅睁开眼瞪了他一眼,只是他眼中还有雾气,这一眼软成了一滩春水。 南凤辞心里一痒,竟弯腰覆上了周琅的唇,等真正碰到了,他又陡然清醒过来,然而不等他甩开周琅,周琅就已经惊恐的将他推开了。 还未与人有过这样亲密接触的南凤辞还是摆出一副戏谑的神态,好似刚刚只是他兴起的玩乐一般,“帮了你,总要先讨个甜头。” 周琅已经有些慌了,他刚才看南凤辞还是正常,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这副孟浪模样。 南凤辞知道周琅是谢萦怀的人,本来想的是,等谢萦怀折返驿馆来找周琅的时候,将人送出去,但刚才那鬼使神差的一吻,叫他又改变了主意。 要是把周琅掳走,谢萦怀会怎么样呢? 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就无法抑制。南凤辞捡起床上的衣裳,披到周琅肩膀上,“我们换个地方。” 周琅张口就要拒绝,南凤辞却贴着他的面,抢先说道,“不去,我就把你这个样子送回侯府了。” 周琅,“……你,你!” 南凤辞看着周琅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切实的笑意,“都说了你蠢了。” …… 谢萦怀在回侯府的路上,途经了周府,他看见一个小乞丐手上拿着一封信,躲在一旁的石狮子后面,好似在踌躇着什么。 谢萦怀对和周琅有关的一切都敏感的很,瞧见这鬼鬼祟祟的乞丐,就叫人将那个小乞丐带过来。 “你在周府门口做什么?”谢萦怀问。 那小乞丐被两个侯府的奴才架过来,吓的不轻,四肢伏地什么也不问的就开始求饶。 谢萦怀更觉得他古怪,“我问你在周府外面做什么。” 小乞丐身后的两个侯府奴才也恶声恶气道,“侯爷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 “侯,侯爷?”小乞丐听到这个称呼,忽然将头抬了起来,黑亮的眸子盯着谢萦怀,“你,你是谢小侯爷?” 谢萦怀皱眉。 小乞丐看他神色,一下笃定了,毕竟这临安,能担的起侯爷的,也只有谢萦怀一人,“侯爷,是,是这样的,我,我是来给周公子送信。”他说话也说不利索,但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的,将自己手中拿着的雪白信函递了过来。 这临安城里,能和谢萦怀扯上关系的,也只有周琅这一个周公子。 谢萦怀将信函接过来,拆开了,拿出里面一张边角染血的纸来,他展开一看,竟是一张画,画的是国色牡丹,那画是出自周琅的手笔,谢萦怀认的出来。而在牡丹的旁边,又批注着八个小字。 ——江山为聘,相思为媒。 那是令狐胤的字。 谢萦怀将这染血的纸攥紧手心里,咬牙问面前乞儿,“这是谁给你的!” 小乞丐被吓的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今早城门外,一个好看的姐姐给我的,她托我将信给周公子,还,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说着,他颤颤的将怀中的银锭子捧了出来。 谢萦怀本就在为此事烦心,这一封令狐胤亲笔提诗的画,又好似是令狐胤在嘲弄他一般。 实在是…… 江山为聘,真是好大的口气!谢萦怀将手中的纸撕碎,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小乞丐,“回府。” 令狐胤想要江山,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意。哪怕他拥兵百万又如何,哪怕他是百战名将又如何! 谢萦怀回了侯府,脸色还是铁青,门口的几个奴才看侯爷今天脸色不好,本来不想跟他说公主来过的事,但这事又哪里瞒得住,于是一个人便被众人推了出来,跪在谢萦怀面前,“侯爷——” 谢萦怀脚步一顿,“嗯?” “刚才——公主来过一回。” 谢萦怀的目光凝住。南凤潋?她还没死心不成! 但他刚才,又在驿馆里看见了南凤潋。 跪在地上的奴才抬头瞧了一眼侯爷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公主从府里,搬了一个东西走了。” 谢萦怀的心神一瞬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公主带的几个奴才搬了一套被褥出去,只是——那被褥里,好像藏着个人。” 谢萦怀话还未听完,就已经急急的赶回了自己的房里。 周琅不在房中。 谢萦怀站在空荡荡的床榻前,难看到极点的脸上忽然破开一声冷笑,一字一顿,好似咬着谁的脖子一般,“南凤潋!” 109、周郎顾(109) 临安下了一场雨, 这是深秋里的第一场雨,悬在枝头趋于凋零的花也终于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抱着孩子的妇人从一家宅子的后门被人推搡出来, 本就单薄的衣裳在这雨天更加单薄。 撑着油纸伞的路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子里传出的男子的唾骂声,抱着孩子的妇人慢慢在墙角蹲了下来, 伸出双臂护住自己怀中的孩子,伶仃的模样显得尤为可怜。 倚在窗户旁看着这一幕的南凤辞微微勾起了唇角。 和他站在一处的周琅皱起眉。 三天了。 南凤辞将他带来城北这一幢宅子里,看楼下这一对夫妻争执已经有三天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周琅终于忍不住问道。 南凤辞,“看戏。” “人家两夫妻吵架有什么好看的?”周琅跟着南凤辞看了三天,也知道那争执的一男一女是夫妻,男的是某个大户人家聘请的西席,女的家中是一个秀才的女儿, 算得上是门登户对的一对儿。只是最近不知为何, 男的频频发脾气,宅子里总是穿出丢碗摔筷的声音,今日更过分,外面下着大雨, 就将才产下幼子的女人赶了出来。 南凤辞看女人弓着身子, 护着怀中幼子的模样,伸出手拢住一滴从屋檐上滑落下来的冰冷雨水,“戏好不好看,要看人。” 周琅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南凤辞伸手将窗户关上,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我累了。” 周琅也是有点懵,这南凤辞是真真奇怪的很, 将他带来客栈,每日就靠在窗户旁看下面夫妻争执,什么也不做,却还要喊累。 “这几日谢萦怀派了许多人在城中找你,你最好不要离开客栈。”南凤辞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了有这么一件事的闭眼提醒道。 周琅闻言撇了撇嘴,在桌边坐了下来。也多亏他在边陲养出的好耐性,在客栈里困了三日,也没有觉得太难捱。谢萦怀会找他在意料之中,但这样派了官兵,满城的搜捕他,就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了。起先他还有回侯府的心思,但这三日来,他从楼上看见越来越多拿着他画像四处询问的士兵,就反而不敢回去了。 南凤辞衣裳也没有脱,枕着自己的胳膊,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着。 周琅端着的茶水都凉了,他回头看了南凤辞一眼,然后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床榻旁想去看那南凤辞是否真的睡着了,但还没等他走近,一直闭着眼的南凤辞就忽然开口,“你是要过来陪我睡么。” 周琅脚步一顿,又坐回了桌边。 他这三天都是睡在地上的,虽然南凤辞没说他不能睡床,但周琅心里总是因为令狐胤和谢萦怀,横亘了一根刺。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周琅在桌边坐了一会,手上一杯凉茶都被他婆娑成了温茶,他觉得房间里实在闷的很,就走到窗边推了窗想通一通气,没想到一眼扫下去,见那个妇人还蹲在角落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周琅听到了妇人怀抱里幼子虚弱的啼哭,一声一声,淹没在雨声中。因为这一场急雨,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房门仍旧紧闭。 周琅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拿了一柄伞下楼去了,关门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南凤辞忽然睁开了眼。 周琅撑着伞走近,替那妇人遮住了倾盆的大雨,“夫人?” 他本来不是多爱管闲事的人,何况是夫妻间的纠纷,但这么大的雨天,让看到这雨中伶仃无依的妇人,他也难免会生出些恻隐之心。 冻的瑟瑟发抖的妇人抬起头来。 周琅是知道她是叫相公赶出来的,但这终究是别人的痛处,他不好提及,只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我看这么大的雨,你抱着孩子躲在这里,怕是不妥——要不要去我那里避一避雨?” 妇人看年岁二十有余,看温婉的眉目,就知道也是小家碧玉一类的女子,“多谢公子,只是是我惹得夫君生气,守在外面等他气过头,就放我进去了。” 周琅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知凡几,“我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就是你受的,你怀里的孩子也受不得。” 妇人浑身湿透,自然也护不住孩子。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怀中幼子的一声啼哭叫她愈加不知所措。 “我住的不远,等下你夫君消了气,出来寻你,你和他回去就是了。”周琅说。 妇人看眼前小公子相貌堂堂,实在不像是奸恶之人,就点头应允了,“多谢公子。” 周琅将伞往妇人身上移了一些,带着她回了暂且落脚的宅子里——那是一处空宅,楼下有两个负责送饭和洒扫的奴才,周琅本来见谢萦怀派了人来搜他,他有些胆战心惊,但搜了几回,这两人都没有将他供出来。他猜测这两人应该是南凤辞的人。现在他带了人进来,那两个奴才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做声。 周琅也没有衣裳给这妇人换,只叫两个奴才去生了炭火,煮了姜汤。 妇人坐在火盆旁,爱怜的去擦幼子脸上的雨水。 “这么大的雨,你的夫君怎么会把你赶出来?”周琅问。 妇人安抚好怀中幼子,才抬起头来,“夫君月前纳了一个妾室,那妾室有意刁难我,夫君又偏爱她一些……” 周琅也不知该如何说。他平生最受不得的,就是这样温婉柔弱的女人,“那他也不该将你赶出来淋雨。” 妇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你替他生儿育女,就是他的正妻,他怎能为了一个妾室,弃你于不顾。”周琅说。 “夫君从前也待我极好。”妇人还在替那人说话。 周琅看她这副无怨无悔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和天下男子一样,喜爱美色,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专情的人,所以从来不敢碰这些温婉忠贞的良家女子,虽然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周琅也不敢真正娶一个回家里来——他怕极了这无怨无悔一味付出的女子,更怕自己辜负这样的女子。 两情相悦,鱼水同欢。恩情断绝,另觅佳偶。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那妇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湿透,却还是起身告辞,周琅也再没有托词留她,就看着她又返回了屋檐下面。 “周公子,主人让你回房去。”一个奴才说。 周琅的目光总算是从那妇人身上收回来,他起身上楼,看见那南凤辞靠在床上看书。 周琅关上门,“你叫我?” 南凤辞抬起眼,“你连有夫之妇都有兴趣的很呐。” 周琅愣了一会,才明白自己给带那妇人回来的事,他应该知道了,“你不要瞎说,我只是看不过她们母子在外面淋雨。” “这样。”南凤辞静静的翻过一页纸。 周琅看窗户还开着,“你不是在睡觉吗?” “睡不着,起来看看书。”南凤辞说。 周琅问,“什么书?” 南凤辞将书合起来,将扉页展示给周琅看。 周琅一看书的扉页白纸黑字写着‘颦笑十二艳’,脸色都有些变了。他看过这书,更准确一些来说,这书就是专门为他写的。因他和谢萦怀在花间风流韵事,惹得许多酸腐文人意淫写出这样一部‘著作’在坊间传阅。谢萦怀从前还饶有兴致的买了一本回来给周琅看,书中写他与谢萦怀两人在青楼楚馆里恣意淫乐一类的事,有理有据,有名有姓,当然都是人胡编乱造的。 不说谁能看到谢小侯爷在床帏间如何如何,就说周琅,他实是没有任人围观的癖好。但偏偏当初他风流之名太甚,那些被写到的女子都借着他的名声,得到更多世家子弟的青睐,所以无一人揭穿,导致这书中所说的荒唐事愈传愈广,愈传愈真。 “哎呀,想不到周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竟喜欢红烛软鞭一类的玩意儿。”南凤辞轻轻一笑。 周琅这从前的事,也说不清楚了,索性解释都不解释。 南凤辞又将书翻开,神情仿佛是在看一部文雅的著作似的,周琅看过,知道那书中字眼何等淫亵露骨,他看的都觉得脸热,面前这人却如此平淡,实在是…… “廿二日,周郎与白若姑娘携游踏青,行至南山寺山下四角亭中,忽发兴致,尽褪衣衫……” 周琅听前两句不觉得,听到后面脸色都变了,几步走过去,将南凤辞手上的书夺了过来。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南凤辞装出不明白的样子。 周琅扫了几眼,见书中所写内容实在不堪入目,更何况还是用的自己的名字,他想要将书撕碎,南凤辞身子一动,刚刚还是靠在床上,一眨眼已经将书夺下来绕到周琅身后,“这书写的有意思的很。”他又翻了几页,挑了些露骨的字句念给周琅听。 这种东西,向来是私藏着看的,谁像那南凤辞一样,居然要当着他的面念出来。 周琅抢了几回,都抢不回来,他看南凤辞一脸戏谑神色,也知道他是故意的,索性站定了,环着胸听南凤辞念。 南凤辞念了一段周琅夜御数女的段落,念完了还刻意停了一会儿,夸赞周琅,“小公子真是勇猛无双。” 周琅也是豁出去脸皮的,“天赋异禀,你也羡慕不来。” 南凤辞没想到周琅会这么接上一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琅看南凤辞没说话,掀开衣摆,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你要是空虚寂寞,靠读这些淫书来消遣,不如自己去青楼楚馆里试验一番。” 周琅这句话本来是要堵南凤辞的嘴,没想到南凤辞回过神儿来,笑着应了一声,“好啊。只是——我更想和小公子试。” 反被噎了一下的周琅,“……” 110、周郎顾(110) 南凤辞虽然嘴上占尽便宜, 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轻薄举动,周琅一来二去, 竟也习惯了。到现在,南凤辞再捡起那本‘颦笑十二艳’念给周琅听, 周琅也能做到淡然处之。 楼下又有官兵过来了,站在窗边的周琅关上窗户。 南凤辞也听到了动静,轻轻笑了声,“谢小侯爷对你真是上心。” 周琅心里也烦躁的很,他本以为谢萦怀找个三四日也就完了,现在一连过了七天,来找他的官兵愈来愈多, 他还听楼下路过的乞儿谈论, 说是谢萦怀将临安城都给封起来了。 南凤辞慢悠悠的品着茶,“不过他也只能闹这几日了。” 周琅听南凤辞这样笃定的口吻,忍不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南凤辞只是诡秘一笑,并不言明。 谢萦怀派了越多的人来找周琅, 周琅心里就越慌, 他连房间也不敢出,和南凤辞呆在一块儿。他虽然隐隐猜到南凤辞的身份,但看他终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了。 南凤辞什么也不说,每日就靠在窗户旁,看那雨天里被夫君赶出家门的妇人。 周琅也因为南凤辞的缘故,多加了些关注, 这几日妇人被只身赶出家门的次数愈来愈多,都一言不发的靠在墙角,抱着膝盖默默的等着门开。 “你天天看人家家事,有意思吗?”周琅实在不能理解南凤辞一连几个时辰的看这样的场景。 南凤辞点了点下巴,“有意思啊。” “有什么意思?”看一个伶仃妇人被路人指指点点,周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意思的。 南凤辞伸出一指,遥遥指着那个妇人,“你看那个妇人,爱极了他的夫君,每日因为被夫君新纳的妾室欺辱,也无怨无悔的守在门外,不肯离开。” 这无怨无悔用的周琅实在膈应的慌,“那是她傻。” “嗯。傻。”南凤辞语气既无悲悯,也无嘲弄。 周琅也看了一眼,见那妇人被行人指指点点,心里也升起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他虽然重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心中却还是无法只把女人当做附属,累赘。 院门被打开,蹲在外面的妇人起身,低着头进去了。 南凤辞的目光一动,“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琅还没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南凤辞就已经将窗户给关上了。 “好累。”南凤辞又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周琅实在不解,“到底哪里累了。” 南凤辞没有回答,又躺回到了床上。 一连过了几日,城中搜寻的士兵果然少了下来,周琅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只当谢萦怀终于是要放弃了。楼下那个妇人几天也没有出来走动了,周琅有几回打开窗户,都忍不住往那紧闭的宅子里看。到有一天黄昏的时候,那宅子外忽然聚集了很多官兵,两个官兵抬着一个卷起来的席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因为围着许多人,周琅只看见散在地上的白绫,和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 南凤辞环着手臂,忽然侧过头来问周琅,“好看么?” 周琅见着这一幕,脑子都还有些懵,听到南凤辞问的问题,愣了一下,“什么?” “这出戏。”南凤辞说。 “戏?”周琅看人群里来了一双鬓发斑白的老夫妻,将席子掀开,看了一眼里面人的脸,就泣不成声。 周琅心中实在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转身要下去,南凤辞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下面有官兵。” 周琅这才想起谢萦怀还在四处找他。 南凤辞贴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在他脸上一抹,周琅觉得脸上多了东西,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层极其轻薄的东西覆在脸上。南凤辞捏着他的手,“别弄坏了。”而后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下去看吗。去吧。” 周琅侧首看铜镜,竟发现自己变了一张脸,想来官兵也是认不出来的,又看了南凤辞一眼,匆匆的下楼去了。 他推开众人,走到近前,见那席子里卷的,正是那一天遇到的妇人。 只是因为是上吊的缘故,温婉的面貌显得有些狰狞。 身旁都是议论的声音—— “真可怜,怎么就上吊了呢。” “听说是孩子死了,想不开就……” 孩子死了? 周琅这一下更懵了——他明明几日前,还看见那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了。 和官兵说话的男子神情无一丝一毫的悲痛之色,“治儿两天前掉进井里溺毙了,我夫人就疯疯癫癫的,早上一看,在屋子里上吊了。” 伏在尸首上哭泣的老妇忽然在女子手臂上看到了许多掐痕,脸色一变,起身去抓男子的脖颈,“是你杀了我儿!” 男子轻而易举的将她推开,“你不要瞎说——我娶了一个妾进门,你女儿就疯疯癫癫的,这些伤是她自己弄的,你可不要污蔑我!” 周琅乍听到这一声,几乎要忍不住冲动上前去,身后却又一人忽然拉住了他,回过头,看见是不知何时下来的南凤辞。 南凤辞将他拽上楼,看咬牙切齿的周琅,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好看么?”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周琅这时候就觉得南凤辞笑容的碍眼了。 南凤辞眨了眨眼睛,“活人丑陋,死人才好看。” 周琅这一下是被南凤辞给气笑了,“你有病吧!” 南凤辞听周琅这样的语气,也不生气,只是往外面看了一眼,看到人群慢慢散去,压低声音道,“戏还没看完呢。” 周琅一整天的心情都因为这件事差到了极点,就如他所说,和他不相干的人死了,他半点感觉也没有,但那妇人和他有一丝交集,他今天看到他死在眼前,心里就始终不舒服的很。他也不想和南凤辞说话,天色一暗,就裹着被子在地上睡去了。 南凤辞却忽然从床榻上下来,白日里总是无甚精神的眼也神采奕奕,他问周琅,“要看戏么?” 周琅是真的不知道南凤辞说的那个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只觉得烦躁的很,扯着被子将自己的头裹住,“不看。” “你确定?”南凤辞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 周琅翻过身,“不看!” 南凤辞这一回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在周琅的怒目而视中,拍了拍他的面颊,“好戏。” “你有病吧!”周琅是真的有点崩溃了。 南凤辞伸手在他面前一拂,漆黑的眼望着他,眸光微微有些冷意。 周琅睁大眼,他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了。 “乖乖陪我看戏。”南凤辞两指间倏忽出现一根银针,针芒泛着碧绿色的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的。周琅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南凤辞解开周琅的穴道,又恢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走。” 周琅顾忌着他刚才手中的针,只得起身跟他出去了。 现在已经入了夜,外面的更夫还没有出来,但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南凤辞拎着周琅,带他去了那死了妇人的宅子里。 这时屋子里还亮着灯光,贴到门口,还有男女翻云覆雨的声音。 周琅不知南凤辞还有听人壁角的爱好,跟着他在门口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等房中云雨终歇的时候,一个女声忽然传了出来。 “夫君,你待我真好。”声音娇柔婉转。 男子应道,“你是我心肝儿,我当然要对你好。” 嘤咛声。 “那疯婆子总算是死了——从她儿子发烧死了之后,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还想要动手打你。”男子半点不顾念夫妻之情,声音鄙夷的很,“真是该死。” 周琅听见这一声,心神猛地一震。 “姐姐昨天撞见我,还打了我一巴掌。”女子撒娇的声音。 “我不是帮你打回去了吗?没想到她夜里回去,居然就这么上吊了——真是晦气!” 周琅听到这里,已经是忍无可忍,玩弄感情尚可啐一声人渣,草菅人命就是该死了! 身旁的南凤辞终于动了动,他薄唇翕动,“你觉得这出戏好看么?” 他这一声破开了寂静的夜幕,房中苟且的男女也悚然一惊,“谁?谁在外面?!” 南凤辞侧过头看着周琅,漆黑的眸光在夜色中冷的仿佛一块冰,周琅这才明白,这个问题是在问他。 然而不等他回答,南凤辞就伸手将门推开——门在里面有插销,但南凤辞这一下,生生将那抵着门的插销也一并推断。 周琅还没见过南凤辞这样的神色,他伸手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门已经被推开,里面暖色的光落在南凤辞的脸上。 南凤辞的侧脸显得很是冷漠,但是他分明又是在笑的,“杀人啊。” 南凤辞径自走了进去,屋子里陡然响起的尖叫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吱呀—— 门被夜风吹开,周琅看到屋子里那一对男女倒在床上,红的刺眼的鲜血溅满了床幔。 南凤辞五指间都是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屋子里滴到周琅的脚边。 南凤辞打了一个哈欠。 周琅这才发觉南凤辞已经走到自己眼前来了,他看着屋子里倒在床上的男女,“他们……” 南凤辞的目光微微往后转,眼下那一粒红色的痣好似是一滴溅上去的鲜血一般刺眼,“死了。” 周琅听到这两个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惧怕站在眼前的人。他明明脸上的神态,和白日里没有分别…… 南凤辞凑到周琅面前,像是不解他此刻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态,“你这是什么表情?” 周琅又往后退了一步,“你……” 南凤辞微微皱眉,他除了双手,身上连一点血腥的气息也没有沾染,“我?” “你杀人?”周琅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南凤辞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抬起来,“用手。” 周琅脸色一变,转身往门口跑。南凤辞在黑夜里就有如鬼魅一般,周琅刚跑出几步,南凤辞就拦在了他的身前,“还跑吗?” 周琅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南凤辞甩出一个石子打他穴道,周琅一下就站住不动了。 “你真是很有意思。”南凤辞看周琅站定不动了,才不紧不慢的绕到他面前来,“胆子这么小,没见过杀人?” 真没见过的周琅,“……” 南凤辞伸出沾着鲜血的手,在周琅身上揉了揉,周琅今天穿的是一身淡蓝色的衣裳,他这血手印一印上去,就刺眼的很。他十指在周琅胸前擦干净,又滑到周琅身后,去捏了捏他的屁股。 周琅睁大眼。 “以后戏看多了,就不怕了。”南凤辞收回干干净净的十指,又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我要回侯府——”他宁愿被谢萦怀活活做死在床上也不愿意继续和这个人呆在一块儿。 南凤辞像是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周琅张口想要重复一遍,南凤辞手一抬,他的哑穴也被点上了。 “你哪儿也别想去。” 111、周郎顾(111) 周琅还没有见过南凤辞这样的人。说他轻浮孟浪, 他也只像是逞逞口舌之利,平日里的姿态端的比周琅还要足。但你被他外貌迷惑, 觉得他真正是君子的时候,他又冷不丁的露出一副花间浪子的嘴脸, 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就好似现在,周琅被他点了穴丢在床上,他站在桌前洗手。 他五指修长莹润,全部血迹都擦在周琅身上,弄的好似周琅是杀人的凶手一般。但他又总觉得自己手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反复用温水清洗。 周琅心跳的厉害,一闭上眼就是刚才那屋子里染血的床幔。 南凤辞洗干净手, 走到床边, 看周琅还闭着眼,就伸出湿淋淋的手捏他的下巴,“睡着了?” 周琅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些微惧怕。 南凤辞觉得他这个眼神很有意思, 索性脱了靴子, 骑到周琅身上来,“你怕我?” 周琅被点了哑穴,哪里说得出话来。 “我又不会杀你,你怕我做什么?”南凤辞这个模样还有些无辜。 周琅闭上眼,想要将头偏过去。 南凤辞却又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摆正,“虎毒尚且不食子, 那人杀了自己的骨肉,又逼死自己的夫人,我杀他有什么不对?”说完,他好像意识到周琅不能讲话,指尖一动,将周琅的哑穴解开。 周琅一直不知道南凤辞这段时间在看什么,现在却忽然知道了,“你看了几天,就是看这一幕?” “是。”南凤辞也不否认。 周琅心尖儿蓦地一冷,“你知道那妇人会死?” 南凤辞迟疑了一会,才给出一个答案,“算是。” 周琅实在无法理解面前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那妇人是枉死的,“你既然知道她会死,为什么不救她?” 南凤辞诧异反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周琅张口想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既没有害死她的孩子,也没有逼她上吊。”南凤辞道。 “但是,如果……”虽然知道事不关己,但如果当时只要稍微拦一下,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惨景。 “没有那么多如果。”南凤辞弯唇一笑,“你不也看到了吗,我什么也没做。” 周琅细细一想,发现南凤辞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不是南凤辞这几天在关注那妇人,他也不会注意到会有这样的事,那妇人依然会悄无声息的死去,南凤辞今晚杀人,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是替那妇人报仇。 “世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除了有心看戏的,还有几个注意的到?”南凤辞的指尖还带着热水的温度,但周琅被他捏着下巴,又觉得那指尖是冷的。 周琅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很。因为那妇人的枉死。 南凤辞垂眸看着周琅这副模样,“还在害怕?” 周琅到底是个男子,刚才见南凤辞杀人,心生畏惧,现在也已经平复下来,“没有。” “那你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南凤辞凑到周琅面前,眼睛下的泪痣都好像挨着周琅似的。 周琅因为被他捏着下巴,偏不来头。 南凤辞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懊悔?”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懊悔什么,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干系?” “你不该让我看到。”不看到,就不会在看到人死时心生触动。 “看到又怎么?”他天天都这样看戏。 周琅还是有些不舒服。 南凤辞忽然觉得周琅这个模样蠢的可爱,“突然想亲你了怎么办?” 这话锋转的周琅有点懵。 南凤辞本来也只是说一说,见周琅这个模样,居然真的低头亲了下去,极轻的一个吻,浅尝辄止。 “你!” 南凤辞从他身上翻下来,解开他的穴道,“去洗澡。” 周琅从床上爬下来,他还未站稳,南凤辞又不紧不慢的说,“小公子最好乖一些,不然今晚就要让你充作木雕,在我床边站一夜了。” 周琅从刚才那一下就知道南凤辞武功高强,但他这样的性子,真的还不如让他回侯府去,起码谢小侯爷的心思,还好揣测一些…… 屏风后有烧好的热水,周琅洗完澡出来,看榻上的南凤辞闭上了眼,他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一眼南凤辞,实在难以揣测他此刻是醒着还是睡了,万般无奈只能又屈居在铺在地上的被褥里。 等周琅躺下的时候,南凤辞掀开眼帘,轻轻一笑,翻过身去。 …… 后来几天城中搜寻周琅的官兵愈来愈少,周琅给自己贴两撇假胡子,就可堂而皇之的在街上行走,只是南凤辞总要跟在他身后。 南凤辞是真真喜欢看戏,当他在一个插着草标卖身的姐弟面前停下来的时候,周琅就敏锐的多关注了一些。 那姐弟应该不是临安人士,但姐弟俩都有一副尚可的容貌,所以有许多人围着在打量他们。 只是—— “十两银子?”围观中有人嗤笑,“这弟弟一看就是病秧子,两个并在一起,怎能值十两。” 南凤辞不走,周琅也不好离开,直到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过来,抛下十两,将姐弟俩一起带走了。 南凤辞轻轻笑了一声,走了。 周琅却还是狐疑,刚刚他看了这么久,怎么说走就走? 南凤辞察觉到了周琅的目光,转过头来,问他,“怎么?” “你刚刚在看什么?”周琅实在看不出那姐弟有什么奇怪的。 “喏。”南凤辞指着一个拐进巷子里的背影。 周琅全部注意都在那姐弟身上,哪里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穿黄衣裳的男子。 南凤辞托着腮,“刚刚他站在姐弟俩的身后,眼神凶恶的很——”他忽然抓住周琅的袖子,“过去看看。” 周琅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到了巷子口。 那黄衣裳的男子和另外一个人躲在阴影里说话。 “那丫头被李员外买回去了,那李员外是专门帮人采生割折的——只怕两个都跑不出来了,本来还想这一回完了,就把那丫头卖去扶春楼里。” 周琅从前和街头许多乞儿相熟,自然知道那个采生割折是个什么东西,而眼前这个男子,明显就是从外地将那姐弟俩拐卖过来,多次倒手转卖来牟利的。 要是从前,周琅决计不会撞上这样的事,但自从跟在南凤辞身边,他总能从各个地方将这些阴暗的事揪出来——也算是一桩本事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采生折割?”周琅看南凤辞脸上竟然还挂着微笑。 南凤辞,“知道。” “知道你还……”周琅话还未说完,就被南凤辞扯了一把,两人背过身的同时,里面两个谈话的男子也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等那两个人走了,周琅才甩开南凤辞的手。 南凤辞,“你去干嘛?” “报官!” 南凤辞几步上前将周琅拦住,“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那你就眼睁睁看那他们死?”周琅又要甩开南凤辞的手。 “和你有什么关系?”南凤辞也是不能理解。 周琅咬牙,“我听到了就和我有关系!” “我还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愣头青。”南凤辞这样好的表象也叫周琅给气的破了功,“你是嫌那谢萦怀找不到你是吧,还赶着往他跟前儿凑。” “那你这回是又要看戏?等那姐弟俩被弄死,你再替天行道?”周琅是真的被那件事给刺激到了。 南凤辞是真的有这个打算,不过替天行道这种事要看他心情。 “有什么用,到那个时候人都死了!” 南凤辞捂住周琅的嘴巴,将他抵到墙边,周琅以为南凤辞要动手打他的时候,只听南凤辞好气又好笑的一声,“胡子都叫你气掉了。” 周琅这才察觉到自己贴上去的两撇胡子现在已经翘了起来。 等将周琅鼻尖下的胡子贴好,南凤辞才又说,“你要救人?” 周琅笃定,“是。” 南凤辞问,“怎么救?” “报官。” 南凤辞是真的被周琅气到了,他一字一顿,难得的认真模样,“现在我是真的想操-你了。” 他这话不知道说了几回,周琅都听的无感了。 南凤辞收回手,“晚上去救人。” 周琅听他如此说,也终于不再提报官二字。 两人回了新住处,到晚上的时候,南凤辞带周琅去了那所谓的李员外府上,因为那府邸也不大,周琅在后院里见到了被捆在树上的两人,姐姐已经吓昏过去,只剩下瘦骨嶙峋的弟弟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 周琅催促,“救人啊。” 南凤辞还真的从未自己去打断一场戏过,听了周琅催促,慢腾腾的从这阴影里走出来。他身形鬼魅一般,悄无生气的就绕到了那李员外身后,一双手金石一般,轻轻从后背破开那人肺腑。 周琅看着粘稠的鲜血涌出来,强忍着不适,走过来将捆在树上的姐弟俩解下来。 “这样你可满意?”南凤辞将死人推开,走到周琅身边。 周琅怕他又往自己身上擦血,往后退了一步。 从树上解下来的弟弟跪在地上,“谢谢大侠——谢谢大侠救命之恩——”他真是被吓坏了。 南凤辞像是没听到一般,向离的远远的周琅道,“过来。” 都被点名了,哪里有退路,周琅往前一步,南凤辞拽着他的袖子,将手上粘稠的血迹全部擦到周琅身上。 同样嫌弃那血迹的周琅拧眉,“你既然有洁癖为什么非要用手?” 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了,南凤辞才收回手,“我喜欢。” 周琅除了变态二字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但南凤辞这回是救了人的,杀的也是该死之人,他也说不出别的挑剔的话来。 放走了那一对姐弟,周琅和南凤辞趁着夜色回了住处。一到房间,周琅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沾着一身血腥的衣裳换下来,南凤辞就躺在床上,等周琅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他就开口,“过来。” 周琅走过去。 南凤辞忽然睁开眼,“陪我睡觉。” 周琅因这一句话警醒过来,“我,我睡地上就可以了。我睡相不好的。” 南凤辞从床上坐起来,“小公子,你是要我点了你的穴,把你的衣裳扒光了拖上来,还是自己乖乖的过来?” 周琅这几天也没被他言语轻薄过,现在习惯了,倒也不是那样怕他会做出什么来,只犹豫了片刻,就挪到了床榻边上。 南凤辞扯着他的腰带将他拽到床上来,还颇为无赖的抬腿压着周琅的腰,不让他动弹。周琅是面向他的姿势,所以和南凤辞的脸正对着,还不能避开。 “没得戏看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周琅的头往后仰了仰,两人这个距离,实在是太暧昧了一些,尤其是他一双手,摸到了周琅的衣裳下摆里。 “你,你要做什么!”周琅被吓的合紧双腿。 南凤辞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刚刚是想-操你。”而后他另一只手忽然撑起,整个人变成了压着周琅的姿势,“现在是要操-你。” 112、周郎顾(112) 南凤辞只亲了周琅几口, 见他闭着眼瑟瑟发抖的样子,就拍了拍他的面颊, “算了,睡觉。” 周琅感觉身上一轻, 睁开眼就是南凤辞倒在了一边。 “我去地上睡……” 南凤辞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不许。” 周琅是真真摸不准南凤辞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和他在一处,就莫名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南凤辞翻身将手脚搭在周琅身上,用脚尖勾着周琅的腰肢,将他勾到自己跟前来,贴到周琅脖颈上汲取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味道的香气, 周琅一动, 南凤辞就抬手点了他的穴位。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南凤辞眼睛一抬,却还是没有改变如今的姿势,“进来。” 进来的人看见床榻上就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又连忙低下头去, 只是迟迟没有开口。 南凤辞瞥了一眼被点了穴位不知所措的周琅, 笑了一下,“无妨。” 主子都开口了,那人还能再说什么,“回禀三皇子,令狐胤已经在广陵造反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二皇子的棺墩已经押运回了宫里,皇上下了急诏,召您回宫。”奴才说到这里, 脸上已经有了喜色。在一众皇子中,能问鼎皇位的,也只有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如今宿敌已除,三皇子回朝即可大权在握。 南凤辞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不回。”他可从来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 “三皇子——” “谢萦怀这几日,也该要进宫了。”南凤辞也没有言明,谢萦怀放走令狐胤,现在闹成这样,他理应进宫问罪了。只是依照谢萦怀的心思,若是皇上执意要治他死罪,只怕…… “退下吧。”南凤辞摆了摆手。 “是。” …… 奴才带上门出去之后,南凤辞解开了周琅的穴位,“看你刚才一直瞪着我,是有什么想说的?” 周琅抚着自己的喉咙,实在害怕南凤辞再动手点他穴位,“你是三皇子?” “你不知道?”南凤辞算是承认。 周琅脸色复杂,南凤潋在驿馆里,叫他皇兄的时候,周琅就已经猜到,但他只以为南凤辞是哪个不受恩宠的皇子,因他整日都好似无所事事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将他和传言中指点江山,龙仪凤姿的三皇子联系在一起。 “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出来。”南凤辞难得心情好,“我暂且不会点你的穴道。” 周琅连忙问出自己心中所问,“二皇子死了,你不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储?” “是这样。” 周琅,“那你为什么不回宫继位?” “我又不想当皇上,为什么要回宫继位?”南凤辞反问道。 这一下周琅是真的懵了,他听谢萦怀讲过朝堂上的事,知道二皇子与三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两人相争已久,现在既然有一方身死,另一方应该扬眉吐气才是。 “我平生只爱好两件事。看戏,杀人。”总是叫那南凤宇万分忌惮的南凤辞现在全然是一副无赖的面孔,“别的么,暂且都没有什么兴趣。啊——不过现在对你有一丁点的兴趣了。”南凤辞还伸出两指,比出那丁点的距离,“不过呢。”他警告周琅一般,“你最好不要让我有兴趣,不然……” “不然就杀了我?”周琅也是陡然生了胆子出来。 南凤辞一笑,妖异的很,“不,我会把你操的满地爬。” 周琅,“……” 这到底算什么?! 看着周琅不说话了,南凤辞又抬手摸了一把他的面颊,“不说话就陪我睡觉了。” “你刚才说,谢萦怀要进宫?”受惯了南凤辞言语调戏的周琅只能选择性的将那一句话遗忘。 南凤辞,“是。” “为什么?” 南凤辞挑眉,“你不会自己猜吗?” “……”这特么怎么猜啊! “你怎么蠢成这样。”南凤辞虽然说着嘲弄的话,言语里却没有什么嘲弄的味道,“令狐胤如今造反了,谢萦怀总要担些责任。” “令狐胤是我放的。” 南凤辞,“我当然知道是你放的——但你的命,哪里有谢萦怀值钱?” 周琅闻言要起身,南凤辞环在他腰上的腿施加了些力道,“你又要干什么?” “我和谢小侯爷说一声……” “你不担心自己,还担心起谢萦怀来了?”南凤辞扯着周琅的袖子,将他拽到床上来,“谢萦怀比你聪明百倍,皇上倘若流露出一丝想杀他的意思,恐怕他直接就反了——你现在和谢萦怀说,他只怕一感动,再把你压到床上做个三天三夜。” 和谢萦怀的事,终究只是周琅私人的事,但从南凤辞口中说出来,好似人尽皆知了一般。 “谢萦怀只是个侯爷,他怎么反?”令狐胤是个将军,手上有兵,当然可以造反,但谢萦怀,据周琅了解,他也只是个挂着虚衔的侯爷。 南凤辞忍不住问,“你真的认识谢萦怀四年?” 周琅自认和谢萦怀关系甚笃,但被南凤辞这样问起来,竟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萦怀是爱同他厮混,但他也只知道他的一些私事,更多的,诸如他每隔三月就要消失一回这样的事,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缘由。 “谢萦怀祖上是和先皇一同开辟的天擎江山,只是因为一些缘故,先皇做了皇上,谢萦怀的祖上,就只封了个异姓侯。”南凤辞讲的,应该就相当于宫中的秘辛了,“先皇当时为了安抚他,赐了一块免死金牌,和一支军队。” 周琅是真的没有听过还有军队这一桩事。 “说来也不是先皇赐给他的,那本来就是跟着谢萦怀的祖上,一起打江山的将士。”南凤辞道,“先皇死时,并没有言明这件事,所以现在皇上也只知道免死金牌,而不知谢萦怀还有这么一支军队。” 外戚养兵,当权者肯定万分忌惮。 “谢萦怀也聪明的很,当初从宫中离开,选了临安这么一个好地方。”说到这里,南凤辞又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周琅,“也是你教得好,到现在朝中,都还以为他一蹶不振,在脂粉堆里磨碎了骨头。” 周琅欲辩不能。这样的事离他太过遥远,他以为与谢小侯爷关系亲厚,却不知谢萦怀还瞒着他这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南凤辞讲述出来,他好似在听着一个和谢萦怀同名同姓的人的生平。 “所以,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南凤辞这一句是真的劝诫了。 周琅还没回过神来,自然没有理解南凤辞这一句话的深意,“我?” “谢萦怀想要你。”早在当初,谢萦怀从边陲回来,去宫中和他商谈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周琅这么一个人,在谢萦怀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他要是真的谋朝篡位成了皇上,按照他的性子,他会建个宫殿,专门将你锁进去,每日让你除了床上,哪里都去不了。” 周琅,“……” “宫里有意思的花样多了——一件一件的在你身上试,不到两个月,小公子的身体,怕是都要改了一改了。”南凤辞伸出一指,按着周琅的胸口,“我记得有一味药,叫‘玉脂’,擦在胸口,男子亦可产乳……” 周琅汗毛都在一夕间竖了起来。 南凤辞是有意要吓周琅,但他说的也确实不假,深宫中这样供上位者淫乐的秘药不知道凡几,谢萦怀有些太伤身体的舍不得在周琅身上用,但有一些就说不定了,“现在,你还想回去吗?” 周琅现在自然不敢回去了,但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除掉谢萦怀。但他又不敢说出来,怕那捉摸不透的南凤辞就真的要了谢萦怀的命。 南凤辞猜到周琅要说什么,“我向来只看戏,不演戏。” 周琅又被这一句话噎了一下,“你就算不想当皇上,这天擎,也是你家的江山。” 南凤辞笑唇弧度愈深,“我几个兄弟早早的就斗死了,只剩个短命的大哥——南凤宇来临安时,看不过他苟延残喘,就下毒送了他一程。而南凤宇,又被令狐胤送下去陪那些早早夭折的兄弟了。眼下么,也只有谢萦怀这一个不二人选。” 世上怪癖的人何其多,罔顾他人性命的,穷凶极恶杀人索命的,但像是南凤辞这样,好似知道一切事,又选择冷眼旁观,一丝一毫都不将自己牵连进去的,恕周琅见识短浅,他活了两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若只是看戏,那你今晚为什么要出手?” 南凤辞低下头来,那一双总是看不见底的眼眨了眨,“你猜。” “我不猜。”周琅挣不开南凤辞压在身上的手脚,又怕他点自己穴道,只能别过头。 “不猜就陪我睡觉。”南凤辞说。 周琅感到胸口衣襟被人掀开,一低头就看到南凤辞的手钻了进去。他刚想说话,南凤辞就又将他穴位点上。 “你困就睡吧。”南凤辞去解周琅腰间系的宽松的腰带。 因为周琅才洗完澡准备就寝的缘故,身上也只有这一件衣裳。 南凤辞就在周琅的目光注视下,将他的衣裳剥开。 南凤辞的手按在他心口的位置,那一双轻易能破开人肺腑的手轻轻的按在他跳动的心脏之上。周琅几乎都要以为南凤辞五指下一刻就要陷入他的血肉里去了。 南凤辞解开自己的衣裳,袒露出自己的上半身,他皮肤也生的极白,就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惨白,但肌理却生的非常漂亮。他身上都白玉一般,只有心口处,有一道十字交错的疤痕,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伤口,生的疤都已经和肤色相近了,只是可能因为曾经那道伤口太深的缘故,即使疤痕都很淡了,在心口处也还是极其的渗人。南凤辞俯下身,贴在周琅身上。 他身上明明也是温热,但却好似冰凉的蛇一般,沾上温热的东西,就要将整个身子绞上去。 “你身上好温暖。” 113、周郎顾(113) 这一夜之后, 南凤辞倒是再也没有让周琅睡过地上,只是日日和他同眠, 这对周琅来说,要比睡在地上更难捱。 后来就和南凤辞说的一样, 谢萦怀奉旨入宫,临安城里大肆搜寻他的官兵,也就此不见了踪影。周琅不知谢萦怀此去到底如何,谢萦怀走的第三日,他就忍耐不住的回了一趟周府,周府门口的奴才和平常一样打着瞌睡,多日不见的周琅忽然出现, 吓的他们又马上站稳。 周琅只是想回府上看看, 没想到刚抬脚踏进府里,就被这满目的红绸吓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小侯爷来府上弄的。”两个奴才如实说。 周府里处处都挂着红绸花,在影壁上, 还贴着一个红纸剪的‘帧, 俨然一副要娶亲的模样。 跟在周琅身后的南凤辞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琅一眼。 “我又不娶妻!把这都给我拆了!”周琅有些猜到了谢萦怀的心思,他慌的很。 两个奴才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侯爷说,这些东西都不准拆。” 周琅走进去几步,一把将门口树枝上挂着的红绣球扯了下来, 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但这样的绣球,整个周府的树梢上都挂满了。 两个奴才也不敢拦他,看周琅一连拽了两个下来,狠狠踩过之后,才开口,“公子,侯爷说你回来了,让我们带一句话给你。” 周琅,“什么话?” “侯爷让公子不要再躲着他了。”两个奴才知道自家公子和谢小侯爷关系好,谢小侯爷说这一句话,也多是两人如今闹了别扭,算不上什么稀奇事的,“这一回他不跟公子计较,等他从宫里回来,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周琅一下就明白了谢萦怀话中的意思。谢萦怀知道他在临安,也知道他有意躲着他…… 所以这周府里的东西,就是料定他会回来,故意摆给他看的吗? “谢小侯爷和小公子真是情深意笃。”南凤辞在一旁凉凉说道。 见鬼的情深意笃! 周琅又拽了一个绣球下来,但他一个人,哪里拽的完这么多,他看着周府里满满当当的红色,实在无法容忍,转头要走。 奴才又叫住他,“公子——小侯爷说,让公子在临安等着他回来。” 周琅脚步一顿,失态吼了一声,“谢萦怀是你们主子,还是我是你们主子?!” 两个奴才不知周琅为什么忽然就发怒了。从前公子和谢小侯爷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怎么,怎么…… 南凤辞说,“回去吧。” 一个奴才看到南凤辞,忽然想到谢小侯爷还有一句交代,就斗胆拦住了他。 被拦下的南凤辞微微挑起眼尾。 “侯爷说,如果看到一个穿黑衣裳的人,和公子一起回来,就让奴才把这个东西给……”他从胸口掏出一张信函,话还未说完,眼前的南凤辞就伸手将信函夺了过去。 “给我么?” 奴才见他是笑着的,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人,“是的。” 南凤辞展开信函一看,眼底的深意忽然变的更加不可捉摸起来。 周琅觉得奇怪,凑过去看了一眼,而后脸色也是一变,“谢萦怀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南凤辞捏着信函,“他又不是傻子,从南凤潋那里找不到,自然就怀疑到我身上来了。” 周琅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见那谢萦怀留的信函,到后面已有和南凤辞商筹的意思,还说要拿玉玺来换周琅。周琅看到这里,也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来。 谢萦怀是已经笃定,此行能够成事? “小公子,你可真值钱。”南凤辞说完,将那谢萦怀留下的信函攥成一团,转眼间,那信函就在他掌中化为一堆碎纸,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 周琅,“我去和我爹传信。”临安已经不是久留之地,早早离开才是上策。他就不信这天下这么大,谢萦怀就能找到他不成。 南凤辞问他,“往哪里传?” “广陵。”周雍在广陵。 周琅的话一出口,南凤辞就先笑了,“广陵有造反的令狐胤,你一只信鸽传过去,怎么知晓会不会叫有心人给截获了?” “我救了令狐胤,他应该不会为难我……”周琅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的很。 南凤辞就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周琅想到可能的后果,一时也有些丧气。 “你是想跟着谢萦怀,还是想跟着令狐胤?”南凤辞问。 周琅,“我哪个都不想跟。” 南凤辞得到这个令他满意的答案,心情又好了些,“那就和我一起看戏好了。” 周府门口的两个奴才看着自家公子和另一人说话,有些奇怪的叫了一声,“公子?” 周琅这才想到身旁还有人,拽着南凤辞就走了。 两人走在临安的街道上,不知是因为天气转冷的缘由,还是其他,路上行人稀少,和往日繁华的盛景相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萧条。 路边茶肆里有人在议论,周琅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脚商模样的人,坐在桌子上同一行人说。 “大将军令狐胤在广陵造反了,听说第一个要拿的就是临安——哎,好多人听到消息都跑了。” “为什么要拿临安,离广陵近的,不还有好几个藩镇?” “猜不准。” “令狐胤造反,那将军府的人呢?” “将军府的人,听说都叫皇上给斩首了——不然那大将军令狐胤,好端端的怎么就反了呢。” “我怎么听说,那令狐胤是北狄的人,所以才反的?” “总之他反了就是了。” …… 杨柳依依的河畔,杨柳已凋零成萎败的黄色。 “令狐胤如果真的来拿临安,你不怕他杀了你?”周琅可听令狐胤说过,三皇子在将军府陷入危亡之际的时候,是如何冷漠的作壁上观。 南凤辞抬手折下一段枯萎的柳枝,“不是有你吗。” “我?”周琅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可不觉得自己有本事保南凤辞。 南凤辞将柳枝编成一个环状,“他要是捉住了我,我就把你交出去。”他将编好的柳枝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抬头看了一眼周琅神色,轻轻一笑,“你放心,令狐胤还没那么快处理好广陵的事。他就是有心要拿这临安,那也是明年的事了。” 如今都要入冬了,明年又能有多远? 南凤辞摘下手上的柳枝,递到周琅的手上,周琅丢到地上,他又弯腰捡起来,亲自捉起周琅的手,强硬的将那柳枝编的镯子戴到周琅手上。 “不是适当的时机,我是不会把你送出去的。”南凤辞将那戴上去,才松开周琅的手。 周琅忍着要将那柳枝扒下来的欲望,“什么叫适当的时机?” “比如谢萦怀和令狐胤两个,斗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南凤辞道。 周琅站在南凤辞面前,看他还是一如在将军府所见时候的和煦笑意,但却接触,越发现他整个人都仿佛笼在一团迷雾里,你越去细究,他离的你越远,“你到底图什么?令狐胤造反的时候,你不是在临安吗,你也知道,你明明可以把他抓回来——谢萦怀进宫,你也知道,你还知道他要干什么,你也什么都不管,等着他造反,然后看他们两个斗。就是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你能得到什么?” 南凤辞偏头思索了一会,“什么也得不到。”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 因为他喜欢,所以什么也无所谓。死一个也是死,死千百个也是死,因为他喜欢,所以后果什么的,他从来不考虑。 周琅无言很久之后,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我觉得你该送去电一电。” 对于这种完全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的人,电一电或许是最好的途径。 起风了,河畔杨柳又轻轻招摇起来,只是再无春日里新绿脆嫩,千丝万缕的柔情,因为柳叶凋零,风从河畔吹拂过来,只带来一阵凛然的寒意。 “听说临安会下雪。”南凤辞目光渺茫,不知落向何处,但他脸上笑意,却从未褪去,好像生来就挂在脸上似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雪。” “历年这个时候,已经下雪了。”不知道今年的冬季,为什么来的这样的迟。 “那今年就留在临安看雪吧。”南凤辞说。 “你确定不回宫里?你若现在回去,应该……” 南凤辞还是那两个字,“不回。” 周琅噤声。 “哎呀好无聊。”南凤辞拨开面前杨柳,往前面的桥上走去,“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周琅还站在原地,南凤辞走上桥之后,又偏头望回来,“你是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熟悉他套路的周琅就已经自己开口补全,“我点了你的穴道扛着走,还是自己过来。” “知道还不快过来。”南凤辞唇边笑痕浅浅,如今已经入了冬,他这笑意却好似草长莺飞时节,吹拂而起的柳絮一般温柔。 周琅走到他身后,“跟你相处的越久,我就越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反正不是好人。”南凤辞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114、周郎顾(114) 南凤宇的尸身敛葬在漆黑的棺墩里, 棺墩四周,数百根白烛静静燃烧着。迟暮的老者推开棺墩, 在这满殿的缟素中,低下头看棺中躺着的人, 许久之后,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 迟暮的人掩唇咳嗽了一声,“宇儿还是输了。” 说话的是当今天子最器重的宦官,他跟在天子身边,知道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他期望着谁能问鼎帝位,替他统率四野。 从南凤宇的棺墩旁走开, 他走向旁边的另一口棺材旁, 那里面的人已经腐烂的只剩下森森白骨,看穿着却能依稀猜出,他生前也应该是皇上的子嗣,“朕膝下一十八个子嗣, 到老了, 竟没有一个能陪在朕的身侧。” 这棺墩里放的是曾经的太子——南凤麒。只是这柔弱的太子,守不住这储君之位,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皇上,您忘了,还有三皇子。”宦官出言提醒,“三皇子文武兼资,也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因为久病而黯淡无光的眼中透出一丝淡薄的笑意, “老三么——他若是真有这个心,朕早就安心的躺进皇陵里去了。” 宦官虽然近身伺候天子,却还是猜不透这天子的心意。 “也怨我,当初将他与他那个疯掉的母妃关在一处。”提到往事,声音里透出了悲哀来。 “您也不知贤贵妃会,会那样对待三皇子……”宦官道,“三皇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再怪您。” 老者摇了摇头。 虽然已经过去十数年,当初从结满蛛网的宫殿里,抬头望过来的稚子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半个身子埋在阴影里的稚子在光明中抬起头,伸出满是鲜血的手。 父皇…… 他是老了,心肠才终于软了一些,年轻时心如铁石,即便自己的稚子爬到自己脚边来求救,他也只是抬脚将他踹开。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满是惶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狠下那样的心肠,又为什么会对一个己出的孩子不闻不问长达数十年之久? 如今向他求救的稚子已经长大,到如今,他也无法揣测他心底到底渴求着什么。 又或许,他什么也不渴求。 “皇上。”闯进灵堂来的侍卫在他面前跪了下去,“三皇子不愿回来。” “下去吧。”他早已知道会是如此。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两个人站立着。 “若我当初,握住他的手,他也不会如此……” …… “放开。” “不放。” 南凤辞也是忍耐到了极点,“你要救他,就自己报官去。” “你去不是更快一些?”周琅跟南凤辞相处几日,也发现南凤辞乖僻外表下好说话的内里来。一来二去,他在南凤辞面前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你看了两天了,也知道小孩绿眼睛是天生的,不是什么精怪附身——你难道要看着他被人活活淹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你死了,地狱里阎王看你救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让你功过相抵。”周琅说白了,也只是自己胆子小不敢上前,只敢在背后支使起南凤辞来。 明明轻轻一推就能将周琅推开,南凤辞却始终没有把自己的袖子从周琅手里扯回来,“我只听你风流之名,却不想你内里还是个大侠。” “你是大侠。”周琅轻易的就把这个赞誉还给了南凤辞。 南凤辞转过脸来看周琅,他这几天和周琅在一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了,一双笑唇也总是抿着。 无赖的变成了周琅,“你说你天生就能撞上世上奸险歹毒之徒,就是上天派你来惩奸除恶,以后度你成佛……” “我现在让你成佛了信不信?”南凤辞做势要去掐周琅的脖子。 周琅这几天也是见惯了南凤辞的雷声大雨点小,躲也不躲。 南凤辞的手刚一挨到周琅脖颈,就负气的收了回去,“我怎么感觉你这几天胆子越来越大了?” 周琅心里腹诽,还不是忽然发现你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南凤辞说救人,那人就十成十的死不了,挨个儿点了几个男子的穴道,扯着箩筐的绳子,就将关进箩筐丢进水里的小孩给扯了出来。因为刚丢进去水里,小孩还没有溺水,只是上岸来咳嗽的厉害。 南凤辞将那绑着箩筐的绳索扯断,看那小孩掉出来,就再也不管了,转头离开。 死里逃生的小孩在后面喊着,“谢谢大侠——” 南凤辞从前是杀人的,带上周琅以后,救的人比杀的人还多。 南凤辞走回来之后,看周琅望着他笑,皱眉,“你笑什么?” “你自己每回都想去救,还非要别人推你一把。”周琅道。 南凤辞哼笑一声,“我不救人。” “你这半个月救了……”周琅话说到一半,感觉自己又发不出声音来了。又是南凤辞将他的穴道点上了。 南凤辞扯着周琅的后衣领,将他拽到岸边,然后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可怜周琅两辈子加起来都不会游泳的,更何况现在又被点了穴位,整个人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来,就跟个石头一样沉进河底了。 觉得心中隐秘之处被轻轻刺了一针的南凤辞站在河岸边儿看,眼见着往上冒的气泡越来越少,南凤辞在水中能闭气半盏茶的功夫,就以为旁人都是他这样。他本想教训教训周琅,叫他将大起来的胆子缩回去,没想到那咕咚咕咚冒出来的水泡却忽然像是被谁掐住了一样,再没有往上冒。 南凤辞等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跳进去将沉到底的周琅捞了出来。 周琅溺了水,已经是昏过去了。 南凤辞拍拍他的面颊,见周琅无甚反应,就两指一并,按住他喉结上方的位置。 周琅猛然咳出一口浑浊的水来,眼睛也慢慢睁开。 南凤辞神情冷凝,他一身湿透,头发都黏在脸上,看周琅睁开眼,那紧绷的神色才微微放松了一些,“还敢乱说话吗?” 周琅哪里受过这种折腾,这些日子看南凤辞变的十分好说话,他都快忘了南凤辞杀人时候的狠辣。 南凤辞以为周琅的哑穴没解,又替他解了一回,见周琅还是不说话,神情更冷凝几分,“哑巴了?” 周琅刚刚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被点了穴道,丢进冰冷的河水里,连气都喘不上来…… 南凤辞捏住他的下颌,“说话。” 河畔的风吹来,风冷的刺骨。即便南凤辞是挡在周琅身上,那温度也叫全身湿透的周琅打了个寒颤。 眼睫上的水珠颤颤滚了下来。 那水珠从脸上滚下去的时候,有了知觉的周琅心里才涌起了极大的惊悸之感。 南凤辞伸出另一只手,去擦周琅挂在下巴上的那滴水珠。 周琅往后缩了一些,“你别杀我……” 他是真怕死。 南凤辞的手顿在半空,那滴冰凉的水珠就顺着他捏着周琅下颌的手,流到他的掌心。 “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去救人了……” 翕动的嘴唇都冻的发白。 胆怯的要命。 他一眼就能洞悉这个人的本质,却还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有温度的。 南凤辞撑着胳膊,自下而上仰望着周琅,他还是笑的模样,眼中那深沉的雾气却似乎散了一些,让他这个笑容显得有几分真实,“怎么办,我真的要喜欢上你了。” 他仰起头亲了周琅的嘴唇一下。 如果当初,能在宫里遇到你,该多好。 115、周郎顾(115)【已修改】 昏暗的宫殿里, 烛台静静的燃烧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从厚重的门扉里渗透出来。 “谢萦怀, 你弑君夺位不得好死!”满头珠玉金钗的女子伏在床榻前,怨愤的眼盯着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来的谢萦怀。 谢萦怀腰间金刀已经离鞘, 暗红色的血从剑尖一路滴到女子的身旁。 躺在龙床上的老者奄奄一息,地上打翻了一碗□□,漆黑的药汁沾在女子纷叠的裙袂上,仿佛极其美丽的皮肤上生出了暗色的疮疤。 “姑母。”谢萦怀抬起眼来,狭长的黑眸中黑色的情绪翻涌不休。 女子抓着龙床上老者的手,期望他像生前那样给自己庇佑,“当初我便不该顾念着同胞之情, 听了你爹的话, 把你给放回去——我当时就该在你还在宫里的时候,把你给杀了!” 谢萦怀的唇畔酿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你笑什么?!”谢萦怀明明是温和的长相,却因为那一笑而横生出许多鬼魅之感。 “笑姑母你好没有心肝,好会颠倒是非黑白。”谢萦怀道, “我爹多年前就叫你害死了, 你找个冒牌货,藏在我身边监视我——是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么?” 这种隐秘被说出来,女子一时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谢萦怀……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这不是为了成全姑母么。”和爹一母同胞的姑母,为了自己的能蒙受皇上恩宠,替自己的子嗣扫平障碍, 不惜害死弟弟,还寻了一个擅长易容的人,来欺瞒少不更事的侄儿,“我这些年,在临安的一举一动,姑母可都看在眼里——上回我入宫时,你不是还和我说,怎么我越长大,越庸碌无为。” 女子看着谢萦怀那目光,身子一软,竟半身瘫倒在了床上。 当年因为皇上一句戏言,说要立谢萦怀为储,当时只有她诞下子嗣,所以便急急的想要借别人的手害死这个侄儿,没想到邑宁侯听到这个消息,来宫中恳求她,她当时在宫中不受恩宠,知道皇上忌惮自己的弟弟,于是就借了这个借口,害死邑宁侯以媚上。后来在谢萦怀离宫时,又寻了一个和邑宁侯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充作邑宁侯——当时她想,谢萦怀年纪尚幼,又在宫中久住,和邑宁侯不亲近,应该察觉不出来。自己此举一可以在皇上面前显示自己的忠心,二来可以安抚住自己的侄儿。 只是没想到,当时年纪尚幼的谢萦怀,已经能如此隐忍……知道一切,还在临安蛰伏了这么多年。 谢萦怀抬起手中长剑,剑尖儿上那一滴殷红鲜血吧嗒一声落了下来,落在女子的眉心。 “我如今能继位,还是多亏姑母这些年,替自己的子嗣铺平道路,铲除异己。”谢萦怀道,“如今姑母的儿子命途多舛,即便姑母心机深沉,他最后还是落了一个被废的下场。” 亲子储君之位被废,是这女人心中的痛。更痛的是,她知道皇上是刻意以她的孩子,来促使子嗣相争。 谢萦怀的剑越过女子的面颊,指到龙床上老者的脖颈间。 老者浑浊的眼在这一刻又陡然清明起来,“谢萦怀,我看错了你……”这些年谢萦怀隐忍不发,顽劣不堪,他便以为,这当初争夺帝位的旁支,已经不足为惧了。没想到…… “若不是你逼我,我也不会起兵谋反。”谢萦怀当初也确实想要放弃。 他爹已经放弃了,所以至死也没有兴兵作乱,他在临安,也确确实实沉溺在脂粉堆里,是邑宁侯府那个假货,一遍一遍的提醒他,他遭遇的一切。而皇上后来几次胁迫他交出免死金令的事,已经叫他凉透了心。 “你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用的是令狐胤谋反的托词,倘若有朝一日,我三子归来……”老者哪里甘心。 剑尖已经划破了老者的脖颈,“南凤辞么。你以为他比我,少恨你几分?” 眼中清明散去。他当时有意辅佐二子继位,但南凤辞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又叫他割舍不下,权衡之下,放两子相斗,却不知到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一个下场。 “你该死了。”谢萦怀声音落下,一剑从他喉咙刺了进去,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女人尖叫,“谢萦怀你不得好死!” 谢萦怀反手拔出长剑,刺进女人的胸口,眼中煞气如那血光一样展露无遗,“那你不妨去问问阎王,会怎么样来收我!”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那女人到死都还是大睁眼,惊惧的望着他。 谢萦怀收剑入鞘,殷红的血顺着金质的刀鞘流淌而下。 门口忽然进来一个武将,看见屋子里的惨景,也视若无睹,“侯爷,朝局已稳,宫中禁军皆已归心。”他说话的时候,还有鲜血从铠甲上往下滴落。 按照谢萦怀的意思,以皇上病危的借口将众臣叫进宫中,凡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谢萦怀吹熄蜡烛走出来,外面还是晴天朗日,“如今皇上已宾天,皇贵妃湘氏追随他而去。” 他的剑鞘上都还是宫中两人的鲜血,外面的武将已经改口,“如今群臣无首,还请侯爷早日继位,以定万民之心!” 谢萦怀抬脚一跨,走出这阴沉宫殿。 天空一碧万顷,只是处在这宫宇之中,有如坐井观天,他当初便觉得自己是这井中的困兽,当他如今终于挣脱了这束缚,在抬头去看,又换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这是他的宫殿,而不是他的囚牢。 他要什么,这里都可以藏下。 “传李将军过来。” 他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想要的,渴求的,藏起来。 …… “奇怪,已经深冬了,怎么还没下雪?像往年这个时候,临安都已经下了几回了。”酒楼里坐在窗户旁的人在议论。 在那桌人的旁边,还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两人都是俊朗长相,只是一个右脸生了一块褐色的胎记,一个瞎了一只眼,损了几分俊朗颜色,倒也不至于那么惹人注意。 这两人,自然是易了容之后的南凤辞和周琅,两人这几日把临安走了一个遍,只不过南凤辞是游玩,周琅是在伺机寻逃遁之法,面上两人还是其乐融融。 南凤辞夹了一道菜,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就又给周琅夹了一筷。 周琅在听一旁的人议论时事,迟迟没有动筷。 南凤辞听到旁人在说谢萦怀继位的事,说是皇上病重,子嗣凋零,就将谢萦怀召进宫中,立他为新皇。这事前有皇上子嗣凋零,后有令狐胤拥兵为王,都是万民皆知的事情,于是这本来不合理的事,也经过有心人的美化,传到民间来,变成了正统的事。 谢萦怀先祖和先帝一同开辟天擎江山的事也被翻了出来,于是谢萦怀继位,就变的更加名正言顺起来。 周琅听完旁人所说,忽然叹了一口气。 谢萦怀果然反了。当初两人在临安吃喝玩乐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他也不知,谢萦怀居然还有这样的野心。 南凤辞斜眼看周琅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又夹了一块鱼糕,递到周琅面前。 周琅这才回过神,侧过头,“别闹。” 南凤辞将鱼糕喂到自己嘴里,“这几天谢萦怀就该派人来临安找你了。” 只是,有他在,谢萦怀怕是不会如意。 周琅反驳不能,忽然听窗外一阵马蹄疾响,低头望下去,见一队骑兵自城门方向而来,人数甚众,往城南街的方向去了。 南凤辞瞥一眼,就知道是皇城里的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谢萦怀如今皇位还不稳的时候,就这样心急的调遣了这么多人来临安。 “再看小心被抓去了。”南凤辞说。 周琅这才回过头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临安为何会突然来这么多士兵? 南凤辞托腮,“谢萦怀派来找你的。” 周琅一听,就有些慌乱,他刚才看这一队骑兵往城南街去了,莫不是…… 南凤辞看周琅忽然站起来,就拉住了他,“你去哪?” “我回去一趟。” “你现在回去,今晚就被抓进宫里去了。”南凤辞说。 周琅又坐了回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再回周府看过,扪心自问,周府虽然是他家,但真正叫他挂心的,也只有周雍一个人。而周雍现在在广陵。 南凤辞压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起来抓着周琅的手,“我们回去吧。”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回他住的地方。 周琅跟着他下了楼,回了住处,看南凤辞在安排马车住处事宜。 “我们晚上要出城?”周琅问南凤辞。 “不出城就走不了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南凤辞也还是那副懒散笑颜,“我以为谢萦怀还要再过些时候,才会来,没想到他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来找你了。我只怕再过些时候,他还要亲自过来一趟。” 周琅一听谢萦怀会回来,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临安的初雪,我怕是看不了了。”南凤辞看周琅脸色,抬手抚了抚周琅的面颊,“我们去北狄看雪。” 周琅还想着怎么脱身,没想到南凤辞已经要带他离开临安了。 如果他真的跟南凤辞去了北狄,只怕…… “我不走!” 南凤辞掐了掐他的脸颊,“小公子,这个时候就不要闹脾气了——我也不想以后去宫里看你,你被摆弄的跟个妇人一样。” 周琅听南凤辞讲过宫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秘药,他对这没有概念,也只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虽然他也确实很怕谢萦怀就是了。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南凤辞还是好声好气的哄他。 周琅看了南凤辞一眼。 南凤辞确实没有骗过他什么,现在离开临安,在去北狄的路上,寻找脱身之法也可以…… 看周琅松动的神色,南凤辞又补充一句,“只过个三年五载的,你要想你爹,我再想办法帮你传信就是了。” “我们何时走?”周琅确实被说动了。 南凤辞道,“今晚。” 他刚才那一席话,也不只是吓吓周琅而已,上回能避开谢萦怀,是因为派来的人少,这回来的人这么多,他也难免心生警惕。 还是早早脱身为好,就让谢萦怀与令狐胤好好玩吧。 周琅没想到会这么急,但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看着南凤辞吩咐人去办各类的事。 ——南凤辞身边这些侍卫,也是个麻烦。 他要用什么办法避开他们呢? 116、周郎顾(116) “唔——” 烧的昏昏沉沉的周琅感到身体里一阵胀痛感, 他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身后的人伸手揽着他的腰肢, 让他无法挣脱。 是谁? 谢萦怀还是令狐胤?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微微带着些凉意的唇印在脖颈上, 湿热的舌尖反复舔舐。 周琅伸手扶着面前的床榻,但是他夜里已经出了几回虚汗,身上连力气都提不起来。 似乎察觉到周琅已经醒过来,南凤辞的动作愈发放肆起来。 在黑暗中,他五感都要比周琅敏感许多,他碰到哪一处,周琅会如何反应,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恍惚中, 周琅以为自己回到了侯府里,连一丝抵御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股沟里泥泞一片,热的有些烫人的液体不断随着指尖的揉捏挑拨而溢流出来。 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与味道。 从来没有与人这样接触过的南凤辞也有些沉醉进去了。 五指抓着周琅的胸口,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 柔韧的皮肤微微突显了出来。 周琅低着头, 急促的鼻息落在南凤辞的手背上。 痒。 痒到心里。 周琅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一副任君采撷的顺从姿态,在黑暗中,那香甜感就仿佛熟烂的果实,轻轻一碰,果浆就要整个溢流出来。 南凤辞曲起手指, 被开拓的地方,淌出的液体早已急不可耐的流满了他的掌心。 是谢萦怀吗? 周琅这样顺从的姿态极大程度上的取悦了南凤辞,他将手指撤了出来,而后将自己填满了进去。周琅搭在床榻上的手又一瞬间抓紧,这种破开他身体的感觉,即便已经历经了许多回,但还是难以忍受。不光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周琅发着烧,身体里更是热的厉害,他身上的热度经过交合的地方,一直传到了南凤辞身上,烫的他的心都蓦地一颤。 很舒服。 从前都没有体会过的舒服。 南凤辞翻身压在周琅身上,因为没有退出来,这忽然的动作刺激的周琅忽然仰起脖颈来。而后忽然剧烈起来的动作让他忍不住叫出声,但他马上又咬住牙齿,将那破碎的声音吞回去。 南凤辞虽然沉溺,却还是保持着一线清明,以至于他可以分出手来,碰触周琅身上其他的地方——诸如抚摸哪里会让他全身发抖一类。 热汗涔涔而下,身下的被褥都微微有些濡湿。明明现在已经是入冬的时节,为什么还会热的这么厉害呢。 南凤辞听到周琅苦闷的喘息声,知道他现在还发着烧,即便现在干渴的想要将他一口吞下,却还要拼命忍耐着。 等明天看了大夫,不发烧了,再舒舒服服的做一回吧,不然一下子就坏掉了,就再也没有这样舒服的事情做了。 这对处在主导者地位的南凤辞而言,是舒服的事情,对周琅就没有那样好过了。 “谢,谢小侯爷——”他烧的眼前发昏,但是神志却又反常的清醒,眼前明明是一片黑色,眼中的濡湿却让这黑色也变的斑斓。 南凤辞听到这一声,动作顿了顿。 而后周琅发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臂,带着哭腔的恳求声,“慢……慢一些……” 南凤辞低下头,抵在周琅的耳畔,“你刚刚在叫谁的名字?” 周琅急促的喘息忽然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似的,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他弹指一点,桌上熄灭的烛台就晃晃悠悠的升起黄豆大小的烛火来。刚点亮的烛火虽然还不够明亮,却已经让周琅能清楚的看见,压在他身上的人,到底是谁。 周琅惊惧的模样让南凤辞软下去的心又百倍的坚硬起来,他唇瓣儿上还沾着周琅的唾液,目光却又已经恢复成白日里周琅见过的幽邃的模样。 “是你!”周琅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了侯府,谢萦怀万万不可能会在今夜出现。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南凤辞。 南凤辞一只手还捉着周琅的腿根。 周琅脸色煞白,慌乱的推了南凤辞一把,南凤辞抓住他的手臂,“你以为是谁?” “你出去——”周琅毕竟还是怕他。 南凤辞轻轻笑了一声,唇角的笑容又温柔又虚伪,“小公子,都这样了,怎么出去呀。”他声音刚落,就狠狠的撞了进去。 周琅抓着被褥叫了一声。 南凤辞的目光还是清明的,和狼狈的双眼湿润的周琅截然不同,所以周琅仰头看见他这个模样,就羞惭的要命。 “刚刚怀里钻的是你,抓着我胳膊不让我走了也是你。”南凤辞眨了眨眼睛,依旧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小公子真是口是心非。” 周琅以为自己是在侯府,才不敢反抗,现在哪里会让南凤辞继续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虽然周琅推拒的动作在南凤辞眼中不值一提,但是他心里还是因为周琅的抗拒而极度不舒服。 “啊——”周琅忽然被南凤辞从床上拽了起来,然而他刚惊呼出声,下一刻就被南凤辞往前推了一下,按在隔着一层床幔的墙壁上,南凤辞紧跟着压了上来,“你,你干什么!” 冰凉的墙面和他身体的热度截然不同。 南凤辞的胸口贴在他的后背上,散下来的头发因为他贴在周琅耳畔的缘故,垂下来,落在周琅曲起的脚踝上。 “你猜。”南凤辞说完,含住他的耳珠往他耳廓里吹了一口气,在周琅发抖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用膝盖抵开周琅因为站不起来而跪在床榻上的腿。 胸口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但那床幔上又绣了许多花,看起来雍容华贵,贴在汗涔涔的胸口,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瘙痒感。 周琅只得被迫抬起双臂去抵住面前的墙壁,但不等他有任何喘息,身体又被再度打开。 更要命的是,这一回比从前都要深,周琅后知后觉的想要合拢双腿,却发现因为有南凤辞的膝盖抵着,他的双腿根本合不拢。 他整个人就好似是被钉在了南凤辞的身上,只消南凤辞重重一顶,他就整个要被开膛破肚一般。 这种感觉还是无法挣脱的。 “哎呀呀,小公子怎么哭的这么惨。”南凤辞还是笑着的模样,他虽然没有碰过旁人,但在宫中耳濡目染,即便第一回做,也能叫周琅痛哭求饶。 周琅哪里听到他在说什么,他自己都还没发现,自己何时都没出息的哭出声来。 “我对你已经够好了——看你还发着烧,没叫你满地爬。”南凤辞掐着周琅的腰,因他腰肢细弱,总让他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周琅一手抵着墙,一手反过去按住南凤辞的腿,想要站起来,但最后发现却是徒劳,“放,放开我……”生理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太深了——” 南凤辞的声音还是和白天一样,只是略略暗哑了几分,“深了才舒服。” 周琅闭着眼,再出口就是破碎的喘息了。 “以后都要叫我的名字。”南凤辞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自己喜欢的人,叫别人的名字,真是不舒服,“听到了吗。” 周琅没有回应,他就又去捏了捏他臀上的软肉,周琅马上就哭着讨饶,“听到了,听到了……” 他已经无暇去想南凤辞为什么会忽然拉着他做这样的事,明明这些日子他都和南凤辞睡在一处,南凤辞都没有碰过他一回……怎么,怎么…… “唔——”南凤辞的唇舌缠了上来,意识一度中断。 …… 等到蜡烛燃尽,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神智混沌的周琅才倒回到床上。 南凤辞也累了,放下床幔,遮住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抱着周琅睡觉。这一觉好梦,到下午南凤辞才醒来,他醒来去摸周琅的额头,发现温度比昨天低了一些,帮他清理好身上的痕迹,喊了一个大夫来给周琅诊治。 大夫也有些诧异,只听说病人因为落水染了风寒,怎么躺在床上,脸色难看的好像患了重病。 但是这也不是他该过问的,开了处方之后,就走了。 南凤辞拿着处方抓药,熬好了端到床边来,看周琅还闭着眼,就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哺到周琅嘴巴中。 周琅被呛的醒了过来。 南凤辞等他咳好了,将他扶起来,又哺了一口给他。 周琅含不住苦涩的药汁,南凤辞刚一哺到他口中,他就连忙吞了进去。南凤辞喂完一碗药,将空碗放到桌子上。 周琅此刻还觉得昨晚是梦魇,掀开搭在身上的被褥一看,便不得不承认昨晚的事确实是发生了。 南凤辞放完碗,回过头看周琅神色怔怔,又抬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周琅下意识的就挥手打开,抬起头,看着南凤辞的眼神惊惶的很。 南凤辞看他比昨天精神了一些,笑着问了声,“小公子怎么是这副神情?莫不是昨天晚上——” 一听到昨晚两个字,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南凤辞揉了揉他的唇瓣儿,用一种周琅见惯了的浪荡姿态开口,“昨晚你病着,就没让你满地爬,等你好了,我再补回来。” 周琅咬牙,“你!”忽然伸手去打南凤辞的面颊,南凤辞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下来。 周琅听到那一声响,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私心里又怕南凤辞怕的要死,一下涌到喉咙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南凤辞抬起手,周琅以为他要打回来,却见南凤辞用掌心蹭了蹭他的脸颊,“要是别人这么打我,我就当着他的面,把他手上的骨头拔下来,一根一根的敲碎。”他这么说出来,是有意在吓周琅,“但是小公子嘛——谁让我喜欢你呢。” 他的手指生的也和人一样好看,他还故意用昨晚在周琅身体里磨蹭的手指去蹭周琅的面颊。 看他想要还手又不敢还手的模样,南凤辞目光更暗上一些,“小公子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才好兑现我的诺言。” 117、周郎顾(117)【已修改】 一病就病了半月有余, 即便早早的就好了,周琅还是要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南凤辞耐心的等待了半月,见周琅还是这副模样,就在今天喂他喝的药里, 加了些别的东西, 周琅喝了药睡了一会, 就觉得全身发热, 跟上次驿馆里的症状一样, 南凤辞就坐在桌前看书,到周琅忍耐不了, 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爬下来找他要解药时,他才抬起眼瞧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 “不装病了?” 周琅双腿发软, 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南凤辞递出一个白瓷瓶, 周琅伸手去拿的时候, 他又忽然将瓷瓶收了起来, “解药我不会给你, 替你解药我倒可以代劳一二。” “你!” 南凤辞挑着眼看他。 周琅咬牙,转身下了楼。 南凤辞以为他是下去冲冷水澡, 也没有拦他, 只等着他自己扛不住了再回来。南凤辞左等右等,也没有再见周琅回来,下去一问, 门口两人都说周琅刚才是出去了。 药效都快发作了,他出去?去哪? 南凤辞追出去,在街上拦下要招轿夫的周琅,周琅面颊酡红,还要在旁人面前强撑着。 周琅一脚都要踏进轿子里,又被南凤辞拽了出来。 “你放开我!” 南凤辞见周琅还在挣扎,抬手在他腰上一拂,周琅整个就软倒下来,被南凤辞抱在怀里。 轿夫看着周琅要被带走了,追到后面问了一声,“公子,您还去不去扶春楼?” 扶春楼? 南凤辞这下都气笑了,也不理那轿夫,抱着周琅就回去了。等回了房间里,他将周琅丢到床上,不等他爬起来,就欺身压了上去,“你还敢去青楼?谁给你的胆子!” 周琅忍气吞声半个月,现在也是忍无可忍,“你给我下了药,我去青楼怎么了?” “你不会来找我?”南凤辞挟住周琅的双臂。 周琅倒在床上喘气,“放开——” 南凤辞将周琅压的死死的,“你装了半个月的病,我不过拿药试了试你,你就迫不及待的往青楼钻——你还有理了?” 这种强盗逻辑把周琅气的喉咙一哽,“下药的是你,我找人解药怎么了?” “我是死的吗?” 周琅也是被逼急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将我掳到这里,还要强迫我……” 南凤辞见周琅这副豁出去的模样,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他也只强迫了周琅一回,后来见他装病,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周琅这半月也是胆战心惊,明明是那南凤辞强迫他,他还因为畏惧只能百般忍让,现在一股气说出来,又开始怕南凤辞会不会一掌打死他。 南凤辞捏住他下巴,“说你蠢你还真的蠢,我喂你吃的是补药。你这半月都在装病,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只是我见你身子弱,拿些药来给你调——今天是加了味淫羊藿,药性上来了,你才如此的。” 周琅没想到南凤辞还在和他解释。 “不然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走出去,找人带你去青楼么。”南凤辞说完,就去解周琅的衣裳。 周琅也确实只感觉到内心燥热,因为有过一回,才格外敏感。现在听南凤辞解释,刚卸下防备,见南凤辞解他衣衫,就又陡然慌乱起来,“你干什么?!” 南凤辞点了周琅穴道,在他面前将他衣裳解开,“非礼你啊。” 周琅连哑穴都被点了,只能睁着眼看着南凤辞的动作。 南凤辞眼中清明冷淡,停在他胸口的手也没有半分淫亵的意思,“小公子是纵欲太过,所以才身子虚的吧。” 换言之就是肾虚。 偏偏周琅还反驳不能,他在花街柳巷是风流太过,但身体一直没什么太大影响,再加上后来和令狐胤去边陲,禁欲了半年,才慢慢转好。 南凤辞看他神色,轻轻一笑,五指连按他小腹的几个穴位。 身上的燥热感散去,但小腹的灼热却愈演愈烈。 “哎呀,小公子可真是精神。”南凤辞眼尖,一眼就看到周琅下身的反应。 周琅面上红霞不散,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忽然…… 南凤辞替他疏散药效的时候,还故意用胳膊碰了几下,周琅羞耻的闭着眼闪躲开。 他明明没有想那种事的。 等身上燥热感散尽,南凤辞才不紧不慢的解开周琅的穴位,周琅马上蜷起身子,拉过被褥将自己下身遮挡起来,“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公子可不要污蔑我,我只是替你按了穴位,疏散了一下药性。”南凤辞还坐在床边,看周琅弓起来的脊背。 周琅咬牙,“那我怎么会……” “那要问小公子刚才胡思乱想了什么。”南凤辞确实不是故意的,他是有意的按了几个周琅敏感的地方。 周琅一时被他问的语塞。 “虽说纵欲伤身,但小公子压抑太过,更伤身呢。”南凤辞这一声是贴着周琅耳边说的。 周琅感到脊背上贴了一个东西,转过头就看到南凤辞贴了过来,手臂从他腰肢上横过去。 周琅用手肘撞了一下南凤辞的胸口,“别碰!” 南凤辞按在那处的手果然顿住,而后钻进被褥里。 被握住软处的周琅眼中雾气更盛。 “上一回,是我粗鲁了些,没让小公子得趣,今天就当做赔罪。”南凤辞看周琅连耳垂都红了。 “不用,我自己……”声音忽然像是被什么掐住,而后变成沉闷的喘息。 周琅是许久没有碰过女人了,缠着他的,又是令狐胤谢萦怀,那两人一个粗鲁,一个磨人,折腾的他苦不堪言,就是他自己做的春梦,醒来也只敢自己纾解,现在南凤辞握着他的软处,叫他才恢复些许力气的双腿又软了下去。 双腿曲起,“我自己来,不要你……” 南凤辞往周琅耳边吹了一口气,“小公子倒是不要缠着我的手臂。” 周琅闻言,将绞紧的双腿分开一些,想让南凤辞的手拿出来,没想到南凤辞变本加厉,一下就叫他瘫软成了一滩水。 周琅的脸埋在被子里,贴在南凤辞的脊背忽然打了个激灵。 南凤辞终于停手,将手臂抽出来,用白绢擦掉手上的东西。 周琅脸也不敢抬,埋在被褥里喘息。 “小公子的身体还要调个一年半载的,我就在旁边,小公子何须大费周章的去找别人。”南凤辞擦完手,将白绢丢掉。 埋在被褥里的周琅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凤辞道,“我喜欢你啊。” 周琅对这个喜欢实在不敢相信,南凤辞杀人时冷漠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即便他在他的恳求下救了人,也难掩他本身凉薄的本质。所以周琅更觉得是南凤辞换了法子逗弄他。 南凤辞要是知道周琅所想,怕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第一回,他是叫周琅勾引的,他本身就是了寡欲的人,只喜欢逞些嘴上的快活,虽然和周琅做很舒服,但一直强迫就太没意思了,不如慢慢来。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尽心竭力的部署好所有的事,得到自己想要的,是他一直最擅长的。 他可和谢萦怀不同。谢萦怀要的是一时的欢愉,他要的却是长长久久。 让周琅哭着满地爬,还是让他叫着他的名字顺服的颤抖,明显后者更合他的心意。 “小公子还是不要装病了,多出去走一走,不然以后再想出去就难了。”南凤辞道。 周琅抬起头,“为什么?” “令狐胤已经开始动作了,谢萦怀也快了。”南凤辞对那两人都了解的很,只要两人大权在握,这临安就再也不是安身之地。 令狐胤造反,周琅是知道的,但谢萦怀,一去皇城就再也没有动静。 是真的如南凤辞所说,谢萦怀也要兴兵造反? 南凤辞伸手抚了抚周琅披散下来的墨发,“最多不出一个月,这临安就呆不了了——小公子,你和我去北狄,这天擎就留给他们斗吧。” 周琅的家就在临安,哪里会和他去北狄,“我不走。” 南凤辞道,“你是想被令狐胤抓回去呢,还是想被谢萦怀关进宫里?” 周琅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回来就是了。”南凤辞看的清楚的很,连两人相争的结局,也预想到了,“也不过三年五载的事,到时得胜的那一方,要忙着养兵抵御北狄,也顾不上你的。” 周琅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扯进这样的风波里,一方是天擎百战名将,一方是浪荡风流的侯爷,如今两个人却都要反了。 “等看了初雪,我们就走。”南凤辞用手指挑住周琅一缕落发,缠绕在指尖。 周琅知道南凤辞所言不虚,他去北狄确实等躲得过,但,但周雍还在广陵,他一去北狄,三年五载没有音讯,周雍会如何? 反复思量了一遍,周琅说,“我不走。” 南凤辞手上动作一顿,目光愈深,“为什么?” “我爹还在广陵,我要是走了,到时如果真的要打仗,那我爹……”周琅也就对周雍还有感情。 听到周琅是在担心家人,而不是令狐胤和谢萦怀其中任何一人,南凤辞心里就舒服了一些,“令狐胤不屑威胁这样的勾当,即便他知道你爹在广陵,也不会拿他威胁你。” 周琅听南凤辞如此笃定,却还是怀疑。 南凤辞清楚令狐胤为人,才会这么笃定。而令狐胤已经起兵,量他现在也来不了临安,安抚周琅道,“你若不放心,就给你爹写一封信。” 广陵是是非之地,周雍一去广陵,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他早就担心了,现在听南凤辞说写信,马上就起来了。 他披上衣服,在桌旁写了一半,忽然问南凤辞,“这信,怎么送去广陵?”广陵起了战事,怎么送的进去? 南凤辞既然敢这么说,就说明他有办法,“你只管写。” 信送的进去,只是可能会先落到令狐胤的手上—— 落到令狐胤手上,令狐胤也没有法子,他如今统帅三军,分身乏术。倘若令狐胤对周琅有意,那信一定会落到周琅父亲的手上。 也还好周琅的父亲是在广陵,要是在临安,怕这初雪就看不到了——谢萦怀可不是令狐胤那样规矩的人。 周琅听了南凤辞的话,将信将疑的把信写完,递给南凤辞。 南凤辞就差人送去广陵了。 周琅即便是个不问朝局的人,也看得出来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南凤辞能帮他送家书,不论私仇的话,他也确实该感谢。 但…… 南凤辞最擅长观人心,看周琅这副神色,就揣测的出他心中所想,“小公子不要急着感谢我,我帮你的,都是要你亲自还回来的。” 周琅看他这副模样,即刻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南凤辞找他索取的,还少吗?现在临安不是久留之地,他也不会跟南凤辞去北狄。到时候,如果谢萦怀真的也造反,他就想办法从南凤辞这里脱身,去些荒僻的乡野避难。 …… 半个月后。 周琅亲笔所书的家书确实如南凤辞预料到的一样,在中途被令狐胤截了下来。 因为现在处在这么一个敏感时机,这么一个鬼祟进城的人,理所当然的被抓了起来。 “将军,昨晚有个人潜进城中,他口口声声说与你是旧识,特从临安过来想要投奔你。”本来那人该直接杀掉的,但因为自称将军故人,才叫一群人犹豫的没有动手。 如今已经入了冬,寒风料峭,令狐胤却因为刚才练武,汗湿了衣衫,听人禀报此事,因为那临安二字,抬起眼来,“带他来见我。” 自临安一别,远赴广陵,令狐胤要比当初在边陲时,更多了些上位者的气势,眉宇间睥睨之色尽显。 人被押解上来,令狐胤瞥了一眼,并不是认识的面孔,“杀了。” 那人在被拖下去的时候,想到主子对他的嘱托,高声呼喊,“将军,是周公子,周公子派我过来的!” 肖时卿与燕城皆在令狐胤左右,闻言神色都俱是一变。 令狐胤冷不丁听到‘周公子’三个字,几步走到那人身前,“你说什么?” 那人被挟着手臂,十分惶恐的模样。 令狐胤冷言道,“放开他。” 抓着他的将士松开了手。 那人扑通倒在地上,慌忙的从怀中递出一纸信函来,“这是周公子的亲笔信,他托小人来,来广陵,传信给他爹。” 令狐胤将信函抽了过来,见果然是周琅字迹。 周雍在广陵,他知道,他还派人多加照拂过,只是…… 眉间郁色更重。 几日前,周雍挂念周琅,已经折返回临安了,他当时没有阻拦,还亲派了人去护送周雍。他已经听闻谢萦怀打着他的名义,带兵攻入皇城的消息,这几日他如果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怕是会再去临安寻找周琅,周琅在临安,周雍也在临安…… 手中的信函被他揉在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打完游戏翻留言,看到妹子过生日……生日快乐!今天努力双更! 小剧场: 周琅:老司机想学怎么能像你这么不要脸 南凤辞:好啊,嘴对嘴教学 118、周郎顾(118) 昏暗的宫殿里, 烛台静静的燃烧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从厚重的门扉里渗透出来。 “谢萦怀, 你弑君夺位不得好死!”满头珠玉金钗的女子伏在床榻前,怨愤的眼盯着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来的谢萦怀。 谢萦怀腰间金刀已经离鞘, 暗红色的血从剑尖一路滴到女子的身旁。 躺在龙床上的老者奄奄一息,地上打翻了一碗毒药,漆黑的药汁沾在女子纷叠的裙袂上,仿佛极其美丽的皮肤上生出了暗色的疮疤。 “姑母。”谢萦怀抬起眼来,狭长的黑眸中黑色的情绪翻涌不休。 女子抓着龙床上老者的手,期望他像生前那样给自己庇佑,“当初我便不该顾念着同胞之情, 听了你爹的话, 把你给放回去——我当时就该在你还在宫里的时候,把你给杀了!” 谢萦怀的唇畔酿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你笑什么?!”谢萦怀明明是温和的长相,却因为那一笑而横生出许多鬼魅之感。 “笑姑母你好没有心肝,好会颠倒是非黑白。”谢萦怀道, “我爹多年前就叫你害死了, 你找个冒牌货,藏在我身边监视我——是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么?” 这种隐秘被说出来,女子一时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谢萦怀……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这不是为了成全姑母么。”和爹一母同胞的姑母,为了自己的能蒙受皇上恩宠,替自己的子嗣扫平障碍, 不惜害死弟弟,还寻了一个擅长易容的人,来欺瞒少不更事的侄儿,“我这些年,在临安的一举一动,姑母可都看在眼里——上回我入宫时,你不是还和我说,怎么我越长大,越庸碌无为。” 女子看着谢萦怀那目光,身子一软,竟半身瘫倒在了床上。 当年因为皇上一句戏言,说要立谢萦怀为储,当时只有她诞下子嗣,所以便急急的想要借别人的手害死这个侄儿,没想到邑宁侯听到这个消息,来宫中恳求她,她当时在宫中不受恩宠,知道皇上忌惮自己的弟弟,于是就借了这个借口,害死邑宁侯以媚上。后来在谢萦怀离宫时,又寻了一个和邑宁侯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充作邑宁侯——当时她想,谢萦怀年纪尚幼,又在宫中久住,和邑宁侯不亲近,应该察觉不出来。自己此举一可以在皇上面前显示自己的忠心,二来可以安抚住自己的侄儿。 只是没想到,当时年纪尚幼的谢萦怀,已经能如此隐忍……知道一切,还在临安蛰伏了这么多年。 谢萦怀抬起手中长剑,剑尖儿上那一滴殷红鲜血吧嗒一声落了下来,落在女子的眉心。 “我如今能继位,还是多亏姑母这些年,替自己的子嗣铺平道路,铲除异己。”谢萦怀道,“如今姑母的儿子命途多舛,即便姑母心机深沉,他最后还是落了一个被废的下场。” 亲子储君之位被废,是这女人心中的痛。更痛的是,她知道皇上是刻意以她的孩子,来促使子嗣相争。 谢萦怀的剑越过女子的面颊,指到龙床上老者的脖颈间。 老者浑浊的眼在这一刻又陡然清明起来,“谢萦怀,我看错了你……”这些年谢萦怀隐忍不发,顽劣不堪,他便以为,这当初争夺帝位的旁支,已经不足为惧了。没想到…… “若不是你逼我,我也不会起兵谋反。”谢萦怀当初也确实想要放弃。 他爹已经放弃了,所以至死也没有兴兵作乱,他在临安,也确确实实沉溺在脂粉堆里,是邑宁侯府那个假货,一遍一遍的提醒他,他遭遇的一切。而皇上后来几次胁迫他交出免死金令的事,已经叫他凉透了心。 “你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用的是令狐胤谋反的托词,倘若有朝一日,我三子归来……”老者哪里甘心。 剑尖已经划破了老者的脖颈,“南凤辞么。你以为他比我,少恨你几分?” 眼中清明散去。他当时有意辅佐二子继位,但南凤辞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又叫他割舍不下,权衡之下,放两子相斗,却不知到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一个下场。 “你该死了。”谢萦怀声音落下,一剑从他喉咙刺了进去,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女人尖叫,“谢萦怀你不得好死!” 谢萦怀反手拔出长剑,刺进女人的胸口,眼中煞气如那血光一样展露无遗,“那你不妨去问问阎王,会怎么样来收我!”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那女人到死都还是大睁眼,惊惧的望着他。 谢萦怀收剑入鞘,殷红的血顺着金质的刀鞘流淌而下。 门口忽然进来一个武将,看见屋子里的惨景,也视若无睹,“侯爷,朝局已稳,宫中禁军皆已归心。”他说话的时候,还有鲜血从铠甲上往下滴落。 按照谢萦怀的意思,以皇上病危的借口将众臣叫进宫中,凡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谢萦怀吹熄蜡烛走出来,外面还是晴天朗日,“如今皇上已宾天,皇贵妃湘氏追随他而去。” 他的剑鞘上都还是宫中两人的鲜血,外面的武将已经改口,“如今群臣无首,还请侯爷早日继位,以定万民之心!” 谢萦怀抬脚一跨,走出这阴沉宫殿。 天空一碧万顷,只是处在这宫宇之中,有如坐井观天,他当初便觉得自己是这井中的困兽,当他如今终于挣脱了这束缚,在抬头去看,又换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这是他的宫殿,而不是他的囚牢。 他要什么,这里都可以藏下。 “传李将军过来。” 他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想要的,渴求的,藏起来。 …… “奇怪,已经深冬了,怎么还没下雪?像往年这个时候,临安都已经下了几回了。”酒楼里坐在窗户旁的人在议论。 在那桌人的旁边,还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两人都是俊朗长相,只是一个右脸生了一块褐色的胎记,一个瞎了一只眼,损了几分俊朗颜色,倒也不至于那么惹人注意。 这两人,自然是易了容之后的南凤辞和周琅,两人这几日把临安走了一个遍,只不过南凤辞是游玩,周琅是在伺机寻逃遁之法,面上两人还是其乐融融。 南凤辞夹了一道菜,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就又给周琅夹了一筷。 周琅在听一旁的人议论时事,迟迟没有动筷。 南凤辞听到旁人在说谢萦怀继位的事,说是皇上病重,子嗣凋零,就将谢萦怀召进宫中,立他为新皇。这事前有皇上子嗣凋零,后有令狐胤拥兵为王,都是万民皆知的事情,于是这本来不合理的事,也经过有心人的美化,传到民间来,变成了正统的事。 谢萦怀先祖和先帝一同开辟天擎江山的事也被翻了出来,于是谢萦怀继位,就变的更加名正言顺起来。 周琅听完旁人所说,忽然叹了一口气。 谢萦怀果然反了。当初两人在临安吃喝玩乐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他也不知,谢萦怀居然还有这样的野心。 南凤辞斜眼看周琅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又夹了一块鱼糕,递到周琅面前。 周琅这才回过神,侧过头,“别闹。” 南凤辞将鱼糕喂到自己嘴里,“这几天谢萦怀就该派人来临安找你了。” 只是,有他在,谢萦怀怕是不会如意。 周琅反驳不能,忽然听窗外一阵马蹄疾响,低头望下去,见一队骑兵自城门方向而来,人数甚众,往城南街的方向去了。 南凤辞瞥一眼,就知道是皇城里的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谢萦怀如今皇位还不稳的时候,就这样心急的调遣了这么多人来临安。 “再看小心被抓去了。”南凤辞说。 周琅这才回过头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临安为何会突然来这么多士兵? 南凤辞托腮,“谢萦怀派来找你的。” 周琅一听,就有些慌乱,他刚才看这一队骑兵往城南街去了,莫不是…… 南凤辞看周琅忽然站起来,就拉住了他,“你去哪?” “我回去一趟。” “你现在回去,今晚就被抓进宫里去了。”南凤辞说。 周琅又坐了回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再回周府看过,扪心自问,周府虽然是他家,但真正叫他挂心的,也只有周雍一个人。而周雍现在在广陵。 南凤辞压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起来抓着周琅的手,“我们回去吧。”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回他住的地方。 周琅跟着他下了楼,回了住处,看南凤辞在安排马车住处事宜。 “我们晚上要出城?”周琅问南凤辞。 “不出城就走不了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南凤辞也还是那副懒散笑颜,“我以为谢萦怀还要再过些时候,才会来,没想到他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来找你了。我只怕再过些时候,他还要亲自过来一趟。” 周琅一听谢萦怀会回来,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临安的初雪,我怕是看不了了。”南凤辞看周琅脸色,抬手抚了抚周琅的面颊,“我们去北狄看雪。” 周琅还想着怎么脱身,没想到南凤辞已经要带他离开临安了。 如果他真的跟南凤辞去了北狄,只怕…… “我不走!” 南凤辞掐了掐他的脸颊,“小公子,这个时候就不要闹脾气了——我也不想以后去宫里看你,你被摆弄的跟个妇人一样。” 周琅听南凤辞讲过宫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秘药,他对这没有概念,也只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虽然他也确实很怕谢萦怀就是了。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南凤辞还是好声好气的哄他。 周琅看了南凤辞一眼。 南凤辞确实没有骗过他什么,现在离开临安,在去北狄的路上,寻找脱身之法也可以…… 看周琅松动的神色,南凤辞又补充一句,“只过个三年五载的,你要想你爹,我再想办法帮你传信就是了。” “我们何时走?”周琅确实被说动了。 南凤辞道,“今晚。” 他刚才那一席话,也不只是吓吓周琅而已,上回能避开谢萦怀,是因为派来的人少,这回来的人这么多,他也难免心生警惕。 还是早早脱身为好,就让谢萦怀与令狐胤好好玩吧。 周琅没想到会这么急,但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看着南凤辞吩咐人去办各类的事。 ——南凤辞身边这些侍卫,也是个麻烦。 他要用什么办法避开他们呢? 119、周郎顾(119) 还没有入夜, 只是天色昏沉,南凤辞站在院子里, 忽然见到眼前落下一片飞雪,抬手去接, 那飞絮一样的雪花转眼便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下雪了? 南凤辞仰头望去,却又没有看见雪,好似刚才握在他手中的冰凉感只是错觉。 门口走来一个布衣男子,走到南凤辞身边,低眉顺眼道,“主子,都安排妥当了。” 南凤辞应了一声, 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周琅紧闭房门呆在房间里, 如今临安上上下下都在找他,不需南凤辞嘱托,他也知道不该踏出这宅子一步。 南凤辞进来的时候,看周琅木然坐在桌前, 走过去端了烛台, “小公子既然在房里,怎么不点蜡烛?” 点亮的烛台推到桌子上,照亮了周琅郁郁的神色。 南凤辞微微眯起眼来,绕到周琅身后,“怎么了,这副委屈的模样。” 周琅将南凤辞伸到他脸颊前的手推开,蹙着眉别过脸去。 南凤辞弯下身, 漆黑的眼望着周琅,他眼中没有笑意,只有看不透的迷雾。 周琅躲开他的目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南凤辞在周琅身边坐了下来,“哦,想事情。” 他这种口吻总是让周琅觉得自己被看透一样的不舒服,“你不是去安排出城的事宜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等天色再暗一些,就可以走了。”南凤辞道。 这么快? 周琅一副忧虑神色,他答应南凤辞和他同去北狄,也只是他虚与委蛇,他不愿和谢萦怀在一起,就更不可能愿意和南凤辞再一起。只是如今谢萦怀大动干戈来临安找他,逼得他不得不离开。而他想要离开,就只能仰仗南凤辞。 但南凤辞又岂是好相与的?只怕他离开了谢萦怀,又难以在南凤辞手上脱身。他细想这短短几月来,南凤辞那谨慎性格,自己若跟他出城,也不一定能脱身。但不跟他出城,这临安这么多士兵,他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周琅心里也有些乱,只想再拖延拖延,“我想回家一趟。” 南凤辞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周琅想方设法的编排理由,“我此去远去北狄,还是知会一声家中的姨娘,如果我爹回来,也不至忧心我。”话一出口,周琅又觉得自己意图太过明显,如今周府外面都是士兵,他哪里回得去。 “一定要回去?”南凤辞哪里不知道此举有多冒险。 周琅实在寻不到借口了,“是。” 南凤辞眨了眨眼睛,“可以。” 周琅没想到南凤辞会松口,一时惊诧的很。 “不过小公子也要答应我。”南凤辞道,“我们这一趟只是探听虚实,如果有法子,我会让你进去和你的姨娘说说话,没有法子,那只能叫你远远的看一眼了。” 周琅一口答应下来,“好。” 能多呆一刻是一刻。 南凤辞给周琅脸上涂了一块疤,粘了几络胡须,就带他去周府了。 周府外面确实如他所说,前门后门皆是士兵,有行人过去看到了,抬头看一眼匾额,被那当兵的用刀一吓,就缩着脖子匆匆走了。 远处的南凤辞回头看了一眼周琅,见周琅抿着唇。 周府里有个奴才想要出来,又被拔刀的士兵拦了回去。 “小公子,你也看见了。”南凤辞道,“这我可没有法子啊。” 周琅也没想到谢萦怀会整个将他周府围起来,以为顶多只是让人去找找他。 “回去吧。”南凤辞道。 周琅知道再留下去也是无用,但是看着这被重兵围起来的周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周琅转身欲离开,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呼声,原来是周雍从府里走出来,周府外把守的人齐齐拔出刀剑要将他逼回去,最后却被一个为首的将军模样的人拦了回去。周雍去了一趟广陵,消瘦了不少,兜着手,和周琅一样胆怯的性子,看到众人拔刀往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又挤出谄笑来同门口的将军打听周琅的事——他昨日才从广陵回来,还没歇一歇,今天周府就叫官兵给围起来了。他还以为是皇上在追究将军府的事,扯到了他们周家。 周琅以为周雍远在广陵,现在看他从周府出来,整个人都怔住了。 南凤辞看他神色,也望了过去。 将军不知道和周雍说了什么,惹的周雍连连拱手,又退回了周府里,周琅忍不住上前一步。 南凤辞及时拉住他一把,“小公子还是冷静些好。” 周琅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南凤辞拖着周琅走了几步,就被周琅甩开了手,“我不走了。” 南凤辞停下脚步,定定的望着他,“小公子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任性了。” 周琅往后退了一步,周雍在临安,谢萦怀的意思,难道是要拿周雍来要挟他? 南凤辞伸出手,周琅又往后退了几步,“和你在一起,和谢萦怀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南凤辞太有城府,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寻找脱身的契机,却一直没有找到,这样拖下去,只怕真的跟他去了北狄,就要任他揉捏了。 听周琅说出这句话,南凤辞一直微扬的唇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 周琅忽然想清楚了,自己好歹与谢萦怀有四年交情,总可以慢慢说动他,而南凤辞太过善变无常,一天喜欢他,一天要杀他,生死都只在一线。 还不如,还不如…… 周琅刚转过身,就感到膝盖一麻,南凤辞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你怎么总爱拿我和谢萦怀比较?” 声音刚落,周琅就跌进了他的怀中。 ……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南凤辞挑了件狐裘将周琅裹的严严实实的,见周琅一直瞪着他,手有些痒,就去掐了掐他的脸颊,“小公子,我想好好待你,你怎么总是要惹我生气。” 周琅被他点了哑穴,从白狐裘里探出的脸白玉一般,只一双桃花眼的眼角微微泛红。 南凤辞知道他想说话,手一拂就将他穴道点开。 周琅咳嗽两声,抬眼去看南凤辞,他知道南凤辞脾气古怪,自己和他硬来讨不到什么好,只能放软了态度,恳求道,“三皇子,我……” 他这个称呼一出口,南凤辞就又将他穴道点上,“你总是要说我不喜欢的话,不如我来说。” 周琅也动弹不得。 “你爹回了周府,所以你舍不得走了,是不是?”南凤辞说。 周琅是更怕和南凤辞走了,找不到脱身之法。 “依照谢萦怀的性子,他肯定会拿你爹做些文章。”南凤辞也没料到,周雍会从广陵回来,还恰巧被谢萦怀的人抓住。他看周琅眼巴巴望着他,就又将他穴道解开。 周琅不敢再乱说话。 “你爹在临安,你肯定不愿意走。”南凤辞看周琅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倒和刚才他爹的模样如出一辙,“我要是替你将人救出来,你就和我去北狄。” 周琅犹豫了一下。 “小公子,你要是不说话,我们现在就出城了。”南凤辞道。 周琅连忙开口,“好!我答应你。” 周雍在临安,他肯定不愿意走,到时就一定会和谢萦怀再见面,但若是南凤辞帮他将周雍救出来,就是和他去往北狄,路途遥远,也总有几分逃脱的生机。 南凤辞弯唇一笑,“小公子可不要反悔。” 周琅看南凤辞这种神色,心中升起一股凛然之感。 南凤辞将他抱进马车里,弯腰退出来的时候,用指尖点了点周琅的唇,“等着。” …… “皇上,李将军传信过来了。” 托着额头坐在位子上的谢萦怀忽然睁开眼,接过下人呈上来的纸条。 因为他的吩咐,李将军带兵将周府围了起来,周雍在周府不说,还从下人口中问到了一些事情。比如周琅在他入宫之后,回来了一回,身边带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南凤辞。他当时翻遍临安,也没有找到这周琅,才怀疑到南凤辞身上,没想到他们还在临安。 南凤辞—— 谢萦怀到现在也不清楚南凤辞到底所求为何,他抢了他的皇位,也不见他回来看一眼,反而还安然藏在临安。 那会不会,他现在也在…… 谢萦怀忽然站了起来,“来人!” 身旁近侍上前一步,“皇上。” 谢萦怀低头看了那近侍一眼,忽然想起南凤辞为人,既然他上一次能将周琅藏的不叫他发觉,那么这一次,他派再多的人去有什么用呢? 谢萦怀知道周琅性格,虽然放肆玩乐,但对他老子还是孝顺的很,如果周琅此刻在临安,知道周雍还在,就一定不会离开,只要看牢了周雍…… “即刻准备,我要亲自去临安一趟——”如果真的是南凤辞在背后捣鬼,只能他亲自去一趟了。 近侍听谢萦怀吩咐,迟疑了一下,“皇上……” 如今他才登基几日,各地作乱的事还等他处理,现在舍了朝政去临安,怕是要叫人诟病。 谢萦怀却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他要想将自己想要的藏起来,才能去管别人的事。 近侍看谢萦怀脸色,也不敢多说,领命下去了。 周琅周琅。 在广陵,势力如日中天的令狐胤在一旁的觊觎让他寝食难安,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将周琅藏起来,关起来,锁起来。 120、周郎顾(120) 周琅不知等了多久, 面前的车帘忽然被人掀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在马车上滚了两圈,紧接着响起的是周雍的求饶声, “大侠,大侠饶命——” 南凤辞走了进来,手上握着一颗夜明珠,在周琅眼前一晃,替他解开穴道,周琅当即开口叫了一声,“爹!” 周雍听到周琅的声音, 惊喜的回头望过来。 “爹, 你没事吧?”周琅看周雍身上一身的血,以为是他伤了哪里,扑到近前见他上下细看了一遍,才发现那是别人的血。 周雍也是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没事, 没事——幺儿,你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为什么周府外头,那么多官兵啊?” 周琅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周雍紧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见南凤辞站在身后,更是害怕的不行,小声问, “他,他又是谁?” 周琅正欲回答,南凤辞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我是小公子的朋友。” “哦,朋友,朋友。”周雍脸色还是白的厉害,刚才被南凤辞从周府里带出来,看他一路杀了许多人,心里直发抖,听到他说的话也不敢反驳。 周琅问,“爹,你不是在广陵吗?” 周雍不敢看南凤辞,就和周琅靠在一起,“我放心不下你,知道那令狐将军反了,怕,怕牵连到你身上。” 周琅听周雍这么说,也只得忧虑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自南凤辞刚才挟周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动了,一路往城门方向去,只是走了一半,南凤辞忽然眉心一皱,“停。” 赶车的马夫依从他所说,勒马停住。 南凤辞凝神细听一会,见临街传来策马疾驰的声音,“今晚怕是走不了了。”他刚才将周雍救出来,已经是草惊蛇,所以才想趁那些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出城,没想到那些人反应比他更快,“回去吧。” 马车回了当初落脚的宅子,周琅和周雍进了房里在房里说话。 周雍见四下无人,才敢跟周琅说知心的话,“幺儿,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从前都不知道?” 周琅推说,“他是我最近才认识的。” “哎,那个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杀人的时候,可真是吓人!”周雍抚着周琅的手背,他也担心周琅安危。 周琅哪里不知道南凤辞杀人,但这一回是他让南凤辞去救周雍的,“爹,他也是为了救你。” 周雍愣了一会,“救我?” “周府门口那些官兵,是谢小侯爷派来的,他已经成了皇帝了。”周琅说。 周雍昨天才回来,还不知道这件事,眼睛瞪的浑圆,“谢小侯爷当皇帝了?”而后他忽然惊喜的抓住周琅的手,“幺儿,你和谢小侯爷这样的关系,他当了皇帝,怎么说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要是从前,周琅也这么想,但他在侯府的那番遭遇,已经让他心惊胆战的了,但他又不能和周雍明说,“爹,我和谢小侯爷之间,出了点事……周府外面的官兵,也是他派来抓我的。” “什么?”周雍大惊,“幺儿,你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谢小侯爷?” 这…… 周琅怎么敢和周雍说,“总之谢小侯爷现在是想要我的命就是了。” 周雍在房间中踱步,当初周琅与谢萦怀结识,两人情谊一直不错,谢小侯爷又处处照拂周家,但好像从周琅娶了将军府的小姐之后,就开始出了一连串的事,“那,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准备先去一趟北狄……” 周琅的话还没说完,周雍就将他的话打断了,“北狄?你去什么北狄?” “那我也不能留在临安,你看那么多官兵……”周琅现在也委屈的很,他在临安快活的很,左拥右抱神仙日子,现在却要为了躲谢萦怀远去北狄。 周雍说什么也不会让周琅去北狄,“幺儿,谢小侯爷照顾咱们周府这么些年,对你想必是有感情的,何况他现在又当了皇帝——你做了什么错事,惹他生气,去认个错,他总归念着从前,会心软一些的。” 关键是这不是认错能够解决的啊! “就是你去北狄,你跟谁去?”周雍问,“跟你那个朋友?” 周琅脸色更难看几分。 谢萦怀和令狐胤现在都算是大权在握,他这天擎实在是留不下去啊! “爹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识人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你那个朋友,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啊。”周雍说,“你跟他去北狄,爹怎么放心。” 周琅现在也头疼的很。他本来已经下了决定,但听周雍一说,又动摇起来。 谢萦怀……两人四年的情谊摆在这里,更何况他现在当了皇上,又后宫三千,哪里会在他身上执着。 “听爹的,你去和谢小侯爷求求情,他不会为难你的。” 周琅还在迟疑着,站在房门外的南凤辞却已经闯了进来。 周雍怕极了南凤辞,见他进来,即刻就噤声了。 “天色不早了,周老爷先回去休息吧。”南凤辞脸上笑意全无,环着胸站在门边。 周雍刚才还和周琅说,他这个朋友是个惹不得的人物,现在这个惹不得的人在门口,周雍勉强笑了一下,缩着肩膀出去了。 南凤辞将门带上,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小公子又反悔了?”南凤辞在门口听了半天,哪里不知道周琅的动摇。 周琅到底是周雍所出,周雍和他说的话,他总会有一些听到心里。 南凤辞走到床边坐下,“过来。” “我去和我爹睡。”周琅站起来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身后就撞上了一个东西,将他压在门上。 “你爹怕我怕的都不敢看我,你怎么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南凤辞抓住周琅的手腕,将他一抵,按在门板上。 自那一次之后,南凤辞已经很少这样用强迫的姿态对待周琅。 “我的小公子,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驱使我呀。”南凤辞将周琅挣扎的手按下,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周府外几千精兵,我是怎么闯进去,把你爹救出来的,你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还转头想着把我抛下。” 周琅的胸口抵在门板上,身后就是逼近的南凤辞,他慌张否认,“我没有!” 南凤辞掐了他臀上一下,“撒谎。” 周琅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本来,今晚我有十成的把握出城,但是救了你爹,就只有一成。现在连一成也没有了。”南凤辞早在去救周雍的时候,就知道这么一个下场,但他现在还是偏偏要说给周琅听,“现在怕还是要把谢萦怀给招过来。” 衣摆被撩了起来。 今夜走不了,怕是都走不了了,等谢萦怀一来,找到周琅也是迟早的事了,“小公子,我这是为了什么?” 周琅心里那杆秤,还是偏向谢萦怀多一些。四年情意,找他讨饶,总比眼前这摸不清的南凤辞好一些。 南凤辞见周琅沉默,忽然冷笑一声。 谢萦怀来了又如何,他有办法再将周琅给弄出来,但只要一想到周琅居然在此时动摇,他就觉得——生气。 周琅被贴着腿根的手抚的头皮发麻,“南凤辞!” “别抖的这么厉害,等谢萦怀来了,你就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南凤辞又去揉捏周琅腰侧的软肉。因为刚才周琅和周雍的话,让他现在很生气。 真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连骨头都好似是软的。 周琅确实动摇了,他不想跟南凤辞离开,也不想再撞上谢萦怀。 南凤辞刚才在门外听到两人谈话,也知道周琅在动摇,他本来想,即便救出周雍,带不走周琅,他也有法子在谢萦怀带周琅回皇城之前,先带周雍出城,再回过头将周琅救出来,也有法子,让谢萦怀在此之前,不再碰周琅一下。担周琅这种倾向于向谢萦怀的态度,让他决定换一个方法——他要让周琅怕谢萦怀,心甘情愿的和他去北狄。 周琅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只当是南凤辞在生气他的反悔,他也有些慌乱,“我和你去北狄!” 南凤辞捏着他的下巴,冷淡的眼盯着周琅,周琅还怕他的逼视,目光闪躲了一下。 他这闪躲让南凤辞更笃定了自己的决策,“小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爱撒谎。”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始终觉得,谢萦怀和我不同,他对你能比我对你更纵容,是不是?” 谢萦怀在周琅面前,确实都温柔的紧,两人又有四年情意,所以,即便上一回,将周琅掳回侯府,做了那样的事,周琅心里也总是觉得,谢萦怀会那样对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南凤辞看他这样的神色,就已经洞悉了周琅心中所想。 “小公子既然觉得,谢萦怀比我好,那你就回谢萦怀身边去吧。”周琅长的俊秀,身子也格外的引人,即便南凤辞并不沉溺房中事,也不免在周琅面前心猿意马。 只要碰过一次之后…… 他无论是什么样子在你眼前,就像是勾引似的。 他总是想要抓住周琅的心,所以处处忍耐。 但谢萦怀忍了四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他再忍耐,就仿佛只是个笑话了。 周琅听到南凤辞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南凤辞掀唇一笑,“只是在此之前,小公子要把欠我的账,都好好清一下。” 121、周郎顾(121) 周雍第二天一早来敲门, 房间里久不见人回应,他心中诧异, 抬手正欲再敲,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南凤辞站在门口。 周雍见到南凤辞,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周老爷,小公子还在睡觉,你过会儿再来吧。”南凤辞说。 周雍也不敢问南凤辞怎么会从房间里出来,听他这么一说,就讪笑着走了。 南凤辞关上门,回到房里,见屋子的屏风后探出一段雪白的脚踝, 绕过去一看, 见不着寸缕的周琅倒在地上。因为屏风正对着大门,身上又没有蔽体的衣物,他只能蜷着身子躲在屏风后面。 南凤辞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破皮的膝盖, 周琅一直闭着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很疼么?”南凤辞收回手。 周琅叫南凤辞欺负了一夜, 到刚才周雍过来,他百般抗拒,南凤辞才终于放过他。 南凤辞将周琅抱到床上,替他盖上被褥,反过身去点香炉。周琅双腿跪了一夜,现在都已经麻了,躺在床上也伸不直, 只能蜷曲着。南凤辞往香炉里丢了一块红褐色的香块,用银签子拨了拨,等袅袅白雾升腾起来的时候,才捧着香炉坐到床边。 那香气有些像紫述香,却比紫述香更馥郁一些。 南凤辞将香炉放到枕头旁,将被褥一折,扶着周琅贴着墙跪在被褥上。 周琅腰都直不起来,南凤辞就扯了几尺绫罗,将他双臂挂了起来。因为是脸向墙壁,周琅那满是红痕的背部就袒露了出来。 南凤辞两指捏起银签子,沾了瓷瓶里的东西,在周琅肩上轻轻刺了一下,对痛楚格外敏锐的周琅就闷哼了一声。 南凤辞动作一顿,然后拿了一个白瓷瓶出来,里面是甜得发腻的东西,他用口哺给周琅之后,说,“睡着了就不疼了。” 周琅喝了那白瓷瓶里的东西,本来就混沌不堪的神志就整个跌入了黑暗中。 …… 谢萦怀赶来临安城的时候,听看守在城门外的张将军禀报,说两日前有人去周府劫走了周雍,只是来人武功高强,数百人围堵都没有将人拿下,被为首的那人杀出重围,他们只抓住了断后的两个人,但还没有逼问出什么消息,那被捉住的两人服毒自尽了。 因为是冬季,那两人尸首还没有腐烂,谢萦怀前去查看,见两人身上果然如检查过的张将军所说,并没有辨别身份的特征,谢萦怀想到皇宫中豢养的一些暗卫,翻开两人耳垂一看,果然见耳后纹着一个羽毛状的印记。 “果然是他。”谢萦怀见到这印记,就知道闯去周府的人是谁了。 张将军觑了谢萦怀一眼,见他神情冷肃,也不敢贸然开口。 “周雍被人劫走之后,可有人混出城过?”谢萦怀问。 张将军连忙回答,“卑职自那人从周府劫走人之后,就增派重兵,严守临安城城门。” 那就说明,他还在城里了。 谢萦怀站在城门里往临安城中望去,见街上萧条,因为这几日围城的缘故,临安百姓人人自危,白日里都将门窗关的紧紧的。 “搜城。”谢萦怀抛出一卷画轴,“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接住画卷的张将军一看,见画中是一个年轻公子,长的一副俊秀样貌,手中按着一柄折扇。他不敢揣测谢萦怀的心思,带兵要再度进城,没想到谢萦怀又说了一声,“如果看到南凤辞,杀了他。” 南凤辞是前朝皇子,如今谢萦怀谋朝篡位,自然不能再让他活着了。 三千精兵涌入城中,加上向新皇献媚的临安城知府派来的人,近三千五百人,挨家挨户搜寻过去,每每看到年轻一些的公子,无论相貌如何,都要捉到谢萦怀身边给他看一眼,等谢萦怀过目了,才会将那些人放回去。 而被搜捕的两个人,现在还躲在房里,周琅混沌了两日,筋骨都软了,南凤辞穿好衣裳,贴在周琅耳边道,“谢萦怀来接你了。” 周琅听到这一句,勉强睁开眼。 南凤辞点的香有麻痹的作用,虽然没有再点他穴道,但全身软的动弹不得。 “小公子,你可要看好了——到底谁对你好。”南凤辞说完这一声,塞了一颗白色的蜜丸在周琅身后,起身退了出来,放下床幔,将馥郁的香气全部拢在床榻里。 视线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 谢萦怀找到这处民宅的时候,是听手下的人说,见到南凤辞进了这宅子里,追进去的人发现里面有一把刀,刀尖儿上钉着一块金令。 手下的人拿了金令给谢萦怀看,见正是谢萦怀交给南凤宇的那一块。他亲自去民宅里查看,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两间房的房门大开,只有最里面一间房的房门紧闭着。 紧闭的房门外有七八个士兵把守着,谢萦怀去推门的时候,张将军拦了他一下,“皇上,小心有诈。” 谢萦怀执意开了门,见房中门窗也是紧闭着,一扇屏风挡在床榻前。 “这里搜过吗?”谢萦怀问。 跟在他身边的张将军道,“这里地处偏僻,卑职——还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萦怀就已经绕到屏风后面,将那垂下的床幔掀开了。 馥郁的近乎妖异的香气倾泻而出。 张将军正要紧跟着过来查看,就听谢萦怀冷声道,“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走到屏风旁的张将军心怀疑虑的退了出去。 床榻上被惊醒的周琅回头望了一眼,因为他是背着身被挂在床上的,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垂下来的头发从脖颈旁绕到胸前,只在背后留了一缕。他回头望过来的时候,像极了从人心最黑暗的地方窥伺过来的精怪。 那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是被过度使用过,红肿的厉害。 周琅实在被南凤辞欺负的够惨,现在见到谢萦怀,连羞耻都顾忌不到,开口便向谢萦怀求救,“谢小侯爷——” 他声音也是哑的,哑的撩人。 谢萦怀的目光凝在他背后。 香炉里的白色雾气袅袅的升腾出来,环绕着周琅,贴着周琅的肌肤浮动着,好似舔舐一般。 “救救我……”被挂起来的双臂上还束着几段红绫,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 谢萦怀一直知道周琅相貌引人,尤其在床笫之间,更是销魂入骨。但周琅总爱端着一些架子,他也不好强迫他太过,但今天见到他这样的艳色,还是难以按捺心头的暴戾。 周琅回过头,微微红肿的眼望着一身深紫色长袍的谢萦怀。 谢萦怀衣衫整齐,神情冷淡,和他现在这副不堪的情态截然相反。 谢萦怀伸出手指,指尖微微有些凉,从周琅的肩胛骨一路滑下去,落在他向里面凹陷的腰窝里,“你背后的东西,是谁留下的?” 背后? “我背后?” 周琅混混沌沌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那一夜和南凤辞纵情纠缠之后,神志就一直不大清醒。 谢萦怀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挨近周琅的时候,周琅就惹不住发抖。 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谢萦怀自己都想笑,周琅身后,不就是写着那个人的名字么,他的指尖顺着那字体的笔画,一寸一寸的描摹下来,“南凤辞。” 周琅听到南凤辞三个字,就觉得悚然一惊。 “你一直在临安,是不是?”谢萦怀单膝跪在床上,抓着周琅手臂上绑着的红绫。 周琅想要否认,但谢萦怀说的又是事实。 “我在临安城找了你这么久,你却情愿和南凤辞在一起躲着我。”本来谢萦怀是不想计较这件事的,但周琅身后这纹上去的三个字,又让他忍不住心底的愤怒,“你放走了令狐胤,我拿金令救你,后来因为令狐胤造反,我被押进宫中问罪——那个时候,你都不愿意露面。” 这事情周琅也解释不清楚,是南凤辞和他说,谢萦怀不会有事。事实是,谢萦怀不仅没事,还成了皇上。但现在谢萦怀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在指责他的无情无义。 腰间金刀出鞘。 周琅听到那一声,更拼命的挣扎起来,“谢小侯爷,是南凤辞跟我说……啊!” 又是南凤辞。 嵌着宝石的金色刀鞘狠狠的抽在周琅的臀上。 “先是令狐胤,后是南凤辞,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周琅背上那三个字和周琅此刻的模样,让他想压抑愤怒都做不到。 雪白的皮肤上印下一道红痕。 周琅这几日,被那南凤辞已经折腾了一遍,眼巴巴的等着谢萦怀来救他,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怒火滔天的谢萦怀。 “好疼——” 谢萦怀那一下只用了三分力气,他是怕周琅疼,听到他痛呼,心里也软了一下,但见周琅红肿处,吐出些许白液,那心软疼惜就消弭无迹。 南凤辞。 又一下狠狠抽了下去。 “你还真有本事,迷的那南凤辞帮你去救周雍!”谢萦怀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到这宅子院子里的马车,马车里干粮被褥一应俱全,若不是他找来,周琅是想和南凤辞去哪里? 这种差一点就要失去的畏惧感和怅茫感让他手上更用力几分。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和他走了?” 更多的白液涌了出来。 周琅全身绯红,那背后的三个字也变的更加刺眼起来,“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南凤辞能带他去周府,倘若周琅在回到周府的时候,留下只言片语给那些奴才,哪怕传不到他耳朵里,回来问询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生气。 周琅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时怕极了谢萦怀,所以才迟迟不露面。 但他被打了几下,疼的钻心,“我当时是怕你……” “怕我?”谢萦怀知道周琅抵触和他床笫间的事,他当时可以理解,但现在,“令狐胤那等莽夫碰你,你都还愿意舍身救他,南凤辞和你才认识几日,把你摆弄成这个模样,你还说怕我?” 这其中别的事太多,周琅怎么解释的清。 他救令狐胤,是因为令狐柔来恳求他,事后他也悔断肝肠。南凤辞会这么对他,他也万万没有预料到。 臀上肿的厉害,南凤辞塞进身体里的蜜丸融化了,淌出的白液打湿了被褥。 谢萦怀看他臀上高高肿起,丢了刀鞘,起身压到周琅身上,咬牙切齿道,“看来宫殿不够,我还要专门给你建个笼子。” 122、周郎顾(122) 外面天色渐昏, 皇上在房间里,还是没有出来。 张将军等在楼下, 几次想去敲门,想起皇上吩咐, 便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在外面等。 两个时辰之后,谢萦怀从房里走了出来,他进房时,一身紫色长袍穿的整齐妥帖,发冠高高竖起,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通身都有一股子尊崇之感, 叫人不敢直视。但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腰带都系歪了,一双唇瓣更是红的妖异,抬眸间,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邪肆之感。 “张将军。”他声音也略略有些低沉, 染了些情色的意味。 张将军两步上前, 跪在他身前,“皇上。” “叫人把里面的床搬出来。”谢萦怀身上也染了一些香气,像是房间里的那种香气,却又不全是,“搬到侯府去。” 张将军听谢萦怀吩咐,即刻差人照做了。 在有人进房的时候,谢萦怀又说了一声, “谁看见床上的东西,我就把谁的眼睛挖了。” 听到吩咐的众人从这无甚感情的话语中听到一股子莫名的寒意。 床榻虽然说不上宽大,但要从房间里抬出来,还是要费一些功夫,尤其是门有些窄,要将床不拆床帐的搬出来,一定是需要拆门的。谢萦怀在楼下等,众人也不敢耽搁,几下将门拆的宽敞一些,抬着整张床榻走了出来。 因为已经是黄昏时候,床榻抬出来的时候,深黄色的夕阳落下来,隐隐约约可从床幔窥见一个跪坐的人影。 那人垂着头,挂起来的双臂间垂着烟雾一样的东西,像是轻薄的,收敛起来的羽翼。 谢萦怀坐着御撵,跟在后面,漆黑的眼一直盯着床榻上那道晃动的人影。 侯府里后院的女人被谢萦怀借着上次入宫的事都送走了,偌大一个侯府,空荡了大半。谢萦怀也不在意。 侯府的花园里,有一池活水,水中央搭着一个戏台子,每到盛夏时节,谢萦怀都会邀周琅来府上作客,看满池荷花中佳人舞翩翩。只是这满院佳人都不在,只留下周琅一个人。 但只要这一个人就够了。 谢萦怀令人将床榻放到池子中央的石台中,又叫人将那通往石台的木栏统统拆掉,只留枯败的残荷中那孤零零的一张床榻。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暗淡下去,层层积郁的浮云染上铅色。石台当初为了美观,按照周琅的意思,派了能工巧匠,雕就成荷花的样子,荷花的莲瓣上,又挂着四角宫灯,在黑暗中仿佛唯一的一处光明。 因为已经是冬季的缘故,一到晚上就冷的厉害,何况又是水面上,起了风,周琅就打着寒颤清醒过来。 花园里的众人都被谢萦怀赶了出去,他拎着酒壶,看那在朦胧的光晕中慢慢抬起头的周琅。 石台并不算大,只能容这一张床榻,从床榻上垂下去的纱幔,都浮在水中,经由那宫灯的光一照,更是如梦似幻。 夜风愈大,吹的纱幔飞舞,谢萦怀看到抬头茫然望过来的周琅,抬脚一踏,踩着湖面落到那石台上。 周琅自脖颈往下,相隔不过一指,就有一处深色的红痕,胸口又印有一圈牙印,暧昧的红光落在他身上,叫那些痕迹变的更加引人。 谢萦怀站在外面,看周琅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双臂间的红绫怎么也挣不脱,下身更是连知觉也没有了。 谢萦怀饮了一口酒,忽然探身进来,捏着周琅的下巴,哺到他的口中。 周琅本能的吞咽,而谢萦怀含着酒气的舌头在一瞬间侵入到他的口中。 谢萦怀痴痴的笑,“以后我就在宫里,给你引一池活水,然后在中间建个笼子,把你关进去。” 被他度过来的酒液有些没有吞咽下的,就顺着下巴滑落下来,流到胸口,从伤口上滑过去,又疼又痒。 “令狐胤——南凤辞——”谢萦怀嫌那随风飞舞的床幔碍事,一把全部扯了下来,丢进池水里,“你喜欢他们哪一个?嗯?” 周琅被他捏着下颌,哪里说的出来话。 谢萦怀拎着酒壶,往周琅嘴巴里灌酒,等灌完了,他就将空掉的酒壶随手丢进池水里,抵着周琅的额头。 周琅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猛然灌了一壶酒进去,脸都烧的通红。 他在南凤辞身边担惊受怕,盼来了谢萦怀,却也没讨到什么好。 周琅真真是委屈到极点。 为了令狐柔,救了令狐胤,因为南凤潋,招来南凤辞,如今和他相交数年的好友又纠缠不清成了这样的关系。 谢萦怀见周琅这副模样,心里微微一动,攀着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嘴唇,但他一看到周琅背后的三个字,又忍不住去用指尖抓那一块的皮肉。 “好疼——”泛红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来。 谢萦怀收回手,掰开周琅双腿,将自己埋进去,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安抚被酸涩揉皱的一颗心,“你疼,我比你更疼。” 水面倒映的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好似缠成死结的藤蔓。 …… …… “叮铃铃——” “叮铃铃——” 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发出声音的是系在纤细脚腕上的一串金铃。 那铃铛是用金丝穿起来的,指甲盖大小的金铃,十几个串在一起,即便再轻的步履,也会发出这种细碎的响动。 枕着手臂的谢萦怀听到这一声响动,睁开眼来。他手腕上缠着一段红绫,拖曳在地上,绕过屏风不知道通往哪里。谢萦怀站起来,顺着散在地上的红绫,找到了在窗户旁,弯下腰用碎瓷片去割脚腕上金线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烟雾似的舞衣,衣服从后面打了一个结,那个结的末端就连在谢萦怀的手上。从后面看,那人身子纤细,踩在桌上的脚腕更细腻似白玉一般。 谢萦怀轻轻笑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站在身后牵着一段红绫的谢萦怀,眼中闪过惊恐的神色。 谢萦怀扯着红绫,那系在他腰上,用来蔽体的舞衣就整个散开。 谢萦怀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但这房间只有这么大,他退到后面,已经抵上了冰冷的墙壁。碰到冰冷的墙壁,他才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一般,仓皇的跪了下来,手脚并用的爬到谢萦怀身边,“谢小侯爷,你就放过我吧,我不想去宫里——你念在我们这四年的情谊,就放过我这一回!” 谢萦怀低着头静静的望着周琅。 他的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跪在地上的,自然是周琅,自他被谢萦怀带来侯府,谢萦怀将他在荷花池里困了一夜,后来觉得天气转冷,怕他冻坏了,就转到房间来。只是每天喂他吃一种药丸,要是从前周琅不懂,听谢萦怀说几句就被糊弄过去了,但因为南凤辞和他说中宫中许多秘药,他每回吃完之后,就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这几天早上,周琅醒来时,见双腿间的东西没有反应,才开始真正惊慌起来。 “我对你不好吗?”谢萦怀问。 周琅这身上的舞衣,就是女子的款式,因为他身材修长,穿起来也不至于太过违和,但一个男子,穿女子的衣物,总是一种侮辱,更何况周琅已经感觉出这几天自己身体的不寻常来,“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子,我以后还要为周家传宗接代——” 谢萦怀低下头,看他雪白的背上,那刺眼的三个字,目光更深一些,托着他下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等回了宫里,你什么时候想生了,我就给你找个女人——你要几个孩子都可以。” 他那一夜口口声声说要将他锁进金笼,现在却又截然变了一个态度。 周琅一直以为谢萦怀只是图一时的快活,而自己又无力反抗,不如顺从他等他腻了再做脱身的打算。 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但让他矛盾的是谢萦怀的态度。 这种,好似要放过他,又好似要永远将他囚禁起来的态度。让他始终抱着一线可以脱身的希望,而不敢真正的去做什么反抗。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谢萦怀弯唇露出一个笑容来。 周琅还跪在地上。 “好了起来吧。”谢萦怀去扶他手臂,“真是的,知道我见不得你哭,还总是在我面前哭成这个模样。” 周琅被谢萦怀牵着站起来,刚一站稳,双腿间就淌出一串清亮的液体来。 这即便是宜于承欢的男伶也不可能有这样敏感的体质。 谢萦怀瞥了一眼,无视周琅的阻拦就掀开薄纱摸了一手,他还故意将手掌放到周琅眼前。 周琅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觉得窘迫万分,往后退了一步,“谢小侯爷,你现在已经成了皇上,以后有后宫三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温热湿润的液体就在他的胸口抹开。 “不要总说些让我不开心的话。”谢萦怀说,周琅背后的痕迹,他找了人去去除,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想要去了那痕迹,只能将肉挖出来,再等愈合。但谢萦怀即便再气到失去理智,也知道周琅会疼成什么模样。但——与其让他一直看着那刺眼的痕迹,不如…… 他说话时,万分深情,万分缱绻,“等回了宫里,我们就还是和从前那样,饮酒作乐,赏舞观花。” 要真是如他说的那样,周琅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模样。 他的身体越来越适应谢萦怀的侵犯,但却几乎不会再勃=起,哪怕他被谢萦怀拿捏住敏感点,自己也得了趣味,那一处也是毫无反应。周琅屈意承欢,纵容谢萦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想让谢萦怀腻了自己的身体,好放他娶妻生子。但现再看,他这纵容更多的用处是让谢萦怀索求更多。 外面是青天白日,周琅却不着寸缕,即便门窗紧闭,周琅也会有种极度的羞耻感。 谢萦怀神情温柔,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南凤辞还在临安城里,等把他杀了,我就带你回宫。” …… 临安城二十里之外的山脚下,驻扎着一支军队。 为首的是燕城,他从前长的是少年人英气的面孔,现在褪去了少年人的那种稚嫩感,眉目冷凝,已经颇具大将之风。 “燕将军,前面就是临安城了。”前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回禀,“只是临安城外面有重兵把守,属下打探,有万人之众。” 燕城‘嗯’了一声。 身后的军帐中,肖时卿掀开帘子走到燕城身边,“将军吩咐,修整一夜,明天一早,就赶赴临安。” 此行正是从广陵而来的令狐胤一行人,只是他们广陵势力才发展起来,攻克了几个城镇,大部分兵力都用来驻守新城,他们此行来到临安,也不过一千精兵。 但在令狐胤手中,这一千人已经够了。 燕城举目远眺,“也不知一别几月,周公子是否安好。” 肖时卿看他怅然若失的神色,也不由的将目光落在那连城墙都看不见的远方。 123、周郎顾(123) “皇上, 我们已经在临安城耽搁太久了,若是再不回宫, 怕是……” 谢萦怀躺在铺着灰色貂皮的长榻上,手上拿一根拨香灰的银签子拨笼子里黄鹂嫩黄色的喙, “南凤辞找到了吗?” 跪在长绒地毯上的张将军抬起头来,“还未曾……” “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谢萦怀冷淡的眉目往下瞥了一眼,“你什么时候找到他,我什么时候就回宫。” “皇上,如今您在朝中势力已经稳固,即便那南凤辞回到宫中,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张将军斗胆进言。 谢萦怀捏着银签子的手一顿, 笼中的黄鹂鸟清脆的叫了一声, 不容置喙道,“我不管他回不回宫,我只要他死。” 张将军听谢萦怀这种口吻,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 心中虽然疑惑, 却还是应了一声‘是’,准备退下去。 谢萦怀忽然开口叫住他,“慢着。” 张将军即刻又跪在原处,“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我宫中的笼子做的怎么样了?”谢萦怀问。 张将军回答,“工匠已经完成了,放在皇上的寝宫中。” 谢萦怀点点头,“下去吧。” 张将军退了下去。 谢萦怀看笼中黄鹂鸟, 轻轻一笑,丢下手中银签,转身走到床榻旁,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周琅睡的正沉,“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的呆在我的笼子里呢?” 周琅听到响声,睁开眼望过来,看到谢萦怀站在床边,挑开帘子望着他,他想要坐起来,身上每一寸又酸软的很。 谢萦怀替周琅盖好被子,就放下帘子退出去了。 房间里烧着炭火,连香气都是热的,周琅昨夜实在是太累了,帘子放下来之后,就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 正被满城抓捕的南凤辞现在算的上悠然自若,他易容盖面,换了一副相貌,堂而皇之的在一家生意冷淡的茶楼二楼喝茶。 “主子,人已经送出临安城了。” 南凤辞的目光还落在楼下那挨家挨户搜索的官兵身上,听到手下人的禀告,一双笑唇又自然上翘成一个弧度。 送出去的,自然是周雍。周雍体型比寻常人不同些,送出重兵把守的临安城,可害他费了些功夫。 但现在既然人已经送走了,那么再过些时候,他就该去侯府,见见他的小公子去了。 手中的茶杯被放了下来,里面的茶水分毫未动。 也不知他的小公子,是不是学到了教训了。 楼下的小二上楼来,准备给楼上的客官换水,却不想刚才临窗位置坐的那位客人已经不见了,但他也明明没有看见人出去啊——心头的疑惑还没有散去,就听见一声破空之声传来,那声音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茶楼的小二回过头一看,见是一片金叶子。 南凤辞从茶楼里出来,又去周府逛了一趟,他这几天在临安城,也是做了些事的,比如将这周府里的钱财,分批送了出去,连周雍最喜欢哪个妾室,他也打听到了,一并将人送出城安置妥当,但他现在过来,是想看看是否还遗漏了什么。 周府和寻常的富贾人家一样,假山花草,实在没什么看头,但南凤辞偏偏喜欢往周琅的房间钻。 周琅的房间说不上宽敞,红漆琐窗,长桌矮凳,和他在外那副浪荡子的做派不同,他房间干净整齐,桌案上还摆着几本翻阅过的古籍。南凤辞靠在书柜前,随手抽了一本书下来,翻了几页,见里面掉出一张纸来。他弯腰捡起来一看,见是一封女子的信函。 那信函上还带着清幽的香气。 信函是一个吴姓的女子写的,说的是这个女子有一天和丫鬟去山上的庙宇里烧香,下山时与丫鬟走散,被山野里的村夫调戏,万般羞辱的时候,被踏青的周琅救下,从此芳心暗许,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周琅的住所,才写了这么一封情意绵绵的信给他。还将自己的身份摆进尘埃里,自愿给周琅做妾室。 南凤辞看完,笑了一声。 将信又夹进书中,去翻别的书。 但这书柜中的每一本书里都好似夹着这样的信,南凤辞翻了几本,见都是女子写给周琅的,有些女子是因为周琅救过她们,有些女子是因为仰慕周琅才情,各种各样的理由,不一而足。 外面都说周琅是花间浪子,为何这花间浪子还能引来这么多女子倾慕? 南凤辞不禁开始想起自己和周琅的初相识——当初他觉周琅长相秀美,便忍不住口头调戏了一番。但,他虽然口舌无忌,但从来没有出言调戏过谁,更何况还是一个男子。 后来再听闻周琅的事,是因为南凤宇,南凤宇搅和了周琅与令狐柔的姻缘,当时他一边叹惋,一边又有些感叹。感叹什么?他却已经忘了。 后来在驿馆中,周琅闯进他的房里——那时他已经觉得,那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相遇。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上周琅了——后来嘛,那个看起来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小公子,一边偷觑他脸色,一边求他救人。自身难保,还想着救别人。 这样的人,实在是…… 外面忽然传来巡逻官兵的脚步声,南凤辞身子一侧,躲在了书柜后面。 他喜欢周琅,所以想与他在一起。他喜欢周琅,所以才因为他的动摇而生气。 但,现在惩罚也惩罚够了。 他有些想念胆子芝麻大点儿的小公子了。 如今他的小公子在谢萦怀手中,他还故意在他背后留下惹谢萦怀生气的东西,谢萦怀才登基不久,却迟迟滞留临安执意要取他性命,就可以看出,那谢萦怀被气成了什么模样——那惹他生气的小公子,只怕现在被折腾的更惨。 虽然这也是南凤辞意料之中的——谢萦怀折腾的越惨,周琅才会越心甘情愿的和他离开。 但是现在,南凤辞竟然有些舍不得了。明明他还要再等一些时候,等到那谢萦怀因为找不到他,忍无可忍将所有嫉恨,都发泄在小公子身上的时候,他在出现,将周琅救出来。 那时候他的小公子一定满心满眼的依赖他。 但是…… 想到周琅被谢萦怀欺负到哭的浑身发抖,他那铁石一样的心里,竟奇怪的生出一种酸涩感。 那是舍不得。 南凤辞将书放回书柜上,他决定现在,就去将他的小公子救出来。 …… 睡的昏昏沉沉的周琅翻了一个身,缠在脚腕上的金铃就因为那个动作陷入肉里,他疼的醒过来,掀开眼前的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见谢萦怀坐在桌前,和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说着话。 周琅用被褥遮住下身,不想那金铃再发出声音,他自己则撑着胳膊,贴着帘子想去听谢萦怀在说什么。 屋子里安静的好似只能听见蜡烛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声。 “那药还要再吃几日?”谢萦怀的声音。 “回皇上,再吃两月就可以了。”回答谢萦怀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 谢萦怀的指节敲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还要这么久。” “皇上,您不想伤了周公子的身体,自然就要慢慢来。”好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像男人又像女人的声线,“‘承欢’和其他药不一样,到时候周公子即便不能人道了,也不会伤到身体里其他的地方。” 周琅听到‘不能人道’这四个字就是一懵。 谢萦怀没有做声,那人谄媚的说,“您喜欢周公子,自然就要慢慢来——他再吃两个月,就离不开皇上您呐。” “他现在身子是敏感了一些。”谢萦怀是很满意这种变化的。 何止是敏感一些——即便现在才睡醒了,周琅也能感到股间的湿润。但明明今天,谢萦怀还没有碰他的。 那人急于献媚,又说道,“要是皇上喜欢,宫中还有一味叫‘玉脂’的药,用上几月,男子亦可产乳。” 现在在这个时刻听到这种已经从南凤辞那里听到过一回的药,实在又是另一种感受。 当初他还笃定,谢萦怀不会这样对他,两人毕竟四年朋友交情…… 但现在外面的谢萦怀听到那人的话,却思量了片刻,“回宫里再说吧。” 周琅全身发寒。 谢萦怀说让他替周家延续香火,现在又是想让他不能人道。 “只要皇上喜欢,这些个小东西多着呢。”那已经是诱哄一样的口吻了。 偏偏谢萦怀还真的有些心动,周琅吃了那药,身体是比从前更动人了一些…… “还有什么不伤害身体的?”谢萦怀不喜欢宫里的太监,但喜欢他们说的这些个小玩意。 那人见谢萦怀这种态度,就知道他也是有心,连忙道,“还有‘奴颜’,能叫人身子敏感不说,还能叫人出的汗都带着香味——那香味,是有催情作用的。” 周琅藏在帘子后的脸,刹时变的惨白。 他是抱着谢萦怀会腻了他的心思,才愿意呆在这里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即便谢萦怀腻了他,他这以后也是完蛋了啊。 因为周琅惊吓太过,呼吸的声音大了一些,坐在桌前的谢萦怀察觉到了动静,挥手让那说话的太监出去了,起身走到床榻旁,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看到周琅惊惧的望着他。 谢萦怀没有半点被发觉的心虚,但他这种坦荡才更叫周琅害怕。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谢萦怀拿袖子替周琅擦额头上的冷汗。 周琅推开他的手,“谢萦怀。”他从来都是叫谢小侯爷的,但这一回,是直呼谢萦怀的名字,“你到底要怎么样?”他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又觉得可怕又觉得可笑,“你给我喂的那个药……”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你说让我给周家留后的。” 谢萦怀用掌心抚了抚周琅披在身后的长发,“嗯,我答应过你。” “那你给我吃那种药!”周琅怎么说也是个男子,被摆弄还能忍耐,但伤及到尊严了,便怎么也忍耐不下去了。 谢萦怀还是好声好气的和他说,“我以前是想找个女人,给你生的,但是现在,我想让你给我生一个。” 周琅一下脸色变的铁青。 他只当谢萦怀所作所为已经够荒唐了,这一句说出来的话,让他更是萌生出一种由骨髓生出来的寒意。 看周琅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来话,谢萦怀揽住他的肩,“反正你我都还年轻,以后回宫里……” 周琅猛然挣脱开,他现在算是知道跟谢萦怀回宫会遭遇什么了, “我不跟你回宫!” 谢萦怀看他往床上缩,单膝跪在床上,探进身子去拉周琅的胳膊,“那你要跟南凤辞,还是令狐胤走?” 周琅避开谢萦怀抓他的胳膊,“我只想好好的呆在临安娶妻生子。” 谢萦怀轻轻笑了一声,他俊美的面孔埋在黑暗中,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周琅啃食一空的野兽。 “别说让我生气的话好吗?”声音有一点点无奈,还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宠溺,“我那么喜欢你——我喜欢了你四年。”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过——那种想到会失去,想到会被人碰触,就觉得无法忍受的喜欢。 “你放跑令狐胤,我也不和你计较。”谢萦怀抓不住周琅的手臂,转而去抓他的脚踝。 周琅这时才终于忍耐不住,“我救令狐胤,是因为令狐柔求我!” 谢萦怀早就知道了。 “我跟南凤辞躲在临安,不来见你,是因为他跟我说,你会造反!”周琅的脚腕被谢萦怀抓在手中。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怕过谢萦怀,怕的几乎要哭出来,“谢小侯爷,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呆在临安,我不想去宫里……” “你不去宫里,那我怎么办?”谢萦怀说完,忽然笑出声来,“我把关着你的笼子都建好了,放在我的寝宫里——以后我只要下朝了,就能来看你。” 这特么真是太刺激了! 刺激的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周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本来我是想,把你背后那三个字挖出来的,但是我知道你怕疼。”谢萦怀扯着周琅的脚腕,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来,周琅双手还抓着床柱,不愿意见到他,“所以我换个法子,只要你离不开我的身体,就好了。” 周琅在现在以前,和谢萦怀说话,觉得他还是个正常人,但现在他和谢萦怀说话,只觉得他比南凤辞那个显性变态更可怕。 谢萦怀从头到尾,都不准备放过他。 谢萦怀的手抚过滑腻的股间,幽深的目光盯着周琅,“真的好敏感。” 124、周郎顾(124) 谢萦怀端着一碗汤药坐到床边来, 那碗里的东西周琅喝了几天了,原来一直为了掩饰, 总有一股子药草的苦涩味道,因为周琅知道了之后, 谢萦怀索性也不掩饰了,那汤药是淡淡的红色,像是某种艳丽的红花研磨出来的汁液,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味。 谢萦怀舀了一勺,吹凉了喂给周琅。 眼神发懵的周琅见到那抵到唇边来的瓷勺,忽然清醒过来一样,抬手将那谢萦怀的手臂推开, 受了极大惊吓一样的叫道, “我不喝!” 瓷勺里盛的东西洒在地上,因为入了冬的缘故,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长绒地毯,那汤药洒上去, 像是茫茫的白色里开出来的一朵娇嫩的花。 “里面调了蜜, 是甜的。”谢萦怀又从碗里舀起一勺。 周琅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避开谢萦怀喂过来的东西,“我不喝!”他这一声尖锐的要命。 谢萦怀深沉的眼看着他,忽然垂首一笑,将瓷勺放进碗里。 “别闹脾气了好么,喝了会舒服些。” 周琅的眼直直的看着他端着的碗。 谢萦怀叹了一口气,自己从碗里抿了一口, 牵着周琅长到拖曳在床榻上的袖子,另一只手勾住周琅的脖颈,不让他闪躲,将那甜腻的汁液全部哺到周琅口中。 等他起身推开的时候,周琅就扑到床榻边,拼命的咳嗽,想将刚才咽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谢萦怀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看着周琅这副模样,又含了一口哺进去。 周琅还在挣扎,谢萦怀就将他双臂绑起来。 空掉的碗随手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卸掉周琅双手反抗的力量之后,温热的手掌从他的胸口滑向小腿。 “再喝两个月,就再也不喝了。” 谢萦怀的唇印在周琅发抖的唇瓣儿上,就在他准备欺身压上去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皇上!” 谢萦怀缱绻的目光在转头的一瞬变的冰冷起来,“何事?” 门口那人道,“是,是南凤辞,他要混出城的时候,被张将军抓起来了。” 谢萦怀听到这一声,眉目间的冰霜才散去一些,他回过头,抚了抚周琅的面颊,笑道,“等我把他杀了,就带你回宫。”说完,他就起身将床幔拉上,披上外衣去开门了。 周琅缩在黑暗的空间里,他急于挣脱双臂间的束缚,但双臂是被反剪着挂起来的,他没有挣脱开额上就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好不容易等到那挂着的银钩开始松动的时候,眼前的床幔忽然被人掀开。 周琅吓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紧跟着响起的是南凤辞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哎呀,小公子你怎么还穿起女儿家的衣裳来了?” 周琅听到这个声音,才瑟瑟的睁开眼来。 他眼睛红的厉害,眼眶里还盈着一层雾气。 南凤辞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说不出戏谑的话来了,探身进去将绑着周琅手臂的红绫解开。 因为刚才挣扎太过的缘故,手腕上都被勒出了一圈红痕。那红痕比起他身上的其他印记,实在算不上显眼的,方才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现在他整个人手脚并用的爬出来,才看到他自胸口到小腿上印的密密麻麻的指痕和吻痕,再加上他身上这一件女子穿的轻薄舞衣,看的更是暧昧不堪。 周琅一从床上爬出来,就伏在床榻旁干呕,但那些东西他已经喝进去很久了,现在哪里吐的出来。 南凤辞看到地上落了一个碗,那碗里还残留着红色的汁液。他眉头微微一蹙,看伏在床榻上的周琅,他背后刺着自己名字的皮肤都被人狠狠咬过,周围都还留着一圈圈的牙印。 怎么被欺负成这个模样了。 “你这么干呕,喉咙不疼吗?”南凤辞抚着周琅的脊背。 周琅抬起眼,因为刚才的干呕,他眼眶都是红的,“我现在落到这个境地,都是你害的!你现在还来,还嫌害我害的不够惨吗!” “嗯,怪我。”南凤辞手上动作更轻,“我这不是回来接你了么。” 周琅推开南凤辞的手。 南凤辞难得的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支走谢萦怀一会,等出去了,要打要骂都随你。” 周琅心中愤恨难平,“我不会跟你走。” 南凤辞眨了眨眼睛。 周琅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我这里有承欢的解药。”南凤辞说。 周琅目光晃动一下,但他看到南凤辞的脸,想自己现在会如此,都是因为南凤辞在自己背后刺了字,还是不愿理会他。 南凤辞也知道自己骗不了谢萦怀多久,现在不将周琅带走,怕等周琅跟谢萦怀回了宫里,就更麻烦了,抬手一点,周琅就整个软进了他的怀中。 “我的小公子,我知道错了。害你受了这样的苦,回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都依你的。”南凤辞将周琅拥在怀里,看他那一身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舞衣碍眼的很,随手一扯将那舞衣全部扯下来,改而用铺在床上的被褥将周琅整个裹了起来。 周琅动弹不能,“如果能出去,我们分道扬镳!” “什么都依你,除了这个。”南凤辞说完这一句,就用被褥将周琅的脸盖上。但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被褥掀开,点上周琅哑穴,“等下小公子要是突然喊叫,就不好了。” 周琅刚才已经在想此事,但现下连哑穴都被点上了,他算是彻底没有法子了。 南凤辞抱着用被褥裹的严严实实的周琅,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外面几个守着的奴才已经被他带来的死士解决掉了,尸体横了一地。 “主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死士从尸体上拔出刀来,反身跪在南凤辞面前。 南凤辞应了一声,一跃跳上房梁,在一众死士的掩护下,往侯府外逃去。 再说谢萦怀,他和那传话的人刚走出侯府,连御撵都还没有坐上去,就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张将军在哪里抓住的南凤辞?” 那人回答,“是在城门,今日午时,南凤辞乔装易容准备混出城,被张将军识破。” 谢萦怀微一蹙眉。不说那南凤辞是何等心机深沉的人,就说他在临安城躲藏这么久,就不像是能被人轻易识破的,“被抓之后,那南凤辞说了什么?” 传话的人被问的一愣,“他起初什么也不愿意说,后来他只说要见到皇上,才肯开口……” 谢萦怀听到这里,已经觉出有诈,一跃跳下御撵,往周琅的房间匆匆赶去。 等他赶到院落时,看到那一地横尸,心里就紧了紧,等他冲进门一看,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就明白了这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跟着他进来的人也被这院子里的尸首吓了一跳,明明方才他来时,这里还是好好的。 谢萦怀走到他面前,“传我命令,严守城门,任何人都不许出城!” 他说话时候的肃杀神色叫那人打了个寒颤,“是!” 谢萦怀走到院子外,又回头望了一眼。第二次了,上一次在驿馆里,带走周琅的,也是南凤辞。 心中的杀意几乎要按捺不住的翻涌出来。 谢萦怀刚走出侯府,一骑守城的轻骑赶到他面前,报信的人翻身下马,跪在他面前,“皇上,大事不好了!” 谢萦怀本来就烦闷到极致,收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攥的紧紧的,又听到那人报信,脸上好像覆着一层冰霜一般。 “令狐胤带一千人马,已来到临安城城下!” 令狐胤。 令狐胤! 他不是在广陵吗,自己的事还没有处理好,就敢来临安! 现在谢萦怀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名字,他怒极而笑,“一千精兵——好,来得好!我一万人马,还怕他区区一千人!”勃然的杀意已如出鞘利剑一般难以掩饰,“今天我要他和南凤辞都死在这里!” “是!” “安将军呢?”谢萦怀的指甲都刺破了掌心,带来的刺疼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安将军还在城中!” 谢萦怀翻身上马,腰间金刀光华璀璨,“让他速来城门见我!” 那人刚应了一声‘是’,抬首就见谢萦怀已经策马疾驰而去。 南凤辞在临安城里面,令狐胤在临安城外面,他们两个,今天都得死! 南凤辞带周琅赶去准备了马车的地方,他刚一走近,偏着头打瞌睡一样的车夫忽然身子一歪,整颗头颅骨碌碌的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跟在南凤辞身后的死士齐齐拔剑。 而在同时,四周那些埋伏的士兵忽然涌了出来,将南凤辞一行人团团围住。 “想必这位,就是三皇子了吧。”开口的那人也做将军打扮,只是他不是在朝为官的武将,而是谢萦怀麾下,帮他谋朝篡位的三位将军之一的安姓将军。 南凤辞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却并无惊惶之色,“将军既然出现在此处,不是已然笃定了吗。” 众多官兵上前一步,刀锋倒映着此刻南凤辞还含着三分笑意的眼。 那将军听南凤辞如此说,也不再废话,抬起的手落下,“上!” 和他同时响起的,是一个死士侧首对南凤辞道,“主子快走!” 同一时刻,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死士和官兵混战在一起。 南凤辞抬手横扫间,拦在身后的数十个官兵齐齐倒地,针尖淬毒的银针穿颅而过,钉在身后的青石墙上。 南凤辞踩着众人尸首,一路往城门去了。 今日如果不离开临安,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被裹在被褥里的周琅听到这兵刃相交的声音和哀嚎,心里也抖的厉害,南凤辞心有灵犀一般,将揽着周琅后腰的手收紧,向来平静的声音里居然在此刻糅进去了些微急促的喘息,“小公子,这私奔可真是不容易啊。” 125、周郎顾(125 终章) 周琅:摔的脑震荡了妈个鸡 渣作者:被啪的脑溢血还是摔的脑震荡,自己选一个吧 周琅:……社会我音蜗,人狠话不多 明明是正午时分, 天色却阴沉的厉害,平底起了一阵妖风,连这向来水秀风清的临安城都被这漫天的灰尘遮蔽。 南凤辞赶到临安城城门的时候,佩刀的士兵固守临安城城门, 一些临安城中的富贾就趁着这个时候, 拖家带口的坐着马车, 排队等在城门口, 等着那士兵检验无误后放出城门。本来嘛, 自谢萦怀登基之日起,不好好呆在京都, 偏偏带兵把这临安给围住了。茶馆里又有些闲人以讹传讹,说这新皇要把这临安充作战场, 和那叛将令狐胤决一胜负。稍有些身家的人, 不论真假, 都想早早远离临安这个是非地。南凤辞前几回就是靠着这些人, 才将周雍及周家的家财糊弄出去的。但今日却又不一样, 许多临安城中的乡绅富贾都堵在城门口, 拔刀的士兵不断在往城中轰赶。 南凤辞平复了一下呼吸, 抬手望了一眼城墙,那城墙上还有巡视的弓箭手, 晚上还好说, 白天是着实不好混出去。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人。 但今天,他又是非走不可。 被驱赶回来的乡绅富贾吵做一团,最前面的, 是临安城中颇有势力的名门望族,如今谢萦怀成了皇上,兴兵将这临安城围了半月,城中百姓早已有了异议。 那守在城门的士兵和那些贵人的家仆纠缠成一团,城墙之上的张将军听到吵嚷声走了下来,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就皱着眉后退一步,叫人检验了将人放出城去了。 南凤辞看到有人出城,心生一计,他留意了一下相隔甚远的马车,甩出一粒石子,打了那拉着车的马的马腿,那拉车的马受惊了,扬蹄嘶鸣一声,挣脱开马夫手中的缰绳,往相反的街道跑去,这一动静吸引住众人的视线,南凤辞就趁着此刻,又甩出一根银针,那银针从马的脖子刺进去,跑到街口的马忽然发起疯来,马车里的女眷受了惊吓,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惊叫个不停。 那走到城门口的贵人又折返回来,声声叫着‘夫人!’ 这马儿突然发疯,张将军也觉得奇怪,带了人过去帮忙制住疯马,南凤辞就趁着这个时机,闪身进了一个另一个坐着女眷的马车。 他一进去,就点了那个女子的穴道,看她昏睡过去之后,将周琅藏进座位下面,还扯了女子的披帛做遮挡。 但这马车实在是狭小,藏住一个男人可以,两个就实在是勉强。所以南凤辞将周琅藏好之后,就闪身下了马车,躲藏到另一个托送着财宝的箱子下面去了。 那发疯的马儿被众人降服之后,又挣扎了一会,才倒地死去,贵人安抚好其中惊魂甫定的女眷,又换了一辆马车将她们安置好,就准备再度出城,没想到还没走出城门,就听身后一声疾喝,“关城门!” 藏身在财宝车下面的南凤辞眉心一皱。 众人见来者是谢萦怀,立即将城门关上,那被拦下来的众人看到谢萦怀过来,也只得齐齐下马行礼。 张将军以为谢萦怀是来看他捉拿到的南凤辞,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萦怀翻身下马道,“今日谁也不许出城门!” 张将军为难道,“皇上,这,临安城封城多日……” 谢萦怀投来的一瞥让他立即噤声。 谢萦怀拔出腰间金刀,走到那隔着城门最近的马车旁,掀开帘子往里面望了一眼。那贵人吓的脸色发白,拱手伏地,“谢……”侯爷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反应过来该改口叫什么了,“皇上,草民这都是家眷,已经搜过一回了。” 张将军也替他说话。 谢萦怀却不停,手中金剑从座位上往下刺了一剑,那深红色的沉木发出沉闷的一声,就被那利剑刺穿,留下一个通风的窟窿。 那贵人见谢萦怀这个模样,不敢再开口。 谢萦怀找完这一辆马车,又往后翻找,因这贵人家眷实在是多,光马车都有七八辆,谢萦怀一辆一辆的寻找,就是遇到有妇人带着装衣服的木箱子,也要揭开了,用金剑试探一二。 张将军跟在谢萦怀身后,“皇上,您要不要先见一见南凤辞?” 谢萦怀实在没那个功夫见那个冒牌货,他迫切的想要将周琅找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南凤辞杀掉。 南凤辞躲在马车后的财宝箱下面,他从下面看着谢萦怀的靴子,知道再让他翻找下去,肯定会将周琅找出来,索性他也不躲了,从那箱子下面滑下来,在离谢萦怀十几尺外站定,向他微微一笑,“谢小侯爷可是在找我?” 张将军看到南凤辞,眼睛都直了。 这,这……南凤辞现在不是该关在牢里吗? 谢萦怀拎着金剑,抬起头望着南凤辞,阴沉沉一笑,“三皇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南凤辞衣襟微微有些乱,却还是一副绝俗仪态,眉眼间还含着淡淡笑意。 谢萦怀见他已现身,却没有见到周琅,就逼问一声,“周琅呢?” 南凤辞将垂到胸前的一缕落发拨到身后,“谢小侯爷找小公子做什么?” 他那一声小公子叫的实在是亲昵,谢萦怀眼中郁色更深。 “小公子现在,可一点儿也不想见你呢。”南凤辞一眼也不看藏着周琅的那个马车。那一辆马车仅离谢萦怀有几步之遥。 谢萦怀被南凤辞这一句话刺的杀气毕露,“南凤辞,你以为你还是三皇子吗?” “不敢。”南凤辞嘴上说着不敢,一举一动落在谢萦怀眼中,却尽是挑衅。 “当初在宫里,我已经同你说,我什么也可以不要,但只有一样东西……”谢萦怀向前一步,还是那张仙人的面孔,眼中却尽是层层叠叠的魔障,“任何人也不许碰。” 南凤辞站在远处,“谢小侯爷现在说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贪心了,江山都已经是你的了,你何以连美人都还要握在手中?” “那你是要和我抢吗?”谢萦怀道。 “哎呀,这天擎,你想要,拿去就是了,我不和你抢,也懒得抢。”南凤辞指尖已闪现湛湛寒芒,但他面上还是一副风淡云轻,人畜无害的温润笑意,只一双狭长黑眸,深不见底,“只是这美人……” 剑锋直指谢萦怀眉心。 南凤辞一字一顿,“我要了。” 谢萦怀听罢,拔剑而上,身旁一众护卫紧随其后。 若是南凤辞与谢萦怀单打独斗,怕两个谢萦怀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烦就烦在这官兵众多,即便南凤辞身如鬼魅,也始终没有以一敌千的本事,一通缠斗下来,南凤辞袖中毒针刺进谢萦怀手掌,谢萦怀手中金剑刺进他的肩胛。 那金剑剑锋呈棱形,即便南凤辞马上后退挣开,那伤口还是很快的将他衣裳染红大片。 谢萦怀被毒针刺了掌心,险些握不住手中金剑,但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松手,另一只手迅疾如电,连点两处穴位,将那毒素压制在手掌中,看南凤辞后退,不依不饶的糅身而上。 “南凤辞,这临安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回应他的,是南凤辞一个带着黑暗气息的笑容。 地上横了一地的尸首,却没有多少血迹。 “哎呀呀,谢小侯爷这是嫉妒了吗。”即便失血过多,导致手臂麻木,南凤辞脸上的笑意也没有半分收敛。 嫉妒。 比嫉妒更多的是,珍视的东西被人窥伺,珍视的东西被人占有。 十几招之后,南凤辞与谢萦怀换了一个位置,手中金剑第二次从相同的伤口刺进去,这一次谢萦怀没有后退,反而还硬撑着往前进了几步,直到金剑刺穿南凤辞的肩胛,“周琅在哪里?” 这个位置是南凤辞正好计算好的。 “想知道吗?” 谢萦怀脸上沾着南凤辞的血,那血已经凉了,沾在那清俊非凡的脸上,只能看出满满的凶戾。 等到南凤辞退到那藏着周琅的马车旁时,谢萦怀几乎已经是贴在他的面前。这个距离再好不过,谢萦怀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也让他再无退路。 “在你身后。”说完这句话,在谢萦怀陡然放大的瞳孔中,指尖捏着的三枚毒针脱手而出。 谢萦怀脸色大变,松开手中金剑闪躲开,被他闪躲的毒针径自没入他身后几人的头颅中,瞬间声息全无。 南凤辞又推出一掌,这一下谢萦怀避无可避,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往后踉跄数十步之后,猛然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张将军马上转过头来查看他的安危,“皇上!” 南凤辞拔出金剑,随手丢在地上,而后伸手将马车里藏着的周琅扯了出来。 谢萦怀看到这一幕,马上又要上前,却被张将军按了下来。 “皇上,你身上有伤,捉拿南凤辞的事,交给卑职就是。” 掌心里被压制的毒素在此刻蔓延开,谢萦怀整个手臂都失去了力气。 南凤辞不再看一眼谢萦怀,腾身而起,踩着城墙一路往上,眼看着就要翻越过去。 “弓箭手!弓箭手准备!”张将军大呼。 城墙上数十个弓箭手林立,手中箭矢直指南凤辞。 “不许放箭!!”谢萦怀一把将张将军推开,在他喊出这一声的同时,已经有人射出一箭。 谢萦怀脸色一白,浑身陡然无力,又跌了回去。 南凤辞当然看到了那一箭,他此刻避无可避,然而身体的反应更快,他侧过身子,用后背挡住了那一箭。 那一箭从后心口穿进去,不知伤到了哪里,让他动作一僵,险些从城墙上跌倒下来,但他靠着另一只手臂,攀住城墙,还是翻身上去了。 那一众弓箭手刚才见到他在城下杀人如麻的模样,见他上来,一个个都往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南凤辞早在听到谢萦怀那一声喝止,就知道这一把他又赢了。 城外战鼓擂擂,然而不等他转过头去看城外是何种光景,横空一支长箭自他背后贯穿而来,因为拉弓的人力气太过大,那长箭穿过他的身体,刺进了周琅的身体里。 他吃痛松开手,被那箭矢刺穿的周琅就因为惯力,从城墙上又跌了下去。 南凤辞伸手去牵周琅的手,却只来得及抓住被褥的一角。 周琅好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动也不能动,只眼睁睁看着南凤辞望着他。 伸着手要来抓他的模样。 疼。 好疼啊。 “周琅——”南凤辞第一回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慌张的模样,也不再是戏谑的叫他,小公子。 周琅从城墙上跌下去,满头的青丝铺散开,堪堪遮蔽住袒露的躯体。 周琅是掉落在谢萦怀的眼前,他还睁着眼,像是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姿态顺从,就好似在床榻上,靠在谢萦怀怀中时的楚楚韵致。 殷红的血自他身下蔓延开来。 谢萦怀先是一怔,而后忽然被惊醒一样,他扑上去,用自己身上的斗篷遮住周琅的身体。 “周琅——” 殷红的血从斗篷下渗透出来。温热的鲜血淌到他的手掌中。 谢萦怀到此刻还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然而眼泪已经一滴一滴的掉了出来,贴着他的面颊,珍珠似的,落在地上,“周琅……”伸手去碰周琅的面颊,碰到的是鲜血,去碰他□□的肩膀,那皮肤也在寒风中冷却的无一丝温度。 他从未想过周琅会死。还是死在自己的眼前。 南凤辞站在城墙之上,他满身的鲜血,衣袂却依旧被寒风吹得烈烈飞舞。他转头望去,正和城楼之下的令狐胤对上目光。令狐胤刚才射出那一箭,弓都还未收起来。他刚才正是看见南凤辞才会射出这一箭,却不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还累的那看不清面貌的人从城墙上掉下去。 但,那已经无关了。 他想见一眼周琅,问谢萦怀可有因为救他的事为难他。 其余旁人,都和他无关。他那一箭,只是为了报南凤辞当初之仇。 令狐胤遥遥望着回过头的来的南凤辞,忽然见他露出一个像是嘲弄又像是痛苦难言的笑容,转身就不见了。南凤辞也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只是他虽然重伤,眼中却还犹有一线生机。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周琅。 一拥而上的官兵涌刀剑抵着他的脖子他也浑不在意,他往周琅面前走,那些人就跟着他走。谁也不敢妄动一下。 谢萦怀忽然撇下周琅站起来,一抹面颊上的眼泪,瞪着眼前的南凤辞,声音颤抖的厉害,“呵,你别想骗我!” 南凤辞低下头,看着周琅,眨了眨眼睛。神情微微的有些落寞。 “你把他藏哪去了?”谢萦怀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他五指间都是血,周琅的血,“他不想见我——我。”指尖的鲜血滴了下来,“我可以放他走——你只让我见见他。”眼泪从面颊上滑落下来,悬在下颌上,“你赢了。” 南凤辞摇了摇头,“我输了。” 他那一声极浅。 周琅的出现,本就是在他全部的意料之外。 “你骗我!你骗我!”谢萦怀冲上前,掐住南凤辞的脖子,“他怎么会死!你故意演的戏,骗我让他脱身是不是?”到此刻,他只愿得到周琅活着的答案,“他想留在临安,就留在临安——承欢的解药我也给他,你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见见我。”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南凤辞还是望着地上的周琅。 他的血已经将谢萦怀披上去的斗篷染的血红。 临安城的风越来越大,灰蒙蒙的天色中,忽然飘忽落下了一片雪花来。 那雪花起先是一朵,而后飘飘荡荡,目之所及全都是这洋洋洒洒的雪白颜色。 城门外的擂鼓之声愈响。 城墙上的士兵禀报,“皇上,反贼令狐胤现已经在城下!” 谢萦怀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他得不到南凤辞回应,就放开他的脖颈,走到周琅身边跪了下来。 周琅身上那一支箭还在,谢萦怀从他身上□□,这样的长箭,天下也只有令狐胤能挽的起匹配这长箭的强弓。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周琅,已经不在了。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遮天蔽日。 南凤辞抬手接住一片。他还记得说要看这临安的初雪……只是这雪,下的实在太迟太迟。 城门打开,令狐胤站在城门之外。 他不曾想到,这临安城一万精兵驻守,会这么轻易攻破。但他进来时,看到城门口的横尸,微微皱起眉来。 令狐胤看见了南凤辞,刚才中了一箭的南凤辞此刻居然还站立着,而他身旁,谢萦怀抱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哭的宛若孩童。 那是他误伤的人。 那个人是谁? 126、曲有误,周郎顾(番外) 依依垂柳, 漫漫春花,正是四月芳菲的时候。 听闻京都来了个小侯爷, 姓谢,临安城中一些富贾都上赶着去巴结。都说年轻的人最好凑在一起说话, 一时食古不化的乡绅们,也把自家的儿子送过去,想贴着这从京都来的谢小侯爷,好讨些好处。 只是这谢小侯爷实在不好说话,他明明既不摆脸色,也不端架子,但是那些上赶着去巴结他的人, 都说这谢小侯爷不好应付。 哎, 毕竟是那皇城里出来的,和常人总是会不同些。 今日这叫一众人不知该怎么奉承的谢小侯爷又坐在画舫里,手上捧着一盒珍珠,每一颗都圆润有光, 一看就是一等一的珍品。他却像是看不出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似的, 一颗一颗的往荷塘里抛。 “小侯爷——”他身旁的奴才替他心疼起来,“这是知府公子送来的上好南海粉珍珠……” 他的话还没说话,谢萦怀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南海珍珠?” 那人不敢再开口。 “是个稀罕玩意儿。”谢萦怀拿了一颗放到眼前,像是重新审价似的,然而不等那人再说些什么,他就将盒子丢在桌上, “你就下去,把我刚才丢的都捡回来吧。” “啊?” “一颗也不许少。”谢萦怀说完,看着那奴才被架着丢进河里,忽然掩唇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掀开画舫的珠帘,“真无趣,去找些人来,陪本侯看看舞。” 听到吩咐的奴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临安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们都请过来了,画舫里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谢萦怀靠在长榻上,端着酒杯看外面的山光水色。 “侯爷,我敬你一杯——”有人站起来敬酒,谢萦怀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看也不看敬酒的人,将手中的酒杯抬了抬,就算了应了。 偏偏那些在外面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儿不敢在他眼前造次,见他这副敷衍模样,就没有人在上去自讨没趣了。 宴席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谢萦怀又觉得吵了,收回目光,看席上有个人一直低着头——那人青丝柔顺,只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他身旁有人与他说话,他抬起头来,引人的桃花眼一笑就微微上挑。 谢萦怀喜欢美好之物,这大概是他在今日这无趣的宴席上看到的最美好的东西了。他托腮看了一会,见那人在推拒旁人敬的酒,就自己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那人看到眼前忽然多了一道影子,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周琅。” 谢萦怀问到这一声,忽然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一脚将身旁的一个桌子踹翻,众人皆惊。 “都给我滚!” 等到众人匆忙站起来的时候,谢萦怀牵住正欲起身的周琅的袖子,“你留下。陪我喝酒。” 那是他们的初识。 谢萦怀也在那一天,知道周琅酒量不济,喝了几杯酒,就醉的不成样子,问什么都一股脑的说出来。 谢萦怀说,“你怎么不开心?” 周琅将自己的家事全都抖了出来,说完了,又问谢萦怀,“你怎么不开心?” “世上哪有什么开心的事。”谢萦怀那时笑意都带着几分凄楚的味道。 周琅喝醉了,踩着谢萦怀的衣裳站起来,“世上乐事千千万——生而为人,苦。活着,就是要苦中作乐。” 谢萦怀又满饮一杯。 周琅将他手中酒壶抛开,醉醺醺的容颜贴在他眼前,“走,我带你去做这世上快乐之事——” 等醉倒在脂粉堆的时候,周琅翻过身,压在谢萦怀身上,“快活吗?” 谢萦怀睁开惺忪的眼,看周琅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垂下头来,眼中映着他此刻迷乱的模样,他握住周琅的腰,“快活。” 周琅酒气上头,恍惚一笑,“以后这世上乐事,我一件一件的教你。” 谢萦怀弯唇一笑,“好。” …… …… 往事纷沓而至,谢萦怀猛然从床上惊醒过来。 宫殿里灯火通明,但是却也阴冷无比。是他自己不许宫人点炭火。 赤脚下了床,端起桌上的烛台,往书柜后分开的密道里走去。 外面已经是冬季,那密道里却更冷一些。他赤着脚慢慢的往里面走,走到深处,手中烛台忽然熄灭,而后视线豁然开朗。在这密道深处,有一池寒潭,那潭水上结了一层冰,下面却还有晃动的波光。那谭水里不知道沉了多少颗夜明珠,将这一处照的明亮的很。 谢萦怀踩着刺骨的冰块,走到寒潭上。那厚厚的冰块下,封着一个人。 “你爹又写信来问我,你何时你能回去看他。”手指触摸着冰层,仿佛触摸那人面颊一般,“下一回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了。” 夜明珠的光辉穿过了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质。 “周府我差人去修缮了一遍,种了许多你爱的花,你要是回来,就住在里头——想见我的时候,我再来临安。若是你不想再见我,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 这里太冷了,谢萦怀又站在冰上,衣衫单薄,即便是习武之人,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的周郎,你何时能够回来。” …… …… 自临安一役后,世人只知道令狐胤率一千精兵赶赴临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能说的上来。 只听说周家的公子死了,临安城里那些个妓子都跑出来给他奔丧,连那前将军府的将军小姐令狐柔,那一日也忽然现身,扶着周琅的衣冠冢从周府哭到城门口。旁人都在艳羡这周家公子的艳福,有些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物的,还专程跑去周府,想要去吊唁一番。却都被周府的老爷周雍给轰了出来。 周雍说自己儿子没死,是因为护驾有功,去朝中做了大官。 有些人就争辩,说亲眼见到周琅从城墙上掉了下来,还中了箭,活不成了,气的周雍拿起家中的扫把,将那人赶出两条街。 当然,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人死了。比起这周家的公子英年早逝,引来一众红颜哭坟,那天擎叛将令狐胤的下场,就更加稀奇了。都听闻令狐胤从广陵起兵,一路势不可挡,只再过几月就可以与天擎割据疆土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在临安那一场大雪中,抛下他带来的一千精兵,就忽然消失了。 当然,关于消失又有两个说法,有人说他被新皇谢萦怀一剑刺死,有人说他被令狐家祖辈英魂白日索命,好像所有的传闻,都注定了他结局的黯淡。 后来有人说,在广陵又看到了令狐胤,只是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见人,和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隐遁山林去养病了。 而一直对天擎虎视眈眈的北狄,听说也是祸事连连,新皇登基才不过几年,就忽然暴毙了,继位的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这小皇帝也有意思,不信身边的大臣,只偏偏倚重一个叫凤公子的人物,朝中大事都交给他管理。 小孩子哪里治理的好国家,北狄内里乱成这样,几年之内,算也是无力再挑起战事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倒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这坊间唏嘘的人不知道,这暂歇的风云将在临安次年的第一场初雪里,再度迎来一场变幻。 而此时,离那周公子回来,还有整整一年。 127、金雀翎(127) “娘娘, 娘娘——” 拎着宫裙的婢子因为跑得太过匆忙,进宫殿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宫里丰腴貌美的宫妃手上拈着一张白纸, 听到这一声,连忙将手中的白纸凑到烛台上点燃, 抖落成灰烬才从珠帘后绕了出来,“何事值得你这么吵吵嚷嚷?” “娘娘!”才站稳的宫婢扑到她面前,神色慌张,“小皇子,小皇子他,他说话了!” 貌美的宫妃听到这一声,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她自小身子就不好, 怀胎时,又遭人陷害,导致皇子早产不说,生下来之后, 还是个痴痴傻傻的哑巴。她为此不知道暗地里流了多少泪, 但那孩子毕竟是她的骨肉,即便不得皇上恩宠,她也咬着牙将他抚养长大。只是随着色衰恩弛,见着一众地位低于她的妃子母凭子贵,她心中愈发难受,将年仅四岁的稚子送去偏殿抚养。 “奴婢,奴婢刚刚去给小皇子换被褥, 见小皇子忽然跳起来,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貌美的宫妃就已经将她推开,急急忙忙的往偏殿去了。 推开掩着的宫门,穿着大红色对襟短衫的小皇子坐在床上,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圈璎珞。 宫妃走过去,站在床榻旁,迟迟不敢开口。 床榻上坐在叠起的被褥上的小皇子抬起头来,乌黑发亮的瞳孔盈盈的好似蕴着一层波光。 宫妃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去牵小皇子放在膝盖上的手,“皇儿?” 小皇子还是怔怔的望着她,一动也不动,等宫妃牵住他胖嘟嘟的小手,他才忽然惊醒一样,将手缩了回来。 软软的童音,“你是谁?” 宫妃听到这一声,又是心酸又是惊喜,蹲在床榻旁,“我是你的母妃呀——”她说完,又伸出手去捧住小皇子的面颊,“皇儿,你会说话了!” 这坐在床榻上的小皇子低下头,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胸口——他明明被人一箭从城墙上射下来,这…… “皇儿!”宫妃哭着将他拥在怀里,发髻间的金步摇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母妃对不起你——” 小皇子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哭成泪人儿的宫妃才放开他,“皇儿,你叫母妃一声。” 小皇子眨了眨眼睛,“母妃。” 稍稍止住一些的眼泪又滚滚而下,她却已然说不出话来。 见着这么一个姿容艳妩的大美人在自己眼前哭成这个模样,沈宴心里也奇怪的很,更让他奇怪的是,他居然又活了。是的,又。他上一个名字叫周琅,死在一支箭下,那胸口一瞬间的疼痛感还没有完全散去,而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进了另一个身体里。 而这个身体,又是个小孩子。 “皇儿,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汗?”哭过一场的宫妃这时才发现小皇子全身都已经汗湿。 小皇子自己还没想到怎么回答,那宫婢就已经先开口了,“小皇子是做了噩梦惊醒的,刚才,奴婢听小皇子一直在喊救命……” 听完婢子的话,宫妃又红了眼圈,但这一回她就没有哭了,只捏着袖子替小皇子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哄他,“不怕不怕,母妃在。母妃以后都陪着你。” 沈宴却还是有点懵。他被人穿心一箭,剧痛之后他还尚存一丝意识,求生的意志让他大喊救命,却不想醒来是这么一个状况。 见到小皇子衣裳都湿透了,宫妃转过头,“汝烟,你去准备些热水,再去拿几件小皇子的新衣服过来。” 宫婢应声去了。 宫妃将小皇子扶着站起来,然后去解他身上的对襟短衫。小皇子因为痴傻,一直幽囚在偏殿中,本来就先天不足,衣裳一脱,全身的肌肤白的可以看见里面青色的血管。 金制的璎珞圈拖曳下长长的玉片,贴在胸口,更显得小皇子肤白胜雪。 小孩的壳子里装的是个成年男子,即便身体不是自己的,被个女人这么瞧着,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小皇子衣裳一脱,就蜷成一团缩在被褥里面,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宫妃半月未曾过来看过小皇子了,往日痴痴傻傻的小皇子一双眼现在灵气逼人。 宫婢烧好了热水,搬进偏殿里,宫妃伸手碰了碰小皇子的背脊,“起来把你身上的汗洗一洗。” “母妃,你出去——我自己洗。” “母妃来给你洗。”宫妃声音更柔,眼中慈爱几乎要满溢出来,“皇儿乖,出来。” 小皇子还是一动不动。 宫妃掀开他的被褥,将他从床榻上抱起来。一个后宫里的妃子,抱起一个四岁的孩子还是有些吃力的,加上那小皇子还不老实,总是要挣扎,宫妃将他抱在自己的胸口,赤条条的小皇子就不敢再动了。 宫妃先试了试水温,才将他抱进浴盆里。 “娘娘,奴婢来吧。”汝烟上前一步。 宫妃心中觉得亏欠小皇子颇多,如今他好不容易会说话,哪里会愿意再借他人之手照顾。将汝烟打发到一旁,就开始拿着打湿的帕子仔细的给小皇子擦洗起身体来了。 小皇子才到她小腿那里,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比别的皇子都长的慢一些。 宫妃弯着身子,仔细的替他擦洗身上。 “母妃——”被擦到两腿间的小皇子忽然红了脸庞。 虽然小孩的身体还没有发育起来,但这么叫个女人这样摆弄,也实在有些…… “皇儿这么小,就害羞的厉害。”宫妃轻轻的笑,眉眼温柔好似吹皱春水的微风。 小皇子并腿站在矮矮的木盆里,漆黑柔软的头发湿润的沾在脖颈上,宫妃细致的伸手将它捋开,然后去擦他的后背。 小皇子的骨头都还没有长开,每一寸都小巧可爱。尤其是踩在木盆中的一双脚,小小巧巧的,就像泡在水中的莲花,水晃动一下,就只能看见一片白影。 替小皇子擦洗了一遍,宫妃拿了汝烟捧过来的衣裳,给小皇子穿上。那还是去年的衣裳,只是因为小皇子在宫中不受宠,就一直没有缝制新的。但小皇子身体一直没长开,去年的衣裳也勉强还算合身。 小皇子换了衣裳,站在宫殿里,胸口挂着一串玉石串成的璎珞,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过来,可怜可爱到了极致。 “皇儿长的真好看。”宫妃自因为小皇子失去帝王恩宠开始,就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所出的小皇子了。今日见他开口,心中惊喜,给他换了衣裳之后,才发觉小皇子长的比宫中的几位公主都要秀气。 被夸赞的小皇子却没有开心的神色,他还在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然又缩小了这么多,短胳膊短腿的,实在很难适应过来。 但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宫妃又忽然将他抱了起来。 小皇子吓了一跳,“母妃——” “母妃想抱抱你。”宫妃道。 小皇子实在不想贴在她胸前,万般推拒之后,宫妃终于将他放了下来。 “明天母妃就去和皇上说,皇儿会说话了,以后可以和其他的皇子在一起读书了。”宫妃说。 小皇子连自己现在的名姓都没有弄清楚,就听这女人说要将他送去读书,当即心头就咯噔了一下。 老实说他从头开始读书,来来回回已经两次了。这一回又要送他去读书? 我的天。 “母妃,我,我头好晕。” 宫妃看到小皇子突然开始喊头晕,吓了一跳。 小皇子见宫妃过来扶他,才原地转了两圈,倒进她的怀里。 宫妃一张脸刹时惨白,抱着小皇子,“汝烟,去!去叫御医——” 等御医来的时候,小皇子还闭着眼,在宫妃的床上装昏。御医像是诊治过他多次的,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白之后,就说小皇子是旧疾复发,开了药就告退了。宫妃今日历经大喜大悲,守在小皇子旁边垂泪。 小皇子听到哭声,实在不好再装下去,就睁开眼去牵宫妃的手。 宫妃见到他醒来,回握住他的手,“是母妃从前争强好胜害了你。” 小皇子倒也不是那么排斥读书,只是他才醒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这女人是他母妃不会害他,但若是心怀鬼胎的旁人,那就不好说了,“母妃,等我身体好一些,你再和父皇提送我读书的事。” 宫妃也知自己现在这样的境遇,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到此刻,她也只想能守着小皇子平安长大,听他这么一说,便点头答应下来。 等将这宫妃哄好,小皇子才有机会向那宫婢汝烟套话。起先他还不敢问的太直白,但后来发现这宫婢单纯的过分,就顺道将这时代背景都问了一遍。他原来是天擎国临安周府的公子,现在别说没有临安了,连天擎国都没了。天下一分为三,他所在的国家,就是最强盛的夜北国。他母妃封号为娴,姓柳,闺名青芜,是前朝御史大夫的独女。只是因为生下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六皇子,不得皇上恩宠。而不巧的是,他就是这个傻了四年的六皇子——百里安。 128、金雀翎(128) 昨夜下了一场雨, 宫里的一棵广玉兰树上开的花被打落了许多,汝烟正在外面打扫,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抬头一看, 原来是小皇子。 汝烟看小皇子站在窗边向她招手,拎着裙摆跑了过去,“小皇子,怎么了?” 百里安踩在桌子上,才勉强能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你把我抱出来。” 自他不傻了开始,柳青芜就日夜将他带在身边, 要是从前, 这样的美人恩他也乐得享受,但他现在一个就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那姿容艳妩的女人还和他有血缘关系,这夜里同榻而眠实在是折磨人的很。现在他好不容易盼到柳青芜睡着了, 想从宫里跑出来, 但他推不动宫门,在窗前踩着桌子也不够爬出去,看到汝烟在外面,才开口叫她过来。 汝烟看小皇子伸出胳膊过来,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他抱了出来。 百里安还穿着露出胳膊的短褂,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穿,汝烟看到了, 都不敢将他放下来,“小皇子,外面刚下了雨,您跑出来做什么?” 百里安自然不会和她说,是因为柳青芜喜欢把他抱在胸口睡觉,“母妃宫里好闷。” 他现在一副小孩的模样,眸光纯净,哪里会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你把我抱到偏殿去。” 汝烟才打扫到了一半,见小皇子这么说,正要将他抱去偏殿里,忽然听到宫里传来柳青芜呼唤小皇子的声音,她连忙又将小皇子抱了进去。 “皇儿——皇儿!”柳青芜醒来,见怀中抱着的人不见了,赤着脚就从床榻上下来了。 汝烟抱着百里安进去,“娘娘,小皇子在这儿呢。”说着她将怀中的百里安递了过去。 柳青芜自失了恩宠以来,就敏感憔悴了许多,清醒过来的小皇子现在就好比她心头唯一的慰藉。她见到百里安,连忙将他揽进怀里。 百里安现在就难受了,他好不容易才出去透了一口气,没想到一转头又被送了回来。 柳青芜丰腴貌美,尤其现在刚从床榻上爬起来,微微敞开的胸口露出一痕雪白,“皇儿,你去哪里了,母妃刚刚醒来,找不到你。还以为,还以为……” 即使挪开了目光,脸颊依然被按在那丰盈之中,百里安现在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母妃,我只是出去透透气。” 他这句话在柳青芜心里,自然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小皇子自出生起,还没有出过宫殿,但和他年岁相仿的孩子,哪个不是爱玩爱闹呢,“皇儿想出去吗?” 百里安还没来得及说话,汝烟就替他开口,“娘娘,外面天色初晴,您何不带小皇子去御花园走走?自上一回之后,您也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柳青芜思索一下,“也好。”自上一回在贤妃那里受辱之后,她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如今皇儿清醒过来,怎么能和她一样,幽囚在深宫之中呢? 柳青芜亲自替小皇子换了衣裳,因为小皇子头发不够长的缘故,柳青芜裁取了一条自己的红色发带,给小皇子系了一尾小辫子,因为发带颇长的缘故,柳青芜都将发带编到头发里,红黑相间,煞是好看。 小皇子的鞋做的也极其精致,巴掌大小,鞋面上用金线绣了一个虎头,大金大红,贵气十足。 外面的雨即便停了,地上也有许多积水,柳青芜原本是要抱他的,小皇子却早在换好鞋之后,就先一步迈出了宫门。 柳青芜画好黛眉,回头看小皇子已经出门了,便撇下胭脂追了过去,“皇儿,你走慢些。” 汝烟也追在后面,“娘娘,你小心啊——” 百里安也才走到宫门口,柳青芜跑到他面前,他怕柳青芜又要抱他,就抢先一步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柳青芜愣了一下,才伸手将递到面前来的小手牵住。 后面的汝烟才赶了过来。 “母妃,走吧。”百里安眨了眨眼睛。 柳青芜心里怜爱更甚,收紧握在掌中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去。 百里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蓦然回首,见宫门外匾额上书‘长乐宫’三个大字。 长乐宫离御花园颇有一段距离,即便小皇子不想让人抱,在走了半个时辰之后这身体也不支了,让柳青芜抱着。柳青芜也是弱质女流,抱也抱不了多久,走了几步,就又换到汝烟手里。还好已经到御花园了。 说是到了御花园,也是不尽然,长乐宫在宫中西北角的位置,从西北角进去,先看到的也只是算属于御花园的千秋亭,没有正门进去那样的如画风光。 但即便只是西北角的一个千秋亭,那也是鎏金飞檐,玉瓦朱栏,柳青芜带着小皇子进去坐了一会。小皇子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就伏在栏杆上看,柳青芜见他直直的盯着一朵金丝桃,就伸手折了一朵给他。那金丝桃开的正盛,握在百里安手中,花口比他手还要大上许多。 折了一朵花,柳青芜又牵着百里安往御花园里面走。 小皇子拿着金丝桃把玩了一会,看花瓣蔫了,就抛到花丛中去了,跟在后面的汝烟舍不得,趁着小皇子和柳青芜说话的功夫,拎着裙摆跑到花丛里偷偷捡了回来。 御花园实在大的很,走了一会功夫,见到日头起来了,柳青芜就领着小皇子去了一个凉亭里躲避阳光,遣汝烟去拿些瓜果糕点过来。 汝烟一去就是半个时辰,日头又被云遮住了,平日里柳青芜身边,当属汝烟手脚最麻利,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去到现在都还没来。 柳青芜等着直蹙眉。 “御花园这么大,汝烟兴许是走迷了。”百里安玩笑一般的道。 柳青芜听小皇子一说,心里也直打鼓,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说,“皇儿,母妃去找当值的侍卫问问,你在这等着母妃。”她说完,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不要去别处,不然母妃回来,就找不到你了。” 百里安乖巧的应了一声,看着柳青芜走了。 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百里安见前面有一个荷塘,那荷塘小巧精致的很,旁边还有假山掩映,这里奇花异草颇多,这荷塘自然不是平白来的,他看一眼凉亭相隔不远,就过去看了一眼。那荷塘果然是另有乾坤,不是开凿挖出来的,而是用一个大瓷缸填进去的,里面开了十几朵莲花,每一朵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密的挨成一簇,那莲花花瓣儿也不是层层叠叠,而只分出五片,每一朵上面都长着许多细细的绒毛。 百里安好奇的很,但估计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身高,摘这莲花恐怕难度不小。但遇上这等奇花,他又舍不得走开,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听到了汝烟的声音。 百里安循声找去,是想叫汝烟帮自己摘一朵,没想到绕过假山,见汝烟跌倒在地上,手上捧的瓜果糕点掉了一地,有几块茯苓糕还被人踩碎了,黏在地上。 汝烟伏在地上,肩膀被一个人踩着。踩着汝烟的人,七八岁年纪,身材敦实,手上捏着一朵蔫了的金丝桃,一副愤慨的模样。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八九岁的少年,三人皆是华服藻带,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哪个大官的孩子。 踩着汝烟的人,拿着那金丝桃在汝烟脸旁晃,“你这臭丫头好大的胆子,连御花园的花也敢摘!” 汝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哪里敢招惹这些个官宦子弟,伏在地上不住讨饶。 站在那小胖子后面两个,一唱一和的说道,“不能放过她!” “把她送到太傅那里去!” 送宫女去太傅那里问罪?这是个什么讲究?哪朝哪代也没见过这样的。 百里安见汝烟被吓的险些哭出来,上前一步道,“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欺负宫女。” 三人齐齐回头,见假山后面钻出了一个扎着辫子的小矮子,看他穿着,又像是宫里的公主。 这三人一个是当朝武将的长子,两个是文官的次子,都被送来宫里给宫里的皇子做伴读的,但今日太子闹了脾气,把太傅气跑了,三人趁机跑来御花园中玩乐,没想到见到一个路过的宫婢,本来只是想欺负她一顿,没想到从她袖子里找到了御花园的花,他们一下得了惩戒偷花贼的勇气,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百里安如今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必有太多顾虑,他上前一步,那踩着汝烟的小胖子就急急的收回脚,还往后一个趔趄。 两个跟在小胖子后面的人,对视一眼,家中长辈将他们送进宫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惹怒宫中那些凤子龙孙,眼下这人他们没在课堂上看过,但看气势就知道不能招惹——这宫里除了凤子龙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汝烟是被踹倒在地上的,雪白的衣裳上印了许多黑漆漆的脚印不说,袖口还沾了许多糕点的碎屑。她见到小皇子,被欺负狠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汝烟是被分了照顾百里安起居的,就是不说这一点,汝烟也是一个豆蔻少女,被三个男子围着欺负,百里安要是不替他出头,实在说不过去了。 小胖子刚才欺负汝烟的时候,有满心的勇气,但被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娃娃瞪着,心里就又没了底气。 三分是畏惧,七分是…… 见到领头的不开口,身后两个也没了多少底气,“这宫女偷偷摘了御花园的花,我们只是略施惩戒……” 百里安走到小胖子面前,他本来气势压过那小胖子一头,但因为身高差别,抬着头瞪着人的气势,就又弱了一线。 小胖子在宫里还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娃娃,连学堂里最好看的玉真公主,也,也没有他这样好看的。 百里安伸手将他手中握的金丝桃夺过来,“这花是我摘了送给她的。” 小胖子脸上忽然一红,但因为他胖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一时看不出来,“送……送……” 他身后的两个少年平日里见他可不是这样的,悄悄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小声叫了一声,“大将军!” 这大将军是三人之间玩乐的称呼,因为这小胖子父亲是皇上最倚重的武将,而他在一众送来宫中的伴读中,胆子是最大的一个,所以在一起的玩伴,就给了这么一个称呼。 但这‘大将军’平日在玉真公主面前,就病鸡一样,只恨不能鞍前马后的,现在见了容貌秀美的百里安,哪里下的去手。 只是跟班这么一叫他,他又不能在跟班面前失了底气,于是上前一步,“我,我乃当朝大将军,的,的儿子——你,你摘了御花园的花,就,就……”一句话被他说的磕磕巴巴,最后一个就,就了半天都还没有下文。 “就怎么样?”百里安听眼前是个将军之子,底气就更足了。他如今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即便不受宠,那也是真正的龙子,还怕这眼下区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胖子? “就,就……”胖的五官都长在一起的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 129、金雀翎(129) 几人还没有纠缠多久, 御花园的侍卫就巡查过来了,三个欺负宫女的小孩听到动静, 害怕惹出什么是非,回去让太傅责罚, 一溜烟儿的就都跑了。 百里安本欲去追,被汝烟拦了下来,目光怯怯的望着他,“小皇子,奴婢没事的。” 百里安看她裙子上自己黑脚印和袖子上沾着的糕点碎屑,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欺负你时, 你怎么不说花是我摘的?” 汝烟是柳青芜嫁来宫里时带的丫鬟, 又忠心又傻,刚刚被三个小孩一通欺负,连手也不敢还,“奴婢怕给娘娘惹麻烦, 再说, 花是奴婢捡回来的……” 百里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牵着汝烟去了凉亭里等柳青芜。 御花园里刚下了雨,那几个小孩的靴子上都沾着泥,踩在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汝烟低着头擦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哭了起来。 百里安哪里见得女人哭, “你哭什么?” “奴婢没用,娘娘交给奴婢的事情都办不好。”她刚刚去拿的糕点,都在路上打翻了。 “等下母妃回来,你就说是我打翻的。”百里安知道汝烟是怕责罚。 汝烟听到小皇子如是说,抬头看了坐在栏杆旁的百里安,哭的更厉害了。 百里安还在头疼怎么哄她,柳青芜就回来了。她刚才说去找侍卫,回来时,身边一个侍卫没有不说,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百里安原本是要想法子偏袒汝烟,见柳青芜魂不守舍,就奇怪的问了声,“母妃?” 柳青芜这才惊醒过来一样。 汝烟也没有见过柳青芜这样难看的脸色,她一时止住了哭声。 柳青芜看见小皇子,回过神来,又看到一旁狼狈的汝烟,皱眉问了声,“汝烟,你这是怎么回事?” 汝烟正要开口,百里安已经抢先一步,“母妃,我刚才看那边地上有几只蛐蛐,让汝烟去帮我抓,巡逻的侍卫没看到有人,走过去不小心踩了他好几脚。” 那本来是小孩的脚印,但因为方才汝烟一番擦拭,那黑黑的脚印都已模糊不清。 柳青芜疼爱百里安,哪里会说他的不是,“皇儿,你不要作弄汝烟。”她转头看了一眼哭的双眼微红的汝烟,“以后小皇子要抓什么蛐蛐的,你叫侍卫去抓就是了。” 汝烟心里一热,低着头应了下来。 柳青芜神色还是怏怏的,“皇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现在是下午时分,实在没有晚到哪里去,但柳青芜刚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急急的想要离开这里。 柳青芜牵着小皇子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娴妃娘娘留步——” 百里安感到娴妃牵着他的手一紧,他转过头望过去,见是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凤眼修眉,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俊朗的模样,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些,减损了几分风采。 柳青芜转过身,行了一礼,“瑾王。” 那被称作瑾王的男子看到柳青芜牵着的百里安,上前一步,“这位就是六皇子吧?” 柳青芜喏喏,“是。” 瑾王低低笑了一声,“宫中都说娴妃生了个傻皇子,今日看了,倒也不是那么傻。” 他语气中毫无尊敬之意,柳青芜即便有意忍让他,听到这一句话,也忍不住咬牙反驳,“瑾王还请慎言。” 瑾王伸手去摸百里安用红绳编起来的头发,柳青芜扯着小皇子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瑾王的手。 “本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青芜就急急告退,“瑾王既然在御花园中陪伴圣驾,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百里安被牵着匆匆忙忙的按原路返回了,但他心中有些好奇这瑾王和柳青芜之间有什么恩怨,在走到转角时回头看了一眼。瑾王瞧见他的目光,意外的弯唇一笑。 柳青芜将百里安带回宫中,汝烟下去换衣裳,她将自己锁在宫中,伏在床榻上痛哭起来。 柳青芜生的极美,肤如凝脂,身段婀娜,一张脸更是美艳绝伦,但即便是这么一个大美人,不计形象的哭起来,也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百里安原本被她安置在前殿里,听到她的哭声,就绕到床榻的帐子外。柳青芜哭的鬓发沾泪,百里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在外面叫了一声,“母妃。” 柳青芜止住哭声,擦干脸颊上的斑斑眼泪,掀开床帐走了出来,“皇儿怎么进来了?” 她现在是强忍泪意,眼中的水光都还没有散去。 柳青芜蹲下来,轻轻推了百里安一把,“皇儿,你出去找汝烟玩。” 百里安抬手擦掉她眼睫上沾的泪珠,“母妃刚刚哭过了?” “没有。”柳青芜自己抬手擦了一下,挤出一个笑颜,又推了他一把,“皇儿乖,出去玩吧。” 百里安被她推到门口,在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柳青芜又向他一笑。 欲蹙还笑的女人总是格外的叫人心疼。 百里安出了寝宫,见汝烟已经换了衣裳,从偏殿里走出来。他走过去叫了一声,“汝烟。” 汝烟顿下脚步,回头行了一礼,“小皇子。” 百里安向她勾勾手指,两人躲到那棵广玉兰树后面,“那个瑾王,和我母妃是什么关系?” 汝烟摇头。 百里安没有泄气,“那我母妃为什么一见到他就怪的很?” 这回汝烟回答了,“有吗?” 百里安看她这副茫然神色,就知道她对两人的事是半点也不知情,他挥了挥手将汝烟打发掉。 天上又下起了毛毛细雨,这偌大一个宫殿里,来来回回走动的好像只有汝烟和柳青芜两个人,还有两个宫婢一直守在宫门口,也没见柳青芜将她们招进宫殿里伺候过。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可能从她们那里打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了。 一片巴掌大的白玉花瓣悠悠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百里安的头上,他抬手将它摘下来丢到一旁,然后进了偏殿里。 柳青芜将自己锁在宫殿里锁了一天,第二天出来时,只看到她眼眶还微微红肿着。 百里安心情实在有些复杂,这长乐宫里的两个女眷,动不动就哭,偏偏他还一点哄的法子都没有,这就很难受。况且他现在又是这样一副小孩模样,许多东西即便揣测到了一二,也不敢真的去问。毕竟一个傻了四年的皇子忽然不傻了,还什么都知道,除了这个傻子的生母和汝烟那样心思简单的宫婢,旁人一定会有所怀疑。但困守这长乐宫,更不是什么长久之策。 为今之计,也只能…… 百里安还没开口,见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他神情和普通的奴才不同,多了几分倨傲之色,“娴妃娘娘——” 他嘴上虽是敬称,却站在柳青芜面前并没有行礼。反倒是柳青芜堂堂一个妃子,起身道,“杜公公。” “皇上托我将这张信函带给娘娘。”太监说完,从袖子中摸出一张信函,坐在一旁的百里安看的分明,这信函下面,分明还夹带着一张纸条。 见柳青芜接了信函,太监那张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意来,“奴才还有事,先告退了。” “杜公公且慢——”柳青芜在宫中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个规矩,她叫住那太监,命汝烟拿了锭银子过来,从袖子里递给杜公公,“还请杜公公……” 那太监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柳青芜,“我说娴妃娘娘,您可折煞奴才了,您的银子——奴才可收不起。”说着,他就拂袖走了出去。 一个太监,在一个娘娘面前这样放肆跋扈?百里安是真的有点看不懂了,更让他看不懂的是柳青芜的神色,她拿了信函,转身进了寝宫里,百里安遣走了汝烟,躲在外面一看,见柳青芜看完那信上东西,将信收到玉枕下面,却将那张纸条拿出来,团成团塞进香炉里。精致的香炉里升起一团明火,就又安静下来。 百里安在她出来之前,就又回了前殿里,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爬回刚才坐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外面那棵开花的树上。 柳青芜走出来,“皇儿。” 百里安这才装作回过神的模样,“母妃。” “皇儿该去读书了,别的皇子像你这样的年纪,已经会被背许多诗词了。” 百里安心里忍不住腹诽。别说诗词,上辈子为了考秀才我连四书五经都能背出来一二。 “不能让你跟在母妃身边耽搁了。”柳青芜蹲在百里安面前,用手去抚他的面颊,“等再过一段时间,你身体好了,母妃就送你去读书,好不好?” 反正哪个世界都要读书咯。 媳妇都不一定能娶上,书是一定要读完的。 百里安点点头,“好。” “母妃什么也不求了,只求能看着皇儿平平安安的长大。”柳青芜是从来没有想过小皇子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那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从前那昭昭野心早已在这凄冷的深宫之中被消磨殆尽。 柳青芜这种眼神像极了周雍,百里安心里蓦地一动。 130、金雀翎(130) 因为百里安怎么说都还是个孩子, 柳青芜怎么也不会对他设防,所以他很轻松的就支开了柳青芜, 将那藏在玉枕下的信函翻了出来。 那太监说,这信函是皇上送来的, 但印在信函上的印章,却是国师府的。百里安没见过皇帝的字迹,自然就分不清楚这是出自谁的笔迹,信上内容也有意思的很,是说瑾王意图谋反,让柳青芜借委身之名,去搜集证据。就冲这内容, 如果这真的是皇上的亲笔信函, 百里安就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连自己老婆都卖,那皇上当的真是有点迷。 信上又提到,倘若柳青芜扳倒瑾王, 国师就会炼出丹药医治好六皇子的先天不足之症。 这一条不得不说很切一个女人的心, 在深宫中不得恩宠,唯一的慰藉就只要自己的骨肉。但那骨肉除了天生的痴傻,还先天不足,不知哪个御医说他活不过多少多少岁。这种话百里安都不带搭理的。但是柳青芜的样子,像是相信了。 皇上冷落的妃嫔,为了巩固皇上的皇位,去委身给皇上的兄弟……连一出连游戏花丛的百里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看完信, 将信函塞回了玉枕里,又转而去翻那香炉,那张纸有一个边角夹在香炉盖下,百里安隐约看到‘入梦’二字。剩下的都被烧成黑灰了。 虽不知柳青芜和那瑾王有什么旧情,但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不说柳青芜与他生死相关,但说柳青芜那样的绝色佳人…… 但他现在这个模样,到底该怎么管? 百里安一筹莫展,柳青芜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她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想到还要与瑾王纠缠在一起,就觉得遍体生凉。她抖着手写了一封信,叫人传给瑾王。 第二天瑾王如约而至。本来这后宫之中,不会放任男子走动,但这瑾王不知道为什么,能轻易穿梭其中。 百里安一早被汝烟抱去偏殿,就觉得古怪,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瑾王,心里就发出果然如此的感慨。 瑾王脚步虚浮,看模样应当是沉湎酒色之徒。他和柳青芜在正殿坐了一会儿,就随着柳青芜进了寝宫中。 汝烟昨晚在宫门外守夜,现在趴在窗边睡着了,百里安将门的缝隙推开的更大一些,一个闪身从偏殿溜了出去。 他这段时间一直和柳青芜住在一起,对寝宫中的各个隐蔽角落轻车熟路,况且他比那些成人又矮上许多,顺着花瓶,溜到桌子下面躲了起来。 柳青芜站在屏风旁,看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瑾王站在她身后,两人距离不过一臂。 “没想到当年我送你的画,你还留在身边。”瑾王颇有些自傲道。 要说从前柳青芜对瑾王还有一丝丝留念,那自那一日在御花园中,看到那一幕之后,那留念就变成了厌恶。 “青芜。”瑾王上前一步,从柳青芜鬓边勾起一缕落发,放到鼻尖轻嗅,“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 柳青芜是背着身子,瑾王看不见她的神色,百里安却看的分明。女人在要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周旋时,都是这副神色。 “你比七年前,还要美上许多。”在寝宫里,瑾王言辞就难免孟浪起来。 柳青芜躲开瑾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回过身来,“还请瑾王自重。” 瑾王眯起眼来,“自重?不是你邀本王来这长乐宫的?现在要本王自重——”伸手握住柳青芜的手腕,“不觉得太迟些了吗?” 柳青芜因为皇上传来的密信,不敢与瑾王撕破脸面,“这里毕竟是后宫,我邀瑾王前来,也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瑾王手上略一用力,就将她扯到怀中。 柳青芜‘啊’了一声,正想躲开,没想到瑾王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后宫又如何?”瑾王也不知是无知还是自信,“连那贤贵妃,我不一样……” 提到那贤贵妃,柳青芜就忍不住作呕的欲望。她几日前带小皇子去御花园中散步,却没想到在假山后面,撞破了瑾王与贤贵妃私通的丑事。她未经世事时恋慕瑾王多年,甚至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不顾,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后宫,却还是旧情难忘,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已经诞下了皇子,放不下也变成了放下,但那御花园里的那一幕,却叫她被一道雷生生劈醒了过来,“不要说了!” 瑾王见惯了她迷恋的神色,现在将柳青芜纳入怀中,见她顺服,就甜言蜜语的哄起她来,“青芜,好青芜——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本王是什么人吗,本王最顾念旧情,再说,那贤贵妃哪里比的上你?” 那一日在假山后,他也是这样哄那贤贵妃的。 瑾王垂下头,贴着柳青芜的脖颈一路吻了下去。 到这里,百里安已经将两人的事猜的七七八八了,他若再不出来,只怕还真的叫那瑾王得逞。 他本来藏在桌子下面,却故意出来的时候,用脚绊了一下桌子腿,放在桌上的茶杯滚落下来,发出的响声惊动了两人。 柳青芜衣裳已经被拉下去了,露出半边香肩,她听到声音,猛地就将瑾王推开。 “母妃——”百里安趴在地上,碎瓷片在他身边散了一地。 “皇儿!”柳青芜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有没有划伤了?” 百里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瑾王,可怜的咬着唇,“我在和汝烟玩游戏,躲到这里来了。” 柳青芜看他身上并无划伤的痕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但她一想身后还有一个瑾王,心又沉了下去。 “母妃,他是谁?”装作记不得这瑾王的模样。 柳青芜脸色有几分难看,她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将瑾王支走。她可以忍受委身,却无法当着小皇子的面,去做那样的事,“他是瑾王。” 百里安扑到柳青芜的怀里,像是根本不在意那人是谁一般,“母妃,你把我藏起来,千万不要让汝烟找到我。” 柳青芜有些哭笑不得。 瑾王的兴致被打搅,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等那柳青芜将百里安从怀里扯出来,他心里就是一动——小皇子长的可怜可爱,那天他在御花园里见到就知道,但这可怜可爱的面孔上摆出委屈的神色,就叫人有些……心痒了。 瑾王走到小皇子身边蹲了下来,小皇子故意摆出一副怕生人的模样,往柳青芜背后钻。 “小家伙,我有一个好地方,保管叫那宫婢找不到你。”瑾王如今已有子嗣,自然知道怎么哄这半大的小孩儿。 柳青芜不知道瑾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小皇子紧紧的护在身后。 百里安在外人面前,还要摆出一副孩童的天真面孔,一边抓着柳青芜的裙子,一边探出头来问,“什么地方?” 瑾王将衣摆掀开一些,“这里。” 哦豁。 百里安不是寻常的孩童,瑾王这猥亵的心思,他一眼就看通透了。 但柳青芜却因为瑾王的举动,变了脸色,大喝一声,“瑾王!” 瑾王像是没听到一般,看着躲在柳青芜背后,探出一张脸来的小皇子,声音带着一丝诱哄,“这地方,谁也找不到。” 百里安眨了眨眼睛,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年面孔。 瑾王沉溺酒色多年,什么样的尤物没有碰过,天真的,美艳的,但眼前这怯怯的小皇子,就仿佛一朵羞答答的花,沾满了幼嫩的露水,只要他伸出指尖,就能攫取到香甜。 柳青芜气的发抖。她这些年,喜欢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的不会被找到吗?”百里安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瑾王心里一喜,“真的。” 柳青芜忍无可忍正要怒斥瑾王,就听躲在她身后的小皇子轻轻说了一声,“母妃身上是香的,你身上是臭的。我才不躲。”说完,他就又缩回到了柳青芜身后。 瑾王脸上一僵,而后哼笑一声,站起身来,“真是不识抬举。” 柳青芜怕瑾王对小皇子如何,反手将他抱进怀里。 瑾王看她这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也失了兴致,冷言道,“皇上如今都不拿正眼看你,柳青芜——没有本王,你就等着老死在这长乐宫里吧!” 柳青芜只紧紧的抱着百里安。 瑾王见再无乐子,一甩袖子,径自从寝宫里出去了。 柳青芜等瑾王走了,才将小皇子放开。 “母妃,不要哭。” “母妃没有哭。”柳青芜咬着唇,她一想方才那瑾王对小皇子的所作所为,她就觉得心里有一处不断的往外冒着寒气,但,瑾王说的又确实是事实,她失宠了多年,宫中已经没有她的地位,而小皇子又先天不足,没有夫君疼爱,尚还可以忍受,若连骨肉也失去——这偌大的宫里,便真的成了一处牢笼。 小孩子的手都是胖乎乎的一团,掌心也柔嫩的好似花瓣,从潮湿的眼前拂过,温柔的不可思议。 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本来是干净的一眼可以望通透的眼,却在那一瞬间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意味。 他如今生在深宫,处境堪忧,若是还抱着以前那得过且过的心思,只怕今天的事还要再重演。不如奋起搏一把,再坏,也不会再坏过眼前的处境。 那瑾王…… 百里安心中,已经有了一计。 他虽然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能人,但他如今的这个模样,谁会去当做一个成人样的提防呢? 131、金雀翎(131) 因为瑾王与贤贵妃私通的事, 百里安多多少少开始注意起了那贤贵妃来。那贤贵妃是后宫之中最得圣宠的一号人物,打听起来, 自然不会像瑾王与柳青芜那样隐秘的旧事那样麻烦,但是奇怪的是, 那贤贵妃既然这样得圣宠,又何必去和那瑾王行苟且之事?百里安看了柳青芜玉枕下的那么信函,猜测应当是如今皇上失势,瑾王把持朝政,但他打听了一番,又不是这样——瑾王手中是握有兵权,几年前皇上应当还会忌惮他一二, 但如今皇上帝位稳固, 朝野上下皆是歌功颂德之声,这样的一个皇上还需要舍掉自己的女人,来除掉一个政敌,那就真的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贤贵妃也奇怪的很, 被柳青芜撞破了丑事, 居然毫无反应。倘若瑾王真的有让她依附的资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但她身在后宫,其父听说还是朝中的吏部尚书,要说她看不清时事,就太牵强一些了。那她是真的不怕柳青芜去皇上面前告发她吗? “小皇子——”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吓的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百里安险些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汝烟从外面走进来, 一脸兴奋的神色,“小皇子,我在外面的树上绑了一个秋千。” 百里安正在想事情,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汝烟直接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奴婢带你去看一看。” 百里安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汝烟就已经将他从宫里抱出来了。 那秋千绑在广玉兰树的树杈上,坐的垫子上又用上好的绫罗绑了几回,显得十分柔软,汝烟将他抱到秋千上,“我看玉真公主院子里也有一个,她喜欢的很。想着小皇子也该会喜欢。” 百里安本来就比同龄的小孩都还要矮一些,坐在秋千上,两条腿悬空一米有余,他吓的抓紧了垂下来的绳子,“汝烟,我不玩,你放我下来。” 他这几天都神色凝重,坐在秋千上,终于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来,汝烟握着他的手,“小皇子不要怕,奴婢在旁边接着你。”说着就轻轻的推动了秋千。 百里安抓在绳子上的手收的更紧,汝烟就站在他身后。 树干晃动,带动着广玉兰树上的大花瓣簌簌往下落,百里安坐了一会,见确实安心的很,便慢慢松开抓紧的手。 汝烟在身后絮絮叨叨,“小皇子,奴婢从别的宫里的姐姐那里,学了好多好玩的花样——以后你不要总是呆在宫殿里。” 百里安喜好声色,但这长乐宫凄清冷寂,柳青芜神色郁郁,他哪里能寻到什么乐子。今天被汝烟带出来,坐了回秋千,虽然不是什么乐子,但也是让他心头一暖了。 汝烟又推了一会儿秋千,宫里忽然传来了柳青芜唤她的声音,她应了一声,低头对百里安道,“小皇子,你先自己玩一会。”说着就放开秋千,进了柳青芜的寝宫里。 百里安坐在秋千上,秋千还在慢悠悠的晃荡,他想着等秋千停下来,再跳下来,没想到这时长乐宫门口,有一个小胖子探头探脑的望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们见到秋千上的百里安,眼睛一亮,宫门外的两个婢子看他们穿着打扮,并不阻拦。 三个人溜进这长乐宫里。 百里安看到秋千停了,抓着绳子用脚去试探的挨地,没想到那小胖子身后跟着的一个人忽然伸手一推,将那秋千推的晃荡起来,让他受惊的又缩回了脚。 “哎你们!”小胖子有些生气。 推秋千的说,“大将军,你不是说要来找她算账的吗?” 另一个附和,“是啊,我们都问了太子了,宫中适龄的公主都在学堂里——她上一回那么吓唬我们,这次一定要给她好看!” 为首的小胖子想到自己从学堂里溜出来时候,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上一回从御花园里落荒而逃,就叫那两人耻笑了好久,后来他听太子到宫中皇子公主的事情,就决意找过来欺负她一回,挽回自己的脸面。 百里安看到眼前是在御花园里撞见的,欺负汝烟的三个人,又听他们说要给他好看,当即黑了脸色。 早上起来时,汝烟给他头上的一缕头发编了一条小辫子,还坠了金铃铛,垂在耳朵后面,就好像一条小尾巴似的,一人伸手去揪,“臭丫头,上回敢吓我们‘大将军’!这回找到你要你好看!” 百里安现在坐在秋千上,两只手都抓着绳子,哪里管的了别人去揪他头发。 小胖子见百里安耳朵都红了,也大着胆子去揪他的小辫子。 百里安被骂臭丫头都懵了一会,见这三人愈发放肆,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即便有收拾这熊孩子的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张口去呼喊宫里的汝烟,“汝烟——” “别让她叫!”那个半大的少年说。 小胖子反射性的捂住他的嘴巴。 百里安呜呜了两声,然后张口狠狠一咬,一下在小胖子手心里留下一个血痕。 小胖子惨叫一声,宫里传来了动静。 三人听到动静想要走,百里安咬着小胖子手心里的肉不撒手,另一只手去抓那个揪他头发的人,一番拉扯下来,他从那秋千上摔倒下来,压在那个揪他辫子的人的胸口。 汝烟走出来,看小皇子摔在地上,吓了一跳,赶过来将百里安从地上扶了起来。 百里安嘴唇上沾着血,又压在别人的身上,有个肉垫子自然不会摔坏,但是被他压着,咬着的人,可就没那么好受了。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柳青芜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她看长乐宫里来了三个小孩子,而小皇子被扯散了头发,衣裳上又沾着灰,走上来将百里安护在怀里,“皇儿,你怎么了?”她又看地上的三人,“你们是谁,来我长乐宫做什么?” 柳青芜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妃子,气势端出来,叫三个半大的小孩都吓的不敢抬头。 百里安垂着眼睛,抽抽噎噎,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柳青芜从那小胖子手上看到了百里安头上的金铃,那铃铛是坠在头发上的,刚才不知道是使了多少力,还扯了两缕细细的头发下来。 “我,我……”小胖子另一只手上还是血,现在被柳青芜瞪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汝烟刚才出来时,看到小皇子摔在地上,就在一旁道,“奴婢方才把小皇子放在秋千上,出来时,看小皇子摔在地上。” 百里安就躲在柳青芜怀里假惺惺的抽泣两声,“母妃,他们揪我头发,还骂我。” 那三人哪里见过方才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人,一转脸就委屈成这个模样。 柳青芜脸色阴沉,“好啊,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宫中皇子她都认识,这三人看穿着,应当是送进宫里来的伴读。 三人一听本宫两个字,心里喊了一声糟。这分明是个娘娘。 但是他们进来时,看门庭冷落,就没有当回事—— 百里安刚才摔到地上,手心里沾了些灰,他装作抽泣的时候去擦了擦眼睛,没想到将那灰擦到眼睛中,一下真的淌出眼泪来。 他本来就长的秀气,头发一散开,眼儿含泪的模样,就真真像是个好看的女娃娃。 这三人本来在他手上吃了亏,又被他一通告状,心里有些不忿的,见他一哭,那不忿就变了。 ——玉真公主哭起来时,都没有她好看。 小胖子将手中金铃递出来,“对,对不起——我,我……”他方才被百里安咬的那么凶,一转脸,竟然怜惜起他来了。 真的论起来,这三人伤的都比百里安重,要柳青芜真追究起来,就不是他几滴眼泪能够解决的了。他伸手将那金铃接过来,然后又缩到柳青芜怀里。 本来只是几个孩子间的打闹,既然道了歉,小皇子又将铃铛拿回来,她就不好再追究,但脸色还是不大好,“以后不许你们再来长乐宫。” 说完,就将百里安抱了起来,往寝宫里走去。 刚才百里安是哭的可怜,现在他被柳青芜抱起来,伏在柳青芜肩头,垂着眼,安静的很。 等柳青芜走了之后,另外的那两人才敢凑上来,“‘大将军’你没事吧?”他们见刚才小胖子被咬了一口,叫的那么厉害,就知道是痛的很了。 小胖子伸出手一看,见掌心里的牙印嵌进了皮肉里,血珠还不断的往外渗,他一张脸即刻又痛的扭曲在了一起。 “血,血——”一个脸色发白。 小胖子这个时候当然紧咬牙关,“哼,区区一点血……”他将手藏在袖子里,手指头都痛的直抽抽。 两人又是一副敬佩的模样。 “我爹说过,不能欺负女孩子,所以我刚才才故意……”小胖子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向两人传授经验。 那两人刚才见百里安哭起来时,那样好看,便也赞同道,“‘大将军’说的对,我们堂堂男子汉,哪里能欺负女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全然忘记了平日里被他们欺负的那些个宫女。 三人从长乐宫走出来,一个痛的面目扭曲,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个捂着胸口,实在是有些凄惨了。他们往尚书房走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一个巡逻的侍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侍卫是认识他们三个的,“未时了。” 三人脸色大变,他们是趁着课间溜出来的,是因为太子为每日读书的时间太多闹了一回,所以弄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们午时出来,现在已经是未时。回去免不了要因为误了时辰被太傅打手板心做惩戒。这一下,他们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争前恐后的往尚书房跑去。 132、金雀翎(132) 被这三个小孩一闹, 柳青芜就更觉得自己在宫中地位低微了,将小皇子引到寝宫里, 拿了白绢细细来给他擦手上的灰,擦着擦着, 忽然咳嗽起来,眼中悲切之色更甚。 “母妃。”百里安怕她又要哭,牵住她捏着白绢的手指。 “别的皇子,生来就享尽世间富贵,可怜我的皇儿,上天怜我把你还回来,我却还要带着你受苦。”柳青芜今日脸颊上没有涂胭脂, 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不苦。”这宫里确实不苦, 柳青芜虽然是个失宠的妃子,但宫中给的吃穿用度,却都还是一个妃子的待遇。 “傻皇儿。”柳青芜自然理解不到百里安要表达的意思,“等以后你长大了, 懂事了, 看到别的皇子成了皇上,王爷——只怕会恨我。” 百里安没那个心思,也想不到那么长远。 柳青芜积郁于心,站起来时,还踉跄了几下,被身后的汝烟扶住,才勉强站稳, “汝烟,你带小皇子出去吧。” 汝烟有些担忧,自那一回瑾王来拜访之后,娘娘就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本来小皇子清醒过来,让她开心了几天,现在却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 柳青芜被扶到床榻上,汝烟退了出来,牵着小皇子出去了。 百里安心里有有些着急,那封信函就是柳青芜的心病,他那一回打发走了瑾王,柳青芜便觉得害了他,心中对骨肉的愧疚和多年不受恩宠的抑郁一下子让她支撑不住。百里安原本还准备再摸清楚一些宫中是非再做打算,但现在看柳青芜的模样,倘若再不除去瑾王,她还真的可能会傻傻的跑去献身以求国师的丹药。 牵着百里安的汝烟忽然感觉到小皇子站住不动了,回头一看,见他紧蹙眉宇。 这个年岁的小孩,哪里知道什么愁滋味,她看了也有些心怜,转过身蹲在百里安面前,双手牵着他的手,“小皇子。” 百里安正在想事情,听见汝烟的声音,抬起头来。 “是奴婢没用,害小皇子受了欺负。”汝烟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不关汝烟的事。” 平日里乐观的汝烟忽然叹了一口气,“皇上如果知道小皇子不傻了,一定也会喜欢小皇子的。” 这一声在百里安脑袋中,如惊雷般炸响。 六皇子傻了四年,当然不可能一朝一夕的痊愈,所以他迟迟不肯让柳青芜去和皇上说这件事,但如果可以将这件事利用起来,说是受了惊吓,忽然清醒过来,那就解释的通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不要老婆,那儿子总该要吧? “汝烟!”百里安眸光忽然一亮。 汝烟兀自伤心着,忽然见小皇子这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微微一怔。 百里安这一瞬竟忘记了自己现在这四岁的模样,还当自己是那临安城中满楼红袖招的小公子,伸手去挑汝烟的下巴,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唇印,“你真聪明。” 汝烟得了夸赞,又被小皇子亲了一下,懵的更厉害了。 百里安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计策,只等着实施,拉着汝烟回了偏殿里,拿了镜子过来仔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也不知是柳青芜遗传的太好还是什么,本来是个男童的相貌,却因为那淡色的弯月眉而显出女童的秀气和婉约。再加上孩童黑白分明的瞳孔,无辜懵懂到了极点。 汝烟还因为小皇子刚才落在她面颊上的吻懵在那里,就听抱着镜子的小皇子回过头来,柔嫩的唇瓣微微翕动,“汝烟,去给我找件红色的衣裳过来。” 汝烟听到这一声才回过神来,也不问小皇子要找红衣裳做什么,翻箱倒柜的将小皇子所有的红衣裳找出来,抱在怀里给小皇子过目。 百里安翻一件丢一件,等丢到满地都是衣裳的时候,才终于找了一件合自己心意的衣裳过来了。 那衣裳胸口绣着一朵山茶花,艳的厉害,当初做出来的时候,娘娘说太艳了,不让小皇子穿,现在小皇子自己挑出来,汝烟直皱眉,“小皇子,那是去年的衣裳了。” 百里安却是不在意,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小皇子喜欢这样的衣裳吗?”汝烟闷闷的问。 百里安扬唇一笑,意味不明道,“喜欢啊。” 亏的现在是入了夏,那衣裳也正巧是夏季穿的,用的是极轻薄的布料,百里安钻到屏风后面,将那件红艳艳的衣裳换上,又取了胸前的长命锁,挂了一圈长长的璎珞。他本就生的白,那袖口又开到了腕骨的位置,露出莲藕一般雪白的手臂。也因为他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瘦弱一些,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也合身的很。 汝烟见到换好衣裳的小皇子从屏风后绕出来,心里一紧。 百里安还在整理胸口垂坠的璎珞,来不及看汝烟的神色,“汝烟,把镜子给我。” 汝烟连忙将镜子捧到他面前。 百里安对着镜子咬了咬嘴唇,粉色的唇瓣儿上即刻印上了一圈绯红的痕迹,汝烟看他这副和平常不同的模样,一下竟不敢看他了。 还好小皇子只穿了一会,就将衣服换回来了。见到穿着素净衣裳,干净乖巧的小皇子,汝烟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个模样的小皇子,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汝烟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不敢看。 柳青芜最近好像生了病,汝烟天天往寝宫里跑,百里安就偷偷溜出去,向旁人打听瑾王的动向。 这长乐宫虽然是冷落凄清的地方,但还是有许多宫女走动,百里安嘴巴甜,长的又讨喜,那些被他问话的小宫女都乐意跟他说宫里的那些事。百里安一番打听,就知道了瑾王在宫中的全部动向——原来这瑾王是借着探望太后进的后宫,太后病重,又疼爱瑾王,皇上仁慈,就默许了他在后宫里走动。但有在太后身边儿伺候过的小宫女说,太后身子越来越差,恐怕…… 如果太后不在了,那瑾王自然也要出宫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百里安又打听到,那瑾王经常在御花园走动,联系到那一日柳青芜所说,那御花园就是瑾王与贤贵妃的密会之处,才会往来频繁。 打听到这关键的消息,百里安就将长乐宫里那些精致的糕点分给这些小宫女,这些本来都是宫中主子们的事,小宫女们是瞧着小皇子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孩子才说的。 百里安知道有个宫女是伺候贤贵妃的,对她最上心,后来听她说贤贵妃又去了御花园里,就换了衣裳往御花园去了。御花园里有一处禁忌的地方,种着太后最喜欢的宝珠茉莉和蓝花楹,皇上谨奉孝道,派了人隔两个时辰过来看一次,这本来是百里安听宫女说过的,找过去一看,果然见那一处和御花园的其他地方都不同,还特地用丝帛和旁边的草木隔开,百里安溜进去,连拔了几朵开花的宝珠茉莉,还故意在扯的松开的土壤上留下来一串脚印。 做完这一切,百里安就去了上一回柳青芜带他去的凉亭,他记得,那天柳青芜是往哪个方向走,撞到瑾王的。这御花园虽然大,但都有来往侍卫巡逻,隐蔽的地方必定不会太多,那瑾王既然挑了那一处地方,那就说明,那里就是这御花园里最安全的地方。 这也只是猜测,百里安折了一朵藤花,装作在这御花园中闲逛的样子,没想到他走了几步,就真的在这御花园中撞到了瑾王。只是瑾王衣衫整齐,想来是事了了,满面春风的和一个宫女在拉拉扯扯。百里安看见他,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拿着手中的藤花去抽道路两边花草。等走到瑾王和那宫女面前,才受了惊吓一样的转头就走。 他都走到近前来了,瑾王自然也看见了,上一回在长乐宫里没有讨到好,这一回又在御花园里碰到了,自然不能轻易的再放他走。 “小皇子。”瑾王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百里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的是艳丽的红色,在这繁花似锦的御花园里,也是引人的很。 瑾王瞧这小皇子红衣如霞,衬的肌肤白皙如雪,柔软的头发用金色的发带绑着,倒还真有点像哪里宫的公主。 “小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花园里?”瑾王向那宫女使了一个眼色,走到百里安面前来。 百里安又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瑾王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离开了柳青芜的小皇子一下子失了倚仗似的,被瑾王拉着胳膊,神情有些慌乱。 瑾王看着有些心痒——这柳青芜年轻时,也是艳压群芳的人物,她的儿子怎么比她,瞧起来还要勾人一些。 “你放开我。”百里安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但他哪里有那大人的力气。 瑾王看他挣扎,更觉得像是捕获了一只连爪牙都没有长齐的小兽,“小皇子,本王认得你的母妃。” 一听到自己的母妃,小皇子就安静了一些。 瑾王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和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要留下一个红印的脸颊,“来,本王这里有些好吃的糕点,你母妃以前最喜欢吃的。” 百里安被他引着绕到一个假山后面,那假山后面是瑾王与贤贵妃寻欢的隐蔽之地,百里安眼尖,看到地上遗落了一个女人的金钗,他连忙抬脚轻轻一踹,将那落在显眼处的金钗踹到阴暗的角落里。 “你骗我。”百里安一副小孩子被欺骗后的娇蛮模样。 瑾王全部心神都在他身上,哪里注意到刚才被他踢开的金钗,“本王怎么会骗你?” “你说有糕点。”百里安去甩他的手,“你骗人。” “没有糕点,有别的好吃的东西。”瑾王一手捉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粉釉的瓷瓶出来。他将瓷瓶的木塞拔开,在百里安鼻尖儿一晃,“你闻。” 甜腻的香气。 百里安这种混迹青楼楚馆多年的人,哪里不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玩意儿。 “好香呀。”他故意伸出手,想去抢那瓷瓶。 瑾王将手一抬起来,他就怎么也够不着了。 瑾王低着头,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皇子,心里像是被根羽毛,轻轻的勾划过去了一样。 从脊椎升上了一股麻酥酥的痒意。 他连皇兄的妃子都碰了,那这傻皇子,碰一下,又有什么要紧呢? 133、金雀翎(133) 解开衣裳的扣子, 长串璎珞拖曳在雪白的胸口。 瑾王爱不释手的抚了抚幼嫩的肌肤,见百里安还是未有所觉的望着他, “小皇子。” 百里安既不避让,也不闪躲, 只任由瑾王将他的衣裳解开。等他覆唇上来的时候,他才极其厌恶的挣扎闪躲,他方才的顺从让瑾王很是受用,忽然挣扎起来,那瑾王手上就没了轻重,捏在他肩头的手掌留下了青紫的痕迹。 “好疼。”软软的声音撒娇一般。 瑾王心头一热,“本王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小皇子的皮肤太过幼嫩, 他只要一挣扎, 被瑾王双手握着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瑾王看那雪白的肌肤上各色显眼的痕迹,心中也有些要退却,但他转念一想,这小皇子傻了四年, 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好的, 今日碰了他,只怕他回去连状都不会告。 这么一想,瑾王就心安了。 百里安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那些守花的侍卫见到那些被拔掉的花,什么时候才能搜到这里来。 在百里安出神的时候,他胸前的一排扣子已经被解开,红艳艳的衣裳只剩下两只手臂还挂在身上, 瑾王要来亲他唇舌,他极其厌恶的偏头躲开,那嘴唇就印在他的脸颊上。 瑾王见他不哭也不叫,连他的嘴巴也没有堵,蹲在地上,又去揽他的腰身——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腰身,但也正因为小,那骨架都没有长开,好像一个巴掌就能将他捏在手中似的。 百里安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是那侍卫找来了,就一改木头的模样,“我要那个香香的东西。” 瑾王听他所说,微微一愣,而后将瓷瓶拿出来,取了一粒在百里安眼前,见百里安一双眼跟着他手上的东西打转,就两指夹着往他嘴唇旁塞。 百里安没想到瑾王还真的敢喂他吃,连忙紧闭唇舌。 “小皇子,你尝尝,这东西不仅香,而且甜。”瑾王将那药丸当做蜜饯糖果一样的诱哄百里安。 百里安听到外面声音更近,为了拖延时间,故意伸出舌尖轻轻的舔了一口,而后皱眉,“苦的。” 那东西是给女子吃的,瑾王哪里尝过什么滋味,见百里安方才伸出舌尖的模样可爱的很,连忙又哄着他,“只外面是苦的,里面都是甜的,跟蜜一样。” 百里安张开嘴的那一时刻,一道影子印在了假山石上面。 瑾王全部心神都在百里安身上,哪里注意的到有人过来,抬头一看,见脸色煞白的柳青芜站在自己眼前,不知怎么,他心头一凛。 百里安以为是侍卫过来了,故意要表演给人家看那瑾王是如何荼毒皇子的,就主动启开唇舌,去吃瑾王指尖夹着的药丸。柳青芜是一副惨淡病容,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但见到百里安张口去吃那药丸的时候,忽然冲上来,推了那瑾王一把——她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将那瑾王推的倒在了地上。 百里安见眼前影子一晃,抬头一看竟然是柳青芜,他微微怔了怔。 柳青芜见他这副懵懂的模样,又见他被脱下的衣衫下那染着青紫红痕的身体,拔下头上金钗,发了疯一样往瑾王身上刺。 瑾王才爬起来,见柳青芜忽然拿着金钗扑过来,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推开,“你疯了?居然敢行刺本王!” 他一把将柳青芜推开,那柳青芜撞到假山,竟也好似无知无觉,又举着金钗去刺瑾王心窝。瑾王方才推了她那一把,以为她撞到假山起不来了,转头要走,没想到那柳青芜忽然从身后扑过来,那尖锐的金钗一下从他后背刺进去。 湿热的鲜血染了满手,柳青芜才像是从一种魔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后她又拔出金钗,狠狠的刺出了第二下。 瑾王吃痛倒在地上,那柔弱的柳青芜就压在他伸手,不等他起身,沾满热血的金钗不断刺进他后背,等那鲜血淌了一地的时候,她才摇摇晃晃的从瑾王身上下来,彼时她发丝披散,真真一副癫狂模样。百里安还没见过柳青芜会有这种模样,所以刚才看她刺出第一下的时候,就全然愣在了原地。 柳青芜丢了满是鲜血的金钗,回过头将百里安抱住,而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咬着唇痛哭起来。 百里安见她杀人,竟也不觉得可怕。 “是母妃没用,害你受这样的欺负。”柳青芜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涌了出来。她刚才躺在榻上,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了想要见一见小皇子,却没有找到,那噩梦说的是小皇子没有活过弱冠,病死在她面前,当时汝烟又不在身边,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就一直寻到这里来。却,却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百里安没想到第一个找来的会是柳青芜,见她哭的这样凄惨,正要和她说些什么,就见几个侍卫听到哭声找到这里来。 柳青芜右手上全是鲜血,宽大的袖摆上沾着斑斑血痕,而瑾王躺在离她不过几步的地方。几个侍卫俱是惊住。 那金钗不足以刺进肺腑,瑾王只是失血昏迷,过了半晌悠悠转醒过来,向着那侍卫伸手求救。几个侍卫连忙将他搀扶去太医院医治了。 柳青芜被人扯开,被两个佩刀的侍卫反剪着双臂押解起来,有人去将消息禀报给皇上。 这些侍卫是因为太后喜爱的花叫人破坏,才前来搜寻犯人的,却没想到撞上这么一幕,瑾王是皇上兄弟,娴妃又是皇上妃子,况且,还有一个傻皇子好似被欺辱,这样的事,也只能交与皇上先定夺,他们才知晓该如何处置。 百里安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原想以自己为饵,即便不能要瑾王性命,也能毁了他的名声,将他逼出宫去。但现在病榻上的柳青芜忽然出现,还将瑾王刺伤……这一下,他就要思量怎么保柳青芜了。 柳青芜本就体弱,只凭着一口气,才将那瑾王重伤至此,现在那股气散了,她就又恢复成了那柔弱的模样,任凭侍卫反剪着她的手臂,要将她押解下去。 百里安不知道他们要把柳青芜押到哪里去,连忙追上去牵柳青芜的袖子,“母妃——” 两个侍卫念他是皇子,即便不受宠,那也是主子,就找了一个宫女过来,想将六皇子先带回宫里去。百里安却不依,抓着柳青芜的袖子不撒手,旁人稍微碰一碰他,他都要哀哀的叫着母妃。一时竟和押解柳青芜的侍卫僵持在这里。 人群后面,忽然探出三个脑袋来——那三人又是从尚书房溜出来的,方才太后喜欢的宝珠茉莉被人拔了,侍卫最先抓的就是他们三个,但现在撞上了行刺瑾王这样的事,自然就无暇顾及他们了。 他们三人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见几日前见过的百里安袒露的胸口红痕斑斑,以为是那群侍卫仗势欺人,但那些侍卫多是宫中御林军,腰间都配着刀,他们一时也不敢上前。只缩在后面看着。 过了一会,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的侍卫带了一个太监过来了,那太监和那领头的侍卫耳语几句,就叫他们放了柳青芜,合牵着柳青芜袖子的百里安,一起带走了。 柳青芜是牵着百里安的,那三人看着百里安从眼前走过去,想同他说说话,但一见牵着他的柳青芜,就又不敢开口了。 百里安被引到一处宫殿里,自他来到这里,除长乐宫和御花园,别的地方都还没有去过。这一处宫殿比那长乐宫不知道要大凡几,汉白玉台阶平铺而上,御前两只口衔着宝珠的麒麟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 再往上,金帘垂坠,隐约显出两个对弈的身影。 “皇上,柳青芜带到。”太监站在金帘下说了一声。 那两个身影中的一个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守在金帘旁的宫女上前一步,用金钩将帘子拉开。 柳青芜也是多年未睹圣颜,当初她才入宫时,也曾宠冠后宫,但因为这四年冷落,她已经有些记不清那曾几何时对她关怀备至的人长着怎样的相貌了。 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见那皇上和瑾王长的有两分相似,但又好似截然不同。他的嘴唇和瑾王相似,都是薄唇,抿着时,显得有些寡情。 “娴妃。” 柳青芜听到这一声,全身一震。 “瑾王是你刺伤?”冷冷淡淡,听不出质问的意味。 柳青芜已抱了必死之心,伏首在地,“臣妾死罪。” 目光滑到百里安身上,百里安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世面的,虽然没见过皇帝,但那自立为王的见了两个,所以被那皇上的目光逼视着,也没有闪躲的意思。 柳青芜见皇上看着小皇子,“皇上,万般罪过皆在臣妾,六皇子年幼,还请皇上念及骨肉之情,不要迁怒于他。” “六皇子。”那人思索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忘到角落的傻儿子,“百里安么。” 百里安见那人抬起手要来摸他头发的模样,往后闪躲一下,柳青芜即刻就爱怜的将他拥入怀中。 那人一早就看到百里安身上的痕迹,现在见他怯怯闪躲,目光更深一些。 “皇上,小皇子受了惊吓,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那人重复一遍,“惊吓?” 这样冷淡的口吻,丝毫不像是一个父亲。 “皇上,六皇子怎么说,也是您的骨肉,这四年来您不闻不问……”一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柳青芜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又思及这四年来的甘难辛苦,竟有些难以抑制满心的酸楚。 那人声音倏忽变的冷淡,“你这是在质问朕?” “臣妾不敢。”柳青芜怀抱着百里安,她如今已觉得自己是必死之人,只想在死前,帮小皇子再铺一回前路,起码不至于他在宫中,再受到今日的欺辱,“臣妾只是怜惜小皇子,正因为是臣妾所出,所以即便是龙子,也不如其他的皇子那样风光——所以今日才会被那瑾王如此欺辱。” 话已至此,那人怎么不明白,他那个贪淫好色的兄弟,又做了什么‘好’事,才逼的这四年来不曾再生是非的柳青芜,发了这样的疯。 但…… 那柳青芜当年,可也是蛇蝎心肠。此事会不会是她故意的呢? “此事,朕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贸然判瑾王一个什么罪过。”那人道,“等瑾王痊愈,你与他对质,朕再做定夺。” 134、金雀翎(134) 等柳青芜被押下去之后, 皇上问金帘中执子的那人,“此事, 国师怎么看?” “我以为皇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两边的宫女将帘子勾起,只看到一片冰雪的白。 …… 瑾王伤的不轻, 约莫四五日,才能下地。等到他能下地的时候,皇上就将他和柳青芜召到殿前,询问此事。 依然是隔着一道金帘。 “瑾王身体不宜久站,赐座。”金帘后传来一道声音,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瑾王听皇上这体贴的话, 心中渐渐有了底气。 比起那瑾王, 被关押了几日的柳青芜可以称得上是形容憔悴,伏在地上,散乱的长发铺了一地。 柳青芜还未开口,那瑾王就抢白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 说那柳青芜在宫中孤寂许久, 有一日邀请他去长乐宫,借叙旧行献身之事,想恳求自己带她离开后宫,他拒绝之后离开,后来在御花园中遇到柳青芜,柳青芜又是痛哭又是悔悟,他心下不忍, 所以柳青芜哄骗他吃下掺了药的糕点之时,自己也不疑有他,直到后来自己药性上头,险些酿成大错。自己这几日养伤时,心中想起那柳青芜为人还浑身发寒,为报私怨,不惜舍弃亲子,想请皇上判那柳青芜死罪。 柳青芜听那瑾王颠倒是非黑白,气的浑身发抖。但那一日她确实传信给瑾王,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她没有带随身宫女,只身前往御花园,这又是难以解释的事。 瑾王看那柳青芜无法反驳,心中有了几分快意之感。 柳青芜将那一日的事说了一遍,只说到半头,那瑾王就打断她的话,“你这毒妇不要污蔑我,六皇子如今才四岁,我如何会下手?怕不是你想要陷害我,才使出这样的毒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伏在地上的柳青芜就一跃而起,想要去掐断他的脖子,却被身后的侍卫压了下来。 瑾王方才被她吓了一跳,现在见她被人压下,又想到自己背后伤口,便道,“皇上,你也看见了,这毒妇见欺瞒不成,想要杀臣弟灭口!” 金帘后的那人道,“娴妃,瑾王说的可是事实?” 那一日所见所闻皆是柳青芜心中隐痛,她却非要听见那瑾王反复提及,颠倒是非,心中怒意满腔,几不能忍,“皇上,瑾王颠倒是非黑白,那一日他明明……”话没有说出口,已经泣不成声。 “那你如何解释瑾王所说的密信?” 柳青芜惨笑,“皇上,我这么做,不是您授意的吗?”她从前也是千金小姐,只是嫁来宫中,养出了骄纵的脾气,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她也怪不得谁,“您让我替您查那瑾王造反的事,让我委身于他……” 金帘后的人微微蹙起眉宇,而后冷言驳斥,“一派胡言。” 柳青芜听他不承认,只觉自己这一回,只怕是死了也不能心安。 “朕未曾传什么信给你。”金帘后的人道。 柳青芜现下已经是万念俱灰,想那皇上不认,自己一个后宫妇人,又哪里做的了什么? 瑾王见柳青芜伏在地上,再未抬起头来,心里得意。 “来人——”金帘后那人正要给那柳青芜定个罪过,就听一道清冽的声音道,“慢着。” 瑾王听出那一声是国师的声音。 “皇上不妨请六皇子过来一趟。”那声音如那清泉一般,并无动人音色,闻之却令人舒服的很。 话一出口,柳青芜与瑾王齐声阻拦。 “臣妾认罪,不必,不必让六皇子过来了。”柳青芜身为人母,哪里会让小皇子再出面回忆一回那一日御花园里的遭遇呢? 瑾王则是怕那六皇子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国师,那六皇子傻了四年了,您将他叫过来,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真话不成?只怕在长乐宫里,就已经和他母妃串通好了。” 国师闻言,只轻轻一笑,那一声笑却没有温度,“既然是痴儿,如何串通?” 瑾王被问的语塞。他心中暗道,那六皇子这个年纪,只怕那一日的事,应该已经忘记了……即便没有忘记,一个傻子的话,也没有什么要紧吧。 他这么安慰自己。 百里安这几日在长乐宫里,因为柳青芜忽然现身,刺伤瑾王,叫他那计划全部被打乱。他又是个成人的内在,整日忧虑,茶饭不思,比上一回来这里时,又要瘦弱许多。一个宫女将他抱进来,他靠在那宫女的肩膀上,眼睛里也没有光。 柳青芜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心疼,“皇儿——” 百里安看见柳青芜还没有死,眼中亮了一些,从那抱着她的宫女怀中挣扎出来,“母妃。” 柳青芜将他抱在怀里,一旁的瑾王看见,神色微微有些奇怪。 “还请瑾王当着六皇子的面,再复述一遍当日御花园的情境。”皇上道。 柳青芜听到这一句,猛地抬起头来。 百里安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刺疼,倘若御花园中,真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六皇子,被那瑾王如何如何,这柳青芜怕是连自己的公道都讨不回来。他知道柳青芜现在心中是如何感觉,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他上一世有周雍,这一世怎么也要把这柳青芜保下来。 瑾王那番说辞,早在养伤的时候,就想的清晰明了,第二遍复述起来,也没有丝毫纰漏。 百里安在柳青芜怀中,感觉到她在发抖,牵住她的一根手指,想安抚一下她,没想到柳青芜以为他害怕,将他整只手都握在掌心中。 等瑾王复述完,靠在柳青芜怀中的小皇子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很幼嫩的声音。 百里安从柳青芜怀里挣脱出来,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瑾王,“我趁母妃睡着时偷跑出来,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看到你和一个姐姐在一起——那个姐姐没穿衣服,你还要脱我衣服。” 瑾王以为他会说自己拿糖诱哄他的事,还想着怎么反驳,却没想到百里安又扯了一个女人出来。 后宫之中,自己和女人厮混——这—— “小皇子,你不要瞎说!”瑾王急急否认,“皇上,他……” “你说我和我母妃年轻的时候一样,还亲我。”百里安哪里会放过瑾王。 瑾王一下变了脸色。 百里安像是怕他站起来打他似的,往后缩了一步,怯怯的依偎在柳青芜的怀里,“你说我母妃不如贤贵妃知情识趣,以后你当了皇上,一定要立贤贵妃当皇后。” “你——!”瑾王不知这小皇子陷害起人来,居然这样歹毒的不留余地,“你!” 百里安被他这个模样吓坏了似的,埋在柳青芜怀中。 “你信口开河!”瑾王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后他去看皇上脸色,见皇上脸色阴沉的可怕,连忙从椅子上下来,挣扎着跪在地上,“皇兄,皇兄——他,他胡说的,这定是他母妃教他说来害我的!” 皇上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扯了他的儿子,这下连他的妃子也有染? “六皇子是个傻子,他说的话怎么作数?”瑾王见皇上不为所动,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柳青芜听到这一声,忽然道,“瑾王!你就凭恃这个倚仗,才肆意欺负我的皇儿?” 瑾王没想到柳青芜会在此刻插进来,一下更是百口莫辩。 “你说我教他害你?可怜我皇儿才这样的年纪,哪里会有什么害人之心?”柳青芜挣扎着要起身,但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皇上见柳青芜神情凄楚决绝,他方才在金帘后,听柳青芜说他传书给她,就断定柳青芜是在撒谎,但他现在走到近前,看这四年前歹毒跋扈的柳青芜先下这副花容憔悴的模样,也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当年的枕边人,被她冷落四年,在那长乐宫里抚养六皇子长大,将心比心,也确实有些…… 即便她四年前是什么模样,四年后,也不该再拿从前去度量她。 “娴妃,这几日也苦了你了,你先回你的长乐宫……” 柳青芜却不等他说完,“皇上,你即便再厌恶臣妾,也要念得,六皇子也是你的骨血,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再偏袒那瑾王?” 确实是证据确凿。 几日前,见到六皇子身上的痕迹时,就是证据确凿。 “皇兄,太后如今病重,还要我侍奉身侧——”瑾王已经看出了皇上的动摇,伏在地上,去扯皇上的衣摆。 皇上从小就不喜欢他,但因为要在太后身边尽孝,所以一直留着他。现在看他这副无可辩驳的默认姿态,就觉得心头火起,一脚将他踹开。 瑾王在后宫里这样肆无忌惮,就是因为背后有太后撑腰。况且那贤贵妃是有意勾引他,他也只是半推半就。 太后昨日就仙逝了,仙逝前,拟了一道旨意,说是瑾王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要皇上宽恕于他。所以他现在才这样两难…… 金帘被拉开。 一道白影飘然而出,那道白真真好似昆仑雪山尖儿上凝的那一抹初雪,相隔甚远,都能感到他周身的凛冽寒意。 “皇上既然难以定夺,那就将瑾王交与我国师府吧。” 135、金雀翎(135) 柳青芜放回来了, 百里安紧绷了几天的心也放松下来,他不关心那瑾王是如何处置, 能救下柳青芜他已经知足了。但他毕竟又是小孩的壳子,一进长乐宫就不支的昏倒了, 柳青芜有心照料他,但她自己被关押数日,也已经是筋疲力尽,让汝烟将小皇子抱到床上,自己去拧湿巾给他擦脸的时候,也晕倒了。 这一大一小昏睡了两日有余,皇上因为这回的事, 往长乐宫增派了几个奴才, 又将门口,那两个看管柳青芜的宫婢撤走了。 百里安醒来时,就看到床榻边睡着的汝烟。汝烟握着他的手,他指尖刚刚动了动, 汝烟就惊醒了过来。 “小皇子!”汝烟眼眶红肿着, 这婢女柔柔弱弱,不知道哭了几回。 百里安昏了太久,头疼欲裂,汝烟看他想要起身,连忙将他又按了回去,“小皇子不要动,奴婢去叫御医进来。” 说完, 汝烟转头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引了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进来了。 这御医和以前那个的态度截然不同,细细诊治一番之后才开口,“小皇子气血亏虚,需玉竹虫草煎药,慢慢调理。” 汝烟不通药理,听御医所说,连连点头。 “只是,六皇子小小年纪,就气血亏虚,怕是……”御医看着缩在被褥间的百里安,皱了皱眉。 汝烟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御医的胳膊,“御医,你一定要救救小皇子!” “慢慢调理就是了。”御医哪里见过这样咋咋呼呼的宫女。 汝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说了一声,“张御医,娴妃娘娘醒了。” 那背着药箱的老头闻言又急急的起身去了柳青芜的寝宫中。 汝烟看百里安一副怏怏的模样,小声询问,“小皇子饿了么?要吃些什么东西?奴婢去让御膳房做。” 百里安昏迷时,已经被灌了几回药了,嘴巴里全都是中药的苦味,这苦味含在嘴巴里,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汝烟看百里安摇头,央求道,“小皇子,你吃点东西吧,不然您饿坏了,奴婢怎么跟娘娘交代。” 百里安听不得汝烟央求,“那你去给我拿些甜的莲子糕过来。” 他嘴巴里都是苦味,找东西压一压也好。 汝烟听到她要吃东西,念叨着‘甜的莲子糕’就出去了。 因为这长乐宫的宫女现在都围着柳青芜打转,这偏殿里就只有百里安一个人。他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又是那三个熊孩子。 “是你们?”汝烟才刚走,他们三个要是对他如何,他还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三人都有些怕柳青芜,但又惦记着在御花园被人欺负的百里安,这几天总是往长乐宫跑。但前几回,他们来了,只看到坐在外面秋千上郁郁发呆的百里安,不敢上去搭话,就在宫门外偷觑了一眼,但这长乐宫离尚书房实在太远,太傅也只给他们一个时辰休息的时间,来了长乐宫,总会误了回去上课的时辰。太傅这几日生气了,休息时也将他们留在尚书房背书,好不容易表现好了,才被准许出来的。一出来,以小胖子为首,又来了这长乐宫,他们本来只想在外面看一眼,却不想见到御医院的那个张老头进来了,以为是百里安生病了,才偷偷溜进来看一眼的。 百里安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身上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看这三人拥到床前来,正想着如何呼救。就见眼前探了一张胖乎乎的脸,“你生病啦?” 小胖子身后的人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被小胖子一巴掌拍掉了,“我爹说不能闹生病的人。” “哦。”那人也只是瞧百里安面颊绵软的糕点一般,才想要伸手碰一碰的。 百里安动了动,小胖子以为他要起来,连忙按着他的肩膀,“你生病了就别乱动。” “你们要干什么?”百里安瞪着眼前这看不明白来意的小胖子。 “就,就……过来看看你。”小胖子嚅嗫。 身后两人附和,“是呀是呀,我们上回在御花园里看到你被人打了之后,可担心你了。” 百里安,“……” 小胖子以为百里安误会了他的居心,“你拔了宝珠茉莉的事,不是我告状的。” 啊? 百里安自然不知道这三人乱逛到御花园,因为他留下的那串脚印,差点被御林军当做拔花贼抓起来的事。他们还以为百里安是因为拔了太后最喜欢的宝珠茉莉,才得到这样的惩戒。 小胖子还急于解释,“真的不是我们告的状。” 百里安的思维有些跟不上。 正在这时,汝烟从外面进来了,汝烟手上端着一碟糕点,见到围在百里安床边的人,以为他们又要欺负小皇子,惊慌喊道,“来人!来人——” 三人上回已经被柳青芜吓了一回,听到汝烟喊叫,怕她再将柳青芜招过来,一个个连忙往外面窜去。 汝烟还要叫喊,就听躺在床上的百里安有气无力道,“汝烟。” 汝烟连忙跑到床边。 刚才百里安才醒来不觉得饿,被那三个小孩一闹腾,就着实有些饥肠辘辘了,“好饿。” 汝烟看他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就将手上捧着的糕点喂给他。百里安吃了两块,终于有力气下床了。汝烟还是不放心他自己走,看他要去外面,就将他抱了起来。 百里安想看看柳青芜现在如何了,“带我去看看母妃。” 汝烟将他抱到柳青芜的寝宫,寝宫里许多生人面孔,让这冷落凄清的长乐宫显得有些热闹非凡。 百里安心头还在疑惑,就听寝宫里传来一阵药碗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一群宫婢齐道,“娘娘——” 汝烟担忧柳青芜,连忙进了寝宫。柳青芜是醒来了,坐在床边,御医和一群宫婢跪在地上。 汝烟叫了一声,“娘娘。” 柳青芜抬起头,见到汝烟怀抱的百里安,才终于安下心来,“皇儿——” 汝烟见柳青芜遥遥招手,才连忙将怀中抱着的百里安递了过去。 原来是柳青芜醒来,想见一见小皇子,但她身体虚弱,御医怕她看到小皇子承受不住,才拦着她,现在柳青芜见到百里安,叨念了两句‘上天怜我’,就又软回了床榻上。 御医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给柳青芜诊治,百里安知道柳青芜无碍之后,也终于落心。 只是长乐宫中,为什么忽然之间多了这么多伺候的宫女? 百里安问汝烟,汝烟只说是皇上垂怜娘娘。 百里安却隐隐觉得,那是心里有愧做的补偿。 后来过了几天,柳青芜身体渐好,有太监领着担了几箱个红木箱子的人进来宣旨,那时柳青芜正抱着百里安坐在床上,拿蜜饯哄他喝药。听到皇上宣旨,也一反常态的冷淡。 太监说皇上感念娴妃抚养六皇子,特拨了许多赏赐过来。那红木箱子中都是珠宝玉饰,这几年,柳青芜早已看淡了这一些,只领着小皇子跪在地上,木木的谢了恩。 太监还有话要说,就将这寝宫里伺候的奴才都遣出去了,而后和柳青芜说,皇上经过查处,知道了瑾王和贤贵妃私通的事,贤贵妃已经服毒自尽。而那封皇上的信函,也是贤贵妃伪造的,贤贵妃为了不祸及家人,死前伏罪,说是自己在御花园中与瑾王私通的事,被柳青芜撞破,惊慌之下,才想出这样一条计谋,想让柳青芜委身瑾王,她好反咬一口。 柳青芜听完,既无悲伤,也无快意。 那贤贵妃和她同朝入宫,彼时两人亲如姐妹,想她当初才诞下皇儿的时候,贤贵妃还过来探望。所以她即便撞破了两人私通,也没有想过害她。只是四年了,那当初柔顺解意的贤贵妃,也变的和她从前一样了。 “六皇子尚且年幼,娴妃娘娘不必伤怀。皇上说了,过几日等六皇子身体大好,就和其他皇子一起,去尚书房读书。”太监道,“六皇子以后路还长着呢。” 历经此事,就好像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当初耿耿于怀的事,现在一看,竟都是等闲事。 “多谢公公。” 瑾王与六皇子的事,终究是丑事一桩,知道的人,都知道缄口的道理。 送走了这带来封赏的太监之后,柳青芜忽然沉默了下来。她从前很想送小皇子去尚书房中,很想小皇子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得到疼爱,但现在反而觉得,她宁可小皇子生在平民百姓家里。 将心比心,贤贵妃心思歹毒,落得毒酒一杯,她当初恃宠而骄,排除异己,现在不也落得门庭冷落吗? 这宫里,人人都被逼的心肠歹毒。 还好她现在看清了。不求险中富贵,但求安逸度日。 “皇儿,过几天你就要去尚书房读书了。”柳青芜道。 百里安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从他那一天醒来,看着长乐宫中的宫女,就知道皇上现在是个什么心思——男人么,总爱事后弥补。他横遭大难,皇上虽然压下了这件事,但也会多加关注他一些,这去尚书房读书的事,就变的不可回避。 柳青芜悠悠叹了一口气,她虽然在这长乐宫,却也知道现在几个皇子嚣张跋扈的事,听闻连太傅都不好管教,小皇子去了……“母妃怕你受了欺负。” 百里安眨了眨眼睛。 欺负? 听闻最年长的太子也不过十三岁,毛都没干,欺负他? 哦豁。 136、金雀翎(136) 太傅掩卷望台下昏昏欲睡的众人, “方才我讲的,你们可听懂的?” “听懂了。”台下众人见太傅拿着戒尺下来, 一个个连忙提起精神,挺直了脊背。 太傅走到独坐在众人之中的一张明黄缎椅旁, 手中戒尺‘啪’地一声打在书桌上。 用摊开的书卷盖在头上的少年抬起头来,见到是太傅,不知畏惧,反而还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当着太傅的面揉起惺忪的睡眼。 太傅面上浮现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太子!你怎可在课堂上睡觉。” 被唤作太子的少年年岁尚小,身形利落颀长, 一张脸也不似这满学堂的稚嫩的儿童面孔, 而是已经显出几分少年英气来的俊朗面貌,“太傅讲的太过精彩,我一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哈欠涌上来。 身旁诸位公主伴读都偏过头来, 看太傅那整日都被太子气的发青的面孔。 太傅手中戒尺狠狠落在桌上, “还敢狡辩!我问你,刚才我讲为君之道,你说,如何成为一个明君?” 太子身旁皆是朝中重臣送进来的伴读,看太子被点起来,一个个都想着如何帮他,没想到太傅早料到他们会在背地里做小动作, 抬眼一瞪,将他们又瞪了回去。 被叫做太子的少年环顾四周,见众人都不帮他的,就撇了撇嘴。 “太子!”太傅见太子迟迟不答,又催促了一声。 太子也干脆的很,直截了当道,“不知道。” 他这一声不知道出来,太傅气的又抬起了戒尺,但念着眼前毕竟是金贵的太子,打不得,只得又愤愤的将戒尺放下来。坐在太子对面的女童见太傅这副强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太傅听到这一声笑正要动怒,转过头确见是最聪慧的玉真公主,就道,“玉真公主跟太子讲一讲。” 玉真公主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双平髻,饰以粉白相见的蝴蝶,巴掌大的一张俏脸上,一双灵动的杏眼格外动人。她站起来,声音也如出谷黄莺一般,“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逵谕酰且匀实烂骶! 太傅赞许的点了点头。 但听玉真公主开口,太子身旁一众伴读皆目不转睛。 但那玉真公主回过头来时,只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冷哼了一声。 太傅让玉真公主坐下,见着太子,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正欲翻书,但见眼前三道黑影一闪,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到那误了上课时辰的三人,“何朝炎!” 课堂上众人齐齐回头。 已经溜到太子身后的座位上的小胖子脚步一顿。 太傅拿着戒尺走下来,“你今日怎么又迟到了?” 那小胖子,就是何朝炎,抬起头觑了太傅一眼,“我,我今日看一个宫女落水,就,就……” 这样蹩脚的说辞太傅怎么会信,青着脸色,吓的那何朝炎又慌忙改口,“我,我看广和宫那边搭了台子在跳舞,看的忘了时辰。” 这才是实话。 “小小年纪,耽于玩乐!”太傅虎着脸,“将手伸出来!” 何朝炎将胖乎乎的手捏成拳头伸出来。 太傅一个戒尺打在他的手臂上,“将手伸开!” 何朝炎疼的将手缩了回去,但看到太傅瞪着他,又只得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太傅一连打了他十几个戒尺,只打的他掌心红透,才收手,“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何朝炎看太傅走了,龇牙咧嘴的去吹被抽的发烫的掌心。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两个,等太傅走了才敢开口,“‘大将军’你没事吧?” 何朝炎疼的一双眼都红了,看着无事的两人,委屈道,“太傅为什么只罚我?” 两人相视一眼,他们每回都缩在何朝炎身后,太傅当然罚的,就是看起来最显眼的何朝炎了。 “疼死我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太傅用了力气,整个手掌都麻了。 太傅回过头,见何朝炎转过头,和旁边人说话的模样,就扬声道,“何朝炎,课堂之上,不可窃窃私语!” 那两人连忙坐的笔直,何朝炎愤愤回过头。 太子和何朝炎关系向来不错,看他又被太傅罚了,还写了纸条递给他。那纸条画的是太傅,太子自小就有一手好丹青,寥寥几笔活灵活现,尤其是太傅脸上,被他添上去的獠牙,更显传神,何朝炎本来挨了罚,怏怏的趴着,看了太子画的东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提笔又在那青面獠牙的太傅脸上,加了一个猪鼻子,而后悄悄的从背后塞给太子。 两人你来我往,即便小动作再私密,太傅也察觉出异常来了,拿着戒尺走下来。 何朝炎正捧着太子传来的画像傻笑,见眼前倒着的书卷上,忽然印上了一个黑影,吓的他一把将那纸条攥进手心,藏到身后。 “你手中是什么东西?”太傅已经见到那张纸条了。 何朝炎哪里敢把这个东西给太傅看,缩着肩膀,“回太傅,是,是一张白纸。” 何朝炎有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太傅哪里会信他,“拿出来!” 何朝炎一张胖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看到太子回过头来,向他撇了撇嘴,“太……太傅。” “拿出来!”太傅拿戒尺打他手臂。 何朝炎一张脸成了苦瓜,若是他一个人做的,也就罢了,还扯上太子。若是连累太子也受罚,那…… 一高一矮,一强一若正对峙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通传声,“太傅,娴妃娘娘求见。” 这尚书房,出入的都是王孙贵胄,这王孙贵胄背后,都是娘娘,王爷,太傅是教导这些王孙贵胄的人,听那娴妃过来,也不觉得稀奇。 “你们好好看书,过会儿下课之时,我还要考一考你们。”太傅说完,也不再和何朝炎纠缠,转身从尚书房出去了。 看到太傅走了,何朝炎才长舒一口气的坐了下来。 柳青芜牵着小皇子过来的,站在尚书房外的台阶下,见到须发皆白的太傅过来,盈盈行了一礼,“太傅。” 太傅已经从皇上那里听闻娴妃会送六皇子来读书的事,现在见娴妃牵着一个小小孩童,也没细看,就向那娴妃一颔首,“娴妃娘娘。” 百里安今天一早就被柳青芜抓过来这里,昨晚他玩的晚了,起来了也一副困倦的样子。所以在他人面前,就显得冷淡的很。 柳青芜牵着小皇子的手,将他拉到太傅眼前来,“以后还请太傅费心一些。” 太傅身在宫中,也耳闻过前些日子瑾王对那六皇子的所作所为,他教导王孙贵胄多年,也知道六皇子自生下来就有些痴傻,是叫那瑾王刺激了一回,才清醒过来的,于是连带着他待六皇子,都宽容了许多,“娴妃娘娘哪里的话,六皇子是厚福之人,蒙上天眷顾。”太傅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知道不好再说下去,就以一句“老臣一定尽心竭力。”做了结尾。 柳青芜松开手,轻轻从后面推了百里安一把,“皇儿,这是太傅,以后就是你的老师。” 百里安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柳青芜见百里安不说话,有些奇怪,那太傅却已了然于心的模样,怜惜道,“六皇子年纪尚幼,不必讲太多礼数。” 柳青芜听太傅如此说,也不好再开口。 太傅牵着百里安的手,他教过许多皇子公主,但一个个都骄纵跋扈,无法无天,唯眼前这六皇子,沉默的叫人心疼。 百里安打瞌睡打的眼睛都睁不开,太傅牵着他上台阶的时候,他没看脚下台阶,还险些绊了一跤,这一跤叫他彻底清醒过来。太傅也被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的太快,六皇子年幼跟不上,就弯下腰,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尚书房早就闹做一团,连那最得太傅喜欢的玉真公主,也在同旁边一位皇子笑闹。太傅进来时,皱着眉咳嗽一声,整个尚书房就忽然安静下来。 百里安见这满眼的小孩,心里直翻白眼。 又要重新开始读书了。还好这一世,不用考什么劳什子秀才了。 众人都是害怕太傅手中的戒尺,但见太傅牵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孩进来,都好奇的望过去。 何朝炎见到太傅牵着的百里安,嘴巴都合不拢了。 放下戒尺的太傅看起来还是很慈祥的,他牵着百里安的手,将他引到何朝炎身旁的空位,何朝炎看他过来,连忙往旁边坐,好给他空出位置来。太傅见到何朝炎,皱了皱眉,他怕最会闯祸惹事的何朝炎将六皇子教坏了。就转过身,将玉真公主身旁坐的一个伴读赶到何朝炎身边,让六皇子坐在最乖巧,最聪慧的玉真公主身边儿。 何朝炎就眼巴巴的在后面望着。 “玉真公主,以后六皇子有什么不会的,你要多教教他。”太傅敦敦教诲。 玉真公主娇憨可人,尤其笑起来时候,腮边生有两个梨涡,她听眼前这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六皇子,又见他长的精致可爱,就乖巧的应了一声。 太傅满意的抚了抚胡须,又拿了新的纸笔过来,放到百里安面前。 百里安一看见纸笔,就支撑不住的头一沉,贴着桌子睡了过去。 正巧这时候趴在桌子上的太子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惺忪的睡眼睁开了,正看到一旁闭着眼睡去的百里安。 137、金雀翎(137) 百里安枕着握成拳头的手, 柔顺的头发覆盖着额前,露出微微垂下的睫羽和小小的鼻尖儿。极是乖巧和安静的模样。 太子也是躺着的, 他从睡梦中醒来,见到一个面生的人, 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一双眼直直的盯着百里安这个梦中人。 百里安若有所觉的睁开眼,只轻轻的瞥了太子一眼,见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转过身留了一个后脑勺给太子。 太子这才惊醒自己还是在太傅的课堂上,但他马上又不满百里安刚才的无视,见他用发带系着的小辫子落在桌子上, 他就伸出手去拽了拽。 百里安被拽了头发, 一下子醒了过来。 玉真公主见太子又在欺负人,就瞪了一眼过去。 太子不喜欢玉真公主,被她这一瞪,反而使他变本加厉起来。 百里安本来不愿意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也叫他有些烦了, 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就听太傅喝止道,“太子!” 拿着戒尺的太傅走到太子桌前,“六皇子初到课堂,你生为太子,怎能欺负他?” 太子矢口否认,“太傅, 我没有欺负他。” “还敢狡辩!”太傅在前面都看的分明。 太子和太傅向来水火不容,“方才是六弟在课堂睡觉,我好心提醒他,怎么能说我欺负他。” 太子那一众伴读帮腔。 “是啊,六皇子一来课堂就睡觉。” “太傅,上次你抓到我打瞌睡,还打了我十几个戒尺呢。” …… 平常太子一领头就闹的最凶的何朝炎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了。 课堂上不能打瞌睡是戒律,但像太子这样,自己将这课堂当做寝宫的,说起别人来还理直气壮的模样,叫有意偏袒六皇子的太傅说不出话来了。 百里安看着那和太傅顶嘴的太子,皱了皱眉。他发带都叫太子给扯散了。 太子看太傅走了,得意的瞥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表示并不想理他。 玉真公主和太子势同水火,见太子这样欺负百里安,即刻就将百里安划到自己这边来了,见百里安低着头,以为是他心中委屈,就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声,“等会我叫侍女帮你梳头发。” 百里安觑了玉真公主一眼。 玉真公主即刻弯唇笑了起来。 对这种小女孩实在没什么兴趣的百里安也回以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 玉真公主说的等会,等的就是太傅让众人歇息的时候,她叫了随身的侍女进来,拿了玉梳替百里安梳头发。 百里安见玉真公主侍女第一眼,眼前就是一亮。自他入住长乐宫开始,不算柳青芜的话,他还没见过哪个能入眼的女人。但那玉真公主的侍女,长的真真好看,身材高挑丰腴,一张脸盘鹅蛋一般,更兼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儿。百里安一看就喜欢的不得了,那侍女拿了玉梳来替他梳头发时,他也不似对这一群小孩的冷脸。 那侍女名叫林锦儿,百里安问了姓名,就一口一个林姐姐的叫,林锦儿也到了快出阁的年纪,只是因为要侍奉玉真公主,才耽误下来。百里安见她拿着玉梳的手白玉一般温软,腰肢杨柳一般婀娜,心里也不免有些浮想联翩。但他如今这个身体摆在这儿,即便他有什么心思,也没法实施,只趁着这个功夫占些手上便宜,以免真憋出什么毛病来。 等那林锦儿替他梳好头发退下去的时候,百里安才察觉头上有些奇怪。 伸手一摸,见是两个和玉真公主头上一样的发髻。 “哎呀,锦儿还没见过你,以为你是公主了。”玉真公主方才在同人讲话,并不知道那锦儿是怎么给百里安梳的头发。 百里安心里骂了两声,伸手想去扯头上发髻,但见那两个梳起来的小角是挑了头发编的,他摸不到哪里是头,扯了一下就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真公主来帮他,但那玉真公主每日起居都是叫人伺候的,这样的细致活可做不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发髻外那一圈粉色的花给拆下来。 正好这时太傅来了,百里安将书卷立起来,躲在后面继续去解头发。玉真公主看一眼太傅,又看一眼百里安,不敢动作。 太子和何朝炎一并从殿门进来,两人落了座之后,太子目光又飘到百里安这边来,他见玉真公主这副模样,又见那六皇子是立着书卷,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心头好奇,就伸手将他书卷抽了出来。百里安摆弄头发已经很是烦躁了,太子将那书卷一抽出来,带着那桌上的发带缠成的小花散了一地。 玉真公主‘啊’了一声,她反应过来捂住嘴巴的时候,太傅已经走下来了。 百里安才解开了右边的一只发髻,头发垂下来,搭在脸侧。他刚刚动作太急,解发髻时,手指上缠了头发,几回扯到头皮,痛的他眼睛都红了一圈。 太傅看见了也是一愣。 太子手上拿着抽过来的书卷,“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百里安气的脸都青了。 玉真公主见太子这句话说的实在过分,就出言相助道,“还不是怪你刚才扯坏了六皇弟的头发!” 两个人向来不对盘,一下就吵成了一团。 太傅从两人争吵中听明白了,见六皇子红着眼眶,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就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外面。玉真公主连忙叫林锦儿去替百里安重新梳头发,林锦儿一听方才的是位皇子,心里就一咯噔。见尚书房里吵闹不休,门口的百里安孤零零的站着,她走过去,蹲在百里安面前,牵着他的手,“六皇子,奴婢重新替你梳个发髻好不好?” 从那尚书房里出来,百里安心里那因为太子的话而泛起的不快已经淡去了一半,他站在门口在想怎么回报太子的,但见温柔解意的林锦儿凑过来,那不快也不剩一丁点了,“好。” 林锦儿替百里安重新梳了头。 “林姐姐真好。”百里安说。 林锦儿本来还以为得罪了皇子,而有些战战兢兢的,现在听这六皇子这样乖巧,提上来的心也落了回去,“都是奴婢眼拙,害六皇子……” 百里安趁机抓住林锦儿的手,用他那胖乎乎的手指揉了揉,望着林锦儿的眼儿却单纯的很,“没关系。” 太傅将课堂上胡闹的众人训斥了一通,出来接百里安回去。比起在那尚书房枯坐,和这林锦儿坐在外面谈天更惬意一些。于是百里安就装出受了委屈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尚书房里去。林锦儿只是玉真公主的婢女,又哪里管的了六皇子的了。 太傅劝不回六皇子,就派人去和娴妃说了一回。不出半个时辰,柳青芜就亲自来了尚书房,太傅将方才说的事都和娴妃说了一遍,娴妃见坐在外面的百里安,也是心疼的很,就领着百里安又回了长乐宫里。 不去读书,算得上是意外之喜,百里安也乐得轻松。虽然有些遗憾的是,不好再见林锦儿。 但他轻松了,太子可就不轻松了,太傅将尚书房中太子欺负六皇子的事,和皇上禀明了,皇上训斥了太子一顿,又派人往长乐宫送了些东西。 这件事过去了约莫半个月,百里安才又被送去了尚书房里。这一回太傅将百里安的座位安排到自己眼前的位置来,生怕太子再欺负他。百里安跟这尚书房的皇孙公主们怎么都不可能玩到一起,他心又不在书本上,可以说过的浑身不自在。 太子因为上次受罚的事,对他那个六皇弟积怨在心,但他又不好真的如何,就叫了自己的那些伴读们,去欺负百里安。百里安就从中找出了一个偷懒的法子,有人在他桌上放蚂蚱蚯蚓,他即便不害怕,也要装出一副被吓的泪眼婆娑的样子,有人故意在太傅的课堂上换他的书卷,即便太傅不怪他,他也要摆出一副伶仃柔弱的模样,久而久之,这饱受‘欺负’的六皇子,送去尚书房三个月光景,正儿八经读书的,还不足一个月,剩下大半,都是哭着被娴妃接回长乐宫。 也不是百里安愿意投机取巧,他秀才都考过,是这皇子要学的东西,比那平民百姓的复杂晦涩百倍,他以后又无当皇帝的野心,可以说对他而言并无什么用处,于是每回去尚书房,他就竭尽所能的找能让他逃避的法子。他那法子自然多半都是太子提供给他的。 一回两回,得逞了,太子还觉得快意,但多了,太子心里也直打鼓,尤其是他听人说,他那个六皇弟,自小体弱多病,他一番不轻不重的折腾,听说把他吓的病倒了,连尚书房也来不了,每日都在长乐宫里养病。 太子的那些伴读也唏嘘,都说没想到六皇子胆子这样小,这样经不起吓。 他们明明,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吧? 皇上也听闻了此事,本来太子年少,行事不端尚可宽恕,但一次一次欺辱幼弟,还变本加厉就太过分了一些。 太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哪里招架的来这些,尤其是听说六皇子这一病病了近一个月,他坐不住了,自己挑了些珍稀东西,亲自去长乐宫看百里安了。 这段时间来长乐宫的人不少,连那玉真公主都来了两回,何朝炎更是三天两头的往这长乐宫里跑,百里安想着做戏做全套,天天白天就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隔着一层帘子,等探望的人一走,他就从被褥下面翻出私藏的话本——那些话本还是他找那些宫女从宫外买回来的呢。 太子在长乐宫外踌躇,捧着礼盒的小太监问,“太子,我们到底进不进去啊?” 还在思索着见到百里安说些什么的太子道,“急什么急!” 寝宫中靠着玉枕,翻着话本的百里安突然打了个喷嚏。 138、金雀翎(138) 太子犹豫再三, 还是进了长乐宫里。 柳青芜不在宫中,只有几个宫女守在寝宫外面。她们一见到太子, 就连忙跪下行礼,“太子。” “六皇子身体怎么样了?”太子问。 几个宫女对视一眼, 六皇子都是汝烟贴身照顾的,她们也说不出好还是不好来。 太子看这几个宫女神色,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带着捧着礼盒的太监径自进去了。 百里安吃糕点吃的有些口干,翻了一页面前的话本,“汝烟,去给我倒杯茶。” 守在帐子外的汝烟应了一声, 去外面给六皇子倒茶水, 不想正撞上了进来的太子,她一下子惊慌的很,连忙行礼,“太子——” 百里安乍听到安静的寝宫里传来汝烟的一声‘太子’, 含在嘴巴里的莲花糕一下子噎的他咳嗽不以。 太子才走到门口, 忽然听帐子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心里愧疚之意更甚——他也不知到皇弟身子这么弱。 百里安将噎住的莲花糕咳出来,用丝绢将糕点残渣一包,丢到空掉的碟子上。然后他才抬起头,去看外面的来人。 太子已经走到帐子旁,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将抱着的红缎礼盒递给汝烟。 “六皇弟……”太子轻轻的叫了一声。 百里安吃了太多糕点,刚才一阵呛咳, 喉咙痒的很,刚想说话,一张口又是咳嗽声。他怕突然到访的太子掀开帐子,连忙起身将床上的盘碟话本塞到被褥下面。 太子在帐子外面,看百里安身影浮动,像是要起来给他行礼一样,他连忙道,“六皇弟你生病了,就不要起来了。” 这么些日子,也只有带着林锦儿来的玉真公主,能叫百里安起来的。 小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让太子在帐子外坐了下来。太子有些话要跟百里安说,又觉的不好意思,就将汝烟和小太监都打发走了,等寝宫里只剩下他和百里安两个人时,他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六皇弟,我,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才欺负你的……”话一出口,太子又觉得说的不对,“那一天我也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只是看你梳着发髻……很好看。” 百里安顺过气来,就干的很,但太子在外面,他又不好让汝烟给他倒水,只能默默的听着他说。 “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太子即便再乖张,那也是个半大的少年,更遑论这少年还天天在尚书房里听太傅将兄友弟恭这样的大道理,“父皇已经责骂了我一回,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以后我不会欺负你,也不会叫别人欺负你了。” 这话百里安听的有些不是滋味。 没人欺负他不是代表着他又要回尚书房听课了? 然后太子下一句直接叫百里安被噎了一下,“六皇弟身体快些好起来,好回尚书房里读书。” 百里安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复杂了。 太子说出这一通话,也是别扭的很,他身旁的兄弟,都是身体健朗,他偶尔捉弄捉弄,也是不要紧的,连那玉真公主,都有胆量和他争个高低,但像六皇弟这种,你还没伸出手去捉弄他,他就已经又哭又病的,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等太子告辞之后,汝烟进来了,“六皇子,刚刚太子还送了礼物。” 百里安一听礼物,就更愣神了。 太子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世上哪有人,被随便吓一吓就生病的,他这借口也就唬一唬担忧他的柳青芜还可以。 汝烟将礼盒拿过来,百里安拆开礼盒,见明黄色的缎面上躺着一支比他手臂还要长的人参。 不会下毒了吧? 百里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到。 “小皇子,娘娘她去国师府了。”汝烟看百里安在揪那人参上的参须。 “啊?”百里安还在想那人参里下毒的可能性有多大,“母妃去国师府干什么?” 汝烟也是贴身照顾百里安,才知道他是装病赖在长乐宫里,“娘娘看小皇子久病不愈,就去国师府求药了。” 百里安这才想到,自己装病装了一个月有余了。再装下去,怕是要兜不住了,“母妃回来了你和她说,我吃了太子送来的人参,病已经好了。” …… 雾气氤氲的水池之上,金色兽头口中喷出股股清泉。在这清泉下面,站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人,清泉从头淋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有些苍白的,抿着的嘴唇。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走了进来,他赤着脚,踩在金色的石板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 站在清泉下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瞳孔颜色很淡,和寻常人黑色的瞳孔不同,更接近于灰色一些。 那穿着白衣的人在水池对面站定,恭恭敬敬的作揖,“国师。” 见到是国师府的人,那双睁开的眼睛又重新闭上。 “娴妃娘娘求见。”那人连头也不敢抬,只盯着自己脚下踩的石板上纹刻的凶恶兽头。 清冽的声音,“何事?” “六皇子病重,娴妃娘娘想来找您求药。” 因为兽头中的活水不断更迭,响起的水声让人感知不到水中的人现在是何种反应。站在池边的人一直低着头,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赤裸的脚。那双脚后连着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池水里蜿蜒而来。 柳青芜正在等候着,忽然来了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走到她面前,“娴妃娘娘,国师有请。” 柳青芜微微颔首,跟着那引路的人进了一个宫殿,那宫殿正中建着一个黑色的石头雕成的凶兽,那凶兽张牙舞爪,两只爪子高高跃起,像是要扑杀什么似的,甚是吓人,柳青芜看的心头一凛。但不等她细看这宫殿中的其他摆设,就听身后一道声音,“娴妃。” 柳青芜连忙转过头,看见那人,连忙伏首,“国师。” 被柳青芜唤做国师的人,和那日在大殿上一样,带着一扇金色的面具,只是和国师府中那些遮到嘴巴以上的面具不同,这扇金灿灿的面具,遮住了那个人的整张脸。 似乎是刚沐浴过,国师的头发只是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绑着,披散在身后。 柳青芜还记得上次国师殿前相助的事,“上次的事,多谢国师相助。” 国师只是微一颔首。 “本不愿麻烦国师,只是我皇儿,从小体弱多病,这一回更是病了一月有余,所以……” 柳青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国师道,“六皇子前半生劫难颇多。” 柳青芜垂下眼,自六皇子出生之时开始,就诸多不顺,“是。” “上一回的事,也是我国师府印鉴被人盗用,才有了后来种种。”国师从柳青芜身边走了过去。不知是他脚步轻还是如何,柳青芜连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他那衣裳明明是拖曳在地上,柳青芜却觉得如一团烟雾似的。 国师走到柳青芜前面站定,然后伸手递出一个很是精致的镂空木盒来,盒子里的东西,发出和国师身上极为相似的幽冷香气。 “这几枚云息丹,就当是赔罪了。” 柳青芜接过木盒时,不小心碰到了国师的掌心,常人的手心都该是热的,这国师掌心却好似结成的冰,一碰那寒意就窜到了心里,“多谢国师。” 国师金色面具后的嘴唇微微勾起,“六皇子会喜欢的。” 柳青芜从国师府求了药之后,就赶回了长乐宫里,她进门时,见上午还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的小皇子此刻在那广玉兰树下荡着秋千,微微一怔。 百里安回过头,“母妃。” 柳青芜这才回过神,她走到百里安面前,看他一双眼神采奕奕,“皇儿,你……” 汝烟得百里安授意,也学机灵了不少,“娘娘,刚才太子送了一颗人参过来,小皇子喝了人参煎的水,就忽然好了。” 这说辞叫柳青芜愣的更厉害。 皇上赏赐的东西里,就有几支人参,但太医说六皇子年纪尚小,怕人参大补太过,适得其反。她才迟迟没有拿出来,没想到太子送了一棵人参过来,小皇子就好了。 百里安怕她往深了想,看柳青芜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木盒,就扯开话题道,“母妃,你手上拿的什么?” 柳青芜这才想起自己从国师府里求的药。但,小皇子既然已经好了,那这云息丹…… 百里安将木盒从柳青芜手中拿过来,揭开盒子一看,见里面是几颗用蜡丸封着的像是药一样的东西。 百里安捏开一颗的蜡丸瞧了瞧,又放到鼻尖上嗅了嗅,里面那颗微微泛着褐色的东西,像极了他平时吃的那些蜜饯果脯。小孩子的身体嗜甜的很,他一口含进嘴巴里。 柳青芜想拦他已经来不及了。 百里安咂咂嘴,果然是蜜饯,只是这三伏天气,这撞在镂空盒子里的蜜饯,居然是冰凉的,“母妃,这蜜饯怎么是冰的?” 柳青芜微怔。蜜饯? 她自己捏碎了一颗蜡丸尝了尝,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只是……国师给的云息丹,怎么变成了蜜饯? 139、金雀翎(139) 因为皇上这几日待娴妃的不同, 连尚衣监的人都殷勤起来,赶制了几件小皇子穿的衣服送过来。 柳青芜早知宫中这些人的趋炎附势, 收了送来的衣服,将小皇子的旧衣替换下来, 百里安这三月长高了许多,这衣服送来的也正好。 百里安在外面荡秋千,汝烟站在他身后,轻轻的帮他推着。 柳青芜看一眼那广玉兰树上的微微开始泛黄的叶子,才想到再过段时日,就该到了百里安的生辰了。柳青芜正在想从前的事,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低下头就瞧见原来是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小皇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玩腻了?”柳青芜伸手将小皇子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母妃。”百里安靠在她的胸口。 柳青芜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昨日太傅又问了你一回。” 百里安抓着柳青芜的袖口,仰起头来, 眼巴巴的看着柳青芜。 “母妃也知道你在尚书房里受了欺负, 又哪里舍得你。”柳青芜说,“但太傅说的对,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归是要多学些东西,不能平白耽误在这长乐宫里。” 百里安从她怀中挣脱出来,他看了柳青芜一眼,“母妃让我去我就去。” 柳青芜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百里安看她神色温柔, 也弯眼一笑。 第二天一早,柳青芜又亲自送百里安去了尚书房。几个拿小把戏捉弄过百里安的,今天一个个都安静的很。 “你的病好了吗?”玉真公主问。 得别人关切,百里安点点头,“好了。” 玉真公主这才长舒一口气,“上回我去看你,就见了好了很多,后来太子去看了你一回,我怕他……” 太子听到玉真公主的话,扭过头来,“你怕我什么?” 太子最是年长,说话也难免有几分皇上的威严。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我怕什么你不知道么,谁不知道那些都是你的把戏。” 太子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还紧张的看了看百里安的脸色。 百里安只当是没听到的样子。 太傅这一堂课讲的是治理水患,百里安漫不经心的听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有鸟叫声,转过头看原来是一只黄鹂鸟站在窗外的花枝上,百里安最喜欢这种花花鸟鸟,看的入神了一些,忽然感到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太傅站在自己眼前。 “六皇子——” 百里安见那何朝炎因为左顾右盼被太傅打过好几回手板心,一时紧张的站了起来,“太傅。” “课堂上不要分心。”太傅手中戒尺都没有拿,“坐下吧。” 百里安又愣愣的坐了下来。 一旁的玉真公主羡慕道,“太傅对你真好,要是别人,早就被太傅罚死了。” 百里安撇了撇嘴。 太傅在前面口若悬河,下面却没有几个认真听的,连那平日最专心的玉真公主,今日也是懒懒的模样,更不用说下面的那些伴读们了。 百里安闲着也是无事,问玉真公主,“你今天怎么不听课了?” 玉真公主悄悄的说,“这些是太傅讲给以后的皇帝听的,公主们都不用听的。” 百里安去看太子,却见太子还是趴在桌子上。 玉真公主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见百里安疑惑的模样,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一堂课下来,百里安只觉的枯坐的屁股都发疼,他起来去外面转了转,见以何朝炎为领头的三人,正鬼鬼祟祟的往尚书房后面走,他跟过去,见那三人拨开一丛灌木,钻进墙角下面一个狗洞里——他几回都见到那何朝炎从尚书房偷偷溜出去,不想今日被他撞见了。 前两个人一骨碌就爬过去了,唯有那何朝炎,卡在狗洞里。 对面两人隔着墙拽他,但奈何那何朝炎好像又胖了一些,伏在地上,肚子卡在地上,蹭的一衣服的灰,就是爬不出去,还被两人拽的哎哟哎哟的叫。 百里安看他这个模样颇为滑稽,走过去蹲在他身后。 何朝炎还一无所觉,只压低了声音叫嚷,“你们轻一些,轻一些——哎哟,我胳膊都要被扯断了。” 百里安故意道,“你们在做什么?” 何朝炎听到这一声,推开那拽着他胳膊的两人,又爬了回来,看到百里安,一双眼瞪的浑圆,“你,你……” 那两人也爬了回来,见到是百里安,也紧张的很。 百里安看了一眼那个狗洞,“你们是要偷溜出去?” 何朝炎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但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是何其无聊的一件事,“不,不是。” “我都看见了。”百里安故意吓他们。 三人对视一眼,道,“我们只是,逛到这里,碰巧看到这里有个狗洞,想,想去找石头把这个洞堵上。” 百里安道,“那好,我去和太傅说,让太傅来找人堵。” 这狗洞是三人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密道,要是叫太傅给堵了,以后再想偷跑出去,就难上登天了。何朝炎一听百里安这么说,就连忙将他的胳膊拽住,“别告诉太傅!” 何朝炎急了些,没控制住手上力道,抓的百里安蹙起了眉。 何朝炎连忙松开手,紧张的看着百里安。 “我可以不告诉太傅,但是你们要带上我。”百里安也想出去透透气。 何朝炎一口答应下来。 百里安跟着三人从尚书房出来,绕过御花园,到了何朝炎去探望他的时候念叨了几次歌舞升平的广和宫。百里安还是头一次来,跟着何朝炎躲在石狮子后面,看那宫里穿着舞衣的伶人轻歌曼舞。那伶人之中,坐着一个华服妇人,那妇人满头金钗玉饰,看上去极其尊崇。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像是在观赏歌舞的模样。 但那小孩也奇怪,脸上也戴着一个金灿灿的面具,那面具雕琢成鬼怪的模样,一眼望过去,竟有些诡异。 何朝炎见百里安盯着那妇人看,以为他不认识,就说,“那是惠妃和四皇子。” 百里安对宫中的事知之甚少,“四皇子?” 一人道,“听说四皇子不能走路,所以从来不出广和宫。” 百里安看那小孩坐在妇人腿上,也看不出那双腿是好是坏。 “听说四皇子喜欢歌舞,惠妃就召了许多伶人在广和宫里表演。” 百里安看那坐在妇人腿上的小孩,那雕刻成鬼怪模样的面具嘴角向下,显得又凶恶又悲惨。 一个皇子,不能走路,那可真是比他还惨得多。 但看那广和宫里人来人往的模样,看来皇上还是很宠爱这个惠妃的。 百里安跟他们看了一会儿,怕误了时辰,回去被太傅责罚,就匆匆赶回尚书房了。只是钻狗洞的时候,何朝炎又卡在了狗洞里,三人都先爬进去了,他堵着狗洞,三人抓着他的胳膊往里面拽,却怎么也拽不动,这时尚书房里传来太傅的声音,两人害怕责罚,松开何朝炎的手臂匆匆跑了。百里安本来也是要走的,转过头看何朝炎卡在狗洞里,又急又慌的模样,只得又回来拉他。 “叫你以后还吃这么多。”百里安一边拽着他胳膊一边说。 何朝炎单手撑在地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爬过来了。 太傅已经开始讲课了,何朝炎和百里安一露面,太傅就举着戒尺走了过来。那两个先跑过来的人坐在书桌旁,转头望过来。 要是平常,太傅顶多也就打何朝炎几尺,但今天,何朝炎连六皇子也带出去了,“六皇子,你是和他在一起?” 百里安早在回去拽何朝炎的时候,就想了一个借口,但不等他说出来,那何朝炎就生怕太傅不知道他是主犯似的开口,“太傅,是我非要拽着六皇子出去的!” 百里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特么傻也别拉我啊! 果然,太傅举起戒尺道,“平常你溜出去,也就罢了,这一回连六皇子也被你带出去!真是——”不带说完话,戒尺狠狠打在何朝炎的手臂上,那一下打的狠了,饶是皮糙肉厚的何朝炎也被打的痛叫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百里安吓的后退一步。 太傅道,“伸手!一人三下。” 百里安看身前何朝炎都将手伸出来,也只得闭着眼将手递出来。 “啪——” 那一声戒尺打到肉上的声音又叫百里安悚然一惊,即便那不是落在他身上,他都好似感受到了那个痛楚。 太傅将何朝炎惩戒过,见百里安这副闭着眼,神情怯怯的模样,落在他手掌心的戒尺力道小了一些。 百里安挨了一下,一下就将手缩了回来。 太傅看他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冷着一张脸,“六皇子,还有两下。” 百里安睁开眼,将印着一道红痕的手掌摊开,“太傅,好疼。”他说话时委屈极了,一双眼里还蕴着一层水光。 太傅还是冷面,然而落下的第二尺又轻了一些。 娇嫩的掌心里留下了第二道红痕。 百里安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来,挂在长长的睫羽上,像是露珠一般。 第三尺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太傅收回戒尺,“六皇子,这堂课你就站着听罢。” 百里安是个受不得痛的人,他方才已经想好了借口,却不想何朝炎那个傻子,突然冒出来,还将他给害了。早知道就让他卡在狗洞里算了。 百里安整只手掌都红了,又疼又麻,他抿着唇吹了吹火辣辣的手掌,刺刺的疼叫他一张秀气的脸都皱做一团。他挂在睫羽上的眼泪又还没有干,低着头的时候,显得可怜兮兮的。 一旁的太子转过头,看百里安捧着两只手吹气的模样,心里莫名一动。 140、金雀翎(140) 太傅放堂时, 何朝炎想跟百里安讲句话,追到门口, 却见到来接百里安的柳青芜,登时不敢再上前, 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 百里安手上的红痕已经淡了,柳青芜牵着他,一边走一边问今日在尚书房里学了什么,百里安随便扯了些东西对付。慢慢走时,听到身后太子在同人争执似的,回头一看,见太子面前跪了一地东宫的宫人, 太子一副动怒的模样。 柳青芜连忙牵着百里安走了。 第二天百里安再来尚书房, 见太子的位子上空着,坐在前面的几个皇子窃窃议论,说是太子昨日生辰,皇上去惠妃那里陪生病的四皇子, 只差人往东宫送了些礼品, 太子昨天大闹了一场,被皇后关在房里,怕是这几天都不能再来了。 何朝炎作为太子伴读,自然是最忧心的,今日太傅放堂又早,他过来问百里安去不去看太子,说完看百里安微微蹙起的眉头, 才知道说错了话。 太子那样欺负六皇子,六皇子又怎么会愿意去看他。 百里安在尚书房外久等柳青芜不来,又听何朝炎提到太子。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太子么,以后肯定是会做皇上的,上一回往长乐宫里送了一支人参,就知道这太子心地纯良,现在趁他小时候巴结,可比他以后登基成了皇帝巴结要容易的多。百里安心思百转千回,拉住要走的何朝炎的手,“我去。” 何朝炎今天没带那几个小跟班,在路上时,百里安还问了一回,才知道这何朝炎还记得昨天的仇,将他们两个撇下了。至于为什么叫上他,百里安就猜不准了。 何朝炎作为太子伴读,东宫的一些奴才都认识他,平常他来找太子时,门口的奴才都会给他让路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不放他进去。何朝炎假意离开,却绕到后面,意图从窗户里爬进去。 但他今天没带那两个小跟班,爬那窗户吃力的很,百里安从后面推他,他手上一滑,掉下来差点将百里安压住。 “要不,你踩着我的背爬进去?”何朝炎说。 百里安想这一趟不能白来,就答应了。何朝炎趴在背上,百里安扶着墙壁踩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子扶着窗框钻了进去。靠着窗户里面摆着一个桌子,百里安踩在桌子上,跳了进去。 宫殿里空荡荡的。 何朝炎贴在墙壁上,压低声音说,“太子就在里面。” 百里安往里面走去,果然看见了跪在地上太子,然后不等他走近,就忽然听到一个人女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床榻上传出来的,只隔着一层帘子,吓的他连忙钻进桌子下面。 那说话的女人似乎得了什么重病,她一张口就咳嗽的厉害,“明华,你太叫我失望了。” 太子木木的跪在床榻下面。 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那女人想必就是皇后景氏。 “皇上本来就不喜欢你,你自己还不知道争气。我将你推上太子之位,你……”那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扯着心肺一样的咳嗽。 “母后不是自己都说,我样样都不及四弟吗。”太子道。 皇后道,“你是不如他,要不是你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现在会是太子吗?” 这一句话说的实在是尖刻。 太子想必也听多了这样的话,“那就让四弟当这个太子吧。” 那床榻上的女人忽然起身,百里安躲在桌子下面,看那皇后面无血色,只一双黛眉,画的十分凌厉,她起身了就一巴掌掴在太子脸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太子受了这一巴掌,多年的委屈也在这一刻爆发,“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太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皇后又是一个巴掌。 百里明华说到底也只是个少年人,挨了那两巴掌,竟低低的哭出声来。 皇后十分厌恶他的眼泪,捂着心口,又坐回了床上,“历朝历代,就没有那个立瘸子做太子的先例。你又是长子,即便是个一无所用的废物,这太子之位也是你的。” 百里明华的哭声渐渐止息下来,百里安缩在桌子下面,看他肩膀颤抖的厉害,想来是生生将眼泪又忍了回去。 “这几日你就留在东宫,对外称病,等皇上过来看你。”皇后刚才从床榻上下来,积郁在帐中的苦涩药味弥漫开,“你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皇上即便偏爱百里苍城,也不会轻易废了你。”也许是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脸上的神色,皇后声音变的柔和了一些,“明华——母后只有你了。你争气一些。” 太子没有回答。 “等你做了皇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母后再也不管着你了。好不好?”手上瘦的好像只有骨头,顺着太子的额头慢慢抚摸下去。 百里安躲在外面看完,看太子从床榻旁慢慢爬了起来,而后木木的往外面走。等到床榻上的女人将帘子放下来,百里安也赶忙追着太子的脚步出去了。 百里明华从皇后那里出来,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声响,回过头就看到百里安站在他身后。 “是你?” 百里安有些怕刚才见到的皇后,忙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百里明华再尚书房向来都是骄纵跋扈的模样,连太傅都不能奈何他,但他刚才哭了一回,白玉似的脸上印着两个巴掌印,眼睛又红又肿,兔子一样,他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百里安,神情显出些微的茫然之色。 “是何朝炎带我来的。”百里安迫不及待的将这罪责甩在何朝炎身上。 百里明华听到何朝炎,脸色也没有转好,反而忽然变的阴郁,“刚才你都看到了?” 百里安摇头。 百里明华怎么会信,百里安是从他身后走出来的,“何朝炎呢?” “他爬不进窗户,还在外面。”百里安说。 听到何朝炎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百里明华脸色才好看一些,恶声恶气的和百里安说,“刚才你看到的,不许和他说。”他怕百里安还不承认,就直接说明白了,“我知道你刚才看到了!你不许再撒谎!” 百里安看一个小孩脸色变来变去,也觉得有些好玩,“好,不说。” 百里明华瞪着百里安,眼眶还是泛红。 百里安看他脸上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也觉得有些可怜,他也没想到堂堂一个太子,在外面何等不可一世,没想到在皇后面前,柔顺的跟个任人宰割的绵羊似的。 百里明华看百里安脸色,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也不许和别人说!玉真公主也不许说。” 百里安都是一口应下,“好。” 百里明华已经走到百里安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百里安见他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我发誓行了吧。” 百里明华唇瓣儿殷红,不知道刚才咬了几回。他伸出手来,“拉钩。” 百里安哭笑不得的伸出手。 “你如果跟别人说,我就天天抓虫子放到你桌子里!”百里明华想到百里安被那捉弄吓病了的事,说出了自认为最恶毒的威胁。 百里安心里直笑,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我保证谁也不说。” 听到百里安保证,百里明华才伸出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百里安猜百里明华也不愿自己这个模样叫人看见,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被百里明华叫住,“你要去哪?” “何朝炎只让我进来看看你好不好。”百里安道,“你既然没事,我就出去和他说一声。” 百里明华想到百里安被太傅打了手板心时,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忽然不想让他走了,“不许走。” 百里安是真摸不准百里明华的心思了。 百里明华走过来,拽着百里安的手,将他拖进了自己的寝宫里。 百里明华寝宫里有两个伺候的宫婢,百里明华一进去就将人赶走了,而后他关上门,低着头看被他拽进来的百里安。 他那眼神,要在平常尚还可以说有几分威严,但因为那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那眼神就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百里明华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瓷瓶塞到百里安手中,而后蹲下来,将脸凑到百里安面前。 百里安打开瓶塞,见里面是一种油膏样的东西,他捏着瓶子往百里明华脸上倒,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百里明华睁开眼,将瓶子夺过来,自己用手指蘸了一些,那药膏化在他指尖时,他才慢慢的往脸上红肿的地方擦去。 百里安依样挑了一些药膏出来,往他那脸上浮起的红印上擦。那皇后真的下手太狠了一些,那指印都肿了起来,摸上去还有些凹凸不平的感觉。 百里安的指腹娇嫩的很,他动作又轻,百里明华平常自己擦药时,还感觉到有些疼,百里安替他擦药,他就只感到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 百里明华为了让百里安给他上药,是蹲在地上的,这样一看,显得和百里安相差无几。 百里明华睁开眼,就看到百里安粉雕玉琢的小脸,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百里安的面颊。 正在给他擦药的百里安躲了一下,淡色的眉毛也微微蹙起。 “你的手心还疼不疼?”百里明华问。 百里安刚替他擦完药,正要将瓷瓶递给他的时候,听到他这么问了一句,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百里明华将他的手捉住,蘸了些药膏擦了擦他的掌心。太傅用戒尺打的地方已经淡的只剩下一圈红痕,已经不疼了,百里明华动作却还是轻的很,像是生怕把他弄痛了似的。 “你刚才帮我擦药,现在我帮你——扯平了。” 141、金雀翎(141) 百里安被太子叫的宫婢从宫里送出来, 折返到爬进来的窗户时,见那何朝炎扒着窗户, 拼命的想要爬进去,不知道试了几回, 背后的衣裳都湿透了。百里安走到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何朝炎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手上的力道就支撑不住整个身体了,啪叽一声又掉了下来。 百里安连忙躲开,看着何朝炎倒在地上哼哼,“你没事吧?” 这一摔看到走过来的百里安,一骨碌又爬了起来, “你, 你怎么出来了?” “太子让人送我出来的。”百里安说。 何朝炎问,“你见到太子了?”他问出来又觉得自己这是问了一句废话,“太子怎么样了?” 百里安想到百里明华的叮咛,“他在房中休息。” 何朝炎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嘟哝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皇后又在罚他。” 百里安没想到那何朝炎居然知道,故意问了一句,“皇后罚太子?” 何朝炎心里是藏不住事的人,将百里安拉出来一些,小声的和他说,“是啊, 我也是听太子身旁的奴才偷偷说的,说是皇上不喜欢皇后,喜欢惠妃,皇后又得了病,皇上一不来看她,她就要拿太子出气。”他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昨天太子生辰,皇上都没有来,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迎面走来一个巡逻的侍卫,何朝炎虽然喜欢惹是生非,却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马上就闭了嘴巴。 百里安却已经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等那侍卫走过去了,百里安才道,“那太子岂不是很惨?” “是啊。”何朝炎是太子伴读,许多事都还是知道的,“从前太傅总是夸太子的时候,皇后也总是板着脸,还总将他关在宫里。” 百里安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忍不住有些唏嘘。 想不到堂堂太子,过的比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还要凄惨。 两人正说着话,那何朝炎的两个小跟班就跑了过来,叫了一声‘大将军。’何朝炎一见到他们,就想到昨天的事,理也不理他们两人,两人却哭丧着一张脸缠着他,百里安看他们三个闹做一团,径自走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太子又回了尚书房中读书,他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睡不醒的模样,只是越发喜欢找百里安的麻烦了。 比如说百里安穿了一件新衣裳,他就要说百里安的衣裳颜色难看。 比如说百里安上课时拿反了书本被太傅责罚,他就要在旁边取笑他。 但是他说归他说,别人若是跟着他起哄,他又要生气,弄的他那一群伴读更是摸不准太子对那六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百里安因为被太傅打了手心,再也不跟何朝炎逃课了,何朝炎忍了几日,还是跟那两个闹别扭的小跟班和好了,三人成日混在一起逃课惹事。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到百里安生辰那一天,何朝炎他们几个,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一场大雨忽然而至,几个打瞌睡的伴读也被那惊雷吓的醒了过来。 太傅命人关了门窗,隔绝了外面的雨声,过了一会儿,百里安忽然听到门啪嗒啪嗒的水珠滴落的声音,百里安转过头,瞧见何朝炎那两个小跟班,淋成落汤鸡一样的从后门溜了进来,太傅看到他们了,但看他们懂的瑟瑟发抖的模样,只瞪了他们一眼,没有多做责罚。 百里安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两个都来了,何朝炎呢?但看外面下这么大雨,何朝炎那样大的胆子,是直接不来了吧。 百里安又看了一会儿书,忽然肚子里传来一阵疼痛。 “太傅。” 太傅转过头,看百里安站了起来,“何事?” 百里安捂着肚子,“我肚子疼,想去茅房。” 太傅转不身,“不许。”说完他看百里安咬着嘴唇的模样,好似真的是难受的很了,“还有半个时辰就歇息了。” 百里安只得坐了下来,但他肚子又实在难受的很了,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翻搅似的。 玉真公主看他忽然紧蹙眉头,紧张的问了一声,“你,你没事吧?” 百里安也不知为什么肚子会这么难受,“没事。” 这时太子忽然站起来,“太傅。” 太傅回过身,看到是太子,神情严肃道,“太子又有何事?” 太子指着百里安,“六皇弟身体不适。” 百里安没想到百里明华会忽然替他讲话,还愣了一下。 太傅皱着眉,“还有半个时辰——” “今日外面下着大雨,半个时辰之后怕是赶不及了。”太子道。 太傅看一眼百里安皱在一起的脸,还是心软了,摆了摆手,“去吧。” 百里安出了尚书房,去方便了一趟,回来时,忽然听到细细弱弱的哭声,那哭声是从尚书房后面传来的,被那雨声所遮掩,所以有些听不清楚。百里安循着哭声过去一看,见那地上趴着半个人,为什么说是半个人,因为那人还是一半的身子卡在墙壁的另一边。 这雨下的太大,地上都有了些积水,那个人卡在洞里,撑着的胳膊都陷在泥泞里。 那人体型太过熟悉,百里安一眼就认了出来,“何朝炎,你……” 何朝炎仰起头,脸上都沾了些湿泥,头发沾在那白胖的脸上,看起来滑稽的很。他看到百里安,又挤着一张脸嚎啕起来。 百里安看他脸上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撑着伞走过去,“你怎么又卡在这了。” 何朝炎也不说话,张着嘴就拼命的哭。 百里安实在是嫌弃到了极点,“你还有脸哭,上回就说了,让你少吃些。” 今天这雨下的太过突然,何朝炎在这,不知道都淋了多久了。 眼看着一个小胖子在自己眼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百里安是又想笑又觉得他可怜,他撑着伞站在他旁边,他伸出一只手去拽何朝炎,但他又能有多大力气,拽了半天也没拽动。 何朝炎手掌都在泥水里泡的发白。 “要不我去叫太傅?”百里安也有些发愁。 何朝炎把头摇成拨浪鼓,他想说什么,但他刚才哭的打嗝,说的话百里安一个字都没听清。 百里安绕着他转了转,看他压在身下的淤泥,道,“你把这泥巴挖开一点,再试试能不能爬进来。” 何朝炎依言将身周泡的发软的淤泥推开,而后真的像个泥鳅一样从这狗洞里爬了出来。只是他这个模样比那两人都要狼狈,身后被雨水打湿,身前又沾满了湿泥,但好歹哭声是止住了,抽噎着望着百里安。 百里安看他这副模样,将伞递给他,“你回去换套衣服,我去跟太傅说。” 何朝炎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百里安一起站在屋檐下,“那太傅会不会罚你?” 百里安就故意说,“会啊。” “那我不回去。”何朝炎说。 百里安将伞塞给他,“哎呀骗你的,快回去吧。” 何朝炎看百里安脸色不似作假,才终于将伞接了过来,而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百里安回了尚书房,他刚一坐下,一旁的太子就凑过来问他,“你好些了吗?” 百里安看太傅望过来,也不说话,就向着太子摇了摇头。 太子分不清他这摇头的意思是疼还是不疼,又将头偏过来一些,这时太傅忽然走过来,太子这才坐正。 过了一刻,前门忽然被推开,正在讲课的太傅回过头,见何朝炎站在门口。 何朝炎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头发还没干透,还在往下滴着水,太傅还没说话,他就乖乖的走过去将手伸出来。 太傅又打了他两戒尺,才将他放回来。他那两个小跟班凑过去想和他说话,被何朝炎一眼瞪了回去。 到放堂时,何朝炎又来找百里安,只是他还没来及和百里安说几句话,柳青芜就过来接百里了。别的皇子公主,都是宫中婢女太监接送,只有这六皇子,每回都是娴妃亲自过来的。 “今天是皇儿生辰,汝烟在宫里煮了长寿面。”柳青芜抱着百里安坐进轿子里的时候,太子听到了这一句。 生辰吗? …… 长乐宫里,几个宫婢端着各色糕点佳肴摆在桌上。那些糕点故意做成动物的形状,一看便是为了讨小孩的喜欢。 百里安正坐在柳青芜腿上吃长寿面的时候,门口忽然来了几个东宫的太监,手上捧着一个盒子。 柳青芜听是太子送来的,心里更是疑惑,揭开盒子一看,见是一块雕成兔子模样的玉璧。小小的一块,雕的活灵活现。 柳青芜道了谢,将那玉璧捧出来,见那玉璧还是用一根红绳串着的,就将它戴在百里安胸前。等那些送礼的太监走了,柳青芜才问百里安,“皇儿,你与那太子如今是什么关系?” 她听闻太子喜欢欺负小皇子,但这今日送玉璧过来,是什么心思? 百里安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与太子伴读关系尚好,太子是爱屋及乌,柳青芜听完,心头的疑惑才散开一些。太子若是和皇儿关系好,那以后在宫里,也可免皇儿受别人的欺辱。 百里安想法和柳青芜差不多,他握着挂在胸口的那个玉璧,也暗暗做下一个决定。 142、金雀翎(142) 深秋天气, 这宫中已经点了炭火。 捧着药碗的宫女跪在床榻下面,将药碗捧过头顶, 厚厚的床幔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药碗接了下来。 过了片刻, 空掉的药碗又被递了出来,躺在床上的人的咳嗽声却没有停歇,反而更严重了许多,只恨不能将心肺咳出来一样,“皇上今日去了哪个宫里?” 接过药碗的宫女战战兢兢,“皇上今日,还是, 还在在惠妃那里。” 面前的床幔被掀开, 一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皇后景氏,此刻面颊上因为刚才的咳嗽,而浮现出酡红的颜色, 这血色可以窥见几分她年轻时候的貌美姿色来。 宫女想来扶她, 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坐起来还是咳的厉害,比上回百里安来时看到的,又要消瘦上许多,“太子呢?” 宫女倒在地上,又连忙跪好,“太子已经歇息了。” 皇后呼出两口浊气,“叫太子过来。” “是。”宫女应下之后, 才逃也似的离开了。 百里明华才刚打发走那几个派去给百里安送礼物的太监,听说百里安将玉璧戴上,脸上总算显出些少年的活泼颜色,但一见那进来禀报的宫女,一张脸又阴沉了下来。 他跟宫女来到皇后病榻前,见躺在病榻上的景氏闭着眼,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母后。” 皇后睁开眼,看到站在床榻前的百里明华,挣扎着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百里明华过去想要扶她一把,却没想到看起来病弱无力的皇后一下将他推开,一双凤眼极其慑人,“跪下!” 百里明华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 皇后扶着床榻站起来,走到百里明华面前,伸手去捏他手臂,“你父皇为什么不喜欢你?”她那一下掐的百里明华狠狠的咬住了唇。 百里明华不是第一回被迁怒,父皇偏爱四弟,母后嫉妒惠妃,他夹在两者中间,所忍受的永远是无止境的责罚。 哪怕他做的再好,父皇也会说,他不如四弟。 哪怕他再努力,母后也会说,他不如四弟。 见百里明华一声不吭,皇后脸上的血色更艳丽一些,“你有什么用?我让你做了太子,又有什么用——”她病的实在太重了一些,只说了几句话,就喘息的厉害,但即便如此,她眼中厉色也没有减退,“惠妃……惠妃那个贱人!” 百里明华被她掐的痛的狠了,眼前也蒙了一层水光。 皇后终于支撑不住了,松开手又坐到了床榻上,弓着身子咳嗽。她见百里明华还跪在眼前,含着眼泪的模样分外讨厌,就呵斥道,“哭什么哭,你堂堂太子,不许哭!” 百里明华只得又将眼泪忍了回去。 床榻旁摆着空掉的药碗,皇后随手拿起来,而后砸在百里明华的头上,“滚出去——看见你这张脸,我就讨厌。” 百里明华闪躲不急,被那药碗砸破了头,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他心中有万种委屈,但还是伸手按着额头,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外面几个奴才看见他满手血的从皇后的寝宫中出来,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去看。百里明华早已习惯,赶回寝宫中,将奴才全部赶走,然后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空荡荡的宫殿里只能听见他的哭声,显得分外孤寂。在他哭声渐小的时候,门口的太监探进头来,“太子,长乐宫里的奴才,送了些东西过来。” 百里明华一听长乐宫,就想起百里安来,“拿进来。” 奴才捧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之后,就退出去了。 百里明华额上的伤口才止了血,只是伤口那处又青了一大块,他将食盒揭开,见里面摆着两碟糕点,那糕点做成兔子的形状,还在往外冒着热气。百里明华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那糕点里填了蜂蜜,热乎乎的甜。 ……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天色比平常都黑的要早一些。柳青芜抱着百里安,哄着他睡觉。 百里安已经打了两个哈欠了,柳青芜拍着他胖乎乎的手臂,怜爱道,“快睡吧。” 百里安闭眼睡去,柳青芜也忍不住困意的睡着了。 “娘娘——”寝宫外的汝烟忽然闯了进来。 百里安睡的浅一些,听到声音就醒来了,他看到闯进来的汝烟,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汝烟这才看到睡下的柳青芜,连忙将嘴巴捂住。 百里安轻手轻脚的从柳青芜怀中爬出来,从床榻上下来了汝烟出去了。 等走到寝宫外,百里安才问,“怎么了?” 汝烟这才紧张道,“小皇子,太子来了。” 百里安困的只打哈欠,听汝烟说完,就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太子?” “是,太子就在长乐宫外面。”汝烟道。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还是透过门窗传进来,百里安刚才已经睡下了,只穿着一件兜肚模样的小衣裳,露着两条胖乎乎的手臂。 太子这个时候来见宫妃……是打的什么主意? 百里安决定先出去探探虚实,就跟着汝烟出去了。 一出门百里安就打了一个寒颤,这深秋的雨来的急,虽然有汝烟撑伞,带那湿衣被风一吹,落在身上还是冷的很。但现在已经快走到门口了,现在再折返回去披衣服也来不及了。只又往汝烟怀中挤了挤。 百里安在长乐宫门口,见太子只领着两个打伞的太监站在宫门外。太子是背着身的,他叫了一声,“太子。” 百里明华转过身来,看着汝烟抱着的百里安,一句话也没说。 外面的雨下的又大了一些,百里安实在不敢叫这以后的靠山站在门口吹冷风,就领着他进了长乐宫的偏殿里。 百里明华衣角有些湿,他带来的两个太监站在门口候着。 偏殿里点着灯,等百里明华进来,百里安才瞧见他青了一块的额头。 能打这太子的,也就只有皇后了吧。 但这话百里安也不敢说,只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两人僵坐了一炷香有余,百里明华才忽然开口对汝烟道,“你出去。” 汝烟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皇子的脸色,才带上门出去了。 汝烟一走,百里安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百里明华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桌旁。 又坐了一会,百里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子这么晚……” 他的话还没说完,百里明华就忽然道,“不要叫我太子。” “那……皇兄?” 这一下百里明华没有做声了。 “皇兄怎么这么晚,来长乐宫?”百里安问。 百里明华欲言又止,“我想……” 百里安竖着耳朵等他说完这句话,没想到他半天没个下文。百里安心思是何等玲珑,他隐隐猜出太子是又叫那皇后给欺负了一顿,在那里呆不下去,才跑出来的。而这宫里的后妃们明争暗斗,太子考虑了利害关系,才来了不受宠的娴妃这里,“外面天黑了,还在下雨,皇兄要不要留宿一夜?” 百里明华,“好。” 百里安想,果然如此。想那太子被皇后欺负的家都不敢回,也是凄惨…… 但即便心中怜悯,百里安也不敢说出来,生怕刺到这太子的自尊心了。 百里安留宿太子在长乐宫,他看太子额头上的伤,又叫汝烟去找了些药出来。还好他从前是个病秧子,总会嗑着绊着,长乐宫里备了许多外伤药药,在百里明华上药的功夫,汝烟小声对百里安道,“小皇子,太子衣裳都湿了,会不会生病呀?” 百里安一想,太子如果在长乐宫呆了一夜,就病了,这罪责也还得柳青芜担着。 让汝烟烧了热水,煮了驱寒茶,把太子哄上床休息之后,百里安已经困的直打哈欠。 “皇兄早些休息。”百里安说完就要离开。 躺在床上的百里明华却忽然伸手牵住百里安的手,因为刚沐浴完的缘故,他指尖都有些烫,“你不要走。” 百里安已经困的眼中泛出泪花了,说话时拖长音调,像是撒娇一样,“皇兄,明天还要早起呢。” 百里明华还是不撒手。 百里安揉了揉眼中的泪花,看百里明华眼巴巴看着他,那模样可怜的很,只得又坐到床榻边上来。 百里明华白天在尚书房,都是一副桀骜不驯,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模样,现在软下来,又是格外的引人生怜。百里明华就看着百里安,忽然问,“你冷不冷?” 百里安刚才趁着他沐浴的时候,已经加了一件衣裳,现在‘不冷’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睡在床上的百里明华就忽然坐了起来,一掀被子将他裹了进来。 这忽然的一下吓了百里安一跳,他从被子里扑腾出来,却看到百里明华胳膊上那许多青紫的痕迹。那许多痕迹都是新的。 百里安虽说知道太子总叫皇后欺负,但也没想到会惨成这样。 “怎么了?”百里明华不解百里安刚才忽然的挣扎。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这副模样,是要和他睡觉,他暗想现在应该是最好巴结的时机,于是他心思一转,“我还没脱鞋。” 百里明华看着百里安将两只鞋脱下来,而后躺在他身边。他用被子将百里安裹住。 百里安只当他是个苦大仇深的缺爱少年,安慰了他几句,就撑不住睡意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百里明华在他耳边说了一声,“皇弟,你真好。” 143、金雀翎(143) 外面的雨下了一夜, 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已经停了, 外面只能听见雨水从屋檐下滴落的声音。 百里明华半梦半醒间觉得手臂发麻,睁开眼一看, 原来是百里安不知何时攀到他身上来,枕着他的胳膊睡的正熟。 “皇弟。”百里明华轻轻推了百里安一把。 百里安将头缩进被褥里,柔软的额发散下来,落在手臂上。也许因为年幼的缘故,睡觉时候的鼻息很轻,和从琐窗里透进来的雨水滴落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外面天已经亮了, 要是平时在寝宫里, 百里明华早已起来去给皇后请安了。但这不是东宫。 百里明华将被子拉起来一些,拢着幼弟又闭上了眼。 …… “娘娘,昨夜是太子忽然到访……”汝烟跟在柳青芜后面,她的话还没说完, 柳青芜已经将偏殿的门推开了。 柳青芜绕过虚掩的屏风, 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睡在床榻上的人。太子比小皇子要年岁要长上许多,身形也如一般少年人那样挺拔,小皇子依偎在他的怀中,更显得小小巧巧。 怔了好一会儿,柳青芜才回过神来。 汝烟也看到了,“娘娘……” “叫皇儿起床吧,别误了去尚书房的时辰。”柳青芜急急赶来, 也是怕太子会欺负小皇子。现在看到了,只觉得两人在一起温存的很。 汝烟看柳青芜走了,才走到床榻边去叫百里安,但不等她将手伸出来,揽着小皇子的太子就忽然睁开眼。那不像是刚睡醒的眼神,显得有几分锐利。汝烟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百里明华看到是汝烟,眼中的锐利才淡去几分。 “太子……”汝烟有些怕太子。 百里明华看外面天色,就能猜出这宫婢的来意,只是这一觉安眠实在是不可多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汝烟在太子面前,自然就不能像在小皇子面前那样自如了,“回太子,卯时了。” 百里明华将手臂从百里安的脑袋下抽了出来,而后起身坐了起来。因为长乐宫中没有适宜他穿的衣物,昨夜沐浴之后,他的衣裳都挂在屏风上,现在忽然坐起来,袒露出少年利落的肩背轮廓。汝烟低着头不敢细看。 百里明华将挂在屏风的衣裳穿好之后,才折返回来叫百里安。百里安整个头都埋在被褥中,他又小,缩在叠起的被褥里几乎看不见。百里明华将整个被子掀开,才找到在里面缩成一团的百里安。 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在他皱眉时,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小腿,百里安被这样摆弄,怎么会不醒?他睁开眼,印在眼里的就是百里明华几乎贴到他面上的脸。 百里安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惹得百里明华低声笑了笑。 等汝烟伺候百里安穿好衣裳,准备送他去尚书房的时候,早已洗漱完毕等在一旁的百里明华牵起百里安的手,“我和他一起去。” 汝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将小皇子给牵走了。 后来的日子就不必赘述,六皇子与太子愈加亲近了许多,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都留宿在长乐宫,后来整个宫中都在传此事,还惹出一些皇后对太子不好的流言,事出凑巧,在这流言正盛的时候,六皇子生病了。 说来也不算什么重病,只是有一回,六皇子吃东西时,忽然开始呕血,御医都说六皇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虚毛病,在送六皇子回长乐宫养病之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凑巧的,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后给这六皇子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柳青芜式微,又不得皇上恩宠,六皇子病了就病了,在长乐宫养了半年,身体转好时,那害他的皇后却忽然病重了,皇后病了许多年,那些御医就是不说,皇上也知道就这几年的事了。太子为了遵循孝道,必须侍奉身侧,皇上就钦点了太傅去往东宫,每日在东宫里教导太子。太子要侍奉皇后,那他那几个伴读就没了用处,到第二年初春的时候,就全部送出宫去了。六皇子身体好了回尚书房读书时,那里许多事情已经物是人非。 …… “玉真公主——玉真公主!”几个宫女簇拥在御花园那棵正在开花的树下,满脸惊慌担忧的神色。 “哎呀,你们都让开!”说话的人站在树上,鹅黄色的宫裙被她拎到小腿处,满树盛放的金合欢,一时竟看不清她的容貌。 “您小心一些,可千万别摔下来——”树下的宫女伸出手,生怕她掉下来一样。 “我叫你们都让开。”那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又带着些许少女的骄纵与天真。 “玉真公主——” 这时不远处的花枝旁,正好走过来一个人,那人侧着头看不清面貌,和身旁的宫女在说话的模样。 扶着树干站立的玉真公主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向树下的一众宫女挥手,“你们都给我躲起来,不然我——我就跳下来了!” 树下的宫女都是贴身伺候玉真公主的,听她这么一说,摆手道‘玉真公主不要啊’。玉真公主又催促两声,她们这才躲了起来。 那和宫女说话的人走近了,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年人,因为侧着头在和旁人说话,所以看不清长相,只能瞧见他挺拔利落的身形。他身旁那个宫女捧着一只金盏,金盏里盛了些东西,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不敢走快了,生怕里面的东西洒出来。 “明天来早一些,今天只有这么些。” 汝烟说,“小皇子,明天奴婢自己过来就行了,你还要去尚书房呢。” 树上的玉真公主瞧见那人影走到树下来,说了声,“接着我”就一跃跳了下来。 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叫捧着金盏的汝烟吓的后退好几步,走在她前面的人却已经避无可避,被那从树上跳下来的人压的直接倒在地上。藏在一旁的宫女连忙拥了出来,一个喊“玉真公主”,一个喊“六皇子。” 玉真公主趴在那人胸前,仰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来,她已长成这副十足明艳的二八少女模样。被她压在身下的人,也被这突然袭击弄的有些懵,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玉真公主瞧见他这个模样,笑了两声,也不起来,反而弯下腰去捏那人玉白的面颊,“六皇弟。” 被她叫做六皇弟的人将视线转过来,束着头发的玉冠都因为这一摔裂开了,散开的青丝铺在那落在地上的花瓣上。玉真公主已经是极其美丽的相貌了,他那一眼望过来,竟让人横生出惊艳之感.“你这突然的一下,是要压死我不成?”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我方才都说了,让你接住我。” 几个宫女过来,玉真公主顺势扶着她们的手臂站了起来。倒在地上的六皇子也被汝烟伏了起来,汝烟仔细看了他身上,见他像是没事也还是一副忧虑模样。 六皇子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花瓣儿,方才被玉真公主掐过的脸上浮现出些微绯红的颜色,“我哪里接得住你。” 玉真公主笑嘻嘻的凑到他面前,“六皇弟,我听人说,你这几天总喜欢来御花园,所以我今天在这里等你。” 拍干净身上那些花瓣儿,六皇子抬眼睨了她一眼。 两人自幼一起在尚书房读书,又坐在一起,关系自然比寻常的公主皇子更要亲密一些。 玉真公主绕到汝烟身旁,看了一眼金盏中盛的东西,见只是半盏无甚特别的清水,“这是稀奇东西,还用金盏装着?”说着伸出手,想要去将金盏端过来。 六皇子连忙抬手拦住她。 这下子,玉真公主就更好奇了,“什么嘛,连看也不许?” “看当然可以,伸手就不许了。”六皇子虽然年纪尚小,但看起来已经和那玉真公主一样高了。 他越这么说,玉真公主就越要看不可了。 “这是露水,看着看着就没了。”他向被玉真公主缠着的汝烟使了一个眼色,汝烟就捧着金盏离开了。 玉真公主看了汝烟离去的背影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六皇子身上,“你真是古古怪怪的,还收起露水来了。”她就这么当着百里安说了好几回了,从前在一起时没觉得,但随着年纪的长大,才发觉出百里安的不寻常来。百里安比别的皇子都多灾多病一些,读书的时候也少,但也不见太傅因为功课责罚他。虽然他比起其他的皇子来都要平庸一些。 百里安也是习惯了玉真公主的闹腾,毕竟这样一个大美人,脾气骄纵些,也不会令人生厌,“你今日来找我,不光只是为了看我在做什么吧?” 玉真公主牵着他的袖子,往凉亭里走,那些想要跟来的宫女被她一瞪,都不敢靠近了,等到四周无人时,她才压低声音对百里安说,“你猜我昨天在尚书房里看见了谁?” 百里安又称病,半个月都不曾去过尚书房了,听玉真公主这么说,也不觉得多好奇,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谁啊?” “太子。” 百里安和太子亲近,即便皇后病逝,太子守灵三年,他们也时常有书信往来,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玉真公主是许久没有见过太子了,才这么稀奇,“哎,当初你忽然生病,皇后也跟着生病,太子要去侍奉皇后——后来又赶上皇后病逝,太子守灵三年,上一回见到太子,还是在去年的狩猎场上。” 这一年一年的,百里安都长成十四岁的少年郎了,玉真公主,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还有两个月,太子就守完灵了,你要是想他,就去东宫找他。”百里安道。 “我才不想他。”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见玉真公主迟迟不说来意,就故意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长乐宫去了。” 玉真公主一听,果然急了,“诶,慢着。” 百里安早已摸清她的秉性,停下脚步来,等她接下来的话。 “你天天呆在长乐宫,不闷吗?”玉真公主问。 百里安心说,那也比在尚书房中呆的舒服。 玉真公主见百里安不回答,以为是问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就绕到他身前来,“六皇弟,这宫里我最喜欢你了——碰巧过些天要祭天,宫中都要忙,不如我们……”声音忽然变轻,“出宫一趟?” 百里安听到出宫两个字,心里微微一动。 虽然这些年,他在宫中吃穿不愁,但这宫里,呆久了也实在无趣。况且皇子都是要成年之后,才能离开皇宫,他已经等的太久了。 “去不去嘛?”许是少女天性,玉真公主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百里安转过头看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冲他一笑,他也不自觉牵唇一笑。 两人都是绝俗的人物,站在一起,也有说不出的般配之感。 “皇姐,我们出宫,若是被捉住了怎么办?”百里安虽然心里想要出宫,但总要先把承担后果的责任抛出去。毕竟柳青芜不比玉真公主的生母那样受宠。 玉真公主道,“若是被捉住,就说是我逼你出来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44、金雀翎(144) 雕就成金蟾模样的香炉中白烟袅袅, 四周被金钩挂起的白色纱幔覆在黑色上,百十根白色蜡烛簇拥着一块灵牌静静燃烧着, 将这宫殿显得肃穆万分。 “明华。” 被叫做明华的人一身黑衣,仅额上束着一条白色的孝带, 此刻正站在灵前,拢着袖子去点一根蜡烛。他听到身后人的声音,转过身来,躬身行礼,“父皇。” “这些年,因你母后身体的缘故,耽误了不少时候。”皇上走上前来, 替他将那根熄灭的蜡烛点燃, “你为你母后守灵三年,如今期限也将近了——你那几个弟弟都成了婚,你也该选一位太子妃陪伴身侧。” 百里明华比之当初年幼时,已经长成了一个十足的青年模样, 清隽的少年轮廓硬朗了许多, 一双凤目和皇后生前极是相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会生出一种睥睨之感。加之他年岁渐长,考虑的东西也比从前年少时更多的缘故,他本来该是极其俊朗飞扬的容貌,也意外的因为他低垂的目光而显得内敛的很。 “建威将军长女虞容,正是婚配年纪。”皇上会在此刻说出来, 已经是思虑了许多回的。 “但凭父皇做主。”百里明华幽居已久,对男女之事极其淡薄,听皇上提及,既不欣喜,也不排斥。 皇上点了点头,又看一眼皇后的灵位,忽然叹出一口气来,“你母后性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她嫁与我时,就争强好胜的很。我稍稍亲近一下别人,她就要和我置气。” 百里明华静静的听着。 “从前的事了,不提也罢。”皇上也只是看了灵牌才会忽发感慨。如今斯人已逝,缅怀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她对你寄予厚望,想你以后能承继大统。”皇上一早就知道枕边人想要的是什么,“朕……辜负她良多,唯有这一件事,会顺遂她的心意。” 百里明华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打落一片阴霾。 如今百里明华比从前年少时少了许多尖锐,又听太傅夸他聪慧,假以时日,确实是明君之选。皇上拍了拍百里明华的肩膀,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离开了。 百里明华目送皇上离开,回头一瞥,落在灵牌上的目光冷淡的很。 他母后在临死的前夜,还心心念念父皇能来看他一眼,可直到她死了,才等来留宿惠妃宫中的父皇。但他并不觉得母后可怜——他长的越大,越知道母后为了保全他太子的地位,暗地里做了多少不能告人的事。但宫里,像她母后这样的人,何其的多。 自他懂事明理开始,就知道宫中人情淡薄,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即便他足不出户的守灵三年,也听闻到了许多后宫里的肮脏丑事。在这冰冷的宫里,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何其艰难。但甚幸,还是让他遇到了。 想到昨日传信来给他的六皇弟,心中那空茫的冰冷终于散去了一些。 …… 皇都市集,两位穿着不凡的年轻公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倒不是因为他们一身华服玉饰,在这皇都之中,王孙公子多不甚数,街边来往行走的,十个里面就能撞见一个远方亲戚在宫里做官的人。这两个年轻公子引人注目,是在他们的长相上—— “哎呀快来看这个!”玉真公主将手中拿的扇子别进腰带中,双手捧起一个摊贩上的红色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向身旁的人比划,“你看,好不好玩?” 被他问到的,自然就是和她一起乔装出宫的百里安,他见惯了繁华的市集,所以不像这玉真公主这样,看见什么都要觉得稀奇。 玉真公主看百里安不理他,拽着他的袖子,非要他看,“看嘛——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百里安知道这玉真公主的脾气,只能顺着她说话。 这摊贩的小贩一看面前两位小公子都气度不凡,连扇坠儿都是玉做的,哪里能放过这个时机,“这位公子,我们这是胡头面具。胡人您知道吗?” 玉真公主摇了摇头。 “就是从蛮夷的一些没有受过教化的人,听说力大无穷,还会狮吟虎啸,很得一些公子哥儿们的追捧。您看,这面具就照着那些胡人的头做的,所以叫胡头——听说连那皇城里的四皇子,宫里都养着几只呢。”小贩的说辞当然是为了夸耀自己卖的东西,“您看,要不要买个玩玩?” 玉真公主还在思索四皇子的宫中养没有养那红脸的胡人,听小贩最后一句,伸手将那面貌狰狞的面具拿过来,“我要了。” 说完,她拿着东西就要走,小贩叫了一声‘公子,您还没给钱呢’,正要拦她,跟在她身后的百里安就拿出一粒珍珠来,“这个够了吗?” 小贩看那珍珠是粉色的,就知道不是凡物,又看递东西过来的小公子俊美无双,心里揣度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玩的公子小姐,连忙一把将那珍珠接下来,“够了,够了。” 百里安看着走在前面一无所觉的玉真公主,摇了摇头。 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出来玩连银子也不带,还好柳青芜这些年得了不少赏赐,他出来时,顺手就拿了一些小件儿的珍珠玉石。 玉真公主将面具戴在脸上,往前走出两步,忽然回头撞到百里安的怀里。 百里安走的好好的,被她这忽然的一下,吓的往后退了一步。玉真公主摘下面具来,露出如花的笑靥,“六弟弟,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忽然见人群中窜出一个红脸怪物,百里安哪里有预防。 玉真公主将摘下来的面具塞到百里安手里,“替我拿着。” 百里安看她又去看那低劣却做工漂亮的小玩意,只得拿着面具跟在她后面。他出宫时要是料想到是这么一个情景,他就不出来了。 “诶,公子,你还没给钱呢。” 玉真公主已经将那东西拿到百里安眼前来,是一根白玉钗子,钗子雕成凤翎的模样,煞是好看,“好看吗?” 百里安只得又掏出一颗珍珠来递给那追过来的小贩,将人打发走了之后,才认真去看玉真公主递到他眼前来的钗子。雕工一般,那白玉里还有瑕疵,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品。 玉真公主眼巴巴的望着他,他就只得说,“好看。” 玉真公主嫣然一笑,想将那钗子插进云鬓里,等摸到头上那玉冠时,才想起自己是乔装成男子的。 和这样一个闲不下来的公主逛街,百里安已经有些腻了,“玉真,我们回宫吧。” 玉真公主正在兴头上,哪里会依他,“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 百里安也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但这玉真公主走走停停,看看买买,一个市集逛了两个时辰有余,他还得在她身边看着她,生怕把她弄丢了。 “那再逛半个时辰。”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逛逛走走,竟不自觉走到河岸边上,玉真公主觉得热了,就站在桥上,将百里安拿在手上的面具夺过来扇风,她算是开心了,百里安却不开心,站在桥上看水中波纹。 玉真公主也感觉到了百里安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就歪过头问了一声,“六弟弟,你不开心吗?” 百里安实在开心不起来。他出宫是想看看美人,赏赏□□,结果呢,净跟玉真公主在拥堵的市集里耽搁过去了。现在眼看天色将黑,他们就要回宫里去了。 “宫外比宫里好玩多了,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玉真公主是凑在百里安耳边说话的,百里安一心看着水中波纹,哪里注意的到她。她说话时候呼出的气流都落在百里安的耳廓,叫他玉白的耳廓染上了春樱一样的粉色。她伸手想要去碰一碰,就见百里安忽然回过头,她伸出到一半的手又连忙收了回去。 百里安没有注意到玉真公主的小动作,他现在和玉真公主一样高,一回头就撞进了玉真公主的眼眸里。他本来想要直接跟玉真公主说自己不开心的,看见她的眼睛又说不出来了,只得委婉道,“玉真,我喜欢的,和你喜欢的不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嘛。”玉真公主问。 百里安哪里说的出来。他之所以会跟玉真公主出宫,就是因为在宫中憋坏了——身体年幼时,尚且可以忍耐,但随着年纪的长大,身边的汝烟他不好下手,宫中的宫女又没一个能入眼的。玉真公主是国色天香,但两人一起长大,又是同父异母,他心理把她当妹妹,生理就更完蛋了。 玉真公主看百里安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声。 百里安总不好当着玉真公主说的太过直白,就道,“我几个皇兄都已经成家,我……” 不说成家,近近女色总成吧? 柳青芜丰腴貌美,汝烟娇憨懵懂,连那玉真公主,也是出落的天仙一样。但偏偏…… 玉真公主连驸马都没有,自然理解不来百里安的意思。 百里安看着玉真公主这副模样,只得认命道,“回宫吧。” 再忍忍,等他到了年纪出宫了,就不用忍了。 到时他一定…… 玉真公主没问出答案,哪里会放他走,牵着他的袖子追问。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听到桥下传来一阵缥缈的乐声,百里安最喜欢这种丝竹乐器,下意识的就低头望过去。见是一艘画舫,那画舫朱红描翠,从水波浩渺处而来,画舫中央是一个花鼓,花鼓中央画着一朵大花,一婀娜女子在花鼓上蹁跹起舞。 那女子带着面纱,散着青丝,衣裳单薄,一举手就露出雪白的皓腕。画舫行驶到桥下时,那花鼓上跳舞的女子似乎感觉到桥上的人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 惊鸿一瞥。 画舫上的女子看见一年轻公子俊美无双。 桥上百里安瞧见那跳舞的女子美艳绝伦。 跳舞的女子递过来一个缠绵悱恻的眼波,那视线有如缠人的丝线一般,看一眼就要被那眼睛里的钩子勾住魂魄。 玉真公主也注意到了百里安落在桥下的目光,她望过去时,那女子已经低下头了,衣袖挥散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玉真公主看到百里安的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不知怎么,就有了些不开心,她将伏在桥上的百里安拉开,“六弟弟,你一直盯着她干什么,她有我好看吗?” 百里安被拽到玉真公主眼前,平心而论,眼前的玉真公主现在已如灼灼盛放的丹桂,比其他美艳的女子更多一种动人心魄的天真感。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向这青梅竹马的姐姐下手啊。 “玉真,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好看。” 他喜欢的是,艳丽的,能采撷到甘甜的花朵。 145、金雀翎(145) 玉真公主在同百里安赌气, 回宫的路上没有再和百里安说一句话。百里安这些年,也多少摸出了一些她的脾气。玉真公主有倾国之貌, 朝野共闻,倾倒了不知多少的王孙公子, 但她又生而尊贵,母妃得盛宠十年不衰,在一众公主中,她也是最得皇上偏爱的。 百里安就和她不同,因为柳青芜失宠的事,他居安思危,小小年纪就知道巴结太子, 但不想巴结太过, 惊动了皇后,差点把一条命折进去。那件事也叫他涨了个教训,做什么事情,都切忌锋芒太过, 于是他后来便时常称病躲在长乐宫里, 不和几个叫皇上看重的皇子走的太近。细数这些年来,他相处最好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玉真公主了。他哄了一路,玉真公主也不理他,他也只能先回长乐宫了。 长乐宫里,几个宫女在外面打扫,汝烟和柳青芜都不在, 他一问,才知道是出去了。这些年,柳青芜也同几个妃嫔关系亲近起来,时常会去她们那里走动,倒是比从前一个人幽居在长乐宫里好的多。百里安就坐在外面那棵广玉兰树下等她们回来,等到暮色渐昏的时候,柳青芜才跟汝烟回来。 百里安都睡了一觉起来了,听到两人脚步声,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柳青芜还在和汝烟说七皇子的事,七皇子母妃也不受宠,和百里安有些相似,又小他一岁,七皇子的母妃想聘尚书的幺女,百里安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汝烟忽然听到动静,吓的‘啊’了一声。 柳青芜一下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转头望过来,见广玉兰树下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影儿,“皇儿。” “母妃。”百里安从黑暗处走来。 当初只到柳青芜手边儿的孩童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但柳青芜待他还是如从前一样,一见到他,就牵住他的手,“白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让汝烟到处找你。” 百里安信口开河,“玉真公主叫我去昌平宫看那些宫外的艺人,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过几日就要祭天,人多嘴杂,柳青芜也不疑有他,牵着百里安进了宫殿里。 进了寝宫里,柳青芜坐在床榻上,百里安如同儿时一样依恋的枕在她的腿上。倒不是百里安对那柳青芜有什么不纯的心思,只是柳青芜总因为他搬去偏殿的事,说他与自己不亲,百里安为了安抚她,也只能和年幼时一样。 柳青芜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百里安,伸手去抚他额头,“皇儿。” 百里安仰起头来。他从前就长的灵气可爱,愈长大愈俊秀,现在连别的宫里的宫女,都喜欢偷偷跑来长乐宫里看他。 百里安看柳青芜怔怔的望着他,以为她在想从前的事,就牵着她的袖子叫了一声,“母妃。” 柳青芜这才恍过神来。眼前已经不再是她可以抱的动的稚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少年。 “母妃,刚刚我听你说,七皇弟和那尚书的幺女……”百里安刚说到一半,就被柳青芜打断,“皇儿,你晚膳用了么?” 百里安只得去接她的话,“用了。” “嗯。”柳青芜拍拍他的手,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打发百里安回去歇息了。 百里安是真有点摸不准柳青芜了,他上头那几个哥哥,除了替皇后守灵的太子,身体不好的四皇兄,其他皇子都纷纷成婚,连小他一岁的七皇弟,也被择了尚书的幺女,柳青芜却绝口不提他的亲事,这实在令百里安有点摸不准头脑。以前他年纪小,柳青芜说舍不得他,但现在像他这样年纪的皇子,哪个没成婚,怎么就不提他的婚事呢。每次他总是想往上引一引,柳青芜就又要匆忙的找个话头避开。 等百里安退出去之后,汝烟端了盆清水过来给柳青芜净手。 “娘娘,今日淳嫔不是说了么,孙侍郎的女儿,和小皇子年纪正相当……”汝烟看柳青芜洗了手,将手巾递了过去。 柳青芜接过手巾的手一顿,眉头却已经蹙了起来,“汝烟!” “娘娘。”汝烟也不再年轻了,她是看着百里安长大的,自然比旁人都心疼百里安一些。 柳青芜叹了一口气。见着和皇儿差不多年纪的皇子成家立业,她也隐隐有些心动——但一想到从前的瑾王,她又怕。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她这些年甚至不敢去教百里安那些男女之事,每当皇儿问她时,她都含糊其辞。 虽然那已经是成年旧事了,但柳青芜心中始终梗着一根刺——倘若皇儿知道男女之事,再想到从前瑾王的事,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等再过些时日吧,皇儿他现在——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事呢。” 如果百里安现在在这里,听到这一句,怕不是要呕出一口血来。 他这些年在柳青芜面前处处隐忍,装傻卖乖,只为了哄她开心,没想到到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第二天一早,百里安准备去找玉真公主,却在出门时,接到了东宫传来的信函。 他拆开信函,映入眼帘的,就是百里明华清隽的字迹——这些年来,他也从未间断过和百里明华的联系,两人虽明面上不走动了,但私下里感情愈发深厚,百里明华愧怍当初皇后毒害百里安的事,所以不宜再来见他,只在私下里书信往来,如今皇后逝去,他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百里安的心情。 信上称呼百里安做六弟,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只是信上又提了他要守完灵之后就要成婚的事,只寥寥几笔,看得出他连娶的是谁也不在意。 百里安回信恭贺一番,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在他这些年的不懈努力下,与那太子的关系,真真变成了比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亲厚,只等他以后荣登大宝,赐自己一个闲散的王位,满足他游戏花丛,畅游山水的心愿。 回完太子的信,他又想起还有一个还在同他置气的玉真公主。百里安只得又去找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今日又在御花园中,百里安找去的时候,见到她与一个年轻的公子说话,那公子看来是哪个大臣的儿子,只是应该还是头一回见玉真公主,被玉真公主的眼睛一瞄,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百里安也听闻玉真公主母妃替她在青年才俊中甄选驸马的事,见两人说话,就不想坏人家好事,正欲退出去,玉真公主却眼尖的看到了他,叫了一声,“皇弟——” 百里安还没反应过来,玉真公主就扑到他近前,挽住他的手臂,只留下那年轻的公子站在那里。 玉真公主也是实在不想同那些结结巴巴的人说话,摆了摆手,“我皇弟过来了,你就先退下吧。” 百里安这才知道玉真公主是拿他当挡箭牌了,但他昨天又惹了玉真公主生气,今日这挡箭牌他还非当不可了。 那公子看了玉真公主一眼,又看了百里安一眼,视线莫名顿了顿。 玉真公主已经挽着百里安走了。 等到了无人的地方,玉真公主才甩开百里安的手,转头往回走。 百里安今天过来,就是要哄她不生气的,从后面拉住她,“还在生气?”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 “那你是又要去见那些青年才俊俊卑倮锇补室獾馈 玉真公主果然扭过头来,皱着眉头抱怨,“谁要见他们,一个个都烦死了——说话又结结巴巴的,我跟他说,天上是月亮,他们也说是是是。” 百里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玉真公主眉头皱的更紧。 百里安生为男子,自然知道那些人为何是这个模样,“皇姐,你也不能怪他们——谁叫你,天姿国色。” 哪个女子不喜欢别人夸她,玉真公主这样高傲的女子,一样被哄的消了气,“你昨天还不是说,我没你看见的哪个女子漂亮吗?” “皇姐可不要胡说,我说的是,你和她是不一样的漂亮。”百里安道,“她是牡丹,你是月桂——牡丹艳丽倾城,宜于把玩,月桂绝俗脱尘,只可远观。” 玉真公主唇角弯了弯,知道百里安在身旁,又抿成一条直线。 百里安温声道,“皇姐,别生气了。” 玉真公主挣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以后不许当着我的面,夸别的女子。” 百里安心里想笑,面上还是应承下来。到底是女子爱俏。 两人走走闹闹了一阵,玉真公主忽然灵光一现,道,“我昨天听那个人说,四皇弟宫中养了几个胡人,我们今儿正好过去看看。” 百里安知道玉真公主是那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年幼时喜欢和太子对着干,长大了,更是谁也制不住,听她想到哪说到哪,就道,“去是可以,只是惠妃……”惠妃在宫中不喜和旁人交际,为人又沉默寡言,宫中几乎没有和她亲厚的妃嫔。他们若是贸贸然前去…… 玉真公主年纪尚幼,还不像百里安那样深谙世故,惠妃不得宫中大部分人的喜欢,但她见过的几回,惠妃温和亲厚的模样在她心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听百里安口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惠妃性子温顺,只是孤僻了些。我们前去也没有什么要紧。” 百里安心中还是有些惴惴。 他从前和何朝炎在那广和宫里见到惠妃,那戴着金色面具,双腿残疾需要被人抱在怀里的四皇子,和面无表情的惠妃,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后来何朝炎离宫,太子侍奉病重的皇后,他偶然闲逛时,也路过过丝竹不歇的广和宫,只是每一回,都觉得那广和宫中透着一股子阴气。 “你去不去?”玉真公主有些不满百里安的迟疑。 百里安心中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当初他年幼,小孩子的心理太敏感了一些,广和宫中人来不休,哪里有什么阴气,况且玉真公主也说了,那惠妃性子温顺。思及此,百里安就答应下来。 146、金雀翎(146) 广和宫外奇怪的并没有几个宫人, 百里安跟着玉真公主一路进了广和宫,见窗户旁一个穿着红色宫裙的宫婢弯着腰, 拿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在修剪花枝。 玉真公主径自问,“惠妃呢?” 广和宫少人造访, 那宫女乍一听到玉真公主的声音,手一抖将整支花苞剪了下来。 她剪的那支花扁平细长,落到地上来,是一种暗色的红。 宫女伏在地上,“回玉真公主,皇上昨夜召娘娘侍寝,娘娘现在还没有回来。” 玉真公主有些失望, “惠妃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玉真公主望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听到惠妃不在, 心里莫名一松,道,“既然惠妃不在,那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玉真公主却不听, “不, 我现在就要看。” 宫女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正撞到玉真公主的视线。 “我问问你,广和宫里有没有养胡人?” 宫女马上就低下头去,“奴,奴婢不知。” 玉真公主拧起眉来,“你在广和宫当差,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百里安见那宫女已在发抖, 就拦了玉真公主一下,“也许是才调来这里伺候的,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 玉真公主一心想见那胡人的相貌,是不是如那面具一样,见从宫女嘴巴里问不出所以然来,就道,“那我自己找。” 说完她扭头往广和宫里走,百里安只得跟着她进去。 广和宫里面,有一尊象牙做的佛像,供奉在瓜果香火之中,佛像旁的柜子上,还放着一串佛珠,那佛珠颗颗圆润乌黑,一看就是被佩戴的人婆娑过许多次。 百里安走过去时,还回头多看了一眼。 “奇怪,这广和宫里伺候的奴才都去哪了。”玉真公主嘟哝。 他们自打进来开始,只见到了那一个宫女。 百里安正要开口,忽然隔墙传来一阵丝竹声,两人走过去,见是一个紧闭的房间,那乐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玉真公主伸手去推门,见那门纹丝不动,像是从里面被人插上了。 百里安走到琐窗旁,推开一条缝隙之后,向玉真公主招了招手。 玉真公主走过来,两人一齐从缝隙里望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十几个伶人,站在一个长榻前,长榻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薄被像是睡去的模样,那些伶人站成一排,或抚琴或吹箫。这乐声虽然动人,但若是在就寝的时候听,恐怕就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了。 但那个人确实像是在这乐声中睡着了。 那长榻隔得远,百里安只能瞧见搭在胸口的手上,捏着一扇金面具。 “以前他们和我说,四皇弟听不着乐声就睡不着,我还以为是假的呢。”玉真公主道。 这传闻百里安也听过。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稀奇的,就准备离开,没想到一转身,那见到了袖着手的惠妃。 那惠妃长的算的上是清秀,眉眼也温婉的很,只是很少露出笑颜,所以就像现在看一样,觉得有几分慑人。 玉真公主也被吓到了,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惠妃的视线落在玉真公主身上,“玉真公主怎么忽然过来了。” 玉真公主也没见过惠妃这副模样,一时心头也惴惴的厉害。 惠妃露出一个笑容来,因她容貌无害的原因,那笑容也带着几分亲近的味道。 玉真公主见到她笑了,脸上那紧张的神色才散去,“我,我是听宫中有人说,四皇子养了几个胡人,我就想过来看个稀奇。” 惠妃‘哦’了一声,几个广和宫伺候的宫女这才出现在她的身后,“也不知道谁传的这些,我皇儿喜欢丝竹乐器,宫中养了许多伶人不假,胡人——就真的没有了。” 玉真公主正要开口,就见到惠妃的视线落在百里安身上,“这位是六皇子吧。” 百里安只得开口,“惠妃娘娘。” “当初我只在你满月的时候看了你一眼,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惠妃道。 百里安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挤出一个微笑来。 玉真公主也察觉到了百里安的不自在,她自己今日见到惠妃也不自在的很,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两人找了一个借口脱身,出了广和宫里,玉真公主才说,“今日的惠妃,真是奇怪的很。” 百里安对惠妃印象实在不好,“她方才看你时,脸上还带着笑,看我时,脸色都沉下来了。” 玉真公主没有注意到,“有吗?” 百里安对人情世故最是敏感,他知道玉真公主对那惠妃好感颇深,也不便于说太多。 只是那惠妃,回来的这么快,好像怕他们看到什么一样…… …… 方才玉真公主久推不动的门,惠妃抬手轻轻叩了两下,就有人前来开门。 “惠妃娘娘。” 伶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恭恭敬敬的行礼。 惠妃摆了摆手,“出去吧。” 十几人鱼贯着退出去了。 惠妃走到长榻旁,见榻上躺着的人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的脸和玉真有七分相似,若说有三分的不同,那也只是这人比玉真公主更多几分柔弱。 惠妃将金色面具从他手中抽出来,而后按在他的脸上。 躺在榻上的人才睡着了一会儿,忽然又被那厚重的面具遮着脸,一时挣扎起来。 惠妃将面具重新替他戴好,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平和一些。 榻上的人似乎不能起身,而长榻上又没有他可以倚靠的东西,只能平躺在床上。 “皇儿,以后不许再把面具摘下来了。”惠妃说。 四皇子似乎真的十分病弱,刚才一番挣扎露出他纤细的腕骨来。 惠妃捏住他的手腕,将薄被盖在他的肩膀上。 四皇子从金色面具里透出来的眼睛缺乏生气,唇瓣却红的妖异。 惠妃弯下身,抚摸着他脸上的面具,“不许叫别人看你的脸。听到了吗?”指甲从面具上的花纹中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四皇子睁开的眼又阖上了。 …… 又过了几天,百里安出宫的心思蠢动,但玉真公主被烦事缠身,每次百里安找她,都能看她沉着一张脸。 一问,原来是她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只因皇上舍不得她,将她留到现在。但玉真公主天姿国色名满京都,一些在适婚年纪的公子王孙,个顶个儿的凑上来献殷勤。再加上玉真生母也有意想让她自己挑个驸马,一下那狂蜂浪蝶的势头就更拦不住了。 其中一位最叫玉真公主厌烦的,就是太傅的孙子,性子和太傅如出一辙,长的尚且算俊朗,但那古板的性子,实在不讨玉真公主喜欢。但这人很得皇上心意,在几次有意撮合下,总是出现在玉真公主身边,还不像其他的人那样有眼力劲儿,无论玉真公主心情好是不好,都喜欢往玉真公主身边凑,还怎么赶也赶不走。 张口闭口说的,也都是玉真公主最不喜欢听的东西。几次三番,几个不学好的皇子给玉真公主出主意,让她喂那古板的太傅孙子吃宫中秘药,然后将贴身的婢女林锦儿塞过去,在将成好事的时候,将那人捉住,说他非礼宫女,驱他出宫。前面都按照意料,但叫玉真公主没想到的是,那人顺势就向皇上将林锦儿讨去了,最后不仅没有如愿赶他出宫,还成了他与锦儿的好事。 林锦儿自小陪伴玉真公主身侧,年岁渐长,再过两年就要放出宫成婚去了,没想到提前了一些。玉真公主虽然舍不得,但听林锦儿说是自愿,也只得随她去了。 玉真公主心头郁郁,又扯着百里安出宫。 因为上一回的经验,这一回百里安和玉真公主出去,就刻意避过了市集,去了一处备受文人推崇的画舫里。 那画舫,自然就是正儿八经的画舫,百里安可没有那个胆子,带着玉真公主去青楼妓馆里。 文人喜欢的画舫,那自然也有些不一样的玩意儿,就比如那画舫里磨墨的人,往常都是让些书童,但这里讲求,选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玉真公主是女子,即便女扮男装,也还是察觉不到这里面的好处。百里安伸手执笔,抬手与那磨墨的女子递个眼波,乐在其中。 玉真公主在画舫里坐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就往外走去。正‘不小心’碰到磨墨女子手心的百里安心里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那隐秘的小动作叫玉真公主看见了,追出去一看,见玉真公主站在画舫船头,目光盯着另一艘画舫里的一位黄衣公子。 那一位,正巧百里安也眼熟的很,是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如今那位公子坐在正儿八经的花楼里的画舫,做着百里安想做但却不敢的左拥右抱。 玉真公主看见他将手伸进女子怀中,惹得女子一声娇嗔,玉真公主看的真切,扭过头问百里安,“他们在做什么?” 百里安被她问的一懵。 玉真公主因为还没定下驸马,所以还没有嬷嬷来教她房中事。百里安和她境遇相同,即便他知道那人在做什么,他现在也不好说。百里安踌躇两下,而后装作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147、金雀翎(147) 那黄衣公子也是当朝权贵之子, 同那太傅的孙子一样,都在预选的驸马之列。玉真公主见到他, 会有这样的异动,也不是因为多中意他, 而是恰巧几天前,这位黄衣公子和她说,要去往燕城,亲自替玉真公主去寻一匹千里良驹回来。 玉真公主贵为公主,自然看不起那些金银玉石一类的凡物,那骏马就是她为数不多几个喜欢的东西中的一个。那人说要替她去寻,她心中自然把他与别人划在了不同的地方。 但这么一个说去燕城的人, 现在却出现在自己眼前。 玉真公主一路尾随, 跟着那画舫进了一个渡口。那渡口两旁的楼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只是因为还没到天黑,那灯笼还没有点。 那黄衣公子和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各揽了一个女子, 进了楼里。 玉真公主从画舫上下来, 正欲跟进去,百里安心知那里面是什么地方,在玉真公主下船时,还拉了她一下,“皇姐,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玉真公主将他从画舫上拉下来,“你和我一起去。” 百里安又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 解释不清楚,就在半推半就下和玉真公主一起进去了。 因为刚才那黄衣公子是这里贵客的缘故,还没到开张的时候,那花娘就站在门口,才将那三位贵客送进去,见又来了两个穿着不凡的小公子,迎了上来,“两位公子……” 她才刚一走近,玉真公主就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留下花娘尴尬的站在原地。 百里安生怕玉真公主在这里说出什么不妥的话,于是上前一步,道,“我们是刚才那三位公子好友。” 花娘一听,更殷勤了几分,“林公子好友啊。” 百里安点头,他回头望了一眼,见玉真公主还捂着鼻子,离那花娘远远的,像是生怕她靠近一样。 “还请您帮我们安排一下,就在他们隔壁就好了。”百里安捏了捏玉真公主的手心,从怀里摸出一颗金珠子,递给花娘。 花娘接了金珠子,马上就帮他们安排好了。 等进了房里,玉真公主四下环顾一遍才开口,“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难闻。” 玉真公主说的难闻,自然就是这里的脂粉香气。久经欢场的人,脸色和身上的气味难免和寻常人不同,需要用厚厚的脂粉来掩盖。 百里安将她拉到墙边,这青楼里的墙,隔音实在好不到哪里去。玉真公主刚一凑过去,就听到女子娇嗔的一声,“林公子,不要。” 这一声酥软无力,听的百里安都差点软下来。 玉真公主却紧锁眉头。 两人正听着墙角,门忽然被推开了,原来是那花娘领了两位女子过来,花娘进门时,见到两人站在墙边,还愣了一瞬,还好她见惯了大场面,知道有些客人,有偷窥的癖好,就走过来,将那摆在墙角的一盏烛台推开一些,隔壁的光就从那缝隙里映照了出来。 玉真公主正要矮下身子去看,就见身后攀附来一具柔弱无骨的躯体,她吓的连忙将人推开,瞪着眼睛望着那被她推出去几步的女子,“你做什么!” 那女子被推开,还微微有些错愕,“公子,您来这里,不就是图个快活么,何必这么粗鲁呢?” 玉真公主哪里知道快活的意思。 百里安怕她几句话说出来漏了马脚,又怕她在这里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连忙贴在她耳边道,“皇姐,我们回去吧。” 玉真公主都来到这里了,怎么愿意走。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一副要追根溯底的模样,也有些头疼。刚好另一个女子缠了上来,百里安将被玉真推开的女子一抓,一齐推到桌边,“你们先出去。” “这怎么行,花娘让我们要好好伺候两位公子呢。” 百里安回头看了玉真公主一眼,见她还眼巴巴的往那个洞口凑。他想上前将她拉开,没想到一个女子已经攀上他的肩膀。 他这个年岁,和这些女子都还差不多高,一下被压住肩膀,一下又叫人摸到了脸。 “小公子,你长的可真好看。” 向来都是百里安轻薄女人,何时轮到女人轻薄他了。 玉真公主回过头,见那两个女人缠着百里安,一时没有闲暇来烦她,就专心的去看那洞口里。 那两个女子长的不是顶美,平心而论,列举百里安从前的红颜知己,哪个都要胜她们几畴,这句话说出来,百里安也是真的没有什么邪念。但等他一出来,一个女子就按着他坐到桌边,另外一个拿了糕点要来喂他。这样的待遇,百里安实在是太久没有享受到了。 这些年在宫里,引人垂涎的不是宫妃,就是哪个宫的宫女,他比别的皇子知事都要早,但如今那些皇子都成了家,留下他一个,可想而知他心里是何等的难耐。但这宫妃,是皇上的女人,宫女,说不准就是他哪个弟弟,哪个兄长的人,他哪个的主意都不敢打。现在眼下这两个女子,主动又撩人,要不是身旁还有个玉真公主,百里安说不定就真的扑上去了。 但身边就有个玉真公主。 这滋味,就太难受了。 女子馨香的肌肤贴着自个儿的后背,耳边是如兰的吐息,即便百里安从前风流冠临安,换了一个青涩的壳子,反应也变的青涩的不行。 眼前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过头来的玉真公主,即便他被撩拨出火来,举止也不敢逾越半分。 玉真公主伏在洞口,见那男女缠在一块,倒在床榻上,虽不知明细,但也知道那决计不是在做什么光明的事。等那淫声浪词传出来,玉真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回过头,见坐在桌前的百里安已经叫人扯散了胸口的衣襟,露出的脖颈上,还印着几个鲜艳的唇印。而百里安现在的模样,就更难以表述了,他知道其中滋味,所以才怕叫玉真看见自己沉沦的模样,百般推拒,万般隐忍。但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体,哪里挡得住那些久经欢场的女子,不一会儿已经是脸色绯红,喘息微微。 他本就生的俊秀,即便是初长开的少年,也已经有动人心魄的颜色。眼下被人缠着五指,骑在腿上轻薄,含着水汽的眼就像是落了桃花瓣儿泛开层层涟漪的春水。 玉真公主看见百里安这个模样,也是怔在原地。 百里安下身已经有了反应,手都差点贴在女子的大腿根儿上,瞧见玉真公主望过来的那一眼,那本来正欲抚弄的手霍地一下将身上的女子推开。 玉真公主拉着他匆匆下楼,百里安一路都顾着遮挡自己下身的反应,跑的磕磕绊绊,玉真公主也察觉到了他都一场,从那楼里跑出来,就转过头来看他。 “皇弟,你怎么了?” 百里安打死都不会承认,他咬着唇,也一副又慌又急的模样,“我不知道,刚刚吃了糕点就,就变成这样了。” 玉真公主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马上就带百里安回了宫里,还说要带他去看御医。 百里安脸色都变了,他一路上下身的骚动已经平息了,哪里还愿意再去御医那里出这个丑。玉真公主还是不放心,但在百里安的推诿下,还是放他先回长乐宫去了。 百里安一回长乐宫,就躲在偏殿里自己动手解决了。未经世事的身体敏感的可怕,轻轻碰了几下,就沾了一手,百里安连其中滋味都还没体会出来,就躺在床榻上只剩喘息的力气了。 以后多历练些就是了。百里安心想。 那边的玉真公主回了宫里,还是放心不下,少女的心事哪里藏得住,到晚上的时候,就悄悄的问了问身上伺候的宫婢,林锦儿刚走,她身旁伺候的,都是和她一样大的小丫头,说的也是含含糊糊。玉真公主听的似懂非懂。 宫婢听到的事,传到了玉真公主母妃的耳朵里,她不动声色的将那林姓公子从驸马名选里剔了出去,又叫了几个嬷嬷来教玉真公主男女之事。 而这边,太子守灵也将满三年之期。 “小皇子,你再喂这鱼就要撑死了。”长乐宫中,汝烟担忧的望着那一缸的争食的鱼。 站在水缸旁的百里安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水面上已经被他洒了一层米粒。他刚刚在想百里明华以后做了皇帝的事,他要建个大大的王府,养花养草,再快意不过,想的出神了一些,不知不觉手中的米粒就都洒了进去。 水缸里的鱼肚子已经鼓了起来,还一个个张着嘴去含那浮在水面上的米粒。 百里安准备伸手进去将那米粒再捞出来,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专门替他和百里明华送信的太监。 那小太监是百里明华的心腹,不像别的太监那样势力,对百里安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恭恭敬敬的。 百里安见那太监空着手,还愣了一下。 “六皇子,太子请您去东宫一叙。”太监这回传的是口讯。 东宫?守灵三年……后天不才满么? “什么时候?”百里安问。 小太监弯着腰,只抬起一张笑脸,“现在。” 148、金雀翎(148) 百里安对东宫印象, 好像就是那个病重的皇后,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一双眉却凌厉万分。 现在东宫里只住着太子,皇后已经葬进了皇陵, 整个东宫的门窗都打开着,透着从前难得一见的阳光。 小太监将他引去太子的书房,这些年太子不去尚书房,都是由皇上钦点的老师在这里授课。桌上还摆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百里安还记得太子从前在尚书房同太傅争执的模样,现在看那书上中墨笔批注的地方,百里安还有些难以想象那是出自太子之手。 他也确实有几年没有见到过太子了。 砚台里的墨迹还没有干, 搁着一支白玉笔杆的狼毫笔。太子应当就是握着这支笔给他写的信。 百里安在书房转了一会儿, 忽然见屋中摆着一个有些碍眼的翠玉屏风,好像要掩着什么东西似的。他走过去一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画,画中画的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 站在一棵广玉兰树下, 衣衫佩饰,乃至腰间玉佩都栩栩如生,只一张脸上,只画了一双眼睛。 他腰间玉佩上的云纹有些熟悉,百里安将自己坠在腰间的玉佩拿到眼前一看,又和画中比对,果然一模一样。 这时忽然传来开门声, 百里安捉着玉佩,回头一望,就正望进一个人的眼中。 薄唇,修眼,只穿一身素净的黑色衣裳,全身上下每一样东西拆开了,都是平平无奇,但配称着他,就只有四个字。 风姿斐然。 文人都有文人的气度,武人也有武人的风范,但有一种人,放在众人之中,仍然显得出挑,那就担得起斐然二字。 还是百里安最先反应过来,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皇兄?” 那人紧抿的唇掀开,弧度竟也十分美好,“嗯。” 等百里明华走到眼前,百里安才发现,百里明华又比从前高了许多,他从前年纪尚小的时候,跟在他身边需要抬头仰望他,如今他已经长成少年,站在他面前,竟也只勉强够到他的肩膀。 他抬头去望百里明华,却不想百里明华却忽然低下头来审视他。 “六皇弟,你长高了许多。”百里明华说。 百里安在他面前还要扮出一副拘谨的样子。 百里明华伸手去抚他的头发,亲昵之情溢于言表,“真好。” 他那真好两个字,百里安还没捉摸出什么意味,“皇兄怎么今天,就忽然让我过来?不是说……”三年之期结束,再好好聚聚么? 百里明华当初传信时,也想的是三年之期结束,但越到要见面的时候,才越觉得煎熬,“想提前见一见你。”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说的这样直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 百里明华伸手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而后一只手握着卷轴,一只手去牵百里安的手,“来。” 百里安被他牵到桌前,看他将画卷平铺在桌子上,而后拿起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落笔在卷,三两笔已勾勒出百里安现在的容貌。 “以前一直在想,皇弟会长成什么模样。”百里明华将笔搁置下来,举着画卷在百里安面前展开,两相比对。 他从小丹青就好,长大了,画的更有传神之韵。 百里安玩笑一般的问,“那皇兄想的是什么模样?” “想不出来。”百里明华摇头,看百里安蹙眉,就又补了一句,“你长什么模样也好,都不重要。” 百里安这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刻傻傻的追问什么什么重要。 “皇弟上一回跟我说,学会了画竹。”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一想,是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他整日都带在长乐宫里,百里明华就写信劝他多出去散散心,他就随便扯了一个借口,说自己在长乐宫里学习画竹。时隔两三年,百里明华居然还记得。 竹子么,百里安当然会画,他提了笔,几笔便绘出一丛篁竹来。 他刚才画画时是坐下了,百里明华绕到他身后看他作画,现在他画完了,身后的百里明华就伸出手,将那画好的画拿起来。 作画方面,百里安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百里明华看了也赞叹了两声,百里安心中不免也有些自傲。 百里明华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心中笑了两声,将画又放在桌上,“这么好的画,不题诗就太可惜了。” 百里安握着笔的手一顿。他哪里知道题什么字,“皇兄来帮我写一句吧。” 百里明华伸出手,将那白玉狼毫笔从百里安手中接过来,而后在画的旁边,提了一句诗。 百里安跟着念出来,“凌云劲竹真君子。” 百里明华本来正要写下句的,已经落笔了,书房外却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禀,“太子,虞容求见。” 百里明华皱眉。是她? “皇兄先去见她吧。”百里安已经听说百里明华将娶的女子叫虞容。 百里明华将笔搁了下来,“皇弟少等一会。” 百里安点头,看着百里明华出去了。 百里明华从书房里出来,脸色就阴沉了下去,哪里有半点在百里安面前宽厚的模样? 虞容在东宫偏殿里等着百里明华,她此次跟随她爹一起进宫,就是专程来见百里明华的。也许是出生将门的缘故,虞容比寻常女子都多了几分英气,但这英气也无损她的美貌,反而与她骄阳一般的容貌相得益彰。她见到百里明华,就连忙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宫中礼节,“太子……” 虞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明华打断,“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虞容虽然还未曾与百里明华定亲,但皇上都已钦定她为太子妃,这个时机来宫中,怎么会不趁机来看太子一眼呢? 两人毕竟身份有差,虞容来时,她老子又叮咛再三,于是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八度,“是我爹,让我来见一见太子……” 百里明华好不容易能见百里安一眼,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就又来见她,可想现在心情如何,“我如今还在为母亲守灵,不便见外人,你还是请回吧。” 虞容看着百里明华转身就走,想张口阻拦也不知道说什么。 百里明华本来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出来见她的,虽然两人今后要成婚 ,但一如他其他兄弟一样,都是或为拉拢,或为巩固自己的权势。他自己都不是很看重这未来的太子妃。 百里安没想到百里明华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见到她了?” “嗯。”百里明华道,“让皇弟久等了。” 他刚才走时,百里安起来倒了一杯茶,如今那杯茶还没有放凉,他就又回来了,“也没有……太久。” 百里明华走来想要题完那剩下的一句诗,没想到那一处已经被人补全。 百里安看他在看,还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写的。” “写的很好。”百里明华道,“只是……” 坐在位子上的百里安回过头,“只是什么?” 百里明华伸手,指着那补全的一句,“画中若无兰花,就难对应第二句的‘空谷幽兰绝美人’。” 画中已有一丛肆意生长的篁竹,实在不知该在哪里落笔,去添那一朵所谓的空谷幽兰。 百里明华提笔,在那篁竹上边,勾了一个峭壁模样的东西,像是只是随手一花,那清幽的兰花就从那悬崖上散了下来,随风摇曳一般。 这一笔加的巧妙,将那杂乱生长的篁竹显得像是在逆风昂首一般。百里安也是真的喜欢画,笑道,“皇兄画的真好。” 百里明华心中笑了一声,丢下笔在起身的一瞬,看见了百里安脖颈间,那深深浅浅的红痕。那一处本来傅粉来遮掩,但那粉都叫衣领蹭掉了,再也遮掩不住。 百里明华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生为太子,早在多年前,就有嬷嬷来教导他这样的事,只是宫中有许多荒淫的事,他见的多了,心性反倒淡薄了起来。 只是见着这红痕出现在百里安的身上,心里就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起来。 “皇弟定了亲没有?”不知为什么,百里明华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这一下就问到百里安的痛处了。如今比他小的七皇子,都要成亲了,柳青芜还一点意思也没有。 百里明华看他模样就已猜测到,“皇弟年纪尚小,婚事暂且不急。” 不急?他很急啊!五指都快要急出茧子来了。 但百里安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自己想要早日成婚啊。 百里明华伸手去替他整理衣襟一样,温热的手指贴着百里安脖颈上已经黯淡的红痕婆娑过去,“等以后皇兄替你找一个。” 百里安听太子这一副要牵线搭桥的口吻,心里就有点怕了。他生怕百里明华将哪个权贵的女儿塞给他,倒时别又惹得一身麻烦才好,“还是不必皇兄费心了。” 百里明华一顿。 百里安实在编排不出什么推脱的说辞,只能低下头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百里明华看了他半响,忽然一笑,“皇弟还小。”他伸手抚了抚百里安的鬓发,“嗯,不急。” 从百里明华的角度望过去,百里安还和从前一样,虽然长高了许多,但在他眼中,却还是一如幼年时候,需要人爱怜保护的弱小姿态,“皇弟若是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和我说一声。” 149、金雀翎(149) 转眼到了祭天的时候, 祭天作为夜北国的大典,受到重视的程度仅次于新皇登基。 祭天在民间的说法, 是为国师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在皇城之内, 却又是一种巩固权力的仪式。一般是由皇帝与国师,两个握着夜北国最高权力的两个人主持。这样的祭天仪式,每九年一次,上一次的时候,百里安正巧因为皇后的事,在长乐宫中养病,所以并未出席, 这一回的祭天, 他生为皇子,即便母妃再不受宠,也非露面不可。 祭天之事,事关重大, 连玉真公主当日, 都换上了隆重的礼服,其他皇子更不必说。百里安和玉真公主共同前去,本来满殿文武百官,肃穆安静,百里安垂首等待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玉真公主却不住的和他抱怨金冠太重,压的她脖子太痛。 百里安听到她抱怨, 小声安抚了她一声。 玉真公主拢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抬起来,揉了揉脖颈。其他皇子公主皆垂目敛眉,她这一小动作就显得分外引人注目了。 玉真公主也不在意这些,她看一眼下面坐着的文武百官,问百里安,“皇弟,你说太子怎么没来?” 太子前天就满了三年守灵之期,这样的场合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现的,但不知为何,那专为东宫所设的座位,却还空着。百里安与太子关系亲厚,自然知道太子是因何缘由没有来,正想同玉真公主解释,就又听到处乱瞄的玉真公主道,“四皇子怎么也没来?” 她的话音刚落,大殿四处就传来击鼓声。国师与太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正准备参见的文武百官见到太子,还微微怔了一下,才齐齐叩拜下去。 玉真公主也一副错愕的模样。 百里安是早就知晓的,因为皇上偏爱四皇子一些的缘故,朝野上下,一直有人在猜测,皇上会不会废了太子改立四皇子。此次祭天,是皇上对太子最好的承认。 百里明华一身暗紫色朝服,金冠玉带,狭目薄唇,站在高处时,竟已经隐隐有了天子的姿态。他身旁的国师,还是如旧戴着遮住口鼻的金质面具,双手袖在胸前,手腕上挂着的暗红色珠子垂坠下来,显得有一丝诡秘。 国师真颜,一直算的上是一个秘密,除了皇上以外,好像从来没有旁人再看过他的脸,因他来历成谜,更无从去推算他的年纪。 祭天过程持续了五个时辰,到天色渐昏时,才终于结束。玉真公主起先还能忍受,到后来时,就不断的身上去扶那压在头上的金冠。她的动作实在引人注目,已有许多朝臣望了过来。 “玉真,你再忍一忍。”百里安小声道。 玉真拧着眉,“你说的轻松,我脖子都快要被压断了。” 他们窃窃私语时,殿上的百里明华正好一眼望过来,看到百里安低头同玉真说话,那停驻了片刻的目光转眼又收了回去。 祭天一结束,玉真公主就匆匆离席,才刚走出大殿,就一把要将头上金冠扯下来,后面还有许多朝臣,摘下金冠实在是不合时宜,百里安就连忙拉住她的手,“回去再摘,在这里成什么体统。” 玉真公主跺脚,“我现在就要摘。” 那金冠实在累赘的很,后面垂坠的金珠一直挂到腰身那里,玉真公主戴起来,那是如九天神女一般的尊贵,但这尊贵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百里安怕被别人看见,就只得将玉真公主拉到一旁,借着墙壁的遮挡去帮玉真取那金冠。 玉真一摘下金冠,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是揉脖子又是哎哟哎哟的叫唤。 “有这么沉吗?”百里安道。 捧着金冠的玉真公主抬头望过来,“不然你以为我是装的?” 百里安本来没那个意思,玉真公主却想到刚才百里安一直叫她忍耐忍耐的,就捧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冠戴在百里安头上,“给你戴戴,你看看重不重——” 百里安见玉真公主这忽然的一下,侧过身子想要闪躲,没想到那金冠上的珠子,一下子缠到他的头发,一个闪躲间,扯得他头上一痛。 玉真公主也见到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把那缠着的头发解开。 两人正在纠缠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玉真公主一抬头,就吓的‘啊’了一声。 百里安感到头上一沉,原来是玉真公主忽然松手,那金珠一下将他头发缠紧了,他不得已只能伸手去将那金冠捧住。 玉真公主看着眼前那戴着金色面具的人,“国师……” “玉真。” 这一声不是国师,而是从国师身后走出来的太子。 玉真公主知道自己现在失了仪态,微微有些慌张,百里安比她更慌一些,他现在这个模样狼狈极了。 太子也看见了百里安,这模样和多年前,在尚书房被梳成女子发髻的一幕重合。 玉真回头望了百里安一眼,心中也懊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百里明华道,“你贵为公主,不要总闹这些小孩子的脾气。” 玉真公主知道这一回是自己有错再先,低着头不说话。 百里明华走到他面前,手指一挑,就将那缠在金冠上的头发挑了出来。他将金冠递到玉真公主手上,玉真公主连忙双手捧住。 “回去吧。”百里明华道。 玉真公主应了一声,看了百里安一样,想和他一起离开。没想到在一旁的国师忽然开口,“六皇子。” 那声音比多年前听到的,略略低沉了一些。 百里安脚步一顿,“国师。” 他在宫中一向不显眼,宫中许多人知道六皇子,但认得他的却不多。 国师只叫了他一声,听到他回应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百里明华看了国师一眼。 百里安心怀疑惑的和玉真公主离开了,两人走了之后,百里明华才开口问国师,“国师认得六皇子?” 国师道,“多年前见过一面。” 百里明华不知道百里安身上还有那样一桩旧事,听到多年前这三个字,心头疑惑就更深了。 国师和百里安一样,在宫中都是深居简出的人,怎么会相识呢? …… 百里安将玉真公主送回宫里,玉真公主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本性纯良,刚才害百里安出了一个丑,心里也愧疚的很,但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一路上都怏怏的。 百里安看她一路上都不说话,还以为刚才太子说的话重了,伤了她的自尊心。 玉真公主踌躇了一路,见百里安要回长乐宫了,才拉着他袖子为方才的事道了个歉。 百里安先是错愕,而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皇姐生气了,原来是为这样的小事。” 玉真公主年岁愈长,愈觉得和百里安在一起舒服。别的男子对她会更好一些,事事纵容她,讨好她,但这样的感觉都很不舒服,唯有百里安,明明小她许多,却总是给她一种和母妃一样宠着她的感觉。 她如今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身旁有嬷嬷教导男女之事,对百里安,心中那朦朦胧胧的依恋感就变的更真切了一点。 “进去吧。”百里安都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和前来迎她的宫女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见百里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开口叫了一声,“皇弟。” 百里安回过头来。 玉真公主让身旁的一个宫女进去拿了宫灯,去送百里安回去了。 百里安回了长乐宫,就让那宫女回去了,他自己正要抬脚进去,宫门口的宫女道,“六皇子,太子到了。” 百里安一愣,进去看宫里却没有点灯。他还在想太子在哪里,就听广玉兰树后传来一道声音,“皇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百里安一下听出是太子的声音,只是因为天色昏暗,只能看见一道朦胧的黑影。 “皇兄。” 他声音刚落,那黑影就走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进了偏殿里。 等进了偏殿,百里安才道,“皇兄来了,怎么站在外面?” 百里明华道,“我来时,看长乐宫里已经熄了烛火,想你还没回来,就在外面等你。” 百里安道,“我还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皇兄应该——” “应该什么?” “应该回东宫去庆贺一番。”毕竟,主持祭天仪式,已经说明了皇上的意思。 百里明华轻轻笑了笑。今日东宫里确实收到了许多贺礼,那些从前还在他与四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的人,一下全向他投诚了。但这也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百里安看他笑了,心里也有些开心,毕竟太子登基,对他的好处那就太多了。 “皇弟看起来,怎么比我还要开心一些。”百里明华见百里安眼中带着光。 百里安道,“替皇兄开心嘛。” 两人私下里说话,就亲昵了许多。 百里明华听了百里安的话,心里一暖。他因为是太子,自小背负的,就要比旁人多一些,尤其是备受宠爱的四皇子出现,许多人都开始在暗地里揣测。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事,甚至即便是现在,皇上承认了他,也没有几个兄弟是真心的替他开心的。 百里明华想到今日国师说的事,“方才国师和我提了你。” “国师?” “嗯,他说许多年前见过你一面。”百里明华道。 许多年前那一面,不就是因为瑾王那事吗。那事情已经过去太久,百里安也实在不想提,“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百里明华也没有追问。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百里安看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忽然想到今日祭天,他坐在下面都腰酸背痛的,太子穿着繁复的礼袍,又要诵读祭词,恐怕比他更难过一些,“皇兄今日主持祭天,也累了。外面天色也不早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几个字被百里安梗在喉咙里,他怕说出来叫太子误会自己是在赶他走。 百里明华好似也察觉到现在天色,点了点头,“嗯,我还有许多事,明日在同皇弟说。” 百里安刚想点头,看百里明华居然往寝宫走去。 他一下知道百里明华的意思,是要在他这里就寝了。 虽然年幼时两人经常睡在一处,但如今这个年纪…… 百里安跟着百里明华进到寝宫里,见百里明华已经坐在床榻上,伸手捡起他出门时,丢在床榻上的一根腰带,替他折好了收起来。 “皇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百里安有些受不住太子这副贤淑的模样。 百里明华却浑不在意,“我当皇弟长大了,没想到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东西都爱乱丢。” 百里安说不出话来。 百里明华,“过来。” 百里安走到床榻旁边,被百里明华拉着坐了下来。 “皇弟和玉真,关系很好么?”百里明华忽然问。 百里安不知百里明华用意,‘嗯’了一声道,“皇兄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在上面,瞧见你一直在和玉真说什么。”百里明华虽然不动声色,但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了,“不知是在说什么趣事。” 这种感觉就好似,自己的亲近之物,被别人碰了一样。 百里安道,“玉真是在同我抱怨她今日戴的那金冠太重了些。” 百里明华眸光一暗,“我今日也很累。” 他今日祭天时,穿的衣裳也是极尽奢华和累赘,就这样站了这么多个时辰,可想而知有多累。 “那皇兄早些歇息吧。”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将衣裳解开,袒露出上半身来,他在百里安面前转过身,“皇弟替我来按按肩膀。” 啊? 百里安有些不敢相信这话会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的。 百里明华转过身,就是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任性,但在百里安面前,任性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皇弟和玉真这样亲近,可以体恤她,就不愿体恤我吗。” 啊??? 百里安迟疑了好一会,才从百里明华今日的反常中回过神,伸手去按百里明华的肩膀。 百里明华已经是一副成人的相貌,肩膀也宽阔的很,因为今日胸前佩戴了累赘饰物的缘故,那肩膀上已经有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百里安也不知道他痛不痛,就轻轻的替他揉捏了两下。 他指间细腻又没有生茧,掌心柔软,这两下按在身上,舒服的很。 “皇弟的手真软。” 百里安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顿,随即又揉捏了起来。 百里明华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百里安按了半天,手都有些酸了,又见百里明华半响没有说话,就从他身后凑过去想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没想到他才刚伏在百里明华肩膀上,百里明华就忽然转过头来。 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距。 百里明华的眼深且黑,里面映着百里安。 百里安看着百里明华弯唇,那眼中也露出温醇的笑意来。 “累了?”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坐直身子,“嗯。” “睡吧。” 百里安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想到百里明华却在躺下时,伸手握住他的手,用拇指去揉捏他的手心。 百里安手心本就敏感,被那么一按,耳根都有些红了。 百里明华躺在他身边,双目闭着。还好他只按了一会儿,就将手收回去了。 百里安实在觉得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有些奇怪,就翻过身去,没想到身后的百里明华忽然贴过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揽在怀里,“一直都想像从前那样,抱着你睡觉。” 150、金雀翎(150) 祭天之后, 百里安就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百里明华,只听玉真公主说, 太子是在皇上的授意下,开始打理朝政了。 百里安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 还是照旧呆在他的长乐宫里。长乐宫中的宫女大多都是些年轻女子,哪里耐的住宫中寂寞,但与侍卫私通,抓出来是一件大罪,她们又没有这个胆子,便将目光落到了六皇子的身上。从前百里安年幼时,她们就怀着别样的心思, 现在百里安长大成少年, 一个个更是使劲浑身解数一样的往他身上贴。 一日百里安睡的正昏沉的时候,被窝里钻进来一个光溜溜的人,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伺候柳青芜的宫女。 那宫女还当百里安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极是主动, 又是替百里安宽衣解带,又是往他双腿间撩拨,百里安这一觉都还没有睡清醒,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就被进来替他吹灯的汝烟抓了个正着。百里安是没什么事,那个深夜钻进他被窝里的宫女却吓的不轻,捡了衣裳就跪在地上喊, “汝烟姐姐饶命。” 汝烟将此事禀报给柳青芜,百里安不知后事怎么处理,就见长乐宫里伺候的宫女少了大半,本来质量就不高,现在数量都快没了,百里安心里叫苦不迭,但他又不好直言和柳青芜说,只说伺候他的人少了,许多事都不习惯。 柳青芜一番思索,叫汝烟去挑了几个小太监回来。 汝烟挑回来的小太监,都是那瘦瘦弱弱的少年,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在百里安面前一字站开。 汝烟看百里安一直蹙着眉,就道,“小皇子都不喜欢吗?” 百里安一看这些太监,就想起了被赶走的那些个宫女,当即心中更不是滋味,一挥袖子,“随你吧。” 六皇子不喜欢,汝烟自然也要跟柳青芜说。柳青芜心中知道,但她还是笃信是那些宫女引诱百里安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那些被她赶走的宫女再召回来,就叫汝烟带百里安自己去挑选,正好这段日子宫里有许多太监宫女入宫,若是能找到一两个顺眼的,本分的,陪在小皇子身边,是最好的。 百里安是推辞也不成,答应也不成,磨了几天,还是和汝烟一起去了。 汝烟从小照顾百里安,也偏爱那些清秀的少年一些,百里安就从她找出来的人里,随便指了两个带回长乐宫里。 两个才入宫的小太监,一个叫青河,一个叫白苓,这些名字都是入宫的时候才起的,就是好讨宫中的那些主子们喜欢。两个人怯怯弱弱的,在长乐宫里和几个宫女说话,连头也不敢抬,有时候柳青芜说一句话,他们都要吓的跪在地上。百里安原来是想眼不见为净的,将他们赶在院子里站着,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夜里的时候,外面忽然下了大雨,两人守在外面,硬生生淋了一夜的雨,这事本来百里安是不知道的,还是汝烟和他说的。 那两人只比百里安长个一两岁,在长乐宫也本份守己,汝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们。他们在外面淋雨生了病,和百里安说起来时,语气里就不免带了些埋怨。 百里安只是在为那几个宫女的事置气,也没多讨厌那两个小太监,听说他们生了病,还特地跑去看了一程。见他们烧的神志不清,又找了御医替他们诊治,等他们病好了,就将他们召到偏殿里伺候了。 青河从前伺候过冷宫里的妃嫔,像是受了不少欺辱,一听到‘娘娘’这样的称呼,就抖的厉害。白苓是才入宫的,许是因为生在贫家,入宫时被人警醒过,说话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多余的一个字儿也不敢说。 百里安在长乐宫里,多的时候就是看看话本,养鱼逗鸟,别的事也轮不到他做。今日他从外面回来,两人跟在他后面,帮他拿着他不知道在哪里折回来的几支花,百里安心情颇好,进门时忽然转过身,打趣的说了一声,“你们走路都低着头,是怕摔着了?” 青河抬眼望了百里安一眼。 他生的秀气的很,比那长乐宫里的宫女长的都还要好看。 百里安也只是随口说一句,说完了,见两人不吱声,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将那折的花插到盛水的青瓷瓶里,摆进了柳青芜的寝宫中。 两人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百里安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百里安也是习惯了,将那花摆弄好,就拿了昨日看到一半的话本,躺到广玉兰树下继续去看了。 看了一会儿,就有些乏了,闭着眼寐了一会儿。 青河本来是站在他旁边的,见阳光落在百里安脸上,就往前挪了一步,将那阳光正好挡了下来。 低着头的白苓悄悄瞄了一眼青河的小动作。 玉真公主一进长乐宫,就看到躺在长榻上睡着的百里安,她将身旁宫女赶到门口,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百里安身旁。 青河跟白苓两个,也不敢做声。 玉真公主走到百里安身旁,蹲了下来,歪着头看了百里安的睡颜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百里安的鼻尖。 睡的极浅的百里安一下惊醒过来,看到是玉真公主的把戏,脸上就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怎么每回来长乐宫里,都能看见你睡觉?”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也只是才阖眼睡了一会,起来时还掩唇打了个哈欠,“我也才躺下一会。” 玉真公主牵住百里安的袖子,“走。” “又去哪?”百里安和玉真公主在御花园里逛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得了空躺一会的。 玉真公主贴到百里安耳边,小声道,“出宫。” 百里安一下也来了精神。 “我听说,今天外面有花灯节。”玉真公主一双杏眼忽闪忽闪。 百里安一听花灯节三个字,就又失了兴致。玉真公主总喜欢去凑这些热闹,他跟过去,怕又是要累的半死。玉真公主看出他的退却,牵着他袖子的手摆了摆,“我们一起去看嘛。” 百里安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玉真公主等他的功夫,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她一副审视的模样,“他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我母妃选来伺候我的。”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见不得堂堂男子却是一副怯弱的模样,“看起来就不中用的很,你要是缺奴才,我从我宫里选几个给你。” “不用了。”百里安实在受不起这玉真公主的好意,“他们挺好的。” 玉真公主听百里安都这么说,也再说不出别的话,见他站起来,就拉着他要往外面走。 百里安,“慢着。” 玉真公主怕他反悔一般,“怎么了?” “我去拿些东西。”百里安说的东西,自然就是用来花销的东西。他是不指望玉真公主能带银子了,他这长乐宫里也没有什么碎银,只能拆那些小件儿的首饰。 玉真公主等了他一会,到他出来时,又抱怨了一通。 百里安听了直叹气。 两人出了宫,玉真公主总算不似前几回那样,东看看西看看,一路跟在百里安身边,偶尔看见特别喜欢的,讨巧的玩意儿了,就会停下脚步。百里安就知道会这样,拿了那些拆下来的小件首饰,把玉真公主瞧上眼的东西都买了下来。玉真公主拿到手上的东西,把玩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致丢到百里安手里,百里安就替她拿着。 天色渐昏,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河岸两旁的树枝上挂着的花灯也亮了起来。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许多行人都往桥上涌,玉真公主想看热闹,跟着也要过去,百里安怕她在人群里走丢了,一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玉真公主回过头,看了一眼百里安,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行人拥堵的玉带桥。 “人太多了,别乱跑。”百里安神情难得严肃。 玉真公主咬着唇。 等过了一会儿,桥上行人散了,百里安才领着玉真上去看了一回,见桥下是有一朵千瓣莲花灯。玉真公主喜欢的很了,看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和百里安离开。 这边玉真公主才安生了一会儿,就在百里安扭过头,帮她买她看中的一个草绳编成的蚂蚱时,她就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百里安回过头,见街上灯火绵延,笑语喧哗,却不见玉真公主的踪影,心里一慌,手中抱着的那些小玩意儿全部掉了一地。 玉真公主芳名天下闻,百里安又不敢当街叫她的名字,只能一个一个的找了过去。 那些年轻女子忽然被人扯住胳膊,回头望过去,见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小公子时,脸上都浮现出羞腼的红晕。百里安无暇欣赏,玉真公主要是走丢了,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百里安越找越慌,抬首环顾的时候,忽然见人群里闪现出一张惊慌的脸。 那是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刚才去看另一个摊贩上卖的东西,没想到人太多,一下子被挤出去好远。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没看见自己,转过头要往人群里面走,心里一下急得很,将前面的人推开,想去追她,他太过心急,竟一下子没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骏马疾驰的声音。 百里安刚才走出几步,见眼前拥堵的人群忽然散去,一下也有些惊愕,抬头一看,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疾驰而来,扬起的前蹄就在他的头上。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的一下跌倒在地上。 马上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人群里会忽然窜出一个人来,紧紧捏着缰绳,那漆黑的马扬蹄嘶鸣一声,而后才在百里安身前站稳下来。 百里安惊悸太过,一下眼神都有些发直。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眉宇间透着英气,点漆一样的眼,望过来时,也还带着几分惊悸之色。 “你没事吧?”他翻身下马,伸手向百里安。 百里安抬起头来。 这时触目所及的地方,好似一下安静下来。明明没有起风,那伸出手去的人却觉得凭空起了风,将这满街的花灯都吹拂了起来。 151、金雀翎(151) 他伸到百里安眼前的手被扑过来的玉真打落。 玉真公主伸手将百里安扶起来, 才反身去质问那人,“你好大的胆子, 你知不知道……” 百里安怕玉真公主将身份抖落出来,连忙将她拉了回来。 玉真扭头望着他。 百里安道, “该回去了。” “可是——”玉真哪里会善罢甘休。 百里安就是怕玉真这样的性子,本来他们二人都是从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当街将身份抖出来,回去了能讨个什么好? 玉真被他抓着手腕,即便再不甘,也只能回头瞪一眼那个少年罢了。 百里安和玉真才走,那牵着马的少年身后又陆陆续续响起马蹄声, 众人连忙散开, 见又是七八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怎么了,朝炎?”赶过来的一人勒住马,停在那人的身旁。 到现在,那人才恍然一般, “没事。”他一面翻身上马, 一面又在反复的想自己刚才那个险些撞到的人。 真奇怪,怎么会有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呢。 …… 回宫的路上,玉真一直在絮絮叨叨,她也是担心百里安,但说着说着,就不自觉的变成了埋怨百里安将自己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弄丢了。 当时玉真公主走丢了,百里安急都急死了, 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小东西。现在将人找回来,他还没向玉真摆脸色,就被玉真给先发制人的一回,心里也不舒服的很。 玉真没看出他脸色有异,还在说回宫要跟母妃说,将那当街纵马的人给抓起来云云。 百里安听了,只觉头大如斗,他一路上都没有和玉真说几句话,这一回是真的忍不住了,提醒玉真他们两个是私自出宫。 玉真公主也是担心百里安,听他语气不愉,也莫名的生起气来。百里安还没将她送到宫门口,她就越想越委屈,反手推搡了百里安一下,“不要你送了,你走吧!”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百里安今日也不想哄她了,被玉真这么一赶,就直接走了。玉真跑到宫门口,回头一看,见百里安真的走了,一跺脚就进了宫里。 百里安回了长乐宫里,因为天色晚了的缘故,柳青芜还特别问了一声,百里安早就编排好借口,哄着柳青芜歇息之后,才回了自己的寝宫里。 他刚在在人群中找玉真公主,出了一身热汗,现在静下来,才觉得衣裳穿在身上难受,他看了门外一眼,见外面站着一个人,以为是汝烟,就扬声道,“汝烟,去烧些热水进来。” 门外的影子一晃,像是下去准备了。 百里安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就起身先将外面的衣服脱了,挂在屏风上,自己坐到镜子旁,曲着手肘去看那隐隐作痛的地方。那里的皮肤青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磕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察觉,还是刚才被玉真公主推的那一下,才感到有些疼痛。 门被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百里安以为是汝烟,连头也没有抬。 进来的人拎着一个木桶,走到屏风后,将木桶里的热水倒进浴桶中,百里安听到哗哗的水声,就道,“汝烟,宫里还有外伤药吗?” 没有人回应。 百里安这时才觉得古怪,要是平时,汝烟听到这么一问,肯定已经在追问他伤了哪里。他放下手臂看了一眼,见屏风旁白苓手足无措的站着。 “是你?”这两个小太监来长乐宫两月有余,但一直都在做些洒扫守夜一类的粗活,加之这两人又谨小慎微,连抬头看人都不敢,百里安就更注意不到这两人了,“汝烟呢?” 白苓听到百里安的问话,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百里安被他这忽然的一跪吓了一跳。 “回六皇子,汝烟身体不适,娘娘已经让她下去歇息了。”白苓道。 百里安‘哦’了一声。 白苓也不知道百里安的脾气,他来长乐宫两个月,但除了汝烟,还没有和谁说上话的,“六皇子若是要汝烟伺候,奴才这就去叫她。” 百里安皱眉,“不用了,就你吧。” 白苓应了一声,下去了。 百里安看他准备,就披了件外衣,自己去找宫里的外伤药了,他翻了许多瓶瓶罐罐,才找到一瓶,拧开了将药抹到伤处。 白苓怯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六皇子,热水准备好了。” 百里安应了一声,将药涂好,才走出来。 白苓还没有正眼瞧过百里安,只知道六皇子生的好看,但在他跪在地上时,瞧见一双雪白的脚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就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只看见垂下来的宽大袖摆。 屏风后已经起了一层雾气,百里安将披着的外衣也解开,挂在屏风上,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见温度正好,就抬脚跨了进去。 等水没过手肘上的伤处,他疼的‘咝’了一声。 在外面的白苓紧张道,“六皇子,水是不是烫了?” 百里安抱着手肘,在浴桶里坐起来一些,“没有,你出去吧。” 白苓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的时候,百里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等一下。” 走到门口的白苓站定。 “你去把我桌上的那面铜镜拿过来。”百里安道。 白苓依言去去桌上拿了铜镜,绕到屏风后递给百里安。 百里安伸手出来接,他五指都被热水泡的微微泛红,指尖儿上好似也缭绕着一丝湿热的雾气。白苓见百里安没有赶他走,就站在一旁。 滴答滴答—— 一声一声。 白苓有些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从百里安手肘上滴下来的水,落在浴桶里,发出的这样的声音。 铜镜沾了水汽,总是看不清,百里安就将铜镜在打湿了,再映着自己的手肘的伤处看。 白苓本来寻到那声源,就该低下头去的,但不知怎么,又偷偷往上觑了一眼。 百里安生的极俊美,长乐宫里,即便被柳青芜赶走了一些宫女,留下的,在私底下也会偷偷议论这六皇子。白苓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主子就是主子,即便长的再好看,他也不该多看。但…… 似乎是因为伤处沾着水的缘故,百里安细致的眉微微蹙着,雾气升起来时,染的他一双眼也似乎含带着一层水波。 怎么,比白天看起来,还要漂亮许多呢。 白苓看着他红润的唇,忍不住入了神。 百里安过了许久,才意识到白苓还在身旁,“你出去吧。” 白苓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百里安沐浴完毕,叫门口两个伺候的小太监进来收拾,自己就躺到榻上歇息去了。 这一回玉真公主像是真的生了气,一连数日都没有再来找过百里安,百里安也放着不哄她。就这么拖了半个月,一直等着百里安先软下来的玉真公主捱不住了,又不好自己过来服软,就叫自己宫的宫女,送了许多露水过来。 从前她在御花园里见百里安集过露水,所以才想着这一回送过来。百里安收集那露水,也就是一时兴起泡茶用的,没想到玉真公主还记得,上回出宫的事也过去了半个月,他冷淡了玉真公主半个月,现在也该去哄哄她了。 百里安收了宫女送来的露水,还了个草编的蜻蜓过去,又邀约玉真公主去御花园里看那开花的宝珠茉莉。 玉真公主一口答应下来,带了贴身的宫女就去了。百里安早早就到了,汝烟不在,他身边就只能带着白苓了。 白苓不喜欢说话,就木木的站在他身边。 玉真公主今日又穿的新衣裳,她是受宠的公主,每个月尚衣监的都会为她裁许多新衣裳。百里安每回见到她,她都是一副明艳动人的模样。 玉真公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百里安,也不知怎么开口,走到他身边也默不作声。 百里安知道她的脾气,就主动哄她道,“皇姐今天好漂亮。” 玉真公主这时才开口,还有些干巴巴的,“你不是约我来看宝珠茉莉吗,我来了,你让我看的花呢。” 还没到宝珠茉莉的花期,哪里有什么花可以看。 百里安,“皇姐比那花好看多了。”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唇角却藏不住笑意。 两人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因那日出宫而引起的不快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们正巧走到一棵开花的树下,那花是从邻国运来的珍稀花木,百里安叫不出名字,只看见藤条一样的粉色小花儿缀连在一起,满满的从枝头倾压下来。 玉真公主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花树,一时驻足观赏起来。 百里安折了一支给她,她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忽然见到树梢上有一支更好看的,从那拥簇的花中探出来,花瓣儿粉嫩,随风摇动。 玉真公主踮脚去够,怎么也够不到。 百里安也试了一下,只是那花生的太高了一些,他伸手去摘,总还差一点点。 玉真公主想要的很了,但她带来的那个宫女,比她高不了多少,哪里能摘的到。她眼睛一转,目光落在百里安身后那个默不作声的小太监身上。 “你——”玉真公主指着白苓。 一直低着头的白苓惶然的抬起头来。 玉真公主望了一眼花枝,“你过来。” 白苓和百里安身高相差无几,又一直低着头跟在百里安身后,看起来要比百里安矮上许多。 玉真公主当然也不是让他去折花,“你跪下来,我踩着你肩膀去折那朵花。” 白苓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柔顺的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来。 百里安看白苓身子单薄瘦削,就从后面将他挽了起来,把他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白苓忽然被他扯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 百里安看了一眼枝头,又看了玉真公主一眼,“皇姐想要那朵花?” 玉真公主点头。 百里安上前一步,忽然将玉真公主抱了起来,玉真公主被他这忽然的一下吓了一跳,双手按在百里安的肩膀上,“皇弟,你干什么?” 百里安仰起头,“摘啊。” 从树叶缝隙里落下的阳光散在他的脸上,又碎进他漆黑的眼中。 到此刻,玉真才觉得,眼前这人是这样的好看。好看的连这满树的花都被他压下了颜色。 152、金雀翎(152) 折了树上的花, 玉真才是真正高兴起来,她平日在百里安面前就又说不完的话, 今天也是如此。百里安起先还会回个一两句,到后来发现玉真都是一句后面跟着一句, 索性不回了,就安安静静的跟在一旁听着。 两人正走着,玉真公主身后的宫女忽然小声提醒了一句,“公主,申时了。” 玉真公主拧眉。 “皇姐有什么事吗?”百里安问。 玉真公主看了一眼说话的宫女,抱怨道,“还不是母妃……”话一出口, 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忽然噤声了。 百里安心中了然,“那皇姐先回去吧,改日再来赏花。” 玉真公主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宫女走了。 玉真公主都走了, 百里安也懒得再逛, 带着白苓就回长乐宫去了。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玉真公主的生辰,别的公主不受皇上恩宠,生辰时也就各自在宫里操办一下就可以了,玉真公主生辰,却惊动了整个皇宫——皇上特地为玉真公主在紫微宫里设宴。 百里安与玉真公主交情最好,这生辰宴怎么也要去, 玉真公主知道百里安衣裳多是素色,这一回还专程叫尚衣监的裁了一件红衣送过去。玉真公主的心意,百里安自然不能辜负,只是他换上红衣去赴宴时,柳青芜的神色却奇怪的很。 百里安不是不喜欢艳色的衣裳,只是自他十岁的时候,柳青芜忽然一夜将他那些衣裳都给剪了,只留了些素净的衣裳。后来尚衣监里再送来的,也都是白蓝居多。百里安倒不是很在意,男子么,穿什么有什么要紧呢。 柳青芜送百里安出长乐宫时,又叮咛了一句,让百里安早些回来。百里安自然满口答应。 汝烟身体不适,还是由白苓跟百里安一同前去。百里安知道白苓不喜欢说话,他也从来不主动开口,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玉真公主是按自己的体态裁的衣裳,本来百里安就和她身量相仿,穿这一身也没有什么。只是百里安终究是男子,肩膀比女子宽阔一些,衣裳穿在身上,总有些不舒服,但他已经从长乐宫出来了,现在再回去换也来不及,只一路都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袖摆。 跟在他身后的白苓忽然伸手拉了他一下,百里安抬起头,见前面是一个捧着银盘的宫女,那宫女走的太快,一下没有看见他,险些撞到他身上去了。因为白苓拉了他一下,他脚步一顿,叫那捧着银盘的宫女看见他了,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行礼。 银盘里都是些汤汤水水,要是撞上了,也是麻烦事一件。 百里安摆了摆手,让那宫女走了。 只是他再走时,忽然转过头看了白苓一眼,白苓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却比平日看了都顺眼。 百里安到紫微宫时,紫微宫里的宴席还没有摆好,只是因为他和玉真公主关系近,所以来的早了一些。玉真公主听说他来了,头发梳到一半就要往外面跑,还是她身旁的两个宫女合力劝说,才叫她又乖乖坐了下来。 玉真公主青丝如墨,肌肤胜雪,平日里略施粉黛,就已经是倾国倾城的相貌,现在仔细打扮起来,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一个宫女一边替她往盘起来的发髻里点缀金钗,一边称赞,“公主今天好美。” 玉真公主自小就是听着这些称赞长大的,实在不放在眼里,况且这些宫女夸起她来,也没有百里安说的那样合她心意,但即便如此,被人夸奖的少女也还是露出一抹笑来,捧着铜镜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玉真公主的生母也走过来,从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玉真,今天皇上还请了许多年轻的公子过来,你等下好好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镜子中的少女皱起眉来。 玉真公主的生母知道她不喜欢这个话题,却还是要说,“都是些青年才俊,听闻今年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也来赴宴……” 她的话还没说完,玉真公主就忽然扭头问那些替她梳妆的宫女,“好了吗?”她想出去见六皇弟,不想听从母妃的,选什么驸马。 宫女连忙道,“好了。” 玉真公主站起身,拎起裙摆往外走。 “玉真——” 玉真公主头也不回。 “娘娘。”站在一旁的嬷嬷叫了一声。 那被叫做娘娘的女子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玉真公主一出来,就见到一道红影。那红影站在一扇屏风面前,伸手去摸那屏风上精雕细琢的花纹。 “六皇弟。” 百里安转过头来,见到盛装的玉真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玉真公主看他也看的呆了,一身红衣的百里安实在是好看到叫人心悸,他平常穿些素净的衣裳,都已经是极其俊雅温润的少年了,没想到这一身如火如霞的红衣,让这么一个秀致的少年现出这样逼人眼目的艳色。 玉真公主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走到百里安身边,绕着他来来回回的走了两圈,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百里安被她看的奇怪。 玉真公主原本还担心,红色太过艳俗,穿在百里安身上会不好看,她还着人在红衣的袖口,用金线绣了许多翎羽,没想到这些翎羽现在反倒成了累赘。 “皇姐盯着我做什么。”百里安见玉真公主伸手婆娑他袖口的金色翎羽,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玉真公主抬起头来,“皇弟今天真好看。” 百里安并未觉得有异,“皇姐今日也很美。” 他是真心实意的称赞。玉真公主却微微红了面颊,还好她今日擦了胭脂,看不出那薄淡的绯色云霞。 百里安从白苓手上拿了一个礼盒过来,那礼盒漂亮又别致,看了就是花费心思的,“今日皇姐生辰,等下怕人太多轮不到我,就提前送给皇姐。” 玉真公主双手将礼盒接过来,抱在怀里,一副欢欣的模样。 “公主,二皇子到了。”宫门外进来一个宫婢通传道。 玉真公主恋恋不舍的看了百里安一眼,又叫人将百里安送的礼盒小心收起来,才出去了。 百里安又看了那玉璧屏风上雕刻的山河画卷一会,玉真身边儿的贴身侍女过来了,小声道,“六皇子,公主请您过去。” 百里安跟着宫女去了偏殿里,果然见玉真公主坐在桌前。 百里安以为她会跟二皇兄说会儿话,“皇姐怎么在这里?” 玉真公主见到他来了,站起来迎他,“今天来了许多不认识的人,母妃让我回来了。” 百里安想就知道,今日这大动干戈的生辰宴,明是为玉真公主庆贺生辰,暗则是皇上为玉真公主择选驸马。 玉真公主手上还拿着百里安送的那个礼盒,“你送我的什么?” 百里安道,“你打开了就知道了。” 玉真公主依言将盒子打开,见里面还有一个镂刻的长盒子,盒子边角垂着一束流苏。 她又将那长盒子打开,见到里面是一卷画,展开画卷一看,见画中的人是她自己。 宫中为玉真公主画像的画师多不甚数,但没有一个,画的如百里安这样传神的,画中的玉真公主一手拎着裙摆,露出白皙的脚踝,一手遥遥去摘那树上的花朵,但看画的人,总是会分不清,是那花更好看,还是那摘花的人更好看。玉真公主看画卷中的自己,都呆了半响。那是那一天,在御花园中她摘花的模样。 百里安问,“皇姐喜欢吗?” 玉真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喜欢。” 百里安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仿佛微风一般,从玉真公主的耳畔滑过去,她扭过头就看到百里安望着自己,面前少年已经长的比他高了一些,但也因为这逐渐拉开的身高,她才渐渐发现,眼前不仅是她的皇弟,还是一个逐渐长成的男子。 …… “太子。”已经落座的二皇子看着进来的太子,忽然站起来拱手行礼。他身旁的女子也起身,向百里明华施了一礼。 百里明华微微颔首,“二皇弟。” 又有几个皇子看见他,起身围了过来。 百里明华神色还是淡淡的,但凡是同他说话的,他都能叫出名姓,语气也温和的很。 公主生辰,办的宴该是家宴,只邀请一些皇子公主即可,但百里明华却在宴上,见到了许多年轻男子,一个个皆是年轻俊朗的人物。 “他们是——” 二皇子代为解释,“这位是原尚书的长子原宇,这位是何将军长子何朝炎……” 百里明华漫不经心的听了一会,目光在同人说话的何朝炎脸上顿了一下,而后滑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在一群王孙公子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旁人为了庆贺公主生辰,穿的皆是一些带着红色的服饰,只那人,穿的素净的很,一个人坐在位子,低着头似乎在用指尖在桌上描画什么一般。 二皇子注意到了百里明华的视线,道,“这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太子打理朝政,也听过这位新科状元的事,这位新科状元比往年的都要不同,起先只是一个榜眼,后来监考的孙大人被弹劾考场徇私,他就和状元一起被叫到宫里来参加殿试,这一试就叫皇上看中了,将原来的状元剔去,让他当了今年的状元。 只是这位状元爷听闻虽说是个寒门子弟,为人却颇有风骨,皇上点了他做状元,朝堂两派的人想来拉拢他,他理也不理。 百里明华因为听闻过他的事,所以多看了一眼。 落座的何朝炎听旁人忽然在谈论太子,抬头看了一眼,正望到被一群人拥簇着的百里明华。 但百里明华已经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儿时他眉眼中总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现在却冷冷淡淡的。旁人和他说话,他即便在笑,那眉间冷凝之色却也没有淡去。他儿时与百里明华关系亲密,但现在见到了,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天□□晚。紫微宫中却热闹非凡。 “皇上驾到——”紫微宫外的太监通传。 皇上亲自赴宴,望着起身行礼的数十位青年才俊,抬手让他们坐下之后,才偏过头问身旁迎他的人,“玉真呢。” “玉真还在偏殿里,我让人叫她出来。”那美妇人回道。 皇上点点头,看到了殿前的太子,很是欣慰。 百里明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走到近前来,弯腰道,“父皇。” 皇上知道近日繁冗的事情颇多,就没有派人去请太子,“你怎么过来了?” “事情都处理好了,就过来看一看玉真。”百里明华道。 这段时日被惠妃闹得有些烦的皇上听到太子所言,愈发觉得他待下宽厚。 父子两人正在说话的功夫,就听身旁美妇人温声道,“皇上,玉真到了。” 153、金雀翎(153) 琉璃宫灯, 玉杯金盏。在此刻都仿佛成了陪衬。 眉如黛,肤如雪, 金钗玉饰,环佩琳琅, 一身艳红宫裙的玉真公主真真担的起倾国倾城这样的赞誉,凡抬眼望过来的众人皆是微微一怔。玉真公主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身段相仿的少年,一般的宫人出现在玉真公主面前,免不了要沦为陪衬,但这与玉真公主相携而出的少年,眉眼精致, 一身红衣如火如霞, 行走处袖摆的金翎宛若肋生的羽翼一般。若说玉真公主是那明艳的骄阳,谁人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那么他便是那与骄阳平分艳色的漫漫春花,一眼望过去, 便陷在了那无边的□□里。 这两人在一起, 就好似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对璧人一般。 百里明华的视线越过玉真公主,在他身上顿了顿。 玉真公主方才还在同他说话,见到望过来的众人,就马上噤了身,端起公主的仪态来,“父皇。” 皇上的视线从退到一旁落座的百里安身上收了回来,而后向玉真公主招了招手。 玉真公主笑着扑到他的怀中。 皇上极是宠爱她, 在旁人面前也毫不收敛,玉真公主伏在他的腿上,他伸手去抚玉真公主的发髻,“玉真,今天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管和父皇说。” 玉真公主已经是受尽万般恩宠,又哪里会有什么所求,“我只要父皇明年也能陪我过生辰。” 玉真公主的母妃在旁边嗔怪,“玉真。” 皇上却笑,“好。” 玉真公主又伏在他怀中撒了一会娇,才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安才坐下,百里明华就屏退左右,走到他身边来,“皇弟。” 百里安叫了一声‘皇兄’,却又发现在这里叫了不妥,就改口叫太子。 他本来已经落座,看到百里明华过来,才仓促起身,一身极艳丽的红衣,袖口金翎显得尊贵无比,却偏偏生着一副引人的相貌,眉眼柔秀,站起来时,又比百里明华矮上许多,更显得他娇怯柔弱。 “我还未见过你穿过红衣裳。”百里明华眼中映着百里安。 百里安袖口总觉得不舒服,不自觉的便会伸手去拉扯,“玉真送来的,有些小了。” 百里明华看到百里安的小动作,轻轻笑了两声。 百里安听到他笑,更觉得忐忑。 “很好看。”百里明华看百里安从袖口探出来的手腕,纤弱雪白的一截,因那红衣的艳,更显出他肤色的雪白。 百里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 “是你?!” 百里安和百里明华同时望过去,见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郎,那少年郎目光明亮有如星辰,俊朗的面孔上,有一种掩藏不住的锐气。 “是你?”百里安想起那天和玉真公主出宫时,那个闹市纵马的少年郎。 那人没想到百里安还记得自己一般,“是我!”目光愈发明亮。 一旁百里明华的目光深了许多。 百里安回过头看一眼百里明华,他怕这眼前这个人将他那天带玉真公主出宫的事说出来。 那少年郎看百里安的神色,就猜到他是误会了,就急急道,“是我,何朝炎——安安,六皇子,你还记得我吗?” 何朝炎这个名字许多年百里安都没有听到过了,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何朝炎有些急了,伸手捏住自己的双颊,往外拉了拉,他那英气勃勃的五官一下显得有些滑稽。 百里安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他见着那么一个小胖子,长大了变成这么一个英气少年,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何朝炎看百里安还是不为所动,更加急切起来,“我以前带你去御花园——”他又觉得这个印象不够深刻,从怀里拿出一条褪色的缎带来,那缎带上还系着小小的铃铛,“这个——长乐宫里。” 百里安脸色一下变的古怪起来。 “记得吗?”何朝炎惴惴的问。 百里安看了一眼他手心里躺着的那条缎带,又看了一眼何朝炎那张方才被自己揪的发红的脸,“何朝炎?” 何朝炎连连点头。 百里安伸手从他掌心里把那串缎带拿了出来。他年幼时,头发束不起来,柳青芜就用这缎带替他系小辫子,眼前这一条,就是他从前系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何朝炎手里。 何朝炎见他拿起来,更是开心的很。 百里明华忽然握住百里安的手,百里安手一松,那缎带一下又落在了何朝炎手心。 “皇弟。” 百里安回头去望百里明华。 百里明华神色不变,只眼底冷意更甚一些,“今日玉真生辰,你不去陪她说说话吗。” 其实刚才,百里安和玉真公主一起走出来时,他就知道两人在偏殿里已经相处许久,现在忽然说出来,只是觉得看见何朝炎和百里安说话,就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百里安去看玉真公主,果然见玉真公主也正望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巴巴望着他的何朝炎一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声道,“等下再说。” 何朝炎刚才听人说,那位是六皇子,心里惊喜的很了,又想到那日纵马险些撞到百里安,更觉得这是天下独一的缘分,久别重逢叫他有千万句话涌到喉咙,现在却又因为百里安四个字,全部堵回了胸口。 玉真公主刚才见百里安望过来,在皇上身边就坐不下去了,起身走了过来。 百里安迎了上去。 站在百里安身后的百里明华看了神色怅然的何朝炎一眼,心里那不舒服散去了不少。 何朝炎自然察觉不到是太子故意为之,他看太子时,不知是因为两人长久未见的缘故,还是因为各自都长大了,总感觉没有什么话想说。半响才干巴巴的叫了一声,“太子。” “何将军。”百里明华道。 他这一声没有任何缅怀曾经的意思,何朝炎生父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如今他子承父业,现在也是声名在外的一员小将了。 何朝炎和他寒暄两句,见百里明华反应甚是平淡,就告辞离开了。 他们从前关系再好,长大了人也是会变的,尤其是百里明华还是当朝太子。这些年他在宫外,也听父亲说了许多有关百里明华的事,在宫中的艰难不易,他也只能作为从前的伴读唏嘘两声。 “怎么了?”百里安看走过来的玉真公主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玉真公主回头望了一眼蹙眉的母妃,哼了一声,“母妃想让我选个驸马。” 百里安是知道这场宴会的目的的,再加上玉真公主年岁确实已经该成婚了,“怎么,皇姐看不上这些人?” 玉真公主拧着眉。不知为什么,她对那些前来示好的人,都喜欢不起来。 百里安是知道女子心思的,凡是巴结的,在她们眼中就愈是不值钱,目光一瞥,正好落在那孑然独坐的新科状元身上,“皇姐,你看那人如何?” 玉真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一个眉目清雅的白衣青年,她刚才也多看了几眼,但现在听百里安说起来,就又觉得瞧不上眼了。 “我看那人风姿斐然,不像是池中物……”百里安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玉真公主就拧眉跺脚,他不知说错了哪里,就顿了顿,“怎么了?” 玉真公主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忽然有了这样的脾气,百里安所说一句也没有错,但她听在耳中,却像是百里安极力想让她嫁出去一般。 别人都可以说,但是百里安说了就不行,“我不喜欢!”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不喜欢就不喜欢。” 两人正说着话,皇上却忽然叫了一声,“玉真。” 喧闹的紫微宫一下安静下来,玉真公主回过头,见皇上冲她招手,她就舍下百里安乖乖坐回去了。 皇上牵着她的手,“玉真,今日你的生辰,来了许多青年才俊——他们都仰慕你的很,你看看……” “父皇!”玉真公主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不想选什么驸马,我不想嫁人。” 皇上只当她是耍小孩子的脾气,正要说话,玉真公主就钻进他的怀里来,“我要陪在父皇和母妃的身边。” 她这一句话逗笑了皇上,皇上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说什么傻话。” 玉真公主躲在皇上怀里,又回头望了百里安一眼。 那一身明艳的红,就仿佛那枝头最好看的一朵花。 “何朝炎。”皇上今日请来的,都是很得他心意的适婚男子。 还在为百里安的事而神情郁郁的何朝炎被旁人推搡,才察觉到皇上在叫他,慌忙起身行礼,“皇上!” 皇上看了他一眼,问玉真公主,“这位是何将军独子,从前还在宫里,陪太子读过书。为人也好,前段时日单独领兵作战,大败……” 埋在他怀里的玉真公主看也不看,“不喜欢。” 皇上摆摆手,莫名站起来的何朝炎又莫名的坐了下来。 皇上一个个点过去,但凡他叫上名字的,玉真公主要么只看一眼,要么看也不看,就直言不喜欢。慢慢的,皇上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罗闻佩。”皇上的目光最后落到那道白影身上。 一直孑然独坐的青年站了起来,在一群丰神俊朗的青年中,他长相并不十分出挑。偏偏一身凛然的气质,叫皇上喜欢的很。 罗闻佩躬身行礼,“皇上。” “这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通晓音律,才学皆是上等,连太傅都心仪的很。”皇上道。 玉真公主喜欢音律,所以听皇上说到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才百里安也说这人风姿斐然……玉真公主的目光顿在他身上。 皇上和身旁的人交换一个视线,“玉真,你要是喜欢,就招他做驸马好不好?” 玉真公主这才惊醒过来,“不!” 朝堂上适婚的才俊都在这里,要让玉真公主嫁给旁人,皇上心里也舍不得。但玉真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也让他微微有些恼怒。 玉真公主的生母是最会揣摩皇上心意的,见他面露不快,就连忙道,“皇上,玉真是害羞,方才我看玉真,偷偷看了那状元郎好几眼。” 皇上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母妃!”玉真公主实在不愿嫁人。 但那妇人却不再理会她。 皇上将那新科状元招到身旁,当着这满堂宾客道,“玉真公主甚是心仪你。” 罗闻佩抬起头来,看一眼玉真公主,眼神还是淡淡的,“承蒙玉真公主错爱。” 他语气里已有拒绝之意,但皇上却还是道,“玉真是我最宠爱的公主,嫁与你,也不算委屈她。” “父皇!”玉真公主有些急了。 父皇母妃事事顺遂她,只这一回,却没人愿意理会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择选良辰吉日,共成好事。”皇上望着眼前低着头的罗闻佩道,“以后你也在朝为官,朕就将玉真托付给你了。” 154、金雀翎(154) 席上一时恭贺声四起, 只是众人艳羡的罗闻佩,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欢欣的神色。 玉真公主的婚事定下来, 那那些为玉真公主来的人,即便心中惋惜, 也只得退而离席。当然也有心有不甘者,但当着皇上的面,谁又敢嘲讽这出声寒门的状元郎一句话。 何朝炎心神不属,和他同来的,从前也一起在尚书房中读书,都知道他幼时恋慕玉真公主,长大了也未曾娶一妻, 纳一妾, 以为他是因为皇上将玉真公主许给旁人,才会这样黯然神伤。但那何朝炎席上,连抬眼看玉真公主一眼也不曾,哪里说得上是黯然神伤呢。 推杯换盏间, 酒过三巡, 百里安本来是一人独坐,到后来屏退左右的百里明华坐到他身旁,和他对酌了几杯。因为柳青芜管教的严的缘故,百里安在长乐宫里从来都是滴酒不沾,但太子敬酒,他岂有不喝之礼,一连饮了三杯, 直喝的面染红霞。 百里明华本来只是有段时日没有见他,想与他喝杯酒,但不知怎么,见到百里安饮下一杯,唇上沾着亮晶晶的酒液,就又劝他喝下一杯。 等百里安扶额靠在桌边时,百里明华才惊醒过来他不胜酒力。 百里安气血不足,唇色很淡,但饮了酒,一双唇就如染了胭脂一般。 百里明华看他嘴唇翕动,鬼使神差的靠过去想要听他说什么。还有几分清明的百里安以为他又要过来劝他喝酒,连忙抬起头来,“皇兄,我不能喝了。” 他眼睛里都是水波,细长的眼角都染了薄薄的绯色,百里明华甚至能闻到从他口中逸散而出的炽热的酒香。 “好,不喝了。”百里明华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百里安柔顺的很。 因为他肩膀比衣裳宽大的缘故,那丝绢都绷在他的肩膀上,触手就是他温热的肌肤,百里明华在碰上去的那一瞬怔了怔,还是将百里安扶正了,才收回手,“皇弟怎么这样不胜酒力。” “母妃不让我喝酒。”百里安呓语。 百里明华笑了一声,“好乖。” 百里安看他笑,自己也是一笑。但因为他坐的歪,那一笑是侧过头来的,鬓发从他脸颊上垂下来,只再近一些,就要含进双唇中一样。 百里明华伸手将他鬓发别到耳后,但目光滑到他殷红的耳垂,就觉得手心里升起一股痒意,想要将那水滴一样的耳垂揉进手中,好好揉搓一番才好。 但这样亲昵的事,是不适合在这个场合做的。他也只是将那一缕头发别到百里安而后,就收回了手。 百里安喝了些酒,胃里烫的厉害,就不住的去吃眼前盘碟里的葡萄。百里明华从旁边又拿了一碟过来,放在百里安面前。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一直盯着自己,以为是想吃他手中的葡萄,就捏了一颗,递到百里明华面前。 百里明华伸手接过来,而后含进嘴巴里。 真奇怪,这葡萄怎么这样的甜。恨不能那甜意要渗透进他的肺腑中。 百里安见他还盯着自己,就又递了一颗过去。那葡萄紫汪汪的一粒,捏在他白玉一样的两指间,仿佛透着光的玉石。 百里明华说,“皇弟吃吧。” 百里安含进口中,唇色红润,隐约可看到他启唇那一瞬露出的雪白贝齿。百里明华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就又饮了一杯酒。 兄弟两人坐在一起,旁人看到了,都要觉得这便是兄友弟恭的表率了。 “太子,李大人到了。”太子的侍从前来传话。 百里明华闻言,眉宇微微蹙起。自他替父皇打理朝政以来,每日的琐事太多了,连那乡县里的干旱,都恨不得禀报上来让他决策。百里明华心知是皇上有意在试他的能力,所以即便心中不耐,也要将桩桩件件的事情处理妥当。 惠妃终究是父皇最爱的女人,即便他母后以死替他争得储君之位,他也不能在此刻懈怠。 “皇弟,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百里明华细心叮咛两句,才起身离开。 玉真公主早早离席,醉了三分的百里安跟着那些告退的皇子们准备一并离去时,在紫微宫外面遇到了何朝炎。 十年前那胖墩墩的小子已经长成了比百里安还要高上许多的挺拔少年,也许是出生将门的缘故,身上总有一股子莽劲儿。 百里安出来时,本来是没看到他的,等他拦到眼前来,才抬头看到他。 “六皇子。”何朝炎声音忐忑不安。 百里安低下头,看到他捏的紧紧的拳头,忽然笑了一声。 何朝炎即便现在长成这个模样,以前那一紧张就握拳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何朝炎看见百里安笑了,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还是跟着笑了两声。 百里安看他傻笑表情,才确实笃定眼前这人就是从前因为太胖卡在狗洞里的那个胖小子,“何朝炎——大将军。” 何朝炎听百里安叫出他名字,眼睛就亮了些,但他听到后面那个称谓,就又有些羞赧。 从前不知事的时候才叫别人这样叫,长大了再听到从前的事,就总会觉得不好意思。 百里安站在他面前,紫微宫外的宫灯映在他的脸上,在他脸上蒙了一层蝶翼一般的暖色光晕。 “怎么瘦了呢。”百里安道,“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何朝炎身子站的直直的,“我出宫了之后,就被我爹拉到边陲去了,天天吃野菜,就瘦成这样了。”在宫中锦衣玉食,忽然跌到吃野菜的境地,何朝炎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怨愤不甘的神色,他看一眼面前红衣的百里安,只觉得攥的紧紧的手心都在发烫,“我也没认出来你。” 当时在宫中见到的百里安,已经只是个模糊的影像了,现在再见到百里安,那记忆里模糊不清的影像就忽然鲜活了起来。 那个扎了小辫子在广玉兰树下荡秋千的百里安。 那个雨天撑着伞来狗洞旁找他的百里安。 从未有人在他心中这样鲜明过。 连同那一日闹市纵马,险些撞到的百里安,都鲜明的要命。 百里安也回忆了以前的二三事,老实说,自何朝炎出宫,太子东宫侍奉皇后之后,他往后的日子都平淡无波。 “你,你还住在长乐宫吗?”何朝炎问。 “嗯。”百里安点头,“在。” “那,那我明天可以去找你吗?”何朝炎这次入宫,虽然都说他是为玉真公主而来,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他想见的到底是谁。 百里安听他这小心翼翼的口吻就想笑,“好啊。” 何朝炎早早的就从紫微宫里出来了,站在树下,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就只是为了等这一句,“那我明天去长乐宫找你。” 百里安应了一声。他又想起玉真公主要成亲的事,心里也不免有些黯然,毕竟两人青梅竹马,往后少了玉真公主的陪伴,只怕在宫里会更寂寞。 百里安正在想从前的事,忽然感到眼前一暗,抬头去看,只见何朝炎那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 “你喝酒了?” 百里安没想到何朝炎会问这么一句,如实道,“喝了一些。” 刚才何朝炎没有注意到,只闻到了淡淡的酒香,现在低下头,闻到那酒香是从百里安口中发出来的,就问了这么一句。但他一问完,目光落在百里安近在咫尺的脸上,就又怔了怔——百里安年幼时,就已然可怜可爱,长大了,眉眼长开了一些,就更是动人无比。 私心里,何朝炎觉得,连今日被人赞誉的玉真公主,都不及百里安。 百里安看何朝炎杵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就伸手推了他一把。 何朝炎被推开了,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百里安饮了酒,也只是醉了三分,现在大半的神志还在,“我回去了。” 何朝炎看他要走,急急拦住他,“你喝了酒。” 此刻百里安正从树下走出来,头上悬着一个四角宫灯,宫灯里的朦胧光晕照在他脸上,叫他掩藏在黑暗中的绯红脸颊显现出来。 “我又没喝醉。”百里安睨了何朝炎一眼。那目光在美和柔之间,掺了几分醉意,仿佛一个递过来的悱恻眼波。 何朝炎一下被他那样的目光钉在原地。 百里安困倦了,掩唇打了一个哈欠,绣着翎羽的宽大袖摆垂覆下,露出他在黑暗中依然白的耀眼的五指。 何朝炎心中忽然一下,跳的厉害。 “明日再叙旧吧。”百里安摆了摆手,走了。 白苓跟在他身后,走到暗处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见何朝炎还站在宫灯下,怔怔出神。 百里安回了长乐宫,一向都早睡的柳青芜还在等他,见到他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百里安也许是跟玉真公主学了撒娇的脾气,明明没有醉多狠,却在柳青芜心疼的目光里,装出一副醺醉的模样。 柳青芜令宫女将他扶进房里,因为汝烟不在的缘故,柳青芜不喜欢那些盯着百里安看的宫女,就又将她们赶了出去,将那两个小太监叫过来。 百里安一进寝宫,就横身躺在床榻上。 柳青芜看他脸颊绯红,身上染着酒气,坐在床边向两个太监吩咐,让他们端盆凉水进来。 青河端着铜盆进来时,见到隔着一层床幔,柳青芜在哄百里安,口气又温柔又心疼,“皇儿,不是不叫你喝酒嘛。” 百里安躺在床上,袖摆垂到床下来,仿佛铺开的花瓣,“母妃,我就喝了两杯。” 他声音也学着玉真公主一般,软成丝线和蜜糖,又缠人又粘人。 “哎。”柳青芜叹气。 青河端着盛水的铜盆走进来,柳青芜扭头看见了,就从白苓手中拿起丝帛,沾了水,拧干了擦百里安的额头。 “头疼不疼?”柳青芜伸出两指去碰他的额头。 百里安眯着眼,眼里含着水光,“疼。” 这样娇气的小皇子,叫柳青芜只恨不能疼到心尖儿里去,她一边埋怨一边替百里安擦拭发烫的脸颊和脖颈。 躺在床榻上的百里安痴痴笑了两声,而后抓住柳青芜的手腕,“母妃,以后我出宫了,一定也把你接出去。” 柳青芜微微怔了怔。 自从入了后宫,她已经不奢求能离开这里了。但一年一年的蹉跎韶华,心中总会生出些微的寂寞和痛苦。 “说什么胡话。”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却因为百里安的话抖了抖。 百里安不再言语。柳青芜真心待他,等太子登基,他出宫之后,也要好好替她觅个良人。 柳青芜替他按了按额角,见百里安脖颈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就问了一声,“热不热?” “热。” 柳青芜伸手去解他衣裳,艳丽的红衣下,那肌肤如雪一般,但在他胸口处,却又晕着些微的绯色。 柳青芜拧了丝帛替他擦拭,垂下的眼睫,温柔的很。 百里安心里软成一片,柳青芜替他擦的时候,他就如同小时候,在柳青芜身边撒娇一样,发出舒服的低吟。 柳青芜揉了揉他的头发,惹得他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尤其是喝了酒,一笑梨涡浅浅,眸中水光勾的人心尖儿发颤。 端着铜盆的青河抬头看了一眼,正见到歪着敞开的红衣里浅笑的百里安。 真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 百里安忽然坐起来,依偎在柳青芜的腿上蹭了蹭。 柳青芜嘴上嗔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但手却伸了出来,顺着他的脊背轻轻婆娑。 百里安如那猫儿一般,声音闷在柳青芜的衣裳里,“母妃,你身上好香。” 柳青芜将丝帛丢回到铜盆里,反手揽着百里安。 一旁的白苓也抬起头来,悄悄觑了一眼。 正见到百里安埋在柳青芜怀中,肩胛骨起伏着,剥到一半的红衣掩在腰身下的位置,隐约可窥见他那细的好似一臂可揽的腰身。 155、金雀翎(155) 起来的时候喝了杯醒酒茶, 倒没有感到什么头疼。 柳青芜看到百里安的衣角有些褶皱,就上前来替他扯了扯。 “母妃, 汝烟还没好么?”百里安站在铜镜前,透过铜镜看到身后替他整理衣衫的柳青芜。 柳青芜的手一顿, “嗯。” 百里安道,“要不要请御医来替她看看?” “也没什么事,让她休养几天就好了。”柳青芜收回手,“怎么,是那两个伺候的,不得你心意?” “不是。”百里安还是念着汝烟的,“让她好好休养吧。” 柳青芜应了一声, 忽然听宫外的宫女通禀, 说宫门外有人求见。 长乐宫门庭冷落,鲜有人走动,柳青芜正疑惑着,就听百里安问, “来的是什么人?” 宫女道, “是个年轻的男子。” 听这描述,百里安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柳青芜蹙着眉,后宫之中,怎么会有男子?她正欲自己出去看,就听百里安道,“母妃,来的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不方便见外人,我去就好了。”百里安说完,就走了。 柳青芜目送百里安走了,才回头看一眼散在床榻上的红衣,他走过去伸手一捋,将那红衣捡起来,而后揉成一团,丢到守在一旁的白苓手中。 白苓以为柳青芜是要他拿出去清洗,捧着衣裳正要出去的时候,就听见柳青芜冷淡道,“把这衣裳拿出去丢了。” 那边百里安刚出寝宫,就看到站在长乐宫门口往里面张望的何朝炎。 他见到百里安走来,欢欣的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百里安看一眼天色,他才起来没多久,这何朝炎来这么早,难道是住在宫里不成? “我爹上朝时,我就和他一起来了。”何朝炎见百里安今日一身淡蓝色衣裳,减了许多昨日所见的艳丽感,但更显得少年青涩稚弱的眉目楚楚。昨夜赴宴之后,他整夜辗转难眠,闭上眼就是那在宫灯下抬眼望过来的百里安,所以一早便急不可待的来了宫中。现在见到了百里安,反而却是说不出话来。 长乐宫毕竟是后宫,何朝炎贸贸然来此,实在有些不妥。但既然是百里安自己邀请的,现在他也挑不出何朝炎的毛病,只想着不给柳青芜惹什么祸事,一拉他的袖口,“我们去别处。” 何朝炎感到袖口一紧,低下头就见到百里安牵着他袖子的五指。他如个木人似的,被百里安扯着往前走。 走了几步,百里安松开手,“何朝炎。” 被叫到名字的何朝炎一下站的笔直。 百里安看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和从前如出一辙,“你这一回什么时候走?” “我,我不走了。”边陲无战事,他此番来到皇都,会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百里安问的却不是这个,“不走?你呆在宫里?” “不,不是!”何朝炎这时才反应过来百里安问的是什么,“我爹下朝了,我就要出宫了。” “哦。”年少时,百里安和何朝炎都没说多少话,长大了,又哪有什么久别重逢的肺腑之言。 两人走了一会,何朝炎从一旁偷觑了他一眼,只见到少年柔秀的面部轮廓,“你在宫里过的好吗?” 百里安漫不经心的答道,“挺好的。” “那就好。”何朝炎在百里安面前,实在不是个会聊天的人。 前面就到了御花园,百里安不知进不进去,就在外面顿下脚步来。 何朝炎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百里安喜欢的,有兴趣的东西,没防备他忽然停下来,就一下子撞到百里安身上。 百里安比他矮一些,他那一下撞的百里安往前踉跄了一下。何朝炎马上反应过来,说了句‘小心’,一只手就去抓百里安的胳膊。 百里安被他一撞,很快就稳下身体,但偏偏何朝炎那伸过来抓他的手,一下没控制住力道,捏的他手腕一痛。 何朝炎自己没有所觉,只觉得入手的胳膊纤弱的很,好似轻轻一折,就要将之折断一样。这个想法让他马上松开了手。 百里安将手腕收到胸前来,他又不好去问责何朝炎,只蹙着眉站在一旁。 何朝炎也看到前面就是御花园了,问了声,“要不要我们去御花园里转一转?” 百里安本来是不想去的,但都走到这里,其他娘娘的宫殿去了恐怕会更麻烦,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进了御花园,前面就是一棵大树,何朝炎从前,就爱骑在这棵大树上,用弹弓欺负过往的宫女。百里安是记不清了,何朝炎一见,却被勾起了许多往昔的回忆。 百里安觉得两人都不说话,在一起就尴尬的很,他就礼尚往来的问道,“你出宫之后,过的好吗?” 何朝炎听百里安问起他,一下好似找到了两人沟通的话题,“不好。”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两个字来,微微一怔。 何朝炎恨不得将自己出宫之后的事,全都告诉百里安,“我出宫之后,在家里住了两个月,气走了十几个夫子,我爹就带我去边陲,说要好好历练我。” 百里安听了都能想象的出那个场景,“倒是你的作风。” 何朝炎看他一笑,就愈发卖乖一样的道,“这一历练就是三四年,我回家时,我娘忍不住抱着我哭,说我都瘦成了猴精。” “是瘦了很多。”岂止是瘦了,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现在肯定是不会卡在狗洞里的。” 何朝炎闻言,脸上一红。 百里安见他红了脸,就更忍不住逗弄他,“你走了之后,太傅发现了那个狗洞,说那狗洞是你挖的,还说要是你再入宫,他要狠狠拿戒尺打你一顿。” 即便现在已经长大,何朝炎对那太傅的戒尺还是心存畏惧,听到百里安说到时,身子都还瑟缩了一下,“真的?” “不然我会骗你?”百里安反问。 何朝炎一下就更慌了,“那我们等下就不过去尚书房了——我本来还想去看看太傅。”他说完又嘟哝了两句,“当时太傅胡子都白了,这些年过去,估计眉毛也都白了。” “你去尚书房也见不到太傅了。”百里安道,“当时一起念书的皇子公主都长大了,太傅也回去养老了。” 何朝炎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百里安又想起当初何朝炎还是那矮墩墩的胖小子时,被太傅拿戒尺打手板心,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何朝炎也想起从前来,当初他与太子关系最为亲厚,没想到这次入宫,却成了生人一般,一时心中也唏嘘的很。 两人又各怀心事的并肩走了一会儿。 “真羡慕你啊。”百里安忽然道。 何朝炎一下从伤感里回过神来,“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当初你不是嚷嚷着要当大将军吗,现在多好,真的成了大将军。”百里安道。 何朝炎不知该怎么接话。 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对比,尤其是从前在一起的人,过的比你好的时候,那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百里安就是想这些年自己在皇宫里处处隐忍,当初出宫的小胖子却过的肆意飞扬,即便是成人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些落差来。 “你在宫里过的不好吗?”何朝炎看百里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也是个成人了,比起那些自小就为吃穿用度发愁的人,已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再非要和比自己过得好人比较,给自己找不痛快干什么呢,“我在宫里挺好的。” 何朝炎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六皇子不受宠,他从前就知道,昨晚玉真公主的生辰,一众皇子高谈阔论,只有百里安独坐一旁,后来还是太子上前,他才不至于在一群人中显得落寞。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百里安回头,见何朝炎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何朝炎不说话。 百里安看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抬手去捏他脸颊,将他那俊逸的脸蛋扯得和从前的胖脸一样。 何朝炎本来是飞扬的剑眉,点漆似的星眸,英气的很,被他一扯,那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眉毛也皱在一起,显得滑稽的很。 百里安松开手,“你是大将军又怎么样,不还是没我长的好看么。” 何朝炎一张俊脸被捏的通红,两腮都有些麻了,但一听百里安这样任性的话,就又弯眼一笑,“嗯。” “嘁。”百里安实在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这性子到现在也改不了。他见何朝炎软和的像团棉花一样,就忍不住对他搓扁揉圆。 “等你出宫了,就来找我。”何朝炎还是知道皇子成年之后,会在宫外划分宅邸的事。 “找你干什么?”百里安如今都抱上了太子的大腿了,他现在一心盼望着太子登基呢。 何朝炎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现在被百里安问了,竟说不出后话来。 是啊。 为什么要让百里安来找他呢? 百里安随手折了一朵含苞的花,捏在手上把玩,“现在应该到下朝的时候了吧。” 何朝炎并不知道时辰。 “你不是还要出宫吗?”百里安将花苞揉碎,而后挑着花茎丢到何朝炎身上,本来只准备砸他一下,没想到叫他将花接了下来。 何朝炎手上捏着花,“那我改日再进宫来看你。” “嗯,好啊。”百里安道。 何朝炎听到百里安的应允,才准备离开,但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百里安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见百里安抱着胳膊站在一丛灼灼绽放的花间,唇畔还衔着几分笑意的望着他,“你还拿着那花干嘛?都揉碎了,丢了吧。” 何朝炎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手上确实还捏着百里安方才抛过来的花。 那花苞已经被揉碎了,垂在花茎下,淡红色的汁液沁到了手上。 如同百里安的唇色一般,淡的好似饱蘸丹砂的笔,一笔描绘完他昨夜那一身红衣,到今日着色时,就只在他唇畔留下这浅淡的一点。 何朝炎将手中的花又握紧了一些。 156、金雀翎(156) 何朝炎的生父, 乃是当朝大将军何焱。坊间传闻,这大将军何焱是天狼星降世, 虬须满面,力可扛鼎, 但传闻一向是虚,只见这位威名远播的何大将军,身着一身朝服,从朝堂之上踱步而出,眉目间颇为祥和,哪里有传言中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等他看到站在外面的何朝炎时,须眉下的眼睛一瞪, 三两步走过去, 恶声恶气道,“臭小子!” 何朝炎本来是背着身望手上的东西,被身后的动静一下,捏在手中的东西都差点掉到地上, “爹, 你下朝了。” 何焱冷哼一声。清早何朝炎缠着要入宫,他就觉得古怪,上朝时,一直在担忧这臭小子会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但现在看他好好的站在这里,心就落下去了一些。 何朝炎在百里安面前口舌木讷,在别人面前, 则全然不是这个模样。他看他老子不理他,就笑嘻嘻的绕到他身前,“爹,上朝累了吧,回去我让娘好好给你泡杯茶。” 何焱却还是不理他。 这混小子从军时,和那些军痞混在一起,久而久之,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草莽的痞劲儿。哪里像他的儿子。 何朝炎想着下回入宫,还要仰仗他的老子,于是愈发殷勤起来,还替何焱按起肩膀来。 只是他老子并不吃这一套,将他按在肩上的两只手甩开,袖子一甩,“出宫。” 何朝炎跟着他出了宫,在回去的路上,何焱又提起了他的亲事,“臭小子,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玉真公主再过两月,也要成婚了,正好也断了你的痴想,让你好好选个女子早日成婚。” 何朝炎听的耳朵生茧,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何焱声音陡然增大,“听到没?!” “爹,又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你瞎操哪门子心。”何朝炎并指一吹,又是一副痞气的模样。 “我能不操心吗?和你同辈的几个——阿武,阿召,人家儿子都有了。”何焱一说到这些事,都有些气闷,“就只有你——入了一趟宫都魔障了,以前那玉真公主没选驸马,你还可以想想,可如今皇上都亲口为她定了亲事了,你还念着她。你今天入宫,是不是又去看人家玉真去了?” “没有。”何朝炎也是烦恼的很,他幼时恋慕玉真,那都是老黄历了,但不知哪个碎嘴的说出去,搞得现在所有人都当他不成婚,是因为痴恋玉真公主。 何焱哪里肯信,“那你说你入宫是干什么去了?” 何朝炎靠在马车边儿,正掀开帘子往外面看,看那些来皇都时候,认识的狐朋狗友们正在对面的楼上喝茶,一时没有听到何焱的话。 何焱以为是说中了他的心事,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建威将军正巧有两个女儿,他大女儿许给了太子,二女儿也是嫁人的年纪了,你与她又青梅竹马,正好……” 何朝炎看那几个人在楼上划起拳来,脸上不由带上了几分兴味的笑容,又听到他老子又在操心他的婚事,当即一跃从马车上跳下来。 “臭小子,你去哪里!”何焱眼看着他跳下了马车。 何朝炎站在马车下面,一只手挑着帘子,露出半张含笑的俊容,“爹,你早些回去,啊——我和几个朋友叙叙旧。” 何焱一听朋友二字,就知道是何朝炎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伸手想去将他抓回来时,何朝炎一个闪身,已经没入人群不见了。 添香楼。 本来是极其风雅的茶楼,但几个年轻公子抬脚跨在桌上,划拳牛饮的模样,将这好端端的茶楼雅间,弄的如同房间酒肆一样不入流。何朝炎走过去,抬手按上一个人的肩膀。 那人以为是茶楼的小二,头也不回道,“都说了桌子坏了大爷赔给你——” 他话说了一半,见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扭过头一看,见何朝炎凑过脸来勾唇一笑,当即腿都一软。 “孙金,你有多少钱赔给我啊。”何朝炎道。 “哎哟何将军!”跨在桌上的腿马上收了回来,勉强称的上是人模人样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您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逛街呀。” 何朝炎反身坐下去,那叫孙金的人连忙递了茶水过来。 他上午进宫进的急,一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现在见人递了茶水过来,也不推辞,端起来就喝。 那叫孙金的人在同旁人介绍,“这位啊,是大将军何焱的独子——何小将军,想当年,我们一起入宫给太子当伴读的时候啊——” 何朝炎听他吹嘘就想笑,“好了好了。” “诶。”孙金马上就噤声了。 旁边一群人一听何朝炎是太子的伴读,又是将军独子,一个个马上热络起来,一口一个何将军。 何朝炎小孩心性的时候,最禁不住旁人这样夸他,现在长大了,心性也定了,听到这样的赞誉,脸上也没有多少欣喜之色。 孙金还想要讨好他,“何将军——您才回来时,不是问我皇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何朝炎目光投过去,目光和孙金一触,就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旁人即刻明白。 “何将军,您这些年在军营里也辛苦了。”左边的人双手奉茶,“不瞒您说啊,我们这皇都,好玩的地方多了——但最好玩的,最合您心意的,就只有那藏莺楼了。” 何朝炎将茶杯接过来,小酌一口。 他在军营清苦不假,又是年轻热血的时候,总归会在那群军痞的描绘中,对那女子产生一丝丝说不明道不明的意思,但何焱管他管的厉害,军中那些军妓一个都不许他碰。才回皇都那两天,他是有些想女人想的上头,才对那孙金有此一问。现在听那孙金又提起来,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女人的滋味么,他也确实该尝一尝了。 手中茶杯‘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何朝炎站了起来,“走,去那藏莺楼里看看去。” 何小将军那架势前呼后拥,到那藏莺楼里的时候,把那花娘吓了一跳。 花娘身上脂粉味颇浓,一般的女子闻不惯,但何朝炎喜欢闻的很,越闻心里就越痒。 “孙公子,您今儿怎么来这么早。”那孙金是这里的熟客,花娘一眼就认了出来。 孙金看了一眼环顾四周的何朝炎,丢出一锭银子道,“今天你们这里来了贵客了,快去把浮香、含丹她们几个叫出来。” 花娘一看那何朝炎穿着,又是孙公子引来的,殷切的恨不得亲自贴到他身上去,“您稍等,我去叫她们下来——” 现在还是白天,藏莺楼里还没有客人到访,桌椅都空着。孙金就引着何朝炎坐了下来,一边同他道,“何将军,这的姑娘都是天姿国色,尤其是那浮香、含丹几个,就是玉真公主,估计也比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何朝炎心里就好像多了一把小刷子,刷的他心尖儿颤,“比玉真公主还美?” 那比六皇子如何? 这一句何朝炎没有问出来,他还是知道体统的。 过了一会儿,花娘领着四位女子出来了,何朝炎本来是抱着极高的期许,但一望,顿觉失望。 “怎么了,不合您心意?”孙金看到了何朝炎的脸色。 何朝炎一个一个望过去,“哪个是比玉真公主还美的浮香?” 一个绿衣裳的女子迟疑了一下,才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 何朝炎看了一眼,眼前女子姿容寻常,比玉真都是勉强,更别说与百里安相提并论,他对那孙金道,“你糊弄我?” “何将军,您这话怎么说的。”孙金也是个圆滑的人,“玉真公主那是仙人之姿,哪里有人比的了——我说她比玉真公主了得的,是……”附耳在何朝炎耳边,说完又露出暧昧一笑。 何朝炎目光又落到那浮香身上,他一伸手,那绿衣裳的女子就跌到他怀里来。 肌肤香软,腰肢纤细。 比随军的那些女人确实漂亮许多。 浮香忽然跌到他的怀中,见他长的俊朗无双,就伸手撩了撩他的下巴,“公子。” 何朝炎面上冷静的很,他虽然没碰过女子,但也不是什么急色的人,这次来,也实在是对那女人好奇的很。 想碰一碰,是不是如那军中的人所说,滋味蚀骨销魂。 孙金看到何朝炎抱着浮香不撒手,就以为是他看中了,将其他女子挥退,又跟花娘低声说了两句,花娘就谄笑着上前,引着何朝炎和浮香一起上楼了。 何朝炎不是傻子,他知道上楼要干什么,但比起眼前这绿衣裳的女人,这挂红描翠的藏莺楼,更叫他喜欢。 浮香的房间还点着香,和脂粉的香味混在一起,闻了就叫人筋骨发软。 何朝炎进了房间,先摸一摸香炉,又碰一碰挂着粉色纱幔的金钩,又坐一坐那铺着大红丝绢的床榻。 这就是女儿家的闺房吧。 何朝炎莫名这样想到。 浮香已经宽了衣裳,露出圆润的香肩,坐在何朝炎身旁,“公子,你热不热?” 何朝炎看了一眼她,眼中透着几分玩味儿。 原来这就是军中那些人和他说的妓子。 浮香听孙金说,这何朝炎是个愣头青,便用了一惯勾人用的招数,但见何朝炎不回答,微微一怔之后,就又扯开了些衣裳,贴到他手臂上。 何朝炎低头就看见她胸口丰盈之中的沟壑,脂粉的香气就从她的身上发出来。 浮香的手按在他胸口,“公子——” 何朝炎看了有些单薄,胸口却坚实的很,不用力时,那肌肉都有些咯手,浮香一摸上去,就有些爱不释手。何朝炎虽然没碰过女人,却在军营里,见到那些抱着军妓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见浮香解开他衣裳,也不阻拦,反而伸手去捉住浮香的手臂。 那手臂很纤细,何朝炎莫名的就走神了想到百里安。 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手臂。 浮香已经解开了他的衣裳,看见少年青涩的躯体上,铜色的肌肤,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何朝炎的腰身很结实,上面还有些伤疤,但这些伤疤并不让他显得难看,反而更增了他许多男子的魅力。 “你想我上你?”何朝炎笑着问她。 浮香还没有遇到这样直白的客人过,即便床榻上再孟浪,在还没有成好事之前,都会半推半就一番。 何朝炎上身的衣裳已经解开了,他虽做过太子伴读,但大半的时光都混在鱼龙混杂的军营里,难免同那些军痞一样,“只是我没做过,你会自己动吗?” 浮香面颊红了红。 眼前少年身体明明青涩的很,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她…… 何朝炎还是坐在榻上,一只手撑在床榻边,另一只手则抓住浮香的小腿,轻轻一扯,浮香就跨坐到他的身上来。 并没有那些人说的冲动,反而更多的只是好奇, 真的很舒服嘛? 浮香垂下眼睛去解何朝炎下身的衣裳,何朝炎就歪着身子看着她的动作。 下身的衣裳散开了,那一处颜色也淡的很。 何朝炎看她胸口有一抹红色,就伸手去捉了一下,浮香被他这忽然的一下惊的捂住胸口‘啊’了一声,随即她又马上松开。 何朝炎将她胸口那艳红的丝帛扯下来,捉到自己手中。 浮香捂着胸口,与他只有咫尺的距离。 何朝炎却并未看他,反而怔怔的盯着从她身上扯下来的贴身衣物。 “红色。”何朝炎若有所思。 “公子……” 两人几乎赤诚相对。 何朝炎抬起眼来,瞳色很深,幽潭一般。 浮香呼吸一紧,伸手按着床榻正欲跨坐上去的时候,忽然见眼前的少年低下头,望着她的手眉头一皱。 她后知后觉的望过去,见自己的手按着何朝炎脱下来的衣物。 何朝炎将散在床上的衣裳掀开,捡出一支蔫儿掉的花来。那花苞已经被揉烂了,只有一支花茎。因为藏在怀里,将那贴身的亵衣都染上了浅淡的红色。 何朝炎看见那花,忽然一下就失了全部兴致,将身上的浮香推开,站起身将衣服披起来。 浮香坐在衣衫凌乱的坐在床上看他动作。 何朝炎穿好衣服之后,才想起回过头来看她。床榻上玉体横陈的少女实在动人的很,只是…… 为什么,乏味的很呢? 157、金雀翎(157) 玉真公主婚期将近, 百里安还以为往后都再难见她,没想到皇上赐婚几日之后, 玉真公主就派了贴身的侍女来请他去紫微宫。 百里安到的时候,正听到寝宫里传来碎瓷的声音, 他脚步顿了顿,就听到玉真公主在里面大发雷霆。 “都给我滚出去——” 百里安走进去,就看到玉真公主坐在桌前,桌上的杯盏全都碎在地上,有宫女想要去收拾,却因为玉真公主不敢上前。 “皇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听到他的声音,扭过头来。她想和百里安说什么, 但身旁又站了许多宫女, 她最后也只是负气的冷哼了一声。 百里安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向那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出去吧,我同皇姐说会话。” 紫微宫里, 哪个伺候玉真公主的不知道, 玉真公主和六皇子最亲,能让六皇子将发脾气的玉真公主安抚下来,是最好不过的。所以她们听到百里安说的,陆续都退下去了。 百里安也坐了下来,桌上茶盏都摔的差不多了,连个倒茶的杯子都没剩下。 “怎么了?”百里安贴近了去看玉真公主涨红的脸,哄她一般的口吻, “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玉真公主带着怨气的开口,“不好看最好,那样就不用嫁人了。” 百里安一听,就知道玉真公主这是对皇上赐婚心存不满。但他还没张口劝慰她,玉真公主就倒豆子一样,将满腹的委屈全都倒给他了,“都逼着我成婚——我成婚有什么好的么?” 百里安知道女子都希冀嫁给自己心仪的人,玉真公主又是金尊玉贵,受尽万般宠爱,现在忽然让她嫁人,她心里自然不满良多。 “怎么还红起眼睛来了。” 玉真公主将百里安伸过来的手打落,红红的眼睛望着百里安,“母妃也逼我,父皇也逼我——” “我没逼你呀。”百里安最最受不得美人在自己眼前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玉真公主的面颊。 玉真公主本来还未落泪,被他这样温声安慰两句,竟真的落下泪来。 “皇姐,父皇也是宠爱你,你看别的公主,不是送去和亲,就是下嫁给父皇的宠臣,父皇是舍不得你,想将你留在身边,才下旨赐婚的。”百里安安慰起女人来,确实都是贴着心坎说的,“以后那状元郎,也是在朝为官,你还是照旧住在宫中。在宫里,皇上替你撑腰做主——不比其他的公主都要风光?” 玉真公主现在正是执拗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我不嫁!” 百里安听这玉真公主干脆利落的三个字,就知道自己说的她现在也听不进去,索性也闭口了。 “皇弟。”玉真公主自己擦了眼泪,“你帮帮我——如今母妃连紫微宫都不让我出了,你帮帮我。” 百里安听这个央求实在头疼,“皇姐,父皇连你的话都不听,怎么会听我的?” 玉真公主消沉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着最后一丝希望,“皇弟,你去求求太子——”她这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行不通,但现在她又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听说那罗闻佩,和太子走的近,你让太子叫他悔婚。” “悔婚可是大罪。”百里安皱眉,“更何况——太子哪里会听我的。” “那怎么办?”玉真公主咬着唇。 百里安摇头。 打心眼里,他觉得玉真公主嫁给那状元郎,比嫁给那些人模狗样的官宦子弟好。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听外面宫女通禀,说那罗闻佩到访。 玉真公主本就心里抵触他的很,哪里会愿意见他,直言道,“让他走,我不见。” 宫女低着头,生怕公主责罚,“公主,是——是娘娘的吩咐。” 玉真公主脸色微变。 百里安也知道是玉真公主母妃的主意,是想叫这将要成亲的两人先熟悉一二,“皇姐,你还是见一见吧。” 玉真公主霍地站起来,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叫那罗闻佩知难而退。 百里安还坐在桌前,就感到手上一紧,玉真公主将他拉了起来,“皇弟,你和我一起去。” “啊?”百里安一愣,就被玉真公主生生的拖拽出去了。 罗闻佩换了衣裳,淡蓝色,和百里安今日的衣裳一样。 只是百里安身上是云纹,他衣裳上绣的却是竹。 她看到玉真公主出来,微微颔首,“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只睨了他一眼。 百里安看眼前这状元郎眉目淡淡,即便被玉真公主如此怠慢,脸上也没有露出分毫不满的神色。 玉真公主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反而转过头来问百里安,“皇弟,你渴不渴?” 百里安正在看那罗闻佩,听玉真公主的问话,反射性的就说了一句,“不渴。” 玉真公主已经端起了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亲自递到他手里,“今日外面日头很大,皇弟一定渴了。” 百里安手中被塞了一杯茶水,颇有些为难的看了眼玉真,又看了一眼座下被晾着的罗闻佩,“皇姐,他……” 玉真公主却不等他说完,“皇弟,你上次和我说的那衔唇茶,是怎么做的?” 百里安可不知道玉真公主会突然对茶感兴趣,上次他和玉真公主说的时候,她还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想来现在问是为了故意将到访的罗闻佩晾在一旁。 “皇姐,我改日再和你说,我想起我宫中还有些事——”百里安想离开。 玉真公主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你和我说说嘛。” 百里安看还站在一旁的罗闻佩,心情就更复杂了。 眼前这位可是以后的驸马。 “衔唇茶,是用女子红唇,在茶树抽芽时,衔取最嫩的茶叶,用露水泡之而成。”百里安也不敢讲细了,怕耽误太多时候。 玉真公主故意问,“只能用女子,不能用男子吗?” 百里安被她问住,“这……” 站在一旁的罗闻佩到此刻,也是觉出了自己的多余,他此次前来,本就不是自愿,听玉真公主和旁人相谈甚欢,就告辞道,“玉真公主既然有事,那在下先告退了。” 玉真公主听他要走,心里一喜,摆了摆手,“嗯,快走吧。” 罗闻佩转身离开。 看着他走了,玉真公主才松开按在百里安肩膀上的手。 百里安站起来,“皇姐,你这一回太任性了些,人家怎么说,也是状元,又是皇上赐婚……” 玉真公主哪里受得住百里安的反驳,“你也教训我!” “我没有。”百里安道。 “那你也想我嫁人吗?”玉真公主哼了一声。 百里安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我……” 玉真公主愤愤转身回了寝宫里。 百里安也知道自己劝解无效,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罗闻佩也刚从紫微宫里走出去不久,百里安一出去,就撞见这位身姿清越的状元爷。因为刚才的事,他有些尴尬,就故意走的慢了些,想让他走了自己再回长乐宫。没想到罗闻佩走出几步,忽然顿住脚步,站在他身后的百里安这一下转身也不是,回头也不是。为了避免自己举止显得刻意,他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罗闻佩却忽然叫住他,“这位——”后面他不知怎么称呼,所以顿了一顿。 百里安转过头,见罗闻佩确实是在叫自己。 “状元爷——”百里安只得同他打招呼。 听到这个称呼的罗闻佩微一蹙眉。 两人站在一起,没有人开口,实在是有些尴尬。 “这位公子。”罗闻佩终于找到一个妥当些的称呼。 百里安以为他要说方才的事,没想到罗闻佩却道,“方才你说的衔唇茶,泡制方法在下闻所未闻,所以想请教一二。” 百里安怔了半响才道,“那茶也是我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罗闻佩面露失望之色。 百里安摸不准是他心有城府的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问茶,“状元爷也是爱茶之人?” 罗闻佩微微颔首。 百里安看他通身气质就不像凡俗之人,爱些山山水水,花花茶茶也是意料之中。 “我宫中倒是还存了些衔唇茶,若是状元爷不嫌弃,可以前去一品。”百里安想方才玉真公主实在任性了些,眼前这位毕竟是以后的状元爷,他在现在打好关系也好,免得往后玉真再拉着他当挡箭牌,与这驸马爷交恶。 罗闻佩本来是要离开的,听百里安这句话,一直沉静的眸子抬了起来。 百里安看他这副神色,就知道他对那衔唇茶有兴趣。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间,还叫他把这未来驸马爷的喜好给打听到了。 百里安带着罗闻佩回了长乐宫,和玉真公主不同,罗闻佩的性子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一路上也没有几句话。百里安也不是多话的人,回了长乐宫,令白苓拿了茶具过来。他自己在宫中,为了消磨时间,折腾了不少这样的玩意儿。 罗闻佩看特意用金盏盛的水,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水,与别的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露水。”百里安只闲暇的时候,收集了一些。这些还是玉真公主上次送来的。 罗闻佩坐在一旁看他动作。 百里安亲自泡了一壶茶,拎着小紫砂壶,倒了一杯给罗闻佩。 罗闻佩与他相对而坐,伸手端起茶杯,在袅袅升腾的烟雾里微微闭上眼。 百里安说到底,也算是半个文人,附庸风雅的事最喜欢做了。 罗闻佩抿了一口,“确实是难得一品的好茶。” 衔唇茶算的上是百里安的私藏,除了柳青芜和汝烟,还没给外人喝过。只是柳青芜不擅茶道,汝烟更是如牛饮一般,罗闻佩夸着茶,着实是夸到百里安的心里去了。他又给罗闻佩倒了一杯,“也不算难得一见,只是比别的茶麻烦一些,我宫中还有许多,状元爷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些。” 这话是百里安客套,衔唇茶制作的工序实在是太繁琐了,更别说他现在是在宫里,为了弄这些茶,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他想着罗闻佩会秉承着君子不夺人所爱的美好品质,没想到罗闻佩只迟疑了一会,就道,“那多谢了。” 百里安拎着茶壶的手一顿,“……” 结局就是百里安请人喝了茶,还割爱了自己一半存起来的衔唇茶给这状元爷,更气的是,这话还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罗闻佩收了茶叶,临走时,将腰间的玉璧扯了下来,递给百里安。 百里安本不欲收的,就听罗闻佩道,“礼尚往来。” 百里安只得接了下来。 “在下罗闻佩。”罗闻佩见百里安收了,才道。 百里安当然知道他的名字,笑道,“上次公主生辰,我已经见过状元爷一回了。” 罗闻佩望着他,“我也见过你。” 百里安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罗闻佩漆黑的睫羽掀开,“你叫什么名字?” 158、金雀翎(158)【已修改】 青河上午陪着柳青芜出去, 现在只身回来,见到百里安站在长乐宫门口,行了一礼,“六皇子。” 罗闻佩目光晃动了一下。 百里安未有察觉, 将自己名姓一同告知给罗闻佩。 罗闻佩微一颔首, 示意自己记住了, 而后道了一声‘告辞’, 就转身离开了。 百里安看这状元郎走远了, 才有空去问那只身回来的青河,“你怎么回来了。我母妃呢?” “娘娘有事, 方才已经出宫了,特遣奴才回来告知六皇子。”青河道。 “出宫?”百里安大惊失色。柳青芜出宫做什么, “我母妃出宫前说了什么吗?” 青河道, “娘娘走的仓促, 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百里安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 但他又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柳青芜这个时候出宫, 肯定是有些急事需要她去办, 等办妥了, 自然就会回来。他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先乱了阵脚。 青河也察觉到百里安脸色有异, “六皇子?” 百里安脸色恢复如常, “没事,进去吧。” …… 因与玉真公主婚事将近,罗闻佩暂居宫中的玉琼殿。 今日百里明华来玉琼殿中探访他, 见罗闻佩正捧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怔怔出神。 因为往后会在朝□□事,又连着一层姻亲,百里明华常常来这玉琼殿里走动,与这罗闻佩的关系,自然也比旁人近一些。 “这小小的紫砂壶,怎么值得你看的这么仔细?”百里明华一进来,就坐在罗闻佩的身边,但见罗闻佩眼也不抬,就心有好奇的问了一句。 罗闻佩将紫砂壶放了下来。 百里明华这才看到,桌上还有三只一样小巧精致的紫砂壶,有一只的壶嘴里,还腾腾的往外冒着烟雾。 “你在煮茶?”百里明华问。 罗闻佩见到太子到访,也没有多么热络,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百里明华伸手将紫砂壶拎了起来,倒了一杯茶,见茶色清亮澄澈,香气扑鼻,还没品一口,就已忍不住夸赞,“好香的茶。”说罢,他吹开杯中烟雾,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的苦涩在许久之后,居然从舌尖泛起一抹甜来,叫他更是诧异,“这茶……” “毁了。”罗闻佩道。 百里明华还未曾饮过这样滋味奇妙的茶,听罗闻佩毁了两个字,一时哑然。 罗闻佩说的那个毁,是因为这茶不比当日在百里安那里喝的茶。百里安泡制的茶,没有这样浓郁的香气,茶水略带绯红,入口的后味,也没有这样绵甜。 “我还未在宫里,喝过这样的茶。”百里明华将茶杯放下。 罗闻佩揭开另一只紫砂壶的壶盖,从一旁的玉匣中捡出一些茶叶,放到壶中。 百里明华见那茶叶和他平日喝的不同,狭小似针,末端泛红,就凑过去闻了闻。香气比那泡制后的茶水淡上许多,但意外的好闻。 罗闻佩又煮了一壶茶,百里明华看他饮了一杯之后又皱眉,就笑着问道,“你到底要什么滋味的茶?” 罗闻佩一顿。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那一日在长乐宫里喝到的茶分外可口,叫他至今念念不忘。 “你这茶,我还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茶。”百里明华问道。 罗闻佩目光低垂,“衔唇茶。” 百里明华听这个名字就是一怔,他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的茶,“想不到宫外还有这样奇妙的茶。” 罗闻佩微一蹙眉。 “不知状元郎可知,这茶为什么要叫衔唇茶?”百里明华觉得这衔唇二字颇有些旖旎。 “不知。”罗闻佩道。 百里明华微怔。 罗闻佩望着空掉大半的玉匣,“太子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六皇子。” 忽然从旁人口中,听到百里安的名字,百里明华心里都是一抖,但他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哦,难道这茶,和我皇弟还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六皇子的茶。”罗闻佩道。 百里明华举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顿。 …… 柳青芜不在,汝烟也不在,百里安躺在寝宫的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 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听的他更是烦躁。 守在帐子外的白苓自然也听到了百里安辗转反侧发出的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横躺在床上的,柔软的身体轮廓。 百里安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实在无法安眠,索性坐了起来,他也看到帐子外站着的人影,叫了一声,“白苓。” “六皇子。”白苓乖巧的应了一声。 百里安盘腿坐在床上,“你进来。” 白苓低着头走进来。 “我好热,替我扇扇风。”百里安是心燥。 白苓听到百里安的吩咐,从柜子中拿了一柄羽扇出来,站在床边,轻轻的替百里安扇着风。 徐徐的风吹动百里安两鬓的头发。 百里安还是烦躁,躺下去一会儿又爬了起来。 “六皇子,夜深了。”白苓在夜里,总算比白日的说的话多一些。 百里安哪里不知道夜深了,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能怎么办,“外面是什么声音,吵死了。” 白苓道,“下雨了。” “好端端的下什么雨,吵的我都睡不着。”百里安拧着眉。 白苓听出那语气中的任性,他学不来柳青芜那样安抚百里安的口吻,只能小声道,“奴才去将窗户关上。” 百里安闭着眼躺在床上,盯着头上垂下的帷幔发呆。 白苓关了窗户,果然外面的雨声小了许多。 百里安的心终于静了一下,埋首在被褥间,白苓在他身旁替他掌扇。许久之后,终于萌生了一丝睡意,百里安昏昏沉沉间,梦见了从前在临安的扶春楼里,云妆衣衫半解的靠在他怀中。 少年的旖思总是许多,尤其是在夜半时,稍稍一个源头,就叫他如同跌进了火堆一般灼热不堪。 白苓本来是垂着眼睛替百里安掌扇的,见他忽然拧起眉,发出浅浅的低吟,还怔了一下。 百里安梦见云妆亲他脖颈,唇舌湿热,蚀骨**。 云妆,云妆。 忽然那艳丽的脸一变,变成了紫苏柔婉的一张脸,酥酥媚媚的叫他,“周郎——” 白苓见熟睡的百里安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以为是他热了,就加大了扇风的力道。 百里安头发散了满床,压在身下的薄被被踢开,手臂慢慢探向双腿之间。 白苓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看百里安这样的动作,自然知道他落入了什么样的梦境里。 这本来是极其私密的事,他却要站在床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百里安呼吸愈发急促起来,额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也不只是屋子里点着熏香还是其他,白苓忽然觉得四周好似越来越香,越来越无法自控。 他脸上也微微红了起来。 百里安的音色还是略有些青涩的少年音,低低喘息起来,柔肠悱恻,几欲叫人神魂不属。 白苓掌扇的手顿了下来,他看着躺在床榻间,衣衫因为动作揉皱的少年,心里也鼓噪起来。 百里安这样年纪的少年,有这样的春梦再正常不过,白苓并不觉得他做的可耻,而觉得自己站在床边,目睹这一切,还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才可耻。 少年的身躯蜷缩起来,双腿也磨蹭的厉害,红润的唇中,好似还在低吟着什么,但那声音太含糊,白苓没有听清。他想靠近了去听一听,但又不敢。 梦中的女人,脸一变再变,连那林锦儿都在其中,在这如梦似幻的梦境里,百里安都有些分不清虚实真假了。 女人的手臂柔软似藤萝,唇舌可爱,皮肤馨香,尤其是身体玲珑的曲线,更是动人。那不断变换的女子渐渐低下头,含住他…… “唔——” 白苓蓦地听见这一声,心里也是一抖。 艳。 这六皇子生的实在是太过艳丽,那一日被拿出去丢掉的红衣,穿在他身上,才是最陪衬他的。那是叫人甘愿化在他肌肤唇舌间的艳。 在那令人目眩的白光将临的时候,那埋首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男子的脸,一张过了这么些年,百里安都以为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脸。 清俊绝伦,放在哪里都要被人称赞的脸。那个人向他吐出猩红的舌尖,仿佛要来含住他的唇。 百里安猛然惊醒过来,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头上依然是层层叠叠的纱幔,隐约可窥见穹顶上,那两只盘旋飞舞的金凤。 他还陷在梦境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六皇子?” 百里安转过头,就见到一张秀气的宛若女子的脸。那眉毛也生的十分婉约,只有闺阁里的小姐,有这样动人的弯月眉。 白苓看着百里安还是痴怔的神色,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场春梦的缘故,还是其他,百里安身上还带着一股四散的妖气,眼波又柔软又迷茫。 全然无知自己方才做了多么淫亵的事的迷茫目光。 莫名的叫人,口干舌燥的厉害。 百里安许久之后才回过神,他终于从梦境里挣脱出来,但却马上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 白苓站在床边,望着他一切的动作。 百里安猛地收回手,然后坐了起来。 这种好似做了坏事,怕被大人责罚一样的目光…… 百里安实在尴尬的很了,他虽然没什么节操,但基本的廉耻之心还是有的,当着旁人的面,陷在春梦中无法自拔,想想都觉得……难堪。 “六皇子很难受吗?”白苓自然看见了百里安那还未得到抚慰的地方。 百里安因为是坐着,这个姿势就仿佛是在仰望白苓。 即使知道不对。 也要用哄骗一样的口吻去诱导他。 白苓每说一个字,就觉得这个字灌注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奴才可以让六皇子舒服一些。” 百里安看着他压过来的身体。 白苓平日里总是低着头,看起来比他要瘦弱好多,现在压过来,胳膊撑在他的脸侧,就又带着几分侵略的强势味道。 “不,我要睡觉了。”百里安推了他一把,“你出去。” 白苓却压到榻上,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伏着腰,仿佛被他驯服的宠物一般。但他的目光,又不像是那么温顺。 想要将眼前的人吞进肚子里,又拼命隐忍的目光。 159、金雀翎(159) 纤细的双腿, 连脚踝都生的十分精巧。 百里安本来是要将他踹开的,但那处本来已经在梦中被撩拨至勃发之势, 忽然被纳入温热的口腔中,那飞快的就沉醉其中的青涩躯体, 就紧紧绷了起来,踩在白苓瘦弱肩膀上的脚,也愈发无力起来。 百里安知道眼前的人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将他踹开,但一被人含住软处,那细细的腰肢就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比所有皇子都成熟的要早,更知道男女之事其中的甘美, 但因为柳青芜, 他又不得不收敛起自己贪图□□的本质,只敢在深夜里自我抚慰。 真是太难捱了。 所以现在轻轻叫人碰一下,触及到了那个滋味,就舍不得再推开。 白苓从百里安两腿间抬起头, 望见少年光洁的胸口, 往上,就是微微蹙起的眉,紧紧抿住的唇,一副沉溺其中难能挣脱的模样。 他来长乐宫这么久,也知道六皇子乖巧,平日里独处居多,连个女人也没见碰过, 这样干净的稚子,却在此时此刻,染上了这样艳丽的颜色。还是他给予的。 这身体实在太青涩了,他自己碰的时候都受不得,现在被人这样挑拨,更是叫百里安有些吃不消。 踩在白苓肩膀上的脚因为他唇舌间的动作增了些力道,他想要将他踹开,因为有些禁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白苓也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他抬头时,见到百里安双眸间满含的水色,更是干渴的不能自抑。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胆量呢?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 “走开——走开——”舌尖碰触到了他敏感的地方,还拼命往他敏感的地方舔舐。这样辛辣的直冲头顶的感觉,的确不是现在的他能禁受的住的。 白苓为了不被踢蹬开,抓住了百里安的腰肢,颤抖个不停的腰肢。 肩膀撞到墙壁,腰肢却依然是弓起的。 百里安伸手按着床榻,而后一脚将含着他的白苓踹下床榻。在同一时刻,那白浊洒了出来,甚至因为白苓猝不及防,而沾了许多在他的面颊上。 百里安靠在墙壁上喘息,而后拉过被褥,将自己的身体遮掩起来。 白苓被他踹下床榻之后,也从那魔障中清醒过来,跪在创塔下,头低的几乎要埋进地里。 “你好大的胆子。”迫不及待的问责声,还带着喘息。 白苓跪在地上,“奴才斗胆……还请六皇子恕罪。” 百里安确实是这十四年以来,感到的最快意的一回,他问出一句之后,身上就已经没有积蓄多少力气,只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 白苓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百里安那因为积郁了满满的水光,而显得十分迷茫的眸子。 好似是因他才堕入那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的纯然稚子。 百里安看他抬起头来,本欲再责骂几句他的冒犯,但看到他脸颊上沾的白浊,就觉得自己舒服过之后,再去教训别人就显得有些做作,就丢了一块丝绢下去。 白苓以为百里安因为他冒犯的目光,要拿东西砸他,但看到眼前落得一片轻飘飘的丝绢,就微微怔住。 “把脸上的那个,擦一下。”百里安的声音还有几分犹豫。 白苓抬起头,见百里安面颊红透,不知是因为刚才那没顶的快意,还是因为羞腼。 白苓依言将脸上的白浊擦尽,外面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但因为紧闭着门窗,里面又点着烛火,就显得还像是在午夜时分。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百里安道。 以为会因为冒犯被责罚的白苓听到百里安的吩咐,心里的蠢动就更厉害了。他看一眼面前的百里安,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空荡荡的寝宫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显得愈发空荡,百里安躺在榻上,四肢疲乏的厉害,他不愿再去回想刚才的事,抱着被褥就睡着了。 白苓推到门外,看到还守在宫门外的青河,神情微微有些诧异。 青河和他性格很像,两人都是谨慎胆小的人,但今天白苓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叫守在外面的青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白苓手中还攥着那一块丝绢,那丝绢还微微濡湿。 他的神色也有些奇怪,眼底仿佛藏着一层什么似的。 “雨停了么?”白苓问青河。 青河点点头,“方才才停。” “嗯。”白苓将攥在手中的丝绢收进袖子里,抬起眼来,“六皇子刚睡着,今天就晚一些叫他罢。” 青河没听明白白苓的意思,但他看寝宫中透出来的朦胧烛火,还是点了点头。 …… 这一觉百里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因为柳青芜不在的缘故,连个叫他起身的人都没有。 掩唇打了个哈欠,百里安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慢腾腾的穿衣裳。等他换好衣裳,出去准备叫宫女给他打洗漱用的水时,看到院子外的广玉兰树下站着一个人。 昨夜的雨已经干了,地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有广玉兰树下落了许多叶子。 百里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要看坐着的那个人是谁。 坐在广玉兰树下的人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淡漠又缺乏表情的脸来。 百里安一下清醒过来。 罗闻佩?! 门口的青河看百里安这副诧异神色,就道,“六皇子,他一早便来了,奴才说你还未起身,他就在外面等到现在。” 百里安头发都还未梳起来,散着披在肩膀上。 “你让他再等等。”百里安往寝宫里退了一步,“去打些洗漱用的水来。”说罢,就将门关上了。 青河将百里安的话带给罗闻佩,罗闻佩神色不变。 百里安在寝宫中熟悉完毕,才终于出来见他。 “状元爷怎么一早来我这里?”百里安看罗闻佩那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若不是青河和他说,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人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了。 罗闻佩言语也简练的很,“来喝茶。” 百里安被他这直白的一句噎了一下。 “我用你的茶叶,却泡不出那日喝的茶。”罗闻佩道。 百里安觉得罗闻佩可能脑子有问题,再过几日他就要同玉真公主成婚了,不去考虑婚事,反而因为一杯茶,往他长乐宫里来?当然这话百里安可不能当着罗闻佩的面说,“你是怎么泡的?” “和你那日一样。”罗闻佩道。这也是让他苦恼的所在,他记住了百里安泡茶的一切步骤,如法炮制,泡出来的茶,却没有一个是那日喝到的滋味。 百里安只得又去拿出茶具。只是因为分了一半的茶叶给罗闻佩的缘故,他这一回,连茶盒都不拿出来了,只抓了小小一搓,放在玉碗中。 万事都准备妥当,百里安才发现,金盏里盛的露水没有了。这里他用不了冰窖,那些采集来的露水很容易就蒸发掉了。 罗闻佩也看到了那空掉的金盏。 “没有露水,这茶今天看来是喝不成了。”百里安将空掉的金盏又盖上。 罗闻佩采集来的露水,也在那泡茶的试验中用光了。 “明天吧。”百里安道,“明天我叫宫人再去采些露水。” 罗闻佩看一眼阴郁的天色,“今日可以吗?” 要是晴朗的天气,百里安睡到这个时候,露水早就蒸发完了,但今日碰巧是个阴天,天上连太阳都没有,风一吹,还带着些微的湿意。 “可以去御花园里看看。”百里安道。 罗闻佩点头,“那走吧。” 百里安实在不知这人为什么对茶这样痴迷,但他一想,自己是附庸风雅,人家说不准是真风雅,痴迷些稀奇的玩意,说不准就是正常的呢。 百里安带着罗闻佩去了御花园里,青河端着四个金盏,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御花园中,百里安先去了荷塘,平日里荷叶上积的露水最多,但今日虽然没有阳光,却有风,荷叶上的露水早就被吹干了。百里安又只得去那些开着花的地方里找。 他们走走停停,一番乱逛下来,正见到那一日玉真公主折花的那棵树下。树上花叶甚繁,虽然有些开过的鲜花已经凋零,但更多的初绽的花却在枝头摇摇欲坠。百里安伸手在一枝垂在自己眼前的花苞上一点,晶莹的露珠就沾在他的手上,“这里还有些露水。” 罗闻佩拿了金盏,站在花树下采集起来。 百里安又不是非要喝那个茶,拿着一个空掉的金盏,看罗闻佩那在花树下认真搜索的模样。 罗闻佩认真的时候,神色都显得十分忧悒。他长的并不算俊美出挑,但那通身的气质确实很独特。尤其他此刻认真的在花中搜觅时,安静的目光和微启的唇——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令人十分舒适。令站在他身旁的人觉得十分舒适。 百里安装作采了一会儿露水,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逗弄他的坏心思,就开口阻拦道,“露水不是这样采的。” 罗闻佩已经采集了小半杯,听到百里安的喝止,就顿下手上的动作。 “衔唇茶,衔唇茶,那泡茶的露水,也是要用唇来衔的。”百里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罗闻佩神色微凝,并未怀疑。 百里安被他那淡淡的目光看着,自己先心虚了起来,他掩饰性的转开目光,而后示范一样的踮起脚,凑上唇去吻那一朵舒展开柔嫩花瓣的花。 晶莹的露水沾在他的唇上,透着他唇色的淡红,好似是将那花的香气都锁在露水里一般。 百里安将那露水点在杯沿上。 罗闻佩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百里安本就是故意逗弄他,但因为罗闻佩神色太过淡然的缘故,叫他本来想好要说出来的解释都说不出来了。 难道……真的相信了? 难道……真的要用唇来收集露水? 不会……这么耿直吧? 百里安看罗闻佩将金盏中收集的露水如数倾倒掉,而后伸手去够枝上那一只垂坠的花朵。 就在他倾身将淡色的唇覆上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皇弟与驸马是在做什么?” 160、金雀翎(160) 百里安循声望过去, 见百里明华被几位宫人簇拥而来。 “皇兄。”百里安行礼。 罗闻佩也顿下动作,“太子。” 百里明华的目光从百里安身上滑过, 而后落到罗闻佩手中端着的金盏上。 百里安道,“我与驸马在这里采集泡茶所需的露水。” 百里明华想到那一日在玉琼殿里饮的衔唇茶, 他与六皇弟关系亲近,却从未听过有这样一种茶,本来有意去长乐宫问一问百里安,却不想诸事繁冗,将这件事耽搁了下来,“我听驸马说过,皇弟宫中有一种衔唇茶。”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和太子说到这件事, 还微微一怔。 百里明华继续道, “今日采的露水,就是泡那衔唇茶的么?” 百里安道,“是,驸马对那衔唇茶感兴趣的很, 只是我宫中缺那泡茶的水, 就和他出来寻找了。。” “我也感兴趣的很。”百里明华道,“上次在驸马那里喝过一杯,念念不忘——今日正巧又无事,想去皇弟那里再品尝一回。” 百里安正要答应下来,就听罗闻佩道,“太子今日怕是要失望了。” 百里明华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驸马何出此言?” “现在已是正午时分, 怕是采不到那么多的露水。”罗闻佩道。 “无妨,宫中也常储蓄泡茶的露水,我让人去取一份过来就是了。”百里明华想的周全。 罗闻佩看了一眼手中金盏,“六皇子所言,泡茶的露水,需以唇衔,寻常采集来的露水,用了也是不妥。” 百里安,“……”不我只是在逗你玩的。 百里明华竟没有怀疑,只脸上浮现出几分失望之色。 百里安还指着太子这根大腿以后能庇佑自己呢,哪里敢不事事顺遂他,“皇兄若是明日还有闲暇,我一定备好茶水在长乐宫里等候。” “明日——”百里明华略一思索,想明日的事可以往晚间推推,就一口答应下来,“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罗闻佩手中还端着金盏。 百里安想他今天一早就来长乐宫里等候,也有些愧疚,“今日叫驸马白等了许久,明日若是有时间,也可一并过来。” 罗闻佩停驻在花间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百里安身上,“好。” …… 隔日,天还没有亮,百里安就起身了。 青河看他这么早起来,还有些诧异。历经那一夜的事情之后,百里安也不知自己该怎么看待白苓,秉承着不见不认账的心理,将白苓调离身边,将更木讷一些的青河调到寝宫里伺候。连出去也都是带着青河。 百里安让青河端了金盏,和自己一起往御花园去了。 天边还只是一抹鱼肚白,百里安去了荷塘里,蹲在水榭的栏杆旁,够了一朵翠绿的莲叶过来。莲叶上滚动着许多朝露,百里安端着金盏,手上轻轻一抖,那银珠似的朝露就滚进了金盏中。平日他和汝烟出来,只采半杯就够了,今日却有客要来,他怕不够,将四个金盏都装的满满当当的。 青河端着四个盛满露水的金盏有些吃力,百里安也怕他洒了,就自己拿了两杯。 回了长乐宫,将金盏放下,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青河忽然道,“六皇子去换身衣裳。” 百里安正在摆弄茶具,忽然听青河这句话,还愣了没有反应过来。 青河看他濡湿的袖口,“衣裳湿了,穿在身上会生病的。” 百里安还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还是关心自己,摸了一把袖口,抿唇一笑,“没事,今天是个晴天,等会儿就干了。” 青河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百里安还在想罗闻佩和太子谁会先来,没想到还没过午时,两人竟一同过来了。 百里明华说,是在路上遇见了驸马。 百里安想着还真是凑巧,让两人落座之后,就动手泡起茶来。 罗闻佩是在记他泡茶的步骤,所以看的仔细了一些。 泡好衔唇茶,百里安替两人倒了两杯。罗闻佩看那微微泛着绯红的茶水,若有所思。 百里明华浅酌一口,淡淡的茶香弥漫舌尖,回味起来,似苦又似甜,“想不到皇弟的宫里,还有这样好喝的茶。” “皇兄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茶叶。”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婆娑温热的杯沿,“驸马已经找皇弟讨了一回,实在是泡不出那样的味道——以后我若是想喝,就过来皇弟这里好了。” 衔唇茶已经分了一半给罗闻佩,剩下的也喝不了几次了,百里安心里还舍不得呢,听百里明华推拒,就应了下来。 罗闻佩将茶杯放下,百里安看他神情颇为奇怪,就问了一声,“驸马怎么了?” 罗闻佩抬首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依照六皇子泡出来的茶水,何以味道不同。” 百里安也不知道罗闻佩是怎么泡的茶,这东西,火候稍稍有偏差,口感就不同。当然一般的人是喝不出不同来的,那差别也只有一点,只有舌尖特别敏锐,又喜欢茶的能品出不同来。 罗闻佩垂眸,“也许是泡茶的水有区别——六皇子的唇衔的露水,和旁人总会有不同。” 百里安忽然咳嗽了一声。 百里明华饶有兴致,“皇弟——以唇衔的露水?” 百里安又不能在此刻说自己是故意骗罗闻佩的,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撒出去的谎圆回来,“是,这衔唇茶,也是我偶然在古籍上看到的,说要以唇衔茶,以唇衔水,方能称作衔唇茶。” “那我今日喝的茶水——”都是皇弟唇上的露水吗,后面一句百里明华没有说出来,这话若是说出口,就实在是暧昧无端,他只得改口道,“实在是费了皇弟的一番心思了。” 百里安掩饰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因为方才罗闻佩解释的那一番话,百里明华的目光,莫名的开始凝在百里安的唇上。 那因为饮了热茶,而微微有些泛红的唇。 莫名的觉得有些干渴,百里安手中的茶杯刚一放下来,百里明华就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只是这一次的滋味,就有些不同了。比第一口,好似又甘美了许多的滋味。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百里安现在是深有体会了。 百里明华只在长乐宫里小坐了一会,就离开了,留下罗闻佩和百里安两人相对而坐。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青河过来将东西收拾下去,百里安看罗闻佩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就想替玉真公主打探一下这未来驸马的为人,“驸马是哪里人士?” “宛城。” 宛城百里安也只是听说过,他整日困守在宫里,哪里有机会出去见识外面的风光。听罗闻佩说出宛城这个地名,就不知怎么接下去。为了掩饰尴尬,就换了一个话题道,“驸马才学出众,此次入仕,又蒙皇上青眼,娶玉真公主为妻,实在是令人艳羡。” 他这话已经有捧人的意味了,罗闻佩的反应却还是冷淡的很。 “驸马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开心啊。”百里安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 罗闻佩,“六皇子多虑了。” 百里安看出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没有再问下去。只在心里想,看来不光是玉真不同意这桩婚事,这皇上选来的驸马,好像也不是很情愿这桩婚事。 “六皇子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罗闻佩看长乐宫里,除了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就没有旁人的模样。比起其他皇子的住处,六皇子这里实在太清冷了一些。 “我与我母妃住在一起。”百里安道,“只是我母妃出宫去办些事,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人。” 罗闻佩点了点头,而后站了起来。 百里安以为他要走,也跟着站起来想要去送一送他。没想到罗闻佩站起来,只是看一眼院子里的摆设。 “驸马在看什么?”百里安都站起来了,实在不好再坐下来。 罗闻佩看着那栽着莲花的水缸和修剪别致的花草,道,“六皇子这里,处处都雅致的很。” 百里安也是成天闲的都发霉了,才自己在院子里折腾出这样一些东西。花草皆是他自己修剪,连那水缸里的莲花,也是他从几颗莲子慢慢养出来的,“只是随便摆弄的玩意儿,让驸马见笑了。” 罗闻佩走到水缸旁,以手挽了那蜷曲的新荷,忽然见到水缸里晃动了一下,一条锦鲤游曳而出。 罗闻佩怔了一下。 “它以为我是来喂食的。”百里安走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他伸手在水缸里拂了拂,那游曳的锦鲤又飞快的沉进了缸底。 罗闻佩终日冷淡的脸上,在此刻竟然浮现出些微的笑意来,“六皇子真是个温柔的人。” 百里安被他突然的赞誉噎了一下。 “宫中清冷,难得六皇子还能有这样赤子的心性。”罗闻佩看的出这长乐宫里一草一木里所花的心思,比起深藏不露的太子,眼前这位六皇子更能叫他喜欢一些,“若有机会,我想邀六皇子去我府上做客一回。” “以后会有机会的。”以后罗闻佩与玉真公主成婚,那确实有的是机会。 罗闻佩却好似没有会意,他唇畔那一丝浅淡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如此,就最好了。” 161、金雀翎(161) 柳青芜还没有回来。百里安这几天有些怏怏的, 从前还有汝烟陪了说说话,现在这整个长乐宫, 好似只剩下他一人。 手中墨笔停驻太久,以至于滴下的墨渍染污了画到一半的画作。百里安心烦意乱的将整张宣纸攥起来丢到地上。 白苓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看着丢了一地的纸团和皱着眉头坐在桌前的百里安,温声道,“六皇子。” 百里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白苓将手中的瓷白的碗放在桌上,“六皇子午膳未用,奴才热了一碗燕窝送进来。” 百里安心情烦闷,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不想吃, 端下去。” 白苓却和往日寡言又温顺的模样截然不同,许是这长乐宫里没有当家作主的人了,显得这年幼的皇子柔弱可欺了,“您不吃东西, 娘娘回来听说了, 也会担心的。”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拿柳青芜说事。 白苓似乎拿捏了他的端处一般,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您多少吃一些。” 百里安想快些将他打发走,就端起碗吃了一些。 白苓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百里安将碗递给他,示意让他出去。白苓却忽然伸出手来,温热的手指轻轻在百里安的唇畔滑过。 百里安推开他的手,抬首瞪着他, “你做什么!” 白苓这几天都在宫外伺候,今天进来也是大着胆子的,那一夜在他掌心下颤抖的人就如梦境一般,叫他无论如何都再难忘怀。他想见百里安,也想靠近他。 百里安看着白苓伸出舌尖来,他指尖上沾了些百里安唇畔的残渣,他就反复舔舐吸吮。仿佛含着什么似的。 百里安即刻就想到了那一夜,事后他虽然将白苓调走了,但身体却还是记得那销魂蚀骨的感觉。白苓再做出这样有意勾引的动作来,他的脊梁骨都仿佛跟着抖了抖。 “你——” 唾液在指尖牵丝,白苓抿了抿唇,向百里安露出一个笑容来。他本就生的女气,这一笑就横生出了几分女子的媚态来。 “六皇子,你这几夜睡的好不好?” 百里安看着他逼近,莫名往后退了一些。 白苓看到百里安的退让,那大了的胆子就更被这一步的退让助长起来,“天气愈来愈热,六皇子热不热呢?” 勾引的意味太过明显,百里安都感到胸口升腾起了一股燥热来。那一夜所享受到的快意感涌上心头,竟让他生不出喝退他的心思。 外面隐有鸟叫虫鸣,朱红的琐窗半掩,透露出一缕金色的阳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百里安的脚边。 白苓在百里安面前跪了下来,他身子伏的极低。 从前,不是没有宫女这样勾引过百里安,她们都当六皇子年少懵懂,却不知百里安也确实存过心思的,只是柳青芜管的太过严厉,叫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越矩。现在柳青芜不在宫中。 百里安的靴子被褪了下来,他的脚生的好看,指甲盖儿像是粉色的花瓣,但又是透明的。想叫人捉在手中把玩。 但这些年,都没有人这样做过。 脚掌被捉住,陷入非非臆想的百里安忽然清醒了下来,他想到现在还是白天,而在他面前的也不是什么貌美的少女,他抬脚将白苓踹开一些,“放肆——” 声音里还藏着喘息,毫无威慑力。 白苓也确实没有这么放肆过,因为主子不在,所以他才生了这冒犯幼主的心思。 百里安坐在椅子上,脱下的靴子还握在白苓的手中。白苓只是被踹开了一步,很快就又伏在百里安的身下。 从百里安的角度望下去,生的秀美的白苓真的如同女子一般。加之他柔弱的体态,更加令人生怜。 “奴才不敢放肆。”白苓仰起头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百里安不断起伏的胸膛,和被他一触到就转开的目光,胆子愈大一些。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将百里安的衣摆掀开。百里安起先还存了些反抗的心思,但等白苓将唇覆上来时,他那深陷其中的身体就再难将他推开。 反正是他主动勾引的。 母妃也不在。 所以…… “唔。”百里安忽然伸手抓住白苓的头发。 白苓动作顿住。 百里安大腿间已经泛起浅浅的绯色,挣扎半响,才又轻轻松松抓着的白苓的头发,“你,你慢一些。” 褪下的亵裤挂在腿边,白苓抬起头来,望着咬着手指偏头忍耐住低吟的百里安,觉得他每一寸都实在生的可怜可爱。他忍不住伸手去握住百里安的脚踝,那里生的也精致,一只手正好可以握住。就如同桎梏一般,将他抓在手心中。 百里安并未察觉到,尝过情事滋味的心理,和未曾被人触摸过的身体,只要一挨上那个滋味,就再也无法推拒开。 咕啾咕啾的声音,被隔在窗外的鸟雀叫声所遮掩。 百里安闷哼一声,而后踩在白苓肩上的脚用力将他推开,“够了。” 白苓将口中的东西吞咽进去,而后才直视整个人都窝在椅子上的百里安。上衣以为刚刚的磨蹭,也微微有些乱,贴在眼前的鬓发好似还汗湿了一样,衬着他那张脸,处处都透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六皇子的衣裳脏了。”白苓说完这一声,又凑了过来,去舔舐百里安落在衣裳上的白浊。 舔舐一会,他的舌尖就碰上了百里安微微有些发烫的肌肤,和别的青年坚实的肌理不同,百里安因为缺乏锻炼而十分柔软的肌肤里,还带着寝宫里常常点的熏香的香气。像是从肌肤里透露出来的馨香一般。 百里安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见白苓掀开他的衣裳,亲到他胸口去了,那一瞬头皮发麻的感觉将他慌张的一脚将他踹开。 白苓这一下就跌在了地上,他唇边还染着百里安的东西,垂着眼睫的模样,显得有些可怜。 刚才虽然是他有意勾引,但也是百里安自己贪图那销魂滋味,才默许他做下去的,自己舒服过了就将人踹开,怎么看都太过无情了一些。但他刚才,舌尖都含上他的胸口……百里安将被掀开的衣裳拉下来,而后站起来,手忙脚乱的去穿上被解开的亵裤。等衣裳都收拾妥当,才低下头去看倒在地上的白苓。 “你,你没事吧?”百里安对床伴向来体贴备至,眼前白苓,现在勉强来算,也可以算是他半个床伴了。 白苓爬了起来,他还是伏在地上的姿势,“奴才没事。” “我刚才……”百里安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将他踹开的事。 白苓却当他是因为刚才的事羞涩惶恐,“是奴才冒犯了。”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他不太明白白苓为什么会来勾引他,要是宫女,以后还能有个名分,太监的话,是图什么呢。 “奴才只是想让六皇子开心一些。”冠冕堂皇来修饰来满足自己私欲的话。 我空虚寂寞冷连个太监都能看出来?百里安有点慌了。 白苓还是跪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他那一脚踹的太重,叫白苓那柔弱的身板有些吃不消。 好歹自己也是爽到的…… 百里安走过去,伸手去扶白苓。白苓见他走过来,还一副惊诧的模样。 百里安将他扶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他现在心情也复杂的很,“你出去吧。” 白苓站起来时,还刻意扯了扯衣摆,像是要掩饰什么的模样。听到百里安让他出去那句话,他又有些慌乱。 六皇子……是赶他走?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他吗? 百里安自然体会不到他复杂的心情,他自己现在心情都够复杂的了,白苓虽然是个太监,但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无名无分……帮他那个,兴许是白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谁会甘愿去做那样的事呢,“你回去,记得漱漱口。” 走到门口的白苓动作一顿。 百里安将衣衫又扯了扯,虽然穿在身上,他总是觉得那黏在身上的湿热触感还在。 白苓隐在暗处的唇渐渐勾了起来。 百里安自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他还沉浸在自己现在需要让太监来派遣寂寞的复杂心情里。倘若柳青芜放他娶亲,他也不会憋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白苓带上门退出去了,百里安重新坐回椅子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十六岁,才能出宫。还要再在宫里熬两年。两年之后,怕是太子都已经当了皇上,到时他就能顺遂自己心愿的过快活日子了。再熬两年……想到出宫以后的日子,百里安总算觉得振奋了一些。 白苓从房里退出去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在进门时,他撞上了洒扫院子的青河,青河也看出他走路姿势和寻常的不同,皱着眉多看了一眼。 白苓一进了房间,就将房门紧闭起来。 他此刻脑子里满满都是百里安的模样,平日里看起来温吞又天真的六皇子,真真不染一丝杂质。连那一处也是粉嫩可爱的,没有任何生厌的感觉,反而想从那一处,将他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 口腔里还残留着那清淡的味道,微微有些腥,白苓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遮挡在衣裳下的突起在他不刻意遮掩的情况下愈发明显起来。 162、金雀翎(162) 寂冷的宫殿中, 匍匐的石兽上方,漏下一缕夜明珠洒下的清辉来。 兽口中的清泉已经干涸, 只偶尔会漏下一滴,落在水池里, 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国师?”紧闭的宫门外,传来一道探寻的声音。 无人回应。 …… 何朝炎又磨着他爹早朝时带他入宫了一回,他径直去了长乐宫,在宫门外就看到了坐在树下发呆的百里安。 宫门外的宫女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青河在院子里打扫落叶。 何朝炎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却还是惊动了百里安。百里安抬眼看来的人是他, 连起身相迎也不曾, “你怎么来了?” “想看看你,就来了。”何朝炎在百里安身旁坐了下来。 百里安没什么精神似的。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何朝炎问。 百里安手中捏着一片树上落下来的叶子,眼睛盯着那泛黄的叶尖儿。 何朝炎凑到他面前,“你不开心吗?” 百里安是心里烦躁, 到今日出宫的柳青芜还一点音信也没有。 何朝炎看他这副模样, 就知道他不开心,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还是想哄哄他,“我从宫外带了许多好吃的。”他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来,“你吃一些,看看喜不喜欢。”英气的眉尖儿好似也因为百里安这副消沉的样子变的不那么英气了, “你不要不开心。” 百里安先闻到一阵酥油的香气,望过去见那何朝炎拆开的油纸里,躺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饼。 何朝炎一直将东西藏在怀里,现在拿出来,都还是热的。 百里安今天起来的早,已经用过早膳了,“我不饿。” “那尝一尝?”何朝炎天没亮就起来了,因为带东西入宫不方便,他买了许多好吃了,挑选了半天才选出这一样。 百里安见他也是一番好意,就伸手接过来,小小的咬了一口。 何朝炎在一旁看着他吃,“好吃吗?” 那是坊间做的肉饼,比不得宫中精细的糕点,却别有一种风味。百里安吃了一口之后,望见一旁的何朝炎满脸期许的模样,道,“好吃。” 何朝炎即刻露出一副欢欣的不得了的神色。 百里安郁郁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他又咬了一口肉饼,才问何朝炎,“你今天又是跟你爹进宫来的?” 何朝炎点头。 “我以为你出宫了就会把我忘了。”百里安道。 何朝炎一下瞪大眼睛,“怎么会!” 百里安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其实离何朝炎上回进宫,也才过去不久的样子,只是因为柳青芜和汝烟都不在身旁,才会让他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玉真公主要成亲了,我爹要我避嫌,不让我进宫里来。”何朝炎看百里安不说话,怕他误会了似的急急解释。他一直想进宫来见百里安,但因为身份的不便,和那些碎嘴的传他与玉真公主的事,叫他在他老子面前百口莫辩。 百里安看他一副急迫的模样,抿唇笑了笑。 何朝炎看他一笑,就怔了一怔。 “怎么,你也喜欢玉真公主?”百里安道。 “不是!”何朝炎否认之后,声音就小了下来,“我不喜欢她。” 百里安正咬了一口肉饼,听他这样直截了当的否认,就没有说话。 何朝炎也发觉今日长乐宫里清冷的很,连个宫女都看不到,就又问了一遍,“怎么你宫里的人这么少?” “玉真要成婚,宫里的人手不够,就从我宫里调去了些。”百里安说起来,倒是不在意的很。 但是这话听在何朝炎耳朵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百里安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调他宫里的人,是在欺负他么? 百里安看何朝炎眼神,就知道他是在同情自己,但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晚上就还回来了,不是什么大事。” 何朝炎也管不来这宫里的这些事,叹了一口气。百里安会不开心,也是因为这个吧。堂堂一个皇子,却要在宫里受这样的冷遇。 百里安已经吃下了半块肉饼,现在吃不下去了,就用油纸将剩下的半块包起来,放在桌子上,“你今日也是下朝了就要走吗?” 何朝炎就是这么答应他老子的,但他今日又不想这么早离开,“这几天有水患,该是会久一些。” 听到水患两个字,百里安若有所思。太子这几日这么忙,就是因为这水患吧。 “怎么了?” “没事。”百里安道,“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何朝炎,“以后我会多进宫来看你的。” “怎么,不怕别人再误会你对玉真公主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吗?”百里安打趣道。 何朝炎看百里安语气活泼了起来,心里也是一松,“玉真公主都要成亲了——到时候她搬出和驸马住在一起,哪有人会再说我和她的闲话。” 百里安觉得唇角好像沾了什么似的,伸出舌尖来舔了舔。何朝炎正好是看着他的,就看见那猩红的舌尖从唇上掠过。 莫名的,他的心也像是被小钩子钩了一下。 “你也不要总是呆在宫里,多去外面走一走。”何朝炎躲开目光道。 百里安咂了咂嘴,“哪个外面?” 何朝炎道,“可以去御花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百里安轻笑一声,“御花园我都逛腻味了。” 他在宫里呆了十四年,还有哪里是没逛腻的?“真想出宫看看。” “出宫?”何朝炎脑中灵光一闪,“你想去宫外吗?” “想啊。”百里安早就在宫里呆不下去了,但他不像玉真公主,可以仗着受宠混到宫外去,他自己想要出去,就要掂量结果是不是自己和柳青芜能承担的。 何朝炎道,“我可以带你出宫。” 百里安看了何朝炎一眼。何朝炎是真的想要带他出去,“真的——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百里安是想出宫,但不是现在,柳青芜不在宫里,这长乐宫就只剩下他了。 何朝炎兴致勃勃的想着带百里安出宫之后如何如何,却看他忽然摇了摇头,不解的问道,“怎么,你不是想出宫吗?” “我母妃如今不在宫里,我和你出宫了,如果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百里安道。 何朝炎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鲁莽了一些。不过…… “娴妃不在宫里?” 百里安点头,这也是他心里郁结的源头。 何朝炎还想再问什么,就听百里安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快走吧。” 何朝炎听百里安这么说,也只得起身走了。百里安念着那块他送来的肉饼,还起身送他到门口。 何朝炎走到门口,忽然对百里安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百里安还没回答,他就已经走远了。 百里安摇了摇头,又坐回了树下发呆去了。 夜半,百里安又久久不能入眠,他翻过身,看到站在榻边替他掌扇的白苓。 白苓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视线正和百里安的目光对上。百里安像是被他目光烫着了似的,慌忙的就又翻过身去,只将后背留给白苓。 桌子上的香炉升腾起袅袅白烟,散在空中,经由那羽扇轻轻一拂,就化作了缠绵的香气。 百里安烦躁的厉害,他逼着自己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睡着。站在一旁的白苓放下羽扇,伏身靠在百里安耳畔,“娘娘不在宫里,六皇子怎么连觉也睡不好。” 那声音是贴在百里安耳畔的,他一个激灵,又睁开了眼。 白苓的手穿过百里安的头发,轻轻抚摸着。 百里安挣开他的手,转过头望着倾身过来的白苓,“你不要烦我。” 白苓看过柳青芜怎么哄百里安睡觉,今夜也似模似样的学着在百里安耳畔吹了一口气,百里安即刻就敏感的缩起肩膀来。这样感官的刺激实在不是百里安可以受得住的,往复几次之后,百里安就蓦地从床上翻起来,将白苓压在身下。 白苓确实长着一张秀气的脸,但他确实是个男子。 百里安目光已经因为他方才的挑逗有了暗色,“你到底图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奉承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白苓望着他泛着水泽的唇,“奴才想要六皇子。” 他说的要,是指他是占有方。 百里安自然不会把他当寻常男子对待,听白苓说想要他,即刻就下腹一紧。 “你要我?”百里安的头发披散下来,因为是夜半,他身上的亵衣早就松散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胸口大片的雪白肌肤。他听到白苓所说,裂唇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是他从前惯有的放浪笑容。 白苓心底的鼓噪愈发厉害。 身下的白苓面颊绯红,真的好似女子一般。百里安此刻看来,也有些心动神摇,“好啊,你要,我给你。”他这么说着,两只手已经去解白苓身上的衣裳。白苓的衣服本就有些宽大,他轻轻一扯,就露出胸前大半的肌肤来。白苓也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住一样,手忙脚乱的去掩下身的衣摆。 他这副羞怯的模样,就更像是女子了。 百里安将他上身的衣裳扯开,见到他平坦的胸膛时,动作猛地一顿,抬眼又看到白苓的喉结,就好像烧红的烙铁上凭空浇下来一瓢冷水一样,叫他陡然清醒。 他真是精虫上脑上的糊涂了,眼前这哪里是什么女子。 白苓双手还按在下摆,现在见百里安动作顿下来,轻轻低吟一声,“六皇子?” 百里安从他身上翻下来,尽力平复自己的喘息。 白苓胸膛平坦,却并不瘦弱。也许是出生贫家的缘故,肤色也并不如百里安那样白。 “出去。”百里安背过身子,不再去看白苓。 身后响起的声音,百里安以为是白苓在穿衣裳,就没有回头,只盯着眼前隔在墙壁上的纱幔。 而后身后伸出一双手臂,十分柔软的手臂,环在他腰上。 白苓确实已经穿上衣裳了,贴在他后背的是衣裳。百里安想要挣开他,他就贴上去含住百里安的耳珠,轻轻叫了一声,“六皇子。” 他捏着声音,那一声就有如女子一般。 百里安鬼使神差间,竟没有推开他。 白苓亲上他的肩胛,而后一只手探到百里安身前,去抓住他的弱处。他是跪在床上,百里安是坐在床上,他从身后拥住百里安,百里安就好似是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我想要六皇子。”仍旧是捏着嗓子,如同宫女的声音一般。 百里安闭上眼,就觉得身后拥上来的真的是一个女子一样。 白苓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百里安闭眼颤抖的模样,只觉得更难以抑制的东西蜂拥而出。 他刚才还是那么惊慌被百里安发觉身份,现在却又一边拥着他,一边在他的身后做出这样…… 百里安自然不知道身后的人在做什么,他全然陷入了自己的臆想里。 按在被褥间的手收紧,颤抖的睫羽下,好似有水光涌动。 在极致将要到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百里明华的声音,“皇弟——” 163、金雀翎(163)【已修改】 “太子, 六皇子已经歇息了。”守在宫门外的青河没想到太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夜已经深了,天边还挂着几颗疏冷的星子,掩着弯月的流云散去,让月光得以朗照下来。 站在门前的百里明华垂着眼, 手掌按在门上, 却没有去敲门。 意外的, 面前的门打开了, 百里安站在门口, 一副方才睡醒的模样,房里透出的朦胧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 “皇兄。” 百里明华见到他,眼中才透出些微暖意来。 百里安见他身旁连近身的太监都没带, 更觉得稀奇, 但他看百里明华眉间凝的倦怠之色, 不好多问, 就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进来吧。” 百里明华走了进来。 宫殿里积郁着馥郁的香气, 百里安想去倒杯茶给他, 就听到进来的百里明华道,“皇弟不要麻烦了, 我不渴。” 百里安闻言将拎起的茶壶放了下来, 但因为他手抖的厉害的缘故,那茶壶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了极清脆的声响。 他吓了一跳, 百里明华却没有在意。 “皇兄怎么这么晚过来?”百里安还穿着一身亵衣,从表面看起来无异,但身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热汗。 百里明华白日里在外人面前,从未露出这样一副倦怠模样,在百里安面前,却将所有防备卸了下来,“这段日子累了些,晚上就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过来和皇弟说说话。” 百里安今日听何朝炎说了水患的事情,现在皇上有意在试探百里明华,他辛苦也是意料之中。 “皇兄不要太过操劳。”百里安的声音有些暗哑。 百里明华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我也并不愿意这样操劳,只是如今我已经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一群人捧着我,敦促着我,叫我日日夜夜松懈一丝都不敢。” 百里安现在的状况着实不好,他方才慌慌张张的来开门,被那白苓揉皱的亵裤都因为热汗沾在身上,方才百里明华没有察觉,现在他自己看到那一处还昂扬着,也难受极了。但百里明华现在就在眼前,他便怎么也不能露出一丝窘态来。 百里明华也觉出自己说的话太过沮丧了一些,就改换成振奋一点的语气,“我怎么和皇弟说起这些来了,本来身为兄长,是要好好给皇弟做一个表率的。” “皇兄已经很好了。”百里安道。 很好。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了? 身旁的人都说,太子,你还不够好,不够优秀,要成为皇帝,就要更好,更优秀一些,“皇弟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百里安笃定的点头。太子与他年少相处,他就懂他桀骜的脾气,但后来因为皇后毒害他一事,太子抓着他的手,哭着同他道歉,那时他就觉得太子是个很好的人。 百里明华眉目间的郁色终于散去一些,他伸手抚着百里安的头,“我以为皇弟会埋怨我离开东宫之后的冷淡和疏远,想起我从东宫出来,好像就再也没有给皇弟写过一封信了。” 百里安仰起头,他比百里明华要矮许多,所以两人站在一起时,就真的会有一种家人似的温存,“皇兄每日也很辛苦,我都知道的。” “不辛苦。”想到以后真的做了皇上,能让备受冷遇的皇弟,在他的庇护下按自己心意的生活,他就觉得一点都不辛苦。 百里安看他眼下黛色很重,像是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的模样,就劝慰道,“皇兄不要想那么多,你如今已经是太子了。” 百里明华轻轻‘嗯’了一声,“明日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真是头疼。” “那皇兄早些歇息吧。”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牵住百里安的手,“今日想睡在皇弟这里,东宫太大了,总感觉只有我一个人似的。” 百里安忽然被他抓住手,吓了一跳。 百里明华捉住百里安的手之后,才发现他掌心里攥着许多热汗,抬眼仔细去看,百里安额头上也有许多汗珠,他伸手碰了碰百里安的额头,“皇弟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百里安侧身避开百里明华的手,低下头,“宫里太闷了,睡着了不知怎么就出了一身汗。” 百里明华笑了一声,牵着百里安进了寝宫里。 寝宫中的白苓已经穿好了衣裳,垂着眼站在床榻边,羽扇搁在柜子旁。 寝宫里的香气更浓郁一些,和百里安身上的味道很是相似,百里明华觉得那味道闻起来,很是安心。 床上被褥还有些凌乱,百里明华牵着百里安坐下之后,伸手将被褥掸开,“皇弟这么大的人了,睡着了还喜欢踢被子么。” 百里安哪里敢回答,他只觉得鼻尖儿上都要渗出汗来了。 百里明华不愿自己与百里安亲近时叫旁人看见,于是抬眼瞥了一眼旁边的白苓,“你出去吧。” 白苓应了一声,放下床幔退出去了。 百里安被百里明华带到床上躺下来,他现在已经是少年,百里明华却还要像从前那样,把他当个小孩一样搂在胸口。百里安夹着双腿,将靠过来的百里明华推开一些,“皇兄,我好热。” 百里明华也看到百里安红透的耳珠,他拿了一旁的羽扇过来,亲自替百里安扇了扇。 百里安生怕被百里明华发现出自己下身的什么端倪,“皇兄早些睡吧。” “好。”百里明华看他身上不再出汗,就放下羽扇,再度拥了过来。 百里安的背嵌在他的怀中,那咚咚咚的心跳也贴着他滚烫的肌肤一起传递过来。 “皇弟身上怎么这么热。”因为两人离的近,百里明华一张口,那气息就贴着百里安的耳廓麻酥酥的拂过去。 百里安刚才和白苓一通折腾,现在已经是敏感至极,百里明华口中的气流一吹,他就忍受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生病了?”百里明华撑着胳膊坐起来去看百里安的面颊。 百里安一张脸都红透了,刚才没能纾解的下身到现在都还没有平复,“没有,皇兄快睡吧。” 百里明华却将他的身子扳过来,看到百里安泛红的面颊,也微微一惊。 “发烧了?”伸手去摸百里安的额头。 “没有。”百里安急急否认的想要背过身去。 总是顺着他的百里明华却神情严肃,他按着百里安的肩膀,不让他动弹,拧着眉去摸他的额头。 百里安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因为现在是仰面躺着的姿势,下身几乎已经掩藏不住了。 百里明华摸了百里安的额头之后,总算察觉出百里安交叠在一起的两条腿在不断磨蹭着,他低下头一看,一下就发现了百里安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 “皇兄!” 百里明华看百里安一副羞于自己丑态被发觉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我还当皇弟是病了,却不知道皇弟是长大了。”他私心里一直当百里安还是个孩童,“怎么,宫里连个近身伺候的宫女都没有吗?还叫皇弟这样难受。”百里明华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丑陋的事,相反,他觉得为这事而羞涩的百里安十分可爱。 百里安听百里明华说宫女两个字,心里就是一抖。 他自己先心虚了,他刚才和白苓…… 百里明华生的也是一众皇子中最为俊朗的,皇后年轻时,听说也是极美的女子,他继承了皇后那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温柔下来,就好似湖水一般。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起身,连忙抓住他的袖子。 百里明华转过头,就看到噙着泪望着他的百里安,娇怯又惶然的模样。 “平常伺候你的,是哪个?我去叫她进来。”百里明华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不如他面上的这样坦然。但那样奇异的感觉,却被他当做是因为百里安长大了不再所有的事都依赖他的酸楚。 百里安怕叫百里明华察觉,长乐宫里哪有伺候他的宫女,他若是早通人事,却没有宫女伺候过,百里明华会不会察觉他与白苓的事? “怎么了?”百里明华看百里安牵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百里安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扑进他的怀里,“皇兄。” 百里明华一惊,而后爱惜的伸手抱住他。 “我一觉睡醒,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百里安竭力装出一副全然不同男女之事的青涩模样。 百里明华抱着他的手一顿。 百里安拼命的想要挤出眼泪来,但实在哭不出来,只能装成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皇兄,我是不是生病了?” 百里明华将他扶起来,然后和他的目光对视着。 百里安垂着眼,他的眼睫上已经沾染了湿意,垂下来,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还真是个小孩儿。”嘴上这样说的,但百里明华心里确实泛起一股甜意。 百里安抬起眼,湿漉漉的目光。 百里明华伸出一指擦拭掉百里安沾在眼角下的泪珠,声音愈发温柔迷醉,“我还说今天一来,怎么就看你奇奇怪怪的。原来是这样。”沾着泪珠的手指曲起,亲昵的从百里安的鼻尖儿上刮了过去,“皇兄来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很嗨,完全控制不住,我的剧情大概已经没有了,逻辑也顺手喂狗了,来吧,放飞奥义! 164、金雀翎(164)【已修改】 “不, 不用了。”百里安抓住百里明华伸过来的手,声音又慌乱又无措,“皇兄……” 百里明华只当他是不谙男女之事的羞腼,“在皇兄面前, 怎么还这样害羞。”被百里安抓住的手顺势抓住百里安的手臂。 百里安连挣扎太过都不敢, 生怕叫那百里明华看出端倪来。他不断往后退让, 都恨不得缩到墙角里去。 百里明华看百里安背着身子向里面的墙壁, 从后面扶住他的肩膀, 哄他一样的口吻,“皇兄难道会害你吗?” 百里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身后的百里明华已经环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往百里安的衣摆下探。 百里安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了, 抓住百里明华的手, 央求一样, “皇兄, 我……” 百里明华安抚性的拍拍百里安的肩膀, 清朗的声音在此刻此景, 也变的低沉暗哑起来, “乖一些,皇兄明日还有政事要忙——教你舒服些, 就好好睡觉了。”说罢, 那手掌就隔着衣裳覆了上去。 百里安刚才已经被白苓撩拨到极致,因百里明华忽然的到访生生给憋了下来,现在被那轻轻一碰, 整个人就哆嗦了一下。 百里明华揉搓两下,见坐着的百里安因为抖的厉害,竟软到他的怀里来了。 百里安的手还是抓着百里明华的手臂,却无力的很,任凭那手抓着他动作。 百里明华看他一声叠一声的喘着粗气,就问道,“舒服么?” 这个问题…… “啊——!”无力的手陡然又抓紧,“皇兄!” 百里明华垂下眸来,望着眼睫染满湿意的百里安,“这样呢——舒服吗?” 百里安抖的不像话,百里明华的技术实在不算有多好,但他总爱挑那些敏感的地方揉揉捏捏,毕竟同为男子,自然知道哪里最叫人舒服,百里安怕他再往上碰,连忙道,“舒服。”他是真的舒服的要受不了了。 百里明华也没有折腾他的心思,听他他说舒服,就没有再往别的地方碰。 百里安靠在他的怀中,仰着脖颈躺在他的胸前,口中呼出的热气几乎是萦绕在百里明华的耳畔。 许是太热了的缘故,百里明华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但他眸光还是温柔的。 片刻之后,百里明华就感到手掌中一片濡湿,被他揉皱的亵裤间,也透出一抹湿痕来。 百里安还有些懵,半睁着眼,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出来了?”百里明华有些明知故问。 百里安听他这一句才清醒过来。 百里明华看着百里安湿润的眸光,竟忍不住开起玩笑想来逗一逗百里安,“湿哒哒的,还沾在我手上了。” 百里安脸颊愈红,挣扎着从百里明华怀中爬出来。 百里明华见他实在害羞的厉害,就不再言语,“去换衣裳,皇兄好累就先歇息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低着头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了下来。百里明华看着他,笑着将被子拉开,盖在自己的身子上。 百里安现在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他绕到屏风后,解下裤子,看着自己那被揉的红彤彤的一处,一张涨红的脸由红转青。 这他妈…… 白浊都沾在裤子里,自然不能再穿了,他将衣裳脱下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然后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是换好衣裳,他还是不愿意出去,刚才百里明华那教他的事,给他心理造成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都没脸去见百里明华。 他在屏风后发呆,躺在床榻上的百里明华久等他不到,就转过头看了一眼。 屏风是镂刻的香木,连成一丛烂漫的牡丹,镂空的花蕊中,透出一点雪白来。百里明华知道那是百里安在里面换衣裳,本来是不欲看的,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那雪白的颜色,就想到方才百里安在他怀中颤抖低吟的模样,极是艳丽,极是妩媚。 百里安在屏风后踌躇再三,还是走了出来,百里明华见他走出来,掩饰性的闭眼翻过身去。 百里安走到床边时,看他一点动静也没有,以为他是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爬到床上来。他不敢跟百里明华靠的太近,就缩在床沿上,身后的百里明华转过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百里安伏下脖子,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颈。他翻过来,身后将百里安扣进怀里。 “皇兄!”百里安以为他睡着了,现在忽然被抱住,吓了一跳。 百里明华的声音困倦的很,“睡吧。” 片刻之后,均匀的呼吸从头上传来,百里安才松下一口气来。他将百里明华的身子推开一些,又往床沿上缩去。 …… 第二天醒来时,百里明华已经走了,要不是屏风后还丢在地上的亵裤,百里安都要以为是一场梦了。 脏了的衣裳青河收出去洗了,百里安坐在床上发呆。 何朝炎来时,见到院子里没有人,问了奴才,就自己寻到寝宫里来了。他进来时,正见到坐在床上的百里安,百里安一副想什么出神的模样,腿压在被褥里,未梳起的青丝披散在肩上,一副楚楚动人的韵致。 何朝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才咳嗽一声,退回到门外。 百里安听到这声咳嗽,才惊觉自己光顾着想太子的事,将他要来的事给忘记了。 “我马上起来。”百里安边说边要起身。 “你不用着急。”何朝炎还在想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我今日是来的早了些。” 外面日头都高照了,哪里有早还是不早。百里安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刚才在床上坐太久,起来穿靴子时,腿都还是麻痹的,他揉了一会,才将靴子穿好,又披了一件衣裳。 何朝炎入宫来找他,已经算是客了,他却睡到这个时候。百里安怕他等的太久,系着腰带的时候就道,“你进来吧。” 何朝炎应了一声,才走了进来。 百里安将腰带系好,又扯了一条发带,将头发散散的拢了起来。 何朝炎就在一旁看着,寝宫里的窗户紧闭着,透进来的光线暗淡的很。 “我昨夜睡的晚了些,起来晚了。”百里安解释。 何朝炎哪里会怪他,“没事没事——你现在才起来?要不要漱漱口,吃些东西?我从宫外给你买了五香糕。” 百里安洗漱折腾下来,何朝炎都在一旁等着,只是上朝实在用不了多少时候,百里安忙完了,只来得及和他说了两句话,何朝炎就告辞离开了。百里安看桌上摆的油纸包,那宫外带进来的东西,何朝炎揣在怀里,现在还热腾腾的。他心里升起了丁点愧疚,何朝炎大费周章的从宫外来看他,最后却被他搞忘记了。 百里安捧着五香糕吃了两口,忽然听到宫门外传来动静,他心里猜测莫不是那何朝炎去而复返?他正准备走出去看看,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和急急赶进来的柳青芜撞上。 “母妃?!”百里安心里一惊。 柳青芜脸色苍白的厉害,见到百里安,忽然三步并做两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百里安见到她回来,本来是有许多话要问的,但柳青芜抱着他的时候,单薄的身子颤抖的厉害,他就什么也问不出口,反手将柳青芜拥住。 “皇儿——皇儿——”柳青芜手上用的力气实在是大,抱的百里安都有些疼。 百里安听她惶恐语气,拍了拍她的脊背,“母妃,我在。” 柳青芜抱了他许久,才松开手来。她出宫几天,好像还瘦了许多的模样。百里安也不好问什么,叫宫女煮了安神的汤药来,让柳青芜喝。柳青芜喝了安神的汤药,脸上那惶然的神色才褪去一些,柳青芜喝完汤药,一双眼睛盯着百里安看。 百里安还没有见过她这样奇怪的目光,问了一声,“母妃,怎么了?” 柳青芜那发怔的视线才收了回去,“没事。” 百里安将空掉的碗端回来,递给一旁的青河。青河端着空碗出去了。 “皇儿,母妃有事同你说。”柳青芜见没有外人了,才忽然开口道。 百里安从她一回来就觉得有事,但他怕柳青芜不想说,才一直没有问,现在听她主动提及,就蹲在她身旁等着她开口。 柳青芜还是盯着他的脸,又伸手将他垂在鬓间的头发拢到耳后。她望着百里安,本来要说什么的,但一张口,就又露出一副悲怆的神色来。 百里安看她模样,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比起叫柳青芜痛苦,他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母妃不想说就不说了。”百里安起身抱了柳青芜一下,“这些天,母妃也累坏了吧——回来了,就好好睡一觉。” 柳青芜点了点头,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百里安等到她睡着了,才叹了一口气退出来。 柳青芜这几天是睡的不好,她现在一闭眼,就又梦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与……瑾王。当初她仰慕瑾王,托付一腔痴恋,后来她入宫为妃,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只可惜这终究只是一腔被枉费的深情,瑾王取妻纳妾,彻底断了她的心思。她专心在后宫里谋得圣宠,为此不惜听从皇后教唆,向怀有身孕的惠妃投毒。 当时惠妃并不打眼,她想着,自己身后有皇后,即便被查出来,也没有什么……后来确实没有什么,皇上并未因为惠妃中毒,而冷落她半分,反而更宠爱她,一步一步,养的她骄纵跋扈,而后她诞下痴傻的六皇子,皇上才因此冷淡她。多年来,她自欺欺人,觉得皇上对她还有那么一丁点感情,只是因为六皇子,才对她如此薄待。但这么多年过去,生下双腿残疾的四皇子的惠妃备受恩宠,到皇后死去,她地位也从未被谁动摇过,柳青芜才明白,皇上真正喜欢的是谁,真正厌恶的人是谁。早在她帮助皇后毒害惠妃的时候,她的下场便已经注定了。说起来,还是这个痴傻的孩子救了她,若没有百里安,恐怕皇上早就叫她化成了一捧黄土。 但是…… 国师府里,幽囚多年的瑾王趴在地上,笑她:“你以为惠妃没有报复你吗?” 惠妃……皇后……她已经远离这么多年后宫的纷争,被这么一问,就问的懵了过去。 惠妃……报复她? “你以为那一晚恩露殿里的,是皇上吗。” …… 躺在床榻上的柳青芜猛然坐了起来。 165、金雀翎(165) 广和宫。 “娘娘, 娴妃求见。” 握在手中的佛珠一顿。略施粉黛的惠妃睁开眼,望着面前供奉的佛像, 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见。” “是。”宫女应了一声, 正欲退出去,就又听见惠妃的一声喝止,“慢着。” 宫女停下脚步,等着惠妃的吩咐。 “让她进来吧。”将手中因为婆娑多次,而有些泛黄的佛珠,挂在佛像平摊出来的手上。那佛珠是象牙雕就,每一颗都是地狱中一种鬼怪的镂刻, 挂在慈眉善目的佛像手上, 难能有什么庄严之感。 柳青芜进来的时候,看见站在眼前的惠妃,心里莫名一颤——当年入宫时候的惠妃,还是一个拘谨又爱笑的女子。现在多年过去, 惠妃面貌上还能看出几分当年时候的轮廓, 但她沉静的目光又显示出,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在后宫之中任人欺辱的柔弱女子了。 惠妃望着眼前的柳青芜,并不说话。 柳青芜看她鬓间金凤,才恍然已匆匆过去十几年,她垂首向她行礼,得到的也只是惠妃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审视目光。 柳青芜幽居长乐宫数十年,当初那张扬跋扈的性子早已收敛起来, 黛眉柔婉,“惠妃娘娘这些年过的可好?” “好。”惠妃言简意赅。 柳青芜抿了抿唇。皇后已逝,惠妃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宠冠后宫,比起她现在的下场来,确实要好的多。 惠妃坐在椅子上,抬手将宫女递过来的杯盏接了下来。柳青芜跪在地上,她也不让她起身,慢腾腾饮尽一杯茶之后,才不紧不慢的道,“娴妃看来是安逸的日子过多了,竟有闲暇功夫关心起我来了。” 柳青芜从地上抬手,仰视的角度望过去,惠妃眼中有一层深深的郁色。 “起来吧。” 柳青芜站起身来,因为跪的太久,起来时,身子还因为不稳踉跄了两下。 惠妃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她本是清丽的长相,却非要画那样艳妩的红唇,唇印沾在白瓷杯上,血一般。 “我来,是想同惠妃就当年的事,道个歉。”柳青芜还是低着头。 提起当年的事,惠妃那死水一样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些微波澜,但转眼那波澜就又沉进阴郁的黑色中,“当年的事?” “我在长乐宫幽居数十年,现在想起,当年最不对不起的就是你。”柳青芜道。 惠妃并未打断她。 “我与皇后,一起欺辱你,陷害你……”柳青芜眼中也浮现出沉痛的神色来,她这些年一直不愿提及的往事,却要在如今一切都胜过她的旧敌面前,重新挖出来,“害你在宫中受到这样大的磨难,害你腹中的孩子一出世就……” 砰—— 茶杯摔在柳青芜脚下,瓷片裂了一地。 “你这次来,是故意讽刺我?”惠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柳青芜见惠妃那淡漠的目光忽然变的利刃一般咄咄逼人。 “我当初受的磨难,如今不都还给了你们。”惠妃往前一步,“如今皇后死了,颜嫔死了……连你,也只能抱着你那傻儿子呆在冷宫里。你有什么资格讽刺我?” 柳青芜并未想要借这事讽刺她,看惠妃一步一步走来,就忍不住生出后退的心思。 惠妃也只是走出两步,就再未向前,只站在柳青芜几步外,阴郁的望着她。 柳青芜止住内心惊悸,伏身跪在地上,地上那碎裂的瓷片扎进她手掌中,她也咬牙忍着痛,将身子伏到最低,“惠妃——淑清,当年是我骗你,是我害你,你若是还恨我怨我,我把命还给你。” 惠妃冷冷的望着她。数十年前,她在宫中举步维艰的时候,只有这娴妃愿与她相交,她感激涕零恨不能将一颗真心都掏给她。结果呢?无数次陷害,连她怀有身孕的时候,这对她千般关怀的娴妃,也没有放过她。当初那在后宫之中不可一世的娴妃,如今跪在她的脚下,她心里也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柳青芜手掌上淌出来的血染满了衣袖,“我只求你放过我皇儿。” 惠妃心中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念头,她冷笑一声,“我还真当你娴妃愿意跪在我脚下替从前的错赎罪,原来——也只是为了替你那傻儿子讨一条命罢了。” 柳青芜回到长乐宫两日,百里安担忧她,衣不解带的在一旁照顾。但她满腹的心事,又哪里能同百里安说。倘若……倘若,瑾王说的是真的,百里安不是皇上的儿子,那布下这局的惠妃,心里肯定最清楚不过。只要她在宫里,只要百里安在宫里,惠妃要弄死他们母子,再轻易不过。 看到柳青芜悲切神色,惠妃心中也生出一种巨大的悲哀感来。 后宫里,都当她是最后的赢家,熬死了皇后,斗垮了颜嫔,连那娴妃,也被她踩在脚下,十数年不能翻身。但她在这广和宫里,又哪里舒心过一天。 越来越多的血,从深深嵌进碎瓷片的手掌中渗了出来,她眼中的泪也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求求你了,淑清。” “求我?我当初求你,你放过我了吗?”惠妃一字一句,都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放过他了吗?!” 柳青芜当初投毒,本就是皇后唆使,想叫那怀胎七月的惠妃一尸两命。最后惠妃侥幸保全了性命,四皇子却因为早产,落得双腿残疾。 惠妃见柳青芜忽然沉默,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坐回到椅子上,“你今日过来,是因为瑾王和你说了吧。” 伏在地上的柳青芜心里一震。 “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惠妃的红唇裂开一个古怪的弧度,“你来,就是怕我告诉皇上——百里安,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柳青芜听瑾王所说,已经信了九分,现在听到惠妃说出来,便已经笃定这就是事实。 看她惶恐神色,惠妃唇畔弧度愈大,“这些年,你在长乐宫里,过的也算安逸——现在忽然知道这样一件事,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 这样一件事若是真的,被人揭穿出来,就是欺君之罪,祸及九族。 看着地上脸色惨白的柳青芜,惠妃低低笑了两声。 “母妃——”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声音,几个想要拦着来人的宫女跟着那人一起走了进来。 “娘娘,六皇子他……” 闯进来的百里安看到地上跪着的柳青芜,几步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母妃。” 柳青芜没想到百里安会忽然闯过来,也吓了一跳。 百里安看她手掌里嵌的碎瓷片,心中也涌出一股怒意来。他下午不过出去一会儿,回来就没见到柳青芜,两天前,柳青芜回来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他小心在一旁伺候,什么都不敢问,她这一回又忽然消失,可不叫他着急。一路问着宫女,才找到这广和宫里来,没想到一闯进来,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敢问惠妃,我母妃是犯了什么错,你这样责难她?” 柳青芜这一回来,本来就是求惠妃放过百里安,现在听百里安质问,心里也惶恐的很,连忙将他拉住,“皇儿!” 百里安反手握住柳青芜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 “娴妃自然没犯什么错。”惠妃的目光,从百里安的脸上,停驻了片刻,才又落在柳青芜脸上。 百里安咬牙,他来这里和柳青芜最亲,无论在哪他一颗心都是向着柳青芜的,“那你凭什么叫我母妃跪在瓷片上?” “是我自己要跪,和惠妃无关。”柳青芜触及到惠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害怕百里安莽撞冲撞了她。 看着这母子相护的场景,惠妃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恶意来。这些年她都不曾将这个秘密言说出来,为的便是让百里安成年要离开皇宫的时候,在柳青芜以为一切磨难都熬到头的时候,再将这件事捅出来,让那柳青芜也体会这痛失骨血的绝望滋味。但现在,看着那落魄到连伺候的人都没几个的柳青芜,能得到骨肉的庇护,她心底便怎么也忍不住那股扭曲的妒意。 当年骄纵跋扈不可一世的柳青芜,也有这样惊慌担忧的模样。 百里安看柳青芜不愿说太多,他便知道其中还有隐秘,惠妃手里,一定拿捏着柳青芜的什么把柄。自己这样闹下去,不能替柳青芜讨公道不说,甚至还可能害了她。想到这里,百里安只能按下满心的怒意,转身扶住柳青芜的胳膊,“母妃,我们回宫。” 柳青芜掌心里还嵌着瓷片,百里安不敢碰,只轻轻扶着她的胳膊。 柳青芜知道今日因为百里安突然闯过来,自己与那惠妃的恩怨不好再了断,就欲和百里安先回去,没想到惠妃忽然开口将她叫住。 “慢着。” 柳青芜心里一抖。 百里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站在阴影中的惠妃。 “方才我和娴妃说到我皇儿近来心情抑郁的事,她亲口道,愿意让六皇子来我这广和宫里,陪我皇儿谈天解闷。”惠妃就是想让柳青芜尝尝这最看重的东西,被人拿捏着生死的滋味。 果然,柳青芜听惠妃所言,脸上即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她又要跪下来恳求惠妃,却被百里安扶住。 “惠妃,安儿他顽劣愚钝,恐怕会冲撞了四皇子……”柳青芜抓着百里安的手越来越紧。她摸不准惠妃的心理,只感觉惠妃要报复她,抢走她现在最重要的人。 “娴妃方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出尔反尔,本宫可是要去找皇上来讨公道了。”惠妃道。 百里安不懂这事为什么能扯到皇上身上去,柳青芜却已经听出了惠妃言语中威胁的意味。如若她不让百里安留下来,那么百里安非皇上亲子的事,就会被她捅出来。 但若是将百里安留下…… “母妃?”百里安看柳青芜脸上血色尽褪,担忧道,“我就在你身旁,惠妃要和皇上说,就让她去说好了。”难道皇上还要逼着他去陪四皇子玩? “不!”柳青芜想到真相被揭穿之后的下场,全身都颤抖的厉害。 惠妃看见她这样痛苦的模样,那死水一样的心中,终于生出一丝快意来,“娴妃,你决定好了么?” 柳青芜看了一眼百里安关切的面庞,又转头看了一眼惠妃面无表情的脸,拼命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来,对百里安道,“皇儿,你就陪四皇子,好好玩几天。” 百里安不懂柳青芜为什么会忽然转变。 柳青芜眼中的泪光晃动着。 百里安看她这副神色,呼出一口气,露出柳青芜平日里见的最多的乖巧笑意来,“好,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青芜这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悔不当初。 “母妃,你手上流了好多血,回去让御医帮你看看。”百里安安抚性的拍拍柳青芜的肩膀,“青河细心一些,先让他帮你把手上的碎瓷挑出来。嗯,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柳青芜还抓着百里安的袖子。 “送客。”惠妃道。 几个宫女上前,将柳青芜送出去了。等到这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百里安才转过身来,冷淡的看着站在阴影里的惠妃。 166、金雀翎(166) 青铜钟悬挂而下, 又大到小,宽袍的乐师穿行其间, 轻轻敲击,靡靡乐声不绝于耳。 百里安走进来时, 就看到满殿戴着面具的乐师。或男或女,或站或坐,他刚一走进来,那送他过来的宫女就默不作声的带上门出去了。 百里安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宫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低头抚琴的乐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乐师脸上戴着黑色的鬼怪面具,鬼怪面具上, 还顶着两个红色的长角, 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因为琴声的停歇,其他许多演奏的乐师也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望了过来。 这些人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狰狞有如修罗恶鬼, 齐齐抬头望过来, 就是百里安也忍不住脊背一阵发凉。 铛——铛—— 青铜钟又被敲响,这些戴着鬼怪面具的乐师又低头演奏起来,百里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众人围着一个四面垂着床幔的长榻,就有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守着棺椁似的,他也不敢上前,进来之后,就一直靠着门边站着。 那长榻上躺着的人, 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四皇子。这四皇子好似没有在宫中的场合中出现过,但格外的得皇上的宠爱,有一部分源于皇上爱屋及乌,但更多的是,四皇子自小聪慧远胜常人,听闻在太子代理朝政之前,皇上曾将一些政务交给他打理过。但这只是传闻,其中真假,就不是百里安这冷宫皇子能探究的了的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即便是这满殿乐声嘈杂,百里安也因为枯站太久,而忍不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床榻上的人,似乎也睡醒。因为那床幔遮掩的缘故,百里安只能看见一道人影慢腾腾的坐了起来。 满殿乐声戛然而止,那些戴着面具的乐师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抱着各自手中的乐器,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安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传闻,说这四皇子爱乐成痴,身边若没有乐声就难以安眠,他从前想只是个美化的托词,却不想今日看来,居然是真的。等那乐师纷纷退出去之后,百里安才在这死寂的宫殿里感到一股入骨的寒意。 坐在床榻上的人像是只穿了一层宽大的外袍,抬手揉眼的时候,袖袍滑落下来,露出修长的手臂。 外面今日太阳很大,但不知是何缘由,这广和宫里却冷的很。 床榻上的人睡醒了,伸出一只手臂来,将那层层纱幔撩开——他的手生的很好看,骨节修长匀称,皮肤有如玉石一般。他从床榻上探出一张脸来,一张戴着金色面具的脸,百里安正怔怔的望着他,他正好抬起眼来,那从面具下透出来的柔顺目光,也正好落在百里安的脸上。 他的目光,能叫人联想到羊羔那种十分温顺的生物上。 但他的体态,又是一个成人的模样。百里安在他幼年时见过一次,那时他还在惠妃的怀中,像是被抱着的布偶似的。现在长大了,身子拉开,手臂修长,袒露出来的胸膛,竟也不显羸弱。 百里安和他目光对视了许久,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才开口叫了一声‘四皇兄’。 百里苍城并没有见过他,听到他叫的这一声,也没有什么反应。 百里安觉得这广和宫里处处透着古怪,叫了这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一旁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百里苍城始终维持着探出头来的模样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似的。但他明明又不是个孩童。 百里安到这宫里,连水也不敢喝,但他又口渴的厉害,端了一杯茶水在手上踌躇。末了,他还是不敢喝,就把茶杯又放回到了桌子上。他的目光又滑到一旁坐在床上的百里苍城身上,只见那本来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现在转而落到百里安放在一旁的茶杯上了。 “你要喝水吗?”百里安看他盯了那茶杯好一会,忍不住问到。 百里苍城点了点头。 百里安想他天生双腿残疾,又幽居在这宫殿里,事事都要旁人来伺候,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子同情来。他将倒好的茶水端起来,起身往床榻旁走去。 等走到近旁,他才看到床榻内的景象,那里面锦被上,都是金丝绣的繁复图案,戴着金色面具的四皇子,双腿就隐在那锦被下。 百里安也知道不该盯着别人的缺陷来看,就移开目光,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百里苍城伸出手来,方才百里安透过帐子,看他手臂修长,现在他伸出来,百里安才看到,他那修长的手臂上,一根汗毛也无,显得十分秀气。但看他宽大的腕骨,又绝无女气。百里苍城从他手上接过茶杯,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他喝水也不像常人那样,只能双手将茶杯捧到嘴边,伸出舌尖慢慢舔舐。 百里安心里还在好奇他为什么不摘下面具喝水,转眼就看到百里苍城脸上的面具,是从耳后延伸的金箍扣在头上的。 舌尖舔舐杯中的水,动作很缓慢,像是某种动物一般。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那一杯茶水才见底。 百里安也口干,但他不敢喝这广和宫里的水,现在见百里苍城喝水,忍不住也抿了抿唇。 百里苍城将空掉的茶杯递给他,因为是坐在床上,他仰头望过去的模样,极是弱势,极是惹人怜惜。即便他生着正常男子的体魄,露出这样的目光来,也让人生不出半点防备他的心思。百里安接过茶杯一看,见那杯底还有一些水,想来是舌尖够不到的,“还喝吗?” 百里苍城摇了摇头。 百里安将空杯放在桌子上。如今这宫殿里,只有他和百里苍城两个人,那些渗人的乐师走了,留下的百里苍城显得无害极了。 百里安本不是那种多话的人,两人又静默的坐了一会儿,百里苍城像是又困倦了,缩回到床榻上。百里安实在觉得无聊了,就在宫殿里绕了一会。这四皇子的寝宫里,有许多乐器,最显眼的,莫过于那青铜钟和安置在一旁的花鼓——那花鼓小小巧巧的,精致极了。百里安听闻过,有些艺人生三寸金莲,能在鼓上起舞,想来四皇子宫殿上的这个花鼓,也是这个作用。 但那花鼓,百里安看了熟悉的很,尤其是那花鼓中央的花蕊,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百里安走过去,伸手婆娑了一下。鼓面紧绷的很,百里安伸指一弹,见那花鼓即刻就发出‘咚’的一声。这一声一下就打破了这宫里的死寂。 百里安心里一紧,回过头去看那四皇子。见那四皇子好像并未察觉,才松下一口气。 这宫里还有许多乐器,百里安不敢再乱碰,只一样一样的望过去。但这些乐器,对百里安这种人,吸引力实在不大,他看了一会儿,就又绕到花鼓旁。 花鼓上跳舞,他见过一回,那一日和玉真出宫,就有一个蒙面的女子站在鼓上起舞,但这一个花鼓,比那日见到的花鼓还要小上许多。真的能站在这上面跳舞? 百里安又伸手按了按,见那鼓皮紧绷的很,钉着鼓皮的,是十几个指甲大小的金莲,箍成一圈。他这边还在研究,那床榻上的四皇子又探出头来,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的动作。百里安实在是好奇,加上那花鼓又不是很高,他就抬脚踩上去试验了一下。那小巧的花鼓好像真的能承载起他的重量一般,百里安抬起另一只脚,踩了上去。 他两只脚踩上去,那花鼓就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空。百里安在上面站了一会,就跳了下来,只是他刚才踩上去的时候没有声音,跳下来时,那花鼓忽然又发出声响来。百里安紧张的回过头去看那四皇子,见那四皇子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百里安愣了半响,而后伸着袖子将那鼓面反复擦拭了一遍,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 百里苍城眨了眨眼睛,“你是要跳舞吗。” 百里安本来猜测他不喜欢说话,声音应该干涩的很,没想到入耳的声音低沉暗哑,泉水一般。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他只是好奇这鼓的承重。 “站在上面跳舞的话,是不能穿衣裳的。” 他的目光还是纯然,声音却是成年男子的音调,说出这样的话,有一种调戏似的味道。 “我不是跳舞。”百里安否认。 百里苍城没有再说话,像是失望。 百里安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为了避免这种像是偷玩别人玩具被抓包一样的尴尬道,“皇兄很喜欢乐器吗,收藏了这么多。” 这基本就是一句废话,百里安都以为自己能猜到答案时,就听百里苍城说,“我不喜欢。” 百里安一愣。 整个宫中,都知道四皇子喜欢乐声,到了离了乐声就无法入眠的地步。但是他却说他不喜欢。 “太吵了。”吵的他整日无法入眠,却没有任何办法逃离这种境地。 百里安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语气里甚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弃。 167、金雀翎(167) 隔了一天, 惠妃似乎也是不放心留百里安与四皇子独处,又增派了一个宫女过来, 守在一旁。头一天里和百里安说了几句话的四皇子现在连一句话也不说了,百里安过的也痛苦, 他整日和四皇子在一起,那些乐师每回进来演奏,他都要被迫守在一旁。本来乐曲是叫人享受的,但数十种乐器混杂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就只叫人心烦意乱。 百里安不知四皇子是什么样的心理,他反正听了几天,就感觉自己难以忍耐了。 那宫女也奇怪, 明明没有戴面具, 给百里安的感觉却像是戴了一层面具,她守在百里苍城身边,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四皇子就更奇怪了,他那一日本来还能起身, 也还能说话, 那宫女进来之后,他就仿佛极其病弱似的,一天下来连起身的次数都很少。就在百里安觉得自己再留在这广和宫,真的要折腾出心理疾病的时候,太子来了。 太子虽明面上和六皇子不热络,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找他一回。这一回他去长乐宫找百里安的时候,听到百里安住在广和宫陪伴四皇子的传闻。 惠妃与四皇子都是宫里的异类, 都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尤其是四皇子,宫中盛事几乎没有出席过几回,惠妃对外一律推说他身体虚弱。百里安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太子亲自来了广和宫,不知和惠妃谈了什么,百里安就叫一个宫女带了出来。 百里安出来时,觉得那宫中嘈杂的乐声还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那实在不是夸那乐师的技艺高超,而是真的被那嘈杂的乐声折腾的有些神经质了。 惠妃还是那一日的艳丽妆容,坐在一旁,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百里安出来时,正看到站在惠妃面前的太子,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几步走上前,叫了一声,“皇兄。” 太子转过头来看他,眼中化出几分暖意来。 惠妃放下手中茶盏,“送客。” 太子和百里安两人就此被请出了广和宫。说起来,百里安在广和宫里也只待了几天,但不知为何,看着外面的阳光,竟荒唐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百里明华自然体会不到百里安的微妙心理,从广和宫出来,一路都没有见到百里安说话,就自己停下脚步来,问百里安,“皇弟怎么去了广和宫里?” 百里安耳中还是那青铜钟的声音,听到太子问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太子停下脚步来,才认真的去听他的话。 “惠妃说四皇子这几日心情抑郁,就让我去陪他说说话。” 百里明华望着百里安,“皇弟和四皇子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这两个称呼,即刻分出亲疏来。 百里安当然不好跟太子说实话,“我也只是去陪他几天。” 百里明华目光愈深,他将百里安送到长乐宫时,百里安正要同他告辞,自那之后,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几句话的百里明华却忽然伸手牵住他的衣袖。 在外面,百里明华很少会与他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百里安心里也吃了一惊。 百里明华的手更进一步,抓住百里安的手,“不要再去见四皇子。” 百里安还在想这句话是警告还是什么的时候,百里明华那抓着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按了按,“我不喜欢。” 百里安还没有见过百里明华这副模样,一时怔住了。 百里明华低下头来,灿烂的阳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像是连他的眼睛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的,“我不喜欢你去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百里安点了点头。 百里明华这才松开抓住他的手。 “皇兄,我……” 百里明华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进去吧。” 百里安这才转身进了长乐宫里,他进了长乐宫转头一看,见百里明华还站在门口,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太子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他不要与四皇子太亲近,还是单纯的只是……占有欲作祟? “小皇子。”刚从寝宫里出来的汝烟正好撞上了回来的百里安。 百里安看见汝烟,心里也惊喜的很,汝烟许久没了下落,但他一直念着柳青芜,一直忍着没有问,现在汝烟又回来了,他心里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汝烟,你的病好了?” 汝烟被百里安这么一问,脸上恍惚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嗯,奴婢的病好了,就回来伺候娘娘了。” 百里安经过这一回,也一下知道了身旁亲近之人忽然都消失,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他看出了汝烟的古怪,却没有去追问什么,“回来就好。” 汝烟低下头,抿唇笑了笑。 百里安想到柳青芜那一日从广和宫出来,满手是血的模样,“我母妃在吗?” “在。”这回换做汝烟担忧了,“娘娘她……” 百里安看汝烟欲言又止,就径直进了寝宫里。寝宫中的门窗都紧闭着,显得暗沉沉的,百里安还没看到柳青芜,就先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等他走进去,就看柳青芜是伏在榻上的,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按着胸口,满头的青丝从肩上逶迤下来,更显得她肩膀单薄。 “母妃。”百里安连忙上去扶她。 柳青芜抬起头来,见到是百里安,暗淡的眸中总算现出几分神采来,“皇儿,你回来了。这几日你在广和宫里……”她想说什么,说到一般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百里安这几天就算在广和宫过的不好,也不会同柳青芜抱怨,叫她伤心忧虑,“母妃,我在广和宫陪四皇兄下棋谈天呢,你怎么担心成这样。” 柳青芜被百里安扶起来,百里安拿了个枕头给她,垫在她身后,想让她坐的舒服一些。 柳青芜脸色惨淡的很,她今日又没有起来梳妆,一双眼睛肿的厉害,唇上又没有血色,百里安离她近了,都能看到她眼角的细纹。 柳青芜也想装出轻松的模样,“皇儿今天怎么回来了?” “太子去广和宫里找我,将我带出来了。”百里安道。 “太子……”柳青芜喃喃两声。而后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抓住百里安的手腕,“皇儿,太子他……” 百里安看她说的仓促,又咳嗽起来,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慢些说,“太子怎么了?” 柳青芜是从中寻到了一线生机,“往后你要多与太子往来,叫他相信你,亲近你。” 百里安虽然不明白柳青芜话中的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太子如今已经着手朝政,想来,也是离继位不远了。”柳青芜道。与其生死拿捏在惠妃手中,不如奋起赌一把,若太子继位,即便以后这件事被揭穿,百里安也能保全住一条性命。 百里安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听着。 柳青芜寻到生机,这几日一直紧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她抬首看见百里安俊美面孔,更忍不住心头苦涩,若没有她,百里安未尝不能问鼎皇位。即便不能,那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一个在深宫里忍气吞声的下场。 “还有两年,我就能出宫了——母妃再忍一忍。”百里安安抚道。 柳青芜点了点头。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 百里明华送百里安回长乐宫之后,自己本来也打算回东宫的,但走到门口,听奴才禀报,说那虞容在里面等他。他平时还能与她周旋一二,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竟烦闷的连见她一面都不愿。他从东宫里出来,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长乐宫,他抬首看一眼褪色的匾额,神色一黯,绕过了这里。 他对百里安从来心无芥蒂,但今天,他觉得心里生出了一根扎人的刺儿来。百里安为什么会忽然和四皇子亲近起来呢? 百里明华并不是防备百里安,而是因他太过在意百里安,以至于看到他和别人亲近,就觉得难以忍受。 这感觉很奇异,也太过明显,让他发觉到了之后,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他不喜欢百里安和任何人亲近,即便是从前的好友何朝炎,他也不愿意。从前他尚且可以告诉自己,是因为何朝炎太过顽劣,不想让他带坏自己单纯的幼弟。但今天,他从广和宫里将百里安接出来的时候,他心里那股猝不及防的酸涩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对百里安的感情,当真只是兄弟之情? 倘若真的是兄弟之情,百里苍城也是他的弟弟,百里安与他亲近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但这种念头一出来,心中就有一道声音回复,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百里明华自己都给不出自己答案。 天上的流云遮住了太阳,脚下那道影子都变淡了许多,百里明华顿下脚步,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他在东宫里,最好的玩伴便是自己的影子,在皇后去世的第一年,他孤寂的无以复加,便学会了低头和自己的影子说话。 “为什么不可以呢?”他问自己的影子。 本来该像从前千百次重复过的一样,影子不会回答,但在百里明华问出这一句话之后,竟真的遥遥传来一道似是回复的声音。 ——“因为嫉妒。” 百里明华心里一抖,那声音却还在继续,百里明华这才发觉,那声音似是从墙里传来的。 墙? 百里明华抬起头,看现在自己走到的地方,正是冷宫一隅的和硕殿。宫中今年又甄选了许多新的宫女进来,有些年岁大的就要就此被送出宫去,在此之前,这些宫女都会被统一安放在这和硕殿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百里明华走过去听了几句,隔着墙的,应该是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宫女,在说着各自伺候过的主子的事。 那些敢说的,不敢说的,在不日出宫的诱导下,都说了出来。 这几个宫女在说颜嫔。颜嫔,百里明华在母后那里见过几回,只记得是个很高挑的女子,后来母后亡故之后,这颜嫔紧跟着也在冷宫里以三尺白绫了结了性命。这几个宫女说的,便是颜嫔的闲话,说这颜嫔会落到这个下场,就是因为嫉妒陷害过惠妃一回,后来惠妃诞下四皇子,膝下没有所出的颜嫔便被打入了冷宫里,几年之后,便耐不住这无穷尽的寂寞自尽了。 这后宫之中的事,百里明华从小耳濡目染,以前年幼时,还觉得一分一毫都不能忍受,但如今他长大成人,那黑暗肮脏的东西,他竟都已经如数习惯。 百里明华听完那几个宫女说的颜嫔的事,正欲离开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一个宫女提到了六皇子三个字,他的脚步一下顿了下来。 “当年六皇子和瑾王的事,你们知道么?” 168、金雀翎(168) 百里明华扶墙听了一会, 听那宫女提起当年御花园中撞见的事,那事也算是宫中秘辛, 再加上有人故意隐瞒,到今时今日已经鲜有人知道了。 “当初六皇子才什么年纪, 那瑾王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 “那一天我就在御花园中,看到六皇子衣裳都被扯烂了,被那娴妃抱在怀里,身上胸口全都是印子——当时后宫里,正巧太后生了病,让瑾王入了宫,可怜那六皇子, 小小年纪……” “嘘, 这事可不能乱说。” 墙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百里明华的神色愈发难测。 “你说那六皇子真的被那瑾王……” “那还有假?当初六皇子才出生的时候,不是个傻子么,怎么会忽然就不傻了。” 百里明华听到这里, 便再也忍耐不住。 围在墙角窃窃私语的几人忽然看到面前落下一道影子, 抬头一看,一个个脸色当即变的煞白,跪在地上叩首,“太子。” 百里明华眼神阴郁,“说清楚。” 百里明华从那几个宫女的口中,了解到了当年的事,包括传言中, 在国师府中清修的瑾王,在后宫中的所作所为。从前他以为柳青芜不教导百里安男女之事,是因为太过溺爱,却想不到,其中竟然隐匿着这样的一宗秘辛。 至于这件事为什么被压下来,百里明华也很清楚,百里安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儿子,和皇室的颜面比较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百里明华原原本本的听完,胸口间也生出了一股子戾气出来——瑾王。 …… “御医,我母妃怎么样了?”百里安拦下刚从寝宫中出来的御医。 御医抬头看了他一眼,“娴妃娘娘心有郁结,非药石可医。” 这特么不是废话吗! 百里安进了寝宫里,见一日消瘦过一日的柳青芜坐在床边咳嗽,房中瓷瓶里那些枯萎的花,都叫百里安换成新鲜的,沾着露水的花了,摆在这死气沉沉的宫殿里,总算多了些许生机。百里安站在屏风旁看了一会儿,见柳青芜咳累了,趴在床上睡去才退了出去。 汝烟手上端着煎好的药进去了,百里安坐在院子里直叹气。 “六皇子——”一旁的白苓看他神情郁郁,忍不住叫了一声。 百里安实在是没有理他的兴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烦他。 白苓欲言又止的退了下去。 百里安坐了一会,见长乐宫里来了人,是广和宫里派来的宫女,说要来请他过去。百里安才从广和宫里回来才一天,对那鬼地方还心有余悸,见他们又来,便一口回绝,没想到这侍女径自闯到柳青芜的寝宫中,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叫柳青芜亲自开口劝百里安和她们一起去广和宫了。 百里安是真的不愿意再回那鬼地方,他从广和宫里出来,现在睡觉耳边都会有那乐声的幻听,但柳青芜又开口叫他去,即便他现在心里抵触,面上还得顾及着柳青芜身体的状况,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等到了广和宫,她看到手上握着一串佛珠的惠妃时,只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叫人生厌。 惠妃并没有和他说话,只叫人半押解的将他又推到四皇子的寝宫中。 这一回百里安的心情就没有上一回那样轻松了,他又被迫听完那混杂的乐声,等他忍不住烦躁想要开始砸东西的时候,不知是因为时限到了还是什么缘故,那些乐师鱼贯着退了出去。 百里安抱着头坐在桌前。 四皇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是你。”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他对惠妃有怨气,连带着对四皇子也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你以为我愿意来?” 四皇子像是才沐浴过,发梢还是湿漉漉的,披散着头发,用手撑着坐在床上,就这么歪着头看着百里安。 “是我母妃让你来的吧。”百里苍城道。 百里安按着刚才被那嘈杂的乐声吵的肿痛的额头,他这一回也不想回答四皇子的话了,起身走到紧闭的大门旁,那门从外面落了一层锁,百里安使劲推搡的时候,能听到铁链撞击所发出来的声响。 百里苍城看着他的动作,“你出不去的。” 百里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现在的处境,能指望上的也只有太子了。 柳青芜决计是有什么把柄被那惠妃握在手中,那把柄可能还与他有莫大的干系。但这一回两回,什么也不跟他说,就真的很憋气了。 实在做不到像第一回来到这里时候的心平气和,百里安烦躁的在宫殿里踱步。惠妃放他跟他那个双腿不能动弹的儿子在一起,是以为他不会动他儿子还是怎么的? “哐当——” 忽然发出来的声响吸引了百里安的注意,他抬头望过去,见刚才还坐在床上的四皇子现在跌到在床下,刚才的声响,就是他无力的双脚,绊倒了一旁的烛台。他似乎也摔的痛了,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直起身子。 他那个姿势像是要往前爬行。 百里安实在是没有欺负残疾人的嗜好,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惠妃,但也没必要因为不喜欢的人去迁怒旁人。他走到跌倒在地上的四皇子面前,四皇子看他过来了,还显得有些怯怯的模样。 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身体看起来十分正常的成年男子,他身材虽然修长,但并不过度纤细,胳膊撑着上身直起来的时候,后背的肩胛骨的弧度十分动人。 似乎是被百里安的目光吓到了,百里苍城低着头,“我只是想喝水。” 百里安听那一声,只觉得心里莫名一软。他叹了一口气,半拖半拽的将百里苍城推回到床上。只因为百里苍城穿着宽大服饰的缘故,将他推到床上时,他胸口的衣襟散开了一些,露出了胸口玉石一样的肌理。 百里安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还是同上次喝水的姿势一样,百里苍城双手捧着水杯,默不作声的舔舐着。 “皇兄。” 百里苍城抬起眼,他的睫毛很长,这样望过来,有一种无辜懵懂的感觉。 “你每天都呆在这里,不会难受?”百里安是真的受不住那乐声。 百里苍城思索一下,“不难受。” 百里安反正是难受的够呛,他看百里苍城将空杯递过来,顺手接下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那个伺候你的宫女呢?”百里安想起那个板着脸的宫女,她在时,百里苍城几乎都不会说话。 百里苍城道,“她犯了错,被母妃赶走了。” “那再找一个伺候你的人。”百里安蹲在地上,“皇兄的腿不方便,身旁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 “没有人。” 百里安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他是真没懂百里苍城这没有人三个字的意思。惠妃荣宠不衰,这广和宫里伺候的奴才,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怎么会分不出人来伺候堂堂一个皇子呢。 百里苍城还想和他说什么话,门口忽然传来铁链撞到木板上的声音,百里安转过头,就看紧闭的宫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那宫女就从缝隙中溜了进来。她一进来,百里苍城的神色就变了,百里安都看的出。 “六皇子。”还是那一天的宫女。 百里安从地上站起来,他看一眼缩回到床上的百里苍城,拍了拍衣摆转身走了。 因为百里苍城这显而易见的抵触心理,百里安就多看了这两人一眼。反正惠妃是打着让他陪四皇子谈天解闷的名义让他进来的,但是又派了宫女进来监视他,像是生怕他和四皇子说上话一样。 看的越久,他越觉的这在传闻中的四皇子和他见到的四皇子不是一个模样。 就比如四皇子想要喝水,宫女就会端水到他身旁,还专门用了银筷沾水喂到他的舌尖,但百里安知道,四皇子只是不能走路,双手却好好的。但那宫女什么也不让他做,只要四皇子有流露出一丝想要尝试的欲望,她就会在旁边说,不行,不可以。四皇子每回都乖巧的很,宫女说他的手端不住杯子,他便仰着头等那宫女拿沾水的银筷来往他舌尖渡水。 即便是三岁小孩,也不应该是这个哄法。百里安反正是不懂这广和宫的人是什么心理,四皇子能和别人无障碍的交流,除却一双不能下地的腿,他身上每一处都和常人并无两样,况且,他双腿并没有同那些先天残疾的人一样萎缩,如果多做些尝试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就这么将他圈在宫里,哄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玻璃人,算什么? 但四皇子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准就是那惠妃溺爱孩子的独特方式。 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维持到有一个晚上。百里安虽然也住在长乐宫里,但没有四皇子那样好的待遇,有金缕床睡,惠妃就给他准备了一床薄被褥,靠在桌子下面就能将就着睡。百里安虽说是个冷宫皇子,但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睡的那是浑身不自在,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作响。他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的响动。 那宫女到入夜的时候,就已经退到外面去了,那声响决计不可能是她发出来的。 百里安眯着眼看了一会,见那床榻旁有一个站立的人影,那道影子佝偻的厉害,像是靠手臂的力量站起来的。 但他双腿确实是直立的。 是谁? 寝宫里的烛台已经都熄了,紧闭的门窗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百里安就看着那个奇怪的人影,慢慢挪动到桌前。 瓷杯碰撞到金属发出的声音,而后就是熟悉的舔舐声。 169、金雀翎(169) 百里安拿了身旁的烛台, 点燃了,往那人影旁一照, 见那站立的人果然是四皇子,“皇兄, 你……” 四皇子没料到百里安会醒来,握着瓷杯的手一抖,那还盛着水的瓷杯就摔在了地上。 门外即刻响起了声响,四皇子惊惶的回头看了一眼。他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的想要回到床上去,只是他似乎很少走路,双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身体, 他刚一松开扶着的东西, 就无意外的跌倒在了地上。百里安看他方才表情,就知道他是怕什么被人发觉。 宫女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倒在地上的四皇子和搀扶着他手臂的百里安,两人身旁还有摔碎的瓷杯和点燃的烛台。 “四皇子!”宫女看到百里苍城摔倒了, 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人的惊悸来。 百里安被那宫女推开, 眼看着她将地上的百里苍城扶回了床上。 “四皇子怎么会摔在地上?”将百里苍城扶到床上,那寡言的宫女才开口询问。 百里苍城,“我……” “皇兄要喝水,我就扶着他过去了。”百里安道。 这广和宫的宫女,对百里安这么一个皇子,也没有什么尊重之感,听百里安如此说, 即刻就护主道,“四皇子生来双腿不便,六皇子你不会替他倒一杯水吗?” 百里苍城也没有想到百里安会这样说,那在烛光下显得十分忧郁的眼望着他。 百里安听那宫女质问,也没有再多说。 那宫女将四皇子安抚好了之后,起身走到百里安面前,“今夜的事,奴婢会禀报给娘娘的。” 对于那威胁意味甚重的话,百里安也没有放在心上,“随你。” 因为夜深了的缘故,寝宫里的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实在不好禀报给惠妃,那宫女就在四皇子床旁边守了一夜,本来百里安还有满腹疑惑想要问他那个皇兄的,但被这个宫女横插一杠,他有再多的话也不好问了。 第二天,惠妃就派人来请了百里安,昨夜守在四皇子身旁的那个宫女,垂着头站在她的身后。 “六皇子在我这广和宫里,过的可好?”惠妃坐在桌前,手指拨弄着花盆中生出来的细长花苞。 百里安最擅长的,便是这不疼不痒的试探,“除却那每日的嘈杂乐声,别的都尚可。” 惠妃的红唇微微勾了勾。 百里安看那惠妃拿起剪刀来,别人修剪花枝都是修剪多余的地方,她修剪起来,却是将那花枝上的花苞剪下来。 “昨晚的事,云婉已经同我说了。” 百里安明知故问,“昨晚?昨晚什么事?” “六皇子生来便是四肢健全的人,我皇儿却不同,在我腹中都受尽了磨难,出世之后,就更是虚弱,除却不能下地的双腿,他还要日日受着旧疾的折磨。”惠妃将剪下来的花苞拢成一团,又洒回了花盆的土里,“六皇子能来我广和宫里,陪我皇儿说说话,我心里万分欣慰——但若是六皇子凭此,来欺辱我的皇儿,我也是不依的。” 惠妃这话,明了是关心爱怜自己的骨血,但听在本来就不喜欢她的百里安耳朵里,难免会生出不好的揣测来,“我对四皇兄,也濡慕的很,何谈欺辱?” 惠妃的目光依然落在那细长的花苞上,她还拿着手中的剪子,将泥土拨的松一些,将那铺上去的花苞埋进土里,“我皇儿双腿不便,我便从来不让他下地,怕他自己觉出和寻常人的不同来。六皇子你在冷宫里,日常起居都是要经由自己的手,如今在我皇儿身旁,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想来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很。” “惠妃娘娘真是用心良苦。”百里安岂是连几句嘲讽都受不了的人。 惠妃看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就摆了摆手,打发他下去了。 百里安回了寝宫里,那伺候在四皇子身旁的宫女,被惠妃留下来了,此时寝宫之中,只有他与四皇子两人。 四皇子看见他回来,已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了。 百里安以为他渴了,倒了杯水端过去,四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反而仰着头问他,“母妃是不是训斥你了?” 百里安看他不喝水,就自己喝了一口,“训斥说不上,嘲讽倒是有几句。” “对不起。” 百里安没想到这四皇子会同他道歉,还微微一怔,而后笑道,“这算什么。”他在宫里早些年,还少人冷嘲热讽吗。 四皇子没有再说话。 百里安想起昨晚看到的事,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里没有旁人了吧?” 四皇子摇了摇头。 百里安在床边顿了下来,两人视线平齐的时候,他才同那四皇子道,“惠妃不知道你能走路?” 四皇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回道,“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百里安也知道四皇子得皇上看重的缘故,之所以百里明华太子之位稳固,很大一部分就是源于本来能和他竞争的四皇子,是个天生的残疾。 四皇子还在想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门口就传来响动。百里安以为是那宫女又回来了,转身要离那四皇子远一些的时候,一直坐在床上的四皇子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子,“不要怕……”门已经要被推开了,百里安心里一抖,直接推搡了四皇子一把,和他一起窜到了床上。 这时四皇子才来得及开口说完句话,“是乐师。” 已经挤到床上的百里安,“……” 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进来的乐师安放各自的乐器,百里安想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从四皇子的床上走出去,恐怕那惠妃还要再找他一回。他只得蜷缩在床上,让那从外面看,只像是一个人影。 片刻之后,乐声响起,本来百里安一直是躲在门旁边的,听到的最多的就是那青铜钟的声音,现在他一下到了最中心的床上,各式各样的声音在他耳边乱窜。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你本来是坐在关注席听交响乐,现在忽然一下被拉到了乐团中心听他们演奏,真的不要太难受。 四皇子比起捂着耳朵的百里安,显得平静不少,但他也不喜欢这乐声,伸手拉了被褥,一下盖在了两人身上。 隔着一层被子,百里安才觉得好受一些。 “忍一忍,只有两个时辰的。”四皇子的声音就在耳畔。 两个时辰……那就是四个小时。 仿佛是透过黑暗,看到了百里安紧紧蹙起来的眉宇,四皇子低声安抚他,“睡一觉就结束了。” 百里安也不是没有试图睡过去,但这真的太吵了,总是叫听的人心烦意乱,“皇兄喜欢睡觉的时候听这些?” “我不喜欢。” 百里安这才想起,这个问题他上一回已经问过了,四皇子当时说的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听?”百里安也是费解,四皇子若是不喜欢,那广和宫里为何丝竹不歇。 “母妃喜欢。”四皇子道。 两人在床榻上的窃窃私语,也只有藏身在被褥里的两人能够听见。 百里安是真的有些弄不懂那惠妃,说她不疼爱四皇子吧,她又没有不疼爱自己骨肉的理由。说她疼爱四皇子吧,她用的都是对付仇敌的手段。百里安努力静下心来闭目躺了一会,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身旁的四皇子呼吸已经平缓了。 这都能睡着? 百里安忍不住了,扯了被褥想要将耳朵堵上,躺在身旁的四皇子忽然抬了抬手。 那被他攥在手上的布料就又被扯走了。百里安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那扯的被褥,是那四皇子的袖子。 在这折磨人的两个时辰过去之后,百里安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那乐师刚一退出去,他就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了。他耳中还回响着刚才的声音,他走到桌边,一连灌了好几口水才平复下来。守着四皇子的宫女回来了,她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百里安,连一句问询也没有。 再往后几天,这宫女就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四皇子身旁,百里安就是还想跟四皇子说句话,也是做不到的了。就在他等着太子来救他于水火的时候,广和宫里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滚开——” 百里安怏怏的趴在桌子上,听到玉真公主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玉真公主带着几个侍女,在广和宫里横冲直撞,等她将紧闭的宫门踹开时,百里安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不是幻听。 “皇弟——”玉真公主看到趴在桌子上的百里安,径自走过来抓他的手。 广和宫的宫女一路追她来这里,怎么也不敢阻拦,一个个怯怯的站在后面看着他。 都说人是贱骨头,百里安从前和玉真这个大美人在一起,只觉得她天姿国色,此时此刻看见了,就觉得眼前这玉真公主,就是天仙下凡都不及她的半分美貌。 玉真公主抓着他的手正要走,那些怯怯站在身后的宫女一下子又站了出来,跪在她面前拦着她。 “你们就和惠妃说,六皇子是我带走的,有什么差错,来紫微宫里找我就是了。”玉真公主也懒得和她们周旋,抛出这一句之后,就要拉着百里安走。 “公主,此事您要和娘娘说,奴婢们实在不敢……” 玉真公主被她们缠的烦了,“不敢?那我现在就先要了你们的命,看你们敢不敢。” 她这话一出口,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宫女一下子就软下了态度。 玉真公主拉着百里安已经走出了门口,百里安却忽然不动了。 玉真公主正在疑惑着,就听百里安说,“我同四皇兄还有一句话要说。” 玉真公主这才注意到,百里安现在呆的,就是四皇子的寝宫。 百里安走到床边,看里面有道影子坐着,似乎已经听了半天她们的争执。 “皇兄,我走了。”百里安对四皇子感情也复杂的很,也许是男子天生对于弱势者的爱怜。他跟玉真公主走了算是暂时脱离一下苦海,这四皇子却还要留在这宫里受那些摧残。 床上的四皇子‘嗯’了一声。 玉真公主还没有见过四皇子几回,对他也好奇的很,她见到百里安都叫了一句皇兄了,于是她也跟着叫了一声,“皇兄。” 四皇子还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一时没有回答。 玉真公主看着那一道坐在床上的影子,更觉得好奇,“皇兄还在睡觉么?” 说着,她已经伸手将眼前的帘子掀开。 四皇子确实是坐着的,他也还望着床外站着的两道影子,现在遮掩的床幔被掀开,他一下看清了外面站着的两个人。 玉真公主没想到四皇子脸上还戴着那扇金面具,还微微一怔。 四皇子看着面前的玉真公主,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 170、金雀翎(170) 从广和宫出来, 玉真公主便将那些跟着她的宫女都赶走了。百里安猛一从阴沉的广和宫里出来,见到那灿烂的阳光, 就先觉得一阵目眩之感。 “皇弟怎么忽然和四皇兄亲近起来了?”玉真公主问的,和当日太子问的如出一辙。 百里安道, “只是惠妃邀我去作客。” 玉真公主道,“方才我去长乐宫找你,听人说你在广和宫里,还吓了我一跳呢。” 百里安听到玉真公主这么说,道,“这有什么好吓的。” “惠妃从不与宫里其他妃子来往,四皇兄也和我们玩不到一处, 忽然请你过去, 我怕是有什么阴谋。”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还记得从前玉真公主说那惠妃的好话过,“我记得你从前还挺喜欢惠妃的,怎么这一回,就觉得是有阴谋了?” 玉真公主也说不上来。她是喜欢惠妃, 但若是惠妃扯上了百里安, 她私心里,就又偏向百里安一些。 “对了。”百里安没想到去广和宫里找他的会是玉真公主,“皇姐怎么会忽然来找我?” 玉真公主顿下脚步来,“我明日就要成婚了。” 百里安看她不像是高兴的神色,‘恭喜’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滚又咽了回去。 玉真公主是真的抵触这桩婚事,但她这段时间, 无论是哭闹也好,还是绝食也罢,母妃都不为所动,是铁了心要嫁她出去。 “皇姐嫁了人之后,可以回宫里住么?”百里安想了半响,才问出这一句话来。 玉真公主摇了摇头。 “当初皇上不是答应……”百里安没有说完,就见到玉真公主眼眶微红,他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父皇改了主意,已经在宫外择了府邸,我成亲之后,便不能再回宫里来了。”玉真公主低着头。 看那小公主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百里安心里也不好受。皇上偏爱玉真,他看的出来,当初皇上让玉真公主嫁给罗闻佩,他猜的也是想将玉真公主留在身旁,但忽然改了主意,还在宫外择了府邸,就实在是猜测不到其中用意了。 百里安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玉真公主了,她瘦了些,本来稍显圆润的下巴也削尖了,显得更有韵致一些。 “母妃今日在让我试那些凤冠霞帔,我不想回宫里。”玉真公主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百里安哄她,“那就不回去。” 玉真‘嗯’了一声。 百里安牵着玉真回了长乐宫里,宫中还盛了一些露水,他拿了茶叶出来泡衔唇茶给玉真喝。玉真喝了几杯茶水,才终于平静下来一些,站在水缸旁看里面游曳的锦鲤。 之前这缸里的锦鲤都是百里安在喂的,后来他去了广和宫里,这锦鲤就不知道是谁在喂。 玉真看着那锦鲤,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其他公主是不同的,父皇和母妃那么喜欢我……现在却发觉,我和那些公主也没有什么不同。” 百里安本来也不是那乱发感慨的人,但听到玉真公主这一番话,自己也莫名的生出了忧思。他也一直以为只要熬到头,熬到出宫,就能过自己想要的自在生活,但那惠妃的出现,忽然让他觉得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四皇子并不是残疾,柳青芜又处处忌惮着惠妃……这其中隐秘,他也不知何时能探寻出来。 “嫁给谁不是嫁呢。”若是她想的也是如说的这样,便也不会不断的抬手拭泪。 “皇姐若是不想嫁,那就不嫁了。”百里安这句话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光顾着怜惜玉真的眼泪了,却没想到这婚事是皇上钦定了,宫中准备月余,现在岂是玉真公主说不嫁,就能不嫁的。 玉真公主也想过千万遍,但当着她面这样和他说的,也只有百里安一人。 百里安怕自己再说出什么错话来,索性就不开口了。 “我也想过,找个人代我成婚。”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心里一抖。上一回林锦儿确实已经代玉真成了一回婚了,皇上没有追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人主动开口去求那林锦儿,如若不是这样,只怕玉真公主还要再受责罚。若是这替婚的事,再发生一次,那玉真公主只怕…… “但父皇已经同那些伺候我的宫女说了,若我的婚事再出什么岔子,就要要她们的命。”玉真公主抽噎两声。 百里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姐,上一回你让锦儿代你成婚的事,皇上虽然不与你计较,但心里肯定是会有些想法的——你万不可再有这样的念头。” 玉真公主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想要故技重施。 “那罗闻佩我也见过几回,是个谦谦君子。”百里安劝慰道。 这段时日,这样替罗闻佩说话的人实在是多,即便玉真公主起先对那罗闻佩还存有一丝好感,在这么多人的劝说下,也难免会生出强烈的逆反心理,“你也想我嫁给他吗?” 百里安知道再说下去,玉真公主怕是又要闹脾气,于是就又不开口了。 好一会儿之后,玉真公主才又平复下心情来,“我即便要嫁人,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话百里安是赞同的,但看玉真公主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还不喜欢罗闻佩,他就顺着玉真公主道,“皇姐,有种感情叫日久生情,你……” “日久生情?”玉真公主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百里安是准备劝说她嫁给罗闻佩之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就是两个人,原本都不喜欢彼此,但呆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渐渐发现,彼此之间是最适合的。这就叫日久生情。” 玉真公主听到那彼此之间是最合适的几个字,望着百里安的目光就顿了顿。 百里安以为是她心中有所感悟,“感情一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不。”玉真公主这时才忽然明白,百里安是在替罗闻佩说话。 百里安是没有办法了,想着明日就是玉真公主婚期,她想的通想不通都要嫁,自己何必再去浪费那些功夫,“皇姐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皇姐说了这么久,也渴了,我去倒杯茶水。” 百里安进了偏殿里,去倒刚才泡好的茶水,没想到玉真公主跟在他身后跟了进来。 茶水已经温了,香气也散了许多,百里安倒了一杯茶,递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接过来,在口中抿了一口,“不好喝。” 水冷了,茶自然会变了些滋味。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将茶杯放下,就道,“那我再去泡一壶。” “嗯。”玉真公主在桌前坐了下来。 百里安转身去那柜子里拿储水的金杯,上次存了许多,太子和罗闻佩来了,也没有喝多少,这回正好给玉真公主喝了。 那储水的金盏守在柜子里,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那水只能尽可能的储在荫凉的地方。百里安打开柜子,伸手去够那第二层的金盏。 玉真公主望着他的动作,也看到百里安因为抬手,袖子落下去,露出的纤细手臂。 百里安察觉到了玉真公主的目光,他也没有怀疑,拿了金盏出来,将里面蒸发到只剩一半的水倒出来,当着玉真公主的面去煮茶。一直坐着的玉真公主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用手碰了一下他的头。百里安以为玉真公主是在闹他,低了低头。 “皇弟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玉真公主喃喃。 百里安如今也才是十四岁的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和玉真公主相仿。 两人身高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提及了,百里安伸手去抓了一搓茶叶,“等再过几年,我就比皇姐要高了——到时候我和皇姐说话,都要像太子那样低着头了。” 这本来是打趣的话,玉真公主却真的思索一般的凝下神色。 百里安将茶壶里剩下的那些茶叶倒出来,正在往里面加新茶叶时,就听到柳青芜的声音。 “皇儿,你回来了。” 柳青芜似乎也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一个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对百里安的母妃也尊敬的很,颔首乖巧的叫了一声,“娴妃。” 柳青芜本来有许多话要对百里安说的,现在看到玉真公主也在这里,就又什么也没说。 “母妃醒了?”百里安带玉真公主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汝烟说柳青芜在睡觉,就没有进寝宫去打扰。 “嗯。”柳青芜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比前几日不能下地的模样,已经要好了许多了,“玉真公主难得来一趟,你就好好陪陪她。” “好,等会我再去看母妃。”百里安道,“我有许多话要和母妃说呢。” 汝烟从后面扶住柳青芜,柳青芜同玉真公主告辞之后,就走了。 柳青芜一走,玉真就显得自在不少,百里安重新泡好了衔唇茶,倒了一杯给玉真公主。玉真公主接也不接,反而直勾勾的望着他。 “皇姐怎么了?”百里安这才感觉出玉真公主的异常。 玉真一下抓住他的手,“皇弟。” 百里安等她说出下一句。 玉真公主目光晃动了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开口,“皇弟和罗闻佩认识是不是?” “算是吧。”百里安道。他不知道玉真公主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玉真公主又踌躇半晌,才开口道,“皇弟,这一回,你帮帮我。” “皇姐有什么难处直说就是了。”百里安的手被玉真抓着,玉真像是怕他挣脱一样,用了些力气。 “你替我成婚,好不好?” 玉真公主这句话说出口,百里安愣了片刻,才忽然笑道,“皇姐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玉真公主今日本只是想见一见百里安的,但见到百里安之后,她心中愈发的不想嫁人。 百里安看她神色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就沉下脸色,将自己的手从玉真公主的手中抽了回来,“我是皇子,你是公主,我怎么能代你嫁人。这件事若是被拆穿,下场皇姐想过吗?” “什么错我都一人承担下来。”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摇头。 刚才那念头一生出来,玉真公主就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似的,“别人看不出来的,皇弟——你不是认识罗闻佩么?你嫁过去之后,同他好好说一说,他定然不会拆穿你,到时候你在宫外,谁又能追究到你?” “怎么会追究不出来?”皇子替公主嫁人,百里安自己说出来都想笑。 “即便追究出来,也没有什么——你就说是我把你迷昏了,陷害你的。” 百里安没想到玉真公主会为了不成婚想出这样极端的法子。他是皇子,即便不受宠也是皇子,如若这件事被人拆穿,皇上也不会要他性命,但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越想越觉得这希望并不渺茫,她期望的看着百里安,见他摇头,就觉得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件事太荒唐,也太冒险了,我不会答应的。”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拽着百里安的袖子,因为百里安事事顺遂她,她才会觉得这荒唐的事也会有实现的可能,“皇弟,无论后果如何,我都自己一力承担。” 百里安神情严肃,“皇姐,你承担不起的。” 171、金雀翎(171) 两人正在为此事争执着, 门口忽然传来汝烟的声音,“六皇子。” 百里安回过头, 见刚才和柳青芜一起离开的汝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玉真公主慌忙松开了百里安的衣袖。百里安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他刚才和玉真公主说的话, 汝烟听到了多少。 “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汝烟道。 百里安看了一眼玉真,见她也是慌张的很,心里一软,道,“皇姐,此事稍后再议。” 玉真含糊的应了一声。 百里安跟着汝烟去了柳青芜的寝宫,奇怪的是, 柳青芜也像是刚回来一样。 百里安低下头, “母妃。” 柳青芜看了他一眼,“汝烟,你下去吧。” “是。”汝烟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百里安看着汝烟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心里更是惴惴。 “方才你和玉真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柳青芜道。 百里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母妃,那是玉真瞎说的,你莫要当真。” 柳青芜向他招了招手,百里安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 柳青芜实在是瘦的厉害,从袖子中探出来的腕骨伶仃纤细,“皇儿, 你在广和宫里过的不好,母妃都知道。” 百里安没想到柳青芜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上次他回来的时候,柳青芜就听汝烟说,六皇子整夜都无法入眠,她心中也忧虑的很,但等那惠妃来讨人的时候,她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事的,母妃。”百里安反过来安抚柳青芜。 “母妃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柳青芜伸手抚百里安的面颊。 百里安看她那郁郁神色,忍不住的问道,“母妃,你与那惠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柳青芜的手一顿,百里安伸手覆住她的手背,“母妃,你告诉我好不好。”起码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柳青芜那些事本不欲对百里安说的,但在此刻,百里安亲口问她,她便也隐瞒不下去,“都是当年的恩怨了。” 果然。只是百里安疑惑的事,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能叫柳青芜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往广和宫里送。 “当初,我受皇后唆使,向怀有身孕的惠妃下毒,害的四皇子先天残疾。”柳青芜说起从前的事,眼中也有沉痛之色。 百里安倒是不是那种卫道士,后宫之中的女人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他这些年和柳青芜在一起,多少也听过她从前在后宫之中的所作所为,但就像因果轮回一样,柳青芜当初作恶,现在不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了,更何况那四皇子……好像并没有残疾,“母妃,这件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那惠妃是想现在报复你吗?” 柳青芜摇了摇头,“她早就报复我了。” 百里安心里一惊。 柳青芜的目光又落在他脸上,眼泪一颗一颗砸了下来,“当初我害了惠妃,皇上便愈渐疏远我,只可惜当初我不懂,以为是那惠妃有了子嗣,皇上才看重她……我便也千方百计的想要怀上子嗣……” 百里安听到这里,大概就能猜出接下来的事了。 果然,柳青芜接着道,“有一回,皇上召我去恩露殿,那一夜之后,我如愿怀上子嗣。只是……”说起当年被隐瞒的事,柳青芜也难以接受,她伸手捂住面颊。 百里安冷静异常,“母妃是说,我不是皇上的子嗣。” 柳青芜点点头。 这件事一被揭穿出来,百里安就明白了柳青芜为什么会这么怕惠妃,“是惠妃做的?” 柳青芜的反应,就证明了百里安猜测的事是真的。 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惠妃知道他不是皇上的子嗣,这件事无论当年□□如何,过去了这么多年,都难以再详查,他和柳青芜在后宫之中,这件事只要一被揭穿出来,就是死路一条。百里安一下明白柳青芜为什么会虚弱成这个模样,每日都要担忧生死,这岂是她一个柔弱妇人受得了的。 百里安其实并不在意他老子是谁,是皇上,他也还是一个冷宫皇子,在他这长乐宫里呆了这么久,皇上可曾过来看过他一眼,这样的爹,就是换成任一路人,他也没什么感觉。麻烦就麻烦在,惠妃知道。 “皇儿,惠妃恨我入骨,你呆在宫里,母妃便永远也不能心安。”柳青芜道。 百里安听出这话中有话,“母妃的意思是……” 柳青芜刚才从偏殿离开,想到还有一件事要与百里安说,折返回去之后,正好听到玉真公主同百里安说的那一番话,“母妃想你能答应玉真公主。”她看百里安正要开口拒绝,握着他的手道,“这样你才能平安出宫。” “母妃,若只是出宫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百里安道。 柳青芜看重的当然不止是出宫这一条,“皇儿,你在宫中与太子交好,盯着你的眼睛太多了,如今还有个惠妃在一旁——你借着玉真公主,出宫了暂且安顿下来。” “可是。”百里安忧虑的岂是这一点,“一旦被人发现……” 柳青芜道,“也有玉真公主担着。” 百里安还是不愿同意,“我出宫了,母妃一个人留在长乐宫么?” 听到百里安担忧她,柳青芜勉力笑了笑,“你在长乐宫,母妃难能心安。” “若是惠妃再来找我……” 柳青芜道,“我会找个托词,说你生了恶疾不能见人。” 百里安这下是彻底没了反驳的理由,他要只是个皇子,肯定是要出去见人,只要出去见人,就一定会露出马脚,但他偏偏就是个冷宫里的皇子,平日里来的最多的,也就只有玉真公主,他要是在长乐宫里抱病不出,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怀疑。 柳青芜是真的已经抱了必死的心,但她又知道百里安孝顺,若是她露出一点赴死之心,百里安定然就不愿意走了,所以她千方百计的想要哄着百里安出宫,自然就有意的弱化了许多麻烦。她看百里安还在犹豫,就一咬牙道,“你不答应,是要母妃熬死在这长乐宫吗?” 这一句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些,百里安一听就变了脸色,“母妃!” “被人拿捏着生死,每日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母妃真的撑不了太久了。”柳青芜越说越凄楚,“母妃现在,挂念的只有你,只有你出宫了,母妃才能真正心安。” 百里安看了眼泪潸潸的柳青芜,道,“好。” 柳青芜见他答应了,才止住眼泪。 “这件事非同凡响,我不知罗闻佩会不会拆穿。”既然答应了,百里安现在就不该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见那罗闻佩了,明日就是玉真公主和他的大婚,大婚之日,若是罗闻佩将他拆穿,他被送回宫遭人口舌是小,玉真公主因此闹的龙颜震怒是大。百里安垂眼思索了一阵,道,“母妃,此事事关重大,我在去同玉真商议一下。” 柳青芜点头。 百里安退了出去,门口的汝烟还垂着眼守在外面,自汝烟回来之后,她的话忽然变少了,叫百里安不习惯的很。 汝烟看到百里安出来,一直低垂的眼睫才抬了起来。 “汝烟,你进去陪陪母妃。”百里安道。 汝烟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百里安刚走,进了寝宫的汝烟就看到坐在床榻前垂泪的柳青芜。她走过去,递了一方锦帕给柳青芜,“娘娘——” 柳青芜抬起眼来。 两人相伴数十年,说是主仆,但更似亲人一些,但柳青芜看着汝烟的眼神,却奇怪的很,虽然还是信任,却不像是从前那种毫无芥蒂的相信,而是别无他法,只能仰仗于她的那种信任。 “皇儿如果替代玉真出宫,你也随他一起去吧。”柳青芜道。 汝烟抬起眼来。自她那一日密会国师府的人,叫娘娘撞见之后,娘娘就对她疏远了许多。 柳青芜脸颊上虽还有泪意,但望着汝烟的眼神,却已经冷淡了下来,“皇儿若是出宫了,就不要再让他回来了。” “娘娘……”汝烟一下子明白了柳青芜的意思。 柳青芜只是脸色黯淡一些,但她从前那咄咄逼人的美貌,却没有减损许多,“若是太子能继位……”话一说出来,柳青芜就觉得自己求的太多了,她当初想的便是,熬到太子继位,凭着太子与百里安的关系,向他求来一线生机,但这几日过去,百里安被困在广和宫里,她一丝办法也没有,才恍然过来,只要百里安在宫里,那便不会真正的安全,即便是太子,现在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庇护他。至于太子继位之后的事,只要皇儿能好好活着,别的东西便不该再多做奢望,毕竟这深宫里的人,都是会变的,一如当初才入宫的她,一如当初的惠妃,“罢了,这深宫之中,又哪里什么能相信的人呢。” 汝烟被那句话刺了一下,眼中也有了几分真切的痛苦,“娘娘,奴婢这些年,待您与小皇子,都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作伪。” 柳青芜木木的坐在那里,好似没有听到汝烟的话一般。她也不愿相信,跟随了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汝烟,会是国师的人。但那又是她亲眼所见。她见到了国师,并在国师府中,见到了多年前的瑾王。她当初最想做的,便是手刃瑾王,但看到那被幽禁数十年的瑾王,又觉得没有什么比让他活着,更是一种折磨的了。 但令她也觉得折磨的是,汝烟竟是国师的人。虽然国师从未害过她们母子,但自己心腹,忽然变成了旁人安插到她身边来的棋子,那其中心情又哪里能同旁人言表。 “你若让我信你,六皇子出宫一事,你绝不可再同国师说。”柳青芜道。 汝烟见她忽然凝起来的神色,一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国师确实让她来看顾六皇子,但陪伴娴妃这么多年,说没有真情实意,那都是假话。况且国师除了过问六皇子,并不看重别的事,所以她这些年来,才愿意为国师奔走。没想到竟被柳青芜撞见了,还叫她误会她的来意,险些将她赶回国师府里,还是她再三恳切,才能再回这长乐宫里。 从前都是她伺候六皇子的起居饮食,但自从出了这件事,娘娘便很少再让她与六皇子在一起了。 比起国师的责罚,柳青芜的疏远才更叫她难受,“奴婢答应娘娘。” 172、金雀翎(172) 紫微宫。 “公主呢?” 守在寝宫外的宫女躬身行礼, “回娘娘,公主在寝宫里休息。” 听闻玉真公主大闹了广和宫一回的德妃刚才从皇上那里赶回来, 即便宫女说玉真公主在寝宫中都不能叫她心安。她亲自进了寝宫,见玉真公主一身凤冠霞帔, 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正映出玉真公主那娇美如带露芍药的容颜。 坐在镜子前的玉真公主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母妃,你怎么过来了?” 德妃心里这才安心了一点,她见玉真公主这个模样,俨然是在试明日的衣裳和妆容, “母妃过来看看你。” 玉真公主两指间正夹着一张红纸, 正要含在唇上的模样。 德妃走进来,双手按在玉真公主的肩头,“妙仪在试明日的妆容吗?”妙仪是玉真公主的闺名、 玉真公主害羞似的垂下头来。 德妃这段时日也是操碎了心,玉真公主不应这桩婚事, 总是会折腾出一些麻烦来, 她昨晚还在忧心明日玉真公主成婚之日,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今日就见她如此乖巧的坐在宫里,“怎么不叫那些嬷嬷进来?” 玉真公主小声道,“我想自己试。” 德妃笑了一声,伸手将梳妆台上的玉梳拿起来,替玉真公主梳那垂在肩上的长发。 她目光温柔, 加之她清雅秀美的容颜,垂首的模样显得贤淑动人。 玉真公主将那胭脂抿在唇上,那艳丽的颜色和她这一身如火如霞的红衣相称极了,“母妃,我好不好看?” “好看,妙仪好看极了。”德妃将梳好的青丝挽在手中,望着镜子里的玉真,她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玉真公主抬起手臂,她那一身嫁衣实在华贵无匹,金丝银线相穿,珍珠玛瑙坠连,衣袖散下来,衬的她手腕纤细,“母妃,还有别的嫁衣么,我想再选一选。” 德妃对玉真公主,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宠爱,“母妃挑的是这件——你不喜欢,母妃去叫尚衣监的把其他几件送过来给你挑。” 玉真公主乖巧的应了一声。 德妃见到玉真公主这副模样,就觉得玉真是懂了她的苦心,前些日子母女俩为了这婚事闹出的不愉快,她哪里会在此刻再提出来。 “母妃,我明日就要出宫了,宫里有许多东西舍不得。”玉真公主道,“你搬几个箱子过来,让我把东西装一装——免得我嫁过去之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 德妃听玉真公主这样撒娇的口吻,心里愈发柔软,“你呀——又不是让你和萱阳公主一样,嫁到别国去,你父皇已经在宫外给你选好了府邸,离宫里近的很。” “母妃。”玉真公主回过头来,抱着德妃的腰身。 德妃叹了一口气,宠溺道,“好,你要带什么都装着。” 玉真公主怕德妃怀疑,仰起头来和平日里讨东西的模样一样,“我要把母妃也装走。” 德妃忍俊不禁,伸出一指点玉真公主的额头,“说什么胡话。” 玉真公主又缠着德妃撒了一会儿娇,等尚衣监的人将其余的几件嫁衣送来之后,她就将德妃送走了,临出门时,还催促德妃送一口大箱子进来给她装东西,德妃也不疑有他。等德妃一走,玉真公主将几个宫女都赶到门外,又掩上门窗,绕到屏风后看那百里安,“皇弟。” 百里安躲在屏风后已经许久了,都有了几分困倦。 玉真公主将他拉出来,将送过来的几件嫁衣推到百里安身旁,“皇弟,你选一件明日穿着,我到时候躲在箱子里,和你一起出宫去。” “皇姐,你反正都要出宫的,不如我躲在箱子里……”百里安还在挣扎。 “不行!”玉真公主瞪着百里安,“你要替我拜堂——女儿家不能随随便便拜堂的。” 百里安都来了紫微宫里,现在说不干也晚了。 玉真公主穿着那一身嫁衣实在累赘的很,她一边去扯腰带一边同百里安叮嘱,“明日我想办法将她们赶出去,你换好衣裳躲在屏风后面,到时候戴着凤冠,就没有人看的出来了。”说着,玉真公主将桌上的凤冠也塞进了百里安的手中。 百里安抱着玉真公主塞过来的凤冠,叹了一口气。 玉真公主以为他后悔了,扁着嘴,“皇弟,你就帮我这一回。” 百里安还是苦着一张脸,他还是觉得此事不靠谱,但玉真明日就要成婚了,仓促之下也只有如此,“我若不想帮你,我现在就不会在这紫微宫里了。” 玉真公主知道百里安像她母妃那样的宠着他,“皇弟最好了。” 百里安苦笑,本来还有两年就能安然出宫,却捅了惠妃那样一件事来,逼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跟着玉真公主做出这一场荒诞的戏来。 因为明日一早就要成婚,百里安是桃代李僵,需更早的准备,所以今日就要换好衣裳。百里安随便选了一件,绕到屏风后开始换衣裳,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裳,被玉真公主叠好了,用披帛一缠,藏在送进来的几口大箱子里,又用别的东西来遮掩。 百里安毕竟是男子,在宫里又有人伺候,换那繁琐的嫁衣时,就出了问题。那衣裳都是同样的规格,德妃给玉真公主挑的,显得更庄严一些,百里安刚才自己选的一件,胸口处绣了几朵云纹,那云纹会显得女子腰身婀娜,腰腹处又坠有许多精巧的玉石,百里安只穿到一半儿,不知道是衣裳小了还是什么缘故,两只袖子都只能挂在臂弯,而根本无法穿上去。他摆弄的烦了,就开始扯起衣裳来,但不知道是扯到了哪里,崩落了一颗玉石,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玉真公主听到这一声,问了一句,“皇弟怎么了?” 百里安因不知道是崩落了哪里装饰的玉石,也不敢再乱动,只得求助玉真公主,“皇姐,这嫁衣我不会穿。” 玉真公主向来与他没什么避讳,走到屏风后一看,见百里安袒露出光洁的背来,他本是清俊挺拔的少年模样,穿素净的衣裳,就显得如松如莲那样的高洁,但换了这艳丽的红衣,一举一动就显得有种引诱人的妖气。偏偏他现在还是半抬着手臂的模样,红衣拖曳在地上,如层层红云一般。 玉真公主看的呆了一下,而后见到侧过头来的百里安蹙着眉,才想到上前帮忙。 “你不要乱动。”玉真公主看他衣裳都穿错了。 百里安现在不舒服的很,总觉得那衣裳要掉下来一样。 玉真公主将他穿进去的披帛扯出来,那本来是挂在袖子上的,也不知百里安是怎么穿的,生生穿到里面,卡在了腰身那里。玉真将那扯出来之后,又仔细打理好,才伸手去替百里安将衣裳拉起来。拉好了衣裳,玉真公主又去捡被百里安踩在地上的腰带。 那衣裳是按照玉真公主的尺寸来做的,百里安虽然能穿上去,但腰身就没那么好受了,“皇姐,这衣裳好紧啊。” 玉真刚好将腰带捡起来,抬头正好看见百里安回过头来。 穿上女子的嫁衣,那容貌清越的皇弟就变了人似的,尤其是回过头来的时候,散在肩上的头发微微遮住脸。玉真一下躲开视线,含糊道,“这本来就是给女子穿的。” 百里安也不好再说什么。 玉真公主伸开双臂,将那腰带系在百里安腰上。那衣裳本来就勒的百里安腰疼,又系了腰带上去,他就忍不住蹙眉低低叫了一声。 那一声猫叫似的。 玉真公主想到宫中嬷嬷教导的男女之事,脸上没来由的一红。 系好了腰带,百里安才伸手去按他的腰。这本来是极其粗鲁的动作,但由他做来,便多了几分西子捧心一样的柔弱美态。玉真公主将他从屏风后拉了出来,自己将那铜镜捧过来,递给百里安看。 百里安是没什么兴趣看自己穿女装是什么模样,只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皇弟真好看。” 百里安听了玉真公主的赞誉,眉头拧的愈紧。 玉真公主也是一身嫁衣,只因百里安还梳着男子的发髻,两人站在一处,就如那无数精怪传说里的仙侣一般。 玉真公主将百里安按在梳妆台前,像是没看见他满脸的不情愿似的,将他的发髻拆开,手执玉梳去替他梳头发。玉真公主也不是什么灵巧的手,替百里安挽了一个松松的女子发髻,就将那凤冠堆在了他的一头乌发上。 百里安全程都没眼直视镜子里的自己,认命一样的随那玉真折腾。 玉真看那铜镜中的人,忍不住想去替他唇上点些胭脂,看那本就已经堪称绝色的面庞是否还能再多几抹艳色。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只倾下身,贴在百里安的鬓间,引着他看镜子里的自己。百里安真是一眼都欠奉,冷着一张脸别过头去。 到入夜的时候,百里安也还留在紫微宫里。他与玉真虽然关系亲密,但还未同床共枕过,玉真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百里安半点都不设防,百里安本来是想睡在桌上的,但硬是被玉真扯到了床榻上。 玉真身上的嫁衣已经褪下去了,随意的丢在桌子上,百里安穿着那一身累赘的嫁衣,连躺在床上都不敢翻身。 “皇弟。”玉真侧过头去看一旁闭着眼睛的百里安。 两人从未这样接触过,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这对于初晓人事的玉真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百里安还在想明日的事,这计划本就不算周全,明日若是被拆穿,那后果就严重的去了。 玉真看百里安不理他,就又凑近了一些,因为梳了女子发髻的缘故,百里安那本来一丝不苟绾进发冠里的青丝垂在鬓间,显得他雪肤朱唇。 “皇弟。”这一声几乎是贴在百里安耳边了。 百里安这才听到这一声,侧过头就看到凑到眼前来的玉真。玉真只穿一身亵衣,衣裳松散露出精致的锁骨。 百里安本来是对她没想法的,两人始终隔着一层血缘,但知道自己并非皇帝亲生的时候,对这玉真公主也难免会起一丝旖思。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就躲开了一些。 玉真公主还没见过百里安这么冷淡的模样,“你在想明日的事吗?” 百里安与她拉开一些距离,闻不到玉真公主身上的淡淡体香,才冷静了一些,“明日若是被发现,皇姐想过后果吗。” 玉真只想着不嫁给罗闻佩,现在在这样一个时刻,听百里安又提出来,才开始思索。 她越想越觉得这计划纰漏百出,但眼下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被发现,父皇降罪的话,我一个人承担。” 百里安不说话。 玉真公主自己,也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才是一个公主的,皇上要是不宠爱她了,那和冷宫里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皇弟。”玉真公主撑着手肘,从床上爬起来。 百里安的眼睫很长,垂覆下来,在烛光的暗影下,就如同栖息的蝴蝶。 “如果被发现,我以后再也帮不了你了。”百里安说。 玉真公主听到百里安这句话,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惊慌来。但百里安说的,她又不能辩驳,虽然她口口声声的说,罪责她一人承担,但她始终知道,百里安还是会因此受到牵连。 百里安睁开眼,他看到玉真公主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伸出手安抚似的抚了抚玉真公主的面颊,“皇姐,睡吧。” 柳青芜想让他出宫,玉真公主想让他代嫁——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玉真公主被他的眼神注视着,心中的惶恐却越来越大。 173、金雀翎(173) 七月初七, 玉真公主大婚。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的婚礼, 到当日,更是盛况空前。 为玉真公主梳洗的宫女, 有一十二人,从她当日的发饰到靴子上金线绣的凤凰口中的珍珠,无一不是精巧绝伦。 “公主今日可真美。” “是呀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伺候玉真公主的,都是和她年岁相仿的活泼少女,一个个唇上涂了蜜一般,只可惜近日被她们夸赞的玉真公主一直沉着脸色,到那嬷嬷替她涂了胭脂, 眉间褶皱也没有松开一些。 为玉真公主描画花钿的, 正是玉真公主的乳母,平日了除了德妃和林锦儿,和玉真公主是最亲近的。玉真公主像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神色怔愣出神, 直到乳母画好花钿, 往她额上吹了一口气,她才清醒过来。 身后的宫女道,“公主,今日太子都来了。” 太子亲至,就言明了玉真公主在宫中地位。乳母和玉真公主亲近,知道她心里更看重六皇子一些,“公主, 六皇子今日身体不适,送了些别致的礼物过来。” 玉真垂下了眼。 乳母看她紧锁眉头,以为六皇子没来,才叫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劝慰道,“六皇子在宫中与您最亲近,今日没来,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他那样宠您,许是看不得您在他面前出嫁。” 玉真公主听到前半句,目光晃动一下。百里安宠爱她,娇惯她,这是整个紫微宫的奴才都知道的事。但今日…… 玉真在此刻忽然后悔起来。 “公主,吉时要到了。”外面的奴才道。 乳母看了一眼玉真公主今日的打扮,每一处都妥帖精细,她弯下腰替玉真公主整理手臂间的丝帛时,门外忽然传来德妃的声音。德妃想进来与玉真说说体己的话,就将宫里的奴才都赶出去了,拉着玉真的手,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出去了。 紫薇宫中再没有声响,躲在屏风后的百里安才走了出来。 玉真公主看到今日也是一身红衣的百里安,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感来。 百里安不知外面的人什么时候会进来,“快些吧,皇姐。” 玉真公主这才从那郁郁的心情中抽身出来,她看着百里安带上凤冠,又看他身后将昨夜睡着时,压的有些松散的发髻扶正,忽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即便反悔也来不及了。 百里安带上凤冠,回头看玉真公主还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玉真乳母的声音,正在同德妃说话,像是下一刻就要进来。玉真公主这才惊醒过来,她看百里安盖上绣着合欢花的盖头,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掀开刻意留下的一个空箱子躲了进去。 百里安坐在玉真公主刚才坐的地方,心如擂鼓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宫门打开了。百里安望着遮在眼前的红晕,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收紧。 如果是德妃…… “皇妹。”进来的人声音清朗,又带着几分疏远。 百里安心里一惊。 是太子! 百里明华今日过来,也是皇上的意思,但他想着玉真出嫁,百里安一定会来,想着看他一眼也好,来了之后才知道,今日六皇子身体不适,并未到场。他一时失望莫名。 百里安听到百里明华走近的脚步声,胸腔里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今日你大婚,皇兄也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百里明华只走到百里安身后,就停下脚步来,“从小你便骄纵了些,嫁了人,须收敛些脾气。切不可做出什么失了颜面的事。” 他和玉真并不亲近,自然也做不出太亲昵的举动,一番兄长的劝诫,也说的冰冰冷冷毫无温度。 百里安连身子都不敢转,他和百里明华最亲近,自己如今这身装扮,若是被认出来…… “吉时已到——”宫门外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 百里明华对玉真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如形式过场一样,“走吧,皇兄送你出嫁。” 百里安低着头站起来,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手。是百里明华的手。 百里安强行抑制下内心的狂跳,怯怯的将手递了出去。 百里明华的手掌很大,掌心温热,又有些微的粗糙。百里安怕被他发觉,手一递过去,就蜷了起来。还好百里明华对玉真公主并不熟悉,见他递了手过来,便伸手包覆住,牵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外面走。 隔着一层红云,百里安听到了很多的声音,各式各样,他生怕在此刻起一阵风,将自己头上的盖头吹开。他恨不得伸出一只手,将那盖头牵在手上,才能安心一些。但他的手又被百里明华握在手心里。 百里明华只引着他出了紫微宫,到外面的御撵时,就松开了手。 身旁即刻便有两个宫女一左一右的过来,牵住百里安的手。 御撵下,是个跪着的太监,百里安踩着他的背上御撵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太子,六皇子病了。” 那一声也熟悉的很,是从前替他和太子传信的太监。 太子听到这一声,即刻就有些焦急,但这个场合,他断不可能现在离开,于是压低声音道,“什么病?要不要紧?” 一主一仆的私语,百里安只听到这两句,他不敢停顿太久,踩着那太监的脊背就坐上了御撵。 他今日穿的裙袂很长,拖曳到地上,身后便有两个宫女专门替他捧着裙袂。 等御撵前隔着的金帘垂下来,百里安那狂跳的心才终于平复下来。 这是……成了? 御撵缓缓往前前行,百里安却觉得快的很,从宫门出来,一路到皇上御赐的府邸,这一个时辰百里安却觉得转瞬即逝。 驸马来接亲,百里安感到御撵晃动一下,随行的宫女小声同他说了一句什么,像是安抚的话,百里安没有听清,直到那宫女又说了一遍,“公主,到了。” 百里安心里一抖,拎着那繁琐的衣摆,正要自己下来,眼前却又递过来一只手。 罗闻佩的声音很淡,如那夏日的微风一般,“玉真公主。” 百里安犹豫了一下,想那罗闻佩应该和玉真公主,也还没有过肌肤之亲,应该也分辨不出来,思及此,百里安才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和太子不同,罗闻佩的手要冷淡一些,冷淡一是说温度,而是说他的举止。他没有牵住他的手,只让百里安的手搭在他掌心里,便引着他从御撵里下来了。 玉真公主的大婚,排场什么的都是最足的,百里安都还未看清府邸是什么样,便进了府邸里,听着皇上的声音,和那罗闻佩拜了堂。 玉真公主是金枝玉叶,许多礼节都免了,所以便快的很。拜了堂,百里安便被送到新房里,那些伺候她的宫女守在两边,有些和玉真公主亲近的,就一直在旁边说些讨巧话,百里安一概不敢回应,默不作声的坐着。 就这么枯坐了不知道几个时辰,紧闭的门开了。 今日是大喜之日,罗闻佩作为驸马,在外面应当被劝着喝了不少酒,也不知是他醉的不能说话了还是如何,一进门来,就在一旁坐下了。 百里安身旁的宫女从放在床上的东西上拿了一柄如意过去,“驸马,该揭盖头了。” 罗闻佩只‘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百里安也听不出他是醉了还是没醉。 几个宫女看他走过来,就都带上房门退出去了。百里安才从紫微宫出来的时候,紧张的要命,现在罗闻佩走到了他身旁,他反而冷静下来。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呸! 盖头下递了一支玉如意过来,那如意做的别致的很,上头一朵莲花栩栩如生。红云从眼前散去,那凤冠下垂坠的金珠,开始晃晃荡荡起来。 罗闻佩确实有三分醉意,他站在百里安眼前,一双眼还微微眯着。百里安隔着那垂坠的金珠望过去,正见到他紧抿的唇。 罗闻佩本来是眯着眼的,但见那盖头落地,眼前出现的人,红唇雪肤,一双眼带着几分怯意望过来,他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百里安看他一双眉越拧越紧,他确定罗闻佩知道他不是玉真公主,但不知为什么,罗闻佩什么也没有说。只站在他眼前静静的望着他。 “状元爷。”百里安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罗闻佩转身就走。 罗闻佩眨了眨眼睛,他本来是有些酒气上头的,这一下他还晃了晃头这才又看了一眼。 百里安怯怯的望着他,一双手从那艳红的袖口中伸出来,扯他的衣袖。 罗闻佩看清了眼前确实是他,那紧蹙的眉又慢慢舒展开。 百里安不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何想法,他只紧紧的拽着罗闻佩的袖子,生怕在此刻功亏一篑,“玉真她——不想嫁给你,才叫我替她过来,你……能不能。”百里安将罗闻佩赠他的玉璧捧出来,“能不能别说出去。” 罗闻佩看了一眼百里安手中的玉璧,又看了一眼他头上晃动的金珠。那清雅的面庞上忽然破出一抹笑痕来。 “好啊。”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罗闻佩也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比起方才的疏远和冷淡,在知道来的人是百里安之后,他显得亲近了许多。 罗闻佩是真的喝醉了,他坐在床上之后,抬手扶了扶额,百里安也不敢说话,就静静的坐在一旁。他见罗闻佩确实没有出去的打算,就松开了抓着的罗闻佩的衣袖。罗闻佩放下手之后,就又侧着头睨着他。 今夜的百里安,比那一日在公主的生辰宴上还要美上许多。 其实那一夜,他也偷偷看了他许多眼。现在这人就在自己眼前,他反而分不清是真是幻了。也许再睁开眼,眼前还是和他两相生厌的玉真公主。 百里安并未上妆,玉真公主只替他梳了发髻,衣裳又勒的紧,才有了女子的体态,现在将盖头掀开,他那容颜和艳丽的红衣,混成了一种矛盾的美丽。又稚弱又动人的面孔,又妖冶又迷惑的身体。 罗闻佩正要开口说什么,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即刻抬手一拉,将那挂在金钩上的床幔放了下来。 绯红的颜色,朦胧的雾气一般。 闯进来的是玉真的宫女,她手上捧着一方白帕,正欲送进来的,却没想到床榻上的两个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公主,驸马——娘娘嘱咐,若行房中事,需用白帕垫在下面。”宫女连头也不敢抬,将捧着的白帕放在桌子上,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奴婢告退。” 百里安当然知道那白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现在是他和罗闻佩成亲,两个男子——就比较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罗闻佩方才动作太急了,现在正压在他的身上,“驸马爷——” 两人离的极近。 呼吸都可以闻到。 罗闻佩气息里带着甘冽的酒香,百里安身上的衣裳,被熏香熏过,近了,便如体香一般动人心魄。 罗闻佩看着压在身下的百里安,百里安的凤冠已经从头上落下来,那如云的墨发披散下来,半掩住他的鬓间。他的眼睫很长,眼中又像有晃动的水汽一般。 百里安看罗闻佩不为所动,有些紧张,便抿了抿唇。 他这样的动作,叫罗闻佩的目光一下落到他的唇上。 很动人的唇形,颜色淡的好似那沾了露珠的花瓣儿。罗闻佩忽然想到那一日的树下,百里安用唇去衔那露珠的模样。 那茶——确实很好喝。 是用他的唇衔来的露珠泡的。 那他的唇,是不是也很…… 罗闻佩也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的眼,有些莫名的情绪涌动着。 “六皇子,今夜的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174、金雀翎(174) 百里安还没有明白那话中的意思, 压在他身上的罗闻佩就起身坐了起来。 “我今日喝了酒,有些糊涂了。”罗闻佩道。 百里安用手肘撑着床榻, 也坐了起来。 眼前绯红的床幔还垂掩着,映衬的烛火和那绣在被褥上的合欢花, 气氛莫名的暧昧无端起来。 “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罗闻佩伸手去掀那床幔。 百里安以为他要走,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驸马——” 声音还是那少年的嗓音。 罗闻佩本来脑中尚且有几分清明,听到这一声回头望过去,见床榻上坐着的人云鬓微乱,红衣玉颜, 真真如他心上所想的新嫁娘一般。方才那勉强稳住的心神又不由晃动起来。 “你今夜能不能留在这里?”外面都是紫微宫的宫人, 现在如果罗闻佩走了,那就麻烦大了。 罗闻佩听他央求的口吻,竟生出一种出言逗弄他的冲动,但他看百里安眸光纯净, 像只是叫那玉真公主哄来代嫁的, 现在不知道心里慌成什么样子,也不忍再吓他,“好。” 百里安听到这一声,才松开了他的衣袖。 罗闻佩刚才,也只是想将床让给百里安,自己去桌子旁将就一晚。但见百里安挽留,就又顺势坐了回来。 百里安看他坐下来, 想到自己坏了人家的洞房花烛夜,害他现在与自己相对无言,也尴尬的很,低着头不说话。 罗闻佩看他这副模样,竟生出一种今夜真的娶了娇妻入洞房的荒唐臆想。 罗闻佩看着百里安拢在袖子中的手,垂下的目光一下望到了百里安穿在脚上的绣鞋上——那鞋子做工精细的很,凤凰口中含着的珍珠一圈都绞着金线。那是小小巧巧的鞋子,百里安穿在脚上,也显得他的脚秀气的很,但男子始终不同于女子。百里安穿了一天,脚被勒的难受的很,脚尖总是不自觉的向内倾,想让自己舒适一些。 “脚很难受么?”罗闻佩是个心细的人。 百里安听他忽然问了这一声,抬起头一看,见罗闻佩盯着他衣摆下的脚,就应了一声,“嗯。” “这里也没有旁人了,脱下来吧。”罗闻佩道。 百里安从进房间起,就想将身上的累赘都给去了,但身旁一直有宫女盯着,他也只能忍在心里,现在听罗闻佩说,就弯下腰准备去够那足尖儿。 嫁衣也紧的很,那衣裳将他勒出了绰约的腰身,却也叫他难以弯下身来。罗闻佩看他弯不下身子,就蹲下身来,“来,我帮你。” 百里安的脚尖被罗闻佩抓在手中,褪下绣鞋,那被勒的有些发红的脚掌就像是踩在罗闻佩的掌中似的。 百里安的脚尖一直是蜷着的,脱下鞋子来,便忍不住动了动脚趾。罗闻佩抓着他脚掌的手,就忍不住更用力一些。但很快,他就掩下眼中的深意,伸手将百里安另一只脚上的绣鞋也脱了下来。 “谢谢。”百里安将两只脚收回来,拎起裙摆将脚遮掩住。 罗闻佩站了起来。 百里安忽然觉得这罗闻佩好说话的人,有些像太子待他的态度似的,脚上舒适了,那衣裳勒在身上的感觉就愈发明显了。 罗闻佩看出了他的犹豫,善解人意道,“我拿件衣裳给你。” 百里安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罗闻佩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件外衣来,他拿了衣裳要去给百里安的时候,见那床榻上的百里安已经迫不及待的跪坐在床上,伸手去解那嫁衣了。隔着一层朦胧的绯红色纱幔,百里安一举一动都显得暧昧的很。 罗闻佩只迟疑了一下,就掀开床幔将那衣裳扔了进去。 百里安上身的衣裳已经解开了,他胸口已经被那衣裳勒出了几道深红色的印记,有些像是叫什么东西抽出来的一样。罗闻佩扔进来的衣裳是一件白色的亵衣,百里安捧起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罗闻佩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但好似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就落下床幔退了出去。他在桌边坐了一会,指节因为他内心的烦躁而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不知为什么,刚才明明只看了一眼,那红红的痕迹,怎么就像印在了他脑海中一样。 偏偏这时,百里安的声音又传来。 “驸马——” 还未敲响的指节顿在半空。 “我衣裳脱不下来。”百里安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想到麻烦罗闻佩。 玉真替他穿衣裳的时候,怕那衣裳绷开,就将腰带系的紧了一些,百里安摸到那结在身后,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反而将他的腰勒的越来越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床幔掀开,罗闻佩站在床边。 百里安上身大半的衣裳都剥开了,露出圆润的肩膀和胸口上的一点樱红,他一只手撑在被褥中,另一只手伸到伸手在解那腰带。 罗闻佩看到他身后那系紧的腰带,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 百里安的手指碰上了罗闻佩的手指,他收回手,看着身后的罗闻佩垂着眼在替他解衣裳。 方才缠紧的腰带慢慢松开,而后整件嫁衣都滑落了下来。 百里安伏在床上喘气,他下身都掩在层层的红衣下,只露出弧度美好的背脊。罗闻佩坐在他身后,见他那腰上有几道慢慢凸出来的红痕,便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手指是温热的,碰上去的时候,有些刺刺的疼。 百里安和柳青芜相处久了,总是不自觉的撒娇,“好疼。” 按在他腰上的手指触电一般的收了回去。 “要擦些药吗?”罗闻佩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百里安摇了摇头,罗闻佩就将滑到百里安手臂间的衣裳拉起来一些,披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做完这一切,罗闻佩道,“我去外面睡。” 百里安哪里好意思将罗闻佩再赶出去,“没事的,你今日喝了酒,你睡床,我去桌边睡。” 罗闻佩却并不理他,径自退出去了。 半晌之后,百里安撩开床幔一看,见坐在桌边撑着头的罗闻佩,好似已经睡着了。他今日也实在累的厉害,想了一会,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睡的昏昏沉沉的百里安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驸马——” 百里安猛地睁开眼。 罗闻佩的反应比他更快一些,“何事?” “娘娘遣奴婢过来,问一问公主起来了没有。”门口的宫婢道。 百里安从床上爬起来,他昨夜太困了一些,被褥都没有打开,凤冠和嫁衣都不知何时被他踢蹬到床下去了。罗闻佩似乎也才刚睡醒,听那宫婢的问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门口的宫婢道,“奴婢进来了。” 百里安心里一惊,但他又不能开口,正在慌措间,睡在桌旁的罗闻佩就已经钻进了床榻里来。 几乎在同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那宫婢是为了查验那落红而来,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但日上三竿,房间里也没有动静,才闯了进来。她没想到一闯进来,见那床上两人还纠缠在一起。她一时脸色泛红,但想起德妃的吩咐,就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公主,娘娘还在外面等您,奴婢伺候您起身……” 百里安没想到那德妃还没有回宫,一时乱了心神。 罗闻佩看忽然开口道,“公主昨夜累坏了。” 那走近的宫女顿住脚步。 累坏了这三个字实在有歧义。 “今日也起不来了,烦劳你和娘娘说一声。”罗闻佩声音从容,加之他方才醒来,声音还微微有些低沉,听在耳中,真的像是昨夜操劳太过一般。 百里安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宫女红着脸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但看到那桌子上放着的雪白帕子,就想起德妃的吩咐来,“昨夜驸马没有用那白帕么?” 罗闻佩这才想起昨夜被人送进来的白帕,他险些忘了这件事。 宫女还在门口等待着,若是此时给不出那沾着落红的白帕,只怕德妃那里还是不能交差。罗闻佩垂下眼,看躺在床上的百里安睁着眼望着他,因为才睡醒,眼中还有迷惘的雾气,他伸手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而后用一种十分暧昧的语气道,“公主,身子抬起来一些——”他这么说着,一只手却去解百里安穿在身上的雪白亵衣。 因为外面有人,他动作也不敢太显眼,就不断的用暧昧的语言来混淆,“知道昨夜你累坏了,等下就放你好好睡一觉。” 百里安就是从风月场里出来的,听那罗闻佩开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他那一动不动,任凭罗闻佩脱衣裳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乖巧懵懂的很。 站在床旁的宫女脸色红的要滴出血来一样。 解开松松系着的腰带,为了掩饰百里安平坦的胸口,罗闻佩只得倾下身子来贴在他胸前,另一只手将他衣裳剥下来,“把腿张开一些,我将下面垫着的东西抽出来。” 百里安看到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来,他伸手勾住罗闻佩的脖颈,让他的动作愈发隐秘。从外面看,就像是两人耳鬓厮磨一般。 罗闻佩见百里安忽然贴上来,触到百里安那胸口温热的肌肤,气息莫名一滞,但他语气中却仍旧察觉不出一丝异样,只像是对缠人的公主无可奈何,“还要么,我可是要被你榨干了。” 百里安面色不变,这样的话他从前对那些女人不知道说了凡几。 罗闻佩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觉得太过暧昧了一些,但他看百里安那纯净的眸子,那种感觉就好似在欺瞒无知幼童一般。加之百里安的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胸腔里一颗心如擂鼓一般跳动起来。 百里安看外面那宫女站定了,并未走过来一探究竟,那提起来的心总算又放了下去。 罗闻佩划破手臂,将那淌出来的鲜血滴到衣裳上,过了好一会,像是与公主厮磨够了,才将那染血的亵衣丢了出来。 “奴婢告退。”宫女见那衣裳上沾染的落红,双手捧起来,不敢多做停留,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等到关门声传来,百里安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几乎是挂在罗闻佩的身上的,他自己不觉得这个举止有多暧昧,但罗闻佩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碰到他胸口的肌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柔软的唇瓣触在了百里安的脖颈上。极轻,像是不小心碰到的。 “六皇子还要抱着我到何时呢?” 175、金雀翎(175) 百里安在房间里躲了一天, 也不知罗闻佩在外是如何周旋的,连那德妃都哄回了宫中。到傍晚的时候, 满堂宾客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百里安才得空溜出来, 去找那藏身在箱子中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在箱子里蜷了一夜,还是百里安扶着她,她才有力气从箱子里站起来。她也还是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嫁娘模样,百里安本来是要引她去见罗闻佩的,哪里知道玉真公主并不愿意,在知道罗闻佩默许此事,不会牵连百里安之后, 就换下身上的衣服, 离开了去找她住在宫外的姨母,百里安也拦不住她,送她从后门走了。 玉真公主刚走,回到房里的百里安就听到门外有喧哗声, 细细听了一会, 来人像是罗闻佩在宫外的好友。 罗闻佩临出门时,为了叫百里安在房间里呆的更自在一些,将外面那些伺候的宫女都遣走了,如今整个后院连个看门的丫鬟都没有,可不叫那几个在前厅喝酒的人,一路无阻的闯进来了么。 “驸马可真小气,娶了公主, 也不带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人家玉真公主是绝俗的美人,娶回家里,可不要小心藏起来。” 说话的人声音都透着几分醉意。 百里安还在想外面的人应当不敢进来,就听他们又道—— “都说玉真公主是夜北国第一美人,今日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百里安心里一抖,他身上还穿着罗闻佩的衣裳,刚才他带着玉真公主自由出入,就是因为外面的人都叫罗闻佩遣去别处了,现在如果叫人闯进来,看到他是个男子,怕不是又要横生出什么枝节。 门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一人笑嘻嘻的道,“公主——” 百里安哪里敢回答,放下茶杯就钻回了床上。 外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听他含含糊糊的同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紧闭的房门就叫人推开了。 百里安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闯进来,闯进来的三人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隔着床幔,影影绰绰的,一时也怔住了。 百里安是不敢开口将他们喝退出去,要是现在,是真的玉真公主在这里,恐怕已经叫宫人将这三个冒犯的人拉下去问罪了。 这三人也是醉糊涂了,不想这房间里的人是堂堂公主,只想着进来瞧一瞧那夜北国第一美人的姿容。 百里安将绑起来的头发又扯开,盖在脸上,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面前的床幔已经叫人掀开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看到眼前晃过一片蓝色的衣角。眼前的帘子只掀开的一瞬就又落了回去,紧跟着是外面的人撞到桌子上,发出的一声痛呼。 “公主你们也敢冒犯?”头一回,罗闻佩的声音里揉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进去。 被他拽出去的人,撞到桌子,痛了一下也清醒了一些。他一下意识到自己这是冒犯公主,出声讨饶,“驸马恕罪,公主恕罪——” 和他一起的两人还没有酒醒,还在一旁嚷嚷,“公主又怎么样?嫁了人,还不是得听夫家的——” 罗闻佩拦在三人面前,低声喝止,“出去。” 清醒的一人已经准备退出去,余下两人还在纠缠。罗闻佩本就是寡言的人,与这三个喝醉的人僵持着。 百里安刚才也只是被三人忽然的闯入吓的方寸大乱,现在罗闻佩回来了,他的心也是定了下来,躲在罗闻佩身后将衣裳解开,又捡起昨夜脱下来的嫁衣披在身上,低着头从床幔里伸出手,牵住罗闻佩的衣袖。 罗闻佩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即刻回头望去。 百里安散开的头发遮住大半脸庞,看不清面容,罗闻佩是正站在床边,此刻他一回头,百里安就顺势依偎到他的怀里。 方才有一人还在教训罗闻佩,娶了公主就畏首畏尾,现在藏在床幔后的人一露面,他那说到一半的话就梗在喉咙里。 “外面怎么这么吵。”百里安是闷在罗闻佩的怀里,又刻意捏着嗓子,细弱如少女的嗓音一般。 听到声音的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那清醒过来的人,冷汗涔涔的赔罪,“我等冒犯公主,实在有罪。” 另外两人见到玉真公主都露面了,一时被酒气冲的混沌的脑中也清明了起来,跟着那人一起赔罪。 罗闻佩一下明白了百里安的用意,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吵着你了?” “嗯。” 罗闻佩侧过头看门口三人,“你们还不退下?” 三人听了罗闻佩这一声,连忙退出门外。 等到听不到声响,伏在罗闻佩怀中的百里安才问出一声,“他们走了吗?” “嗯。” 百里安这才从罗闻佩的怀中坐起来,“吓死我了。” 罗闻佩听到这一声,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要怕,他们没见过玉真公主。” “我怕他们发现我是男子。”百里安道。 罗闻佩没有说话。 百里安庆幸道,“还好你回来了。” 罗闻佩心中莫名一动,眼前这人,就真的好似是等待夫君回来的娇妻。 百里安自然看不到他心中所想,他将披在身上的嫁衣又扒下来,换上刚才脱下的衣裳。 “以后这种事还会有。”罗闻佩道。 百里安一听,就蹙起眉来。罗闻佩说的是事实,以后德妃召见,或是旁人探望,都是不小的麻烦,但那都是后话,眼前的麻烦才是最麻烦的,“玉真一直住在宫里,见过她的人应该不多吧。” “嗯。” “那我以后想在府上自由走动,就非要换上女装了?”百里安道。 罗闻佩顿了一下,“嗯。” 百里安苦着一张脸。 罗闻佩坐到床边来,“我府上没有那么多走动的生人,等过几日宾客散了,你在府上自称是我远方的表亲就可以了。” 百里安一听,又欢欣起来。 罗闻佩看他喜怒全摆在脸上,更觉眼前还是个不知事的孩童。 百里安想的是过几日,自己就等同于一个自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就喜不自禁。但转念一想,罗闻佩挂着驸马之名,却没有娶到公主,以后在外面快活的时候,还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个有妇之夫,就觉得自己作为玉真的帮凶,有些对不起他,“驸马,我帮玉真做了这一出荒唐戏,你还这样待我——我实在,实在是……” 罗闻佩抬手揉了揉百里安的头。 低着头的百里安因他这动作一下抬起头来。太子也常常做出这样的举动。 “公主不愿嫁我,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将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罗闻佩刚才也只是看百里安那个模样可怜兮兮,手心痒痒的才伸手去抚他的头,但看百里安抬起头来,就觉的自己的举止不妥,将手收了回来。 百里安也是怀了私心的,所以才觉得对不起他,“如果以后被人发觉,我和玉真会承担此事,绝不牵连驸马。” 罗闻佩倒是没有想太多,听到百里安这样说,便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脸颊。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被捏住脸颊的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有这个举动,一时愣在了那里。 罗闻佩倾下身,几乎要挨着百里安的脸,“明明是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跟个大人似的。” 百里安说那话,也只是想让罗闻佩定定心,免得以后将他和玉真都供出来了。 罗闻佩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睫几乎要扫到百里安的额头,“就当是你嫁给我好了。” 百里安一惊,那靠的极近的罗闻佩又一下拉开距离,面上那笑意隐去。 “驸马不要开玩笑。”百里安干巴巴的道。 罗闻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晚上想吃些什么?”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话题,“随便。” “随便是什么?”罗闻佩煞有介事的问。 他本来感觉的到百里安从宫里出来,对他拘谨的很,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果然百里安又被他梗了一下,“我喝莲子粥好了。” 盛夏时节,正是长莲子的时候。 罗闻佩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下面的人做去了。因为天色已晚,百里安也用不着出去了,等着罗闻佩亲自端着一碗莲子粥过来。百里安是没什么胃口,今天这一天折腾的他心神俱疲,一点饿意都没有,但罗闻佩也是一片好心,他才随口说出一个莲子粥。 罗闻佩端了莲子粥进来,百里安伸手去接的时候,被碗沿烫了一下。 罗闻佩看他慌张收回手,问,“烫着了?” 百里安吹着指尖,“嗯。” 罗闻佩看他这个模样,舀了一勺粥出来,“我喂你。” 百里安‘不用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罗闻佩已经吹好了一勺莲子粥喂到了他的唇边。 他在长乐宫里的时候,柳青芜也常常这样喂他,所以他只迟疑了一瞬,就张口含住了勺子。 粥是用新鲜的莲子熬的,清甜软糯,百里安吃进肚子里,才终于感觉到了饿。 罗闻佩又喂了他一会儿,百里安起先不觉得什么,但吃了一半才琢磨出不对劲,“你吃了吗?” “晚些再吃。”莲子粥一熬好,他就端过来了。 始终是吃人嘴短,“莲子粥很好吃,你等下也可以吃一些。” 罗闻佩的勺子递到他的唇边,百里安张口含了进去。 “很好吃吗?”罗闻佩看碗里剩下的半碗莲子粥。 “嗯。”百里安点头。 罗闻佩用勺子在瓷碗中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巴中。 百里安想说那勺子自己刚才用过,但看那罗闻佩已经吃进去了。 百里安,“……”我的意思是你再去盛一碗。 “很甜。”罗闻佩如实道。 百里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罗闻佩又要喂他,百里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吃了。”话一出口,他又不想让罗闻佩觉得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口水,就揉了揉自己的肚皮,“我吃饱了。” 半碗……饱了才怪。 罗闻佩将碗收拾出去,百里安看他带上门走了之后,才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但不等他长吁短叹多久,罗闻佩就又折返了回来,百里安连忙将翘起来的腿放下来,交叠成乖巧坐的模样,“驸马,你不去歇息吗?” 罗闻佩道,“德妃留了两个宫女在府上。” 百里安一下明白了罗闻佩的意思,如果德妃一走,他俩就分房睡,那两个宫女肯定要跟德妃通风报信。 罗闻佩解了腰带,从柜子里拿了几件衣裳出来,铺在桌上,像是又要睡在桌子上的模样。百里安想他新婚之夜睡桌子,今天又睡桌子未免太可怜了一些,就客套道,“驸马一直睡冷桌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罗闻佩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见百里安跪坐在床上,墨发披散在两肩,就在那煌煌的烛火下望着他。 百里安想那罗闻佩应当不会让他睡桌子,为了显示自己真的过意不去,就做出起身的动作。 罗闻佩果然拦住了他。 “床榻宽阔,足以两人同寝——我今夜和你一起睡就是了。” 只是想要客套一下的百里安,“……” 罗闻佩也不收拾桌子上铺着的衣裳,径自坐到床边来。 百里安想着两人枯坐更尴尬,反正这床榻就如罗闻佩说的,确实宽敞的很,他就往里面挪了挪,等快要靠到墙了,才躺下来。 他背着身子躺了一会,没有听到身旁的动静,转过头,就看到近旁的罗闻佩已经闭上了眼。两人中间隔了一块空处。 堆在床上的被褥一直没有拆,百里安怕自己晚上睡迷糊了,滚到罗闻佩身上去了,就起身将那被褥抱过来,隔在两人中间。 屋子里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滚下的烛泪慢慢累积在烛台里。向来浅眠的罗闻佩忽然听到耳畔有一阵呼吸声,睁开眼,就看到从床里滚到他身旁来的百里安。原先隔在两人中间的被褥已经被百里安踢散了,他的手脚都攀在那被褥上。那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但罗闻佩的视线,莫名的就凝在了百里安那从衣裳里透出来的一截腰肢上。 176、金雀翎(176) 百里安在府上呆了几天, 慢慢也摸清楚了罗闻佩的秉性。这驸马脾气好不说,生活也规律的很, 除却和外面的一些朋友的走动,他大半时候都呆在府上。他爱好也简单, 都是些文人的玩意儿,就比如字画花鸟一类,百里安也喜欢摆弄这些,不过他是附庸风雅的喜欢,而那罗闻佩则真真是个清雅的君子。 但君子的生活对百里安来说,实在太单调了一些,尤其是在这里不比宫里出宫那样难, 隔着一堵墙, 能听到外面行人的喧哗。百里安实在心痒难耐,但他又不知怎么和罗闻佩开口,整日就呆在院子里。 罗闻佩看他闷闷不乐,以为是无人相伴, 他一人呆的无聊, 于是就抽了更多的时间来陪百里安。本来就不得闲暇的百里安这一下就更是有苦难言了。 院子里绑了秋千——罗闻佩从前在长乐宫看到了,以为百里安喜欢,就依样在自己的院子里绑了一个。有时候他在院子里看书,百里安就坐在秋千上发呆。从前的日子他也多是这样过的,但现在身旁多了一个人的陪伴,这样的感觉也不讨厌。罗闻佩甚至开始习惯自己一抬头就能瞧见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的百里安的日子了。 百里安喜欢坐在秋千上,也只是因为这里离那墙近一些, 他在这能听到外面集市上喧哗的声音。 就这么过了几天,除了德妃派了人来送了些东西,别的就没有什么波澜了。今天百里安起来,没看到罗闻佩,只看到他压在桌子上的一封信笺,信笺上说他今日与从前的朋友,在朝露楼里有个聚会,今日会晚一些回来。 百里安起先看到的时候,没有当回事,但他看完之后转念一想,罗闻佩说今日会晚些回来,岂不就是代表他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出府一趟? 思及此,百里安那一早就蠢蠢欲动的心这下更是按捺不住了,他回房从那德妃送来的首饰盒中,选了几个小件儿的,拆开了揣在怀里,就顺着那靠墙的树干爬出去了。倒不是他不想走门,而是后门那里多了人看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眼下最快捷的就是爬出去了。 外面的墙根旁,蹲了两个小叫花子,两人端着碗在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望过去,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衣裳的小公子。 百里安也没想到一出来会撞上两个叫花子,看他们怔怔的望着自己,抽出那罗闻佩的折扇,下意识的就遮住自己的脸,转身走了。 那折扇是罗闻佩亲子绘制,扇面上山水空蒙,看着就清雅脱俗。百里安走了几步,见街上行人往来,皆是陌生面孔,想到自己如今在宫外,没几个认识自己的人,心中底气渐生,就唰的将那扇子一转,露出另一面来—— 扇子的另一面题着四个大字:青衫风流。 这四个字当然是出自百里安的手笔,他从前在临安时候,扇面上书‘千古风流’,招摇一时,如今他胆子小了些,才改了从前最喜欢的四个字。但即便如此,也够显眼的了。原先旁人见一个遮遮掩掩的小公子走过来,都偷偷觑了几眼,想着莫不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千金,但等他将那扇子展开,露出他那高抬的下颌时,才叫人看清,这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百里安往日出来时,都是跟在玉真身旁的,免不了要收敛一些,现在他一个人,可不就原形毕露了。也不需要端出什么姿势,他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浪荡的样子。 街上有女子偷偷觑了他一眼,百里安递过去一个眼波,那女子即刻面容绯红的侧过了身子。 百里安心里舒坦了。 他虽然不是来者不拒的人,但在宫里困了这些年头,一出来哪里忍得住。 百里安在街上走着,如今正是正午时分,日头大不说,街上连长的顺眼的都没几个,百里安到一个茶楼里喝了杯茶,听到有人在说那朝露楼的事,原来今日是那些才子的集会,只可惜门槛颇高,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但即便如此,也能惹得一群人议论。 罗闻佩就在那朝露楼里,百里安怎么会去凑这个热闹。他又听了一会,见那说朝露楼的人,看起来也像是见多识广的样子,就走过去,伸手拍那人肩膀,“这位兄台——” 那人正和友人聊天,忽然肩膀一沉,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但转过头见那搭话的小公子俊美的很,那眉间郁色即刻就散去了。 “没打扰到二位吧?”百里安明知道打扰了,却还这么问。 那人笑着站起来,“不打扰不打扰——” “我方才听兄台说那朝露楼的事,我又不是个文人,想着这样的热闹也凑不来,就想问问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有意思。”百里安道。 那人和自己的友人对视一眼,再看百里安,觉得他穿着气度皆不像寻常人,于是更客气起来,“公子不是京都人士吧?” 百里安笑了一下。 那人见他笑,就以为是默认了,拉开板凳,“来,坐。” 百里安顺势坐了下去。 “京都好玩的地方很多,只是那些大家的公子,都应该是玩腻了的。”那人拿了一个茶杯过来,倒了杯茶给百里安,“我看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应当不会不知道这些。” 百里安双手将茶杯接过来,“多谢。” “远来是客,那么客气做什么。”那人也是个直爽的人,“公子既然过来问我,那就是你我有这个缘分。” 百里安也是轻车熟路的和他客套一阵,等那小二上来添茶的时候,百里安顺手就拿了颗金珠将账给结了。谈话两人见百里安出手这么大方,更是热络,不到几句话,都恨不得以兄弟相称起来。百里安一改在长乐宫里那副温吞寡言的模样,嘴巴一张,说出的话真是叫人怎么听怎么舒服。 那人将京都玩乐的地方说了一周,才咂咂嘴,“若是今日公子要去游览的话,那可以一去长缨楼——那长缨楼虽然名声不及朝露楼,但也是一处雅地。有些才子不说,许多画舫里的姑娘,也喜欢往里头钻。” 百里安举起茶杯,“多谢张兄指点了。” “客气客气。” 打听到自己想要的,百里安就告辞走了。他在路上同人打听,一路走过来,果然见那临河矗立的长缨楼。 单从那长缨楼的外面来看,确实雅致的很,百里安一进去,就见到厅里几乎坐满了人,都是些年轻轻轻的书生公子,这些书生公子,各个腰间挂的不是玉坠儿,就是鞋面上嵌着珍珠,一看便是家境殷实,出来找乐子的。百里安往里面走了一阵,见众人是围着一个空白的画卷,画卷一旁,摆着一盆枯萎的花。 百里安问身旁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正专心盯着里面,听到百里安的询问,头也不回,“那是妙音姑娘出的题目。” 百里安眉梢一挑。 他反正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的,见有些人拿了画纸涂涂抹抹,也没个什么兴致,缩到后面看着长缨楼的摆设。看了一阵,他听见人群里又传来一阵吵嚷声,他看过去,原来是两个画画的公子吵起来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扯着嗓子叫嚷,“孙金,你耍诈!” 回应那一声质问的,是一声更尖锐的声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耍诈?不要污我清白——” “你刚拿了纸,非要去雅间画,谁不知道雅间里有人帮你。”那白胖男子还再叫嚷。 被他叫做孙金的人气势不减,“作画本就是风雅的事,本公子就喜欢一个人慢慢思量。” “你胡说!” “我看你是自己画不出来,想到来污蔑我!” 长缨楼里的管事两个人都惹不起,只能来中间劝架,“孙公子,李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孙金看起来来头颇大,一直昂着头,拎着那管事的衣领,“你和他说,这画是不是我画的!” 管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赔着笑,“是是,是您孙公子的手笔。” 那胖公子气的不轻,又见孙金众人拥簇,吵嚷不过,就愤愤的骂了几句。那叫孙金的一直昂着头,他身旁的人还在帮他说话。隔得远,百里安只听清了:当年,伴读这两个词。 百里安抓了抓耳朵,摇着扇子准备离开,没想到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妙音姑娘来了——” 百里安脚步一顿,回头望过去,见楼上款款走下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那女子眉眼熟悉的很,连眉间花钿都仿佛在哪里见过。百里安思索一阵,忽然想到自己和玉真出宫来的那一次,在桥下的画舫里,站在鼓上跳舞的女子。眼前这妙音,就是当日见到的那个。 这些个公子一见妙音露面,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即便是见识过玉真那种天仙绝色的,百里安再见到这妙音,也忍不住赞叹一句:美人儿。 “今日多谢诸位公子赏脸来长缨楼里见妙音。”那美人儿的声音,也婉转动听。 百里安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只要今日谁解了妙音出的题目,妙音便愿意与其共度良宵。”妙音又将那摘下来的面纱戴了回去。 画了画的公子们上赶着想要将画递给妙音,“妙音,你看看我的画——” “先看我的——” 连那刚才气势十足的孙公子,现在也变成了盼美人垂怜的殷切模样。 管事的将画收起来,递给妙音,妙音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目光在一张画上顿住,而后她笑意盈盈的望着孙金,“孙公子这幅画叫什么?” 那孙金看到是自己的画得了妙音青眼,一时更是得意,“此画叫海棠春睡,常有人以海棠形容美人小憩,我今日画的,就是妙音姑娘在我心中睡着的模样。” “孙公子有心了。”妙音捏着那张画,好似已经有了决策一般。 那刚才和孙金吵嚷的胖子又叫嚷起来,“妙音姑娘,你可不能叫他骗了——这哪里是他的画,他是叫人帮他画的!” “你不要胡说!”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站在楼上的妙音垂眼一笑,“那我今日……” “慢着——” 妙音听到声音,和众人一起望去,见那门口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 这公子……也眼熟的很。 “妙音姑娘是要以枯枝画花?”百里安问。 妙音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何时与这位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是。” “方才那位公子说画的是海棠,可这枯枝——分明是牡丹。”百里安道。 孙金本来还在想,从哪里来的俊俏公子,但听他是揭自己的短,就要摆出脸色来,但不等他发作,就听妙音轻轻道,“那公子是要……” 百里安将手中折好的纸递过去,那管事的捧着上去递给了妙音。 那花是什么花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的心思。 妙音将纸打开一看,视线便顿住,而后她又将纸合起来,“请公子晚些时候,来流光画舫一聚。” 她这话,就敲定了百里安给的答案,是合她心意的。 “一定如约而至。”百里安弯唇一笑。 妙音向他微一颔首,就转身离开了。 妙音都走了,百里安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这长缨楼里的公子都还没从自己被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子给抢了天大的好处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见着小公子露齿一笑,手中白底黑字的折扇遮掩住唇鼻,只露出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来。 其中最愤慨的,便是那被中途截胡的孙金,他满心以为自己今日请了帮手,便能虏获妙音姑娘放心。 但……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百里安还在玩味刚才妙音最后递过来的一个眼波,见面前忽然冲过来一个人,眉梢一挑,“孙公子。”他刚才听人这样叫过他。 孙金却以为百里安是知道他来历,还敢这样,他本来想教训他一顿的,但看他面生的很,且从容不迫,心中反而没有底气起来。 京都里么,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万一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 孙金转念一想,现在除了皇亲国戚,他哪个不敢得罪的,底气一足,瞪着百里安的目光就更凶狠起来,“你知道我是谁,还敢抢我的人?” “你的人?”百里安将扇子按在手中。 孙金本来离的远了,看的是一个俊俏的公子,走的近了,发现这公子好看的叫人目眩。 尤其是那嘴唇一勾,更是说不清的动人。 百里安知道他是因为妙音来找麻烦的,他哼了一声,捏着那扇子敲了敲孙金的胸口,“妙音姑娘喜欢的是我,可不是你。” 孙金被他敲的心里猛跳起来。 百里安看他站在这里,以为是被自己说的退缩了,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孙金那些好友才一股脑的涌上来。他们都知道孙金喜欢妙音姑娘,如今妙音姑娘眼见着到手,却被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截走了,可想他心中有多愤恨。 “孙公子,你看那人也太不识抬举了!谁不知道您喜欢妙音姑娘啊!” “是啊是啊,要给他个教训!” “要不今晚,您将何将军拉上——我们去那流光画舫里,狠狠教训他一顿。” 孙金拧着眉,听着身旁人的出谋划策,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方才和他争执的胖子,临走时冲他哼笑一声。这一下,可不勾起他心底的怒火了吗。他将方才那心中不明意义的鼓动压下,咬牙道,“好,他若不跪下跟我求饶,我就将他扒光了沉到江里去——敢跟我抢人!我可是和何将军一起,给太子做过伴读的人!” …… 东宫。 百里明华撑着额头坐在书桌前。 “六皇子的病还没好吗?”他问走进来的人。 这已经是他今天问的第三遍了。 从门外进来的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自从六皇子病了,太子的脾气就更加难以捉摸了。 “回太子,六皇子病的下不来床,都是由娴妃在一旁照顾的。” 百里明华的眉宇蹙的更紧。 “您若是担忧,怎么不去亲自去长乐宫里看一看?”小太监看了一眼百里明华的脸色,试探一般的问道。 百里明华没有回答,“下去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正欲退出去,又听百里明华道,“再挑选些药材,送到长乐宫里去。” 这几天,以东宫的名义,从宫中已经取了许多珍稀的药材了,都流水一样的送进了长乐宫里。几乎每隔一天,太子都要这么说一回。小太监也不敢提醒他,应了一声,下去了。 百里明华在书房独坐了许久,起身绕到屏风后,见那补全的画卷上,唇畔衔笑的人。 为什么不去长乐宫里看他? 他比旁人都要担心,担心到连每日的政务都处理不下去。 但是为什么不去长乐宫里看他呢? 百里明华想到那一日自己在国师府,见到被关在方寸的铁笼中,蓬头垢面的瑾王。 瑾王已经疯了,数十年囚禁的生活,虽然没有取他性命,但由天上一夕跌落成囚徒,就足以让他失去清醒的神志。 百里明华原来是想问瑾王有没有碰百里安,但他刚提到百里安三个字,那瑾王就变成一副凶恶的神色。 ——“你故意害我。” ——“是他勾引我的。” 而后他又低着头缩在铁笼里嘟哝着什么 百里明华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走了。他来的时候,本来是想取瑾王性命,但看他那副模样,又觉得没有什么是让他活下去更折磨的了。 自问过瑾王之后,百里明华回来的当夜,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百里安含着露水来衔他的唇…… 夜半惊醒,瑾王的话时时回响在耳畔—— “是他勾引我的。” 但百里明华又知道,皇弟他什么也没有做,是自己……是自己滋生出了这样可怕的心思。 为什么不愿去长乐宫?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梦境会不会成真。会不会在他手上成真。 177、金雀翎(177) 坐在凉亭里的何朝炎将口中衔的一枚柳叶吐出来, “谁敢抢你的人?” 前来告状的孙金抬起头来,“是个面生的小子。” 何朝炎哼笑一声, 又坐了回去,“我说呢。” 孙金愣了一下, 又听那懒洋洋靠坐在一旁的何朝炎说,“你摸不清人家的底细,就想我来给你出头,是不是。” 孙金连忙否认,“何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这京都谁不知道,我是您手下的人,那小子明目张胆的从我手上抢人, 可不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吗。” 要是从前的何朝炎, 免不了要被他这一番话煽动,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闻言只是不可置否的一挑眉。 孙金看他不为所动,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 准备找个借口遁走的时候, 就听何朝炎道,“看在你上回带我去玩的份儿上,这个头我帮你出了。” “哎呀何将军真是……”孙金正要说出些吹捧的话来,就看眼前的何朝炎双腿一并,从那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从那群兵痞里学来的习惯,口中总要衔一些东西,他跟着孙金从凉亭里走出来, 随手从树梢上又揪下一片叶子来衔在口中。 “何将军,您不带些人吗?”孙金从府上走出去,才发觉何朝炎是只身跟他出来的。 何朝炎听他说的这句话,也觉得好笑,他将手搭在孙金的肩膀上,握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用力,那孙金马上皱起一张脸‘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何朝炎将口中叶子拈在手中,凑到孙金面前,笑眯眯的问他,“我一个人,不够么?” 孙金被他那一下,捏的骨头都要响了,现在见他一松手,连忙往后钻了几步,“有何将军出面,哪里还需要别人。” 何朝炎背着手走到他身前,但走了几步,他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那流光画舫在哪里,侧过头对那在后面揉着肩膀的孙金道,“慢腾腾,做什么呢,还不快来前面带路。” …… 这边得妙音姑娘青睐的百里安现在又溜回到府上,晚上他与佳人有约,自然要送些东西留个念想,但他此次出来,只带了些散碎的小件儿,用来花销可以,但用来送给妙音那样的美人,就有些不够格了。 百里安在房间里东翻西找,最后看中了凤冠上嵌着的大珍珠,他将珍珠取下来,用丝绢包着揣进怀里,就又悄悄的翻墙出去了。 因为顾忌着罗闻佩的缘故,天色还未暗下来,百里安就找到那流光画舫里去了——那流光画舫确实无愧它这风雅的名字,是十几艘画舫,中间由木板串联而成,每一艘画舫都精致的很,最中间那一艘,上面还建了一个小阁楼,阁楼上书‘流光画舫’。只是天色还未暗的缘故,那些缀在画舫上的灯笼还没有点亮,十几艘画舫泊在渡口,从桥上看过来,显得安静又昏暗。 百里安踩着青石板上了那画舫,因为水波平静的缘故,百里安并未觉得画舫有什么晃动之感。 画舫的前头,一个艳红石榴裙的女子,拎着裙摆,向几个小厮道,“快——快把这灯笼都点上!” 那几个小厮刚摘下一个灯笼,点亮了又挂上去。 岸边起了风,百里安按了按鬓发,正想向那女子询问妙音在哪里,就见那拎着裙摆的女子不满那几个小厮的磨蹭,拎着裙摆就过去了,“我叫你们快一些,磨磨蹭蹭的——”捏着扇子的手拍在那抱着灯笼的小厮背上,那小厮被她这样催促,动作果然又快了一些。 百里安见这女子忙得很的样子,转头准备去找别人问一问,没想那女子随便一瞥,竟看见了他,“这位公子……” 百里安才走出几步,听到女子声音就回过头来。 那女人年轻的很,只是脸上妆容太浓,显得有些僵硬,她见到百里安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她几步走到百里安面前来,从头到脚将百里安打量了一遍,百里安见她目光奇怪的很,就开口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你是那仰春楼里的人?”女子问。 百里安哪里听过仰春楼。 女子看他困惑神色,即刻就知道这公子不是那仰春楼里的那些同她们抢生意的男子,脸上即刻露出一抹笑容来,“我看公子面生的很,是头一回来我们这流光画舫吧。” 百里安确实是头一次来。 看到百里安点头,女子越发热络,她上前扶了百里安手臂一把,“我带您去转转?我们这稀奇的歌舞多得很,只是要晚一些才能看见。” 百里安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他说出自己来意,“是这样子的,今日我在长缨楼有幸得妙音姑娘邀约,现在过来也是——” 百里安没有说完,那女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妙音呀。”女子端正了站姿,“她的房间在那上头,公子若是想见她,就自己过去吧。” 百里安察觉出女子冷淡的态度,也不甚在意,他本就是为了妙音而来,听到女子指点,即刻就动身过去了。 那有阁楼的画舫大的很,里面有几个小厮在摆桌上瓜果,那瓜果都新鲜的很,想来是晚上招待来这里的客人。百里安也知道,这些地方,要晚上过来才更有情趣,但他现在明显是因为那罗闻佩,享受不到这情趣,只想早早的过来和这妙音姑娘见一面。 百里安上了阁楼,见那妙音的门口,站着两个冷面的男子,那两个男子都生的凶恶的很,左边那个,脸上还有刀疤。百里安踌躇了一会,才走过去。 那两个男子见他过来,齐齐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百里安道,“两位兄台,请问这里可是妙音姑娘的住处?” 那两人答也不答,胳膊一抬便要将百里安推出去。 这阁楼上分两间小房间,百里安也不知这是不是妙音的住处,他转身想去另外一间先看看的时候,就听到门里传来妙音的声音,“是今日长缨楼的那位公子吗?” 百里安脚步一顿,“正是在下。” “让他进来吧。”妙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那两个长相凶恶的男子,听到妙音吩咐,就退开了,百里安推门走进去,就看到房间里面最显眼的就是一扇屏风,屏风后就是一层白色纱幔,因为开着窗户的缘故,有些夜风吹进来,将那落地的纱幔吹的飞舞。 里面亮起了一星烛火,而后便是的声响。 “是否打扰了妙音姑娘小憩?”百里安听那声音,像是在穿衣裳。 妙音果然道,“不打扰,只是靠在榻上看书。” 随着这一声落地,捧着烛台的妙音施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今日在长缨楼穿的那件衣裳已经换下来,身上只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斜斜挽在鬓间,妙音又将房中其他两个烛台点亮,才抬头去看进来的百里安,“公子来的有些早。” 何止是有些早,百里安颔首一笑,带着几分歉疚的味道,“让妙音姑娘见笑了——只是我今日在长缨楼里见到妙音姑娘,就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心中急切,便等不到天黑时候。” 妙音听百里安所说,抿唇笑了笑,“我今日见公子,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百里安可不是那样会哄女孩子的人么,他一听妙音都这么说了,于是便更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起来,“也不怕妙音姑娘见笑,现在见到妙音姑娘,我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到过了。” 妙音正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户掩上一些,“哪里?” “梦里。”百里安一说完,见妙音愕然神色,就又道,“像妙音姑娘这样动人的女子,也只有在梦里能得以一窥芳容。” 妙音听惯了男子的甜言蜜语,但却从未招架过百里安这一种——明明知道他轻浮浪荡,但你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他的话比情话还要动人。 “是我孟浪了。”百里安垂下头来。 妙音从窗前走了过来,走到桌边向百里安抬手,“公子请坐。” 百里安坐了下来。 桌上正摆着一张摊开的纸,纸上只写着两行字: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看那纸上折痕,正是百里安那叫妙音青睐的‘画作。’ 妙音道,“公子是哪里人士?” “京都人士。”百里安道。 妙音原来看他面生,以为他是外地至此的,“从前没有见过公子。” “母亲管教的严,就一直在家中读书。”百里安说的也不算假话。 妙音正在拿茶杯的手一顿,而后她抬起脸来,看百里安俊秀面庞——想来是出生名门的公子,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两人又聊了一会,百里安实在不是那样急色的人,对女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有耐心的很。旁敲侧击问了妙音几个问题,便打探出妙音从前也是出生富贵人家,只是家道中落,才流落到这样的地方来。门外那两个守卫,也是有一回她险些遭人强迫,才央求老板替她找来的。 百里安听完,叹息了一声。 妙音本也不是那种喜欢同人说自己痛处的人,今日与百里安一见如故,就不免说的多了一些。等她说完开始觉得懊悔的时候,听到百里安的叹息,便道,“公子为何叹气?” “为妙音姑娘叹气。”百里安道。 妙音道,“今日本是想请公子过来谈些开心的事,却不想……” “听妙音姑娘说起自己的事,就觉得自己与妙音姑娘亲近了许多。”百里安望着妙音,桌上烛火煌煌,更是叫他一双眼温柔缱绻。 妙音触到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就慌乱的垂下了视线。 百里安也不再那样直白的看着她,转而去抚桌上那一张纸,“本来是想画幅牡丹送给妙音姑娘的,却怕晚了,让妙音姑娘被人抢去——仓促下写了这两句诗,没想到能得到妙音姑娘的青睐,已经是今日再惊喜不过的事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妙音流落这风尘之地已有些年头,所见到那些对她蜜语甜言的男人,与她共处一室,便急不可耐的露出急色模样,而这眼前的公子,却和那些男人不同。 是个规矩,又嘴甜的君子。 百里安追求女子,喜欢的就是投其所好,他本来怀中揣着一大颗明珠,想要赠给妙音,但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发现妙音外表烟视媚行,骨子里却颇为清高桀骜,自己贸然送颗明珠过去,怕她心中会有些别的想法。明珠不能送了,那肯定要送些别的,叫妙音喜欢的东西。 百里安在房间里看了一周,见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他在宫中念书时,也看过一些名人字画,总归认得几个。他本想从那落款里寻些和妙音的共同话题,却不想这满墙的字画,都没有落款,甚至连印章也没有,像是……赝品。 当然,百里安肯定不能说的,美人嘛,收集什么,都是与众不同。 “妙音姑娘喜欢山水画?”百里安看墙上有许多山水。 妙音也站起来,她方才和百里安聊了一会,早已经放下了许多芥蒂,说话就随意了一些,“只是喜欢那画的人——他只爱画些山水,我寻来的,就都是他那些山水画的仿品。” 百里安心里暗暗思索,那人莫不是妙音喜欢的人,“这画中烟雨空蒙,意蕴极佳,即便是仿品,也有一种灵气在其中——只是不知道,这画原先是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妙音收集这些画,便是喜欢极了才收集的,“也不是什么大家,前些年,我偶一在一位公子的折扇上,看见他画的画,彼时他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如今他却已金銮入仕,迎娶公主为妻。” 百里安一听妙音的话,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说的,不就是罗闻佩嘛。 “是今年殿试的状元罗闻佩么?”百里安明知故问。 妙音收回落在画上的目光,“公子知道他?” “我与他也算是朋友情谊,怎能不知道。”百里安看妙音神色单纯的只是欣赏,而并无半分倾慕之情,那心便又落回到肚子里。而后他脑子一转,就想出了如何讨妙音的欢心,“妙音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向他讨一幅画过来。” 妙音一下子惊喜的很了,“真的吗?” 百里安为了哄美人欢心,什么事做不出来,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自然是真的——只是妙音姑娘说不喜山水,也不知是想要他什么样的画?” 妙音道,“我想他亲笔绘一张海棠春睡图。那是我的心愿。” 百里安想起今日在长缨楼里,落在那孙金画上的目光,若不是他横插一道,只怕是今夜来的就是孙金了,“妙音姑娘很喜欢海棠么?” “嗯。我母亲爱极了海棠,唤我小名,也是海棠。”妙音道。 “怪不得。”百里安道。 “只是驸马爷是何等绝俗人物,哪里会画海棠这样的俗物。”妙音惊喜之后,就又轻敛蛾眉,“只怕我这心愿,便也只是心愿。” 百里安看美人蛾眉紧锁,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要是别人,他还不敢做这样的担保,但现在他与罗闻佩朝夕相处,书房里那些他的画,都被他弄坏了不少,这海棠春睡图,又算个什么难事,“妙音姑娘的心愿,怎么会只是心愿呢——我与驸马碰巧认识,虽然麻烦一些,但也不是讨不到。” 妙音听百里安说认识驸马,便又在心里开始揣测起百里安的来历了。 “若是在下帮妙音姑娘达成心愿,可否向妙音姑娘讨一个东西?”既然摸到了妙音心底想要什么,便也轮到他讨些甜头了。 “什么东西?” “在下想再看一回妙音姑娘的鼓上舞。”百里安还记得那一日在桥上一眼望下去的惊艳。 妙音听百里安的话,也想起那一日的初见来。 确实是,太过美好的相遇了。 “好。” 百里安听妙音答应,就又说了一句,“是妙音姑娘为我一人的鼓上舞。” 妙音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有些心悸,她抬头看眼前俊秀无双的公子,柔情缱绻的目光,微抿双唇,“好。” 百里安正在思索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告辞回去,想办法让那罗闻佩给他画一张画的时候,就感到踩着的地板晃动了一些——方才一直风平浪静,都叫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站的是在画舫上了。 “小心!”百里安是站稳了,但一旁的妙音却往前踉跄了一下。 险些撞到桌子的妙音被百里安的手臂圈进了怀中,百里安一说话,她就感觉得到紧贴的胸膛在起伏。 “妙音姑娘没事吧?”百里安虽然身量不怎么足,但妙音这样一个屈膝的站姿,就仿佛矮他一头,倒在他的怀里。 妙音听到这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百里安搂在怀里,她听见百里安这样关切的话,竟有些不想推开他。 百里安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傻子,若是妙音不喜欢,他刚才就松手了,现在妙音跌在他的怀里,面上还升起绯色——他是傻了才会将人推开。 百里安的手臂环着妙音柳枝一样纤细的腰身,也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妙音姑娘,你的腰可真细呀。”百里安低下头,贴着妙音的发髻。 妙音将头垂的更低一些,紧紧咬着唇瓣儿。 百里安将揽着妙音腰肢的手臂收紧,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身上也好香。”声音莫名暧昧起来。 妙音终于想起推拒了,却也是只绵软无力的伸手按着他的胸膛,“公子——” 百里安看她推拒,即刻就松开了手,“一时情难自禁,吓到妙音姑娘了。” 妙音横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水色。正待她开口的时候,画舫下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都让开都让开——今日这流光画舫,我们何将军包场了!” 178、金雀翎(178) 何将军? 哪个何将军? 百里安正在思索的时候, 就见到面前的妙音变了脸色,又伸手来推他的胸膛, “公子,你快走。” 百里安连什么情况都没有弄清楚, 就被妙音推到了门口,“妙音姑娘——” “公子,那何将军是孙公子好友,他忽然来此,想来就是过来找你麻烦。”妙音一手去开门,一边又急急嘱咐,“你出去之后, 不要从正门走——等下孙公子来找我, 我就说你失约了。” 百里安是真的有些怕麻烦,但他更不愿在女人面前失了颜面,“妙音姑娘不必如此惊慌,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 妙音已经又催促起来, “公子,我知道你也是出生不凡,但——但那何将军,乃是当朝大将军何焱的独子——” 面前的门被打开,楼下站着数十位年轻的公子,有两个站在门口,将想要进来的宾客统统拦住, 妙音见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就想将百里安再拉回来,没想到正巧往楼下看了一眼的百里安一个闪身就窜进了房里。 百里安心里叫苦,他方才听妙音说那个何将军,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何朝炎,不想,好死不死还真的是他。 “公子——”妙音将门又掩上。 百里安这下比妙音还要慌张,“妙音姑娘,这里可还有别的出路?” 妙音摇了摇头。楼下宾客已经清了,百里安只要露面,就是最显眼的。 百里安走到窗边,将那掩上的窗户推开,外面月亮已经升起,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派静谧之景。百里安来不及多想,抬腿一跨,就要翻身从窗户上跳下去。 妙音看他如此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公子不可!” 百里安也不想如此,但那何朝炎是认识他的,若是叫他识破,只怕会横生不少枝节。但现在妙音又牵着他的袖子,他再回头望那黑漆漆的水面,刚才的胆量就又缩了回去。 “这一处水深的很,就是公子熟悉水性,贸然跳下去也恐怕会有什么意外。”妙音对百里安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百里安回过头来,向妙音道,“妙音姑娘,我也不想如此——只是我与那何将军,有些旧怨,实在不愿……” 外面喧哗声愈大,像是已经有人找上阁楼来了。 百里安还在踌躇,正当他准备咬牙往下跳的时候,就听妙音忽然道,“公子,我有办法。” 百里安果然顿了下来。 “你暂且藏在我床下,我去同何将军周旋。”妙音道。 百里安刚才听妙音说那水深,也没有跳的胆量了,听她这样一说,就翻身从窗户上下来了。 妙音引着百里安进了屏风后,那屏风后,就是一张床榻和一个梳妆的柜子,柜子上还放着印着唇印的胭脂纸,床上也散着妙音的衣裳,这都是女子极亲密的物品,哪里会露给寻常的男儿看,百里安也知道非礼勿视,跟在妙音后面目不斜视,妙音走到床榻旁,将那垂下的纱幔撩开。 “妙音——妙音呐——” 本来还要同妙音再说几句蜜语甜言的百里安一听门外传来的声音,就一骨碌钻到床榻下去了。 妙音看他躲进去了,将那纱幔又掩了下来,伸手又捋了捋鬓发,应了一声,“云姑,有什么事吗?” “何将军亲自来找你了!”门外的人道。 妙音轻声道,“公子千万不要出声。” 这哪里用妙音提醒,百里安都恨不得伸出两只手来将自己的口鼻都捂起来了。 站在床榻旁的妙音出去开了门。 百里安藏在狭小的黑暗的床榻下,只觉得一张脸紧贴木板,楼下那孙金的声音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妙音一副方才小憩起来的打扮,站在门口,神色不见丝毫慌乱,“云姑。” 那被她唤作云姑的,就是百里安上来时,见到的那个张罗着点灯的女子。那女子看了妙音一眼,就转头对身后男子道,“何将军,这就是妙音。” 妙音跟着云姑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一个英气的少年人,那少年穿一身黑衣,腰间束着一条金色的云纹腰带,星眸,飞眉,五官深刻,凌厉张扬的厉害。 “你就是妙音?”何朝炎脸上倒没有其他的神情。 妙音行了一礼,“何将军。” 何朝炎忽然扬唇一笑,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英气勃勃的少年,笑起来还带着几分轻狂之感。 妙音不知道他这笑的意思,眼睛垂下去,就一直没有再抬起来。 何朝炎抬了抬手,楼下那极有眼力劲儿的孙金就连忙跑了上来。 “这是你要的人?”何朝炎问孙金。 孙金看了一眼妙音,眼睛都亮了几分。听何朝炎的问话,就连连点头。 何朝炎偏着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妙音心里一紧,却还是沉下气来。 “你请的那位公子呢?”何朝炎道。 妙音心中早有预料,“那位公子答了我出的题目,却没有赴我的约。” “哟,这么不知好歹啊。”何朝炎看妙音一直低着头,就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 妙音没想到他会忽然有这样轻薄的举动,袖中的手一紧,却还是柔顺的被他勾着下颌抬起头来。 何朝炎左右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见她确实是孙金说的那种叫人惊艳的美人儿。 妙音被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舒服,面上却还是露出一抹柔媚的微笑来。 “妙音姑娘,既然他失约了,那我……”孙金一看妙音的笑,心中也蠢蠢欲动起来。 “妙音姑娘,这孙公子仰慕你的紧呢。”何朝炎看了一眼孙金道。 孙金连连点头。 “孙公子心意,妙音知道。”妙音向着那孙金也是一笑。 孙金正是心痒难耐的要开口,就听何朝炎道,“既然知道,那今夜,这孙公子可否做你的入幕之宾呢?” 妙音没有说话。 一旁的云姑看妙音迟疑,怕惹怒了何朝炎,就连忙开口打圆场,“这是当然,我们妙音也喜欢孙公子的紧,只是面皮薄——今日何将军都过来了。”她伸手去扯妙音的衣袖,“妙音一定会小心伺候的。” 妙音被那云姑一扯,终于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请进。” 孙金两步跨进妙音的房中,一旁的何朝炎竟然也跟着他走了进来。 但何朝炎这样的身份,又是他亲自请过来的,孙金哪里会说别的话。只是在何朝炎面前,也不好对妙音太过孟浪。但聊了几句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将妙音的手握在手心里,“妙音姑娘,自从上次在长缨楼里见了你一面,我就再也忘不了了。” 妙音眉心一蹙,想将手抽回来,孙金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多谢孙公子抬爱。” 孙金心心念念妙音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妙音虽是这流光画舫的舞伎,却不做那些皮肉买卖。孙金只能是挖空了心思的讨好美人,想尽办法的投其所好,只盼着能一亲芳泽。如今人就在眼前,孙金哪里按捺的住。倾身向前,想要亲一亲妙音的雪腮。 妙音侧开身子,“孙公子——” 何朝炎可不管两人如何,他从才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古怪,这妙音的目光镇定的很,但是却有些小动作。进了房里来,他看到大开的窗户和桌上点着的蜡烛,心头就笃定了妙音说了假话——那人一定来过。 “孙公子若是来这里看歌舞,妙音一定倾力为之,但若是为了别的事而来,妙音恕难从命。” 孙金听妙音说的决绝,便也不好再强迫,“是我冒犯了。”即便这么说,一双眼也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妙音,“妙音姑娘生的太美,我情难自禁。” 一旁站在窗户旁往外眺望的何朝炎听到这一句,忽然笑了一声。 孙金这才想到房里还有一人,刚才他太过专注,差点忘了何将军还在房里了,一时也颇有些尴尬。 何朝炎方才那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己笑出声来,才觉得不妥当,但那有什么要紧。 “何将军。”孙金讪讪的叫了一声。 “喜欢就娶回家里,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何朝炎道。 孙金一愣。他从未想过娶妙音回去,即便心中再喜欢,那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舞伎,他还在思索何朝炎说这句话的用意。 何朝炎确实没有别的用意,喜欢就娶回家,再简单不过的了。清白的女子三贞五烈,娶回家中之后,不就是自己的人了,到时想怎么碰就怎么碰,何须如此。 孙金又看了妙音一眼,为了避开这个话题,他道,“听说妙音姑娘的鼓上舞堪称一绝,今日正好一观。”说完,他指着那个靠在墙壁上的花鼓道,“这便是妙音姑娘的花鼓吗?” 妙音见话题终于转开,心里一松,“是,只是这花鼓不如外面那一只,孙公子若想看最好的,只能是去外面看。” 孙金听她这样说,便站起身来。 妙音也站起来,想要和他一起下去,何朝炎却已经将那靠在墙上的花鼓捡了起来,“外面那花鼓比这一只大许多吧——鼓上舞鼓上舞,自然是鼓越小,越能显出舞伎的技艺。” 妙音没想到何朝炎会说出这么一句。 那走到门口的孙金也顿下脚步来。 何朝炎手上拿着花鼓掂了掂,而后放在地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妙音,“是吗,妙音姑娘。” 妙音只得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何将军说的是,只是妙音技艺稀疏,还不能在这鼓上跳舞。” “这样吗。” 孙金莫名觉得两人之间有些奇怪,他正要说什么,就见何朝炎向他走来,靠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下去看你的歌舞,我帮你捉只小老鼠。” 孙金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被何朝炎从房里推出来了。 何朝炎将他推出去之后,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那关门声莫名的叫妙音心里一紧。 何朝炎转过头来,脸上还是那顽劣的笑容,“妙音姑娘,你对那孙公子如此生疏,是不喜欢他吧?” 妙音道,“何将军说的是哪里的话。” 何朝炎走到她面前,又勾起她的下巴来,“我长得比他俊俏——你喜欢我吗?” 妙音被迫抬起头来,望着何朝炎那璀璨星眸,“何将军年轻有为,哪有女子不喜欢。” “是吗。”何朝炎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而后抬高一些,去捏她的唇瓣儿。 妙音一句‘是’刚一出口,何朝炎的手指就抵开她的贝齿,“把舌头伸出来。” 妙音听到这个要求一怔,却还是将舌头伸了出来。 红润的舌尖,花蕊一般。 “今夜我是为你来的,你可不要叫我失望。”何朝炎用拇指按了按她的舌尖,就收了回去,妙音马上又将唇合上。 房中没有别的能藏人的地方,唯有—— 何朝炎绕过屏风,走到床榻旁坐了下来。 妙音看见他往里面走,心里就是一紧,她跟着何朝炎走进去,看他撑着胳膊坐在床上,仰着头望着她。 妙音问,“何将军这是何意?” 何朝炎伸出一手,去勾自己身上的腰带。 他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只感觉到满满的勾引人的邪气。 “过来。” 妙音袖中的手收紧,但她顾念着何朝炎的身份,还是走了过去。 她刚一走进,何朝炎就将她压倒在床榻上,身后将她身上的衣裳撕开。 裂帛之声响起,妙音未曾想到何朝炎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大惊失色,慌乱的伸手去抵他胸膛,“何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何朝炎眼中清明,但动作却急色的很。 藏身在床榻下的百里安将房间里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连同何朝炎和妙音说的每一句话。 何朝炎在他面前的时候,哪一回不是拘谨又温顺的很,但这在旁人面前,却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喜欢粗鲁些的?”低低的笑。 若不是那就是何朝炎的声音,百里安打死都不会相信何朝炎竟是这样的人。 “弄哭你的那种粗鲁,喜不喜欢?” 藏身在狭小床榻下的百里安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那妙音——是他看上的。怎么就,就…… 百里安不自觉呼吸粗重了一些,面前就忽然伸了一只手过来,那只手不偏不倚抓在了他撑在地上的胳膊上。 百里安吓了一跳,连忙甩开那只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 而后他就听到一个人从床上翻下来的声音。一双藻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紧跟着那人也趴了下来。 黑暗处,百里安能看到何朝炎脸上的轮廓,和异常明亮的目光,何朝炎却看不清他,他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的轮廓,瑟瑟发抖的趴在床榻下面。 一只手伸进来,抓住百里安的脚踝,将他往外拖去。 “抓住你了,小老鼠。” 179、金雀翎(179) 百里安连挣扎都来不及, 就被那一只手给拖拽了出来。 何朝炎见被拽出来的人四肢伏地,一张脸更是藏在臂弯里不愿抬起来, 笑了一声,道, “你还真会躲。” 百里安看到眼前的光,才反应出来自己被从床榻下面拽了出来,他也不敢回头,扶着床柱就又要往里面爬。 何朝炎本来是起身去抓他脖颈的,见他举动,就上身前倾,将他抓着床柱的手臂按在了地上, 又顺势曲起腿, 用膝盖抵在百里安的后腰上。 百里安被他压的动弹不得,再加上何朝炎那一下是用了力气的,痛的他眼前发昏。 “你就是跟孙金抢人的那个?”何朝炎垂下头来,他的鬓发垂下来, 却掩不住他勾起的嘴唇。 妙音从床榻上爬下来, “不是他,何将军,你误会了……” 何朝炎理也不理,抬手去抓百里安的下巴,想将他的头抬起来。百里安看到他伸过来的手,连忙别过头去。 何朝炎抵在百里安后腰上的膝盖更用力一些,“还敢躲?” 百里安痛的闷哼一声。 何朝炎伸手捏着百里安的脖颈, 将他的脸掰正。 百里安自知躲不下去,只能闭上眼。 何朝炎本来还是一副戏谑的模样,等俯下身瞧见那人转过来的脸时,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僵住了。 房间里一下变的安静极了,百里安刚才被何朝炎抵在地上,腰窝又麻又痛,眼角都红了。 妙音还在一旁想替百里安开脱,却见方才还是神情肆意的何将军一下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来,“安……安安?” 百里安脸上还沾着灰,刚才躲在床榻里,不知从哪蹭到的,又被何朝炎压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可怜极了。 何朝炎慌忙收回压在百里安身上的手脚,手忙脚乱的去扶他,“怎么是你?”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很,握着百里安胳膊的手都不敢收拢,生怕弄痛了他,“我不知道是你……” 百里安想自己现在已经被发现,再遮遮掩掩也来不及了,就一声不吭的按住何朝炎伸过来的手站起来。 何朝炎将他到床榻上坐下,看百里安垂着头,揉着手肘,一下也不去想百里安为何在这里,而开始自责起来。在自责之余,他甚至还感到有些慌张。 百里安也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叫何朝炎从床榻下面拖出来很是丢人,他连托词都没有想好,就没有开口。 何朝炎看他不说话,就更是心乱如麻。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面貌,在这样的地方,撞上百里安。 “胳膊很疼吗?”何朝炎看百里安一直在揉手肘。 百里安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看见何朝炎伸手过来要捋他衣袖,他就连忙摇了摇头。 何朝炎伸到一半的手,就又缩了回去。 妙音本来还怕那何朝炎会与百里安起冲突,现在见这两人见了面,忽然都变了一个模样,叫她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对不起。”何朝炎比那百里安还要忐忑慌张。 历经了方才的事,百里安可再也不觉得这何朝炎害羞腼腆了。但看到何朝炎这副惊惶模样,做贼心虚的百里安,反而镇定了下来。 何朝炎看百里安垂着眼,一副不愿与他说话的模样,就觉得肯定是自己方才那个模样吓着他了,至于百里安为什么在这里的事,他现在明显已经想不起来了。 百里安也不想与他在这里耽搁,本来好好的一桩幽会,硬生生的被这何朝炎搅和了不说,自己出宫的事也被他知晓了,“我要回去。” 一直想要哄他却不知道怎么哄他的何朝炎听他终于开口,连忙站起来,“我送你。” 百里安本来想回绝,但他想若让何朝炎留在这里,那妙音岂不是危险了,思及此,他就将那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何朝炎带着百里安出去,下面看歌舞的孙金瞧见百里安从楼上下来,还一副惊诧模样,对那何朝炎说,“何将军,就是他——” 何朝炎此刻自己都是心乱如麻,全部心神都扑在百里安身上,听到那孙金的声音,就凭空生出些怨气来,“滚开!” 孙金听何朝炎这一声喝令,心里一抖,连忙缩着头退到一边去了。 那些跳舞的舞伎不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一下全都呆呆的站在原地。 百里安低着头从这流光画舫里走出来,何朝炎跟在他身后。百里安那样的脾气,如果那何朝炎捉着他为什么在这里一事追问,他早就蔫吧了,但何朝炎却不问这事,还一副自责的模样,就叫百里安心里生出莫名的底气来。 何朝炎牵了马跟在他身后,“安安,我送你回宫。” 百里安道,“我自己回。” “我,我送你好不好?”何朝炎牵的那匹漆黑的大马,也如他主人一般垂着头。 百里安脚下走的越来越快。 何朝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百里安走的不是回宫那条路,就又追了上去,“安安,你走错了。” 百里安扭过头瞪了何朝炎一眼,何朝炎就又站定了。 百里安看他不动,才又急急的往前跑了几步,等走到巷子转弯处,回头再看,那何朝炎还牵着一匹马站在河岸旁边。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何朝炎会追问什么,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好糊弄。 摆脱了何朝炎,百里安也不敢在那巷子里绕圈,径自往驸马府走去。 现在天色已晚,也不知罗闻佩现在回没回去。 百里安到了驸马府,见府邸前门已经点上了灯笼,几个守卫站在门口,百里安也不敢从正门走,贴着墙壁走到阴影处,扒着围墙往上爬。还好他白天回来过一回,已经摸清楚了路线,轻车熟路的翻回到住的院子。 百里安刚一踩着瓦楞跳进去,就有一道人影从墙壁的另一面走了出来。 翻回到院子里的百里安看到屋子里点着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在外面踌躇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去敲门。 百里安敲了两下,发觉门是开着的,他推门走进去,见屋子里有许多雾气,还有水声从屏风后传来。 桌子上点着烛火,而罗闻佩留下的那张纸条已经不见了。 百里安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刚一转身,他就听到罗闻佩的声音,“回来了?” 百里安今日决定去见妙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晚归的准备,听到罗闻佩的询问,就‘嗯’了一声。 屏风后的水声止了,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站了起来,“桌上有碗莲子粥。”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就知道这罗闻佩不是刚回来了,他心头惴惴,走到桌边看那里果然有一碗莲子粥,一碰碗沿,还是热的。 半响之后,只披着一件外衣的罗闻佩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从前在百里安面前,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绾在发冠里,现在还带着湿意的披在肩上,有几分翩翩公子的仪态。 罗闻佩出来,看到百里安捧着碗在喝粥的模样,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六皇子今天出去了?” 百里安没想到他第一句就是这个,只得‘嗯’了一声。 “出去做了什么。”罗闻佩看百里安的头发垂在眼前,就伸手替他拨开了一些。 百里安抿着口中温热的莲子粥,“下午去了长缨楼里。” “长缨楼。”罗闻佩复述一遍。 本来如果只是幽会,没有别人知道,他就随便编个假话糊弄过去了,但那下午在长缨楼里发生的事,只要罗闻佩有心打听,那一定瞒不住他,“看到有人出了个题目,我就答了答,然后就出来一个人,请我去了流光画舫。” 罗闻佩目光暗了暗,神情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百里安隐去了遇到何朝炎那一段,但他又怕罗闻佩起疑,就怯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流光画舫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出去的话,不要去那里。”罗闻佩温声道。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点了点头。 罗闻佩起先也是不想让百里安出去,但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个贪玩的少年,从前关在深宫里,现在出来了,想去宫外看看热闹,也没有什么不对,“早些睡吧。” 百里安应了一声,放下碗欲宽衣去沐浴,但不想解下腰带时,碰到那被何朝炎用膝盖抵的腰窝,痛的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罗闻佩看他这副模样,问,“怎么了?” 百里安将腰带解下来,挂在屏风上,“没事。” 罗闻佩走过来,用手去碰百里安刚才碰的地方,百里安下意识的就躲了一下。 “这里有伤?”罗闻佩问。 百里安低着头,不叫那罗闻佩看到他乱转的目光,“嗯,今天出去的时候,撞到了。” “我看看。”罗闻佩道。 百里安听的出罗闻佩是在关心他,他想着自己过一会也是要沐浴的,就将罩衫脱了下来。 罗闻佩看他背部肌肤光洁,白玉一般,唯有那腰窝处,不知是怎么弄的,青了一大块。 他伸出手指在那青紫的边缘处碰了一碰,百里安身子就抖了一下,“很疼吗?” “有一些。”百里安道。 罗闻佩道,“以后小心些,我去给你拿些药。” “不用了,明天就好了。”百里安也是怕麻烦。 但那罗闻佩却还是执意从柜子上拿了药下来,蹲在百里安身后,用指尖蘸了药膏给百里安涂抹。 门外那人望进去,见到的就是百里安□□着上身,站在屏风旁,而那蹲在地上的罗闻佩则被桌子遮掩,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的模样。 方才两人坐在桌边,交谈的声音他还能听清,但现在隔得远了些,门外的那人能听见的,便也只是只言片语。 “轻,轻一些——”百里安被罗闻佩按了一下伤处,转过脸对他道。 罗闻佩听他那细细弱弱的嗓音,心里也涌起爱怜之情来,但他动作已经是最轻的了,“再轻些,药都擦不上去了。” 少年的腰肢十分纤细,背脊上又有一道十分柔和的线条,那一处伤在腰窝,往下就是被贴身衣物裹着的臀。 罗闻佩本是心无杂念,但在这朦胧的烛火下,竟也莫名起了一些旖思。 今日他一回来,便沐浴,就是不想身上带着那些脂粉味——他想起今日那些好友推到他怀里的女人,他冷面拒绝,那好友叫调笑:“闻佩家中有倾国颜色的娇妻,寻常的女人哪里还能入眼。” 当时他听起来,便只是当句玩笑。但在这时候,又莫名的将那娇妻与百里安联系在了一起。他走神了只是短短一瞬,手上的动作却又叫百里安呼了声痛。 罗闻佩回过神来,心中已是一片清明,“我轻一些。” 门口哪人是听百里安说了一个‘痛’字,又听罗闻佩安抚会轻一些,便怎么也按捺不住,青着一张脸推门闯了进来。 百里安听到这忽然的声响,吓的转过头来,等他看到来人时,一双眼瞪大了,“你……” 闯进来的人正是何朝炎,他不放心百里安所以才一路尾随,没想到却跟着百里安来到这驸马府里,还见到百里安与驸马那样,那样…… “安安,你怎么没有回宫,来了这里?”何朝炎在百里安面前一直是温顺的模样,但这句话却透着一股子质问的味道。 百里安也没想到何朝炎会闯进来,他本以为已经将他打发走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跟到了这里。 罗闻佩对何朝炎没什么印象,但见他叫出百里安的名字,就知道两人是认识的。 百里安哪里解释的清楚,在今日之前,他还没觉得这何朝炎这么会坏事儿过,“我……” 他上身的衣物刚才自己除去了,袒露着上身,肩膀瘦削,胸前两点也粉嫩青涩,何朝炎从军时,见过许多打着赤膊的男子,从前见来觉得寻常,但不知为何见到百里安的身子,就忍不住有些脸热。但他又移不开视线,直直的站在门口盯着百里安。 百里安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蹲在地上为他擦药的罗闻佩也握着手中的药瓶站了起来。 何朝炎见百里安一副慌乱模样,又看一旁的驸马一副方才沐浴过的模样。想到方才自己见到的那一幕,就更觉得怪异万分,“你和驸马,在做什么?” 180、金雀翎(180) “你是说, 你是替玉真出嫁?”何朝炎听完百里安的解释,还一副犹疑的模样。 “嗯。”百里安本来也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何朝炎的, 但眼下他都来了这里,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何朝炎没有在这件事上追问, 却反倒问,“那在长乐宫的那个人,就不是你?” 百里安微怔,“长乐宫的人?” “我几日前入宫找过你,娴妃跟我说你身体抱恙,不能见人。”何朝炎这几日还在担忧百里安是生了什么病。 百里安想了想,“那应当是我母妃替我找的一个替身。” 何朝炎松了一口气, “你既然不在长乐宫, 那就说明你没有生病了。”欢欣了片刻,他想到这代嫁的后果,又紧张道,“那如果被发现了, 会不会——” 这也是百里安担忧的。 “院子里伺候的人, 我都调遣出去了。”一旁的罗闻佩道,“近日内,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朝炎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转回到百里安身上,“在这里暂且安全,但是在宫里——如果皇上太子要去探望你,那怎么办?” 百里安哪里有什么办法, “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何朝炎知道真相,显得比百里安还要忧心忡忡。 “走一步算一步吧。”百里安道。 何朝炎还对方才看到的事耿耿于怀,“那你与驸马……” 百里安以为何朝炎是说他与驸马同床共枕的事,“驸马与我,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何朝炎涨红着一张脸,断断续续道,“掩人耳目,也……也不需要有夫妻之实吧。” 百里安被这夫妻之实四个字砸的一懵,一旁的罗闻佩却以为他并不知晓这样的事,才不知道如何作答,就上前一步,将百里安挡在身后,“请何将军慎言,我与六皇子只是寻常朋友罢了。” “那你刚才,刚才……” “刚才?”罗闻佩微一蹙眉,“我方才是在替六皇子擦药。” 何朝炎这才看到,罗闻佩手上攥着的瓷瓶上,贴着金疮药三个字。他一下明白过来两人方才是在做什么,想到自己刚才那质问一样的口吻,一张脸愈发的红了起来。 百里安被罗闻佩拦在身后,见两人对峙着,正要说什么话,却被罗闻佩轻轻推了一下,“六皇子去沐浴吧,我同他说。” 百里安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让他再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嗯。” 看到百里安裹着衣裳进了屏风后,罗闻佩才抬起眼直视面前闯进来的何朝炎,“何将军,我们出去说。” 何朝炎对这驸马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只因为上一回在玉真公主的生辰宴上见到了,才在现在叫得出名字来。 百里安一会澡,心中实在担心那何朝炎将他今日在流光画舫的妙音姑娘床下,将他揪出来的事告诉给罗闻佩,就披了件衣裳走到门边听两人的谈话。 但两人好似已经聊完了,百里安只听何朝炎应了一句什么,他还贴在门板上,门口的罗闻佩就推门进来了。百里安一下来不及躲开,慌张的往后退了几步。 罗闻佩见百里安披着他的衣裳站在门口,露出半截小腿来,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几分,“洗完了?” “嗯。”百里安不知道何朝炎说没说此事,目光不自觉的就瞥到何朝炎身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已经同何将军说清楚了。”罗闻佩以为百里安是担忧何朝炎会将此事透出去,“何将军与六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不会为难六皇子的。” 何朝炎刚才听罗闻佩说了厉害关系,心中也是偏向百里安的,“安安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百里安看何朝炎不像是告状了的模样,就松了一口气。 “别担心了,进去休息吧。”罗闻佩走到百里安身旁,而后站定了对门口的何朝炎道,“何将军也早些回去吧。” 何朝炎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盯着百里安,“安安,明日我再来找你。” 百里安心里一咯噔,正要拒绝,就听身旁的罗闻佩道,“六皇子身份特殊,何将军若是为他好,还是少来走动比较好。” “那我,那我来府上陪你玩。”何朝炎还是一副眼巴巴的模样。他都担忧了几天了,现在见到好好的百里安站在自己面前,可不想多与他相处一会吗。 百里安这一回就摇头了,“不用了。” 何朝炎以为是今天自己吓到了百里安,才叫他不愿意见他,一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罗闻佩将门掩上,他看着两道影子相携进入房中,在门口站了许久,等到里面的烛火熄了,才转头走了。 躺在床上的百里安也难以入眠,柳青芜对外称他病了,挡的下惠妃,但那太子探望又该怎么办。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睡在一旁的罗闻佩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腰肢,“睡吧。” 百里安身体一僵。 罗闻佩低下头,在他耳边道,“一切有我。” …… 第二天睡醒时,百里安感到自己的脑袋下枕着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见自己枕着的是一只胳膊。 “醒了?” 百里安抬起头,见罗闻佩一副醒来多时的模样。他连忙爬起来,手臂得到休息的罗闻佩也坐了起来。 “我睡糊涂了。”百里安也不知道自己枕了罗闻佩的手臂多久,他昨晚睡在罗闻佩的怀中,也是到后半夜才睡着的。 罗闻佩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胳膊,而后开始穿衣裳。 “现在什么时辰了?”百里安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罗闻佩正低着头扯衣裳上的褶皱,听到他问,便回答,“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百里安哪里好意思再赖床,他一看罗闻佩都起来了,便也起来开始穿衣裳。只是他带过来的,也只有自己那一件衣裳,他又不好意思再去拿罗闻佩的衣裳穿,便选了一件简单些的襦裙穿着。 男子和女子的穿着终究不一样,罗闻佩那边已经穿好了衣裳,百里安还在同那襦裙做奋斗。 那衣裳对百里安而言实在是麻烦,前后两道缎带纵横交错,怎么也系不好,百里安手上挽着后面两条缎带,一只手去捡胸前那两条垂下来的缎带。只是他能勉强让那衣服挂在身上,却怎么也系不好。就在百里安手忙脚乱的时候,就感到一双手从伸手伸过来,指尖挽着他身后的两条缎带,在他背后绕了一周,而后在胸口系了一个结。 两人离的极近,铜镜就摆在一旁的桌子上,侧首望过去,真如新婚燕尔一般。 罗闻佩替他系好了胸前的缎带,又伸手将他没到衣襟里的头发拨出来。 “谢谢驸马。”百里安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亲昵,缩着脖子躲了一下。 罗闻佩却当他是敏感,“你我之间,不必那样生疏。” 百里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穿着襦裙不自然的很,总是想去扯胸前垂下来的缎带。 罗闻佩这时才忽然想起来似的,“昨日从宫里来了一个人,是来找六皇子的。” 百里安手上动作一顿。 “只是你昨夜回来的晚,我就忘了同你说。”罗闻佩道,“那人自称是长乐宫里的人……” 百里安一听是长乐宫里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汝烟,“她在哪?” 罗闻佩也没想到百里安会问的这么急,“我安排他暂且住在外院了,你若认识,我就将他调进来了。” 百里安出宫之后,就不知道柳青芜的消息了,现在汝烟都出宫来了,正好可以问一问长乐宫的近况。罗闻佩看出了他的急切,很快就将人带过来了。 只是百里安满心以为是汝烟,所以等见到那个人不是汝烟时,就有些失望了。 “六皇子。”白苓已经换下了宫中太监的衣裳,穿上一身布衣,倒也是个秀美少年郎。 总归是长乐宫的人,即便不是汝烟,那也好过没有。 “他是你宫里的人?”罗闻佩只对青河有几分印象,却不认得白苓。 百里安‘嗯’了一声。 “你宫里的人来了,也是个照应。”罗闻佩道。 百里安正想问问长乐宫的近况,就道,“驸马,我想和他说说话。” 罗闻佩也是知情识趣的人,听百里安一说,就带上门离开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百里安还踌躇了半晌才开口,“我母妃让你来的?” 白苓应了一声,“是,娘娘担心六皇子。” 百里安实在想不通,按理说,和他最亲近的该是汝烟,为何柳青芜却要派这个相处不久的小太监而不派汝烟过来。 白苓是头一回见百里安穿着女子的衣裳,虽然未施脂粉,却也已是一种动人心魄的姿态,想到自己与六皇子之前种种,心头就是一荡。 百里安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和玉真公主的事了?” “娘娘早在出宫时,就将一切告知给奴才了。”白苓道。 柳青芜既然能将这样的事都告诉白苓,可见对这小太监有多信任,都这样了,百里安自然也不好说什么,“长乐宫里,怎么样了?” “娘娘让青河在宫中代替六皇子,对外一直称病,并未有人发觉。”白苓起先是低着头的,但不知怎么就渐渐抬起头来,目光从百里安的裙袂,一直落到他的脸上。 许是身子没有长开,身着女子服饰的百里安倒也不显得违和,头发未梳起,披在肩上,也是一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太子去过长乐宫吗?”百里安不担心皇上会来,只是怕太子。 白苓道,“太子诸事繁忙,不便过来探望,只经常会将汝烟找去,问六皇子身体的情况。”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才明白不是柳青芜不想叫汝烟出来,而是汝烟脱不开身。 白苓看百里安皱眉冥思的模样,劝慰道,“娘娘派奴才出宫,就是怕您太过忧虑。如今长乐宫里一切安好,六皇子实在不必给自己这样大的负累。” 百里安也不知柳青芜执意让他出宫对还是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心思一多,忧虑也难免就多了。 “六皇子——” 百里安猛然听到声音就在耳畔,抬首一看,刚才还在几步外的白苓已经走到他身前来了。两人隔的极近,凭空生出了几分暧昧来。 “有什么能让你开心一些呢?”白苓伸出手来。 百里安想到自己同那白苓有过的荒唐事,连连后退几步,避开白苓伸过来的手。 白苓见到百里安慌张避开,一下也露出有几分落寞的神情。 百里安是弄不懂这小太监的心理,自己说碰,也只是碰了一半儿,他这一副被辜负的样子是为哪般。 白苓捧起百里安的手掌,用舌尖抵上百里安的指尖,他本来就是有几分女气的面容,刻意挤出的笑都带着几分女子的妩媚之气。 指尖上湿热的感觉太过撩拨,叫那本来就心思不坚定的百里安触电似的将手抽了回来。 “奴才很想六皇子。” 181、金雀翎(181) 白苓忽然的亲近真的把百里安给吓到了, 他虽然贪图床笫之间的欢愉,却也没有那些亵玩男子的癖好, 在宫中与白苓的那两回,也都是色令智昏, 现在都到了宫外,自然不会再做那样混账的事情。 白苓伸出手来捧百里安的面颊,“六皇子想不想奴才呢。” “你大胆!”百里安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胆量,初来驸马府就敢与他这样的亲近。 白苓并未被百里安喝退,他反而又欺上前一步,已是一副难以抑制的情态。 百里安抬手掴在他脸上,而后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白苓挨了这一下, 才终于是清醒过来了, 垂下一直盯在百里安脸上的目光,站在原地不动了。 百里安一副警戒的模样,“这已经不是在长乐宫里了,你不要再, 不要再这个样子了。” 白苓低着头, 伸手捂着面颊。 百里安看他这副颓丧模样,心里就软了一线,当初要不是他色令智昏,也不会惹来白苓,“母妃既然让你来照顾我,只要你不是做的太过,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白苓一下子听出了百里安的潜台词, 他抬起头,“六皇子……” 百里安避开他望过来的目光。 白苓放下捂在脸颊上的手,他脸颊上印着一道浅浅的红印,是方才百里安打的,“奴才,会谨记自己本分的,还请六皇子,不要赶奴才走。” 百里安面上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你出去吧。” “是。”白苓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门外的罗闻佩本来是站在门口望天的,听到推门声回头一看,见白苓一侧面颊红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苓见到罗闻佩还在门口,行了礼,就退下去了。 罗闻佩回房时,见到百里安背着身站在屋子里,他问了声,“六皇子不开心吗?” 百里安见到是罗闻佩进来,脸上神色就是一松,“没有。” 罗闻佩还记得刚才那个奴才退出去的时候,脸上的红痕,以为是宫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才叫百里安有这样的举动,“宫中的事,六皇子也不必太担心。太子与六皇子情谊深厚,若有他在宫中代为周旋,想来也是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百里安也曾想过传信给太子,但最后一想还是放弃了,“皇兄虽然是太子,但这件事还是不要牵连他为好。” 罗闻佩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百里安的意思。百里明华虽然如今贵为太子,但正是身份敏感的时候,一点问题都出不得。从前在宫中,他看太子百般照拂六皇子,现在却发现,六皇子何尝不是事事都为太子考虑呢。 “宫中既然来了人,就说明没什么大的问题。”罗闻佩想叫百里安能开心一些,“六皇子要不要出去玩呀?” 百里安听罗闻佩主动提起让他出去的事,目光就亮了一些。但随即他又想到昨晚自己在那流光画舫里,被何朝炎从床榻下拖出来的事,就又蔫儿了会去,“我还是不出去了吧,昨天出去,都惹了那样的麻烦。” 罗闻佩道,“不麻烦。” 百里安是真的想出去,从前在宫里他都憋的不行,如今在宫外,离外面只有一墙之隔,他更是忍耐不住。 罗闻佩看的出他眼中的挣扎,更觉得他这模样可爱的很。 “那我就穿着这一身出去?”百里安总算是下了决心,但他一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又有些退缩了。 罗闻佩本来是准备让百里安穿他的旧衣,装作是他的远方表亲出去,但他看百里安的模样,就又改了主意,“这样出去更掩人耳目一些。” 百里安开始打退堂鼓了。出去他自己可以溜出去,穿一身女装出去被人撞上,那就比昨晚还要尴尬了。 “我让人去备马车,等会你坐在马车里,不会叫人发觉的。”罗闻佩道。 百里安想那罗闻佩也是为他好,咬着牙就答应下来。 罗闻佩去准备马车,百里安翻了一条面纱戴上,他跟罗闻佩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府上的仆人都唤他做公主,罗闻佩也不知是真的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什么的,从院子里一出来,就牵着百里安的手。百里安本来没有什么的,被他一牵着手,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罗闻佩像是没有发觉一般,引着他上了马车。还好一上马车,罗闻佩就松开了手,“春锦街上有一棵开花的古树,长的颇为有趣,要去看一看么?” 百里安含糊道,“那去看一看吧。” 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百里安听到外面渐渐多了喧嚣的人声,他撩开车帘一看,见外面有许多行人,人潮往来热闹的很。坐在他身旁的罗闻佩也侧目望了过去。 百里安在人群中见到了孙金,那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深刻,他看到他一下险些都站起来了。 罗闻佩见他忽然神色有变,问,“怎么了?” 百里安看那孙金和几个人一起进了一间茶楼里,听到罗闻佩的询问,就只得敷衍道,“刚刚看见外面有个人在卖东西,是我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就看的入迷了一些。” 罗闻佩抬手一指,“那个吗?” 百里安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见是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他顿了顿,而后‘嗯’了一声。 “那个是糖葫芦,你在宫里没吃过吧?”罗闻佩道。 百里安憋着又‘嗯’了一声。 “等着。”罗闻佩说完这一声,就起身从马车上下去了。百里安刚才还在想他下马车干什么,转眼就看到罗闻佩走到那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买了两支糖葫芦回来。 罗闻佩将两支糖葫芦都递给百里安,百里安看他都买了回来了,只能接到手里,“谢谢驸马。” 罗闻佩见他一直拿在手里,便道,“尝一尝吧。” 百里安本来是不想吃这小孩吃的玩意儿,但一旁的罗闻佩都这样说了,他便取下脸上的面纱,张口咬了一颗山楂下来,那山楂里的籽都被去了,裹着天天的糖衣,酸酸甜甜的。 “好吃吗?”罗闻佩问他。 百里安咂咂嘴,“好吃。” 罗闻佩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百里安在宫里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嘴巴对于那种酸甜敏感的很,一吃就停不下来了,吃完了一串还有些意犹未尽的。 “回去再给你买。”罗闻佩道。 百里安总归是吃人嘴软,听罗闻佩这么说,就冲他笑了一下。 罗闻佩见他一笑,就怔住了。 马车很快来到罗闻佩说的那棵古树那里,那古树确实很大,长着树枝因为太过繁密,都垂了下来,垂在地上的枝干又扎进土里,成了一棵棵新的树。许是因为这树的模样太过奇异,吸引了许多人过来,在那树枝上挂了许多红绸,风一吹,满树的红绸飞舞。 “这树上怎么挂了这么多红绸?”百里安见有许多男女都在树下。 罗闻佩也还是第一次过来,只是朋友同他说,这里风景奇异,他今日才想着要带百里安过来。 马车就停在树下,这里因为地处偏僻,又来的早,还没有多少人。 “要下去看看吗?”罗闻佩见百里安对那些红绸好像好奇的很。 百里安也只是偶一看到那红绸上好像有字,才多看了许久,现在听罗闻佩说,就点了点头。 百里安下了马车,仰头去细看那些红绸,见那红绸上果然都绣了字,他踮起脚勾了一个到手心里,见字迹娟秀,是出自女子之手。上面绣了一段四行诗,大意就是想求一个好的郎君。 “这是姻缘树?”百里安看完了就将红绸放开了。 罗闻佩也看了一个,“应当不是,也有男子来求功名的。” “那就是许愿树。”百里安道。 罗闻佩点头。 百里安又看了几个,这树上的红绸不知凡几,也不知是承载了多少人的愿望。百里安一路看过去,罗闻佩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那树实在大的很,四周垂下的树干成了屏障一般,百里安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童音,走过去一看,见是两个小孩,站在树下像是要往树上挂红绸的样子。只是两人都太矮了一些,那红绸怎么也挂不上去。 百里安在旁边看了一会热闹,见两个小孩终于要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才上前替他们将红绸挂起来。 “谢谢姐姐。” 百里安那一瞬想把挂上去的红绸再扯下来还给他,但那两个小孩道了谢就跑掉了,他又不好当着罗闻佩的面,再将那挂上去的红绸摘下来。 但也因为那一声姐姐,百里安实在是有些尴尬了,他实在不愿在这身打扮出来,就对罗闻佩道,“驸马,我们回去吧。” 罗闻佩也知道他穿这身衣裳不自在,“好。” 百里安跟罗闻佩回了驸马府,下马车时,见驸马府门口站着两个男子。 百里安下意识的就要转身,但那两个男子已经眼尖的看到罗闻佩回来,上前来打招呼了,“闻佩——” 罗闻佩应当是认识他们的,同两人一一打了招呼。 两人早就看到了一旁的百里安,见他体形窈窕,道,“这位想必就是玉真公主了吧?” 百里安都不敢做声,一旁的罗闻佩将他牵过来,替他说了一声。 两人向百里安行了礼,目光却在偷偷的觑百里安掩在面纱下的脸。百里安一直低着头,从两人角度望过去,便也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睫和晃动的眼波。 罗闻佩挡在百里安身前,向两人道,“孙兄,李兄,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两人这才想起正事一般,从怀里摸出一方玉匣出来,“昨日朝露楼里的诗词会,闻佩拔得头筹,这便是最后的礼品。” 罗闻佩伸手接了过来。 “方才过来,听驸马府的奴才说,闻佩与公主出去了,还想着要晚些还要过来一趟,没想到正巧碰上了闻佩与公主回来。”文人之间,说话难免孟浪一些,“这玉匣里,是一支紫玉钗,想来正好配衬玉真公主这样天姿国色的美人。” 这些话平日里说来,也不会觉得冒昧,但今日罗闻佩听在耳中,却有些刺耳。 “劳烦两位还来跑一趟了。” 百里安被罗闻佩牵着,他总害怕自己被认出来,手就不自觉的去扯罗闻佩的袖子。 罗闻佩见他这样依恋的动作,手指便也扣进了百里安的手指中。 眼前两人见罗闻佩与这玉真公主这样亲密的动作,便也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不劳烦,只是怕打扰了闻佩和公主。” 两人说着怕打扰,却迟迟没有告辞。 百里安整个人都要躲到罗闻佩身后去了,罗闻佩也知道他害怕叫人认出来,就伸手揽住百里安的肩膀,“夫人,你先进去吧,我同他们说说话。” 这个称谓一出口,百里安和罗闻佩俱是愣住。罗闻佩本来该是唤公主的,但在窥伺的旁人面前,不自觉的便叫出这样一个亲昵的称呼来。百里安还没有听过罗闻佩唤他夫人,那一愣之后,想起罗闻佩是要替他解围,就也释怀了。 两人都还没玉真公主真容,也着实有些舍不得,但罗闻佩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斗胆挽留。 百里安走到门口,心里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身后那两人问罗闻佩手中糖葫芦。 那糖葫芦本来只剩下一串,因为难以放置,就让罗闻佩一直替他拿着,回来时,罗闻佩又买了两串,一起拿在手里。但一个男子,拿那种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总归有些奇怪的。 百里安只听罗闻佩回道,“夫人爱吃这个,我就多买了一些。” 两人道,“驸马真是疼惜公主。” “我是他的夫君,我不疼他,谁来疼他呢。” 百里安脚下一个趔趄,还要有裙摆做隐藏,才不至于露出洋相来。 罗闻佩说出口之后,就愣住了。第一句尚且可以说是帮百里安脱身,但后面的……就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说出来的。 182、金雀翎(182) 百里安心里还惦记着妙音要的那副海棠春睡图, 正好隔日他又看见罗闻佩在书房中作画,变动了讨要的心思。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站在一旁看了许久。 罗闻佩作画时专注的很,等到搁笔, 才看到不知何时过来的百里安,“六皇子来了多久了?” “也才刚过来一会儿。”实际上百里安来时,他眼前这副水墨山居图才起笔画了一处远山,现在一副长卷都已经画满了。 罗闻佩看他模样,就知道他来了不止一时半刻了,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到百里安走到他面前来, 俯身看他刚画好的那副画卷。 “驸马画的这幅画叫什么?”百里安看这画中山重水复, 又有孤鹜齐飞,颇有些意境。 罗闻佩道,“只是随手画的东西,还没有什么名字。” 百里安怎么说也是学过画画的东西, 但这种东西, 实在是靠天赋的很,有的人画中有灵气,虫鱼花鸟栩栩如生,有的人只能画些死物,空只有皮相相像。百里安就是后者,所以他看到罗闻佩画的山水,唏嘘一下自己没天赋的同时, 又忍不住有些钦佩罗闻佩,“驸马画的真好,有些像我从前看的一首诗的意境。” “什么诗?”罗闻佩听百里安说起,也有兴趣的很。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百里安道。 罗闻佩本身就是才思敏捷的人,心中细细咀嚼一番,便惊艳于这诗中的意境来,“确实是好诗,只是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百里安也就只记得这一句,“许久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已经忘记了是谁写的了。” 罗闻佩提起笔来,将百里安方才念的那一句诗提在上面。他一会看画一会看诗,半响又提笔在山间画了一轮落日来。 百里安看书房里,已经挂了许多幅画,都是一些开阔的山水画,偶有几张鸟雀,他故意问道,“驸马怎么,不画些花草?” 罗闻佩听到百里安的话,视线才从画中移出来,“不擅花草。” 百里安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还愣了一下,“我看驸马画中无论是死景还是活物,都有一种灵气在其中。” “灵气?”罗闻佩还是头一回听这样的评价。 百里安说着灵气,只是这是最普遍的一个夸人画的好的技巧,无论抽象写实,一句有灵气都算夸了,要是别人画的人物素描让百里安说其中的灵气,百里安还真的要被问住,但这水墨画,不是最好说的吗,“驸马这幅画以淡彩写青岚入谷,浩渺江水,垂垂落日,近看便觉得画风出离世俗,但远看——山光水色,安静明丽,与天上孤鹜映照,却又是一幅磅礴的潮起图。” 罗闻佩没想到百里安能看出这画中的玄机来,“想不到六皇子也是擅长丹青的人。” 毕竟是吃饭的家伙,搁在哪,百里安这一通胡扯旁人听来都能听出几分道理,莫说这罗闻佩了,“也不算擅长,只是在宫中闲暇无聊时,会看一看那些名家的字画。” 百里安这样一个冷宫的皇子,有这样叫人喜欢的秉性,罗闻佩又忍不住在心中偏爱了他几分。 百里安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只是捧罗闻佩,“只是——” 罗闻佩待他愈发亲近,听他似有话说,就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山水画开阔,草木画细致——驸马纵观磅礴之景的同时,不妨也落眼在那精细处。”百里安开始引导话题。 罗闻佩自然没有发觉百里安话题的刻意,他认真思索一番之后,甚至觉得百里安说的很是对,“那六皇子有何见教?” “驸马不妨画画花草,从微小处入手,到时再画那开阔之景,一定会有另一番突破。”百里安说的当然都是虚的,画画嘛,都是练着练着就好了,无论画什么,只要一直画肯定是会进步的。 罗闻佩垂眸思索片刻,“好。只是——” 百里安听他那一声好,心里就涌上几分喜意,不等他说完,就直接道,“驸马可是在想花草从哪里入手?” 罗闻佩点头。 百里安就是画死物的高手,教导起罗闻佩这样有天赋的人时,就要用自己最擅长的去糊弄他,“花草由茎叶开始——叶上脉络纵横,而后画枝上繁花,花瓣颜色渐变……” 这里面有许多词汇罗闻佩都闻所未闻,仅凭自己的理解在听着,听完之后,他对百里安的心态又转变一层,“六皇子不吝赐教,多谢了。” 百里安被他弄的有些心虚,画画的最高级,便是将那死物画成活物,他现在却要引着最高级的转头去画那些死物,“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让驸马见笑了。” 罗闻佩见刚才说起如何画画的时候,百里安一副自信模样,说完了却又忐忑起来,这个模样引的他愈发想要…… “驸马要不要试一试?”百里安想今日就将那海棠花讨要到,到时也好拿去哄妙音。 罗闻佩却迟疑,“我从未花过花草,恐怕会……” “凡事都是从无到有,驸马既然能高中状元,想来也不是那种故步自封的人。”百里安说完,自以为逗趣的说道,“难道驸马是怕画的不好,我嘲笑你吗?” 罗闻佩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百里安看他不答,一下子怔住了,而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罗闻佩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他在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和他亲近了,又发现他内心腼腆的很,这种反差实在是令人…… “驸马年纪轻轻,文采斐然画功卓绝,我倾慕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嘲笑于你。”百里安止住脸上的笑,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道。 罗闻佩神色渐缓,“那……献丑了。” 百里安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罗闻佩提笔,而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罗闻佩又将笔放了回去。 百里安,“驸马你……” “一时没有想到画什么。”罗闻佩道。 百里安原以为要罗闻佩画了几张之后,自己才好往海棠上引,但他没想到居然会这样顺利,就道,“不如画海棠吧。” 罗闻佩应了一声,“好。”而后又提起笔来,半晌没有再落下去。 百里安趴在桌子上等他画,看他迟迟不下笔,心里就有些着急,“驸马怎么不画?” “我心中有什么,便能画出来,但那海棠——”罗闻佩也难得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要不是如今不是海棠的花期,百里安非要出去揪一捧到罗闻佩眼前来不可。眼见着罗闻佩又要将笔放下来,百里安连忙拦住他的手,“驸马,要不我画一张,你先看一看?” 罗闻佩看百里安一脸认真之色,莫名的就点下了头。 百里安拿了桌子上的笔,他长乐宫里都是那种白玉笔,细细的一支,罗闻佩这里,却都是两指粗的檀木笔,百里安捏在手里,总觉得找不到画画的手感。 罗闻佩见百里安笔都握不好,就绕到他身后,用手握住百里安的手掌,将那握笔的姿势调整好。 百里安也是心急的想将那海棠春睡图早点讨来,握好笔之后,就急急的落笔了,还好他没荒废从前吃饭的家伙,几笔下来,画上海棠慢慢繁茂了枝叶,身后的罗闻佩看的出神。 百里安还在想花苞画在哪一处比较好,一边低头看画,一边去蘸墨水,那砚台里的墨都是罗闻佩刚才磨的,他这蘸了一下,刚提笔过来,那墨渍就顺着纸张边缘一路滴了过来。百里安马上反应过来将笔拿开的时候,纸张已经沾了许多墨渍了。 罗闻佩去看百里安脸色,那画他画了半天了,只差勾出几朵花来,现在被墨渍所污,实在可惜的很。 百里安只是微一蹙眉,就又动笔画了起来——也不是不能补救。 罗闻佩看他作画,方才染了墨渍的地方,被他勾成花蕊,紧凑一些的,添了些花瓣,颜色深浅不一,看起来竟更添几分神韵。 因为那墨渍滴的太多,百里安本来只画了纸张中的一片,为了补救,不得不添了许多枝叶,本来半个时辰就能解决的画,硬生生被他磨到了一个时辰。等画完搁笔,百里安看身后的罗闻佩还是盯着那画出神。 “六皇子画功不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罗闻佩道。 百里安也只能画这些死物,当然不好意思在罗闻佩面前现,“若是旁人夸,我还是会开心一些的,但是在驸马面前,这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罗闻佩所接触的文人,但凡有一些才华,便都是一副清高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模样,这样的人见多了,他便觉得有些厌恶——像百里安这样,明明有些才华,却谦逊的,他是打心眼里喜欢。 “驸马心中,有那海棠的模样了吗?”百里安道。 罗闻佩看眼前的百里安仰头望过来,一双眸子莫名的拨的他心弦一动,“有些影子了,只是还需再观摩观摩——不然画的太差了,就浪费了六皇子这一番教导了。” 百里安又同他客气两句,但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外面蝉鸣声声入耳,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就有些困倦了。他看罗闻佩还站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他刚才的那幅画,就绕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琐窗半掩,细碎的阳光洒落进来。 百里安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想闭上眼睛眯一会,而后就毫无知觉的睡了过去。 罗闻佩看了半晌画,方才他看百里安下笔补救,本来一幅画若是偏离了原定的思路,画出来的东西总会有悖主人的心意,但百里安将那墨渍修饰的毫无滞涩之感,越看越觉得笔触细腻,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罗闻佩思量半晌,还是不知该从何处起笔,但不知怎么,他抬头看了靠在窗边的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穿着他的旧衣,但丝毫不减损他精致的眉目,偏着头靠在椅子上,睫羽下的暗影仿佛蝶翼。 真的好似那枝叶簇拥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那花从前开在深宫里,无人赏识,如今长在他的庭院里,光华流转,只叫人心动神摇。 罗闻佩从来未画过花草,但今日他心里,竟开出一丛花来,他看一眼百里安,唇边笑意愈发温醇。而后他提起笔来—— 一笔是枝叶,繁茂层叠,一笔是蝴蝶,花叶中蹁跹,一笔是花苞,从初绽一路画到盛放。灼灼艳丽,逼人眼目。 罗闻佩每画一笔,都要看一眼百里安,若不是他画中画的是一丛海棠,便要以为他画的是百里安睡着时候的模样了。 等到落笔时,满纸海棠几乎要开出来,明明只有两色,却觉得艳丽到满庭流芳。 阳光下睡觉,百里安的面颊都有些泛红,罗闻佩见他脸上绯色,心里一动,从桌上将盛着朱砂的玉盒打开,以指尖蘸取一点,点到花蕊正中。一时一幅画上的花苞都要从纸上生出来的一样。 罗闻佩却觉得纸上还缺些什么,他一想那一日在宫中喝的衔唇茶,就缀了几滴露珠上去。 鲜妍的海棠娇嫩到好似风一吹,就能吹落下甘甜的露水一样。 罗闻佩再三看了一遍,觉得这幅画比方才那幅山水更合心意,就决定拿去给百里安看,但走到百里安身边时,看他浅浅睡去的模样,又觉得怎么都舍不得打扰。 不知不觉,他在百里安身旁驻足了半晌。 窗外起风了,风吹树叶簌簌响动,睡去的百里安似乎要醒来一样,但他只是皱一皱鼻子,而后将身子蜷缩的更紧。 罗闻佩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在看护一朵娇嫩的花一般,他弯下腰,正看到百里安那微微启开的嘴唇——淡淡的绯色。那里一弯,整张脸就是极动人的瑰丽。 罗闻佩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轻轻用唇碰了碰百里安的额头,而后他抬起手,将百里安垂到眼前的碎发绾到耳后。 “夫人的嘴唇,也是甜的么。” 183、金雀翎(183) 百里安醒来时, 见身上披了一件衣裳,罗闻佩已经不在书房里了。他起身去桌上看, 见一幅带露的海棠娇艳万分,这海棠画的极艳, 又极有姿态,百里安赞叹之余,也有点感慨起自身来。自己画了那么多年的死物,竟不如那罗闻佩心中一夕开出来的花更动人。但总归是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百里安想到将这画送给妙音时,妙音的欢欣,心里就是一喜, 将画卷捧到手里来, 思索着稍后见到罗闻佩该如何讨要的时候,罗闻佩就恰恰在这个时候进到房里来了。 罗闻佩手上也拿着一幅画,只是他手上的那一幅画已经装裱好了,“六皇子醒了?” 百里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在别人作画的时候睡着, 确实有些不太礼貌。 罗闻佩却不在意这些,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画卷递到百里安手上,“六皇子的妙笔丹青,我已经叫人裱好了。” 百里安一听这裱的是自己的画,还是一惊,“驸马不必这样,我这也只是班门弄斧。”垂下头看桌上那一幅画, “画的不及驸马半分。” “六皇子太过自谦了。”罗闻佩将手上画轴递到百里安手上。 百里安这才看那画轴用的还是辟湿气的檀香木,又用白色的玉石做轴头,一看便是花费了心思的。百里安一看就更不敢收了。 “今日受六皇子点拨,无以为报,便只能献这样的殷勤。”罗闻佩道。 “我的画实在不值得驸马花这么多的心思,依我所见,驸马的画比我的更画出了花的情态。”百里安还在推拒。 罗闻佩看眼前百里安低着头,垂下的眼睫和秀气的鼻梁显得他乖巧的很,“我说值得就值得。” 百里安被他将画卷塞到手里来,那玉质的画轴还有些沉甸甸的。 罗闻佩见他将画收下来了,才转头开始整理书桌上的东西。 百里安一直觊觎着他那幅海棠春睡图,看到正要将画收起来,就连忙道,“驸马——” 罗闻佩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我想从你手上讨一幅画。”百里安抱着画轴。 罗闻佩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到百里安要他的画,就道,“我书房里的,六皇子看上了哪一幅画,只管拿就是了。” 能叫罗闻佩装裱在书房里的画,不必说,画的都是极好的,就是当朝的大儒看到了,也会心生赞叹的画,但百里安偏偏只惦记着那一张,“我想要驸马方才画好的那一张。” 罗闻佩低下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一幅海棠春睡图,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舍。从搁笔的那一瞬,他就对这海棠喜爱的很,但现在百里安向他讨,他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百里安看他迟疑,就道,“我是真的很喜欢驸马画的这一幅画。” 罗闻佩听到百里安说喜欢,唇角便忍不住一弯,“六皇子找我讨的,我哪有拒绝之理——只是画的不好,怕配不起六皇子。” 百里安今天一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幅画,听到罗闻佩这样的话,就有些急了,“我真的特别喜欢!” 罗闻佩望着百里安,脸上笑痕愈大。 百里安也觉得自己是太过心急了一些,但他一下午等在书房,不惜亲身示范,不就是为了这一幅画吗。 罗闻佩将手中的画递给百里安,“能叫六皇子喜欢,是我的荣幸。” 百里安将画接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罗闻佩见他连画卷都顾不得,反而捧着自己画,心里难得生出些许自傲来。 “多谢驸马。”百里安得偿所愿,满心想着该如何拿着这画去给妙音献殷勤。 “我才要多谢六皇子。”罗闻佩道,“若无六皇子点拨,我怕也画不出花中精髓来。” 百里安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自以为是罗闻佩是说自己的画脱胎于他的画,“驸马客气了——驸马妙笔丹青,天下罕有人及。” 这样的夸赞,罗闻佩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但今日听到百里安这样赞誉他,他心里便生出一股满足来。 百里安拿了他的画,就不好收那装裱好的画卷了,他思索再三,将自己的画递还给罗闻佩,“驸马若是不嫌弃,就当是我换的。” 罗闻佩只迟疑了一瞬,就将自己方才赠出的画卷又收了回来。 百里安还有些不好意思,罗闻佩确实要画的比他好,自己等于拿了次品换了上品。 “既然是六皇子所赠,那我就收下了。”罗闻佩道。 百里安一心都在想着自己何时混出府,将这画送给妙音,听到罗闻佩的话也只是含糊了两声。就在他临出门的时候,想到这画上还没有印鉴,妙音那里都是仿品,也不知能不能认出是出自罗闻佩之手,这么一想,他就又退了回来。 罗闻佩将自己原来位子后的那幅江雪孤舟图给取了下来,转而将百里安的那幅画挂了上去,走过来看到的百里安有些汗颜,本来江雪孤舟图正好显出了书房主人的遗世独立,换了自己那幅海棠,和房中其他的画摆在一处,就有些不伦不类了。罗闻佩却喜欢的很,挂上去之后还在细细品鉴。 百里安道,“驸马——我还有一事……” 罗闻佩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随手将原先那幅画搁在桌子上,“嗯?” 百里安将那幅画递出来,“驸马能不能,按上印鉴?” 罗闻佩看百里安又回来,是为了这件事,他问也不问百里安是要做什么,从柜子里取了印鉴出来,盖在那画的下面,“六皇子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就是。” “没事了没事了,麻烦驸马了。”百里安拿了画,就退出去了。 罗闻佩看他走了,才摇首一笑,将印鉴又收了回去。 百里安回了房里,便喜不自禁的将画摆在桌上欣赏,但一张纸实在是容易破损,需要人装裱,百里安又不好出去,只能将院子里唯一伺候的白苓叫了过来。 白苓已经几日没有见到百里安了,许是上一次的呵斥有了作用,白苓倒是再没有什么越矩的举动了,被百里安唤到房中来,也一直垂着头。 “你帮我找人,将这幅画装裱一下。”百里安和白苓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就将画递给了他。 白苓将画双手接了过来,“是。” 百里安想了一下,还是道,“用最好的画轴,最好的丝绢。” 白苓应下了。 百里安正在想自己用什么样的借口混出驸马府,就见那白苓还站在屋子里,他一抬头,白苓就垂下视线。 百里安有些不自在,微一蹙眉,“你出去吧,把事情快些给我办好。” 白苓听到百里安这一声,才转身退出去。 百里安看他走了,心里那不自在才淡去一些。 百里安在房中坐着,外面天色渐暗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他以为是白苓将事情办好了,开门一看,门口站的竟是何朝炎。 “是你?”百里安站在门口。 何朝炎有些紧张的看着百里安,“安安——”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这何朝炎还一口一个六皇子,出来了怎么叫的比柳青芜还亲昵了,“你来干什么?” “我……”因为几日前的事,何朝炎在百里安面前愈发温顺了,“我给你买了吃的,你现在不在宫里,我就送到这来了。”这几天他是过的一点也不好,从前学的兵痞那一套,在别人面前没什么,但在百里安面前,他就半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那个模样的。但阴差阳错,还是叫百里安撞上了,他心里忐忑的要命,但这么一直拖下去不见百里安,他又做不到,今日过来,还是在院墙外徘徊了几个时辰才鼓起的勇气。 百里安看何朝炎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来,那应当是青梅酿的,还有一些甜甜的酒香。 “我送完就走的。”何朝炎看百里安不接,心里就有些急了,“你尝一尝,特别甜。” 百里安倒不是反感何朝炎表里不一,何朝炎那点口头功夫,还不及他的一星半点,只是上回那何朝炎将他从床榻下拖出来,这记忆深刻的想忘也忘不掉。 何朝炎整个人都怏怏的。 百里安想这也是老相识,上一回他也确实不是故意的,就伸手将那包蜜饯接了过来。 何朝炎又一下因他这个动作有了些精神,“以前你就特别喜欢吃甜甜的莲子糕,这个也是甜的。你看看哪个更好吃。” 百里安拿了一颗送到嘴里,而后看着何朝炎还是眼巴巴的望着他,就道,“好吃。” 何朝炎还想说什么,但又觉的百里安这样冷淡是不愿意见他,就道,“那我明天……”明天两个字刚一出口,他又怕百里安拒绝,就改口道,“过几天,再来看你。”说完,何朝炎就转身走到院墙那里去了。 秋千几日没有人坐,在黑暗里都有些孤零零的,更别说何朝炎那一个垂头丧气的背影了。 百里安想自己在宫里,何朝炎也不嫌他冷宫皇子的身份,时常带东西来给他吃,出了宫,也没有挟着这个秘密要他如何如何,已经算是待他极好了,“那个……” 走到院墙旁的何朝炎一下又跑了回来,一双映了烛火的眼睛星子一般,“怎么了?” “谢谢啊。”吃人嘴短啊,能怎么样,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 何朝炎听百里安这一声谢谢,刚翘起的嘴唇又抿直了,“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谢谢。” 百里安一下又想赶他走了。 何朝炎对百里安态度变化明显感觉的出来,他趁机道,“你如果喜欢吃的话,下回我再带些天香楼里的酒酿丸子过来——以前就想带给你吃,只是那丸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百里安对口腹之欲看的挺淡的,但他听何朝炎的话,就觉得自己下一回出去就有了借口。 “那你带我去吃吧。”和罗闻佩出去,要穿女子襦裙,他打死都不会再出去第二回,何朝炎不一样,他是将军之子,这样自己两边都能糊弄,到时候只要出去了摆脱掉何朝炎,回来时,对罗闻佩再将事情推到何朝炎头上。 哎呀,一举两得! 何朝炎被这喜讯砸的头一懵,“好,好。” 百里安想的也挺美,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何朝炎看见百里安笑了,自己也傻笑起来,“外面还有好多好多吃的呢,只要你想,我什么时候都可以陪你去。” “嗯。”很快就要去了。 何朝炎还想说什么,但他忽然神情一滞,而后看向院子外,“来人了。” 他这句话说了一会,百里安才从那墙的琐窗里看到了一袭白衣,应当是罗闻佩回来了。 何朝炎也知道自己叫罗闻佩看见了不好,就对百里安道,“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来。” “好。”百里安答应了一声,又想到何朝炎在宫里找他的那个时间,又叮嘱一声,“不要太早了。” “嗯。”何朝炎走到院墙旁,一跃就跳了出去。 184、金雀翎(184) 回来的果然是罗闻佩, 罗闻佩见百里安开着门,站在门口, 还问了一声,“六皇子怎么站在门口?”平日即便院子里没有别的伺候的奴才, 百里安也都很少在院子里。 百里安才刚刚将何朝炎送来的蜜饯藏到袖子里,听到罗闻佩询问,就含糊道,“我想着平日里驸马也是这个时候回来了……” 罗闻佩轻笑了声,“进去吧。” 百里安进了房里,罗闻佩也走进来,顺手将门掩上了。 “明日我要出去一回, 你要和我一同去吗?”罗闻佩进了房里, 就倒了一杯茶水端在手上。 百里安听罗闻佩明日正好出去,心里感叹天时地利,又听后一句罗闻佩要带上他,马上拒绝道, “我明日还是在府上等驸马回来吧。” 罗闻佩以为百里安是怕招惹麻烦, “也好,那我回来时,再给你带些糖葫芦。” 百里安正想着明天出去怎么支开何朝炎,听见罗闻佩的话,就点了点头。 罗闻佩看他乖巧的很,心中愈发爱怜。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六皇子——” 是白苓的声音。 百里安道, “进来。” 门外的白苓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手上捧着一卷画,那画装裱的精致,封画的丝绢洁白如雪,“六皇子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好了。” 百里安将画卷接过来,抚摸那画轴上的玉石,颇有些爱不释手,“嗯,下去吧。” 白苓抬起头看百里安笑了,视线顿了顿,又看到百里安身后站着的罗闻佩,就又将目光垂了下来,退出了门外。 “六皇子这幅画——”身后的罗闻佩走了过来。 百里安这才想起罗闻佩还在房中,“这是驸马画的,我喜欢的很,就叫白苓替我裱好了。” 罗闻佩目光愈柔,“六皇子有心了。” 百里安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来,但一想,不过是一幅画,自己等价交换过来的,也就释怀了。 “六皇子裱起来是要挂在房中吗?”罗闻佩问道。 百里安是要送人的,若是挂在房中,岂不是太显眼了一些,于是他就装出一副喜欢极了的模样,“我要藏起来。” “藏?”罗闻佩哑然失笑。 “喜欢的东西就要藏起来。”百里安向他眨了眨眼睛。 罗闻佩唇畔勾起。他在百里安面前时,不自觉的笑容愈来愈多。 “驸马明日既然要出门,今日就早些休息吧。”百里安将画卷收进柜子里。 罗闻佩看他动作,也道,“六皇子也早些休息。” 吹了烛火,一夜好眠。 第二日罗闻佩到午时才出了门,他前脚刚走,后脚何朝炎就从院墙外翻进来了。 百里安坐在秋千上等他,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及时,“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巧?” “我一早就来了,想起你和我说,不要太早,就等在外头,刚才看驸马的轿子出去了,才进来的。”何朝炎道。 百里安没想到是这样。 “你今日要出去吗?”何朝炎看百里安坐在秋千上,就走过来帮他推了推。 百里安坐在秋千上,“嗯。” “什么时候呢?”何朝炎站在百里安的身后,此时正有风,他低头就能看见百里安拂动的青丝。 百里安想上一回就是约定的时间太晚了,才会这样仓促,今日还是早些准备的好,他从秋千上跳下来,“你等我一会。” 向来都是百里安说什么是什么,何朝炎哪有不答应的。 百里安回房里,将那画卷翻出来,但摸到画轴时,他心里又有些奇怪,这总归是罗闻佩送他的东西,这样贸贸然送人……转念一想,他从前学画画时,废稿摞起来有一间屋子那么高,自己拿的也只是罗闻佩的一张手稿,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心血。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 等候在门外的何朝炎看百里安拿着一卷画轴出来,好奇道,“安安捧个画轴做什么?” 百里安将画轴抱在怀里,“不告诉你。” 何朝炎抓了抓头,没有再说话。 平时百里安要出去,都需要自己爬墙,但他今日身旁有个何朝炎,刚准备动身,何朝炎就道,“不用爬,我带你出去。” 百里安想到昨夜何朝炎利落的身手,就收回手来。 何朝炎走到百里安身旁,红着脸说了一句‘冒犯了’,就伸手揽住百里安的腰身。 百里安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你能带我出去吗?” 何朝炎只‘嗯’了一声,而后身子一纵,百里安只觉得身子一轻,再回过神来,自己就站在围墙外了。 眼见着以前爬狗洞的胖墩现在飞檐走壁都不含糊,百里安是真的羡慕的很,“好厉害。” 何朝炎听百里安夸赞,脸上更红一些,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没松开百里安的腰,马上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个害羞腼腆的模样让百里安想笑,要不是看过他的本性,他还真要被这何朝炎给骗过去了,“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何朝炎道。 百里安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何朝炎马上也反应过来百里安一直都住在宫里,现在出来了,也多是在驸马府,就道,“我带你去天香楼,去尝尝那里的酒酿丸子。” 百里安想着去人多处摆脱何朝炎,就甜甜一笑,“好。” 何朝炎看他笑,呼吸就紧了紧。 两人坐了马车来了那所谓的天香楼,何朝炎应当是这里的常客,掌柜都认识他的,见到他来,还专程出来迎接,“何将军——” 何朝炎在外人面前就绷着一张脸了,只‘嗯’了一声,“给我安排个雅间。” “好的,您楼上请。”掌柜的弓着腰谄笑。 何朝炎带着百里安上楼,一边往上走一边和百里安道,“这天香楼里的酒酿丸子我觉得是最好吃的,等下你尝尝,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去北街那边吃千丝糕。” 百里安正在看楼下食客,听见何朝炎说的,也只是应了一声好。 掌柜的送两人进了雅间,何朝炎点了些常吃的菜色,他就下去准备了。 这雅间应当是这里最好的位置,临着窗,往下俯瞰可见夹岸垂柳依依。何朝炎亲手给百里安倒了茶,还推到他面前。 百里安将画卷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来。 他抿了两口茶,见对面坐着的何朝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何朝炎垂下目光,“没什么。”但是他唇角却弯了起来,“只是觉得现在真好?” “什么真好?”茶水清甜,百里安难得多喝了两口。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想以后能带你看看宫外的风光。和你在一起,真好。”何朝炎生着颗小虎牙,平日里不显眼,一笑就显出些稚气。 百里安听他说到以前的事,神色也柔缓了一些。 “宫里规矩太多了,也太闷了,太子现在都变闷了。”在百里安面前,何朝炎就有些口无遮拦。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到太子,从前太子与何朝炎关系确实很好,只是这些年过去,还是有些物是人非了,“太子在宫里也不易,他是太子,在外人面前总要端出些姿态来。” “我没说太子不好。”何朝炎道,“我只是怕你,也变的和太子一样。” “怕我不和你说话?”百里安道。 何朝炎点头,“嗯。” 百里安有些想笑,他觉得何朝炎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即使瘦了也有一股子傻气,便忍不住伸手像从前那样扯了扯何朝炎垂在鬓间的头发。 何朝炎就坐着不动,任凭他扯着。 “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百里安像是在教导他。 何朝炎眼睛里映着百里安,“谁都可以变,我不想你变。” “哎呀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百里安捏着他的鬓发,用那一缕头发撩了撩何朝炎的脸颊。 何朝炎有些痒了,伸手抓住他的手。 百里安松开那一缕头发,将自己的手从何朝炎的掌心里抽了回来,“我俩也是青梅竹马了,往后我有什么好的,绝对忘不了你,知道吗。” 何朝炎的手还维持着那个动作,听到百里安的话,才将手放了下来,“以后我做了大将军,也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有什么好的,都给你。” 这句话实在傻里傻气的,但百里安莫名的喜欢。 他在宫里过的确实不好,随便表面看没什么,但这些年的甘难辛苦都在他的心里。 两人还在聊些从前的事,小二已经端了菜碟上来了。 何朝炎不知道点了多少,那些盘盘碟碟在一来一回间,居然将整张桌子都堆满了,百里安拿了筷子,都不知道先落在哪。 何朝炎将自己面前的碗端了起来,夹了些自己最喜欢的,一样一些都将碗堆的满满的,而后他将手上的碗递到百里安面前。 百里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你这么会吃是怎么瘦下来的?”吃了两口,百里安忍不住问。 何朝炎道,“吃完了会去骑骑马,练练弓箭。” 百里安含住筷子,咂了咂嘴。 何朝炎忙着替他夹菜,自己下来反而没有吃多少。百里安清淡的东西吃太多了,忽然跟着何朝炎出来胡吃海塞,就有点受不了了,将碗一搁,靠在椅子上,“我缓一缓。” 何朝炎却蹙眉,“你才吃了多少。” 百里安是真的吃不下了,摊在椅子上揉了揉肚子。 何朝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很难受吗?” 百里安用筷子一点那盘鹿肉,“太油了。” 何朝炎伸手替他揉了揉肚子,“等下喝些茶水解解油腻。” 百里安‘嗯’了一声。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终于吃完了一顿饭,百里安原本还想着,满满一桌会有些浪费,但最后看到何朝炎吃完整桌他剩下来的东西之后,就觉得自己太低估何朝炎了。果然是——当过兵的,这个食量…… 连喝了半壶茶水解油腻,百里安才好一些。 吃完饭,何朝炎又带百里安去大街小巷的找那些好吃的东西,百里安跟了他一路,到闹市的时候,百里安又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人,他这些天,对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有些上瘾,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何朝炎看到他的视线,就道,“那个是糖葫芦。” 百里安当然知道。 “挺好吃的,我买来给你尝一尝。”何朝炎说完,就径自往人群里去了。 百里安本来是想等他的,但看四周行人拥堵,一想自己现在不正好可以脱身,于是就在那何朝炎正在掏钱买糖葫芦的时候,抱着画轴转身走进了巷子里。 他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探出头来,果然何朝炎已经不见了,他慢腾腾走出来,往那流光画舫里去了,他才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地上掉了两串糖葫芦,外面的糖衣还是脆的,摔在地上裂开了细细的纹路。 185、金雀翎(185) 百里安到流光画舫的时候, 才知道妙音姑娘今日有客,上午被客人派来的轿子接去了, 现在还没有回来。百里安心道了声可惜,就要走的时候, 正看到一顶软轿停在流光画舫外面。 从轿子上下来的人,不是妙音是谁? 只是妙音神情奇怪的很,一张芙蓉面酡红的厉害,从轿子上下来是,还踉跄了一下。 百里安看到了,就连忙走了过去,将她扶住, “妙音姑娘——” 妙音本来被他这忽然的一下吓的一跳, 但她听到声音之后,就回过头来,柔婉道,“公子。” “你这是——”百里安看她玉颈绯红, 就知道她是中了什么。 妙音扶着他才勉强站稳, 同那四个送她回来的轿夫道了谢,而后对百里安道,“还烦请公子送我回房里。” 百里安看她脚步虚浮,就知道她应当是吃了那药,强撑着回来了。于是二话不说,将妙音扶回了房里。 回到房里的妙音坐在桌前,脊背都直不起来, 伏在桌子上微微喘息。她的鬓发都散了,那玉钗散在桌上,和她绯红色的衣衫铺在一起,实在是旖旎的很。 百里安倒了杯冷掉的茶水给她,妙音满饮一杯,才勉强清醒一些。 “公子今日怎么过来了?”妙音勉强扶着桌子坐了起来。 百里安道,“今日无事,想过来看看妙音姑娘。不曾想……妙音姑娘,你这是——” “今日杜家的公子请我去献舞,他找了我多次,都被我拒之门外,今日就……”妙音苦笑一声,“幸他今日夫人在府上,我才能,才能……” “妙音姑娘,你别说话了。”百里安虽然也是个浪子,但对于那些要用药强迫女子的人,还是不齿的。 “不碍事的。”妙音眼中满满的水色都要溢出来,一晃一晃的勾魂。 百里安看她强忍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实在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就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我与妙音姑娘相识虽然才短短几日,却也倾慕妙音姑娘出于泥而不染,上回听妙音姑娘说,喜欢驸马的花,今日特别讨来,想——想妙音姑娘能够开心一些。” 妙音看着百里安递过来的画卷,微微一愣,“公子——” 百里安将画卷展开,这纸上海棠,竟压下了满屋的艳色。 妙音看那画卷,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而后她一笑,却又垂下泪来,“妙音这样低贱的人,实在,实在配不上这样的画,也配不上公子的心意。” 百里安当初遇见妙音,是惊鸿一瞥,这样的感觉,就好似多年前都历经过一样,“妙音姑娘莫要说自己低贱,你从前,也是大家的小姐,只是命运无常,才叫你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来。你又只是卖艺不卖身,我送你这幅画,也只是我倾慕于你,想讨你欢心。” 妙音咬着唇看着百里安。 眼前的小公子还是那副秀美的容貌,说出来的也都是些蜜语甜言,但……这么些年,同她说这些话的人何其多,但真正珍视她的,却没有几个。 “我与驸马是朋友之情,这海棠花——也是驸马的一片心意。留在我这里,倒不如赠与真正喜欢画的人。”百里安是真的有些喜欢妙音了。 妙音望见那一幅锦绣画卷,忽然又由哭转笑,“公子——”她刚一抓住百里安的手,身体就又软了下来,瘫在桌子上,脖颈上肌肤愈发绯红起来。 百里安知道药性上来了,“妙音姑娘,你……” 妙音攀着他的手臂,仰起头来。 百里安被她那悱恻的眼波所迷惑,再反应过来时,妙音已经攀到他肩膀上。 “妙音有的,也只有这副身子了。”也不只是因为药性还是什么,妙音一举一动,皆是带着魅惑的姿态,“公子待妙音这样好,妙音无以为报,只能……将这副身子,给公子了。” 百里安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现在那妙音却坐到他腿上来了。 “云姑说我傻,沦落到这样的地方,还要保着身子。”妙音低下头,去亲百里安的嘴唇,“妙音只是想将身子留给喜欢的人。” 百里安本是没有什么杂念,叫那妙音的红唇一勾,也莫名的热了起来。 妙音口中有想起,吹出来,酥酥麻麻的,百里安规矩的手,现在也忍不住攀到妙音的肩膀上去了。 “妙音,我喜欢你呀。”百里安勾着妙音的下颌,轻轻吻了上去。 妙音去解百里安衣衫,“公子认得那何将军,想来也是出身不凡的人——妙音是知道大体的,不求以后,但求还了公子的一腔情思。” 衣衫簌簌退了下去,百里安的上身袒露了出来。 妙音肤如凝脂,百里安一个男子的肌肤,也如那凝滞似的,窗外朦朦胧胧的光映照进来,像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辉光。 妙音亲到他脖颈,不轻不重的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百里安‘咝’了一声,而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妙音的桃腮。 妙音也捱了太久的药性了,现在肌肤相亲,更是忍耐不住。 百里安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妙音在被褥间磨蹭。 百里安也没想到今日会这样的顺利,他喜欢的女人,总是要千般宠爱万般遂愿,而后才放在手上细细把玩品鉴,这妙音就是他喜欢的那一类,现在却这样因为这样的事而变得这么轻易到手。 妙音见百里安走神,又在他胸口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百里安被她咬的闷哼一声,低下头望着痴痴笑着的妙音,“你咬我。” 妙音伸出舌尖来,红嫩的舌尖如花蕊,“我也给你咬。” 这句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百里安目光一黯,压着妙音在床榻间,咬了她肩胛一下。但女子和男子终究是不同的,百里安还是怕咬坏那漂亮的肌肤,只轻轻用唇抿了抿。妙音低低哼了几声,有些受不住了,翻身将百里安压到身下。 “公子怎么这样温柔。”妙音伏在他的胸口。 百里安对床笫间的女人,确实没下过重手狠心折腾过,即便有,也都是为了些情趣,“对喜欢的人,不温柔的话,打碎了怎么办。” 妙音眼角还微微濡湿,听到百里安的话,就垂下上身来,亲百里安的胸口腰腹。 许是药效太重,她下口没个轻重,不一会儿,百里安上身都是斑斑的红痕,但百里安自己也受用的很,就一直没有推开她。 妙音亲完了,自己的衣裳已经解完了,光溜溜的黏着百里安,百里安此时早就被她撩拨的心头火气,现在看她躺下来,就一把搂住她,“累了?” “嗯。” 百里安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妙音半开着眼,横了他一下。 百里安扶着她的腰肢,正要将她压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妙音道,“公子,你说我傻不傻?” 百里安动作一顿,“你不傻。” “不傻的话,为什么明知道你是骗我,还是愿意把身子给你呢。”妙音眨了眨眼睛,她生的容貌艳妩,但这一个小动作却有些少女的娇憨。 百里安知道她现在有些神志模糊,但听到她说出的这一句,却有些语塞。 妙音偏过头,以喘息催促百里安。 百里安俯下身看了她半晌,实在有些下不去手,妙音如今中了药,自己若是趁虚而入,不就是自己最不耻的那种人吗。他喜欢心甘情愿的欢愉。 妙音忽然感到身上一轻,睁开雾气朦胧的眼睛一看,百里安竟已站了起来,她扶着床榻坐起身来,“公子——” “我是真心倾慕妙音姑娘,实在不愿在这个情况下趁虚而入。”百里安都不敢回头看妙音,他现在也是热的厉害。 妙音看他在穿衣,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穿好衣服,走到外面,将那幅画挂了起来,“这幅海棠春睡是驸马的心意,还望妙音姑娘好好珍惜。如此,也不枉我此次的借花献佛了。” 妙音将散在床榻上的衣裳拽了上来,等她赤着脚追出去一看,百里安已经走了。 …… 百里安出来的时候,时间尚早,起先他也准备去找何朝炎,但他现在这个模样,实在有些不方便,就先溜回了驸马府里。 妙音撩起来的那股火实在难以忍耐,再加上那何朝炎,今日又喂他吃了鹿茸,搞得他半天都无法安抚下躁动,连灌了一壶茶水,那躁动之势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静坐一会儿,更旖旎的思绪涌了出来。百里安一闭眼就是妙音那曼妙的躯体。 少年本就血气方刚,稍一撩拨就受不了。百里安在桌边坐不下去,就蜷缩到床上,将床幔放下来,自己去安抚自己。 但自己碰的,哪有别人碰的舒服。 百里安在床上滚了两圈,都没有宣泄出来。只听窗外鸟雀叫声婉转,百里安心里更烦躁了一些,手上动作粗鲁的很,却还是难以宣泄。 更要命的是,白苓又在外面敲门,“六皇子。” 后院里只有白苓跟百里安,再无旁人,百里安怕他闯进来,就应了一声。 白苓刚才看百里安进屋,就看他脸色有些不对,现在在门外,更听出了百里安声音中压抑的深沉喘息。 百里安蓦地听到敲门声,吓的一个激灵,“你进来做什么?” 白苓走到床边来,“六皇子又不舒服了么。” 事情有一有二不能有再三了,百里安这回事拼了命的忍耐住了,“我好的很,你给我出去。” 白苓站在床边,还要伸手来撩床幔的样子。 百里安吓了一跳,掀开被子搭在双腿之上,汗岑岑的手也抽了出来。 白苓掀开床幔,见百里安额上出了一层虚汗,一双唇更是红的艳丽,不免有些心动神驰。 百里安抓起床头的一卷书扔了出去,头一回露出极愤懑的神色,“出去!” 他那一声又尖又利,和平常白苓见到的温吞模样不同。 “六皇子从来,从没有这样抗拒奴才的。”白苓眼中似有迷惘神色,“为什么……” 百里安却不想听他说话,在宫中那两回,也实在是他糊涂了,现在再让他与个太监有什么纠缠,他打死也不愿了,“我让你出去!” 白苓看他十分抗拒,咬了咬嘴唇,就退了出去。 百里安看他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身上出了一层汗,沾在被褥上,揉的被褥都生了许多褶皱。百里安躺在床上,胸膛起伏着。 等会儿再收拾吧。 百里安这么想着,汗岑岑的手又探了进去。 胸口那被妙音咬的地方挨着衣裳有些麻痒,百里安解开衣裳,想等身上的汗干一些再穿上,才过片刻,门又被人推开了。 百里安想着又是白苓,一双眉拧了起来,“我不是让你出去吗,你还敢进来?!” 门外的人没有动静,似乎是被百里安给呵斥到了。 百里安自己都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那一声细细弱弱,猫叫一般。 “六皇子?”那道声音就隔着一道床幔。 百里安一下起了一身冷汗,连忙将伸到身下的手抽了回来,但他身上的衣裳却没有来得及穿好。 眼前床幔被撩开,露出罗闻佩那张冷冷淡淡的面容来,他手上还捏着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百里安坐在床上,面颊上的绯红从脖颈到胸口,斑斑红痕如那落了红梅的白雪一般。微微有些濡湿的鬓发垂落在圆润的肩膀上,更显得他发黑如檀,肌肤如雪。目光往下便是他袒露出来的胸口,那一处樱红旁,还有一圈牙印。 活色生香,纵手中有笔也难绘此刻见到的半分艳色。 186、金雀翎(186) 百里安哪里想到罗闻佩今日会这么早回来, 吓的呆在了原地。 罗闻佩也是一怔。 反应过来的百里安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身子裹住,背过身开始穿衣裳, 只是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虚,一双手抖的厉害。 “六皇子。”罗闻佩也不是全然的不通男女之事, 叫他吃惊的是撞见自渎的人会是百里安。 百里安低着头系着腰带,只是因为方才在床榻上滚过的缘故,那腰带被压在身下,他只得跪坐起来去将腰带扯出来。 罗闻佩从身后扶住百里安的肩膀,被他缩着身子躲开。 “你身上——”罗闻佩蹙眉。若只是寻常自渎,他也不会这样吃惊,叫他吃惊的是刚才在百里安身上看见的印记。 百里安已经将腰带系好了, 微微濡湿的头发却顺着脖颈没入衣领中, 露出引人的白皙肤色。 罗闻佩按住他的肩膀,叫百里安惊慌的缩着腿藏到床榻里面去了。 罗闻佩这一回却难得的严肃的很,一双唇紧抿着,“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想得出什么借口来, 见罗闻佩追问, 就只装出一副做了错事怕被责罚的模样。 罗闻佩看他这楚楚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吓着他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缓和。 百里安还在想该怎么将此事圆回来,但都成了这个样子,他无论如何也圆不回来了。 “出去弄的,还是在府上弄的?”罗闻佩问。 百里安一句话也不肯说。 罗闻佩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正想说话,门外忽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紧跟着响起的是何朝炎的声音。 “安安——” 百里安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罗闻佩转头看门外,门外的何朝炎敲了两下,就用那种要破门而入一般的急切口吻道,“安安,你回来了吗?” 罗闻佩去开门,门外的何朝炎见到门开了,还欣喜了一瞬,但看到开门的人是罗闻佩,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何将军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因为百里安的事,罗闻佩声音里都有藏不住的疏冷。 何朝炎是见到百里安走失,找遍了街巷,才想着回来这里看一回,“六皇子回来了吗?” 罗闻佩听何朝炎所说,就知道何朝炎今日是将百里安带出去了,再想到百里安身上印记,罗闻佩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下来。 何朝炎见罗闻佩不答,就要往屋子里闯。 罗闻佩抬手将他拦下,“何将军,你既然将六皇子带出去了,自然就要把他带回来——现在来我这里讨人做什么?” 何朝炎被他拦在门外,他抬眼看屋子里,见屋子空空荡荡没有声音,就道,“他没有回来?” 罗闻佩眸色更深,“未曾。” 何朝炎心里一抖,“我去找他!”说完,他才想起罗闻佩的身份似的,仓促的行了一礼,“告辞。”说完便当着罗闻佩的面,从那院墙里一跃而出。 罗闻佩神色愈发冷凝,他将门带上,回到床榻边,看百里安还坐在床榻里面,就道,“六皇子今日和何将军出去了?” 何朝炎都来了,百里安哪里还能不承认,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你身上的东西,也是他弄的吗?”罗闻佩心中好似已经有了答案一般。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有这样的猜测,连忙否认,“不是他!” “那是谁?”罗闻佩目光直视百里安。 百里安是打死也不敢说自己出去是同女人春风一度了,他才将罗闻佩的画送出去,若是将此事说出来,罗闻佩派人去找妙音,看到那幅画,只怕麻烦会更大。 罗闻佩扶住百里安后背,声音放柔了些,“六皇子,有什么事,你是不能同我说的?” 不是不能,是不敢…… “我帮你保守了秘密,你却连这样的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吗?”罗闻佩口中的秘密,就是百里安代玉真公主嫁过来的事。 百里安一下子被捏到了软肋,“不是……” “那你就告诉我。”罗闻佩的手按住百里安的肩膀。 “我,我……”百里安这一下是被逼到绝处了。 罗闻佩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声,“是何将军么?” 要是刚刚,百里安肯定就一口否认了,但他现在看罗闻佩好似被什么东西误导了,一口笃定是那何朝炎,心思就又飞快的转动起来。 何朝炎……总归是将军之子,即便真的将此事扔在他头上,罗闻佩也没有那个能力对他如何。 “是他吗?”罗闻佩看百里安垂下头,扶着他肩膀的手就抬了起来,去抚他披在身后的头发。 百里安暗暗咬牙,发出的声音还是细细弱弱的,“嗯……” 罗闻佩抚着他头发的手一顿,而后又轻轻抚弄起来,像是安抚他一样,“六皇子知道这样的事不好么?” 百里安本来是点头的,但他又怕罗闻佩追问,就又摇了摇头。 罗闻佩见他这样的反应,叹了一口气,“以前不知道,现在我就教你,这样的事不好,不要再叫他碰你。”在罗闻佩的猜想里,就是那何朝炎使了什么下流的手段,哄骗的六皇子。将那六皇子吓的仓皇的跑了回来。 百里安听罗闻佩教导无知孩童的口吻,就被他噎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罗闻佩看他点头,面色又缓和了一些,他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百里安,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已经化开了,红艳艳的,“出去给你买的,吃吧。”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居然没问他方才自渎的事,想着能将这件尴尬到死的事揭过去就是最好的了,于是就伸出手去,将那糖葫芦接了过来。 罗闻佩看他咬了一口山楂,似是放下刚才的戒备了,就道,“六皇子,我看看你的身上。” 百里安捏着糖葫芦签子的手一紧。 罗闻佩伸手来解他的腰带,百里安侧着身子想要闪躲,就听罗闻佩道,“我不会和他似的,欺负你。” 百里安只得顿住身子,任凭罗闻佩将他方才系好的腰带又抽了出来。 他自脖颈以下,有十几道红痕,那红痕都浅的很,若不是那两处牙印,百里安还能用别的借口糊弄过去,但就因为这两处咬痕,身上那些其他的红痕就显得更暧昧起来。 罗闻佩目光不变,手指去碰百里安锁骨处的那一处牙印。 百里安手上捏着糖葫芦,罗闻佩就坐在他身前,弄的他闪躲都不能。 罗闻佩只轻轻碰了一下,就抬眼去看百里安的脸色,“疼不疼?” 妙音咬的深,破了皮,现在才感觉到有些疼痛。 罗闻佩的指尖是凉的,指腹因为握笔,还生着一层茧,那有些粗糙的指尖从锁骨处的牙印,一路滑到胸口的地方。 百里安本就欲念未消,这一下又被撩拨起来。 罗闻佩看他忽然合拢双腿,一下也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也只是想帮百里安查探伤口,不想却……罗闻佩触电似的将手收了回来。 无论在何时,被人抓包自渎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尴尬的后续是,还当着抓包的人的面,站起来了。 百里安一张脸通红,“驸马——”他想叫罗闻佩出去。 罗闻佩却不能理解,“嗯?” “我难受,你能不能……能不能……”百里安在十分委婉的赶罗闻佩走了。 罗闻佩看百里安绯红的面颊,像是并未体会他话中意思似的,还反问一句,“哪里难受?” 百里安是真被他问住了,粗俗的,他又不好说出来,怕吓着这光风霁月的驸马了。 罗闻佩看百里安不答,就道,“是被亲的难受吗?” 一本正经的问这样的问题,百里安实在是回答不出来。 罗闻佩又去触碰百里安胸口的牙印,那一处被咬的重了,又被衣裳磨的发红,百里安就咬着唇呼了声‘好疼’。 “好疼为什么要给他咬?”在罗闻佩面前,百里安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子,他问这样的问题,也并无任何试探的意味。 百里安那种成人的心思,第一反应便是罗闻佩在怀疑了,他心里一紧,道,“他说疼了就舒服了。” “何将军么。”罗闻佩目光更冷一些。 百里安肯定不会将这个锅背在自己身上,心中念着反正罗闻佩不会对那何朝炎如何,就一概‘嗯’过去了。 “你怎么这么傻,随随便便都能叫人欺负去了。”罗闻佩眉宇微微蹙起,一副担忧的神色,“以后不要让他再碰你,你是皇子,他是你父皇的臣子。他这样就是欺上,知道吗。” 百里安没想到会给何朝炎扣这样大的帽子,但现在他也没有替何朝炎分辩的机会。 “等太子继了位,他就不敢欺负你了。”罗闻佩俨然已经将何朝炎当做诱导百里安的恶徒。 百里安手上还捏着糖葫芦,他放又不好放到床上,就只能抓在手上,“他没有欺负我。” 罗闻佩本欲再哄他几句就退出去的,但一抬头见到百里安的唇瓣儿上沾着晶莹的红糖,心里莫名的一动,“那六皇子知道他要对你做什么吗?” 这件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百里安哪里回答的上来。 “等你大一些,就会有人教你的。”罗闻佩道。 百里安是在中途叫那罗闻佩打断的,现在要憋回去,也有些困难,他便只能按着被褥忍耐。 罗闻佩倾身按在他的腿根上,因为方才百里安躲了一下,“这里难受?” 百里安是难受死了,“嗯。” 听百里安这样直白,罗闻佩拍了拍他的胳膊,将他揽在怀里,“自己会么?” 百里安刚刚就是被他打断的,“嗯。” “刚刚就是在自己弄?”罗闻佩还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都被捉住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嗯。” “弄出来了么?” 百里安,“……” 罗闻佩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一低头就看见百里安那夹紧的双腿,“我来教你。” 教? 他需要教? 百里安都要笑出来了,但这个时候他哪里敢笑。 罗闻佩将盖在百里安腿上的被褥掀开,那微微有些濡湿的裤痕落在他眼前。 百里安脸上一红,想将被褥再拽回来。罗闻佩却已经伸出手,将他那层裤子都要褪下来。 百里安并起双腿往后一退,上回太子亲身教学都把他吓的不轻,这是又要来第二回? “我不会像他那样欺负你。”罗闻佩哄着百里安。 百里安还是摇头。 “我只教你,好不好?”罗闻佩虽是征询的口吻,手却已经触碰上濡湿的痕迹。 敏感处被人这样碰上一下,百里安一下就软了。他手上又捏着糖葫芦,那软下来的一下,糖葫芦险些掉到床榻上去。 “驸马……” 罗闻佩抬起头看百里安,见他袒着上身,一幅诱人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叫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仿佛一直存在的欲念。 从刚刚开始,好像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百里安屈膝坐在床榻上,手中还捏着两支只吃了一颗山楂的糖葫芦,明明长着一副青涩的少年身躯,但他身上那斑斑的红痕,和他眼中晃动的水波,又有一种引诱人去采撷的风情。矛盾,让人爱怜,又想欺辱。 罗闻佩的呼吸,也忍不住的重了些。 187、金雀翎(187) 走出驸马府的何朝炎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高墙,忽然有些疑惑。 刚才他一听百里安不在, 就转身走了,但他找了一圈又回来这里, 才发觉出罗闻佩方才态度的古怪来。如果百里安真的没有回来,罗闻佩就一点也不心急吗?他上一回来时,还见两人那样亲密的关系…… 越想越觉得奇怪,何朝炎转身回了那驸马府外面,见四处没有行人,就一跃又跳了进去。 树下的秋千晃荡着。 何朝炎走到门旁边,刚欲抬手去敲门的时候, 想到方才罗闻佩冷淡的反应, 就又收回手来,贴到门板上去听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何朝炎有些失望,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房中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极轻的一声, 若不是他习武也不会有这样敏锐的听觉。 这一声止住了何朝炎离开的动作,他又附耳在门板上听了一阵,但因为隔那声音有些远的缘故,他听不清其中的声音。 一旁的窗户半掩着,窗外一丛花枝里刚生出嫩黄色的花儿来,攀在窗头。 何朝炎走到那窗户旁,抬手将那虚掩的窗户推开一些, 屋中能看到浴桶,和一个隔开的屏风,阳光从推开的窗户落进去,在屏风上印下一道金灿灿的光。 何朝炎偏过头一望,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难道,房间里没有人? “铛——” 刚刚站在门口听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方才隔着木板,听见的声音细微的很,现在没了阻隔,何朝炎能辨别出那是玉敲在地上的声音。 他顺着屏风的另一面望去,看到了一条从床榻上垂下来的腰带,那腰带的另一端像是被什么挂在了里面,只拖曳出中间带着玉石的一块,轻轻一晃,撞在地上就发出那样清脆的响动。 “会了么?” 何朝炎一下就听出了这是罗闻佩的声音。 “握住了,轻一些。” 这说的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由床笫之间传出来,就叫何朝炎有些想入非非了。 “像这样——” “驸马!”忽然一道仓皇的声音横进来。 百里安果然回来了! 何朝炎那提了一路的心还没有放回去,就察觉出刚才百里安那声音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像是要极力阻止什么。 罗闻佩声音又温柔了几分,“这样,舒服吗?” 百里安没有回应,何朝炎静下来去听,就听到了那压抑不住的喘息。 “你看着我,会了吗?”罗闻佩温声询问。 “……嗯。” 而后就是更深隐忍的喘息。 床幔里,抵在床柱上的百里安抓着罗闻佩的胳膊,而罗闻佩的手掌握着他的弱处。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强制被教学的百里安仍旧敏感的一塌糊涂,紧紧攥着被褥,脖颈后仰间,就听到罗闻佩的声音,“出来了。” 百里安睁开眼,就看到罗闻佩沾在手上的东西。 被褥都被揉皱了,床榻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擦手的东西,衣衫仍旧整齐的罗闻佩正欲退出去,解决手上的东西,就看到红着脸的百里安捏着自己的衣裳凑过来给他擦手。 少年的脊背很纤细,也很漂亮,起伏的弧度柔软的叫人想要覆手上去。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罗闻佩看着百里安将他指间的缝隙都擦的干干净净,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抚百里安的头发,“今日的事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百里安知道罗闻佩是想保全他的颜面,才这样说的。 窗外的何朝炎几次想要冲进来,但他又想到上一回自己误会罗闻佩替百里安擦药的事,就又忍了下来。 百里安捏在手上的糖葫芦,刚才都在不知不觉间压在了被褥上,糖水黏在被褥上,有些还流到了他手肘间。 “都化了,还捏在手上。”罗闻佩看着化了的糖葫芦,语气也不免带了几分可惜之意,“我拿去丢了吧。” 百里安今日刚将他的画送出去,本来就有些心虚,看罗闻佩伸手将他手上捏着的两串糖葫芦拿过去,就拦住了他,“别丢。” 罗闻佩起身的动作一顿。 “还可以吃。”百里安哪里没听出罗闻佩刚才可惜的意味。好歹是罗闻佩给他带回来的。 罗闻佩道,“都化了,下回出去再给你买。” 他的话还没说完,百里安就一口咬住了他面前的糖葫芦。 黏答答的糖水沾在唇瓣上,殷红的唇瓣和山楂,一开一合间露出雪白的贝齿。 罗闻佩一下有些晃神,他向来是不热衷男女之事的人,但在此刻,心里竟也不免的生出些许火热来。 糖水化了,余下的山楂酸的要命,百里安咬了一口就后悔了。 罗闻佩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伸手抚了抚百里安的唇瓣儿。 百里安没察觉出他此刻的不同来,强忍着口中的酸涩感,将那只嚼了几口的山楂吞了进去。 “是不是很酸?”罗闻佩看到了百里安蹙起来的眉。 百里安刚‘嗯’了一声,罗闻佩就低下头来,在覆唇上去的那一刻,罗闻佩猛然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酸就别吃了。” 百里安也不愿再吃那酸不溜秋的东西。 说要下床去丢那糖葫芦的罗闻佩自被百里安拦住之后,就一直坐着不动了,百里安还想着他出去能缓解一下两人中的尴尬气氛,他现在迟迟不走,百里安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看,就发觉到罗闻佩有些古怪的坐姿。 罗闻佩一下就注意到了百里安落在他下身的目光,呼吸一紧,声音却强自冷静,“六皇子,你去洗一洗身上。” 百里安哪里不知道其中玄机,听罗闻佩一说,就掀开床幔出去了。 站在窗户旁的何朝炎看到白影一晃,定睛一看,见是低头拉着亵裤的百里安从床榻上下来了。 百里安身上穿的衣裳都给罗闻佩擦手了,他袒露着上身下来,何朝炎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百里安身上的那些痕迹。 百里安走到屏风后,拧湿了帕子正要擦手肘上不知何时沾到的红糖水时,注意到了被推开一半的窗户,他走到窗前,抬手想要将窗户紧闭上。 侧身躲在一旁的何朝炎伸手如电,抓住百里安的手腕。 百里安被这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正要呼喊之时,看到了从旁边走出来的何朝炎。 百里安这一下被吓的三魂丢了六魄,他刚才和罗闻佩说的话,何朝炎听到了多少? 庆幸的是,何朝炎真的没听到多少。 百里安战战兢兢,生怕何朝炎下一句就质问他。 何朝炎目光落在百里安胸口的牙印上,刚才从床榻里传来的声音,他就隐隐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但直到看到了,他才真正确认了下来。 “多久了?” 百里安没想到何朝炎开口会是这一句,他被捏着手腕,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 “驸马这样对你,多久了?”何朝炎此刻已是一副强忍怒火的模样,但在百里安面前,他还是压抑了自己许多。 百里安一听,就知道这何朝炎也是误会了。但他现在,房间里是罗闻佩,门口是何朝炎,就是他想要解释,也来不及。 何朝炎没有听到百里安的回答,都是一副要冲进来的模样,百里安伸出另一只手,将何朝炎捉着他手腕的手握住。 “他怎么敢——”何朝炎冷下眉目时,已有几分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姿态。 百里安这下连解释都不知从何解释起,都怪他色迷心窍,让那妙音在他身上留了痕迹,现在一下误会,都误会了两个。更要命的是,他还同其中一个撒了谎。 偏偏现在两个都要凑在一起了。 “我杀了他!” 何朝炎的声音大了些,百里安怕惊动了里面的罗闻佩,就连忙将按在他腕上的手抬起来,捂住何朝炎的嘴巴。 何朝炎看着百里安,见他冲自己摇了摇头。 罗闻佩听到了声响,只是他此刻也确实不像平时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对于这道声响也没有问询。 百里安见没有惊动到罗闻佩,才松了一口气,他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对站在窗外的何朝炎道,“我回来了,你快回去吧。” 两人隔的极近,近到呼吸可闻。 何朝炎看到百里安胸口上的痕迹,那还烙有一排浅浅的牙印,再回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咬牙道,“安安——” 百里安现在只求他能快点走,如果何朝炎闯进去,和罗闻佩一对峙,那真是不能更完蛋了。虽然不知道何朝炎听到了多少,但现在明显是,无论他听到了多少,都不能叫他有和罗闻佩说话的机会,“我求你了你快走吧。” 何朝炎方才眉目间忽然涌上的戾气,因为百里安的安抚,慢慢散去。 他想起百里安现在所处的地位,他本就是代玉真公主出嫁,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他现在逞一时意气,对那驸马如何如何,只怕百里安的境地会更加难过。 百里安不知道何朝炎心中所想,他见他神色平缓,以为他是想明白了。 何朝炎抿了抿唇,难得用一种十分严肃的口吻对百里安道,“我去找玉真。”他想的很简单,他要让玉真和百里安换回到,到时候百里安回了宫中,即便是冷宫皇子,有太子荫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玉真? 百里安一惊,正要问何朝炎要找玉真做什么,就见何朝炎松开了他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这,这…… 这又是什么事儿啊! …… 床榻中的罗闻佩低声喘息,冷淡的面颊上,难得生出些绯红的颜色。 但……那生出的欲念,始终无法排遣。 百里安看何朝炎说要去找玉真,怕他说出什么胡话来,思索再三,就决意自己过去先同玉真通个底,“驸马——” 这一声,叫隔着一层床幔的罗闻佩蓦地紧抿住唇。 “我想去找玉真。”百里安道。 只要是他,就可以排遣。 床幔里的罗闻佩忽然闷哼一声。 听到这一声的百里安也一下明白罗闻佩在里面做什么,他一下也尴尬莫名。 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 百里安又硬着头皮叫了一声,“驸马?” 罗闻佩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多了几分更难以捉摸的低沉,“再叫一声。” 188、金雀翎(188) 百里安换上衣裳, 准备和罗闻佩出门前去找玉真公主 ,不想还没有踏出大门, 就听到驸马府外的奴才通传,说是长孙夫人来了。 百里安愣了一会, 才想起这长孙夫人是玉真公主的姨母,年轻守寡,继承夫姓为长孙,玉真公主此番出宫,正是投奔她去了。 只是这长孙夫人为何会忽然到访? 百里安不明来意,还是躲进了房里,由罗闻佩前去周旋, 他在房中等的有些心里发慌的时候, 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久别的玉真公主的声音响起,“皇弟——” 百里安前去开门,就看到穿一身小厮衣裳的玉真站在门口。 “皇姐, 你怎么来了?”百里安连忙将她放进来。 玉真公主进了房间, 百里安就将房门关上了。 “是姨母带我来的。”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刚才还在想那长孙夫人的来意,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 “皇弟,我要回宫一趟。”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心里一咯噔,以为是那何朝炎和玉真说了什么,心里正在犹疑之际,又听玉真公主道,“我姨母昨日进宫, 说我母妃得了癔症,我想回宫去看看她。” 百里安这段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听玉真公主这样说,就答应下来,“那皇姐何时回去?” “明天一早,我借省亲的名义回宫。”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与玉真公主身份互换,也过去了一月有余,现在趁着还没有被人发觉的时候换过来,是最好不过的,只是玉真公主只要易换身份就能轻易回宫,百里安却没有她那么简单。 “皇弟,你放心,我已经同姨母说了,她此次前来,就是来帮我们的。”玉真公主想的也是周全。 “那往后,该怎么办?”百里安问道,“是这一回就此换回来,还是……” 玉真公主被他问的怔住,她心忧母妃,才急急的赶来,至于往后该如何自处,她半点都没有考虑过。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神色,就知道她并不想换回来,“好吧,我在宫外等你。” 玉真公主也看见了百里安那一瞬冷淡下去的态度,有些惊慌道,“皇弟——” 即便有柳青芜嘱托,百里安这一回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明日你回宫,若是有空,就去长乐宫替我看看我的母妃。” 玉真一口答应下来。 百里安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与玉真公主说话了,他拿了宫里送来的那些玉真公主的衣裳,让玉真公主换上,自己则开始换玉真公主脱下来的衣裳。 两人各自换好衣裳,就听到门口长孙夫人和罗闻佩交谈的声音。 玉真公主开门唤了声‘姨母。’罗闻佩见到玉真公主,神色也还是冷冷淡淡的。 长孙夫人看了一眼玉真,有些歉疚的对罗闻佩道,“玉真自小就任性了些,这一回若不是驸马,怕是……” 玉真公主即便是再任性的性子,也知道这一回若不是罗闻佩替她和百里安保守秘密,也不会有这一个月的安宁日子,所以对罗闻佩的态度,也不似一开始在宫里时候的颐指气使。 “夫人客气了。”若不是他与六皇子相识,也不会帮这玉真公主隐瞒。 玉真公主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正是百里安那一日和他出去穿的,明明穿在玉真公主身上,更自然一些,罗闻佩却始终觉得,不如百里安穿着的好看。 “驸马。”玉真公主不知道罗闻佩心中所想,咬着唇道。 罗闻佩向她颔首。 两人虽在外以夫妻相称,但内里却还是形同陌路。 百里安还没见过长孙夫人,见她是一位深色绸裙的妇人,眉目间也有几分神似德妃的温婉。 “六皇子。”倒是长孙夫人先开口。 百里安也向她行礼,“长孙夫人。” 罗闻佩看百里安一身小厮的穿着,目光就深了一些。 “明日入宫,还请驸马和玉真同往。”长孙夫人道。 罗闻佩应了下来。 玉真公主和长孙夫人亲昵的很,挽着她的衣袖,“姨母,皇弟这几日就交给你照顾了。” 长孙夫人正要说什么,一旁的罗闻佩就紧蹙眉头的开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口气生硬的很,长孙夫人怕他和玉真公主起什么冲突,就率先开口道,“是玉真,她明日入宫探望德妃,不放心六皇子,就将六皇子暂且托付给我照顾。” “敢问玉真公主是要回宫几日?”罗闻佩道。 玉真公主是想要回宫陪伴德妃一段时日的,听罗闻佩追问,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德妃忽生恶疾,玉真公主也是想多陪陪她。”长孙夫人道。 “既然要入宫陪伴德妃,那何不带六皇子一同回去?”罗闻佩对玉真的做法,不是没有意见。 百里安听出罗闻佩是在帮他说话,伸手扯了一下罗闻佩的衣袖,“驸马,我刚才已经和皇姐商议好了。” 罗闻佩果然收起了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转而垂下眉目,恢复成一开始的温吞模样。 玉真公主以公主的身份回了宫,那在宫外的百里安,身份可想而知有多尴尬。 玉真公主本就对百里安心有愧疚,听到罗闻佩这一通质问,眼中也有水汽浮动。 百里安正欲走到长孙夫人身旁,身后的罗闻佩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罗闻佩道,“长孙夫人,我可以随公主入宫,也可以保守这个秘密,但我要六皇子留在我府上。”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说出这句话。 长孙夫人看了玉真一眼。 百里安对玉真道,“皇姐,我在驸马府,更掩人耳目一些。长孙夫人府上,多一个男子,怕会招来有心人的目光。” “可是……”玉真公主欲言又止。 罗闻佩上前一步,“公主放心,我自会照顾好六皇子。” 玉真公主还在思量,长孙夫人对她道,“既然驸马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玉真公主也只得答应下来。 送走了长孙夫人,因为玉真公主到来的缘故,罗闻佩将原先遣走的奴才都召回了院子里,百里安身份尴尬,便被安排到了厢房里,对外自称是长孙夫人送来的伺候玉真公主的奴才。罗闻佩舍不得委屈他,就将原来院子里的白苓调去伺候他了。 撇了那种身份,百里安也轻松许多,自他出宫来了这驸马府,到今日也没来得及将这驸马府的全貌看一遍,现在玉真公主来了,能身着男装在院子里四逛的百里安都自在很多。 晚间玉真公主和罗闻佩同寝,罗闻佩借口去书房温书,将就着书房的桌子上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入宫的时候,百里安还在梦乡里。 德妃确实生了病,玉真公主一进紫微宫,就仔细询问那些伺候母妃的宫婢,得知几天前,她母妃执意要在下雨天,去外面赏花,而后在外面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回来就患了癔症,偶尔会混混沌沌的说些胡话。有时却又是清醒的很,和平时无异,昨日长孙夫人进宫来探望她,正巧撞到她发病的时候,才慌慌张张的告知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回宫,紫微宫的奴才马上就通报给了德妃,德妃从寝宫出来,握着玉真公主的手,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玉真今日怎么入宫来了?”她又看一旁的罗闻佩,“驸马也来了。” 玉真看德妃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她心中疑惑,道,“我想母妃了。” 德妃还是那副温婉容貌,一只手拉着玉真公主,一只手拉着罗闻佩,“坐。” 玉真仔细看德妃神态,半点不像是染病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 德妃同玉真说了几句家常话,玉真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声,最后还是压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母妃,昨日姨母进宫来看你,回去和我说,你得了癔症。” 德妃神情一滞,而后面色恢复如常,“她啊,就爱说些胡话。” “我问了宫女,也说母妃是几天前,撞见了什么邪祟,忽然就……”玉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德妃打断了。 “谁在下面传这些胡话,连公主都敢糊弄!”德妃一副发怒的模样。 紫微宫中的宫女吓的跪了一地,玉真公主也还没瞧见她母妃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也有些害怕了,“母妃,你不要生气。”玉真拉着德妃的衣袖,“你没事就好。” 德妃这才平息下这忽然而起的怒火。 罗闻佩在一旁垂眼听着两人的对话,只偶尔提及到他,他才会回应个一两句。德妃对罗闻佩满意的很,问到两人感情进展,玉真也只能含糊说还好。但她的含糊,德妃就只当是害羞,自玉真出嫁以来,驸马府的奴才传回来的消息都是驸马与玉真公主情好日密,德妃便也以为玉真现在是有一些喜欢罗闻佩的。 “既然母妃没事,我就和驸马回去了。”玉真和德妃聊到日落西山,才起身告辞。 德妃听玉真公主这么说,竟然没有出言挽留,送两人出了紫微宫,还留着玉真叮咛了几句。 德妃也知道从前玉真公主和六皇子交好的事,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六皇子,对玉真道,“六皇子病了许久了,玉真,你从前和他关系那样好,就去长乐宫看看他再走吧。” 玉真公主也知道长乐宫里那个得病的人是怎么回事,为了安抚德妃,就答应下来。 罗闻佩陪了她一下午,到现在玉真公主也不好再让他跟着,就先一步让他出宫去了。 玉真想起进宫时百里安对她的嘱托,就决意去长乐宫里看一看。 长乐宫还是门庭冷落,玉真公主将随身的宫女留在门口,正欲走进去,迎面却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眼力不差,看到玉真就连忙行礼,“奴才参见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看他面生,就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宫的奴才?” “奴才是太子跟前儿的,奉太子之命,来给六皇子送些药草。”小太监道。 玉真公主听他是太子的人,就摆了摆手,“那你回去复命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走了。 玉真公主进了长乐宫,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原先百里安侍弄了许多花花草草,长乐宫虽冷清却也还有勃勃生气,他如今除了宫,这长乐宫里的花花草草再没人侍弄,不是凋零就是萎败,只有一棵广玉兰树葱郁如常。 寝宫门口的汝烟看到了玉真公主,行礼之际,玉真公主走到她近前,问,“娴妃呢?” 汝烟瘦削了许多,“娘娘在寝宫里。” 玉真公主推门走了进去,汝烟跟在她身后一齐进去了。 寝宫里有挥散不去的药味,像是真的有重病的人,玉真公主走进去,就看到坐在铜镜前梳发的柳青芜。 汝烟开口道,“娘娘,玉真公主来了。” 柳青芜一下回过头来。 玉真公主看到柳青芜吓了一跳,柳青芜面上无血色,又没有胭脂水粉做遮掩,看起来憔悴的很。 柳青芜放下梳子,起身道,“公主。” “娴妃娘娘,你——”玉真想要问什么,但等那话到喉咙,她又忽然改口,“你多保重身体。” “多谢玉真公主关心。”柳青芜不止是气色不好,连两鬓间,都多了许多白发。 “皇弟让我来看看你。”玉真公主道。 听到百里安的消息,柳青芜的目光才稍稍亮了一些。她本来是要派遣汝烟去的,但因为太子的缘故,改了白苓,但她对白苓并不熟悉,让他去了之后,心里反倒更挂念起百里安来,“皇儿在宫外可好?” 玉真公主看到柳青芜现在这个模样,没来由的就想起自己的母妃来,“皇弟一切安好,只是担心您。” 柳青芜笑了一下。她在宫中也好,只是身旁少了百里安,更觉得日子清苦难捱起来。 玉真公主上前一步,“娴妃,对不起……是我任性,让皇弟替我出嫁,才害得你现在……” “我在宫里也很好。”柳青芜道。 玉真公主咬着唇。 当初她一心想要自由,却不想害的娴妃与皇弟母子分离。 “玉真公主,我的心愿也是让皇儿出宫,虽然是以这个名目,现在,知道他在外面很好,我已经很是感激你了。”柳青芜说的是实话,但她又不能将全部告诉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听到那一声感激,更觉得心里复杂难言。 明明再过两年,皇弟便已经能出宫了…… 两人正默默无言之际,退出去的汝烟忽然闯进来,有些惊慌的对柳青芜道,“娘娘,太子来了!” 自百里安患病开始,东宫那边一直在送药材过来,人参鹿茸,连些进贡来的稀有药草,东宫都送过来了。这些东西收的越多,柳青芜心头就越是惴惴,她生怕太子有一日会亲临。但这些日子过去,太子虽然每日都会送些药草过来,也会传汝烟过去问询一下百里安的身体,但一直没有亲自过来过。现在,却忽然来了…… 柳青芜和汝烟一同出去了,玉真也有些惊慌,跟着两人一同出去。 百里明华也清减了许多,站在长乐宫的院子里,望着这满殿凋零的花草发呆。 柳青芜连忙迎了上去,“太子——” 玉真公主和百里明华不亲,但见到了,也还是要叫一声‘皇兄。’ 百里明华先同柳青芜道,“娴妃不必多礼。”等到柳青芜直起身来,他的目光才看向一旁的玉真公主,“玉真何时回来的?” 玉真道,“今日才回来。” 百里明华是今日订下与虞容的婚期,他本以为不在乎这些,但等真正变的无法逃避的时候,他才生出了一种身处桎梏无法呼吸之感。今日他会过来,也是回去复命的奴才说,是在长乐宫门口撞见了玉真公主,“皇弟生了病,你还记得回来看看他。” 玉真公主低下头去。 百里明华忽然叹了一口气。 从前他妒忌玉真和百里安亲近,现在想来,倘若百里安想见玉真,那也没有什么的。 只要他能好一些。 柳青芜是知道太子与百里安情谊深厚的,这一回百里安出宫,却没有和太子说一声,太子因他满腹忧虑,她都看在眼里。 “皇弟今日好一些了吗?”百里明华问的是柳青芜。 柳青芜垂首道,“多谢太子记挂,皇儿今日比昨日好些了。” “因为见到玉真回来的缘故么。”百里明华道。 “兴许吧。”柳青芜道。 玉真还不知百里明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敢冒然开口。 百里明华听到柳青芜的回复,顿了半响,才将目光移到玉真的身上,“以后玉真有空,就多来宫里陪陪皇弟。”说完,百里明华也看到了柳青芜鬓间的白发,又嘱咐一句,“娴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莫太过忧心——皇弟这一场急病,总会好起来的。” 玉真和柳青芜一同答应下来。 百里明华想到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到百里安了,虽然只有月余,却已好似分隔许久,今日都来了这里,总归要见一见他。 柳青芜看百里明华往寝宫走,心里一抖,“太子!” 百里明华听到她这一声惊呼,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柳青芜身上。 柳青芜一颗心跳的厉害,面上却还要强自维持镇定,“皇儿久病在床,形容消瘦,怕冲撞了太子。” 百里明华听那形容消瘦四个字,就觉得心里一痛,“皇弟好好的时候,就生的好看,病了,瘦一些,在我心里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玉真一时也慌了神,百里安现在在驸马府,那寝宫中的那个,肯定是假的……若是假的叫太子看见…… “皇兄,我刚刚进去看,见皇弟确实病的厉害,我看了都有些怕……皇弟这个模样,肯定是不想叫你看见的。”玉真公主道。 百里明华听到玉真这句话,没来由的就有些不舒服。 什么叫有些怕?百里安与玉真公主这样的关系,病重了,却只得来玉真公主的一句怕?“你怕什么?他不是你的皇弟,病了,你就觉得怕?” 玉真只是想将他糊弄走,没想到却被这一串质问给噎住了,“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明华却已经不再理她,甩袖进了寝宫中。 柳青芜连忙跟了进去。 寝宫中一股苦涩的药味久久不散。 百里明华进了寝宫,就放轻了脚步,他走到床榻旁,看到隆起的被褥,连声音也放柔了许多。 “皇弟。” 他这一声刚落地,藏身在被褥里的人就颤抖了起来。 百里明华以为他冷,就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扶着那将脸都埋在被褥里的人的肩膀,“你怎么抖的这么厉害?” 没有人回应。 百里明华是真的忧心百里安,他将盖在那人脸上的被褥拉开,看到藏在里面的人,伸着胳膊遮着头。 那人和百里安形体相似,又穿着百里安的衣裳,百里明华一时没有分辨出来,他看那人是这个姿势,就连忙去拉他遮在脸上的胳膊。 柳青芜想出声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百里明华抓着那人胳膊的手顿住,关切的话还噎在喉咙里——眼前的人,却不是百里安。 被认出的青河从床榻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头几乎要埋进地里。 “太子饶命——” 柳青芜见已败露,也开口道,“太子恕罪!” 一口一个饶命,一口一个恕罪。百里明华却忽然笑了起来,随着那笑声落地,一种被戏耍的愤怒涌上心头。 百里明华从床榻上站起来,看着地上跪着的青河,又看一眼一旁脸色苍白的柳青芜,“恕罪?恕什么罪?” 玉真听太子冰冷的声音,就知道他此刻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百里明华看到一旁的玉真,玉真的神情也很古怪,他来的时候,一颗心都挂在百里安身上,所以到现在,才看出她那古怪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玉真,你知道是吗?” 被点到名的玉真抬起眼来,刚一接触到太子凌厉的视线,她就又慌忙的闪躲开目光。 她的闪躲,一下叫百里明华笃定了什么。 柳青芜和玉真一齐在欺瞒他。 只有他一人,被欺瞒的日日伤怀。 “我的皇弟呢?” 189、金雀翎(189) 百里安才入梦一会儿, 就感到耳畔一阵湿热之感,他挣脱梦境清醒过来, 看身上压着一个人。那人撑着胳膊,不至于压着他, 却将他桎梏在身下。 百里安吓了一跳,他耳朵被舔舐的发烫,那人喘息又在耳畔,他伸手一推,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了些。 那人又不依不饶的贴了上来。 敢在这个时候,进他房里来的,也就只有, “白苓!你大胆——” 压在身上的人果然顿了顿。 百里安知道是白苓了, 心中就更忿忿一些。黑暗中,白苓咬着他的耳垂,“因为不如何将军和驸马,所以六皇子才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瞎说什么!”百里安耳朵本就敏感, 被白苓含在口中, 他身子就忍不住软下去了一些。 “六皇子总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我身份不如他们吗?”白苓贴在百里安耳畔喃喃。 百里安虽体弱,但却还是有几分反抗的力气的。他猛地将白苓推开,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扑到门边,将门拉开一些。 门外月光皎洁,洒落的清辉落在百里安惊悸的脸上。 被推开的白苓从黑暗处走来, 他一向柔弱的面孔上竟因为此刻的神情,而多了几分难以揣测的意味。 自他从罗闻佩的房中搬出来,这白苓就总喜欢深夜进来他房里,且言行一次比一次大胆。一回两回,百里安还尚且可以当他是想要攀附自己,但三回四回,百里安就要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来了。 宫中的太监,何时有这么大的胆子? “上一回我就和你说了,你若不能谨记自己的本分,我就不会留你。”百里安道。 上一回便是这句话喝止了白苓,这一回,白苓脸上却泛起了奇特的笑意来,“留在六皇子身边,所得的也只是冷言冷语,还不如——” 百里安看他上前一步,自己便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接触的越久,越觉得这白苓有古怪。 白苓道,“我是伺候六皇子的奴才。” 百里安却不相信,他这两日夜里都被白苓吓的不轻,“寻常奴才会有你这么大的胆子?” “那六皇子觉得,我是何人?”白苓反问他。 从前长乐宫里的白苓低眉顺眼,毫不起眼,但当时在寝宫里,已经有了极出格的举动了。百里安站在门口,那白苓还想要伸手来抓他,“六皇子怎么这样怕奴才?” 百里安后退一步,从房间里出来。 “奴才做的,不都是六皇子喜欢的事吗?”白苓道。 百里安耳朵还在发麻,听到这白苓意有所指的话,那发麻处就又烫了起来,“我不喜欢!” “六皇子的身体喜欢。”白苓道。 百里安一下脸色青紫,这白苓实在是,实在是…… “在长乐宫的时候,六皇子待奴才还不是这样。出了宫,寻到更好的了,便瞧不上奴才了是么。”白苓道。 百里安听他满口胡言,也懒得争执了,转身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毕竟是夜深时刻,百里安又是被白苓吓的从床上跑出来的,身上还只穿着亵衣,走着走着,竟又绕回了罗闻佩的院子里。他与玉真入宫,到此时还没回来,原先那些派去伺候玉真的奴才,此番都和两人一同入宫了,院子里没有人,百里安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就推门进了房里。 白苓在厢房里,他肯定是不能回去了的。睡在这里,正好也落个清静。 因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百里安一挨上床榻,就睡着了,在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开门的响动,他掀开面前的床幔望出去的时候,看见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他一下清醒了,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他以为又是那白苓进来了,正欲开口的时候,面前亮起了一星烛火。 “驸马?”百里安见是罗闻佩,就松了一口气。 “嗯。”罗闻佩见他在房里,也只是微微一怔,而后就将手中的烛台放到桌子上,“吵着你了?” 百里安摇头,现在都入了夜了,他还以为罗闻佩会留在宫中,“你怎么回来了?” 罗闻佩走到床边来坐下,“玉真去长乐宫见你母妃了,我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在后宫之中走动,就提早回来了。” 百里安因为坐起来,搭在肩膀上的薄被滑落了下去,罗闻佩伸手替他拉了起来,“厢房的床睡不习惯吗?” “嗯,这边床大一些,所以……”百里安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叫那白苓吓过来的,“我回去睡。”说完就要起身。 罗闻佩伸手拦住他,“那就在这里睡吧。” “那玉真……”百里安迟疑。 “公主应该明早回来。”罗闻佩道。 百里安这才宽心,他裹紧薄被,“德妃的病,没事吧?” 罗闻佩道,“今日去见德妃,我看她气色尚好,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百里安更想问柳青芜。当日柳青芜让他冒险出宫,自己呆在宫里应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罗闻佩看他神情郁郁,安抚道,“我听德妃跟公主提到你生病的事,宫中到现在应该还没有人发觉。” 百里安是有几分担忧柳青芜,但更多的是被叫醒的困倦。但他又不好和罗闻佩说,强忍回去了一个哈欠。 罗闻佩撑着胳膊坐在床上,又低着头,墨发柔顺的披在肩上,心中涌出无限爱怜来,“你不要担心。” 百里安‘嗯’了一声。 两人又坐了一会,因那昏黄烛火,百里安那睡意又浓了几分,“有劳驸马还特地来告知我。只是天色不早了……” 罗闻佩道,“你早些歇息吧。”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安心了一些,他躺了下去,往床榻里面挪了挪。 罗闻佩弯唇一笑,在床边解了衣裳,也躺了下来。 百里安眼睛一闭就要睡着了,但他始终感觉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视着,他只得强忍困倦的睁开眼,看到一旁的罗闻佩果然看着他,“驸马睡不着吗?” “嗯。” 罗闻佩这么看着他,百里安也睡不着,“那我陪驸马说说话?” “好。” 百里安听到他说了一声‘好’字,但迟迟没有等到他开口,于是就自己开口道,“和驸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却还不知道驸马喜欢什么,想陪驸马说说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口。”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说话。 百里安听他这么一说,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罗闻佩看他一副为难神色,就道,“算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改日有机会再同六皇子聊一聊。”说罢,他伸手又替百里安将薄被拉上去一些,“睡吧。” 百里安知道礼尚往来,他掀开薄被一角,将罗闻佩也盖住。 罗闻佩轻笑了一声,翻过身来,闭上了眼。 没了那目光的注视,百里安总算可以安心阖眼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百里安感到身旁又有异动,睁开惺忪睡眼,看到身旁的罗闻佩已经起身了。罗闻佩已经披上外衣,看裹在被子里的百里安睁开了眼,就俯身在百里安耳畔,小声说了一句,“公主回来了,我去外面接她。你再睡一会吧。” 百里安这两天都没睡好,听到罗闻佩安抚,就又闭上了眼。 阖眼不过片刻功夫,百里安迷迷糊糊的察觉到床榻动了一下,他以为罗闻佩回来了,嘟哝了两句,便又钻进被褥里。但那坐到他身旁的人,却弯下身来,在他耳边道,“皇弟。” 这一声如梦似幻,百里安一下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坐在他身旁的那人看百里安好眠的模样,赶来时候的满心愤懑竟在这一刻都淡去了。 被夜风吹的有些冰冷的手指轻抚百里安的面颊,百里安不耐烦的将那手挥开,但有一只手掌又覆在他的面颊上。 百里安蹙着眉头睁开眼,眼前的人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轮廓,因为眼中有一层雾气的缘故,他睁开眼许久之后,才看清面前人的相貌。但这看清的第一眼,就叫他瞬间清醒过来。 “皇兄!” 百里明华鬓发有些乱,不知是叫夜风吹的,还是怎么,一双眼中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和我回去。” 百里安手脚并用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百里明华也不说别的话,见他醒了,就将闹他的手收回去,坐在床榻旁,望着百里安的眼颇有些冷淡。 百里安不知道百里明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前明明还是驸马府的场景。 百里明华也没有问什么,抓住百里安的手腕,将他从床榻上扯下来。 百里安脚上靴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叫那百里明华从房间里拽出去了。 罗闻佩站在门口,百里安赤着脚被拉出来,一双眼看着罗闻佩,想问他些什么。走在前面的百里明华此刻回过头来,正好瞧见百里安望着罗闻佩的目光,手上的力气忍不住大了些,根本不等百里安问出一句话,就将百里安从驸马府里扯了出去。 驸马府门口,有四五个侍卫模样的人,各自手上都牵着马。百里明华带着百里安上了马,就策马往皇宫而去。 路上正巧遇见打更的更夫,百里安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百里明华知道百里安赤着脚,揽着百里安的腰身,让他侧着身子坐在马上,一手则抓着缰绳,目光直视前方,看也不看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却被他揽在腰上的手,勒的有些难受。但他在此刻,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和太子相交这么些年,怎么会不知道太子现在是在生气。 至于为何而生气,他今夜回来,百里安就猜得到。 百里明华带着百里安一路回了东宫,到了东宫外面,百里明华就松开了百里安的手,自己径自进了房间里。 百里安还赤着脚,地上又凉又扎人,太子又没有说话,他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自处。 百里明华走到门口,意识到百里安没有跟上来,转过头道,“进来。” 百里安跟在他身后。 东宫里的奴才都是认识百里安的,见着宫中久病的六皇子忽然这副穿着出现在东宫门口,也不敢生出任何疑问。 百里安在马上吹了半天夜风,再大的睡意此刻也没有了,他跟着百里明华进了书房里,眼看着百里明华当着他的面,将挂在墙上的画卷取了下来,从中撕成两半,丢在百里安的脚下。 百里安垂着头,“皇兄……” 百里明华听他这一声,怒极反笑,“你还当我是你的皇兄?” 百里安怯怯的抬起头来,太子他巴结了这么些年,才换来的一句皇兄,若是因为什么事惹翻了,那可真是亏大了。 “我当你病在长乐宫,为你忧心忡忡,你倒好!”百里明华撕了一卷画,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百里安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他千防万防,防着何朝炎别去玉真那里捅娄子,却不知道玉真入宫,转眼就把太子给招来了。 他也不知道玉真和太子说了多少,听到太子声音扬高一些,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百里明华见到他跪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我让你跪了吗?” 百里安伏在地上。 百里明华一脚踩在百里安眼前的那幅画上,还狠狠碾了碾,“玉真不想嫁人,你就替她去嫁。她若是要你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 那话中酸气冲天——事实上,在百里明华知道那一日,是自己亲手送百里安去驸马府之后,那酸涩和嫉妒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百里安听百里明华质问,心中也有些惊慌,“皇兄……” “我把你当我的弟弟,百般爱护和照料,你口口声声叫我皇兄,可曾在心里真的把我当兄长过?”百里明华自成年后,就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怒。还是对着百里安。 百里安道,“我一直把皇兄当做至亲……” 百里明华俯下身,抓住百里安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一双眼冷厉如刀锋,“至亲?你替玉真出嫁,连我也不说——从前我信你对我有真心,但这一回。”百里明华见着百里安这张脸上的怯弱神态,心里软下一些,但他还是堵着一口气,“你让我怎么信?”他一想到这段时日为百里安日日愁肠百结,而百里安却一直躲在宫外,连一句实话也不对他说……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克制不住什么了。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神态,知道他这一次是气急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再百里明华愤然转身之后,他就伏在地上啜泣起来。 百里明华背着身,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收紧了。 “皇兄,我当时是想同你说,但我怕有朝一日被人拆穿——到时你若为我说话,那些针对你的人就有了话柄。”百里安这一句话是真的。百里明华虽然是太子,但宫中皇子甚多,在皇上未传位之前,还有数不清的变故。 百里明华听到百里安所说,袖中紧握的手松开一些。 百里安也不知道玉真和百里明华说了多少,他连求情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只能伏在地上那幅撕成两半的画上啜泣。 “你是觉得我会不帮你?”百里明华的声音还是冷的。 “我是怕皇兄帮我。”百里安以手背遮着眼睛,看到百里明华侧过头来。 “皇兄,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气。”百里安知道百里明华吃哪一套,“我也只是怕牵连到你……这一次帮玉真,成了这样荒唐的事……” “你还知道荒唐。”百里明华转过头来,“若不是正巧撞到玉真,我还不知,我的皇弟,竟已嫁了人。” 这句话本带着几分嘲讽百里安的意味,但百里明华自己说出来,就觉得那话说出来,刺的他自己心口疼的厉害。 百里安该说的都说了,只伏在地上,等着百里明华的发落了。 百里明华在他面前站了许久之后,才走了过来。 百里安哭的胸口气闷的很,眼见着百里明华有消气的迹象,伸出手牵住百里明华的衣袖,“皇兄,我知错了。” 百里明华垂首望下来,见百里安面上挂着泪珠,眼睛又红又肿,就心里一软,蹲下来扶百里安,“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 百里明华也只是想安抚他才哭的。 百里明华捏着自己的袖子,替百里安擦脸颊上的泪珠。 凑得近了,百里安才看到他消瘦了许多,眼睛下也生了层青灰暗影,一看便知这段日子他过的并不好。 百里明华的嘴唇还是紧抿的,百里安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就如同幼时一样同他撒娇,“皇兄,我看你瘦了好多。” 百里明华动作一顿。 百里安埋在他脖颈上,“我心里也好难受。”百里明华喜欢的,便是依恋他的幼弟,百里安对他再清楚不过,自然要在此时摆出这样一副模样来哄他。 百里明华叹了一口气,伸手将百里安抱住。 “我真的很担心你。”他从未这样担心过一个人,也从未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 百里安久病不愈的时候,他已经想了许多许多。 百里安将眼泪蹭在百里明华的肩膀上,百里明华摸到他身上冰凉,就松手站了起来,“地上凉,起来吧。” 百里安一听,就知道是百里明华松口了,喜滋滋的正要站起来,却不想在地上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往前踉跄了一下。 百里明华才站起来,看他举动,连忙伸手将他扶住,“怎么了?” “腿麻了。” 百里明华顿了一会儿,而后伸手揽过百里安的双膝,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吓了一跳。 百里明华将他抱到书桌旁,将那些书笔都推开,将他放在桌子上,自己则蹲下来,替百里安揉腿。 百里安好不容易安抚好他,不敢吱声。百里明华替他揉了许久,而后看到百里安脚底还嵌着许多石子,他这一路都是赤脚走过来的,他就握着百里安的脚腕,将他脚底的那些灰和石子吹下来。 百里安痒的缩回脚,“皇兄——” 百里明华抬起头来,见坐在桌上的百里安咬着唇,因为刚哭过,还含着水汽的眼睛望着自己。 “疼不疼?”百里明华还捉着他的脚腕。 百里安道,“不疼。” “我去那双靴子过来。”百里明华起身要走。 百里安也不知道他哄没哄好,在身后道,“皇兄,你还生气么?” 百里明华脚步一顿,声音冷淡,“生气。” 百里安心里又惴惴起来。 百里明华拿了靴子的衣服进来,给百里安换上之后,道,“去里面睡一会。” 百里安历经了这样的事,哪里还有睡意,“皇兄睡吗?” “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百里明华坐在书桌前。 百里安怕因为这件事与太子生出间隙来,也不肯离开,站在百里明华旁边看他看书。 百里明华任他看着,许久之后才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不困吗?” 百里安从前在太子面前自若的很,现在却始终带着一股子试探的惬意,“不困。” 百里明华继续看书,百里安看到书桌旁还堆着几本奏折,想来皇上已经在让太子处理朝堂之上的政务了。百里安也不好去看那些奏折,就起身离开了。 百里明华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百里安自己却不知道。 百里安看到地上那撕成两半的画卷,心里也怪复杂的,蹲下身将那画卷捡了起来。 “已经撕了。”百里明华的声音传来。 “那皇兄消气了吗?”百里安看那撕成两半又满是脚印的画卷,知道太子这一次气成什么样,但这一回是有画卷发泄,下一回就指不定会动手打他了。 “没有。” 百里安将撕成两半的画卷捡回来,而后试着拼起来。 “已经撕烂了。”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是怕没了这画卷下一回自己再干什么事挨打,“那皇兄还会再画一幅吗?” 百里明华没有回答。 “消气了,就能画了吗?”百里安拿着画卷道。 百里明华本来不准备回答,但他又怕百里安心里难受,只生硬的道,“或许吧。” “那皇兄怎么样才会消气呢?”百里安追问。 百里明华按了按额角,他一夜未眠,现在头疼和困倦一起袭来。他听到百里安的问题,没有回答。 百里安走到他身旁,“皇兄头疼吗?” “嗯。” 百里安伸手替他揉着额角。 因为百里安的靠近,那头疼都好像减轻了不少。 百里安看他眉头舒展,低下头道,“好些了吗?” 他的声音极轻,从百里明华的耳畔拂过。 百里明华心里一抖,心里莫名的闪过一个抓不住的片段,他忽然伸手抓住百里安的手腕,深冷的目光望着百里安。 “皇兄!”百里安没想到他会忽然伸过手来,还用这样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明华听见这一声,才像是惊醒过来一样。他马上松开百里安的手,但过了一会儿,他想起百里安方才问他的问题,心中难言的某一处蠢动起来。 “我可以不生气。”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等他接下来的话。 百里明华看见他那纯然的目光,那让他不齿的东西终于难以抑制,“趴到桌子上去。” 190、金雀翎(190)【已修改】 百里安乍一听到这样的要求, 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滞。 “怎么,自己做了错事,认起错来还犹犹豫豫的。”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还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皇兄……” 百里明华将百里安方才搁在桌子上的画卷挥到地上, 百里安看一眼地上散乱的画卷, 又想要去捡。 百里明华越看百里安这副怯弱的模样, 就越想欺辱他。但他又自知这样不对, 于是强耐下内心的躁动, “出去。” 百里安本来是被百里明华这要求吓到了,但听他忽然冷言赶自己走, 就觉得这一回自己是真的把太子招翻了。 “你不走是吧?”百里明华看百里安站着不动,就忽然重重的将面前的书摔落, 自己站起来往门外走, “我走。” 再留在这里一刻, 他就怕自己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百里安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在宫中受尽冷遇, 苦心经营这么些年, 等的不就是太子有朝一日能做皇帝吗, 现在都到了这个时刻了,自己却和太子闹翻了, 那可真是…… “皇兄, 我认错,我认错就是了。”百里安扯着百里明华的袖口,看他停下脚步来, 自己就抬着腿跨上那宽大的书桌上,“皇兄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百里明华听百里安这样哀哀戚戚的声音,藏在袖中的手捏的更紧。 “不必了。” 百里安已经爬上了书桌,看百里明华要走,上身往前一倾,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了书桌上,“皇兄,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这一声叫那百里明华心中那束缚着极隐秘的东西的弦倏忽一下崩断了。 百里安伏在桌子上,他的手顺着百里明华的袖子去牵他的小指。 这是两人幼时私下的小动作。 百里明华被他的指头绕住小指,就仿佛被那细细的丝线裹住神志。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转过身来,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是我不分轻重答应玉真,是我装病害皇兄担心……” 百里明华忽然抽回小指,转而抓住百里安的手腕,他终于问出了一个很早之前就想问的问题,“玉真比我重要么?” 百里安连迟疑都不敢迟疑,“皇兄重要。” “那你为何一句真话都不跟我说?”抓着百里安手腕的手收紧。 百里安一个‘我’字刚出口,百里明华就将他的手腕按在了桌子上,“任打任骂是吗?” 百里安怕疼的很,听百里明华询问,就顿了一下。 百里明华绕到了百里安的身后,百里安只撑着上身,看到百里明华走到身后,就转过头想去看他,“皇兄——” 百里明华按着他的后腰,将他弓起的上身一下子按在了桌子上,“不要动。” 那书桌虽然宽大的很,但上面摆了许多东西,百里安趴在上面,也只能是蜷着身子。他被百里明华这一按,撑在桌子上的手险些将笔架打翻,慌乱的伸出另一只手去够,才将笔架稳住。 百里明华站在百里安身后,因没有被百里安的目光注视,他的神色愈发深沉。 他的手还按在百里安的后腰上,身子却已经忍不住压了下去。 他的手沿着百里安的腰线往下,而后摸到衣角,顺着曲起的腿,将衣摆慢慢撩了起来。百里安这一下连呼吸都顿住了。 百里明华压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贴在百里安的肩胛上。 外面隐约有鸟雀婉转的鸣叫声传了进来。 从前面看去,百里明华似乎只是拥着百里安,两人亲昵到极点,百里安却神经紧绷。百里明华的手正慢慢的去褪他的裤子。 即便是要挨打,这样也太…… 但贴在身后的百里明华却不发一言,等百里安的衣摆叠到腰上,露出臀上的白肉,他才道,“没有下一次。” 这一次都还没有结束,百里安哪里敢想下一次。 就在百里安战战兢兢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宁静。 百里安闷哼一声,曲着的腿想要往上蜷起,但百里明华又压着他,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生生挨下这一下。 又一巴掌落了下去,那是实实在在贴着皮肉的疼,那巴掌还落在刚才的地方,饶是臀上肉厚,百里安也被这几下打的慌了神。 百里明华知道他要躲似的,率先开口道,“认错就乖乖的。” 百里安一下不敢动弹了。 百里明华直起上身,手还按在百里安的背上不让他挣扎。 百里安本来觉得百里明华的掌心烫的厉害,但挨了几下之后,他觉得自己那一处才是火辣辣的疼。但百里明华不说话,他也不敢吭声,死死的咬着牙忍耐着。 百里明华望着他修长白皙的一双腿和红红的臀,气息忍不住又重了些。 百里安被打的两股颤颤,刚才假哭时挤出眼泪的眼眶因这疼痛又湿润起来。 百里明华喘着粗气,“疼不疼?” “疼,好疼。”百里安胸前被硬邦邦的桌子咯的难受,臀上却又叫百里明华打的发烫。他等到百里明华开口,就连忙求起饶来,“皇兄,别打了——我好疼。” “我听玉真说的时候,我心里可比你还疼。”百里明华第一次不为所动。 百里安脚被亵裤绊着,想动弹都做不到。也不知到挨了几下,百里安终于忍不住真的啜泣起来。 百里明华听到他哭,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他贴到百里安背上,问他,“知道错了?” 百里安带着哭腔道,“知道了知道了。”他不看都知道自己的臀现在肯定肿了。 百里明华的手掌还按在百里安的臀上,那一处确实肿烫的厉害,他五指揪着臀上软肉,“你若再敢瞒着我,我就——”手上更用力一些,百里安被他揪的眼泛泪花。 百里安啜泣声慢慢止息下来。 百里明华还压在他的身上,唇挨着百里安的后背,他一说话,那滚烫的气流就渗进衣裳里,“皇弟,我不想让你痛——你不要逼我。” 百里安眼前的泪珠滚到桌子上,发出吧嗒的一声。 “别逼我。”百里明华又复述一遍,“乖乖的呆在长乐宫里,就好了。”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百里安才得以从桌子上爬下来。只是他臀上疼的实在厉害,将亵裤拉起来时,手都疼的发抖。 百里明华看着百里安将衣裳放下来,他方才已经是用了极大的忍耐,才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但等到百里安垂着头站到他面前,用手背擦脸上未干的泪水时,那强忍的东西又从角落里疯狂的肆掠而出。 百里安现在确实狼狈的很,他被百里明华从驸马府掳回东宫,受了凉,还挨了打,脸色发白,一双眼却红的厉害。 “皇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以后的下半生,可都要仰仗着太子。 眼前是他的皇弟,陪着他长大的皇弟。 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皇弟。 虽然说不想让他痛,不想伤害他——但一旦知道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些隐秘的东西,百里明华就觉得口干舌燥。 百里安衣裳都皱了,胸口还印着刚才打翻的朱砂,红的要印进心里一样。 百里明华伸手去擦他眼下泪珠,“好。” 百里安听见这一声‘好’字,就抬起眼来。 百里明华撞见他那含着满满水色的明眸,眼中深沉之色更甚,但他语气却愈发柔和,柔到让人生出一种宠溺的错觉。 他坐到椅子上,而后揽着百里安的腰肢,带着他坐到自己的腿上,“皇兄方才是气急了,下手没个轻重。” 打过他的右手这一回轻轻按在他的臀上揉捏着。 刚才的百里明华,百里安尚且还能理解,但现在伸手替他揉臀捏腰的,百里安就有些不能理解了。 百里安坐在百里明华的腿上,离他极近,仿佛再往前一些,就要靠进他的胸口一般。 “皇兄替你揉一揉。”双手捏着臀,百里明华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百里安。 现在这模样,比刚才那脱裤子挨打更令百里安感到不适。但他又不敢推开百里明华,只得直着身子,想要离他远一些。 臀上本来被打的刺疼,现在叫百里明华这么一捏,又是刺疼里带着麻痒。 “还疼吗?”百里明华声音因为低沉,而变得暧昧起来。 百里安是不自在的很,偏着头,“已经不疼了。”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百里明华却伸手抱住他的腰肢,他一下起身,即便百里安是直着身子的,这一下也是贴到他的胸口去了。 “你不疼了,皇兄还疼。”百里明华的气息顺着百里安的侧脸拂了过去。 百里安眼睫颤了颤,而后他抬起手来,想去按百里明华的额角,“皇兄是太劳累了,所以才总是头疼。” 手伸到半空,被百里明华捉住。 “不是那里。” 百里安莫名感到有一丝危险,而后,就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似的,百里明华牵着他的手,按到了一处地方。 百里安触电一样,想要将手收回来,但却被百里明华抓着手指,让他无法动作。 百里明华也知道自己这个做法有多不可理喻,但他却仿佛已经难以抑制自己了。 “皇弟,你替我揉一揉。”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话,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因为是坐在椅子上,两人又贴的极近,百里安一低头就能看见那鼓胀的一处。 要是白苓之流,百里安早就愤然将他推开了,但眼前是太子,是百里安日后的仰仗。难听的话百里安全部堵在喉咙,他只能坐在百里明华的腿上,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拢着自己的某处。 百里明华虽是太子,却没有成婚,通晓男女之事,却又不热衷此道。现在终于得偿梦中所愿,已是情动难忍。 百里安身体僵硬,因这百里明华,他想起了许久之前一些不太好的事。 似乎是不满足于隔着衣物的抚慰,百里明华拉着百里安的腿,将他拉的离自己更进一些。 百里安被他摆弄的有些尴尬了,但他又不好直言去拒绝百里明华,只得故意道,“皇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百里明华睁开眼,他眼中竟是深沉的黑色。 百里安是知道这些事的,但他不好说出来让百里明华难堪,才装出这一副纯然的样子。百里明华就真的当做他是不知世事的少年,在快慰和自我厌弃中开口道,“皇兄不是教过你吗?” 百里安觉得手中拢着的东西又大了一些,他觉得烫手的恨不得将手马上抽回来,但他还是不敢。 百里明华凑过来亲他面颊,极轻的吻。 “玉真有没有这么亲过你?”蜻蜓点水的一吻过后,百里明华问。 百里安这下算是听出了那话中带着醋味,他心中更加觉得尴尬,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怯弱的模样,“没有。” 百里明华笑了一下,而后他又贴着百里安的耳朵亲了上去。 百里安耳朵本就敏感的很,被百里明华这一亲,就想要抬手去推他。百里明华却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弹。 “皇兄好疼。” “哪里疼?”百里安被那热乎乎的气流呼进耳朵里,低着头想要躲避,耳垂却又被百里明华轻轻咬了一下。 “你摸的那里。”百里明华忽然闭上眼,低低喘息一声,“再重些。” 百里安现在实在是苦不堪言,现在还不如他刚才挨一顿打干脆。 耳朵被舔舐的发麻,百里安一张脸忽白忽青,嘴唇紧抿着。 百里明华的舌尖勾着耳廓,湿润的水泽啧啧响起。 那声音就贴在耳畔,百里安一抬眼,就能看见百里明华眉宇微蹙的模样。 陷身于某种光怪陆离的境地,自愿沉沦其中的神色。 百里安被他摆弄着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他鼻尖儿上都渗出了汗来。 外面的太阳升起来了,虽然没有人声,但在这东宫的书房里做这样的事,还是太…… 含着他耳珠的牙齿忽然闭合,百里安被这一下逼出了一声猝不及防的叫声。 百里明华听到这一声,忽然抓住百里安的双腿,将他更深的按进自己的怀里,而后百里安感到覆着的地方一片湿热,百里明华贴在他耳畔平复着剧烈的喘息。 百里安将手抽了回来,这一回百里明华没有再拦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百里明华只紧紧的抱着百里安。 许久之后,百里安终于忍不住想要从百里明华的怀中挣脱出来,百里明华却将手臂扣的更紧一些。 他忽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梦中的旖旎,一旦成为现实,就再也无法止息那渴望。 既然无法挣脱出来,百里安也只能开口来缓解此刻奇怪的氛围,“皇兄,你好些了吗?” 听着百里安那清朗的少年嗓音,百里明华心中生出一个决定来。 “皇弟。” “嗯?”百里安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从百里明华的身上起来。 “等你长大了,皇兄娶你好不好?” 百里安心里猛地一沉,但他面上不敢露出半点心中所想,勉强笑道,“皇兄,你说什么胡话,男子娶妻当为女子。” 百里明华却毫不避讳道,“两情相悦,方为夫妻。我喜欢皇弟,皇弟喜欢我么?” 这个问题硬生生的把百里安给问住了。 但若是现在说不喜欢,以后那太子哪里还会再庇护他? “我自然,也喜欢皇兄。”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心知百里安那个喜欢多是濡慕之情,心中却还是因为他的话蓦地一抖。 但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再未能执政之前,他只能将这些自己才恍然发觉的心思藏起来。 等再过一些时候。 “等皇弟长大些,皇兄再教你一些快乐的事。” 百里安听百里明华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百里明华的唇生的很漂亮,唇珠殷红的一点,但他眉目却是疏冷的很,但对着百里安,他眼中万般隐忍的柔情,已无避讳。 百里安含糊两句,才终于从百里明华的怀中挣脱出来。 百里明华也起身,因为方才的事,他该去换身衣裳了,“皇弟若是累了,就进去寝宫里歇息一会。” 百里安原本还想问问玉真的事怎么处置,但现在这样的惊雷落在他头上,他哪里还顾得上玉真现在如何。 百里明华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百里安笑道,“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和皇兄说一声就可以了。”天光大亮,百里明华站在门口,因为逆光,他有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百里安抬眼去看,竟有些看不清楚,“不许再瞒我。” 这要是今天之前,百里安还会因为大腿抱的更紧而美滋滋一会,但经过方才那样的事,他再听百里明华这话,就觉得这怎么听,怎么像在警告他。 “这次的事,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191、金雀翎(191)【已修改】 百里安也不敢在这书房里留下去, 百里明华一走,他也溜到了偏殿的寝宫里。寝宫里的桌子上有茶水,百里安倒了一杯洗手,因为碰过百里明华的那一处, 虽然隔着一层衣裳, 百里安也是恨不能将手上的一层皮给搓下来。 寝宫里有伺候的宫女, 这里不比长乐宫, 太子正是适婚的年纪, 身旁伺候的宫女都貌美婀娜,但百里安此时哪里有心情欣赏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 落下帘子,将她们隔在外头, 自己坐在床榻上擦着手。他这边手没擦完, 外面就进来一个太监, 对他道, “六皇子, 偏殿久未打扫, 请您移步正殿歇息。” 太子居所, 有诸多洒扫宫女,说是没有打扫, 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百里安听的出这是百里明华授意的, “皇兄昨夜也没有歇息,我就不便过去打扰他了。” “太子与您兄弟情深,六皇子说这话, 可不要惹太子伤心吗。”太监是从前替两人传信的,在百里安面前,也不似寻常奴才那样战战兢兢。 百里安见推辞不过,只得站了起来,“那,就烦劳公公了。” 小太监轻笑,“六皇子这样可就折煞奴才了。” 百里安心中复杂的很,跟着那太监去了正殿的寝宫。那里平日都是太子的居处,所摆放的物什,无一不是百里明华精挑细选的。百里安从前来过一回,当时他还有心思去揣摩百里明华的品味,现在他什么心思也没了,等太监一走,就怏怏的坐在床边。 床榻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床幔被金钩挂起,玉枕旁,摆放着手掌大小的精致香炉。那香炉里点的应该是安神的香,现在虽然熄了,但却还是能闻到一种淡淡的冷香。 百里安坐了一会,被那冷香环绕,竟被勾起困意来。 他昨夜本来就没有睡好,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之后,就忍不住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这一觉就睡到黄昏时候,有侍奉的宫女进来,见到他在睡觉,轻手轻脚的点燃熏香丢进香炉里,而后落下床幔退了出去。 百里安本就睡的混混沌沌的,这一下又是跌进了更深的梦想里。 到黄昏时候,百里明华将今日的政务都打理好,终于寻到空暇里见百里安,不想一进寝宫,看见的便是从床幔里探出来的一双玉足。 深紫色的丝绸,用暗色丝线刺绣出的腾空之龙,尾巴那一处却正巧被一双脚压进了褶皱里。 百里明华掀开床幔,就看到靠在床沿上睡着的百里安。 他面向升腾着袅袅白烟的香炉,本就秀美绝伦的面庞被那薄薄的烟雾环绕着,就多了几分不染凡俗的味道。 外面天色转暗,寝宫中有门窗紧闭,透出的些微光亮,正好只能映出百里安侧身的轮廓和他皎白的面庞。 百里明华看他睡的这样沉,就不忍叫醒他,只是百里安脱了靴子的脚正好悬在床外,他轻轻托起百里安的脚掌,将他推进去一些。 百里安在睡梦中低吟一声,压着被褥的双腿曲了起来。 百里明华本想将薄被拉开,替他盖上的,但手指却莫名的顿在了百里安的脚踝上。 往上便是少年修长的双腿和因为年幼尚且单薄的腰身,合在一起,便构成了极动人的婀娜轮廓。百里明华的指尖从脚踝一路往上,挑开亵裤,一直往上—— 百里安睡了一天,即便有着安神的香,但被百里明华这样一弄,还是清醒过来。 他睡的实在有些昏沉,睁开眼还尚且不能明了眼前发生了什么,直到百里明华的指尖按到他的大腿处,他才清醒过来。 黑暗处,百里安仰面望去,正好看到俯下身的百里明华。 百里明华的神情看不清楚,但他的动作实在是令今天已经被他吓的不轻的百里安头皮一麻。 “皇兄——” 百里明华听到这一声,手上的动作才顿下。而后他慢慢的收回手去,被他掀开的亵裤还堆在膝盖处。 百里安扶着床榻坐了起来,他竭力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皇兄,你怎么过来了?” “听闲灯说,你睡了一天。”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 百里明华顺势坐在他身旁,百里安装出给他让位置的模样,实则将被拉起的亵裤放了下来。 “该起来了,别到了入夜了,又睡不着了。”百里明华的面容总算清晰起来,还是叫百里安熟悉的模样。 百里安应了一声,要起身下床。 百里明华替他将靴子捡过来,百里安害怕百里明华再有什么动作,就连忙利索的将靴子接过来穿上了。 “今日送了些时令的糕点过来,我又叫下面的人,做了几道你喜欢吃的菜。”百里明华说完,见到百里安穿好靴子,就过来挽他的手。 百里安忍着没有挣脱,被百里明华从寝宫里拽出来。 不知不觉他睡了一下午,醒来竟也没有觉得头疼,想来是那香炉的功劳。 外面的桌上已经摆满了盘碟,盘碟里多是些精致的糕点,百里明华引着百里安坐下,亲自替他布菜。 百里安连忙推辞,“皇兄,我自己来。” 百里明华手上动作一顿,“不喜欢吗?” “不是。”百里安垂着头,“我如今已经长大了,哪里好意思再麻烦皇兄。” “在皇兄眼里,你还是个小孩儿。”百里明华将夹起的糕点放到百里安的碗中,“皇兄宠着你,是应该的。” 百里安又不好反驳,只能将百里明华夹过来的糕点吃了。 两人正吃着饭,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宫女,宫女看百里明华正在用膳,就走到身后伺候的小太监面前低语几句,等她退出去之后,那小太监才走上前来,道,“太子,虞容姑娘过来了。” 百里安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哪里听过,但一时半刻竟想不起来。 百里明华反应就更平淡了,他仿若未闻一般,起身揽着袖子,将一个瓷碟端到百里安面前。 那瓷碟里盛着几块甜甜的糕点,旁边用两朵嫩绿的莲蓬做装饰。 “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吃莲花糕,尝一尝。”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吃了几块糕点了,嘴巴里甜的发腻,听百里明华又要夹进他碗里,连忙道,“皇兄,我想吃莲子。” “莲子?我让人去熬些莲子粥里。”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连忙阻拦,“不是。”他伸手指那碟子里的莲蓬。 百里明华看他所指,就将那装饰用的两朵莲蓬取了下来。 一旁的小太监见太子没有反应,想到皇上的提点,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声,“太子,虞容姑娘来了。” 百里明华掰了一颗莲子出来,递给百里安,“让她进来吧。” “是。”小太监听百里明华这样说,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百里安第一遍听虞容没想起来是谁,第二遍终于想起来了——那虞容,不就是皇上选的太子妃么。 从前百里安不关心百里明华娶谁,现在他是不得不关心。 虞容从门外进来,见到太子,行了一礼,就站在旁边不动了。 百里明华问吃了莲子的百里安,“好吃么?” “好吃。”百里安正偷偷看虞容,听太子一说,马上就目不斜视了。 “明天我令人摘一些回来。”百里明华道。 虞容没见过百里安,在太子这里看到他,见两人又在一起吃饭,就颇有些好奇的在一旁打量起百里安来。 “皇兄,她是?”百里安故意问道。 百里明华这才记起这么一号人似的,“这位是虞容,建威将军长女。”说完了,他才感觉出自己的慢待似的,望着那虞容道,“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吧。” 虞容早些时候就感觉到了太子的冷淡,但她本身就不是那种悲悲切切的小女子,只因着皇上与家父敦促,才总往这东宫来走动。现在听太子难得开了金口,也不推辞,默不作声的在太子对面坐了下来。 百里安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她,只夹菜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瞥了她好几眼。百里明华掰了一把莲子,放在百里安手边。 虞容本来站着的时候就在看百里安,现在坐下了,离百里安近了些,目光就更大胆一些。 她出生将门,见过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哪里见过这样秀美的少年郎。 百里明华抬眼间,见虞容直勾勾的盯着百里安看,心中就有些不悦,连带着他的口气也更冷淡一些,“虞姑娘现在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虞容听到太子的声音,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她道,“再过几天便是我父亲的生辰,所以——我今天过来,是想请太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百里明华就打断了她的话,“建威将军生辰,我早已知晓,到时一定登门恭贺。” 虞容见他都这样说了,就又噤声坐在了一旁。 百里明华本来将莲子掰出来了,见百里安却又不碰,就问了声,“不吃了吗?” 百里安是不好在人前吃这莲子,但听百里明华这样问,就只得敷衍道,“吃起来太麻烦了,就不想吃了。” “这都嫌麻烦,你真是——”百里明华虽然这样说着,神情却满是纵容之意。 百里安听他这样的语气,又见虞容望着自己,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他若是个女子,在人家备受冷待的正房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有些像是刻意在炫耀。 百里安这边还在在意着那虞容心中所想,那边剥好莲子的百里明华就已经捏着一颗莲子喂到他唇边来,“张嘴。” 百里安扭过头看百里明华,颇有些无语。 “你还懒得嚼了?”百里明华逗他似的,“还要我嚼碎了喂到你嘴里?” 百里安脸色一变,他看一眼一旁的虞容,央求似的道,“皇兄——” 百里明华本就只是逗他,但见百里安慌张的模样,就觉得心中的恶劣之意更甚。他趁着百里安张口的空档,将莲子塞到百里安口中。 百里安最后一个字卡在百里明华的手指上,清甜的莲子抵着他的舌,百里明华的指尖抵着他的唇。 百里明华的指尖被他含在唇上,迟迟没有收回,还是百里安自己退开一些。 “吃进去。”百里明华道。 他说的应当是莲子,但百里安被他那眼睛注视着,就觉得……那话中又有什么可怕的深意。 “我已经用过晚膳了,就不好在太子这边打扰,先告退了。”虞容道。 百里明华‘嗯’了一声,目光却还是没看她。 百里安心中直叫苦,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虞容走,虞容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到时百里明华登基,虞容就是皇后,若是因为今日的事结了什么误会——恐怕就。 “虞姑娘。” 虞容听到百里安的声音,脚下一顿,转过头来道,“六皇子有何见教?” 百里安没想到虞容竟认识自己。 百里明华也没想到百里安会忽然叫住虞容,神情也颇是奇异。 百里安对那虞容半点也不熟悉,叫住她之后,只能打圆场似的将说头又抛到太子身上,“皇兄,虞姑娘好漂亮呀。我在宫里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虞容确实生的美,只是她性子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温婉,张扬凌厉不讨寻常男子喜欢。即便有能欣赏她的美的,因她那威名赫赫的父亲,也不敢对她说出这样轻浮的话。所以她听见百里安夸她漂亮,她还愣了一下。 百里明华的目光移到虞容身上,“确实很美。” 虞容的脸微微一红。 百里安也不敢再同百里明华坐在一起,他起身走到虞容面前,“你怎么认识我?” 虞容道,“上一回我在祭天大典上见过六皇子一回。” “哦。”百里安想着是那个时候虞容看他面生,问了宫人的,“我只听旁人说过你——你以后要嫁给我皇兄是吗?” 虞容知道太子不喜欢这桩婚事,她自己也没什么所谓,但在外,她还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嗯。” “那太好了——以后我再来找皇兄,就能看见你了。”百里安背身对着百里明华,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让他能够听见。 虞容见着这么一个秀美的少年郎站在自己面前,拘谨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回过身去扯百里明华的袖子,“皇兄,我好羡慕你呀。” “羡慕?”百里明华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 “是啊。”百里安道,“别的皇兄娶的人,可都没有虞姑娘好看。” 百里明华脸上的笑意隐去了几分。 百里安也是大着胆子再敲打百里明华,今天那事他可以当兄弟见的互助,但娶了老婆是绝对不可能再有的。 “天色已晚,闲灯,你送虞姑娘回去吧。”百里明华道。 小太监应了一声,引着虞容走了。 外面天色恰巧在此时黯淡下来,在旁边伺候的宫女捧着银制的烛台,点燃了拢上灯罩放在一旁。 “皇弟还吃吗?”百里明华问。 百里安对那一桌子大半的糕点实在没什么食欲,道,“不吃了,我吃饱了。” “嗯,来过来,皇兄和你说说话。”百里明华说完这一声,就往寝宫里走出。 百里安心中惴惴的跟着他。他也不知刚才自己那一番话,百里明华听了,心中是否有什么感想。 寝宫里的被褥已经被收拾整齐了,金钩挂着床幔,又隔着一扇屏风,一串珠帘,显得既华美又朦胧。 桌上拢着蜡烛的灯罩上用朱砂勾了簇桃花,被那烛火一照,那桃花颜色就浅淡了些。百里明华走过去时,将那灯罩转了转,而后在桌子旁站了下来。 百里安看他拿着银签伸手拨着烛火,半响都没有说话,就开口道,“皇兄要和我说什么?” 银签沾上了烛泪,拿起来时,那烛泪融化了,凝成晶莹的一地,在尖儿上滚动着。 “皇弟喜欢虞容?”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被他问的一懵,他的意思不是这个啊,“皇兄,我只是觉得虞姑娘很好看……” 银签放在了桌子上,放出了清脆的一声。百里明华也转过身来,“皇弟也很好看。” 如今寝宫里只有百里安与百里明华两个人,伺候的宫女都隔在珠帘外。 百里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垂着头。 百里明华走过来,用之间挑起百里安的下巴,“怎么说两句,就又把头低下了?” 百里安抬起眼时,那垂覆的眼睫向上掀开,如羽扇一般,往下便是一双好似什么凡俗尘埃都没有沾染的眸,和一双绯红到诱人的唇。 “世间千种颜色不及你。”百里明华今日已经是逾越再逾越,但他偏偏又忍耐不了分毫。 看着百里明华贴过来,百里安抬手将他拦住,“皇兄——” 百里明华终还是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事,他只是伸手揽住百里安的肩膀,“困了。” 百里安见他只低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里松了一口气,“皇兄昨夜一夜没睡,今日又忙了一天,是该早些休息了。” “睡不着。”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领着百里明华到了床榻边,百里明华也没有再说别的奇怪的话,被他牵着坐在床上。 百里安将他扶着靠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榻边,想着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告辞时,百里明华忽然伸手搂住百里安的腰身,翻身带他滚到了床上。 “皇兄,我靴子——” 百里明华抱着他滚到床榻中央,以额头抵在百里安的鬓发间。 听着百里明华平缓的呼吸,百里安也乖乖闭嘴了。 过了许久,百里安以为百里明华睡着了,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没想到百里明华还醒着,他一动就勒住了百里安的腰肢。 “皇兄,你还没睡么?”百里安道。 “睡不着。”百里明华说的是实话,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了,尤其是在知道百里安病了之后,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浅,“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 百里明华顿了许久,“不知道。” 百里安道,“那我说话,皇兄不想听了,想睡了,我就不说了。” “嗯。” 百里安也不是废话的人,但他因为是从小孩子过来的,汝烟经常讲些故事哄他睡觉,虽然都是些无趣的故事,但现在拿出来,却也有些助眠的效用。 百里安讲着讲着,自己先扛不住了,他声音愈来愈低,百里明华想听他的声音,就道,“凑近些讲给我听。” 百里安靠到他耳边。 百里明华听着他的声音,心中竟渐渐安静下来。他慢慢合上眼睛。 百里安离他太近了,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抿了抿唇,温热的唇挨上了百里明华的耳廓。 方才有了一丝睡意的百里明华又睁开眼。 百里安的声音就在耳边,从耳廓没入衣襟里。 从未和旁人有过这样亲密的,并且隐隐期待的接触。 “不许看别人。” 极轻的吻,落在百里安的脸颊上。 “一直看着我就好了。” 音落,便真的跌入沉沉的梦乡里去了。 192、金雀翎(192) “大人回来了。”国师府外袖着手的白衣人往后退了一步, “国师正在里面等您。” 站在门口的那人微微一怔。国师知道他今天回来? 抬脚走进宫殿里,手执孔雀翎扇的仕女替他撩开层层的纱幔, 在他走进去之后,又将那层叠的纱幔落下。 在宫殿最深处, 黑色的石雕巨兽匍匐在地,在叮咚的水声中,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推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坐在轮椅上,搭到腰上的金色薄毯遮住了他的下身。 “国师。”进来的人俯身行礼。 坐在轮椅上的人闭着眼,站在他身后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开口道,“师傅令你与汝烟两人去照看六皇子,汝烟尚在长乐宫, 你为何先一步回来了?” 行礼的那人抬起头来, 赫然正是白苓。 “师兄,六皇子戒备心重,现在已经在怀疑我的来历,正巧昨夜太子将他接走, 我就……”白苓身子伏的愈低, 态度也愈是谦卑,“望师兄明察。” 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丢下一封信函在他的脚下。 白苓捡起来一看,脸色微微一变,信上正是他在长乐宫里他对百里安的不端行径,“国师,这是——”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道,“当初因汝烟欺瞒, 师傅才换了让你出宫,却不知你背地里竟会做出这样欺上的事来。” “信上所述都是一派胡言!我谨记国师嘱托,在六皇子面前谨言慎行……”白苓矢口否认。 轮椅上的那人睁开眼来,“还敢狡辩。” “师傅……”白苓见他一副动怒的模样,一下竟有些慌张的忘记了人前的尊称。 “送他去长清宫。”轮椅上的人对身后的人道。 长清宫,就是国师府里关押刑囚的地方,当年的瑾王就是关押在那里。 戴着金色面具的人颔首应下之后,门外就一下走进四个白衣人,白苓想要奋起挣扎,却被轻而易举的制住,从宫里拽了出去。 白苓被捉出去之后,坐在轮椅上的人掩唇咳嗽起来。 “师傅——” 那人戴着半扇面具,只遮掩着眉眼,看他满是褶皱与斑纹的面颊,像是个耄耋老者,但他面具后的一双眼,却如年轻男子一般微微上挑。 “您现在的身体不宜动怒。” “现在有再多的忌讳,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国师道,“我这一生,窥探了不知多少天机,现在终于要遭天道的惩戒了。”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垂下眼来,“我送您进去休息。” 推着国师进了房间,房间里净是一些占星卜卦的器具,画着星轨图的穹顶上嵌满了数不尽的夜明珠,在暗处抬眼望去,就仿佛是一片星空。在这星空之下的墙壁上,悬挂有许多罗盘,这些罗盘看起来应是经常被人使用,表面被婆娑的异常光滑。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想把他推到床榻旁让他歇息,走到铜镜旁时,国师忽然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他自小被国师抚养长大,再了解不过他的意思,将他推到铜镜旁,自己上前一步,按着铜镜下的金莲底座。 铜镜旁的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来——那是一卷悬于墙上的画和几件小孩的衣裳,那衣裳精致的很,看来便是四五岁的孩童穿的。 画卷上是个凤冠女子,生的丰腴貌美,眼角里都藏着段妩媚似的。看穿着,像是后宫里的某位妃子。 国师摘下脸上的半扇面具来,他确实已经是一副老者的长相,只是看他眉眼,却没有几分老态。他伸手抚了抚画卷,又将画卷下的小衣裳拿到手里来,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青檀。” 一直垂首在一旁的男子道,“师傅。” “传汝烟来见我。”国师道。 被唤作青檀的男子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宫门外的白衣人见到他出来,都恭恭敬敬的道,“国师。”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半响之后,汝烟被带过来了。 汝烟似乎也分不清眼前戴着金面具的男子和国师,一见到他,就战战兢兢的厉害,“国师……” 他并不看汝烟,见到她来了,就领着她往房间里走去。 汝烟似乎怕极了这国师府的人,一路上都低着头,等到进了房间里,见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心里就更慌张一些。 戴着金面具的男子走向帷幕后,坐在轮椅上的国师就在里面,他走到国师身旁,低声和他道,“师父,汝烟来了。” 国师合着的眼睛睁开,“汝烟。”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汝烟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国师——” “你在长乐宫伺候,那长乐宫的近况如何?”国师道。 汝烟答应柳青芜不再将消息传给国师府的人,但如今面对国师的询问,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娘娘染病在床,六皇子则是被太子接到了东宫。” 国师是知道百里安回宫的事的,“你可去东宫看过?” “娘娘因为知道我是国师府的人,便一直对我心有芥蒂。此次六皇子回宫,娘娘也并未……”汝烟的意思就是没有。 国师在宫中眼线众多,唯独太子独居,难以安插人在其身旁。 国师知道柳青芜怀疑他心有不轨,但他这些年,所派去长乐宫的人,哪个不是为了护佑他们母子。偏偏他又不能自己说破。 “你愿意留在长乐宫,就好好的伺候吧。”国师道。 汝烟听国师所说,怯怯的抬起眼来。 国师本来只遣了汝烟过去,但听娴妃要替六皇子找几个贴身的太监,他不放心别人,就自己换了白苓过去,却不知后来白苓会生出这样的异心来。往后,他再往长乐宫中安排人,便一定要更仔细一些了。 “六皇子回去时,告知我一声。”国师说完,便抛出一个盒子,“回去吧。” 汝烟捡起国师抛出来的盒子,“这是……” “此物转交给六皇子。”国师说完,便不再多言。 汝烟心中还是疑惑,但她不敢多问,捧起那看起来不打眼的盒子出去了。 汝烟走了之后,国师问身旁的玉青檀,“你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吗?” 玉青檀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盒子里装的是连心蛊。”国师自己倒是自己先说出来了。 玉青檀神色不变,他本就是该早夭的人,侥幸被国师救下抚养,靠着养在身体里的连心蛊才活到现在。这连心蛊本来是予他性命的东西,传闻蛊虫同生共死,生可让垂死之人复生,死则让健康之人殒命。 “当年我虽然救下你,但却一直困着你在这国师府。予你荣华,也让你见不得光。”国师说的很慢,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是这副模样,在外都是玉青檀以他的面目来打点。这也是为什么国师会戴上面具的缘故,“我是将死之人,残喘至今,如今也是大限将至——你往后,是走是留,全凭你的心意。” 玉青檀知道国师是在试探他,六皇子如今正在东宫里,国师将连心蛊交与汝烟,就是给他反悔的机会,但也如国师所说,他这条命都是国师给的,“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愿以此生来偿还。” 国师听到他所说,面上凝重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你若心甘情愿,我故去之后,这国师府就交与你手。”国师道。 这是国师第一回亲口做出这样的允诺,更叫玉青檀明白那长乐宫的母子对国师而言的非凡意义。他虽是以国师身份在宫中出入,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国师,国师座下还有许多弟子,多是些惊才绝艳的人,连那皇上钦点的状元,也是因为有一层关系,才蒙得皇上青眼,在殿前御试之后,便迎娶了最受宠爱的玉真公主。如今国师却愿意为了有人能照料这一对母子,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出来。 “不负师父所托。” “我累了,下去吧。几日之后的宫中宴会,也由你替我前往。” “是。” …… 百里安在东宫呆了数日,终于得太子松口,得以回了长乐宫。 柳青芜和他一别月余,见到他神情复杂,几不能言。 百里安这才有机会问这次的事,“母妃。” 柳青芜只道,“皇儿回来就好。” “玉真她……”百里安回了宫里,那玉真岂不是要回驸马府。 柳青芜这才和他讲那天太子来之后发生的事——太子向玉真逼问出此事缘由之后,就将她斥责一顿,后又和她说了些话,就出宫去驸马府接百里安回来了了。 百里安听太子还和柳青芜说了什么,就追问,“母妃,皇兄和你说了什么?” 柳青芜道,“太子说,他在宫里一日,便不会叫人欺负你。” 这句话听起来兄弟情深,但百里安想起这几日自己在东宫的遭遇,只觉得心中一片复杂,“母妃,你都和他说了?” 柳青芜点点头,当时太子脸色阴郁吓人,盯着玉真公主,叫她连一句谎话都不敢说。柳青芜看到太子听完整件事之后的可怖眼神,为了保护百里安,不叫太子迁怒于他,只得将惠妃的事全盘托出。 “我不在宫中几日,惠妃有没有前来找过麻烦?” 柳青芜摇头道,“四皇子忽发恶疾,惠妃也没有那个心思来找我这长乐宫的麻烦。”她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巧合。 惠妃?恶疾? 百里安忽然想起玉真母妃的癔症来,“什么时候?” “你出宫的第二天,宫中的御医就都被叫到广和宫去了。”柳青芜道。 一个是两天后,一个是一个下雨天,本来是毫不相关的事,但百里安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这两件事好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百里安还没想出个头绪,就被柳青芜引进宫里,吃了饭,和柳青芜说了些话,就回了自己的偏殿里。 站在门口的汝烟忽然拦住他,一双眼中欲言又止。 “怎么了?”百里安看汝烟奇怪的很。 汝烟的手收紧,她本想不想将国师给的东西给百里安看,但这些年里,国师从未害过六皇子,她犹豫再三,才在百里安出来之后拦下了他。 “六皇子,奴婢有个东西要给你。” 百里安听到汝烟所说,看她又神神秘秘的样子,更觉得奇怪,“什么东西?” “您跟奴婢来。”汝烟很少在百里安面前用这样的敬词。 百里安不适应的很,但还是和汝烟进了偏殿里。 等到只剩下两人时,汝烟才从袖中将那个盒子拿出来,“这是国师要奴婢转交给你的。” 百里安接过盒子的手一顿,“国师?”随即他疑惑蹙眉,他与国师可以说互不往来,忽然一下有东西说要给他,实在是太奇怪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汝烟听到百里安这一声疑惑,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六皇子恕罪!” 百里安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他早些日子都察觉出汝烟和柳青芜之间关系的冷淡,但他半点都不知情,“你忽然跪什么?” 汝烟挣开百里安扶她的手,仰首道,“奴婢是国师府的人。”说完她又怕百里安误会她似的,急忙辩解,“奴婢不是有心欺瞒娘娘和六皇子的。” 汝烟是自小陪伴着百里安长大了,十几年的交情了,忽然说是国师府的人,饶是百里安,也是愣了一愣。 “奴婢从未有害娘娘和六皇子的心思,还望六皇子明鉴。”汝烟叩首到地。 百里安自然感觉得到汝烟这些年对他的关怀不假,“我知道,你起来。” 汝烟被百里安扶了起来。 “你是国师府的人,那你来长乐宫的用意是什么?”不是百里安想问,他也知道各宫安插眼线的事,但他这长乐宫门庭冷落,早些年,伺候的只有三个宫女,门口两个都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的。皇上来监视冷宫妃子,尚且还能理解,国师府派一个宫女过来蛰伏十数年,就有些不太能理解了。 “奴婢来时,国师只叮嘱奴婢,好好照顾娘娘。后来六皇子出生,国师便要奴婢好好抚养六皇子。”汝烟说的不假。当时她还年幼,派来伺候正受宠的柳青芜,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慢慢的,柳青芜落魄之后,看身旁只有她不离不弃,便也真心待她。这么些年过去了,蝼蚁尚且都会生出感情,何况是人呢。 百里安听汝烟所说,更觉得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套路? “国师记挂六皇子,所以总会召奴婢过去,询问六皇子的近况。有一回被娘娘撞见了,就……”汝烟眼眶渐红。 百里安这才明白这汝烟和柳青芜之间那莫名的疏远是怎么回事了,“别哭了,你真心待我,我看得出来。我母妃也只是脾气硬了些,等过些时候,就会记起你的好了。” 汝烟得百里安安抚,沉了许久的心这才好受一些。 百里安心中有了更大的疑惑,自己与那国师府,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举止大胆的白苓来,“那白苓,也是国师府的人吗?” 汝烟听百里安询问,摇了摇头。 百里安以为她是否认,但那汝烟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娘娘说替六皇子寻几个近身伺候的奴才时,奴婢确实告诉了国师……” 百里安现在心里总算明了了起来。宫中太监多是胆怯,何况是才入宫的人,惶恐的生怕犯了错,白苓的大胆和主动与那青河对比起来,就确实显得太过奇怪了一些。如果说是国师府的人,就解释的通了。 汝烟听百里安提到白苓,就问了一声,“白苓是否做了什么六皇子不喜欢的事?” “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罢了。”百里安自然不会说自己与那白苓在这长乐宫里干的好事。 汝烟见百里安能够谅解,神情间的郁色终于褪去了些。 百里安看手中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盒子,开始好奇起里面装的什么了。 会不会一打开,就会有毒箭射出来? 百里安摇了摇盒子,听到里面传来极清脆的,仿佛是一枚铜铃的声音。他想来这也不可能会是什么精巧的机关,如果国师想要他性命,随便派个人来,在他吃的东西里下个毒,他就一命呜呼了。何必送个这么个明显的东西来招惹祸端。 思及此,百里安就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了。 里面奇怪的不是一枚铜铃,而是一块形似琥珀的东西,那琥珀里面封着一只乳白色的虫子,那虫子抱成一团,乍一看,像是一块琥珀里封着一颗珍珠。百里安最喜欢这样稀奇的玩意儿,看到无害,就忍不住拿到手中把玩起来。 那琥珀上挂着一条金色的缎带,百里安将之戴在手腕上,那琥珀在这炎炎的夏日都还是冰冰凉凉的,贴在肌肤上,说不出的舒服。 难道这国师是送一个小玩意儿给他? 百里安摇了摇手腕,那凝固的琥珀又发出了铜铃似的清脆响动。他拿到眼前一看,却又看不出什么玄机来。 就在百里安研究那琥珀的时候,门外宫人道,“六皇子,太子派人来了。” 百里安一听太子,握着琥珀的手就紧了紧。 百里安又不敢回绝,出去一看,见是太子身边儿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见到百里安,笑嘻嘻的向他行礼,“六皇子,太子邀您赴今晚宫中的宴会。” “宴会?什么宴会?”百里安八百年没参加过这些宫中的宴会。 “六皇子去了就知道了。” 193、金雀翎(193) 今日宫中的晚宴, 是因建威将军寿辰,皇上感念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特此在云华宫为他办下宴会。 赴宴的多是建威将军朝中的同僚,建威将军虽然膝下无子, 唯二的两个女儿却都嫁入皇宫,长女虞容更是得皇上定下的太子妃。仅凭次,此次宴会就不会太冷清。 百里安来时,见这云华宫里许多生面孔,他向来不过问朝局,见到这些人自然就没什么可以寒暄客套的。太子因为是今日的主场,早早就入席了, 百里安刚一到就看见他了, 还在犹豫着是否上前的时候,太子正好一眼望过来,看见他,起身走了过来。 百里安这下连犹豫都不用了, “皇兄。” “嗯, 去那边坐。”百里明华引着百里安回了座位。 百里安跟他走了过去。 百里明华早为他设了一个座位,离他的位子近的很,既合乎身份,又不会叫百里安尴尬。 百里安落座之后,和太子说了一会话,见外面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叫百里安奇怪的是,那何朝炎也来了, 他生的年轻一张年轻面孔,在一众或多或少都有些年老的文臣武将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百里安见百里明华打发走了几个过来寒暄的人,觉得有些如坐针毡,见到何朝炎了,才终于找到了话头,“皇兄,何将军也来了——你要不要去同他说几句话?” 百里明华听是百里安提及,就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附耳说了几句,那何朝炎就抬眼望了过来。 何朝炎先是看见百里明华,而后又见到百里明华身旁坐着的百里安,几步走了过来。 “你回宫了?何时回来了?”何朝炎自那日之后又去了驸马府几回。 百里安尴尬的示意百里明华在一旁,何朝炎这才想起是谁召自己过来的,向那百里明华颔首行礼,“太子。” 百里明华听到了刚才他同百里安说的话,目光更深一些,“你是替你父亲进宫来了?” 何朝炎含糊道,“我爹他,有些事不能过来,就……” 百里明华知道朝中两个武将不合的事,今日皇上为这建威将军寿辰大操大办,那何将军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百里明华站了起来,他与何朝炎都是挺拔的青年,只是何朝炎被外面的风沙磨砺的更英武一些,“一别多年,你果真成了大将军了。” 何朝炎听太子所言,也想起幼时与太子于尚书房中打闹的旧事,“现在还算不得什么大将军,还少些沙场的磨砺。” 百里明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席话。 “太子比之当年,也是增了不少风采。”何朝炎道。 百里明华只微微一笑。 百里安在一旁,见两人寒暄起来了,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方才我听你问皇弟,回宫的事,我皇弟难道何时出过宫吗?” 一旁的百里安听到百里明华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心里一紧。太子当然知道何朝炎那句话的意思,现在就是明知故问。 何朝炎却不知道,他下意识的便帮百里安掩饰,“太子不要误会,我刚才是口误,本想问六皇子怎么也来了。” 百里明华好似并不在深究,“这样吗。” 百里安见百里明华这样的反应,心里就是一紧。 两人正在谈话的功夫,宫外的太监忽然传了一声,“国师到——” 百里安因汝烟的缘故,对那国师两个字敏感的很,一听这句话就往门口望去,果然见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走了进来。 百里安这些年在宫中并没有听到多少关于国师的传闻,但这满朝文武好似都很敬畏国师似的,他一出现,那些文臣武将齐齐后退一步,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来。国师径自走了进来。 国师落座之后,许多人便开始议论起国师为何会来,百里明华一早便知道,所以倒没有觉得什么稀奇。 国师之后,紧跟着便是皇上,百里安跟着太子起身行礼,皇上和当初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唇上生了胡须。他从太子身旁走过,目光在百里安身上停顿了一瞬。 因宾客到齐,何朝炎只得回了自己的座位。 百里安在这样的场合里,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他偏偏坐在太子旁边,有过来同太子攀谈的,总会多看他几眼。 这满堂的宾客,百里安都没几个认识的,他目不斜视的坐在位子上,身后的宫女举着金盏替他倒酒的时候,一旁的太子忽然伸过手来,拦住那宫女的手腕。那宫女见是太子,就收了金盏退了回去。 “皇兄——” 百里明华侧过头来,“娴妃不是不让你喝酒么。” 百里安没想到百里明华会这么细心。 席上宾客已经酒过三巡,百里明华不免都喝了几杯,只是他酒量不错,只是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他同百里安说完话,就又坐了回去。这本是一个小动作,却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皇上在来时,就看到了百里安,百里安在宫中,他虽然冷落他,却还是记得有他这个孩子的。见他现在长的一副光风霁月的俊美模样,心中也不免生出了缅怀往事的感慨来。 “六皇子,皇上有请。” 百里安看那从皇上身边径自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太监,心情也颇是复杂。但他还是起身和那太监上去了。 太子在一旁看到了,压下了手上的酒杯。 百里安到了皇上近旁,连头也不敢抬,叫了一声,“父皇。” 皇上还是多年前的相貌,只是更显苍老一些,“安儿。” 百里安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抖。他心想,难道是这皇上记起这个备受冷落的儿子之后,起了愧疚之情? “这些年,你和你母妃过的可好?”当初的爱恨情仇,到年纪一大,就都淡去了许多。 百里安还是垂着头,“劳父皇挂念,我与母妃一切安好。” “今晚是太子请你过来的吧。”皇上听说过六皇子与太子和玉真公主交好的事,今晚百里安能出现在这里,和安排此次宴会的太子一定有关系。 百里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皇上点点头。他膝下这么多孩子,总归有几个偏爱一些。偏爱的,他又怕给的太多,让他们去伤害剩下的不受偏爱的孩子。太子能这样爱护兄弟,已经足以让他欣慰了。 “过些日子,我会去长乐宫里看看你们母子。”皇上道。 百里安第一反应是皇上会不会让柳青芜侍寝,但他转念一想,皇上会和他说这些话,也只是一时兴起所致,只怕宴会一散,皇上就忘了自己所说的话了。 皇上见百里安一副怯弱模样,想来是在宫中才养成了他这样的性子,遂叹了一口气,“下去吧。” 百里安行了礼之后,就退了回去。他一回到位子上,太子就问他,“父皇和你说了什么?” 百里安就将皇上说要去长乐宫里看他和柳青芜的话告诉了太子,太子听到了,唇畔就勾了起来。他今日带皇弟过来,便是想将百里安推到皇上眼前,他处理朝政,每日和父皇相处的时候那么多,怎么不知道父皇因为年老,开始缅怀起从前的事? 一切按百里明华设想的那样发生,只是他漏算的一点是,百里安并不像他设想的那样开心。 两人说了会话,忽听席上喧哗。侧首望过去,见是那建威将军站了起来。 那建威将军体格健壮,在一群武将中,仍然显得出挑,今日皇上为他设宴,他心中满足,同僚劝酒就多喝了些,喝到酣畅时,忽然起身举着金杯向皇上敬酒。皇上也起身,举起金杯与他同饮。 能叫皇上回应,已经是无上的殊荣了,身旁同僚纷纷恭贺,连同太子也过来了。 建威将军是个莽夫,但对太子却尊敬的很,见太子亲自过来,受宠若惊的迎上前来。百里明华也只是走个章程,过来和他饮了一杯酒之后就要退回座位,没想到高位之上的皇上忽然开口,“将军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建威将军听皇上这么说,连忙道,“若不是皇上恩宠,她们哪里有这个福分。” 皇上的目光落向建威将军身后,“今日她们正好也过来了。” 那一双女子起身来行礼。 那虞容,百里安是见过的,但虞容身旁,那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女子,他就没有见过了,想来应该是小女儿。 皇上是真的很中意虞容,见到她,脸上便止不住赞许的笑容,“明华。” 百里明华放下手中金杯,“父皇。” “下个月的初七,就是你与虞容的大婚了。”皇上道。 百里安只听闻两人婚事将近,却没想到就是下个月。太子竟从未和他说过。 百里明华听皇上所言,神色颇是平淡,虞容看一眼百里明华的脸色,也垂下头来。 “正好趁着今夜建威将军的寿辰,朕也有些东西要赠与你们。”皇上说罢,站在他身后的太监就娶了一个玉匣子走到众人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将玉匣打开。 百里安看了一眼,见玉匣中装着一块玉璧,那玉璧圆润通透,上面雕刻有繁复的花纹,只是他站得远,看不清那上面雕的是什么 “这是飞鸾翔凤璧,当初朕便是以此物聘的皇后。现正好赠与你们二人。”皇上道。 百里安这才弄明白,皇上这个夜宴真正的用意。 两个宫女上前一步,双手将玉匣中的玉璧捧起,百里安这才看清,这原来不是一块玉璧,而是一龙一凤并在一起。那玉璧看着便珍贵的很,在烛光下,隐隐有光华流转其中。两个宫女捧着玉璧,分别送到太子和虞容的面前。 百里明华和虞容伸手接了过来。 “谢父皇。” “谢皇上。” 身旁恭贺之声四起,百里安见太子被恭贺的人簇拥在正中,自己一人坐在这里也颇是尴尬,而眼前宴会又像是将要结束的样子,他就起身离开了。 和他同样如坐针毡的还有何朝炎,他父亲虽然也是大将军,但因为近来没有什么彪炳的战功,叫那建威将军完全压了下去,他以这样一个身份出现,其中尴尬不言而喻。 何朝炎见百里安起身,自己也跟着起身,随他一起出去了。 百里安怕提早离席失了礼数,就还在宫门外站了一会儿,何朝炎追出来,正好见到百里安靠在雕栏旁,抬手托着悬于其上的琉璃宫灯的一幕。 万籁俱寂。 194、金雀翎(194) 百里安察觉到视线, 望过来见是何朝炎,“你怎么出来了?” 何朝炎道, “我看见你出来了。” 百里安收回托着宫灯的手,他站在宫灯下, 影影绰绰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 何朝炎走到他面前来,嚅嗫道,“你什么时候回宫的?” “回了有段日子了。”百里安道。 “我前些日子去驸马府,见到的是玉真……”何朝炎当初从驸马府离开,愤然去找玉真,但当时玉真恰好和长孙夫人来了驸马府,他就此错过。后来他就听到了玉真公主回宫探望德妃的事, 再之后去驸马府, 见到的就只是玉真了。 百里安想玉真应当因为太子,才回的驸马府。如今此事也算是暂时遮掩下来,不必在总是为之战战兢兢的了。 何朝炎却还没忘记在驸马府中看到的事,他回去之后想了许久, 见到百里安, 却还是只有一句,“你回来就好了,宫里好歹有太子护着你。” 百里安不想再提此事,正在想着如何敷衍过去的时候,就见一个白衣人从宫里走了出来,那人一副清越之姿,即便面覆金质的面具, 也难掩他本身脱俗的仪态。还是何朝炎反应的更快一些,一见到那人,就往后退了一步,“国师。” 国师向他微微颔首。 百里安多年前见过国师一回,还见过他在殿前和皇上对弈,当时看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但这十数年过去,想必现在也只是个中年男子了。百里安胡思乱想着,他和国师并无多少交集,即便有汝烟白苓在前,他也难能对他生出什么揣度的心思来。 “六皇子。”声音竟比当年所闻更清冽许多。 百里安以为他是要走,所以和何朝炎一样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国师却停在了他面前。 “国师。” “六皇子可有闲暇?”这一声还带着几分征询。 国师的地位,在宫里仅次于皇上,皇上手握皇权,国师则象征神权,平日里在宫中,连那里武将在他面前都是恭敬的很,这样一个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对一个冷宫皇子,是任谁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吗?”百里安道。 “是。” “现在自然是有。” 国师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借一步说话。” 百里安迟疑了一下,一旁的何朝炎也有些糊涂,国师何时与六皇子认识了? 百里安跟着国师走到回廊处,这里没有悬挂宫灯,显得有些暗沉沉的,光影都是从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百里安往回看一眼,见何朝炎还站在宫门外,正看着这一边,只是这里太暗了,他即便看也看不清。 “国师可有话要和我说?”百里安见国师不说话,就先一步开口了。 国师一身宽袍白衣,在黑暗中都显眼的很,他又拢着袖子,刚才伸出手来的一下,百里安看清了是一双十分光洁细腻的手,看起来应当是个年轻男子的手。 只是……国师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吧? “汝烟交给六皇子的东西,六皇子可收好了?”国师道。 百里安将袖子里那颗琥珀似的东西拽出来,“是这个吗?” 国师见到百里安挂在手腕间的东西,目光沉了沉。 百里安见他目光,就知道自己手上这东西应该是个颇有些来历的玩意儿,这种东西拿着一般下场都不会太好,于是他伸手去摘,“这东西看起来颇是稀奇,还是还给国师吧。” 国师抬起头来,他瞳孔颜色极淡,在黑暗中,看到的却是一种形似兽类的竖瞳,“六皇子小心收好。” 百里安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顿了下来。他方才分明看到,国师看着此物的目光,真的不同寻常,“我可否问国师几个问题?” 国师的目光从百里安的手腕间移开,“可以。” “这个是什么?国师为什么要给我?”百里安是贴身佩戴的,如果是什么邪祟的东西,他怕是早就出事了。 “此物名玉罗,佩戴能辟世间邪祟。”国师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百里安从前是不信妖魔鬼怪的,但他死而复生几回,对着神明也有了几分敬畏之心,听国师所言,就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那琥珀。 “那,国师为何让汝烟来我长乐宫?” 国师这一回迟疑了一下,“我并无恶心。” 百里安也没有怀疑过,汝烟待他与柳青芜的真心,他看的出来,只是国师平白的好,他有些不解。 国师的话好似已经说完了,百里安见他不再开口,又听宫中‘恭送皇上’的声音,就欲告辞。 国师却忽然叫住他,又递给他一个玲珑的木盒。 这木盒百里安也眼熟的很,从前柳青芜去宫中讨药,拿回来的也是这么一个玩意儿,当时他觉得精致,还留着把玩了一阵,“这是……” 国师将木盒递到他手里,就转身离开了。 百里安握着木盒,也是先感觉到一阵寒意,而后他打开木盒,见里面的东西也颇是眼熟。 他拿了一颗放在嘴里,确实是……当年的蜜饯。 百里安回头看了一眼,见国师径自离开,望着那道白影,再看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百里安这就更费解了。 国师为什么总是送他这些吃的呢? 何朝炎见国师走了,连忙走了过来,他看到百里安手上拿的东西,“这是什么?” “国师方才给我的。”百里安说完,就将木盒合了起来,而后收进袖子里。 何朝炎还想再说什么,就听百里安道,“宴会要结束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到宫里,见皇上已经走了,虞容和那年纪更小些的女子扶着建威将军,其余文臣武将皆是一副喝的面红耳赤的模样。百里安有意避让他们,看他们走的差不多了,便也准备告辞,没想到太子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又过来了,“六皇子,您去哪里了,太子在到处找您呢。” “找我?”百里安刚才出去的时候,明明看太子被众人簇拥着。 “太子今夜喝多了就先回去了,走之前让奴才来找您,说如果找到您,让您去一趟东宫。”小太监道。 百里安现在最不想去的,一个就是广和宫,一个就是东宫,“我宫中还有事……” 小太监道,“太子已经吩咐了,奴才一早便带话去了长乐宫,说六皇子今夜要住在东宫里。” 百里安一下被他说的语塞,他本还想拿柳青芜做个搪塞的,但眼下,显然是非去不可了。 何朝炎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 百里安正准备和那小太监走,何朝炎忽然说了一句,“太子既然喝醉了,那还让六皇子去做什么?” 小太监被这何朝炎问的噎了一下,“这是太子的意思,奴才只是奉命而为。” 何朝炎原来还想再同百里安说几句话的,现在见再没有空了,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但太子要百里安去,他又能怎么样呢。 百里安到了东宫里,被宫女引去了一个宫殿里,他进去时,见一扇屏风上挂着太子今日穿的外衣,回头看那带路的宫女已经将门带上了。他只得上前几步,绕过屏风,见是一潭汉白玉修筑的清泉。因现在正是盛夏天气,这里用的水,也都是些温水,所以才没有蒸腾的雾气。 百里安一走进去,就见到伏身在岸边的百里明华。 这宫里没有旁人,只有泠泠的水声,从金色的龙首中缓缓流下。 因为这水声的遮掩,百里安走到百里明华近旁,他也没有发觉。百里安则以为他是睡着了,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皇兄——” 百里明华听到百里安的声音,抬起头来。 百里安见他勉力维系清明的目光,就知道那太监没有说假话,今夜百里明华确实喝的有些多。 “这宫里伺候的人呢?”百里安蹲了下来。 百里明华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和往常别无二致,“我把他们赶出去了。” “你今夜喝的有些多,就早些去休息吧。”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第一次仰面望着百里安,他一直比百里安年长,所以看他时,多是以兄长的爱怜目光,现在百里安垂下首来望他,神情在这明灭的烛火里,显得分外温柔。 百里安看他登时迷惘起来的目光,以为是酒气上头,就起身道,“我去让伺候的人进来。” 百里明华忽然伸出湿漉漉的手,抓住百里安的胳膊,“别去。” 百里安被他冰凉的手一抓,险些打了个寒颤,他以为这是温水,却不想百里明华是泡在冷水里。 “皇弟,方才宴上,你去了哪里?”百里明华问。 “里面有些闷,我就出去透了透气。”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在谢恩之后,下意识的便去看百里安,却并没有看见他,那一瞬间他竟有些窃喜起来。他以为百里安的离席是因为…… “我下个月便要成婚了。” 百里安目光沉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上头的太子成婚,下头的七皇子也快了,就只有他,也不知何时能……哎。 百里明华看他不说话,心中侥幸就忽然变大,以至于让他不假思索的问出,“皇弟,你想我成婚吗?” 这个问题百里安实在不好回答,“皇兄和虞姑娘皆是人中龙凤,在一起再般配不过。” 百里明华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何苦有这样荒唐的奢望? 百里安见百里明华忽然扶住额头,以为是他头疼难当,就关切道,“皇兄,你没事吧?” “没事。”百里明华虽是喝醉了,他却觉得从未有过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清醒。 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醒的知道一切也不过是不该存在的奢望。 百里安见百里明华沉进水中,半响没有爬出来,站在池水边看着浮在自己脚下的那个暗影,忍不住伏在地上想去将百里明华拽出来。 他的手刚一伸进池水中,百里明华的手就攀附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拽到水中来。 百里安摔进水中就有些发懵了,池水冰凉,他身上的衣裳沾了水之后,就累赘的很。 百里明华将他抵到石壁上,百里安刚才张着嘴,嘴巴里进了水,现在扶着石壁咳嗽着。 百里明华泡在冷水中,臂膀和面颊都还是绯红的厉害。 百里安抬头见他神色古怪,就伸手去抵住他的胸膛,“皇兄——” 百里明华在水下那一瞬,感觉到了百里安拼命想要抓着他,宛若抓着救命的浮木似了,这感觉才是他最想要的。但随着百里安日渐长大,他却觉得曾经给他满满的安全感已经变的岌岌可危。 他害怕百里安不再依赖他,不再需要他。 这种害怕凌驾于他可以失去的任何东西。 百里安又被百里明华拽到水中去,这一回他更慌乱一些,抓着百里明华的手将他的臂膀都抓出了几条红痕。 半盏茶之后,百里明华将他又抵到了岸边。 这一回百里安口中没有进水,只是整个人都湿透了,束发的玉冠在刚才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沾着他因为咳嗽而绯红的面颊。 宫中都说玉真公主生的美,但饶是玉真公主,都不及这幽居在深宫里的六皇子。 百里明华忽然想到在国师府见到的瑾王,当初他一心仇视他,到现在望着百里安秀美到极致的面颊,他竟生出了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思。 百里安的衣裳贴在身上,刚刚以为一番挣扎,衣襟微微散开,露出冻的发白的细致肌肤。 百里明华捏着百里安的肩膀,他的眼神忽而像清醒,忽而又像是沉醉。 “只要你说,我可以不成婚。” 袒露的上身,水珠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 百里明华继承自皇后的威严凤目,在此刻因一滴水珠,而显得分外脆弱。 “只要你说。” 百里安哪里敢回应,“皇兄,你喝醉了。” 湿漉漉的眼睫,绯红的花瓣儿似的面颊,那一双唇,好似只要用指尖蘸取朱砂一点,就能使这整幅画卷生出迷人的色香来。 回答百里安的,是百里明华印上来的嘴唇。 195、金雀翎(195)【已修改】 百里安被唇上的温热吓了一跳, 伸手猛地将百里明华推开,而后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 百里明华从身后抓住他的小腿。 百里安已经爬到池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被百里明华这忽然的一拽, 又险些落回了水中。 百里安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黏在身上, 衣摆则浸在水中。 百里明华抓着他的小腿, 从池水中站了起来。 因为方才宫人伺候的缘故, 他只下身着一件亵裤,从水中站起来, 有一处就格外的显眼。 百里安刚呼喊一句‘来人’,还没有得到回应, 就被浑身冰凉的百里明华抱住了。百里明华本就比他高许多, 双臂伸过来, 揽着他的胸口就将他挟到了自己的怀中。百里安被他的吻弄的有些头皮发麻, 刚喊出的话猝然止息在喉咙里。 百里明华口中喷吐出的, 都是熏人的酒气, 百里安本就闻不得这样的气味, 更要命的是,百里明华的手也不规矩了。 在那手抚到臀上的时候, 百里安终于忍耐不住, 掰开百里明华的手。 但他气力始终不如百里明华,更何况酒醉之后,人的力气要更大一些, 他刚掰开百里明华的这只手,另一只手就从他的后腰往上抚摸上去。 百里明华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无法停止。 百里安被他这样轻薄,也是浑身不自在到了极点,“皇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皇兄想亲近亲近你。”仿佛真的是酒醉后的呓语。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头皮都恨不得要炸开,百里明华也如他说的那般,整个人都缠在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衣裳本来因为打湿就累赘的很,被他一拽,那湿透的衣服就垂到地上来了。百里安拽着那衣裳,才堪堪止住那下滑之势。 百里明华往后一步,将他抵到柱子上,百里安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正面被压在了那柱子上。 百里明华伏在他肩膀上,下身却贴到了百里安的股沟处。 他身子因为池水的缘故冰凉的很,抵在百里安股沟处的东西却滚烫炽热的厉害。 百里安这一下才是慌了神,百里明华将他圈在怀中,低着头,唇挨在百里安的面颊上厮磨。 百里安紧闭双腿,正要咬牙反抗之时,百里明华唇中忽然泄露出一丝喘息。 百里安紧跟着也闷哼一声。 原是百里明华那一处挤进了百里安的双腿之间,夹着这么一个东西,百里安一张脸由白转青,偏偏靠在他肩膀上的百里明华还在不断呓语着什么。 夹紧的双腿被撬开,累赘的衣物被百里明华一臂挽起,身后泠泠的水声遮掩不住那一声叠着一声的喘息。 百里安看他没有近一步的动作,自己又挣扎不得,就想着忍耐下来。 但百里明华虽没有侵犯他的身体,但臀上不断撞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也实在是不太好。不知过了多久,百里安都觉得双腿间被摩擦的刺疼的时候,身后的百里明华忽然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而后狠狠一撞。 百里安都感觉到了那黏腻的东西从他双腿夹紧处渗了出来。 门外这时有宫人询问百里明华,百里安见他只剩下喘息的力气,就出声回应,等将那宫人哄走之后,压在身上的百里明华又伸手到他胸前来,这一下惹得百里安一身汗毛竖立,抬手便将百里明华推进池水里。 池水是冰凉的,百里明华跌进去之后,才勉力清醒了一些。 “皇兄,你好好冷静一下。我先走了。”百里安说完,也不敢再久留,转身就走了。 百里明华从池水中站起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百里安全身都打湿了,从里面出来,外面的小太监还多问了一声,“六皇子,您这是……” 百里安懒得解释,但是他也不好穿着这一身湿衣服从东宫里离开,“拿件衣服过来。” 太监应了一声,退下了。 百里安也不敢进去和百里明华在一起换衣服,等太监送过来,随便找了个空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匆匆离开了。 百里明华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床榻上,便叫来伺候的小太监询问。 小太监将昨晚的事同百里明华说了一遍,百里明华对昨晚的事,只约莫有一些印象,但更多的都已经记不清了,听到小太监说百里安来了东宫不久之后就匆匆离开,还换了一身衣裳,就叫小太监将百里安换下的衣裳拿了过来。 那湿透的衣裳叠在一起,百里明华认出了这是百里安昨晚穿的衣裳,他拿起来一看,脑子里就晃出了几个片段来。这几个片段让他神色微变,他都要以为那只是他昨夜的梦了……难道,不是梦? 手摸到湿润的亵裤,翻开了就看到里面还粘稠的白色浊液。 百里明华神色一敛,伸手就将那翻开的亵裤又按了回去。 “太子?”一旁的小太监觉得奇怪。 百里明华想到昨夜做的些混账事,一时也又是懊恼又是自责,听小太监的询问,就道,“昨夜六皇子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小太监思索一下才想起来,“六皇子和往常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 “六皇子神色有些慌张。”小太监道。 百里明华自然知道百里安那慌张是因何。自己身为兄长,酒醉之后,挟着幼弟做出这样的事,已经是连他自己都有些唾弃了。 但是,若是能让百里安知道他心中的渴求,而不仅仅再把他当做一个兄长…… 那样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百里安真的能明白吗? 再说另一头,百里安深夜回了长乐宫,只叫了汝烟过来伺候。 因他穿回来的衣裳和穿出去的不同,汝烟还多问了几声,百里安将她糊弄过去之后,倒头就睡。到第二天起来时,脸色烧红,浑身又没有什么力气,想来是因为昨夜沾了冷水而染了风寒。汝烟早起看到他脸色不对,就替他准备了参茶姜汤,百里安喝了几口,睡到下午起来才感觉好了一些。 他下午起来时,汝烟和他说,太子送了封信过来。 百里安听前半句,以为是太子过来了,吓的差点没端好手中的碗,但听到下一句,是太子送了封信过来,神色才恢复如常。 只要不是太子亲临,什么百里安都能应付。 汝烟将信拿出来,那信还是和从前两人互通信笺时一样,只是这信自百里明华守灵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传过了。现在送信过来,是因为有什么事不好当面和他说吧。百里安这么猜测,将信一拆开,果然见百里明华提到昨晚的事。 百里安昨晚回来时,就自己查看了一下腿根处,那里本就生的娇嫩,只磨破了些皮,别的倒是没有什么。百里明华像是昨晚没有醉清醒,竟还记得发生过了什么,百里安原以为,百里明华醒了即便想起来,也不会再提,毕竟两人明面上的身份摆在这里。没想到百里明华竟然还在信中反复提及了此事。还试探似的询问百里安对此事有无排斥。 百里安拿着信看时,一脸复杂的神情。百里明华是真的当他做无知幼儿么?昨晚都做的那样露骨了。 偏偏百里安还真的只能当自己是无知幼儿,他看完整封信,望着信下‘切盼回复’陷入沉思。本来只要百里明华不提,他也就当昨晚的事没发生过,现在百里明华不仅提了,还问他有何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 百里安总不能回信去斥责百里明华猥亵他,撕破脸面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思前想后,一脸复杂的百里安回了一封他言辞斟酌再三的信。 在东宫里无心批阅奏折等着他回信的百里明华等到天黑才终于将信盼了回来,他将左右伺候的人屏退,映着烛火看信上内容。 百里安只说被他吓到云云,百里明华看完又是窃喜又是苦涩。 窃喜的是百里安并没有因此事而疏远他,苦涩的是百里安连男女之事都不知道,又何来对他的其他情愫? 百里明华放下信,沉沉叹了一口气。 百里安等到午夜,见百里明华没有再写信过来,想来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能不要再纠缠是最好不过的。 自夜宴之后,百里明华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再来长乐宫,百里安想他是要准备成婚,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在距百里明华成婚的这短短一月,宫中又生了许多变故。 一是德妃忽然病倒,玉真公主回宫中照料。 二是四皇子问政。 第一个百里安尚且知道些音信,也不觉得太稀奇,但那幽居在广和宫的四皇子,怎么忽然干涉起朝政来了? 百里安不问朝堂之事,所以知道的并不清楚,还是有一回何朝炎进宫来看他,他有意提起了一回,听何朝炎解释,才了解了朝中这几日的巨变——四皇子问政,在外传言是皇上有一回去广和宫,当日他正在为临江洪水冲垮堤岸致使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一事发愁,正在欣赏歌舞的四皇子语出惊人,皇上听他所言,回去便颁布御令,而后短短半月,十之**的流民都得到安置。皇上因此在早朝上对四皇子大加赞赏,宫中那些当初支持二皇子,现在却被太子打压的一派见机拥簇起四皇子来,四皇子年幼时便表现出极高的才能,只是后来因为身体病弱,皇上才不叫他再涉朝堂,现在他身体转好,皇上便又将一部分的政务交到了他的手中。 四皇子得势,太子那一派当然警觉起来。只是太子将要大婚,不方便为此事露面。 因为此事,宫中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流涌动。 百里安也有些担心太子地位会不会因为四皇子而被撼动,但太子那边近来都没有什么反应,想来是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对策。 百里安想自己如今的地位,即便是他想管也管不了,这么一想,他也就放宽心了。 七月初三,离太子大婚还有四日。 宫中第三件变故,在皇上驾临长乐宫之后发生了。 皇上赐婚,赐婚的对象是百里安,巧的是,太子聘的是建威将军的长女,皇上替百里安聘的是建威将军幺女。 196、金雀翎(196) 那建威将军的幺女, 百里安也见过一回,实在是年幼的很。虽说百里安也才十四岁, 但你若让他娶个童妻回来,这就是行房也不好下手啊。 百里安心里不愿, 柳青芜也不答应,但他确实到了年纪,比他还小一些的七皇子都成了婚,皇上这忽然的关怀,他连拒绝的理由都寻不到一个。柳青芜这些年幽居长乐宫,皇上忽然驾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看皇上与百里安一问一答, 等到皇上离开长乐宫,这婚事已然敲定了。 百里安也懵的很,皇上问他对建威将军幺女印象如何,他随口夸赞几句, 就得了一桩婚事。皇上走了之后, 柳青芜神色复杂的又问他一次,问罢,柳青芜道,“皇儿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同皇上说一说。” 柳青芜哪里能见到皇上,百里安也不想叫她为难,就道, “成婚便成婚吧,父皇也说了,虞莺年纪还小,让我再与她相处相处。” 柳青芜听百里安这样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 “太子。” 百里明华落下最后一笔,将手中墨笔搁置在笔架上,“何事?” “皇上替六皇子赐了婚。”小太监知道百里明华关心百里安的动向,于是那长乐宫里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要同太子禀报。 百里明华听到这一句,按着笔杆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抖落下的墨渍沾在桌子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方才,皇上下的谕旨。”小太监道。 百里明华低头看眼前这一卷复原的画,这比从前那一幅还要动人几分,画中人栩栩如生,宛若就在眼前。 “太子,您要不要送些贺礼过去?”小太监揣测着百里明华的心意。 百里明华久久不言。 傍晚,百里安正在和柳青芜用膳,就听东宫的小太监传信,说是太子有请。百里安一听太子二字就开始头疼,偏偏他还拒绝不得。 晚膳只用了一半,百里安放下碗筷走了。 到东宫时,太子正在长榻上休憩,百里安看他闭着眼,就袖手站在一旁等着。 百里明华也只是闭眼一会,翻个身便醒了,他起身看到百里安在身旁,还眨了眨眼睛。 “皇兄。” 百里明华这才想起是自己派人去请百里安的,现在见到了人,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皇弟何时来的?” “方才过来一会。”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从长榻上起来,他本来是要睡下的,身上衣袍都松松垮垮的,起身间就露出胸膛前的肌肤来。 “再过几日,就是皇弟十五生辰了吧。”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道,“还有两个月呢。” 百里明华走到他身边,望着眼前垂着眼睛的百里安,“皇弟怎么不看我?” 百里安抬起眼来。 百里明华抓住百里安的手,拉着他一同坐到长榻旁,“我听闻父皇帮你赐婚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 “你可见过虞莺?”百里明华问道。 百里安摇头。 “那你可喜欢她?” 百里安只见过一面,何谈喜欢。 百里明华见百里安又摇头,便抑制不住道,“皇弟若是不喜欢她,我就去同父皇说。” 百里安知道百里明华为什么会这么说,“皇兄,我如今已经不小了,七皇弟都成婚了,我……” 百里明华听他这样说,便有些急迫,“你就那么想要成婚吗?” 百里安是被百里明华逼的,“皇兄不是也要成婚了吗?” 百里明华蓦地愣住。 “皇兄能成婚,为什么我不可以?”百里安故意问道。 百里明华望着百里安的目光更深一些。 百里安垂下眼来,“皇兄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叫我过来,那我就先告退了。” 百里明华没有拦他,百里安提着一颗心,直到出了东宫才落下来。 方才百里明华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太古怪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各个宫的宫女拎着宫灯在深宫里穿行,百里安从东宫出来,看不清前面的路,就拦住一个拎着宫灯的宫女请她带路,那宫女是要去御花园给主子送东西的,长乐宫又挨着御花园,那宫女就一口答应下来。 百里安跟着那宫女走到御花园,他也在好奇,是哪个宫的人,会在大晚上的跑来御花园。 他正问那个领路的宫女时,就听她道,“奴婢是广和宫的宫人,伺候四皇子的。” 百里安听她此言,惊的脚下一顿。 四皇子? “那你这东西送给何人?”百里安问她手上捧着的东西。 宫女道,“是送给四皇子的。” 他不是从不出广和宫的吗? 百里安还在思索,就见带路的宫女忽然放慢脚步,他往前望,见有一个人影坐在凉亭里,宫女将手中的宫灯放到地上,过去了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就准备退出来。 那人就应该是四皇子了,只是…… 坐在凉亭里的人同那宫女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那宫女走出来,有些为难的对百里安道,“六皇子,奴婢要送四皇子回宫歇息了。” 都走到了这里,百里安自然不需要领路的人了,“嗯,去吧。” 宫女见百里安这么好说话,转身就要回凉亭里复命。却不想坐在凉亭里的人忽然开口,“是六皇弟吗?” 百里安听见这声音,就知道那人正是四皇子,他走过去,见四皇子是坐在轮椅上,刚才宫女拿来的东西,正是一套薄被,此刻那薄被正搭在他的腿上。 百里安许久都没有看见他了,乍一看见,颇有些惊奇,“四皇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御花园?”百里安本想问为什么会出来,但想了一下,还是改了差点说出来的话。 “御花园里清静的很。”四皇子还戴着那扇面具,透出来的目光温和如水。 百里安想他原来是个喜静的人。 “六皇弟若有闲暇的时候,可以来广和宫作客。”四皇子道。 百里安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古怪。虽然还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目光,但……总感觉,哪里变了。 百里安答应之后,就看见那宫女推着四皇子离开了。 百里安望着四皇子的背影发呆。 他上一回,在广和宫里看见的四皇子,还是一副怯懦模样啊。怎么才过了短短一段时日,整个人通身的气质都变了。 辞别了四皇子,百里安回到长乐宫里,他见长乐宫里还亮着灯光,进去一看,见是柳青芜在房中等他。两人说了几句话,就睡下了。 百里安后来几日,都在长乐宫里摆弄他的那些花草,明日就是太子大婚了,他贺礼都备好了,正想着选哪个时机将礼物送出去。 宫门外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百里安本来是不在意的,但他从中听到了太子这样的字眼,汝烟见是别的宫的人,就上前驱逐,几个宫女正要走的时候,百里安拦住了她们。 “你们刚才说太子,太子怎么了?”百里安问。 两个宫女见六皇子过来,纷纷跪在地上。 汝烟在别的宫的宫女面前都凶的很,“说,六皇子问你们话呢!” “是,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宫女道,“早朝时,太子惹皇上龙颜大怒,现在被禁足在东宫里。” 百里安一听就愣了,太子明天就大婚,今天禁足是什么意思?“太子是做了什么惹怒了皇上?” “奴婢不知。” 百里安见她们真的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就打发她们离开了。 这事实在是奇怪,百里安准备去别的宫打听,刚一出长乐宫,见宫里那些为太子大婚所挂的大红宫灯和绣球都被摘了下来,几个宫人手臂上挽着缎带,在收捡着费尽心机挂上去的东西。 “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个正仰首摘檐上四角宫灯的宫人回过头,见是百里安,吓的跪了一地。 百里安将丢在地上的红色绸缎捡了起来,“这是太子大婚准备的东西,你们取下来做什么?” “回六皇子,这是皇上吩咐的,奴才们也只是照做罢了。”几个宫人叫苦。 百里安一听,手上绸缎就抓的更紧一些。 百里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群噤言的宫人口中,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原是太子忽然要同建威将军长女虞容解除婚约,这婚事是皇上订下的,建威将军又手握重兵,太子与虞容成亲,一可稳固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二可拉拢建威将军这样手握实权的人增强自己手中的权利,这怎么看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买卖。但太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说自己不愿成婚。此举饶是对他心有赞许的皇上,这一回也是震怒。 百里安也不能理解,成个婚而已,往后真做了皇上,后宫三千,皇后是谁有什么要紧? 这一回不等百里明华来找百里安,反倒是百里安找到东宫去了。 东宫大门紧闭,往日在百里安面前嬉皮笑脸的小太监,站在门口一副惶恐担忧的模样,不住的往里面望着。 有些拥簇太子的朝臣,都在门口等太子一个说法,但太子一概不见,百里安见一个文臣模样的人,甩袖走了之后,才在那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寝宫里。 “六皇子,您可劝劝太子。”小太监在一旁道。 百里安点头,抬脚进了寝宫里。 寝宫门窗紧闭,太子站在窗户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百里安犹豫一下才上前,“皇兄。” 百里明华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 百里安看他还一身朝服,还没有脱下来,本身太子就是极有威严的人,这一身五爪绣金龙的蟒袍,穿在身上,更显得他气度非凡。 “外面传的都是真的?”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漫不经心道,“外面传了什么?” “说你在早朝时,公然抗婚……”百里安说的已经是再婉转不过了。 百里明华点头‘嗯’了一声,“是真的。” “为什么?”百里安是真不能理解了。太子是个能度量利弊的理智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损害自身的事呢? 百里明华望着百里安,忽然笑了,“不为什么。” “皇兄!”百里安都有些弄不懂他了。 百里明华转头望着紧闭的窗户,“你看,这里像不像十一年前——但是我母后重病,御医说不能见光,就叫宫人将门窗都封起来了。” 百里安听百里明华一说,也想起了皇后来,但皇后长什么模样,他却已经忘掉了。 “当时你就是从这个窗户跳进来的。”百里明华说到这里,就仿佛陷入回忆似的,“当时你才这么一点儿,也不知是怎么爬进来的。” 百里安想起皇后打骂太子的事。 但这往事和太子抗婚有什么关系? “皇兄,你现在不喜欢虞姑娘,到时在一起了,说不定就喜欢了。”百里安是真的想要太子当皇上,“你这样抗婚,实在是……” 百里明华的目光望过来,百里安就说不出话来了。 “不会喜欢的。”百里明华也这样想过,娶了虞容之后,自己太子之位便不可撼动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有一样比太子之位更渴求的东西。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遂自己的心意过了这么些年,如今任性一回,也没有什么。”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噎住。这哪里只是任性可以概括的? 百里明华的目光落在百里安脸上,有几分温柔,更有几分不可撼动的执拗,“我不成婚了,那皇弟也不许成婚。” 197、金雀翎(197) 太子公然抗婚, 惹的皇上震怒,宫中许多人暗地里都在为此事议论纷纷。 百里安听这些流言, 也是心烦意乱,偏偏他又没有什么办法。转眼到了九月, 盛夏已过,入了秋季。太子禁足东宫,即便百里安不问朝政,也知道现在宫中格局发生了变化。 四皇子双腿有疾,但因其卓越才能,叫皇上越发侧目了。再加上他又是惠妃所出,皇上即便承诺了皇后, 也因为这一回太子抗婚的事, 对他生出了些微词来。偏偏太子禁足令止,还闲在东宫中,一副不愿再涉足朝政的模样,叫皇上心中的不满愈来愈大。 后惠妃于深秋害了急病卧床不起, 皇上撇下朝政去广和宫里陪伴其左右, 太子重掌朝政,四皇子辅佐左右,这样约莫有两月光景,惠妃身子稍好一些,皇上才从广和宫里离开。 百里安闲在长乐宫里,正感叹皇上对惠妃是真爱时,传言中才病愈的惠妃, 以同样的理由,来长乐宫里请百里安。 百里安一咬牙就去了,到了广和宫,见到脸色青灰的惠妃靠在长榻上。 “娘娘,六皇子来了。” 在惠妃身旁的宫女开口,惠妃睁开眼,瞥了一眼百里安,没有说话。 百里安有些怕她,见她目光一望过来,就垂下眼去。 惠妃因为那场病,也有些有气无力的,她见到百里安,摆了摆手,身旁的宫女就带着百里安去了四皇子的宫殿。百里安以为一进去又是先前的场景,却不想而今四皇子的宫殿,虽说仍旧门窗紧闭,却已经没有那些扰人的乐师的。原先宫中摆放的许多乐器,现在也收捡到别处去了。 百里安见四皇子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两个宫人手上拎着木偶在他面前,四皇子弯腰捏着一个木偶的胳膊,像是在同那宫人说些什么。 百里安走近了,才发觉四皇子手上也拎着一个夹板,夹板用丝线扯着一个木偶,那木偶比两个宫人要矮半个身子,丝线绣上去的衣摆拖曳在地上。 百里安问,“四皇兄在做什么?” 四皇子这才知道他来了,回过头来向他一笑,虽然脸上仍旧有面具遮挡,但看他弯起来的眼睛,确实是在笑。 “听说是宫外的布偶戏,觉得有趣,让他们演给我看。”四皇子道。 百里安在广和宫里听过他讲话,那时他还畏畏缩缩,生怕叫人发觉。 百里安俯下身子,看那宫人牵着的布偶,称赞一声,“好精致的布偶。” 四皇子手指一动,他牵在手上的布偶胳膊就忽然抬了起来。 百里安觉得有趣,就伸手抚摸了一下,四皇子就故意逗他似的,牵着布偶从他身旁绕开。 “四皇兄刚才是让他们在演戏吗?”百里安见两个宫人拎着布偶一动不动的。 四皇子‘嗯’了一声,“你想看吗?” 百里安道,“我在宫里还没有见过这样稀奇的玩意儿。” 四皇子扫了两个宫人一眼,“你们继续吧。” 两个宫人这才拎着木偶动作起来。 百里安坐在四皇子身旁看着,见眼前两个布偶似乎在扮演着一对母女或是姐妹,前面都是温情相依,到后面忽然又如仇敌一般。最后左边那个布偶将一颗银珠子给了右边的那个,右边的则还了他一颗金珠。 百里安觉得其中有隐喻,但他又看不出来。直到四皇子手指微动,悬挂在他指尖的布偶也进了戏幕里。 百里安正看得出神的时候,那两个宫人各自拿了一把金剪出来,将操控着布偶的丝线剪断了。一时两个灵活的木偶,都匍匐在了地上。 四皇子忽然偏过头来,问百里安,“好看吗?” 百里安都还没反应过来。 看百里安怔愣的模样,四皇子忽然将自己手上的布偶也扔到那两个布偶中,三个断掉的丝线缠在一起,看起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暗示意味。 “四皇子,您该去看今日送来的奏折了。”一旁的宫人提醒。 四皇子应了一声,临走时对百里安道,“皇弟回去吧。” 啊? 惠妃让他来陪四皇子,现在这样轻易的就要让他走?百里安从广和宫出来,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百里安忽然想到,这到底是惠妃请他过来,还是四皇子请他过来的? 此事之后,便转眼入了冬,德妃接着那才病愈几日的惠妃,也跟着生了一场急病。玉真公主回宫陪伴左右,见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德妃,扶着床沿哭的几乎要断气。百里安和玉真公主这样的关系,自然也是要过去看的,他前去紫微宫,见明黄的帷幕之中,德妃脸色苍白如纸。玉真公主月前才回宫来看过德妃一回,哪里能接受她这忽然的重病,在紫微宫里发了脾气,逼问伺候的宫女,说要查害她母妃的人。 皇上哪能放着玉真公主胡闹,斥责了她一顿,玉真公主一哭,皇上又心软了,加之这些年德妃与他,确实有了些感情,忽然卧床不起,他心中也不好受。皇上后见玉真公主在紫微宫里哭闹不休,也管不住她,就甩袖走了。 百里安跟在玉真公主身后,看她在宫里翻箱倒柜的寻找害她母妃的‘罪证’,伺候德妃的宫女无一不是被她喝令的跪在地上。百里安见昔日的玉真公主变成这副模样,心里也是难受极了。但这德妃确实病的蹊跷,宫中一点风声也没有,近身的宫女只说德妃癔症加重,每每在梦中说着梦话惊醒。 玉真公主询问德妃说了什么,那宫女也说不上来。后来还是在德妃的首饰盒里,翻了一个银镯子出来。 那银镯子,玉真公主手上也有一个,但后来随着年纪长大,那镯子就取下来了,虽不知收在那里,但德妃枕头下压着这一只,染着暗色的陈年血迹,绝不是玉真公主的那一枚。 玉真公主问这银镯的来历,紫微宫中伺候的宫女,竟又是没有一人能说得出来。 百里安站在玉真公主身后,看着那一只染血的银镯,莫名想起了那日在广和宫看到的布偶戏来。 他心事重重的从紫微宫出来,让汝烟替他找了几个宫中年纪大一些的宫女,问了些当年宫中的情况,一问,确实真的问了些陈年旧事出来——原来当年玉真的生母德妃,入宫时并不受皇上宠爱,后来是因为惠妃多次在皇上面前提携她,她才有了现在的荣光。 百里安心里生出一种揣测来,但他又有些不确信。正好近来长乐宫无事,他就又去了一趟广和宫。 这一回却遇上了皇上,皇上才从惠妃的寝宫出来,眉宇紧缩,出来见到百里安,还愣了一愣。 还是百里安反应的快,连忙行礼。 “安儿怎么来广和宫了?”皇上问。 百里安道,“我有些事想请教皇兄。” 皇上年老了,便喜欢看那些兄友弟恭的温情场景,听百里安这样说,面上表情就柔和几分。 百里安等皇上走了,进去看四皇子正坐在床榻旁喂惠妃吃药,只是百里安进来的时候,惠妃推了四皇子一把,别过脸来,那原本要喂到她口中的褐色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下来。 四皇子拿了白绢替她擦干净,也不再强迫她,抬手将药碗递给身后的宫人。 百里安踌躇的站在门口,一个宫人替他通报了,四皇子才知晓他来了,转头望着他,向他招了招手。 百里安一走进来,就闻到一种说不清意味的香气。 “皇弟怎么来了?”四皇子仰面望着他。 “有一事想请教皇兄。”百里安说完,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望着他。 他用眼角余光一扫,见惠妃正盯着他的脸。这个认知让百里安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四皇子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我母妃要歇息,我们出去说话吧。” 百里安应了一声,同惠妃告退之后,就和推着四皇子的宫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四皇子的寝宫,将宫人屏退之后,四皇子才问,“皇弟要和我说什么?” 百里安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上一回在皇兄这里看了布偶戏,回去后便一直在想其中故事。” 四皇子听百里安果然提出来了,眼中深意愈发不可揣摩。 “这一回,是特地来请教皇兄的。”百里安道。 四皇子忽然道,“我以为你要问,我这双腿,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呢。”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作答。 宫里已经没有旁人了,眼前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四皇子扶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是因为他久坐的缘故,起来时,险些又跌了回去。百里安扶住他的手,才叫他站稳。 四皇子望着百里安伸过来的手,眼睫垂的更低。 而后,百里安在四皇子口中,知道了那布偶戏其中的故事——那布偶戏讲的是一对姐妹,妹妹受到排挤,姐姐郁郁不得志,后来姐姐拿自己的东西,和妹妹换了一颗金珠。 这是个极简单的故事,但百里安将此事与多年前的稍一联系,就觉得这每一个布偶,都好像应对着一个人,“皇兄是在哪里看到的?” “自己编的。” 百里安一听,心中便更加笃定,但看着四皇子奇异的神色,他又觉得难以开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舍弃掉的是什么?”四皇子道。 百里安心中若没有答案,他今天就不会多此一举的来这里。他来,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舍弃掉的,是我。”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将自己心中所猜想的直接说出来。 四皇子双腿残疾是假的,那惠妃将他幽禁在广和宫里,强迫他戴上金面具,也只是为了掩藏这一事实。 “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知道——这些年,我受的折磨都是为了什么。”四皇子说的是事实,若不是他见到与自己如此相像的玉真,他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怀疑,更不会知道这掩埋许久的真相。 “你跟我说,不怕我……”‘告诉太子’四个字,百里安在说出来之前,想到那三个都剪了线的布偶。 如今惠妃重病未愈,惠妃的癔症则愈发严重了…… 四皇子果然道,“在我杀了她们之后,再告诉太子,好么。” 那是一种商量的口吻。 百里安一下明白过来,四皇子会告诉自己的原因了。 “你——” 四皇子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金箍勒在他的头上,露在外面的只有眼唇鼻。他又坐在轮椅上,这个模样,病弱的让人想到被圈养起来的牲畜。 谁人能想到,堂堂四皇子,在广和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皇兄,你不必如此,你可以同父皇说,到时……” “到时什么也不会改变。”他早就想好了,皇上衣不解带的照顾惠妃,其中付出的如许深情,他哪里看不出来。到时他即便说出来,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将他还回去,再差些,皇上会将错就错。 这样的事,在旁人眼中,确实是可以原谅的事,但在当事者的心里,留下更多的却是无法谅解的伤痛。 百里安想起刚才见到惠妃时候的模样,那时惠妃在柳青芜面前,是何等的面目可憎,现如今却真的成了个玩偶,任由四皇子摆布。 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的百里安心情反而更沉重了许多,他现在大可以跟太子去说,但他想起自己第一回去广和宫的时候,见到的躺在被褥里昏睡的四皇子,那时一个宫女都能叫他战战兢兢,和今日所见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若是不说…… 结果会真的如四皇子说的那样吗? “六皇子去了哪里?” 百里安被这忽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从广和宫里出来之后,不知不觉竟走回了长乐宫。 汝烟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娘娘刚才还在问你呢。” 百里安抬脚正要走进去,见宫外站着两个面熟的宫女,但那又不是他长乐宫的人,“她们是?” 汝烟看了一眼道,“玉真公主方才过来了,见你不在,就在里面等着。” 百里安想到在紫微宫里哭成泪人的玉真公主,一时心里也有些复杂。 他若是不知道此事吧,顶多也就安慰安慰玉真公主,但他现在知道了这件事,玉真公主若是在他面前哭…… 百里安想着想着,就走了进去,见柳青芜和玉真坐在一起,两人正在说话额样子。 柳青芜见到他回来,起身站了起来,“皇儿去了哪里,我让汝烟找了你许久。” 百里安道,“在御花园里转了转。” 御花园大的很,几个宫女断是找不过来的,柳青芜便没有再追问,只看了玉真公主一眼,“公主有话要同你说。”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比起那天大哭大闹的玉真公主,现在的这副沉静模样,实在是有些叫人怜惜了。 柳青芜进了寝宫里,百里安看着玉真公主道,“你母妃身子好些了吗?” “上午醒了一回。”玉真公主的眼圈还微微有些泛红,不知道为德妃哭了几回了。 百里安正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就见玉真公主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同皇弟道个歉。” 百里安听到后一句,吓了一跳。 “从小我便任性,叫你处处包容。”玉真公主面颊清瘦了些,较之从前在宫中骄纵的脾气,她已经变了许多,“上次大婚,我让你替我前去,皇弟竟还应允我——太子哥哥教训的是,整个宫里,也只有母妃和你待我最好,我却……” 百里安想她应该是因为德妃的事,才生出了这么多忧思,他确实气了玉真一段时日,但此事本来就怪他,是他听了柳青芜的劝诫要去冒这个险,“现在不是没事吗。” 玉真公主被百里安一碰到面颊,就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太子知道了,也不会说破的。”百里安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驸马府,我也没有机会问你过的如何。” 罗闻佩确实是个正人君子,玉真公主在驸马府多日,深居简出,和在宫里没有太大区别。若说有不同,也只是少了百里安的陪伴。 “皇弟,对不起。”玉真是好脸面的人,她能主动认错,百里安哪里会去为难她。 百里安温声安慰了几句,玉真公主才止住眼中湿意。 百里安念着四皇子说,要取德妃性命的话,就又问了一句。 玉真公主虽强忍下眼泪,但百里安还是看的出来,德妃这一次真的是病重了。 “母妃睡梦里一直捂着腹部,像是痛苦的很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叫她,却怎么也叫不醒。” 百里安知道是四皇子耍的手段,但若真的叫他如愿…… “若母妃不在了,我……” 百里安见玉真公主这副模样,心里愈发复杂起来。 四皇子和玉真……他宁可今天没有去那广和宫,也宁可不知道四皇子的隐秘。 198、金雀翎(198) 百里安去紫微宫见了德妃一回, 他去的时候,德妃还在昏睡, 玉真公主坐在床沿上,不断用拧干的帕子擦拭德妃额上的虚汗。 百里安见玉真这副模样, 心里也有些酸楚。德妃性子温顺,从前他和玉真在一起,每逢生辰,德妃都会派人送些礼品到长乐宫去,虽都是些小玩意,却都切切实实的是一番心意。 百里安从紫微宫出来,就又去了广和宫里。 广和宫和从前一样, 没有多少奴才在伺候, 他一去,就有人通禀给四皇子,等百里安进来了,就见到四皇子坐在书案前, 面前有翻开的奏折。 “我以为你不会再过来了。”四皇子道。 百里安笑了一下, “想过来和四皇兄说说话。” 四皇子将翻阅到一半的奏折合起来,望着百里安。 他这副倾听者的姿态和太子有些像,但又不像,百里安被他这么一望,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什么?”四皇子道。 这里没有人,守在门口的奴才也离的很远,两人交谈是不会叫旁人听到的。 “我只是疑问, 皇兄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百里安道。 “因为我只记得你。” 百里安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 “你和太子关系也很好,不是吗。”他一早就打听清楚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德妃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眼下确实就是,连御医都查不出来。你不告诉我,就没有人会知道。”百里安道。 四皇子将合起来的奏折推开一些。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若是有什么苦衷……”百里安说着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苦衷苦衷,做都做了,苦衷有个屁用。但他偏偏还要说出来安抚四皇子。 四皇子就安静的听他说着。 “你和玉真是兄妹,即便当年德妃将你送出去,你不念着她,也要念着无辜的玉真。”百里安都可以想象出若是德妃去了,玉真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你不用和我说,你已经都知道了,想拦我的话,你只要和太子说一声。”四皇子道。 百里安不是很了解这一类人,上一回见这四皇子还好好的,虽然病弱,但脾气却还是正常,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模样。 被四皇子客气的送出了广和宫,百里安还有些不死心。但眼下明显不是和四皇子商议此事的时机,他也只能作罢。 几日之后德妃病情加重,昏睡整天都没有再清醒过,紫微宫里往来的都是些御医,玉真守在德妃身旁,两天粒米未进,整个人消瘦苍白。百里安看不下去,又去了广和宫一趟,他怕四皇子还是那样冷淡的语气,就托宫外办差的宫女,替他买了个布偶回来,借着送东西之名,暂且没有被四皇子冷言赶走。 百里安看四皇子抱着那布偶,道,“上回看皇兄喜欢宫外这些布偶,我就叫人去外面买了一个回来。” 四皇子幽居在广和宫里许久,他不像百里安,身旁还有玉真陪着,他打小就是一个人呆在一处,难得收到一回礼物,对百里安的态度,倒也不似第一回那样的排斥了。 百里安想着便是用温情的手段,先拖住四皇子,稳住德妃的病情。 四皇子捏着那布偶的胳膊,“谢谢。” 百里安道,“其实这布偶还有一处做的特别妙。” 四皇子果然问道,“哪里?” 百里安走到他身前来,蹲在他的椅子下,伸手拉着那布偶的耳朵,一条丝线拉出来,那布偶嵌着猫眼石的眼睛就合了起来。 四皇子去碰另一只耳朵。 百里安见这确实行得通,脑子就转的飞快,“玉真上回出宫时看见了,和我提了一回,我觉得皇兄会喜欢,就叫人买了一个回来。” 四皇子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百里安也不指望他一开始就能有什么反应,这种打小受虐待的缺爱少年,从某方面来说是特别好哄的。 送了布偶之后,隔日里,百里安又将自己养在水缸里的鲤鱼捞了几条送过来了。每回送东西,他总会旁敲侧击的提到玉真,人嘛,总是爱屋及乌一些。四皇子渐渐的,倒还真的听进去了一些。 百里安见他不再那样抵触,就说起玉真这几日因为德妃身体的缘故,总是暗自垂泪,一双漂亮的杏眼都哭肿了。 偶尔也会提到德妃,但都是点到即止。 百里安这样哄女生的把戏,用到四皇子身上,也真的奏了效。他连着来了广和宫半月,忽然有一天不来了,四皇子虽然没有派人去问,却在他来时,似有意似无意的提了一下。百里安推说是玉真心情烦闷,自己陪她说话来安抚她。 小玩意儿断断续续的送了一个月,四皇子终于也开始还礼,他还的礼物是一枚药丸。百里安本来以为是能叫那德妃康复的药,但四皇子下一句话,又叫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吃了这个,她会醒过来几个时辰。” 有希望总比看着德妃等死好,百里安这样安慰自己。这一个月德妃醒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是醒来了,清醒一会,就又昏睡了过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御医每天喂她吃些流食,也还是不足以维系德妃的身体。 百里安拿了药去紫微宫,见到伏在床榻旁睡着的玉真,紫微宫的宫人说,玉真在这里守了几天没有阖眼。 “今天德妃吃了么?”百里安压低了声音,怕惊醒玉真。 宫人说还没有,百里安就叫他们下去准备了。等将一碗药膳端上来,百里安借着递给玉真公主的空档,将在来时都捣成粉末的药洒进碗里。而后他走到玉真公主身旁,将她推醒之后,把手中的碗递给了她。 玉真公主见是他,暗沉沉的眼睛亮了一些,但低头看到消瘦到脱相的德妃,心里又难受起来。 百里安看她喂完药膳,就将玉真拽出去,让她回去休息休息,玉真听了她的劝,刚回宫就听伺候在里面的宫人跑出来叫住玉真公主,说是德妃醒过来了。 百里安就见着玉真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去。 讨了第一回药,那么第二回第三回就有了门路,百里安正好在宫中闲的无事,天天就往广和宫里钻,对那四皇子和对心仪的女子一般上心。四皇子在宫中孤独许久,虽然从小备受宠爱,但实则身旁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百里安正好嘴皮子功夫了得,尤其是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即便四皇子不说话,百里安也能在一旁n啵n啵的说上半天。 第二个月,百里安讨了四颗药,都借着玉真公主之手,让德妃吃了下去。 德妃靠着这清醒的几个时辰,竟真的支撑了下来。 百里安在广和宫频繁走动的事,很快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了,当初百里安同玉真交好,都有宫人说六皇子是想巴结玉真,没想到玉真这边才出嫁,六皇子转眼又巴结上了近来正得宠的四皇子。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但背地里都说六皇子见风使舵。 百里安当初和太子走得近时,皇后那边,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说过,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依旧天天往广和宫里跑,和四皇子的关系,也慢慢亲近起来。 一番接触,百里安知晓了四皇子这些年在广和宫遭遇了什么。 惠妃当初怀有身孕,在第九个月的时候,因皇后与柳青芜的合手陷害,在皇上不在宫中的情况下,诞下一个死婴,那死婴是个女儿,产下来时,已经是一个幼儿的模样了,当时惠妃心中是何等怨愤,百里安猜也猜的到。而德妃那时,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又无其他妃嫔的身份背景,便将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送了一个给惠妃,充作她诞下的孩子。惠妃将孩子留了下来,后来也如德妃的要求,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当时柳青芜的罪行被拆穿,皇上恨极了那些骄纵跋扈的女人,于是德妃很快就因温柔解意被皇上册封了,而后德妃的孩子,就成了现在戴着面具的四皇子。 因四皇子身份的敏感,惠妃对外称四皇子娘胎受损,先天残疾,到了面容和德妃有几分相似的时候,惠妃就又逼他戴上面具。但一个正常的男子,随着慢慢长大,总会发觉并不是惠妃说的残废,惠妃为了叫他虚弱下来,就日日夜夜逼着他清醒。 宫中所谓的四皇子爱乐的美谈,对他而言,实则是一种痛苦的负担。不能下地行走的残疾,其实是被镣铐锁在脚腕上。 广和宫里没有能陪他说话的人,惠妃也不许他和旁人说话,有些新来的宫人,不知道规矩,同四皇子讲了些外面的事,就叫惠妃当着四皇子的面给剪了舌头。所以百里安上一回来时,四皇子不敢和他说太多的话。 百里安听的背后发麻。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若处在四皇子这样一个位置上,在知道真相后,怕也会和他一样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 “那惠妃她现在……”百里安想到寝宫里躺着的惠妃。 四皇子并未言明,只恍惚一笑,“我只是把她对我做的事情,都还给了她。” “德妃当初,也不知道惠妃会这样对你。”百里安还想替德妃找到一丁点挣扎的理由。 四皇子道,“我不怪她将我送给别人,我只恨她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来看我一眼。” 百里安看他平静的目光,忽然觉得语塞。 这确实没法争辩。 “你明天还会再来吗?”四皇子看着百里安站起来,有些期许的道。 百里安方才听他那样的口吻,觉得自己救德妃是无望了,自己这些天的蹦q,为德妃求活命的生机,在四皇子眼中,也只是为那德妃判了个死缓罢了。 那他这样还有意义吗? 见百里安不回答,四皇子忽然伸手拽住百里安的袖口。 百里安这才后知后觉道,“皇兄不嫌我烦,我就过来。” 听到百里安的应允,四皇子才松开手,“你明天过来,我可以多给你两枚药。” 百里安甚至都在想,自己这样拖延有没有意义,四皇子最后,反正是会弄死德妃的。自己在这死乞白赖的求药,真的不如告诉太子,让太子来干预此事更快。但这么一想,百里安马上就想到另一个可能。 太子不会救德妃,会用此事来将四皇子彻底除掉。 不满这几天都顺着他心意的百里安忽然不回答,四皇子在百里安走到门口之际,扶着扶手勉力站了起来。 “你要早些过来,我才会给你。” 百里安回头看了一眼,见偌大的宫殿里只站着四皇子这么一个人。他越和四皇子接触,越触碰到他的心底,越觉得,四皇子真的很孤独。 199、金雀翎(199) 百里安本想一早就过去广和宫的, 不想太子过来了。自那回之后,百里安就没有和太子在私下里见过面了, 没想到这一回太子居然亲自过来了。 “皇兄,今日不忙吗?”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也是听到宫中流言, 有些坐不住才过来的,“不忙,那些事晚些再处理。” 太子在这里,百里安也不敢离开。 “我听人说,你这段日子都在往广和宫里跑。”百里明华尽量缓和了口气。 “嗯,是。”宫中都传遍了,百里安哪里敢否认。 “为什么?”惠妃如今病倒了, 不可能是她故意而为。 “我同四皇兄一见如故……”百里安是睁着眼睛开始扯瞎话。 太子脸色沉了沉。宫中那些揣测, 他不是没听过,但听到百里安当着他的面,叫了声四皇兄,心里莫名就揪痛了一下, “一见如故。” 百里安听太子哼笑一声, 心里更忐忑起来。 太子自抗旨以来,朝中那些被他打压的党派一夕又涌了出来,四皇子麾下的拥簇,也慢慢成了气候,他现在再想根除,已经是一件难事了。 “你现在是去哪里?” 百里安不敢说实话,“我去紫微宫里看看玉真。” 太子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正好探望探望德妃。” 百里安心里叫苦,但话都说出来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和太子一起去了。 这几天德妃清醒的时间慢慢多了,宫中御医都说有所好转,玉真公主也不再终日垂泪,只是前些日子劳累太过,脸色有几分难看。 百里安和太子在紫微宫里坐了一会儿,玉真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眼睛上的红肿也消退了。三人说了些话,太子就因有事告辞了,百里安随即也离开了,只是太子是回东宫处理政务,他则是往广和宫去了。 太子从紫微宫离开,遇见一个御医,就问了问德妃的近况,而后就看着百里安也从紫微宫里出来了,走的方向却并不是长乐宫。他让宫人跟着百里安,宫人探明之后,回来和太子禀报,说六皇子去了广和宫里。 刚坐下的百里明华脸色一瞬阴沉到了极点。 …… 百里安在广和宫里坐着,正在教四皇子下棋的时候,听门外奴才说,太子到了。 四皇子倒是没什么反应,落下一手黑子,问百里安,“是这样下的吗?” 百里安被这太子忽然驾临,吓的心里发紧,一时没有注意到四皇子所说。 坐在他对面的四皇子又问了一遍,正好一道影子从门外拉长落到了百里安脚下。 “皇弟今日果真又来了。”百里明华望着百里安,声音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百里安起身行礼,一旁的四皇子稳坐如钟,“皇兄。” 太子对四皇子半点也无兄弟之情,现在更添几分厌憎,“你们在下棋么?” 四皇子垂下眼笑着望着百里安,“嗯,皇弟在教我。” 太子几步走了过来,百里安头都不敢抬,太子径自走到他的位子上坐下,问四皇子,“你学会了吗?” “应该。” “那我们下一把。”太子说完,望着面前下到一半的棋局,落下一颗白子。 四皇子迟疑了一会,才跟着落下一子。 百里安心里发紧,他才同四皇子讲清规则,现在就让他与太子对弈,实在太勉强了一些。 半盏茶之后,太子便取胜了。 “四皇弟真的学会了么?”太子说的话有些尖锐,和他平时的形象半点也不符。 四皇子手中还有一子,却再也没有落下去。 “还是好好再学学吧。”太子说完,就起身站了起来。 百里安看一眼四皇子的目光,垂下来,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皇弟,我有事同你说。”太子说完,就一把抓住了百里安的手腕。 百里安被他抓的有些疼,跟着他正要从宫里走出来,就听四皇子道,“对了,我把东西给你。” 百里安见他伸手入怀,就知道他要拿什么 太子拽着他的手都走到了门口,百里安忽然道‘皇兄,我去拿个东西’,说罢就挣脱了太子的手,走到四皇子面前,以背遮掩,将四皇子递过来的东西收到袖子里。而后他在走到太子面前,“走吧。” 太子脸上表情古怪的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 “你明日还来吗?”四皇子在身后问。 百里安还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被太子扯着手腕,从广和宫里拽出去了。 撇下跟过来的几个侍从,太子抓着百里安,一路到了御花园里。到了御花园,太子忽然又甩开百里安的手。 百里安知道太子在生气,但不知道他因何而生气。 “你不是同我说,是去紫微宫吗?我一走,便又迫不及待的往他那里跑。”百里明华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百里安嚅嗫,“我只是想同四皇兄说说话……” 一口一个皇兄,太子听在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刺耳,“不许去!” 百里安抬起头来,看太子眉宇紧蹙。 “你在长乐宫里好好呆着不好么?”太子看百里安怯怯的目光,放缓了口气。 “长乐宫里连个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道,“那你明日来东宫。” 百里安一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皇兄,你每天事务繁冗,我怎么好来打扰。” 太子却不容置喙的敲定了此事,百里安袖子里藏着要给玉真的药,无心在这里耗时间,听太子所说,就都一概含糊的答应了。见他答应了,太子才放他离开。百里安将药送过去,就回去了。 百里安去了东宫几天,因为皇上定的他与虞莺的婚事,正好这几天虞莺进宫来了,皇上就将她送到了长乐宫里来。 百里安见那梳着两个发髻的少女,颇有些头疼。 虞莺被人教了规矩,叫百里安叫六哥哥。百里安听到哥哥两个字,身子就酥了一半,但一看虞莺稚嫩的面庞,那酥了一半的身子就又正直起来。 因为虞莺入宫,百里安就不必再去东宫了,每日就带着虞莺在宫里乱逛。百里安有心想要去广和宫,但在太子眼下一直没有机会,这一回刚好虞莺入宫,他就哄着虞莺去了广和宫,百里安将她留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四皇子这几天都懒散的很,见到他来了,目光亮了一瞬,就又垂了下去。 百里安看他冷淡模样,就知道四皇子是在计较他这几天没来的事情,哄了他一阵,将他哄好了,等在外面的虞莺却等不住了,跑进来扑到百里安怀中,“六哥哥,你怎么躲在里面?” 百里安见四皇子探寻的目光望着虞莺,就有些尴尬,将她推开之后道,“我同我皇兄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好不好?” 虞莺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活泼的很,“你们说的话,我不能听吗?” 四皇子见百里安抱着虞莺,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听她一说,脱口而出便是‘不能’二字。 虞莺有些怕戴着面具的四皇子,听他这样说,就委委屈屈的躲到了百里安的身后。 “你先出去。”百里安反身对虞莺说。 虞莺又看了四皇子几眼,被他目光一瞪,就跑出去了。 “你这几天都在陪她吗?”四皇子道。 百里安总得找个不来的借口,“嗯。” “你对她就像对我一样吗?”四皇子说着,不自觉声音就有些冷淡。 “你是我皇兄,怎么能一样?” “那她是你什么?” 百里安没想到四皇子会质问出这样的话来。 “你来,不就是让我留德妃一条命吗。”四皇子道。 百里安当时是见不得玉真伤心,才来的,后来又有些同情四皇子,来的次数就越发的多了。 见百里安沉默,四皇子的神色更疏远一些,“我不会替她解毒的。” 百里安早知道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听到四皇子这样说出来,就觉的有些不舒服。 他能做的都做的,没在太子面前卖了他都不错了……怎么现在倒落下他的不是来了?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见你。”四皇子道。 百里安扭头就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四皇子因为戴着累赘的面具,而显得怪异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同情。 这些年里,他起码在宫里有玉真公主,这四皇子则是什么也没有。 “我今天过来,不是找你要解药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百里安来广和宫这么多回,总归是和四皇子真的积攒了些感情出来,“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多少关系,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事——我就当我从来不知道。” 四皇子见着百里安走了出去,从回廊里走过的身影一闪而逝。 百里安出来之后,见到虞莺巴在窗户旁,往里面看什么的模样,他走过去一看,见到脸色青灰的惠妃。惠妃靠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虞莺。 百里安在广和宫出入,也知道惠妃所谓的病情好转,就只是像是一个人的回光返照似的,她眼神都呆滞无光。百里安也不知四皇子所谓的毒是什么毒,竟能这样的折磨人。 出于礼貌,百里安还是行了礼。 惠妃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伸出手想去碰虞莺的脸蛋,虞莺侧着头一躲,就将她的手躲开了。 “六哥哥,你和他说完话了吗?”虞莺问百里安。 百里安道,“说完了。” “那我们去御花园里玩吧。”虞莺说着,就勾起了百里安的小指。 百里安被虞莺拉着,往御花园走去,走出去很远,回过头来,见惠妃还站在窗户旁,目光像是一直望着虞莺。 百里安想起惠妃那早夭的女儿,叹了一口气。 宫中许多事的对错,都是说不清的。 …… 夜半。 “四皇子,六皇子送来的那几条锦鲤,好像……” 躺在榻上的四皇子翻了一个身,“拿出去丢了就是。” 那人正准备下去,四皇子忽然想到那一天百里安送锦鲤来时,说是他在长乐宫里养了许久的。 如果死了…… 四皇子从长榻上爬起来,因为脸上戴着面具,他无论怎么睡,都会难受的很,“去和六皇子说,怎么处置看他意思。” 听他这样说的宫人迟疑的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这时都是深夜了,为了几条鱼去找六皇子……但这又是四皇子吩咐的,他即便心中有微词,也要去照办。 百里安确实是睡着了,被汝烟推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天亮了,但一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就道,“怎么了?” “六皇子,四皇子派了人过来……” 百里安话还没听完,就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谁?” “四皇子。” 百里安还不敢相信,“不是太子?” 汝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百里安从床榻上爬起来,穿好衣裳,出去就看到广和宫里来的人。 “怎么了?” “六皇子,四皇子说,您送去的锦鲤,要怎么处置。” 百里安愣了一下,“啊?” “那几条锦鲤,像是不行了,四皇子问您要如何处置……”宫人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安则整个呆愣住了。 而后他反应过来,莫名笑了一声,“好了好了,我过去看看。” 200、金雀翎(200) 百里安伸手入水缸, 捞出来的锦鲤躺在他的掌心中,只有碰到鼓鼓的鱼鳃, 鱼尾才会轻轻摆动两下。 “六皇子,您看……” 百里安看那金红的锦鲤身上褪的只有一层淡淡的橘色, 叹了一口气,“皇兄都不把鱼缸搬出去吗?” “四皇子一直养在宫里。” “明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就是了。”百里安将手中锦鲤又放了回去。 宫人应了一声。 百里安抬眼看搁在帘子后的那道人影,“皇兄也不要整日闷在宫殿里,多出去走走。” 帘子后的人影没有做声。 百里安想到四皇子说不想见他的事,“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皇兄也休息吧。” 百里安刚转身,隔在帘子后的四皇子道, “慢着。” 百里安停下脚步。 “我有事要同你说。”帘子被掀开, 戴着金色面具的四皇子坐在轮椅上。 百里安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宫人推着四皇子进了寝宫里,百里安就跟在后面。 进了寝宫, 百里安看着在宫里伺候的宫人退了下去, 而四皇子一言不发,“皇兄还有什么事?” 四皇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这瓷瓶百里安见过两回,里面装着给德妃的药。 四皇子见百里安盯着那瓷瓶,伸手一抛,那瓷瓶就落到百里安的手上来了。 百里安打开一看,见里面有近半瓶的药丸,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四皇子生冷道,“东西给你了,回去吧。” 百里安不知为何想起玉真小时候来。玉真小时候,也如这样,口不由心,叫人喜爱的很。长大了,反而没有从前那样可爱了。 “哎。” 空荡荡的宫殿里,只一声叹息格外刺耳。 “我巴巴跑过来,皇兄都不留我。”百里安往前走了几步。 四皇子还是那样生冷的态度,“东西都给你了。” 百里安已经走到了四皇子的身后,他弯下身来,看坐在轮椅上的四皇子,“还记得第一回见四皇兄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皇兄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反抗不了。四皇子放在扶手上的手收紧。 百里安看他柔顺披肩的长发,许是男子天生怜爱弱者的缘故,他对这身世悲惨的四皇子,竟也从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爱怜之意来。 “你若不走,就把东西还回来。” “走,我走,肯定不会留在这里打扰皇兄。”百里安越看越觉得四皇子像极了当年的玉真。 四皇子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因为不经常站起来的缘故,他起身的那一瞬差点踉跄的又倒了回去。 百里安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四皇子不喜欢旁人接触,百里安刚扶住他的手肘,他就极反抗似的将他推开。 百里安确实叫他推开了,四皇子也跌回了轮椅上。 “皇兄让我走,也要让我放心一些。”百里安道。 四皇子抬起眼来看他。百里安还记得第一回来广和宫的时候,四皇子那柔软的好似湖水一样的目光,现在那眼睛还是如当日见到的那样漂亮,只是却添了许多对旁人的防备。 百里安将手递到他眼前,嘴唇勾了勾。 四皇子还是不理他,只沉默的坐在轮椅上。 “皇兄说话变的流畅了,怎么走路却还是跟个小孩似的。”百里安声音也温柔起来,四皇子所作所为算不上错,如果不是他与玉真认识,也不会想要阻拦他的报复,“以后也要多练练。” “出去。” 百里安心里想笑,他是只身一人来的广和宫,这广和宫里都是四皇子的人,想赶他走,喊个奴才进来就能把他请出去,现在坐在轮椅上,那望过来的目光,分明说的也是:不许走,“那我走了。” 四皇子听着离开的脚步声,捏紧的拳头忽然砸了一下扶手。 百里安忽然折返回来,双手扶在轮椅上,“皇兄睡下了,我就走。”推着轮椅到了床榻旁边。 低头见四皇子漠然不发一语,百里安又道,“明天如果有太阳,皇兄就和那锦鲤一起晒晒太阳——人和锦鲤一样,多晒晒太阳,总没有坏处。” 说完,百里安就告辞要退下,一直不说话的四皇子忽然揪住他的袖子。 “不赶你走了。留下来。” 百里安来时,都过了三更天了,再过几个时辰都天亮了,与其现在摸黑回去,不如就在这广和宫里坐坐。 四皇子又要起身,百里安扶住他的胳膊,这一回四皇子没有再推开他的手。百里安将他扶到床上坐下,又抬着他的腿,放进薄被里。四皇子的腿动了动,自己曲了起来。 他的腿生的非常漂亮,修长白皙,肌肤也如玉石一般。 百里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腿被碰触,四皇子拧起眉来。 百里安倒不是对这腿起了什么绮思,而是他当初学美术时,对人体双腿的曲线轮廓比较敏感,四皇子因为久坐,双腿都有些肌肉萎缩,所以看起来如女子一般,他按着小腿轻轻揉捏起来。 “皇兄还是要多走走。” 四皇子望着捏着他小腿的手,那手生的白,指腹细腻的很,捏在腿上竟有一种酥麻之感。 “以后随便找个时机,说腿好了,就可以出去走动了。” 四皇子的目光晃动一下。自他在那个雨夜知道真相起,他心中便被一种说出是什么的感情充盈了。从前在广和宫里,如一只家禽一样被圈养,被折磨,那时他还未有这样的厌世之感。这一回,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报复了之后,就借百里安之手,寻求一个解脱——他涉足朝政,已是太子的敌人,只待事成之后,百里安去太子面前将他告发。那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反正他活着和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 “到时我和玉真带你一起出宫逛逛。”百里安倒把四皇子和玉真混淆在一起了。 四皇子的唇抿了抿。 百里安说起自己和玉真溜出宫时,玉真那时候惊诧的模样,又说了宫外许多稀奇的玩意儿,“玉真当时买了胡头面具,宫外那小贩说,四皇子宫里养了胡人,玉真还嚷嚷着过来看了一回。” “我宫里只有一些乐师。”四皇子道。 百里安知道他又想起那些终日不休的乐声来,他当时在广和宫呆了几天,回去几日都觉得耳边有嘈杂乐声缭绕,也不知四皇子这些年,是怎么捱过来的。他又说了一些趣闻,末了,他道,“皇兄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宫外好玩的实在是多,终日困在宫里,便会以为这全天下只有这一方天地。” 四皇子应了一声,“好。” 百里安收回按在四皇子脚腕上的手,将折起的被褥拉起来,盖在他的腿上,“那些从前的事,皇兄也不要总放在心里,过去的事始终过去了,等你觉得解决好了,就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没有想做的事。”因为没有任何对明天的期许,所以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那就找啊,我以前还不愿意上私塾呢,但我——”百里安一个‘爹’字噎在喉咙里,他想起自己如今只有一个母妃了,“我母妃,非要送我去上,我就在课堂上,拿书卷挡着作画。” 四皇子整日在广和宫里,宫中虽皇子公主众多,但他却都没有往来,和他说这样的事的,也只有百里安一个人。 外面天色渐亮,百里安看了一眼,道,“皇兄快休息吧,现在你也和太子一样涉足朝政,想来白天还有许多事——我就先回去了。” 四皇子听到太子,想到他闯来将百里安拽走的一幕。 百里安看他神色,以为是他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和太子说的。” 四皇子的眼睫眨了眨,因他眼睫生的长,安静下来就显得十分忧郁。 “我也只是劝劝你,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我劝了,也就图自己一个心安。”百里安也不是什么三观正直的好人,他现在想救德妃,也只是不想看到玉真哭的太惨而已。 四皇子忽然问道,“你和太子关系不是很好么?我干涉朝政,他现在应该视我为眼中钉,你和他说了——” 百里安哼笑一声,“我才不说。” 四皇子以为他们之中生出了嫌隙来。 “反正我就是个冷宫皇子,只盼着成年之后出宫了,这些事和我没有什么干系。”百里安说完,忽然掩唇打了个哈欠。 四皇子道,“你困了吗?” “嗯。”百里安将他被子盖好,又起身去放床幔,“我回去了啊。” 四皇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百里安走出去几步之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撩开床幔,见四皇子还坐在床上。 四皇子见他回来了,仰起脸来。那透过金质面具的目光有几分像百里安才见到他的模样。 “那锦鲤——今天一定要搬出去晒太阳,不然会死的。”百里安送来的是自己养了些日子的锦鲤,怎么也不想看白白死在广和宫里。 四皇子应了一声,“好。” 百里安看他乖巧模样,有些想伸手去摸他头顶,但一想两人身份,还是作罢了,只勾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皇兄也是。” “好。” 百里安这才出去,在外面伺候的宫人站着都打起盹儿来,听到开门声,见是六皇子,就行了一礼。 百里安随便摆了摆手,而后仰头看天边朝阳,伸了一个懒腰。 四皇子坐在床上,因为没有他的吩咐,外面的宫人不敢进来,他扶着床榻,慢慢站了起来。 双腿虚软无力,因为百里安刚才的揉捏,血脉通常了一些,借着胳膊的力量,他慢慢站直了。 体形颀长,站直了,便显得如芝兰玉树一般。 只站了片刻,双腿就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他还是拽着床幔,又慢慢站直了起来。伸手扶着轮椅,而后慢慢往桌子旁走去。 他走的很慢,等走到桌边,外面的天光都透过窗上的缝隙落了进来。 金色的光,虽称不上暖,但已经足够明亮了。 喜欢的事……外面的世界……以后…… 没来由的,眼前浮现出百里安的笑容来。 身子一晃,整个人险些跌了下来,带动了桌子上的茶杯滚落了一地。 门外的宫人惊道,“四皇子——” 没有回应。 他们也不敢冒然进来。 以那个古怪的姿势,在桌前靠了许久,才又缓缓站直。 “百里安。”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意味,他叫出了这个名字。 201、金雀翎(201) 庭院里多了许多落叶, 青河在庭院里打扫着。 百里安从书房里探出头来,见外面纷零的落叶, 掩唇打了一个哈欠。他从四皇子那里回来,昨夜睡的时间短了, 今天一天都没什么精神。 站在他身后的柳青芜走过来,“皇儿怎么无精打采的?” 百里安将手中的书一卷,在额上敲了两下,“春困秋乏,一看书就想打盹儿。” “你呀。”柳青芜叹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宫门外忽然来了一行宫人。柳青芜走出去,那一行宫人就上前来行礼, “娴妃娘娘。”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柳青芜见他们穿着陌生的很。 为首的那个是个年长的嬷嬷,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皇上派来,请六皇子去恩露殿的。” 柳青芜一听恩露殿,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恩露殿多是皇上临幸妃嫔的地方, 宫里又设有暗房, 专为教皇子公主学习男女之事。 嬷嬷看了一眼百里安,“六皇子,请吧。” 百里安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柳青芜。 柳青芜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即便她再想保护百里安,也知道男女之事是不可避免的,“皇儿, 你和他们去吧。” 柳青芜都这么说了,百里安也就应了下来,跟那嬷嬷出去了。 恩露殿离长乐宫远的很,百里安跟她们走了许久,才看到上书‘恩露殿’的宫殿。 两个嬷嬷替他打开了宫门,百里安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 恩露殿大殿亮的很,再往前,就是一处静室,两个嬷嬷吹亮了火折子,点了只蜡烛,领着百里安走了进去。 本来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经那蜡烛一照,那搂抱在一起的欢喜佛让百里安一瞬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嬷嬷将盖在欢喜佛身上的黑布扯下来,又将蜡烛在旁边点了一周,这静室就一下子亮如白昼。 “六皇子可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的嬷嬷就是专门在宫中教导公主皇子男女之事。 百里安正在看那些造型奇异淫靡的欢喜佛,当初他也收藏过一些,只是都是小件儿,哪里知道来了宫里,这样奇淫技巧的玩意儿会有这么多。 嬷嬷看百里安的眼神,便以为他和寻常未经人事的公主皇子一样,“六皇子不知道也不要紧,奴婢今日就是来教您的。” 百里安早就叫一尊象牙做的欢喜佛吸引住了视线,他伸手碰了一下那雕刻成女子模样的背部,那里有一处小关窍,他轻轻一按,那欢喜否就上下颠簸起来。百里安收回手,故意道,“哎呀,他会动。” 嬷嬷看了一眼,以为是百里安不小心碰到的,“无事,只是这里面有些小机关。” 百里安对这样的玩意儿都有浓厚的兴趣,他听嬷嬷这样说,就故意将那欢喜佛摆正,看那上下的动作,装作去寻找关窍的模样,嬷嬷却伸过手来,将那隐藏极好的机关又拨停了。 百里安心中有些失望。他还想见见宫里这样的东西,做的比他从前见的那一些,有什么不同。 “六皇子,您慢慢看,有什么不懂的,问奴婢就可以了。”嬷嬷道。 百里安应了一声,心中暗喜,面上却还是装作懵懂的模样四下查探。 宫中收藏的东西实在是多,静室里有一整条长廊,长廊上绘制有七彩壁画,壁画所绘都是各式各样颠鸾倒凤的图景,百里安心道,这不就是春宫图么。这些东西他见得太多,所以面上就从容的很。 嬷嬷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一直不问,就道,“六皇子有什么不懂的吗?” 百里安该懂的都懂了,只是那些壁画所绘,有些东西太过奇怪,他指着一个问,“这是什么?” “这是如意车。”嬷嬷说完,从那壁画旁边抽了一卷书画出来,百里安展开一看,见书画里详细说了这如意车是何作用。看罢,饶是百里安这样的人,也是啧啧称奇起来。 “哦,如意车。” 嬷嬷见百里安又将书卷递了回来,以为他是看不懂,就道,“六皇子不懂也不要紧,以后慢慢就懂了。” 百里安听了,嘴角都泛出一丝笑来。 嬷嬷跟在他身后,哪里看到他面上那浪荡的笑容。 百里安将整条长廊上的欢喜佛和壁画都看完了,一旁的嬷嬷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有些奇怪。别的皇子公主,虽不知道男女之事,但看完之后,往往都是面红耳赤,怎么这六皇子…… “真奇怪,这壁画上的人怎么都不穿衣裳。”百里安故意道。 嬷嬷一下恍悟,原来这六皇子,是什么也不知道。 嬷嬷同他细细讲解一番,百里安神色还是不变,嬷嬷见他怎么也不懂的模样,就拍手叫来一男一女。 那一对男女行了礼之后,就当着百里安的面,解起身上的衣裳来了。 百里安心里惊诧一下,而后目光就落在那女子的酮体上有些移不开了。 解了衣裳的男女如那搂抱在一起的欢喜佛一样纠缠起来,因为静室里只有一张床榻,那两人躺在床上,嬷嬷引着百里安坐到桌前来观看。床榻上的男女声音煽情,百里安看着,面上也渐渐染了绯色起来。 “六皇子今日看会了,回去了,有看的上眼的宫女,也可以试一试。”嬷嬷道。 那本来是极具有暗示性的话,但百里安听着他的暗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汝烟,这一下又登时清醒过来。 “六皇子可以过去看一看。”嬷嬷道。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床榻上纠缠在一起的男女,真的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就在他准备伸手碰那女子挺起的胸脯时,长廊另一头忽然传来喧哗声,百里安连忙收回手,望过去时,就见到太子走了进来。 百里明华今日准备去长乐宫里找百里安,但听闻他被嬷嬷带去了恩露殿,他当时也来这里学习过,一下知道百里安来这里做什么了。 “太子——”嬷嬷面有难色的走上前来,“今日皇上吩咐带六皇子过来,您……” 百里明华几步走到百里安身旁,见他面上淡淡的绯色,道,“你照做就是。” “可是……” “我在一旁也没有什么要紧吧。”百里明华道。 嬷嬷看他面色不愉,也不敢再多说,应了一声,就吩咐床榻上的男女继续动作起来。 一个人看片,和跟自己的哥哥一起看片,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百里安被百里明华牵到座位上坐了下来,他方才还从容淡定的很,这一回,目光往哪里瞥都不知道了。 百里明华感到百里安掌心里出了一层汗,抬眼去看,见百里安目光慌措,唇瓣时抿时开,总觉得连空气都变的烫人了许多。 百里明华早就知道男女之事,来这里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日他冲动了一回,闯进来和百里安一同看这些东西,心情就变的有些奇怪了起来。 百里安是真的尴尬到不行,他感到百里明华在看他,他的手也被抓着抽不回来。 床榻上的男女行到畅快处,声音愈发放肆起来。 虽没有些调情的言语,但在此刻看来,也真真是叫人面热到了极点。 “皇弟的脸,怎么红的这么厉害?”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抬手按着面颊,“有吗。” 百里明华倾着身子,几乎贴到他面前来。 “没什么好害羞的,等皇弟成年,总要学这些事情的。”百里明华当他是见不惯男欢女爱。 百里安‘嗯’了一声。 嬷嬷在一旁看着,只当是太子与六皇子关系亲厚。 百里明华如今已是一个成年男子,虽清心寡欲,但不是面对眼前声色的撩拨都无动于衷。更何况,在他眼前,还是与他在春梦里纠缠过不知道多少回的人。 百里安因身旁的太子,而显得如坐针毡。 捱过了小半个时辰,那翻云覆雨的男女终于结束了,捡了衣裳退了下去,嬷嬷上前来问,“六皇子看会了么?” 太子在这里,百里安低着头道,“会了。” “皇弟这么厉害么,我第一回来的时候,还有许多不懂。”百里明华故意道。 百里安抬起头,见百里明华目光灼灼,一下又低下头去。 “等下皇兄要好好问你。”百里明华见百里安羞怯的面庞,心中一处躁动更无法平复。 百里安感到掌心被百里明华的指尖划了划,顿生一种不好之感。 嬷嬷又引着百里安看了一遍壁画和欢喜佛,来时百里安看的津津有味,现在身后跟着一个太子,他许多只敢扫一眼,就不敢多看了。 等走出了长廊,嬷嬷道,“今日就到这里了。” 百里安心中叫苦,他还有许多没看完呢,但眼下太子在这里,想也只能下回再过来了。 嬷嬷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那匣子上雕着两条纠缠的长蛇,显得异样淫靡。 这东西每个来过这里的皇子公主都有,百里明华自然知道是什么,他看到百里安收下,心里就更鼓噪起来。 百里安也知道这盒子里八成就是春宫图抑或欢喜佛一类,但他还是要收下来,“多谢嬷嬷。” 嬷嬷将太子与百里安送出去,就退下了。 百里安捧着匣子,一从恩露殿里出来就想要告辞,不想太子忽然道,“我方才不是说,要好好问问你吗。” 百里安心中直打鼓,自他与太子关系变质以来,他就不敢再正眼看他了。 百里明华将百里安带回东宫里,东宫百里安来过许多回了,见到那小太监还笑嘻嘻的同他行礼,心里就放松一些,将匣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则捧起一杯茶,“皇兄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刚好去了长乐宫一回。” 百里安心知太子那刚好,绝不是刚好那么简单。八成是有什么要找自己,还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太子下一句话就是,“我听闻,皇弟近来和虞莺亲近的很。” “我只是带她在宫中到处走走。”百里安这说的是实话,虞莺那样的年纪,饶是他生冷不忌,也是下不去手的。 “十二三岁的年纪,可怜可爱的。和她姐姐也长的相似。”百里明华还记得百里安夸虞容的那一回。 百里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百里明华将匣子打开,里面一尊欢喜佛,搂抱在一起,两人身上又缠着一条铜纹的蛇。 百里安看了一眼,见百里明华伸着手指拨动了一下那欢喜佛的关窍,那欢喜佛就动了起来。 “皇弟今日学的,想不想与她做呢。” 百里安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不是该兄长问的问题。 明明是嫉妒,却非要以此来引诱。好似这样才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步入他的罗网。 “皇弟长大了,总该想些大人做的事了。”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孟浪的话,却不想听见他说出这么一句。 看见百里安望过来的懵懂目光,百里明华有些口干舌燥起来,“皇弟是大人了吗?” 百里安犹豫了许久,才回了一声,“是。” “皇弟觉得皇兄与你亲近么?” 这每个问题都没有给百里安别的选择,“皇兄是我在宫里最亲近的人。” “那把衣裳脱了。”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心里咯噔一下,想这百里明华果然在这里等着他。 “怎么,学了大人的事,就在皇兄面前,害羞起来了么。”百里明华将欢喜佛摆到百里安面前。 百里安见四周的宫人早就退了下去,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忐忑。 “不是。” “那就脱下来吧。”明知道下一刻会放出更不可抑制的东西,却还是说了出来,“皇兄只问问你刚才的学会了没有。” 百里安解开衣裳,一层一层。 他今日的发,是汝烟替他梳的,衬着一身青衣,显得少年清逸俊美。衣裳落下去,露出少年青涩的躯体。 “皇兄——”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裤。 百里明华望着他,目光怔怔出神。 无论是百里安的哪一处,他都觉得喜欢的不得了。碰一下便会满足,看见了却想要全部都占有。 百里明华伸出手来碰百里安的下身,吓的百里安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 “嬷嬷说了,那里只给喜欢的女子碰。”百里安将事情推到嬷嬷头上,他现在断然不敢在百里明华面前装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百里明华收回手去,“那里是哪里?” 百里安憋了半天,“是,是……” 百里明华道,“嬷嬷没教你吗,还是你没有好好听?” 过分了啊! 百里明华抓住百里安的手,抚向自己的那处,他目光更深了许多,“皇兄教你,这里是口口。” 百里安感到那里是硬着的,触电似的马上将手抽了回来。 百里明华伸出手去碰百里安的胸口,“那这里呢?” 百里安被他捏的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如果是女子,这里便叫乳首。” 百里安心道,我还知道那里还有四五种别称呢,但在这个时候,他打死也不敢在百里明华面前说出来。 百里明华更欺进一步,“皇弟说不出男子的,那便来说女子的。若是都说出来,皇兄便相信你学会了。” 百里安以为是百里明华要找个宫女进来给他认,没想到百里明华道,“就当皇弟现在,是个女子。”指尖一指百里安的小腹,“那这里,是什么呢。” 百里安,“……” “这也不知道吗?”百里明华蹙眉,又贴近一步。 百里安这下是生怕百里明华再说出什么来,连忙豁出脸面道,“那是女子的花谷。” 百里明华审视似的,目光绕到百里安挺翘的臀上,“那里呢。” 百里安,“……” 百里明华见眼前的百里安面色绯红,伸出的指尖便刺进去了一点,薄薄的一层亵裤被指尖刺的陷进股沟中。 “玉树流光照后庭。” 202、金雀翎(202) “皇兄……” 眼前的人面色红的要滴出血来一般。 百里明华见他避让的姿态, 也知道是自己太过急躁了一些,皇弟终究还没有长大, 即便朦朦胧胧的知道一些男女之事,也不会放在两人身上。 他本也不是急色的人, 打定主意要守着百里安长大,但不想为什么,每每见他这副羞怯的模样,就情难自禁,“吓着皇弟了?” 百里安咬着唇,“嗯。” “皇兄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百里明华弯下身,将百里安脱下来的衣裳, 又一件一件的替他穿了上去。 百里安将衣裳勾到臂弯来, 在低下头小心系好,“我不喜欢皇兄这个样子。” 百里明华听到了他这呓语似的一声,神色微微一变。 百里安已经将衣裳系好了,“以后皇兄不要再这样了……” 百里明华沉吟半响, “好。”随即他又道, “等皇弟再大一些,通晓其中欢愉之时,皇兄再与你亲近。” 百里安知道这姑且算是百里明华的退步了,他也不敢再要求别的,只是离宫的心思愈发强烈。 百里明华将欢喜佛装进匣子里,递还给百里安,百里安觉得百里明华指尖上的温度都要通过匣子传到他手上来了。 “皇兄这几日忙一些, 没有闲暇去长乐宫,皇弟都与我疏远了许多。”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没有回答。 百里明华叹了一口气,双手扶住百里安的肩膀,“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当初皇弟与我说的,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百里安道,“都记在心里。” 百里明华笑了一声,“记得就好。” “皇兄,我回去了。”百里安道。 “好。”百里明华道,“莫要让娴妃担心了。” 百里安已经走到门口,又被百里明华叫住,回头一望,“皇兄,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想叫叫你。”百里明华摆手,“快回去吧。” 百里安从东宫里出来,总算觉得松了一口气。百里明华终究还是顾着他的意愿的,只是也不知道还能顾几时。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转冷,说是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 御医断言,说德妃恐怕捱不过今年的冬季,玉真听闻之后,就昏了过去。她在德妃榻前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几个月,是眼睁睁的见着德妃一点一点消瘦下去的,即便百里安送了药过来,那几个时辰的清醒,也只能让她的生命维系到现在了。 百里安听到玉真昏过去的消息,赶去了紫微宫,见躺在被褥里,脸色苍白的玉真,心中也不免酸楚起来。 替玉真诊治的太医退了出来,百里安拦住他,一问才知道,玉真是积郁成疾,又因为太过挂心此事,乍一听到此番噩耗,才承受不住的昏了过去。 “公主,你醒了!”身旁的宫女扑了上前。 百里安一看,见床榻上面颊消瘦的玉真坐了起来,她双目无神的很,坐起来也是呆呆愣愣的。 身旁宫女看了更要垂泪,“公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百里安走过来,将那几个宫女哄出去,自己坐到床边来看玉真。 玉真像是看见了他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就又空茫起来。 “皇姐。”百里安轻轻叫了一声。 玉真还是那副神情。 “你也不要太过难受,德妃现在还在寝宫里,你先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坏了,等她好了,肯定会心疼的很。”百里安温声安抚。 玉真的目光终于又有了焦距,随即她又想起御医的话来了,眼中浮现出一抹泪光来。 百里安知道事情缘由,所以对玉真的怜惜就更甚一些,“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你好了,才有人陪着德妃不是吗。” 外面熬了药的宫人将药送了进来,百里安接过药碗,亲自来喂玉真。 “不苦的。”百里安还像从前哄她似的。 玉真望着他,见那勺子递到唇边来,缓缓张开了唇。 百里安喂她喝进去,弯唇笑了一下,“不苦吧?” 玉真‘嗯’了一声,而后眼睛一眨,眼泪就滚滚落了下来。 这一下把百里安吓的不轻,“怎么哭了?” 玉真在这几月,好似将前半生没有历经的困苦全部遭遇了一遍,现在只有百里安还陪在她身边,她心中酸胀的厉害,竟再也忍受不住,扑到百里安怀中哭泣起来。 百里安被他揪着衣襟,半晌之后,伸手去抚玉真的秀发。 玉真哭了许久,才终于累了睡下了。百里安替她盖好被子,去德妃的宫里看了一回。 德妃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秀美的面容上也泛着一层死亡的青色,身旁宫女都垂着头,更添这凄冷的气息。 四皇子给的瓷瓶,里面的药丸,德妃都已经吃下了,若不出意外,德妃会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 百里安不愿再看,就离开了紫微宫。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四皇子派来找他的人,就转头去了广和宫。 广和宫里的门窗还是紧闭着,好像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百里安走进去,意外的没有见到四皇子,他想着四皇子现在还有些事,就站在宫殿里等着。 养在水缸里的锦鲤摇动尾巴,发出泠泠的水声,百里安去看了一眼,见那原来因为久不见阳光而褪色的锦鲤现在通身绯红,游曳时有如一团火焰一般。他看了也是心喜,就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 “今日外面天色不好,我就没有把它搬出去。” 百里安听到是四皇子的声音,就回道,“也不必天天晒太阳。”说完了,他才回过头。 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四皇子此刻正从寝宫里走了出来,虽然脸上还是那扇金面具,却已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本来虽身材修长,却总坐在轮椅上,看来总有一种病弱之感,现在站起来,步履从容生风,那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叫他穿出了几分玉树临风的姿态来。 “四皇兄?”百里安都有些不确信这是不是四皇子了。 四皇子应了他一声。 百里安这才知道四皇子为什么将这宫殿里的宫人都屏退了,“你能走了?” 四皇子都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来,垂下来的眼里都带着几分温柔之感,“嗯。” “什么时候?”百里安稀奇的很。他虽然知道四皇子双腿健全,但他上一回来时,看到四皇子双腿萎缩,纤细的厉害,现在能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能自若的行走了。 “早就能下地了,只是前天才可以不依仗外物。”四皇子道。 百里安绕着他转了两圈,四皇子的目光跟着百里安的动作转。 “真好。” 四皇子很喜欢他的肯定似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 “皇兄过几天就可以和皇上说了,随便找个借口,说梦中梦到神仙点拨,第二天起来就能自若行走了。”百里安道。 四皇子点点头,“好。” 百里安说完,又想到太子,如今朝中两人势力割据,若四皇子说是神仙治好了他的腿,那皇上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吧。 在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四皇子忽然伸出手来,拉着他往寝宫里走去,“来。” 百里安跟着他,进了一处幽静的宫殿里。 这里的气味和德妃房里一样,弥漫着一种死气。 百里安看到躺在榻上,半睁着眼睛的惠妃,知道了这死气从何而来。 惠妃已经有些不甚清醒了,虽然她的模样,比起德妃来要好太多,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红晕,但她死气沉沉的目光显示出,她快要死了。 四皇子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喂她吃下一颗白色的药丸。 片刻之后,惠妃就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也不似德妃那样,需要有人扶着才能勉强坐起来,她和健康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撑着床榻自己坐了起来。 四皇子叫她,“母妃。” 惠妃身子一震,而后目光才终于落到他的身上。 四皇子站在她的面前,伸出胳膊来,“你看,我和正常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惠妃掩着唇咳嗽两声,喉咙里的血沾在她的掌心里。 四皇子并不在意似的,“你看,我能走了,我也能帮父皇分忧解难——父皇今日还夸了我。”他是故意说给惠妃听的,像是在故意显示自己什么似的。 惠妃抬起眼来,看到四皇子,也看到了站在四皇子身后的百里安。 四皇子将百里安挡住,“不许你看他。” 惠妃见到四皇子这个动作,忽然笑了起来。 百里安心中正觉得四皇子这个动作有些奇怪,就听惠妃说,“怎么,你怕我连他也杀掉了?” 四皇子不说话。 “柳青芜的贱种,我现在哪里能要他的命。”惠妃脸色红的越来越厉害,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一样,“他又不是你养的那些小畜生。” 百里安看到四皇子的手握了起来。 惠妃笑了起来,“你以前不还哭着让我把你养的那只金丝雀给你么?我早把它丢进了滚水里——” 握紧的手上都现出了青筋。 “还有那个和你说话的宫女,我把她的舌头割了,填进了长清宫后面的枯井里。”惠妃继续道。 百里安这回总算知道四皇子为什么会这么恨惠妃了,他从四皇子身后绕了出来,看着那已经到了此时,还一副得胜模样的惠妃道,“你是心理有问题吗?” 惠妃哪里能让他这样诋毁,“你!” 百里安现在也不怕她了,若是眼前的惠妃还需要忌惮,那么四皇子也不会现在站在这里,“我母妃害过你,她同你道歉了。你害你的骨肉,到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说一句道歉的话吗?” 惠妃咬牙,“你懂什么?” 百里安冷笑,“就因为他不是你的骨血,所以这些年,你就随意折磨他?——要是你的女儿出生了,被人也这样对待,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陈年的事被提起,惠妃神情都扭曲了起来,“你住口!” 她伸着胳膊扑上来,叫那四皇子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又跌回了床榻里。 百里安往四皇子身后缩了缩。 惠妃跌倒在床榻上,好似再难爬起,伏着身子在被褥间哭泣。 百里安又觉得她有些可怜起来,这些年在宫里,被众人排斥孤立,痛失爱女……但,比起四皇子,她又只能是可恨。 “反正你今天就要死了,想说什么都随你。”四皇子声音冷淡。 惠妃哭声渐低,却一直没有再抬起头来。 “我过来看你,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你只能埋在黄土里任蛆虫啃食。”四皇子道。 惠妃忽然又挣扎着抬起头来,“你恨我,那柳青芜——那皇后——她们害死我的女儿,我才会这样对你,还有德妃,她把你交给我的,她们——你都不恨吗?” 德妃现在,比惠妃又能好多少?皇后多年前也已经故去了,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柳青芜。 百里安心中有些紧张起来,抬起头只看到四皇子冰冷的面具。 “恨——但比起她们,我更想你先死。” 惠妃这一下,才是真正的说不出话来了。 四皇子冰凉的手指从百里安的袖子里探了进来,而后抓出他的手指,像是汲取温度似的。 “我们出去吧。”百里安感到他身上的冰冷,想来他现在的心情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两人从寝宫里走了出来。 四皇子没有再说一句话,百里安见外面天光明亮,将窗子推开,道,“出太阳了。” 四皇子望过去,他沉寂的眼终于映进了一丝光明。 “皇兄,你今日若是没事的话,我们就去御花园里转转吧?”百里安也不想他再呆在这广和宫里。 四皇子应了一声,“好。” 因四皇子现在对外还是宣称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百里安推着他去了御花园里。 虽然已经临近冬日,御花园里却还有一处开着许多的花。百里安将广和宫的宫人打发回去拿东西,回头看四皇子盯着一朵花怔怔出神。 他将花摘下来,放到四皇子的手中。 四皇子按着花瓣儿,垂下的目光温柔缱绻。 “我母妃当初也是受人教唆,这些年都住在冷宫里——皇兄……” 四皇子将手中的花苞掐下来,递到百里安的手里。 百里安刚才还在担忧四皇子会不会听从惠妃的话,向他母妃下手,现在见四皇子递了朵花过来,下意识的就张开了手掌。 娇嫩的花朵和一颗深色的药丸一起落在百里安的掌心。 “已经够了。” “皇兄?” 四皇子冲他一笑,即便隔着一层面具,这笑容都动人的很,“这是解药。” 百里安一下明白过来,看着掌心里那颗药丸,又看一眼四皇子。 四皇子仰起头来看从乌云里探出来的太阳。 百里安伸出手来将四皇子抱住,声音难掩激动,“皇兄!” 四皇子也愣了一下,只是他的面容,因为隔着一层面具看不真切。他呼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百里安的脊背,“就当她有苦衷吧。”但其实,这些对他都不重要。只要百里安想要的,他就想要给他。 百里安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看着玉真那样,也难受的很,现在却没想到,四皇子居然会把解药给他。 “以后你要好好陪着我。” 百里安都恨不得觉得他是天使了,哪里听的出这话中的深意来。 四皇子伸出一指,撩起百里安鬓间的一缕落发,缠在指尖,而后轻轻的含在唇瓣儿中。 百里安未有察觉,他马上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松开抱着四皇子的手,神情有些尴尬。 四皇子还是那副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皇兄,我把解药送过去。”百里安道。 “好。” 百里安跑出几步,见四皇子还坐在那里,就道,“我送完了就回来。” “好。” 203、金雀翎(203) “公主, 六皇子过来了。” 坐在床边的玉真公主抬起头来。 百里安几步走到她身旁,“皇姐。” 玉真公主神情还是忧抑的很, 见到百里安也不似从前那样的欢欣颜色。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手上还端着碗,里面盛的东西还没有动, 就道,“皇姐去休息一下吧。” 玉真公主道,“我再陪母妃说说话。不然以后,恐怕就……” “皇姐不要说什么胡话。”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垂下眼来。 百里安想将她支走了,自己才好喂德妃将解药吃下去,“你回去吃些东西也好,不然德妃还没好, 你自个儿的身子就先撑不住了。” 玉真公主还是很听百里安的话, 听他这样说,就站了起来,“那我去吃些东西。” 百里安看了一眼德妃,“去吧去吧, 我在这儿替你守一会。” 玉真公主应了一声, 终于退了出去。 百里安见她走了,又借着别的由头将德妃身旁伺候的宫女支使出去,自己摸出藏在袖子里的药丸,掰开德妃的嘴喂了进去。 等亲眼见着德妃吞进去,百里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下解药一会,昏睡了许久的德妃忽然咳嗽起来,百里安拿了白帕去掩她唇, 见她咳了许多暗红色的东西出来。德妃一阵咳嗽之后,就要清醒过来了。 百里安装作慌张,大声道,“德妃醒了!” 外面的宫人听到百里安的呼喊,一拥而入。 床榻上的德妃咳的越来越厉害,混混沌沌的撑着胳膊伏在床榻边缘,拼命咳嗽,百里安见她又吐了许多黑色的东西出来,怕是什么牵连四皇子的东西,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御医——” “是——” 百里安不着痕迹的上前将碗里的东西倒出来,遮掩住德妃呕出来的那些黑色秽物。 而后御医过来了,百里安见着涌进来的宫人和牵着德妃手掌的玉真,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他从紫微宫出来,见刚才天上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了,一副要下雨的模样。他想起还在御花园中的四皇子,找宫女要了一把伞,就往御花园里去了。 玉真听太医说德妃脉象平稳,这段时日里未曾干过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只不过这一回是喜极而泣。等身子虚弱的德妃睡下了,玉真再三询问御医,知道德妃这一回是真的睡下了,才真正落下一颗心来。而后她又想起百里安,刚才皇弟也在这里,怎么一转眼……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玉真公主问紫微宫的宫人,才知道六皇子方才走了,她追出去,想将这件事告诉他。 百里安都走远了,玉真公主一路问过去,等追到御花园时,见百里安撑着伞慢慢往前走了。 疾风落雨,吹落的花瓣和雨滴都带着凉意。 “皇弟——” 百里安听到声音,回过头见玉真公主竟然在身后,他还以为玉真会守着德妃。 玉真公主拎着裙摆跑过来,她身后替她打伞的宫人追了她一路。 “皇弟,我母妃刚才醒过来了!”连父皇都不曾来紫微宫里看过她们多少回,只有百里安,隔几日就要过来几回。到现在母妃心里,玉真只想将这件事告诉给百里安。 解药都是百里安给的,百里安能不知道吗,但听见玉真公主这样欢欣,他还是道,“醒了就好。” 玉真公主抓着百里安的胳膊,仰着头望着百里安,“御医说母妃脉象平稳了,是康复之兆。” “嗯。我不是说了么,叫你放宽心一些。你看——还好你方才去吃了些东西,不然非又昏在床榻前不可。”百里安撑着伞,雨滴顺着伞骨滑落下来。 玉真朦胧的泪眼里,只觉得眼前的人是清晰的。 她从前什么都不懂,以为自己能拥有一切,但到了此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偌大的宫廷里,只有皇弟与母妃,是真心待她的,关心她。 “回去好好休息,吃些东西,给驸马传个口信,你一直在宫里,他心里也会担心的。”百里安在玉真面前,还真的跟个兄长似的。 从前总不爱听的玉真这一回却咬着唇连连点头。 百里安忍不住和从前一样揉了揉她的头,这么多年的,但还是只有在尚书房里一起读书的玉真公主最可爱。后来在宫里,被宠坏了,脾气就日渐骄纵了。而此刻,百里安觉得玉真像是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百里安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德妃病倒的日子里,玉真身旁好似就只有一个百里安,只有皇弟一直在陪着她,关切她。 不知不觉,百里安已经长的比玉真高了一些,因为水汽的缘故,他发尾微微有些濡湿,撑着伞,神态安静的样子,让玉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不愿意嫁给罗闻佩,是因为不喜欢。那么她喜欢的,是谁呢。 “以后多听听你母妃的话,太子那边也要走动一些。”百里安道。 玉真一概乖巧的应‘好’。 百里安道,“快回去吧。” 撑着伞的宫人这下将伞移过来,想将玉真公主接过去,不想伞骨倾斜了一些,冰凉的雨滴落到了百里安的手上。 玉真公主将百里安的手捧起来,捏着袖子将他手上的雨滴擦掉。 百里安笑道,“怎么忽然跟小时候一样了。” 玉真公主听到小时候,就想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那时她与百里安也是这么亲近,百里安还戏言说要娶她。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玉真也渐渐知道,自己与百里安,并无在一起的可能。 那时她还使气,近一个多月不曾去长乐宫找过百里安。 为什么会生气呢? 眼前的少年已经渐渐长成青年,比年少时,俊逸可止百倍。唇如涂朱,眸如点漆,每一处,都随着这些年的相伴印进了心里。这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喜欢皇弟的。 百里安见玉真公主的手忽然捏住他的伞柄,而后向她肩上倾斜,挡住一旁宫人的目光。 紧接着贴过来的,就是少女带着甜意的唇瓣儿。 玉真公主真的吻上去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马上推开,面颊上泛出红晕。 百里安伸手按了按唇瓣。 他那个动作叫玉真公主心中一下又生出了万千女儿家的思绪来。 “我回去了。” 百里安收回按在唇瓣上的手,看着玉真公主和那撑伞的宫人离开了。 玉真公主走出去许久,在转过回廊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来,见百里安还撑着伞站在雨中。 年少时的影像穿越纷杂的往事,和那道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百里安还在想玉真公主那个吻的含义,见玉真公主又回过头来,灵动的少女,饶是百里安此刻不想胡思乱想,也不由的生出些旖旎的思绪来。 等玉真公主走了之后,百里安才想起四皇子,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两人分别的地方,却并未看见四皇子,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会,见凉亭里似乎坐着一个人。他走过去,见果然是四皇子,就收了伞,将带着雨水的伞靠在一旁,“皇兄怎么没有回去?” “等你回来。”四皇子道。 百里安见他面具上沾着一滴雨水,想来是方才闪躲不及,落在上面的。 他就伸手替他擦掉了。四皇子却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 “皇兄?” 四皇子不看他,让身旁那几个宫人去外面守着,而后才将百里安拉到自己身旁来,“刚才你和玉真——” 百里安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自己这凉亭正对着刚才他与玉真站的地方,想来玉真躲开了宫人,却没有躲开这四皇子的视线。 冰凉的手指按着百里安的唇瓣儿。 百里安以为他要质问两人是姐弟,为何要亲吻这一类的尴尬问题,却不想四皇子的手只是更收紧一些。 百里安撑着轮椅的扶手,才站稳了。 “玉真她小时候,这样无礼惯了——”百里安还想要解释。 四皇子道,“你没有推开她。” 这句话听在百里安耳中,就好似是指责他故意引诱玉真公主似的,“只是显得亲近一些,没有什么的。” “显得亲近一些……吗?” 百里安也不会觉得玉真亲他就是喜欢他,顶多是因为德妃醒来,太过激动了罢了。 “那你可以亲我吗?” 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的人目光纯净柔软。 百里安望着他的目光,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和我亲近一些吗?” 百里安也不会像太子那样防备四皇子,老实说,四皇子坐在轮椅上,很容易让百里安忘记眼前这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而只认为他是一个柔弱的,童年不幸的家伙。 轻轻一吻,落在额头上的坚硬面具上。 四皇子一直睁着眼,看着百里安凑近。 点到即止的一吻,在百里安心中,这和玉真生病时,非要讨个吻才好好睡觉一样,“这样可以了吗?” 四皇子摸着并没有残存有什么温度的面具,忽然有些不满起来。 百里安的手指是热的,唇瓣也是热的……为什么本该要肌肤相亲的地方,隔着一扇面具呢。 他伸手揽住百里安的脖颈,因为面具的阻隔,他并不能亲到百里安,只在凑到他唇上的时候,伸出舌尖舔了舔百里安的嘴唇。 204、金雀翎(204) 汝烟拿着玉梳, 沾了些桂花油,挽起百里安披在肩后的长发, 垂眼替他梳理着。 百里安百无聊赖的拿着一支金步摇把玩着。 汝烟听到那叮当的响动,抬眼看了铜镜中容颜越发清越的百里安一眼, “六皇子长大了。” 百里安听了汝烟的话,笑了一声,“你怎么和我母妃说起一样的话来了。” “娘娘也说了吗?” 百里安将金步摇又放回首饰盒中,“是呀,她最近老爱说这样的话。” 汝烟将梳好的长发挽到百里安胸前,正欲说些什么,宫外忽然响起了丧钟之声。 寝宫中的柳青芜走了出来。 百里安长发还未梳起, 见到柳青芜就站了起来, “母妃。” 柳青芜走到门口,将宫门推开,那丧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就更清晰了一些,“不知是哪个宫的人去了。” 百里安隐约知道去的是惠妃, 却没有说出来。 “母妃, 你进去吧,外面又是下雨又是吹风,你站在门口,别生了病了。”百里安这么说着,就已经伸手将门重新关上了。 柳青芜沉沉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惠妃暴毙的消息就传开了。本来昨夜丧钟响起,宫中许多人揣度的便是久病的德妃去了, 没想到走的却是病愈的惠妃。 百里安听宫中的人说,皇上在广和宫呆了一宿,抱着惠妃的尸身,到今早的早朝都没有去上。 只是这是宫中的传闻,分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 广和宫外挂起了白练,连绵大半个后宫,连偏居一隅的长乐宫,起风时都还会刮来一两朵白花落到庭院里。 比之广和宫,紫微宫里要显得安静许多,玉真公主在宫中陪德妃陪了数月,现在德妃既已病愈,她就要早早出宫去了。百里安还以为见不到她了,没想到玉真公主来了长乐宫里。 百里安本来只是为她送行,没想到说了几句,玉真公主反而更舍不得他了,说要请他去驸马府作客几日。 百里安一想,如今两人身份换了回来,再加上皇上因惠妃的事,也顾不到他这边来,于是和柳青芜说了之后,就和玉真一起出宫去了。 这回不同于上次两人偷偷摸摸出宫了,这一回百里安是坐着玉真的撵驾,和她一起大摇大摆的从宫里出来的。 因为德妃病愈,玉真公主放下了心结,和百里安说起宫外的见闻,那些都是百里安玩剩下的东西,自然没有那么稀奇,但是既然玉真说了,他也还是要附和。这么一路说说笑笑下来,就到了驸马府的门口。 从撵驾里下来时,百里安拉住玉真的袖子,“回来了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任性了。” 玉真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百里安这才放开玉真。 玉真从撵驾下来,看到站在门口相迎的罗闻佩,想到百里安方才嘱咐的事,向他一颔首,“驸马。” 罗闻佩见惯了骄纵跋扈的玉真公主,现在见她这样有礼,心中还有些奇怪,但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公主的母妃好些了么?” “有劳驸马关心,我母妃如今已经没事了。”玉真道。 罗闻佩说完这些场面话,就冷下脸色要和玉真公主一同进府里,没想到玉真公主忽然转头道,“皇弟,你快下来呀。” 罗闻佩心里一抖,转过头就见伸手撩开帘子的百里安。 百里安从撵驾上下来,见到多日未见的罗闻佩,微微一笑,“驸马。” 罗闻佩听见这一声,才清醒过来。 玉真公主上前一步,挽住百里安的袖子,“皇弟,我们进去吧——等下我带你出去。” 百里安又扯了扯玉真的袖子,玉真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他的手,向罗闻佩道,“驸马,我和皇弟进去了。” 罗闻佩‘嗯’了一声。 玉真公主起先还能端着架子,和百里安一前一后的进了驸马府,没想到前脚刚进了门,后脚玉真公主又贴到了百里安身旁来。这一回百里安没有再说什么话,反倒是捏了捏玉真的鼻尖儿。 罗闻佩在身后见着两人如此亲昵的举止,跟着也走了进去。 “皇弟,你说等下我是穿男装还是女装好——” 罗闻佩一进来,就听到玉真公主的声音。 坐在桌前的百里安抿了一口茶水,“皇姐还是穿女装吧,你若换了男装,岂不是要把我比下去?” 玉真公主听到百里安的话,唇边笑意就敛不住了,“好,那你说我是穿艳的好,还是穿素的好?” 百里安在女人面前一向游刃有余,也不嫌麻烦,还认真的回答道,“穿素一些,艳了招蜂引蝶,我可帮皇姐挡不下来。” 玉真公主今天穿的就是一件嫩黄色的襦裙,“那我就穿这一身了?” “好。” 罗闻佩走了进来。 百里安抬眼看到他,“驸马。” 两人还是假扮过一段时间夫妻的,现在以另一种身份见面,好似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六皇子在宫中可好?”罗闻佩眼中还是如从前一样平静。 百里安欣赏这种君子,对他可是和颜悦色的很,“好,驸马呢?” “我也很好。”只是很想你。 自百里安走了之后,他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但午夜梦回时,想到百里安是宫中的皇子,就觉得这空落落的感觉变的更无法填补了。现在见到百里安,他才恍然觉得,这感觉应该是思念。 玉真上前一步,“皇弟,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百里安的目光又落回到玉真的身上,“看皇姐的意思。” 因为百里安长高了一些的缘故,和玉真站在一起,玉真又喜欢赖着他,便更如一对璧人似的。 “那我们现在就出去。”玉真挽着百里安的胳膊。 百里安应下之后,对罗闻佩道,“驸马,我和玉真就先出去了。” 罗闻佩又说不出阻拦的话,就看着这亲密的两人带着几个侍从出去了。 从驸马府里出来,玉真想要去逛市集,便将带来的轿夫打发回去了,两人在市集上停停走走。带来的侍从被玉真嫌烦,赶到一旁,远远的守着不敢靠近。 “这个好看吗?” “好看。” “这个呢?” “也好看。” 但凡玉真看上的东西,百里安一概都说好看。许是女人的天性,才一会玉真就买了许多东西。百里安知道她这段时间因为德妃心情抑郁太过,现在两人能出宫来,自若的逛街,便什么都纵容着他。 玉真忽然问他,“皇弟,你喜欢什么?” 百里安喜欢美人,喜欢安逸,但这些哪能跟玉真说啊,“皇姐喜欢的我都喜欢。” 玉真面容还有些苍白,这些日子在宫中忧虑太过,人都瘦了许多。刚好两人路过了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那胭脂都是用精致的鎏金盒子装起来的,百里安取了两盒过来。 玉真还以为他要买这些。 百里安揭了盖子,擦了些在指尖,放到鼻尖轻嗅,而后他递给了玉真,“凤仙花儿的,想来很衬你的肤色。” 玉真还没开口,那卖胭脂的女人就先说了,“这位相公真是会疼夫人,连胭脂都亲自来挑。” 玉真一下觉得百里安递过来的盒子烫手起来。 百里安一时也有些尴尬,分辩道,“她是我堂姐。” 女人马上话锋一转,“哎呀,也不知是哪一家有这样的福气,生的你们两姐弟,都这样标致。” 百里安不想同她多说,拿了买下的胭脂,就带着玉真走了。 玉真这一路,话都忽然变少了,她买的别的东西,都叫远处的侍从拿着,只有百里安给她买的两盒胭脂,她紧紧的握在手上。 百里安陪她逛了两条街,因为玉真比从前乖巧的缘故,他也不觉得烦,只是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流光画舫的渡口。 玉真还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只是趴在桥上,看下面几艘画舫精致的很。 百里安想起了妙音来,不免望着那画舫出神。 “皇弟,怎么了?”玉真看他盯着那画舫看了许久了。 百里安伸手一指,“我看那画舫上有只仙雀雕的精致的很。” 玉真公主看了一眼,见是一只木刻的仙雀,停在檐上,嘴上衔着一个四角的红灯笼。 “我们过去看看吧。”玉真难得见百里安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有些喜欢。 百里安还想着今天无缘再见妙音,没想到玉真竟会说出此句,一下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 玉真心思单纯的很,想着只要皇弟喜欢的,就是叫人把那仙雀凿下来也没什么。 两人进了流光画舫里,一进去那脂粉味就叫玉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上一回她来这样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在宫中学习了男女之事之后,对这样的地方都敏感的很。她看一眼身旁百里安四处观望的神色,有些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 这流光画舫,虽然做些皮肉生意,但外面还是打着歌舞器乐的名号。现在虽然是白日,却还有些客人。 玉真走过去,见一个个公子富贾坐在里面高谈阔论,心中就有些迷惑起来。 百里安是奔着妙音去的,等到了那个画舫里,见那红绳上系的妙音的牌子还在,就知道妙音现在还在这里,只是玉真…… “哎哟——”百里安忽然捂着了肚子。 玉真一下子就慌了神,“怎么了?” “皇姐,我忽然肚子疼——这里,有没有什么方便的地方?”百里安说的委婉。 玉真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哪里知道?她揪住一个人,那人指了一个地方,百里安就捂着肚子跑了,玉真正要跟过去,百里安回过头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皇姐,你在这里等我。” 那一下离的极近,玉真正在晃神的空档,百里安就松开手跑掉了。 百里安绕了一圈,从后面绕回了妙音的住处。 妙音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百里安敲了敲门,就听里面妙音的声音,“谁?” “是我。”百里安想起自己还没跟妙音说过自己的名字。 声音刚落,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一身绯色舞衣的妙音站在门口,望了百里安半响,才忽然道,“真的是你。” 百里安见她柔媚到极致的眉眼,心里也软成了一滩水,但玉真还在外面,若是叫她撞见,再牵连些别的东西出来就不好了,“我们进去说话。” 妙音侧身让开一条道路,百里安闪身进了房中。 进了房里,百里安才感觉到奇怪来。他上一回来妙音的房里,妙音房中还有些金贵的东西,现在再过来,除却墙上还挂着罗闻佩的那幅画,别的就都没有了。 “公子,你怎么来了?”妙音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百里安了,现在见他过来,还觉得仿在梦中。 百里安道,“我过来看看你——这段日子,家中出了些变故,一直没有机会过来。” “公子还记得妙音,妙音就已经知足了。”妙音身上的舞衣极薄,一眼望过去便可看见她胸口□□。 百里安虽说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知妙音脾性,不敢多看,道,“妙音,你怎么……” 妙音不说话。 百里安一下觉出了古怪,“是不是遇到什么变故?” 妙音垂着的眼抬起来,她本就是细致眉眼,现在含了雾气,就更动人一些,“公子,你别问了。” 百里安一下抓住她的胳膊,“你和我说,我能帮你。” 妙音抬头见百里安俊秀面庞,踌躇许久,她才终于道,“是我一个姐妹,本被张公子看中,就要纳她为妾的时候,她却有了身孕……张公子一气之下,就把她卖到了青楼里。我……我心里不忍,就想拿些钱将她赎出来。却不想……”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那张公子定然也是个人物,你馓嘶胨前炎约阂泊罱チ恕! 妙音神色更悲切一些。 “那张公子,现在是要什么?”百里安道。 妙音摇了摇头。 “要人,还是要钱?”百里安想那纨绔子,也就那两个东西。 “钱。” 百里安道,“多少?” “一百两黄金。”妙音道。 百里安被噎了一下,一百两黄金,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交不出,他便让我替她去做妾。”妙音眼泛泪光。 百里安心道,果然如此。都是一个套路,说到底还是要人。 “我将能卖的都卖了,却还是凑不齐。”妙音道。 百里安勾起她的下颌,“凑不齐就不凑,你和我说说那张公子的来历。” “张公子是兵部尚书的二子……” 百里安听到这里,心中就有了主意,“这件事交给我,你莫要再忧虑。” 妙音痴痴的看着百里安,百里安忍不住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儿,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坏的味道,“这一回就不像你上回讨画那样了。” 妙音听出他话中的意味,脸色红了红。 “算了,你这样乖,我都舍不得欺负你了。”百里安是真的挺喜欢妙音了,男人么,总喜欢女人柔弱一些,依附自己一些,“我还有些事,先走了。”百里安还记得外面的玉真,临出门时,他又回头对妙音道,“等我。” 上一回他走,什么也没有说,妙音还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现在听见这一声等我,就仿佛一下子等待就有了限期似的。 百里安从妙音的房里出来,绕了一圈,见到了还等在原地的玉真。 玉真确实站在原地等他,“皇弟——” 四周还有人,百里安连忙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不是说不在外人面前这样叫吗?” “那你啊你的叫,听起来好怪嘛。” 百里安一见玉真撒娇,口气便也没那么严肃了,“你叫我安公子,我叫你玉姐姐。” 玉真心里一甜,答应下来。 百里安都见到了妙音,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了,于是对玉真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玉真刚才还在想借口如何让百里安离开这里,现在听百里安这么说,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流光画舫,离开时,百里安还回头看了一眼。 这件事,也只能麻烦麻烦何朝炎了。 205、金雀翎(205) 陪玉真在外面逛了一天, 晚上回驸马府一起用膳的时候,玉真忽然道, “皇弟,你就别回宫里去了, 再多陪我几天。” 百里安正想着找个什么时机去找何朝炎,听见玉真的话就答应下来。 玉真夹了菜到百里安碗里,“你在宫里最喜欢吃这些笋子了。” 坐在两人中间的罗闻佩抬起眼来,看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看他被冷落了,就想要将他扯进话题里来,“驸马下午在做什么?” “在书房里。” 百里安想起从前的事,“驸马还在看那本《云生鉴》吗?” “嗯。” “我翻过几页, 觉得晦涩难懂。”百里安道。 “六皇子若有不懂的, 可以问我。我虽不至精通,但反复看了几遍,心中也有了些领会。”罗闻佩和百里安说话的时候,神情就放松的很。 百里安正要开口, 玉真公主却抢白道, “皇弟最讨厌看书了。” 罗闻佩又沉默下来。 百里安也觉得有些尴尬,玉真却继续道,“皇弟从前在尚书房里,就是一看书就想睡觉。” “皇姐!” 罗闻佩却轻轻笑了起来,他手中的筷子按在碗上,“原来六皇子小时候竟是这样。” 玉真却非要显示他与百里安是多么青梅竹马似的,又抖了些从前的事出来, “有一回睡着了,被太傅抓住了,太傅要罚他,他就说是昨夜温书,太过困倦——哎呀说的和真的一样,最后还把太傅唬住了。” 面对这种揭短,百里安实在是无力的很。 罗闻佩却来了兴致,话也变多了一些。 玉真又说了许多事,一边说还一边看百里安,百里安最后听不下去了,将碗重重一搁,出去了。 玉真怕他生气,一下噤了声,追了出去。 罗闻佩起身跟着两人出去,见百里安站在门口那棵树下,玉真公主揪着他的袖子,怕他跑了一样。 “好皇弟,我也只是说一说。” “你总爱揭我的短。”百里安像是生气。 “哪有嘛,你从前多惹人喜欢,长大了……就,就。”玉真公主想说些贬低的话,但事实是,长大了的百里安,好似更惹人喜爱了一些。 百里安哼了一声。 玉真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可爱的很,尤其他还是这样俊朗少年郎的长相,两人离的极近,望着他便忍不住抿了抿唇。 百里安垂下眼,看到扒着他胳膊的玉真,用指尖捏了捏玉真的鼻尖,“我还没说你从前被母妃骂了,扑到我怀里把我衣裳都哭湿了的事呢。” 玉真被他这样亲昵的对待,目光就更热了一些。伸手抓住百里安的手,放在自己腮边,“谁让你是我的皇弟呢。” 百里安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略一挑眉。 玉真见到的都是正经的百里安,现在见他越长大,举止间便就越有一种撩人的色气,忍不住将身子更贴近百里安一些。 百里安与她亲近惯了,没觉得奇怪,在一旁的罗闻佩却看的分明。 两人这样亲昵的举止,已经有些超出了姐弟之限。 到晚间,玉真又溜去了厢房里,和百里安睡在一处。一个貌美的女子,靠在你的腿上,同你说话,百里安表示抵御不住,但他又不好赶玉真公主走,好不容易将她哄睡下之后,自己就赶紧溜出去吹了吹凉风。 书房里亮着光,百里安过去从半开的窗户里一看,见罗闻佩在里面画画。 “驸马还没睡吗?” 罗闻佩乍一听到他的声音,手中墨笔都险些握不住,而后他抬起眼,见从窗户外探进脸来的百里安,痴了一下。 百里安那个角度,刚好瞧不见罗闻佩在画什么,他猜也是画些山水花鸟。 罗闻佩将画翻过来压在桌上,走到窗边,“六皇子怎么也没睡?” 百里安胳膊撑在窗框上,“睡不着就过来看看驸马。” 罗闻佩道,“要进来吗?” 百里安摇了摇头。 罗闻佩就站在窗户口,外面有风,吹起百里安的墨发,百里安抬手随意的按了按。 “那,要说说话吗?”罗闻佩望着他的动作,目光比白日里亮一些。 百里安现在也不可能回房,“好啊。” 罗闻佩伸手替百里安将吹乱的头发挽在耳后,百里安自然的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六皇子与公主关系真好。”罗闻佩道。 因两人关系,百里安说话也渐渐变的随意起来,“玉真吗?她是我皇姐——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就亲近许多。” “太子也很看重你。” 百里安脸上的表情变的微妙了一些,这一下他没有接话了。 罗闻佩虽然冷淡寡言,但绝不是那种不会察言观色的蠢材,见百里安不说话,就换了一个话题,“六皇子想过以后吗?” “以后?”百里安偏了偏头,少了些正经,那骨子里的散漫就露了出来,“我明年就满了十六,十六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搬过来和玉真做邻居,想想也是挺好的。” 罗闻佩听百里安这句话,心里微微一动。 提到玉真,百里安就操心起来,他看的出玉真对罗闻佩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也不知驸马,现在对玉真是个什么感觉。” 罗闻佩在他面前也不想隐瞒,“我与公主并无男女之情。” 百里安听到这句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皇上下令让你们俩成婚,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百里安用指尖点了点面颊,他从窗户里探出来的姿势,有几分像画中在夜里活过来的妖魅,“玉真喜欢的应当是那些比她强势些的男儿,驸马嘛,喜欢的——”百里安发觉自己并未看透罗闻佩,“驸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罗闻佩的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 百里安以为他是在思索,就安静的等待着。 罗闻佩忽然笑了起来,“六皇子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百里安肩膀往下矮了矮,而后掩唇打了个哈欠,十分的慵懒,“我喜欢有缘的。” “有缘?” 外面风有些冷,百里安从窗外上站直,“驸马这里还有别的空房间吗?” “有的,我带你去。”罗闻佩打开门,出去领着百里安去了另一间空置的厢房里。 这房间应该常有人打扫,被褥都干净的很。 百里安陪玉真逛了一天,早就有些累了,现在见到床,躺下去就再也坐不起来了。 罗闻佩见他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过去将被褥打开盖在他的身上。 百里安张开眼,因为刚才打了哈欠,眼睛里有水色,现在一睁开,就像是软绵绵的钩子似的,“驸马也早些睡吧,熬夜总归是不好的。” “嗯。” 百里安往被褥里缩了一些,眼睛又闭了起来。 罗闻佩见他毫不设防的睡颜,莫名的有些想亲亲他的侧脸。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带上门出去了。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罗闻佩将盖在桌上的画翻开,那还是灼灼的一丛海棠,只是那海棠丛中,跪坐着一个人,侧着脸像是在看什么的模样,他的面容被海棠遮掩大半,只看见他的红唇和尖尖的下颌。 那个人,身上并未穿衣裳,像是由花化生出的鬼魅。 罗闻佩知道是自己的心乱了,他将这画卷做一团,挨在烛火上,一抖,黑色的灰烬就簌簌落了下来。 …… 何朝炎这几日在府上关禁闭,因他在外酒醉纵马,险些跌到河里,被人捞出来灌了汤药,转眼就叫他吓的脸色发青的老子丢到府里关了起来。 何朝炎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好,如果好的话,他也不至于买醉。 哎。 何朝炎坐在院子里,院子里的石磨上插着刀剑长枪,而何朝炎手里却是捏着一朵柔柔嫩嫩的花。 他揪着花瓣儿,说一声“他讨厌我”,又揪一片,说一声“他喜欢我”。 少年的情思总是格外的多,尤其是付出得不到回应或是被冷淡的时候。 哎。 最后一片花瓣儿是“他喜欢我”,何朝炎眼睛亮了一瞬,又想起自己在宫里见到百里安的时候,百里安那没有一丝动容的冷淡模样。 假若有点回应,他也不至如此抑郁。 抬手一勾,又从面前的花盆里揪了一朵花下来。 “他喜欢我。” “他讨厌我。” …… “将军,玉真公主来了——”外面的仆人闯进来禀报。 何朝炎趴在桌子上,手上捏着的最后一片花瓣儿是“他讨厌我”,这一下让他失了精气神似的,一下叫他连那玉真公主是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进来报信的奴才只得又说一声,“将军,玉真公主来了。” 何朝炎是出了名的恶劣脾气,只有在百里安面前,才是那温温顺顺的模样,现在得了不想要的答案,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惊醒,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她来了关我屁事!” 那奴才一下就不敢说话了。 何朝炎说完,才想起了那奴才说了什么,“等等,你说谁?” “玉真公主——” 何朝炎直皱眉。玉真来他这,干什么? 何朝炎跟着传话的奴才出了府,在门口见到了背着身的玉真,玉真正和谁说话似的。 何朝炎语气生硬的行礼,“公主。” 玉真公主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露出和她站在一起的百里安。 何朝炎对玉真公主没什么兴趣,但抬眼的那一瞬,见到百里安,心里就忽然抖了一下。 “何朝炎。”玉真公主的身份,直呼何朝炎的名字也没什么 何朝炎还盯着百里安,等玉真公主声音拔高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哼,皇弟还说来看看你——你怎么还是从前的傻样子。”玉真此次来,就是百里安说要见见从前一起在尚书房念书的朋友。 何朝炎满眼都是百里安,哪里还会计较玉真公主说了什么。 百里安道,“何将军不请公主进去坐坐吗?” 何朝炎见他说话,才知道他不是假的,心里一下欢欣起来,他想起身旁的玉真公主,后退一步,“公主,请——” 玉真公主昂着头走进去,百里安跟在她的身后。 何朝炎刚才是低着头的,见百里安走过头,就抬起头来,正好又望见百里安在看他,想到刚才最后一片花瓣儿是‘他喜欢我’,一下脸上露出傻笑来。 百里安走过去时,故意带了他身上的衣裳。 何朝炎心里更是激动,连门口那玉真公主带来的奴才都没有吩咐如何安顿,就跟了进去。 玉真公主在庭院里坐了,奴才端了茶过来,被她随手方才石桌上。 玉真公主看庭院里放的那些兵器,倒是没什么兴趣,对何朝炎道,“你最近都在府上呆着?” “是,我爹叮嘱我要勤练武艺,以后上阵杀敌报效国家。”这种官方话,从前就是打死何朝炎,何朝炎也说不出来,但他想让百里安看见他好的一面,才故意这样说。 玉真公主被他逗笑了,“你怎么跟你爹一样了。” 百里安也笑,“皇姐,人家都是将军了,你就别这样打趣他了。” 何朝炎不买玉真公主的账,但是很是受用百里安的维护。 玉真公主对百里安道,“你说要来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还有些意思,现在就是个死心眼。” 何朝炎听了心里冷笑,但百里安在这里,他又发作不得,垂着头装着死心眼。 玉真公主又和何朝炎说了一会儿话,百里安就只在旁边附和一两句,末了,百里安问,“何将军这里有什么新奇的把戏吗?” 何朝炎一下没反应过来。 百里安就暗示他,“就是些市集上的玩意儿,玉真公主来一回,你可不要搬些新奇的东西给她看?” 何朝炎马上领悟,“我花园里有一株草,是从别过弄来的,听说能闻声起舞。” 玉真公主一下来了兴致。 百里安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还不快带公主去看看。” 何朝炎就要上前领路的时候,见百里安捏着他的袖子,这么一个小动作,让他心里又鼓噪起来。他看百里安,见百里安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样子,就抬手指了个地方,这异草本就长在庭院里,他这么一指倒也算不得什么不敬。 玉真公主走到那丛花草处,弯着身子查看的时候,百里安又一扯何朝炎的衣袖。 百里安虽然长高了些,但还不如身材挺拔的何朝炎,他此刻又不好大声说话,才有了这个举动。 何朝炎还傻愣愣的站着。 百里安低声道,“耳朵过来。” 何朝炎马上垂下头来,将耳朵递了过来。 百里安道,“帮我个忙。” 何朝炎感到耳朵里有麻麻酥酥的气流拂过,再一听百里安的声音,只觉得手脚都要麻痹了。 “流光画舫里有个叫妙音的姑娘,她帮了我一回,这回她有些麻烦,我没有办法只能来找你了。”百里安故意用示弱的语气道。 何朝炎现在三魂都飞了六魄,全身僵硬如铁。 百里安看他没反应,就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嘛?” 何朝炎毫不犹豫的点头,“好。”别说帮忙,就是让他去赴汤蹈火,他也去干了。 百里安也知道友情是需要相互的好处,他道,“你帮我这一回,我就欠你一个人情。”百里安想的也简单,以后太子继位,何朝炎有些什么麻烦,说不准还要他出手呢。虽然,他也管不了大麻烦就是了。 何朝炎从未有找他讨还什么的心思,不然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宫中看百里安这么个无实权的冷宫皇子了。 不远处的玉真公主没有找到那异草,就回过头来问道,“在哪啊?” 百里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听到玉真公主询问,就走了过去,“我帮你看。” 百里安走了之后,何朝炎僵硬的身子才松了一些。 但他分明,又觉得百里安呼吸间的馨香,还缭绕在他的口鼻中。 他与百里安,还没有这样亲近过。 这样,亲近的心跳都不受控制。 何朝炎又想到揪的那花瓣儿,那最后一片是‘他喜欢我’。 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因百里安半年的冷淡而冷却的心,一下子又火热起来。 206、金雀翎(206) 出宫也有数日了, 柳青芜拖了出宫采买的宫人,给百里安带了一封信, 百里安知道宫中出了些事,和玉真公主说了一声, 玉真公主就亲自又送他回宫了。 等到了宫里,百里安才知道,因为惠妃暴毙,皇上伤心过度,一下也病的起不来身了。朝政这几日都是由太子与四皇子协力打理,所以百里安才能在宫外安生这么些天。而柳青芜让他回来,就是因为皇上这几日在召皇子去御前, 几个皇子都召了个遍,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百里安的身上。 果然,百里安回宫的第二天,皇上的御令就来了,召他前去昌宁宫见驾。 百里安去了昌宁宫, 见许多御医围在里面,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等皇上传唤,才走了进去。 明黄的床幔里躺着的人,一脸憔悴的病容,才短短几天,他头发里就生了许多银丝出来。 百里安心里也唏嘘,这坐拥三千后宫的皇上, 想不到会因为一个妃嫔的逝去,伤心沮丧成这个模样。他心里不免为之生出几分怜悯来。 “安儿过来了。”皇上睁开了眼,他眼下是青灰色的。 百里安知道面上的礼数还是要有,“父皇。” 皇上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在床前伺候的奴才都退了出去。 百里安站在榻前,也不上前,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皇上撑着胳膊自己坐了起来。 百里安见他动作吃力的很,就上前扶了他一把。 皇上坐起来之后,叹了一口气,“你也长大了。” 百里安对他倒是没什么父子情深的感觉,但他怕自己态度太冷漠,叫皇上不喜欢,所以皇上伸手过来抚他的头,他就自觉地将头低了下来。 “你母妃……”皇上说了一半,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了,“这些年,冷落你们母子了。” 百里安年少时受了许多冷言冷语,还好他不是孩童心性,不然现在肯定恨死皇上了。 皇上咳嗽了起来,百里安抬起头来,“父皇——” 人总是要到老了,才会对从前笃定的事生出些微的后悔来,“你与太子亲近,以后他在宫中照拂你,也不会叫你受什么委屈。” 百里安心里直打鼓。皇上不会是试探他对太子继位一事的反应吧?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野心,“父皇,我明年就满十六了。”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 “我一直想去宫外看看。”百里安道。 “随你去吧。”皇上现在也管不了太多,“只是——”掩在唇上的手捏了起来,猩红的丝帕被攥进了手心中,“以后,若你二皇兄,四皇兄,和太子不和,你能劝的,就劝一些。” 百里安听着这皇上交代遗言一样的话,心里就更忐忑起来。 百里安却不知,皇上说的,确实是他现在的肺腑之言。越老,就越怕自己的子嗣为了身后的东西,争的兵戎相见。他召百里安过来,也是想借他,在以后兄弟阋墙之时,从中斡旋。 “你想去宫外,父皇就封你一个闲散的王位。” 百里安一听,觉得那美好的宫外生活好似就在眼前,但越到这个节骨眼上,他越要谨慎。万一皇上是试探他,结果试探出一些不好的东西,那就糟糕了。 皇上又和百里安说了一些,百里安一律保守的回答,皇上看他这样怯怯懦懦的态度,心里更觉得亏欠他良多。 等皇上放百里安回去,百里安从昌宁宫出来时,正见到太子大步走来。那时他已经避让不得,只等太子走到面前,伏身行礼。 百里明华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上一回他对百里安做的事,自己也唾弃的很,又因为杂七杂八的琐事,就更没有机会去见百里安了。现在在昌宁宫外见到,心中一时千头万绪。 “皇兄。” “你来了。”百里明华感到百里安的疏远,他心里难受,但又不敢靠近百里安,生怕自己做出些伤害他的事来。 “父皇在里面休息。”百里安低着头,“皇兄,我先回去了。” 百里明华‘嗯’了一声。 百里安见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忐忑,太子这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不等百里安往深了想,面前的太子已经举步走进了昌宁宫里。 百里安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样,而后转身离开了。 太子走到昌宁宫门口,脚步一顿,他想回头看一看百里安,但又觉得,百里安并不远见他,神色一暗,就踏了进去。 因为太子的冷淡,百里安对宫中的动向打听的就没那么殷勤起来。 但宫中有些大事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诸如皇上一病不起之后,四皇子双腿痊愈一类。皇上一病不起是因惠妃暴毙,而四皇子双腿,则归功于惠妃死后托给四皇子的一个梦。百里安当然不信这些,那借口都是他教四皇子编的,四皇子只是寻了一个时机,得以正大光明的在宫中行走而已。 因为这番四皇子双腿的事,朝中本来明朗的倾向于太子的局势,又莫名的动荡了一些。 这些,百里安是一概不知道的,四皇子百里苍城,也不在意这些。 他此刻正坐在房中,手中的金剪绞断了面上金面具的最后一根金箍。 门窗紧闭,只有些微的光线能照进来,那照进来的光线被帘幔阻隔了一层,有些昏暗。 玉白的手摘下面上许久未曾摘下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阴柔的面颊来。 那是一张和玉真极其相似的面庞,若不是那样相似,他也不会在看到玉真的第一眼,就察觉的自己身上藏着的诸多秘密。 秀气的唇鼻,唇色却很淡,因为久不曾见光,他脸上的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他想起那天碰到百里安唇的时候,百里安慌张的将他推开,虽然随即解释了一通,但百里苍城还是知道,自己和玉真是不同的。 玉真可以碰的,自己碰不得。玉真可以亲的,自己亲不得。 但是…… 真的很想与他在亲近一些。在这么些年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让他有这样热切想要靠近的欲望。 只是想再索取的多一些。 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拨动了玉钗和金簪发出清脆的响动。 …… 又是雨,似乎到了深秋,总是有下不完的雨。 百里安坐在凉亭里,手边放着一柄收起来的伞。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滴,放在桌上的手指以指节敲击着桌面。 四皇子约他在这里见面的,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过来? 眼见着天色都要黑了,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 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百里安这么想着,就站了起来,伸手将伞拿了起来,撑开正准备走进雨幕中,却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百里安起先以为是四皇子,等走近了,见那个低着头的,做一个女子打扮。 头上的金步摇在发髻间摇摇欲坠。 百里安驻足看了一会,见那人正往他这里来。 是来避雨吗? 那个人走的极慢,又低着头,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但等他走到近前,抬起头来的时候,百里安一下极其惊诧的道,“皇姐?!” 眼前的玉真是一副病弱的样子,百里安在紫微宫里见过她这个模样,所以觉得并不是很奇怪。 他奇怪的是,玉真怎么会在宫里。她不是该好好的在驸马府吗? 百里安看她肩膀都湿了,连忙将她拽到凉亭里来,“你怎么回宫里来了?” 玉真垂着头,并不说话。 百里安见惯了玉真那偶尔情绪化的模样,也不觉得奇怪,他捏着袖子把玉真的面颊擦了擦。 玉真的伞还没有收起,百里安替她擦雨水的时候,她手中伞柄一转,而后她逼近一步,宛若那天在御花园中一样,一吻落在了百里安的唇上。 天色黑了下来,刚才还能看到玉真的面庞,到现在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白影。 “在宫外受了委屈了?还是父皇?”百里安不排斥玉真的靠近,还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玉真还是不说话。 百里安看到了她的脸,便笃定这是玉真,“玉真。” 眼前的玉真刚离开他的唇,听见他这宠溺的一声,又揉进他的怀里,啃噬一般的咬着他的嘴唇。 百里安被她亲的有些头皮发麻,玉真亲他,向来都是如蜻蜓点水的一下,蕴着满满的孺慕——怎么? 冰凉的金步摇晃到了百里安的脸上,上面还沾了些冰凉的雨水。 百里安闻到她身上有些冷幽的香气,正要说什么,就被眼前的玉真带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他倒在石桌上,玉真压在他的身上,含着他的唇瓣儿吮吸。 百里安推了她一下,“玉真,你别胡闹。” 玉真的嘴唇果然离的远了一些。 百里安睁开眼,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听到近在咫尺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玉真,到底怎么了?” 冰凉的唇又贴了上来,这一回连舌尖都撬开他的牙关,往里面刺探起来。 浅尝辄止的吻,百里安尚且还能接受,这肆虐意味十足的吻,百里安就有些遭受不住了。他一下将压在身上的玉真推开,自己反手撑着石桌站了起来。 天边一个闪电,劈开黑暗的瞬间,百里安看到眼前的玉真抿着嘴唇,十分委屈的模样。 紧随而至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百里安还想说些什么,玉真忽然打开伞,冲进了雨幕里。百里安听着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才知道玉真离开了。 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瓣,觉得那里烫的厉害,玉真的牙齿啃噬他唇瓣的感觉,还残存在那里。 玉真今天怎么这样奇怪? 百里安正想着,见眼前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点暖橘色的光,而后一个拎着宫灯的奴才跑到他面前来,颇有些难色的对他道,“六皇子,四皇子派我来接您。” 百里安都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从黄昏等到天黑,“皇兄他今日是有什么事吗?” “皇上将四皇子急召去了,他怕您等的太久,就传信给奴才,让奴才先接您过去。”那奴才道。 百里安听他是有急事,心中那一瞬的不满就散去了。 “皇兄既然在忙,我就不便今日打扰了。”百里安说着,就要撑伞离开。 那奴才却急了,“六皇子,四皇子让奴才一定要把您给接过去。” 都这么说了,百里安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他跟着那拎着宫灯的奴才去了广和宫,见广和宫里正亮着烛火。 四皇子坐在桌前,翻阅什么的模样。 百里安看到他安静的目光,走过去叫了一声,“皇兄。” 四皇子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 宫里点着灯,那烛火一下就映出了百里安殷红的嘴唇。 “让你在御花园久等了。” “皇兄也是忽然有急事。”百里安就是有不满,也不会对着当事人发出来。这算是基本的让人觉得舒服的礼仪。 四皇子招了招手,百里安走过去,见他在看一本奏折。四皇子手上拿着朱笔,正在批阅的模样。 那奏折下面,有太子批阅的笔迹。 百里安偏过目光去。 “这一回,怎么说都是我的不对。”四皇子一副认错的模样。 就是百里安方才有气,现在也没了,“皇兄别这样说。” 四皇子面上的金面具,也因为染了烛光,而显得没有那么冷硬了。 “你的唇——”四皇子忽然抬起手来。 百里安下意识的偏头躲了一下,而后伸手按着唇瓣,方才玉真咬了他几口,他也没有机会照镜子,不知道破皮了没有。现在被四皇子说出来,他心里就有些紧张起来。 “红的好厉害。”四皇子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安抿了抿唇,他唇红的厉害,衬着他的面容,那红就变成了这勾人皮囊上最点睛的一笔。 百里安敷衍道,“天气干燥,是这样的。” 好在四皇子没有追问,百里安松了一口气。 “皇兄这个时候还在看这些奏折吗?”百里安更在意的是,刚刚看到奏折上明明有太子批注的笔迹。 四皇子道,“太子近来总有些神魂不属,左丞相奏上来的水患折子压了几天。” 百里安一听,就明白过来。水患是何等大事,太子无论因为何种缘由慢待,皇上都会生出些意见来。再加上上一回太子抗婚的事…… 四皇子不在意这些,但他知道百里安在意太子,所以故意将此事说给他听。 “那皇兄,你是……” “父皇令我重新将这些奏折审批一遍。”四皇子道。 百里安心里就更不是滋味起来。他想起在昌宁宫外,太子对他的冷淡态度,不免就生出更多担忧来。 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太子能登上皇位的。 四皇子看着百里安眼中的担忧之色,伸手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宇,“你怎么了?” 百里安抬头见四皇子面上严严实实的金面具,就觉得无力。太子和四皇子,他哪边都不好帮。 太子为皇位筹谋了这么些年,而四皇子这些年,过的何尝如意到哪里去呢? 两人若是都涉足朝政,那之后必有一争。 “没事,皇兄好好看吧。” 四皇子道,“你来了,这些我明天再看也不急。” 百里安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外面的雨声却始终不见小,伴有雷声,百里安的心里,就更急躁一些。 “这么晚,又下这样大的雨,皇弟就在此留宿吧。”四皇子道。 百里安知道现在摸黑回去不是明智之举,象也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就答应下来,“那就叨扰皇兄了。” 四皇子弯了弯唇,十分温和的一个微笑。 百里安本以为四皇子会安排他到偏殿去休息,没想到两人会睡在一张床上。四皇子宫里的床虽然很大,但两个男子躺在一处,也总是有些怪异的。百里安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但耳畔就是四皇子平缓的呼吸,宫中清幽的香气,也在此刻格外安神,百里安心中慢慢安静下来,而后头一歪,昏睡过去。 似乎睡着了的四皇子睁开眼。 百里安嘴唇上的红色已经褪了一些,但还是红的厉害,四皇子伸出手指按了安,不小心碰到他口中湿热的口涎。 他没有摘下面具,只是低下头,用舌尖舔了舔百里安的嘴唇。 因这宫中香气的安神,百里安应对着骚扰也只是抿了抿嘴唇。 “不要玉真,不要太子——你只要我,好不好?” 207、金雀翎(207) 百里安整理着袖口, 从广和宫里出来。 昨夜下的雨,在地上留下了浅浅的水洼, 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凉意。 宫檐下忽然绕出一个人来,“六皇子。” 百里安见是太子跟前的那个小太监,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太子说您起来了,就让您去东宫里。”小太监袖着手,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百里安知道这回是推辞不过了,跟着那个小太监去了。 东宫里,百里明华难得不在书房里,背着手站在庭院,百里安进来时, 见他正对着一棵树发呆。 “皇兄。”百里安见带他过来的小太监退了下去, 心中更忐忑一些。 百里明华转过身,见百里安低着头,一副拘谨模样,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苦涩来。 “你与四弟, 近来亲近不少。” 百里安低着头, 只感觉到那话中的冷淡。 “亲近一些,也好,玉真出嫁了,宫中总要有个陪着你的人。” 百里安知道太子因四皇子,在朝中有诸多不如意,现在说出这句话来,其中意味就容不得百里安不揣摩了。 “转眼就要入冬了, 也不知你宫里御寒的衣物够不够。”百里明华叹了一口气。 百里安一听,心中就更复杂了。太子对他是真的好,在宫中这么些年,若没有太子的照拂,他恐怕也不能安然至此。 “皇兄是求的太多了,因而患得患失的厉害。” 百里安抬起头来,见太子微阖双目,忍不住叫了一声,“皇兄。” “昨天送了些衣物被褥去你宫里,见你不在,才四处打听。”太子是解释为何会知道他在广和宫里,“回去吧。” 百里安这时候哪里敢走,他铺垫十多年,才得来的这兄弟情谊,怎能为此功亏一篑。他上前一步,牵住百里明华的袖子,“皇兄,你别赶我走。” “哪里是我赶你,是你避我如虎。” 百里安知道太子所说是何事,“我只是,只是被皇兄吓到了。” 百里明华没有说话。 百里安继续道,“我仰慕皇兄……但也知道,皇兄对我所做之事,不是兄弟之间应该做的。” 百里明华知道百里安约莫是知道一些什么,但他又怎能压制住自己的心意,“皇弟是不齿我的行迹?” 百里安急急否认。这个时候他哪里敢答一句‘是’。 “那皇弟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也是百里明华一直想问的。 百里安对他的感情复杂了去了,仰慕敬佩参半,当然更多的,还是想以后能依仗太子,将柳青芜一起接出宫去。 “我喜欢皇弟,甚于男女之情。” 百里安这一下更难接口了。 偏偏百里明华还要逼问,“皇弟对我,是何种感情?” “自然,和皇兄一样。” 他话音一落,眼前被他牵住衣袖的百里明华,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高挑的凤目认真的注视着他。 百里安哪里敢直视他的目光,仅仅一瞥就移开了目光。 “和我一样,为何要怕我?” 百里安想说,自己求的是下半生的安逸,不是下半身的痛苦。 百里明华心中激越情感更是难以平复,“怕我,是因我强求于你?” 百里安点头。 “若我以后,除非你亲口应允,绝不越雷池半步,你是否愿意答应我?”百里明华一开始想的便是等百里安成年,通晓人事之后,自己在徐徐图之,却不想太冒进了一些,反倒将百里安吓到了四皇子那里去。 百里安反复琢磨了一下百里明华的话,觉得这句话对自己百利无一害,就答应下来。 见百里安这样说,太子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皇兄这几日还是专心一下朝政,莫要再被一些繁冗的事绊住了脚步。”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道,“为什么这么说?” “皇兄是何等严谨的人,若不是心神不稳,怎么会在奏折的批阅上出现问题。”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一下像是从中明白了什么似的,他那一天,是因为想到百里安,头痛难当,才搁置了那一本水患的奏折,而百里安现在提及,不就是关心他么。 百里安是真的不想在哪个节骨眼上出现问题,太子这些年,保全自己的地位实在不易,先前的二皇子,与太子相争数年,才在近几年将他压了下去,现在又多了一个才智高绝的四皇子。而那四皇子,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还是百里安自己牵出来的。 “是皇兄的失误,还害的皇弟担心了。”百里明华方才心中有多冷,此刻就有多暖,“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差池。” 百里安得了太子的保证,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太子抗旨前科在前,若再出一些政务上的差池,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揪着不放。 “今年闽南出了一种绣云蚕,其丝柔滑如水,我命人裁了一些,给皇弟做了几身新衣,皇弟回去可以看看喜不喜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子声音比从前更要温醇许多。 百里安应了一声,就告退回去了。 闽南的绣云蚕,不消百里明华多说,百里安也能知道那是多么稀罕的玩意儿,上次他假意称病,太子恨不能将整个太医署的珍稀药材都给搬过来。但饶是如此,百里安见到百里明华送到长乐宫来的东西,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那绣云蚕的丝做的衣裳,精美绝伦,又染成了红色,艳丽如血。而衣裳每一处,都有金丝银线做穿引,珍珠玛瑙做坠连,看起来和这门庭冷落的长乐宫格格不入。 柳青芜不喜红色,但因为是太子送来的,她也没说什么。对于柳青芜问他昨夜住在哪里,他也就用太子含糊过去了。 几天之后,惠妃下葬。以皇后之厚礼,结满宫白绫,送入了皇陵里。 百里安知道以皇上的宠爱,做出这些不稀奇,但皇上这一做法,明显让太子地位在朝堂上看来更加岌岌可危。 ——太子早逝的生母就是皇后,皇上现在用这一厚礼安葬一个妃嫔,也不知太子心中作何感想。 但这都不是百里安该关心的,因为离他出宫,仅仅还只有半年了。 这一年的冬季分外的短,也许是因为百里安大半时间都窝在长乐宫的缘故,何朝炎冒着大雪来宫里见了他几回,后来听说哪里起了战事,便被磨砺他的父亲派过去了。临走的前一天,何朝炎还赖在宫里,等第二天一早,百里安推门见长乐宫外的白雪上印着远去的脚印,一问,才知道何朝炎那个再会是什么意思。 宫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又到了盛夏。 百里安是天天掰着指头算他出宫的时日,这几天宫里已经传了风声出来,说皇上替他选的府邸在京都里。百里安喜静又喜闹,住在京都里,正合他的心意。 人一开心,脸上的笑就多了,但他一笑,长乐宫外路过的宫女就多了。 百里安也不是什么高洁之士,若有看的顺眼的,站在门口看他,他也会抛个眼波过去。汝烟却担忧的很,每回都要冲出去,恶声恶气的将人都赶走。百里安也不是真的想与这些宫女发生点什么,汝烟这么做,他也正好乐个清静,但偶尔他也会抱怨两声,“汝烟,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奴婢不凶,六皇子就要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吞进肚子里去了。”汝烟道。 百里安被她这夸张的说法逗的直笑,他一笑,连见惯了他的汝烟也不免痴怔。 “你看,你都喜欢看我,怎么不许别人来看我?”树上的广玉兰花开了,在这寂寞的宫廷里不知道开了多少年头,落下来,比手掌还要大。 汝烟咬着唇瓣儿,不说话。 百里安越长大,面容就愈发俊秀,要是旁人,到了年岁,脸上的轮廓总会硬朗一些,但百里安却恰恰相反,愈长愈阴柔俊秀。他从前还小的时候,就有宫女来看他,长大了,来看他的宫女更是如狂蜂浪蝶一般。 再加上百里安本就是放浪的性子,在汝烟面前规规矩矩的,等她不在了,就要撩拨那些来看他的宫女。 说是撩拨,也不尽然,只是百里安手中喜欢拿个扇子,等你以为他背着身子,瞧不到你的时候,他就侧过身子来,手中展开的扇子遮着唇,但偏偏那双勾人的眼睛望着你。 就如这逐渐萎败的后宫里,开出的一朵靡丽的花。 “再过三个月,六皇子便成年了。”汝烟道。 百里安也等着,他都等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三个月。 近来因皇上缠绵病榻,朝堂之上愈发风起云涌了。百里安就是无意关注这些,朝中的风声还是会经由那些宫人传到他耳朵里。比如四皇子被皇上召去日日守在病榻前,比如太子手上的谁转投了四皇子的麾下,所有消息,无异都是于太子不利。 百里安起先笃定太子是继位的人选,但在这些风言风语中,也不免动摇起来。 难道……四皇子真的要争这皇位? …… 昌宁宫。 “太子。”门口的太监退后一步,给太子让出一条进去的路。 百里明华几步走进去,昌宁宫里弥漫着当初他母后病重时,怎么也挥散不去的死气。 几个月没有涉足朝政的皇上脸颊已经凹陷进去,比起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个模样已经更贴近于一个垂垂老者。 四皇子坐在龙榻旁,手上端着一个瓷白的碗,碗里的褐色药汁,还是满的。 “父皇召儿臣来是为何事?”四皇子守在病榻前,太子以一己之力打理朝政,可想而知有多繁忙。 皇上抬眼看面前的太子,冲他招了招手。 百里明华走到近前来。 “近来长平的战事如何了?”皇上道。 百里明华脸上也无太多表情,一副生冷的模样,“回父皇,何将军已经平定了作乱,不日就可回朝。” “何焱是个将才,想不到他的儿子,比起他也是不逞多让。”皇上垂下眼,面前的四皇子将递到他唇边的药碗收了回来。 百里明华并不多言。 皇上见了一眼四皇子,口气比之太子更多了几分家人之间的温和,“朕不喝了,端出去吧。” 四皇子应了一声,起身将药碗端了出去。 百里明华的目光,急不可查的审视了一下四皇子的神色。 “他回朝的时候,少拨些封赏给他。”皇上对太子的口吻,又冷淡下来,“年轻的将才,封赏太多,怕他心性不稳。” “是。” 皇上早已习惯太子的疏远。他的长子,自小就优秀的异于常人,但生在皇家,优秀算得了什么。不敢过多的赞誉,怕毁了他。 事实证明,当初他的做法对了,太子越长大,越优秀,沉稳,没有少年人的浮躁之气。比他当年即位时,优秀何止一星半点。 四皇子端着药碗出去,就没有再进来,皇上和太子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就是些朝野上的事,这些事太子自小就耳濡目染,现在处理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问罢朝中的事,皇上掩唇咳嗽两声,他近来不知怎么,总是会咳出血来。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现在勉强苟延残喘,也只是放心不下这身后的江山,放心不下自己这些年轻的孩子。 敦促完太子,皇上让他出去了。 百里明华本来是要离开,不想一出来,居然撞见了等候在外面的四皇子。 他以为四皇子是要进去伺候,不想他竟直直的拦在他的身前。 “皇兄留步。”四皇子抬起眼来,比起太子那冷凝的双目,他的目光要显得柔和许多。 太子在外人面前,并不与他有过多的言谈。但现在四皇子既然拦下他,他也正好听听,他这位四弟,要同他说些什么。 四皇子将他引到偏殿里,从袖中拿出一方金令来。 这金令能调动宫中半数的禁军,太子手上也有一枚。没想到,另一枚居然落到了四皇子手上。 “这是父皇给我的。”四皇子道。 百里明华只当他是宣示自己的宠爱,他生在皇家,对亲情淡薄的很,现在见四皇子如此说,也没有什么动容。 四皇子道,“我知道皇兄想要这个。” 宫中禁军,是为维护皇权,饶是他如今已经是太子,手上也只有其中一枚。 另一枚无论落在谁的手上,对他而言都是个很大的威胁。但如果一旦两枚金令都在他手上,宫中禁军就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到时别说是四皇子,就是二皇子死灰复燃,他也不用顾忌。 “父皇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了。”四皇子将金令又收了回去。 百里明华听出了其中暗示的意味,但他又忍不住想要嘲讽,“你在广和宫里,隐忍十数年,现在一朝得势,还是我小看你了——只是,你以为朝中那些人助你,你便有机会将我挤下去吗?” 四皇子在太子面前,也不似在皇上面前那样温吞,本含着水色显得异样温柔的目光,也结了冰一样咄咄逼人,“我知道他们拥护我,也只是想借我之后,扶持二皇子。” 百里明华笑,“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 “那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我,你并不惧二皇子,并且能真的顺势将我挤下去?”百里明华因这些日子的针对,对这四皇子愈发厌恶起来。 四皇子竟真的应了一声,“是。” 百里明华脸上,那唯一的一点笑意也收敛了起来,“就凭你手上这枚金令能调动的禁军?” “是。” 他这言辞中,已有了逼宫的意思。 但偏偏,他没有任何办法。皇上将这个给他,不论是出于信任,还是出于让他自保,这枚金令,在他未登基之前,都是一个大麻烦。 四皇子来找太子,也并不只是为了将自己处心积虑拿来的东西在他面前炫耀,而是,“我可以把这个给你,也可以帮你除掉二皇子,只要你拿一样东西来和我换。” 百里明华只当他是玩笑,这半年来,四皇子韬光养晦,发展自己的党羽,二皇子的势力,他已有了侵吞之势,他这样辛劳所得,怎么会轻易可以被什么东西换去,“哦?你要什么。” “我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寝宫里一个伺候皇上的太监走了过来。 “四皇子,皇上请您过去。” 百里明华看了四皇子一眼,见他垂下的目光,又一如外人所见的温和无害。 四皇子走过去时,太子低声问了一句,“你要什么?” 四皇子金面具后的嘴唇抿出一个笑痕,“要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皇储之位? 百里明华决计想不出,四皇子要的是一个人。他现在一直以为,四皇子接触皇弟,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 等他走出去之后,百里明华忽然裂唇一笑,“百里苍城,我还真是低估你了。” 208、金雀翎(208) 百里安本以为要等到他生辰的时候, 没想到离他生辰还有半个月,皇上就下旨, 让他择日出宫,去往自己的府邸了。 听到这个消息, 百里安满脸喜色难以自禁,但他看愁容满面的柳青芜,那笑就生生憋了回去。 他是皇子,成年便可出宫,但柳青芜是宫妃,即便再不受宠,结局也多半是送进尼姑庵, 抑或老死在宫里。 “总归是熬到了。”下旨的太监一走, 柳青芜便对着百里安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那笑容勉强的很。这些年在宫里,百里安是她唯一的慰藉,但如今连这最后一个慰藉也要离她而去。 百里安知道她心中所想,道, “母妃, 等皇兄继位,我向他请旨,到时候接您一起出宫。” 柳青芜知道百里安心意,心里顿觉宽慰。但她还是没有抱太多的希望,这年年岁岁的,有希望,才更觉得难捱, “皇儿的心意,母妃知道。” 百里安看她还是眉宇微蹙,刚才的欢欣便变成了担忧,“我还没有成年呢,我还可以在宫里陪母妃一段时日。” 柳青芜摇头,她何尝看不出百里安在宫中的拘束,“母妃早早便想你能够出宫,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就别再耽误了。” 百里安的手,被柳青芜握在掌心里。 “圣旨都下来了,你今日便出宫去吧。”柳青芜宽慰百里安道,“母妃许多年没有出宫了,你去了府邸,正好熟悉一段时日,到时候——”说到这里,目光黯淡了下来。 “我一定会接母妃出宫的。”百里安会在宫里耗这么久,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柳青芜。 柳青芜看百里安认真的目光,忍不住点了点头,“好。” 母子两又说了一会儿话,柳青芜拿了些银钱给传旨的太监,问了府邸的位置,就回房替百里安收拾行李去了。百里安跟她一起进去,听着柳青芜的絮絮叨叨,心里一时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府邸里的奴才也不知道衬不衬意,你将汝烟带出去。” 柳青芜的话音刚一落地,汝烟就跪了下来,“娘娘,奴婢要在宫里陪着您。” 柳青芜呵斥她,“说什么胡话。” 汝烟眼见着就要落泪了,百里安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对着柳青芜道,“母妃,汝烟就留在宫里——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出宫来。” 柳青芜还想说什么,百里安却又道,“父皇已经捱不了多久了,也就这一两个月。” 这话说出来,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柳青芜让百里安噤声,又将他拉近身边一些,“这些话是能胡说的吗?” 百里安一笑,压低声音道,“母妃,我不骗你,御医都这么说了。” 柳青芜对皇上早已没了夫妻之情,即便从前有一些,也在这么多年的空耗中磨灭殆尽。她听百里安这么说,心里便真的生出了一丝能逃脱这后宫的侥幸来。 替百里安收拾好东西,又将太子所赠的珠宝玉石给百里安装了一个匣子。百里安不愿带走,说要留给柳青芜在空中打点,柳青芜却还是执拗的将长乐宫里值钱些的东西,都给百里安带上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闻他要出宫的太子过来了。 自那一回之后,太子又恢复如常,再不对百里安行越矩之事,慢慢百里安又放下了戒备。 “宅邸选在贤王的旧址,那里是一块好地,伺候的奴才我也都见过了。”太子早一段时日之前,就知道了,还暗地里替百里安打理良多。 百里安听了,心里也是感激,“让皇兄费心了。” 百里明华面上露出笑容来,仿若冰雪消融,“就当皇兄送你的生辰礼物。” 百里安心里欢欣,太子这么对他,到时安排柳青芜出宫,不也易如反掌? 太子亲自安排了轿子,送百里安到了宫门外,百里安见他还要送,就下来拦住了他,“皇兄快回去吧。” 百里明华止住脚步,“在宫外,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和皇兄说。” 百里安等他这句话,等了十年有余,现在听来,心中凭空生出底气来,京都之中,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辱他?只等太子登基,他这京都,他便可以横行肆意。 太子又嘱咐了一些,而后亲手替百里安落下轿帘,“去吧。” 百里安现在满心的忐忑和惊喜,等到轿子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撩开帘子回望站在宫门外的太子。 太子身后跟着许多面目都看不清的宫人,好似他一人便是这整个阴暗宫中全部的色彩。 百里明华比之百里安,更要不舍许多,他两度送百里安出宫,这一回,已经是万般忍耐,才没有上前去挽留百里安。皇弟总归是要长大的,只要还在自己身边,只要他能开心如意,就好了。 黄昏时候,百里安就到了宅邸里。那宅邸是在贤王的旧址上翻修的,虽不算华美,但在一众出宫的皇子中,已经算是极其宽敞的一个住所了。比长乐宫,都大上四五倍。再加上那些从民间选来的侍从,百里安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进了宅子里,这里和他从前在临安的住所,有几分相似。百里安走一路看一路,将自己以后的住所看了一遍。 到时柳青芜住在这里,汝烟住在这里。 百里安一个一个都想好了,那些奴才也和宫里的不一样,多些人气,虽然不如汝烟她们机灵,但已经够了。 宫外再无人管制他,也无需再处处谨言慎行,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更加澎湃,好似幻想中的生活,就近在眼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带些银两,我要出去一趟。”现在出了宫,总可以见见妙音了吧。 奴才问也不问,就去照办了。 百里安一时觉得心中郁闷多年的气通了,他从府邸大门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的。 插在腰带里的扇子被百里安拔了出来,扇子款款摆动,落日的余辉落在百里安的脸上,惹得他长呼出一口气。要不是要顾及自己的形象,百里安现在都要大笑两声了。 这一路再没有避讳,百里安带着新选来的奴才,到了流光画舫里。 “你们在外面等我。”百里安吩咐。 那奴才比宫里的都要听话,百里安将他拿这的一袋子金叶子接过来,大步走了进去。 上回来的时候,他还需要顾及着玉真公主,担忧着驸马和何朝炎,现在他哪里还会有顾虑? 这时天色都晚了,流光画舫的客人比白天要多许多,加上百里安是这个做派,一进去就惹来不少目光的注视。 “妙音在吗?”百里安一进来,问的第一个便是妙音。他让何朝炎去帮她,只知道何朝炎说是成了。具体的他就不清楚了。 一问妙音,那迎上来的人脸色就是一变。 妙音可是得何将军特别关照的人,这些天她诚惶诚恐的都不敢让她再出来献艺,怎么这小公子一来,张口点的就是妙音? 但看这小公子通身的尊贵之气,即便她不认得,也不敢冒犯的,“妙音在上面歇息。” 百里安听到,直接往楼上走。 迎上来的人连忙拦住他,“诶呀小公子,妙音她,有客人了。” 百里安眉宇一蹙,“谁?” 她垂下眉目,手中扇子都摇不起来了,“是妙音自己说的,等个不知名的公子。” 百里安一听就笑了,“她等的是我。” “诶!”她反应过来想拦,百里安已经几步上去了。 百里安上去之后,一个观看舞蹈的公子扯住了她的袖子,“锦姑,刚刚那个小公子——” 锦姑回头一看,见满座观赏歌舞的人都望着她。 “那小公子是仰春楼的人么?” 仰春楼是男伶妓馆,里面多是些好看的小公子。那些寻个新奇的公子哥儿,最喜欢往那里钻了。百里安又面生,长的阴柔俊秀,放在只往门口那么一站,这满堂的莺莺燕燕都好似被他压了下去。 “不好意思刘公子,方才那位,是客人。” “客人?”那公子一下有些惋惜的模样。 安抚好客人,锦姑见百里安拉着妙音从楼上下来了。 妙音身上穿一件淡青色的襦裙,平日画着浓妆的脸上,此刻也只是略施粉黛。她是被百里安从房里拽出来的,百里安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她马上答应,不想百里安就直接将她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妙音啊,你怎么下来了。”妙音是流光画舫的招牌,每日都有人点,只是因为顾及着何将军,她才推说妙音是染了病的。 妙音也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被百里安抓着手,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满满充盈了。 “妙音我带走了。”百里安一早便想说这句话,他对妙音,就如看一朵漂亮的花,本只是欣赏,但闻到其中馥郁香气之后,便忍不住想要将她采撷而下。 锦姑正想说些什么,百里安从怀里抛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来。 锦姑将钱袋一打开,是一袋金光闪闪的金叶子,金叶子中间,还有一颗大珍珠。 哪里会有男子,花这么多钱,替一个伶人赎身。锦姑一下子呆了去。 “公子,你不必为我如此破费的。”妙音哪里不知道那一袋子东西价值几何。 百里安回头对她一笑,“千金不敌你一笑。” 妙音在这红尘之中,见过了多少薄幸男儿,自己说着不信,却又等满心企盼。如今真的,让她等来了。 锦姑拿着一袋子金叶子正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百里安已经带着妙音正要出门去了。妙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百里安手中挣脱开。 百里安一时诧异。 妙音道,“公子,我房中还有些东西。” 百里安展颜,想着妙音应当还有些压箱底的私房钱要带上,温声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妙音上了楼,只是一会,又跑了下来,她手上只拿着一卷画。 “这是公子赠我的,妙音舍不得丢下。”妙音道。 百里安看她这可怜可爱的模样,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但现在这么多人,他又不好做出太过越矩的动作,怕损了妙音的名声,就应了一声,带她走了。 守在流光画舫外的奴才见到百里安出来,迎了上来,“主子。” 主子这个称呼是百里安吩咐的,他一个皇子,一出宫就这么招摇不太好。 妙音本就知道百里安出生大家,现在见他带了仆人过来,更是忍不住揣测起他的身份来。 百里安将他带到皇上赐的府邸里,因为门前的灯笼还没有挂上去,又是天色昏暗,妙音一时没有看清上面挂着的匾额上的字。 百里安带她进来,叫人去准备晚膳了,等待的功夫,百里安坐在桌前望着她。 妙音手中的画轴,早就被百里安取下来,放在一旁了。妙音被他看的面色发红,“公子看什么?” “看你后不后悔,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都敢跟我走。”百里安故意吓她。 妙音道,“妙音没有什么好骗的。” 百里安这下终于忍不住毛手毛脚了,他搬着椅子靠到妙音身旁,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绯红的面颊,想要调笑两句。不想外面送晚膳的奴才进来了,他咳嗽一声,只得端正了坐姿。 妙音绯红的脸颊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晚膳都是些清淡的菜色,百里安怕妙音不喜欢,又增了几道荤菜。 百里安替她布菜的功夫,门外忽然有奴才禀报,“主子,玉真……” 百里安瞪了他一眼,他马上噤声。 “玉真来了?”百里安知道出宫玉真会来看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奴才应了一声。 妙音看到了百里安刚才那个小动作,以为那是百里安私藏的人,她来时,心中便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他有家室…… 百里安看妙音黯淡下来的神色,知道她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妙音按下筷子站了起来,很是通情达理道,“妙音先退下了。” 他还未作答,外面已经传来脚步声,妙音身子一闪,躲进了屏风后。 玉真公主紧跟着走了进来,让百里安没想到的是,罗闻佩也与她同行。 “皇弟——”玉真公主一看见百里安,都恨不得要扑上去。 百里安心里记挂着妙音,就没有那么热切。 玉真公主恍无所觉,牵着他的袖子,“真好,以后我就又可以来找你了。” “我在宫里时,你不也来找我吗。” “那怎么一样,皇弟在宫里,我就不容易进宫去看你。”玉真公主拧眉。 百里安见她一口一个皇弟,知道自己隐瞒不过了,就道,“皇姐这段日子,有不开心的事吗?”他想起御花园里见到的玉真公主,那一天的玉真实在反常的很,但眼前罗闻佩也在这里,百里安总不好开口去询问。 “不开心?”玉真公主想了一会儿,“有啊。”在宫外见不到百里安,她便不开心。 百里安以为便是那一天她反常的缘由,“现在好些了吗?” “嗯。” 玉真公主应完,看到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就问了一声,“皇弟是在和谁一起吃饭?” 百里安刚才给妙音布菜,自己的碗干干净净的,“啊,我猜皇姐要过来,就命人多准备了一副。” 玉真回头看了一眼罗闻佩,“驸马也来了。” “我再让人去准备一副就是了。” 玉真公主正巧没用晚膳,坐下来之后,发觉碗筷旁还有一个画轴,她拿到面前展开一看,见是一副灼灼的海棠。 “这是——”玉真公主问完,就看到了罗闻佩在下面的落款。 百里安道,“这是驸马所赠。” 罗闻佩的目光凝在画卷上,而后又望着百里安。 “我喜欢的很,就带到这里来了。”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看了驸马一眼,默不作声的将画又放了下来。她现在才想起,这些年,自己从未送过百里安什么东西。驸马一幅画,都能叫他珍藏。其中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没想到六皇子还收着。”罗闻佩今日过来,只是想见一眼百里安。 见到了,却发现比不见还要难捱。 那段时光,就真的仿佛一场梦境,梦醒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是天渊。 百里安勉强笑道,“驸马的画作,我怎会任意处之。” 若不是眼前有玉真,罗闻佩都恨不能伸手碰一碰他。 百里安心中有愧,便在罗闻佩望过来的时候,抿唇笑了一下。 他一笑,罗闻佩的目光,便也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动荡起来。 说了一会儿闲话,罗闻佩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玉真公主喋喋不休,百里安习惯了,便一直在回话。说了一阵之后,玉真公主探身抓住百里安的胳膊,“皇弟,我听母妃说,父皇现在有意偏爱四皇兄,是真的吗?” 这问题百里安哪里知道怎么回答? 玉真担忧道,“你说,父皇会不会将皇位传给四皇兄?” 百里安扯了一下玉真的袖子,玉真知道他是顾忌罗闻佩,便道,“驸马不会说的。” 百里安也不知玉真为什么会这么信任驸马,但她都说了,自己不回应便显得像是防备罗闻佩似的。 “自古承袭皇位,皆是立长子。” “可是,父皇当初继位,也并非是长子……” 这也是百里安担心的。现在被玉真说了出来。 “宫里的事,随他们去吧。” 玉真看他不愿再谈,也换了话题。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玉真公主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百里安将他们送走之后,回来见妙音还躲在屏风后。 他过去一看,见妙音低着头,“怎么了?” “你竟然是皇子。” 百里安本来不愿告诉她的,但想着妙音以后迟早都要知道的,便没有争辩。 妙音本是爱慕他,现在知道百里安的身份之后,那爱慕便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别想些有的没的,我也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百里安知道她心中所想。 但即便他这么说,妙音还是不能安心。 倘若百里安真的只是一个寻常公子,哪怕他家中有妾室,她也愿意……但,他竟是皇子。 百里安又安抚了他几句,正要动筷时,外面又来了传信的人。那人穿着宫里的衣裳,百里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认不出来。 “六皇子,我家主子知道您出宫了,派我过来给您送些东西。”那奴才道。 百里安记不得他了,“你家主子是谁?” “四皇子。” 百里安先前还去广和宫走动,但因四皇子常伴病榻前之后,他就很少见到他了。没想到他竟然也得到了自己出宫的消息。 宫人往旁边一站,身后两个奴才便抬着一个梨花木的箱子进来了。 百里安揭开一看,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子的莲花。那莲花儿上还带着露水,只张开微微的花苞。摆在一起,竟有一种争奇斗艳之感。 “四皇子说,六皇子从前想看莲花,原准备与您一同去看,但不想您先一步出宫了。”奴才道。 百里安看那箱子里的莲花,有些咋舌,御花园里是有荷花池,但所种的荷花并不多,四皇子好像将荷花池里的荷花都摘来了一样。 “你回去和皇兄说,以后有机会会去看的。劳皇兄费心了。”百里安将箱子盖上。 那宫人好像早知道百里安会说什么,继续道,“四皇子说,与您两月未见,已是思念成疾。” 209、金雀翎(209) 转眼百里安出宫已有两月, 从长乐宫带来的银钱,足够他添置许多东西, 更遑论宫里还拨了他许多用度,百里安过的可不比在宫中潇洒惬意百倍? 他是个有几分生活情趣的人, 从前在宫里,只能摆弄些花花草草,怕太过惹眼,招来别人非议,现在到了自己的府邸里,每一处都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而来。大到王府的大门,小到后花园里的盆栽, 都是他精挑细选, 推敲再推敲。 妙音在沦为伶人之前,也是大府的小姐,比寻常女子多几分眼界,她看百里安在府中摆弄的东西, 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仰慕来。 百里安对身边儿的女人极好, 但凡他瞧上眼的,一定极尽宠爱与奢华之事。他知道妙音喜欢跳舞,便在府中聘请了两个乐师,又派能工巧匠为妙音铸造了一个花鼓,安放在花园的姹紫嫣红之中。 妙音也曾劝他不要破费,百里安却道,“我喜欢你, 你便值得我有的之中最好的东西。” 妙音登时落下泪来。 百里安是真的为她费了心思,接妙音来府上两月,未曾向她求过床笫之欢。倒不是百里安不想,他想的一握住妙音的玉手,脑子里便想的都是龌龊之事。但他始终觉得尚缺一些火候。 鱼水之欢,水到渠成,携恩索惠的事,百里安也不屑于去做。 “我派人从别地移植了些垂丝海棠过来,正是盛放的花期,要与我一同去看吗?”百里安站在妙音身后,拿着木梳为她梳发。 妙音起先忐忑的很,怎能让一个男子,做这样的事,但百里安执意如此,两个月过去,她已然习惯百里安这样的怜爱。只是望着铜镜中,百里安垂眼时温柔缱绻的面容,还是会生出几分不真实之感。 “好。” 百里安轻抚妙音如绸的长发,弯下腰贴在她的鬓发间,他眼睛里有流光,一笑就叫人神魂不属。虽然他面容未曾变化,但妙音却觉得,百里安比两个月之前,变了不少。 初见时是青涩拘谨的少年,现在…… “哎呀妙音你怎么这么好看。”百里安捏着妙音的下颌,漆黑的眼里仿佛有星子在闪烁。 妙音心里一紧。 “这辈子能遇到你,真是我的福分。”离了宫,脱了柳青芜的管束,百里安浪子的本性便显现出来。 妙音咬住下唇,“妙音遇到公子,才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百里安捡起桌子上的螺子黛,那螺子黛本是乌黑的颜色,握在百里安白皙的手指间,便多了一种撩拨人心的未来,“来,画了眉,我就带你过去。” 妙音羞怯的想要低下头,百里安却抬起他的下颌,一双眼望着她。那眼里映着她面颊绯红的模样,仿佛只看的见她一人似的。 百里安替女子画眉,已经是得心应手,妙音因为在流光画舫那样的地方,妆容又艳又媚,百里安替她画的黛眉浅浅,更显她柔弱的气质。 百里安画完了,还道了一声,“画的不及与你的初见。” 妙音自己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清丽绝伦,“在与公子的初见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你眼睛里就有钩子,勾了我的魂,让我心心念念到如今。”百里安这说的就有些夸张了。 妙音抿唇一笑,“当时我望见你,也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少年郎。” 百里安拉着她的手,“不说这些了,去看那些我为你种的那些花吧。” 妙音被他拉到花园,而后被满目的明艳摄了魂魄。 “喜欢吗?” “嗯。” 百里安拉着她更往前走一步,“过去看看。” 妙音跟他走到花中央,见到其中安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花鼓,只是被绿荫遮掩,在外面看不真切。 妙音禁不住握紧百里安的手,转过头望着他,眼中动容自是不必说,“公子——” “我早就听闻你鼓上舞天下无双,也不知这些玩意儿配不配的上你。”百里安说的是自谦的花,他准备的东西,比那流光画舫精巧的何止百倍。 妙音从前一直觉得跳舞是屈辱,但见百里安以这样赞许的口吻说出,便再也忍不住,“公子想看吗?” 百里安眼睛一亮,“想。” 妙音上前几步,轻轻褪下鞋袜,露出一双纤巧的玉足。 那垂丝海棠是才移植过来的,地上落了许多花瓣儿,妙音一双玉足踩在上面,动人的很。 妙音挽起裙摆,踩在花鼓上,盈盈向百里安一拜。 百里安觉得有些热,便将腰间的折扇抽出,按在手心之中。 妙音身体轻盈,舞姿如蹁跹的蝴蝶,百里安从前听人说有掌中起舞的妙人,他从前不信,现在却有几分信了。 一舞罢,佳人娇喘微微,百里安看的目眩神迷,忍不住上前握住妙音的手。 妙音像是跳的累了,下来时竟脚下一软,跌到百里安怀中。温香软玉在怀,饶是百里安想再当几天的柳下惠,也是不能了。 “妙音,我——” 百里安的话还未说完,妙音含着花香的唇就贴了上来。 而后两人双双跌倒在地上,因百里安是怜香惜玉的君子,怎么也不可能压着妙音在地上,妙音双臂撑在他的胸前,垂下的长发落在百里安的喉结上。风吹发丝飞舞,百里安的喉结也上下滚动着。 “公子,及时行乐,莫负此生。”妙音也是魔怔了,要是从前,她定然说不出这么放浪大胆的话。 百里安看着她褪下衣裳,露出莹润双肩,而后双唇印上他的脖颈,他的胸口。 阳光正灿烂,滋味更是蚀骨销魂。 妙音衔着百里安的喉结,轻轻咬了两下,压在身下的百里安即刻露出一副恍惚的如登极乐的神情。 虽然百里安总是夸赞她是何等的动人,但他却不知道,他风情起来,更是恨不得要将圣人从庙堂里拉入阿鼻地狱与他共沉沦。 百里安扶住妙音纤细的腰肢,“妙音——” 妙音并起两指,按在他的唇前,仿佛此刻她是主导者一般。百里安抿住唇舌,妙音身后替他宽衣,而后温热的舌尖,从他滚动的喉结,一直舔舐到胸前的茱萸。 衣裳还未褪去,这百花之中,已经是一副纯情盎然的模样。 百里安绕是个浪子,这身子也是青涩敏感的很,妙音一往深处碰,他就有些受不了了。他想将妙音推开,却触碰到妙音胸口的丰盈。 妙音吐气如兰,“公子喜欢吗?” “喜欢。”推拒的双手放下,声音更是能牵出丝一般的缠绵。 “六皇子——” “六皇子——” 百里安听到家仆在叫他,像是找来了后花园里。 但眼前妙音骑坐在他的身上,他胸前红痕缀连,脸色绯红,哪里是能停下的征兆。 妙音却一下清醒下来,“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这世上,哪有什么要事,比你我此刻更重要的。”百里安说罢,便起身咬住妙音的唇瓣儿。 妙音嘤咛一声,就在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那家仆像是在与谁交谈一般—— “六皇子去了哪里?太子驾到,他——” 百里安听见太子,登时如同被冷水泼在脸上,刚才那耀武扬威的某处,现在都耷拉下去了。 妙音也是知情识趣的人,“公子,你别再耽搁了,去看一看吧。” 百里安从花丛里坐起来,妙音上前替他穿衣。 百里安胸口有许多牙印,连脖颈之上,也有许多吸吮出来的红点,衬着他如雪的肤色,更是媚气横生。 妙音看着那些自己留下的痕迹,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安现在虽然着急,却也不忘逗弄她,“妙音真是弄疼我了。” 妙音望着他。不知为什么,望着百里安那带笑的俊俏面庞,她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想弄的他更痛,痛的双眼含泪才好。 那时,该是多么瑰丽的景象。 百里安穿好衣裳,让妙音在这里等一会,自己就先出去了。 他本想出来之后,回房洗把脸,不想那家仆一见到他,便急忙道,“六皇子,太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百里安前额都汗湿了,衣襟拉的高高的,也只能勉强遮住一些红痕。现在这个模样出去…… 家仆还在催促,百里安将凌乱的衣裳拉的整齐一些,再三询问家仆他是否有何不妥之后,终于急急的赶去见太子了。 百里明华在前厅已经喝了两杯茶,百里安出来时,他正搁下空杯。 “皇兄。”额上的汗消了,但温度却还迟迟未退。 百里明华两月未曾见他,现在一抬首,见这副模样的百里安,莫名就是心里一动。 “皇兄怎么突然过来了?我都还未准备。”百里安站姿总有些不自然。 百里明华道,“你我之间,还需讲求什么客气。”说着,他起身走到百里安面前,他本想细细去看百里安的面庞,却不想百里安低着头一直在避让。 他面颊绯红,垂着头的模样,又羞又怯,叫百里明华恨不得看痴了去。 百里安没听到他说话,道,“皇兄这次过来,是……” “偶一出宫,便过来看看你。”百里明华却没说,自己连出宫的正事都没办,就急急的来了这里。 “皇兄请坐。”百里安抬手。 百里明华顺势抓住他的手掌,拉着他一并坐下。 百里安掌心烫的很,恨不得烫到百里明华的心里去了。 “皇弟在宫外过的可好?”百里明华想将那手按到自己心口去,但想到自己答应百里安的事,便又松开了。 “一切都好。” “那就好。”百里明华过的却不好,宫里少了百里安,他就少了神魂一般,“哦,我方才进来时,见这府上摆设颇是精巧,尤其是进来时,见到门口那两个修剪得体的金合欢,也不知皇弟是在哪里请的能工巧匠。” “让皇兄见笑了,是我自己摆弄的。” “哦?”百里明华一下更是来了兴致,“皇弟自己弄的吗?” “也只是随便折腾一下。” 在宫里时,百里明华就知道,百里安是极有才华的人,却不想他身上还有诸多秘密等待他的发掘。 百里安捏了捏衣襟,他这么一个小动作,落在百里明华眼中,就有了些撩拨的意味了。 百里明华眼色暗了一些。 百里安为了缓解尴尬,拿了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百里明华,“皇兄请喝茶。” 百里明华正要接过茶水的时候,偶然一瞥,见到百里安头上沾着一朵花瓣,艳红的花瓣儿,沾在青丝间,掩在脖颈的细致肤色中。 百里安见百里明华伸出手,心里一紧,手中的茶都险些没有端稳。 百里明华替他摘下那一枚花瓣儿,放在掌心里,递到百里安的眼前。 百里安想是刚才不小心沾上的,“多谢皇兄。” 百里明华在人前都是不苟言笑的冷淡性子,但一见到百里安,就仿佛变成了急色之徒,他随便的一个动作,一个眼波,都能叫他心中滚烫许久。 但他又偏偏不能越矩。 他怕——吓到他守了这么些年的珍宝。 但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将这朵细心呵护的花从枝头摘下来。尤其是这朵花,越长大,越动人的时候,好似只有关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才能不被旁人觊觎。 “皇弟还有一月便是生辰,想要什么,皇兄都给你。” 要是从前,百里明华这样的话,百里安还不会多想,但两人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再不防备,都要被百里明华扒皮拆骨的吞进腹中去了。 “皇弟没有什么想要的。” 百里明华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极好看,本是凛冽的长相,一笑便宠溺的很。 “皇弟不想要,但是皇兄想送的很。” 百里安抬起眼来,因为刚才得了妙音那一番逗弄,他眼中都含着满满的水色。 那水色恨不得化作滴滴答答的流水,从他眼中淌入百里明华的神魂中。 “皇兄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210、金雀翎(210) 看百里安惊诧神色, 百里明华也方才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些什么。 “皇兄开个玩笑罢了,皇弟难道还当真了?” 百里安干笑两声以做掩饰。 因为离他近了, 百里明华瞧见他衣裳上沾着许多灰尘,他伸手替百里安拍了拍, “皇弟这身上——” 百里安心里一紧,“刚才是在花园里搬东西,不小心沾了些灰尘在身上。” “这些粗活交给奴才就可以了。” 百里安诺诺的应了一声。 百里明华将他袖口上的灰掸干净,不经意间瞧见了百里安歪斜的腰带。他伸手想要去帮他理一理,百里安却极敏感的站起身来。而后他便发觉自己腰带上的古怪,刚才他过来的急,没有系好的。但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来, 只能一边整理腰带一边对百里明华道, “让皇兄见笑了。” 百里明华察觉到百里安对他的防备,伸出的手收回到袖子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百里明华便起身了,他今日还有正事要处理, 实在不好在百里安这里耽误太久。 百里安送他到了门口, 眼见着百里明华要走了,百里安这一颗心还没落回肚子里,走出去一半的百里明华忽然又顿下脚步。 “皇弟。” 百里安都要转身回去了,听到他这一声,心即刻又提了起来。 “有空回宫里来看看皇兄罢。”百里明华声音极是落寞。 百里安回过头,就看见百里明华已经上了轿子。 …… 妙音也是羞怯的女子,刚才那般主动, 现在清醒过来,也无颜再见百里安,紧闭房门将他拦在门外。 因太子的打扰,百里安是歇了自己的旖旎心思了,对着妙音也是规规矩矩的。就这么又过了几日,玉真公主来了一回,说宫中近来出了大事,那大事,就是四皇子和太子之间愈发明显的矛盾。 几月之前,皇上卧病在床,还无人敢议论,而现在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皇上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事实也正如传言一般,身在昌宁宫的皇上此刻已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百里明华在夜半被召过来时,都有些认不出躺在龙床上的那个人是谁了。 “明华。” 百里明华走上前去,恭敬生疏,“父皇。” 今日四皇子不在一旁伺候,偌大一个宫殿显得凄清的很。 “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为何事?”皇上抬起眼看站在床边的太子。 “儿臣不知。” 皇上笑了两声,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那笑声显得嘶哑的很,“许是人要死了,总会回忆起从前的事。我方才又梦到了皇后,她同朕招手。” 百里明华安静的站在一旁。 皇上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也是时候了。明华——朕若驾崩,将朕的尸身,安放在皇陵里,与……”犹豫良久,才终于在此刻又遵循了一回心底的意思,“将朕,与惠妃,合葬在一处。” 百里明华早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并不为母后而感到悲哀,“儿臣遵旨。” 皇上从枕头的暗格中,抽出一个玉匣来,递给百里明华。百里明华接过来之后,他才道,“这里面的圣旨,等朕驾崩之后,你才准取出来。”交代完这一切,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百里明华却没有退出去,反倒抬起头来问了皇上一声,“在父皇眼里,儿臣是不是比不上四弟?” “你为何这样说?” 百里明华想到四皇子手上的那方御令来,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才拿来的东西,却被他这样轻易的把玩在掌心里,成了威胁自己的障碍。 皇上是个聪明人,几乎下一秒就猜出了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你是在说,朕将调遣禁军的金令,交给苍城的事?” “是。” 皇上道,“苍城他年少时,就吃了不少苦,现在在人前,总是想要表现一些——父皇知道你的性子,怕你……” 百里明华在此刻竟有些想笑。想笑自己,“怕我谋害四弟,就如对二弟那般,是吗?” 皇上不答,只是他的视线分明却又将这句话确认下来了。 “儿臣告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里便不必再留下去了。 百里明华从昌宁宫出来时,天边寡淡的月色被层层的阴云遮掩,他才走出去几步,天上就落下蒙蒙的细雨来。 “太子,下雨了。”拎着宫灯的太监一脸为难,“要不您先就近去避避雨?奴才回东宫取把伞来。” “不必了。”这冰凉的雨正好叫他清醒过来。清醒的知道,即便当初二弟派人行刺他,在人后诋毁他,在父皇的眼见,做的不对的也只有自己。 玉匣子里的东西,百里明华不看也知道,里面是父皇传位给他的诏书。他母后当年苦心孤诣,为此不惜害了自己性命,换来的东西,现如今就握在他的手上,他心底感到的,却还是只有悲哀。 夜雨越下越大,但漆黑的天边却隐隐生出一抹鱼肚白来。仿佛是大雨将至的预兆。 在百里明华一脚踏进东宫时,深宫里的丧钟敲响了。 “太子,这是——”小太监一脸慌张之色。丧钟鸣九下,只有天子才…… 雨滴顺着额发滑落下来,从他勾起的唇角,一直没入到衣领里。 天亮了,但因为这场阴雨,那亮里都还透着一股子阴郁之气。 百里明华在东宫里,刚换下一身打湿的衣裳,外面就闯进来两个报信的宫人,“太子,不好了,四皇子他,他……”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就响了起来。 “皇兄。” 百里明华转过身,就看到百里苍城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宫中的禁军。 “你来的倒是快。”诏书才刚到他的手里,四皇子便赶来了。 百里苍城抬手,那禁军便又退了出去。百里明华也让身旁的宫人退出去了,等到四下无人时,在皇上跟前儿一直乖巧温厚的四皇子道,“我若来的不快,就从皇兄手上,换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百里明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皇兄应该已经拿到父皇的传位诏书了吧。”百里苍城继续道。 百里明华抬手,将玉匣子抬了抬,“怎么,你想要?” 百里苍城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皇兄的东西,臣弟不敢肖想。” “不敢肖想?那你带人,闯我东宫是为何事?”百里明华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百里苍城站在原地,他脸上的金面具在平常显得极其木讷,在此刻逆光的时候,就显得阴鸷万分,“我不是说过吗,臣弟想向皇兄讨一个东西。” 百里明华将玉匣收回袖子中,“哦?什么东西值得皇弟你如此大费周章,竟不惜行逼宫之事。” 百里苍城也不否认这个罪责,“只要皇兄愿意将此物交付给我,臣弟愿即刻离开皇宫,永不折返。” 百里明华自以为知道了他要的是什么,并不放在眼里,只是想尽办法的拖延着。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兵器相击的声响。 百里苍城的目光微微晃动了一下,“想不到皇兄也是早有防备。” 百里明华冷笑,“对你,我可不敢放下一点戒备。” 即便已经如此,百里苍城也无慌乱之色,只是静静道,“皇兄可知道,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虽不一定能获胜,但拉你一同赴死,还是做得到的。” 百里明华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里苍城是一早便有了求死之心,所以无惧生死,“只看皇兄,愿不愿意来换了。” “你要什么?”百里明华猜他要的是江山,但看他这样的表现,又不像是这样。 “百里安。” 那一瞬,百里明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利了几分,“你说什么?” “百里安。” 百里明华方才还能摆出几分笑意的脸彻底阴冷了下去。百里安于他而言,那是比江山更容不得旁人窥伺的存在。 “皇兄愿意换吗?” “你找死!”这一瞬,百里明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翻腾而上的怒意,拔出一旁墙上的剑,向那百里苍城直刺而去。 “四皇子小心!”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又窜出一人,将百里苍城护在身后,挡下了百里明华的一剑。 “父皇居然连影卫都交给你了。”一剑落空的百里明华望着那凭空冒出的人,“你还真是好手段啊。” 百里苍城并不会武,所以不是太子的对手,但有了影卫的保护,太子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皇兄只要愿意将他给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因为沾了百里安,百里明华此刻俨然已经连他的话都不想听完了,“那先把你的命交出来吧!” 影卫上前挡住百里明华,百里苍城趁机又后退几步,他此刻声音也冰冷的好似淬了病一般,“皇兄既然不愿,那我今日,就断不能让你活着走出东宫了。” 回应他的,是百里明华刺穿影卫胸口,飞溅到他衣裳上的温热鲜血。 百里明华在倒下的影卫身后,露出他一直极力掩藏的阴冷目光,“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百里苍城身后,又无声无息的多出了十几个影卫。 …… “什么鬼天气。”下了轿子站在宫门外的玉真公主揉了揉双臂。 百里安紧跟着从另一个轿子里走了下来,刚好听到玉真公主这一句,便接道,“还不是你非要今天来宫里。” 玉真公主走上前,揽住他的手臂,“今天是母妃生辰,我总要回来看看她——再说,母妃那样喜欢你,你不该进宫来替她庆贺庆贺生辰?” 百里安哪里受得了女孩子撒娇,“该该该,皇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玉真公主甜甜一笑,和百里安并肩进了宫里。 一路上,百里安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平常,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怎么今个儿进宫来,只见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 玉真向来不注意这些,一路上都缠着百里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百里安越走越觉得奇怪,直到到了紫微宫里,瞧见神色如常的德妃,心里那股子不安才平息了一些。 许是今天天气不好,宫里巡逻的人才少了。不然,宫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在后宫之中的德妃,会没有察觉吗? 玉真公主见了德妃,就舍下了百里安,转去拉德妃的手。 就像当初玉真公主还未曾出嫁的时候,百里安经常来紫微宫里,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 东宫。 蒙蒙的细雨冲刷不干净那些溅到汉白玉石壁上的鲜血,在宫中对峙的两人,此刻也已经决出胜负。 百里苍城带来的十数个暗卫,都被百里明华清剿一空,他性子本就阴郁暴戾,只是因为百里安,才将那骨子里的暴戾压制下去,此刻爆发出来,那十几个命丧他手的暗卫,大多都是在一箭穿心之后,被转动的剑锋,在胸口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被保护的很好的百里苍城跌倒在地上,百里明华沾着血的剑尖儿抵在他的额头上。 刚才那一剑,斩断了他脸上的面具。 露出的一张和玉真极其相似的面庞,也让百里明华惊诧了一阵。 但在此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轻轻嗤笑一声,百里明华故意抖落剑尖,让那尚且温热的心头血从百里苍城那张柔弱的面颊上滚落下去,“你没有和我换的筹码了。” 百里苍城双臂撑在地上,裂开的半扇面具正落在他的手边儿,他仰头望着百里明华,“皇兄。” “怎么,要开口求饶了?”那向来冷峻的面颊上沾了血,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魔魅之气。 百里苍城却笑了起来,“我还有。” 百里明华蹙眉,举起手中的剑,正要刺下去,抵在他后心窝上的锋锐又止住了他的动作。 百里苍城还是那一副柔弱的姿态,但他的目光,却锐利的很,“你的命,做筹码如何?” 百里明华微一侧目,就看到身后站着的,那个拿了剑的影卫。 “我可以现在杀了你。”百里明华手上的剑抵着百里苍城的额头,已经刺破了皮肉。 百里苍城也道,“你现在的命,也握在我的手中。” 让百里明华交出百里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连口头的承诺,他都不愿意去说。 两人正僵持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差池,都可以叫他们其中一个人命丧黄泉。 百里苍城和百里明华同时提起戒备来。 进来的人,是百里明华派在紫微宫里的眼线,因百里安那一回替玉真出嫁,百里明华就将紫微宫监视了起来。那人刚才进来,是从偏殿的后门里,所以并未看到东宫此刻现在已经是何等的剑拔弩张。他一进来,就被宫中对峙的两人吓了一跳。 “太子——” 站在百里明华身后的人长剑一递,那人就被威慑了似的不敢再上前。 百里明华也觉得他此刻回来有些古怪,“何事?” 那人跪在地上,全身发抖,“回太子,六皇子方才去了紫微宫。” 百里明华手上的长剑抖了一下,本来这个契机,被他长剑指着的百里苍城就可以趁机逃脱的,但他并没有,因为他也被这个消息砸的一懵。 皇弟,在此刻,回宫了? “皇兄是如何想的?” 百里明华不发一言,只是垂下的目光更深了一些。在此刻,他并不惧生死,他只惧怕,他这么些年苦心孤诣却在这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失去一切,如果他因此死去,那往后,谁来看护他的皇弟呢? 百里苍城观百里明华方才的举止,也知道百里安与他而言,是万万不可能交付之物,一味相逼,怕也只是两败俱伤。 但,如果今日放过百里明华,他日他登基为帝,那只怕自己想要的,就更难握到手中了。 思虑半晌,百里苍城终于决定后退一步,“若是皇兄不愿,那我也不强求了。” 都到了这一步,百里明华哪里敢相信他半分。只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苍城仰头看着他的目光,“皇兄把传位诏书给我吧。” 传位诏书比起皇弟,确实不算什么,虽是他这么多年的图谋,但……若真的交给百里苍城,让他拿去做什么文章,到时他失了帝位是小,怕是要连皇弟也要保不住。 百里苍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皇兄做皇上,我便不能安心。我做皇上,皇兄只怕也不能安寝。” “那你是何意思?” “不如皇兄答应我,将诏书上的名字,改成百里安——那样,你不怕我,我也不必怕你。今日,也免了我们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说着,他推开百里明华抵在他额上的长剑。 同一时刻,百里明华身后的那把剑,也稍稍移开一些。 “皇兄觉得如何?” 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缓解这个死局了。 百里明华不惧生死,但是惧怕他死后,留他不谙世事的皇弟在这人世飘摇。江山乱了,仔细想想,他也无多少在意,但是若是因为乱了,起了战事,惹来窥伺皇位的人,挟皇弟令诸侯,那时,他在黄泉之下,怕也是不能瞑目吧。 百里苍城额头上的剑终于移开了。他知道了百里明华的决定。 211、金雀翎(211) 百里安正在紫微宫里坐着, 忽然见进来一个奴才,附耳和德妃说了什么, 惹得她手上的茶杯都端不住,摔在了地上。 玉真坐在她旁边, 看她如此失态,就紧张的问了句,“母妃,怎么了?” 德妃还是一副未回过神来的模样,直到玉真扯住她的袖口,她才哆嗦着唇瓣道,“玉真, 你父皇, 你父皇他……” “我父皇怎么了?”玉真也看出了德妃此刻的古怪来。 “你父皇他,驾崩了。” 德妃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正要往桌上放茶杯的百里安手也是一抖,茶杯在桌子上发出‘锵’的一声, 还好在此刻并不惹人注意。 玉真因皇上赐婚, 对其冷淡了不少,但私心里,还是极依赖崇拜自己的父皇的,听闻父皇驾崩的消息,面上即刻露出了悲伤之色。 “今早,宫里已经敲响了丧钟。”德妃的寝宫里点着安神香,睡的极沉, 就没有听见这样的动静。 玉真一下又跌回了座椅上。 百里安在一旁不动声色。皇上既然死了,那现在继位的,到底是太子还是四皇子呢。 看着德妃与玉真伤心的神情,百里安又不好问,只在一旁也装出一副郁郁的样子。 “母妃,我想去看看父皇。”玉真在宫外已经听到过这样的消息,现在虽悲伤,但也不至不能承受。 德妃应了一声,“母妃与你同去。” 百里安看她们两人都站起来了,自己现在就一下变的尴尬起来,是告辞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 “皇弟,你和我一并去看看父皇吧。”玉真道。 百里安此刻也没有别的路可选,想着去了也正好打听打听虚实,就应允了。 三人到昌宁宫的时候,见昌宁宫外反常的围着许多禁军,还有一早就问询而来的朝中大臣,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跪在地上嚎啕。 有的大臣见到德妃了,扯着袖子遮住眼睛,“德妃娘娘——” 德妃神情怔怔,拉着玉真往里面走,守在外面的禁军却好似完全不顾忌她的身份似的,将她拦在门外,“太子吩咐,不得入内!” “臣妾见一眼皇上,也不许么。”德妃眼中蕴着雾气。 “太子吩咐,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那禁军的话还未说完,紧闭的昌宁宫大门打开了。 昌宁宫里还点着烛火,门一打开,热乎乎的气流直往外涌。站在门边的百里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跪在地上的大臣抬起头来。 百里明华从里面走了出来,百里安心道果然皇上还是传位给了太子的时候,四皇子却是从百里明华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 “太子殿下,皇上他……” “父皇已经驾崩了。”百里明华神情冷淡的很。 百里安看他模样,心里忐忑起来。难道……皇上真的不按套路出牌的把皇位传给了四皇子? 跪在地上的大臣闻声哭做一团,仿佛是死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 百里安看到德妃与玉真也牵着袖子嘤嘤哭泣起来,也只得捏着袖子,偏头装出一副悲恸的模样。 “父皇在驾崩前,交予我一个玉匣。”百里明华将皇上交给他的玉匣拿了出来。 四皇子脸上的神情,就更难以捉摸了,他面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喜怒,太子又是冷着一张脸,百里安偷觑了半天,都寻不出一丝讯息来。 难道太子现在也还不知道? “敢问太子,那玉匣里,是否就是传位诏书?”跪在地上的大臣询问。 百里明华眼也不抬,“正是。” 跪在地上的大臣对视一眼,他们其中,有拥簇太子的,也有拥簇四皇子的,如今一个当了皇帝,另一个怕就不好了。 “敢问太子,皇上立了谁?”问话的,是拥簇四皇子的人。 拥簇太子的人即刻就道,“太子是长子,又是储君,你问这话居心何在?!” 问话的人却还是不死心。 百里明华将玉匣打开,将里面的诏书拿出来,而后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道,“父皇遗诏,立六皇子百里安为新皇,不日登基。”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夹着细雨,吹到了百里安的脖颈里面。 百里安被冷的打了个激灵,而后他听到太子说的那句话,全身的汗毛都不知是何缘由的竖立起来。 跪在地上的大臣齐齐转过头,望着站在德妃身旁的百里安。 连玉真也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太子,皇上当真下此遗诏?”也不怪他们这样怀疑,实在是百里安这些年在宫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四皇子在此刻站了出来,“皇兄所说,句句属实,父皇亲口嘱托,岂能造假?” 要说太子一人说的,也就罢了,现在连四皇子也这样说,下面哪里还有人敢怀疑。 百里安脑子里像是被一个惊雷劈晕了似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处。 “皇弟,父皇他……立的是你?”玉真公主不可置信的对百里安道。 百里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百里明华将诏书收回玉匣里,而后望着百里安道,“皇弟既已承了帝位,这几日就留在宫里吧。国不可一日无君,等父皇后事处理妥当,便要尽快举行继位大典了。” 百里安望着百里明华,他想和他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百里明华和四皇子又一同进了昌宁宫里,等宫门再度紧闭上,天上的细雨才终于停歇下来。 …… 要说这些年,宫里发生的大事有哪些,只怕那些碎嘴的宫人,说个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但若是说起哪件事最大,只怕连宫外的三岁小孩也知道,是六皇子立为新皇一事。 距皇上遗诏昭告天下已有七日,百里安傻呆呆的在昌宁里坐了七日,倒不是说他不想出宫,只是他现在这个身份,别说是出宫了,就是连出昌宁宫都是个问题。 继位的黄袍已经送过来了,摆在桌子上,和垂坠着珠帘的帝冕放在一处。 “皇上,您……”说话的是个宫女。 百里安听见那皇上两个字,还周身发麻的厉害。 这,这怎么就,变成他了呢。 “明日就是您的登基大典了。”又一个宫女道。 百里安一句话也不说,木着脸坐在一动不动。 百里明华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摆了摆手,将伺候的宫女们都打发出去,而后走到百里安身旁,轻轻的叫了他一声,“皇弟。” 百里安这时眼睛里才有了几分光彩,“皇兄!” “怎么了?”百里明华很喜欢他此刻慌张无措的神色。 “我……父皇怎么会立我?”百里安好不容易见到百里明华了,“是不是写错了?父皇原本要立的,是你来着。” 百里明华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百里安的面颊,“是你。” 百里安思绪如麻,哪里注意到百里明华此刻亲昵的举动。 “怎么会是我,怎么会让我当皇帝。”他嘴中絮絮叨叨,整个人神情都还有些发懵。 “不要怕,以后皇兄会在一旁帮你的。”百里明华承诺道。 百里安就压根儿不想当这个皇帝,他就是想破头,也不知道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会砸到看热闹的他头上,“皇兄,我不想做皇上,我把诏书给你,你去当皇上吧,你是太子,名正言顺……” 他越是这样,百里明华就越是觉得他品性独一,“说什么胡话,父皇诏书已经昭告天下了,明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 百里安都恨不得要哭出来了。 他在宫外,老婆都找好了,现在进个宫,又都成了一场空。 “来试试明天要穿的衣裳。”百里明华将龙袍拿了起来。 皇室以明黄暗紫为尊,百里安明日的龙袍,就是采用的暗紫色布料,上面绣着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百里明华将之抖落开,而后披在百里安的肩膀上。 百里安此刻任他摆弄,乖顺的叫百里明华心里痒痒的。 “皇弟穿这一身,也好看的紧。”拢着黄袍在百里安的脖颈,暗紫色的布料显得百里安脖颈纤细白皙。 百里明华又将帝冕戴在百里安的头上,金珠从他眼前垂下来,莫名的叫百里明华想起初嫁的女子头上的凤冠来。 金珠落在百里安的脸颊上,被百里明华抬手拨开。 “明日,皇弟就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了。”到此刻,百里明华竟一点也不后悔失去这原本对他而言唾手可得的皇位。 这天下,哪里抵的上皇弟。 “皇兄便是你的臣子,以后你想要什么,皇兄便一定为你夺来。”百里明华望着百里安懵懂的模样,语气愈发迷醉起来。 百里安听到他这句话,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皇兄。” 这怯怯的一眼叫百里明华恨不得将他揉进胸膛的骨血里,但他还是忍耐住了。只要皇弟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能用这样的依赖的语气来叫他,即便让他死,他也是心甘。 “明日皇兄来接你。” …… 晴空,一碧万顷。 宫廷之中,回环曲折的汉白玉雕栏,此刻也铺上了厚厚的礼毯。 “不要怕。”百里明华站在百里安的身后,对他说道。 百里安真的不是胆小的人,但你让他一个在冷宫里住了十多年的,没受过多少注目的人,忽然一下子曝光在一众朝臣的视线之下,实在是让他胆战心惊至极。 “皇兄一直在你身后。” 百里安腿肚子早就软了,但因为这百里明华细心的劝慰,他还是走完了这对他漫长无比的一段路程。 台上就是许久未见的国师,国师还是那身飘然出尘的白袍,只是因为新帝继位这样的事,他身上多了些金银饰物。但这些俗物,也丝毫没有减损他仙人的姿态。 百里安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国师向他伸出手去,“皇上。” 百里安上来时,最后一眼还在望身后的百里明华,现在听到这一声,回过头便撞进了国师的视线中。 今日来的,是玉青檀。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百里安,自国师病重以来,许多回都是他在外面打点。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他陪伴长大的人,如今已经长成了这副相貌。这副,即便是做着什么样的神情,都叫人移不开视线的模样。 百里安看他迟迟不动,以为是自己误了礼数,“国师。” 明明是华贵凌厉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配称着他的面容,让那绣上去的,威风凛凛的金龙也好似驯顺了下来。 玉青檀握住他的指尖儿,引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新帝登基的大典很是繁琐,百里安在百里明华的陪伴下,已经撑了一上午了,国师这里,就是最后一个环节。索性国师并未为难他,只按着礼数走过之后,便将传国玉玺交到了他的手中。 礼罢,国师便退下了,百里安又在百里明华的教导之下,做完了最后结尾的事。等忙完一切回到昌宁宫的时候,百里安已经瘫倒在床上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百里明华知道他累着了,替他摘下累赘的帝冕,又替他脱下靴子。百里安还是没有反应,他就一并躺下去,正对着百里安的脸道,“皇弟今日可真威风。” 百里安拉着一张脸,“皇兄,你就别再嘲笑我了。” 百里明华笑了两声。他没说的是,今日的百里安,确实惊艳到他了。 一直只穿素色衣衫的百里安,偶一穿红衣,便叫人惊艳到目眩神迷,现在穿上威严黄袍,又是另一种令人倾倒的仪态。 “皇兄想亲一亲你。”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正要一口拒绝的时候,瞧见百里安望着他的目光,那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太子这些年,为皇位付出了什么,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让他稀里糊涂的抢去了皇位。 百里明华又问了一声,“好吗?” 百里安抿了抿唇,想着也不过是亲一口,就当是红颜知己亲的好了。 见到百里安点头,百里明华终于才有了动作,他倾身一吻,印在百里安的唇瓣儿上,本来只是浅尝辄止,但看见百里安闭上的眼睫微微颤动,一副柔弱的模样,和今日在众臣面前端出来的姿态全然不同,那浅尝辄止就慢慢变的不可控制起来。 百里安被他撬开牙关,而后感到百里明华的舌尖都钻到他的嘴巴里来了,一下子慌了神,伸手推着百里明华,“皇兄,别这样……” 百里明华此刻俨然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绣在龙袍上的五爪金龙被百里安压在身下,就仿佛此刻百里明华压着今日在登基的新帝似的。 百里安被他亲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偏偏百里明华还压的他反抗不得。 “皇兄……” 下颌被抵着,唇舌相触发出的水泽声响叫百里安想闭上眼睛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宫里的宫女都被遣出去了,如今这里,也只有他们二人。 百里明华越吻越不能自拔,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口吞进肚子里似的,百里明华舌尖都被勾的发麻的时候,才终于趁着百里明华愈更近一步的时候,将他狠狠推开。 被推开的百里明华撞到了床柱,惹得挂在床幔上的金铃簌簌抖动。 百里明华这时才终于清醒过来。 百里安一双唇红的厉害,口涎还沾在唇上,留下晶莹暧昧的痕迹。 “皇兄,情难自禁……吓到你了。”也只有在百里安面前,百里明华才会露出这样温厚的一面。 亲都亲了,百里安现在总不能像个女人似的,冲上去骂他一句流氓吧。 “皇兄咬痛我了。”骨节纤细的手指按着唇瓣儿,好似是红梅里落的初雪。 百里明华呼吸又紧了几分,但他知道,自己不可再冒犯于皇弟,就别过脸,从床榻上退了下来。 “皇弟好好休息。”连头也不敢回,生怕回头便撞见那迷的他神魂颠倒还仍旧一副全然无知模样的妖精。 百里安看着百里明华,几乎是仓皇的退了出去。 212、金雀翎(212) 百里安虽说不是草包一个, 但他肚子里的墨水实在不足以让他处理朝堂上的政务,他登基之后, 去的一回早朝,实在尴尬的很。满朝文武望着这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新皇面面相觑, 百里安坐在皇位上,心里也直打鼓。 说到底,哪怕他这一世生在皇家,也没有半点指点江山的气魄。 众臣之中,为首的两人,左边是那袖手的四皇子,右边是那神情冷淡的太子, 怎么看都是一副怪异至极的景象。 满殿无人开口, 百里安只觉得那坐在屁股下的金銮椅好像生出了刺,让他如坐针毡。 百里明华舍不得见百里安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代他开口,“今日是新皇第一回上早朝, 诸位有何要事, 速速禀报才是。” 沉寂半晌,终于有一人开口,“皇上,临江洪水之后,还有许多民舍未曾修缮,致使许多流民还困顿在金陵。” 百里安本想反问一句‘那怎么办’,但一想自己现在这个身份, 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太合适,只能露出更加窘迫的神情来。 四皇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道,“临江洪水一事,父皇当初是交与我处理,没想到如今有了这样的后续,还请皇上下旨责罚。” 当初四皇子处理洪水一事,已经是尽善尽美,现在过了这么久,早也应该与他无关了,现在他却非要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来。原是拥簇四皇子的人,此刻都不理解的很。 “责罚就免了,只是此事还要交给你了。”百里安顺着四皇子替他找的台阶下来了。 四皇子应了一声,就退了回去。 又是沉默。 “众卿还有何事要奏吗?” “皇上,先皇已逝,宫中一干女眷,如今该如何处置啊?” 百里安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的小事,还要问询皇上吗?”百里明华始终是当过太子的人,通身都有一种威慑感。他一张口,那说话的臣子就缩着头退了回去。 “一切都按——”‘太子’与‘皇兄’两个称呼都卡在了喉咙里,百里安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如今太子的封号来,“按宣王所说去办吧。” 等从早朝下来,百里安后背都湿透了,尤其是他见到太监搬过来的厚厚一叠奏折,整个人恨不得抱着头钻到桌子里面去。 “皇上,这是今日早朝递上来的奏折。”太监是伺候过皇上的,提醒的倒也是得体。 百里安瘫在椅子上,半天才颤颤巍巍的拿了一本奏折,翻开了举到眼前。 水患,赈灾,物资,封赏……每一本奏折都罗列的有依有据,百里安却觉得头大如斗。 “皇上,宣王求见——” 百里安听闻百里明华来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请!” 百里明华知道百里安向来不喜这些,所以才过来的,“皇上是在看奏折吗?” 一听奏折,百里安只觉得胸口都在发闷,“皇兄,我哪里看的懂这些。” 百里明华虽早就知道,但听百里安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抿唇一笑,至于百里安至今没有改口,仍然叫他皇兄的事,他也不开口纠正,“哪里不懂?” 百里安也是直白,“哪里都不懂。” 百里明华捡起一本奏折来,看了看,见还是半月前禀报上来的事,“这是户部尚书的折子,他想要告老还乡,你不予理睬就是。” 百里安到现在都不知道户部尚书是谁,听百里明华所说,就多问了一句,“他是否年事已高?” 百里明华才朝中多年,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户部尚书正值壮年,此番告老还乡是假,替闹市行凶的儿子求情是真。” 百里安不知道缘由,就没有再开口。 百里明华一本一本的看过去,因为代理过一段时间朝政的缘故,他处理起这些奏折来,得心应手的很,百里安看着他偶尔提笔,在奏折上圈点上几笔。 “我已粗略看过,皇上再看一遍,若觉得有不妥之处,我再行修改。” 百里安打死都不想再翻那些奏折了,那种感觉就好似当初让他提起毛笔写字的别扭感一样,“就依皇兄批示的来吧。” 百里明华搁笔笑了笑,“我哪里敢越矩,处理朝政,本应由皇上来决策。” 百里安牵着他的袖子,“皇兄,你知道的,我哪里看的来这些,若是我胡乱批阅,弄出了差池,害了别人性命,那时该如何?” “你是皇上,就是做错了,谁又能说你一句。”百里明华故意道。 百里安道,“皇兄,我让你做摄政王,以后你来管理朝政,好不好?” “嘘。” 百里安目光凝在按在自己唇上的两指上。 “皇上给我这么大的权利,不怕我……”后面的话百里明华没有说下去。 百里安以为是百里明华说的是篡位之事,“只要皇兄说一声,这皇位我随时可以让出来。” 百里明华也没有解释,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看百里安紧张的神色,又放柔的声音,“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你不喜欢看这些,便不看了,你若相信我,以后我替你来看这些奏折就是了。” 百里安急急道,“我当然相信皇兄!” 百里明华看他牵着自己袖子,又急又可怜的模样,再想到今日在朝堂上,明明手足无措,却硬要虚张声势的模样,便忍不住弯腰在他脸颊间落下轻轻一吻。 百里安低着头躲了一下,让百里明华的唇只落在他的侧脸上。 两人之间又无言良久,百里安才道,“皇兄,我想见一见母妃。” “娴妃已知道你登基的事。你今日就可拟个折子,将她接到建章宫里去。”建章宫是太后住所,自先皇太后仙逝后,便一直闲置至今。 “那我现在可以去见她吗?” “那是自然。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百里安如愿见到了柳青芜,只是两人私下里说了几句话,柳青芜便一脸忧虑之色。 柳青芜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是百里安承继皇位,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皇儿,你想做这个皇上么?” 百里安在柳青芜面前,自然不会在避讳,握着她的手道,“母妃,你也知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我只想做个闲散之人。” 柳青芜正因了解他的秉性,才有此一问。 “只是,皇兄将我推到了这个位子上,我如今就是想下来,都下不来了。” 柳青芜见百里安做了皇上,也没有巴结的宫人预料的那样沾沾自喜,“母妃都知道。”而后她抬起眼来,“皇儿若是真的不想做皇上,那便将皇位还给太子吧。” 百里安也是这么想的,但不论他如何说,太子都不肯答应,只接下了一个闲散的宣王封号。 和柳青芜说了一会儿话,百里安便从建章宫里出来了,他知道柳青芜也不愿住在宫里,即便现在身份变了,那入骨的孤独之感却还没有散去。 “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百里明华在门口等他。 “皇兄。”百里安走到他面前。 百里明华目光一扫身旁几个宫人,那几个宫人就连忙低下头装聋作哑。 “我想将母妃,送到我宫外的宅邸里去。”百里安道。 百里明华也不问为何,“可以借休养的名目。” 百里安点了点头,他正巧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这个皇位,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即便是身旁有太子,他也不敢接的太久,只等着何时能想出一个万全的脱身之策来。 …… 广和宫。 “四皇子,那皇上现在整日和宣王混在一起,我看那宣王,是想要挟他做个傀儡了。”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若是百里安在这里,应当认得出眼前这人在早朝时就站在百官之前。 百里苍城手上捏着剥了皮的柳枝,垂在水中,逗弄那颜色鲜艳的锦鲤。 “四皇子,先帝也给了你一枚金令,你现在尚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我等奋起一搏,不然等着那宣王真的事成,那朝堂之上,哪里还会有你的位置?” 百里苍城微微蹙了蹙眉。 那人以为将他说动,正要开口,见四皇子忽然并起两指按于自己的嘴唇之上,“嘘——” 那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惊疑道,“四皇子?” 百里苍城是觉得他太吵了一些,他将装着锦鲤的瓷缸抱起来,递给身旁的宫人,“放到我宫里去。” 那宫人抱着罐子走了之后,百里苍城才抬起眼来正眼瞧他。自在早朝上露了一面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离开广和宫了。 “丞相还是慎言才是。” “四皇子——”丞相欲言又止,“微臣也是为您着想,现在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皇上虽立了六皇子为新皇,但宫中的大小事务,还是由宣王来管。如今您尚还有一搏的筹码,何须心灰意懒的困守广和宫?” 百里苍城不离开广和宫,并不是百里明华有意为之,而是他本身就是极冷淡的人,只要百里明华没有威胁到他,只要百里安还在他的面前,他就没有什么想要管的。至于皇位——他当初去争,也只是想要争一个同百里明华交换的筹码罢了。 “父皇立了六皇弟,我便要全心全意的辅佐他——太子本身便有经国之才,如今在新皇身边亲自教导他,是再好不过的。” 丞相一下子呆住,他没想到四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四皇子……” 百里苍城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今日太晚了,丞相回去歇息吧。” 丞相却执意道,“四皇子,只怕您心怀宽广,那宣王却想是置你于死地!” 百里苍城隐没在面具后的嘴唇勾了勾。太子想他死,他是早就知道的。 “还请四皇子三思啊——” “回去吧。”说完,百里苍城就进了寝宫中。 许久之后,深夜来见他的丞相才终于离开了。百里苍城靠在床榻上,将那鱼缸圈在怀里,对着锦鲤喃喃道,“你怎么还不来看我?是不是忘记我了?” 说完之后,便是沉默。 百里苍城叹了一口气,指尖从近乎透明的鱼尾上拂过,“你不来找我,那我就要来找你了。” 而另一边被人揣度成挟傀儡新皇独揽大权的百里明华,此刻夜深了,还在房中替百里安批阅奏折。 他百里里有自己本职的事要做,又要安置先皇在宫中的女眷,忙得抽不开身,到晚上了,还要过来御书房,替百里安批阅今日的奏折。 百里安心里也愧疚的很,实在不是他想把事情都推到百里明华身上去,实在是他翻开奏折,都不知道如何下笔。因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帝,朝堂之上的事,他一概弄不清楚,生怕批错了,害了人,坏了事。 百里明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看一旁的百里安眼巴巴的望着他,便故意扶额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 百里安果然被他蒙骗,走到他身后,“皇兄,你若累了就休息一会吧。” 百里明华心里想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 百里安道,“我去让宫人煮一杯参茶过来。” “不必了。”百里明华拉住他的手,“若是皇上能替我按按额头,想必会缓解一些。” 百里安都没把自己当皇帝过,哪里摆的出皇上的架子,一听百里明华这样说,就伸手替他按起额角来。 烛火煌煌。 在无数深夜,都是一个人静坐书桌的百里明华,在此刻望着地上那两道靠在一起的影子,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满足之感。 他所要的,也只有这么一些了。 “皇兄好些了么?”百里安见百里明华迟迟不下笔。 “嗯。” 百里安的十指细腻,在宫中娇养过的,连纸笔都鲜少去碰,可不细腻的如羊脂玉一般。 本来一个时辰便可看完的奏折,百里明华故意看的很慢,到夜深了,站在身后的百里安都忍不住打起哈欠来的时候,他才将最后一本看完的奏折合上放在一旁。回过头,便见到站在他身后垂着头,眼睛里满是雾气的百里安。 极秀美的相貌,在烛火下有倾国的艳色。 百里明华伸手想去碰一碰他含在眼中似乎要滴落下来的那颗泪珠,却引得百里安忽然清醒过来。 “皇兄看完了吗?”那泪珠似的雾气经由眼睛一眨,就消失不见了。 百里明华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嗯,皇上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已是三更天了,百里安也不敢开口留他,眼见着百里明华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213、金雀翎(213)【已修改】 柳青芜不在宫里, 百里安心里便少了一个负担。;lw+他早在那天去见柳青芜的时候,就说了妙音的事。只是他说的隐去了许多,只说是和玉真公主在宫外时,偶一见到了妙音, 后来见她身世可怜, 就赎买回来安顿在自己的府邸里。柳青芜是个女子, 哪里不知道百里安是因何才会让一个女子住进自己的府邸里, 所以出宫之后, 便传信进宫里,说妙音在宫外如何如何, 只叫他安心。 百里安如今每日里除却早朝,其余时候都还是自由的很的, 又不用批阅奏折, 放眼历朝历代, 也没有哪个皇帝过的像他这样轻松的。 只是百里安却开心不起来, 宫里千般好, 又哪有宫外的肆意潇洒?更何况在太子面前, 他还要时时小心谨慎, 生怕露了本性叫他发觉。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到了他生辰的时候,往年百里安的生辰, 都是在长乐宫里过的, 那时也只有柳青芜和汝烟为他庆贺,后来长大一些,才有了太子和玉真公主。但现在他都当了皇上了, 那生辰就已经成了宫里一等一的大事,惊动文武百官前来恭贺。 生辰宴选在未央宫,乃宫中最大的宫殿,就是玉真公主这样得宠的人,其生辰也不过设在紫微宫里。 本因新皇登基,许多当初拥簇太子与四皇子的人,怕他心中有什么不满,这些天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时机,可不拼了命的想要来他面前表示忠心吗。天色未暗,未央宫里宫外,熙熙攘攘的便都是人。 琉璃宫灯高挂于屋檐,垂坠的珠帘和宫女端进来的酒杯碰撞到了一起。 姗姗来迟的百里安站在门口,不停的拉扯着自己的袖子。 百里明华站在他身后,“怎么了?” 百里安哪里敢说,是因他今日这一身累赘的礼服,才叫他如此不适的,“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百里明华应了一声。 前面的宫人打开了宫门,而后随身的太监高声通禀: “皇上驾到——” 落座的文武百官齐齐起身,躬身向着打开的大门。 随着引路的宫女从面前走过,那深紫色,用金线绣着龙鳞的华美衣袍从地上划了过去。 今日来恭贺的玉真公主抬起头,见到走进来,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百里安时,心里蓦地一抖。 百里安虽无真正帝王的气势,却另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尊崇之感。 百里明华跟在百里安身后,从前是他享有这样的目光,但现在换做百里安,他跟在百里安的身后,见他昂首向前,自己心中,竟生不出一丝不甘之感。——这便是他的皇弟。 抬起头的文武百官也在抬眼的一瞬被震慑了。 平日里,虽然在早朝时能见到新皇,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所以觉得那人还是深宫里默默无闻的六皇子,但在今夜,这在深宫里十数年,都不曾掀起半点波澜的皇子,以帝王的架势从身边走过时—— 抿起的唇十分冰冷,上挑的眼角却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 动人? 想到这个词汇的人又冷汗涔涔的低下头去。 但当那人走到你面前时,又会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一眼他那迷惑人心的侧脸。 而后便会忍不住的想,自己怎么从未知道新皇,竟然长的这样的好看呢。 而在此时,百里明华冰冷的视线就落了过来,只一眼又将那沉溺于不该沉溺之物的人,吓的再度低下头来。 深紫色的衣袍华贵无匹,垂坠的袖袍间,又以指甲大小的黑色珍珠穿引,攒出一朵暗色的花来。 但那人的指尖儿却在这黑色中,白的像是笼了一层光晕似的。 玉真看着百里安目不斜视的从自己身旁走过,忽然在这一瞬,觉得离眼前的人,其实很远。 百里明华只跟了百里安一段距离,便在下方的位置落座了。 专为百里安安排的座位前面,垂有一层朦胧的帘杀,等他进去了,那低着头的百官才抬起头来齐声恭贺。 知道下面的人因为隔着一层帘子,看不清自己,百里安才提出一丝底气来,让他们落了座,而后把百里明华教他说的话复述一遍。 他现在是皇上,无须说太多话,他只要在上面冷言看着大局就好了。这是百里明华跟他说的。 席下的玉真一直望着帘子后的那道人影,连眼也不眨。百里明华看到了,垂下的目光掩饰了那一丝丝的不悦。 百里安坐在帘子后,远没有旁人看的那样从容,面前摆着的东西,他是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碰,眼观鼻鼻观心的听着下面那些百官们议论纷纷。百里明华也知道大局,始终坐在下面。 有些大臣见百里明华脸色不愉,以为是他失了皇位才致使他如此,却不曾发觉,玉真看的百里安越久,百里明华的眼神就越冰冷。 生辰宴进行到一半,国师府送了东西过来,是一丛半人高的血玉珊瑚,珊瑚枝上,挂满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 宴席上的百官一见国师都在此刻示好,对着新皇心中的忌惮就更大了——六皇子能登上皇位,定是韬光养晦多年,现在又得国师府相助,可见其人不是池中物。 百里安半点都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需要在众人面前摆出仪态,也是很累的。 百里明华见玉真还痴望着百里安,便怎么也坐不住了,霍地举着酒杯起身,“皇上。” 百里安听到百里明华的声音,一下子吓的又坐直了,“宣王有何事?” “臣,想与皇上共饮一杯。”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顿了一下,百里明华平常不是不让他喝酒么,怎么这一下忽然敬起他酒来了? “臣与皇上,自幼相识,一晃十数年过去,唯望以后,也能如今时今日一般。”这话是百里明华说给玉真听的。从前他便嫉妒玉真嫉妒的发狂,现在说出来,实在是想让她知道,这些年,陪着百里安的,不是只有她一人。 一杯饮尽。 百里明华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百里安也只得站了起来,身旁的宫女替他满倒了一杯酒,“宣王所说,也是朕心中所想。” 玉真的目光黯淡下来。 百里明华见到她这副模样,心里那嫉妒之感才散去了一些,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 宣王都敬了酒,其他那些受到册封的皇子就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从前欺负过百里安的,无论是出于求饶还是巴结,都是起身敬酒。 百里安喝了第一杯,那第二杯第三杯也就是非喝不可了。 玉真踌躇许久,还是没有站起来。 百里安酒性确实不好,喝了四五杯,脊梁骨就有些软了,还好那纯金的金銮椅硬的很,撑着他挺直了脊背。 百里明华见百里安喝第二杯酒的时候,就知道是自己的鲁莽给百里安惹来麻烦了,所以一众受到册封的皇子敬完酒之后,他就将那些也欲上来敬酒的大臣都拦了下来。百里安酒气上头,慢慢就支撑不住了,撑着胳膊坐在里面。 外面纷纷攘攘了许久,百里安都没什么概念,直到百里明华进来扶他的时候,他才有了些知觉。 “结束了?” “嗯,回宫去吧。”百里明华望见他绯红的面颊和倦怠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喝醉了。 百里安被他扶了起来,他身旁那些宫人这些日子也看到了宣王与新皇走的是如何的近,都不敢上前。 外面的宾客确实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却还有一些没有退去,百里明华扶着他从偏殿出去,到了外面,吹了夜风,百里安才清醒了一些。 百里安今日穿的衣裳实在累赘,他醉倒了,脚步都乱了,就总是踩到衣摆,一跌倒,那衣裳也要往下扯。 “皇兄,我自己回去吧。”百里安想开口唤他那些宫人。 百里明华却紧紧揽着他的腰,“你喝醉了,皇兄送你回去。” 未央宫离昌宁宫并不远,但因为百里安喝醉的缘故,这一条路便显得极其的长。 百里明华本来只是想送他回去的,但是因为百里安总是要踩到衣摆的缘故,他要停下来,替他整理衣裳,不自觉的,就多看了百里安许多眼,在那琉璃宫灯下,面上蒙着一层朦胧光影的百里安,轻轻开启双唇,吐出的滚烫气息,隔着夜晚的冷风,都要烫到百里明华的心口中去了。 他不自觉抱的百里安更紧一些。 到百里安走到回廊处,不小心又绊到衣角,身子歪斜的倒下来时,百里明华没有及时的扶住他,而是和他一起,跌倒在了那栏杆旁边。 “皇上——”一旁的宫人见两人都跌倒了,吓了一跳。但不等他们走近,就见百里明华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我与皇弟有话要说。” 百里明华的目光,在此刻比夜色还深。 宫人都知道,百里安虽然是皇上,但宫中明面上的实权,还是握在宣王的手上。他们是知情识趣的奴才,见宣王都如此吩咐了,就退了下去。 等到宫人都走了之后,百里明华才撑着胳膊,看跌倒在自己怀中的百里安。 百里安仰着脸靠在栏杆上,只腰肢叫百里明华揽着。他额上出了些汗,脸颊又绯红的厉害,刚才抿唇时候摆出的冷漠威严,在此刻都柔化成了一腔春水。 百里明华似是被蛊惑,倾身一吻,印在百里安的脖颈上。 “唔——” 似梦似醒。 唇齿轻轻的啃噬着,而后一路向上,吻过那纤细的脖颈,尖尖的下颌,到他殷红的唇。 口中的酒气让他也要醉了。 扶着百里安腰肢的手扯开了腰带,而后本来就松散的衣襟露出胸前细致的肌肤来。百里明华本不是趁人之危之徒,但……他在此刻,做的确实是趁人之危的勾当。 百里安被吻的骨头酥麻,因为喝了酒,本就全身发烫,那落在他敏感处的唇舌,就仿佛一团火似的,要叫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掩在阴云里的月亮露了出来,月光洒落,有些冷的光。 百里安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睁开微红的双眼,看到的,便是匍匐在自己胸口的人。 这一下让他吓的清醒,偏偏那人唇舌还咬着他胸口敏感的一点,刚一睁开眼,喉咙里便抑制不住的露出一丝低吟。 百里安背后靠着栏杆,仰头就是朗月,他撑起胳膊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但那一下没有推开那人,是百里明华知道他醒了,抬起头来的。 胸口被吮吸的肿胀,在黑暗里都红的鲜艳,上面沾着的唾液就像是露珠,惹人采撷。 “皇兄——”百里安反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 百里明华却又扑了上来,从他的胸口又一路亲了上去,到脖颈处时,百里安忍不住偏过头去。 “你说不强迫我的。” 绵软的双手推不开身上的人,更何况他此刻头脑混乱的要命。 被吮吸到滚烫的一点又被含进唇舌中,用坚硬的牙齿细细研磨着。 百里安咬着手指,一声一声,细弱的好似哭腔,“你答应过我的……皇兄,别……你答应我的。” 百里明华抬起头来,他目光还是黑暗的。 百里安此刻衣衫不整的坐在这暗影中,一副无力抵抗任人鱼肉的诱人模样。 百里明华心中滚烫的同时,看到百里安咬的留下牙印的手指,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重重的撞在墙面上。而后许久之后,他才有扑上来,不敢再正眼看百里安一眼,伸手替他拢好衣裳。 “皇兄……” “别叫了!”他愈叫,百里明华就愈是难以忍耐。将百里安的衣裳拢好,百里明华喘着粗气的抬起头来,“走过这个回廊,就是昌宁宫了。回去吧。” 说完,他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百里安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积蓄起了一些力量,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走过回廊,不远处就是有侍卫巡逻的昌宁宫了。百里安已经走到了门口,再走几步,宫门口守夜的宫人便能看到他了。 但在此时,一旁的树后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扯着百里安的胳膊,将他重新拉回到了黑暗中。 214、金雀翎(214)【已修改】 百里安的后背重重的撞在树上, 惹得他闷哼一声。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 眼前黑暗一片,他根本看不清紧紧捏着他手腕的人是谁。而后那人开口,“皇弟……” 百里安一下知道了,“皇姐?” 来人确实是玉真, 自宴会散了之后, 她就一直守在昌宁宫里, 在宫外越等, 心中的委屈就越大, 等到百里安走到面前时,她才终于忍不住的将他拽了过来。 听到是玉真的声音, 百里安的紧张就散去了,靠在树上也不起身, “你还没出宫么?” 玉真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百里安听到了玉真细弱的哭腔。 “怎么了?” 玉真扑到他的怀里来了。 百里安已经比玉真高了许多, 此刻玉真扑到他的怀里,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手抚了抚玉真的脊背。 玉真为什么会哭, 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与她一直亲近的百里安, 有朝一日却与她生出天渊一样的距离,这样的感觉, 就让她难受的痛裂肺腑。 “别哭了。”百里安胸口都肿了, 被玉真压着,更是说不出的痒。 “皇弟,你让我与驸马和离, 好不好?”她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从未有过哪一刻,向现在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百里安按着额头,还是耐着性子的问,“为什么?驸马待你不好吗?” 玉真却不说话,只是咬着唇哭泣起来。 “皇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是了,我若听从你的话,随便的便让你与驸马和离,德妃会怨我,你以后也会恨我的。”百里安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推开她。 玉真摇着头,头上的金步摇在百里安的胸口晃晃荡荡,“我不会后悔的。” “世上已没有比驸马更好的男子了。”百里安确实很欣赏罗闻佩的君子秉性。 听到这一句,玉真却忽然止住哭声的安静下来,“有的。”而后她伸出胳膊,抱住百里安的腰。 百里安正还要在劝说什么,玉真却忽然踮起脚尖儿,将自己的嘴唇递了过来,嘴唇上沾着她的眼泪,有些酸涩。 百里安想到御花园中的那个吻来。那一日,真的是玉真么? “皇弟,我想嫁的……一直以来,就只有你一个。”这世上再没有比百里安对她更好的男子,也再没有一个能哄着她,陪伴着她的男子。自出了宫,她才知道,百里安在她心中,分量到底有几何。 百里安却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幻觉,“皇姐,你……” 玉真又将唇堵了上来,品尝到他口中的酒气之后,玉真仿佛也因这微醺的醉意而颠倒了神魂,“我喜欢你啊,皇弟。” 百里安有些不适的仰起头来,玉真的唇,顺着他的下颌,一直落到了被百里明华反复啃噬过的喉结上。 “皇姐……” 玉真生怕他说出厌恶或是拒绝的话,“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百里安登基成为皇帝的那一天,她也去了,也如今天一样,百里安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那时她才知道,她的皇弟,已经不是满眼只有她一人了。 百里安将她推开一些,“皇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我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不好!”此刻的玉真,又陡然显露出娇蛮的脾气来。 百里安往外走了几步,又被玉真拽了回来。他也是喝的浑身发软,才叫那百里明华和玉真扯来扯去。 “我要与驸马和离!”玉真道。 百里安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看了玉真片刻,“明日再说。” “你现在若是不答应我,我,我就……” 百里安将衣裳拉起来一些,挑着眉问玉真,“皇姐就如何?” 因为靠的近,借着朦胧的月光,玉真看清了百里安此刻慵懒的神态,那唇也红的厉害,是被她方才亲的吧,但即便是刚才那样鲁莽,她也不觉得后悔,“我就吃了你。” 那意味深长的吃字,叫百里安下身一紧,从前他待玉真从未有过绮思,就因玉真是他皇姐,现如今,才知道两人并无关系。少了这一层道德上的谴责,百里安那总是被美人勾动的心弦,就被拨响了。 “原来皇姐还是吃人的妖怪。”百里安故意道。 玉真并不知道百里安是懂她话里的意思的,听到这个回答,一时哑然。 百里安说完,就扶着树干走了出来。 百里安走到光亮处,回过头来,那回眸的一眼,叫着月色寡淡的黑夜都生出了艳色来,“我今日喝了酒,浑身都是臭烘烘的酒味,皇姐若是要吃我,还是换个日子再来吧。” 百里安这句话的意思,倒不是真的要对玉真如何如何,只是逗弄美人,是他习惯的事,现在又喝的神志不清,脑子中的理智还没有工作起来,不理智的话就已然脱口而出。 玉真看着百里安进了昌宁宫里,看着宫人紧闭上宫门,才转身离开。 …… 百里安进了昌宁宫,来不及喝了醒酒的参汤,便倒在龙榻上不省人事。 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人在脱他的靴子,就踢蹬了一下双腿,任凭那人将他的靴子脱下来。 脱掉靴子,身上果然轻松许多,身上的燥热,也不那么厉害了。 而后那替他脱了靴子的人,顺势坐上了床榻,伸手将他从床榻上揽到了怀里。但人的怀里,哪有在床上睡的舒服,百里安以为是哪个不知事的奴才,抬手打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疼的他呻吟一声,睁开眼来。 坐在床榻上的人偏着头,正要去捡什么东西,百里安在他怀里睁开眼,正望见他的侧脸。 “皇姐?” 头顶便是明黄的穹顶,金龙盘旋,凛凛威风。 坐在床榻上的百里苍城身子一顿,他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百里安的,却不想叫他打落了脸上的面具。 百里安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睁开却还是玉真的相貌。 百里苍城已经摸到了面具,却并不戴在脸上,只是伸手将之移到了被褥之中遮掩起来。 “你今夜是不是也喝多了,才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胡话?”百里安软在百里苍城的怀里。 百里苍城的相貌,还是和玉真有些区分的,比如他的唇,玉真生着一双红唇,他唇上却没有几分血色。但这样,让玉真那极惊艳的容貌,变的更惹人心怜一些。 百里苍城就像那日在御花园中一样,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只静静的望着百里安。 百里安伸手去抚他的面颊。 百里苍城眯起眼睛来,像是极其享受他的抚摸似的。 百里安忽然恍惚一笑,他那歪着头的笑容,叫百里苍城的目光都顿住了。 百里安也从未见过比玉真更好看的人,连妙音也是如此,在这安静的宫殿里,他的心里也催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情愫。 他与玉真,确实是青梅竹马。 摒弃所有不谈,玉真也是他喜欢的那一类美人。 但是玉真是碰不得的。为什么碰不得?清醒时有的答案,喝醉了,便成了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碰不得?反正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百里苍城从来便想要靠近百里安,近到贴近他的肌肤才好,于是他顺从自己心意的俯下身,衔住百里安的唇舌。 百里安正要想那个答案,并未推开他,反而仰着脖颈问道,“皇姐是要吃掉我吗?” 这话,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来说,是勾引。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来说,亦是如此。 百里苍城在心里答了一声,是。 他的唇反复只在百里安的脖颈以及嘴唇上磨蹭,百里安被他亲的弓起身子来,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也情不自禁的曲了起来。 百里苍城抱着百里安滚向床榻里面,百里安被他亲的难耐,伸手要去捉什么的时候,碰到了床头的暗格,弹出了一个东西来。 那东西骨碌碌的滚到床榻上来,百里安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应当是给承欢的宫妃助兴的玉杵。 想不到,这龙床之上,也藏着这样的小玩意儿。 百里苍城也看了过去。 一看目光就深了几分。 百里安见他顿住,以为是此物惹得玉真害羞,他故意逗弄似的,伸手将那冰凉的东西捡起来,“皇姐用过吗?” 本就是孟浪的一句话,惹得百里苍城撑着双臂,将他锁在了身下。 玉真的相貌,艳丽,凌厉,却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而百里苍城,他的目光里藏着的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胸前的衣裳被挑开,百里安还只当玉真是置气,在他的印象中,玉真的胆子小的很。但他胸口又有百里明华留的痕迹,现在宫中又没有侍寝的妃子,怕是叫玉真看到了生出尴尬来,百里安就揽着衣裳,从百里苍城身下翻过身去。 衣裳已经被剥到一般,露出弧度优美的背部。蒙着一层烛光,更是如幻影一般。 “皇姐——” “皇姐——” 故意逗弄他似的,一声一声的叫。 “你干嘛脱我的衣裳,我是你的皇弟呀。”百里安说着,自己先埋在被褥里笑了起来。他是真的醉了,要是在寻常,他哪里会说出这样放荡的话来。 许是出宫了一段时日,胆子变大了,嘴皮子的功夫,也厉害了。 那繁复的礼服被扯了下来,暗紫色的布料,衬着那玉石一样的肌理,叫百里苍城忍不住倾下身,顺着他的肩胛一路吻了下去。 到腰肢的时候,百里安才像是终于像是哄闹脾气的玉真公主一般,“我答应你,让你与驸马和离——皇姐,不要再胡闹了。” 百里苍城的唇,已经落到了百里安的臀丘上,在那丰腴的白肉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百里安腰肢一缠,喉咙里便低低的露出一个‘嗯’字。 “玉真,别闹了。”百里安还是只当这是玉真公主的小把戏。 腰肢被揽了起来,双膝无意识的跪在床榻上。百里安觉得奇怪,回过头看到的,却只是一个人伸手揽起的下摆。 真的是梦? 臀丘的凹陷处,探进一只手指。 百里安极其的不适,他哪里还没有人造访过,紧致的很。指节进去了一半,便卡着进不去了。 百里安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但是他胳膊像是撞上了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他低下头一看,只看到自己的胸口下,像是压着一个金色的东西,是一个…… 指节刺了进去。 百里安的腰肢颤抖的更加厉害,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剥去了,现在那衣裳都铺在床上,盖住那明黄色的被子,深色显得他浑身如雪一般。 头发披在背上,而后他肩膀一抖,便滑到面前来,盖在手臂上。 百里安此时已经有些惊慌了,他看到一只手将他面前的玉杵拿了起来。 这…… 这…… “来人——来人——” 没有人会进来。 昌宁宫的人,早就叫百里苍城换了下来,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快知道皇上将传位诏书交给太子的事。 “玉真……皇姐——” 颤抖的肩胛骨,像是连绵的蝶翼,稍稍去碰触,就要振翅飞起来。 臀丘被掰开。 百里安拼命摇着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还没等他将忽然涌上来的酒气摇散,一个东西就抵上了那刚被刺进去过的地方。 冰凉的玉石。 “皇姐……”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慌张,绯红的面颊上出了些微热汗。 那冰凉的东西移开了。 百里安以为这果然是玉真的手段,正要同她发脾气呵斥她的时候,一个更滚烫坚硬的东西,撞进了身体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百里安撑在床榻上的手肘就撑不住了,整个猛地往前一倾,还是揽在他腰肢上的手臂,生生将他又拖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写到肉了,保住了我的贞操,以及,就卡在这吧,毕竟今天写完,才能捍卫住渣作者自己的菊花【善意的微笑】 215、金雀翎(215)【已修改】 十指陷入了深紫色的衣物中, 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し 眼前本来晃动的景物因为雾气而更加模糊起来,百里安偏过头去,想要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但是散开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进入他身体的东西, 并未完全进去, 只堪堪撬开了他的身体。但仅仅只是进去了一点, 百里安双腿便已经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因为饮酒了的缘故, 他身体里烫的好似火炉, 百里苍城被烫的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腰肢。 百里安腹部是平坦的软肉,指头陷进去, 好似要能握住他里面的骨头似的。 “皇姐……皇姐……” 他脑中的印象竟然还是玉真。 百里苍城也不说话,只伸着胳膊揽住他的腰肢, 将前倾的百里安, 又拽到了身下来。 百里安上身伏在床榻上, 勉强撑着胳膊还想要爬开。但是他现在又哪里有力气, 墨发披散下来, 像是困住他的丝网。 百里苍城也疼的厉害, 方才手指进去, 都觉得紧的地方,但那痛楚带给感官的刺激, 更让他想加剧一些。 再……再进去一些。 他往下沉稍稍沉了一些, 百里安就哀哀叫了起来。 手臂间揽着的,像是一条柔韧的蛇,掉进了炭火里, 左右摆动亦是无法挣脱。 在百里苍城进退不得的时候,百里安已然从他怀里挣脱开,刚刚被撬开的那一处还没有完全收拢,在雪白的臀丘中,还微微的收缩着。 但百里苍城下身却是湿润的,顶端还不断有清冽的东西淌出来。 百里安也觉得疼,他伸手去捂自己那刺痛的地方,凝着粉儿的指尖碰到那猩红滚烫的一处,他自己就又痛叫起来。 百里苍城比之百里明华,更是个清心寡欲的君子,但也因他没有百里明华那样多的世俗桎梏,万事只随自己的心意。 百里安伏身在榻上,他的指尖儿被一只手握住,而后百里苍城在他臀丘中俯下身来。 柔软却冰冷的唇瓣儿,猩红的舌尖,在唇瓣张合间,舌尖探出,从雪白的股间滑过,留下一串**的湿润痕迹。 百里安的脚趾蜷缩起来。 双手捧着臀,往外掰开一些,露出藏在缝隙里的幽暗花朵。 百里安现在已经是有些糊涂了,他知道身后那人不是玉真,但他脑中所想到的,却只有玉真,那里叫人的嘴唇含去,他下半身也有了反应。 醉了,便没有醒来的羞耻感,婉转的低吟不再哽咽在喉,而是更放肆的逸散出来。 如缠人的丝线,如甜腻的蜜糖。 “啧——啧——” 干涸的地方有了唾液的润湿,再轻轻吮吸,便有水泽声传出。 百里安胸前出了一大片汗,黏在身上,淌在被褥里,身子磨蹭间,带动胸口硬挺的两点,酥麻到极致。 滑腻滚烫的东西轻轻往他身体里刺探,比手指更粗糙,却很容易被身体接纳。 百里苍城看的出百里安的驯顺,他抬起眼来,一双温柔的眼因长睫的掩映,而显得藏着诸多深意。 而后他又垂下眼睫,收回一只手探到了自己的身下。 刺进身体里的东西忽然卷曲起来,刺激的百里安抓紧被褥的指尖又长长舒展开。 像是猫。 而后坚硬的牙齿咬上软肉,磨在唇间。 “啊——” 更甜腻,舒展开的五指又攥紧。 百里苍城的额头上也出了许多汗,沾在百里安的臀上,在朦胧的烛光下,闪烁着水光。 百里安的呼吸越来越暗哑,越来越迷离。 百里苍城直起身来,那一处被他反复舔舐,而已经微微有些肿了,沾着露水一样的光泽,微微翕动着。 指头刺进去,像是刺进了棉花里。 百里安还沉溺在那样奇异的感觉中,直到那刺进他身体里的指头弯曲起来,勾到他干涩的地方。他才又撑着胳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百里苍城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扶着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百里安低着头,头发被百里明华揽到一边,柔顺的从肩膀一侧垂下来,稍短一些的,落在胸口那一点上,合着深紫色的缎带,微微的晃动着。像是戏弄着什么一般。 百里苍城看见了他红肿的乳珠,他抬头看百里安的面颊,见他垂着头,就揽着他的脖颈,让他靠到自己的胸前来。 百里安埋首在他脖颈之上,呼吸声从他的耳边,一直钻到了他的骨子里。 柔软的臀肉坐在腿上,百里安那磨蹭的有些半硬的东西耷拉着。 百里苍城往上面吹了一口气,百里安就打挺似的在他怀里直起腰来。 百里苍城将他的臀肉掰开一些,而后引着他,慢慢在他怀中坐了下来。 百里安已经感觉到了异物,那比方才还要烫,还要坚硬的东西,又一次撬开了他的身体。 刚才被伺候的浑身发麻的百里安抓着百里苍城的背脊,想要站起来,但已经无济于事了。 踩在被褥上的脚慢慢分开,刚才只进去一点的东西,现在正慢慢的整个填进他的身体里。 烫。 两个人都烫的厉害。 “好疼啊……唔——”细细的哭腔,五指在百里苍城停止的背脊上划出几道红痕。 百里苍城只在最初进入的时候,感到了轻松,随着进入百里安的身体,那里面紧致的软肉,又拼命的绞缠了过来。 想是要将他吃进去一般。 百里安从鬓角落下的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百里苍城的脊梁骨一路滑了下去。 百里苍城打了一个哆嗦,而后握住百里安的腰肢,将他生生按了下来。 环在他背后的十指抓挠着,哭腔混着低吟,催情的只想让他哭的更厉害一些,“哈啊——” 百里苍城的眉宇也拧的紧紧的,一种辛辣的刺激直窜到他头皮里。 “哈啊——啊——” 进的太深,以至于戳到了他的腹部。 雪白的皮肉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要从那里破腹而出。 百里苍城将他按在床榻上,就着这个仰面的姿势,退出来一些,而后又重重的撞了进去。 百里安眼中全都是雾气,一撞,那雾气就凝结成了水珠,从他眼角簌簌的落了下来。 环在他后背的手臂再没有力气,滑落在床榻上,想去抓什么,却又是没有可抓的东西。只能徒劳的张开又握紧。 百里苍城散开的头发垂在百里安的胸前,他此刻的目光里,映着的全是百里安此刻的模样。 汗珠滚落而下,砸到百里安的胸口,砸到他合不拢的双腿。 床榻外的烛光忽然灭了,有宫人进来,续了烛台上的火。百里苍城像是未曾发觉一样半点也不知收敛。宫人见到龙榻上的金铃簌簌摇动,不敢进去窥伺,点了烛火之后,就垂着头退了出去。 窗外透出了朦胧的亮光,而后那光越来越亮,渐渐有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落进房里来。 休息一夜的百里明华已然清醒,他站在门外,问守在宫门外的宫人,“皇上还没起身吗?” “回宣王,皇上他昨夜进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回答的是今早换过来的宫人。 百里明华想着皇弟昨夜醉的太狠,才没有起来,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昨夜何苦争一时的意气,灌皇弟喝了那么多的酒。 “传旨下去,今夜皇上龙体不适,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百里明华对跟他一起过来的太监道。 现在是已经误了时辰了,群臣都还在大殿里守着。现在宣王这样说,太监也只能应下了。 百里明华抬首往门窗紧闭的昌宁宫里看了一眼,想到昨夜趁着皇弟酒醉,险些做下的糊涂事,也不知皇弟他…… “先熬些滋补的药粥,皇上醒了就端进去。” “是。”宫人都知道宣王与新皇兄弟情深,对他这样贴心的嘱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百里明华本来是要走的,走出几步却又退了回来,问道,“皇上昨夜回来,喝醒酒的汤药了么?” 被问到的宫人犹豫了一下,“回宣王,昨夜并不是奴才当值。” 百里明华皱眉,眼前的宫人,实在是不会伺候人。 见百里明华皱眉,那宫人心里忐忑的很。 “罢了,现在去熬一些,等下和药粥一起送进去。”百里明华想到百里安不喜欢苦的,“药粥要去苦去腥,知道了吗。” “是。” 百里明华正想着何时换几个年轻机灵的宫人给皇弟的时候,见昌宁宫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个宫女走了出来。 那宫女昨夜就在昌宁宫里守夜,现在一出来,撞见百里明华,神色陡然慌乱了一瞬。 百里明华本就在看出来的人是谁,见她神情慌乱,就觉出了几分古怪来。 “宣王。”那宫女上来行礼。 百里明华盯着她,“昨夜是你伺候的皇上?” 那宫女却犹豫了。 百里明华目光晦暗,他身后的宫人道,“宣王问你话呢!” 宫女一下将头低的更低,“回宣王,是……是。” “抬起头来。” 宫女听到这样的吩咐,将脸抬了起来。 百里明华还是那一副冷淡神情,他容颜本就冷峻,看人时,总有一种洞穿人心之感,“皇上在里面休息?” “是……” 百里明华上前将门打开,想到四皇子还在里面的宫女一下子慌乱的很了,但不等她说出一句话,推开门的百里明华正要回头望过来,将她满脸的惊慌之色收在眼底。 昌宁宫里,一定有古怪。 百里明华抬脚走进昌宁宫里,还守在外面的两个宫女见到他进来,脸色都是微变。 百里明华看昌宁宫中并无异常,连桌上的烛台,都是刚刚吹灭的。 “宣王,皇上他正在里面安寝,您不可私闯——” “宣王——” 百里明华充耳不闻,拽开垂下来的帘幔,大步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明黄的帘子垂在地上,上面暗金色的龙匍匐在云纹中,像是在九霄天外。 寝宫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不散,这种味道,百里明华昨日过来,还没有闻到过。 他走到床榻边,伸手去揭那垂下的帘幔。 龙榻上的金铃,因为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颤音。 “皇弟——” 216、金雀翎(216)【已修改】 香艳入骨。 靠在床榻里的人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抵靠在墙壁上的身子歪斜着,凌乱的长发从他左肩一侧蜿蜒下来,一直垂到他的指尖儿来。 他的面前跪坐着一个人,从百里明华的角度看, 只能看到起伏的, 沾着汗渍的背。 百里安的腿搭在那人的肩上, 随着动作而晃动着。 里面许久没有光亮照进来, 现在打开了连忙, 落进去的光线,叫一直粗喘着的人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无论在何时, 都很令人惊艳的面孔,阴柔秀美, 举世难寻, 更妙的是他身后那个人, 那个被他握着腰肢, 不知是昏睡还是醉倒的人, 两颊嫣红, 唇瓣儿亦是被咬的绯红。 他的身子已经完全被打开了, 由青涩的果实,变成了可以任意采撷的甘美果实, 已经饱涨到, 可以淌出汩汩的白浆来。 百里明华有如被钉在原地一般,拢着帘幔的手,始终未曾落下。 百里苍城也看到了百里明华, 但他并未有顾忌,反倒倾身一撞,叫昏过去的百里安,又一瞬间绷紧了挂在他肩膀上的脚趾。 那脚趾已经绷到了极致,纤细的脚腕好似会因这一下而生生拗断一般。 百里明华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什么。 百里苍城又去亲百里安的耳朵,那里只要轻轻碰一下,百里安的身体就会绞缠住。 百里明华在那一瞬红了眼睛,他伸出五指,锁住百里苍城的肩膀,生生将他拖拽了出来。 百里苍城还埋在百里安的身体里,他退身出来,那原先填在里面的东西,都汩汩的溢流了出来。百里苍城根本没有顾忌百里明华,反倒还因为眼前这一幕,要挣脱了继续去纠缠百里安。 百里明华的五指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从床榻上拖拽出来还不够,还将他掼倒在了地上。 百里苍城亦是全身不着寸缕,尤其是袒露在光线里的背部上,尽是指甲抓挠出的痕迹。 “你!你——”百里明华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那一个字像是要咬断谁的骨头似的,“你竟敢——”转身拔出挂在墙上的金刀,锋锐的刀锋在下一刻,抵上了百里苍城的喉咙。 百里苍城还一副沉醉到不能自拔的模样,撑着双臂坐在地上,直到百里明华的金刀抵到他的喉咙,他才在那刺痛中仰起头来。 百里明华是真的恨他,恨到了极致。 “你要杀我?”百里苍城说完,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喉咙已经出现了一条血丝,而后鲜血涌了出来。倘若他刚刚没有避让,那一刀已经割进了他喉咙里。 百里明华却未因见血而动摇,反而眼中猩红愈发渗人,“你竟敢碰他!” 百里苍城虽不是个残疾,但却是个无甚武力的平常人,百里明华劈面砍下来,他侧身闪躲也来不及,那一刀从他肩胛上砍过去,伤痕和抓痕混在一起,叫人更移不开视线。 百里苍城反身去捂住伤口,而后梁上跳了一个人下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滚!”百里明华见那人拔剑上来挡,怒极的他一刀斩断了那柄细剑。 “四皇子快走——” 声音落地,百里明华的长刀透过了他的肺腑,滚烫了鲜血浇了从地上站起来的百里苍城一身。 百里苍城看着那人自自己的眼前倒下,眼中映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百里明华。 “我死了,影卫会把金令交到二皇子手上去。” 百里明华眼神阴鸷,“他那个废物,拿了金令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死些人。” 百里苍城这才想起,百里明华是不在意这江山到底如何的,他收回捂在肩胛上的手,五指间全都是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那皇弟呢。” 一提到百里安,百里明华在愤怒之余,还是下意识的顿了顿。 “皇弟身上有我下的毒。”百里苍城说完,还回头望了一眼百里安,“你杀了我,那毒便无人能解。” 百里明华并不相信。 百里苍城又补上一句,“就如惠妃一般。” 提到惠妃,百里明华这才觉出一丝异常来。都说惠妃是暴毙而亡,百里苍城却说,是他能解的毒? 百里苍城所说的毒,确实是真的,当初他给了百里安解药,也给他下了□□,当初所想,便是百里安倘若对玉真动了恻隐之心,前去告发他,那么他便拉着他一起去死。后来历经阴差阳错,他就再没有对百里安动过杀心,但百里安身体里的毒,却也一直没有解。 昨晚,他本来便是想要过来替他解毒的…… “皇弟这样信任你,想不到,你却这样对他!”事关百里安,即便百里明华再怒不可遏,也断不可能再对百里苍城下杀手了。 百里苍城却道,“我喜欢他,才会亲近他。” “皇弟是自愿与你亲近的?”百里明华在质问于他。 “我不喜欢等,我喜欢自己去拿。”他从前等的太久,以至于现在一刻也不愿等待。 百里明华的手攥紧。 “皇兄既然过来了,我便告退了。”百里苍城知道这里不便再留下去,本来在天亮时,他就该走的,却贪了欢愉,在这里留到了现在。 百里明华不说话,看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披在身上穿好,又弯身进了床榻上,翻出那张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在戴上面具那一刻,他很是留恋的望了一眼床上的百里安。 他知道百里安累坏了,也许连酒也没有醒,但他知道,百里明华不会让他再留在这里。 在他出去的一瞬,百里明华侧头在他耳边道,“解药留下。” 百里苍城转过头来,他肩膀上的血已经渗透了衣衫,但他却像是并未察觉到伤痛似的,“我并不放在身上。” 百里明华知道他这是脱身之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弟昨晚哭的有些惨,还有些发烧,皇兄若是怜惜他,就不要再碰他了。”百里苍城道。 百里明华怒极反笑,百里苍城这一句话,每个字都踩在他的肋骨上,“我迟早,会亲手拆了你的骨头。” 走到门口的百里苍城似乎听到了,回头望了百里明华一眼,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百里苍城走了许久之后,百里明华才走到床榻旁,去看倒在里面的百里安——他股间那一处已经红肿了,从里面渗出来的东西,在铺在身下的衣裳上累了厚厚一层。 百里明华碰了碰他的面颊,烫的惊人。 百里安也因他的碰触蜷缩起来,却像是扯到了身后的痛处,让他发出一丝沙哑的低吟。 “我不碰你,守着你,最后我得来了什么?”百里明华这一声是在问自己。 百里安早已陷入黑暗里,只股间白浊还在往外流淌着。 百里明华在那一瞬,都要生出将他压在身下,发泄满心的愤怒与委屈的冲动了,但见着掩在发丝下,他那红的有些不正常的面颊,那冲动便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 百里安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了,他虚弱到了极致,下身更是撕裂的痛。 “来人——” 没有人回应。 百里安撑着胳膊自己扶着床榻走了下来,疲乏的双腿,一挨到地,就险些跪了下来。 百里安扶着酸疼的腰,分开双腿,姿态别扭的走到宫门口。往日,昌宁宫那些伺候的奴才,都在外面的,怎么…… 宫门还未推开,外面就传来凄惨的哀嚎。 “宣王饶命啊——” “宣王饶命,奴才不是四皇子的人——” 那哭号声让百里安浑身发冷,他将门推开一点,见门口跪着数十个宫人,都是在昌宁宫里伺候的人。在她们面前站着的,事那些专门行杖刑的宫人,手上的木棒重重砸下,闷响声似乎是砸到了肉里的骨头。 百里明华袖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已经杖毙的宫人被拖下来时,双腿全然无力的耷拉在地上,身下拖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一旁跪着的宫人看到了,就哭的更凶。 “宣王,宣王——奴婢真的不知情,不是奴婢放四皇子进来的,宣王——”伏罪的宫婢想要来扯百里明华的衣角,被他后退一步的躲开。 而后百里明华身后的凶恶太监就上前一步,将她踢蹬开。 “宣王说了,昌宁宫里伺候的奴才,罪加一等!” “宣王,宣王饶命啊——” 顺着门缝往里面看的百里安打了个激灵。他亲眼看着那宫女被打的哭喊不出来,一丝丝的血腥味,被夜风吹进了门缝里。 百里安隐约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百里明华这个模样,实在是叫他害怕。 “再行刑的,先剪了舌头,不要吵着皇上休息。”百里明华说完,便抬首往昌宁宫里看了一眼。 百里安吓的关上门,背转过身来。 虽然宫里这样的事很多,但知道和见到了完全是两码事。 抵到门板的臀又疼了起来,里面塞了些清凉的药膏,现在站起来,那药膏融化了淌到裤子上,黏腻的很。 外面的刑法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百里安蜷缩到床上,拿了丝绢,伸进亵裤里,慢慢去擦那些溜到股沟里的液体。他擦到一半时,听到宫门开了,而后外面亮起了烛火,百里安侧着身子躺着,装作还昏睡着的模样。 “宣王,奴才已经宣旨了,这几日朝政都由您来代理,只是,朝中大臣都在询问,皇上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您和奴才说一声,奴才也好——” “皇上感染了风寒。”百里明华的声音。 那奴才像是极害怕百里明华似的,听到他这一声,就没有再问了。 “出去吧,让那些新来的奴才,在外面守着。”百里明华说完,就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躺在床榻上的百里安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百里明华走到床榻旁来,他身上还沾了血腥味,他自己没有察觉,百里安却敏感的很。 百里明华先碰了碰他的额头,见不那么烫了,才收回手去,而后他借着烛火,看到了百里安湿了一块的裤子,伸手帮他褪了下来。 百里安压在鬓间的手,抓紧了被褥。 百里明华将他的臀掰开了一些,本来是想查看那塞进去的药膏如何了,却看到了他那外翻出来的猩红,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那样私密的地方被碰,还是叫人使用过度的地方,百里安下意识的将眼睛闭的更紧。 “若知道会叫他捷足先登,昨晚我便将错就错了。”百里明华道。 百里安如芒刺在背。 手顺着百里安的腰线,轻抚而下,“皇弟——” 这一声,暗哑又带着几分压抑的□□。 指尖探进他的身体里,将那融化了许多的药膏掏了出来,百里明华的手指变的滑腻腻的,一勾一勾的伸进他的身体里,掏出更多融化的液体来。百里安一直是咬着牙的,百里明华却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臀肉,叫他险些没忍住惊呼出来。 “你让皇兄,该怎么待你?” 捏着两指粗细的药膏,又塞进了百里安的身体里,百里明华又用指尖,推着那末端,让它进的更深一些。 百里安脚尖绷的笔直,咬着的唇瑟瑟发抖。 “你让皇兄,还要忍耐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上榜了贼鸡儿高兴,问编辑,编辑说:自然榜单。嗯 字数够了,就上了 嗯。:) 小剧场: 百里安:【对太子时】还是太子哥哥对我最好了 百里明华:【暂时收起绳子鞭子】嗯 百里安:【对何朝炎时】还是何小胖对我最好了 何朝炎:【伸到百里安屁股上的手又收了回来】嗯 百里安:【对罗闻佩时】还是驸马对我最好了 罗闻佩:【微笑】这就是你他妈把老子的画送人的理由? 百里安:等等——这个人的画风不一样啊! 217、金雀翎(217) 百里明华抱着百里安睡了一夜, 这一夜百里安是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百里明华轻轻将他圈在怀中, 百般珍惜,倒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第二日破晓, 一夜未眠的百里安想着不能再装,便装作才睡醒的样子,从百里明华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百里明华亦是在第一时间惊醒,睁开眼看到眼前虚弱憔悴的百里安,“皇弟?” 百里安一夜未眠,自然憔悴,“皇兄——我。”他起身的动作一僵, 而后伏在榻上, “我好疼。” 百里明华拿了衣裳将他肩膀盖上,“哪里疼?” “身上,都好疼。”百里安靠在他怀中,垂下的眼睫掩住他晃动的眸光。 百里明华珍惜爱护他至极, 见他记不起来, 就绝口不提百里安身上发生的事,“疼就再睡一会儿,醒了就不疼了。” 百里安看了一眼窗外,“天是不是亮了?还要早朝——” 百里明华将他按在怀里,“不必去了。” “皇兄?” “好好休息。” 百里安也是故意这样说来打消百里明华的戒备,现在正好顺势躺了下去。 “再过一会,我让御医来看看你。”百里明华侧身躺在床沿上, 拉过被褥将百里安的肩膀搭上。 百里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皇兄,我是怎么了?我只记得我喝醉了……” 百里明华脸色不变,只声音冷了些,“你回来时,跌进了荷花池里,染了些风寒。”说着他伸手抚了抚百里安的额头,那里还是烫的厉害。 百里安没有多问。 百里明华披衣起来了,“这几日你都好好休养,别的事都交与皇兄来做。” “嗯。” 百里安在床边蹲了下来,用手指抚着百里安滚烫的面颊,“万事都有皇兄,知道吗。” 百里安应了一声,阖上了眼。 百里明华见他像是并未发觉什么,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将帘幔放了下来,又嘱咐外面那些奴才好生照顾百里安,就走了。 那些奴才昨夜来时,亲眼目睹宣王处死原来昌宁宫的奴才,一个个都吓破了胆,但凡宣王所吩咐的,哪里敢不遵从。 百里安听到百里明华离开的脚步声,悬了一夜的心才放了下来。 现在朝堂上有了百里明华,他确实不用操心,现在只有他自己的处境,才是最叫人操心的。 昨晚是四皇子无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因为身边儿还有个百里明华,百里明华曾答应他,不是他亲口答应,便不会碰他,安生了许久,却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他那边,还要横生出许多变故来…… 想着想着,百里安又昏睡过去。 “皇弟,吃些东西。” 百里安听到声音睁开眼,见是百里明华端着玉碗坐在床头。 “皇兄,早朝……” “已经处理妥当了。”百里明华说完,将百里安从床榻上搀扶起来,“方才御医进来,你还在睡,便只粗略的给你看了看——太医说你身子虚,这回好了,要多多进补。” 身子虚是天生的,这是百里安也没法子的。 因为发着烧,百里明华喂过来的东西,百里安都是食不知味的吞咽进去,吃了几口,实在吃不进去了,便别过头。 百里明华这一回,却不像平常那样纵容着他,“再吃一些。” “吃不下了。”百里安嘴唇都有些发白,上面又有些伤痕,看着可怜的很。 百里明华含了一口,弯下腰哺到百里安的口中。 百里安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下,仰着头吞咽的时候,还叫百里明华的舌尖欺到舌根处了。 “皇兄,我吃——我自己吃。”百里安求饶。 百里明华却不理会他,一口一口的哺到百里安的口中,等到一碗见底,才止住喂的动作,“以后熬的参汤,送过来的都要喝。”他知道百里安不爱喝这些,但因御医所说,他又绝不可再纵容百里安,“倘若不不喝,我便要罚这昌宁宫的奴才。” 百里安心道,反正又不是罚我,你随意。 候在门外的奴才一听,却全都跪了下来,“宣王饶命——” 一时气氛凝重的很,百里安只得玩笑一般的说,“皇兄,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他以为百里明华会说个逗趣的话头,却听百里明华冷冰冰的道,“因为他们的命握在我的手上。” 这话百里安实在没法接。 就这么在昌宁宫里养了几天,百里安的烧退了,屁股也不疼了,宫外的玉真公主又进宫来找他,因为四皇子的事,百里安隐隐约约的,有些不敢见玉真,他起先还想再等等,说不准驸马和玉真之间会擦出什么花火来,但玉真日日进宫来求,连百里明华也知道了。 百里明华道,“罗闻佩此人,有治国之才,如今国无栋梁,他只做一个驸马,确实屈才了些,不如遂了玉真的心意,以后好将罗闻佩召到朝里来做官。” 听了百里明华的劝,百里安才终于下旨,圆了玉真和驸马和离的心思。 但,当时赐婚是皇上,他现在下旨又叫他们和离,不知道驸马心中,到底是如何。 百里明华在外周旋,旁人只当是驸马与公主和离,要从此失了宠的,没想到一转眼,宣王就将他召到宫里来了。 百里明华虽看重他,却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文官官职,百里安身体大好,能去早朝时,一眼还没望见站在最后的罗闻佩,等百里明华和他说了,他才知道,原来罗闻佩今日也在文武百官之列。 百里明华对他提起罗闻佩时,语气也有些奇怪,“从前我想召他做官,他怎么也不愿,现在许他一个小小的职务,他竟自己来了。真是奇怪。” 百里安也奇怪,罗闻佩在他心里,当是那不重浮名的君子,怎么这一回竟入朝为官了? 心怀疑虑,于是第二天,百里安上朝的时候,就格外仔细,那文武百官,半数以上都是些前朝的糟老头子,百里安烦他们那老古板的一套,到现在都没有认全,罗闻佩站在最后,却也仍显得打眼。 百里安看他一直低着头,不知是在看哪里。 朝中宣王独大,是百里安都默许的事,他本来就不擅朝政,有百里明华在一旁,是再庆幸不过的事。 “皇上,朝中怎不见离王?”离王,便是四皇子。 百里安现在听到百里苍城就觉得坐立不安。 “离王不欲干涉朝政,便退回广和宫中了。”百里苍城替百里安回答。 那人是四皇子的人,怎能这样轻易的善罢甘休,“是否是宣王有意为之?” 百里明华当即冷笑一声,“你是说,本王让他禁足在广和宫中不成?”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想告诉皇上,不要听信一家之言。”言辞句句都是直指百里明华摄政太多。 百里安现在能依赖的也只有百里明华了,倘若不是他这个皇兄,让他单独治理国家,不出一月这夜北国就算是完蛋了,“孙尚书,宣王一心为政,你怎能曲解他的一番苦心?离王身子一直不大好,朕与他都在后宫之中,还不知道这些吗?” 百里明华没想到百里安会回护他,一时目光惊诧。 那被百里安一句话堵回去的人诺诺应了两声,退了回去。 百里安这时才望了一眼百里明华,见百里明华也在望他,便抿唇笑了笑。 百里明华心中,又悸动起来。朝中流言蜚语,说他挟持新帝,把持朝政,说他逼害兄弟,专权独大,他并无异心,所以从来都不放在眼中,但今时今日,见到百里安站出来回护他,心中却还是一暖。 散了早朝,百里安与百里明华在御花园中散步。 百里明华道,“今日早朝,那些老臣所说,皇弟可听到了?” “嗯。” “皇弟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与皇兄之间的感情,岂是旁人能够臆测的?” 百里明华听到这一声,停下脚步来,他侧过头看身旁的百里安。 那在深宫里被他亲手碰上帝位的皇弟,仍旧是那副孺慕他的模样。这世上,能遇到这么一个人,是何等值得庆幸的事。 “皇兄,我想见见罗闻佩。”百里安道。 “见他做什么?” “他与玉真和离的事,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百里安知道在百里明华面前,说实话比说谎话管用。 百里明华听了,让百里安去前面凉亭里等了一会,便吩咐人将罗闻佩叫来了。 罗闻佩身上还穿着官服,只是他气质闲散,那一身严谨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总有一种拘束之感。 百里明华找了个借口先走了,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百里安本来是叫他驸马的,现在他封了官,都不知道叫什么了,“状元爷。” 罗闻佩忽然展颜一笑。 百里安被他这一笑弄的一愣,“你笑什么?” “你怎么又叫回去了?”罗闻佩对他说话也随意的很,没有方才百里明华在一旁时的拘束。 “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 “皇上想怎么叫都怎么叫。”罗闻佩也像是才想起来,面前的人已经是当今圣上了一般。 百里安一听皇上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你也别这样叫我,我也不习惯的很,不如——你还叫我六皇子,我叫你闻佩。” 阳光透过树荫照射下来,落在罗闻佩的脸上,斑驳的光影晃动着,愈发显得他清风朗月一般。 “我,我下旨让你与玉真和离的事——你怪不怪我?”百里安问。 罗闻佩只是望着他。 “是玉真求我,皇兄又想召你入朝为官……” “缘分一事,向来天定,我与公主缘分已尽,那便是另有良人相候。” 百里安见罗闻佩并没有为此事困顿,也是绽颜一笑。 “六皇子笑起来,还是如当日。”罗闻佩像是缅怀什么的模样。 百里安想起自己从前与罗闻佩在宫中初遇的时候,也是叹惋时间匆匆,“当时我还记得,闻佩拿了玉璧,换了我的衔唇茶——出手当真大方的很呐。” 提到衔唇茶,罗闻佩第一个想起来的,不是那香气扑鼻的茶水,而是百里安在树下唇衔露珠的光景。 “你竟还记得。” “自然记得。” 罗闻佩眸光愈柔,里面好似有月光倾洒。 “不过,话说回来,闻佩怎么会入朝为官呢。我还以为,你志在山水。”百里安对罗闻佩的印象好的很。 罗闻佩忽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入了山水,便看不见海棠了。” 百里安还在想这句话的含义,就听罗闻佩道。 “六皇子何时,再教我画一次海棠呢?” 218、金雀翎(218) 罗闻佩入朝为官, 又有宣王提拔,自然很快就高升了。 玉真公主和离之后, 回到宫中居住,每日和百里安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宣王不愿让她见百里安,又没有什么法子将她隔开,只能整日看着她腻在百里安身旁。 玉真公主不好意思提那一晚发生的事,但却一直铭记于心,看百里安的目光,都透着几分暧昧。 百里安也不傻,那一晚的事, 于谁都尴尬。 玉真公主今日拎着许多糕点来看他, 一碟一碟的摆在桌子上,颜色漂亮的很,“皇帝来尝一尝,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百里安看一眼还站在外面的宫人, 将手中书卷放下, 正要提醒玉真现在不可再这么叫他,玉真就拈着一块糕点喂到他口中来,不得已他只能张口含住。 “好吃么?”玉真眼巴巴的看着他。 甜的有些发腻,百里安还是说,“好吃。” “那再尝尝这个。”玉真公主又去夹另一块。 宣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玉真,你先下去, 我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议。” 玉真回头看了一眼宣王,脸色沉了下来,而后她向着百里安撒娇,“有什么要事,我不能听吗?” “玉真,你先下去吧。”百里安道。 玉真听百里安的话,退出去经过宣王时,故意哼了一声。 桌上的糕点都还没有收起,百里安站起来,“皇兄。” 宣王听到他这一声,脸色才好了一些,“近来玉真与你又亲近了不少。” “我与她自小就是这样,现在她又在宫里……”百里安道。 宣王走过来,眼也不抬的将桌上的糕点收回到食盒里。而后交由外面的宫人,送下去了。 “皇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若没有事,百里明华不会这个时候过来。 宣王道,“无事就不能来找你?” “我只是觉得皇兄平日里太过繁忙……” 宣王见百里安垂下眼,才觉得自己的口气因为刚才见到玉真而有了几分刺人,“皇兄即便再忙,也有来见你的时间。” …… 这边玉真从昌宁宫里出来,一张俏脸冷凝如冰,跟她过来的宫女上前询问,“公主看起来,怎么不开心的很?” 玉真起先对宣王是没有芥蒂的,但她这一回,与罗闻佩和离之后,回宫便想要亲近百里安,但可恨那宣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冒出来。玉真越想越愤懑,抬手想将面前那棵碍眼的花枝打断,不想那花枝上生着刺儿,“啊——” “公主!” 玉真将手收回来时,掌心里已经是鲜血淋漓。 “奴婢去找御医——” 玉真看着自己刺破的手掌发呆,她近来总爱想些从前的事,与百里安在一起的事,现在望着这掌心里渗出的鲜血,想到从前有一回,她贪玩从树上摔下来,百里安捧着她的手,替她包扎的模样。 她从前错过太多,这一回,绝不可再错过了! 宫女叫了御医过来,替玉真将掌心的伤痕包扎好,玉真一直垂着眼,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 昌宁宫。 “皇兄说,再过几日,何朝炎就要回来了?”百里安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最先浮香出来的,就是从前那个矮矮的胖墩。 宣王道,“嗯,他平乱有功,到时还要再行一番封赏。” 百里安倒是不管什么封赏不封赏的,他现在虽然是皇上,但朝野上下,都知道当权的是宣王。他自己躲在皇兄身后,也正好落得清闲。 “皇弟……” 百里安看宣王欲言又止,就又问了一声,“皇兄还有什么事吗?” 宣王看着百里安,却又没有再说下去,“没事了。”他原想和百里安说的是,朝中要替新皇充盈后宫的事,这样的呼声自百里安帝位稳固之后,便一直有,只是每回都被宣王堵了回去,连呈递上来的奏折,但凡和充盈后宫有一丝的关系,他都想也不想的丢了回去。 但,即便他不想提及,选妃一事,依照惯例已然迫在眉睫。 两日之后,百里安便在朝堂上,听到了有人提出为他选妃的事。 百里安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一喜,险些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皇上尚且年幼,选妃一事,容后再议。”站在左侧之首的宣王不动声色的看了他提出选妃一事的官员一眼。 百里安知道宣王的心思,见他不允,就又乖乖的坐了下来。 往日朝中,都是宣王说一不二,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为百里安选妃一事发声。 “先皇为皇上择选的建威将军次女,如今两人皆是适婚年纪,选妃一事可以暂缓,但后宫之中,始终要是有一个人做主的。”站在右侧之首的官员上前一步。 他身后的罗闻佩抬起眼来,看了皇位上的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眼见着宣王是要发怒,连忙道,“朕自有主意,你们不必再议。” “皇上,微臣认为,选妃一事也不可缓——历朝历代,新皇登基,皆要选拔佳丽入宫,您登基两月有余,然后宫空虚……” “皇上,选妃事关子嗣,万不可拖延。” 百里安见着宣王脸色青紫,又见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心中也是忐忑。 拥簇宣王的那些官员,终于也在此刻站了出来。两帮人马吵的不可开交,今日的早朝,便在选妃一事中耽搁过去了。 百里安下了朝之后,和宣王一起回了昌宁宫。 “皇上对选妃一事怎么看?”宣王问他。 百里安心道,你脸色都难看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看,“依皇兄所说,我却还年少,恐不能担负起责任,此事可以暂缓。” 宣王不想百里安选妃,但他将此事延后这么久,也知道终有一天这事情会避无可避。 他亲手将百里安捧上皇位,无论是何后果,他也绝不能反悔。但让他亲手将百里安推到女人怀中,他又是万万不情愿的。 玉真在宫中也听闻了百里安在早朝之上,被众臣逼婚一事,她哪里甘愿,起身正要去昌宁宫里质问百里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坐了回来。 选妃? 她可以…… 拿着一卷画轴的德妃走了进来,见玉真坐在宫里发呆,就笑吟吟的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玉真,何将军的独子近来回宫,他从前与你一起读书,你觉得如何?”说着,她就将画卷展开来,画卷中少年鲜衣怒马,英气勃发,实在是令人倾心的俊朗男儿。 “母妃,我说了,我不想再考虑婚嫁之事。”自她与罗闻佩和离之后,德妃总爱帮她牵扯红线。玉真她早就一颗芳心安许给了百里安,眼里哪里能再看到别人? 德妃不知道玉真的心思,见她反应这样激烈,就叹了一口气,将画卷收了起来。 玉真扭头从紫微宫里出去,德妃过了一会出来找她,听宫人说,公主又去了昌宁宫里。 玉真到了昌宁宫,外面的奴才进去通报,久不见音讯,玉真在外面等的有些不耐,就硬闯进去,一进去,便看见百里安伏案睡着了,宣王的衣裳披在他的身上。 “你进来做什么?”宣王就站在门口。 玉真往后退了一步,但她想起自己并无亏心事,便又上前一步道,“我来找皇弟。” 宣王拧眉,“他已经是皇上了,玉真,你堂堂一个公主,出宫了连礼仪都抛在脑后了吗?” 玉真反驳道,“你不也叫他皇弟么?凭什么指责我?” 宣王没想到玉真会顶撞自己,正欲说些什么,看书看得睡着的百里安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起身来看到站在一处的宣王与玉真,道,“玉真过来了?” 玉真即刻收起刚才在宣王面前的桀骜,笑盈盈的迎上去,故意叫给宣王听似的,“皇弟,我早就过来了,让宫人进来禀报,他们却一直让我在外面等着。” 百里安掩唇挡下一个哈欠,“方才我睡着了吧。” 玉真站在百里安身后,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宣王。 “皇姐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呀。”玉真绕到百里安身后,替他揉捏肩膀,“御花园里那棵树开花了,皇弟什么时候陪我去看看。” “皇上今日还有政务要忙——”宣王一双眼也盯着玉真。 玉真道,“有什么政务,不能晚上处理吗?” “这……”百里安有些为难。 “去嘛去嘛——”玉真拉长了音调,像是撒娇一般。 宣王这一回没有再等百里安说话,甩袖离开了。 宣王走了之后,玉真心里生出一抹畅快之意来。 百里安和玉真去了一趟御花园,回来玉真也问了他选妃的事,玉真对他选妃一事赞同的很,百里安本来因为宣王,已经歇了三宫六院的心思了,但经玉真这样一煽动,他那小小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更何况玉真说,“皇弟现在都成了皇上了,九五之尊,后宫哪能一直空着呢。” 百里安强笑。 “皇弟难道还没学习过男女之事?”玉真故意道。 百里安想到那欢喜佛,硬生生被噎了一下。 玉真以为他是羞涩,心中便更是难耐起来。只要让百里安选了妃子在宫里,她便有了能亲近他的机会…… “皇弟若是怕宣王不答应,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玉真道。 百里安看玉真笑靥如花,想她也真是善解人意,不过那三宫六院,他是真的不敢奢望,倒是可以将妙音,以此机会接进宫里来。到时妙音有了他的子嗣,那皇兄,想必也会歇了那门心思。而四皇子……百里安现在实在不愿想那四皇子。 虽然隐隐猜测到那一晚就是他,但他还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也没办法去质问,只能真的装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了。 和玉真谈话之后,百里安还想着玉真会怎样帮他,没想到第二日,告老还乡多年的太傅,亲自上书,劝百里安充盈后宫,这一下那些本来就有这心意的人,更加遏制不住了。宣王能安社稷,却压不下这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选妃。 宣王见众臣言辞恳切,他充耳不闻,只望着坐在金銮椅上的百里安,“皇上是如何想的?” 百里安抓着纯金的扶手,“我……” 罗闻佩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见着百里安与宣王目光交汇。 宣王也知道百里安的为难,他才登基不久,都被自己揽在羽翼之后,没有经历过任何一点风雨,朝中都说他专权独大,若这一回,他还是压着百里安,不让他选妃,那以后百里安在朝中,就更无威信可言了。 百里安见宣王收回目光,背过身去,以为他要同上次一样大发雷霆的时候,就听见他声音淡淡。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微臣,愿为皇上亲办此事。” 宣王都松口了,那些他一派的臣子,几乎也是顷刻间倒戈。 百里安听宣王说出这句话,心里确实是陡然松了口气。 宣王让他选妃的意思是……他俩终于完了? 而后,宣王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又叫百里安的心提到了喉咙。 完个屁——这宣王是跟他没完了! 219、金雀翎(219) 百里明华到昌宁宫的时候, 就看到两个宫人在往宫里搬什么,他本就是心烦意乱, 又见着一旁的玉真公主,便想也不想的将人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被拦下的奴才惮于宣王的手段, 一被叫住,就放下东西跪了下来。 玉真公主蹙眉,“诶,你们跪什么?” “玉真,你又在胡闹什么!”宣王本来就不喜玉真,看她与百里安亲近,就有几分厌恶于她。 “我才没有胡闹。” 宣王见到那里面有几卷画轴, 他伸手去拿, 玉真公主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宣王展开画轴,画上男女在行拥抱亲近之事,他一下变了脸色,“你堂堂一个公主, 竟如此的有失体统!” 玉真本来是有些怕宣王的, 但见他看都看了,便也生了底气出来,“皇上近来要选妃,多了解男女之事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宣王将画卷扔到了地上,“你自己家事都处理不好,现在反倒伸了手,来管起皇上来了?” 玉真公主被他的话刺了一下, 正要反驳什么,昌宁宫的大门忽然开了,出来的是伺候百里安的奴才。 那奴才见门口是玉真公主和宣王在喧哗,也不好斥责什么,“还请宣王与公主小些声音,皇上正在歇息。” 玉真道,“我只送些东西进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宣王便已抓住她的衣袖,对那搬着东西的宫人道,“都给我扔出去!” “凭什么?本公主——” “住嘴!”宣王手上用力,一双眼也阴沉的很,玉真公主被他吓的说不出话来。 宣王将她拽到偏殿旁,将她往墙上狠狠一掼,玉真公主便撞在了墙壁上,捂着肩膀半晌都没有站起来。 “你若想在宫里好好呆着,便不要做这些碍眼的事。”宣王一字一顿的警告玉真公主。他哪里不知道,太傅会为此事进言,就是因这玉真公主背后动了手脚。 玉真公主抱着肩膀看着面前脸色阴郁的宣王,想到朝中听见的那些传闻,冷哼一声,“六皇弟现在已经成了皇上,你便不该再这样处处管制着他——还是说,太子哥哥到现在,都还心心念念惦记着皇位,所以才这样,这样……” 宣王一双眼冷若玄冰。 玉真公主攥着拳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父皇一死,你就将四皇兄关押在广和宫里,还挟着六皇弟干涉朝政。” “啪——” 玉真公主被打的偏过脸去,到现在还不能回过神来。 “我不是父皇,亦不是皇弟——你说错话,做错事,我身为兄长,不会惯着你。”顿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了下来,“你若在宫中,还是这么飞扬跋扈,肆意妄为,那本王——替你在宫外安排一个好去处。” 玉真终究只是个公主,年幼时还知道与太子争锋,但长大了,便知道,许多事不是自己努力就能握在手里的。而宣王此时,正是在威胁她,要将她赶出宫里。 “滚回你的紫微宫去。”宣王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玉真在他走后,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杏眼儿,死死的盯着宣王的背影。 …… 百里安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他只隐约听到了外面玉真和宣王两人的争执,回来的奴才和他说,公主本来是要送什么东西给他的,但被宣王拦在外面,还将东西都给丢了。 百里安现在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管得了玉真如何。 宣王为百里安亲办选妃之事,自然是忙,加上他晚上又要来百里安这里,替他批阅奏折,每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百里安也念他辛苦,当宣王额角不适的时候,都会上前来替他揉捏。 这几天玉真没有过来,百里安知道是宣王给她禁足了,虽他本身不愿与宣王对立,但他也实在看不过玉真受难,于是在今晚宣王神色放松时,将心中所想的提了出来,“皇兄。” “嗯?”宣王听到百里安的声音,睁开眼,自下而上的望着百里安。 “我听闻,皇兄将玉真给禁足了?”百里安的双手还按在他的额角上。 提到玉真,宣王的面色就冷了几分,但他还是回答了百里安的话,“是。” “玉真她年纪还小,若是冲撞了皇兄……”百里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宣王的视线止住了声音。 “她已是嫁为人妇过,哪里还小?”宣王道,“我知道皇上疼惜她,但,疼惜总是有个限度的——莫让她恃宠而骄,做出些有损国体的事。” 百里安没想到宣王会说那么重的话,一时也不好怎么再开口。 宣王又想到玉真那一日所说,他将百里苍城关在广和宫里,原来在外人面前,竟又是他迫害兄弟,“皇弟心里,是否觉得我太过独断专权了一些?” 百里安两指按着宣王的额角,见他又轻轻合上眼,“皇兄为什么会这么说?” “四弟幽居广和宫,满朝皆说是我故意打压。皇弟也是这么认为吗?”宣王想起百里安曾经与百里苍城亲近一事。 听到百里苍城,百里安的动作就顿了一顿。 他这一顿,就叫宣王给误解了,“皇上也这样觉得。” 百里安现在是不知道怎么见那百里苍城,他一直知道百里苍城被关在广和宫的事,要是从前,他兴许还会询问一两声,但自从那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就绝不可能再去为他说一句话了,“皇兄既然让四皇兄呆在广和宫,一定是有自己的用意——兴许是四皇兄,做了什么错事。” “他确实做了错事。”宣王看着百里安的目光愈发深邃起来。 “那就不是皇兄的错了。”百里安说着,要将按在宣王额头上的手收回去。 宣王却抓住他的手腕,起身将他按到桌案上来。 案上堆着宣王批阅到一半的奏折,百里安被他按着双手,连起身也做不到。 这段日子来,宣王做的,越来越露骨了,但却始终没有做下去,百里安强自镇定,“皇兄——” 烛火下眼睫盈盈,头上金冠显得他既尊贵,又柔弱。 宣王蓦地想起来,在那国师府见到的瑾王,瑾王口口声声说百里安勾引于他,当时他觉得万分荒唐,现在想来,百里安都恨不得将他的一颗心拿捏到手里去了——他还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以后,你不要再叫我皇兄。”宣王胸口的金翎垂坠下来,正好和百里安胸口的金龙遥相呼应,“你已经是皇上,对外要端出皇上的姿态来。” 百里安不知道宣王这话的意思,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睛。 “看着我。” 百里安又只得抬起眼来,“皇兄——” “别叫我皇兄,不然,我会以为你在放纵我。”每次百里安叫一声他皇兄,他的心便颤动不已。不由自主的,想要管更多——将他的所有,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又是爱极了百里安。 “……宣王。” 宣王笑了一声,放开百里安的手腕,从百里安的身上退了下来。 百里安撑着桌子爬了起来。 “皇上刚才既然提到了玉真,那本王是否该将她放出来了?”宣王说出这句话,已然掺带了几分难言的醋味。 百里安却听不出来,“玉真已经禁足了小半月,现在也该够了吧……” “好,只是若是玉真,再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来……” “不会的,玉真她心思单纯,此次禁足,一定已经知错了。” 宣王见百里安一心为玉真求情,只道,“但愿如此。” 百里安见宣王说完这意味不明的话,就转身离开,心里愈发惴惴起来。 自那一夜之后,宣王果然将玉真的禁足解除了,只是广和宫那边的四皇子,还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宣王替百里安选妃,选的先是三宫六院,条件苛刻不必说,容貌品性皆要一等一的好,百里安静待一月,就听宣王说,已经选了一十二位身家清白的妙龄女子,不日就要送进宫来与百里安完婚。 百里安虽心中有三妻四妾的心,但这些年,和柳青芜在后宫里,不知道见了多少冷宫的怨妃,心里便也为这事打了几个突。 宣王选出的女子,各个都是贤淑寡言的性子,美则美矣,却没一个是百里安喜欢的。但选妃一事,是满朝文武提议的,饶是百里安这样的花间浪子,想客套一番,都客套不到,见过之后没有异议,这十二个女子入宫后的品衔就确定了下来。 当时先皇为百里安定了虞莺,虞莺是庶出,配当初的百里安是绰绰有余,但现在百里安都登基成了皇帝,再让他娶个庶出的女子,做皇后,就未免有些不够格起来了。于是这事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皇上立妃,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不是立后,便只在宫里掀起了一些波澜。 解除禁足的玉真公主却又惹了事,皇上将选入宫的妃子接到后宫里来,自个儿都还没见一面,就都被玉真公主召到紫微宫里去了。 宣王早在紫微宫里安插了眼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他本来要详查的,但想到那一日百里安替玉真求情的一幕,便又捏着茶杯坐了下来。 “随她去吧。” …… 百里安眼前摆着十二张画像,玉真公主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 “皇姐这是何意?”百里安真的有些搞不懂玉真的来意。 “这些,都是你的妃子呀。”玉真道。 百里安又看了一眼画卷,自他将那十二位女子娶进宫里来,从前早朝时逼婚的浪潮便完全停息了。只是那十二个女子,都牵连着朝中的厉害关系,百里安碰又不好碰,便只能一直搁在后宫里充个数。 看百里安反应淡然,玉真公主又道,“皇弟一直未召她们侍寝,她们便都跑到我宫里来哭了。” 百里安道,“皇姐为什么对我的事这样热络?” “我自然是关心皇弟。”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手上拿着奏折,他虽然懒得管这些,但天天见到宣王操劳一天之后,还要来昌宁宫里为他批阅奏折,就很是过意不去,本来准备再请太傅入宫来教他的,但太傅年岁已高,实在不便,就修书一封,给百里安推荐了罗闻佩。现在宣王晚上来帮他批阅奏折,罗闻佩下午来教他治理国家,百里安是难得的繁忙,男女之事的心思,都歇了一半去了。 玉真看百里安又拿起书卷来,伸手将之夺了过来,“诶呀,别看了。” “皇姐。”百里安已经有些无奈了。 “你今晚总得选一个。”玉真道。 百里安仰头望着站在身旁的玉真,叹了一口气,“你今日是怎么了?” 玉真也觉得那话说的太过急迫,马上又软下态度来,“皇弟,你如今都成了皇上了——七皇弟的侧妃,近来又为他添了一个男丁。我,我在宫里实在无聊的很,若有小孩子陪着我,多好呀。” 百里安本来有的一丝怀疑,也因为玉真的话而打消了。 原来玉真是在宫中太寂寞了。 “皇姐若是喜欢小孩,自己生一个不就是了。”百里安又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玉真又将其抽走,“我,我自然想生。” “比皇姐小两岁的怀玉公主,现在的女儿都三岁了。”百里安提醒道,“皇姐何时能找到喜欢的人呢。” 玉真便是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才是如此急迫。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的宫人忽然掀开帘子探进头来,“皇上,光禄寺卿求见。” 光禄寺卿,自然就是步步高升的罗闻佩。 他近来一直会来昌宁宫,为百里安授课。百里安从前只当他是闲云野鹤,但经由太傅推荐,慢慢接触,才知道宣王为何会将他称之为国之栋梁。 “传他进来。” 罗闻佩从门口进来的时候,正见到玉真公主坐在桌子上,伸着手指去挑百里安下巴的场景。 “玉真,别胡闹了。”百里安将她的手推开。 从前玉真最喜欢这样戏弄他,但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私下里可以这样那样,但现在眼前有外人,总还要遵守一些礼仪。 罗闻佩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上来行礼,“皇上,公主。” 玉真公主同他和离之后,不知为何,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从前那样轻慢了,见到进来的是他,连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玉真,朕还有事,你先出去吧。”百里安道。 玉真也是知道轻重的,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但她退到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对百里安道,“皇上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 与罗闻佩聊了一会时事,百里安从前最不愿意听这些,但这事现在都压到他身上来了,他就是不想学也得学。 今日送来的奏折格外的多,他一本一本看过去,每本都仔细批注,有些实在弄不清利害关系的,就放在左边,等着宣王过来看。 宣王近来又在为治理贪官污吏一事四处奔走,到晚间,才到了昌宁宫里来。 拎着宫灯的奴才被他留在外面等候,他抖落了罩衫上沾着的灰尘,才走了进来。 “宣王过来了。”百里安刚才搁下笔。 宣王看到桌上摆着的奏折,道,“皇上这是……” “我看你白日有许多事要忙,晚上来要过来替我批阅奏折,我心里过意不去……这几天就让光禄寺卿在教我这些朝堂上的事,勉强也能看懂一些了。”百里安道。 宣王走到近前,看奏折上的字,而后抬眼看百里安。 百里安将堆在左边的推出来一些,“这些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还是要麻烦宣王了。”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百里安显得特别的乖巧,尤其是在烛火下,垂眸浅笑的时候,格外的想叫人将之揽入怀中。 “能为皇上分忧,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宣王说完,就将百里安留下的那些奏折拿了起来。 百里安起身为他让座,在他坐下之后,又替他揉捏额角。 今日留下的奏折太少,即便宣王百般拖延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也还是批阅完了。 百里安将那奏折摞在一处,“麻烦皇兄了,今日皇兄可以早些回去歇息了。” 习惯了夜里长伴百里安,现在让他这么早回去,他反而不习惯了。但现在也没有留下的由头,宣王便也起身告辞了。 宣王走了之后,百里安本来是想早些休息的,但门口忽然来了个奴才,说是玉真公主约皇上在晚香宫相见。 大半夜的,百里安本来是要回绝的,但那奴才又说,是百里安一早答应玉真的。百里安躺在床上,又睡不着,索性起身带着几个宫人过去了。 晚香宫离紫微宫极近,百里安倒也没有怀疑什么,等到了晚香宫门口,见那带路的奴才说,玉真就在里面。 百里安看里面亮着烛火,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将带来的几个奴才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了。 晚香宫比紫微宫小不少,里面从前是怀玉公主的住所,后来怀玉公主嫁出宫外,这晚玉宫便闲置下来,但还是一直有宫人打扫。 百里安推门走进去,便看见那烛火是从寝宫处照出来的。 百里安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这玉真又要闹什么把戏? “玉真?”百里安往寝宫走去。 因为是给公主居住,这里的摆设精致秀丽,寝宫里帘纱旖旎,朦胧的烛光从帘纱里透了出来,影影绰绰的迷离光晕。 百里安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帘纱之后,伸手去拉住那人胳膊,笑了一声,“叫我过来,自己反倒躲起来了。嗯?” 手臂从帘纱后拉了出来,光洁雪白的一段藕臂。 紧跟着一位身披薄纱的秀美女子从里面跌了出来,声音娇媚的很,“皇上——” 百里安听到这声音,狠狠吃了一惊,又看那出来的女子,一张脸却有几分熟悉。 百里安想了一会,才记起来,眼前这女子,不是宣王为他选进宫来的妃子吗? “你——”百里安往后退了一步,那女子捏着他的衣襟,将他带进了寝宫里。 寝宫之中,香气扑鼻。三位身着薄纱的女子,或站或坐,更要命的是,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挂上了男女交欢的画卷。 百里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胸前温香软玉,美人眼含春水,他几不能把持。 “公主让我们在此等候,说皇上今日会来。”一宫妃道。 “皇上果然来了。” 哪个男人没想过后宫三千,妻妾成群,饶是对美人要求颇高的百里安,也难以否认有过这样的心思。 “宣王把持朝政,皇上一个人,心里恐怕有许多忧虑吧——嫔妾愿为皇上,排忧解难。” 百里安想找个称呼宫妃的称呼,但满脑子只有爱妃这两个字。现在叫这两个字,不是找死么? “宣王无意皇位,你们不要胡言乱语。” 几个宫妃眼睛珠子一转,又是楚楚可怜,“是嫔妾们瞎说的,皇上不要动怒。” 纤纤细指抚上胸口。 百里安低下头,就能看到宫妃胸口袒露的沟壑。 历代皇上都行过荒淫之道,不然宫中也不会有那么些小玩意儿。但百里安从来没把自己摆正在皇位上过,在他心里,自己现在顶多是在为宣王暂理朝政,总有一天,他手上的东西是要还回去的。 但…… “听说皇上连妃子都没有一个。” 手指在胸口画圈,百里安一双手,放在哪儿都不行,索性悬在空中。他也知道自己自制力不好,索性哪里也不看。 他外表如此抵御,但内心里,还是受用的很。 “皇上看嫔妾如何?” 耳朵里吐出的气息,还带着几分香气。 那香气却有些奇怪,虽有些女子身带体香,但却没有这样古怪的浓郁香气。 百里安皱着眉头去看的时候,见那宫妃口中吐出的香气呈雾状,真如精怪传记里吸食男子精气的妖魅一般。 “什么香气?” 玉手一抓,百里安便被揉进了女子的丰腴的胸口,“皇上一闻便知。” 百里安从那女子怀中抬起头来时,眼前的烛光竟开始变得恍惚起来,他晃了晃头,眼前容貌秀美的女子,好似也一下变成了天姿国色的绝世美人儿。 “皇上,今夜,就留下来吧——” …… 帘纱舞动,宫中的烛火也开始晃动起来。 百里安压着一个宫妃在床榻之上,他身上的衣裳,被另外两个宫妃脱了下来,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袒露在神色帘幔中的脊背温润若羊脂白玉。 “皇上,您轻一些。” 百里安半眯着眼睛,他此刻有些清醒,又有些恍惚,平日里的端庄姿态全然不见了,听到那宫妃所说,舌尖抵唇一笑,“轻一些,你怎么会喜欢?” 被他压在身下的宫妃看着百里安这副情态,心里也火热起来,伸出涂着蔻色的手,环住百里安的腰身。 就在百里安要含住她胸口之时,玉真公主忽然闯了进来,她拉着两个神色痴怔的宫妃,从床上掼了下来。 “我让你们将‘春破’下给皇上,你们是自己也吃了吗?”玉真公主看到百里安腰身上环着的那一双手臂,眼睛一瞪,揪住那宫妃的头发,就将她从百里安身下拖拽出来。 “哎呀——” 被揪住头发的宫妃就如被揪住尾巴的狐狸。 “我把你们三个保下来,让你们进宫,不是让你们来给我皇弟当妃子的——”玉真冷面斥道。 那三个宫妃确实是身世清白的官家女子,但叫宣王也看走眼的是,这三个宫妃和德妃的娘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公主饶命,我只是一时糊涂——”三人求饶。 玉真公主知道百里安中了药,对眼前之物反应都会慢上许多,“滚出去——” 三个宫妃退出了寝宫。 玉真公主这才去看躺在榻上的百里安。 百里安身上的衣裳早就被剥完了,只身下身的衣裳还完整,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抬手按着眼睛,低抵呻吟着。 玉真公主走到床榻旁,掀开帘子,惴惴叫了一声,“皇上 ?” 百里安睁开眼睛,已经认不出眼前站着的是玉真了,他伸出手,如夜间探出头的鬼魅一般,向着玉真公主遥遥一勾,一下勾走了玉真公主的心神。 “你不是要伺候朕吗?站这么远做什么。” 220、金雀翎(220)【已修改】 玉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百里安这样亲近过。︾| 百里安伏在她的胸口, 抽出她的腰带,故意逗弄她似的,伸出指尖来挑她的下颌。 玉真躺在榻上,已经是心如擂鼓, 见到百里安这般, 一颗心更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百里安抬起眼来, 眼里净是迷惘的雾气, 然而他的指尖却是从玉真的脖颈, 挑开她的衣裳,一直划到她的胸脯来, “果真肤如凝脂。” 玉真羞赧到了极致,却咬着唇任凭百里安处置。 百里安半昏半醒, 顺着玉真的雪腮, 亲到她胸口的沟壑上去, 恨不得要将整个头埋进去一般。 “皇弟——” 百里安不轻不重的在她胸前咬了一口, 凝脂一般的肌肤上, 即刻烙下一道诱人的红痕。玉真咬住红唇, 唇中溢出一点动人的低吟。 “真好听。”百里安眼睛已经合上了, 双手却扶着玉真的腰身往下抚去。 玉真虽知道男女之事,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被百里安碰了几下, 就全身颤抖个不停。 她今晚过来,便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百里安解开了她的腰带,手抚上她微微曲起的大腿, 他见身下人双腿并在一起,就诱哄似的开口,“分开些,我让你舒服。” 玉真一双杏眼望着百里安,见他玉颜含媚,正是自己最仰慕的那种风姿,一时也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分开了并拢的腿。 百里安本欲弯身向下的,但睁开的眼,见到了面映红霞的玉真,忽然清醒了似的,抬手按了按额头,想要从玉真身上爬起来。玉真抬脚一勾,将爬到一半的百里安,又勾缠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皇上——” 百里安头一歪,一双眼中的迷惘之色更重,但他面上却仍旧带着轻狂放浪的笑容,“爱妃急了?” 压在身上的人灼灼若开花的国色牡丹,一举一动皆是倾国的风姿。玉真以为见过百里安所有模样,却还是被他这副痴态看的丢了神魂。 她的皇弟。 “嗯——”百里安叫玉真扑倒在了床上,玉真雪白的大腿踩在他的腿上,红唇压着他的脖颈,让他发出难耐又缠人的低吟。 玉真喜欢百里安,但两人又是这样的关系——不过,那有什么要紧呢。生在皇家,近亲媾和的事,有过不知凡几,只要能和喜欢的皇弟在一起,那些尘俗间的礼节有什么要紧呢。 玉真一边亲他,一边看百里安的反应。但凡叫百里安呼吸急促的地方,她都要反复磨蹭个几遍。 百里安睁开眼,眼中光影坠连成挣脱不开的旖旎世界,怀中温香软玉在怀,**蚀骨。 玉真已经吻到百里安的前胸,她从前与百里安亲近,只敢厮磨他的唇脸,现在与他肌肤相亲,更是神魂颠倒。百里安在床笫间,虽然是温柔的情郎,但也不会叫女子压到身下来,玉真惹的他情动,他也忽然捏住她的胳膊,翻过身来,将她压到身下。 玉真一时怔怔,看着压到身上来的百里安。 百里安单手撑着床榻,垂下的发丝半掩他胸口两点,他低头下来看玉真,愈发显得他脖颈处肌肤细腻,锁骨动人,他冲着玉真懒懒一笑,喘息,揉着迷离的**之感,玉真忍不住想要起身,却被伏下来的百里安堵住了唇舌。 “想要吗?”百里安笑。 若不想,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 百里安的唇又从她唇上离开,沾着水泽的唇勾起的弧度魔魅至极,“求我,就满足你。” 晚香宫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却没有熄灭,摇摇曳曳升起的暗影,有如蛰伏在暗处的鬼魅飘忽而过。 …… “来人。”漆黑的宫殿里,宣王披衣坐了起来。 端着烛台的宫人走了进来,手中的烛光一下映照出了宣王有几分苍白的脸。 “在点些安神香。”自小,他便一直睡不好。 宫人将烛台放在桌上,拿了一块香,点燃了投进香炉里,转身时,却看到宣王还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边。 “宣王?” 宣王忽然抬起眼来,那有几分凌厉的眉目在这黑暗中已然削减了几分英姿,“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宣王,戌时了。” “才戌时。”他明明觉得已经睡了许久,都梦见了许多故去的人,连同皇后,竟也在今夜又入了他的梦里。 “您平时这个时辰,还在昌宁宫里的。”那宫人是从百里明华是太子时就开始伺候的,说话便也没旁人那么多的顾忌。 百里明华听完,若有所思。 他今天回来的是早了些,往常在皇弟那里,回来便能安然入寝,今日早了,反倒睡不着了。 宫人看宣王披衣起来,就问了一声,“宣王,您这是——” 宣王已经推门出去了。 宣王到了昌宁宫,见门口守着的奴才在打瞌睡,他蹙眉走过去,那惊醒过来的奴才就吓的仓皇跪地。 宣王看昌宁宫里已经灭了烛火,以为百里安已经睡下了,但看到跪在脚边的奴才,还是问了一声,“皇上睡下了?” “这……” 宣王一下从他吞吞吐吐中感觉到了古怪,“这什么这?皇上难道不在宫里?” “回宣王,玉真公主,方才派人,将皇上请走了。”宫人的话一说完,就看眼前的宣王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宣……宣王?” “玉真公主带皇上去了哪里?”宣王逼问。 “奴才不知。” “废物!”自百里安选了宫妃入宫以来,宣王的脾气就越发的差了,来这昌宁宫伺候的宫人,都是看到过上一任的宫人被杖毙的场景,对这宣王怕的要命,现在见他发怒,只恨不能整个人钻进地里。 “来人,将今晚巡逻的禁军,全都给本王叫过来!” …… “砰——” 晚香宫紧闭的宫人忽然被人用外力从外面踹开,三个站在里面的妃嫔吓了一跳,抬首望过去,见带着禁军的宣王,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而他身后的禁军手中,拎着百里安吩咐守在外面的奴才。 “皇上在这里面?”宣王像是没看到站在里头的三个宫妃似的。 “是,皇上命奴才在外面等候。” “哦?” 三个宫妃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虽然是宣王选她们入宫,但在入宫之时,宣王便叮嘱她们,在宫中万不可行僭越之事。现在谁人不知,这宣王,才是这夜北国当家作主的人? “皇上在里面?”宣王望着那三个宫妃。 三个宫妃向他行礼,她们如今身上的衣裳早已穿戴整齐,站在外面,也只是等候玉真公主吩咐,却没想,等来了宣王。 见她们三人不答,宣王又问一声,“玉真也在里面。” 三个宫妃交换一个眼神,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宣王的目光。 “呵。”宣王往前一步,收在袖中的手抬起来,“忘记入宫之时,我跟你们说的了?” “宣王恕罪!” “还没爬上龙床,就已经不将本王的话,放在眼里了。”不需他亲自下令,他身后的禁军便一拥而上,将三个宫妃捉拿起来。 这三个宫妃哪里会想到宣王会问这样的罪责,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宣王也不需要她们说话,“把她们带下去,本王亲自发落。” “是。” 三个宫妃被带下去之后,宣王带着那禁军,往寝宫走去。他听力敏锐的很,刚一走到帘幔处,就已经听到里面些微的娇喘声。 禁军只看到宣王站在帘幔前,一只准备去掀开那帘幔的手忽然攥的死紧。 “在外面候着,若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休怪本王无情。”宣王道。 禁军齐刷刷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窥探。 宣王掀开帘幔,走了进去,搭在床榻上的衣裳已经散到了地上,旖旎如流水一般。更旖旎的是床榻上纠缠的那两人,如两条蛇一般,纠缠在一起。压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具清瘦的少年身体,背后环抱着的手臂,恨不能将他勒进骨血里。 “皇弟,皇弟——” 一声一声。 宣王的目光愈发阴鸷,他走到床榻旁,见仰面的玉真公主已不着寸缕,百里安亲的她双眼眯起,一双腿更是磨蹭的厉害。 玉真公主本已经如愿,快活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然见眼前投下了一片暗影,睁开眼一看,脸色登时变的惨白。 “太,太子哥哥——” 百里安中了春破,反应本就迟钝到了极点,见身下的人忽然没有反应了,便以为她是受不住逗弄了,便喘着气道,“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来,教你知道这世上的人间极乐——” 说着,他的手便抓住了玉真的脚腕,方才玉真磨蹭着恳求,他都不肯给予的。现在终于是自己也忍不住了。 玉真还抱着百里安的后背,一双唇哆嗦的厉害。 百里安下身也是勃发之势,正要去寻那桃花源的时候,忽然叫身后的人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扯翻了过去。即刻便四仰八叉的瘫在被褥上,仰着脖颈低吟。 玉真翻身从床上下来,不敢看宣王的视线。 “玉真。”声音全然听不出发怒的迹象,玉真抬起头,却被宣王血红的眼吓的又匍匐了下来。 宣王知道眼前的是玉真,但他却想起了那一日,和玉真长的相同的四皇子,压在百里安的身上。 那一日的场景,现在又出现在了眼前。 “太子哥哥——”玉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但这样的丑事被撞破,她也正能服软,“我,我——是玉真犯了糊涂,是玉真……” 话没有说完,下巴却被宣王捏了起来。几乎是要捏碎的力道。 玉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连蔽体的衣物都来不及找。 “我警告过你,你为什么不听。”宣王一字一顿。 玉真垂下眼睛,她胸口还印着百里安吸吮出的红痕。 “玉真喜欢皇弟,从小便喜欢!”玉真坐在地上,哭的厉害。 宣王却笑了,“你喜欢他,便让他替你代嫁。你喜欢他,便从小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你喜欢他,便可以任性妄为,肆无忌惮?” 玉真还没有见宣王发过这样大的脾气,被一通逼问,整个人僵硬如铁。 “你真是叫人宠坏了。”若不是玉真是他的妹妹,他早就—— 玉真取抓宣王的衣袖,“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喜欢皇弟,你成全我,我求求你成全我。玉真以后,再也不顶撞你了,玉真以后,乖乖的……” “你若不是我的妹妹。”袖中的刀抵上了玉真的脸,锋芒里映出宣王锋锐的笑,“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了。” 刀锋贴着玉真的肌肤划过去,玉真的目光一转,血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玉真被吓的连话也不敢说。 “我说了,我不是父皇,我也不是皇弟,我不会容你,纵你,宠你——你犯错,我会罚你,会要你的命。” “宣,宣王——”玉真的眼泪都沁了出来。 她长大了就怕极了宣王,她原来一直不知道怕什么,现在看着宣王那冷厉的眉眼,终于知道了她怕他什么了。 “滚。” 玉真看床榻上的百里安,极是不舍。 宣王的刀更逼近一步,“今晚的事,你想德妃知道吗?” 玉真一下像是被捏住了软肋,即便她再留念,此刻也不敢再留下去了。她咬着唇,忍住眼中满满的泪,在宣王刀子一样的目光中,怯怯的弯腰,将衣裳捡起来。 “唔——” 百里安那磨人的低吟。 已经走到帘幔处的玉真身子一顿,回头望去,见百里安从床榻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似乎是要挽留她,但是那只手,被背着身的太子,牢牢的握在了掌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准备写完的,但是写出来,六点前被锁的几率比较大,所以抽白天发吧~ 不是故意卡肉的【认真脸】 小剧场: 小天使:【指玉真】你没柔姐姐讨喜!还我柔姐姐! 玉真:【撸袖子】嘿我这暴脾气,你看看我胸口,这写的是啥 小天使:女……二? 玉真:女一是妙音,比不上柔姐姐怼她去! 令狐柔:【风姿绰约的一撩头发】人啊,不能太有魅力,像我即便是一个女配,在**文里,都被人念念不忘 百里安:【蹲】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渣作者:看啊,安安,这是你家的后宫! 221、金雀翎(221) 那‘春破’本是宫廷秘药的一种, 因有些入宫的妃嫔,年纪较小, 恐不能承受雨露恩泽,故研制出这一味叫‘春破’的药来。 所谓春破, 经由唇齿相度,能叫人神魂动荡,意乱情迷。 百里安吸食的春破,早已分不清眼前的虚实幻境。等到宣王握住他的手,他还以为那是宫妃的柔荑。 宣王看百里安歪着头坐在榻上,牵着他的手在腮边婆娑,吊起的眼角里都透着动荡的水波。 “来啊——”百里安见他站着不动, 伸手从他的袖口一直抓到腰带, 将他生生扯到了床榻上来。 宣王也不反抗,叫浑身乏力的百里安骑在身下,一双眼凝视着他。 “怎么还穿着衣裳。”百里安痴痴的笑,低头间, 眼中尽是迷惘之色。 宣王叫他扯住了腰带, 喉咙莫名的就是一干,但他也知道百里安现在是何等情境,于是压着自己滚烫的一颗心,抓住百里安解他腰带的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才玉真也问了这样的问题,百里安又听到一遍,就道, “我知道你,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宣王还握着百里安的手,然而却已经慢慢松开了,任凭百里安将他的腰带抽了出来。 “我是叫你快活的人。”一笑间,连呼吸都变的旖旎了。 宣王呼吸一紧,压着百里安就滚进了床榻里。 他的腰带已经被解开了,挂在百里安的手指间,百里安的手无力的垂出床榻,暗金色的腰带一荡一荡,像是柳枝。 “你要我怎么快活?”宣王一双眼,又深又暗。 百里安道,“当然是——弄坏你。唔——”仰头是因为被凶狠的咬住了喉结,而后被温软的唇舌反复逗弄,“你这小东西,怎么比方才还要热情——嘶——轻一些。” 百里安身上,凡是叫玉真留下痕迹的地方,宣王都要将自个儿的唇覆上去,反复吮吸。 不似百里安清醒时候那样抵御,他将四肢摊开,任凭他为所欲为。 百里安伸出一手,去抱住宣王的头,指尖舒展开,替他抚弄满头的青丝。 回应他的,是愈发肆无忌惮的侵占。 “刚才还温温柔柔的,怎么一下,变成了吃人的老虎。”百里安微微阖上的眼里透出了晶莹的水色。 宣王咬着他胸口的一点,抬头看见百里安这样的情态,忍不住用了些微力气。 那一处早就被逗弄良久,这一回都沁出鲜血来。百里安皱着眉,抚着他青丝的手往下移去,在宣王的臀上,重重的打了一下。 这一下,叫本来就目光深沉的宣王,再难抑制的闷哼出声。 “不要咬。”百里安道。 真是勾引人。 宣王在心里这样咬牙切齿。 百里安打了那一下,说话的语气马上又缓和了,“你咬疼我了,等下,我可是也要让你疼的。” 这一声,叫宣王再也忍耐不住。 哪怕今夜让他死在这张床上,他也愿意。 百里安身上的衣裳早就叫玉真给剥了,下身也微微抬头,宣王看见了,和他身上一样,白玉似的一段,握在手中,烫的惊人。 被握住软处的百里安也是再难忍耐,拼着最后的力气,将那宣王压在身下,而后低下头,去分开宣王的双腿。 宣王就在那黑暗处,看着将手臂撑在自己胸前的百里安动作。 百里安本是找桃花源去的,却不想低头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了脸上,他眼中都是水雾,看不清楚,正想要低着头去看,宣王身上忽然抖动一下,那东西从他的鼻尖划过,抵到他的唇上来。 百里安还想再掰开他的大腿去找,却不想叫宣王拉着胳膊,又再一次压到了身下。 挂起半边的帘幔经这一番抖动,从金钩上落下来,掩住床榻上的景象。 “爱妃,你的胸口,怎么比我还要硬——” 知道男女之事,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的宣王头脑中像是叫什么东西炸开了,理智全都崩碎成了灰烬。 百里安曲起一条腿,伸进他的双腿中,想要将他分开,“把腿分开,我要进去。” “唔——” 面颊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一直恍恍惚惚的百里安像是清醒了一些。 宣王怕他撞到了,将被褥扯过来,塞到他的腰身前,百里安弓着下身,双臂撑在面前的墙壁上。 “是你勾引我的。”宣王在他耳畔道。 百里安已经分出了他音色和女子柔嫩音色的不同,抬起手抵住额头,挣扎着想要离开紧贴的墙壁,然而身后的宣王一拉,将他跪在榻上的下身拉出去了一些。 股沟里像是抵着什么东西。 百里安半边面颊贴在墙壁上,眼前迷幻的影子,开始一点点变得真实起来。 “啪——” 臀上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百里安下意识的弓起身子来。他坐在自己的脚尖儿上,这一下痛的前倾了起来。 宣王本来只是还百里安方才那一下的,但真的打上去,见那雪肌上颤颤的漾上一抹粉色,心里就像叫那猫爪子抓挠了似的。 “啪——” “不要打。”百里安撑着墙壁,想要回过头来,他的金冠早就歪了,头发垂到臀上,像是从墙里透出的妖魅。 “打的红红的,皇弟才会乖啊。” 玉枕旁有一盒油膏,那盒子已经被揭开了,方才是玉真公主要用的,却不想现在落到了宣王的手里。 宣王将那油膏拿起来,里面逸散出的,是一种更撩人心魂的香味。 他用手指沟了一下,却不想百里安刚好挺身坐起来,那油膏就从他的股沟融化了滑下去,湿哒哒的,泛着极淫靡的光。 他从前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 他从前在梦中想说不敢说的话。 被锁在臂膀间的百里安,只能全部贴到墙壁上,他挺身坐了起来,却不敢再落下去。 宣王握着他的腰肢,引着他坐下来,将他吞进去。 百里安十指抓在墙上,背后沁出了许多汗渍。 “坐下来。”仿佛引诱。 百里安坐到一半,还没有见底,头皮都叫那被戳穿的惶恐感逼得炸开了,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宣王死死的锁在怀里。 “皇兄什么都可以给你,皇兄只要你。” 回应他的,是百里安抓在帘幔上,泛出青白的手指。 更多填进身体里的油膏融化了被挤出来。 百里安有些要清醒过来了,但头一晃,眼前就又是迷离。等他终于全部坐下来的时候,有丝淡红的粘液,滑落到了宣王的腿上。 百里安头抵着墙壁,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宣王抱着他手臂的手,在此刻也终于松开了,然而却撑着墙壁,将他禁锢到更小的位置中。 “皇兄会好好保护你,更会好好怜惜你。”手掌替百里安梳开汗湿的头发。 而后,短暂的温存之后的动作,逼的百里安抓紧了的手臂。 “慢一些——慢一些——” “别再,别再——进了——” …… 摇摇曳曳的烛火依旧明亮,夜风从大门处刮了进来,卷的帘幔飞舞。 幽幽咽咽的哭声传了出来,混杂着些微粗喘声。 青黑色的天空上,明亮的星子一闪,叫那流云掩藏起来,而后风吹流云,朗月西沉,朝阳自云蒸霞蔚的东方升起。 守在晚香宫外的禁军一夜未睡,却还未显露出几分困意来。 “奇怪,宣王怎么还没有出来。”宣王身边的小太监看着升起的朝阳,心中嘀咕起来。 寝宫之中,凤榻之上,被吹开的帘幔里,倒出了一个人。 那人青丝旖旎落地,双目紧闭,只红的不正常的嘴唇微微启着。 紧跟着一人覆身而下,逼的那垂在地上的头发簌簌晃动。 “宣王,要到早朝的时辰了——”外面的奴才终于忍不住进来通报。 宣王的声音低沉的异于平常,从寝宫里传出来,“皇上身体抱恙,今日的早朝,就免了。” 饶是他这样的独断专权,外面的人也不敢说一声不是的话来。 等到外面再没有声音传来,宣王就将那倒到床榻外的人,极爱惜似的又揽了进去。 …… 百里安醒来的时候,外面明亮的很,他喉咙干涩的厉害,躺在床榻上,全身像是散架了一般。 他昨夜,是来找玉真,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身体里火热的东西往前一步,百里安的头也被带着往前一撞,本来是该撞到床柱的,但不知道谁在前面垫了绵软的被褥。 外面虽然明亮,但床榻里还是昏暗的很。 是谁? 坐在他面前的人见到他睁开眼,伏下身来,亲他都破皮了的嘴唇。 百里安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竟是宣王。而他与宣王此刻,俱是不着寸缕。 若这都还不算什么,那宣王……还在他的身体里…… “皇兄?” 宣王深色的目光终于清明了一些,但仍旧黑暗的好似要将百里安全部笼罩,他伸手抚着百里安汗涔涔的面颊,“皇弟醒了?” 百里安见他一丝避讳也无,身体里的东西却更硬了几分,他连张口都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 “皇兄还没有与你这样亲近过——如今,终于是如愿了。”宣王的眼睛里,映着百里安潮红的面颊。 百里安终于知道说什么了,然而不等他开口,本以为已经嵌进身体里蛰伏的东西,忽然狠狠一撞,百里安欲推开宣王的手,也一下抓紧了他的胳膊,五指的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肉里。 222、金雀翎(222) 百里安是昏过去了, 叫宣王抱回昌宁宫的。这样有失体统的事,由专权的宣王做来, 也没有人敢在一旁质疑些什么。 只可怜百里安,醒来之后, 连爬下床的力气都没有,鹌鹑似的,在寝宫里缩了三天。即便是休养了三天,百里安也是双腿虚浮,脸色青白,尤其是晚间宣王过来替他上药时,更是叫他羞愤难当。 从前宣王还惯着他, 但现在两人之间, 捅穿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即便是百里安百般推拒,宣王也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避让了。只是百里安伤的不轻,宣王即便再想倾诉衷肠, 也得顾着百里安的身体。 从前百里安还需要上早朝, 批奏折,出了这事之后,朝堂上的事都落在了宣王身上,百里安对外称病不出,也躲不过宣王的一日三回的探访。 宣王初尝□□滋味,哪里把持的住,百里安今日身子一好, 他就又将百里安压在了书桌上。 “皇兄,万不可再这样了。”昌宁宫的奴才,都在外面守着,没有宣王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 宣王现在哪里听的下去,“你将身子给了皇兄,皇兄便一定要爱护你,疼惜你。” 百里安听到宣王答非所问的话,脸上神情愈发抗拒,“那一晚是我糊涂了,皇兄不可一错再错——” “皇兄喜欢你,也是错的吗?”忍了这么些年,到今时今日,终于说出来了。 百里安被抵在桌子上,他今日下身的肿痛才消了一些,能勉强下地了,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撞到了宣王。 “皇兄一直在等你长大。” 百里安偏着头,他颈窝里,还有几道还没有淡去的暗红色吻痕。 宣王一见,就又想起那一日的蚀骨欢愉来,忍不住覆身而下。百里安力气小,又极好面子,自己被压在书桌上,动弹不得,也不愿意叫人进来,看见自己如今的窘态。 “以后在宫里,皇兄好好守着你——你做皇兄的唯一,皇兄帮你治理这天下。” “我一直都无意江山,皇兄若是想要,我还给你就是了。”百里安道。 他若想要这江山,便不会在一开始就妥协百里苍城,“皇兄想要的只有一个——你还要装作不懂吗?” “宣王!”百里安伸出的双手,又被狠狠按了下去。 “从前皇兄不碰你,是想等你长大,现在阴差阳错成了这好事——尝了你的滋味,你让皇兄再怎么忍耐?”宣王将百里安的拢过头顶,垂下的眼睫下,是极深情的一双眼。 若百里安是个女子,说不定就瘫软进他的怀中了,但偏偏百里安是个男子,还是个喜欢女色的浪子。 “今日你好些了吗?”宣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已经在往百里安身下探了。 百里安汗毛都恨不得竖立起来,他哪里不知道宣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偏偏宣王也已经不吃他从前拒绝的把戏了,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臀上的肉被揉捏,百里安臀生的好看,腰也生的好看,本来是该被女子喜欢的,现在却偏偏惹的宣王移不开眼睛。 “可以吗?” 百里安咬着牙,“不——” 宣王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低下头就要去解百里安的腰带,百里安拼命拽着,正在与他僵持的时候,外面传来宫人通传的声音。 “皇上,光禄寺卿求见——” 百里安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传——” 宣王听到这一声,知道自己是断不可能再做下去了的。 “皇兄,我还有事……”百里安都不敢看宣王的脸色。 “皇弟,你以为你能逃到几时。”宣王揉着他臀肉的手愈发大力,指尖都掐到股沟里去了,“别怪皇兄没提醒你,到时——受疼受苦的,还是你。” 百里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隔着屏风,传来罗闻佩清清淡淡的声音,“皇上——” 宣王放开百里安得手腕,翻身从他身上下来,百里安也连忙爬起来,扯好身上的衣裳,低着头道,“进来吧。” 罗闻佩进来了,才看到里面还站着宣王,他心里还吃了一惊。 见到罗闻佩进来,宣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宣王,我与光禄寺卿有些话要说。”百里安是个皇上,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弱气了一些。 宣王虽然恼怒百里安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但还是在外人面前极是尊重他,听他这样说,深深的望了一眼罗闻佩,就道,“微臣告退。” 看到宣王出去了,百里安才松了一口气。 罗闻佩也察觉出了皇上与宣王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但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问,“皇上这几日,都未去上朝。” “劳爱卿关心了。”百里安是真的下不来床,“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朝中的事,便一直在麻烦宣王。” 罗闻佩也听闻了朝中一些议论宣王的声音,但他本就是被宣王一手提□□的,也知道宣王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亲厚,所以并未多问过什么,只是这一回百里安罢朝太过忽然,“那皇上好些了吗?” “好多了。”百里安比起前几天,躺着都疼的厉害的时候,已经算是好了不少了。 罗闻佩站在百里安面前,看到他确实清减了不少,就道,“微臣知道皇上关心朝政,但也请爱惜身体。” “嗯。”百里安都不敢坐下去,只站在书桌旁。他对这及时雨一样出现的罗闻佩,心中好感愈发的多了。 “皇上前几日,在问天灾该如何处置。”罗闻佩从怀中拿出一卷书来,“微臣考据史料,又酌情加了些自己的意见,写了这粗简的应对法子,还请皇上过目。” 百里安接到手中一看,发现那书卷还极有分量,上面字迹清隽,都是罗闻佩亲手所书。上面简述历朝历代,平患赈灾的各项事宜方法,详述长处和不足,又批注了些自己的意见,不可不说是花了极大的心血。 百里安当时,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罗闻佩反倒放到心里去了。 “不过天灾应对,该因地制宜,这些东西,想来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罗闻佩道。 “闻佩已经做的极好了。”百里安将书卷掩上,他这是真心实意的赞叹,虽然他出生自现代,到了这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也实在没有好的应对灾祸的法子,“我初涉朝政,什么也不懂,也不敢太劳烦皇兄,还好身旁有闻佩这样的良臣。” 罗闻佩唇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微臣愿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 百里安怕宣王还在外面,这三天,他是日日夜夜的都需要防着宣王,实在心累的很,刚才又被那么一吓,都不敢一人独处了。 “闻佩——” 罗闻佩恪尽臣子的职守,却不想三步开外的百里安,却忽然凑到他面前来。 靠近一些,他平稳的心率便有些乱了。 百里安牵着他的袖子,“你今日多留一会儿,陪陪我。” 罗闻佩抬起头,便看到百里安生来便温柔的眉眼。他的心,也好似因这温柔,被吹拂开了,散了一地的落花。 “好。” 百里安是怕那宣王还在门口,只想着能避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们聊聊朝政,你教教我。” “好。” 百里安心不在焉的问了一会,但凡他问出口的,罗闻佩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出口的言辞也是斟酌再斟酌,饶是百里安原来心思没落在这里,后来见罗闻佩神情沉静的为他解惑,也真的听了一些到心里去了。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闻佩真是国之栋梁,父皇从前招你做驸马,不让你入朝为官,险些埋没了你。”百里安与罗闻佩交谈完,便也忍不住言语里的赞赏之意。 夸他的人很多,但只有百里安的话,能叫他心底泛出甜意来。 百里安和罗闻佩并肩站在一处,罗闻佩的手指正点在桌上的书卷上,阳光从他的指缝漏出来,映在书卷上的黑字上。 “微臣只是乡野之人,能得皇上赏识,已经是极大的福分了,不敢再受更多的赞誉。”罗闻佩在朝中并未有多少交好之人,因他性子淡薄,虽然有匡扶社稷的才华,却无意施展。他留在这里,也只因他想见的人那个人在这里。 “果然是当了官了,说话也打起官腔来了。”百里安笑。 罗闻佩见着他笑,眼波也柔软了几分,“皇上是君,微臣是臣,臣敬畏君,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也知道,我并非适合当皇上的人。”百里安叹气。真正适合当皇上的人,现在却不愿意受这皇位,“你教我这么多,我却还是老样子——实在是浪费了你的一番辅佐明君的苦心。” “微臣不追随明君,微臣只只追随想追随之人。” 百里安听这番言辞,还只当那罗闻佩是真的入朝为官,说的话都迂腐拍马起来,还笑了他一声。 罗闻佩也不辩解,只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安笑。 天色将暗,罗闻佩要告辞了,百里安这一回却挽留了他。 “今日辛苦你了,晚上便留下来和我一起用晚膳吧。”平日的晚膳,都是百里安与宣王一起用的。 罗闻佩也没想到百里安会挽留他,两人共进了晚膳,宣王果然来了。 宣王进来,看到罗闻佩还在,目光就深黯了几分。 “宣王也要一起用膳么?”百里安道。 宣王应了一声,百里安叫宫人添了一副碗筷,三人共进了晚膳。 只是百里安不像平日,还和宣王说个一两句话,他端着碗,只同罗闻佩说今日他所教的东西,两人一问一答,一旁的宣王脸色暗沉下去。但他又偏偏挑不出什么刺儿来,罗闻佩也不如玉真那样值得他提防。于是在匆匆吃了几口之后,便起身告退了。 百里安看他走了,以为今日是逃过了。 罗闻佩将他的反常都收入眼底。 用了晚膳,百里安派宫人去送罗闻佩出宫,自己点了烛火,又看了一会儿书,门口的宫人道,宣王来了。 百里安听到,吓的丢下书,一咕噜钻到床榻上,裹着被子装作睡着的模样。 宣王进来,见到的便是百里安裹着被子,将自己裹成粽子的模样。 他坐在床榻边,想去碰一碰百里安的面颊,却被他低着头躲开。 “你还在怪皇兄吗?” 百里安知道宣王知道他没睡,才会说这样的话,索性也睁开眼来。 “是玉真给你下了药,将你引到晚香宫去的,皇兄去的时候,你已经——” 百里安知道是玉真使得把戏,却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层。 看到百里安转过头来,宣王继续道,“你与玉真,是姐弟,在宫中,又是久伴的好友,皇兄怎么能让你与她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来?” 要是他真的与玉真如何了,宣王拦下了他,百里安对他是一百个感激,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宣王把他从玉真那里救下来了,然后就压着他做了更荒唐的事,“所以你便,你便那样对我?” “皇兄错了。”宣王在百里安面前,态度总是软的最快的。 百里安现在就是胳膊,宣王就是大腿,胳膊哪里拧的过大腿呢,他因为这事,一味的和宣王对着干,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既然是错的,那皇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宣王离他极近,看着百里安盈盈的眉眼,手掌忍不住覆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哪样?” “我不是女子……” “我从未把你当过女子。”身体覆了下来,几乎要将百里安纳入怀中,“皇兄喜欢你,自小就喜欢你。皇兄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对喜欢的人做的事。” 百里安因为将被子裹的太紧,额上都出了些热汗。 “皇兄想与你,做一世夫妻。” 223、金雀翎(223) 柳青芜叫人带了信进宫里来, 说是替汝烟安排了一桩婚事,男方是一个教书先生, 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好在身家清白, 加之汝烟也喜欢那样有学识的男子,也亲口答应了。 汝烟年岁也长了,能找到一个携手共度的人,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不知那男子为人如何。 百里安正看着信出神,宣王进来了,走到他身后他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宣王贴着他耳朵问了一声, “皇弟在看什么?”才将他惊醒过来。 宣王看着百里安手上攥着的信,瞥了一眼,“娴妃么?” “嗯。”信上也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东西,百里安将手上的信递给宣王。 宣王看完, 道, “我记得汝烟从小照顾你,现在既然要嫁人,皇兄可以为她择选一个好郎君。” “还是要看汝烟喜欢。”百里安道。 宣王将看完的信压在桌子上。 百里安忽然想起,自己可以借着这一事出宫一趟,也可以躲过宣王一段时日。 他正这么想着,放下信的宣王已经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要是从前, 百里安就躲开了,但是他现在心中有了计量,就忍耐了下来。宣王见他今日格外乖巧,拉着百里安坐在椅子上,倾身去吻他面颊。 百里安被宣王整个圈在怀中,仰着头任由他的嘴唇在脖颈四处游移。 宣王年幼时亦是十分秀美的男儿,长大了,多了许多英气,薄唇细目,自有一股威严仪态。朝臣都说宣王倨傲不好相处,但在百里安面前,他却恨不能将全部温柔捧出来。 “皇兄,我想出宫一趟。”百里安的腰肢陷在宣王的手臂里。 宣王一只手拨弄他垂落在胸口的玉带,“嗯?” 百里安坐在他腿上不舒服的很,从来都是他揽着女子坐在他腿上的,“我想去看看汝烟要嫁的男子,她照顾了我那么久……” 宣王见他嘴唇张合,殷红的唇瓣儿动人的很,那拨弄他玉带的手就抬起来,用手指去揉了揉,“好,要皇兄陪你去么?” 百里安出宫就是为了躲他,怎么会让他跟过去,“宫中事物繁冗,还要麻烦皇兄——” 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宣王的手指抵到了他的牙齿之中,“今日皇上好乖。” 百里安是张唇也不是,闭唇也不是。 “皇兄替你安排明日出宫的事宜。”宣王道。 百里安心中一喜,但宣王抚到他胸口的手,又叫他高兴不起来了,“……皇兄,等下光禄寺卿还要过来。” 宣王冷哼一声,说出话都带着几分醋意,“皇弟怎么与他这样亲近了?” “我只是想多学些朝堂上的事,以后为皇兄分忧。”百里安眼中沁出泪花来,身子想往后缩,躲开宣王揉弄他胸口的手掌,却不想整个人都嵌进了宣王的怀里。 宣王听到百里安所说,目光更温柔几分,“皇上喜欢什么,便做什么,朝堂上的事,都交给微臣就好。” 他说的愈谦卑,动作便越放肆。 百里安眼见着宣王又要拉着自己做那荒唐的事,连忙推了他一把,撑着桌子从他怀里爬了出来。他起身之后,也不敢看身后的宣王,只觉得那目光像是要将他衣裳都剥开似的,他刚才坐在宣王腿上,已经感觉到了那处的勃发,“皇兄,你别这样,我有些怕。” 宣王没有做声。 百里安咬牙,只怕自己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叫那宣王强压着做此事了,“皇兄,等我回宫,等我回宫来……再做那样的事,好吗?” 宣王叹了一口气。 百里安一颗心提的更高。 “你就是拿捏着皇兄,对你硬不起心肠。”宣王言语间颇有几分无奈。 百里安听他是要放过自己的意思,“我与皇兄朝夕相处数十年,忽然变成这样,我……我一时……” 宣王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但听百里安如此说,还是生生的忍耐下去,毕竟他要的是与百里安一生一世的厮守,“那皇兄再忍一忍。” 百里安刚才也只是为了逃过这一次才说的,听宣王说,就沉默下来。 宣王牵着他的手,碰了一下那如热铁样的下身,吓的百里安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等你回宫来,皇兄要好好的,疼爱你。” 百里安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了,他看了身后的宣王一眼,见他神色沉黯,下意识的便低下头去。 他这一回,是要想办法在宫外多留几天了。 …… 宣王安排的事,都是妥妥当当的,第二日一早,百里安便从乾清门出宫了。 因百里安才继位不久,怕有些包藏祸心之人,于是这一回出宫就低调的很。但即便是要低调,皇帝出行,也是金撵御马,百人随行。百里安即便不注重这些排场,但坐在金撵里,看前呼后拥的宫人,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种大权在握的睥睨感。 到了自己在宫外的府邸里,金撵旁的宫人伏地,让百里安踩着他的背走了下来。 柳青芜携几个婢子站在门外,见到百里安便迎了上来,百里安看到她,也是喜不自禁,牵着柳青芜的手,就要说些什么。但他马上又想起自己现在如今的身份,就又松开柳青芜的手,低声道,“母妃,我们进去说话。” 三人进了大门,那些随行的宫人要跟进来,百里安回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朕。” “是。”皇上亲口吩咐,谁人敢不听从。 百里安和柳青芜进了府邸里,等身旁再无旁人了,百里安才卸下自己在外面面前端出的架势,“母妃,你这段时日在宫外好吗?” “比在宫里时,自在许多。”柳青芜出宫的时候,形容消瘦,现在虽还身子单薄,但面颊上已经有了健康的绯色。 “那就好。” 柳青芜也将府里伺候的人赶出去了,只想与百里安说会知心的话。母子两个也算是小别重逢,说了些宫里宫外的事,百里安知道柳青芜过的好,已经是极欣慰了,但他也发现,跟在柳青芜身边的汝烟不在了,“母妃,怎么不见汝烟?” “她才嫁为人妇,我念着她的身子,便没有让她出来。”柳青芜言语中,已透露出和汝烟的亲近,想来是从来的芥蒂尽消。 百里安一愣,“汝烟已经嫁了?” “嗯。”柳青芜也知道百里安这回出宫是因汝烟的事,但她看百里安这么疑惑,也是有些不解。 “母妃昨日才给我传信,说要给汝烟许人家。”百里安道。 柳青芜一脸错愕之色,“昨日?我一月以前,便送了信给你。” 百里安心里一惊。 柳青芜道,“也许是宫里的事太多,才误了吧。” 百里安觉得其中有古怪,但听柳青芜这么说,也不好再追究。信始终是传到他手上来了,误了这么多时日的事,他回去肯定会追究。 “对了,安儿安顿在府上的妙音姑娘——”柳青芜不提汝烟,就提起了另一个人。 百里安一听妙音,也来了精神,“她怎么了?” 看到百里安这幅模样,柳青芜笑了笑,“她没事,只是甚是想念你。” 百里安正要说些什么,就听柳青芜道,“妙音,出来吧。” 百里安连忙转过头,就见妙音施施然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妙音今日梳的堕马髻分外好看,眉目如画一般,百里安看着她,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 妙音娇怯的要跪下行礼,被百里安伸手扶住。 “皇上——” 百里安握着她的手,也是百感交集。 柳青芜从前拘着百里安,是怕百里安幼年的事,让他心中残有阴影,但这一回出宫,她也明白了许多,人总是要往前看的,百里安接了妙音这么一个女子安顿在府上,其心意也不言而喻。 妙音的耳朵上挂的一对明月也眼熟的很,是柳青芜年轻时佩戴的首饰,戴在妙音耳朵上,圆润的玉石坠着珍珠,衬着她莹白的脖颈,就如那微风吹拂的带露荷花。 “妙音她和我说了你们的事,想来你从前出宫,也是注定与她结缘。”柳青芜站了起来。 百里安听柳青芜知道他溜出宫的事了,道,“母妃……” 柳青芜笑了一声,“安儿,你与妙音姑娘说说话,稍后我带你去看汝烟。” “嗯。”百里安在柳青芜面前,还是要规规矩矩的。 柳青芜走了出去,厅里便只有百里安与妙音两人。 两人十指交缠,久久不言,还是妙音率先开的口,“想不到,你成了皇上。” 那语调有些感伤,又有些落寞。 百里安道,“父皇喜欢的是太子和四哥的,我也不知这皇位怎么落到了我手上。” 妙音从前就觉得配不上百里安,知道他做了皇上之后,更是无地自容,几次都想离开这府邸,却被柳青芜劝下了。 柳青芜在深宫里耗了这么多年华,对于年轻的女子,心情自然就不一样了。尤其那女子还可能是自己的皇儿喜欢的,爱屋及乌,她又怎么能不喜欢? “我……”百里安是真的想把妙音接进宫里去,但现在这个情况,妙音一进宫,他怕是死期都要近了。 妙音见百里安欲言又止,懂他不易,“你在宫里,也有许多不易,妙音都知道——妙音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想能留在你身边,即便你以后,身边会有许多许多的女人。” 百里安是真没有后宫三千的心思了,“妙音,是我负了你。” 妙音听了他这样说,笑了起来,“公子还没有拿走妙音的什么东西,怎么能说负了我呢?” “我让你等了这么久,还无法接你进宫,给你名分——”要是可以,百里安真想就这么不回宫了,找个世外桃源,隐居避世个几年。 妙音却不接他的话,反而环顾四周,“妙音这么多年,还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还没有吃过那么精致的糕点,还没有叫人捧在掌心里爱怜过——公子都给我了。现在妙音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还不愿意离去。是妙音贪欲太重,有了这么多东西,还想要公子的心——” 有什么,比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用这样柔弱深情的语调,在你面前倾诉衷肠更动人的呢? 百里安这样一个浪子,都叫她打动了,“我喜欢你,你就值得这一切。” “那公子不喜欢我了呢?”就像从前许多个人问过百里安的一样。 不喜欢了,便不值得了。 这就是这么多人,都觉得他负心薄情的症结。 百里安也不想瞒她,他从前被太多个女人哭着指责过了,但不等他说出来,妙音就道,“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吧——妙音只求这眼前的相伴。”说罢,她就主动将百里安抱住。 百里安抱着她温软的身体,竟真的开始想着不回宫的事了。 反正,宫里有宣王,他不回去,也没什么的。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一个托词,不回宫呢?或是用个什么样的手段,带着柳青芜她们,远走高飞? …… “离王。” 横卧在浴池旁的男子,胸前松松垮垮的丝帛衣裳,因为沾了水,更贴近了肌肤,显出他肌理玉石一样的轮廓来。他面颊上还覆着一扇金面具,曲起的腿踩在铺在地上的衣裳上——眼前的人,不是传言中被宣王关在广和宫的四皇子是谁? “皇上已经到了。”说话的那人,也极其眼熟,若是百里安在这,一定认得出,这人就是和柳青芜一同出宫的清河,这次进宫来送信的,也是眼前这人。 “嗯。”垂到浴池里的手指轻轻拨动,那水里火红的鲤鱼,便追着他的手指游曳起来。他在朝中还有许多眼线,自然知道宣王现在在议政殿里,议论那该如何封赏即将回朝的何朝炎一事。 垂首在他身旁的人一直等待着他说话。 “你回去吧,让苍陆进来。” 清河退出去之后,进来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 那太监是伺候宣王的,被宣王派来讨什么解药,还说离王何时交出来,就何时能离开这广和宫。但这么些日子了,离王一直没有反应。 “离王让奴才过来,是有何事?”太监弯腰问道。 离王伸手入怀,从湿漉漉的衣裳离,拿出一个粉底的瓷瓶来,随手一抛,那东西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宣王要的东西。” 太监心里一喜,连忙双手将之握在怀中。 “告诉宣王,这解药要趁早,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若是不解毒,那就再也解不掉那毒了。”离王还是闭着眼,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唇畔却已然弯出一抹笑痕来。 皇弟因那件事厌他,也再不来看他,但这件事之后,他又会怕谁,又会选择依附谁呢? 224、金雀翎(224) “让开——” 凌厉的马鞭破空发出一阵疾响。 宫门外的侍卫匆忙的推开宫门, 那轻骑转眼间就没入了深沉的夜色里。 …… 烛火煌煌。 百里安按着袖子起身,替柳青芜夹了一块果脯, 放到了她的碗中,“母妃多吃一些。” 柳青芜嗔怪道, “妙音呢。” 百里安看了坐在身旁的妙音一眼,见她羞怯的垂下头去,弯唇一笑,亦是夹了一块果脯放到她的碗中,“妙音也多吃一些。” 妙音的头垂的更低,乌压压的发髻衬着她泛着粉晕的面颊,愈发显得柔媚, “多谢公子。” “现在还叫公子么?”柳青芜道。 妙音咬着唇, 不知该如何作答。 “母妃,她怎么叫我都喜欢。”百里安怕她为难。 柳青芜与百里安相处这么些年,还不知他是这么个柔情的儿郎,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欣喜, 最后万语千言, 出口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三人用了晚膳,柳青芜欲离开时,被百里安叫住了,“母妃,我有话要同你说。” 柳青芜准备给百里安与妙音留些空间的,没想到百里安叫住了她。 妙音也懂事的很,放下碗筷就退下去歇息了。 府里的奴才进来收了碗筷, 又封上漱口的清茶才退出去,等到只有两人时,百里安才开口。 “母妃,我想离开皇都。”百里安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柳青芜知道百里安无意皇位,所以听他这么说,也认真思量起来,“何时离开?怎么离开?” “再过些时候,等那何朝炎回朝,我借那个时机,离开皇宫。”百里安道,“到时候我留一封传位昭书,皇兄找不到我,为了安抚民心,也会顺势继位。” 柳青芜对太子一直喜欢的很,听百里安这么说,就说出自己的见解来,“安儿,母妃虽然不在宫里,但近来,一直听到宣王把持朝政的流言蜚语,到时你离开宫里,有心人会不会以此来揣度宣王?” 百里安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要是从前,他还愿意为宣王考虑,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若再回宫里,就要被那宣王扒皮拆骨的吃进肚子里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如何,但柳青芜,他也还是要安抚的,“母妃放心,皇兄本就是治国安邦的明君,我走了,他自有法子。” 柳青芜看百里安都做下了这样的打算,也不好再说些别的了,只是,“你不提前告知宣王么?” “皇兄他……”百里安几番欲言又止,“我与皇兄,近来出现了些矛盾。” 柳青芜拧眉。她还未听闻百里安与太子之间出过嫌隙的。 百里安也只是想说服柳青芜,他与宣王有许多事,也不能同她说,只能从别处着手,“皇兄为皇位苦心孤诣这么些年,父皇最后却将皇位传给我。皇兄心里,便……” 柳青芜一下领悟。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听闻太子与皇儿之间,都因这皇位生出嫌隙,还是忍不住悲叹。 “我无意和皇兄争夺皇位,倒不如找个机会,将皇位还给他。”百里安道。 柳青芜点头。 “只是我怕,以后我若还留在皇都,皇兄不能安心。”百里安道。 柳青芜虽是妇人,却也有自己的思虑,她听百里安这样说,就一下听出他是话中有话,“那安儿的意思是?” “母妃,此次我入宫之后,你寻个契机,离开皇都,到时我来找你就是了。”百里安道。 柳青芜对皇都无甚留念,思索半晌,便答应了。 “母妃,你问问妙音,她若愿意等我,你就带她一起走,她若不愿——”百里安也不愿强迫谁人,“你就寻个宅子,将她安置好再离开。” 柳青芜有些不懂,“安儿,你那样喜欢她,为何……” “正因喜欢,才不能强求,况且。”百里安绽颜一笑,“她一定会跟我走的。” 柳青芜也笑,“安儿的玲珑心思,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百里安倒了一杯清茶,奉到她面前,柳青芜接过茶杯,又道,“你在宫里的时候,妙音就常常在我耳边说你的好——说与你在桥上初见,只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后来你又替她解围赎身——这些事,母妃竟一概不知道。” “那还是和玉真一起出宫的事了。”百里安道。 “以后安儿打算如何待她?”柳青芜道。 “当然是疼她爱她。”百里安听得出柳青芜言辞见对妙音的喜欢,为了哄她,他半真半假的说道,“等我出了宫,便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来,让她和我一起孝敬您。” 柳青芜被她逗笑了。 “母妃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妙音喜欢女孩,以后……”百里安正在畅想出宫之后的事,就见柳青芜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母妃,怎么了?” 柳青芜抬手指着门口,“门外……” 百里安也看到门上映着一个人影,明明方才,他都将伺候的下人赶走了的。 柳青芜起身,“谁在外面?” 无人回应。 百里安将她按下来,“母妃,我去看。”说着,百里安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低着头,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 百里安一下僵硬在了原地。 “安儿?”柳青芜见百里安不动了。 眼前的人抬起头来,平日里总是缀着几分温柔的眉宇冷冽的像是刀锋一般,殷红的唇珠,在黑暗之中,亦像诡秘的花朵那样艳丽。 “皇……皇兄?”百里安按在门板上的手抖了一下。 宣王将手伸了出来,因为他这一路太过心急,手心都被缰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和我回去。” 百里安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迟不敢去牵。 柳青芜也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宣王了,从前她在长乐宫总见到他,但这一回,面前的人五官依旧,却总有一种陌生之感。 “宣王?” 宣王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百里安。 百里安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觉得宣王现在的神色怕人的很。 见着百里安迟迟不伸手过来,宣王直接伸手,抓住百里安的手腕,将他从房间里扯了出来。 百里安觉得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一般,偏偏他现在不敢反抗半分,整个人像是被冰锥钉在了原地似的。 “皇儿,这么晚了,你……”柳青芜追了出去。 拉着百里安走到影壁处的宣王回过头来,一双眼在皎洁的月色下,依旧是阴沉沉的,“娴妃留步,今日宫里有些事,还要皇上亲自去处理。” 百里安听他这一字一顿的腔调,双腿抖的愈发厉害。 外面还停着撵驾,宣王却看也不看,翻身上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马,百里安叫他挟着腰肢,也坐了上去。 百里安低头看见宣王捏在缰绳上,有些发白的手,转头想看一眼宣王的表情,却只看见他微扬的冰冷下颌。 马鞭甩开,在沉寂的黑夜中发出一声叫人心惊肉跳的响动。 夜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百里安也不敢吭声。 宣王带着他回了宫里,只是没有送他回昌宁宫,而是径自来了长乐宫。 长乐宫已经闲置了一段日子里,里面只有负责洒扫的奴才,那奴才见宣王带着皇上进来,连上前询问的胆子都没有。 宣王一路拽着百里安,到了长乐宫之后,拽着百里安的胳膊,将他推搡到长乐宫里。 百里安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放着瓷瓶的桌子,带着上面的瓷瓶滚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皇兄……” 宣王站在门口,大开的宫门后就是被阴云遮掩的弯月。 宣王沉默了一路,到现在才终于开口,“妙音是谁?” 百里安哪里敢回答,低着头正想着该如何说的时候,宣王就已经上前一步来,喷吐出的灼热鼻息近在咫尺。 “妙音是谁?” 百里安抬眼见到宣王阴沉沉的眼睛,呼吸都跟着一紧,“是,是……” 宣王紧紧盯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百里安被逼到这个节骨眼,一直活络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忽然卡壳了,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你瞒了我多少东西?” “你还想要戏耍我多久?” 百里安从未见过宣王这幅模样,即便是在最怒不可遏的时候,宣王在他面前,也是压着脾气的,今时今日这幅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我将皇位给你,我将一颗真心都掏给了你,你——”落下的巴掌在看到百里安被夜风冻的发白的脸颊时,顿在了半空,“你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却还是想着要离开我——皇弟,我待你不好吗?” 百里安声音都哆嗦的厉害,“在宫里,皇兄是待我最好的人……” “所以,你便仗着我爱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的摆弄吗?” “不是,皇兄……”百里安往后推了一步,又撞到了那坚硬的桌子。 “那妙音是谁?”宣王看着眼前的百里安犹自挣扎着,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还想要知道百里安要怎么骗他。 百里安垂下头来。 “你不说,我明天就去查!”他亲自为百里安选好了府邸,连眼线也不曾安插,却没想到,百里安竟拿他的心意,养起了喜欢的女人。 百里安一下抓住他的袖子,“皇兄不要!” 宣王又将他推开,这一下,百里安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整个人和那桌子一起倒了下来。 宣王原来是能扶住他的,但最后也还是将手紧紧的攥在了袖子里。 百里安扭到了腿脚,摔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他撑着胳膊坐起来,仰头看着宣王冷冷审视他的目光,更是畏惧万分,“皇兄,今天都是我胡言乱语,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当你不经人事,却不知道你是个多情种。” “我处处顺遂你的心意,却不知道你暗地把我当个傻子。” 百里安都恨不得哭出来了,“我没有——皇兄!”伸手去扯宣王的衣摆。 “那我要杀了妙音呢。”宣王低下头,他胸口嵌着的猫眼石在黑暗中仿佛一只眼睛一样,和他一起盯着百里安。 百里安虽然知道在此刻求情会更加麻烦,但他也不能看着妙音去死,“皇兄若是杀了妙音,我,我也……” 下巴被捏住,宣王没有让他将话说完。 外面的月亮从流云里探出头来,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映在百里安那张沾着泪痕的脸上。 宣王将紧攥在手掌里的粉色瓷瓶拿了出来。 他今晚就是去送这个的,却不想知道了自己最不愿知道的事。 百里安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中了毒,他看着宣王拿出这个瓷瓶,就只当宣王是要兑现他出宫时候说的话。 看着百里安往后缩,宣王蹲了下来,拉住百里安的脚踝,将他拽到了身下,“喝了它。” 百里安看一眼他的目光,又看一眼那粉色的瓷瓶。 “皇兄,这是什么?” 宣王并不作声,他掰开百里安的嘴,就要将那瓷瓶里的东西灌进去。 百里安当那是宣王气急了,找出的宫廷秘药,他在宫里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有些玩意儿喝了,能叫人情态狼狈,宣王在这个关头,喂他喝那些东西也不稀奇。 瓷瓶的口抵上了百里安的嘴唇,奇异的香气叫人骨头酥软。 若是叫他当不成男人的药…… 百里安闭眼狠狠推搡一下,那瓷瓶就从宣王的手里掉了下来。 百里安见那粉色的药水流淌殆尽,松了一口气,但他也不敢再去看宣王的脸色了。 “你当我要害你?”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怒不可遏。 百里安正要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那股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倏忽一下窜进了他的肺腑里。 宣王却没有发觉,他方才压下怒火,顾念百里安的身体,想要帮他解毒,却不知道百里安竟这样提防于他。 这些年,在他面前乖巧的皇弟,都是假象吗? 百里安伏在地上,口中忽然吐出一股灼热的甜香来。 肩膀被狠狠扳正,宣王本欲再质问些什么,低首去看到百里安侧着头喘息着。 红唇衔着黑发。 宣王负气一般的道,“你既不稀罕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再处处顾念着你。” 衣裳被撕开,袒露出的身体自脖颈以下,遍染上了桃花似的粉。 225、金雀翎(225) “离王——离王在哪里?”宣王怀抱着一个人, 闯进了广和宫里。 广和宫外打盹的宫人见宣王忽然驾临,正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 就看着宣王踹开门,径自往寝宫走去。 寝宫里空空荡荡的, 宣王绕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人,回头对跟进来的宫人道,“离王呢?” 那宫人还没有见过宣王这样急迫的模样,好似笼中的困兽一般,“回宣王,离王在灵风池……” 他的话还未说完, 就看到宣王又疾步走了出去。 宣王闯进灵风池的时候, 就见到离王袒露着上身坐在清池中,沾了水的黑发在背后蜿蜒。 “解药在哪里?” 闭目的离王这才回过头来,他面上的金面具已经解了桎梏,被他握在手中, 回眸那一瞬, 那面具便只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秀美的右脸来。他望着安然站在眼前的宣王,神色就冷肃了几分。 宣王还活着,那便说明那解药百里安并未吃下去。 宣王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心思是何等险恶,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便又急迫道,“快给我!” 离王静静的看着宣王抱在怀里的人, 从他臂膀间蜿蜒出来的黑发如柔嫩的柳条一样晃动着。 宣王见他不应,几步走到近前来,“给我!” 离王抬首便能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人,那是已经很久不来这广和宫里探望他的人。 他来时,天边就有了鱼肚白,现在天色已慢慢明亮起来,他紧抱在怀中的人,身体烫的可怕,双眼却紧闭着。 “已经没有解药了。”他给宣王的,确实是解百里安身体里毒的解药,但他没说的是,那也是另一味□□,倘若百里安吃进去,那身上就会带了毒。他计算的好好的,宣王因发现事实而惩戒百里安,必然会碰他,到时百里安毒解之时,就是宣王中毒之时。但眼前这一幕,却是在他计算之外的。 “什么?” 话音未落,坐在清池里的离王忽然站了起来。因为久未见阳光,他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连肌理下的青色经脉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间还沾了许多水,抬手间,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他的手掌抚上百里安的面颊,另一只握着面具的手垂了下来。 “救他!” 好似没有听到宣王的话一般,他只用垂眸用指尖描绘百里安细致的眉眼,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压下心头的阴郁,低声道,“把皇弟放下来吧。” 宣王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了一眼百里安紧闭的双眼,将他从怀里放了下来。 百里安是被衣裳包裹起来的,现在宣王将他放下来,那衣裳散开,便露出其中红痕斑斑的身体来。 离王挑开百里安的衣裳,指尖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滑到双腿间。 宣王有求于他,心中再气闷,也只得忍耐下来。 “皇兄真是粗鲁。”离王的手指在百里安破皮的双腿间反复揉捏,那里的白浊已经干涸了,沾在大腿内侧。他言辞间带着几分嘲弄。 宣王并不言语,只看着他的动作。 离王将百里安抱起来,放他到清池里,掬了水在手中替他清洗。 “今日还有早朝,皇兄先回去吧。” 这个时候,宣王又哪里能离开。 离王也只是提醒一句,见宣王并不离开,就不再言语,只伸手入百里安的股间,将那白浊都掏了出来。 “他怎么不醒?”自天色一亮,百里安就昏睡了过去。 离王道,“因为他中了我的毒。” “你现在替他解。”宣王急迫的想要将百里安从这里带走。 离王将湿漉漉的百里安抱了上来,百里安本就有些狼狈,现在沾了水,更是惹的人生出肆虐之意,“我自然会替他解。” 宣王方才听他说,没有解药,心里便是猛的一沉,现在又听他说能解,那沉下去的心才好受一些。 离王将百里安放到池边,自己俯身去贴他的唇齿,宣王怒道,“你做什么?” 紧贴的唇齿离开,离王勾起眼角看着宣王,“当然是解毒。” “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替他解!” “我就是解药。” 宣王的目光蓦地一凝,“你是什么意思?” “皇兄,我给你的那解药,只有独此一份——你若早些将皇弟送来,不逞这些欢愉,我尚且还有别的办法救一救皇弟。”离王说的是真的,他以为宣王无论如何都会将解药喂百里安吃下,却没想到等到现在,等来的竟是毒发的百里安。 如此,他就要换另一番打算了。 百里安下身狼藉一片,离王也没有再碰他,只借着他并拢的双腿磨蹭着。 宣王几次要上前,都被离王的目光止住,“皇兄自己延误了时候,这个时候若是还要拦我,只怕就真的救不了皇弟了。” “那到底是什么□□?”宣王自他说了之后,就找了御医几番查探,却都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来,只这一回,百里安忽然昏迷不醒,才让他明白,离王是真的下了毒。 五指并拢着下身,目光仍旧温柔,做出来的动作却又是淫亵的很。 许久之后,见他五指牵出白丝,点到百里安的唇上。宣王看着他的动作,神情阴郁。 离王也是悄悄的耍了把戏,他下的毒是只有他能解,但是是他的血,而非他的精,只是他若是在此刻说出来,怕那宣王要把他在这广和宫中囚困至死。于是才有了这一幕,他假意将白浊喂进百里安的口中,却暗地里刺破小指,凝出一滴殷红喂到百里安得唇上。 饮了他血的百里安果然呛咳一声,睁眼醒了过来。 他只记得自己与那宣王在长乐宫里媾和,后来意识却忽然中断,他现在醒来,也只当是因那宣王太过粗鲁,他承受不住才昏过去的。 “皇弟!”一旁的宣王见着百里安睁开眼,便想要走过来。 百里安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哆嗦,他还记得自己叫那宣王按在地上,不得挣脱,只能承受的情境。 离王已经拿了衣裳过来,披在了百里安的身上,他面上一派温柔之色。 百里安看他,也怕的很,捏着衣裳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皇弟好些了么?”离王也伏在地上,温柔的眼中映着的净是百里安此刻的模样。 百里安对他的印象,早就跌倒了谷底,现在看他这样和从前并未二致的温柔,也实在是消受不起。 离王没想到百里安醒来,会这样抗拒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 百里安是真的被那宣王生生的在那长乐宫里榨干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现在也只是勉力清醒一些,但一看走到身边来的宣王,惊吓之下,又昏了过去。他这一昏,正倒在宣王的怀里。 因百里安这中毒的事,宣王也生不起他的气来。但他心里苦闷,便只能将百里安从地上抱了起来。 离王看着他将百里安抱走,道,“这解药只是一时。” 宣王果然顿下脚步来。 “皇兄也看见了,该是知道那毒怎么解了。”因百里安方才的回避,离王此刻的声音冰冷万分。 宣王自然看见了,“你想如何?” “我怕我说了我要如何,皇兄便又要拔剑对我。”离王道。 宣王将百里安锁在怀中,百里安的小腿上还有些淤青,那是昨晚他挣扎太过,被他生生握在手中,捏出的痕迹,“那便不要说。” “不说,我又心有不甘。”宣王未死,他能凭恃的便只有那永远解不开的毒了。 宣王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我讨要皇弟,皇兄肯定不允。那——我也后退一步,与皇兄一起,如何?”这也是他最不甘的退步。但事实就是,宣王这些年苦心孤诣,比他那半年匆匆打下的基础牢靠的多,和宣王硬碰硬,他实在讨不来什么好。 “做梦。”宣王冷笑。 离王看着他大步从广和宫里走出去,他身上的水珠还没有干,经由开门那一瞬的风一吹,莫名的感到一股寒意。 这广和宫里,冷的一如当初。原来他见到了些微温暖,如今便拼了命的想要将之握在手中。 丢弃在地上的面具又被他捡了起来,他遮在脸上,走到那水缸旁,对那锦鲤像是对着百里安倾诉一般,“我真的很想你。” 他在这阴冷的地方呆的太久,内心里便是阴郁冷酷。 “不要怕我。” 火红的锦鲤沉在水缸里面,五颜六色的宝石在水中熠熠生辉。 手沉进水中,五指在那透明的鱼尾间划过,干净的如同初雪。 …… 宣王将百里安送到昌宁宫里,摒退奴才,亲自替他将身上的痕迹涂上药,又将他唇上的东西擦拭干净。 百里安垂下眼睫时,安静的很,乖巧的很,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从前想着,只守着他,只要他露出欢颜,他什么都能忍受。 但到了现在,他发觉,他忍受不了。 连玉真都忍受不了,又何谈能忍受下百里安心中有的她人。 即便百里安现在满身伤痕的躺在他的身边,他也觉得心里是充盈的,而并非空空荡荡的。 “就当皇兄自私吧。”宣王已经有了决定,便不会再去考虑其他的东西,“你想飞出这皇宫,皇兄便只能铸造金笼,将你牢牢的困在身边。” 耳鬓厮磨之后,唇瓣微微勾起。 “你是皇兄,这一生里,最想摘下的花。” 226、金雀翎(226) 百里安连着前几日, 又是半个多月不曾过问朝政。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也不知被议论最多的宣王, 心里是怎么想的。 “哎,这新皇, 还不是这宣王的傀儡。” “也不知先皇是怎么想的,立了六皇子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现在朝政还不是叫宣王把持着。” …… 罗闻佩一路走来,听到的皆是这样的议论声。 但这些声音都压的极低,因他们惧怕宣王。 真的如他们说的这样吗? 罗闻佩望着路边逐渐枯黄的树叶,未蹙的眉宇始终不得舒展。 罗闻佩问宫外的太监,“宣王方才下朝了, 去了哪里?” 那太监见是正当得宠的光禄寺卿, 连忙压低了姿态,道,“回大人,宣王像是往昌宁宫方向去了。” 这几日皇上没有召请他, 罗闻佩也一直没有前去, 但听那太监所说,心里还是一动。 去见见皇上也好。 罗闻佩到昌宁宫的时候,请外面的宫人替他通传,那宫人一脸为难之色,让罗闻佩甚是古怪。 “大人,宣王命小人,不能放人进去打扰, 还请大人担待一些。”宫人道。 罗闻佩拧眉,这青天白日的,昌宁宫里门窗皆是紧闭,就够奇怪的了。 “你进去和皇上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那宫人见过罗闻佩来过几回,知道他与皇上亲近,听他这么说,就硬着头皮帮他进去通报了。 这一通报,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就在罗闻佩等的心生焦躁之时,听那宫人出来回禀道,“大人,宣王有请。” 他求见的是皇上,怎么却变成了宣王? 罗闻佩走了进去,见昌宁宫里,浮动着一股暗香,闻之令人心神不属。他屏息往前走了几步,见眼前垂着一道金色的帘幔,帘幔之后,就是一道坐在书桌后的身影。 “皇上。” 没有回应。 罗闻佩斗胆抬首看了一眼,见那以为是一道的影子,是两个人并在一处的。 “宣王——” 这一声果然有了回应,只是回应他的宣王,声音有些奇怪,“光禄寺卿有何事要与皇上说?” “微臣……”罗闻佩正要开口,帘幔后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啜泣声。 罗闻佩顿住了。 昌宁宫忽然安静下来。 “微臣此事,要与皇上亲议。”罗闻佩道。 宣王低笑一声,像是问询皇上似的,但言辞却颇为轻浮,“皇上,光禄寺卿要进来同你说,你是准,还是不准呢。” 紧跟着响起的就是百里安极抵触的声音,“别进来——” 宣王道,“听见了?皇上此刻并不想见你。” 罗闻佩本该告退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久久的伫立在帘幔外。 “别碰——”百里安音线都变得暗哑了。 宣王故意说给外面还没有走的罗闻佩听似的,“你哪里是我没碰过的,还躲什么。” 这言辞暧昧,已经超越兄弟之间的情谊。 而后里面便没了声息,许久之后,听宣王烦躁道,“光禄寺卿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回去吧——” “是。”罗闻佩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躬身告退,“微臣告退。” 等到关门声响起,坐在宣王腿上的百里安并拢的双腿,才叫他又生生掰开。 亵裤早就褪到了腿上,只被衣摆堪堪遮挡了下身的泥泞,宣王的手抓在百里安的大腿上,留下绯色的指痕。 “他走了。”宣王哄他。 百里安是真的被吓的不轻,他这样好面子的人,怎么愿意叫人看见,自己被圈在怀里亵玩的场景呢。 “是皇兄不好,皇兄不该吓你。”宣王温柔和善如当初,只是他的动作,又是充满着侵略感的。 百里安的臀间挂着一串流苏,那流苏挂着的东西,正嵌在他的身体里,不知嵌了多深,他坐在宣王分开的双腿间,稍稍一动,那垂下来的,湿淋淋的流苏,就好像尾巴一样晃动起来。 百里安头上的金冠还是束的青丝一丝不苟,但身上的衣物,早就叫人剥开了大半。 “过几天,我就将娴妃,和那个妙音姑娘,请进宫里来陪你如何?”宣王咬着他的耳朵道。 百里安下身哆嗦个不停,引的那湿漉漉的紫色尾巴晃动的怜人的很,他知道宣王的用意,哪里敢应允他,“不要……” “你不是喜欢她么,皇兄让她来陪你——让她看你,在皇兄面前,是何等乖巧的模样。”指尖绕着那流苏,轻轻往外一拽,百里安得腰线就绷紧了。 百里安只剩下在他怀里发抖的力气,却还是在一味的摇头拒绝。 看惯了百里安可怜兮兮的样子,宣王便也不逗他了,将他挂到胳膊上的衣裳拉的更下一些,“皇弟既然不要,那就做些让我开心的事。” “啪——” 沉甸甸的玉佩掉在了地上。那正是宣王腰间挂着的那一块。 退下去的罗闻佩并未离开,只是在避过宫人眼目之后,绕到昌宁宫的一侧——他来过一回,知道有个小窗户开在何处。 罗闻佩走到那窗户旁,正欲去推那窗户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一阵蚀骨的低吟。 尾音上挑,像是猫爪子从心尖儿上挠过。 罗闻佩定了心神,才轻手轻脚的将面前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那窗户正对着昌宁宫里的书桌,宣王和皇上正坐在那书桌旁,他方才在外面,隔着一层帘幔,见两人纠缠在一起,还以为是叠在一起的影子,现在看来,见两人确实搂抱在一起。百里安歪着头,挂在肩膀上的衣裳,好像只靠着他腰间的腰带,才不至于完全滑落到地上。 他的靴子早就叫人脱了,垫着脚尖儿踩在地上,指头绷到了极点。 他脚尖儿下踩着的玉上,还笼着一层水色。 “怎么还肿的这么厉害。”宣王背着身子,罗闻佩望过去,只能瞧见他伸进百里安衣裳的手。 百里安双手叫那红丝线缠着,垂在椅子的扶手上,叫人分不清是叫人绑在那里,还是只是用以装点。 “这里也肿的厉害。”从衣裳里收回的手上也沾着一层水色,那水色点在百里安的胸前。 百里安是真的受不住了,从前他与女子颠鸾倒凤,也知道要节制,但在这宫里,他这身子都恨不得叫那宣王给掏空了,“皇兄,我将皇位还给你,我放我走吧……” 这皇位本来就是宣王的,他怎么会在意。 从前他听百里安说这样的话,还会生气,现在看着百里安泪眼朦胧的哀求他,他便只觉得更想要爱怜他。 “皇兄……”百里安眯着眼睛,横过来想要看宣王,那一眼却仿佛生了钩子似的,叫一直坐着的宣王,忍不住又与他亲近了一些。 “皇弟是狐狸投胎么,怎么眼睛里,都还生着钩子似的。”宣王道。 百里安只当他是故意羞辱自己,他这几日,整个身子都叫那宣王打开了再三品尝。 罗闻佩在窗外看着百里安叫那宣王打横放在桌上,看着宣王捉着百里安的腰肢,看着百里安的腿难耐的在宣王的肩膀上晃动,看着百里安咬着自己的手指仰面喘息。 他的眉宇越蹙越紧。 “好好的呆在宫里,若是你还想跑,皇兄就真的要把你锁起来了。”宣王握着百里安无力踢蹬的脚踝,这样说道。 百里安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躺在桌子上,从股沟里溢流下来的浊液打湿了桌上铺开的宣纸。 宣王低下头,将百里安抱到怀里。 百里安靠到他肩膀上的时候,睁开眼来,正和罗闻佩的目光对视上,而后他一脸惊悸,抓着宣王的肩膀,就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宣王这几日见惯了他的挣扎,将他锁进怀里,而后用手掌惩罚性的拍了拍百里安的臀。 “刚说完,就要试么?” 百里安听出这话中危险的意味,他闭上眼睛,只当没有看见外面的罗闻佩,任凭着宣王将他抱回了床上。 宣王这几日也一直在观察百里安的身体,只因离王说他那毒,现在已是无药可解。但百里安自那一日昏倒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异象,“休息一会儿,等下让御医再来给你看看身子。” 百里安知道反抗不得,翻过身开始装聋作哑。 宣王又说了些哄人的话,就离开了。 百里安躺在床上休息,他这几天,日日夜夜都要面对着宣王的所需,虽说他们两人皆是年轻男子,但一个是索需的一方,一个是承受的一方,加之宣王又喜欢拿些宫中的玩意儿逗弄他,如此反复,百里安就受不住了。 “皇上。” 百里安身子一震,转过头来,见他刚才看到的站在窗外的罗闻佩,此刻站在了床榻旁。他撑着胳膊想要起身,浑身却又无力的很,“你?你来做什么?” 罗闻佩看着百里安敞开的衣裳里,吻痕遍布的脖颈,目光更深一些。 百里安后知后觉,扯开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宣王与您……”罗闻佩看到了百里安脸色一变,就没有再说下去。 百里安现在也不敢信任这罗闻佩了,罗闻佩虽说与他有些关系,但他始终是宣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微臣该死。”罗闻佩一抖衣摆,跪了下来。 百里安听他现如今这样说,有些自嘲道,“你如今还跪我做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在宫中,就是这样的人。我与宣王的关系,也是如你看到的那样。” 罗闻佩身子伏的更低,他还从未在谁人面前行此大礼过。 百里安终于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你跪什么?” “微臣没有好好守住皇上。”方才看宣王那样,他已经想冲进来了,但他那时进来,也多半无济于事。所以他才选择隐忍到现在。 “我不是皇上,皇兄才是。” 罗闻佩抬起头来,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百里安下跪,但匍匐在他脚下,看他柔弱又稚嫩的面孔,又觉得为他折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快走吧,今日你见到的事,不要再告诉第二个人。”百里安道。 罗闻佩站起身,一字一顿坚决的很,“微臣愿意替皇上,将大权,从宣王的手上夺回来。” 百里安看他这副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模样,道,“你……是宣王提拔的你。” “臣无意锦绣前程,只贪恋那倾国海棠。” 百里安这几日也郁郁的很,宣王拿捏着柳青芜与妙音,让他连反抗也不敢,但若是真的让他这样过一辈子,那未免太过凄惨了一些。倒不如,真的从这罗闻佩手中,争取些什么过来,再为自己搏个一线希望。 百里安赤着脚挣扎着从床上站了起来,“你当真愿意帮我?” 罗闻佩看到走到自己面前来的百里安,莫名的想到当初与他在驸马府的时光,那时他便觉得百里安是那荷塘里的菡萏,恨不能让怜惜他的人,为他遮风避雨。但现在看着百里安,他又发自内心的觉得,他是真正倾国的海棠。稍一露出些许娇怯的模样,便有艳色的流光让人移不开眼。 百里安心里,陡然的生出些许希望来,这希望让他伸手牵住罗闻佩的手。 “闻佩,你若帮我,宣王知道了,怕是……” 这满朝文武,都只敢私下里议论的人。他一个叫宣王提拔上来的人,现在为了手无实权的新皇,去与他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 罗闻佩想回握住他的手,但终究没有,只是伸出一手,替百里安将散乱的鬓发拨到耳后。 万分的缱绻和柔情。 “犹死不悔。” 227、金雀翎(227) 国师府。 一道人影坐在石台上, 身周被袅袅青烟环绕。 “国师,光禄寺卿求见。”前来禀报的人在门外谦卑的垂下了头、 石室之内并未有人回应。 国师府久未有人拜访过, 只因国师闭门谢客多年,除却宫中一些必要的大典, 几已不再宫中露面。在这段时日里,也有人前来拜访过,但无一不是吃的闭门羹。 “光禄寺卿手持国师令鉴。”若不是因此,他也不敢前来打扰。 石室里终于传来回应,“让他进来。” 罗闻佩被人引了进来,引他进来的人,说了一声, “国师在里面等你。”之后就垂首退了下去。 等到四下再无人的时候, 罗闻佩才抬眼看那坐在青烟中的人影,恭敬一稽首,“师父。” 坐在石台上的人动了动,那袅袅的青烟便散去了许多。 罗闻佩这才得以看清里面的人, 还是熟悉的宽袍大袖的谪仙之姿。 “弟子此次前来, 是有事恳请师傅。” 坐在石台上的人缄口不言。 师傅寡言,罗闻佩早就在得他点拨时就知道了,所以他并未生疑,“弟子想请师父,逐君侧之恶人。” 石台上的闭着双目的男子睁开眼来。 “如今宣王把持朝政,欺压新君,望师父……” “欺压新君?”声音清淡, 如雾气。 罗闻佩听到这声音,顿了一顿。 那人径自走了出来,他面上还是那熟悉的金面具,但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玉青檀眉目和国师相仿,许是在一起太久了,眉宇间都有一种出尘绝世之感。 罗闻佩看着和国师相仿,但却又不同的淡薄眉目,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师弟?” 玉青檀并未否认,“师父已经故去了。” 罗闻佩全身一震。 石室内的雾气还袅绕不散,仿若神仙洞府,玉青檀还记挂着罗闻佩方才说的话,“如今当政的,是六皇子百里安。你所说之事,是指他?” 国师府虽握有和皇权平齐的神权,但很少干涉朝政,今日玉青檀前来,已经是做好了苦求的准备,但未曾想到,师父竟已经故去了。所以听到玉青檀询问,顿了许久才开口,“是。” “宣王——”玉青檀幽居在国师府,对朝中的事也只是耳闻。他关心百里安,所以还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事。但那也只是一些。 罗闻佩见玉青檀好似对此事颇有几分在意的模样,也觉得奇怪的很,师父还会因朝政之事动摇,他那个自小就好似没有欲念的师弟这幅模样,就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玉青檀虽心性淡薄,却也还挂念着师父的恩情,对师父临终之时,嘱咐他要好好照顾百里安一事,还是上心的很。 “如今外面的事,是怎么样的?”玉青檀自懂事起,就在国师府中,做师父对外的替身,他所说的外面,自然就是这宫廷。 罗闻佩道,“宣王挟持新君,对外称病,但实则将他幽禁在昌宁宫中。” 玉青檀不言。 罗闻佩又稽首道,“还望国师出面,匡扶朝纲。” 玉青檀对谁做皇帝一事,并不在意,甚至连这国师府,他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为了守师父的尸骨,才留在这里。世间千般事,他都不记挂在心里,偏偏现在罗闻佩提到百里安,除却了师父的嘱托,他脑中还浮现出一个秀美的少年来。 罗闻佩见他垂目在思索,摸不清这师弟秉性的罗闻佩只能等待着。 “来人。” 石室外守候的人应了一声,“国师。” “去昌宁宫,拜访新皇。” 国师鲜少离开国师府,以至于那听到命令的两人,还面面相觑一会,才开口应下。 罗闻佩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请动国师,虽然,如今的国师是他的师弟。这时他也无暇思虑太多,只要能帮百里安,就好。 …… 国师亲自驾临昌宁宫,此消息一出,就惊动大半个宫闱。 百里安却不知道,他还躺在床榻上歇息,想着如何拖延宣王,让他暂且不动柳青芜与妙音。 “皇上,国师求见。”被宣王吩咐,不许进寝宫的宫人,隔着一扇门禀报。 百里安扶着玉枕坐了起来,他听宫人禀报是国师,还以为是听错了,等到一袭白衣飘然而入,他才知道确实是国师驾临。 百里安对这国师,只约莫有一些印象,看他走到床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玉青檀记得的人很少,而百里安就恰巧是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师父对他太过看重,连着他对百里安,心中也有一股难言的爱怜之感。 “国师?”百里安半个身子还埋在锦被里,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玉青檀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皇上身体抱恙,就好好在床上歇息。” 百里安被他那目光安抚,竟真的又坐了回来。 “臣听闻,皇上已半月不曾涉足朝政。”玉青檀道。 百里安坐在床榻之中,昌宁宫里门窗紧闭,暗色的光影显得他双肩单薄。他自然想不到这国师是叫罗闻佩请来的,他还以为是因他不理朝政,让他过来苛责自己,“我身体不适,让宣王代我打理朝政。” “皇上病了吗?”寝宫中的香气很奇怪,像是用厚重的熏香,刻意遮掩住了一种什么味道似的。 百里安道,“有些……”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国师道,“臣,也懂一些医理。皇上可否让臣一观?” 百里安只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虽将肌肤之上的痕迹遮掩的严严实实,但若是靠的太近,被发觉了就不好了,“不必劳烦国师了,稍后御医便会过来。” 眼前忽然多了一道影子,百里安抬起头,就见国师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面上的金面具,和四皇子戴的不同,上面刻满了许多奇异的符文,看起来有一种神秘之感。 玉青檀的手掌从袖子里探了出来,他的手掌白皙柔软,像是某些贵妇人把玩的象牙雕就的。 并起的两指搭在百里安的手腕上,百里安看他双目微闭,也没有再推拒。 “皇上肾脏精气,阴阳不足。” 百里安听过这样的说辞,他从前喜欢上了一对姐妹,在花楼里住了半月之后,回到家腿软脚乏,找了大夫诊治,大夫也是这样说。他对这套说辞记忆这么深刻,大概就是因此话简洁点来说,就是他肾虚了。 玉青檀睁开眼来,“皇上近来思虑颇重,伤了脾。” 百里安见他松手,连忙将手缩了回来。他手臂上也有许多玫红的痕迹,也不知国师从中看出什么来没有。 在百里安将手收回来的时候,闻讯而来的宣王已经闯了进来。 宣王见国师与百里安站在一处,还在想是什么惊动了国师,但他走进来,还是向着国师行了一礼,“国师——” 玉青檀对宣王的态度,就冷淡许多了,“宣王。” 宣王走进来,看到床榻上曲着腿坐着的百里安,恭敬道,“皇上今日好些了吗?” 百里安知道他在人前是故意做出这副虚假态度的,偏偏他又不能揭穿他,“劳宣王费心了,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今日的奏折,臣稍后拿过来,念给您听。”宣王也是猜测国师是听闻朝野上下议论他把持朝政一事,国师不同于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他看起来像是不问世事,但却握着另一道和皇权比肩的权利。 百里安敷衍的应了一声。 玉青檀看出两人平静下的暗涌,只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国师今日过来,还有什么事吗?”宣王已经有了赶人的意思,他不喜欢任何人靠近百里安,“若是无事,那本王和国师去外面走走,莫要扰了皇上休息。” 玉青檀仿若未闻,他看着百里安,忽然说道,“臣赠与皇上的东西,皇上还收着吗?” 百里安听他忽然提及,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国师曾赠与他一个珠链似的东西,那东西他戴了一回,就收了起来,“国师所赠,自然收着。”说完,他想那东西,国师居然还记得,就说明真的是极其珍稀之物,他伸手一点,“就在那玉匣里。” 宣王可不知道,国师赠与百里安了什么东西。 他从前是太子之时,也曾想拉拢国师,只可惜国师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让他根本无从下手。而现在,国师却对百里安,表现出了这样多的瞩目。实在是…… 玉青檀按着百里安所指,在柜子上的玉匣里,将那琥珀似的链子取了出来。 “国师这次还特地过来看此物,想来很是重要,我也不好夺人所爱……”那东西放在百里安这里,百里安自个儿还操心呢。 玉青檀握着那物,那里面,便是师父在他身体里中下的蛊,如今师父已经故去,他大可不必再理会这些,拿了这东西便可远走高飞。但——他无处可去。 百里安看玉青檀将那东西又递到他面前来,愣了一愣。 “此物甚是珍稀,还望皇上好生收着。”那里面的,说是他的命也不为过。当初师父给百里安的,他绝不会擅自取走。 百里安将那物接了过来,里面的虫子依旧栩栩如生。 “皇上有何事,都可来国师府找臣。”玉青檀道。 站在一旁的宣王,却敏锐的察觉出了这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玉青檀垂下眼睫,因他瞳色极淡的缘故,背着光,睫羽都仿佛染了一层冰霜,“臣一定为皇上分忧解难。” 百里安对宫中的势力并不了解,所以还不知道国师这一句承诺代表着什么。他只是将那物收了起来,攥在手心里,“多谢国师了。” 玉青檀向他颔首,就退了出来。 宣王还盯着百里安手上的东西。他竟不知,皇弟居然与国师还有过瓜葛。到底他们之中如何,才引得国师在今日说出这样一席话? “宣王,借一步说话。” 宣王看着面前在国师府中幽居已久的国师,心底的疑虑,更深一层。 百里安还想着国师走后,该如何应对宣王,没想到国师竟将宣王也一并带走了,他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摊开掌心,看那里面的虫子——不知是因为放置太久的缘故,还是如何,他觉得那里面的虫子,比最开始拿到时,好像长大的一些。 玉青檀领着宣王到了武德殿里,武德殿是议政的地方,里面还有两个官员,他们见到宣王与国师一并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宣王知道国师叫他过来,是有话要对他说,正好他也有话要对国师说,就开口让那些官员退下了。 等武德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宣王才望着国师沉静的眉眼开口,“国师叫本王过来,是有何事?” “是为宣王将新皇,囚禁于昌宁宫一事。” 果然是为此!宣王面上仍旧不露分毫,只望着眼前的国师,“国师怎么忽然管起朝堂上的事来了?” “朝堂于我,并无干系。”玉青檀声音平淡,却又莫名的有一股威压之感。 “那国师与我说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宣王盯着玉青檀面上的表情,但因隔着一层面具,仅凭那毫无波澜的双目,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我记得当初,国师和我说的可是,不在乎这皇权更替。” “我不在意谁是皇上,我只在意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228、金雀翎(228) 对于国师忽然的示好, 百里安也是摸不着头脑。更叫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宣王的态度——这段时日宣王一直将他关在昌宁宫里,整日朝臣递上来的奏折, 也被他一并扣下,国师来过一回之后, 宣王竟解了他的禁足,还准许他上朝。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除却多了些自由,其他还是被宣王所桎梏。但这种境况也已经比困在昌宁宫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宣王似乎在忌惮着什么,虽整日还出入昌宁宫,但对百里安之间的亲密举止已经少了许多。 百里安是暂且安下心来, 但他又开始惦念宫外的柳青芜, 自他上次被宣王掳进宫里来,就失了与她们的音讯,加之宣王总是拿着柳青芜与妙音来要挟他,现在百里安脱困, 对她们的安危就更是急迫了起来。但眼下在他身边, 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 百里安坐在龙椅上发呆,下面朝臣已经说完一大句话,仰首问百里安,“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百里安只听到最后一句,哪里知道他说了什么事。 他今日是称病之后的第一回早朝,罗闻佩也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就上前一步来替他解围, “萧御史,臣觉得不妥。” “当初先帝在时,就极其赞赏离王的才智,如今新皇登基,离王理应辅佐才是。”萧御史并不将罗闻佩放在眼中。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谈论到的,应该是离王涉政一事。 罗闻佩见他会意,就又默不作声的退了回来。 那萧御史以为是自己将那宣王爪牙说退,就又拱手问百里安,“皇上,先皇在位时,便已空了许多职位,如今您继位,正应该多多选拔年轻的将才良臣,在身旁辅佐才是。” 让离王也和宣王一样干涉朝政,百里安是打心眼里不愿的。但他偏偏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确实无甚本事,现在朝堂上的大事,多是宣王决策。 “离王虽才智高绝,但自小体弱,让他涉足朝政,怕是会害了他。”一旁的宣王在此时开口。 那萧御史早在先皇在位时,就几次三番的推选四皇子,如今百里安这个新皇式微,宣王名声不好,他自然又起了别的心思。 百里安见宣王都开口了,也连忙接道,“离王一直在广和宫里养病,等他身体好些,再议此事。” 萧御史听他与宣王口径一致,知道无望,就退了回来。 早朝上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都统由宣王决策,百里安坐在龙椅上,托着腮等到散朝,就起身离开了。 在早朝时没有看他一眼的宣王,盯着百里安到他离开,才收回视线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百里安不愿回昌宁宫,便领着几个伺候的太监,往御花园去了,罗闻佩追上来叫住了他。 百里安看到他,目光就是一亮,而后他转头对跟着他的宫人道,“朕与光禄寺卿有话要说,你们先退下吧。” 摒退了宫人之后,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的罗闻佩恭敬的一行礼,“皇上——” 百里安连忙扶住他,“闻佩,你不必多礼。” 罗闻佩站直了,“皇上今日能来早朝,想来是国师与宣王说的话起了作用。” 百里安这才想到昨天忽然到访的国师,“闻佩,国师是你——”话未说完,百里安看罗闻佩脸上已经露出了浅淡笑意,即刻就感激道,“我还在想那国师为何忽然向我示好,原来是你——是你帮我。” 罗闻佩哪里能担待这么大的恩情,“我与国师也是旧识,昨日也只是碰运气去求了他。” 能叫罗闻佩说出求这个字,可见对百里安的上心。 “对了。”罗闻佩忽然道,“今日朝上的事。” 百里安等着他的下文。 “微臣以为,现在朝堂之上,是宣王一人独大,四皇子得先帝青眼,又有治国之才,皇上何不提拔他,用以限制宣王在朝堂之上的权势?”罗闻佩在早朝时,就是想提醒百里安。 百里安脸色一僵。他怎么好说,那离王,和宣王都是一样不好相与的人。他只得推说,“我与四哥之间有嫌隙,提拔他怕是……” 罗闻佩一下明了,“原来如此。” 百里安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转了说了些别的话,罗闻佩与他并肩走了一会,道,“宣王对皇上,是否有了收敛?” 百里安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尴尬,毕竟自己那样的时候,被那罗闻佩撞见了,但罗闻佩那样帮他,他又不好不答,“嗯。” 罗闻佩真的是一心为他,“那便好。” 百里安往前走了一会,御花园里一片秋景,比之繁花似锦的时候,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百里安忽然想对身边的罗闻佩说些什么,转过头,见罗闻佩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罗闻佩道,“皇上先说吧。” 百里安道,“闻佩这样倾尽心力的帮我,日后,我定会好好报答与你。” “微臣所求,并非报答。”罗闻佩道,“微臣只愿皇上,能像当初在驸马府上一样,常露欢颜。”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百里安在此刻,却被那罗闻佩感动的一塌糊涂。 “当初与闻佩初识,是因那衔唇茶。”百里安从胸口摸出一方玉璧来,正是当初罗闻佩所赠。 罗闻佩看了一眼,神情甚是柔情。 “以后若有机会,定与闻佩,煮茶共饮。”百里安那个有机会,自然是自己出宫之后了。 罗闻佩目光灼灼,“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宣王此刻的心情,就糟糕的很了。 国师警告他,不要再行越距之事,宣王也是忿忿的很。这国师府,在他父皇继位之时就设立了,虽表面看起来,如那缥缈的神权一样,全然不干预朝堂上的事,但宣王却知晓,国师手上握着的权利,要比他都还大得多。 身后国师派来的人,表面一副恭敬的模样,却是在监视他。 “你还要跟本王多久?”宣王回头看紧跟在身后的那道白影。 那人低着头,“国师有令,三月为期。” 宣王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国师的一条好狗。” 白影抬头看了宣王一眼,平平无奇的无关,偏偏一双眼生的锐利的很。 国师责令他不许再行越距之事,甚至为了保护百里安,还专程派了人来盯着他。真是……宣王虽然厌恶这样的监视,但这是国师派来的人,他又奈何不了,只能负气的甩袖离去。 …… 御花园中的百里安,已经和罗闻佩走到当初与玉真公主一齐来过的树下。 那树上的花而今都凋零了,上面的叶子却火红如烟霞一般。 自那夜之后,玉真公主也来找过百里安几回,但百里安始终心有芥蒂,就一直闭门不见,几回之后,玉真也知道百里安是真的生了他的气,出宫与她姑母一同去寺里清修去了。 罗闻佩见百里安久久驻足在这棵树下,也顿下脚步来。他也想起了才认识百里安的时候,在这深宫里,明艳盖过玉真公主的六皇子。 但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驸马府中的百里安。 那时他脱口叫了他一句夫人,许久之后的现在,梦魇里也始终被夫人二字所困。 他记得这样叫过百里安,但却忘记了百里安回没回过他。他越想去想,就越分不清楚——百里安到底,答应过他吗? “闻佩。”百里安忽然脑中一闪,他想起今日朝臣所说的一件事,“明日,何将军是不是要回来了?” 罗闻佩想到百里安坐在榻上,拿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仰头看他的时候,忽然被百里安这么一叫,回过神来看他明亮的目光,面颊上漾起了一层浅淡的绯色,“是吧。” “等他回来,我可以提拔他。”如今朝中文臣武将,大半都是宣王的人,国师就是有心庇佑他,怕也是难事,与其等着再被宣王拆吃入腹,不如先做下筹谋,用以自保。 罗闻佩这才反应百里安说的是谁。何朝炎确实是年轻一辈中最亮眼的将门之子,假以时日,定然是国之栋梁。这样的人与宣王并不交好,这个时候拉拢再好不过。但罗闻佩却蹙了眉。 他对何朝炎的印象极差,“皇上,何朝炎虽是将才,但他与宣王,怕是没什么不同。” 百里安正想说,他与宣王有什么相同的,但看到罗闻佩沉下的神色,就想到曾经的那么一个误会来。 当时他觉得没什么,没想到到今日,却给自己下了一个小小的绊儿。他还不好跟罗闻佩解释。 “皇上提拔他,用以压制宣王,无异于以身饲虎。”罗闻佩道。 百里安只得道,“他和宣王是不同的。” 罗闻佩看百里安这有几分倾向于何朝炎的言辞,有些不解,“当初他在驸马府,冒犯皇上——皇上难道都忘了吗?” “他只是喝醉了,并不是有意的。”百里安道。 罗闻佩没想到百里安还替他辩解,眉宇蹙的愈发紧了。百里安正不知再如何解释才能说通罗闻佩的时候,就听他道,“皇上既然决定了,那微臣,便不再多说了——只是,微臣想要皇上知道,皇上愈是纵容,被纵容的人,就贪图的愈多。” 罗闻佩本来只是想提醒百里安防备何朝炎,但话出口之后,却又无端端的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百里安却没看到他怔了一瞬的神色,反而拉住罗闻佩的手,“闻佩是关心我,我都知道。只是我与何将军乃是青梅竹马,他的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上次之事,他醒来之后,也是愧疚的很。” 罗闻佩看百里安信任的眸光,强压下去的悸动,又莫名的冒了出来。 “对了,闻佩,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你。”百里安道。 罗闻佩看着百里安牵着他的手,往外抽了抽。百里安以为他不喜这样亲近,即刻便松了手。 罗闻佩跳的厉害的心,这才平复了一些,“皇上但说无妨。” “我在宫外,有一处府邸,是父皇当初赏赐给我的,我将母妃安置在那里,现在我在宫里不能脱身,想请闻佩帮我去看看。”百里安隐去了妙音,柳青芜和妙音在一处,倘若妙音出了问题,柳青芜自会想办法告知给他。 罗闻佩应了下来。 两人分别之后,百里安回了昌宁宫,罗闻佩出了宫。 …… 傍晚。 “离王,光禄寺卿今日去了皇上在宫外的住所。”通禀的人抬起头来,正是清河。 离王买通了清河,监视着娴妃的一举一动。因他知道,百里安跑不出这皇宫,不是因那宣王关着他,而是因那柳青芜还在这里。 “宣王那边呢。” “宣王已经派人将妙音接走了。”清河道。 离王在广和宫里,宫中的一切都收在眼底,自然知道,现在国师暗地里保护着百里安,监视着宣王的事。 这正是他的契机。 “明日何朝炎该回来了吧。”离王道。 清河只在宫外,哪里知道宫内的事,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就听面前的离王笑了一声。 “正好,还有三天。” 这三天是哪个三天,清河也不敢揣度。 “你回去吧,不要让娴妃起疑。”离王摆了摆手。 清河退了出去。 等他带上门之后,离王自言自语一般,道,“宣王,这一回,该是你来找我了。” 萧御史在朝堂上提出,让他涉政,就是离王的注意。宣王提防他,怀疑他,却又不得不靠着他解毒,但这样的等待太被动了,不如放任事态发展,让宣王为了留住百里安,亲自过来找他。 比起得不到,握住一半,不是更好吗? 229、金雀翎(229) 百里安从罗闻佩那里知道妙音被宣王接走的事, 心中也是忧虑的很。 罗闻佩并不知道妙音是谁,只是柳青芜再三嘱托他将此事告诉给百里安, 却不知百里安听闻之后,一脸苦闷之色。他不禁开口询问那妙音是何人, 百里安怕再横生枝节,道,“妙音是我母妃,在宫外收养的女子,也算是我的妹妹了。” 罗闻佩虽还有疑虑,却信任百里安,不再多问。 百里安修书一封, 大意是让柳青芜先行离开皇城, 而后就将信交给罗闻佩,请求他送出宫去,罗闻佩依言照做,百里安则踌躇着要不要去宣王那里讨要妙音。 妙音, 他肯定是要要回来的, 但他自己,又怕宣王怕的厉害,现在因为国师的缘故,宣王不敢再前来冒犯,但若是让他自己前去,怕是…… 百里安这一踌躇,就到了第二日。何朝炎这归朝一途, 耽搁了实在太久,听闻是在路上,遇见了欺压百姓的流寇,何朝炎亲率一千大军前去围剿,几经周折,才将那作乱的流寇清剿一空。而何朝炎,也因此在民间有了不小的威望。 这些,当然是百里安从那呈递上来的奏折上得知的。 何朝炎回朝那一日,百里安也听闻皇城百姓出门相迎的盛况,心里不禁艳羡。何朝炎当初,便想要做一个如他父亲那样神勇的大将军,如今也算是成真了。 宫里设了宴,要为何朝炎接风洗尘,但天公不作美,那何朝炎解了佩剑,从东华门进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的暴雨。百里安被宫人簇拥着躲在檐下,正想着要不要推后接风宴的时候,就见一道身着轻铠的人影,昂首阔步而来。 这雨下的太大,短短一瞬,地上的青石板中就积了不少的水,百里安站在人群最前面,身后的宫人怕他衣裳沾了水,都伏在地上替他将衣摆捡了起来。百里安正仔细看那人影是谁的时候,就听那替他捧着衣摆的宫人忽然跪下道,“宣王——” 百里安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宣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皇上,外面雨大,且往后退一些。”若是这里没有旁人,那宣王早就伸手将百里安拽回来了。 百里安也不敢忤逆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从檐上滴落的雨水。 就在此时,那人影已经走到面前,他这一路走的太快,以至于后面的人都还没有跟上来。 百里安回过头,就见眼前青年比离宫时,又要高大不少,当初就已硬朗的轮廓,在此刻看来,更是英俊非凡。即便从额头贯穿到眼睑下的那道新增的疤痕,也无损于他这英气勃发的俊美。 冰冷的雨水从他额头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仍旧遮掩不住他此刻脸上欢欣的神情。 “何将军——”百里安伸手去扶他。 在此刻,那些与他一起进宫的将士,才姗姗来迟的从东华门进来。 何朝炎被百里安扶起来,一双眼还盯着他,“皇上。” 百里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现在再见,颇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这么大的雨,你就不知道让人给你打把伞吗。”百里安摸到他袖口也是湿的,他伸手去扶的时候,雨水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下来。 “末将,归心似箭。”何朝炎捏着百里安的袖子,久久不愿放开。 一旁的宣王视线更冷一些。 “进宫去换件衣裳吧,别给你办个接风宴,还让你染了风寒。”百里安道。 何朝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见百里安,当初一别十多年,都未曾有过这样急迫的感觉,“好。” 等宫人撑起避雨的红帐,百里安领着归来的一众武将回了设宴的永乐宫,行至中途时,雨更大了一些,百里安没想到这雨会来的这么急,也没做御撵过来,现在穿着繁琐的礼服,虽有宫人为他捧着衣角,走在路上,还是累赘的很。 何朝炎本是离他很远的,看着百里安放下手的时候,绣着金翎的袖子垂到地上,就要沾上雨水来的时候,几步上前,将他的袖子捧了起来。 百里安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何朝炎是怕他衣裳沾水,向着那站到身旁的何朝炎一笑。 他这一笑,做出此番冒昧举动的何朝炎才像是明白过来自己此举的失礼,面颊微红道,“末将鲁莽……” 百里安在这宫里,虽说是皇上,但身旁却无人敢信任,见到眼前和从前并无二致的何朝炎,就忍不住生出几分亲昵来,“无妨,你和朕一起走。” 站在百里安身后的宣王见两人言笑晏晏,收回了方才要伸出的手,藏在了袖子里。 百里安和何朝炎并肩走着,不知是因为百里安做了皇上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一路上何朝炎显得拘谨的很。百里安也不敢表现的与他太亲近,只粗略聊了几句何朝炎在外平乱的事。 等到了永乐宫,何朝炎去换了衣裳,和他一起来的将士虽晚来一步,但都有油伞遮蔽,身上并未打湿,百里安让他们落座之后,又等了一会,才等到换好衣裳的何朝炎走出来。 换下一身轻铠的何朝炎少了几分武将的凶悍之气,多了几分皇都子弟的风流贵气。 因他是主场,百里安将他的座位设在自己左边,与右边的宣王正对。 还未开席时,宣王几次看何朝炎,都被他发觉,但何朝炎自认与那宣王没有什么瓜葛,看了几眼之后便不放在心上了。 百里安眼前的帘子卷了起来,因他前段日子在昌宁宫,被那宣王把玩太过,虽休养了几天,却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一张俊秀的脸更清瘦了几分,坐在龙椅上,也没有多少上位者的威严,反倒……更引人了一些。 有宣王在侧,百里安即便想拉拢何朝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到下旨给他封赏时,故意又加了许多东西。 宣王当初同他商议过,此番封赏何朝炎多少东西,现在百里安忽然加了这么多,宣王自然侧目。百里安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他想着要拉拢何朝炎,自然就只能先从封赏着手。 和何朝炎一起来的将士,多不是将门之子,只是此番与何朝炎一起立了功,方得入宫来。 他们早就听闻这皇上奇异的登基之路,还想着是多么深不可测的新皇,但现在入宫看到这么个柔弱秀美的少年,坐在皇位上,一个个连大点声音也不敢,生怕吓着了他。 百里安倒是没他们想的那样娇嫩,只是当那满座灼灼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他总是觉得自己没端出帝王的仪态来,竭力将背挺的更直一些。 等接风宴散了之后,何朝炎本来要和那些将士一起出宫的,百里安却派人叫住了他,领他到了偏殿里。 何朝炎听到百里安要见他,心里大喜过望,早早的就在偏殿等候,百里安早就被觉得那繁复华丽的衣裳累赘,换下来之后才过来。 何朝炎方才在宴上喝了些酒,脸色有些微红,见到一身青衣的百里安推门而至,慌忙的站起身来。 百里安知道他要行礼,连忙拦住他,“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多礼。” 何朝炎刚才叫他皇上,也拗口的很,但两人始终身份有别,现在听百里安这样说,他也不叫了,“一别之后,没想到六皇子已经做了皇上。”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引着何朝炎又坐了下来。 何朝炎听他叹气,觉得诧异,“我刚才在席上,就看你一直蹙着眉,是不是在宫里,有什么难事?”他本想说一句,我替你出头的,但想着现在百里安如今的身份,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倒没什么难事,只是……”百里安还在想着如何开口。 何朝炎也不催促,他此次算是真正的领兵打仗的一回,虽只是小小的平叛,对他内心的成长不可谓不大。 但他越是成熟,对百里安那难以言喻的隐秘感情就越是清晰。他看着百里安蹙眉,藏在袖子里的手总是想探出来替他抚平褶皱。 百里安想了一会,抬起头看何朝炎直勾勾的盯着他,还顿了一顿,随即才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 何朝炎从偏殿出来时,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百里安在烛光下,贴到他身旁同他说话的模样,那柔媚的目光…… 在外头等他的将士见何朝炎走来,像是没看到台阶似的,一脚踏空险些摔倒,他们连忙拥簇过来,“何将军——您小心啊!” 何朝炎哪还有在外的大将气魄,脱了那身铠甲,就真的成了这皇都的富贵公子似的, 何朝炎见到他们,才清醒过来了似的,将袖子从他们手上扯回来,“你们还没出宫吗?” “我们在等将军。” 另一个笑嘻嘻的道,“是啊,将军今天得了天大的封赏,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何朝炎得人心拥簇,只因他不像其他将军似的,那么注重家室门第,才让这些出身寒门的人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回去吧。”何朝炎道。 他们说了会皇上封赏的事,忽然不知是谁,提到今日席上的皇上了,道,“这新皇长的真是好看。” “我还没见过长的比他还好看的人。” 一群人喝了酒,也不顾忌还是在宫里,一边说一边笑。 “我还以为皇上带的哪个娘娘过来的。” 何朝炎在前面走着,越听后面的人讲的越不像话,就停下脚步,转头望他们,“都给我住嘴,还在宫里,敢议论皇上?” 那些人还是知道何将军虽然平日同他们厮混,但有许多还是同他的爹一样恪守礼数,当即便不敢开口了。 夜色已深,地上又有水洼,这一路就走得慢,于是只沉静了一会,就又有人开口,“将军,您当初也在宫里读书,应该是认识那皇上的吧。” 何朝炎听人提起从前的事,神色就柔了几分,“嗯。” “怪不得皇上要将你召去偏殿里。”另一人道。 “何将军,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何朝炎听左右叽叽喳喳,有些不耐烦。 有人故意和他开玩笑,“皇上那样好看,叫将军过去,当然是说些悄悄话。”话一出口,方才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 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战战兢兢的等着何朝炎降罪的时候,却见那何朝炎一言不发,脸上还浮现出些微绯红来。 不过夜色茫茫,那绯红没有叫人发觉。 “回去了,不要再说这些废话。”已经走到宫门处,守着宫门的禁军将宫门打开,何朝炎甩袖,率先走了出去。 230、金雀翎(230) 第二日上朝时, 百里安下旨,封那何朝炎为镇军大将军, 官居二品。何焱这些年,立下赫赫战功, 也才二品,何朝炎虽然此番有功,这样的提拔也未免太大了些。满朝上下,只有知道他意思的罗闻佩拥簇他,百里安力排众议的下了圣旨之后,就匆匆退朝了。 罗闻佩是宣王一手提拔起来的,方才朝堂上, 宣王一派的人百般阻挠, 他却站了出来,叫那宣王不满的很,一下朝,就将罗闻佩拦了下来。 宣王当初提拔罗闻佩, 也觉得他是可堪重用, 但到如今,他却渐渐发觉,罗闻佩并不受他掌控,还处处与他作对起来。 “宣王拦下微臣是有何事?”被拦下的罗闻佩不卑不亢道。 “皇上封那无甚战功的何朝炎,满朝非议,你为什么非但阻拦还任凭皇上胡来?”宣王早就因罗闻佩与百里安走的近,心生不满了。只是他最近被那国师处处钳制, 无心管他。 罗闻佩道,“皇上金口玉律,哪里能说是胡来。” 宣王本来以为罗闻佩只是与百里安亲近一些,现在却发现,眼前这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罗闻佩,分明处处都在偏帮百里安。 “如今朝中皆是老臣,皇上提拔新锐,一扫腐朽之风,有何不可。” 宣王盯着眼前的罗闻佩,他分明话中有话。腐朽之风——说的不就是朝中泾渭分明的两股势力。 “罗闻佩,你为何要入朝为官?”宣王这时才觉得罗闻佩入朝做官奇怪的很,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力邀罗闻佩从政,都不见他应允,后来却与玉真和离之后,那样轻易的答应了,其中——到底是何缘由? 罗闻佩唇色极淡,笑起来有一种难言的锐利之感,“为皇上。” 宣王一下明悟。罗闻佩竟也觊觎百里安,他召他入朝为官,正是引狼入室! “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只当那罗闻佩是高洁之士,不为凡俗去动摇。 罗闻佩微微颔首,“宣王赏识之恩,闻佩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现在听来,只觉得这四个字讽刺的很,他千防万防防住了离王,却叫这罗闻佩偷了腥,“感激本王,让你一亲芳泽吗。” 罗闻佩眉宇微蹙。 宣王早叫那国师盯得有些心气浮躁了,现在知道自己引狼入室,更是难以再忍耐,“皇弟畏我如虎的时候,你趁虚而入——罗闻佩啊罗闻佩,你真是,真是让本王看走眼了。”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而后他脑中灵光一闪,为何国师会忽然出现,警告于他,为何这罗闻佩就出现的这样巧妙,在他被国师监视,自顾不暇的时候,随意出入昌宁宫,“那国师,也是你请来的吧。” 罗闻佩并未否认。 宣王本来只是猜测,见罗闻佩这样的表情,却一下子笃定了,握着拳后退一步。 “宣王,皇上终究是君,你终究是臣,有些越距的事,你还是不要去做为好。” 宣王此刻已是大怒,哪里听得进罗闻佩的话,“君?臣?”当初若不是他将皇位给了百里安,只怕他早就叫老四吞了骨头了,现在却让别人以此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冒犯,“皇上和你说了?我对他如何如何——是哭着和你说的,依偎在你的怀里,才叫你如此怜惜?” 罗闻佩抿唇,“宣王还是慎言。” “慎言?我提拔你,是想你替他治理江山——现在,你却和我说,我欺君犯上!”宣王是气那百里安,他在最生气的时候,也顾及着百里安得颜面,不曾叫旁人发觉两人的关系,如今却叫那罗闻佩知道,还让他为了百里安,与自己针锋相对,“哈——”往后又退一步,“哈哈哈——他求你了?怎么求你了?说我弄得他好痛,你能疼惜他,爱怜他,他才求你的?” 罗闻佩是个君子,哪里能忍受这些,“宣王!” 宣王站在三步开外,挑着眼角睨着他,他那和皇后年轻时,相似的眉眼又冷又利,好似一把刀子似的,“你也想要他?” “我从来没有这个心思。”罗闻佩亦是坦然无惧。 宣王却嘲弄道,“你没有这个心思?那你为何会这样尽心尽力的帮他?我一手提拔你,将你捧到这个位置——他能给你什么?还是说,你本来就觊觎他——哦,我忘了,我皇弟当初,还是嫁到了你驸马府上。” 这一下,好似在罗闻佩极力隐藏的东西上划了一刀,一些紧紧藏着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 宣王见从来都是淡然处之的罗闻佩变了脸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心底也痛的很,百里安将他视作负担,又是罗闻佩,又是何朝炎——不就是想用来打压他吗。这痛逼得他说出许多刺人的话,但这刺又在出口之前,先深深的扎到了他的心底。 “你当初替玉真隐瞒,就是因为,你喜欢的,便是他。” 罗闻佩想要否认,却又无法否认。 自百里安离开之后,他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空荡感,只有他在百里安的身边,才能弥补——但即便他面上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他的内心还是在一遍一遍的回想,在驸马府的时候,百里安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 那样叫人倾倒,那样叫人迷乱。 “他为了躲避我,来求你——却不知道,你与我也没什么不同。” 听到宣王这一声,罗闻佩猛然抬起头来,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与宣王……没什么不同? …… 这几日宣王没有过来,百里安又养了几尾锦鲤进了昌宁宫里,他整日连奏折都不用看,余下的时间,也只能靠这些玩意儿打发。 罗闻佩一早就被他召来了,站在他身旁,怔怔的在想什么。 “闻佩。”百里安剪了一截柔嫩的花枝,探到水里去逗弄那锦鲤。 罗闻佩满脑子都是昨日宣王拦下他时对他说的话,以至于今天来了百里安面前,也始终心神不属。 百里安没听到回声,转过头来望着他,“闻佩?” 罗闻佩这才清醒过来,他低下头,看到百里安伏在桌子上,指尖上勾着树枝,那嫩绿的一点凝在他的指尖,煞是喜人,“皇上唤微臣何事?” “我是想问一问我的母妃。”百里安道。 “微臣将信传给娴妃之后,娴妃便准备动身离开皇都了。”罗闻佩道。 百里安这才安心一些,现在宣王手里,就只剩下一个妙音,等他有了一定的筹码,将妙音也换回来。 罗闻佩本来是低着头的,但是听到清凌凌的水声,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正看到百里安的侧脸,漆黑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他流光细碎的眼。 宣王说的,是真的吗。 “闻佩,辛苦你了。皇兄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现在你却这么帮我,你在皇兄那边,怕是不好过吧。”百里安想到昨日朝中,只有罗闻佩一人赞同他的事。 罗闻佩听他开口,又慌忙的低下头去,即便百里安没有望过来,他也再不敢抬头。 “等再过几天,我借一个托词,将皇兄手中的金令要过来给何朝炎。”百里安都想好了。那统率千军万马的虎符,他是别想了,既然想脱身,就想办法能调度宫中的禁军,“那时我就有了和皇兄和谈的筹码了。” 罗闻佩一直不言。 百里安想着,觉得这计划确实好,从他部署开始,就一直按他想要的方向走。 “唔——”百里安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伏下身来,按着胸口处。 罗闻佩闻声望过来时,被百里安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询问,“皇上,你怎么了?” 百里安揪着胸口的衣裳,也是茫然的很,“我不知道,我好疼……” “微臣去叫御医!”罗闻佩说完,就匆匆的出去了。 百里安伏在桌子上,心口一阵痉挛间,不小心将装着锦鲤的鱼缸打翻了,水淌了一地。 外面的宫人早就听到罗闻佩说皇上不适的事,进来就看到百里安靠在桌子上喘气的模样。 “皇上,你没事吧!” “没事。”百里安只痛了一阵,现在那疼痛却忽然消失了,他还拽着胸口的衣裳。 “去将光禄寺卿叫回来。”百里安道,说完他又看到地上拍着尾巴的锦鲤,“再去拿个鱼缸进来。” 这昌宁宫的宫人,大半还是宣王的人,早就得了宣王叮嘱,皇上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向他禀报。所以借着出去拿鱼缸的时候,有一人就偷偷的跑去禀报宣王了。 百里安心口疼了一瞬,现在疼痛缓解,下身里却忽然涌上一股燥热来。 他只对宫人说,自己困了,让他们出去不要来打扰自己,就缩到床榻上去了。 宣王赶来时,没见到百里安,拧着眉急迫询问的时候,才听宫人说皇上去休息了。现在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怎么也不该瞌睡,宣王也从来不知,百里安有这样的习惯,走到床榻旁,将紧闭的帘子一掀开,就看到在其中辗转的百里安。 百里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起先只是觉得有些燥热,现在这燥热一直烧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在床榻上翻滚,胸前的衣裳被他拉的散开了一点,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 宣王对百里安的上心,不必多说,见着百里安这副怪异模样,也是惊愕的很,伸手去抚百里安的额头,发现烫的厉害。 “去叫御医——”他说完这一声,被他抱到怀里来的百里安忽然伸出脖颈,抱住了他的腰身。 宣王何曾见过百里安这样主动的模样,浑身都僵硬了。 百里安贴在他怀中磨蹭,宣王身上比他还要热一些,他却觉得贴近了他,自己身上的燥热,就能缓解一般。 “皇弟。”宣王哪里会推开百里安,任凭他在自己怀中磨蹭。 百里安吐出的热气直往他脖颈里钻,撩拨的他按捺几日的心都痒痒的。 这几日百里安在朝堂之上,颁下的旨意都与他相悖,气的宣王几次都想将他从龙椅上拽下来,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打几巴掌。然后质问他,是不是何朝炎,是不是罗闻佩,都比他要好。 现在终于到了这个可以质问的时候了,他却反而下不去手。 百里安靠在他怀里,缩着肩膀,自上而下,只能瞧见他红润的唇。 “生病了?”宣王柔声询问。 百里安没有回答,他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手臂环在他的腰身上,还竭力的在往他怀里钻。 “这时候才想起我,我这几日这样生气,你也不来哄一哄我。”宣王知道百里安是昏了神志,才会与他这样亲近。但他在这样的亲近下,又忍不住想要自欺欺人,“你这小混蛋——皇兄与你,相识了这么些年,有谁能比皇兄对你更亲更好的?你宁肯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皇兄。” 百里安得把戏,他哪里看不出来,无非是想借着何朝炎之手,来削弱自己的势力。 但这又如何?他连皇位都给了百里安,别的他想要,一件一件的找他讨,他也愿意给他。 百里安将他抱的更紧一些。 宣王正想再与他耳鬓厮磨一会,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宫人阻拦的声音,“光禄寺卿,您不能进去——” “让开!”罗闻佩声音刚落,就闯了进来。 宣王抱着百里安,坐在床榻上睨着他。 罗闻佩也没想到折返回来,会遇到这一幕,当即就蒙住了,“宣王——”而后他反应过来,以为那宣王又要借机欺辱皇上,斥责道,“放开皇上!” 宣王心情实在是不佳,遇到罗闻佩之后,那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听他这样的声音,冷笑一声,伸手将百里安揽住。 百里安埋在他的怀里,罗闻佩自然看不到他此刻迷惘的目光。 “罗闻佩,皇上信任你,让你自由出入昌宁宫,但你也别忘了,自己臣子的身份。”昨日罗闻佩训斥他的话,他终于可以再今日还回去了。 罗闻佩为了顾及百里安的颜面,将要一起进来的宫人赶了出去,而后对宣王道,“还请宣王,放开皇上。” “皇弟病了,来皇兄的怀里撒撒娇,光禄寺卿也还要管吗。” 罗闻佩这才看到,百里安抱着宣王的腰身。 宣王本只是想气一气罗闻佩,以泄他这几日的愤恨,却不想叫那百里安在怀里磨蹭,将他压在心底的火气挑了起来。 “别蹭了。”宣王在百里安的臀上捏了一下。 罗闻佩看见了,正要再说些阻拦的话,却见百里安仰头吻在了宣王的脖颈上。 宣王也没想到百里安会有这个动作,懵了一瞬,而后他反应过来,抬起头见罗闻佩,也是一副震惊神色。心里陡然舒畅起来,伸手将百里安更紧的揽在怀里,爱怜道,“急什么,皇兄自然会好好疼你。” 罗闻佩脸上不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偏偏这又是百里安自己所为,他又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宣王见他这样,心里更加畅快,捏着百里安的下颌,去亲他的嘴唇。 本来只是想一泄这几日来的愤懑,却不想吻上去之后,会有那样好的滋味,以至于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却勾百里安湿热的唇舌。 罗闻佩就站在一旁看着,神色阴沉。 宣王哪里嘴唇勾了一下,故意扬手,将挂起来的明黄色床幔放了下来。 一时间若影若现纠缠的两人,更加暧昧难言起来。 231、金雀翎(231) 宣王引着百里安将衣裳脱了下来, 他不愿叫罗闻佩看见百里安的身子,就挟住他的腰, 将他抵在那放下的床幔一端,罗闻佩只看见百里安曲起的光洁小腿, 踩在被褥上磨蹭着。 唇齿相交的水泽声响起。 外面凭空劈下一个惊雷,紧跟着便是雨珠砸在琐窗上的声音。 罗闻佩站在旁边,见百里安双臂似是无力的从宣王身上滑落下去,而后又如溺水的人一样,伸上来又紧紧攀附住了他。 宣王的背部宽阔的很,百里安低低喘息着,倘若他在此刻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罗闻佩都会冲上前来, 制止宣王的所作所为,但自始至终,百里安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宣王已经有些意乱情迷,但他知道, 罗闻佩还在这里, 他扯着百里安散开的衣裳,裹住百里安露出来的小腿,而后占有欲十足的抓着百里安得脚腕。 “光禄寺卿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罗闻佩眸光暗沉,看到宣王投过来的一瞥,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了。 外面大雨倾盆,罗闻佩连伞也没有拿,孤身冲进雨幕里, 昌宁宫的宫人想去送伞,也来不及了。 另一半的床幔也垂了下来,两道人影滚在了一处。 …… 广和宫。 “离王,这几日皇上有意提拔何朝炎,宣王手下的建威将军,俨然再过几日便要失宠了,到时——” 站在窗边看雨的离王忽然抬了抬手。 萧御史即刻便噤声了。 “雨下大了。”离王道。 萧御史不懂他的意思,只看了一眼,见外面大雨将那树上那枯黄萎败的叶子都打落了下来,“近来阴雨连绵,上一刻还是天晴,下一刻就下了大雨。” 离王伸手接了些雨水,“深秋了。” 萧御史说不出话来。 离王所说,也只有他自己能懂。几年前的深秋,他都伏在窗边,看着连绵的阴雨,从前他心如一潭死水,现在那百里安却叫他死水里泛出波澜来。 离王目光颇有几分空茫,注视这连绵的雨幕,看起来竟柔弱的一如涉世未深的稚子,“好冷。” 从前过一日算一日,昨晚他梦到了自己死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今天看到这雨,竟生出了几分对这冰冷人世的贪恋来。 这世上,总还要叫他牵挂的东西,让他舍不得真正坠入那亘古的黑暗里。 “臣让他们去拿件衣裳来给您。”萧御史道。 “不必了。”他冷的是心,早就冻成了一块冰,只是被人焐热了一回,现在才让他不适应这本来就存在的寒冷。 萧御史犹豫一下,继续道,“那再过几日,臣再提一回让您涉政的事,到时皇上……” 离王忽然不想听这些,“下去吧。”他不在意自己能有多少的权利,他只想问一问百里安,为什么还不来看他。 萧御史见离王心情不佳,也不好再说下去,便依从他的话告退了。 萧御史走了之后,离王还在窗边站着。 他会死吗?就如昨夜梦中的一般,无牵无挂的来,无声无息的去。 离王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见到雨幕里有一个撵驾过来了,那撵驾是金色,正是帝王御用的颜色。离王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等着通禀的奴才,说了一句皇上驾到之后,他看着宣王从上面抱下来的百里安,忽然想到,今天是第三天,正是毒发的时候。 宣王如上一回一样,抱着昏过去的百里安,神情焦急惶恐,“给他解毒——快!” 这几日都没事,他都要觉得,是离王骗他的时候,百里安毒发了。 离王看着靠在宣王怀里的百里安,忽然有些欢欣,就好像是他等来百里安来看他似的,几乎是抢一般,将百里安从宣王怀里接了过来。 宣王顾及着百里安,松手让百里安落到了他的怀里。 百里安衣裳整齐,但领口处的红痕和绯红的不正常的面颊,让离王一瞬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喊着心口痛,喊了两声,就忽然昏过去了。”宣王起初以为是百里安清醒过来,故意这样吓他的,但等到百里安真的昏过去了,他才惊慌起来。 离王抱着百里安,进了寝宫里,宣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门外的宫人早得了宣王的吩咐,守在外面不敢窥探。 “皇弟怎么了?他上一回,还不痛的。”宣王跟在离王身后道。 离王将百里安放在床上,剥开他的衣裳,果不其然见到他腰腹间还未淡去的印痕和吻痕。 宣王早就被他撞破,也没了顾忌,只急迫道,“就没有别的解毒的方法了吗?你若将毒解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允你!” 将百里安放到床榻上的离王回过头来,他在广和宫连头发都没有束起,披散下来,颇有几分俊秀儒雅的味道。连他面上的金面具,也显得不是那么古怪了,“我想要的,皇兄不是一直知道么。” 宣王想到离王向他讨百里安的那一回,脸色一变,“不行!” 离王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答案,已经回过了头,撑着胳膊,贴在百里安的胸前看着他。 他真的,很想他。 这么多年来,在广和宫里,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你!”宣王见他衔住百里安的唇,脸色都变了几分。 离王也不看他,他嫌那面具累赘,摘下来放在枕边,更投入的去亲百里安的唇。 宣王一忍再忍,等到离王的嘴唇,从百里安的脖颈一路向下时,他终于忍耐不住,抓住离王的肩膀,将他拽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做与皇兄一样的事。”只有百里安的身体,是热的。他现在正是需要这样的温度,来让他不至于感到寒冷。 宣王怎么会容忍,“我只让你救他,没让你碰他!” 离王却忽然笑了起来,和玉真一样的面庞,笑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魔魅之感。 “皇兄,我不碰他,他会死的。” 宣王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顿住,离王轻轻一挣,就挣开了,而后他俯身下去,握着百里安被掐出红痕的腰身,从他乳珠一路滑下来。 “你什么意思?”宣王已经领悟,却还要又问一遍。 离王将百里安抱在怀中,竭力想从他身上汲取到让他舒服的温度,“我解毒,就要碰他——皇兄若是不在意他的生死,大可以将他再带走。不过,这毒一月一解,如若没有解毒,两个月之后发作,他的心会痛,三个月之后发作,他身上又有哪里会痛呢。” “你!”若不是顾及着百里安,他今日,就要杀了眼前这人。 “皇兄不要那样动怒,只要有我,皇弟会好好的。”离王挑起眼来看他,和几月前的目光不同,他此刻阴冷的目光,更像一条蛇。 他想要百里安,他在这世上最想要的就是百里安。他得不到,自然就要处心积虑的去得到。 “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当初皇弟与你交好,你竟想要毒害他!”宣王斥责。 离王并没有辩驳。自他知道身世的那一刻,他便谁也不信了,包括当时靠近他的百里安——如果死,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害过他的人。他当时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后来,他放过了德妃,因这在他心里,是一种交换,百里安用自己,换回了德妃。 百里安乳珠被他狎弄的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样,他移开唇齿,转而用手反复婆娑着。 宣王在一旁看着,收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再紧。 “皇兄总是这样粗鲁,怪不得,皇弟不喜欢你,喜欢罗闻佩。”离王看到了百里安破皮的大腿内侧。 宣王没想到离王会知道罗闻佩,还正在疑虑的时候,又听他道。 “皇弟还想要提拔何朝炎,用来防备你。”离王分开百里安并拢的双腿,伸手拢住百里安下身疲软的一处,“皇兄近来,一定很烦恼吧——但是,有国师在一旁监视着,皇兄即便再怒不可遏,也没有什么办法。” 宣王越听离王所说,就越觉得奇怪,他知道朝中的事,还知道国师的事,这表明,他现在不仅在朝中还有党羽,甚至还表明,自己身边也有他安插的眼线,“你到底想说什么?” 留有一圈指痕的脚腕又被握住,而后将之分的更开。 宣王眼下,是又恨那离王,又不能阻止他,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离王看到百里安臀丘上,亦是红肿的掌印,没有说话,反而伸手揉了揉,等到那臀肉松软的时候,捏着向外掰开。 宣王还想要拦他,但想到百里安的安危,又不得已只能站在原地。 “我知道皇兄恨我,也知道皇兄想独占皇弟,只是——”舌尖顺着百里安的腰腹舔舐而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眼下皇兄,内忧为患,再过些时日,恐怕麻烦会更多,更大。” 宣王红着眼,瞪着眼前的离王。 “皇兄也知道,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要皇弟,皇兄不给,那我就会拉着他一起——”下身撬开百里安得臀肉,要闯进他的身体里。 宣王牙关紧咬,从前他还以为这离王性情柔顺,却不知道这才过了几日,就显露出他阴鸷的本性来。 “既然我已经退后了一步,皇兄不妨也考虑一下,是要不论生死的独占,还是,压住窥伺之人的共享。”若不是到了眼前这一步,离王也不会说出共享这样的话来。 宣王怎么会答应他这么个荒唐的提议,“我不答应!” “嗯——”下身埋进了温热的身体里,离王那柔美到极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更动人心弦的恍惚神情。 宣王偏过头去。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百里安陷入险境。所以他才会遭此胁迫,所以他才会被离王抓住软肋。 “皇弟的心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他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所以才会如此的贪恋这不易得的温暖。 宣王不愿再留下去,转身欲离开,却听离王那犹带喘息的声音,暗哑道,“皇兄考虑一下吧,我要的只有皇弟,别的我都不与皇兄争。” 宣王听到了那入耳的水泽拍打声,阴沉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232、金雀翎(232) 百里安醒来时, 见自己竟是不着寸缕的躺在床榻之上,他股间灼烫的厉害, 不消看也知道红肿了。他垂首看一眼身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眼下这事已经发生了,再吵吵嚷嚷也无济于事。只是,宣王不是有国师盯着吗…… 面前垂坠的珠帘挡着床幔,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外面的雨声。 百里安口中还含着未化开的血腥气,撑着床榻坐起来,欲去掀开眼前帘幔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离王的声音。 离王……不是在广和宫吗? 百里安迟疑的功夫, 又听到了宣王的声音, 他屏息听了一会,见外面两人正在议论的事,竟与自己有关。 “皇兄觉得如何?国师眼下的势力,可是不好对付的很。”离王竭力劝谏着什么。 宣王似乎被他惹怒, 从屏风后, 绕到了窗边。 百里安但看着两道影子站在那里,吓的往回又缩了一些。 “况且皇兄,也舍不得他疼,不是么。”离王跟着宣王一起走了出来,“我的毒,已是无药可解,皇兄难道愿意看着, 他毒发时,在你怀里痛的发抖?” 百里安还在想,是哪个倒霉鬼招惹了这离王的时候,就听宣王道,“你要江山,我都愿与你共享,但他,是绝不可能的。” 百里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皇兄想要他,我也只想要他。” 宣王又沉默许久。 百里安听他们一口一个他,莫名的就有些脊背发凉,他看到有道人影向他走来,不论是谁,他都躺下装作昏睡的模样。 宣王进来时,就见到百里安偏着头睡去的模样,方才离王将他身上许多痕迹都清理了,除了腰间,那又加深了一些的淤青。宣王将他抱起来,带他离开的时候,又听离王在身后道,“我等皇兄的答复。” 百里安手臂本就酸软,宣王却在听到那一句话之后,抱着他手臂的手忽然用了力气,让百里安痛的险些叫出来。还好宣王无意伤他,只一瞬之后,就减轻了力道。 百里安叫宣王送回了昌宁宫,外面的雨还在下,百里安坐在撵驾上,被宣王抱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宣王道,“光禄寺卿怎么还在这里?” 百里安不敢睁开眼。 罗闻佩也听到了宣王的声音,宣王由宫人打伞,半点都没有淋湿,他却站在雨水里,倾盆大雨从头淋到脚。他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发直。 宣王因离王的事,也没了方才的兴致,只问了一声,见罗闻佩没有反应,就径自抱着百里安进了昌宁宫里。 百里安身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宣王也怕叫那国师派来的眼线看见,嘱咐宫人好好照顾百里安之后,就离开了。 宣王走了之后,依照他命令的宫人站在香炉旁,正在点香的功夫,见百里安撑着胳膊从床榻里探出身来。 宫人手中香炉掉在了桌子上,“皇上——” 百里安知道这宫里大半都是宣王的人,也不与他多说,“光禄寺卿还在外面吗?” 宫人道,“奴才方才进来时,看他还站在外面……” “让他进来。”百里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让人去叫回罗闻佩,怎么一转眼,他就躺到了广和宫的寝宫里去了? 宫人出去,将淋湿的罗闻佩叫了进来。 百里安见他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脸色也是冻的惨白,就披着衣裳从床榻上站了起来,“闻佩……” 罗闻佩看着他,眼睛一眨,雨水从他额上滑落下来。 百里安让他宫人退下之后,才捏着胸口的衣襟,踉踉跄跄的走到他面前。 罗闻佩的唇上都没有血色,看着他的目光,都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百里安股间痛的厉害,双腿都不敢合拢,走路的姿势奇怪的很,他勉力走到罗闻佩面前,已经是支撑不住,扶着他的胳膊才又站稳了,“你怎么站在外面?我……”他想问自己为何又会出现在广和宫,但一想自己身上的痕迹,说出来怕是更解释不清,就改口道,“宣王怎么在我宫里?” 罗闻佩是在外面走了一周,才又失魂落魄的转回了昌宁宫的。他在外面淋了不知道多久的雨,现在虽不是天寒地冻,但风吹雨淋的,他这样的身子,也是有些支撑不住的。但他却站的笔直,百里安走到他面前,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安的脖颈上,那里有一道齿印,像是故意咬在这里给他看的。 他想到方才百里安依偎在宣王怀里的画面,再看眼前神色迷惘的百里安,忽然说不出话来,“皇上不记得了吗?” 百里安若是记得,就不会问他的,“我只记得,叫宫人去叫住你——我心口忽然疼,忽然一下又不疼了。” 罗闻佩喃喃,“不记得了……” “我醒来,是在广和宫里,我一点也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百里安其实是知道的,自己身上这些痕迹,十有八九是宣王弄上去的,但他不明白的是,宣王为何会送他去广和宫里。 “微臣看到皇上,靠在宣王的怀里……”罗闻佩一想到那一幕,就觉得心里极是压抑。 “我?”百里安指着自己,“我怎么会靠在皇兄怀里?” “皇上也和微臣说,不愿受那宣王摆布,现在却又……”罗闻佩说出这话时,语气竟不免带了几分质问的味道,“皇上是戏耍微臣吗?” 百里安眼前只有他可以相信,哪里能接受误解,“不是的!” 他说的太过急切,以至于抓着罗闻佩的手都用了力气,罗闻佩忽然闭上眼,倒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吓了一跳,一摸罗闻佩的额头,发觉他额上烫的厉害,连忙去召了御医过来,御医说罗闻佩是染了风寒,百里安拿了煎好的药,亲自去喂他。但百里安自己,眼下也是强弩之末,他股间疼的厉害,连椅子都坐不下去,等宫人退出去之后,他就跪坐在床榻旁,才叫自己好受一些。 到外面雨声渐小,罗闻佩才醒了过来。 他不是体弱之人,但这一回,在大雨中徘徊了数个时辰,身体也实在是受不住了。他醒来时,觉得自己手中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垂首一看,就见百里安躺在他的手臂间,他手上握着的,就是百里安头上的一缕墨发。 他见到百里安后脖颈上都印着的红痕,那被墨发半遮半掩,愈发显得暧昧无端。 百里安也只是假寐一会,感到身旁有了动静,就睁开眼来,“闻佩,你醒了。” 罗闻佩已经坐了起来,一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因百里安这一句话,而柔化了几分。 百里安还惦记着罗闻佩误会的那件事,“我与皇兄,真的不是……” 方才是他被那宣王刺激的头脑发热,现在清醒过来,就想到了方才见到的古怪来,百里安一直依偎在宣王的怀里,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现在他醒来,见百里安坐在床边,丝发披散两肩,望着他的模样,可怜又可爱的,哪里忍心让他再为难,“是微臣太武断了,仅凭宣王的一面之词,就陷皇上于那样难堪的境地——微臣该死。” 百里安眼下,也只有他一个可以倚靠,可以信任之人,自然重视万分,“你信我就好。” 罗闻佩见百里安已经换了一件衣裳,金白的衣裳,将脖颈处也遮的严严实实的,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的模样。他目光暗了几分,“宣王又强迫皇上了?” 百里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垂了下去。 倘若百里安不是自愿,那他就是眼睁睁的,见着那宣王对他,做出那样冒犯的事。 百里安实在不愿再提他与宣王的事,他俩又是天下皆知的兄弟,却总是叫罗闻佩一个外人,发觉其中隐秘的东西,还亲口来问他,他实在是羞于回答。 罗闻佩忽然伸手将百里安抱住。 百里安一惊,抬起头就看到罗闻佩闭上的双眼。 “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百里安见他态度一下变了那么多,还觉得奇怪的时候,又听罗闻佩道,“我若是坚决一些,就不至叫你,又被宣王这样欺辱。” 百里安虽不喜欢与男子有如何如何的关系,但这回他是没有知觉的时候,叫那宣王给侵犯的,他醒来时,心理已经比清醒时被摆弄要好受一些。他听到罗闻佩这自责言语,就趁机道,“闻佩一定要帮我,你若不帮我,我在这宫里——怕是要被皇兄……” 这不是百里安不说完,是那罗闻佩又将他抱紧一些,让贴在他怀里的百里安说不出话来。 罗闻佩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百里安想要他此刻的忠心,但他依偎在罗闻佩的怀里,总是有些不妥,于是在片刻之后,就从中挣扎出来。但因为他一直是跪坐着,着挣扎的一下,让他屁股挨到了地上,痛的他变了脸色。 罗闻佩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皇上,怎么了?” 百里安推说,“坐的太久,腿麻了。” 罗闻佩又自责一句‘微臣该死’,一面将百里安扶了起来。 百里安屁股都恨不得要裂成两瓣儿了,一坐到床上,那灼痛的伤处,让他又低低哼了一声。 罗闻佩因换了衣裳,只穿着一层亵衣,拧着眉又问了一句,百里安总不好跟他说,他是叫那宣王给折腾的吧,所以只得说,是自己在地上蹲了太久,下身麻的厉害。 罗闻佩闻言蹲了下来。 “闻佩还病着,还是在榻上好好歇息吧。”百里安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 罗闻佩却捉住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慢慢揉捏起来。 百里安觉得舒服,就没动了。 罗闻佩的目光映衬着烛火,摇曳的有种温柔醺醉之感,“还痛吗?” 百里安正享受着,见他询问,就故意道,“还有些麻。” 罗闻佩又替他揉捏一会,在百里安撑着胳膊后仰的时候,握住他的靴子,将那嵌着明珠的藻靴褪了下来。 百里安脚趾蜷缩在了一处,“闻佩,你——” 罗闻佩道,“微臣学过一些医理,知道脚上有个脉络,能叫血脉流畅。” 百里安一只脚放在地上,另一只脚搭在罗闻佩的腿上。罗闻佩一手握着他的脚腕,一手按捏他的脚掌。 百里安脚掌心都娇嫩的很,罗闻佩揉捏一下,他的大腿就绷直了,罗闻佩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因他见到了百里安的脚背上,还有一道红痕。那一处娇嫩,绝不是蚊虫叮咬的。 百里安本来就不是痛的那里,被那罗闻佩一捏就有些受不住了,“闻佩,好疼啊——你轻一些。” 罗闻佩这才从那道暧昧红痕的臆想中回过神,抬头见到撑在床榻上的百里安,低着头看过来,含着一层水汽的眼,又娇又怯。但与他那秀美的容颜一衬,就显得如海棠一般的娇艳。 罗闻佩想起百里安在驸马府时,那袒露出的躯体——手上的动作,就更重了些。 百里安疼的将脚收了回来,罗闻佩鬼使神差的,将那脚腕紧紧抓住,而后牵进自己的怀中。 233、金雀翎(233) “闻佩?” 百里安的脚尖点在罗闻佩的胸口, 他月白色的发带垂下来,正绕过百里安细弱的脚腕。听到百里安这一声, 他才像是清醒过来了似的,松开百里安的脚。 百里安将脚缩了回来, 掀起衣摆遮掩住。 罗闻佩起身,在烛火的掩映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皇上休息吧,微臣告退。” “你今日淋了雨——” 百里安这一声刚落,那罗闻佩已经捡起那经宫人烘干的衣裳,披在衣裳,匆匆的退出去了。 …… 第二日早朝, 百里安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侧着屁股缩在龙椅上。 罗闻佩站在下面,面色红的有些不正常,百里安知道他是昨天淋了雨,受了风寒, 几次见他摇摇欲坠, 都恨不得让一旁的太监搬一把椅子给他。但在这朝堂上,他终究还是不敢。 宣王看到了百里安落在罗闻佩身上的目光,他心里一阵烦躁。 百里安托着腮望着罗闻佩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循声望过去,见到正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何朝炎。何朝炎与罗闻佩皆是青年才俊,站在一众老臣中, 极是显眼。 百里安撑着扶手,垫着屁股坐起来了一些,“镇军将军有何事?” “臣看皇上脸色不佳……”何朝炎在下面一直看着百里安,见他总是在调整坐姿,像是哪里不适的很。 百里安一愣,道,“昨夜没休息好,精神不佳罢了。” “皇上要保重身体呀。”周围臣子都在说朝堂之事,只有他这愣头青,全顾着百里安的身体了。 百里安也觉得尴尬,他坐起来一些,不想又碰到痛处,脸上一时出现几分忍痛的神色。 宣王抬头看了百里安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了然。 罗闻佩原来是低着头的,听到何朝炎这一声,也禁不住抬起头来,正看到百里安勉力坐直身子的一幕。 何朝炎总觉得百里安是伤了哪里,但他身旁的何焱拽了他一下,怕他在这朝堂上,说出更不合时宜的话来。 “众卿继续吧。”百里安道。 下面臣子沉寂了一会,才有人开始上书。宣王见百里安这副模样,只想让他快些回去歇息,“皇上既然身体欠安,今日的朝政,都由折子递上来吧。” 朝中大臣私下里都知道每日的奏折,是由宣王在批,但看到他在朝堂之上,还这么明目长大,就有些愕然。 百里安此时正好顺着宣王的话退下来,朝臣也不好阻挠什么,只是心里,觉得那宣王威势,要比那新皇大一些。 百里安才不管他们如何想,下了朝,就坐上撵驾准备回昌宁宫,追出来的宣王直接上了他的撵驾,百里安被他捉着手,抵到撵驾里。 宣王冷声询问,“皇弟身上如何了?” 百里安身上是叫宣王弄的,现在宣王再说这话,就有些刻意羞辱他的味道了。 宣王见百里安不说话,想到朝堂之上,百里安忍痛的神色,就径直伸手去掀他的衣摆去查探,“我看一看。” 百里安吓了一跳,抓着衣摆,“皇兄!” 宣王挟着他的腰,将他按到撵驾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的衣摆撩了起来。 就在百里安屁股一凉的时候,撵驾外传来罗闻佩有几分沙哑的声音,“皇上——” 百里安听到他的声音,连忙从宣王怀里挣脱出来,“光禄寺卿,朕有事找你!”说着,就掀开了撵驾的帘子,罗闻佩看到其中的宣王,神色更沉凝一些。 往来还有下朝的臣子,百里安想宣王不敢再放肆,没想到宣王想到方才朝堂之上,百里安看罗闻佩那个眼神,心里一阵烦躁,道,“臣也有事找皇上。”说着,就捉着百里安的手,让那帘子又垂了下来。 宫人抬起撵驾,正要离开,罗闻佩低喝一声,“慢着!”上前一步,一把掀开遮挡的帘子。 “臣请皇上,御花园一议。” 百里安掰开宣王环过来的手臂,挣扎着从撵驾里出来了。罗闻佩刚才见他朝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身上还有伤,于是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百里安也没有推开他,和他一并走了。 国师派来的人,又无声无息的站在了他的身旁,“宣王,国师有请。” 宣王坐在撵驾里,抓着那金帘的手,忽然收紧。 百里安能从宣王手下脱身,自然对罗闻佩又是一阵感激,但他坐着都觉得难受,走着的时候,衣服磨蹭着伤处,他即便忍痛想自然一些,也是做不到的。罗闻佩将他这副模样收入眼底,也看出百里安那难以启齿的伤处在哪里。 “皇上若是难受的话,微臣送皇上回昌宁宫歇息。”罗闻佩道。 百里安怕那宣王又在昌宁宫里,“不必了,我们去御花园坐坐吧。” 罗闻佩伸出手臂来,扶住百里安的胳膊,百里安觉得舒服了一些,不自觉的就更倾到了罗闻佩的怀里。 “宣王近来行事愈发大胆了。”罗闻佩道。 百里安以为他再说早朝上的事,道,“宣王比我,更懂怎么处理那些政务,这些事交给他也是正好。” 罗闻佩感到手背一麻,侧过头就看到百里安柔亮的发梢,垂在了他的手背上,一晃一晃的,让他的心也动荡起来。 “闻佩是淋了雨的缘故吧,我上早朝时,看你脸色苍白的很。”百里安道。 罗闻佩昨日一夜未眠,想百里安的事,到了深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想的愈深,他愈不能自拔。 百里安正好侧过头,“闻佩也要多保重身体。” 罗闻佩心里一悸,‘嗯’了一声。 御花园里,大半的花都凋零了,百里安和罗闻佩在亭子里坐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又说了许多交心的话。百里安是无时无刻不再想,自己如何妥当的从宫里脱身,但眼下他确实没有办法,才想着提拔罗闻佩与何朝炎,分一些宣王的势力,一切都按他预料再走,确实是近来最让他欣慰的事了。 第二日早朝,萧御史又提让离王涉政的事。百里安本来是等着宣王出言阻挠的,没想到等了半晌,那萧御史都说完一大段话了,平日里最是厌恶离王的宣王,却还是一言不发。 百里安只得自己开口,“离王身体病弱,让他整日为朝政烦忧,恐怕会害了他。” 萧御史上回就被这个托词敷衍,这一回已然想好了应对的话,“微臣前去广和宫探望过,离王身体已经大好。” 也不知怎么,那沉寂已久的离王一党,又站出来纷纷为离王说话。 百里安见一个宣王,都头疼的很了,哪能再把离王提到眼前来,他将这个问题丢给宣王,“宣王以为呢?” 宣王这几日,面上添了几分冰霜之色,听百里安询问,道,“微臣觉得,此事可行。” 百里安被他噎了一下,那些拥簇离王的,也是一呆。 宣王继续道,“离王身子已经大好,又有治国之才,若是总将他养在深宫里,怕不是要叫别人说,是微臣故意为之。” 百里安这下是真的为难了,他还以为宣王会替他驳回,没想到…… 朝中又争执片刻,百里安也实在没有驳回的说辞了,只得应允下来。 下了朝之后,脸色不愉的百里安正在同罗闻佩诉苦,没有离宫的何朝炎挤了进来,何朝炎不喜欢罗闻佩,走近了见到是他,就拧起眉来。 罗闻佩脸色也变得冷淡。 百里安想起两人从前生出的矛盾来,他就对罗闻佩道,“闻佩,你先回去吧。” 罗闻佩又看了何朝炎一眼,才应下百里安的话,转身走了。 罗闻佩走了之后,何朝炎就急急的开口,“皇上,你怎么与他在一起?!” 百里安是真的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闻佩是朝上重臣……” 何朝炎眉头拧的更紧,“他当初,当初那样对你……” 百里安知道他口直心快,怕他说出什么糊涂的话,叫宫人听去了,连忙拉了他一把,“去我宫里说。” 何朝炎被他一拉,果然安分下来。 百里安将他带到昌宁宫里,因他身上有伤的缘故,宣王送了许多涂抹伤处的药膏来,都还摆在桌子上,何朝炎走进去看到了,拿到手里,“你果然是伤了哪里。” 百里安将瓷瓶夺过来,“是叫御花园里的花刺扎伤了。” 何朝炎知道这是假话,但看百里安不想提,也不再多问了,只是又提了方才所说的事。 “那罗闻佩只是表面君子,当初在驸马府……竟,那样对你。”何朝炎才入朝不久,许多事都还没弄清楚,偏偏他对那罗闻佩如何在朝为官的来历,打听的清清楚楚,“他是叫宣王提拔上来监视你的?” 百里安当初说了自己想离宫一事,何朝炎便以为,是宣王有意打压他,现在又出了这讨人厌的罗闻佩,他自然也将之归类到宣王那一派去了。 偏偏这误会,百里安还不好解释,“闻佩虽是由宣王提拔,但他现在是我的人。” 何朝炎不懂。 百里安也不愿再多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何朝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百里安一目十行的看下去,面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 何朝炎见到他开心了,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颜来。 百里安上次入宫,就和那何朝炎说了一些,还请他替他说服何焱——何焱虽在宫中中立,现在却有些偏向宣王。 百里安想借他之手,将宣王手里的金令讨来,到时,能借那些禁军,将妙音讨回来,自己也好远走高飞。 何朝炎却不懂,只要是百里安说的,他便想也不想的去做了。 “你伤了哪里?”何朝炎见他拿着信,心里一动,贴过去细声细气的又问了一回。 百里安正高兴的,忽然听声音响在耳畔,侧过头就看到何朝炎低下头来,凑在他的鬓间。 百里安不自然的偏了偏头,“花刺儿在胳膊上刮的一道。” 因为他侧头的那个动作,何朝炎在他衣襟里,瞧见了一道鲜妍的红痕。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那印子,他一看便知是怎么印上去的。 百里安却没有发觉,“都几天了,已经好了。” 何朝炎忽然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腕,将袖子捋了起来。百里安手臂间,还有些红痕没有褪去,印在肌肤上,刺眼的很。 百里安将袖子拉下来,有些急了,“何朝炎!” 何朝炎的手还悬在半空。 百里安知道那样的痕迹,他说是蚊虫都盖不过去。 何朝炎刚才看到他衣襟里的,尚且还可以自欺欺人,但见到百里安红痕遍布的胳膊,却怎么也替他掩饰不了了。他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却故意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告罪,“是臣冒犯了。” “你退下吧。” 何朝炎的声音也消沉了下来,“是。” 等何朝炎走后,百里安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后宫里已然是有妃子的,所以……他方才那么极力遮掩这些痕迹,是因为太心虚了? 从昌宁宫里退出去的何朝炎,正迎面撞上了罗闻佩。 罗闻佩是来昌宁宫里找百里安的,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何朝炎本还在为百里安身上的痕迹黯然神伤,现在见到罗闻佩,心里莫名的生出些火气来。 昌宁宫的人已经认识罗闻佩了,见他来了,都让开了路。何朝炎看着他进了昌宁宫,心里那忽然而起的暴戾叫他一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234、金雀翎(234) 隔天早朝, 百里安就见到与宣王站在一处的离王。 百里安看到他,也是顿了一顿才坐了下去。 还好早朝时, 离王并不像宣王那样高调,百里安眼睛一闭, 当没看见他,就以为过去了。散朝时,他却走上前去,将百里安拦住。 百里安从前觉得他柔弱可怜,现在见到他,却觉得浑身发寒。 离王像是看不见百里安疏远的目光似的,站在他身旁, 垂着头, “我近来在广和宫里修建了一个鱼池,你何时可以过去看一看?” “近来朝中政务颇多,怕是要过一段时间了。”说罢,百里安看到罗闻佩正从一旁走来, 他连忙叫住他, 将那离王留在了原地。 离王见着他和罗闻佩离去,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如水。 …… 自离王问政以来,百里安感到了明显的压力,起先他在朝上,还能借国师和罗闻佩压一压宣王,现在来了一个不受国师管制的离王,百里安压力又陡然增大。他怕离王, 却不能与他不管不顾的撕破脸,只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在这段日子里,他去宣王府,讨了一次妙音,无果,而又时逢罗闻佩传来的消息,说柳青芜已经远离皇城,去了一个小镇里生活。她还飞鸽传书给了罗闻佩,让他转交给百里安,百里安拿着那信拆开一看,见都是柳青芜溢出纸面的思念之语。 他在宫里耗,也实在是腻的很,整日被那宣王吓的跟瘟猫似的,如今多了一个离王,他更要提防。 尤其是那一天在广和宫醒来,听到的两人间的对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如那砧板上的肉似的,只等着任人宰割。他在深宫里隐忍数十年,哪有心思还耗在这里。他离宫心切,便又召了何朝炎来宫里商讨。 他原本是准备,找个名目,将宣王手上调遣宫中禁军的金令,讨来给何焱的,但眼下就是何焱还是偏向宣王一些,他若是讨来金令,何焱却不给他,那就麻烦了,还不如冒险一些,交给何朝炎。 但这事难就难在不知寻一个什么样的名目。 何朝炎回朝多日,也渐渐摸清了朝中是由宣王掌握实权,百里安对他说的事,他只当是百里安要夺回手中权力。 百里安也没有说明,只说了自己想要那金令,何朝炎闭目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最后他忽然眉宇一展,道,“我爹手握三军虎符,此次入朝回京,还有一队人马尚且在城外没有撤走。” 百里安闻之一喜,而后想到了什么,又沉下脸来,“宫中数千禁军,不说那些人能不能混到宫中来,就是真的混进来,一旦没取到金令,宣王以此说你谋反,只会更麻烦。” 何朝炎听百里安所说,又坐了下来。 “倘若宫中没有那些禁军,那一队人马说不定真的能助我成事。”百里安道。 何朝炎说,“你要那金令是做什么?若只是想杀了宣王——” 百里安被他后一句话吓了一跳,“宣王怎么说也是我的兄长,我怎能害他。” 何朝炎是上了战场见惯了生死的,说话都不免带了几分血腥气,“那该如何?” 百里安若是知道,就不会一直犹豫到现在了。 “要不我去偷?”何朝炎脑中灵光一闪。 百里安一下瞪大眼。 何朝炎越想越觉得可行,“反正只要宣王没有金令调遣那些禁军,趁着夜色,我可以让城外的那一队人马进来,到时……”何朝炎目光炯炯的看着百里安,他只当百里安想将宣王手上的权势收回来,所以也殷切的很。 百里安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就放何朝炎去了。 两天之后,何朝炎过来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长的金匣子,百里安见到就是一喜,“你拿到金令了?” 何朝炎夜探了宣王府,只是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他遍寻宣王的寝宫,才从一个机关里,找到了这么一个盒子,但里面的东西…… 百里安看他神色不对,将匣子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先帝的圣旨,“这是?” “传位诏书。” 百里安拧眉,当时他继位之后,那诏书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是宫人收起来了,没想到竟在宣王府里,“你拿传位诏书来做什么?” 何朝炎望着他,神色颇是奇怪。 百里安看他目光,就觉得有异,将那圣旨拿出来,展开一看,见确实是先帝留下的那一卷传位诏书,只是,那传位的对象,赫然写着‘太子百里明华’六个大字。 何朝炎就是翻看过,才会将之带出来,他见百里安怔愣神色,道,“这……也许是宣王伪造的。” 先帝亲笔所书,又有玉玺为证,哪里可能是伪造的。 当皇上的,本来就不该是他! 百里安一下恍然大悟,他将传位诏书放进金匣子里,想嘱咐何朝炎再送回去,但他转念一想,他继位都这么些时日了,宣王都没有拿出来,以后也决计是不会拿出来的。 何朝炎怕这东西害了百里安,道,“我去毁了它!” “别!”百里安此刻也是心乱如麻,但这传位诏书,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他之所以迟迟不离开皇宫,就是听到了朝中私下的议论,宣王干政是真,他一凭空消失,怕是要给他惹来许多非议,他虽然埋怨宣王,却并不恨他,他想要金令,一是想要讨回妙音,而是留下是自己离宫的痕迹,不要叫旁人以为是宣王害了他。 眼下,这传位诏书就在他手里…… 何朝炎不知道百里安此刻的心情,见他脸色变了几变,守在一旁安慰他道,“我将这诏书毁了,就没人知道了,到时若是宣王想拿这传位诏书起事,我也定不会让他如愿——” 百里安抬头看了何朝炎一眼,见他目光坚决,道,“父皇本来就是将皇位传给的皇兄……” 何朝炎却打断他的话,颇是任性道,“既然最后是你做了皇上,那就不可能再还回去!” 百里安是想还,那宣王还不收呢。 何朝炎见百里安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你放心,我爹有三军虎符,如果宣王敢动你,我便率军闯进宫里拿下他。” 百里安心里想笑,何朝炎说的太轻易了,三军虎符,调遣军队来皇城,零零碎碎也要近一个月的功夫。等他到了,只怕天下讨伐反贼的声音也起来了。 “真的,现在这传位诏书在我的手上,宣王空口无凭!”何朝炎以为百里安不信。 百里安拉住他的胳膊,“你待我好,我知道。” 何朝炎方才还是杀气腾腾,被百里安一捏住胳膊,就像是被捉住尾巴的猫儿一样,少年的目光柔软下来。 百里安早几回就想问他眼睛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一直耽误了,现在正好有了空档,就伸手去抚了一下那留疤的伤处,“你眼睛上,是怎么回事?” 何朝炎没有躲避,只是在百里安伸手过来的时候,闭上了那只眼睛,“剿匪时,不小心伤着了。” “都留了疤。”百里安道。 何朝炎道,“你若不喜欢,我去找些消疤的药来抹上。” 百里安道,“不必了,你以后带兵打仗,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了,留个这样的疤,也显得威武。” 何朝炎当时想的,便是这样,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样的疤痕留下来,就如那勋章似的。 “一晃眼这么久了啊。”百里安叹气。 “不久。”何朝炎静静的看着他。他一直记得百里安,也一直记得那个雨天,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的百里安。那时候,百里安就是这深宫里,最好看的一朵花儿了。 “你在宫外,自在随意,当然不觉得久,我在这深宫里,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也许真的是从前和柳青芜在后宫里的冷遇受多了,百里安即便长大了,也少了许多年轻人该有的锋芒,而变得处处谨慎小心。 何朝炎道,“我回来了。” 百里安笑了一声,将金匣子拿过来,何朝炎道,“这诏书,你趁早毁掉,不然会生出事端的。” 百里安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何朝炎告退了,百里安握着那金匣子发呆。柳青芜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城,而离王涉政,还与宣王有守望相助的趋向,他不能再耽误了,拉着罗闻佩与宣王周旋,也周旋的够久了。而今,这诏书出现的正好。 宣王不要皇位,他就逼着他! “来人,传光禄寺卿过来!” …… 罗闻佩来时,见百里安坐在桌边喝茶,从前百里安目光里总透着一股子柔弱劲儿,今日看来,却有些不一样了。 “闻佩过来了。”百里安道。 罗闻佩见到百里安手边放着的金匣子,多看了几眼。 百里安也不顾忌,让他坐下之后,问他,“闻佩可有让宣王暂时交出金令的办法?” 罗闻佩目光凝在百里安的脸上。 百里安先前有计划,但多是避让试探为主,今日却大不一样,他道,“皇上是想?” “这些年我在宫里处处隐忍,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百里安说的那个出头之日,就是离开皇宫。但罗闻佩理解的可不是这样,“没想到却还是被宣王所挟制,眼下,我也终于是厌倦了。方才,我将何朝炎召过来,听他说,皇城外还有一队驻扎的军队……” “皇上是想……”除掉宣王四个字罗闻佩没有说出来。但在百里安被宣王那样对待,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百里安道,“闻佩可愿助我?” 宣王怎么说,也是百里安的兄长,若是在宫里除掉他,怕是会留下弑兄的恶名。罗闻佩明知如此,但见到百里安殷切的目光,就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皇上想好了吗?” 百里安想出宫想破了头,况且柳青芜已经离开了皇城,他再无后顾之忧,眼下再与宣王周旋,就没有意义了。 罗闻佩见到百里安点头,微蹙的眉宇舒展开,“微臣自当跟随。” 百里安知道罗闻佩是有才之人,他若开口应允,就一定是有办法的。 果然,罗闻佩道,“微臣有办法,拿回金令。” 百里安一喜,追问下,罗闻佩道,“如今奏折都是宣王批阅,只要其中出现变故,宣王脱不了干系。” 百里安问,“那要多久?” “宣王谨慎,小心部署的话,需两月左右。”罗闻佩道。 百里安却等不起两个月,“能不能尽快?我不要那金令,我只要宣王暂时不能用它调遣禁军。” 罗闻佩思索一阵,道,“两天之后,就是皇后的忌辰。” 百里安一下领悟。 罗闻佩见百里安欢欣神色,忍不住道,“皇上若是不想留下后世的话柄,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他怕百里安以后有弑兄的污名。 百里安道,“不必了,就在两天之后。” 罗闻佩没有再劝。只要除掉宣王,百里安能过的开心一些,那后世的名声,有什么要紧。 百里安想到自己若是以此脱身之后,留下宣王继位,难免不会对罗闻佩做些什么,他要提前留下提防的手段,“闻佩,此次事成之后,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罗闻佩目光疑惑。 “算是赏赐吧。”百里安现在又不好明说。 罗闻佩舒展眉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冷淡的眉眼里,显出些微温情来,“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只愿长伴君侧。” 235、金雀翎(235) 因为被离王的涉政, 逼的下定决心的百里安已经与何朝炎商议好了,何朝炎这两日, 将驻扎在皇城外的军队,乔装打扮引进皇城里来, 分散在各地待命。又将调遣他们的令符交给百里安,说自己已经与那些人说了,此番入宫,是为清君侧。 那些人中,不少都是寒门子弟,是何朝炎此次,在流寇横行的地方招兵招过来的, 对他都是忠心耿耿, 所以省下了许多麻烦。因这一次事关重大,何朝炎连他爹都没说。百里安拿了他给的令符,心里也是感激的很。 “皇上何时行事?”何朝炎问。 百里安今早上朝时,已经以皇后忌辰的说辞, 让宣王暂且去皇陵守灵三日了, 只要那些人混进宫里来,定能打的宣王措手不及,但此次何朝炎已经这样帮他了,他若是再将他牵连进来,怕是宣王以后也会一并对付他,所以为避锋芒,还是只由他一个人出面的好, 他将日期推移了一些,“明晚。” “好,我明日进宫来,皇上只管在昌宁宫里等着就是。”何朝炎道。 百里安一口应下,“今晚你先让一些人,混进宫里来。” 何朝炎以为是百里安要求自保,就答应下来。因为时间紧迫,两人没聊几句,何朝炎就下去准备了。 此次起事突然,连百里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他心里偏偏有个声音一直再催促他,说让他快离开皇宫,否则就再也走不了了。就是这样的危机感,逼得百里安这这么短的时间里铤而走险。 他这两日,也将能免罪的东西收成了两份,虽然实权都握在宣王手里,但先皇那些免罪的金牌宝剑却还是都握在他的手里。今晚之后,他将一份给罗闻佩,一份给何朝炎,到时宣王即便要问罪,也要顾及着这些东西。况且,就像宣王曾经和他说的一样,何朝炎与罗闻佩,都是国之栋梁,他当了皇帝,百里安不信他会对这国之栋梁下死手。 …… 祠堂。 百根蜡烛静静燃烧着,从房梁上垂下的白花,显得这里幽寂的很。 “宣王,皇上说要看戏,请了宫外的一个戏班子进来。” 宣王脱下朝服,穿上一件黑色的衣裳,额间束着一条白色的孝带,跪在地上,隐约可见他当初还是太子时候的模样。 宣王跪在这里,心境又是不同,“皇上想看,就随他吧,多派些人手,提防有人趁机混进宫里来伤了皇上。” “是。”禀报的人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宣王在地上又跪了一会,就站了起来。蜡烛中簇拥着皇后的灵位,宣王望着那灵位,忽然嘲弄的勾起了唇角。 “你心心念念想让我握在手中的东西,我给了皇弟。”从守灵期过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这里看过皇后了,只因他对这个生母,没有半点骨肉之间的亲情。 宣王说完这一句话,就想到了当时在病榻上,伸手指责他的皇后,若是皇后在天有灵,此刻怕也是要扑上来打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了。 “母后,这是我最后一回来看你。”捡起灵位下的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宣王抬起眼来,“你在地下,有父皇陪着你,只不过父皇到死,要的也不是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走上你的路,我要的,就一定要握在手里。” 袅绕的烟雾中,宣王冷冽的目光垂了下来。 …… 三更。 百里安从昌宁宫里走出来,宫里的奴才都叫他用了迷魂香迷倒了,一开门那还未散去的香气就吹了出来。 守夜的宫人闻了就有些发昏,“皇上怎么出来了?” 百里安脱了那繁琐的华服,只着一件轻便的白衣,出来时,望见他们的神色也有些奇怪。 宫人见百里安不说话,神情也有些和平常不大一样,就又问了医生,“皇上?” 两边宫灯照不到的角落里,窜出四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绕到守夜的宫人伸手,手起刀落,地上就又多了几具尸首。百里安看到来人,连忙将口中含着的迷香解药吐出来,拦住捏住宫人脖颈,还要杀人的黑影,道,“打昏就可以了!” 那些人迟疑一下,从后面拍了宫人脖颈一掌,那些宫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参见皇上,我们奉何将军之令,进宫来保护皇上。” 百里安‘嗯’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早了,他要在天亮之前,将此事办妥,“宫外的人都来了吗?” “都来了,一共一千人,等皇上下令。” 一千人真不算多,但整个宫里,只要废了宣王的金令,那就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百里安带着一行人,往宣王住的宫殿去了。 …… 天上遮住月亮的流云散开,一时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 起夜的宫人拎着从宫里走出来,不想却撞见了百十出鞘的寒光,一声惊叫划破寂静黑夜,而后又马上归于平静。 祠堂里的宫人听到了那声惊叫,看了一旁闭目的宣王一眼,“宣王——” 宣王也听到了,睁开眼往外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奴才出去看看。”宫人说着推门出去了。 厚重的宫门一开,烛火就照耀了出去,正好照亮了那出鞘的利刃。 宫人被那逼上前来的刀吓的后退几步,宣王看着这来者不善的一行人,神情凝重起来。 外面的黑衣人涌了进来,且人数甚众,一下将祠堂挤的满满当当。 “你们是谁?”宣王见到这样的架势,面上也是不露声色,“胆敢擅闯皇宫!” 没有人回答。 宣王往后退了一步,他观察那些人闯进来的人,见他们虽然蒙着面,但手中的刀剑都是朝廷专门所制,他正在猜测他们是谁的手下时,就听到为首的一个道,“宣王,将你掳来的人交出来!” 掳来的人? 那话,自然是百里安教他说的。 他想到早朝时,百里安让他来守灵和晚间百里安从宫外请了戏班子进宫的事,宣王心里一下明朗,知道了是谁,他的态度就变了,“找我来讨人,皇上自己怎么不来?” 百里安知道妙音的针对性太强了,只要提到妙音,宣王那样聪明的人,一定会联想到他的身上,所以他也没想要掩饰什么,听到宣王的话,就从后面走了出来。 宣王见到他,即便他面上蒙着东西,他也知道是百里安。他轻轻一笑,“皇上还遮着脸做什么?” 百里安将脸上的黑布拽下来,站在一群持刀的人面前,望着宣王。 因额上束着孝带,显得宣王面色有些苍白,但他目光却依旧锐利,“皇上想要妙音,直接向我讨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百里安就是知道宣王会拿妙音要挟他,才迟迟没有过来。 “宣王……” “都不叫皇兄了?” 百里安从前顺着他,但今夜就不同了,他也笑了一声,“宣王,今夜我不是来讨人的,我是来要人的。” 外面起了风,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叫那宣王衣摆微微拂动,“若我不给呢?”他目光落到那些执刀的人手上,他也不再叫百里安皇上了,就仿佛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不需要再避讳和隐忍,“皇弟要杀了我吗?” 百里安从来没对他动过杀心,但在此刻,他也只有以此来要挟宣王。 宣王往前走了一步,百里安身旁的人,手中刀锋抵到了他的面前。 宣王的神色,实在是有些奇怪,他今日脱了那朝服,少了许多在朝上的冷漠威严,而更贴近于百里安记忆里,那个待他极好的太子。 “皇弟还真是长大了,只要隐忍,知道筹谋。”百里明华从未防备过百里安,所以才会在今夜着了他的道,但百里安要杀他这一个事实,还是令他心里痛的厉害,“你真的恨我吗?” 面对着宣王逼视的目光,百里安这一回却没有后退。 刀尖指着宣王的喉咙,他停在百里安的面前,百里安勾唇一笑,他在宣王面前,从来都是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连笑容都叫人怜惜,今夜他笑的肆意的很,眉眼间都仿佛生了朦胧的光似的。 宣王还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他。 “宣王,把妙音给我。” 迷失在他笑容里的宣王一下清醒过来。百里安会这样,无非还是为了妙音。 宣王道,“你究竟是为了自己要杀我,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百里安不想与他纠缠这些话题,“把妙音给我。” 宣王在此刻,觉得一颗心好像叫百里安的手捉住了似的,随着他的揉捏,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看到百里安执拗的目光,忽然感到一阵疲倦,夜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动的祠堂里的白绸飞舞,宣王回头看了一眼皇后的灵位,他方才还说,自己与皇后不同。 结局却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妙音在我寝宫的暗室里。” 百里安派人去寻,很快便将面色苍白的妙音找了出来。 妙音见到百里安,往前扑了一步,“公子……” 百里安刚接住她,妙音就在他怀里昏了过去。宣王看到这一幕,面上露出一种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心伤的表情。 “皇上,将军吩咐,杀了宣王,以绝后患!”身旁的人道。 宣王像是没听到似的,等百里安望过来时,他才道,“要杀我,你就亲自过来。” 百里安闻言,将妙音交付到别人的怀里,而后接过一柄长刀,走到宣王面前。 宣王像是要将他模样刻在心里似的望着他。 百里安道,“皇兄,你从前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我并不想呆在笼子里。” 宣王眉眼间漾出笑意,“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百里安皱眉。 “我最后悔的,就是关你的笼子太小,让你能听旁人煽动,让你爱上了别人。” 百里安将刀握的更紧一些。 宣王道,“若有来世,皇兄还是希望能遇见你,真正看清你——将你的爪子都拔掉,把你不着寸缕的关在金笼里。” 刀锋抵住宣王的脖颈,百里安那一向柔顺的目光里,也展现出了凌厉的寒芒。宣王闭上眼,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只是他还是放心不下百里安,提醒了他一句,“小心离王,他心机深沉,我死之后,你要万般提防他。” “我知道,他是玉真的哥哥。” 宣王没想到百里安居然知道,但他随即又安下心来,百里安身旁有罗闻佩,有何朝炎,那两人即便心思不纯,也不敢去碰百里安。 百里安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宣王为何要让他做皇帝呢,但是他还没有问,宣王身后出现的黑影就将他打昏。宣王即刻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人正要将他刺死,百里安慌忙拦住他们。 “皇上,你为何……”被拦住的人不解询问。 百里安将装着诏书的金匣子放在宣王身旁,而后扶住妙音转身就走,他看那些人还不动,就回头道,“走吧。” 众人对视一眼,还是依从皇令退了出来。 百里安出了宫,他让罗闻佩替他准备了马车,当时他和罗闻佩说的,是送妙音离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百里安将手中一个金色的锦囊交给为首的那人,“你将此物交给何将军,今日之事,就了了。” 那人一头雾水,却还是接了下来。 百里安上了马车,还有一个锦囊,他已经叫人送去罗闻佩府上了。而今万事俱备,他终于能从这皇宫里脱身了。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 百里安看着那些人,道,“你们不必多问,趁着天色未亮,快出城去吧。” 说罢,百里安就叫马夫驾车往皇城城门奔去。 天上终于亮了,城门在落下第一缕朝霞的时候打开了,百里安手上有罗闻佩的令箭,装作是办事的人出了城。 出了城门,百里安忍不住掀开帘子回望,看到巍峨皇城还笼罩在一层没有亮起的晦暗中,他只看了一眼,就没有任何留恋的放下了车帘。 “公子,您要去哪里啊?” 百里安想到柳青芜在宛城,道,“去宛城。” “宛城离皇都,有千里之遥啊。” “我就要离这皇城千里。” …… 天色大亮时,昌宁宫外乱做一团,醒来的宫人推醒不知何时昏睡在一旁的巡逻禁军,进昌宁宫查看一眼,见皇上不见了。 宣王手下的人,连忙去禀报宣王。却见宣王的宫里,有昨夜当值的宫人的尸首和鲜血。 他闯进祠堂一看,见地上的宣王正坐了起来。 宣王也没想到自己还活着,他正疑惑着的时候,看到面前的金匣子,打开一看,正看到传位诏书和百里安留下的一封信。 昌宁宫的宫人被外面的死人吓坏了,见到宣王还活着,连忙扑上来,“宣王——” “皇上呢?” “皇上不见了。” 这一切都好像有了预谋。 宣王双手颤抖的将书信打开,见里面掉出一个兔子状的玉佩来,他从前送给百里安的,用红绳穿着,掉到他手心里来。信上的内容,他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看到末尾,那信便在他手上攥成了一团。 百里安没杀他,还将传位诏书给他,但他怎么会放过百里安。 他愿意死在百里安手上,却不愿在活着的时候,百里安离他而去。 宫人被他凶狠的神色吓了一跳。 “让建威将军过来!” “还有离王!” 宫人道,“宣王,到了早朝的时辰了——” 宣王拿着那传位诏书,将之放在还未熄灭的烛火上,那烛火一下将其烧成灰烬。 但这个举动,却只能让他心头的惶恐和空洞越来越大。 即便知道百里安想要的是自由,他也不会放开他——他只想将他抓起来,关在深宫里,谁也不许看,谁也不许碰。一次次的犹豫,一次次的心软,结局却还是皇弟离他而去。 那么他便不再犹豫,不再心软,抓住他,占有他。 烧成灰的诏书落在桌子上,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玉佩,像是握住了百里安似的。 “你休想离开我!”抬起眼来,眼底的红,翻腾而出。 236、金雀翎(236) 百里苍城又做了那个梦, 百里安没来之后,他总是梦见惠妃在他面前, 将和他说话的小宫女的舌头割掉。 那宫女才十一二岁,一双眼睛圆圆的, 被割掉舌头之后,就不见了。许久之后百里苍城偶然听到别人议论,就去枯井里看了一眼,看见枯井里填着许多枯骨,他分不清哪个是小宫女的,也不敢进去,在枯井旁徘徊了一天, 就又回了广和宫。 后来他总是梦见那个割掉舌头的小宫女, 他不敢再和任何人说话,装作自己不光是个双腿残疾,还是个哑巴。 惠妃恋慕国师,在入宫前, 也与国师有过一段纠葛, 所以入宫之后,国师处处照拂她,只是后来人情淡薄,两人越行越远。这段往事,是国师亲口所述,那时百里苍城因为年幼,总是会生病, 几次病重到下不来床,国师亲至,照料了百里苍城一段时日,才与他说起了这段往事。他以为百里苍城少不更事,却不知道他天资聪颖,在很小的时候,便能分清事理了。当时他只知道,他身旁的宫女不喜欢他,喂他吃的东西,他越吃越痛,国师以为是有人要害他,就给了他一本书,原意只是想让他自保,却不想百里苍城长大知道惠妃所作所为之后,撕掉医书的上半册,开始认真研习那下半册上的毒。 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惠妃不喜欢他,他也知道惠妃想让他死,他当时多么怕死,夜夜都会梦到惠妃来掐他的脖子。后来大了些,他开始盼望死去。 但是到现在,惠妃都死了,他还是活着。 并且他想一直一直的活下去,和一个人一起。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已经天亮了,想到能去早朝上见百里安一眼,就也觉得欢欣且期待。那该是他一天里,最期盼的一件事了。 宫人伺候他洗漱的时候,一个宣王身边儿的小太监过来了,道,“离王,宣王有请。” …… 百里安在车上奔波半月,终于到了宛城旁的小镇。 因宛城离边陲很近,所以这一带的风沙都特别大,百里安是珠玉一样的相貌,放在皇都里,都引人的很,更何况在这穷山恶水之中,前几日遇到了一次麻烦之后,百里安就带上了斗笠。妙音也用了东西,将一张脸染成蜡黄色,折了几分美貌之后,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百里安出宫时,只带了一些财物,一路上都窘迫的很,妙音默不作声的当了自己的玉钗金镯,只留下柳青芜赠她的明月和一卷画。 百里安都知道,但他身上实在没带什么东西,看着妙音这样变卖东西,也心疼的很,想着和柳青芜会合之后,要好好补偿妙音。 妙音却不在意那些俗物,她自己折了一支木钗,挽起满头青丝,还同百里安说,“安公子,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百里安心里酸涩,嘴上还是夸她,“妙音生的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两人匆匆吃了饭之后,便准备起来赶路了,百里安付账时,店家见他探出的一双雪白的手,还愣了一愣。 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往的皆是些穷苦百姓,哪个手上都是粗糙不堪的,偏偏这个打扮不起眼的人,生着一双这样好看的手。他有些想去看那斗笠下的脸了。百里安急着赶路,付了钱之后,就拉着妙音走了。 路上他听到了何朝炎的事,才知道何朝炎平的,就是此地的流寇,这里沙匪猖獗,截杀商客,又和当地官员勾结,过往的人都苦不堪言,何朝炎说是率领千人,但其实他只带了百人,就冲进了沙匪窝里救人。 百里安原来还问过何朝炎眼睛上伤痕的来历,却不想那众人议论时说道,是那何将军在沙匪窝里,救一个小姑娘,因沙匪众多,何将军寡不敌众,又护着怀里那小姑娘,就被那沙匪给伤了眼睛。当时何朝炎那只眼睛险些失明,还好他救下的那个小姑娘,爹爹是远近闻名的郎中,替他医治好了眼睛。 百里安心道,怪不得何朝炎那么久之后,才回了宫里,原来还有那么一出。 他和妙音在一旁购置干粮,不自觉就听完了,正要走的时候,一个问,“何将军这样救那小姑娘,是不是与她相好?” 那个人回答,“那小姑娘感念何将军恩情,死活要跟着他,何将军都不愿,怎么会有什么私情?” “那为何会这样拼命救她?” “听说那小姑娘长的一双眼睛,与何将军喜欢的人,很是相似。” 民间传言,本来就不足信。但是妙音好似很喜欢听这些,停下脚步来,回头望了一眼。 “何将军喜欢的,不是玉真公主吗?只是听说玉真公主嫁了人。” 之后就是吵吵嚷嚷的声音,百里安对妙音道,“走吧。” 他们走出去很远之后,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那姑娘我也见过,长的平平无奇,哪能和艳盖京都的玉真公主相提并论——只是听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安字。” 百里安脚步一顿。 身旁的妙音仰起头来,笑道,“那人与安公子同名。” 百里安也笑了一下,拉着妙音进了马车里。 暮色四合的时候,百里安终于到了宛城,宛城地处荒芜,城墙上连灯笼都没挂,百里安望过去时,却见到城门下有几点光亮,走近了,才看清是柳青芜拎着灯笼守在外面。 “停车!”百里安还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马车,拉住了柳青芜的手,他本来是要叫母妃的,却知道现在已经不合时宜了,“娘——” 柳青芜见到他,也是激动的很。 马车上的妙音也走了下来,柳青芜将她的手一并捉住,“回家吧。” 一转眼,百里安来宛城已经半月有余,与柳青芜住在四合院里,柳青芜虽带了许多银钱,但要过日子,始终要节省一些。百里安开始虽然有些不适应这清贫的生活,但慢慢的,也习惯了。 妙音真的是很好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百里安原想好好将她捧在掌心呵护,妙音却自愿降下身段为他洗手作羹汤。 许是经过了这样大的变故,百里安对这样柔顺的女子竟产生了依赖之感,这宛城不是没有花街柳巷,但百里安却没去过一回。只有时候闲的太过无聊,会画上两幅画,挂在市集上卖。只是这宛城没有皇都那样的繁华,百姓都在温饱的阶段,哪里有心情鉴赏百里安的墨宝。 于是百里安的两幅国色牡丹图,就一直在市集上挂了三天。百里安也不在意,他托着腮粘着假胡子坐在市集上,看来往行人。因为在宫里呆的太久,忽然贴近民生,竟让他觉得万分的轻松和惬意。 妙音也换了布衣,如寻常过日子的农妇一样,只是头上的木钗,又被百里安换做了精致的玉钗。 有人来看百里安的画,百里安抬眼见是个难得的穿绫罗绸缎的富贵公子,只是那公子像是看不上百里安得画似的,一边看一边咋舌。 “公子可是对我的画有什么见解?”百里安道。 “你这牡丹图,画的不好。” 百里安‘哦’了一声,“哪里不好?” “这该用红色,大红色——”那公子指着那画道。 百里安觉得好笑,“公子,那是叶子。” “你好好的画牡丹就好了,画什么叶子!”那人脸上也没有羞赧之色,反倒教训起百里安来了。 百里安在这里摆摊三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应付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公子要是出钱买的画,我就把这叶子去了。” “好,多少钱?” 百里安道,“一两吧。” “一两?”那公子一下瞪大眼睛,“你这画,我最多给十文!” 百里安望着那公子,手上的假胡须都险些被他气的抓下来。虽然他不是文人,但这十文钱,也太轻贱他了吧?百里安面无表情的将画从那公子手里抽回来,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您去那边逛吧,不送。” 那公子气呼呼的走了。 百里安‘嘁’了一声,正要低头将画重新挂上去,一旁拎着食盒给百里安送饭的妙音看到了全部,垂下的目光有几分挣扎。百里安如今的境况,她不是没有看见,当初在宫里时,百里安这样的身份,何曾为生计发过愁,如今却因为她,要纡尊降贵来到这市集里。 这几日虽然开心,但妙音一直在想,在宫里时,宣王同她说的话。 她也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百里安。 百里安抬眼的时候,正好望见了妙音,他走过去,笑着道,“今天做了什么?” 妙音藏住眼底的落寞,将食盒递给百里安,“给你熬了汤。” 百里安揭开盖子,嗅了嗅,“好香啊——妙音做的越来越好吃的。” 妙音笑了一下,却勉强的很。 …… 皇都。 阴沉沉的地牢里,挂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已经在这里绑了许久了,蓬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身上虽然没有伤痕,却脏污的很,脚下还有老鼠乱窜。 牢门忽然打开,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宣王。 “罗闻佩,你还要嘴硬到何时?” 挂在上面的人并不言语,低着头像是昏过去了。宣王抬起他的下巴,见到他空无一物的眼睛。 “只要你和我说,他去了哪里,我就将你放出来。” 眼睛里凝出了焦距,看着眼前的宣王。 宣王有几分厌恶他这样的眼神,因百里安不见,他脾气越来越差,朝堂之上,已经无人敢忤逆他。 “不知道。” 宣王自将他捉起来起,他说的便只有这三个字。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罗闻佩合上眼,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偏偏宣王念着他知道百里安的下落,不敢真的对他如何。但将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也实在是太折磨了一些。 “你倾尽心力的帮他,他就只留下那个金牌给你自保——你不觉得心寒么?”宣王的话里带着刺。 前些时候,罗闻佩还有些反应,但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 他喜欢百里安,才愿意留在这皇宫里守着他。他喜欢百里安,才愿意倾尽心力的帮他。 但百里安却走了。 百里安当他志在山野,留下的金牌里,留了一封信,让他尽早离开皇城。但罗闻佩终究还是走晚了一步,被宣王捉了起来。 宣王掐住罗闻佩的脖子,“你说不说!” 他的耐性已经要用完了。 罗闻佩仍旧不为所动,就在宣王要下杀手的时候,牢门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进来的是离王。 宣王没有回头,他这些日子,已经下了诏令,搜寻百里安的踪影,但始终一无所获。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找不到百里安,就说明他已经远去了千里之外。 “一个月如果找不到他,他就会死。” 闻言,宣王手上的动作,更重一些。这也是他为何越来越难以忍耐的原因。 百里苍城下的毒,已经无药可解。他近来也是惶恐不安,只因若是真的毒发,他不在百里安的身旁,百里安就真的会死。 罗闻佩睁开眼,他看了离王一眼,他并不相信离王的话。 “你告诉我,他在哪好不好?”从面具里露出的眼下,有深深的青色。 “你这不是在帮他,你这是让他死!”宣王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捏断。 离王将他的手拽开,看着呛咳不已的罗闻佩,用几乎是哀求的口吻道,“你告诉我他在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想走,你们就放他离开吧。”罗闻佩道。 离王那柔弱的眼中,一下又被暴戾充斥,但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在外面,会死的——真的会。你要看着他死吗?” 宣王天天都来天牢里和他磨,朝政早就被他扔到了一边,现在朝野上下乱作一团,他都无暇顾及。 “他想离开皇宫。” “可是他不能走——”离王道,“他不能离开我。” 宣王脸色也阴郁的很。 罗闻佩与他们接触,自然知道这两人的病态,也因为这样,他才不愿百里安再回来。 “你也喜欢他吧?他特别好,待我也好——他对你也很好是吗?”离王面上的金面具在黑暗中,像是可怖的修罗夜叉,偏偏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柔顺的很,“你想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吗?再也看不到他……” 离王看到罗闻佩晃动的目光,他知道他动摇了。 但到最后,罗闻佩还是什么也没说。 237、金雀翎(237) 狂风裹挟着风沙从破旧的木门外涌了进来, 店里高谈阔论的客人一下止住声音,回头往门口望去。 为首的是个十分年轻的青年, 腰间配一柄宽阔的长刀,抿着唇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小二过来, 将大门给关上,一面对着那面生的青年道,“客官,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给我准备些干粮。”手中抛出一锭银子。 小二接到手中一看,见银锭子下还烙着官印,就知道这是富庶之地的客人。 青年一行八个人,都是剽勇的男子, 身材壮硕不必说, 腰间配的不是刀便是长剑,叫那望过来的客人畏惧的又纷纷垂下头去。 等到小二走了之后,一个男子低声道,“将军, 往前就只有宛城一个地方了, 宛城再往北走,就要到燕国了。” 被他叫做将军,正是从皇都一路赶来的何朝炎。当夜百里安离开皇都,那叫他打发出城的人中,就有去找他报信的,何朝炎当夜赶了出来。只是跟踪百里安的人,只跟他出了城, 模模糊糊只指了一个方向,何朝炎按着方向追来,一路不知道行错了多少城镇。幸而越到荒僻的地方,外来的人就越显眼,何朝炎一路问询着,就追到了这里。 宛城是他找的最后的一个地方了。 准备好干粮的小二将东西递过来,何朝炎拿起来的时候就准备走,小二好心提醒了一声,“客官,今儿风沙大了些,晚上时候怕是还要下雪——您看现在天色……” 紧闭的大门已经推开了,一行人就如来时一样不见了。客栈里的人只听到一声马嘶,而后就是马蹄疾驰而去的声音。 …… 晚间果然下起雪来,百里安从柳青芜房里出来,抬头就看见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 只是才下起雪,势头还并不大。 百里安驻足看了一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房间里还亮着烛火,百里安进去之后带上门,转头就望见隔着屏风的床榻上坐了一个人。他绕过去一看,就见到是妙音在替他缝补衣物。 “妙音——” 百里安叫了一声,低着头的妙音就忽然抖了一下,百里安连忙走过去一看,就见妙音的指头上汩汩渗出鲜血来。 百里安将她拿着的衣物丢到一旁,捧起她的手道,“疼不疼?这衣裳破了就破了,扔了换件新的就是了,还让你来缝补。” 妙音觑了他一眼,见百里安俯下身来,用唇衔住她的指尖,那血即刻便止住了。 “安公子……” 百里安见止了血,才松开她的手,“怎么还叫公子?”他伸手替妙音捋了捋胸前的落发,“都这个时候了,还与我这么生疏?” 妙音往后避了一下,百里安的手悬在半空,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妙音一直在躲避他,本来有几次可以肌肤相亲的时机,妙音却都不允。百里安也不强迫她,只是心头疑惑,明明妙音也是喜欢他的,这种喜欢他都看得出来,为什么又要躲避他呢。 “天色已晚,妙音先回去了。”妙音站起身来。 百里安伸手捉住她的手,“妙音,你不喜欢我么?” 妙音顿了一顿,将手抽了出来,“安公子早些休息吧。” 百里安看她出了门,自己回过头来,看妙音刚才缝补的衣裳。那是他一件旧衣,他拿到手中,总感觉上面有些濡湿。 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妙音站在门口,十分留恋的回头望了一眼屋子里的温暖烛光。 没来由的,她又想起宣王同她说的话。 若百里安只是寻常的男子,她会同他在一起厮守一生,但百里安不是,百里安为与她在一起,放弃了太多的东西,这这放弃一切的爱,除了让她感激,让她惶恐,越来越让她难以回应。 宣王曾在禁室里问她,同她说了百里安得童年,也说了他现在拥有这一切,到底有多不易。 雪越下越大,从脸上淌下来的泪,落在手掌上都成了冰。 正因在红尘中飘荡太久,她才知道男子的深情,有多么不易,她不害怕宣王以死要挟,她不怕百里安变心薄幸,她只怕真的与百里安厮守多年之后,百里安反过来叹惋当年为她放弃的一切。 …… 百里安在床上辗转反侧,妙音性格温柔,却又太敏感了一些,近来妙音对他的疏远,实在令他苦闷不已。尤其是今晚柳青芜问他,是不是欺负妙音了的时候,更叫他难以回答。 百里安霍地一下坐起身来,他要亲口去问问妙音,两人之间是不是生了误会。 百里安穿好靴子,推门出去一看,见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百里安到了妙音房里,再三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想着莫不是妙音睡的太沉了?推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百里安点了烛火,走到床榻上一看,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百里安吓了一跳,在房中叫着妙音的名字,搜寻了一会,看到桌子上压着一封信,信上压着柳青芜送给她的明月。百里安将信拿起来一看,见上面竟是妙音与他的告别之语。这一下叫百里安吓的不轻,他出门一看,见还未覆盖的积雪上,还印着一串脚印。 天寒地冻,妙音连冬衣都还没置办,能跑到哪里去?百里安拿了灯笼,映着地上的脚印就追了出去。 百里安这一追就出了城里,这宛城是个荒僻的小城,城门口连把守的官兵也没有,百里安见地上的脚印忽然在荒草堆处消失,想来是被雪遮掩住了,他茫然四顾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忽然见到黑暗中有两道摇摇晃晃的身影向他走来,他拎着灯笼一看,见是在市集上见过几回的男子。 这两个男子无妻无子,好赌成性,百里安在城中摆摊作画的时候,见他们当街调戏女子,最后被女子的父兄打的满地打滚,现在见到他们,也顾不得偏见了,这雪地里只有这两个生人,若是知道妙音去向是最好的。 这两人今日又是喝的烂醉,回来时看到外面有光,这才找了过来。 百里安出来的仓促,里面只着一件单衣,外面则披着雪白的狐裘,松松垮垮叫发带系着的头发披散下来,叫灯笼的光一映,就是这荒僻之地从未见过的旖旎景象。 “两位兄台,你们可否见过一个女子从此地经过?” 两人对视一眼,被酒气醺红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来,“见过。” 百里安一喜,“那她往哪里去了?” “往那边——” 百里安却疑惑,脚印断的地方,和这两人指的是相反的地方,但他看两人烂醉,想来也只是消遣自己,于是也只是笑着道了谢,转头走了几步,听身后两个男子说他是艳鬼,一下气的他脸色发白,眼见着离这两个酒鬼越来越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百里安回头一看,见两个酒鬼追了过来,吓的他也狂奔起来。只是他手上拎着灯笼,怎么也有光亮,映着明晃晃的雪,更是显眼到不行。 “美人,你别跑啊。” 混杂着夜风的雪花落在脸上,叫百里安生生打了一个激灵。这下好了,妙音没找到,还惹了一身骚。 “留下来陪我们玩一玩啊——” 百里安将灯笼扔开,回头往城里跑。眼见着就能进城的时候,见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影,他这一下撞到了那人的怀里,强烈的膻味冲的他头皮发麻。 “哎哟——”那人被他撞了一下,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安却被他撞到倒到了地上。 那人抓住百里安的胳膊,粗声粗气道,“你没长眼睛?敢撞——” 百里安想将手抽回来,哪知道那人力气实在是大,身高体硕,跟堵大山似的。见挣脱不了,百里安只能软下来告饶道,“我只是出来寻人,不小心冲撞了你。” “大晚上的,寻鬼吗?” 手腕被抓的要碎了一样,身后那两个烂酒鬼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手上拎着百里安方才扔掉的灯笼,走到争执的两人面前,灯笼一晃,烛光就落到了百里安的脸上。 这一下,那叫嚣的屠夫也不说话了。 “乖乖——还真叫我撞上了艳鬼。” 百里安听他一声呓语,正要说话的时候,身上的狐裘就被扒了下来。 狐裘领子上缝着珍珠,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辉。百里安就怕这样胡搅蛮缠的人,他与柳青芜虽然带了不菲的钱财,却不敢外露,没有背景和地位,在这样的地方,难免会被有心人觊觎。没想到他半夜出来的急,将这华贵的狐裘穿了出来。 幸而那三人不识货的样子,狐裘脱下来之后,丢到了地上,眼睛则盯着衣着单薄的百里安。 城里早就没有亮起的烛火了,百里安心里叫苦不迭的时候,一个人就摸他的面颊,他偏头躲了一下,那手指就挑开了他的发带。 “他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鬼,城里哪有那么好看的人——深更半夜跑出来,是要吸男人的阳气吧。” 百里安辩解道,“我是前些日子迁来宛城的……” 三人却没有听他说话,那屠夫腰间还挂着一柄尖刀,杀了太多牲畜,以至于刀柄上还挂这些碎肉。 “让我摸一摸,看看男艳鬼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百里安心里直骂,正想着该如何脱身的时候,沉寂的夜色里忽然响起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那酒鬼拎着灯笼,一边照他的脸,一边在他身上乱摸,百里安是反胃的不行,偏偏那屠夫捏着他的胳膊,又有刀的威慑,百里安一时还真的找不到什么脱身的办法。 “放开我!” “真好看……眉毛也好看,眼睛也好看……比女人还好看。” 嘴巴贴上来,腥臭的味道叫有些洁癖的百里安彻底变了脸色。 去你妈的!另一只手把那刀从屠夫腰间抽了出来,而后虚空一划,逼退那眼前的人。 “滚!” 被刀锋所慑的三人俱是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安也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意思,见他们退后,就将灯笼夺过来,不想那一旁的屠夫直勾勾的盯着他,趁机忽然捉住他的胳膊,百里安吃痛,手上的刀就落在了地上。 那屠夫将刀踢的远远的,而后围了上来。 就在那人欺身上来要轻薄他的时候,马鞭破空之声传来。 这一鞭用了力道,本是赶马的鞭子,一下抽到了骨头,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被抽到的酒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剩下两人回过头,见奔至近前的马上翻下一道黑影,那影子手中的长鞭环住其中一个的脖颈,往后一扯,那壮硕的屠夫就跟个风筝似的,往后倒栽了过去。 另一个酒鬼被吓的清醒过来,拔腿要跑的时候,腰间寒光出鞘,长刀将他钉在了城墙之上。 百里安都吓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就扑上前来将他紧紧抱住。 黑色的披风将他整个裹住,里面便是火热的身躯。 “找到你了。”那人浑身烫的厉害,却依旧在颤抖着,靠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238、金雀翎(238) “将军——”落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 百里安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何朝炎却一反常态的强硬,将他按在怀中。 近前的人也看到了地上横着的三具尸首, 也瞧见落在地上沾血的狐裘。这样珍贵的东西,一看就不是这样荒僻的地方所有的。 何朝炎此刻心中激荡, 挟着百里安翻身上马之后,就往外疾驰而去,几人作势要追,却听何朝炎回头来一声喝令,“不许跟来,你们先进城去!” 众人应了一声‘是’,眼睁睁的看着何朝炎骑着快马进了莽林里。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 百里安外面的狐裘叫人扒了, 现在从何朝炎的怀里钻出来,就被那迎面吹过来的冷风逼出了一声喷嚏。 何朝炎伸手一拦,将披风展开,又把他揽进了怀里。 百里安想起何朝炎会错意的那桩事, 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何朝炎忽然勒紧缰绳,这一下叫那马蹄前肢悬空,百里安吓了一跳,抓紧了何朝炎的胳膊。何朝炎将他从马上拽下来,地上已经有了积雪,百里安踩上去,发出咯吱的一声脆响。 何朝炎伸手推的他撞到了树干, 树上的薄雪簌簌的落了下来。百里安正要站起来,何朝炎就已经欺身压了过来。 地上的雪是明亮的,这明亮让百里安能看清何朝炎此刻的神色,一种压抑着什么的神情,一扫往日在百里安面前的乖顺模样。 “何朝炎……”空气仿佛凝固,百里安开口叫了一声。 何朝炎的目光,比方才那三人更加凶恶,“为什么不和我说?” “什……什么?” “你离开皇宫,为什么不和我说?”他几乎是质问的语气。 “我说了。”只是当时何朝炎并不是这样理解的。 “我又不是不能保护你?我再过几年,就能向我爹那样——到时我手握虎符,谁还敢欺负你?”何朝炎的头压的更低一些,他的一双眼在黑暗中发光,“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想当皇上……”百里安就是遇强则弱的性子,被他这样一通质问,整个人就弱势了下来。 何朝炎几乎都贴到了百里安的面颊上,“你要出宫,告诉我就是了,为什么要骗我?”想到这几日的奔波劳碌,若不是手下机灵,他怕是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百里安了,这种感觉逼得他发疯,“是不是你就准备一走了之?以后不回皇城,也不见我?” 百里安是有这个打算。 何朝炎见他垂下来的目光,那一直在百里安身上收起的利爪,再也压抑不住的伸了出来。 “唔——” 粗糙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巴,而后那有些尖锐的牙齿,开始咬他的唇瓣。 百里安将他推开,雪地里留下何朝炎一串后退的脚步。 “你干什么!”百里安一抹唇瓣,上头已经见了血。 何朝炎止住后退之势,站在百里安两步开外的地方,用指腹擦了擦唇上沾着的鲜血,而后盯着百里安,用舌尖将那鲜血舔舐掉。 “你……” 黑发垂下来,遮住那有一道疤痕的眼,“安安。” 百里安一整神色,往来时的路走去,“我回去了。” 何朝炎却又拽住他的手,“不许走。” 百里安挣不开他的手,“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已经不是皇上了,你就是要效忠,也是该找我的皇兄去。” 何朝炎却好像被他这句话刺痛。 百里安拧着眉,“你走,我不会再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何朝炎声音又陡然一扬。 “我就呆在这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朝炎就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刚才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会怎么样?”一想到刚才见到的场景,心里就是压制不住的暴戾,“这是什么地方?我从前来过这里,都是些流寇匪徒,他们奸淫年轻的女子——你这个模样,他们会怎么对你?” 百里安听前半句,还觉得何朝炎是在关心他,听到后面半句,整个脸都青了,“你胡说什么?” “你就是皇城里的小皇子,好好当个小皇子就好了。”何朝炎这些年,见识过血腥残忍,也见识过人情冷暖,所以才会觉得百里安天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你在这里,被人欺负了,谁能保护你?这世上真的不是你在宫里看的那样好——安安,你再等我两年,等我真的成了大将军,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百里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何朝炎咬着牙,“你不是小孩子,但你这副相貌,就不会让你过的安宁。” 百里安绕过他,往回走去。 何朝炎扑过来,一下将他抱住。 “你干什么?放开我!” “你不是说你不是小孩子吗?若我是那匪徒,我要轻薄你,你该如何?你能如何?”何朝炎心里有一股子气,现在抱着百里安,满心失而复得的欢欣和被欺骗的缘分混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百里安被他亲到脖颈,侧着肩膀躲了一下,而后那含着血腥气的唇就来亲他的脸颊。 “安安,我等了你十三年,你就不能等我两年吗?” 百里安却听不懂他此刻说的话。 “我会尽快再立战功,到时你不想当皇上,我就扶个傀儡替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说不敢说的话,即便罗闻佩的出现,也没有逼出他心底的话,“你和我回去。你在这里,叫我怎么安心。” 百里安避不过他,仰着脖颈任由他亲吻。 慢慢的,何朝炎停了下来,他看到雪地里,百里安闭上的眼睛。百里安感到没有吻再落下来,才抬起头来,“够了吗?” 真正是这荒僻之地明珠一样的相貌。 “不够!”永远都不会够。十指强硬的伸进百里安的指头中,将他紧紧的抓住,“我从当初在皇宫里遇到你,就喜欢你。” 百里安和他的目光对视着。 “我在外十三年,有几回都险些丧命,但我念着你,我想见你,所以我活过来了,我回来了。”眼中似乎凝聚着雾气,像是下一刻就会有泪珠滚落下来,“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百里安却把他当做是此刻逞凶的借口。 何朝炎急欲在此刻将自己的心迹都表达出来,“你不信我的话吗?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 百里安又推了他一下,“放开!” 真正是又气又急。百里安在他眼里,从来就还是那个深宫中柔弱的小孩子,他说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都任性的很。 “啊!”百里安一声惊呼,眼前天旋地转。 何朝炎将他掀翻在地,而后跨坐在他的身上,百里安握着一团雪,砸在他的脸上,而后双手就被按了下去。 何朝炎俯下身来看百里安,比之年幼时,百里安又不知美艳凡几。在这个重逢的雪夜,更是如妖如魅。百里安挣扎太过,在他身下喘着粗气,腾腾的白雾在寂静的空气里散开,像是某种勾人神魂的香。 “我不想当皇上,我一早就是要走了!我和你说了,还给了你留了免罪的东西!你这样胡搅蛮缠——真是!” 入鬓的眉蹙起,脸上因生气而浮上一层浅淡的绯色。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何朝炎本就是年轻气盛,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他觉得连自己的丑态都好像能昭显自己的心意似的,抓着百里安的手碰到他双腿之中的那个东西。 百里安本还在斥责他,碰到那一物,整个人都像是卡了壳,瞪着眼睛望着他。 何朝炎口中也吐出热气来,“现在信了吗?” 百里安想将手抽回来,何朝炎却捏着他的手,从衣摆里探进去。 即便那只手做着这样的事,他的目光依旧是坦荡的,“自我成年开始,我便发现了——我只对你会有感觉。我只想碰你。第一回做梦,梦里的是你,自渎的时候,想到你了,也才会这样硬。” 百里安本就冷的厉害,现在偏偏一张脸又涨红。 “我喜欢你,我待你是一颗真心。你和我回去,等我两年,只要两年就可以了。”何朝炎的脸也红的厉害,目光也愈渐滚烫起来。 百里安都碰到了滚烫的肌肤,偏偏他指尖被何朝炎捉住,缩都缩不回去。 何朝炎倾下身子来,仿佛在言语什么秘密似的,“安安,你和罗闻佩,也这样做过吗?” 百里安气结,“你不要污蔑我与闻佩!” “你身上的痕迹,我都看到了。”他不是不懂,只是当时他忍住了,此刻在这荒郊野岭,那炽热的心思,一旦吐露,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安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百里安说不出话来。那时他以为已经瞒住了他,却没想…… “我也不小了。” 这句话仿佛暗喻着什么似的。 百里安一个劲的蜷缩指尖,想要不去碰到那个东西,却被何朝炎捉着手,他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 “我在军营里,也见过男子与男子——上一回之后,我还学了学。我比罗闻佩更厉害。” 百里安恨不得吐口口水在他脸上。 “你不会宫里,就去我的府上,好不好?” 何朝炎的手,捉不住他的手掌了,改捉住了他的手腕。 后背冰凉一片,融化的雪水顺着衣襟透了进去。百里安见缩不回手,发了狠的捉了那一物一下,没想到跨坐在身上的何朝炎一下子佝偻下身子来,贴在他的胸口拼命喘息。而后百里安感到温热黏腻的东西,沾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百里安有点不太好了。他一早就知道了何朝炎的本性,但见他一直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就一直装聋作哑。 没想到这一回,又是他自己折进去了! 239、金雀翎(239) 柳青芜正推开门, 见到大门外,百里安与何朝炎迎面走来, 顿时呆了一呆。 百里安衣裳里透了许多雪水,冻的瑟瑟发抖, 何朝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他身上,百里安揪着衣襟,脸色有几分难看。 “安儿——”柳青芜叫了一声。 百里安没想到柳青芜已经起来了,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娘。” “你怎么……”柳青芜看百里安像是刚回来的样子。 百里安压低声音道,“我们进去说。”他不想理会后面的何朝炎,但柳青芜却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 “不必理会他。”百里安拉着柳青芜进了房。在房里把妙音昨夜离开的事和柳青芜说了一遍, 柳青芜听罢,连连叹气。但百里安出去找了人,还没有将人找回来,那就是真的走了, “外面那何将军的公子……” 百里安脸色更沉一些。 “他是来找你回去的?”柳青芜一下就猜中了。 “娘, 你不必多问,我是不会和他回去的。”百里安安抚道。 柳青芜‘嗯’了一声,“一切都看你。” 和柳青芜商量完,百里安走出来,见何朝炎当真站在外面的一棵树下等他,那树上落满了雪花,洁白的一片, 何朝炎一袭黑衣,挺拔清俊,有如一树寒梅一般。他听到开门声,回头望过来。 百里安带上门,将何朝炎的披风抛到他手里。 何朝炎一下抓住他的手。 百里安不想叫柳青芜看见,低声喝令了一声,“放开!” “你何时跟我走?”何朝炎低下头来看百里安,他眼前的睫羽上沾了雪花,愈发显得他冷峻非凡。 百里安方才为了脱身,只得假意答应了何朝炎,“过几日。” “过几日?”何朝炎追问。 “放开!” “我现在就把你掳上马,带你回去!”何朝炎道。 百里安只得软了下来,“三日,三日之后,我和你回去。” 何朝炎这才放开他的手。 百里安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他昨晚一夜未睡,现在即便担心妙音,也实在困倦的没有心力。况且就如柳青芜所说,妙音此次离开,一定是早有打算,她一个弱女子,在雪夜里没有人接引,怎么离得开。百里安回了房里,反身关门的时候,何朝炎卡着门挤了进来。 “宛城有客栈。”百里安咬牙。 “客栈里没有你。”何朝炎挤进来之后,就反身将门关上了,他也不看百里安阴沉的脸色,搓了搓手,“好冷啊。”说着,他又抬起头看屋子里的摆设,越看他眉头拧的越紧,“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百里安不理他,他身上都是融化的雪水,经风一吹,冷的入骨,现在进到房里来,拿了换的衣裳出来,看见何朝炎,也不敢动作。 何朝炎走到床榻旁,摸了摸那瓷枕和冷硬的床榻,对百里安心疼的不行。 百里安看他没有避嫌的打算,只得开口,“你出去,我要换衣裳。” 何朝炎站在床榻旁,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你换就是了,我不会偷看你的。” 百里安气结,从前他是坦坦荡荡的男子,但自从有昨晚的事之后,对那何朝炎就再也坦荡不起来了,他绕到屏风后,见他还坐在床上,才开始着手换衣。换好衣裳,一出来就撞见何朝炎站在屏风外,吓了一跳,“你!” 何朝炎道,“我也要换衣裳。” “你带衣裳了?” “换你的。”何朝炎道。 百里安还不知道他有这样无赖的一面,偏偏他又赶不走他,只能回到衣柜旁,拿了件穿过的旧衣服给他。 何朝炎也不嫌弃,拿了衣裳就开始换了起来。百里安躺到床上,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喘息,他这些年都与自己右手相伴,哪里不知道这声音的含义。但在他的房里,何朝炎这样肆无忌惮,就让他有些不舒服了。 近半个时辰之后,袒露着上身的何朝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不是要换衣裳吗?”百里安道。 何朝炎挤到床榻上来,“你衣裳好香,我舍不得穿。” 百里安不欲理他,丢了一床被子给他,背过身对着墙壁。但又过了一会,他觉得身后有动静,转过头就看到何朝炎在把玩他的头发,“你!” 何朝炎贴到他头发上嗅了嗅。 百里安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模样,昨晚都把他吓得够呛,没想到还正常不过来了,“你若不休息就出去。” 何朝炎道,“我轻轻的,不吵着你。” 这不是吵不吵的问题了,床上躺着一个对你心怀不轨的人,怎么都睡不着吧。 百里安要起身,何朝炎忽然长臂一舒,勾着他又将他按回了床榻上,“让我好好看看你,摸摸你,我还没有与你这样靠近过。” 百里安见他又要贴脸靠过来,伸手将他胸膛挡住,“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样无耻!” “谁叫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何朝炎声音愈低,屋子里亮堂的很,正因明亮,百里安才愈发觉得羞耻,“只有你和我的时候,我还可以更无耻。” 眼见着百里安要忍无可忍,何朝炎终于翻身躺到了一侧,“睡吧,别再勾引我了。” “我勾引你?”百里安气的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了?” 躺在一旁的何朝炎闻言又翻过身来,一吻印在百里安的面颊上,“现在。” 抵在百里安小腹上的东西,炙热如铁。百里安忍了又忍,将已经冲到喉咙的脏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 这三天百里安过的实在是苦不堪言,与妙音在一起,什么都能当做情趣,但与这何朝炎在一起,当着柳青芜的面,何朝炎都不知道收敛,吃饭时,故意借夹菜的空档,凑到百里安耳边吹气,有意无意,又喜欢磨蹭百里安的腰臀。当百里安斥责的时候,他又是一副无赖的嘴脸。但除却着一些暧昧之举,何朝炎和从前,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即便宛城再小,他也能从中找到好吃的好玩的,献宝一样的送到百里安面前。 房间里的瓷枕,叫他换做了玉枕,那玉枕,是这宛城唯一的一家珠宝店的镇店之宝,在他眼里,也只是凑活着用。百里安和他说财不露白,他不以为意,当天晚上,就将宛城里那些个地痞流氓都狠狠收拾了一遍,直打的他们都不敢再从百里安的屋门口经过,屋子里唯一一个伺候的奴才,出去倒个水,路过的宛城一霸,吓的哭叫奔逃,直叫柳青芜费解。 听说烟花柳巷之地,有个妓子擅长女红,何朝炎就巴巴的过去了,百里安还以为他是开窍了的时候,却见何朝炎是将他所有素净的衣裳,都叫那妓子绣了花纹。 百里安在屋子里呆的憋气,就又借着卖画的名义,溜出去避难。没想到何朝炎挑了卖画摊子对面的茶摊,坐了一下午。 前几日出十文钱买百里安画的公子又过来了,拎着个鸟笼,嘲笑百里安的画还没卖出去,百里安捏着胡子,懒得和他争辩,就见一旁的何朝炎扑了上来,和他坐在一处的几个剽悍男子一齐起身拔刀,吓的那公子一下跪到地上大喊饶命。 何朝炎就踩着那公子的脊背,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百里安,道,“先生的画,这种凡俗的人可欣赏不来。” 百里安实在是无语至极,他来这宛城月余,都不及何朝炎一人风头出的足。 何朝炎本来只想哄哄百里安,他本就是鲁莽的性子,对自己喜欢的人表白了心迹,却得不来回应,请教那青楼的妓子,那妓子同他说,烈女怕缠郎,他一下心领神会,才做出这几日的事来。 百里安将金锭子收下来,“多谢公子。” 何朝炎以为他开心了,也一下失了和那遛鸟公子追究的兴致,将他拦腰一踹,说了句‘滚’。百里安挂的三张画,卖出去了一幅,剩下的两幅,还挂在上面,百里安坐了回去,何朝炎轰赶了看热闹的人,就坐回了茶摊里,端着杯茶眨也不眨的望着百里安。 他手下的男子道,“将军,我们何时回去?” 他见百里安蹙眉。蹙眉也美的很,脸上就浮出神往的笑容来,竟没听到身旁人的问话。 那几个男子对视一眼,又一个开口,“将军,我们何时带皇上回去?” 何朝炎茶杯吓的一歪,茶水淌出来,落到胳膊上,“急什么急,我们要听皇上吩咐。” 明明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住了几天,就跟中了邪似的。众人皆这样想到。 何朝炎这几日也是讨了太多甜头,以至于他愈发得寸进尺,但百里安,和那些女人可不一样,他要将他含在口中,等他化开成了蜜汁,再吞进肚子里。到时,再想办法,杀了罗闻佩那个碍眼的。 何朝炎正想的出神,百里安那画摊旁,走来一个穿着袄子的瘦弱男子,那男子和百里安认得似的,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声,“先生,今日你的娘子怎么没过来?” 这时正好一旁来了个懂画的男子,在问那纸张的材质,百里安同他正说着话,一时就忽略了那个瘦弱的男子。 等他再抬起头时,一直坐在对面茶摊上,跟个门神似的何朝炎,已经不见了。 百里安没当回事,等风越来越大的时候,他收了摊子回去了。外面实在是冷,他冻的手脚发冷,一进房里就在跺脚。等他转过头来,看到地上扔着的妙音的襦裙和首饰。 何朝炎踩着那些衣裳走过来,他的神情就如那个雪夜一样,又冷又锐利,“这是谁的衣裳?”他手上还攥着披帛,当着百里安的面,丢在了地上,“你的夫人是谁?” 百里安想起今日摆摊时,听到那相熟的人打招呼的话。 何朝炎确实将那人掳到了墙角,逼问之下,就知道百里安身旁,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清丽,和百里安亲密的很,所以旁人都当他们做一对夫妻。他也想起那天的雪夜,百里安冒着雪出来,是在寻找着什么的样子。 百里安本想如实说,但一看何朝炎这个脸色,就不敢说了,还好这屋子里还有柳青芜,“这是我娘的。” 何朝炎本来就已经有些生气了,听到百里安还想隐瞒他,就真的以为百里安在这里与人拜堂成亲了。 百里安看他站着不动,以为他是相信了,就蹲下来去捡地上的衣裳,“这是我娘以前的旧衣裳,你翻出来做什么?” 他的手刚一捡起一件,何朝炎就蹲下来,捏住了他的手腕。 抬起头,就看到何朝炎盯着他。 “你成亲了?” 百里安否认,“没有。” 何朝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那,那个女人是谁?” 百里安见隐瞒不了,就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是谁关你什么事?我与你有什么关系,还要受你制约?” 何朝炎最受不得的,就是旁人和他争执,他愿意让着百里安,愿意哄着他,但在这个事情上,他一分一毫都不能容忍,“你是逼我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吗?” 门外这时传来柳青芜的声音,“安儿,你回来了吗?” “娘,我……” 百里安回了一声,正要转头出去,就被何朝炎扯住了手。 “先是罗闻佩,又来了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女人……” 百里安往前走了一步,要去开门,却被何朝炎抵在了门板上。 “你若是不说清楚,我现在就要了你!” 柳青芜就站在外面,她听到了何朝炎的声音,又抬手敲了敲门,“安儿?” 百里安慌的出了汗,“草!” 何朝炎在军营里,听惯了这种污言秽语,现在见百里安长嘴说出这样一个和他性格截然不符的字,显得有几分兴奋,“说不说?”一边这样问着,一边去咬百里安的耳垂。 百里安怕叫柳青芜撞见,又退了一步,“说,等我娘走了,我就和你说。” “现在让她走。” “你!” 年轻勃发的身体贴了上来,百里安五指抓着门板,“娘,我回来了,我和何朝炎有事要说,你先回去吧。” 柳青芜见百里安都开口了,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百里安见身后的何朝炎松开了手,转过身来的时候,又叫他逼到了门板上。 “现在说。” 百里安这一回是双手都被捉住了,额头与他相抵,连呼吸都可闻。 “就是上一回,托你救的那个女子。” 何朝炎皱眉想了一会,也只记得一个大致的轮廓。 百里安道,“上一回救了她之后,她就感念恩情,与我娘一起过来了,因为和我走得近,所以旁人都误会我们是夫妻。”他确实没有说谎,他与妙音,确实连好事都还没成过。 “真的?”何朝炎问。 百里安连连点头,“真的。” 何朝炎放开他的一只手,就在百里安松一口气的时候,那手就摸到他的下身来,“这里用过吗?” 百里安被他抓的闷哼了一声。 何朝炎松开他的另一只手,低下头来,去掀他的衣摆。 百里安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何朝炎抓住他的脚腕,抬起头来,“我要看看你骗没骗我。” 240、金雀翎(240)【已修改】 亵裤被拽了下来, 百里安踢蹬着,被何朝炎抓紧了脚踝。 “你到底要看什么?!”房间里虽门窗紧闭,却还是冷的很,百里安裤子一被扒下来, 就冷的打了个哆嗦。 何朝炎说, “不要动——” 百里安被他的手捉住弱处, 一下也不敢动了, 就僵硬着双腿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何朝炎。 何朝炎捉住那白璧似的一处, 心里就信了百里安几分。那一处用过之后,颜色决计不是这样粉嫩。 百里安反手抓着门板, “看够了没有?” 何朝炎却拢着那一处,用指尖去刮擦那顶端, “这才一会怎么看的出来?” “那你——唔!”百里安本欲反驳他的话的, 却没想到何朝炎用手掌拢着, 摩擦起来。 何朝炎也是头一回碰男人的物件, 百里安那一处粉粉嫩嫩, 握在他的手中, 令他顿生把玩之感, “你出来了,我就看的出来了。” 百里安却受不了这些, 何朝炎没来的时候, 他尚且可以自己动手解决,但自他来了之后,他就一下规矩起来, 但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又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逗弄。他抬起脚,踩住何朝炎的肩膀,想要将他踢蹬开,没想到何朝炎圈着他脚腕的手掌,慢慢抚摸向上。 “荒唐!”百里安咬牙切齿,但不等他脚上用力,何朝炎凑上唇向那一处哈出的热气叫他腰肢一下又软了下来。 何朝炎仰面望过去,只看到百里安雪白的腿,压在他的肩膀上,小腿绷的紧紧的。 百里安踢不开他,半晌之后,就换得自己被逗弄的气喘吁吁。倒不是何朝炎的活儿有多好,实在是百里安这副青涩的身子不争气。 背后沁出一层热汗,靠在门上的百里安急喘一声,那白浊就浇了何朝炎一脸。 百里安眯起眼睛看他的时候,见那浊白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一时也是羞愧难当,而何朝炎却不介意这些,反倒说了一句,“好快。” 百里安闻言,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一时挣扎的提起力气来,将何朝炎踹倒在地上。而后他看着何朝炎要起身,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一只手去放下衣摆,“你还一碰就出来了。” 何朝炎倒在冰凉的地上,看着踩在他身上的百里安,忍不住伸手去抚弄他空荡荡的衣摆下的小腿,“你碰我,我才会这么快。” 百里安将腿收回来,亵裤叫他踩在地上,他也不敢去捡,只将衣摆扯的整齐一些,喝了一声,“无耻!”就连忙开门逃也似的出去了。 何朝炎将沾在脸上的东西擦下来,揉在了指腹里。 …… 转眼三天之期就到了,百里安实在没有脱身的法子,这宛城实在小的很,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更何况柳青芜还在这里,百里安想着自己假意和何朝炎离开,在路上找机会脱身,这样一想好,就答应和何朝炎离开了。 临走时,百里安跟柳青芜告辞,只说自己离开一段时间,让柳青芜在这里等他。 柳青芜不疑有他,送百里安和何朝炎到了城门口。 自那一夜下了雪之后,就没有再下雪了,干冷干冷的,百里安带了几件厚衣裳,缩在马车里,何朝炎本来是骑马的,出城之后,却又说外面冷,非要挤到马车上来和百里安坐在一起。 百里安道,“这马车本来就小,你还非要上来和我挤!” 何朝炎笑嘻嘻的将身上的落雪抖下去,“安安嫌挤可以坐在我的腿上。” 百里安被他气的胃疼,缩在一旁,掀开车帘去看外面风景。但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冷风灌进来,没有什么好看的。 “宛城的冬季比别的地方来的都早一些,再往前走走,就没有雪了。”何朝炎道。 百里安被冷风刮的脸疼,但还是不愿意将帘子放下来。但那雪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他回过头来,就见到离自己极近的何朝炎,“你又干什么?” “你看雪,我看你。” 百里安将帘子放下来,眉宇蹙的紧紧的。 何朝炎托着腮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帘被掀开,驾车的男子探进头来,“将军,到客栈了。” 百里安马上要下车,却被何朝炎拦住,“不用停了,继续赶路。” 百里安想说什么,又憋着什么也没说。 越往荒僻的地方走,地上的积雪越厚,马匹尚可赶路,但马车的轱辘总是要陷进雪里,拖得这一路又慢了下来。百里安注意沿路的歇脚地,想着从哪里脱身之后,怎么折返回来,何朝炎却归心似箭,但让百里安从马车里出来,冒着风雪赶路,他又是万万不愿的。 到了天色将暗的时候,还没走出这片雪地,夜里赶路容易迷失方向,何朝炎就命人扫了一处空地出来,捡了些干柴点燃了准备对付过一个夜去。百里安躺在马车里,听外面的人说这一路该怎么走怎么走,他越听越烦躁,本以为路上有可以溜走的机会,却不想都是一场空。 何朝炎烤了些野兔肉,拿进来给他,百里安拖着下巴合眼坐在车窗旁,下身盖着厚厚的狐裘。 借着火光,映到了他的脸上,何朝炎看呆了一瞬。 百里安听到动静,睁开眼来。 何朝炎这才有了动作,“我烤了些兔肉给你,刚才在雪地里捉的兔子。” 百里安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这天气不吃东西只会更冷。他伸手将兔肉接过来,咬了两口。 “路上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将就,等回了皇都就好了。”和白日里不一样,站在门口的何朝炎有几分从前的拘谨。 百里安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的何朝炎和从前相比,何止是暴露了本性,简直就是换了一种性格,现在听他这小心翼翼的话,百里安就又生了几分从前同他说话的底气,“回了皇都吃再好的东西,也没有在外面粗茶淡饭来的好。” 何朝炎像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寓意,“安安就该锦衣玉食的养着。”说着,他走到百里安身旁坐了下来。 百里安被狐裘盖着的腿,叫他揽在了怀里。 “冷不冷?”黑暗中,一双眼熠熠生辉。 百里安将靴子脱了,光着脚捂在狐裘里,现在被他捉住,就要抽回来。 何朝炎握着那双脚,“我帮你暖一暖。” 脚底敏感处被揉捏,百里安再也受不住,将兔肉递还给何朝炎,趁着他接过来的功夫,将脚上的靴子穿好。 何朝炎看他站起来,问了一声,“怎么了?” 百里安实在不想与他在这里呆下去,“我出去方便一下。”说完,他又怕何朝炎跟过来一般,“你不许跟过来。” 放下车帘,百里安就跳下马车去了。 坐在马车里的何朝炎嗅了嗅还尚存余温的兔肉,沿着百里安咬过的地方,细细品尝起来。 百里安下了马车,坐在篝火旁的几个男子齐齐转过头来,见到是他,起身向他行礼,“皇上——” 百里安含糊了一声,往一旁落了雪的灌木去了。 半晌之后,何朝炎从马车里跳下来,问篝火旁的众人,“皇上呢?” 起身的那人抬手一指,何朝炎就找过去了。何朝炎往灌木里走了几步,忽然见到一道朦胧的影子蹲在树下,他跑过去一看,见是百里安。 “安安——”他久等不来百里安,才出来找寻。 蹲在树下的百里安也没有抬头,何朝炎一扶他肩膀,百里安就整个倒到他的怀里来了。 何朝炎一惊,低头见怀中的百里安面颊绯红,“你怎么了?” 百里安睁开眼,含着水色的眼只瞥了他一眼,就又合上了。 何朝炎抱着他回到马车里,他以为百里安是染了风寒,将带来的衣裳全部翻出来,给百里安盖上了。百里安本就热的厉害,这几件衣裳往他身上一盖,他就热的哼叫起来。 何朝炎还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准备下车去叫他们赶路去最近的城镇,不想百里安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掀开盖在身上的衣裳,“好热……” 何朝炎又将衣裳给他拢住,转头吩咐外面的人去赶路。 百里安还犹有一线神志,他又将衣裳给掀开,何朝炎怕他真的是染了病,勒住百里安的双臂,不再让他动弹。贴到他怀里的百里安果然安静了下来。 何朝炎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良策,他将自己衣裳解开,抱住百里安,再将衣裳盖在身上,百里安挣扎不得,身上出了一层的汗。 何朝炎虽嘴巴放浪了一些,但说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动百里安的胆量,不然在那个雪夜,他就将百里安就地□□了,哪里还忍耐的到现在。但眼下百里安就在自己怀中,口中吐出的热气麻酥酥的刮过胸口,那旖旎的思绪,就悄悄的从心尖儿上将他缠缚了起来。 车轱辘在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别动。”何朝炎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尤其是掌心,抓在百里安得腰上,热汗沁进了衣裳里。 百里安将腿伸出去,想要汲取些凉气,何朝炎看见了,将他的腿勾了进来。 百里安的腿一动,抵到了他的敏感处,叫他目光更深沉一些。 “别动。”声音也暗哑了几分。 百里安胸口出了许多汗,渗透了衣裳,一碰就能摸到他的肌肤似的。 何朝炎本来是担心他,但看着百里安只是喊热,并未有其他异常,担忧的心就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百里安终于安静了下来,被何朝炎圈在胸口,鼻尖发白,从何朝炎的角度望下去,就能看见他汗涔涔的脖颈和湿漉漉的睫羽。 他的体温倒是慢慢正常了,何朝炎却浑身发热的厉害。 百里安像是睡着了一般。 车轮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震颤了一下,带动的马车里的两人,也因这动静又贴近了几分。 何朝炎扶着百里安的肩膀,问他,“我要亲你了,你准不准?” 百里安安静的躺着。 “你准了,那我就亲了。”低下头,印上他觊觎已久的唇。 百里安的唇舌温润,他很轻易的便能撬开牙齿。 这样的柔顺叫何朝炎生出一种被纵容之感,慢慢的,他就不满足于这种亲近,“你衣裳湿了,我帮你换下来,你准不准?” 回应他的,只要百里安平稳的呼吸。 真的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何朝炎目光更暗几分,“你准了,那我就脱了。” 汗湿的衣裳被剥开,而后丢到了地上。何朝炎翻过身,将百里安压在身下,裹在两人身上的衣裳,一下都滑落到了地上。 自他成年之后,梦中总有这样旖旎的景象,而今终于变成了现实,但让他生出的,却还是陷入梦境一般的光怪陆离。 沾了热汗的躯体在黑暗中依然有很是柔秀的轮廓。 “安安,你是故意装睡吓我的吗?”何朝炎贴在他的耳边,这样道。 仍旧没有回应。 夜风吹开了车帘,夹带着细小雪花的寒风叫何朝炎打了个激灵。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碰你了。”虽然这么说着,但已经弯下身亲到了百里安的脖颈。 百里安胸膛起伏,神情安然。 何朝炎自他脖颈亲吻而下,眼睛始终不离百里安的脸。 “你准了,那我就要——”唇顿在腰腹上,双手占有性十足的握着他的腰肢,“吃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假车作者直播剁丁丁! 小剧场: 何朝炎:【向百里苍城鞠躬】谢谢你的药,大舅子! 百里苍城:【阴沉脸】 玉青檀:【向百里苍城鞠躬】谢谢你的药,大舅子! 百里苍城:【掀桌】我特么还饿着呢! 241、金雀翎(241) 雪渐渐小了, 风声似乎也不可闻,马车里摇晃的异响, 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将军?”外面的人试探的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几人察觉出了古怪,对视了一眼。 抬手敲响车壁, “将军,前面就是应城了。” 回应他的,是极低的一声喘息。只有凑到近前的他听见了。 他身旁的人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一张脸也冻得发紫,“将军让我们连夜赶路,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看不是将军有意外,是……” 夜里看不清路, 马蹄可以跨过去的障碍物, 马车的车轮撞上了,就要颠簸一下,驾车的人感到车帘掀开了一些,里面传来的暖香醺的他头脑有些发麻。 他们跟随将军前来接引皇上, 别的诸如皇上为何要远离皇都这样的宫中秘辛, 却是不知道的。 “这是——”车里探出了一角白纱,骑在马上的人弯下身来,将之捡起,那白纱柔滑,看来竟是人贴身的衣物。 他正捏着白纱想着这是如何落出来的时候,就因附耳在马车旁,听到了里面的奇怪响动。 心中愈发好奇, 手借着将白纱放进去的空隙,将厚重的帘子掀开一些。 天地间都是耀眼的白色,这冷清清的光正好映到了一个人的脊背上,那脊背起伏,垂落下的乌黑的发沾了汗,黏在伤痕遍布的肩胛上。 里面的人根本没有被这些微的光亮吸引到注意,他将帘子掀的更开一些,就看到那被高高握起的手臂,被人紧抓着,抵在了车壁上。 他身后的人策马靠近,看他在往里面窥伺,就问了一声,“怎么了?” 他连忙回过神,掩饰性的坐直了身子,“看到马车里有个东西掉出来了。” 那人看到了他手上的白纱,道,“这不是皇上的衣物吗?” 他愣了一下,将其塞回了马车里。 因方才的见到的一幕,他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往马车里飘,方才无心的时候并不觉得奇怪,但自当他有心关注起来,那马车里的声响,就变得如此暧昧煽情。 皇上和将军,在里面,做什么呢? …… 马车里的何朝炎,五指间缠着百里安的黑发,坐起来低下头去咬他的嘴唇。 马车本就不够宽阔,因他强行挤进来,百里安整个人都贴在车壁上,伸出的腿环在他的腰间。 “怎么还不醒?” 刚才一进入百里安的身体,就马上缴了械,幸而年轻的身体面对喜欢的人,总是热情的很,那一处又很快坚硬起来,只是这一回,他不敢再放肆,绷着神经,慢慢的,慢慢的进入了百里安的身体。 热到几乎融化他的温度,比任何刀刃都让他感到刺激的畅快感,从脊梁骨,一直传到他的脑子里。 刚才在外面溢流出的东西,在此刻正好做了润滑,抵进去之后,就换换的淌了出来,将垫在下面的狐裘染得痕迹斑驳。 何朝炎是存了和罗闻佩较量的心思,在他眼里,文人都是病弱的,哪里抵的上他年轻的体魄。但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在进入之后放肆,生怕又一次丢了丑。 百里安因是坐着的,他那一下抵进去,连肚皮上都看的出那物的轮廓。何朝炎长于军营,对这样的东西自然在意的很,况且他也确实是天赋异禀,年纪尚轻,那一处已经极其可观。 但他至今还未碰过女色,那撞见百里安的一回,让他以后再看到女人,都忍不住要想起百里安的脸来。所以这一回与百里安滚上床榻,那远胜于他自己给予的快感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的竭力探索。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快活的事。”他一只手挟着百里安的手臂,另一只去抚他汗湿的脊背。 百里安虽昏睡,对这样强行撬开身体的举动,还是有回应的蹙紧了眉宇。 顿了半晌,他往后退了一些,那种钝刀磨着神经的感觉叫他浑身都绷的紧紧的。 而后他大力撞了进去,百里安被他握在手上的五指忽然伸直,何朝炎也马上顿住,抵在百里安的身上慢慢喘息。 太……舒服了。 言语不能描绘的奇妙感觉,比他百般刺激之后达到的还要舒服百倍。 他年幼的时候就仰慕百里安,离宫之后,见到与他同龄的女子,都觉得她们不如百里安。但随着年纪渐长,百里安那儿时的印象,就只停在了那里,后来见到百里安,那已经沉寂成黑色的影子又倏忽一下鲜活起来。 让他觉得,他从未忘记过他。 他这样舒服,也想叫百里安舒服一些,所以他握住百里安因为太靠近他,抵在他腹部的一物,慢慢抚慰着。 “等回去了,你做皇上,我做将军——等我立了战功,有了兵权,把天下都打下来,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他说一声,就要喘息一下。英气勃勃的面孔,沉溺与欲望依然英俊非凡。 平复了呼吸,觉得能抵御住那蚀骨的快感之后,握着百里安的腰肢动作起来。 起先只是试探,而后便变成了大力的伐挞。 木板咯吱咯吱的晃动起来,何朝炎脸上的汗越来越多,外面是冰天雪地,他的汗却顺着脸颊,流到绷紧的胸口。 何朝炎和百里安身量相仿,但脱了衣裳,两人又像是个极端。 百里安是真的白皙文弱,何朝炎的手轻轻一捉,那白肉就陷进去,像是要一直摸到他里面的骨一样。 “叮当——叮当——”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何朝炎的手腕上传来。 那是一串红绳穿着的金铃,因为佩戴的时间太过久远,那红绳都褪了色,在他褐色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像是印记的细细痕迹。 “安安,我想和你在一起。” 仿若还是当年,在尚书房里读书的时候,在那个雨天,百里安撑着伞走到他面前。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即便他没有现在这样好看,在他心里,也是无人能比的美貌。 “和我在一起吧。” 百里安被他握在手中的一处,也因他反复的抚慰,有了些微动静。 ……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人为扫开的痕迹了,勒马止步,抬首就可以看到金匾上上书‘应城’两个大字。 驾车的人回身禀报,“将军,到应城了。” 仍旧无人回应。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一路走来,将军一直都在马车里,实在是有些奇怪了。往常,将军都会下来骑马,腾地方给皇上小憩的。 莫非出什么事了? 心里这样臆测,那禀报的人大着胆子将车帘拉开,天已经亮了,白光一下就照了进去。 埋在被褥衣物里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有一双腿,压在狐裘上,脚腕上那一圈红痕,格外的引人。 何朝炎袒露着上身,坐在旁边,低头像是在同他说什么。 昨夜被风吹出来的香气在此刻浓郁到能叫人分辨出其中欲望的味道。 何朝炎看到那照进来的光,抬头望过去。眉宇间还是和昨天一样,却带着一种足之感,“何事?” 赶车的人不由心虚的低下头来,“将军,到应城了。” 何朝炎看一眼闭着眼的百里安,以为百里安只是累的昏睡过去,神色平淡道,“知道了。” 昨夜是将军慌张的要赶路,怎么忽然一下,就变了一个模样呢? “你们也赶了一夜的路了,进城找家客栈好好休息吧。”何朝炎吩咐。 “是。”那人也不敢质疑,应了一声,就将帘子放下来了。 有人见他退出来,就问了一声,“将军怎么了?没事吧?” 驾车的那人脸色有几分奇怪,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在军营里虽然有这样的事,但现在一个是他们的将军,一个是皇上……这,就不好说了,“没事,将军让我们进城休息。” 几人到了一家客栈外面,何朝炎将百里安用那狐裘裹着,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一下几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奇怪了,偏偏他还没有知觉似的。 何朝炎要了一间上房和烧好的水,就抱着百里安上楼去了。 几人想到昨晚马车外听到的异动,都皆有领会,但并不敢表露出来,各自都噤声去房里歇息去了。 何朝炎将百里安身上的痕迹清洗了一遍,但他正是年轻气盛,经不起撩拨的时候,纵欲一夜,在替百里安清洗狼藉一片的下身时,又忍不住压着他做了一回,边做边在百里安耳边问他,“安安累不累?” 百里安要是能有反应,早就回应他了,哪能让他占了这么多的便宜。 这样一过又是几个时辰,何朝炎恨不得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精力,都发泄在百里安的身上,他一边怕把他累着了,一边又忍耐不住的拼命索需。到休息好的几人来敲门的时候,何朝炎才惊醒过来。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何朝炎吩咐他们再去烧些水,规规矩矩的帮百里安清理完之后,就上路了。 这一路又走了一天,百里安都昏睡了几日了,就是何朝炎也觉出了些奇怪来。百里安像是睡着了一样,无论怎么推搡,都不会醒来,何朝炎怕他饿了,用口哺他吃东西,他也吞咽不下,何朝炎一下子慌了神,幸而过了应城之后,路上的城镇已经多了起来,何朝炎带百里安去求医,沿途的大夫都问了一遍,都只说百里安身体虚弱,要好好静养。 一回两回,何朝炎还真的被安抚了下来,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百里安还是不见醒来,何朝炎就一下慌了神。 百里安因不能进食,消瘦的厉害,何朝炎到处求医,连那些游方的郎中,都被他请了过来,但凡再说百里安是身体虚弱的,都叫他骂了‘庸医’赶走了。 随行的几人也知道了皇上忽然昏迷不醒的事,对何朝炎道,“将军,这些乡野里的郎中,怎么也比不上宫里,现在早些将皇上带回去医治,才是上策。” 何朝炎一听,觉得有理,便不再路上耽搁,夜以继日的往宫里赶去。 …… “宣王——” 坐在长乐宫里发怔的宣王一下子站了起来,“是皇上有消息了?” 禀报的太监低下头,战战兢兢道,“不是,是,是牢里的光禄寺卿,狱卒说,他已经要……” “让御医去给他诊治,不能让他死了。”听到不是百里安得消息,宣王一下又颓然的坐了下来。虽他心中怨憎罗闻佩,但眼下,只有他知道百里安得下落,即便他这样折磨他,也还是怀着一线能从他身上得到消息的奢望。 “是。” 太监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一眼。 这长乐宫,早就荒废了,但偏偏离王和宣王,都喜欢来这里。连才从寺里回来的玉真公主,对这地方也是情有独钟。 至于为什么……这皇家的事,哪里能说得清呢。 242、金雀翎(242) 已经到了夜半, 皇城到了宵禁的时候,守城的士兵正欲关城门, 却闻一阵马蹄疾响,一队轻骑要入城来。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大喝, “今日城门已关,要进城明早再来。” 何朝炎为了赶路,舍了马车,一路抱着百里安赶到这里,闻言抬起头来,城门上的人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并看不见他的相貌。 “放肆!何将军进城, 你们胆敢阻拦——” 站在城墙上的人连忙跑下来, 拎着灯笼一照,见坐在马上的,果然是何朝炎,当即吓的退后几步, “开城门——” “是!” 城门缓缓打开, 何朝炎一甩马鞭,奔入皇城中。 从城门上下来的人对旁边的人道,“去宫里,告诉宣王,何将军回来了。”说完,他想起宣王的旨意,又催促一声, “快去!” “是!” …… 宫里就不想皇城那样好进了,何朝炎虽心忧百里安,想连夜进宫,但奈何武将深夜入宫,有谋反之嫌,不得已只能在皇宫外等着,只等着天一亮,就要进宫去。 那边得到消息的宣王衣裳都来不及换,骑快马要赶赴何朝炎的府邸,没想到一出宫,就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何朝炎。 何朝炎离宫多日,还不知道百里安走后,朝中是个什么场景,见到宣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称呼。 宣王上次就想要捉拿他,没想到让他逃出宫去,现在见到,自然是分外眼红,“何朝炎,你好大的胆子!” 音落,宣王手中的马鞭就对着何朝炎的面门直甩而下。 何朝炎抬手将那鞭尾捉住,但因宣王用了力气,鞭尾还是在他虎口处扫了一道暗红的痕迹。 “末将参见宣王——” “你领兵入宫,意图谋反,如今还敢回来!”宣王早就替他拟好了罪状。 何朝炎怎么说,也是大将之子,听他这样说,也还是不卑不亢,“末将一片丹心,从未行谋反之事。” “还敢狡辩!”宣王正要下令将他捉拿起来,却忽然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东西。 何朝炎见到他的视线,翻身下马,向他恳求道,“末将追随皇上,一路到了宛城,今夜正是将他带回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宣王就从马上下来了,疾步走到他面前,将那被褥掀开,露出百里安一张瘦削苍白的脸来。 “路途遥远,皇上忽生恶疾,沿途庸医都无力诊治,末将才……” 宣王将百里安从他怀里夺了过去。 百里安离宫已经过了两个月,何朝炎说的恶疾,应当就是毒发之后的模样。 何朝炎看宣王脸色,道,“还请宣王尽快派御医诊治。” 宣王见到了百里安,哪里还有心思追究他,他将百里安抱到怀里,往宫里匆匆走去。 他身旁的宫人道,“回宫——” 何朝炎本来想跟上去的,他身后的人拦了他一下,“将军,武将深夜入宫,怕是要叫人诟病。” 何朝炎想到宣王方才的问责来,动作顿了顿,看着宣王抱着百里安,匆匆的回了宫去。 “宣王脸上的担忧也不似作假,想来皇城之中,还有些骨肉亲情,将军不必太过忧心。”那人道。 何朝炎思索一下,也作罢了,道,“回府。” 宫中御医众多,百里安一定能醒过来的。一定。 …… 宣王抱着百里安一直闯到广和宫里来,广和宫里现在也乱做一团,原因是宫人没有看好离王的锦鲤,叫那后宫妃嫔的猫捉了去,如今那妃嫔被离王叫到宫里来,连她的猫一起,匍匐在地上。只不过那猫已经死了,雪白的毛叫那血污染成了一团。 离王靠在榻上咳嗽。 自从入宫以来,就一直被帝王冷待的妃嫔,实在忍受不住寂寞,养了只小宠作伴,却没想到冲撞了离王。 广和宫上下,谁不知道离王最宝贝的,就是那几条锦鲤,他们平日里伺候,都小心翼翼的,没想到这一回,却是…… 鱼缸还碎在地上,盛在里面的水已经干涸了,几条锦鲤躺在其中。 “本王不想再看到他。”离王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脾气也是一日差过一日。 跪在地上的妃嫔吓了神魂不属,谁不知这宫里,是宣王和离王当权,正要求饶的时候,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紧跟着宣王闯了进来。 宣王看也不看她,大步走来,对那离王道,“解毒。” 离王一看宣王怀中抱着的人,忽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望着那人出神半晌,才对身旁的人吩咐,“都出去。” 广和宫的奴才,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那犯错的妃嫔,还跪在那里。 离王冷言道,“你也给我滚。” 妃嫔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离王才将那被褥彻底掀开。百里安里面只着一层单衣,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狐裘,想来是舟车劳顿,那狐裘里都夹了些沙土,但百里安被保护的很好,面上不见半点风霜之色。但确实是憔悴了。 今日已经是毒发的第八天了,离王每天都数着日子,生怕自己的毒将百里安给害了。 他的本意,只是想留住他,而并不是害他的性命啊。 “快解毒!”宣王也慌了神,看见百里安死气沉沉躺着的模样,他就莫名的有一种会失去他的惊慌。 离王也顾不得算计了,他拿了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刀,这段时日,他也憔悴的厉害,手上青筋都看的出,他划的又急,鲜血马上溢流到他整个手臂上了。他也不觉得疼似的,将那伤口凑到百里安唇边,看那鲜血淌进他的嘴巴里。 他看到宣王的目光,也不解释,只直勾勾的望着百里安。 半盏茶之后,他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叫宣王抱在怀里的百里安,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没用了。”百里安嘴巴里的血,多的从唇角流出来,但即便如此,离王也还是拼命按着伤口,想挤出更多的血来。 “什么没用了?”宣王手臂都在发抖。 离王忽然笑了一下,透过一层面具,他的笑容也有一种凄楚的味道,“解不了了。” 宣王身子一震,险些抱不住怀里的百里安。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要看着百里安在他怀中死去。 “你下的毒,你怎么不会解!你不是要皇弟吗,只要你解了他的毒,只要他能醒过来……” 宣王的话还没有说完,离王就往后踉跄了一步,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翻开了,露出里面的血肉,涌出的鲜血已经越来越少了。 离王撑着桌子,许久之后,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此毒名‘失心’,一月一发作,两月不解,便……” “便怎么样?”宣王将百里安放在床榻上,逼近一步,去捉他的衣襟。 离王那比之从前要更脆弱干净的目光望过来,“会在睡梦里死去。” 宣王捏着他的衣襟,将他狠狠一掼,离王就撞到了桌子上,而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宣王也不看他,回到床榻旁,看着躺在上面闭着眼的百里安,推搡着他的肩膀,“皇弟——皇弟——” 百里安都睡了这么多日了,何朝炎都不知道喊了他百回千回。 宣王这段时日担忧太过,他又要兼顾朝局,劳累伤神不必说,现在听闻这个消息,便再也忍耐不住的咳出一口血来,“你不许再睡了!起来——把眼睛睁开。皇兄不逼你了……皇兄再也……” 连他母后归天的那一日,他都不曾落泪的,却在这个时候,淌下一串清泪来。 往日总是冷傲的眉宇也因他此刻悲恸的神色而显得忧郁万分,“别睡了好不好,你喜欢妙音,皇兄就……再也不管了。你想做什么,皇兄都随你。” 离王的手臂横在桌上,他忽然笑了两声,惊动了宣王回头望过来。 鲜血从桌子上淌下来,滴到地上,和他宽大松散的衣裳一起,铺在地上,像是有人提笔作画却留下了墨渍一般。 “我当时上天怜悯我,让我活下去……却不知道,又是我,逼着自己走回这条死路。” 宣王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死字,他站起来,走到离王身旁,抓着他的头往桌上碰。 那金面具因他这动作而滚落到地上,露出一张秀美到极致的脸来。 那是比艳盖京都的玉真,还要柔美的面庞。 “是你下的毒!是你——”宣王面露狰狞之色,紧紧捏着离王的脖颈,“若不是你,皇弟怎么会死!” 离王静静的望着他,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宣王真恨不得捏断他的骨头,但在现在,他又不得不手下留情,“不!皇弟不会死……这世上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已情愿赴死的离王听到宣王这句话,脑中有什么忽然一闪,他想到当初交给他这本书的人。 国师! 如果是国师的话……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活着拥抱,比死了拥有,更让他留恋。 宣王看到他那忽然变了的神色,收回手来。 离王眨了眨眼睛,因他面容的艳色,这一个抬眼,都显得动人万分。 “国师。” “你说什么?”宣王仿若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 躺在桌子上的离王视线凝聚,里面印着宣王此刻的神色,“国师也许有办法。” 243、金雀翎(243) 繁花似锦, 彩蝶纷飞。踏春的少女携伴而游,洒落下银铃一样的欢笑。 谢萦怀踏着石阶而上, 往下看就是层层环绕的雾气。他身其中,面上还有几分茫然之色。 他前面的凉亭里躺着一个黑衣的男子, 他走过去一看,见是在此睡下的令狐胤。 令狐胤听到脚步声,也睁开眼来,他比之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颓废许多,“是你?” 谢萦怀也有几分不可置信。他记得在寝宫中歇息,怎么一闭上眼睛, 就来了这里。 是梦吗? 令狐胤坐了起来, 他举目四望,神情也颇是怅茫。 “你怎么在这里?”谢萦怀问他。 令狐胤答不上来。 “周公子,你走慢些呀——” “哎呀,你等等我嘛。” 少女娇嗔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望过去, 见四五个绯衣女子, 追着一道白影,踏着石阶上去了。 “周公子——” “周郎——” 一声一声。 谢萦怀脸色发白,几乎是同时,和令狐胤站了起来,追着那道白影而去。 但那行走的少女和青年,却与他们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似的,那石阶仿佛没有尽头, 奋力追逐之下,两人都有些力竭了。 身旁就是几个少女,她们像是看不见谢萦怀与令狐胤似的,站在台阶上,仰头看那已经走到高处的白影。 那站在石阶上的白影终于回过头来,手上一柄玉骨扇遮唇一笑,放浪又多情。 谢萦怀一下瞪大眼,又不管不顾的往上追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那追逐的绯衣女子忽然消失,前面奔走的白影,身上那月白色的长衣,也变成了绯色的华服,跑起来就如蝴蝶一般。 “皇弟——” 身旁走过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手中牵着那一段绯色的衣裳。 “六皇子,六皇子——” 四处都是人影,在这荒芜的山上,人来人往仿佛海市蜃楼。 谢萦怀看到面前伸出一双手,奋力去抓前面的人,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竟是眼睛通红的令狐胤。 但就如幻境一样,只有幻境中的人,能捉到那一直走在前面的人。 “周琅!”令狐胤声音急迫,像是极力要去挽留什么一般。 但那衣角还是从他手上滑过去了,但那奔跑的那人,确确实实回过头。 那是一张比当初的周琅更要动人的面庞,但那张脸上,已经满布惊慌之色。 不一样。 不是周琅。 “放开我——” “不许离开!不许!” 幻境中的人似乎在争执,两人站在石阶上,看着那不远处的两人。忽然,他们背后又扑来一个人,从两人中间扑过来,去抓那绯色衣裳的少年。 谢萦怀定睛一看,见闯过去的,竟是消失许久的南凤辞。 这是梦? 还是幻? 那绯色的人影终于被抓住,越过那看不清面貌的身影,投过来的目光满是愕然,“是你?” 南凤辞抓的更紧。 那一声叫谢萦怀认了出来,那人就是周琅,即便换了面目,也还是周琅。 两人急急上前,哪怕是梦境也好,哪怕在梦中能见一见他也好。 那看不清面貌的男子身旁忽然又多了几个身影,他们拽着周琅,仿佛幻化成了一道风,在这石阶上消弭于无形。 “周琅!”谢萦怀惊醒时,手上正握着周琅从前的衣裳,掀开帘幔,寂静的宫宇空无一人。 于此同时,还有两人与他一同睁开眼。 …… 百里安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他梦见自己遇见了很久以前的故人,不等他挣脱,就有人将他从那个世界抽离出来了。 “皇上醒了。” 百里安听到声音,望过去,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坐在床榻上,而是躺在一个浅浅的水池中,身旁的国师坐在水池里,衣摆都叫那水打湿。 “你……”百里安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玉青檀还戴着面具,只是他的下颌,要比从前更要瘦削一些。 百里安这时才想起,自己是与何朝炎,在回皇都的路上,但眼前既然出现国师,那就说明自己已经身处皇宫。 “国师,我怎么会在这里?”百里安身上软的厉害,他坐起来的时候,胸口有一个东西,骨碌碌的顺着他胸口滑下来,现在去看,见是一个从中间切开琥珀。 玉青檀道,“宣王将你送过来的。” 一听到宣王的名字,百里安脸色就有几分难看了。 玉青檀继续道,“皇上中了毒,宣王让臣替你解毒。” “中毒?”百里安惊了一下。 玉青檀安抚他,“皇上现在已经无虞了。”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将连心蛊的另一半,种到了百里安得身体里,放才能替他续命。 百里安摸着胸口,这才发现自己也只穿了一件薄衫,如今那衣裳都浸了水,紧紧的贴在身上。 “臣去告知宣王。”玉青檀说着,就要站起来。 百里安一听,吓的心神一凛,伸手抓住玉青檀的手臂,“国师,别!” 玉青檀看他慌乱神色,就明了了。 “皇上既然不愿见宣王,那就罢了。” 百里安见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而后,他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身上一阵剧痛,尤其是双腿,更是无力的厉害,他撑着胳膊想站起来都做不到。 “皇上余毒未清,还需再修养几日。”玉青檀说。 百里安看过来,见玉青檀闭着眼睛,双手收在膝盖上,类似于佛修的模样。 百里安都没想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皇宫,“国师,我能在你这里修养吗?”他实在害怕面对百里明华。 玉青檀睁开眼,他瞳色极淡,又缺少人的感情,看起来倒真的不似红尘中人。 “皇上想留下,便留下吧。” 百里安眼下,也只有眼前的国师可以倚靠了,借着躲宣王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他试探了半天,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但是地面湿滑,他险些滑到,还是玉青檀伸手,将他的手臂扶住,还细心叮嘱了他一句,“皇上小心些。” 百里安将手抽回来,“多谢国师。” 玉青檀又恢复成了静修的模样。 百里安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室内,四周墙壁上皆雕刻梵文,颇是奇异。 虽已经是入冬天气,但这石室里,点着暖炉,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冷。只是他身上太过疲乏的缘故,站着都觉得有几分吃力。 “国师,我何时回宫来的?”百里安一点印象也无。 玉青檀虽是冷淡的谪仙模样,对百里安,却是有问必答,“臣不知,皇上是宣王和离王昨夜送来的。” 百里安心道,那何朝炎,难道是怕他路上跑了,迷晕了他将他送到了宣王手里?但他身上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石室,应当是极其隐秘的地方,百里安想找个坐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时,忽然在一个石桌上,见到了那种木头盒子。那盒子长乐宫里有两个,他印象深的很。 “国师与闻佩,是师徒吗?”百里安听罗闻佩说过,想来国师处处照拂他,也有几分罗闻佩的功劳。 “师兄弟。”玉青檀并未瞒他。 百里安却一下子愣住。这师兄弟的辈分……差的有些大啊。 罗闻佩如今正当青年,国师算起岁数来,大他一倍不止,两人师兄弟相称…… 石室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国师,宣王与离王求见。” 百里安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若是国师要将他送出去,他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玉青檀早知他们会来,但既然百里安说了,他就不会将他交出去,“不见。” 能叫掌权的两人离开的,放眼朝堂,也就只有国师有那个底气了。 只是,为何宣王还是宣王?他不是将传位的诏书给了他吗? 过了一会儿,那通报的人又回来了,“国师,宣王和离王不肯离去,他们要亲眼看一看皇上,才能离去。” 玉青檀白衣坐在浅水池中,铺散开的衣裳有如池中白莲一般,“皇上身体抱恙,需静养,让他们速速离去。” 国师语气这样生硬,下面的人怎么敢不听。 禀报的人走了之后,百里安感激道,“多谢国师。” 玉青檀独处惯了,从前他与师父在得时候,大半时间也都是在石室里静修,现在多了一个人,还是师父亲口嘱托要他好好照顾的人,心中自然就生出了一种奇妙之感,“无需言谢。” 百里安与国师,也有过几面之缘了,国师虽看起来冷傲,但…… 百里安正想着,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叫他一下没忍住跪了下来。 玉青檀听到他的闷哼,睁开眼来。 百里安觉得肚子里搅成一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一般,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 “皇上去榻上歇息吧,地上寒气重。” 百里安抬起头来,见国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他听从国师的话,站了起来,不想那痛楚,从腹部,延伸到了脊背。 玉青檀知道蛊虫才种下去,与人体相斥也是正常,站了半晌,见百里安还不能起身,就弯腰将百里安抱了起来。 “国师——”百里安痛的脸色发白,“这……”于理不合。 玉青檀却没有顾及那么多,他将百里安抱上床榻,又伸手贴着他的腰腹,导着那蛊虫安生下来,才收回手来。 “皇上好好休养。” 百里安也才醒来,痛了一回之后,就在床榻上蜷缩了下来。 玉青檀坐在床榻旁,抖了层雪白的丝娟,替他盖上,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若有难处,尽管开口——臣一定尽心竭力。” 244、金雀翎(244) 百里安躲在国师府里, 渐渐也知道了国师府中的一些隐秘。 比如那国师天纵奇才,辅佐两代帝王, 才有了如今煊赫的地位。只是近年来国师专心清修,不理会朝堂上的事, 国师府才在深宫中隐没。从前百里安还揣测国师是因为手握皇权的皇上忌惮才会如此,但现在发现,国师当真是在清修。 每日都在石室里呆着,若不是还能说话,百里安就真的要当他做坐化的金身了。 石室里有个机关,百里安有回不小心碰到了那石雕凶兽口中的金珠,那凶兽下的石壁, 便分开做一条黑色的长廊, 吓的百里安趁着国师没有看见,又连忙将之合上。倒不是他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在宫中呆的太久,知道了那好奇之人不长命的道理——国师既有如此权柄, 那背后的秘密一定是不容人窥探的。 百里安以为自己还原了, 就不会被人察觉,却不知道玉青檀是何等心细的人,察觉到机关打开过之后,就问了百里安一回,百里安也不敢撒谎,只说自己不小心碰开了,并未进去。玉青檀也不怀疑, 还亲口告诉百里安,那暗室内,关押着国师府内的刑囚。 末了,玉青檀还问百里安,“皇上要进去看一看么?” 百里安是敏感的人,以为那国师在试探他,连忙摇头拒绝,玉青檀也不强求,他本来是想让百里安见一见当年的瑾王,看他想要怎么处置,但听他拒绝,也就作罢了。 转眼百里安来国师府已经有半月有余,宣王离王来过几回,都被国师打发了,后来也就没了消息。 国师的态度,百里安实在琢磨不透,宫中这些年一直盛传国师目下无尘,连面对先皇时,也都是不假辞色,但这几日以来,百里安却觉得国师亲和,虽然同他说的话不多,但,但凡是他问的,国师一定会回答。这叫他实在心中惶恐,即便是连着罗闻佩这层关系,他也觉得奇怪。 按道理说,国师应该同宣王更亲近一些才是。 玉青檀心中,就没有百里安那么多想法了,他青年时,就替师父在宫中走动,后来国师病重,时常去长乐宫外探望百里安的事,也落在了他身上。 甚至可以说是,百里安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对百里安,心里自然也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之情。只是他天性冷淡,不会表露,倒叫百里安越来越惶恐。 但时间一久,百里安也释然了,他现在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国师去图谋的? 百里安又呆了几天,身子大好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罗闻佩,当初他离开皇宫,让罗闻佩离开,不知他现在如何了。百里安一番打听,却听到的是罗闻佩入狱的消息。 百里安欠罗闻佩良多,此番罗闻佩入狱,也是和他有关系,他岂能坐视不理。但他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出了国师府,谁还能保他? 百里安想着去求国师,玉青檀听他说罢,派人拿着国师府的令鉴,将罗闻佩救了出来。 派去救罗闻佩的人回来复命,说他如今伤重,需要御医救治。玉青檀随即派了御医过去,但百里安还是不放心。玉青檀知道百里安担忧,就带他亲赴罗闻佩如今的住处,百里安看到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罗闻佩,心中即刻涌起万分的愧疚来。 玉青檀道,“宣王将他关在牢里两月,虽没有上重刑,但——” 百里安看那罗闻佩瘦的几乎要脱了相,哪里还有当初清俊无双的公子形象。 御医方才替罗闻佩诊治完,看到国师过来,上前道,“光禄寺卿身体虚弱,需好好静养。” 百里安为了掩人耳目,出宫来只扮作国师身旁的侍从,面上隔着一层面具,眼睛盯着床榻上闭目的罗闻佩。 玉青檀抬手,御医便下去了。 百里安连忙跑过去,查看罗闻佩的状况。 罗闻佩察觉到有人走近,勉强睁开眼睛来。他目光在百里安身上凝了一瞬,撑着胳膊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皇上……” 百里安连忙制止他,“闻佩,你好好躺着。” 罗闻佩浑身无力,百里安按住他手臂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一样,叫他蹙起了眉头。虽罗闻佩没有出声,但百里安还是看了出来,他将罗闻佩的袖子捋开,看到他胳膊上细小的伤痕,“这……” 罗闻佩反过来安慰他,“无碍的。” 百里安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我让你走的,你怎么不走。” 罗闻佩垂睫,默不作声的将袖子放了下来。 百里安也不敢碰他的胳膊,但看他这副模样,想来身上还有许多这样的痕迹。尤其是他脖颈上的淤青,看起来甚是骇人。 “皇上为何要离开皇都?”罗闻佩在牢里,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百里安咬唇。 罗闻佩见到了宣王那副模样,也该猜到了,他也不埋怨百里安,只是道,“皇上此次回来,万事皆要小心。宣王离王他们,恐怕不会罢休——”因国师在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百里安见他还在关心自己,一时心中更是复杂难言,“是我害了你。” 罗闻佩道,“皇上不必这样说。” 玉青檀静静的站在门口,见着他们两人交谈。他虽和罗闻佩相见并不多,但还是对这个同门知晓一二的,连国师当初都说他是为人温雅,待人却疏远。他现在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百里安在他心中的不凡地位。 百里安道,“闻佩,你好些了,就快些离开皇都吧。” 罗闻佩抿唇,“皇上是要赶我走?” “不是,我是怕宣王他……”百里安终究是要离开皇都的,他已经害了罗闻佩一回,不能再害他第二回,“闻佩,我知道你志在山水,这皇城不会成你施展抱负的地方,我也不是个雄心壮志的皇上,我……” 罗闻佩从袖子里伸出小指,勾了勾百里安按在床榻上的手。 百里安愕然抬头,见罗闻佩竟弯唇笑了起来。 他虽长的不是极其的俊秀,但另有一种淡雅的君子之意,即便是此刻,笑来也是如清泉一般。 “皇上都回来了,微臣怎么能离开?” 百里安望着他执拗的目光,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我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待我。” 因为是你,所以我想待你好。这心底的话说出来太过暧昧,罗闻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罗闻佩抬起头,目光落在一旁的玉青檀身上,“师兄。” 玉青檀等着他的下一句。 “皇上如今在宫中处境堪忧,还劳烦你多照拂一二。”罗闻佩说的恳切。 即便他不这样说,玉青檀也不会放任百里安不管。他点了点头。 罗闻佩见他应允,才安下心来,又对百里安说,“皇上还是快些回宫吧,国师这一回将我救出来,想来宣王,还会再来。” 百里安急切道,“那你——” “此番得国师相助,想来宣王不会再对我如何了。”当然,更大的原因是百里安回来了。 罗闻佩的话音刚落,外面就进来一个人,和玉青檀耳语一阵,就退了出去。 玉青檀看着百里安,道,“皇上,宣王来了。” 罗闻佩手中牵着的百里安的手,一下蜷缩起来,他道,“皇上快回宫去吧,微臣自有应对之法。” 百里安听他这样说,才终于起身。 在他要走的那一瞬,罗闻佩牵住他的袖子,百里安愕然回首,见罗闻佩小声道,“微臣知道皇上顾念骨血,不愿下杀手,但,微臣却愿意为皇上双手染血。只愿皇上,不要再丢下微臣。” 百里安被他这一句话砸的心头一沉。 罗闻佩说完,就松开了百里安的袖子,倒回了床上,“皇上,快走吧。” 百里安走到玉青檀面前,和他一起离开了,临出门时,又看了罗闻佩一眼,见他虽然病弱,但一双眼却和仍旧和从前一样温柔。 百里安和玉青檀从大门出来,正好撞到了下轿的宣王,百里安自醒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现在乍一眼见到他凌厉的眉眼,下意识的就低下头来。还好国师身旁的奴才也如他一般,也就并未引起宣王的注意。 宣王见到玉青檀,几步上前,“国师留步——” 玉青檀站定。 “皇上在国师府休养的如何?是否已经醒来?”宣王言辞急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玉青檀道,“皇上醒来一回,只是身子虚弱,还需要好生调养。” 宣王听到百里安醒来,那终日难安的心终于定了几分,他道,“我何时可以去府上探望皇上?如今朝野上下,都很是关心皇上龙体。” “再过些时日。”玉青檀仍旧是那副口吻,“近来宣王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宣王也没有再多问,只要百里安能无恙,怎样都好。 玉青檀见他不再开口,就举步往前走去。宣王又叫住他,“此次国师出宫,是专为光禄寺卿而来吧?” 玉青檀偏过头,“是。” “耳闻光禄寺卿拜在国师门下。”宣王听闻国师将罗闻佩接走的消息,便匆匆赶来,不想却撞上了过来探望的国师,“国师此次相救,也是顾念师徒之情吧。” 玉青檀不答。 宣王继续道,“罗闻佩有不臣之心,虽是国师爱徒,但国师也还是不要太过包庇为好。” 百里安忍不住抬起头来,宣王是还不肯放过罗闻佩么。 玉青檀道,“臣还是不臣,要由皇上来说,宣王还是不要太过越距的好。” 他言辞这样不给宣王情面,宣王却还是顾忌着他没有再接。 “告辞。”玉青檀说完,便走了。 宣王进了大门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他总是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躲闪他,极是熟悉,但是不等他探究,国师一行人已经不见了。 百里安见脱身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罗闻佩和国师,一会是师徒,一会又是师兄弟,难道这样的称呼,也可以随意改动吗? 他正想着,不想走在前面的玉青檀忽然停了下来,他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 玉青檀回过头来,透过面具的眼,有几分诧异。 百里安正要解释,玉青檀却率先开口道,“皇上是否有什么心事?” 两人已经回到了国师府,自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避讳了,百里安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国师与闻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与闻佩是同门。”玉青檀道。 百里安就是疑惑这个,“那宣王,为何又说闻佩是你的门生?” 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玉青檀,这一回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百里安觉得这个问题叫他为难,就连忙道,“国师若是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是不想说,只是牵连的太多,说起来会有些麻烦。”玉青檀道。 百里安这一下,心底的疑惑更重了。 国师府的人已经退了出去,石室的门也落了下来,这里,便只有百里安与玉青檀两人了。 “皇上心底应该还有别的疑惑吧。”玉青檀都看得出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说。 百里安确实觉得奇怪,这国师,对他好的有些过分。若说是因为罗闻佩的缘故,今日去探望罗闻佩,国师也并未表现出多么热切的模样来。 “是,还有从前汝烟的事,还有国师当初,为什么给了我那样的木盒。”百里安道。 玉青檀道,“汝烟是派去照顾你们母子的。” “嗯。”若是有别的阴谋,汝烟也不至陪伴了他这样久。 “至于这个。”玉青檀将石桌上的木盒拿起来,将其揭开,里面就是当初百里安见的那一种,“我记得皇上从前,很爱吃这样酸甜的东西。”他到现在,还有隐约的印象,百里安生病的时候,娴妃拿着蜜饯,才哄着他吃进去的。那时他想,他应该是喜欢吃这样的东西的。 百里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下子睁大了眼。 玉青檀笑了起来,将手中那颗封存完好的蜜饯递到百里安面前,“还吃么?” 245、金雀翎(245) 匍匐在地上的黑色巨兽从中分开, 露出里面幽邃的通道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那打开的石门, 就又关了起来。 通道里的长明灯亮了起来,火光映照出那做成人俑模样的烛台, 在影影绰绰的光影里,显得有几分渗人。 “叩叩——” 因为这暗无天日里亮起来的黑暗,吸引到那长期幽禁于此的人的目光。 冰冷的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和敲击铁栏杆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一间狭小的地牢里已经空了,里面的人饿成了一副枯骨,佝偻在方寸之地,震慑着这里关押着的其他的人。 通道深处, 就是一个漆黑的棺椁, 玉青檀走过去的时候,从那铁栏杆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师兄——” 玉青檀望过去, 见到一张因长期囚困, 而已经不复当初秀致的面庞。 正是白苓。 只不过他本名并不叫白苓,因国师姓玉,他与被国师收留培养的玉青檀一样,都是随国师的姓。 国师门下弟子众多,但留在身边伺候的,却没有几个。 “师兄,我已经知错了, 我愿意去师父灵位前悔过——师兄!”白苓对面那具枯骨就是瑾王,他当初出入国师府,还虽师父来过这里,自然知道这瑾王再这里关了多久。而国师到死,也没有将他放出来,反而下了遗令,不再派人送吃食来,白苓眼睁睁的看着瑾王在自己面前死去,惶恐不已。 玉青檀看他眼中沁出泪珠来,也不为所动,“师父并未要我放你出来。” “如今师父都故去了。”白苓见脸庞也贴到铁栏杆前,让那烛光将他那张愈显怯弱柔媚的脸照了出来,“师兄,我已悔过,求求你,放我出来吧。” 玉青檀将袖摆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白苓看着他走到棺椁前,在那供奉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空荡荡的地牢里,那一袭白衣,就仿佛飘荡在人间的幽魂一般。 白苓知道玉青檀脾气古板,对师父惟命是从,万万不可能放过自己,一时心如死灰的瘫坐了下来。他从铁栏杆里,看到玉青檀向着灵位行礼,道,“我与你都是师父的徒弟,陪伴他数十载,而今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要这样待我——师父,你果真狠心!” 玉青檀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白苓缩在狭小的牢笼里,五指抓着铁栏,“玉青檀,凭什么——凭什么师父让你做了国师,却要把我关在这里!” 玉青檀站直了身子,他面上的面具,就是国师脸上的,这些年,他一直就在以这个身份示人,“你不该碰师父珍视之物。” 白苓一下顿住。 玉青檀不再同他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白苓一下慌了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这一回玉青檀离开,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师兄!” 玉青檀果然被他叫住。 “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我只是想亲近一下他,并没有,并没有什么冒犯的心思。”白苓哭求起来,“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他喜欢吃蜜饯,也还是我告诉你的,师兄——你放我出去吧。” 玉青檀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要离开。 白苓听他说完,也是绝望了,“当初若选中的是你,现在关在这里的也是你!” 烛光明灭,拉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了墙壁上。 “这些年,你与我一起,看着他长大,我的心思,你难道就没有吗。”白苓也是绝望之下,才口不择言说出这些。 玉青檀没有回应,他袖摆一拂,通道的长明灯尽数熄灭。 …… 百里安没有看到国师,反而还误从石室里打开了一个机关,一个和石室相邻的房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百里安想将机关给关上,但看到那房间里流光闪烁,没忍住好奇的走了进去。 那房间比石室还要大上几倍,穹顶上嵌满夜明珠,如星空一般,地上又摆着许多占卜的东西,看起来竟神秘的很。百里安听闻过国师通天晓地,现在看来,好像还真的是一位奇人。 百里安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奇怪的铜镜摆在这里唯一一个没有罗盘的地方,铜镜下面,是一个古朴的金莲底座。百里安不止一次在这国师府里看到和莲有关的东西,这玩意儿一般都连带着机关,就好像他刚才碰到的东西。百里安摸着金莲,试探性的动作一下,见那金莲果然转动起来,而后就在正前方,打开一个暗格。 这房间,已经是极其隐秘的了,更何况还藏在这房间里的东西。百里安正踌躇要不要上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那悬挂在其中的画。 画上的人,正是柳青芜。 百里安吓了一跳,上前仔细辨认,见画中人确是柳青芜无疑。比在国师府里,发现宫妃画像更奇异的,是里面收着的小孩衣裳,那衣裳正是那些被柳青芜丢掉的红衣。 衣裳旁边,还有一个手掌大的匣子,打开了,就见到里面叠着许多发带,还有断掉的发钗,那发钗里有一支是柳青芜送的,百里安记忆深刻,只是那发钗后来断掉了,汝烟就收拾掉了,没想到却是在这里。正在他发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皇上怎么在这里?” 百里安吓的连忙将盒子关上,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再转过头,就是站在身后的国师。 只不过国师站的地方,不是他进来的地方,想来还有许多通往这里的门。 “我……” 玉青檀走上前来,百里安看他神色,并未有什么秘密被发现不悦,“这里,这些东西……”这些应该都是他的东西。 “这些都是汝烟送来的。”玉青檀道。 百里安没想到他这样坦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为什么’来。这国师待他的好,实在令他……惶恐。 玉青檀凝望他一会,就像从前回答他问题一样,道,“皇上应当知道,自己不是先皇的儿子。” 百里安早就知道,只是因为这事干系重大,稍有差池,他与柳青芜都性命堪忧。没想到现在,国师能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并且,这国师府的种种,和国师待他无缘由的好……让他生出一种预感来。 玉青檀伸手,将画像取了下来,画像之后,是一面嵌了金环的石壁,玉青檀轻轻一拉,里面就又多了一个暗格。 百里安正在感叹这国师府机关众多的时候,国师就已经将那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他。 百里安一看,见是一封信,信上字迹他不认识是谁的,但上面写的东西,他却看的再清楚不过。信上详述柳青芜当年在恩露殿承欢,国师相救之事。接下来的结局,不用国师说,百里安也能凭着猜测摸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怪不得国师会派汝烟来照顾他,怪不得国师现在会庇护他。 “信上之事,皆是属实。不过皇上放心,这件事,臣不会告诉任何人。”玉青檀会如实告知,也是师父临终时的意思。 百里安脸色复杂的抬起头来。 玉青檀道,“皇上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百里安顿了又顿,“等于说,我该叫你爹?” 玉青檀十几年来都是无波无澜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百里安想他会告知自己,就是想自己认亲的,反正先帝都驾崩了,说难听一些,这天下现在就握在国师的手上,“爹——” 玉青檀忽然咳嗽了一声,而后略有些慌乱道,“皇上不必这样叫臣。” 百里安叫了也觉得奇怪,这国师露出来的下颌,光洁白皙,像是个年轻男子,说话也是年轻男子的声音,硬要让自己一个大男人,叫他爹,确实是有些叫不出口。 有了这一层血缘的关系,长久未曾想通的事就一下都连了起来。 “那……我还是叫你国师。” 玉青檀‘嗯’了一声。 既然眼前是他生父,那柳青芜现在也还健在,“国师为何不去见我母妃?” “娴妃并不知晓当年的事。”玉青檀道。 百里安越看他下颌,越想不出眼前站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人,“那往后,国师会去与我母妃相见吗?” 若是能相见,师父哪里会含恨而终。 玉青檀摇头。 百里安刚问出来,就觉得是个蠢问题,柳青芜明显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初临幸她的,其实是国师而不是瑾王,国师又不愿意见她,想来其中又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看到国师拒绝,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与国师是这样的关系之后,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的百里安一下就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里叫碧海宫,皇上想来,虽是都可以。”玉青檀道。 百里安显露出一些对他的亲昵来,“好。” 两人正说着话,另一道通往这里的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影子,那影子低着头,道,“国师,玉真公主求见。” 玉青檀看了一眼百里安的神色。 百里安听是玉真,心里闪过什么奇怪的感觉。 玉青檀问他,“皇上见还是不见?” 百里安想到玉真做的事,有些不想见她,就摇了摇头。 玉青檀一下会意,“让玉真公主请回吧。” 那回禀的奴才退出去不久,隔着一道石门,传来玉真哀哀的哭求声。 “国师,国师——求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 旁边国师府的奴才在极力劝阻。 玉真哭的厉害,隔着石门都听得到她颤抖的哭音。 百里安哪里受得了这些,一下便有些心软了,他对玉青檀道,“国师,让她进来吧。” 玉青檀看了他一眼,“好。” …… 玉真也是才听闻了百里安在国师府养病的事,她自宫外回来,一直都不知道此事,还是近来听到朝中因宣王摄政一事,才知道百里安是病了。她也闯了几回昌宁宫,但因有宣王,她一直没有见到百里安,方才在御花园中,听到宣王与离王交谈,才知道百里安病重,在国师府养病一事。 得知此消息,她马上就赶了过来。 玉真公主哭的头上的金步摇都歪了,一双杏眼更是肿的核桃似的,她进来却看到百里安安然站在他面前,哪里有宣王离王口中所说的,濒死之状,一时悲喜交加,冲上前来将他抱住。 百里安不着痕迹的将她推开,“皇姐。” 玉真在宫外的尼姑庵清修过一段时间,回宫之后,穿的衣裳都素了许多。 “皇弟,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她一连说了两声,而后道,“我听宣王和离王在御花园里争执,说离王下毒,害得你险些丧命……我,我……”她一想到百里安会丧命,便又哭了起来。 百里安因为上一回的事,想好好教训她的,但硬生生叫她给哭软了心肠。 玉真捉住百里安的袖子,“还好你没事,还好。”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 “皇弟,现在朝堂上都乱成了一片,都说宣王要继位。”玉真泪眼朦胧道,虽百里明华也是她的皇兄,但远不如百里安对她来的重要,“你既然好了,就快些上朝吧,不然,真的就如那些大臣说的一样了。” 百里安就是想将皇位给宣王,他都这么久不管事了,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是挂着皇帝的头衔呢。 “玉真,我不能出去。” 玉真一下瞪大眼,“为什么?”她想起宣王说的那毒,惊醒了似的,“是皇兄,是皇兄要害你是不是。他们要害你。” 百里安道,“不是,皇兄确实比我适合当皇帝,我此番,若是可以的话,正好退位给他。” 玉真却觉得他在宫里受了委屈,“他们都给你下了毒,想要害你了……” 百里安看她慌忙无助的模样,想去碰碰她的头发,又觉得太亲密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真,你来也看到我没事了,快回去吧。” 玉真却不愿走,百里安又劝了她几句,她才终于愿意离开。 百里安送她走时,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若是宣王他们问起,你就说没有见到我。” 玉真点头。她当百里安是怕他们再害他。 宫里这些年,尔虞我诈,兄弟阋墙的事,还少吗。 246、金雀翎(246) “宣王, 玉真公主方才去了国师府。” “什么?”宣王一下站了起来,“我当她在尼姑庵里学会了安分, 不想……” 宣王身旁的离王却问了一声,“国师放她进去了吗?” 那奴才是专门在国师府外盯着的, “玉真公主闯进去了,但一会就出来了。” 宣王看了离王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进不去国师府,那玉真闯进去看看也好,“召公主过来。” “是。” 奴才退下去之后,离王道, “皇弟已经在国师府养了两月, 即便皇弟醒来后身子虚弱,现在也能见人了才是。” 这也正是宣王所疑虑的,他每每去找国师,都是被拒之门外, 说只是探望皇上一眼, 国师都不准。他这一举,实在是太奇怪了些,尤其是他当初,还派人盯着他的事,更叫他耿耿于怀。 玉真公主被召了进来,一进宫门,就见到握着茶杯的宣王和坐在一旁默然不语的离王, 颔首行礼道,“宣王,离王。” 宣王放下茶杯来,“你方才去了国师那里?” 玉真公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心里打了个突,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是。” “皇上如今在国师府养伤,你过去,应当见到了吧。”宣王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玉真公主知道宣王应该在国师府外面安插了眼线,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知晓,“见到了。” “皇上现在如何?”这一回是离王开的口。 宣王虽晚一步,但眼中也满是急迫之色。 “皇上尚还未清醒,由国师在一旁照顾,我怕吵着皇上歇息,就退出来了。”玉真道。 宣王闻言,眉宇就蹙了起来。他并不相信玉真所言,所以竭力的想从玉真脸上,看出些破绽来。奈何玉真心性比之从前稳了不少,神情沉静,任宣王再探究,也查不出破绽来。 “罢了,退下吧。” 玉真往后退了一步,“玉真告退。”说罢,转头出了宫门。 离王手腕比从前又纤细了不少,从袖子里探出来,好似伸手就可尽握,“玉真所说,并不可信。” 宣王看他,只见到他面具后锐利的眼,“我自然知道她不可信,但如今——国师有心要将皇弟藏起来,我。”顿了一下,“我们,该想些法子了。” 离王手腕上的伤,虽愈合了,却还是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他将手搁在桌子上,那疤痕就随之隐没,“国师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如今朝中有些人对你不满颇多,现在与他翻脸,怕是讨不来什么好。” “所以才需要你。”宣王虽这样说着,口气却差的很。 离王抬手碰了碰脸上的面具,垂下的睫羽,掩藏住眼底的深意。 再说国师府那边,百里安知道国师与自己有一层亲缘之后,待他隔阂尽消,有时还会开起国师的玩笑来。 玉青檀终年呆在国师府中,最多也不过是以师父的身份,在深宫里走动,对许多人情世故都不知道。旁人敬畏他身份,不敢同他说话,他也懒得同旁人说话,现在百里安来了,他觉得与人说话有趣的很。 百里安实在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从前对国师心有忌惮,不敢说话,怕冒犯了他,现在知道国师与他有这样亲缘的关系,说话间,也随意了起来。玉青檀是有问必答,但百里安总是勾着他说话似的,叫他也忍不住回问起百里安问题来。 但百里安的事,大多他都知道。但自成年之后,他都没有再去看过他,所以就有了一些不知道的事。 百里安是越聊越奇怪,他跟国师之间,总觉得不像是父子,因为国师的声音,太过清冽了一些。 但这真说不准人家是驻颜有术,这些疑惑,百里安就只放在了心底。 转眼又是半月,罗闻佩递了拜帖过来,说要请国师过府一叙。拜帖上确实是罗闻佩的字迹,里面还夹带着国师府的信物,玉青檀本不准备赴约,但百里安想去看看罗闻佩康复如何,于是乔装打扮一番,准备和国师同去,不想还没出门,就又撞上了宣王。 这一回还是不见他,门外的奴才却道,“宣王不肯离去,执意等在外面。” 要是往常,玉青檀才不管他等多久,但这一回,他是要出门的。 百里安也是个胆小的,上一回在罗闻佩府门外,撞见宣王,都够叫他心惊胆战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个胆子出去。 但国师已经回了罗闻佩的拜帖,说今日会过去,这一下就变得两难起来。 百里安思量之下,提议让国师前去探望罗闻佩,万一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带给他的,而他自己,就留在国师府里。但他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倘若玉青檀走了,宣王闯进来,那…… 国师看的出他怕宣王,道,“你不必担心,此番,我与宣王同去。” 百里安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也如国师说的,他不知出去和宣王说了什么,走的时候,竟真的将他一并带走了。 百里安在国师府里等着国师的消息,等着等着,竟又看到了那石雕的凶兽,上一回这凶兽下面,就露出一个密道来。那时候他不敢看,这一回正好无事,看两眼,也是不妨事的吧。 百里安还没想好,手上就已经打开了机关,他站在凶兽旁,看着那黑黢黢的通道,心里又打起鼓来。 里面是关押刑囚的地方,他进去看,算个什么事。 他正站在外面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他走到石壁旁听了一会,见是有人硬闯进这国师府了。 百里安想那宣王离了宫,难道是玉真又来了,不等他想明白,忽然听到一句‘离王’,吓得他转头就钻进了那幽暗的隧道里。 但他只摸到了外面的机关,进去了却不知道怎么关上,只得又舍了这个机关,往石室里碧海宫跑去。 碧海宫可以说是这国师府里,最隐秘的地方了,百里安进去之后,慌不择路的钻进了桌子下面,缩着头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以为那离王找不到他就离开了,探出头看了一眼,却正见到一道影子映在地上,吓得他连忙又将头缩了回来。 脚步声传来。 百里安心里叫苦,他光记着宫里有个宣王了,忘了还有个催命的离王。这两人如今是一起的,哪个他都要防。 “离王,国师府里没有找到皇上。” 离王顿住脚步,回头道,“皇上在国师府中养病,怎么可能找不到。再去找——挖地三尺,都要把皇上找出来。” “这……是!” 离王忽然站在碧海宫的罗盘中央,说了一句,“皇上如今病愈,国师却还将皇上扣在国师府中,居心叵测。” 百里安心里打了个突,没想到那离王连罪名都罗列好了。他虽知道国师有权柄,但并不知他手上实质的权利到底有多大,听到离王这句话,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百里安知道再躲下去,要叫那离王捉住了,就四肢伏地,借着那阴影的掩护,打开机关钻进了石室里。 离王正专心搜寻着,忽然见墙壁打开又闭合,就起了警惕之心,叫人进来检查墙壁。 百里安躲在石室里,听到那吩咐,知道是自己刚才还是露了马脚的,于是在那些人找来之前,一咬牙躺在那水池中装作昏睡的模样。果然,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石室的机关,便叫人发觉了,百里安躺在水池中,听着有人踩着积水而来的声音。 “离王,皇上在这里——” 而后百里安便感到有个人将他从水里扶了起来。 离王见百里安还闭着眼,以为他当真醒不来了,但靠近了,却察觉出不寻常来。 毒发情况下,身上会热的厉害,但眼下,百里安肌肤温热。看他面色,也不再像回来时那样憔悴。离王心里,一下明悟起来。 “回宫。”他将百里安从水池里抱了出来。 百里安即便心中乱成了麻,面上也不敢表露半分。他任由离王将他抱起来,心里期许着国师能早些回来,发现他叫人带走的事。 离王将百里安送回到了昌宁宫里,百里安从始至终不敢睁开眼,离王将他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又塞了一个暖炉在他怀里之后,才道,“皇弟,你还要装到何时?” 百里安看他刚才摆弄自己的胳膊腿,替自己穿衣,以为他是相信了,却没想到发现了他是装的。但他也怕是离王的试探,始终闭着眼。 离王将他的衣摆撩了起来,方才他脱了鞋袜,衣摆一撩起来,便是光洁的小腿。 离王捉着他的小腿揉捏着,百里安这些尚且都还能忍受,等脚背上有湿热拂过的时候,背后当即就出了一层汗。 “你肯见玉真,就不肯见一见我吗?” 百里安以为是玉真说漏了嘴,也就不再装下去,睁开了眼。 离王看见他睁眼,神情顿了顿,而后牵唇笑了起来。 百里安这才知道,他果然是试探自己。但眼下两个人这样尴尬的境地,实在是…… 百里安将脚抽了回来。 离王撑着胳膊,凑到他面前,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面容,他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露出和玉真相同的面容,他在笑,和玉真十分相似的微笑,“你不想见我,你想见玉真,那就把我当做是玉真吧。” 百里安又想起那荒唐的一晚,自那之后,他就与离王没了交集,没想到却还是又撞见了,“你不要再提玉真了。” “为什么?”离王道。 “为什么?”百里安反问,“你问我为什么?” 摘了面具的离王,做出茫然的神情,是那样无辜。 百里安却不愿意再去看这张脸,“我把你当兄长,你却……” “是我的错。”离王张口便认错,“我不该在一开始试探你,对你下毒。” 又是下毒的事,百里安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我错了,你不要不来看我……”从未有过的示弱神情,在摘下面具之后,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 “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离王望着他。 百里安抿了抿唇,从前在广和宫,与离王相处融洽的画面浮上了脑海,他虽然怜悯离王,但也不会傻到把自己送出去抚慰他。 “你不要再装作玉真了,她是我的皇姐,你是我的皇兄,做这样的事,难道不觉得……”百里安说不下去了,“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你喜欢玉真,我喜欢你,我扮作她,你就会喜欢我。”离王道,“我只要你喜欢我。” “我待玉真,也不是这样的喜欢!”百里安跟他讲不了道德的问题,他赤着脚下了床,想趁着宣王回来之前,离开昌宁宫。 不想身后的离王忽然扑上来,将他紧紧的抱住,不再刻意捏着的低沉声音从耳边传来,“你走不了了。” 百里安一下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 “皇兄让我把你关起来。” 今日罗闻佩的拜帖,就是将国师引开的一条计策。 “关在笼子里。” “你不原谅我,也不要紧。”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说很多很多的话。” 247、金雀翎(247)【已修改】 “连心蛊。 首发哦亲”湿哒哒的手指从隐秘处抽了出来。 百里安全身绷的紧紧的, 被抵在金栏上,双手被缠缚住,又是挣扎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离王的手环住他的腰腹, “原来国师给你种了连心蛊, 怪不得没事。” 百里安哪里知道这毒啊蛊啊的是什么东西, 他只觉得方才离王探进他身体里的东西, 仿佛碰触到了什么东西, 让那身体里生着刺的东西,轻轻的动了一下, 扎的他又麻又痒。 离王将他抱紧,一副失而复得的模样。 百里安上身的衣裳早就被扒的零零落落了, 下身的亵裤也挂在腿弯里, 方才离王在他身上, 像是在找什么的模样, 捏着他的皮肉, 一层一层的探寻。 “真好。”痴痴笑了一声, 舌尖从百里安面颊上掠过。 百里安偏过头躲了一下, 他也不在乎,顺势吻到他的耳垂上。 手指又刺进臀肉里, 那里早就被油膏浸的湿滑, 指尖刺进去,又摸到了那个蜷缩在里面的东西。 百里安不觉得身体里有异物,但被那离王一碰, 那身体里的肉块就仿佛活过来的一般,展开肉刺,慢慢动了起来。 他怕的厉害,下身绷的紧紧的。 “让它再进去一些。”离王知道这连心蛊是个什么东西,也知道这东西种进人的身体里,越深越安全。 百里安却受不了,那东西平日里就仿佛身体里的一块肉,被离王的指尖一戳,就张开了许多肉刺,仿若活物一般,随着他指尖的动作而往里面蠕动着。 双手被红绫缠缚着,阻拦不了离王的动作,百里安咬着牙,感受着身体被那肉刺刺的敏感难当。 离王的另一只手环到了他的腰腹上,“让它到这里,就好了。” 那东西移动一下,百里安都要出一层热汗,看到离王所指的地方,他更是怕的不行。 “别让它再动了……”百里安紧绷双腿,那东西仍旧还在往里面钻。 “它进的越深,你就越安全。”离王的指尖要碰不到那东西了,他抽出那根手指,将长一些的中指抵了进去,“松开些,让它进的再深些。” 百里安腿上淌出湿热的液体来,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他臀上也沾了许多,离王刺进去的手指,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 “这是连心蛊,它在你身体里,你才会好好的。”感受到百里安的抗拒,离王这样劝慰着。 百里安哪里知道什么是连心蛊,只知道身体里进了活物,偏偏他双手被缚,整个人又被离王压的动不了,只能感受着那个东西再往身体里钻。他是惜命的人,被虫子钻进身体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宣王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金笼是早就做好的,就收在昌宁宫里,现在百里安关在里面,也是如当初宣王下令造这个东西时,预想的一样好看。只是那金笼本来只是为一人所铸,狭小的很,如今两个人挤在里面,百里安双手被红绫缚在栏杆上,被扯开一半衣裳的胸口被抵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百里安是听到开门声,才转过头来的,脸上慌张的神色还没有褪去。在看到宣王之后,那慌张就变得更厉害了。 离王见到宣王,仍旧没有半分收敛,他捉着百里安的腰肢,反复舔舐他的耳垂。 “都给我退下!”昌宁宫里还有伺候的奴才,虽然不敢抬头,但仅隔着一层纱幔,也让百里安不敢呼叫出声。 等人都退下去之后,宣王几步走到笼子旁,质问道,“你做什么?” 离王从百里安的如云墨发头探出一张秀美的脸来,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抓着百里安的下颚,掰过他的脸颊来索吻。 百里安别过头想躲避,但转过来,就是冰冷的金栏。 “皇兄做的笼子真好看。”看着挣脱不能的百里安,离王笑道。 “把笼子打开!”宣王怒道。 “为什么要打开?皇兄做这样一个笼子,不就是用来关皇弟的么。”离王道,“你看,我把他关进去了,他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这笼子虽然是宣王吩咐人打造,也确实是为百里安而做,他怕百里安离他而去,但经过上一次的事之后,他更怕的是百里安死。 宣王看到百里安被缠缚在栏杆上的手,他手指抓着金栏,好看极了。 离王伸手,将百里安的手掌包覆住,极是占有的动作。 宣王看百里安畏惧他的目光,虽欣喜于百里安平安无事,但上一次,百里安昏迷不醒的模样,叫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又厉声说了一句,“把笼子打开!” 离王望着他,并未做声。 宣王走上前,将他的手拨开,而后颤抖着手去解百里安手腕上缠着的红绫。 顺着百里安大腿淌下来的东西,他也看到了。 离王想拦他,却被他捉住手臂卡在缝隙中。宣王目光咄咄,“我只让你将他接回来,可没有让你碰他!” 离王吃痛,蹙起眉来。 宣王狠狠甩开他的手,继续去解百里安缠在手腕上的红绫,那红绫不知道缠了多久,因百里安的挣扎,印了深深的红痕在上面。宣王愈看,愈觉得怒不可遏。 百里安忽然叫了一声,那手腕上的红绫还没有解开,整个人却已经不堪忍受的贴到栏杆上来。 宣王吓了一跳,去握住他的手,“皇弟——”而后他对离王道,“你又要对他做什么?” “国师种了连心蛊替他续命,我现在只不过是想把连心蛊藏得更深一些而已。”离王道。 宣王一顿,“连心蛊?” 在他发怔的空挡,离王抽出来的手指又刺进去了一些,更多湿哒哒的液体涌了出来,这一些直接顺着股沟滴落下来,牵着丝,**不堪。 宣王呼吸一滞。 百里安却已然受不了了,方才只是麻痒,但现在那东西好像是活过来了,离王的指尖碰不到它,它自己再往里面钻。 离王知道他受不住这种刺激,贴在他的背脊上,帮他分散注意。 宣王虽与百里安有过数次鱼水之欢,但从未见过百里安这样失态的模样过,面颊绯红,目光恍惚的厉害,贴在金栏缝隙的胸口拼命起伏,尤其是现在离王压在他身后,仿佛他是叫那离王亵玩成这样不堪的情态。他一下看的呆住了。 百里安的腹部凸起了一些,像是有个东西,在缓慢的爬动着。离王将湿漉漉的手指伸出来,引着那蛊虫往上面爬。 宣王此刻也知道离王是在为百里安好,他无法阻拦,只木木的站在金笼外,看着这一幕。 百里安的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指甲刺着他的虎口,“皇兄,好疼啊——皇兄——” 那声音甜腻的要牵丝,痛到极致又混杂着一股子蚀骨的欢愉。 宣王这时才清醒过来,他握住百里安的手,“听你四皇兄一回,等你好了,皇兄就再也不叫你痛了。” 百里安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仅凭着身后的离王倚靠,才能勉力站稳一般。 “皇兄也不关着你,你不喜欢笼子,皇兄就把它给熔了。”宣王也是真真心疼百里安,见他这副难耐的情态,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瓣儿,“还好你没事,皇兄以后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 白玉似的双腿从金栏的缝隙里探了出来,粉白的脚趾蜷缩着。 实在是不堪这样的快意,实在是不堪这样的折磨。 宣王就要忍不住去问那离王,什么时候能叫那虫子停下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宣王,离王——国师求见!” 百里安听得国师来了,满含泪光的眼亮了一瞬。 宣王却在心中暗道,这国师怎么来的这么快! 皇弟既然没事了,他就绝不会再将他送去国师府里。 “说本王有事,让国师明日再来。”宣王回首道。 百里安又叫了一声,他胸口出了许多汗,一滴一滴的淌下来,从发红的肌肤上淌下来,像是笼着一层光泽。 宣王正在想着该如何抚慰他,就乍闻门外一声焦急的阻拦,“国师,您不能进去——” 下一秒,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仅隔着一层纱幔,只能堪堪遮掩住其中不能为外人道的荒唐场景。 玉青檀知道受骗,赶回宫里来,连国师府都没去,就径自找到昌宁宫来了。 “宣王,国师他……”奴才正要告罪。 宣王看了一眼面前衣衫不整的百里安,道,“出去。” 那奴才退了出去。 百里安抬起头,见到帘子外站着的人影,叫了一声,“国师,救……” 他那个救字还没说完,就又抓着笼子低吟起来。 玉青檀声音虽然冷淡,在此刻却有一种逼人的冷意,“宣王,离王,皇上身子并未大好,还需要在国师府好好调养。” 宣王握着百里安的手,“皇上回了昌宁宫,身旁自有御医照顾,就不劳烦国师了。” 百里安后背陷在离王的怀里,面前又站着宣王,他这副不堪的情态,全叫两人收入眼底,自然难堪至极,偏偏他一张口,都是些崩溃的哭声。 站在门口的玉青檀几步走进来,将隔着的帘幔掀开。 那不堪的一幕即刻就映在了他的眼中。 但即便如此,他神情也未有丝毫动摇,只是目光中深意更甚,“皇上病愈,我自会将他送回来,宣王何必这样大费苦心。” 宣王转过身,将百里安半裸的身子挡住。 “国师请回吧,稍后会有御医过来替皇上诊治。” 玉青檀忽然笑了一声,但隔在面具后的唇,依旧是一条冰冷的直线。 “难道国师是要借着皇上的病,挟持皇上不成?”宣王言辞间,已经有了质问的意味。 百里安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模样了,他一边抽泣一边望着玉青檀。极是惹人怜惜的模样。 玉青檀垂下眼睫,掩藏住方才那眼中一闪而逝的锐利,也不与宣王多言,几步就走了过来。 “大胆!”宣王哪里能叫百里安再被他带走。这些日子,他也看出了,百里安是故意借着国师躲着他。 玉青檀袖摆只轻轻一拂,就轻而易举的将那扑上来的宣王拂开。 宣王此刻又不好叫人进来,只能自己驱阻拦他。但他哪里拦得住玉青檀。 金笼上落了锁,玉青檀袖中流出一片清光,只听‘锵’的一声,玄铁铸造的锁链,就被那清光斩断。 离王抱着百里安,望着那这些年都在宫中默默无闻的国师,冷言道,“国师当真要与我们作对?” 玉青檀袖子里的剑还没有收起来,露出秋水似的剑尖儿。 离王望着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疑惑。多年前他见过国师,虽然那时国师的目光也是如此,却没有这样的不近人情。 “离王,放开吧。” 离王心中疑惑,等那玉青檀欺身上前,以剑抵住他揽着百里安的胳膊时,他才清醒过来。 他试探道,“国师当真为了皇上,连本王都要要挟?” 玉青檀根本不识他,哪里会手下留情,他抬手作势要刺离王面门,离王想抱着百里安闪身躲开,但金笼狭小,连个翻身都做不到。不得已,他只能狼狈的侧身躲闪一步,百里安见这空隙,用手肘撞了那离王一下,逼的那闪躲不及的离王退的更远。 离王要上前,玉青檀的剑已经将他隔开。 “国师当真要如此?”离王道。 回应他的,是玉青檀凑近百里安,用那剑尖儿将缠缚的红绫挑开。 百里安浑身都没有力气,背脊上更是叫那离王烙下的痕迹,现在失了凭恃的力量,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玉青檀犹豫了一下,伸手将他接住。 百里安身上都是热汗,黑发被汗打湿了,贴在胸口,蛇似的。 百里安在玉青檀面前,不知道什么是避嫌,一瞧见他,心里就涌出了万般委屈。 玉青檀看他扑到自己怀中,心里一动。 百里安靠在他的怀里,才能勉强站稳,他虽止住了方才狼狈的哭声,却也还是抽泣个不停。 玉青檀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怜惜的滋味,他声音愈柔,愈低沉,“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第一更~ 小剧场: 小天使:你们所有人都比不上一只虫子让安安爽?emmmmmmmmmmmmmmmm 百里安:?????? 248、金雀翎(248)【已修改】 玉青檀带了百里安回了国师府, 罗闻佩早在里面等候,他见到玉青檀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师兄……” 玉青檀身后跟着百里安, 他支撑着走了一路, 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双腿一软, 险些跌倒在地, 玉青檀回身扶住他。:3w.し 罗闻佩也看见了脸色奇怪的百里安,他今日见国师与宣王一同拜访, 就有些奇怪,后来宣王与国师都匆匆告辞, 他就想到此事会与百里安有关系, 这才匆匆的赶到宫里来。 “皇上, 你……” 罗闻佩扶着百里安, 见他热汗沁出了衣裳, 低声道, “去碧海宫里歇息一会。” 罗闻佩看百里安情态, 忍不住拉住了玉青檀的衣袖,“师兄, 皇上他……” 玉青檀扶着要倒地的百里安, “方才离王趁我出宫,将他接走了。” 罗闻佩一下明白过来。 玉青檀扶着百里安进了碧海宫,百里安自己要撑着走回来, 亵裤已经泥泞不堪,褪掉衣裳,身上更是绯红如霞。 百里安躺在床榻上,一手抓着玉青檀,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国师,我肚子里,肚子里有东西……”他说的又慌又急,泪花在里面打转,“它还在动——”说罢,似乎又被那肉刺扎了一下,百里安即刻在床榻上蜷缩起来。 玉青檀压着他的手臂,将温热的手掌覆到他的肚子上。 “别怕,那东西不会害你的。” 百里安在床上翻滚,当初玉青檀本来要从他口中,将连心蛊种进去,但那时百里安已经虚弱不堪,从喉咙喂进去的蛊虫,会一直爬到他的胸腔里,他怕百里安受不住,才用了折中的法子,从下面喂进去。但那就像离王说的,连心蛊越深,宿主越安全。 百里安平坦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而后又隐没进了皮肉下。 百里安抓着床沿,浑身发抖的厉害。 玉青檀额上也出了汗,他不想看百里安这副模样,但眼下那连心蛊已经活了,及早种进去,才是最好的。 百里安扑到他的怀里,在他腿上辗转,“别让它进去了,国师——国师——” 双腿间淌出更多的热液来,将那被褥都打湿。 百里安身上的衣裳本来就解开过一回,现在一磨蹭,肩膀就露了出来,那热汗淌到玉青檀的手中,让他都感觉到掌心黏腻万分。 “种进去就好了。”玉青檀声音愈发爱怜。 有那么一个长满肉刺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乱窜,扎到不该扎的东西,那肠液就跟失了禁似的,汩汩的淌了出来。 百里安哭的更厉害,那连心蛊进的越来越深,让他有种那虫子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可怕感觉。 玉青檀听不得他的哭声,终还是不舍,将那连心蛊又导了回来。只是那虫子进的太深,他手掌往下压,都要摸不到那东西在哪里。 “恕臣无礼。”玉青檀说完,将那袖中的刀拿出来,在自己的指尖上割了一下。 鲜血即刻渗了出来。 他身上也是连心蛊,蛊虫与蛊虫之间,是相互联系的,现在能将它再安抚回来,唯有他的血。 百里安都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感觉到滑腻的股间探进去了一根手指。他的体液沾在玉青檀手指的伤口上,细微的疼痛。 在他小腹里肆虐的蛊虫慢慢平息下来,而后随着原来开拓出的地方,又蠕动了回来。肉刺碾过那一处敏感的地方,叫百里安忍痛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种诱人的恍惚之色。 上一回玉青檀将虫子喂进去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样黏答答的东西,也没有这么紧,这么热,像是要生生的将他融化。 百里安此刻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他下身的亵裤早就被解开了,玉青檀看着怀中被吸了神魂一样的百里安,身上某一处,也滚烫起来。 “啊!” 急促的一声,不知道那蛊虫扎到了哪里,百里安一直瘫软的下身站了起来,还淌出些清液来。玉青檀像是没看见一般,那蛊虫已经爬到了原来的地方,因为他一个恍神的功夫,他都摸到了那蛊虫张开的肉刺。他用指尖将那蛊虫推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又在百里安几处穴位按了一下,那蛊虫便又成了百里安身体里的一块肉。 百里安是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从玉青檀的怀里滚出来,瘫在床榻上,衣裳凌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玉青檀的手指裹在那一处,抽出来的时候指节泛红,更多粘稠的东西淌了出来。 玉青檀用丝绢擦了擦手指,另一只手去将挡着百里安眼睛的头发拨开,“没事了。” 百里安睁开眼,眼泪滚出来。 玉青檀见不得他哭,一下有了手忙脚乱的感觉。他想起百里安从前被二皇子抢了蜜饯,哭的那样凄惨的模样,就起身准备去拿蜜饯来哄他。哪知道百里安忽然伸手抓着他的衣袖。 百里安是真的感激这玉青檀,今日若不是玉青檀相救,他以后怕真的…… 玉青檀也不说话,他见过百里安这样抱柳青芜,很是依恋的模样。他是师父抚养长大,却从记事起,就没有过家庭欢愉的印象。 “爹……” 玉青檀的手顿在了百里安的头顶,而后收回来,他也不知道百里安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但百里安将他当做生父,依赖他,亲近他,确实是令他享受不已。他喜欢自己被人需要,也喜欢自己被人依恋。 罗闻佩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国师终于出来了。 玉青檀一出来,他就迎了上去,“师兄,皇上他现在……” “洗了澡,换了衣裳,现在已经睡下了。”玉青檀道。 罗闻佩以为百里安又受了宣王的欺辱,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自责,“今日之事,都怪我。” 玉青檀道,“与你无关。”他倒不是故意为罗闻佩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只是他见到了那信上捎带的国师府的信物,不是和师父极亲密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信物。这若是离王与宣王的计谋,那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罗闻佩身子才好了一些,行走处又有了君子之风,“若不是我,怎么害皇上又受这样的屈辱。” 玉青檀拢着手,站在他身旁。 “天色已晚,回去吧。” 罗闻佩愁容满面,但还是听从玉青檀的话,离开了。 …… 长廊里的烛火又亮了起来。 蜷缩在黑暗中的白苓探出头来,看着走进来的那一袭白衣。这一回,玉青檀来的太早了些,往常,他隔一个月,才会来一回的。 玉青檀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站在国师的灵位前,郑重的上了三炷香。 白苓在暗处,窥伺到了他和往常不一样的目光。 玉青檀好似一直都是这样,不被七情六欲所左右,一旦他眼中出现了动摇,就格外的显眼。 “你又来了。”白苓道。 玉青檀这一回都懒得对他开口。 白苓不满被忽视,故意用刺人的话道,“怎么,这一回你这么快就来了?来见师父,是你心乱了,觉得愧疚师父是吗。” 玉青檀抬起眼来,长明灯都照不亮他此刻的眼底的情愫。 白苓却从他的沉默里知道了什么,怔了半晌,大笑起来。 “你也有今日——玉青檀,你何必再端出这副君子的假面,你和我一样,都是凡夫俗子,都受七情六欲所迷惑。” 玉青檀将香插进香炉里,微微颔首之后,转身往回走。 这样安静的地方,关的久了,都会让人变得偏执,怨恨,白苓扶着铁栏杆,瞪着那从面前走过去的玉青檀,“你现在成了国师,不过是当初是我去了长乐宫——如果是你,现在关在这里的就是你!” 玉青檀的脚步不曾停息,好似没有被他的话动摇,但他的心确实已经动摇了。 白苓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一盏一盏熄灭的长明灯,“就像那瑾王说的,百里安就是故意的勾引——你将我关在这里,你自己难道到现在,就没有生出私心来吗——” 最后一盏长明灯灭了,厚重的石壁落了下来,将白苓尖锐的声音尽数关在这里。 玉青檀从禁室出来,看到百里安端着烛台,赤着脚从房间里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百里安知道与他有一层血缘之后,对他越来越亲近。他知道这是误会,却从来不去解释清楚。 明明很简单,就能解释的误会。 “国师。”百里安看到了从禁室走出来的玉青檀,他也不问他去里面做什么了,走到他面前。 玉青檀平复了方才因白苓激起的心头波澜,道,“怎么出来了?” 百里安走到他面前,手中的烛台映着他愈来愈美的面庞,“我方才做梦,梦到我母妃了。我让母妃在宛城等我,现在已经过完了冬季,我……” 玉青檀看到他踩在地上,冻的发白的脚掌。 “进去吧。” 百里安跟玉青檀并肩走了进去,碧海宫里的被褥是打开的,床榻上还带着余温。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还是冷的很,玉青檀那被褥盖住他的脚,接过烛台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百里安知道那国师就是他的生父,而这生父待他也确实的好,私心里,他有些希望国师能与柳青芜在一起,“国师,你与我母妃,还会再相见吗?” 玉青檀正是侧着身放烛台,放好之后,就没有再转过头来。 他的侧影正是个延颈秀项的年轻男子。 百里安知道自己又问了多余的话,汝烟都嫁人了,他总喜欢能替柳青芜再寻一桩好姻缘,但两人分开了,就一定是因为某些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却不知道为何今晚犯了傻,居然又问了一遍,“嗯,我刚睡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躺了下去,拉好被褥,“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玉青檀转过头来,他只有半扇面具,遮掩下的另外半张脸,依旧让人有无尽的遐想空间。他伸手抚了抚百里安的面颊,那是从前柳青芜对他做的亲密动作,自从百里安误会之后,与他亲密的举止越来越多。 玉青檀看着百里安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忽然想起了那被师父关在禁室里的白苓。 他和白苓一样,自小就知道,师父唯一在意的是什么。 那不是他能伸手去碰的东西。 “睡吧。”玉青檀收回手,站了起来。 百里安看着他的背影,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来,“国师,你能帮我给我母妃传封信吗?” 玉青檀回过神来,看到床榻上探出半边身子来的百里安。 不知是什么样的缘故,那小小的孩子忽然长大,变成了少年,又变成了青年,这青年越来越好看,比年幼的时候,更要吸引他注目的目光。 “明日。” 百里安闻言,一下笑了起来。 玉青檀瞧见他的笑,那是连眉梢都缀满春意的动人笑靥。他忽然伸出手来,袖摆带起一阵风,将那烛台吹熄。等到一切都变成黑暗,他才觉得自若一些。 但心底的涟漪,还是一圈一圈的泛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掉落 小剧场: 小天使:【小声】谁最长? 渣作者:【小声】玉青檀! 小天使:【小声】有肉吗? 渣作者:【小声】不黑化! 小天使:【拍桌子】那有个屁用! 249、金雀翎(249) 三月, 莺飞草长。 推窗就可看到外面明媚春光,百里安守在外面, 等柳青芜的回信,自国师帮他将信送出去, 已经有了半个月的光景。虽然知道宛城偏远,信不会那样快送达,他还是守在窗边,等着柳青芜的回信。 这半月,他与国师越来越亲近,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样的亲近他并不讨厌。 玉青檀有意模仿柳青芜, 虽没有更多的越距, 但两人在外人眼中,却已经是极亲密的了。 比如百里安会枕在玉青檀的腿上,他不能出去,玉青檀就亲自去御花园里, 采了含苞的花, 交与他把玩。百里安虽希冀自由,但眼下,实在不是他可以擅自行动的时候。国师能让他在国师府中无虞,但他出去,就不一定了。所以他才会写信,与柳青芜相商。 只盼着柳青芜回信,他才好做下一步的部署。 玉青檀进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站在窗户旁的百里安,他手上捧着摘来的花,有些还带着露水,蓝盈盈的一捧。他走到百里安身后,将那花搁在桌子上。 桌上瓷瓶里的花还没有凋零,那是他昨日才采来的,原因只是百里安说了一声,窗外的花好看。 “今日还在等信?” 百里安回过头来,看见玉青檀,一副毫不掩饰的忧虑模样,“信已经送去半个月了……” “快马送信,尚需半月,鸽子往返,时间会更长一些。”玉青檀道。 百里安知道,所以点了点头。 “你昨天说的花,我去御花园里看到了,随手摘了些回来。”玉青檀鲜少出门,百里安来了之后,为了他喜欢的东西,出门越来越多了。 百里安看到桌上那花,也是欣喜,但欣喜之后,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落寞下来。虽然国师不与他说,他也知道,朝中现在因为宣王与离王,乱做了一团。 玉青檀看到他神色,将花拿起来,放到他手中。 百里安抬手拢着花瓣,“我从前与玉真,经常去御花园里看这花。” 玉青檀静静的听着。他见过百里安与玉真公主年幼时候的两小无猜,所以百里安说这话,于他而言,勾起的就只是对百里安从前的回忆。 “没想到,我现在过的还不如从前。”百里安满脸苦涩。 玉青檀倒是觉得现在比从前快活多了,他从前只是在宫中需要国师出席的时候,才出去见一眼百里安,现在百里安就在身旁,日日相见,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百里安感到面上多了一只手,以为是有头发乱了,没想到国师那如玉的手,从他面颊上轻抚而下。等碰到了他的唇角,他才终于有几分诧异的抬起头来。 “你从前很开心吗?”玉青檀记得,百里安小时,面上就很少有笑容。 百里安道,“也不是多开心。”只是比起现在自由许多。 玉青檀道,“既然都不开心,那为什么不呆在这里?” 这段时间,国师一直在说那种希望百里安能留下来的话,百里安只当是自己与国师才相认,国师满心父子情深的戏码。 玉青檀见到百里安拢着花瓣的手,忽然想起他从前在御花园里,为玉真折花的那一幕,那一幕真的让他记到了现在。他前半生值得纪念的事不多,都被一个人占的满满的。 百里安看到地上放大的影子,抬起头,忽然见到国师的面具离的极近。 沧暗幽离的目光,透过面具,直直的望着他。 玉青檀记得柳青芜这样亲过他,玉真也这样亲过他,但他实在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傻子,知道他去亲吻是何种意义。 “在国师府陪我,好吗?” 百里安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玉青檀知道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虽内心渴求这个答案,但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直起身子来,转身离开了。 …… 噗—— 禁室里吹拂来一阵风,将这长廊里的长明灯都吹亮了,这一回进来的白影步履匆匆,几乎还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就已经出现在了那灵位前。 囚在狭小暗室里的白苓见到他,笑了一声。 “你又来了。” 从前,他很少来这里,现在几乎每隔两天,他都会下来一回。 灵位前的香已经点完了,玉青檀取了三支,点燃了插到香炉里。 白苓偏着头看他,“怎么,你也入了情障?” 玉青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师父教你清心寡欲,但若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又怎么会和惠妃与娴妃勾缠不清?”白苓唇色红的异常,衬着惨白的肤色,像是地狱里的艳鬼。 玉青檀看着灵位上的字,闭上了眼。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白苓声音愈尖。 “百里安是他亲子,他百般爱护,我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他却对我凉薄至此——”白苓的面颊,被烛火照亮,“现在他死了,把我关在这里——却没想到,他器重的爱徒,和我也要走上一模一样的路了!” “住嘴。”袅袅的青烟里,玉青檀睁开了眼。 “你敢说你与我不一样?”被关在这里太久,让白苓说话多了几分尖刻的味道。 沉默。 “你在师父的灵位前,敢说你现在,待他始终只有侍奉之心,而无肖想之意?” 沉默。 “所以说,你与我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你却能——你却能——” 叮—— 细长的一柄袖剑,钉在了白苓的手掌旁。 白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失了声息。 玉青檀从前对他的话毫无感觉,现在却觉得,白苓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刺,扎的他心里不舒服极了。 白苓看着玉青檀走到自己身边来,将那袖剑拔了回去。 “反正他那样的人,总是会引人窥伺——我当初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即使得不到他,他也要叫人碰了,那么为什么那个碰他的人不能是我?师父让我好好照顾他,我会好好照顾他——”白苓看着玉青檀冷淡的眉眼,“师兄,你也知错的不是我,你现在也该知道的吧——你放我出来。” 玉青檀没有再与他说一句话,将袖剑收进袖子里,离开了。 …… 叮咚——叮咚—— 匍匐在石室里的石兽,口中吐出清水来。玉青檀从其中走出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进了碧海宫里。 他也知道,自己近来越来越难以抑制了。 百里安在他身边,他就觉得不得平静。这种感觉,让他越发觉得这空荡荡的国师府,有多么孤寂,多么难以忍受。 碧海宫里,百里安提笔踌躇,他昨日收到了柳青芜的回信,柳青芜已经离开了宛城,他近期就可以和国师商议,自己离开皇宫的事宜了。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再写一封信给柳青芜。 玉青檀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去,百里安却在搁笔的一瞬,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玉青檀。 他冲他招了招手,“国师。” 玉青檀还是未动。 百里安就自己走了过去,碧海宫中的罗盘明珠,衬的此地如同仙界一般,但在百里安眼中,这却是没什么好惊奇的。 “怎么了?” 玉青檀唇中吐出两个字,“好冷。” “冷?”百里安愣了一瞬,而后笑道,“里面有暖炉。”说罢,他拉着玉青檀走了进来。 暖炉就放在桌子下,他让玉青檀坐了下来,自己弯腰将那香炉够出来,放到他的脚下,而后仰头问了一声,“这样还冷吗?” 玉青檀没有做声。 百里安站在他身旁,影子烙在桌上铺开的白纸上。 “你在写信?” “嗯。” “那你写吧,我不打扰你了。”玉青檀说着,要站起来。 百里安却按着他的肩膀,“你坐着吧,你不是说冷吗,碧海宫就这一个暖炉,离近些,就不会那么冷了。况且,我站着也可以写的。” 玉青檀看着百里安按住那宣纸,弯下身来,垂下的墨发,在他面前晃荡着。 明明脑中并没有什么绮丽的想法,但总是会觉得手中湿哒哒的,覆盖上百里安的后背,染满了热汗…… 百里安提起笔,又想了一会,不知是有旁人的缘故,还是其他,他写不出东西来,索性就又将笔搁下来了。 玉青檀的视线,不经意的从百里安的手上滑过。 很漂亮的手,由红艳艳的绫罗缠缚起来之后,更是漂亮的很。 “哎呀明天再写吧。”百里安道。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望着百里安点了点头。 百里安绕到他身后,替他按了按肩膀,他从前也喜欢这样替柳青芜按肩膀,而眼前的国师,与柳青芜很是相似。 玉青檀闭上眼,站了起来。 百里安问他,他也不说,径自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宣王那边再也按捺不住,他们再朝中宣扬,说是国师挟持了皇上,引得一群朝臣都跪在国师府外面。连那何朝炎都惊动过来,守在门外,想将百里安接回来。 百里安心中发怯,虽然宣王离王来讨了他几回,但都被国师赶走了,现在却惹来这么多朝臣。若是…… 玉青檀出去打发他们,却惹的一群老臣叩首,“国师,皇上也半年不曾过问朝政,朝纲眼下都乱做了一团——”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师三思啊。” 有些激进的,直言让玉青檀将皇上放出来。 何朝炎在宫外,等百里安康复,等了这么些日子,如今也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目光炯炯的质问国师,“国师说要留皇上养病,这么些日子,都没有人见过皇上——朝臣之心难安!” 百里安仅隔着一扇门,听到何朝炎的话,心里直骂他。 “国师,皇上到底得的什么病?” “朝中这么多御医,还不能查出来,非要劳烦国师吗——” ……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百里安才将准备送给柳青芜的信写完,本来今日准备送出去的,却不想遇到了这样一个麻烦。 更麻烦的是,紧随朝臣的声音,响起了宣王的质问。 “国师,皇上龙体迟迟不曾转好,是否是你故意为之?” 离王亦是附和,“还请国师让皇上出来,安一安朝臣的心。” 百里安此刻一露面,只要痊愈,就得送回昌宁宫。但他若是不出面,仅让国师在外抵御……百里安正两难的时候,又传来何朝炎的声音,一时脑中更是混乱。 玉青檀昨日又去见了师父,当然也遇到了白苓。他这几日,举动越来越不可控,他自己都察觉的到。 他想和百里安亲近,但又不能与他亲近。因百里安是师父托付给他照顾的人,因上一个起了这样心思的白苓现在被师父关在禁室里。 他到底该如何。 倘若将百里安继续留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会心乱成什么样子。正因他理智了太久,遇见不可控的东西,才会这样抵触。 也许,将他送还回去,他的晃荡的心,就能安稳下来。 宣王和离王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只在回神之后,听到了何朝炎的一句,“还请国师能听众臣一言。” 明知道这些人都是宣王与离王煽动来的。偏偏他却为此踌躇起来。 如果他依旧心定,他绝不会将百里安送出去。但就像白苓说的,他的心乱了。 “来人,去请皇上。” 玉青檀话音刚落,站在门板后的百里安,一下瞪大眼睛。 250、金雀翎(250) “大人——” 搁下瓷碗的罗闻佩抬起头来, “何事?” “皇上还朝了。” 罗闻佩还扶着瓷碗的手一动,险些将放在桌上的药碗打落, “什么?何时的事?” 看罗闻佩这样慌张,那回禀的人一时也心有惴惴起来, “就是方才。” 罗闻佩已经站了起来,“国师没有阻拦?” 回禀的摇了摇头,“宣王率朝中众臣,连何将军也去了,国师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罗闻佩大步往门外走去,他惊诧道,“大人, 你去哪?” 罗闻佩这段时日都在府中休养, 宣王仿若无事一样,没有再追究他,“进宫!” “这个时候……” 罗闻佩已经走到门口,跟在他身后的人只听他咬牙骂了一声, “何朝炎那个没脑子的武夫!” 罗闻佩走的太快, 抬脚跨过门槛时,扯到身上未痊愈的伤口,那痛楚叫他顿了一瞬,而后疾声吩咐,“备轿——” “是。” 罗闻佩已经走到府邸门口,他正弯腰要上软轿的时候,一旁的石狮后面, 忽然扑来一个身着银丝罩袍的人,他还未退步,身旁的奴才已经上前一步,将那过来的人挡下。 “大胆!何人敢冲撞大人——” 遮在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绝色的脸来。 “罗大人——”几日前,才赶回到皇都来的妙音已然听闻皇上还朝的消息,她以为自己离去之后,百里安就已经决定回到从前的日子,她虽走的决绝,心里还是千万种的牵挂。 罗闻佩并不认识妙音。 妙音此番前来,正是下定决心还断了与百里安的情分,她将抱在怀中的丝帛掀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完好画卷来,“还请罗大人,将此画还给安公子。” 罗闻佩怎么会不认识这幅画,他先是一懵,等妙音将画递到他面前,他才记起伸手去接。 “罗大人妙笔丹青,妙音一直仰慕至极,得安公子所赠,又承蒙他错爱,实在是……”妙音抬起头来,她眼泪忍着没有淌下来,反倒挤出几个笑容来,“此画如今物归原主,妙音与安公子,再不会相见。” 罗闻佩将画展开,那上面的海棠依旧艳艳如当日。 但他却听不懂妙音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 妙音看着罗闻佩微蹙的眉宇,一时竟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这画,是谁给你的?”此画是他倾心所绘,还记得收画的人,当时百般珍视。他也记得,当时因为那人喜欢,他是何等的欢欣。 “安公子。” 罗闻佩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却一句都不愿相信,“姑娘是从哪里来?” “宛城。”妙音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罗闻佩手中展开的画里滑出一张信笺来,那是百里安题诗的一张画,诗曰: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罗闻佩这样才华斐然的人,哪里不知道此诗写的是什么。 他想问妙音,但在此刻,他又觉得没必要问的。 早在百里安,抛下他去宛城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自己深情是枉付,那人并不知晓,也永远不会回应。 就在此刻,罗闻佩竟生出了一种将手中的画撕烂的冲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将画轴卷好,径自转身回了府邸里。 站在轿子旁的奴才跟在后面道,“大人,您不是要进宫吗?” 罗闻佩并不言语。 妙音看着他一身青衣隐没在紧闭的大门后,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去,没入人潮中。 …… 昌宁宫。 百里安被掼倒床榻上,宣王与离王,好好的将他迎进来,但看到他怀中写给柳青芜的信时,便忍不住那忍耐许久的怒火。 昌宁宫的宫人都退出去了,昌宁宫门窗紧闭,显得寝宫之中,昏暗的很。即便百里安许久没有回来这昌宁宫,这里日日有人打扫,桌案上批阅到一半的奏折,还堆放在那里。 宣王手上捏着百里安的那封信,“你还要跑到哪里去?”他本想好好待百里安,但看到那封信之后,想到百里安还要离自己而去,那积压的担忧就一下化作了无法平复的怒火。 百里安从床榻上爬起来,宣王与离王站在窗边,投下的暗影将他笼罩起来。 “你只要不走,皇兄会好好待你,但是你怎么就是——”宣王压下来,按住百里安的肩膀,“这宫里,哪一处不合你心意?” 百里安被那只虫子吓到现在还两股战战,看到宣王压过来,下意识的就侧身去躲。 宣王知道百里安现在身体无碍,却还是将动作放的很轻,“你不想看奏折,皇兄替你看,你想要后宫,皇兄替你选——别再想着离开我了好吗?”后一句已带了恳切的意味。 百里安转过脸来,正看到宣王极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 “皇兄,父皇当初立的是你,你何必,何必如此。”百里安说完,就感到肩膀一阵疼痛。 宣王捏着他的肩膀,“你到底想要什么?” 百里安知道眼下已经到了与宣王无可转圜的时候了,“我要出宫。” 站在一旁的离王忽然轻笑一声。 宣王仿佛叫他的笑激怒,“你笑什么?” “笑皇兄真是傻,这宫里,想要的,不都是要靠自己去伸手抓吗。你当初一掷江山的魄力,去了哪里?你退让再多,皇弟对你,也只是厌弃。”离王道。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面前的宣王好似没有被他煽动,但目光已经阴鸷下来。 百里安就是记吃不记打,现在也该是怕痛了,“皇兄——” 宣王目光里的阴云终于散去了一些。 百里安抓着他的胳膊,用从前最叫百里明华喜欢的语气同他说话,“我还是住在皇都,哪里也不去,我把皇位还给你,我们好好的做一对兄弟——”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百里安语塞。 “我真的没法放心——”宣王想起了当初百里安带兵硬闯宫廷的事,他还当百里安是个不经世事的兔子,却已经不知道他生出了獠牙和利齿,“我真的不敢想,你若再离开宫里,我能去哪里找你——你已经长大了,你也很聪明,皇兄想要你,便不敢只用双臂抱着你。” 百里安急了,“皇兄……” 离王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伸手去摸百里安的落发,百里安偏头看他,见到了那张与玉真相似,却又极是不同的面容来。 “皇弟好好的呆在宫里吧,你可知道,你险些死在外面。”离王道。 百里安扭过头不愿看他。 当初他见到的离王,可不是这个模样。 宣王又想到那个蛊来,他伸手去摸百里安的臀。百里安被他这忽然的一下,吓的蜷缩起双腿来。 离王道,“那日只差一点,没想到却被国师打断。” 宣王也知道百里安这条命是那连心蛊捡回来的,他翻阅古籍,也知道了有关连心蛊的事。那连心蛊非要养在心口,才能替人续一生一世的命,离心越远,越容易叫有心人发觉。而一旦被发觉,挖了出来,那百里安还会死。 百里安见两人神色凝重,就知道又是那该死的虫子惹的事。 “让皇兄看一看。”宣王道。 百里安抓着他的胳膊,正要说什么,那宣王已经跪坐起来,捏着他的腰肢按在了床榻上。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一点也不好,百里安被宣王压着,连身子也翻不过来,他感到一只手掌覆到他臀上,上一次刻骨铭心的印象,令他不顾形象的嚎啕起来。 离王感到宣王犹疑,道,“那连心蛊必须及早种进去。” 百里安揪着床单,挣扎不了,只能拼命哭。 宣王听离王的话,为了百里安的安危,他也是要将蛊虫种进去的,但看百里安哭的那样凄惨,又动摇起来。 离王沾了油膏的手指探了进去,“国师将连心蛊又封回了原处。” 那虫子还没张开肉刺,百里安就感觉到了那异物动起来的折磨,埋在被褥中,哭的几乎要断过气。他也是个成年的男子,即便被宣王压着,这样拼命的挣扎,也险些挣脱开。 宣王倾身抱住他,贴在他鬓间,“别哭了,今日不弄了就是了。” 离王却不愿,“皇兄!”那是关系百里安性命的事,岂容心软犹豫。 宣王却见不得百里安这样哭,他看着怀里面颊沾泪的百里安,“皇弟今日才回来,过几日再说吧。” 离王还想再说什么,但一看百里安淌到下颌的眼泪,就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宣王将那泪珠一颗一颗的吻掉,“不弄了不弄了,别哭了好不好?” 百里安止不住眼泪,是因知道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宣王哄的他止住眼泪,就嘱咐他在宫中休息了,百里安哪里睡得着,闭着眼听到退出去的宣王与离王在争执。他缩在床榻上,看着那扇掉到他面前的面具,想将它从床榻上踹下去,但又怕再将那两人招惹进来。只能瑟瑟的将被褥摊开,将自己包裹进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国师会将自己交出来,眼下前后都是绝路,不如最后再…… …… 宣王与离王又是不欢而散,在门口时,离王道,“皇兄若是觉得给他自由,还能让他栖息在你的怀里,那我们就不妨看看结果。” 闻言的宣王回过头来。 离王望着他,眸子里泛着几分奇怪的笑意。 宣王眯起眼来,他觉得离王好似笃定了什么一般。 251、金雀翎(251)【已修改】 夜半。 “皇上——” 百里安本来只是浅寐, 听到敲门声,就一骨碌的爬了起来。 “谁在外面?” “奴才是昌宁宫里的奴才。”站在门外的人道。 这昌宁宫的奴才,都是宣王的人,百里安闻言马上警惕起来。 “皇上不必担忧, 奴才明面上是宣王的人, 但实际受命于国师。今日国师迫于众臣, 将皇上送来, 现在让奴才过来, 接皇上回去。” 百里安要是往常,决计不会相信, 但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再加上国师这一回将他送出的太过轻易, 总是让他生出国师还会来救他的奢望。 但那人, 真的是国师派来的吗? “你是国师的人?”即便抱着怀疑的态度, 百里安也不免真的生出一线希望来。这昌宁宫, 如今就是龙潭, 是虎穴, 他留在这里, 迟早要叫宣王离王两个扒皮拆骨的吃进去。 “是。” 百里安赤脚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外面的宫人都倒在地上, 脖颈上有伤口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百里安开门的时候, 正好一个靠着门的宫人倒下来,吓的他后退几步。 “皇上别怕。”那面熟的奴才伸出手来。 百里安看着地上横陈的尸首,那都是宣王派来看守他的人。 百里安又问了一遍, “你是国师的人?” 那奴才盯着百里安的眼睛,满目赤诚,“是,国师今晚部署有刺客进宫,皇上一走,便放了大火,烧了这昌宁宫,到时皇上就是自由之身。” 百里安白天叫那宣王离王吓的够呛,现在即便是不相信面前的人,也要被逼着相信了。 坐以待毙,他的结局还不是如此。倘若真的,国师来帮他…… 百里安踏出来一步,月光得已照在他的身上。 “快走吧。”百里安道。 那奴才领着百里安往国师府走,只是走的是条捷径,从御花园那里横穿过去,百里安路过长乐宫,看里面居然亮着烛火,他也不敢细看,低着头和那奴才往前走着。明明这是往国师府去的路,一路上,却没有遇到几个巡逻的守卫,百里安正心里发抖的时候,忽然听到隔着一堵墙传来‘走水了’的惊呼,他转头一看,见昌宁宫方向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走吧,皇上,国师都部署好了。” 百里安回过头来,咬着牙继续跟着他往前走。眼前已经是绝处了,不会再最坏了。 …… 宣王被那昌宁宫走水的消息惊动过来,他今日又去了长乐宫,浅寐的时候,听到身旁的人说,昌宁宫走水了,他匆忙的赶过去,却看到早他一步的离王袖手站在昌宁宫外面。 那火势极是猛烈,不像是打翻了烛台点燃的,更像是有人刻意而为的。宣王却已经无暇思索这些,他看到那些端着水盆的宫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外面,大怒,“救火啊!皇上伤了分毫,我要了你们的命——快给我救火!”说完,他作势就要往前去冲。 但那火势好似就是从门上燃起来的,他才走近几步,昌宁宫烧黑的匾额就掉了下来。他不得已止住脚步,看离王还站在那里。 他一下觉出奇怪来,冲到他面前,“这火和你有关是不是?” 离王摘了面具,在脸上画了丑陋了疤痕,宫人都不敢直视他,哪里发觉的了他与玉真公主的轮廓相似。 “该死的!给我灭火——” 宫人正要去扑灭火势,离王道,“让他烧。” “皇弟还在里面!”若是手中有刀,那刀锋早就刺进了离王的胸腔里。 离王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火光映亮了他的眸光,显得那冷淡深处,有一种满溢出来的偏执,“他不在里面了。” 宣王一下顿住。 “我派人去试探了他,说国师救他,他便跟着走了。”离王道。 宣王听离王说完,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意味的感觉来。像是……伤心。 “就像上次一样,弃我们而去。” 支撑的梁柱烧焦,这一处宫廷里最华美的宫殿,就在这冲天的火光里,轰然倒地。 御花园里也一个守卫也没有,即便昌宁宫走水,这里的巡逻,也不该如此松懈才是。 百里安叫住前面领路的奴才,“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带皇上,去——”那奴才边说,边转过头来,百里安没有防备,只感到迎面传来一阵奇异的香味,而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 百里安醒来的时候,见自己面前垂着几道帘幔,将他隔在一个空间里。他躺在铺在地上的绫罗上,身上的衣物早就不翼而飞,只手腕处串着琳琅珠链,腰间也挂着一道玉石做的链子,那链子旁垂着流苏,一直坠到他的脚腕上,他扶着额爬起来,挂在身上的玉石金银就碰撞出动听的声响。 百里安将地上的绫罗捡起来,勉强遮住下身,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想掀开那帘幔,看一看自己身处何地,不想帘幔刚一掀开,就和离王的目光对视上了。 离王手上拎着一盏琉璃宫灯,宫灯里朦胧的光映照在百里安惊慌的脸上。 两人之间,隔着几道金栏。百里安往后退一步,去掀别处的帘子,见四下都是那样的金栏。 自己叫那东西,关在了这里。 离王的影子就在外面,跟随着百里安而动作,百里安看到他的身影,就躲开,但这是只有这狭小的空间,他无论怎么躲,离王都好似站在他面前。 他一时有些崩溃了,他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但眼前这样的境况,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愿再进行这样的追逐,抬手将那帘子都扯下来,站在外面的离王和坐在桌前的宣王一下叫他呼吸停滞。 眼前正是长乐宫,而他被关在长乐宫的金笼里。 “皇兄,皇兄!我错了!”百里安又哭了起来。他长大之后,哭的比小的时候还要多的多。 宣王抬起目光来,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下头去。 “皇兄——”比起宣王,百里安现在更怕离王一些。 贴在外面的离王忽然笑了起来,他将琉璃宫灯举起来一些,挂在金笼上斜出来的金钩上。宫灯四角装饰的丝绢花儿,在那浮动的烛光下,掩住抓住金栏的百里安的面庞。 “皇兄最舍不得你哭了,偏偏你还总是要哭给他看。”离王的声音,也是飘忽的。 百里安手腕上的珠玉撞在金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金笼,琉璃,玉石,美人。 “我再也不敢了!”就像从前一样,宣王越是生气,面上越是不表露。百里这样孬种的性子,自然只能率先认错。 离王将金笼打开,百里安目光一转,看到了想要扑上去,却不想叫那离王抱在了怀里。蔽体的绫罗,都叫他扯了下来。 离王翻身将笼子关上,手臂揽着百里安得腰肢,手掌却抓着锁在他身上的珠链。 许是那秘药的效用还没有过,百里安全身发软。被那离王锁在怀里,挣扎半晌也没有挣脱开。 “你说要来广和宫看我的……你这个骗子。”离王说出这样的话,声音也是温柔的,他刻意压着声音的话,要比玉真公主的声音更要动听。 百里安脚上也都是珠链,他晃动的时候,那些五光十色的玉石就跟着晃动起来,映着如雪的肌肤,叫人移不开眼。 谁不想要独占呢。 离王离他极近,低下头来说的话,只有百里安能听见,“你待别人,是不是都是像待我这样好?”轻笑一声,“妙音——妙音——你喜欢她吗?” 百里安腰上的链子叫他抓着,双臂也被他钳制着。 离王见他听不进去,也不再提及那个没了下落的女人,挟着百里安的下巴,逼着他看了宣王一样,“皇兄生气了,他都不拦我了——” 百里安知道自己是中了离王的圈套了,偏偏他现在就陷在这种圈套中。 “我也在生气。”离王松开他身上的链子,百里安正要从他怀里出来,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金笼里,有一只小小的鼓。 离王放下他一条腿,引着他的脚踩上去,百里安想将它踢翻,离王就在他大腿内侧掐了一下,“乖些——不然,我就要把娴妃也捉进宫里来了,让她在长乐宫里陪你。” 他洞悉百里安的软肋,也享受这种能完全掌握住他的感觉。 百里安的脚尖绷直,踩了上去。离王将他的第二条腿放了下来,晃动的玉石在他腿上晃荡个不停。 离王仰起头,用手抚了抚神情慌张的百里安鬓间的落发,“我听说那妙音,是极会跳舞的女子,但她怎么比的上你——”浅淡的眸中透出痴迷来,他的手掌牵着百里安的发丝,而后收了回来,那绸缎似的墨发就披了一身。 百里安僵硬的站在上面,那鼓小巧的很,看来当是女子手中把玩之物,他两只脚踩在上面,便已经是占了极大的空间,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但那花鼓,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地上,牢固的很。 离王的手掌去抚百里安的腰肢,百里安敏感的瑟缩了一下。离王喜欢极了他这样娇怯的模样,“不许下来。” 百里安低着头站在上面,那丝缎似的长发落到他的胸口来,实在是笔触难以描摹的旖旎之景。 离王取了一支软鞭来,那算不上一支鞭子,因为太细了。 “叫的大声些。” 百里安还没有体会到他那句话的含义,就叫落在胸口的软鞭打的险些从后面摔了下来。 离王扶了他一把,“过了今晚,皇兄也会好好宠你。” 百里安被迫站稳,紧跟着落下来的那一鞭,落在他的小腿上。他收拢腿躲了一下,那身上方才安静下来的玉珠,又在身上晃动起来。 细细的鞭子,伤不了筋骨,但却令皮肉痛痒难忍,百里安一边抽泣一边去躲,他真真是未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来。 坐在桌旁的宣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鞭尾扫过□□,留在一道暧昧的红痕。 百里安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才躲避了那刁钻的会往他大腿内侧抽的鞭子。 只是他这样的姿势,又是这样的装束,关在金笼里,当真像是被豢养的金丝雀。 百里安起先还落泪,到后面,知道流泪无用,就将眼泪忍了回去,咬着牙受着离王抽下来的鞭子。 离王见到他沉下来的目光,笑了一声。这宣王眼中,柔弱的金丝雀,会装的很,宠他,爱他,这样的法子毫无用处。只能让他受了疼,害怕了,才不会再生出离开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下一章是什么【微笑】 小剧场: 百里安:即使我被肛了,我也要在坟墓里发出愤怒的呐喊——作者抖m! 渣作者:本来准备一笔带过下面的,但你既然这样作死,我就只好满足你 百里安:???你要干嘛 渣作者:【邪魅一笑】干——你—— 252、金雀翎(252) 软鞭从弱处抽了过去, 百里安这一下忍耐不住,夹着双腿哭出声来。 坐在外面的宣王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 与离王站在一处,看着面前窘迫难堪的百里安。 百里安趁机讨饶, “皇兄,我再也不敢了……” 宣王笑了一声,看着离王叠着那红痕又抽下去了一鞭。 百里安抬手挡了一下,却没有挡住,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凸出来的红痕。像是红绳,缠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百里安哭的更厉害, 从鬓间斜下来的鬓发都被他的眼泪打湿,贴在面颊上,更显得他面孔秀致。 “皇兄不能一直原谅你。”宣王声音极轻。 百里安咬着唇,他用双臂环着胸前, 垂下头来。 又陆陆续续的挨了几鞭, 百里安身上都烙下那丝线一样的红印的时候,离王终于住了手,宣王伸开双臂,“过来。” 百里安也不敢犹豫,从花鼓跳下来,扑进他的怀中。 宣王抱着他,双臂环着他的脊背, 埋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的细细的抽噎。 百里安以为宣王终于动容,他捏着细细弱弱惹人怜爱的嗓音,道,“皇兄,我好疼。” 环着他背脊的手臂收紧。 “皇兄也疼。”宣王道,“心里疼。” 臀上覆了一只手掌,那决计不是宣王的手,百里安惶然的回过头,却看不清背后。 “皇弟长的越大,对皇兄越是生疏。”宣王叹息一声,“有时,我都在怀疑,那时候仰慕我,依恋我的皇弟,是真心,还是假意。” “皇兄,我待你一直是真心。”百里安挣不开他的怀抱,只能在他耳边哭求,“我从小就敬爱你,在宫里,只有你待我最好。” 宣王往他发间吹了一口气,那热气从他的发丝里缠绕进去,“我从小到大,恨过母后,恨过父皇,将所有的爱和喜怒都给了你。” 背脊上贴上柔软的绸缎,温热的。 离王的声音传来,“皇弟当初,在广和宫里,说的好好的,会来看我,我等啊等,却始终没有把你等来。” 百里安胸口坠下的玉珠,和宣王腰间的玉佩缠在了一起。 三人靠的这么近,却全然看不清彼此的脸。 “皇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待你了。”宣王道。 百里安面颊上的眼泪还没有干,可怜兮兮的挂在脸上。 “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你,你却还是要走。”宣王的声音愈来愈低沉。 百里安怕极了此刻的两人,他知道宣王对他狠不下心来,于是反抱住他,在他耳后轻轻叫了一声,“明华哥哥——” 宣王沉默许久,才应了一声。 “我从小就敬爱你,仰慕你。”百里安边说边哭,边哭边发抖,“整个宫里,我最喜欢的便是你。”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百里安正要说话,那冰冷的东西就刺进了他的隐秘处。他靠的宣王更紧,想要将那刺探进去的东西躲避开。但他即便整个陷入了宣王的怀里,那东西也还是刺进了深处。 他哭的发抖,却又没有空隙发抖,身后的身体马上又紧贴了过来。 身上每一处被抽到的地方都痛的厉害,他却无处可以躲闪。 “你这满口谎言的人,待每个人,原来都是如此吗。”离王张开口,咬在他的脊骨上,百里安绷紧了身子,那啃噬就变成了一个极深的吻。 身体里那肉块一样的东西又张开了肉刺,百里安这一回有反抗的力气,却反抗不能,只能被宣王桎梏在怀里,竭力的想去推搡开他。 “明华哥哥——” “明华哥哥——” 就像是当初一般满是依恋的口吻。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折磨我……”双腿颤抖的厉害,在腰间晃动的玉石也渐渐染上了暧昧的色泽。 宣王却还是将他紧紧的桎梏在怀里,一边吻他的脖颈,一边道,“还记得当初,在御花园里,你说要嫁给皇兄么。” 当年的事,只是源于一群孩童的玩乐,没想到今日却被重提。 “皇兄一直记得,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宣王声音愈发温柔。 百里安下身泥泞一片,这样的折磨他都经受过一次了,哪里不知道重温能叫他多狼狈失态。 “你不是不想做皇上么,皇兄不逼你了——如今昌宁宫已经烧了,皇兄择日再为你建一座宫殿。”宣王揽着百里安的手,都已经在他脊背上勒出了红痕。 百里安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衣裳里,几乎要刮破他的皮肤。 他刚才就哭的厉害,这一下反倒是哭不出来了。昂着头,一声一声的啜泣着。 烛台上的烛泪积了厚厚一层,百里安终是脱力,瘫软在了宣王的怀里。 按在他腹部的手掌,引着他蛊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宣王怜惜百里安,所以总是想再过一阵,但为了百里安的性命,这蛊终究是要种进去的。今日借着这个契机,硬生生的在他清醒的时候,将那蛊种进去,只是想逼着他记住这痛楚。 双目失神的百里安忽然又挣扎起来,这一回他是想往后退,宣王抱着他,他一直在摇头。 “放开——放开我——”惊慌又恳切的声音。 宣王却并未理会他,“忍一忍,就不痛了。” 百里安噙满泪的眼望着他,他眼角红的厉害,这是他最后挣扎的力气。 “放开!” 百里安挣扎无果,终是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连紧抓着宣王背脊的手也松开了。 同时,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宣王看见了,也并未露出任何厌弃的神色,反而将百里安抱的更紧。 百里安闭上眼,瘦削的肩膀抖动。 滴落的液体浸湿了铺在地上的彩色丝绢,让那鲜艳的颜色变的暗沉下来。 终于将那蛊虫引进了身体里,离王与宣王,俱是松了一口气。宣王松开紧抱着百里安的手臂,看他被抽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他就伸手将他抱起来,换到中间干净的丝绢上放下来。 初雪样的肌肤,印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横陈在艳丽的丝绢上。 连垂下来,沾着水雾的眸光都成了一种撩人心弦的诱惑。 身上的玉石也铺散开,滚落在上面,像是被人开启的珍宝。 宣王压下身,捉着百里安的脚踝,单膝跪在地上,望着他仍旧颤抖的人。 “皇兄爱极了你。” “即便你现在恨我。” 颇有几分无奈的笑容,莫名又带几分凄楚。 …… 从紫微宫赶来的玉真公主望着昌宁宫烧成灰烬的废墟,险些站不住,还是身后的奴才扶住了她。 地上的木炭还是红色的,玉真公主穿着精致的绣鞋,不管不顾的踩上去,“皇弟——”茫然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仍旧守在这里的奴才,质问道,“皇上呢?” 那些奴才哪里敢说,一齐跪了下来,“奴才不知。” “皇上住的宫殿!你们说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里——”玉真公主勃然大怒,未上妆的面容带着几分狠厉。 那些奴才都是得了宣王与离王吩咐的,现在玉真公主赶来,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玉真公主将侍卫的剑拔了出来,指着面前的人,“给我进去找!” “是!” 地上的炭火还没有烧尽,火星四溅。 奴才被剑指着,只得硬着头皮找了进去。 玉真公主自己也进去了,她绣着牡丹的衣摆都叫那猩红的炭火烧的漆黑。 床榻上空无一人,只有被烧焦的床柱。 “公主,奴才没有找到皇上。” 那奴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玉真公主手中的长剑已经穿进了他的胸口。那些找寻的奴才齐齐后退一步。 玉真拔剑的时候,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脸,但她仍旧没有知觉似的,蹲下来用雪白的手去翻那还冒着烟的焦木。 “公主——公主——”玉真贴身的婢女上来劝阻她。 玉真回过头来,一双眼在黑暗中也显出猩红的颜色来。 那婢女从未见过玉真公主这样的模样,吓的后退一步,但看到玉真公主被灼伤的手,又是心疼,“公主,这昌宁宫的奴才,都说找不到皇上,那皇上,是不是被宣王带走了?” 玉真公主经人提醒,才忽然想到宫中宣王篡位的传闻,她一下子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长剑。 宣王……是宣王要害皇弟。 但是这个时候,她又能去哪里找寻? “宣王去了哪里?”玉真公主此刻都失了神志,满眼都是这烧焦的昌宁宫,满心都是鲜血。 那些奴才哪里敢回应。 “奴才不知……” 长剑刺进去,鲜血汩汩流了出来,而后毫不留情的拔剑,更多的鲜血溅了出来。 宫中柔弱的玉真公主,原来骨子里竟也是这样残忍嗜血。 “说!” “奴才不……” 眼也不眨,一剑刺进去。她身旁的婢女想要阻拦她,被她伸手推倒在地上。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终于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跪下来道,“宣王今日差奴才,往长乐宫里送了东西。” 长乐宫早就荒废了,为何要去那里? 玉真也来不及多想,她手执染血的长剑,赶了过去。 倘若宣王要杀皇弟,那连她一起杀了就是! “公主!” 玉真公主的脚上叫那焦炭灼伤,她自己都未发觉,每一步都留下了血痕来。和那长剑滴落的血珠,隐没在了黑暗深处。 长乐宫宫门紧闭,玉真公主捏着长剑,推门走了进去。 玉真公主怕黑,但在这个时候,面对着这荒芜的宫殿,她却浑然不怕。走到门口,见里面亮着些微的光,玉真公主在此刻恢复了些神志,她轻手轻脚的将门推开,往里面的亮光处看了一眼。 散落的丝绢铺在地上,靡靡的烛火幽静燃烧。 金笼里,有一道人影。因为有飘荡下来的丝绢遮掩,并看不清楚。玉真公主定睛看了一会,才发觉那是宣王。 宣王背着身站着,宽阔的背上尽是抓出来的红痕。而后从他的身前,伸出一双手来,那双手并不是抱着他,而是伸直了,去抓前面的金栏。 叮当—— 叮当—— 玉石撞在金栏上的声音,混合着一种低哑的哭声。 玉真公主将门推的更开些,长乐宫里的光,照亮了她沾血的面颊。 满是伤痕的背,和踮起的脚尖,也一下映入了玉真公主的眼眸。 宣王和谁……在长乐宫里? 推开的宫门,让夜风得以进来,吹动了那挂在金栏上的丝绢飞舞。 踮着的脚尖下,淌下了许多浊液。和那五颜六色的珠玉一起晃动着。 “哐——” 金栏被撞到的声音,那人已经全然被禁锢到了金栏之中,避无可避,抓着金栏的双手都被宣王紧紧抓住。 “皇兄……” 听到这一声的玉真公主浑身僵硬如铁。 “求求你……别……” 声音全然隐没。 “呜……”手攀附着金栏,臂弯间尽是垂下的明珠。 玉真打心底,升起一股凉意来。 她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看着宣王退下去,百里安跟着倒了下来。 眼前这一切,是她不敢相信的噩梦,那是比她怀揣那样奇怪心思,更要令她感到可怖的场景。 玉真公主抓着长剑,走了进去。剑上的血已经干了,剑身成了暗红色。 她看见了地上打翻的花鼓和染满污浊液体的丝绢,也看见了蹲下来,抱着百里安的宣王。 宣王犹自喘息着,并未感觉到她的出现。 玉真也不愿相信面前这样荒唐的场景,但这又偏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多么可笑,她敬畏的皇兄,她喜欢的皇弟。年幼时,她也是那样聪慧,母妃总是说,要她不要与宣王争,因那是未来的太子,她是女子,所以比不上他。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就得不到这一切吗? 父皇都曾说,她是宫里最聪慧的公主。 杀了他! 杀了他! 心里有一道声音这样叫着,杀了他眼前这一切就能消失,这些年的不甘与怨愤,都能消失。 皇弟也能是她的……哪怕不是她的,也不该叫别人来碰。 手中的长剑举了起来,宣王这时才看到地上烙下的暗影,他回过头来,正看到满脸是血的玉真,站在他的身后。 玉真将剑刺下去的时候,手腕被人捉住了,而后便是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声响,长剑掉落在了地上。 玉真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看见了一张,和她极其相似的面庞。 253、金雀翎(253 终章) 玉真被掼倒在地上, 发髻间的金步摇掉在了地上。 玉真望着那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庞,一时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被宣王揽在怀里的百里安瞧见玉真进来了, 满是眼泪的脸上忽然涌出了一种极大的惊慌来。他抓着宣王的胳膊,想要往他身后瑟缩, 来遮挡自己身上不堪的痕迹。 宣王也顺势带着他偏过身子去,将他完全护在怀中之后,才转过头看不知何时闯进来的玉真。 玉真仰面看着离王,那与她拥有相似面庞的人冷漠的望着她。 “玉真,你拿着剑,闯进来做什么?”宣王冷声道。 玉真这才回过神来,她看见了蜷缩在一起的百里安, 从他惶恐的目光里汲取到了极大的勇气似的, 她趴在地上,想去将摔落的长剑捡起来。 离王一下子踩住了她的手掌,让她再起不能。 宣王用丝绢将百里安拢住,而后才站起身子来。 剑上都是血, 玉真的面颊上, 衣裳上,也都是暗色的血迹。 “你拿剑做什么?”宣王走到玉真面前,他拿着衣裳,系在腰间,遮住袒露的下身。 玉真咬着牙,眸中翻涌着深刻的恨意,“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宣王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头发沾了汗, 衬着漆黑的眸光,显出几分魔魅之感。 离王被他的目光一瞥,将脚收了回来,玉真马上去抓那长剑,却在拿起来的一瞬,被蹲下来的宣王捏住了下颌。 玉真举起剑来,被那宣王轻而易举的捉住持剑的手,将剑掷在了地上。 玉真还要挣扎,“我要杀了你!” 离王对她没有一星半点的情谊,在一旁道,“她都闯来了这里,就不能留她性命。” 离王一开口,玉真就认出了他是谁。只是两人相似的面庞,给了玉真极大的冲击,让她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宣王没有离王那样狠的心肠,玉真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皇妹,他犹豫了一下,一旁的百里安听闻,连忙道,“放过她!” 玉真瞧见百里安,就忍不住要哭。 百里安待玉真是真,“皇兄,玉真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 宣王本来就没有动杀心,只是百里安一开口,他即刻就想起了往日玉真对他的冲撞来。 玉真道,“百里明华!你做出这样犯上之事,天地同诛——” 宣王捏住玉真的脖子,直掐的她面皮青紫时,才松开手。 “滚出去!”没有下杀手,已经是宣王忍耐的极致。 玉真却还要拿剑,宣王又捏着她的脖子,将她生生拽了出去,到门口时,将她狠狠掼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青石板的缝隙已经生了许多荒草,玉真倒在上面,一时竟没有力气爬起来。 “我今日不杀你,不是我不能杀你,而是我不想杀你!”宣王站在门口,烛光从他背后打落,映照他有如修罗夜叉。 “你罔顾人伦,不得好死!”玉真一字一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宣王反倒嘲讽她,“我罔顾人伦?你堂堂一个公主,被夫君抛弃,勾引皇弟,又光彩的到哪里去!” 玉真扑上来,又叫宣王推搡在了地上。这一下玉真没有再爬起来了。 “滚回你的紫微宫去吧!” 玉真忽然低低哭泣起来,宣王听到她的哭声,心里软了一瞬,然而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反身走进房中,将门紧闭起来。 屋子里晃动的人影与喘息,明明都被隔绝在门内,玉真却仿佛能听到一般,逼得她承受不住的在地上蜷缩起来。 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 路过长乐宫的奴才都匆匆而过,不敢抬头去看那紧闭的宫门,好似里面藏着什么可怖的野兽似的。 “走快些——走快些——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 新进宫的小太监抱着一盆血玉珊瑚,低着头跟着前面带路的宫人在长乐宫外面停下来。 长乐宫里探出一个宫人涂抹脂粉,而显得惨白异常的脸来,“东西都送来了?” 领路的太监总管躬下身,极是恭敬,“是。” “放下吧。”那宫人还是没有将门打开。 太监总管道,“把东西都放下!” “是——” 地上的珍宝一时流光溢彩,连那宫墙都要照亮。 长乐宫里的太监捏着那一匹轻薄的淡蓝色丝绢,皱起眉来,“皇上喜欢红色,你们送这些来,是什么意思?” 太监总管连忙跪地。 “马上去换!” “是是——” 太监总管一跪下来,他身后跟随的小太监都呼啦一下子跟着跪了下来。 太监总管回过头,他身后正巧就是那个才入宫的小太监,他道,“快去把宫中才染的红鲛绫送过来!快去!” “是!是!”那小太监连忙爬起来,也不敢停歇,低着头跑远了。 小太监跑到库房中,将那一匹值千金的红鲛绫捧了出来,替他打开匣子的宫人听说拿错了,一张脸也是直冒汗。 小太监才入宫不久,只听闻前段日子,宫中出了大事,住在昌宁宫的皇上死于一场大火,摄政王宣王继位,离王在一旁辅佐。这本来就是极蹊跷的一场大火,听闻朝中几位大臣,为此都罢了朝。但在民间,却没有人在意这些。大家只顾自己温饱,哪里管的上这宫里的贵人如何争权夺位。 那捧着红鲛绫的宫人细心嘱咐,“这红鲛绫轻薄的很,你可仔细一些,千万不能损害,不然——砍了你的头,还要连累我们。” 小太监吓的双手颤抖,但还是将那红鲛绫捧了起来。 “快送去吧。” 小太监捧着红鲛绫到了长乐宫的时候,看到那些太监还跪在地上,长乐宫里出来了几个人,将他们送来的珍宝都送了进去。 这也是宫中极奇怪的一件事。 凡是珍稀的,昂贵的宝物,都会源源不断的送到这已经荒废许久的宫殿来。 那面上涂的惨白的宫人亲手来捧红鲛绫,而后打发他们离开,小太监跟着众人退下去之后,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半开的门扉中,传言中,形如冷宫的长乐宫里,满是飘荡的红色,如火如霞,夺人眼目。 他被那艳红的颜色迷了神志,被身旁的宫人敲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他们才走了几步,迎面忽然跑来一个极漂亮的女子,手上牵着红绸,像是放风筝似的,一边笑一边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像是从这宫墙里忽然跑出来的鬼魅。 但这鬼魅,美若天仙。 “明华哥哥……哈哈——蝴蝶飞走了,快抓住它呀——”头上的金步摇晃动着,笑起来绝美的女子,眼中却是空洞的。 “玉真公主——玉真公主——”那女子跑过去之后,就追来了几个宫女。 跑到回廊处的玉真忽然转过头来,痴痴一笑,“皇弟……皇弟。” 这宫里古怪的事太多,那小太监不敢多看,只听着那绝美的女子口吐疯癫之言,只觉得遍体生寒。 “御花园的树开花了,皇弟……你什么时候带玉真去看呀——” 宫女追上去,围住那发疯的公主,不让她再乱跑。 小太监步履匆匆,再未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 …… 百里明华早就知道玉真疯了的消息,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只吩咐解了玉真的禁足,又多派了些御医去替她诊治。 他以为他会生出愧疚之情,但最后却是麻木。麻木这深宫里的死亡和消失。 长乐宫的宫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从院子里铺进来,荒草里胡乱堆放的价值连城的半人高的血珊瑚,青石砖的缝隙里滚落的黑色珍珠,从外面走进来,就好似误入了仙境。 寝宫中,金笼上雕着展翅的金鸾,金鸾下,便是鲛人状的宫灯,那雕刻而成的鲛人肚子里,填着鲸油,传言能烧万年不灭。这摇摇曳曳的火苗,照亮了这四周都被红色帘幔遮掩起来的宫殿内。 金笼外堆满了半人高的金银玉石,金笼里却只躺着一个人。 一个躺着的,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个人身上盖着珍珠编制而成的毯子,毯子的缝隙里,能看到他印着红痕的身体。 金笼的锁落了下来,百里明华披上外衣,走了出来。 外面的离王道,“国师今日过来了。” 百里明华身上还是涔涔的汗,面上却带几分嘲弄,“他终还是过来了。” “国师手上,应该有另一只连心蛊,他知道皇弟没死。” 百里明华却道,“知道有如何?”这段日子以来,罗闻佩与何朝炎两人,来的还少了?他们都知道了百里安还活着,也知道是他把百里安藏了起来,“明晚,在宫中设宴,请他过来。” 离王点了点头。 “他在宫里安静了这么些年,现在想要动作,怕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了。”百里明华已经是动了杀心,国师太过碍事了一些,还有那两人,“明晚,将他们都请进宫里来。” 离王看着他,“我知道有一味药,能叫人活着,与死了一样。” 百里明华看他。 离王知道连心蛊有两只,也知道现在的国师,有些古怪,“若另一只连心蛊在国师的身体里,剖了他的心,把那蛊挖出来。” 百里明华蹙眉,“若伤了皇弟……” 离王一笑,阴影映在他那张秀美到极致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怖,“他死不了。” 宣王却还是不放心,“明日事成之后,再做决定。”何朝炎与罗闻佩,都太碍事了一些,他们死了比活着好。 两人交汇一个目光,仿若虎狼之间亮出獠牙与利齿。 …… 是夜。 百里明华设宴,罗闻佩与何朝炎赴约,他们两人落座,正是对立而坐,两人目光中闪出疑惑来。 百里明华的邀请,让心忧百里安得两人毫不犹豫的前来赴约。 玉青檀姗姗来迟,百里明华还以为他不会来,但见那一袭白衣脱俗,杯中的酒液倒映出了他满是深意的目光。 今日桌上,都是银制的盘碟。受邀的三人各怀心事,席上只有一些不知所以的朝臣在推杯换盏。 离王让宫人端了酒去给何朝炎,一直冷面的何朝炎抬手将酒杯打翻,毫不领情的模样。 何焱连忙起身,替他告罪。 离王大度的摆摆手,“无事。” 何朝炎冷哼一声。 一旁的罗闻佩忽然站了起来,今日的晚宴才开始,他这突兀的一下,叫众人都愣住了。 “光禄寺卿是有何事?”坐在龙椅上的百里明华看着他。 罗闻佩昂着头,因久未痊愈而惨白的面颊显得极是冷漠生疏,毫无半点对百里明华的敬意,“臣今日进宫来,只是想问一问,皇上去了哪里?” 现在皇上就是百里明华。罗闻佩此言,实在太过大胆了一些。 “半月前,昌宁宫走水,皇上病重不起,就……” 罗闻佩目光仿佛变成了利剑,“那臣也要看皇上的尸骨!” 众臣都哑了声,看着这席上唯一不识趣的人。 百里明华一抬手,宫人端了一杯早就准备好的酒上来,放到罗闻佩的桌子上。 “光禄寺卿满饮此救,朕就带你去看皇上的尸骨。” 这言辞已经是能轻易被识破的圈套,罗闻佩却一字一顿,“还望宣王,能遵守约定!”他还叫百里明华宣王,就是不认他做这个皇上。 百里明华看着他端着酒杯来,心中那一瞬间涌出的勃然杀意,隐没在了他紧抿的唇角中。 就在罗闻佩要饮下这杯酒的时候,席上忽然扑上来一个宫人。打扰宫宴,已经是大不敬的事了,百里明华看到他,却一下变了脸色。 那宫人连滚带爬的跑到百里明华身旁,声音颤抖,“皇上,玉真公主带了死士,闯进了长乐宫——” 百里明华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他慌张的离席,留下席下不明所以的众人。离王离他近,自然也听到了,他也跟着百里明华匆匆离开了。 百里明华一边走,一边吩咐,“将宫门都给我关起来!今夜,谁也不许出宫!” “是!” “把紫微宫所有人给我抓起来——玉真,玉真——”他以为玉真疯了,却不想,那是她故意骗他的把戏。咬牙切齿,这一回是真的动了杀心,“她去了哪里?” “回皇上,玉真公主,往邀仙台方向走了——” 邀仙台是宫中最高的地方,原来是给国师观星象所用,离紫微宫并不远,玉真去那里……是要做什么? 百里明华和离王赶到邀仙台的时候,见那高耸几乎入天际的邀仙台上,站了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通往邀仙台的木阶上,倒着许多尸首,百里明华正要踩着那些尸首上去,却被最上面的玉真望见了。 玉真披头散发,夜风吹的她宫裙猎猎作响,她低头往下来,身后那轮圆月照的她一袭嫩黄色宫裙雪白一片。 那群尸首上,站着一个黑衣的人,那人应当就是死士了,他对百里明华道,“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上去。” 百里明华哪里会听这样的威胁,正要让人将他拿下之时,只听那死士道,“公主说,若有人上去了,她就带着六皇子,从上面跳下来。” 百里明华一下顿住脚步,他仰起头来,看到玉真正对他笑。 极是娇憨的笑容,隔着天渊的距离。 百里明华咬牙,和离王一起退了下来。 玉真的笑声传了过来,“我知道我走不出皇宫——皇兄,今夜的月亮,真好看呀。” 她明明是装疯,但说起来的话,却像是真的疯了一样。 百里明华恨她入骨,“玉真,你到底想做什么?” 玉真摇头,“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皇弟不开心。”说完,她又像是被自己这虚伪的话逗笑了,“皇弟不喜欢你,所以我要带他走。” 百里明华仰头看着玉真,玉真低着头,像是随时会从那高高的邀仙台上翻身掉下来一般。 “从小,什么都是你的,因为你是长子,因为你是太子。”玉真掩着唇,她身上的缎带飘落下来,“我只是个公主,便只能听从父皇的话,嫁给不喜欢的人——真是不公平呀。” 百里明华看到那缎带竟然是红色的,那是他离开时,系在百里安脚腕上的那一条,“你要皇位?玉真——你把皇弟给我,这皇位我给你!” 玉真极是惊喜似的,“真的?”而后她大声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歪着头靠在邀仙台的木栏上,“但是现在,我不要皇位了,我想要皇弟——你不会给我的。” 离王目光凛冽入刀,“我早说要杀了她。” 百里明华没有回答。 玉真张开双臂,那衣裳纷飞,有如落入凡尘的仙子。 “有时我也在想,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想要的,都不属于我,依赖的,却想要杀我。” 百里明华仰头看着她。 “四皇子,四皇兄——你为什么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玉真问出来了,但她又觉得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这宫中太多的秘密,她都无力去探索,“算了,都不重要了。” 玉真忽然回过头去,百里明华连忙去上那台阶。阻拦的死士,被紧随而上的离王一剑洞穿肺腑。 但两人终究还是叫玉真发现了。 他们上了一些,才看到倒在玉真脚旁的百里安。 百里安身上的红鲛绫,还是他们亲手缠上去的,只因那百里安,说了轻生的话。 “你们不许上来——听到没有!”玉真大声道。 两人不得已又止住脚步。 百里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因那长乐宫里有叫人提不起力气的药,他到现在,也只能倚靠着玉真,才能不至倒在地上。 玉真捧着他的面颊,“皇弟,皇姐没用,带你出不了宫。”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玉真,玉真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叫他哑了声音。 “皇姐……” 玉真笑了起来,在百里安面前,她才像是当年那个梨涡浅浅的女子。 “既然不能带你逃出生天,那我们就一起死在宫里吧。” 百里安道,“皇姐,你不要做傻事……” 玉真看着他的面庞,撒娇一样的抱怨,“都怪你把我宠坏了,让我长大了,都找不到哪一个比你更好的男子。” 百里安的指尖颤抖一下,那是玉真的一滴泪落下了。 “别做傻事。”百里安道。 玉真却是摇了摇头,“我要叫他们后悔,也要叫他们痛苦。”她放开捧着百里安面颊的手,再度站了起来。 百里明华与离王都望着她。 “下去——” 百里明华和离王退下了台阶。 站在玉真身旁的死士将油桶推翻,清亮的油脂混着高高的邀仙台,流淌了下来。每一个台阶都覆盖上了。 百里明华和离王因为退后,并没有看见。 “玉真!”百里安看到了。 玉真回过头,以指抵唇,向他极是婉约的一笑。 “当时你教我唱的越人歌,我总是学不会……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百里安怎么也开不了口。 玉真挥散衣袖,竟自己唱了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 滚落的火把从邀仙台的阶梯上推了下来,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玉真却还是毫无所觉一般,她唱到绝处,顿下来,问百里安,“我唱的好不好?” 百里安身上缠缚的红鲛绫叫那火烧断,他身上也出现了伤痕,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玉真烧燃的外衣扯了下来。 “你这个傻子!”百里安头一回对玉真发怒。 玉真被他护在怀里,呆呆的仰头看着他。 “我只不过是看你漂亮,才这样对你好!”真的咬牙切齿,连目光都是愤怒的。 玉真却笑了一下,“不知道烧死了,还会不会有这样漂亮的脸。” 百里安看了一眼邀仙台,何朝炎与国师正赶了过来。 “万一变丑了,皇弟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玉真问。 百里安最后看了下面一眼,他身后便是冲天的火光,邀仙台摇摇欲坠。 “我只喜欢美人。”百里安说完,将那玉真从邀仙台上推了下去,又冲着那何朝炎大呼了一声‘救命’。 果然,那何朝炎的目光落了过来,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一袭拔地而起的白衣,舒展开的白衣在这黑夜里依旧耀眼的很。 百里安踉跄了一下,这邀仙台的承重梁,已经要烧断了。 火光照亮了整个深宫的夜。 百里安回头看了一眼,便被那涌上来的大火吞噬。 烧焦了一截的红鲛绫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落在百里明华的脚边。 254、楼中画,金雀翎(番外) 柳青芜久等不来百里安的回信, 赶回了皇都来,一路舟车劳顿, 到皇城脚下,才终于到茶肆那里歇了歇脚。 邻桌坐了两个嗑瓜子的闲人, 正议论着宫里的事。 “听说了吗,昨夜宫里又走水了。” “又是哪位皇亲死了?”问的人满不在乎,只是被同伴拉了一下,才惊觉自己是在天子脚下,连忙缩了缩脖子。 “这回死的是公主。” “哪个公主?” “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在民间颇有名声,听闻她的死讯,倒是要比别的皇亲贵胄更能惹来唏嘘的。 柳青芜才端起的茶杯抖了一下, 里面的茶水洒了出来, 打湿了袖子。 “主子。”她身旁伺候的人连忙帮她擦拭衣袖。 “这段日子,宫里不太平啊,总是死人,还死的都是——”那人不敢再说下去。 “谁说不是呢。上一回皇上死的, 不也是不明不白?” 旁人嘲笑他见识短浅, “皇上死的,才不是不明不白,那是摆明了,叫争权的宣王弄死在昌宁宫的。” “嘘——你不要命了!” 柳青芜的面上,血色尽褪。 她身旁的人担忧她,抓着她的手腕,“主子!” 柳青芜惊闻此噩耗, 连考证都来不及,就急急的进了宫中。 昨夜惊动整个皇都的邀仙台火光,现在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烬,搜寻一夜的宫人,还弯着腰在里面翻找。 百里明华整个人被抽了魂似的,站在一旁。 “皇上,这里面并未找到尸骨。”说话的人冷汗涔涔。 他身旁是个不懂眼色的侍卫,道,“就是有人,现在怕也是烧化了。” 百里明华的目光凝了起来,里面浮现出残虐的血色来。 知道手下说错话的人为了避免灾祸上身,直接拔刀,反身将那人的头砍了下来,百里明华眼中血色不淡反深,却没有去碰腰间的佩剑。 “继续找。” “是!” “挖地三尺,或是——”百里明华抬头看了一眼。 百里安自哪里消失,他就要从哪里,将他找出来。 比起状若疯癫的百里明华,离王就要显得淡然许多,他没有与百里明华继续寻找,早在得到第一次的结果之后,便返回了广和宫,赶走所有的宫人,将自己反锁在宫中。 何朝炎叫何焱命人捆了手脚带回去了,罗闻佩旧疾复发,昏迷不醒。但这些都不能引起百里明华的注意,他亲眼看到百里安在他面前跌落下来,没有人看的比他更清楚,他看到百里安,要倒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的,凭空消失了,之后无论他再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一点踪迹。 一个人,怎么会忽然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手中抓着那烧焦的红鲛绫,手臂上尽是火焰灼烧的伤痕,他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却也眼睁睁的看着邀仙台轰然倒地。 他一定还活着……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只有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才能不再失去一切后崩溃掉。 …… 只是短短一月,在百姓眼里,不过是又安然度过了几十个日夜,在皇城之内,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邀仙台的遗址上,一座名为摘星台的建筑拔地而起,只是因为建的仓促,现在它也不过才只有邀仙台一半的高度而已。 在众人眼中,铲除异己的新皇,却并没有在那个皇位上坐多久,他仍旧在深宫里,朝臣早朝朝拜的,却是那没有半点本事的七皇子。 离王与新皇同一时间幽居深宫,只是百里明华整日徘徊在摘星台下,离王却将自己关在了广和宫里。 被百里明华扶上皇位的七皇子比傀儡还不如,他生来就没有受过帝王的教育,又是懦弱的性子,此刻正战战兢兢的听着下面的朝臣吵做一团。从前这些朝臣,都有宣王与离王压着,哪里敢当庭争执,不过是欺负新皇没有威势罢了。偏偏新皇就是个仍人拿捏的软柿子,左一句‘爱卿’,右一句‘爱卿’的规劝,却没有人理他。 争执的内容,无非就是因为皇宫进来动荡,引来邻国窥伺。 他们夜北国,本来是最强盛的国家,因为前段时间,百里明华搁置了一些朝政,现在七皇子上任,什么也不懂,只将那朝政处理的越来越糟。惹来民间百姓怨声载道。 现在眼看着敌国的兵马就要打来的,满堂的朝臣却还为了利益,在打与不打之间吵成一团。 不打,夜北国国威何存? 打,那良将何在? 软弱的新皇终于在缝隙里开口,“何小将军年轻有为,不如……” “皇上,何朝炎已经遁入绿林,落草为寇了。” “那……何老将军?” “何焱将军自责教子无方,已经解甲归田了。” “那……那……” 这满朝文臣,竟没有一个可以上阵打仗的武将。 连那号称国之贤臣的罗闻佩,也已经抱病,远遁山林去休养了。 朝臣吵做一团,坐在皇位上毫无威严的七皇子想阻拦,也再找不到开口的话头。 身旁的太监凑过来,在新皇耳边道,“皇上,国师仙逝了!” “什么?”新皇也顾不得再理会这些人,眼前正是国之劫难,这些人却一个个……一个个的…… “快带我去!” “是!” 新皇赶到国师府的时候,见众人合力抬出一个漆黑的棺椁来,他连忙上前,恸呼,“国师——” 棺盖被揭开,金面具还完好的戴在脸上。 传闻,这国师的面容,无人见过…… 现在他连死,也还戴着这扇面具。 新皇弯下身来,将他面具揭开,想要凭吊这传言中,为他父皇,创下这盛世江山的人,原以为会看到一张苍老的面庞,揭开之后,却看到了一副枯骨。 骨头上的皮肉都腐烂掉了,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 新皇吓的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国师……国师他……”明明昨日,他还登门拜访过国师,怎么,怎么…… 于此同时,一个从皇宫中策马疾驰而出的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里已经没有了跳动,但他却还是活着,因为一只蛊虫在他的身体里。 离开皇宫。 离开这从未踏出的皇宫,束缚了他前半生的皇宫。 去做什么? 去寻找一个答案。一个,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的答案。 …… “咕噜——咕噜——” 百里安醒来的时候,见自己不是在火海,而是被封在一个寒潭中。他踢蹬了两下,将那冰块踢破,瑟瑟发抖的从那碎开的冰洞中,爬了出来。 这他妈是哪里? 忽然从火海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饶是百里安也是忍不住爆了粗。 他浑身没有衣裳,水潭里寒气侵入到了他的骨髓里,叫他动一下,都觉得骨头在咯吱咯吱的作响。 这里,像是地宫? 百里安正在审视这是何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望过去,见到了朦胧的烛火。 百里安正想看进来的是人是鬼,就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如方才从那邀仙台上摔下来的失重感一样,神志抽离出了身体,而后便不省人事。 下一刻,端着烛台的谢萦怀出现在了地宫里,在这夜明珠的光辉的映照下,他看见了那个从寒潭里爬出来的人。 255、镇魂歌(255) 帝国的徽章, 象征着荣耀的金色苍鹰被镌刻在这座府邸的墙上,这只有被帝国特别嘉奖, 才会被允许镌刻的徽章,让前来拜访这座府邸的人生出了一股敬意来。 “叩叩——” 军靴踩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 即便隔着紧闭的门也能听清。 面前的门被打开,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来。 前来拜访的人结结巴巴的问道,“请问是杰斯少将吗?” 露出一条缝隙的门完全打开,面前的青年身上的军装还没有穿上,听到面前的人询问,就伸手将披在肩膀上的军装拉下来套上袖子,佩戴在胸前的金色徽章显现了出来, “是。” 前来拜访的人连忙双手捧出一张雪白的信函来, “这是您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比起他激动的反应,面前这叫杰斯少将的青年,反应却平淡的很。他拿了信函, 就将门关了起来。 信函外烫印了深蓝色的蔷薇, 簇拥着中间那一只展翅的雄鹰,杰斯随手将信拆开,里面就是军部下达给他的命令。 摆放在沙发角落的老旧机器人忽然动作起来,发出一连串类似于机械故障的声音。杰斯没空收拾它,走过去倒在沙发上,抬脚在它的铁脑壳上踢了一下。 早就该淘汰掉的机器人胸前的晶片发出一阵蓝光,而后就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通讯仪。 正在看信的杰斯抬头看了一眼, 伸手在空中一点,通讯仪就接通了。 模糊的蓝光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轮廓,杰斯看不清他,他却看得清杰斯拿在手上的信函,“你的申请军部通过了?” 杰斯袖口的衬衫整洁,仔细看,却也能看到洗的发白的痕迹,“是的。” “我不是不让你递交申请吗?”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杰斯说,“我能做出适合自己的决定。” “适合自己?你知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和虫族对上?军部征召的都是一群试验品!他们想拿你们的命,来试验怎么对付不同于人的虫族!”机器人忽然动了一下,投射出的画面清晰了起来,通讯仪对面,那满面怒容的人正好也重重的砸了一下桌面,“你想尽快晋升,也要有命才是——杰斯,你忘记你的父母了吗,他们已经为帝国而献出生命!” 杰斯虽然是成年男子的体魄,却有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只是因为脸上缺乏感情,使得他出众的容貌变得如同木偶傀儡一样没有古板。 “我没有忘记。”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递交申请?”声音气的发抖。 杰斯没有回答,他看完了军部给他的信,内容早在他选拔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半个月后,他就要去军部,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战前训练了。 两个月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即便是对于杰斯这样出生于军人世家的人。 通讯仪对面是杰斯的叔叔,他还在喋喋不休,“我现在就写信去军部——虫族不同于从前的任何敌人,帝国对他们一无所知……” 杰斯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但他有必须去的理由,“叔叔——” 正要切断通讯,去转拨军部的男子顿下手上的动作。 杰斯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 “西泽。”杰斯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金色的目光终于浮现出一抹温情的光彩来,“我想让西泽站起来。” 西泽是他的弟弟,在父母都丧生在帝国的战火中之后,只剩下他与西泽相依为命。 “我只有当上上将,才能治好西泽的腿。”西泽的残疾是因为一场事故,帝国有能至于这种后天残疾的科技,却只有军衔极高,或者拥有贵族头衔的人能够使用。这也是他考虑了很久之后,才下的决定。 通讯仪对面的人却还是劝阻,“我想西泽,比起一双腿,更看重你这个兄长。” 杰斯故作轻松,“我们可是连星际海盗都能击溃,那些虫族算的了什么——如果这一次,我立下战功,一定会得到晋升。” “星际海盗?哈——”那人摇晃着桌子,“那是一群乌合之众!帝国在第七星上侦查了两年,才派出作战军舰围剿了他们——虫族呢?谁他妈知道那是一群什么东西!” “……” “杰斯,你还年轻,你很有才能——以后你出头的机会还多得是,你一定会成为这帝国的星辉!” “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见再没有转圜的余地,通讯仪那一端的人,已经勃然大怒,他正要再说出些什么话来,老旧的机器人已经支撑不住,直接切断了通讯,在沙发角落蜷缩起来,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样早就被淘汰的机器人,连路上拾取的铁片也要比它光鲜。 杰斯也不想与叔叔争执,他还要考虑自己离开之后,西泽如何安置的问题。 自父母战死之后,他们虽然得到了帝国的抚恤金和嘉奖,但这并不能支撑太久,长久没有立下战功,他们已经获得的荣誉,也会被再度剥夺。这也是杰斯,决意要前往前线的理由。 在外面看来,被白蔷薇簇拥的庄园,如它佩戴的勋章那样耀眼,却不知道这庄园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冷清与破败。 “西泽——西泽——”匍匐下去的机器人忽然又支起了脑袋。 它有这样反应的时候,一般都是…… 杰斯抬起头,见到楼道上,坐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的西泽。 和杰斯耀眼的金色瞳孔不同,西泽的瞳孔是黑色的,他继承于母亲美丽的容貌和忧郁的性格,再加上后天的残疾,使他看起来更是惹人怜惜。 杰斯大步上了楼梯,“西泽,你怎么出来了?”他怕西泽听到刚刚他和叔叔的对话。 西泽因为坐在轮椅上,只能抬起头来看他。杰斯在他面前蹲下来,让两人的视线能够平齐。 “我听到敲门的声音,是有客人吗?”西泽说。 杰斯点点头,“刚才是有一个客人,他送了东西给我就走了。” “这样吗……”西泽的目光黯淡下来。 杰斯都是这样一副年轻的面孔,西泽就更加稚嫩了,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领口打着蝴蝶结,被杰斯刻意打扮的西泽就好像摆在橱窗里的娃娃。 杰斯知道西泽目光为什么会黯淡,自西泽的腿出了问题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出门了,但他内心是盼望着出门去看一看外面的。 “西泽——西泽——”沙发角落的机器人还在手舞足蹈。 西泽侧头看了一眼,杰斯解释,“卡卡的程序又出故障了,明天我就把它送去维修。”卡卡已经是十年前的机器人了,现在即使有人还能够维修它,也已经找不到配套的零件为它更换了。 西泽像是习惯了一样,点了点头。 杰斯站起来一些,绕到轮椅后面,“我们回房间去吧。” “嗯。” 西泽的房间,是唯一还看的出这里曾是一所奢华庄园的痕迹,洁白的天鹅绒地毯,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云端。 房间里摆着一个治疗舱,但因为没有太多的钱,这治疗舱的效用,也只是让西泽残疾的双腿,不至因为在轮椅上久坐萎缩而已。 “哥哥——” 低头整理书桌的杰斯转过头来,“怎么了?” 坐在轮椅上的西泽双手叠在腿上,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来,“哥哥的新衣服真好看。” 杰斯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军装。 “是帝国的军装吗?”西泽问。 杰斯‘嗯’了一声。 西泽扭过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副画,那是父母还健在时,四个人在一起照的相,只是那时候他还小,被杰斯抱着,“哥哥要成为和父亲一样,了不起的人了。” 杰斯知道西泽崇拜父亲,“西泽长大了,也可以。” 西泽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杰斯将桌子上的书合好,走到西泽面前,抱住他的肩膀,“哥哥向你保证。” 金色的目光,耀眼温和一如朝阳。 …… 半个月的期限转眼就到,军部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在楼下等候。 杰斯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但还在临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杰斯少校,我们还有一刻钟,就要在军部集合了。”来接他的人提醒。 杰斯今天身上的军装穿的一丝不苟,“等我三分钟。” 来接他的人疑惑的看着他又匆匆的返回了庄园。 杰斯飞奔上楼,惊动了那已经坏到敲铁皮脑壳都不能动弹的机器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却不想撞在了楼梯上。底盘上的两个轮子都撞的翻了过来,刚才胸口亮起的信号灯,又一下子灭了。 杰斯气喘吁吁的推开门,在推门的一瞬,他已经把动作放到了最轻。 治疗舱已经打开了,透明的治疗舱里,灌满了修复药水,穿着宽大的白衬衫泡在里面的西泽闭着眼,漂浮在其中。杰斯已经给他留了信,今天早上,也说服了西泽,喝下安神的药物,乖乖的躺进治疗舱里治疗。 杰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西泽。” 治疗舱是将声音完全隔绝的。 杰斯伸手去碰那治疗舱,蓝盈盈的光照亮在他的脸上,他看一眼西泽小小的脸颊,凑上去隔着一层晶体,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哥哥爱你。” “等我回来。” 256、镇魂歌(256) “叩叩——” “西泽, 有人敲门。”躺在桌子上只剩下一个头颅连接着电源的机器人提醒道。 “我听到了。”西泽将它生锈的铁皮脑壳揭开,卡卡这种十年前就停止销售的机器人, 他花费了大功夫才重新为它订制了新的零件和保护壳。 “叩叩——” “西泽——西泽——有人敲门。” 西泽被接连提醒,不得不暂时停下为卡卡整理体内线路的动作, 推着轮椅出了房间,让楼下打扫的新机器人去开门。因为杰斯在前线得到多次提拔的缘故,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已经让他能配备最新的家用机器人,并且庄园也得到了翻新,他现在的生活条件可以称得上是优渥。 前来拜访的人脸色凝重,但看到前来开门的是一个机器人,神情就凝滞了一瞬。 西泽也看到来的人并不是常带来杰斯信件的人, 他从楼上探出头, “您好。” 听到人声的拜访者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西泽。 杰斯已经离开了七年,西泽也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少年。他穿着宽松的米色上衣,坐在轮椅上, 刚刚修剪过的短发让他那双黑夜一样的眼睛能够显现出来。 拜访的人穿着笔挺的军装, 他们看到西泽,只怔了一瞬,就摘下帽子,向他行了一个礼。 西泽看到他们抬进来一个相框,相框上缠着白花,上面是杰斯的照片。 …… “杰斯是个非常优秀的上将,为帝国和虫族的第一次战争, 立下了卓越的战功。”中年的上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叠在面前,摘下来的,嵌着象征荣耀勋章的帽子被搁置在桌子上,“非常不幸。” 西泽抱着他们递过来的杰斯的相框,看着他们将杰斯的遗物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帝国给予了烈士嘉奖,您作为在这场战役中,立下战功的杰斯将军的家属,也会享受这份荣耀。”在来之前,他们就听闻杰斯的父母,都在战场上丧生,家里只留有一个弟弟。 杰斯已经走了那么久,与虫族的这场战役,在开始之前,从来没有人想到会持续七年。在这七年中,不断有人罹难的消息传来,但杰斯活着,他每个月都会给西泽写信,上个月的信里,还夹着一朵白蔷薇。 杰斯说,真想念花园里的白蔷薇啊。 面前的人全部低着头,西泽坐在他们面前。 父母与兄长都在战争中丧生,这个残疾的青年,该是多么伤心啊。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抱着相框的西泽时,都从内心中生出一种怜悯来。 “这些,是我哥哥的遗物吗?”西泽伸手去拿桌子上那一块烧焦的勋章,上面雄鹰的翅膀已经被烧黑。 “是的。” 西泽有些伤心了,“我哥哥呢?” “杰斯上将的战舰被炸毁,我们能找到的,只有这些东西。” 西泽将勋章放下来。他们的意思就是,杰斯尸骨无存。 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面前这个残疾的alpha,拥有比omega更要精细的面庞和动人的韵致。虽然这样的说法很冒昧,但前来拜访的人心中,都涌上了这样的一种奇怪感觉。 “麻烦你们了。”西泽说。 那些送来这些东西的人都告辞了,西泽让机器人将相框和桌子上的遗物整理起来,自己擦了擦濡湿的眼眶,回了房间。 被拆开的卡卡只有发声系统还能运作,“西泽,你怎么了?” 西泽也只消沉了一会,他听到卡卡的声音,就转过来,将它给重新拼了起来。 卡卡的触须被安了上去,因为它总是会撞到墙上翻不过来身,所以西泽才会给它安上这么一个玩意。现在那安上去的触须碰了碰西泽的头,像是在安抚它。 西泽伸手将它拨开。 “西泽,真想念你,不知道你长高了没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希望你能开心。”杰斯的声音。 西泽听到声音是从卡卡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卡卡自作主张的播放起了杰斯和西泽通话的录音,平常它做了错事,只要放了这个,西泽就不会追究。这一回西泽却是直接将它脑袋里的芯片抽了出来。 卡卡是杰斯送给西泽的礼物,所以即使它现在已经被淘汰,西泽还是将它留了下来。 被抽了芯片的卡卡成了一桌子的破铜烂铁,脑子里被西泽整理起来的线路散了一桌。 西泽找了一个箱子出来,将肢解的卡卡放了进去,然后叫门口的机器人,送去和杰斯的东西摆在了一起。 关上门,西泽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挂在墙的位置,他把挂在那里的合影拿走了,现在那里光秃秃一片。 …… “您好!” 望着墙壁发呆的西泽就在门口,他转身就将门打开,看到了那个折返回来的机器人,“怎么了?” “有您哥哥的来电。”机器人说完,面前就出现了通讯仪的投影。 西泽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按,但接通之后,并不是杰斯,而是瑞奇,他和杰斯的叔叔。瑞奇当初竭力阻止杰斯去前线,却还是没有拦住他,“西泽。” “叔叔。” “杰斯的死讯我已经知道了。”瑞奇眼中有隐忍的悲痛。 西泽沉默。 “你不必太过伤心。”瑞奇说,“杰斯是为帝国而献身,是荣耀的——他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名字。” “我知道。我以哥哥为荣。” 瑞奇继续说,“我此次联系你,是希望你放弃进入耀世军校的权利。” 每个alpha都会在达到一定的年纪之后,被送去军校学习,而耀世军校,在征收学生之余,还限定了其出生——他们只接收贵族。耀世军校里学习的学生,在毕业后都会授予一定的军衔,当初杰斯就是在里面就读的学生之一。 瑞奇对杰斯关爱有加,却不喜欢西泽这么一个残疾的侄子,他看到西泽不回答,就以为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是残疾,耀世军校,还没有出过任何一个残疾的将军——更何况,你的体能测试,比一般的beta还不如。”他意识到这句话太尖刻了一些,缓和了语气,“西泽,我希望你能理解。你的父亲维恩,你的哥哥杰斯,用生命为你留下了荣誉,你需要是守卫它,而不是败坏它。” “我会放弃的。”西泽垂下眼来,看起来像是被长辈训斥的可怜样子。 他有非常精致的面庞,花园里的白蔷薇都比不上的雪白肌肤,柔软的嘴唇,无论在何时都非常引人注目的,黑夜一样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沉静的味道。如果他是omega,他会让很多alpha疯狂。但如果他是个alpha的话,那就实在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了。 瑞奇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西泽和他母亲相似的面庞,心里涌上一股烦躁来。西泽的母亲是个omega,而西泽的血统虽然继承自父亲,但根本不像杰斯那样具有天生的统率才能,他显得太过平庸,这种平庸在beta里面不算什么,但在alpha里,却是不可饶恕的。 “西泽,你下个月就要成年了吧?”alpha的发育,要更快一些,在十五岁的时候,他们所有的器官都已经发育成熟。 “是的叔叔。” “到时候会为你匹配适合的omega。”瑞奇是个beta,他深知一个优秀的alpha代表着什么。杰斯已经死了,他需要另一个优秀的alpha出现,“我希望你能尽快留下后代。” 成年的alpha一般是自主找伴侣,但omega的数量实在是太过稀少,于是在上层社会,就出现了一种匹配机制。根据血统和基因的契合程度,会挑选出能繁衍出最优秀后代的伴侣。 看到西泽点头,瑞奇就直接挂断了通讯。 西泽有些累了,想躺到床上休息一会,没想到刚躺上柔软的大床,机器人又不合时宜的送来一则通报。只是这一次的通讯是经过加密的,传送到西泽的面前,就只有一长串的文字。 这是一个名为‘指令’的组织发送过来的,这个‘指令’是帝国运营的一个虚拟的战斗网络,登入者会驾驶上帝国的军舰,在虚拟中参加战斗。帝国此举是为了培养和择选优秀的军人,但很不公平的是,这个匹配给登入者的军舰,是直接跟血统挂钩的,beta永远都不可能胜过alpha。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西泽除却他那个残疾的身体,其他方面真的优秀到无懈可击。 西泽因为残疾不能出门,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知道了这个叫‘指令’的虚拟网络,因为不必考虑现实的身体如何,西泽在这个地方,拥有极高的远胜其他alpha战力值。这一回‘指令’发消息给他,是希望他去申请耀世军校的就读权,他们做出保证,会让军校破格录取他。 他们可能把他当做一个没什么背景,读不起贵族军校的家伙了。 托杰斯的福,他现在也算是一个贵族了,耀世军校的入学书,早在几天前就送到家里来了。 西泽看完之后,直接点下了删除。 他不想去军校读书,更不想有朝一日上战场。他只是很无聊而已。 “您要睡觉了吗?”新来的机器人比话痨的卡卡体贴多了。 西泽‘嗯’了一声。 机器人关了灯,在黑暗中靠在墙角,进入了待机状态。 西泽翻了个身,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257、镇魂歌(257) “该死的!” 被打倒的人从分崩离析的战斗军舰中滚了出来, 作为已经拥有军衔的贵族军校生,在一个模拟作战的游戏中, 被人击败是一种何等侮辱的事。 击倒他的人可没有时间听他落败后的牢骚,他直接将落败者踢出了房间。 在等待匹配的时间段, 他喝了一杯咖啡,顺便看了一下自己的邮箱。 强大的alpha会引来beta的敬仰,每天他的邮箱里都会塞满这种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钦佩之情的信件。他一封一封的看过去,然后一封一封的点了删除,在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封视频信件上,录下这个视频的是个女性, 五官意外的精致, 金色的长发被简单的绑起来,蓝色的眼睛和小麦色的肌肤让她看起来艳光四射。 “自从我看到你的作战录屏,就非常想和你成为朋友,如果可以的话, 请回复我。我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人。” 在金属的包裹下, 西泽的面庞显得不如现实里那样有冲击力。他的视线在这个自信强大的女性脸上停顿了半晌,想到这样拥有美丽面孔的女性aplha拥有着成年男性的身体,就闭上眼继续点下了删除。 这个混蛋世界没有绝对的女性,即便是看起来稍稍正常一些的女性beta,脱下裤子也拥有男性的性征。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匹配成功——” 空荡荡的房间里,传送来了新的对手。 听到提示音,西泽关掉了收件箱。看着站在对面的高大alpha。因为他的战绩, 几乎已经不会匹配到beta了。 “你好。”还没有乘上军舰的人向他招手示意。 坐在军舰里的西泽面无表情。 得不到回应的alpha只得爬上了自己的战舰,十分钟之后,和上一个可怜的alpha一样,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自尊心破碎了一地。 西泽正准备把他踢出房间的时候,那个落败的alpha从损毁的军舰里爬了出来,“我对军舰不太熟悉。” 西泽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能出来和我再打一场吗?”看着面前高大的军舰,这里面的对手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了他,“面对面,这样公平一些。” 西泽直接将他踹出了房间。军舰是根据个人检测出来的素质,匹配的最优作战武器,他要是出来和人对打,明天他体能还不如一个beta的消息就会传出去。不,他体能可能还不如一个负责生育的omega。 “您好!” 西泽以为是又匹配到了对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外面传出来的。他切断了和指令网络的联系,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机器人端着盛着食物的盘子,西泽才知道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西泽拿起了刀叉,看到盘子里的那一碟点缀着樱桃的小蛋糕,皱眉,“我不喜欢吃甜食。” “今天是您的生日。” 西泽手中的刀叉顿住。 事实上除了杰斯,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了,自从他残疾以来,就一直呆在庄园里,购置的家用机器人,能把一切的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也就让本来就不敢出门的西泽,变得更加的内向。 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甚至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能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却一直没有办法融入进去。杰斯以为他是因为失去双腿,才会变得这么自闭,所以才竭力想要治好他的双腿。但事实是,西泽的自闭,来于对未知的惶恐。对虫族,对星际海盗,对全新世界观的恐惧。这些对在帝国生长的人来说,都是非常寻常的,但对于是外来,有自己固有文明和世界观的西泽,就变成了一种冲击。 他已经在这个庄园里躲了十年了,在这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出去庄园以外看一看。现在杰斯死了,继承一切的他,是要继续在这庄园里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出去看一眼新的世界,新的文明? “安排一下,我想出门一趟。”西泽将沾着奶油的餐刀放下来。 家用机器人将餐具收了起来,“好的。” “谢谢。”西泽说。 机器人愣了一下,作为最新型的机器人,它已经模拟出了人的语气和表情,“不用客气,凡是服务于您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西泽关了网络,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换上了新衣裳,就被机器人推着出门了。 和记忆中的现代都市相差的并不远,除却那些在头顶打转的飞行器,和一眼就能看的出阶级的行人。 西泽是alpha,位于阶级的最顶端,与生俱来的优势让他觉得非常舒适。比起独处时自己吓自己衍生出的恐惧,面对人群之后,他反而显的非常自若。路上行走的大多都是忙碌于寻常工作的beta,他们对alpha怀有天生的敬意,西泽坐上了代步的飞行器,从高处望这些蚂蚁一样的行人。 他忽然觉得这十年来的自己有些傻。 机器人检测到西泽现在非常高兴,它回过头,正好看到露出笑容来的西泽。 “吃了甜食之后,您好像非常高兴。” 西泽从飞行器上低头望下去,没有回答机器人的问话。 飞行器在城市上空转了一圈,正要停下来的时候,不远处的天空中忽然掉下来了一个巨大的飞行器,像一颗陨石一样,击毁了临近所有的建筑物。西泽乘坐的飞行器也受到波及,在滞空了十分钟之后,才安然落地。 西泽还在想刚才看到的一幕,他面前的大荧幕上,已经开始播报了。说刚才那艘坠落的飞行器,是前线的作战军舰,此次坠落原因还正在调查,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艘军舰上的人,已经全部遇难。 “真是可怕。” “应该是属于事故吧?” “不知道军部会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故。” “现在前线已经和虫族打到这种地步了吗?” 身边一起看着播报的普通群众议论纷纷。 坠落就发生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军部已经派了人过来进行善后工作。 西泽见这里越来越混乱,带上机器人,乘着飞行器正要离开,忽然因为轮椅的颠簸而险些从飞行器上掉下来,贴心的机器人连忙将他抱起来,“您没事吧?” 西泽抱着机器人机械的坚硬臂膀,正要说“没事”,正看到那堆军部处理的‘罹难’尸体中的一个,忽然动了一下。 等西泽定睛再看时,只看到那具尸体,自腹部以下,都已经完全被炸烂。这样的人绝对是活不下来的,西泽就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被机器人抱着,重新放到了轮椅上。 …… 这一次出门的经历,确实让西泽产生了不少改观。他不再成天呆在房间里被动的学习,开始更加主动的接受起外面的知识来。 这个世界科技远远超过他了解的文明,这促成了各式各样的人种,优胜劣汰创造了全新的阶级。也就是强大的负责守护帝国的alpha,平庸的负责贡献劳动力的beta,柔弱的,以至于被淘汰的只能担任生育一角的omega。其中,人数最多的是beta,最稀少的是omega,一个能繁衍出优秀后代的omega,会被当成繁殖工具一样,被标记他的alpha锁在床上直到老死。 这确实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办法,但这从另一方面保护了数量稀少的omega,他们被标记之后,仍然会惹来觊觎,如果保护不当,他们会被玩坏之后丢弃,悲惨一些的,甚至会为此失去生命。所以一些omega,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个强大的alpha作为依靠,来减少这种可怕事件的发生概率。 这是帝国的体系。 第二体系就是虫族,经过七年的战争,帝国已经了解了一些这个种族的社会体系。坏消息是,虫族所有的战士,都相当于帝国优秀的alpha,他们没有弱势的物种,好消息是,虫族能繁衍后代的,只有虫后。当然,在这个好消息被人发现,帝国准备停止战争,让虫族进行内部损耗的时候,更大的坏消息被发现了。虫族可以在帝国军人的体内,留下繁衍后代的卵。这一发现,就是完全推翻了帝国制定的第一体系,建立了虫族自己的第二体系。 更要命的是,虫族那可怕的模仿能力,在帝国的军人和虫族的第一次交战中,他们还是丑陋的黑色甲虫,七年之后,他们已经有了和帝国军人一样英俊的容貌,这让战争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不能停息下来。 在帝国和虫族之外,还有自己建立法则的其他存在,例如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例如其他更加神秘的物种。 西泽关上自己获取这些信息的网络,然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老实说,这也没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活过来,就已经够离奇了。遇见能变成人的虫族,能穿越黑洞的星际海盗,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有您的电话。” 一旁待机的机器人忽然提醒。 西泽转过头,看到是瑞奇的来电,他接了电话,“叔叔。” 瑞奇的声音很低沉,“西泽,数据库已经给你匹配到了最合适的omega,他在两个小时之后,会送到你的家里来。记得给他标记。” 西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瑞奇就挂了电话。 他的……omega? 258、镇魂歌(258) “您好。” 被送进来的少年穿着omega中最流行的洋装, 绿色的眼睛和奶白色的脸颊让他显得非常可爱,他的领口和袖口都被缝制着蝴蝶结, 被打扮的如同一个精致的礼物。 西泽伸出手去,“你好。” 绿眼睛的少年低下头, 他穿的这一身衣服非常可爱,但穿起来却不是很舒适,他低下头的时候,露出被蝴蝶结勒红了一圈的细长脖颈。 西泽碰了碰他伸过来的手,说,“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把衣服脱了。” 绿眼睛的少年先是一愣, 然后想起了自己的义务, 伸手解开脖颈上的蝴蝶结,又去解衣服上那好看但不实用的金色扣子。 西泽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开口阻止,“你不用全部脱掉的。” 绿眼睛的少年已经将上衣解开了, 露出纤细的上身, 他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完毕,骨节显得非常纤细。无论从哪里看,都是alpha最喜欢的那一类。他听到西泽的话,抓着脱到一半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西泽让机器人倒了一杯牛奶来,因为omega都喜欢吃甜食的缘故,他还特别嘱咐多加了一些糖。 “谢……谢谢。”像是从来没有受到这种待遇的少年显得受宠若惊, 他喝了半杯牛奶,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西泽看着他嘴巴上有一圈奶渍,更加的像一只猫,语气也忍不住柔和了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 “裴。” 裴捧着牛奶杯,望着他。西泽被他这傻愣愣的模样逗笑,后知后觉的裴手忙脚乱的去擦嘴巴上的奶渍。 “你是我的omega?”西泽问。 裴点头,他将自己那狗牌一样挂在胸口的证明拿了出来。 西泽拿起来看了一眼,那是每个omega都被有的身份证明,为了政府给他们的保护,他们也相应的牺牲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你是第六星的人?” 裴说,“是的,我昨天才被送到了这里。” 西泽想,应该是匹配到自己之后,才被送到这里来的,也没有怀疑,只是伸手摸了摸裴看起来就很好摸的头发。 裴顺从的眯起眼睛,还仰起脖颈,像一只真正的猫咪似的。 “你在这里有亲人吗?”西泽问。 裴摇了摇头,他怕西泽觉得自己故意赖着他似的,“我的家人都死掉了,因为第七星被占领,我才被救济到第六星的。” 西泽实在不是故意戳人伤疤的人,他安慰了裴几句,让家用机器人给他收拾出了一个房间,让裴以后就住在这里。 裴很是感激他,一双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可怜兮兮的雾气,“谢谢您收留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要是别的alpha,现在已经咬住了他的腺体,将这个诱人的小家伙打上自己的痕迹了。西泽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将扑到自己怀里来的裴扶起来,“去房间吧,看看喜不喜欢。” 裴抬起头来,眨了眨绿色的眼睛。 西泽坐直了身体,离裴远了一些,裴绿色的眼睛里映着西泽俊美又忧郁的脸。 西泽让机器人带裴上了楼,自己则拨通了瑞奇的电话。 “叔叔,裴已经到了。” 瑞奇很是满意,他又叮嘱了一遍,“你尽快把他标记了,不要让他乱跑。” 西泽答应下来,这时候裴的声音传来,西泽挂断了通讯。 西泽问,“怎么了?” 裴从楼上跑下来,他跪坐在西泽面前,蹭了蹭他的腿,“房间好大,还有阳光。” “喜欢吗?” “喜欢!”裴的眼睛在发光。 西泽想到卡卡来,家里缺那么一个话痨,确实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可以了。” “嗯。” 两个人又互相了解了一下对方的事,不过裴的身世太简单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西泽在说。不过西泽隐去了杰斯的事,杰斯虽然明确意义上来说,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西泽还是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所以西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裴问。 西泽点头。 裴抬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客厅,这里的摆设都非常华美,像一个贵族,但这座庄园里,只有一个人和一个机器人,“会很孤单吧。” 这也是西泽为什么会留下他的原因,一方面为了应付叔叔,一方面能多一个真正的人类和他交流。 “以后我来陪着你。”裴说。 西泽正要回应,就听到机器人提醒,到了用餐的时间了。 西泽的衣食住行,都是按照贵族的标准,桌上的食材,都是专门的餐厅做好了送过来的。西泽吃惯了这些东西,举止优雅自然,在他一边的裴,就没那样优雅了,他长着一张可爱的脸,举止却活活像个贫民窟的难民。 西泽看他因为切不开一块肉而想要伸手去抓的时候,及时的将他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切好了再递给他。 裴一张脸涨得通红,“谢谢。” 西泽没有其他alpha那样的优越感,他温柔的注视着裴,“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裴抓着银制的叉子,将西泽切好的肉一块一块的喂到嘴巴里。肉的酱汁从他的肉色的嘴巴里淌了出来,这样粗俗的动作,因为他可爱的相貌,也变的可爱起来。 西泽是没有什么食欲,所以吃的很慢,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一种尊贵的气质,所以吃起东西来,也十分优雅。 裴吃的太狼狈了,停下来看了西泽一眼,看他慢条斯理的咀嚼着肉块,猩红的舌尖不经意的在唇上掠过。裴一下子红了面颊,低下头来将一大块肉块塞进嘴巴里,像是抑制饥饿感似的拼命咀嚼起来。 西泽不介意他粗鲁的吃法,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吃太快对胃不好。” 裴听到他的提醒,一下子丢下刀叉,“我吃饱了!” 西泽愣住。 裴站了起来,棕色的酱汁从他的唇角淌了下来,流到他胸口的衣服上。他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擦,手背上也染满了那粘稠的酱汁。 西泽看他这样狼狈的模样,轻轻笑了一下。他递了一张雪白的餐巾过去,“用这个擦。” 裴将身上的脏污擦完,很害怕被西泽嫌弃似的,站在餐桌旁不知所措。 “送裴上去换身衣服。”西泽对身旁的机器人说。 裴用手指绞着衣角,“我没有带衣服。” “我有一些还没有穿过的衣服。”西泽说。 裴跟着机器人上了楼,过了一会儿,西泽放下刀叉,也上去了。 裴光着脚踩在地上,他那身洋装和看起来精致小巧的棕色皮鞋都被机器人拿在手里,他穿着西泽的白色衬衫,宽大的衬衫盖下来,刚好遮住他挺翘的小屁股。,往下就是纤细笔直的一双腿。 裴看到西泽进来,下意识的惊叫一声,然后抓起身边的衣服去遮自己的身体。 西泽一脸尴尬。 裴也感觉到自己的做法,在自己的alpha面前十分不合时宜,他把衣服放下来,向西泽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西泽推着轮椅到了自己的衣柜旁,他打开下面的抽屉,拿了一条宽松的长裤出来,递给裴。 裴当着他的面,将宽大的衬衫捋起来,露出他那被可爱的蓝色短裤包裹的臀部,然后他飞快的穿好了裤子。 即使对omega不感兴趣的西泽,也不得不承认,裴的身体对他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尤其是裴那细细的脖颈,更让他觉的……嘴巴有些痒,想要咬些什么。 裴凑到他面前来,因为穿着衬衫的缘故,他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后脖颈露了出来,刻意引诱西泽似的,袒露在他的面前。 “你要标记我吗?”湿漉漉的绿色眼睛。 西泽望着他,忽然涌上了一种口干的感觉。 但他本质上确实不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alpha,他将裴推开了一些,“暂时不用。” 裴后退了两步,他看着面前的西泽。 西泽身上的信息素,证明他是一个成熟且强大的alpha,但他的外表却精致柔弱的如同一个omega。 “我们慢慢来。”西泽怕被裴发现出他与其他alpha的不同来。 裴复述了一遍,“慢慢来——”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好啊。” 西泽刚才看他的举止,猜测裴应该确实是贫民阶层的人,他问,“你会认字吗?” 裴点头,然后他问西泽,“你会讨厌说谎的人吗?”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西泽说。 裴又连忙摇头,“我没有去过帝国的学校。” 西泽说,“那我先教你认字吧,然后再教你些礼仪。” 裴知道西泽是在说刚才他在餐桌上的事,他一下极其窘迫似的,整张脸都红透了。但这正好显得他更可爱和天真。 西泽捉住他的手,裴的手很小,像是女人的骨架,“我的……omega吗?” 裴并没有听到他心里的这句话,他主动伸手回牵住西泽的手。 这样一个小举动,连西泽都被他撩的忍不住心里痒痒的,“真可爱。” 裴笑了笑,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来。 “西泽也很可爱。”说完,他意识到用可爱形容一个alpha很不妥,惴惴的等着西泽发脾气的时候,西泽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形容词一样,只纠正了一下,“不能用可爱哦,你要说我——很强大。或是,很完美。” 259、镇魂歌(259) 裴的饭量很大, 和他这样小巧轻盈的身体不符,但西泽考虑到他可能是正在长身体的缘故, 就将预定的两人的量,增到了三人的量, 但即使这样,裴在每次放下刀叉的时候,看着西泽不让他舔的,沾满肉酱的盘子都还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裴吃的真的太多了,那摄入量已经超过了一个成年alpha了。 “裴。” 听到西泽的声音,裴一下子收回了还黏在盘子上的目光。 “你很饿吗?” 西泽也意识到自己吃东西的模样太过夸张,“我……我以前经常挨饿。”他按着自己的腹部, “所以现在总是感觉吃不饱。” 西泽说, “但是吃太多,你的消化会出现问题的。” 裴抿了抿唇,“我很好。” 他刚才吃进去的,是两个成人的量。裴怕西泽不相信似的, 将自己的衣服掀起来, 露出平坦的肚子,“你看——我没有消化不好。” 西泽看到他平坦的肚子,也觉得奇怪,他是亲眼看着裴将这堆积如山的食物吃进去的。 难道……肚子里虫? 裴将衣服拉了下来,他还是眼巴巴的看着西泽面前的盘子。 西泽将自己盛着肉的盘子盛过去,裴果然狼吞虎咽的吃了进来。 用完午饭,西泽始终觉得奇怪, 他查阅了一下资料,发觉一种名为‘黑虫病’的症状和裴很是相似,并且病因也是因为人体内的蛔虫,在经历某种特殊晶体,变异之后形成的,这种特殊晶体,经常被运用在战争中。裴又曾经是第七星的人,染上这种病也不奇怪。 变异后的黑虫在饥饿之后,会啃噬人的内脏。这听起来很恐怖,但是非常容易医治,因为这种病的病因非常明显,只要去医院,用特殊的仪器一照,那黑虫就会被清除。 西泽看完,决定带裴去医院里检查一遍。 裴很乖巧,在西泽表达了这种意图之后,他就乖乖的答应了,还主动和西泽坐上了外出的飞行器。 西泽也是为了裴的安全,但是因为医院建立在市郊,飞行器的次声波可能会影响医院里的某些仪器,所以西泽到了市中心,就从飞行器上下来了。 裴无精打采的,一只手总是捂着肚子。 西泽让机器人买了一大把糖给裴,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递给裴一根,裴嘴巴里含着糖,才像是好了一些。 医院外有许多人在进出,因为前段时间军舰在市中心坠毁的缘故,致使很多市民受伤,西泽带着裴进了医院,但医院一层,已经挤的水泄不通。西泽不得已,只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凭借特殊关系,带着裴走了特殊通道。 裴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一路上含着糖果,西泽见了医生,大致说了一些裴的情况,医生表示会意,就带着裴去做检查了。 西泽本来是在外面等裴的,但忽然瑞奇打了电话过来,他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和瑞奇通话。瑞奇是因为西泽忽然出门,才打电话过来询问的,西泽说裴生了病,自己陪他出来看医生。 就在西泽打电话的空荡,裴已经出来了。 他含在口中的糖已经融化了,他却还像是不满足似的,不住的舔着自己还残存着甜味的嘴唇。 他是一个拥有出色外貌的omega,站在医院的透明长廊里,像是珍珠一样吸引人。 到医院来探望自己倒霉的被坠毁的军舰误伤的好友的特洛耶皇子正从顶楼的特护病房下来,与身旁的人有说有笑,但因为上下的飞行器是完全透明的缘故,他不经意一瞥,正看到伸手舔自己手指的裴。 裴的手指好像是甜的,他舔的津津有味。 特洛耶皇子一下子看的目不转睛,直到飞行器下到第一层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友人从飞行器上下来,正谈论着等下和特洛耶皇子去哪里,就见特洛耶皇子又按下了飞行器,站在里面同他摆手,“罗塞恩,我临时有事,下次再约吧。” 特洛耶皇子急不可耐的按照刚才下来的记忆,去找那个在医院里舔手指的小猫,等他一层一层找过去之后,才看到坐着另一个升降飞行器下去的裴。 西泽坐在轮椅上,牵着他的手,因为侧着头,并看不清面貌。 裴的嘴巴里含着西泽投喂的糖,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西泽同他说了什么,惹得他笑弯了眼。 绿眼睛的小猫。真是太可爱了! 喜欢猎艳的特洛耶皇子一下就被这个小东西惹的心里痒痒的,至于看不清面貌的西泽,就自动被他划分到了残疾但有钱的alpha上去了。 残疾的家伙,怎么配拥有这样可爱又美味的omega? 被特洛耶皇子甩下的罗塞恩这时才想起打电话过来,因为和特洛耶皇子关系亲近,他说话就没有那种对于皇族的尊敬,“特洛耶,你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刚才还约我去贝恩将军那里看他宝贝的omega儿子,怎么忽然又改变了注意?” 特洛耶皇子兴致勃勃,“嘿,罗塞恩,我跟你说——我刚才遇见了一个绿眼睛的小猫,他太可爱了,我保证,贝恩将军那个儿子绝对没有他可爱。” 罗塞恩知道特洛耶皇子的性格,“上个月,你看到贝罗力公爵的omega也是这么说的。” “不,他和别人不一样!”特洛耶皇子说,“我感觉我要爱上他了!” 特洛耶皇子从成年开始,每个月都会爱上一个人,搞得被他爱上的omega都以为自己能成为皇室。但结局是,特洛耶皇子仍旧单身,仍旧每个月都会爱上新的人。 罗塞恩知道这样说特洛耶皇子他会不开心,就耐着性子,等特洛耶皇子从医院里出来。 特洛耶皇子充分继承了皇族的优良血统,高大,挺拔,金色的眼睛如同阳光一般动人。即使只穿着普通的便服,也有一种独特的,令人倾倒的气质。 特洛耶皇子一见到罗塞恩,就又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罗塞恩,他太可爱了,真的——我从来没有看到那么美丽的绿眼睛,也没有看过那样娇嫩的舌头,啊——他在勾引我。” 罗塞恩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什么都好除了有点自恋的特洛耶皇子。 “特洛耶,他可能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难道我英俊的面庞,不足以征服他吗?”特洛耶大声的反驳。 罗塞恩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但看着特洛耶确实英俊耀眼的面庞,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决定追求他!”特洛耶皇子今年的第四个目标出现了。 罗塞恩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可是,半个小时之后,我们要出现在贝恩将军儿子的成年礼上。” 特洛耶愉快的决定放弃旧爱,去追求自己这个天使一样的新欢,“罗塞恩,去帮我查今天来过医院的所有omega的信息,我还需要他们的照片。” “可是……” 特洛耶沉下脸来,他的神情一旦严肃,就有种锐利且不近人情的凌厉味道。 罗塞恩服软,“我马上就去。” …… 回到家的西泽想不通。 医生给裴进行了全身的检查,但结果是,裴非常健康,至于他的暴食,被医生划分到饥饿太久,患上的暴食症。医生给的方法,就是尽量满足他,但是要在裴摄取大量的食物,身体支撑不住之后,给他服用一种药物来加速食物的吸收和消化。 西泽虽然莫名其妙,但看裴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缘故,就谨遵医嘱的开始满足裴每日所需要的食物了。 裴的食量非常惊人,他的身体成长速度也非常惊人,他在来西泽家里时,还非常瘦弱,脸蛋尖尖的,又矮小,但是这段时间,他摄取的大量食物好像起了作用,虽然他的脸还是没什么变化,但是矮小的身体却拔高了许多。本来能盖到脚踝的长裤,现在已经到了小腿处了。西泽知道自己的衣服对付不过去了,就让机器人专门给裴订了些衣服。 穿上新衣服的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西泽说,“裴长高了。” 躺在沙发上的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抬起绿色的眼睛,像只懒散的小猫儿似的,“会长的更高哦。” 西泽摸了摸他的头,他很是受用似的。 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眯起的绿色眼睛像是蒙着一层水汽,“我还会长的更大。” 西泽拿了一颗糖果递给裴,裴一口含进去,嘴唇碰到他西泽的手指。 “好甜呀。”得到满足的裴在沙发上打滚,衣服被他磨蹭的皱了,露出纤细的腰身。 西泽也不知道为什么omega会那么喜欢吃甜的。而裴更是嗜甜如命。 在沙发上打滚的裴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些,西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不小心碰到了裴的后脖颈,被碰到敏感处的裴一下子蜷缩起来,发出低低的呻吟,西泽想要收回手,裴却忽然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匍匐在沙发上,“西泽什么时候来标记我呀?” “等你再长大一些。”西泽推辞。 裴正要说什么,外面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西泽不方便,就让机器人去开了门,前来拜访的人是一个非常俊美的青年,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衣服,他蓝色的眼睛和耳廓里那颗蓝色的钻石一样的耀眼。 西泽并不认识他。 那个人看到西泽漆黑的眼和精致过头的脸庞,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丽过头的家伙是个alpha,但屋子里的信息素告诉他,他确实是资料里说的那个拥有裴的alpha。 “你好,请问你是?” 听到西泽的询问,他才反应过来,颔首行礼,“你好,我是罗塞恩,格赛斯公爵的独子。” 西泽虽然因为杰斯的原因,被授予了贵族的头衔,但他充其量也只是个子爵而已,为什么会有一个真正的贵族来拜访自己呢? 罗塞恩当然是在特洛耶的授意下来到这里的,用特洛耶的原话是,他需要让那个残疾的碍事的alpha滚开,能够让自己和那个可爱的omega独处。 “你是西泽是吗。”罗塞恩直呼西泽的名字,打散了西泽以为他拜访错人的疑虑。 “是。” 罗塞恩从怀中摸出一封邀请函来,“是这样的,我想邀请你参加明晚的宴会。” “宴会?”还从来没有人邀请西泽去参加什么宴会。 当然这个宴会也是特洛耶为了支走西泽想到的办法,“是的,明天是我兄长的订婚宴。” 西泽推着轮椅过来,将罗塞恩递过来的邀请函接住。 邀请函上烫着的徽章,正是帝国第一家族的家徽。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用意,西泽还是答应了,“好的,一定准时到访。” 西泽走的近了,罗塞恩才看到那张令人惊艳的脸上,即便走近了,也看不出任何瑕疵来。还有那双黑夜一样的眼,拥有一种迷人的神秘感。 罗塞恩心中,生出了一种,邀请这个人顺便结识他,也是很不错的感觉来。 “西泽——”跪坐在沙发上的裴撒娇的叫了起来。 西泽回头看了一眼,罗塞恩也知道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他和西泽告辞,在关上门的最后一眼,又看了西泽一眼。 至于那个叫特洛耶百般夸赞的绿眼睛小猫……罗塞恩还真的没有认真看上一眼。 没有人,会比这个alpha更耀眼吧? 260、镇魂歌(260)【已修改】 收到邀请函的西泽为了宴会里不失仪态的穿着, 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选择西装。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他在家中,穿衣着装都是以舒适为前提,虽然有订制过西装, 但是一般都积压在衣柜最底层, 这次翻出来, 西泽不得不去试一试大小。 机器人就是很好的帮手, 他将双腿不便的西泽抱起来, 就像是一个贴心的支架似的。 西泽抓着腰带,“手臂放下来一些。” 机器人照做, 挂在他臂弯里的双腿就慢慢的滑落到了地上,西泽借着这个力道, 将腿塞进了西装裤里。 一直藏在宽大衣摆里的修长双腿被紧绷的裤子勾勒出本来就十分诱人的曲线来。 机器人将西泽放到了轮椅上, 推着他来到镜子面前。 裤腿有些短, 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问题。 解决了裤子, 西泽就开始在衣柜里选起上身的西装来。 裴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门外, 很有礼貌的敲门, “西泽——” 西泽将一套黑色的西装从衣柜里拿出来, “进来。” 裴将门推开了一条缝,他看到西泽在里面换衣服, 又询问一句, “我可以进来吗?” 西泽冲他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裴推开门走了进来,“西泽在选宴会穿的衣服吗?” 西泽将西装又挂了进去, 另取了一件出来,“是的。” 裴就乖巧的等在一旁。 西泽选好了一件,交给机器人,得到授意的机器人走了过来,弯下身,西泽扶住它的肩膀,让自己从轮椅上起来一些,不至于穿衣的时候,将衣服弄出褶皱来。 西泽的腰很窄,刚才换裤子的时候,还没有系上皮带,现在一起身,就露出了奶白色的肌肤来。 裴只看了一眼,换好衣服的西泽就又坐了下来。 机器人给他系好了领带,又将他裤子上的褶皱拉平。西泽看镜子中的自己,显得很满意。 他有很出色的外貌,即使身体残疾,也没有人能把他与omega混淆的,冷静又神秘的美貌。 他的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身后乖巧的裴,抬了抬手,“裴,过来。” 裴走了过来,西泽揉了揉他的头,“怎么上来了?” “饿。”裴可怜兮兮的咬着嘴唇。 西泽习惯了他这无时无刻都存在的饥饿。他拿出一颗糖果来,因为裴从来不剥糖衣的缘故,这一次西泽还贴心的将糖衣剥开,才丢进他的嘴巴里。 和前几次的细细品尝不同,裴牙齿张合间,就将硬质糖果咬碎了,他还得不到满足似的,去品尝西泽沾了糖果甜味的手指。 西泽觉得很有意思,就张着五指任由他舔舐。 裴的舌尖追着他的指尖,西泽指尖一勾,裴就忍耐不住的贴到他的身体上来。裴的身体很轻,即使坐在西泽的腿上,西泽也没有感觉。 “好吃吗?”西泽被他舔的指腹痒痒的。 裴坐在他的腿上,怕压到西泽似的,用双手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仰着头去舔西泽的手指。 在反复将每根手指舔舐一遍,确定再没有甜味残留之后,裴仍旧不满足,“还是饿。” 西泽将他的嘴巴掰开,整整齐齐的牙齿,带着一股子水果糖的甜味。 “小孩子吃多了糖,牙齿会坏掉的。”西泽说。 裴猩红的舌尖从嘴唇上舔舐过,“西泽是我的alpha,西泽要喂饱我。” 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湿润的水痕。 西泽黑色的眼睛更暗一些,他抬手摸了摸裴的后脖颈,敏感的裴就在他怀里瘫软成了一团。 “标记我吧——西泽。”裴一边发抖一边哀求。 西泽像是逗弄一只猫似的,揉弄够了他敏感的后脖颈,就将手收了回来。 裴揪着他的衣角,“我好饿,西泽。我想要你标记我。” “别闹了,起来吧。”西泽并没有标记他的打算,这一切,都被他当做裴在胡闹。 裴是乖巧的omega,他从西泽的身上爬了起来。 西泽转头对机器人说,“带裴下去吃东西吧。” “是。” 裴有些委屈的望着他,最后还是跟着机器人下楼去了。 …… 晚宴当天,罗塞恩亲自来接西泽。虽然这也是特洛耶的叮嘱,但罗塞恩自己,也是对这第二次见面充满着期许。 即使罗塞恩知道西泽拥有迷人的相貌,在开门的一瞬,还是被这种令人晕眩的外貌击中。 西泽穿着正式的西装,为了看上去有气色一些,他甚至还用上了一点点omega用的东西。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罗塞恩说。 西泽早就忘了他的名字,在称呼他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邀请函上的落款,“罗塞恩……” 罗塞恩已经让开了一条通道,“很高兴你记住了我的名字,不过——”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我想我们在路上说这些更好。” 西泽被机器人推了出来。 罗塞恩看了一眼,“你要带上它吗?” “是的。” 罗塞恩表示理解,他很绅士的带上了门。 庄园外,停着印着第一家族家徽的最新飞行器。罗塞恩先一步进去,放下升降台,让机器人能平稳的将西泽推进去。 飞行器里非常宽敞,是西泽见过的,最令人舒适的飞行器。 飞行器上已经设置了降落地点,西泽一上去,飞行器就起飞了。 罗塞恩坐了下来,他完全忽略了那个机器人,坐在沙发上,蔚蓝色的眼睛看着西泽,“大概十分钟之后我们就能到达宴会。” 西泽笑了一下。 罗塞恩倒了一杯最受贵族欢迎的饮品给他,手放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敲出哒哒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塞恩。” “嗯?”罗塞恩哒哒的手指停下来。 “你为什么会邀请我呢?”西泽问。 罗塞恩早就在第一次见到西泽之后,就回去做了功课,知道西泽的父母和哥哥,都死在前线, “嗯,你想知道吗。”他随便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其实,我认识你的哥哥。” 杰斯死了之后,西泽已经很少听人再说起他了。 罗塞恩知道杰斯在耀世军校里读过书的事,“我曾经和他在一起读书,后来听说他去了前线,我们就失去了联络。” 西泽还不知道杰斯有过的朋友。他知道的确实太少了。 “后来发生了很遗憾的事。”罗塞恩看着西泽的神情,“我很思念他。” 西泽听到杰斯,心神就有了动摇。 罗塞恩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似的,马上就换了话题,和特洛耶皇子在一起,他临机应变的本事也变得比一般人要出众。他很快将西泽从消极的情绪里拉了出来,两人就像朋友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飞行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并不是罗塞恩的家,而是一幢非常寻常的庄园。 庄园里只随便的布置了一下,来的人,也不是什么名流。 这也是罗塞恩能尽力做的了,他所谓的订婚的哥哥,是他为了帮助特洛耶皇子,随便找的一个远方的表亲,对方对于他这么个第一家族的直系亲属的到来,表示受宠若惊。连带着他带来的西泽,也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罗塞恩陪着西泽开香槟塔的时候,受到了特洛耶皇子的来电,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脱身,去应付特洛耶皇子。 特洛耶皇子展现的投影,显示他已经进入了西泽的庄园里。 “罗塞恩,我正在进行非常美妙的约会。”特洛耶皇子端着红茶,坐在沙发上,至于他会忽然联络罗塞恩,就是怕自己的好友因为太过无聊而对他心存怨言。 罗塞恩从喷泉后看了一眼端着香槟的西泽,那琥珀色的液体,衬着他的指尖,实在是分外美妙。 “嗯,你开心就好——那只绿眼睛的小猫呢?” “他去厨房了,我说我有些饿,他说做些吃的给我。真是乖巧极了。”特洛耶皇子大张旗鼓的打着西泽亲戚的身份,进入了他的庄园,将他觊觎的omega欺骗的团团转。 罗塞恩熟悉他的把戏,“好好享受你的约会吧,我还有些事。” “希望没有给你添太多的麻烦。”特洛耶把西泽比成麻烦。 罗塞恩也没有和他争辩,挂断了通讯。 西泽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订婚宴,事实上这个宴会和他记忆里的都不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那一对新人。只有宴会正中间的香槟塔,能在无聊之中给他一些安慰。 香槟是劣质香槟,罗塞恩当然看不上眼。 西泽不知道其中的酒精度数,所以端起来又放下。 宴会上的机器人侍从给他端了一杯冰水,西泽看它和人一样的外貌,下意识的道了谢。 机器人回应了他。 宴会上都是一些beta,他们虽然四肢健全,看到西泽,被他身上强大的alpha气息所震慑,都不敢上前来。 西泽有些无聊,叫住一个机器人,推他去外面透透气。 罗塞恩挂掉特洛耶的通讯,从喷泉后绕出来,就没有看见西泽了。 西泽在花园里吹了吹风,空气中甜美的omega信息素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他是alpha,对这种气息比别人都要敏感。虽然他并不想过去看,但那甜美的味道让任何alpha都不能抗拒,他从小到大,都还没有对信息素产生过这样激烈的反应。 机器人推着西泽到了一个阳台,西泽看到透明的落地窗上,被按着一个可怜的omega。 他非常纤细,脱掉了衣裳,身体的曲线也非常柔美。但这个可怜的omega脖子上被套着一条链子,那是帝国允许的,像是狗牌一样,记录着这个被标记的omega所有信息的牌子。 每个被标记的omega都会领到这样一个牌子,帝国是想要保护他们,但是这个举措,对于数量大于omega的alpha,是不起作用的。在omega数量稀少的现在,每年仍旧有许多被凌虐至死的被标记过的omega。 空气中的信息素甜美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西泽看着趴在窗子上流泪的omega,忽然有些反胃。 压着那个可怜omega的年轻alpha忽然咬住了他的脖子,痛苦的满脸都是眼泪的omega脸上开始出现了一种快乐又虚幻的表情。 这是被标记之后,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会完全臣服标记自己的alpha。 罗塞恩也被这样甜美的味道吸引了过来,这个宴会上大多都是beta,他们不像alpha一样,会对信息素这么敏感。 罗塞恩看到了西泽,他从侧面的雕塑后走了过来,看到了西泽皱着的眉。 “西泽。” 西泽转过头来,脸上厌恶的表情隐去。 “我还在到处找你。”罗塞恩笑的十分自然。 西泽解释,“我闻到外面有种奇怪的香味,就出来了。” 罗塞恩看了一眼窗子里被紧紧压制住,还拼命回应的omega,“那是我的表兄和他的妻子。”说完,他深深嗅了一下,“omega被标记的时候,都会发出这样迷人的味道。” 西泽脸上,又出现了难以忍受的作呕表情。 如同牲畜一样的omega,连发情的权利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 “西泽不喜欢这种信息素吗?”罗塞恩问。 西泽摇了摇头,他又怕自己这样显得太过异样,解释说,“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即使他是alpha,也很难适应这样的一种世界体系。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西泽的家里,好像也藏着一只小小的omega。难道西泽还没有标记过那个小东西吗?” 西泽没有回答。 在夜风里,他发丝下漆黑的眼,像是幻境一样的动人。 即使知道眼前是一个alpha,罗塞恩还是因为这四周甜蜜四溢的信息素,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悸动,他弯下身,撑着西泽的扶手,蔚蓝色的眼睛盯着他,“西泽可以自己标记一个omega试试,这样的滋味非常美妙。” 四周空气里的信息素变成了甜蜜到炸裂的果实,流淌出的汁液让人口干舌燥。 罗塞恩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alpha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侵略的强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渣作者:alpha的丁丁没有短于20cm的 西泽:我梦寐以求的尺寸! 渣作者:没有妹子【微笑】 西泽: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261、镇魂歌(261) 特洛耶皇子的致电又来了。 罗塞恩皱了皱眉, 站直了身体,他心里虽然有些不耐烦, 但对这西泽,还是一副教养良好的绅士模样, “我可能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西泽点头,目送罗塞恩离开,自己转身回了宴会上。 罗塞恩躲到了一个房间里,反锁房间后接下了通讯。 “罗塞恩,我需要你的帮助。”特洛耶皇子说,“那小家伙太迷人了,我想要标记他——你把那个人继续留在你这里。我需要一些时间。” 罗塞恩挑起眉来。 特洛耶皇子虽然滥情, 但是迄今为止, 正儿八经标记过的omega屈指可数。 “你是认真的?” “当然!”特洛耶皇子的眼睛发着光,“我的心都快要被他融化了——你不能体会这样的感觉。” 罗塞恩确实不能体会。 “帮帮我。” 要不是西泽勾起了罗塞恩的兴趣,即便是皇子,他这一次也要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你需要多久?” “一个星期!”说完, 他就看到了罗塞恩皱起了眉,“你可以把那个人随便安置一下——反正他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会拼命巴结你。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的。” 罗塞恩考虑了一下,觉得和西泽相处一个星期,好像并不是那么讨厌,就答应了下来。 刚好在厨房里的裴叫了特洛耶的名字,特洛耶慌慌张张的挂了通讯, 留下站在空房间里的罗塞恩。 …… “去你家里做客?”西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的。”罗塞恩说,“我刚才和父母提到了你,他们很欢迎你,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你。” 罗塞恩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以西泽的身份,结识他,确实有些高攀。 “可是,我的omega还在家里。” 罗塞恩很是殷切,“我会派人妥善照顾他的,你大可以放心。” 罗塞恩这样的热切,让西泽实在有些不好拒绝了。何况罗塞恩又自称是杰斯的朋友。 在罗塞恩的再三邀请下,西泽还是答应了,结束了晚宴,罗塞恩就带着西泽,回到了自己位于帝国中央的庄园。 不愧是帝国的第一家族,无论是防御设施还是布局,都精妙绝伦。汇聚着能量的墙壁和侦察眼,将这里严密的保护起来,西泽跟着罗塞恩,推着他的机器人在中途被人拦截下来,在罗塞恩的授意下,那人在机器人的芯片卡上,刻上一层绝对的安全程序,就放行了。 罗塞恩解释,“因为虫族能控制机器人的缘故,所以会有这么严格的检查。” 西泽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进了罗塞恩的家,西泽就被这完全仿古的摆设震慑住了——大幅的油画覆盖住了整面墙壁,水晶吊灯挂在坚硬的晶体防护罩上,洒落下星辉一样的斑斓光点。 “我父亲很喜欢研究这些遗失的文明。”罗塞恩看西泽像是感兴趣,就介绍起来,“这副油画,大概是17世纪以前——我父亲在拍卖会上,把它买了回来。” 因为科技的进步,许多文明已经湮灭在了历史中。 西泽隔空碰了碰那油画的笔触,莫名的有些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画笔了,而眼前这幅画,从细节到构思,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这是真正的名画,不朽的杰作。 很多贵族都喜欢这些遗失的文明,所以西泽的举止,并没有引起罗塞恩的怀疑。 “真是太美了,它叫什么名字?”西泽问。 罗塞恩看了一眼,“我父亲叫它《创世》。” 画中都是荒芜的废墟,黑夜与光明连成一片。西泽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将目光收了回来。 罗塞恩坐到沙发前,西泽推着轮椅,也走了过来。 “如果你也喜欢这种东西的话,两个月之后,帝都会有一次拍卖会。”罗塞恩说,“那里有很多珍稀的玩意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那里卖不出。” 西泽也一下子来了兴趣。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文明这种东西了,因为文明已经发展到了顶点,这个世界上的人,只为战争而狂热。 “我们可以一起去。”罗塞恩提议。不过他在心里想,前提是那个时候,他对西泽还有兴趣。 西泽也不是那种一头热的人,他来到了罗塞恩的庄园,也知道了他的地位和自己是完全不对等的,所以对于罗塞恩的提议,也只是当成了一种客套话。 罗塞恩开始圆刚才自己撒下的谎了,“西泽。我的父母临时有事,他们对于失约一事很抱歉。”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将通讯仪上,收到的简讯拿了出来。 这当然也是假的。 西泽瞥了一眼,这样的事,他不可能较真,“我能来你家做客,已经很荣幸了。” 罗塞恩将通讯仪收了起来,“我可不想在你眼里,留下一个失约者的坏形象。” 西泽只是笑了笑。 “要参观一下我的家吗?”罗塞恩说。 西泽说,“明天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了些酒,头有些不舒服。” 还没有一个alpha会因为喝酒而不舒服的。罗塞恩想,他真的太柔弱了。 “那我送你去房间吧。” 西泽点点头。 罗塞恩带着推着西泽的机器人,上了楼。因为罗塞恩的父母都是政要的缘故,他们家的庄园非常大,空房间也非常多,他将西泽安置进了自己隔壁的房间里,在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配备的设施都是顶尖,西泽本来是准备尽早休息的,但摸到了网络设备,就鬼使神差的登上了‘指令’的房间。 他已经两天没有碰过网络了,本来第九的排名,现在滑落到了二十名开外。 西泽创建了战斗场所,进入军舰,开始匹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塞恩家的设备非常高端的缘故,西泽这一把打的很顺畅,十分钟就把对面的军舰击毁的四分五裂。面对那从残渣里爬出来的不可置信的alpha,西泽也没有和他废话的打算,直接将他踢出了房间。 第二把匹配,意外的是个粉色的军舰。 西泽愣了一下,没想到传送进他房间的人也很吃惊,她从军舰里探出头,露出那张西泽还存有几分印象的美艳脸庞。 “嘿——杰斯!” 西泽用的是杰斯的名字注册的。 看到银亮的军舰里,坐着的那个黑头发的人,她显得很是兴奋,但是马上,她就发起牢骚来了,“我给你写的邮件,你看到了吗——为什么不回复我?” 要是别人这么吵,西泽早就将对方给拆了,但是面对着这么一个,拥有着女性面孔的alpha,西泽硬是没有下的去手。 因为西泽不回复邮件,而有些生气的人反身进了军舰里,发起了自己的进攻。 西泽有些纠结,虽然知道女性alpha,身体性征已经不算是一个女性了,但他还是下不了手。 对方也察觉到了西泽没有用上全力,她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大声的质问,“为什么不用尽全力和我打?!” 处在防御为的西泽尝试了攻击,但在最后一步,还是停了手。 他还没有在‘指令’里,和女性alpha战斗过。 “你是看不起我吗?”对方更加愤怒。 西泽还在纠结打还是不打,对方总的来说,已经不算是女人了。 “咝——” 银亮的军舰侧翼,被割裂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 对方趁机逼了上来,和坐在里面的西泽正好对视上。 “我不足以让你用尽全力吗?” 西泽万分纠结,还是在她的再三逼问下,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我不打女人。” 对面的军舰顿住了,而后双眸里被激起了愤怒的烈焰。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侮辱人的了。在这个以血统为尊,性别早已模糊的世界里。 “叩叩——” 西泽听到了敲门声,他飞快的断掉了网络,退出了‘指令’,清空了一切关于指令的痕迹之后,才开口,“进来。” 西泽半点也不知道,他这个举动,躲掉了一个alpha有生以来最大的怒火。 罗塞恩走了进来,他拿着一套衣服,“现在才记起来,这房间里没有准备客人换的衣服。” 西泽穿着西装,早就有些不舒服了,所以对罗塞恩这样体贴的举动,很是受用。 罗塞恩看了一眼在半空中亮着的屏幕,直觉里,他觉得这停在空白页的网页很奇怪。 西泽看到他的目光,也没有解释,坦荡的让罗塞恩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多疑了。 西泽刚才已经将痕迹都清理干净了,也不怕被查出什么,他和罗塞恩道了谢,就去浴室里换衣服了。 罗塞恩也没有要走的打算,看他进了浴室,走过来就点了一下空中的投影。 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的浏览记录。 罗塞恩指尖点了点,他家的设备,都自带监控,通过虹膜检测之后,罗塞恩翻到了刚才西泽登录的‘指令’。指令的账号也被记住了,罗塞恩也在里面玩过,但真的除了前五十的alpha,具有真正的战斗才能以外,剩下的人对就读于专业军校的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他登录之后,看到两个角色。 杰斯。杰斯的后缀是金色的,金色的标志,意味着他曾经登顶过‘指令’,在一个模拟战斗的用户超过三十万的指令,拥有金色标志,象征着最强者的实力。 罗塞恩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一下下面的名字。 西泽。透明的。 透明是最弱的标识,在参与的战斗中,没有赢过一场的,就会有这个标志。 罗塞恩释然了,也许这个账号是西泽和他的哥哥共用——杰斯在前线,仍然通过这种办法,磨砺自己的能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罗塞恩退了网络,刚好西泽从浴室里出来。 西泽没想到罗塞恩还在房间里,他整个人都挂在机器人的身上。 机器人的手臂上还沾着水雾,他换上了罗塞恩拿过来的衣服,宽大的露出被水汽醺红的脖颈。 非常弱的alpha。无论从他的样貌,还是表现来看,这都是一个柔弱到,出了alpha这个身份,什么都没有的alpha。 机器人将西泽抱到了床上,西泽的两条腿交叠着,露出的脚趾,因为沾过水,而显得非常柔嫩。 黑发也打湿了,柔化了他那凌厉又冷静的眼睛。 如果不是象征着强者的信息素提醒他,罗塞恩都要以为,眼前的人,是个——等待着别人来标记,不不,是引诱着别人来标记的omega了。 262、镇魂歌(262) 正在带领西泽参观自己庄园的罗塞恩又接到了特洛耶皇子的电话, 他压下心底的焦躁,微笑着和西泽说了自己有事, 然后转身走开去接电话。 特洛耶站在沙发旁,衣襟被抓的有些乱, “罗塞恩!” 罗塞恩被他这个衣衫不整的模样震住了。 特洛耶皱着眉头,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一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特洛耶皇子,看起来你并不需要一个星期那么长的时间。”罗塞恩说。 特洛耶知道他误会了,他确实很喜欢那个omega,也非常有标记他的冲动,但他现在显然没有得逞, “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他在我准备标记他的时候昏倒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继续。” 罗塞恩看到了沙发上躺着的裴,他弓着身体蜷缩着,露出光洁诱人,没有被打上标记的脖颈。 特洛耶皇子就是因为他忽然的昏倒而踌躇。 罗塞恩说, “当然, 你喜欢他不是吗。” 特洛耶看了一眼沙发上昏倒的裴,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热情了,在他自我介绍,自己是西泽的朋友之后,就拼命的想要钻到自己怀里来。但是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以标记昏迷的omega为荣,“我可不是乘人之危的家伙。” 罗塞恩实在难以理解特洛耶皇子这忽然的正义感, “随你吧。”说完,就要挂断通讯。 特洛耶皇子也注意到了罗塞恩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在自己的宅院里,“等等——你带他回家了?” 罗塞恩点头,“是的。” “我只让你把他送的远远的,你居然会把那个残疾的家伙带到家里来。”特洛耶很是惊奇。 罗塞恩说,“比起这个,你想要标记的omega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才是你该考虑的吧。” 特洛耶嘟哝了两句,就挂断了通讯。 罗塞恩正要回去找西泽,转过头却看到西泽正在在一丛仿生的灌木丛旁边看着他。那个距离,他应该看不到特洛耶所在的地方是在他的家里……吧? 事实上西泽确实没有看见,但他却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前面他不太明白,但听到那个残疾的家伙时,就猜到了两个人议论的,应该是自己。 罗塞恩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局促,他坦坦荡荡的走过来,“我们继续去逛吧。” “感谢款待,但是现在我想,我该回家了。”西泽说。 罗塞恩知道现在再多的谎言也来不及了。 西泽没有生气,他很平静。罗塞恩没有将他强留下来,他将西泽送上飞行器,还送他到了家门口。 “如果有机会的话,随时可以来我家做客。”罗塞恩在送西泽进去的时候,这么说道。 西泽点了点头,也没有表现的太生疏。 西泽进去之后,罗塞恩马上联系特特洛耶,但是就像每一次一样,只有特洛耶有时找他的时候,才能最及时的接下通讯。 罗塞恩看着西泽站在了门口,在这个时候,特洛耶才终于接了通讯。 “罗塞恩,你会主动联系我,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特洛耶漫不经心的坐在沙发上,裴躺在他的腿上,他伸手抚摸着裴柔软的头发。 罗塞恩笑了一下,“他还没有醒吗?” “是的。” “那——特洛耶,麻烦的可能是你了。” 特洛耶皱眉,正要追问,大门忽然打开了,西泽推着轮椅走了进来。 特洛耶从沙发上转过头,对上了西泽黑色的眼睛。特洛耶还没有看清西泽的脸,但他大概知道对方是为什么而来的。 两人的通讯还没有切断,站在庄园外的罗塞恩影像出现在了大厅里,他也看到了进来的西泽。 “你好。”特洛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气质让他不像是一个冒昧的闯入者。 西泽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裴,“你好。” 特洛耶看清了西泽的脸,他知道这是一个残疾的alpha,但却是第一次直视他的脸。他怔了一瞬,然而脸上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特洛耶。罗塞恩拜托我来照顾你的omega。”说着,他伸出手来。 西泽知道罗塞恩的身份,猜也知道,眼前的人应该也是上层人士,在这个时刻,撕破脸对他可没什么好处。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特洛耶很是绅士的握了握他的指尖,“你叫西泽。没错吧?” “嗯。” 特洛耶本来觉得绿色的眼睛很美的,但没想到黑色的眼睛,更是像黑夜一般,他经常夸赞别人的容貌,但夸赞别人的眼睛,却还是头一回,“你的眼睛很美。” 西泽的反应就冷淡多了。 特洛耶回头看了一眼裴,心中虽然有一丝丝的遗憾,但更多的是因为还没得逞,生出的更加志在必得的情绪,“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应该告辞了——刚才罗塞恩还在和我说你,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碰面。” 西泽抿唇笑了笑。 特洛耶从门口走了出去,西泽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特洛耶走出去之后,正撞到了庭院外的罗塞恩。 罗塞恩看到被赶出来的特洛耶,耸了耸肩膀,“这个可不能怪我。” 特洛耶没有说什么,他满脑子还是刚才看到的那双黑色的眼睛。真漂亮啊,比那绿翡翠的眼睛,还要神秘,“算了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罗塞恩没想到他还对那个绿眼睛的omega不死心,在心里揣测特洛耶是否动情的同时,和他一起乘坐上了飞行器。 坐上飞行器,罗塞恩问翘着腿的特洛耶,“你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特洛耶想了想,“就那样吧。” 罗塞恩还以为能叫特洛耶念念不忘的裴,能给他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特洛耶伸出手臂,搭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五指颇具艺术感的在桌面上敲打,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 冷不丁的,他说出一句话,“那个残疾的家伙,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 西泽打了医院的电话,正要把裴送过去的时候,昏迷的裴忽然醒了过来。 他一副焦虑的模样,从沙发上爬起来之后,就一直拼命的抓挠着自己的头。 西泽为了安抚他,只能让机器人将他固定住,刚才他已经查看过了,裴还并没有被标记,但裴现在这个反常的样子,又让他担忧,“裴,你怎么了?” 裴说不出话来,他绿色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红光,他低下头遮掩住了。 西泽在同时,闻到了一种属于alpha的味道。 裴忽然痛苦的叫了一声,弯下身,露出腰间发红的皮肤。 西泽走过去,捧起他的脸,“裴——” 裴闭着眼睛,西泽将他的头抬起来的那一瞬,他挣脱了机器人的手臂,将西泽紧紧抱住。 裴的身上,有越来越浓的alpha的味道。 “我好疼啊,西泽——”裴埋在他的肩膀里,从发丝里透出来的目光,血红一片。 西泽还在诧异那alpha的味道从哪里来,听到裴说疼,就询问起来,“裴,你哪里疼?” 裴咬着牙,没有再说话。 西泽看到他一直在颤抖的腰肢,就伸手,越过他的肩膀将衣服掀起来。裴奶白色的肌肤上,都是被鞭笞过一样的红痕,仿佛皮肉都要裂开。西泽吓了一跳,正要细看这施虐的痕迹,裴一下伸手将衣服拉了下来。 “裴?” 裴抱着西泽的肩膀,看着他袒露出来的脖颈,抿了抿唇,然后抽回手,飞快的爬上了楼。 西泽正要追上去,机器人却在这个时候出了故障,站在了原地,任由西泽怎么命令它,都没有反应。 裴爬上了楼,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他进入房间的一瞬,后背的衣服被从身上长出来的黑色躯干撕裂开了。强烈的alpha气息,在这一瞬间将所有omega的信息素,全部压制了下去。 裴的手也变了黑色,手臂变得更长了一些,他伸手在柜子下面,翻出了一个注射用的针管。 针管里是蓝色的药剂。 裴抓起注射器的时候,他浑身已经变成了黑色,身体拉高,像是披上了一层严密的铠甲似的,裴仰起头,露出仅剩的白色脖颈,将注射器刺了进去。冰蓝色的药剂注入了身体,裴的身体发出了骨骼移位的响动,那坚硬的黑色皮肤,也很快就软化成了奶白色的柔嫩肌肤。 裴瘫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嘴巴里呕出一口黑色的汁液。那些丑陋的又强大的黑色躯干,也慢慢的缩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客厅里的西泽已经拨通了一个电话,“是的,机器人故障,需要修理一下。” 对方正在观察失去了控制的机器人,一直僵硬不动的机器人忽然又动了起来,它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停滞过了一段时间。 “请问,您现在还需要去楼上吗?” 西泽转过头奇怪的看着它。 对方解释,说可能是机器人的程序写入错误,产生了指令冲突,导致它在一段时间内,不知道该不该遵循命令。 西泽见机器人恢复如常,也就挂断了通讯。他在机器人的帮助下上了楼,来到裴的房间门口。 “裴?”他有些担心裴。 藏在房间里的裴正咯吱咯吱的咀嚼着针管。 西泽敲门无果,让机器人把门打开,在门开的一瞬,扑面而来的两种信息素让他头脑有些发昏。 裴躺在床上,他的上衣已经脱掉了,袒露出的身上都是抓挠出的痕迹。包括刚才西泽看到了,类似于被施虐的伤口。 裴埋在枕头里,西泽走近了,在听到他一抽一抽的哭声。 “裴——”西泽走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 裴从枕头里抬起头,露出被水汽浸染的绿眼睛。 西泽抚着他的面颊,“怎么哭了?” 裴用手背擦掉眼泪,“我差一点就被不是西泽的人标记了。” 西泽对于那拥有绅士外貌的特洛耶印象更差了几分。这个糟糕的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我被标记了,就不是西泽的omega了。”手背擦眼泪,越擦越多。 眼前这可怜的猫儿一样的omega,纯女性化的举动,让西泽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丝的怜惜来。 裴的身上,带着omega的诱人信息素,而那种侵略感十足的alpha味道,则像是从他的伤口里渗透出来的——那应该是特洛耶的粗鲁,留下来的味道。 “这不是你的错。”西泽安慰他。 裴靠进他的怀里来,纤细的身体像是未发育完全的少女。 “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好你。” 裴揪着西泽的衣服,像是害怕似的,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 263、镇魂歌(263) 平静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三天, 西泽看着门外前来拜访的特洛耶,被他的厚颜无耻震的说不出话来。 特洛耶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 金色的眼睛眯成一个笑的弧度,“我可以进来吗?” 西泽只能往后退了一步, 将门打开。 坐在沙发上的裴吃着西泽为他准备的糖果,看见特洛耶进来,就往后缩了一步。 特洛耶走到沙发旁,想去揉一揉他的头,却被裴躲开了。 西泽说,“裴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有人碰他。” “嗯——这样啊。”特洛耶手上提着一个精美的包装盒,盒子上还系着精致的缎带, 他放在桌子上, 拉开蝴蝶结,露出里面的小蛋糕来。 吃完糖果的裴果然被蛋糕的甜腻香气吸引过来了。 “就是给你带的,吃吧。”特洛耶蹲在沙发旁,哄着裴。 裴看了一眼西泽, 一副想吃但不敢吃的模样。 西泽对于自己的所有物, 虽然没有别的alpha那样强的占有欲,但被人明目张胆的在头上示威,脸色也难看起来。 “牛乳提炼的小蛋糕,很甜的。”特洛耶继续诱惑裴,“西泽应该不会介意我带来的小礼物吧?” “当然。”西泽满脸都写着介意。 裴怯怯的问,“那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特洛耶说。 裴真的太饿了,帝国的食物对他而言, 汲取来的能量甚至都不足以维持他的生命。他听到特洛耶说西泽允许他碰这香甜的食物,就伸手将那小蛋糕捧了过来。 特洛耶趁着他吃东西的时候,揉着他毛茸茸的头发。 裴几口吃完那个小蛋糕,乳白色的奶油从他的手掌间渗透出来,被他伸出舌尖舔舐干净。 这样的举动太情色了,西泽的脸色更差。 特洛耶一边揉裴的脑袋,一边同西泽套近乎,“裴好像总是吃不饱,带他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可能是从前饿了太久,导致患上了暴食症。” 特洛耶望着裴的目光充满着怜惜,“可怜的小家伙。” 西泽不喜欢他这样亲昵的口吻,“特洛耶,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裴。”特洛耶毫不掩饰自己对裴的企图。 西泽更不开心了,但裴却像是一无所知,从他下巴上滑落的奶油滴到了特洛耶的腿上,舔舐完手指的裴伏下身体,去舔特洛耶的裤腿。 特洛耶感觉到了,裴那小家伙从他见到的第一面起,就热情的不像话。 裴透过奶油,闻到了他身体的味道,alpha的气味,比所有的食物更能勾动的他食欲大开。更何况,这个alpha身上,还没有那烦人的坚硬铠甲保护,只要亮出锋利的爪子,就能将他的身体撕的粉碎。 裴眼中的红光越来越明显,就在他沿着唾液濡湿的裤腿,要张嘴咬上去的时候,西泽抓住了他的胳膊。 背脊上蠢蠢欲动的黑色躯干瞬间缩回到了身体里。 湿漉漉的绿色眼睛茫然的看着打断他的西泽。 西泽抓着他细弱的胳膊,声音有些严厉,“回楼上去。” “我好饿。”他想要吃掉那个alpha,如果再不补充,他真的会活活饿死的。 “别让我说第二遍!”西泽在发怒。 裴避开他的眼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乖乖的上了楼。 特洛耶坐在沙发上,看着西泽训斥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西泽的反应,比裴更要有趣。 看着裴上了楼,西泽才正视坐在沙发上的特洛耶,“今天是周二,我猜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吧?” 特洛耶装作认真的想了一会,吐出一句极其不识时务的话,“没有。” 西泽也懒得和他再周旋,“可是我有。” 特洛耶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西泽对旁边的机器人下达命令,“送他出去。” “是——”机器人走了过来。 特洛耶看了一眼机器人,那是最新型号的家用机器人,为了确保服务于家庭,它的芯片里装载有暴力的程序。但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问题。 西泽在生气,但是从他的脸上,你根本看不出他在生气。只有他的眼睛,比平时更深几分。 特洛耶最终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机器人强制的送客下,走到门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西泽伸手将那包装蛋糕的盒子丢进了垃圾桶。 哎呀,真的生气了呀。 …… 西泽上了楼,他进了裴的房间,裴缩在床上,看见他进来,就爬起来想要扑进他的怀里。 西泽扯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 “西泽——”裴委屈的看着他。 西泽现在的心情很奇怪,这种感觉就类似与自己家养的宠物,去亲近外人一样。 “西泽——”裴跪坐在床上,撑着胳膊又爬了过来。 “去浴室。”西泽说。 裴从床上爬下来,拖着鞋子,跟在西泽的身后,进了浴室里。 西泽打开了喷头,捏着水管,用热水迎面把裴浇了一遍。 裴起先有些不舒服,挣扎了一下,但西泽开口让他别动,他就乖乖的站在原地,让西泽浇水了。 西泽用手指试过温度,温热的水,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西泽,你在生气吗?”裴从来没见过西泽这个模样,他猜测的问道。 西泽没有回答他,将水管举的更高一些,热水打湿了裴的身体,衣服湿透了黏在他纤细的身体里。 “西泽——” “手。”西泽蹙起了眉。 裴将手伸了出来,手腕处还沾着一些没有舔干净的奶油。 西泽将奶油全部冲掉,又让裴蹲了下来。 裴大概也猜的出,西泽是因为他吃了别人的东西而不开心。他还差点把那个人吃掉了,如果吃掉的话,西泽应该会更生气——裴在这个时候,心里生出了一种庆幸来。只吃了食物,西泽应该会原谅他的。 西泽捏住他的下巴,裴立刻就乖乖的张开嘴来。 湿漉漉的美少年,湿漉漉的绿眼睛。 西泽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烦躁感来,他不想标记裴,所以裴才会惹人觊觎。他现在这样生气是为了什么? 四溅的水花落到了西泽的身上,将他胸口的白衬衫濡湿了一块。 衣服变的透明,沾在了胸口。 裴看着那一块透出的隐秘肌肤,闭上嘴巴咽了一口口水。 西泽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以为是水进了裴的嘴巴里,让他有些不舒服了。他松开了裴的下巴。 “那个叫特洛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西泽说。 放下的水管里流淌出的水打湿了西泽的裤腿。 裴低垂的目光,看到了那一截无力的脚腕。 西泽以为他走神了,抓着裴的下巴,又将他的脸扳到自己面前来,“别再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裴的眼睛,看到了西泽柔软的嘴唇。 蔷薇色的,形状美好的嘴唇。他见过虫族将卵侮辱性的从这里送到人类温暖的身体里,但如果是西泽的话,他的嘴巴应该更适合来接吻。 “西泽不高兴吗?”裴问。 “是的。”西泽说,“你是我的omega。” 裴湿透的头发耷拉下来,让他看起来更单薄,更可怜。 西泽将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觉得自己有些被那些强势霸道的alpha给传染了。他把裴当做陪伴的朋友,而不应该和那些alpha一样,把他当做可以命令的床上的玩物。但看着裴这样弱势的模样,他只觉得更心烦了一些。 因为两人太过接近,裴身上的水,都滴落到了西泽的身上。 “西泽不开心的话,我就不吃那些食物了。”裴认真的说。 西泽也知道裴是抗拒不了食物,他这几天,一直在试图扼制他的食欲,但一直收效甚微,甚至裴因为缺少食物而消瘦的模样,他也看在眼里,他将水管关掉,将浑身湿透的裴扶了起来,“我知道你会饿,以后我不会再试图遏制你的食欲了。别再吃别人的东西,我会喂饱你的。” 裴因为喂饱两个字而亮了眼睛。 西泽是可以吃的,西泽身上的味道,比刚刚那个alpha身上强烈的信息素,更令他神魂颠倒。但是,他不想伤害西泽。 西泽将裴从地上扶了起来,扯了干燥的毛巾过来,把他身上都擦了一遍。 擦完裴身上的水,西泽带着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找了干净的衣服,丢在床上,示意裴把湿衣服换下来。 裴毫不避讳的当着他的面,将全身的衣服脱了下来。 少年青涩到极点的身体,连双腿之间的东西,都粉嫩的不像话。 西泽下意识的躲开了目光,裴毫无自己身为被觊觎的omega的自觉,大刺刺的在西泽面前袒露着身体。他换好衣服之后,看到西泽一直白皙的脸上,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晕了一层淡淡的粉。 他凑过去,西泽一下也转过头来。 “换好了?” “嗯。”裴趴在床上,看着坐在面前的西泽,拿着毛巾擦了擦西泽的胸口,“西泽身上,也湿了。” 西泽没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只有一点。” “会感冒吗?”裴有些笨手笨脚,他揉着西泽的胸口,有几次指甲都从西泽的胸前刮擦过去。 西泽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被揉皱的衣服,“我可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冒。要知道,我比你强壮多了。” 胸口的扣子因为裴胡乱的揉动而崩开,露出一片胸口的雪白肌肤来。 裴一下子顿住了目光,而后他反应过来,有些惊慌的看着西泽。 西泽将他的手推开,带笑的责备他,“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裴低下了头,刚才碰过西泽胸口的手掌收拢起来。 很奇妙的触感。 像是,柔嫩的花瓣。 西泽转身要离开,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西泽,你要去哪里吗?” 西泽说,“本来不用换衣服的,衣服被你弄坏了,现在不换也不行了。” 裴红着脸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很小心很小心了。 西泽笑了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回了房间的西泽解开了上衣,丢到地上,走到衣柜旁,拿了一件衣服准备换上。 贴心的机器人就像是每次帮助他换衣服一样,抱着他的腰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西泽换着衣服,那抱着他不动的机器人手臂忽然往下,坚硬宽大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臀。 西泽皱了皱眉,但看机器人的显示灯显示它在正常运作,就没有再注意。 就在他准备将第二个胳膊套进去的时候,那托在他臀上的机械手掌忽然合了起来,不轻不重的在他臀上捏了一下。 264、镇魂歌(264)【已修改】 西泽还以为是机器人故障了, 他拍了拍它亮着灯的铁皮脑壳,“放我下来!” 脑袋里显示正常运作的蓝色光还亮着。 西泽的双腿提不起来一点力气,但这不代表他没有知觉,那坚硬的手掌按在他的臀上, 将他臀肉挤成了各式各样的形状。 “该死的!”西泽衣服上的扣子还没有扣上, 只两只手臂套进了袖子里。 因为他的挣扎, 胸口在拥有坚硬金属的机器人身上, 磨蹭出了红色的淤痕。 如果是人, 脖子是短处,但面对这个故障的机器人, 西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抓着机器人的肩膀, 想要将它脑后的芯片取出来。 宽大的裤子被拽了下来, 无力又修长的双腿露了出来。 西泽摸到了插入芯片的位置, 但是无论他怎么按, 那装载芯片的东西都不会吐出来。西泽不知道这个失控的大家伙要做什么, 他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尽力反抗。 “哐——哐——” 拳头捶在坚硬金属上的声音。 “停下来!” 臀肉被揉捏摆弄, 全身都紧紧的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蓝色的光仍旧亮着。 “西泽——”就在西泽焦躁难言的时候, 门外传来了裴的声音。 西泽又想开口求助他,又不想叫裴看见现在自己的窘态。 “西泽, 你怎么了?”裴被他房间里的异响所惊动。 西泽决定还是不让裴看见, 他伏在机器人的身上,“没事。” 裴还是不放心。 西泽想到机器人送来的时候,附送的那个东西, 据说是为了防止家用机器人故障而研发的,只要按下去,支撑机器人运作的电流就会顷刻流入地下。 “裴,楼上的第二个房间,里面的桌子上有一个开关,把它关上。” 裴似乎想闯进来,但听到西泽的话,还是乖巧的去做了。 揉捏他臀肉的机器人忽然拍打起他的臀肉来,西泽双腿没有知觉,不能闪躲,只能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和一丝丝他能感受到的刺痛。 就在臀肉都被打的红彤彤的时候,蓝色的信号灯一下熄灭了,西泽一下从机器人的怀抱里滑落了下来。 西泽趴在地上,回头将挂在腿上的裤子拉了上来,他臀都被打的肿起来了,上面还留有手掌的痕迹。西泽咬牙将裤子穿了起来,又哆哆嗦嗦的开始系上衣的扣子。 裴的声音传了进来,“西泽,我把它关上了。” 西泽系着扣子,声音平稳,“好孩子。” 得了夸赞的裴又怯怯的问,“西泽,我,我可以进来吗?” “等一会!”西泽马上拒绝。 裴乖巧的等在门外。 西泽扣好扣子,撑着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功夫,从终于爬上了轮椅,坐了回去。 机器人站在西泽的面前,张开的手臂僵硬的停在半空。 “进来吧。” 裴推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到西泽,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 西泽并拢着双腿坐着,腰部不断有灼热的痛痒感传上来。 裴也看到了不能动弹的机器人,“裴,它怎么了?” “我把它关上了。”西泽说。 裴说,“我刚刚听到西泽房间里有很奇怪的声音,是怎么了吗?” 西泽一张脸是冷的,但是眼中却又湿润的水汽,竟然比平常多了一种诱惑的味道,但他自己是全然不知的,“没事。裴,去把电话拿过来。” 裴去桌子上,把电话拿过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西泽拨通了上一次打过的那个电话,身着白色西装的服务人员向他微笑,“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西泽咬着牙,“我需要换一台机器人。” “请问是什么原因呢?”接通的人看到了西泽身后那台是最新的家用机器人。 西泽说,“机器故障。” “如果只是故障的话,我们可以为您重新更换程序芯片。” 西泽却不想再来第二回,“不用了,我需要新的机器人。” “您目前家用的,就是最新的机器人。” “那就再换一台过来。”西泽的语气已经有些明显不耐烦了。 “……好的。” 挂断了电话,西泽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裴怯怯的伏在他的腿边,“西泽……” 这一回西泽没有像平常那样去揉他的头发,他沉着一张脸,嘴唇也抿的紧紧的。 裴靠在他的腿边,看到了西泽赤着的脚。 踩在深棕色地板上的脚和他的腿一样,因为缺乏运动,白的可以看见里面青色的脉络。裴拿了一双拖鞋过来,帮西泽换上了,他这样乖巧的举动,终于让西泽有了一些反应,他揉了揉裴的头。 “西泽,为什么要换掉它?”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西泽想到刚才的一幕,脸色又难看下去,“它做了错事。” 裴神色黯淡,“如果,我也做了错事……”绿色的眼睛里有惶恐的神色,“西泽也会丢掉我吗?” 西泽安慰他,“怎么会。” 裴这才像是得到了一点安慰。 机器人更换的很快,一个小时之后,故障的机器人就被回收走了,新的机器人和它拥有不一样的面孔,西泽这才觉得安心了一点。 启动了机器人,声音也人性化的换了另一种合成的男声。西泽简单的测试了之后,就将事情都交给了它。 安稳的过了几天,西泽接到了瑞奇的电话,对于这个曾在杰斯离开之后,给他物质帮助的人,西泽还是带着几分尊敬的。 瑞奇邀请西泽去参加他的生日宴,西泽答应之后,考虑到叔叔特别叮嘱的,让他注意穿着,不要给哥哥和爸爸丢脸的话,决定带裴出去买衣服。 西泽乘坐飞行器,带着裴去了人来人往的商场。 商场里处在服务位子的,多半是普通的beta,有少数管理层的alpha穿行其中,西泽带着裴这么一个组合,无论在何地,都能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在现在,几乎已经没有omega会出门了,即便科技发展到了顶点,也没有让道德进步。数量稀少的omega,能吸引天生就带着侵略强势的alpha,他们会在信息素的诱导下,做出一些触犯法律的事。当然,这触犯法律的事,有可能就是一条omega的生命。 西泽一路上受到了各式各样目光的注视,但那些所有觊觎的目光,都在他强大的alpha信息素的压制下,收了回去。即便是这样,西泽也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带裴出来的。 裴像是全然不知道一样,他认真的看着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衣服。 事实上,他不需要穿衣服,身体里自然产生的盔甲,就是他最好的保护。但西泽和他不同,西泽的肌肤非常柔软,非常脆弱,需要衣服来保护,也需要衣服来装饰。 就像西泽穿的衣服一样,虽然他只想将那些碍事的布料撕开,但西泽穿在身上,有时候,也非常的好看呢。 西泽穿黑色的衣服,会不会好看呢。 裴驻足在透明的柜台旁,那悬浮在水晶柜中展示的衣服上有精致的纹路。 西泽看到他停下来了,问,“喜欢吗?” 裴点头。黑色的,像是他的铠甲——西泽被这样的黑色包裹着,最好看了。 西泽让人将衣服取下来,递给裴,“换了给我看看。” 裴拿到衣服,愣了一下。但是他还是听从西泽的话,拿着衣服进了一边类似于换衣间的空间里。 那里是由一层坚硬轻薄的固体组建成的,裴走进去,带上了门。 他喜欢这件衣服穿在西泽的身上,但是如果西泽喜欢的话,他穿上也没有什么。 裴脱掉身上的衣服,正要将那件衣服换上去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极强烈的信息素的味道。 紧跟着,一只手捂住了裴的嘴巴。 “瞧,我抓住了什么,一个未成年的omega。”低沉又危险的alpha的声音从右耳传了进来,他紧紧的捂住裴的嘴巴。 脑袋后面的头发被拨开,露出细弱的令人想要一口咬上去的脖颈,“真棒,还是个没有被标记的小家伙——我可真是走运。” “呜呜——”裴像是要挣扎。 他身后的alpha显然已经成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闯到了这里,从背后紧紧的压制着他。 “我会温柔些的,小家伙。”低沉又含着**的笑声,“但我不保证,面对你这么诱人的小家伙,我能温柔几分钟——” 他在裴进入商场时都看见了他。绿眼睛的omega,空气里都飘荡着甜蜜的信息素。 他的主人是傻子吗,这样诱人的家伙,还敢带出来。 裴转过头来,压在他身上的alpha以为会看见一双惊慌失措的绿色眼眸,却撞见了一双猩红的眼,他来不及吃惊,裴光裸的背后,像是挣开碍事的皮囊一样,黑色又锋利的躯干像是海藻一样将他紧紧的抓住。 “食物。” 裴的手也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柔软粉嫩的指甲盖,变成了黑色锋利的爪牙。 “虫——” 急促的惊呼声被直接切进他胸腔的黑色躯干切断。 他可能到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商场里,会有一只可怕的虫族。 连帝国最勇猛的为战争而生的alpha,都不敢靠近这种危险的生物。 裴的虚弱就是饥饿导致的,他真的太饿了,但是他不能吃掉西泽。 吃掉了,就没有了。 但是眼前的人,是可以吃的。 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带着温度的内脏,被黑色的躯干拉出来,像是锋利的镰刀一样,轻而易举的破开猎物的胸腔,轻而易举的挖出他的心脏。然后黑色的躯干上长出锋利的短刺,皮肉挂在上面,淌下的血水都被吸收。 裴弯下身体,单薄的背上,涌现的黑色生物,将面前的人包裹了起来。 咯吱咯吱—— 裴舔舐着手上的鲜血,面前的人,已经被他吃的干干净净了。 终于,有些力气了。 在外面等候的西泽听到一个beta说刚才有个alpha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他心里直觉有些不对,就去敲裴在得换衣间的门。 裴将门打开,他拿着手上的衣服,像是正准备去换。 “西泽?” 西泽退了出来,“没事。” 裴向他羞涩的笑了笑,又将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是虚弱才会是小孩,等他不虚弱了 嗯。。 小剧场: 渣作者:你想说什么吗? 西泽:如果有死神笔记,我不会让我自己活过第一卷 渣作者:但是你活下来了,现在死,死因大概只能是脱肛 西泽:【手动再见】 265、镇魂歌(265) 裴这样稚嫩的面孔, 穿起黑色的衣服来,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但他又喜欢极了那件衣服, 西泽被他可怜巴巴的目光注视着,将那件衣服和他给裴看的一件蓝色礼服一起买了下来。 蓝色的礼服是为了应付叔叔, 西泽并没有把自己的omega装扮成娃娃的爱好。 从商场里出来,西泽给裴买了一块小蛋糕,裴刚刚吃饱了,所以吃起蛋糕来,也没有在家里狼吞虎咽的模样了。 因为是边走边吃,裴的脸上还是沾了一点奶油,西泽伸手帮他擦掉, 正要将手收回来的时候, 裴一下子含住了他的手指。 在家里的时候,裴饿极了经常就会这样。 裴用牙齿小心的磨着西泽的手指,那比奶油更甜的气味一下子在他的口腔中炸裂开了。西泽伸手勾着他的舌头,惹的裴张口吐出粉嫩嫩的舌尖来。 “西泽?” 西泽听到有人在叫他, 转过头看到了一双耀眼的金色眼眸。 惹人厌的特洛耶丝毫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惹人讨厌, “果然是你。” 罗塞恩站在特洛耶的身边,他看到西泽,一副诧异的神色。 特洛耶几步走过来,看到还含着西泽手指的裴,故意当着西泽的面,伸手去揉他的头。裴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西泽的身后。 “哎呀, 被教训了?”特洛耶似笑非笑的看着西泽。 西泽将被裴含过的手指拢进掌心里,“真巧,没想到在哪里都能遇到你。” “不巧。”特洛耶说,“隔老远,我都闻到了裴身上甜蜜的味道。我可是追着这味道过来的。” 西泽皮笑肉不笑,“是吗。” 罗塞恩站在一旁,就看着两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今天裴的装扮真可爱。”特洛耶说。 西泽看了一眼身旁的裴,“走吧。” 裴知道西泽不喜欢特洛耶,自然也不可能再热络的贴上去了,他跟着西泽正要离开,特洛耶却忽然快步拦到两人面前来。 “今天穿的这么可爱,是要参加宴会吗?”特洛耶勾着唇角,望着坐在轮椅上的西泽。 西泽当他又是勾搭裴的把戏,“关你什么事?” “哎呀呀,好歹我也是帮你照顾过裴的人。”特洛耶说。 西泽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特洛耶故意又叫了裴的名字,这一回,裴却连头都没有回。 等到两人走远之后,罗塞恩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对特洛耶说,“特洛耶皇子,你在大街上调戏有主的omega,有些不太好吧。” 特洛耶只在摸下巴,回味刚才西泽那一个又冷又利的笑。 罗塞恩也是在于特洛耶商量正事的时候,被他忽然拽过来的,看到裴之后,他以为是特洛耶真的对这个还没到手的omega长情起来了。 “你要是喜欢,我们私下里……” 罗塞恩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特洛耶清嗓子的‘嗯’了两声,然后扭过头来问他,“罗塞恩,你说——西泽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罗塞恩没想到话题忽然会扯到西泽身上去。 “是在生气吗?”特洛耶猜测。 罗塞恩说,“明显是的。” “他生气起来,真可爱。”特洛耶说完,忽然笑了起来。他想到上一回被西泽赶出去的事,那时候西泽的表情,也很……嗯,可爱。 罗塞恩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特洛耶,“特洛耶皇子,你不是喜欢他身边的那个绿眼睛小猫吗?” 特洛耶被他提醒,也忽然一下清醒过来,“对啊——我总是看他做什么。奇怪,真奇怪。” 罗塞恩看到他总算正常了些。 特洛耶说,“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罗塞恩是正在和特洛耶谈话的时候,被他拽过来的,现在特洛耶又问,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说到我们要去帝国拍卖会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特洛耶就打断了,“拍卖会?那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是的,但是这次拍卖会上,听说有很有意思的东西,是星际海盗,从虫族带出来的东西。我们需要准备一下。”罗塞恩说。 特洛耶摆摆手,“还有两个月,我们有的是时间准备。” 罗塞恩挑着眉看他。 特洛耶想到西泽,兴致勃勃的说,“罗塞恩,今晚要不要去参加宴会?” 罗塞恩可不记得最近有什么大的可以惊动特洛耶皇子的宴会。 特洛耶摸了摸下巴,“去查查,我的小猫去了哪里。” 罗塞恩还没有见过特洛耶皇子,为了哪一个omega这样费心费力过,但特洛耶刚才对裴的态度,明显是口头的调戏,目的是为了激怒另一个人……本来罗塞恩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的,但是特洛耶刚才问他的话,让他不得不往西泽身上联想。 果然,特洛耶又问道,“罗塞恩,你觉得西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罗塞恩想了一下,说出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值得结交的人。” “那就结交一下吧。”特洛耶说。 罗塞恩问,“是为了裴,还是西泽?” “当然是为了——”特洛耶顿了一下,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变成了唇角戏谑的笑容,“我可爱的绿眼睛小猫。” 罗塞恩扬高了声音,“真的吗?”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那个家伙结交?”特洛耶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反问。 罗塞恩也不再多说,按照特洛耶的命令,去查西泽的去处了。 …… 西泽到达瑞奇的庄园时,已经到了下午了。 瑞奇是个贵族,他的庄园比西泽住的地方要大上许多,西泽将礼物送过去,上前叫了一声,“叔叔。” 正在和别人谈话的瑞奇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漠,但还是礼貌的回应了他。 裴低着头,站在西泽身后。 瑞奇看了裴一眼,高高的衣领让他并不能判断出西泽有没有标记他,“进去坐吧,晚宴过会就开始了。” 西泽点了点头,进去了。大厅里已经来了很多人,都是瑞奇一些远亲,这些远亲里,明显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贵族,因为瑞奇虽然是贵族,但因为没有后来的人维系这份荣耀的缘故,已经有些没落了。 本来杰斯有可能踏上比爸爸更高的地方,带着家族上前一步,但是失败了,所以瑞奇才会对没有能力承继这份荣耀的他这么冷淡。 客厅的显眼地方,摆放着当年瑞奇和西泽的爸爸,一起身着军装的样子。那是他们家族最荣耀的时刻。 西泽看着那个雕像发呆。 杰斯和爸爸长的很像,他看到雕像,莫名的就想起了杰斯来。 “嘿,你是——西泽?”身边传来试探的询问。 西泽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见是一个年轻的青年。他并不认识他,“是的,你是?” “我是克里斯。”身着西装的青年自我介绍。 西泽想了起来,克里斯是叔叔的另一个侄子,当初和杰斯一起,被叔叔挂在嘴边。后来杰斯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个人的消息了。但是现在看他的打扮,杰斯走了之后,他混的不差。 “你是杰斯的弟弟吧?”克里斯看着西泽的轮椅,明知故问。 西泽点头,“是的。”伸出手。 克里斯斜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施舍似的伸出手,碰了碰西泽的指尖,“听说杰斯死了,尸体都没被捡回来,真是悲惨呢。” 西泽的目光有些冷,他一旁的裴也睁开了眼。 “虫族是吃人的,杰斯不会被吃的干干净净了吧?”克里斯说着,笑了起来,他看着西泽沉下脸,又马上道歉,“哎呀,对不起,我忘记你哥哥是为了帮你治腿死的了,你应该很伤心吧。” 西泽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克里斯也注意到了西泽身边的裴,裴身上的信息素,诱人的要命。 他伸手想去摸裴的脸,“这是叔叔给你找的omega吧,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滚。”在克里斯的手碰到裴的一瞬,西泽开口了。 克里斯没想到西泽会说出这句话,他还以为他是个因为失去双腿,而一蹶不振的可怜虫了,“你说什么?” “我说,滚。”西泽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到杰斯的死。 克里斯正要发怒,却听到大厅里一阵喧嚣的声音。 两个人正从外面走了进来,惊动的瑞奇都站了起来。 克里斯两个都认识,但看到他们会来,还是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西泽因为是坐着,被一群站着的人挡住视线,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裴的手在发抖,西泽以为他是害怕,安抚性的将他的手背包覆住。裴盯着克里斯,眼底拼命压抑的红光,几乎要挣脱那层掩饰的绿色。 “又见面了。裴。” 西泽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 特洛耶大步走到他身边来,他虽然叫着裴的名字,但目光却落在西泽的身上。 西泽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见面,“是你?” 特洛耶昂着头,“当然是我。” 瑞奇推开众人走了过来,“特洛耶皇子——”他也看到了罗塞恩,但因为罗塞恩并没有授予什么称号,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西泽没想到眼前这个惹人厌的家伙,会是个皇子。 特洛耶看到西泽变幻的脸色,金色眼睛中的笑意更浓烈几分。 瑞奇是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宴会,会惊动这个大人物。 特洛耶对他说,“你就是西泽的叔叔吧?” 瑞奇看了一眼西泽,“是的。” 特洛耶友好的伸出手,“我是西泽的朋友。” 瑞奇愣住了,西泽身边的克里斯也是一副震惊的神色。他没有想到,西泽会结识到皇族。 特洛耶和瑞奇寒暄几句,就让他不要再打扰自己,等打发了所有人,特洛耶才又去看西泽的表情,西泽刚才出现的那一瞬的吃惊,已经不见了,他还是一副冷淡的面孔。 特洛耶‘啧’了一声,“我可不是为了你过来这无聊的宴会的。” 西泽没有说话。 特洛耶想看见他更多的表情,尤其是生气的表情,那是最漂亮的。 他伸手抓住了裴的手腕,裴一副惊慌的神色,他蓝色的眼睛中一片泛滥的深情,“抓住你了,我的小猫,虽然不久前才见过你,但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裴想要将他的手挣脱开。 西泽也被他这冒昧的举动震住了。即使是皇子——也太过分了些! 特洛耶看到西泽的表情开始变化,抓着裴的手更紧一些,“不要急着生气,我只是和他说几句话。”说完,他又像安抚西泽似的,“我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偷偷标记他。” 西泽盯着特洛耶。 特洛耶还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黑色眼睛,他只是想看看,那双眼睛染上别的情绪的时候,会不会——更美一些呢? 特洛耶将裴带走了,西泽正要追过去,却被罗塞恩拦了下来。 罗塞恩说,“抱歉。” …… 特洛耶将裴抓到阳台之后,就松开了他的手。裴眼中的暗红色,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特洛耶一指抵唇,“嘘。” 裴抿着唇看着他,精致的面孔在黄昏的光晕中,带有一种堕落的邪性美感。 “我只是看看,你的alpha会为你做些什么。” 裴被他抵在栏杆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可爱的裴,好好呆在这里,我不会不经你允许的标记你。”特洛耶安抚着裴。 裴知道这里随时会被人看到,他将已经从皮肉里探出的黑色躯干收了回去。 特洛耶转过身,从一旁离开了。临走时,他又警告似的叮嘱了裴一句,“不要出来哦。” 裴不会把他的警告当回事,他正要出去找西泽的时候,听到了一道讨厌的声音。 他侧头看过去,见到克里斯从一旁走了出来。 西泽不开心。 是这个人干的。 夕阳摇摇欲坠,庄园里的绿色植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 “你好——”细细弱弱的嗓音,无害又诱人。 正在抱怨西泽的克里斯转过头,看到了伏在栏杆上的裴。那是西泽的omega。 “能帮帮我吗?” “怎么了?”克里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我……”抬起头来,猩红的目光。 克里斯已经走到近旁来,这时候正好起了风,窗帘被吹动,在地上留在了巨大的黑影。 在黑暗的掩护下,蜂拥而出的黑色躯干,将面前的人一口吞下。 风停了,窗帘落了下来,从宴会里透露出的光,照亮了裴单薄的脊背。 走近了,就能听到咯吱咯吱咀嚼的声音。 266、镇魂歌(266) 西泽已经和罗塞恩发生了争执, 特洛耶站在阳台的阴影里,看着眉头紧皱的西泽, 他想要过来,但是却被罗塞恩拦着, 所以现在他有些生气了。 罗塞恩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有失身份的事,他脸色也颇为尴尬,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拦住西泽。 “罗塞恩,你既然是有身份的人,应该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些过分了。” “西泽,特洛耶只是想和裴谈一谈。”罗塞恩还是那样温和的口吻,“你不用这么敏感。” 西泽对罗塞恩的好感也消失殆尽。 不知道西泽和罗塞恩说了什么话, 特洛耶看着罗塞恩带着西泽过来了, 他转身回到阳台。 裴刚吃了东西,现在正满足的回味着,特洛耶轻而易举的靠近了他,揽住他细细的腰肢, 一副随时要亲吻他的模样。 窗帘被掀开, 裴看到进来的人,叫了一声,“西泽。” 特洛耶也回过头,金色的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西泽看到了特洛耶抱在怀中的裴,裴眯着眼睛,像是享受他的怀抱。 站在西泽身后的罗塞恩目光也有些奇异。 “西泽——”裴惊慌的叫他的名字。 西泽转头就走,裴推开揽着他的特洛耶, 追了出去。 罗塞恩回头看裴跟着西泽远去的背影,有些迷惑起特洛耶的目的来了,“特洛耶,你真的喜欢裴吗?” 特洛耶靠在阳台上,“他的绿眼睛很可爱。” “绿眼睛的omega多不胜数,比他温顺可爱的也很多。”罗塞恩说,“但是你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是吗。” “是的。” 特洛耶没有回答,他看着从宴会出去的西泽,被裴追上了。 西泽一副要丢下裴的样子,裴可怜兮兮的追在后面说着什么。 罗塞恩也看见了这一幕。 “被遗弃的小家伙,真是可怜又可爱。”特洛耶的头发被微风吹拂起来,露出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 罗塞恩看到他的目光明明落在西泽的身上,“你是在说裴吗?” “当然。” …… 从宴会回到家的西泽,将裴丢在客厅里,自己回了房间。他接到了瑞奇的电话,瑞奇对他的中途离席很不满,但考虑到他结识了特洛耶的缘故,对他的态度没有再像以前那么冰冷。 西泽也知道自己因为裴有了不该有的情绪,自杰斯走了之后,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呆在庄园里,连叔叔都很少来探望,所以在裴来了之后,他才会对裴产生那么大的独占欲。但其实他并不喜欢裴,他只是……一个人太久了。 “西泽——”站在门外的裴怯怯的敲门。 “回房里去。” 裴很听话,听到西泽的命令,就乖乖的离开了。 西泽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就去了杰斯的房间。杰斯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他的房间由机器人打扫,整洁干净的就像他才离开的时候。 西泽将放在桌子上的箱子打开,把散成一堆零件的卡卡重新组装起来。 组装好的卡卡打开开关之后,显示灯迟钝了一会,才亮了起来。 “西泽。” 西泽听到它的声音,忽然舒了一口气。 卡卡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西泽,我很想你。” 西泽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我也是。” 卡卡是陪伴西泽最久的一个机器人,它的程序没有更换过。 “我睡了很久吗?”卡卡歪着头问。 “嗯。” 卡卡醒了之后,就在自动更新程序。西泽伏在桌子上看着它,“卡卡,我想听杰斯的声音。” 卡卡的程序里,存储了很多杰斯的声音。它听到西泽的话,开始播放起了杰斯的声音。 西泽听了一会,终于平静了一些。卡卡还在更新程序,一动不动的站在桌子上,西泽拍了拍它的脑袋,伸手到它的后脑处,将芯片又抽了出来。卡卡脑袋里的信号灯,跟着灭掉了。 西泽将它装回到了箱子里。 他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听听杰斯的声音。 今晚克里斯的话,勾起了他从前的回忆,他才来到这里的回忆——事实上,他来的时候,西泽还有一双健全的腿,后来因为一场事故,才变成了残疾。杰斯将他残疾的过错归咎在了自己身上,但这其实并不是他的错。杰斯对他真的很好,失去父母之后,杰斯承担起了兄长的责任照顾他。杰斯一直想劝他出门,交更多的朋友,但他那个时候,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体系,选择的将自己关在房里。杰斯以为是因为失去双腿导致的自闭,所以他拼命的补偿西泽,甚至最后为了帮助西泽治好双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西泽在杰斯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呆,就带上门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但在经过裴的房间时,他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到了趴在床上的裴。 裴很伤心。 西泽敲了敲门,听到声音的裴马上坐正。 西泽推开门走了进去。 “西泽。”裴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西泽刚才在杰斯的房里,已经认真思索了自己对裴的感情。那不能称之为感情,而只是一种独占欲。他不想面对冷冰冰的机器人,所以将自己的感情,都寄托在了裴的身上。 而裴,只是一个需要被标记,被保护的omega。他的任何做法,在西泽没有标记他之前,都不能说是错的。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做。”裴急急忙忙的解释。 “我知道。” 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那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了。”因为想清楚了,西泽面对着裴,就感觉释然了许多。 裴试探性的靠过来,回来的路上,都不让他靠近的西泽没有再赶走他。裴果然被安抚,在他怀中露出一个笑容来。 “快睡吧,别哭了。”西泽细声安慰。 “嗯。”裴乖乖的坐回了床上。 西泽出了房间,带上门的一瞬,看到裴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他。 …… 之后几天,特洛耶又来了几次。 西泽已经想清楚了,他没有标记裴的打算,而特洛耶看起来,又明显喜欢裴,既然如此,他正好可以成全两人。 所以在特洛耶来拜访的时候,他都会借口去楼上,将客厅留给两人,特洛耶前两次,还觉得西泽是试探,故意和裴表现的格外亲密,但几次之后,他发现西泽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真奇怪。 特洛耶将这件事告诉了罗塞恩,罗塞恩则说,“这不是正好吗,西泽不打扰你了,你正好可以标记你的绿眼睛小猫。” 失去了西泽的注目,特洛耶对裴的兴致也减弱下来。 特洛耶发现了西泽的冷淡,裴也发现了。西泽没有再对他发过脾气,只是西泽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好像在外面认识了新的朋友,裴想要跟他出门的时候,西泽就说,“裴,外面很危险。” 被留在家里的裴开始慌张起来。 这里一直只有他和西泽,但是西泽现在,好像不需要他了。 事实上是西泽正在通过和外面世界的接触,来减弱这种对某一个人存在的独占欲。他成功了,回到家里来,再面对裴的时候,他就真的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他减少了和裴的亲密接触,就像真正的普通朋友那样接触。 裴却不满足于这样的关系。 西泽今天又是很晚回来,他试着开始社交,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被丢在家里一天的裴委屈的靠过来。 “西泽——” 翻看新闻,需要和新朋友们减少代沟的西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裴被这种冷淡吓坏了。 西泽挑眉,“没有啊。”伸出手去揉裴的头,“不要胡思乱想。” 他只是揉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裴坐在沙发上,在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食物都不能再吸引他了。 电话响了起来,西泽接了电话,是瑞奇打来的,瑞奇说了一下克里斯失踪的事,西泽对那个嘴巴惹人厌恶的家伙印象深刻,所以听说他失踪,心里也不无恶意的揣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克里斯还是叔叔疼爱的侄子,西泽不得已,还是要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应付叔叔。 瑞奇在西泽这里,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就挂断了电话。 西泽在挂断电话之后嘟哝,“参加宴会之后就消失了?难道是他自己的诅咒起了效,被虫族吃的一点痕迹也不留?” 裴因为西泽这句话,皱了皱鼻尖。 西泽是讨厌那个人的,他做了西泽喜欢的事。即使西泽不知道,他也很开心。 而在另一边,这段时间都无所事事的特洛耶端着酒杯,参加着无聊的晚宴。 罗塞恩知道这几天特洛耶皇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刚好他看到一个绿眼睛的omega,就小声的在一旁提醒他,“特洛耶,你看——那有个你最喜欢的绿眼睛omega。” 特洛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容貌比起裴还要精致许多的omega,穿着繁复的礼服,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像个摆在橱窗里的娃娃似的。 “你不是对裴失去了兴趣吗,那么这个呢。”虽然裴被厌倦了,但他已经算是特洛耶兴趣持续的最长的一个了。 特洛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罗塞恩继续说,“他可比裴漂亮多了。” 特洛耶听到他这句话,果然又认真的看了一眼。 罗塞恩以为他提起了兴趣,“你觉得怎么样?” 特洛耶眨了眨眼睛,“罗塞恩。如果我把他送给西泽怎么样?” 罗塞恩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比裴漂亮,你不是也这么认为吗。”特洛耶将透明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一个耀眼的笑容来,“西泽喜欢裴,当然也会喜欢上他。” 罗塞恩看着大步走过去的特洛耶,还不能做出反应。 罗塞恩已经走到那个omega面前,就像面对裴一样,“要去阳台聊聊吗?” 受宠若惊的omega一口答应下来。 罗塞恩看着去往阳台的特洛耶,回味着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特洛耶,喜欢的真的是裴吗? 267、镇魂歌(267) 西泽在试图融入这个社会, 按照他的身份,结交朋友对他而言, 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然世界观是陌生的,但很多有共通性的文明传承下来, 他适应了一段时间,就能和别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有身份的人都很喜欢结交与自己处在一个阶层的人,因为总会有互相帮助的时候,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改变,西泽认识了好几个贵族,有闲暇的时候,还会约出来一起喝茶。 西泽接受了虫族的存在, 也接受了那些搅的社会动荡的星际海盗的存在。 这里都是发展超前的生物, 在广袤的星际里,存在什么生物都不足为奇。至于依靠omega繁衍,这也是人种最终优胜劣汰的进化。 西泽虽然接受了这一法则,却还是不能接受将omega当做家禽一样圈养起来的行为——这样虽然带有侮辱兴致, 但确实是这样。 因为alpha对omega残忍的欲望, 导致用于繁衍的omega越来越少,甚至有的法案提议,进行物种改造,将有残疾或者不够强的alpha改造成可以繁衍的omega,虽然这个法案被大多数人驳回,但听闻到这个法案曾被人提出来的西泽,还是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胃感来。 就因为进化的太过优胜劣汰, 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 “西泽,你觉得呢?” 走神的西泽并没有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他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们刚刚说到虫族——上次军舰在市中心坠毁,军部上午给出消息,说那军舰上,很有可能关押着几个虫族。” “什么?” “你没有看新闻吗?” 被问到的西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喜欢关于战争的消息,所以每次看到有关这个的,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过去。 “那艘军舰上,关押着几个进化的虫族,是军部费了好大的功夫抓到准备做实验的。” “当时军部不是已经将所有的残骸收捡走了吗,如果有虫族,早就被发现了吧。” 谈论到这个的青年摇头,“这几个虫族是从人的身体里孵化的,进行了一些变异。” 一时众人的神色都紧张起来。 “只是军部放出的一些消息啦,只是有可能而已——如果当时真的有虫族活下来的话,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西泽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搜索过虫族的消息,那种进化的和人相近的生物,本体是一种巨大的黑色昆虫。如果这种生物出现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民众聚集的第一星,不用想都知道会带来多大的恐慌。 “不过西泽,你有一个叫克里斯的表哥,听说最近消失了?” 西泽正准备说话,肩膀上忽然一沉。 他回过头,就看到特洛耶弯下腰来,笑眯眯的眼睛看着他,“西——泽——”他故意拉长了音调。 坐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和西泽身份相当的人,他们中,还没有不认识这个好人缘的皇子的。 前段时间特洛耶还会去西泽的家里找裴,现在已经好久没去了,“特洛耶?” 特洛耶放开他的肩膀,在一旁坐了下来。 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罗塞恩这一次居然不在。 特洛耶自来熟的问,“你们在聊什么?” “前段时间军舰坠毁的事。” 特洛耶是皇子,自然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内部消息,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哦’了一声。 众人看他来了,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西泽,我想跟你谈谈。”特洛耶说。 西泽碍于他的身份,没有拒绝,而是推辞,“有空吧。” “嗯——有空。”特洛耶看坐在身旁的人,“你们,都有空吗?” 被特洛耶目光注视到的人都站了起来。 “哦,我想起了还有些事。” “我也有。” …… 几分钟之后,桌旁的人散的干干净净。 特洛耶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喝了一口看着西泽,“现在有时间了吗?” 西泽抿着唇看着他。 特洛耶把西泽的杯子拿过来,又给他加了点饮料,“别那么冷淡嘛。” 西泽知道特洛耶是皇子之后,就查过一些他的资料,知道特洛耶是皇室中排行第三的皇子,只不过皇族现在类似于英国的模式,他们享有皇室的待遇,但手中握着的权利早已不复当初。特洛耶算是皇室中最出众的一个,年纪轻轻,就仅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了上将。这和西泽对他的交际花印象截然不同,但这也无法改变他在西泽心里糟糕的形象。 “前段时间,我是做了一些失礼的事。”特洛耶说,“我深感抱歉。” 西泽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会从特洛耶嘴巴里说出来的。 “但是,我太喜欢裴了。” 西泽皱起眉来。 特洛耶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西泽说,“你喜欢裴的话,可以追求他。” 这可不像是一个alpha说出来的话。 “不,他可是你的omega。”特洛耶说,“我决定拿东西来和你交换。” 西泽不太喜欢东西这个称呼,虽然他不是真的喜欢裴,但仍然不喜欢人和货物等值的称呼。 “反正,你看起来,也已经不喜欢裴了,不如和我交换吧。”特洛耶说。 西泽开口,“抱歉……” “先别急着拒绝。”特洛耶站了起来,“给你一刻钟做决定。” 西泽看着特洛耶转身离开,还在想他要耍什么把戏的时候,一个漂亮的青年向他走了过来。 特洛耶在转角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罗塞恩。 罗塞恩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西泽身边的青年,“你真的打算把裴换过来?” “嗯哼。” “换过来之后呢,标记他吗?” 特洛耶认真思索了一下,他现在对于裴的热情已经过去了,“也许。” 罗塞恩笑了一声,“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用一个不喜欢的omega,去换另一个不喜欢的omega。目的是——为了引起西泽的注意。” 特洛耶纠正罗塞恩的话,“不,我才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我只是想看他生气。” “你觉得这样不幼稚吗?” “我觉得这样显得我很坏。”特洛耶如实回答。 罗塞恩摇了摇头,“我还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惹哭了一个omega,说想看他哭泣——后来他被人标记了,你消沉了将近一年。”当然,从那之后,特洛耶就专心的当起了交际花。 特洛耶说,“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alpha?”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如果你继续这么幼稚下去的话——我就不得不这样怀疑了。” 特洛耶嗤笑,对他的话表示不屑一顾。 一刻钟以后,按照和特洛耶约定的omega起身走了,临走之前,他还和特洛耶交换了一个目光。西泽注意到了这个目光。无论特洛耶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来跟他说这些话,他都不可能答应这个交易。 特洛耶装作在外面绕了一圈的走了过来,“西泽,你考虑的怎么样?” “抱歉。” 这个拒绝就在特洛耶的意料之外了,他想的是,西泽既然喜欢裴,就一定会喜欢比裴更漂亮的omega。 西泽看了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特洛耶拦住他,“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交易很值得。并且我保证,我是真心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裴的话,就该去追求他。”西泽也是认真的。 特洛耶不明白西泽这转变的态度,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已经不再喜欢裴了,但既然不喜欢裴,那么交换一个更漂亮的omega,怎么看都是一定会答应的吧。 但是西泽拒绝了。他和所有的alpha都不同。 西泽走了之后,罗塞恩走了过来,“他答应了吗?” 特洛耶摇头。 罗塞恩看了挫败的特洛耶一眼,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 西泽今天回来的格外的早,平常听到开门声,都会来迎接他的裴安静的躺在沙发中。 西泽有些奇怪,走到沙发旁,推了推裴。 推了几下,裴才睁开眼睛,他很困,桌子上摆放的食物也都没有动。 “裴,你没吃东西吗?”西泽觉得裴今天有些虚弱。 裴昨天吃了一些,但那些东西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身体的消耗,从西泽开始冷淡他之后,他好像对食物都失去了兴趣。 “我只是有些累……” 西泽把桌子上的糖果拿过来,剥掉糖衣喂给裴,“吃一些东西。” 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平常神采奕奕的绿色眼眸在今天也因为虚弱而无精打采的。 “西泽——” 西泽将糖果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甜味让裴饥饿的胃缩成了一团,他几下将糖果咬碎,咽进了肚子里。西泽又给他剥了几颗,但这些东西,根本不够让裴得到满足,他吃的越来越快,有几次都含住了西泽的手指。他想嚼碎一些什么,但他每次都乖乖的将西泽的手指吐了出来。 吃掉了,就没有了。 但随着食物的慢慢补充,裴从西泽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特殊的气味。 就像alpha对信息素的敏感一样,裴对这种甜蜜的味道也该死的敏感。 那味道,从西泽的手腕传递出来。 裴想问西泽,但抬头看到西泽的神情,又不敢问。 西泽会生气吧? 满桌子的食物都塞进了裴的胃里,西泽终于停止了投食,“好些了吗?” 裴的胃缩成一团,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去房里休息吧。”西泽说。 裴从沙发上爬起来,乖乖的上了楼。 回到自己房间的裴又想到了西泽身上的味道,那是完全陌生的omega的味道。 他将西泽当做自己的配偶,对于自己的配偶,虫族都是宽容的,但是对于那些试图抢夺他配偶的人…… 西泽。 西泽。 西泽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想要丢下他的吗? …… 西泽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机器人自己在一旁更新程序,他在搜索今天那几个人提到的军舰里有虫族的事。 这条消息是军部早上散布出来的,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再加上确实有人失踪,这一事件已经演变成了虫族的阴谋论。 西泽又搜索了一下虫族,随着和虫族的交战,帝国对他们越来越了解,一些清晰的虫族影像片段,被传播了出来。西泽正在翻这些东西的时候,机器人忽然动了起来,西泽以为是它程序更新好了,就没有在意。 但活动起来的机器人,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忽然靠近了他,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轮椅上拖了下来。 西泽吓了一跳。 家用机器人控制着整个庄园的电源,它在做出这些事情的同时,断掉了房间里的供电。 西泽倒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因为第一个机器人故障之后,他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开关。 只要将它关掉。 摸到桌子的西泽用胳膊撑起身体,准备去桌子上摸索,但他感觉到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捉住了,然后就听到‘嘶啦’一声,上衣整个被撕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机器人故障,但西泽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西泽的手在桌子上摸索,碰翻了几个杯子。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的长裤也被脱了下来。 但是西泽已经摸到了那个开关,在机器人把他抛到沙发上的时候,他将那个开关给关上了。 黑暗,又重归寂静,就在西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压了上来。 西泽身上的衣服都不在了,光着身子躺在沙发上。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的嗅过去。再这奇怪的僵持中,西泽脑后的头发被捋了起来。 那是omega被标记的地方,现在被什么东西覆住了。 一种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了西泽的脑子中。 268、镇魂歌(268) 他不是omega, 当然不存在被标记的可能。所以覆盖在他脖颈上的东西,很快就移开了。但是就像黑暗中总是给人很多的未知恐惧一样, 西泽的腿被分开了,他的双腿根本提不起力气,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分开,有什么东西,在仔细的检查他的身体。 这样的感觉真的糟糕透顶。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压在身上无法推拒的力量消失了,西泽还躺在沙发上。 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机器人站在沙发旁。 西泽从沙发上爬起来,他看到自己的大腿内侧, 黏着几颗珍珠一样的小东西, 西泽伸手去碰,是软的,一捏,乳白色的东西溅了他一手。 这是什么东西? 西泽直觉的这种和人的□□相似的东西很恶心, 他爬上轮椅, 越过机器人,去洗了个手。 裴的房间门紧闭着,他今天不太舒服,应该睡着了,没有听到楼下的动静——这是最值得庆幸的。 他不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门窗都是紧闭的,眼前只有这个该死的, 故障了的机器人。 他一刻也不能容忍,拨打了电话,让人将这个故障机器人送走了。有了这两次糟糕的体验,西泽已经不想再更换新的机器人回来了。 楼下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裴,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西泽,怎么了?” 故障的机器人刚被送出门,西泽抬起头,他撕碎的衣服被他丢进了垃圾桶,现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到大腿的衬衫,“没事,进去吧。” 裴正准备进房间,西泽又叫住了他。 他将机器人送走了,但眼前这个情况就是,没有外力的帮助,他连楼梯都上不去。 “裴,你过来。” 裴哒哒哒的跑下楼来。 西泽坐在轮椅上,露出来的一双腿泛着一层莹白的光,“扶我去房间里。” 裴什么也没有问的走了过来。 西泽每次上楼,都是机器人抱上去的,但裴这样瘦弱,明显抱不起来西泽。所以西泽只是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肩膀。 裴揽住西泽的腰,那宽大的衬衫,一下就被勒出了单薄的腰线。 西泽身上,都充斥着他的味道。 这个模样实在有些狼狈,西泽不得不说话来分散两人的注意力,“裴,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裴有些疑惑,“什么?” 那个样子,应该不像是知道的。西泽松了一口气,“没什么。” 裴低下头,看到西泽无力的双腿。 刚刚,他打开了这双漂亮的腿…… 比起想入非非的裴,西泽现在要难过多了,他看裴太瘦弱,都不敢将太多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他一只手臂环着裴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扶楼梯的扶手。这短短的一段距离,西泽花费的时间是平常的三倍。 好不容易上了楼,西泽坐在床上,他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西泽——” 看着坐在床上,曲着腿的西泽,裴的目光越来越黯。 西泽抬起头来的时候,裴马上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你今天不舒服,回去休息吧。”西泽说。 这房间里都是西泽的味道,让已经失控一回的裴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 他想要西泽的肚子里,装满他的卵。 刚刚只是靠近了西泽一会,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 “裴,出去吧。”西泽看裴站着不动。 裴这才回过神来,他嚅嗫了两声,带上门出去了。 西泽在送走裴之后,将衬衫掀开道肚脐以上,又看了看那原本挂满白色珍珠的大腿内侧。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裴回到房间,他的后背上,黑色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收进去,他的手臂已经变黑了,身体也拉高了一些,这个时候,他应该注射抑制剂的。 裴将蓝色的针管拿了出来,但握在手上的时候,又想起了西泽的身体。 虫族都是雄性,他们的生殖腔在虫的形态下,是在腹部,但伪装成人之后,生殖腔就藏在脖颈中,那里是他们最敏感的地方,只要发情,那里就会源源不断的产出卵来。这些卵,可以装满他们配偶的身体,然后长大,扩张配偶的身体,使之能够包容他们真正的欲望。 黑色的范围越来越大,随着后背中从皮肉里探出的躯干,裴的身体也慢慢拔高。 他依旧维持着人的形态,但身体已经被一层黑色的鳞片包覆住了。五官变得更深刻,更像人类的成年男子。绿色的眼睛变成了暗红色,短发变长,垂到了肩膀后起伏的肩胛骨上。 西泽正在浴室里洗澡,因为失去了机器人,他现在做什么都麻烦的要命。热水打湿了他的身体,顺着他的脚踝,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西泽还在被那挂在大腿内侧的东西所困扰。 浴室里都是哗哗的水声,热气升腾上来,眼前都是模糊的。 那个东西,真的是无生命的机器人留下来的? 西泽伸手准备将热水关掉的时候,他听到了开门声。西泽以为是裴,转过头却被一道黑色的影子吓的瞪大双眼。 西泽根本都没有看清,就被从轮椅上拖了下来。 将他拖下来的人并不粗鲁,他甚至非常小心,因为他的躯干都是很锋利的,他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西泽的皮肤划伤。 西泽都没有看清背后站着的是什么,就被丢到了床上,压的动弹不得。 机器人已经被他送走了,这绝对不可能是它。 裴看到了西泽光洁的大腿内侧,他刚刚因为太过激动,不小心溢出来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 西泽从被褥里抬起头,看到了压着他手臂的黑色的手,或者不能说手,应该说是利爪更适合。他是人手的模样,指甲却是尖利的,像是某种用于切割的金属。 裴的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喘息声。 他喜欢西泽,他希望西泽能成为他的配偶。 西泽的身体非常白,因为alpha的体质,他的身体和柔弱挂不上勾,但他的腿很柔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柔弱。 “西泽。”裴的声音变成了低沉的,更匹配他这个外貌的声音。 西泽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知道背后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他的肩膀和手臂都被黑色的爪子按着,他根本回不了头。 裴勾住西泽的腰肢,西泽根本不可能支撑住自己的跪坐起来,裴就用躯干将他的下身托了起来。 虫族用于□□的东西,不是人能够承受的了的,所以大量的卵,就派上了用场。 裴连接着腰椎的地方,探出一截细细的,像是管道一样的东西来。他用这个东西刺进了西泽的身体里。 虫族在发情的时候,会源源不断的产出这些没有生命的卵。 “你是谁?!”西泽送走了机器人,而他现在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 裴没有回答,他盯着西泽的腰线。 细细的管道刺入到一定的深度,让西泽有了知觉,他挣扎的更加厉害。 没有比西泽更棒的配偶了。 裴兴奋的发抖,但他知道,如果现在占有西泽,他会坏掉的。 西泽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进入他的身体,一颗一颗,塞进了他的身体里。他一下想起了刚才挂在腿上的白色珍珠来。 那是……卵? 裴本来只想留下一些帮西泽扩张的卵,但他太兴奋了,一不小心,西泽的肚子就鼓了起来。 可怕的是,还有更多的东西要挤进去。 “呃——”西泽难受的挣扎起来。 但那管道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他制止不了这些。 裴知道西泽承受不住,他连忙将那刺进去的东西抽了出来,但还是有许多白色的卵掉在了床上。 这些卵不会孵化,它们只会长大,这是虫族对配偶最温和的扩张方式了。 西泽却不会觉得温和,他下身没有知觉,但那装满他肚子的东西,令他难受的要命。那细细的管子刚一撤出来,西泽身体里的东西,就一个接一个的被他挤了出来。裴看着西泽被涨的外翻的地方,忍不住用他那长满鳞片的东西摩擦了一下。 正常发情的虫族,会产下数不清的不会孵化的卵,裴现在是在虚弱期,他将西泽的肚子装满,就抱着他躺在床上积蓄起体力来。 虫族要□□的话,需要大量的体力。因为虫族会产下数不清的废卵,只有一两颗是能够孵化的,为了留下后代,虫族的□□时间,一般都长达三天到五天。为了提升配偶的受孕,这种发情会非常频繁。裴的身体状况,一直处在虚弱期,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占有西泽。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体力支撑不住。 但是西泽身上的味道,让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 他需要补充食物,积攒大量的体力。然后,占有他。 西泽被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的下身被长着鳞片的东西堵着。那肚子里的东西,竟然慢慢长大起来。 西泽本来以为是错觉,但他看到了自己的肚子,在慢慢长大。 这个过程并不痛苦,但是亲眼看着这一幕,西泽崩溃的要命。 裴将那长满鳞片的东西挪开了一些,鼓胀了一倍的白色珍珠被挤了出来,它被西泽的体温所温热,已经变成了微微的粉色。 裴又将那个地方堵住了。 再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就可以了。 西泽难受的动了动,被他刺激到的裴打了个激灵,更多的白色珍珠滚了满满一床。 虫族的卵里,含有一些麻痹神经的东西,西泽即使再排斥,也还是陷入了黑暗的怀抱中。 裴将床清理干净,以虫族的形态,离开了西泽的房间,隐入了黑暗中。 他已经决定在竞争者出现之前,将西泽占为己有。 首先,他需要食物和大量的体力。 …… 西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惊慌的去摸自己的肚子,在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时,忽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梦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可怕的事情。 床上空无一物,昨晚那满床滚来滚去的白色珍珠都消失不见了。 西泽从床上爬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做了噩梦,想去浴室里洗把脸清醒一下,但在翻开被子的时候,藏在被子褶皱里的几颗白色珍珠滚了出来。 269、镇魂歌(269)【已修改】 西泽将那东西收起来, 送去检测这类似虫卵的东西到底是出自哪里。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西泽将庄园里还未启用过的保护装置打开,他不敢确定昨晚的事会不会再次发生。 昨天还显得虚弱的裴睡了一觉,状态好了不少, 但西泽却无暇去关注他, 他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陌生的闯入者。那个闯入者的气味告诉他, 那是一个alpha, 更可怕的是, 那个alpha有标记他的倾向。 “西泽,你从起来之后, 就没有吃东西。”端着食物的裴从外面走了进来,“要吃一些吗?” 西泽坐在床上, 因为缺少机器人的辅助, 他今天连楼都没有下。 裴将食物端到西泽的面前来, “吃一点吧。” 西泽一上午都在思考怎么抵御那个闯入者, 确实饿的不行, 他看到温顺的裴在自己面前, 心里也紧张也缓和了不少。 “谢谢你。裴。” 裴的两颊有了血色, 笑起来更显得可爱。 西泽低着头吃了点食物,冰冷的胃里才有了一丝丝的慰藉。 裴看西泽吃饱了, 就将盛着食物的盘端了出去。西泽看着裴的背影, 又在床上躺了下来。 房间里的设施很全面,西泽抬抬手,就打开了今天的新闻。新闻和平常一样琐碎无趣, 西泽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就忍不住想要把它关掉了,但在他关掉的时候,一条紧急插播的消息让他顿住了动作。 军部已经笃定了有虫族被军舰携带,来到了第一星,他们很可能就蛰伏在都市里,并且前几宗失踪的案件,都和他们有关联——这个发现,是有人今天早上在商场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截残肢。那是人的指头,那个人的身份经查探,是就读于军校的一个学生,和他一起出来的四个同伴,也都消失了。 消失了五个人,就只留下了一截手指。而军方推测,之所以会留下这截残肢,是因为虫族吃的太快了,如果他更谨慎一些的话,连这截残肢也不会留下。这个说法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应该有不少群众,和西泽都产生了同样的恐慌,军部发表言论安抚民众,说帝国已经派遣了一支军舰来第一星围剿虫族,这个从扫描虫族踪迹,到处理完成的过程,大概需要三天。 军部为了让人能够识别虫族,第一次将虫族的特征公布给了民众。那些在网络上传播的所谓虫族的影像,实际上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丑化。军方将捕获的**虫族,用高强度的电缆,勒进脖颈里,在将这个强大的生物电到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打开他的四肢给民众看。 这个虫族非常年轻,也英俊异常,他维持着人的形态,在被电流穿刺过的时候,他才慢慢恢复成了虫族的形态。 网上所传播的,虫族的本体是个丑陋的黑色甲虫的谎言,也不攻而破——虫族即使卸下人族的伪装,也依旧维持着人的形状,他们变得更高,也更强大。除了从他们的身体里生出来的那些黑色躯干,显示他不是一个人类外。他们看起来像是已经进化到了真正的顶点。 军部捉住虫族的人,将他腹部那一个被黑色鳞片覆盖的凸起展示出来。 这是人类不具备的东西。 那个凸起看起来并不丑陋,环在虫族的腰上,他变成虫族的形态之后,那个连接的脉络,一直没入到了后背的脊椎中。 “虫族即使伪装成人的形态,他的腹部也会留有这个特征。如果发现虫族的踪迹,为了确保所有第一星民众的安全,请第一时间联络我们。”军部的军官在最后这样诚恳的致辞。 那个被抓出来展示的虫族,以人类的形态,被牲畜一样的用电缆捆住四肢,丢到了一个全封闭的晶体中。 插播进来的紧急消息结束了,西泽关掉了新闻。 厨房里的裴,正哼着轻快的歌。 他昨晚浪费了太久的时间,等到达市中心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他不想让家里的西泽,发现他消失了,所以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猎物。他现在吃的很饱,不会再因为虚弱而陷入短暂的休眠了。 面前的盘子放过食物,西泽用手指还碰到过盘子的边缘——裴用舌尖舔了舔,西泽身上的味道让他非常的满足。 配偶都更青睐于强壮的另一半,所以他会尽可能多的去储存一些体力。他会让西泽知道,他是堪称完美的另一半的。 …… 外面天已经黑了,在房间了呆了一天的西泽此刻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睡着。 庄园外面和他的房间,已经启动了保护装置,那个闯入者,应该是进不来的。 “叩叩——” 听到敲门声的西泽,心都提了起来。 “西泽——”裴的声音。他在推门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电了一下,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 西泽坐起来,他怕这保护装置误伤到了裴,就打发裴回房间去了。 裴走了之后,西泽又爬起来在修复舱呆了一会,那个东西能维持他的腿不萎缩,他最近进去的太少,以至于一双腿越来越纤细。 在修复舱里呆了近半个小时,西泽浑身湿透的爬了出来。但还没有等到他爬上床,房间里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在黑暗中,西泽听到了开门声。 那个人来了! 因为心急,西泽没有扶稳桌子,他一下瘫在了地上。 没有被保护装置困住脚步的闯入者,很轻易的就在黑暗中找到了西泽的方位,他走过来,将西泽抱了起来。 西泽在推搡的过程中,碰到了他覆盖着鳞片的胸口。 “西泽。” “你是谁?!” 西泽被扔到了床上,被褥里还带着他自己的体温。 “西泽——” 西泽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叫的头皮发麻,他下身没有知觉,只能用手肘撑起上身,拼命的往前爬。 他爬出去几步,被那个人捏着腿又扯了回来。 西泽被翻了过来,他想到那装满他身体的珍珠,一边发抖,一边强自镇定的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没有回答。 细细的管道轻而易举的刺进了身体里。 西泽感受到那一颗颗的东西,在滚进身体里,头皮都恨不得要炸开,“你要干什么?”这一回,那个人没有禁锢住他的双臂,他反过身,想将他推开,却碰到了那个人下身硬邦邦的东西,那缓慢进入他身体的珍珠忽然变快,一下就将他的肚子撑大了。 “西泽——” 西泽因为腹部的压迫感,不得不收回双手,来撑住身体,让鼓胀的肚子不会压迫的太难受。 这一次进入身体的,比上一次多,那个刺进身体的管道在抽出去之后,还有许多珍珠滚了出来。 它们并不是黏在一起,如果从外形上来看,它们比珍珠好看多了,但这种东西是软的,在他的身体里会胀大。从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变成…… 抽出去的管道又刺了进去。 身体里已经承受不来这么多东西的西泽双腿颤抖个不停。 “后天。” 西泽听到这个终于和他名字无关的音节,但不等他开口询问,身体里就已经像是炸开了。 他自己都感受到了自己的肚子绷大到如同一个孕妇,但他并不难受,他只是觉得涨。 “后天。”黑暗中,裴能看清西泽颤抖个不停的肩胛骨。 他竭力撑着胳膊,让自己鼓胀的肚子不至于压在床上。 那种白色的粘液太可怕了,西泽宁愿它们是固体的呆在自己身体里,也不要变成满满的白浆溢流出来。 裴又送了些卵进去,后天,他就能有足够的体力,完成整个□□的过程了。 身体里那些东西带着的特殊液体,麻痹了西泽的神经,他很快就又攥着床头的柱子昏睡过去了。 裴将堵住那个通道的东西移开一些,吸收了人的体温而变成粉色的大珍珠滚了出来。每一颗,都是原来体积的三倍大。 裴知道如果放任这些东西在西泽的肚子里,他会被撑坏的。他放了一些出来,但是在西泽能接受的范围中,他又尽可能多的让这些东西留在西泽的身体里,让他能够得到最大的扩张。 昏睡的西泽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裴用舌尖爱惜的舔去,红色的眼中也浮现出一种温和的情感来。 “我好喜欢你呀,西泽。” 没有比西泽更温柔的人了,也没有比西泽更好看的人了。 他见过人类肢解捉到的虫族,也见过虫族在落入陷阱的人类身体里产卵。前者残忍嗜杀,后者也不带有任何的感情,他们都只是在纯粹的在发泄一种怨恨与**。 但是西泽和别的人不一样。带有杀戮者的味道,但本身却带着一种救赎者的治愈味道。 没有比他更吸引虫族了。 被翻过来的西泽□□一声,肚子里一颗红色的卵掉了出来。 虫族一生中,他们能产下数以千万计的卵,那些卵是在他成年之后,就可以被自身制造出来的,他们不像人类,淘汰了弱势的同胞,来获得一个可以生育的器官。他们本身就可以无性繁殖,而虫后或者是人类的身体,都只是一个孵化的容器。但可能是因为他们进化的太好了,所以他们的缺点也越来越致命。虫族产下的能孵化的卵少之又少,而虫后的身体,可以让孵化的几率增加,所以他们才会拼命的□□,意图能够留下自己的后代。 而这一颗可以被孵化的卵,只要呆在人的身体里,就会慢慢孵化。裴将它抓起来,然后捏碎了。 虫族的卵,会很大程度破坏一个人的身体,对于其他虫族而言,一个人的生命,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一个自己的后代的。但裴却觉得,没有任何东西,比眼前的人更加珍贵了。 天快要亮了,即使光线透不进来,裴也能感知的到。天亮了,猎杀就会变得很麻烦。 他放下西泽,细心的清理好那些滚的到处都是的卵,带上门悄悄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再修仙了,这几天修仙修的面色苍白被我妈捶了一顿_(:3ゝ∠)_ 小剧场: 裴:求求你们不要再脑补异形了,我只是黑了点,不丑的…… 西泽:【微笑】你们脑补异形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心理承受度了吗? 渣作者:不……她们只考虑吃不吃鸡 270、镇魂歌(270) 第二天醒来, 仍旧是整洁的床。 西泽脸色阴沉的坐起来,房间里启动的保护装置还亮着, 开关就放在他的手边,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个闯入者还是来了。 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门外传来裴的声音。 “西泽——” 无用的保护装置已经被西泽给砸掉了开关,没有得到回应的裴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 “西泽,你要吃一些东西吗?” 西泽现在的心情糟糕透顶,盯着床上自己的腿不说话。 裴走了进来,他端着的盘子上盛着一个小蛋糕,“很甜的。” “出去。”西泽抬起头来, 黑色的眼睛有些冷漠, “别烦我。” 裴有些委屈,“可是你上午都没有吃东西……” “出去!”如果他的腿是好的,也不至于任由别人摆布。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裴将小蛋糕放在桌子上, 又将还亮着的灯调的暗了一些, 说话带着鼻音,“我出去,那,你记得吃一些。”说完,裴就带上门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西泽才有了一些反应。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裴发脾气的。 桌子上放着的小蛋糕做的很精致,奶油上点缀的红樱桃看起来也很新鲜。 西泽想到裴会因为他说的话而难过, 就觉得有些坐不下去了。这件事与裴无关,他实在不该迁怒裴的。 西泽爬到轮椅上,去了住在隔壁的裴的房间。裴的房门半掩着,本来准备敲门的西泽看到那一条缝隙,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 “裴?” 没有回应。 西泽看到床上的被子里鼓起来了一块,里面像是藏着什么一样,他走过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一个纸盒子,看盒子外的图案,应该是包着蛋糕的盒子。 他想到裴送给自己的那个蛋糕,但是,盒子上的地址是市中心,裴出去了吗? 西泽把盒子拿起来,见到里面还放着一个针管,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和盒子一起暂时放在这里的。 针管是已经注射过的,针管上有一串编码,西泽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翻看了纸盒子,西泽注意到床头的床单有一处褶皱,他伸手掀开,见里面是一排针剂。 这针剂是还没用过的,里面填充的是一种蓝色的液体。西泽拿了一支起来,见到针管的编码下面,有‘抑制剂’三个黑色的字体。 西泽一下想了起来,抑制剂是一种禁药,它能抑制住信息素的泛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alpha或是omega而不被发觉。之所以被列为禁药,是因为他是不能被人体长期接受的,一旦注射超过一定的数量,就会危及生命。 西泽脑子里懵了一瞬,他不知道裴这里为什么会有注射过的抑制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藏着这么多。然而不等他思索,门外传来脚步声,西泽伸手将没有用过的抑制剂全部拿了起来。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裴推开门,有些诧异的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西泽现在脑子也乱做一团,他将抑制剂藏在衣服里,转过头强自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西泽,你怎么过来了?” 西泽有些不敢注视他那碧绿到在现在看来有些妖异的目光,“我想起刚刚对你说话重了些,所以……” 听到西泽来意的裴笑了起来,“不用道歉,西泽说什么我都很喜欢。” 从他身后绕出一个小小的机器人来,“西泽——” 西泽抬起头,看到竟然是被他收起来的卡卡。 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西泽,我进了楼上的房间,就看到了它——虽然旧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用。” 西泽看着卡卡,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不开心吗?”裴说,“你不喜欢,我就再把它放回去。” 西泽有些不敢面对裴,看到卡卡,他反而安心了一些,“不用了,正好可以让它陪我。” 裴也是这个意思。 西泽伸出手,卡卡就跑到了他身边。西泽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遮住微微隆起的腹部,“裴,我先回去了。” “嗯!” 西泽出了裴的房间,背后的裴说,“西泽记得要吃东西。” 西泽握着卡卡的手都在发抖,听到裴的声音,回应了一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起来。 进了房间之后,西泽就将藏在身上的抑制剂拿了出来,大概有二十几支的量,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就都一股脑的倒进了浴室里。 藏着大量抑制剂的裴一定有问题。 如果裴是alpha的话,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虑,又到了晚上,午夜的时候,那个闯入者又悄悄的推开了门。西泽早有防备,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将房间里的灯打开,但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那个人根本不惧怕这些灯光。强烈的光之亮了一瞬,就灭掉了,快的西泽只看清了那个人漆黑的上身。 西泽知道他又要将那根管子插进他的身体,这一次他挣扎起来,闯入者轻而易举的就压制住了他的动作,还将那数不清的白珍珠浇在了他的身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因为双腿的缘故,就只能被禁锢在床上。 细长的管道终于刺进了被压制下来的西泽的身体,比昨天更多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 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腹部,轻轻抚弄的时候,那进入肚子里的东西就膨胀的更快。 “你要杀了我,就直接动手!不要去做这些事!”强烈的alpha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覆住。 裴不知道西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将脸凑到西泽的身旁,磨蹭着他的侧脸。 “西泽。” 西泽转过头,只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带着倒刺的舌尖从西泽的耳后舔舐过去,口腔里的血腥气叫西泽昏沉的更加厉害。 “要等我回来。”裴说。 今天是他最后储存体力的期限了,他会去寻找更多的食物,只为了明天。 比前两次都还要多的白珍珠灌满了西泽的身体,多的似乎要从他的喉咙涌出来一样。从床上滚到地上的白珍珠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如果有灯的话,西泽应该能看到这挤满一个房间的卵。 比前两次更多的卵,带来的神经麻痹也更加强烈。西泽说完两句话,只来得及喘了几口气,就昏了过去。 裴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把房间清理的干干净净,他站起来,看着躺在他产下的卵上的西泽,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来。 变成粉色的大珍珠因为失去了堵塞,不断从那个地方挤了出来。裴碰了碰西泽的肚子,这里,到明天就能完全容纳他了。 西泽。 西泽。 他迫不及待的要把西泽拖进自己的领地里开始无休止的□□了。 …… 西泽醒来的时候,连身体都翻不过来。因为肚子里灌了太多会长大的白珍珠,以至于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绷的紧紧的肚皮。闯入者已经离开了,西泽躺在床上,想伸手去把肚子里那些东西都拿出来,但因为那些白珍珠长的太大了,他根本无法碰触到。不得已,他只能自己用力,将那些长大的珍珠排了出来。 房间里到处都是这种白色的珍珠,但是从他身体里掉出来的,都是红粉相间的,看起来异样的淫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终于小下来一些,西泽有了坐起来的力气。 桌子上的通讯器不断的在响,西泽伸手将它够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他居然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告诉他送去的那些东西的检测结果。他们从调查出结果之后,就一直试图联络西泽,到现在才终于联络上。 “所以那个东西是什么,已经检查出来了吗?”西泽将从身体里掉出来的那些粉红的卵,从床上踢了下去。他肚子里还有很多这样的东西,他只能仰靠在枕头上,才不至于太难受。 “是的。”那边的人声音也异常严肃,“您送来检测的东西,是成年虫族的卵。” 听到这句话的西泽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方也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的冲击力,“我们已经将样品送去了军部,军部现在也非常想要联络您,希望您能告知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的这些卵。” 西泽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这种白色的东西,他现在的肚子里都是满满都是这样的玩意儿。 所以说,他被个虫族,射了一肚子? 这个想法实在令人太难受了,西泽也无法接受自己肚子里的都是这样的东西,他躺在床上干呕了一会,挂断了电话,开始拼命的想要将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挤出来。 虫族的卵?见鬼,那个闯入者居然是个虫族。 将身体里的东西都处理完的西泽又接到了电话,对面这次的语气明显急迫了起来,他跟西泽说明了第一星昨天出现的二十几起被袭击事件,失踪的人到今天早上还在不断递增。这明显是出自虫族之手。而西泽拿去检测的,就是虫族的卵。 通讯器那边已经换了一个人,“希望您能配合军部,军部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 西泽将自己的地址报了过去,还将那个虫族出现的时间告诉给了对方。交代完一切,西泽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两个小时之后。”虫族出现在第一星,他们在清绞虫族之余,还要保证居民的安全。 得到消息的西泽有些烦躁,他肚子里的卵已经清理了一大半,现在有一些太深了,他没有办法自己弄出来。 就在西泽躺在床上,等着军部所谓救援的时候,隔壁传来了举动的声响。 他隔壁住的,只有裴。 难道裴,认识那个虫族? 西泽爬上轮椅,他将卡卡启动了,放它开着监控去了隔壁房间里。 透过卡卡的监控,西泽看见了裴。从外面回来的裴衣服都被撕裂了,他的手臂已经不能叫手臂,上面泛着金属的光泽。但是他却还是裴的模样,柔软的额发遮住他绿色的眼睛,从后面看,只能看到他单薄的后背。 床已经被翻了过来,他在找抑制剂。 抑制剂已经被西泽拿走了,西泽看着裴焦虑的在房间里打转,然后他的身体忽然拔高,本就破烂的衣服被从后背生出来的巨大黑色躯干彻底撕裂。 黑色的鳞片从他的手臂一直覆盖上去,然后停在他的脖子那里。 西泽浑身发抖。 裴,是虫族。 变成虫族形态的裴已经不能再压制自己满溢的力量,他忽然回过头来,暗红色的眼睛里像是通过监控,要看到西泽。 他看到了卡卡,并且轻而易举的控制了它。西泽看着裴走到卡卡面前,弯下身,和地上的卡卡对视着。 他的脸上没有那种黑色的鳞片,但是他的五官,却有一种不属于人的魔魅与野性。 他的眼睛在西泽所看到的监控里放大。 和那陌生的闯入者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西泽,你在看我吗?” 271、镇魂歌(271)【已修改】 西泽转头去拨军部打来的那个号码, 对方接的很快,西泽声音都在发抖,“能不能尽快过来?” “我们会尽量……” 通讯被掐断,站在门口的裴一只手拎着卡卡, 暗红色的眼睛看着慌乱回过头来的西泽。しw。 西泽把抑制剂藏起来的时候, 从来没有想到裴会是虫族。甚至到现在, 看着异变的裴, 他都无法相信。 “西泽, 杰斯是谁?” 西泽从来没有告诉过裴关于杰斯的事,是他刚刚自己在卡卡的芯片中读取到的。 “西泽——” 西泽往后退了一步, 裴变得太高大了,身上散发的, 也再不是omega香甜无害的信息素, 而是铺天盖地的属于侵略方的alpha气味。 裴收起背后那些看起来非常可怕的躯干, 弯着腰挤进了房间里。 他捏在手上的卡卡眼中的信号灯亮着, 不断复述着杰斯跟西泽通话的记录。 “西泽——” “别过来!” 裴停下了脚步, 就像他还是西泽的omega那样听话。 西泽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机会, 他抑制住自己对于未知生物的恐惧, “你是裴?” 裴点了点头。 “你是虫族?” 裴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已经无法隐瞒了, 于是继续点头。 西泽看着房间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卵, “这些……是你的卵?” “西泽——”裴感到西泽在恐惧。 “别过来!” 裴又停下脚步,他将捏在手上的卡卡放下来,被启动的卡卡看到西泽, 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西泽可以抵御裴,却无法让卡卡站住。 卡卡身上的机器,有许多都已经老化了,它走起路来,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西泽,我好想你。”卡卡发出了杰斯的声音。 西泽在上次去过杰斯的房间之后,就已经将他与杰斯的通话记录给加密保存了,除非他来解锁,不然卡卡是不可能自己开启的。 “西泽——” 就在西泽的目光被杰斯的声音吸引过去的时候,裴转眼间就来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坐在轮椅上,一抬头就看见了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他背后属于虫族的躯干已经乖乖缩起来了,如果不是他这带着鳞片的黑色皮肤,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强大的alpha。 裴的皮肤接近于金属,是冰冷的。他的舌头也是冰冷的,上面带着倒刺,他的舌尖探出来的时候,西泽下意识的偏过了头。 但那带着倒刺的舌尖,还是从他脸颊上掠了过去。 “西泽,我吃饱了。”吃饱了,意味着有足够的体力,来完成交媾了。 西泽闻到了他口腔里残存的血腥味,就在他以为裴也会吃掉他的时候,那根细而灵活的管子,钻进了他的裤腿里。他的下身没有知觉,等到那条管子,缠上他的腰的时候,他才发现。 裴的眼睛越来越红,虫族兴奋的时候,有许多举止是不受控制的。 他知道西泽害怕他的躯干,所以收了起来,但是在离西泽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些收进身体里的躯干,又不受控制的探了出来。 他想和西泽亲近。 锋利的可以轻易撕裂一个人的躯干划开了西泽的衣服,然而那根管子乘机缠住了西泽,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床上的卵已经被西泽清理过了,裴将他放上去,那收起来的管子在贴到他皮肤的时候,又不断的产下许多卵来,那是西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在黑暗中他只能感知到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到了裴的下身,也意识到了裴要做什么。 “裴,不可以——” 被他叫了名字的裴在他身上嗅了嗅。 “西泽,我很强大,我可以保护你。” 西泽却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言论。 “我想和你交媾。” “不行!”意识到裴变成虫族之后,并没有丧失神志,西泽开始恳求他,“裴,我并不是omega。” 虫族并不在乎人类划分的体系,他们内部拥有自己的体系。 裴知道人类配偶都会很被动,只有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强大之后,才会选择顺服。而让配偶认识到自己的强大,就是—— “裴!”西泽抓着他的手腕。 裴连忙将身上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生怕割伤了西泽。 西泽却没有意识到,“别,别这样……” 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冰冷的手指从西泽的脖颈上滑过去,让西泽缩起了脖子。 “我想和你交媾。”这一次是非常执拗了。 他喜欢西泽,而虫族想要得到某一物,和人类的方法也如出一辙。那就是标记,占有。 西泽抓住了西泽的手,他却仍旧有很多灵活的躯干。虫族进化的确实比人类更要完美,他们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身体,也拥有他们没有的强大力量和强壮体魄。 就像剥开糖果一样,剥开西泽的衣服。 裴因为体型的膨胀,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他将西泽抱起来,西泽握着他的手臂,被缠缚住的腰肢显得纤细无比。 “裴——” 床上已经被卵堆积满了,整个房间这种东西还在不断增加。 “西泽,你真是太美了。” 雪白而柔弱的身体,满足了他对配偶所以的期望。甚至,性格比他想要的还要更完美。 也覆盖着一层鳞片的下身探了出来,西泽的上身被挂在了半空,腿只能垂下来,他无力的脚踩在那些雪白的卵上,那滚来滚去珍珠一样的东西,并入了他脚趾的缝隙中。 裴分开了他的双腿,刚刚清理过卵的身体被开拓的非常好,那一处还微微的泛着糜烂的红色。 西泽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他只能看着裴的动作。 裴本来打算服用抑制剂,以人类的形态来占有西泽,但是现在他觉得,这样或许更好,因为这样,西泽浑身就能充满他的味道。 而这样,西泽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大。 “裴——”西泽真的吓坏了,这种超出他认知的物种,即使长着人的相貌,依旧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虫族,以一个omega的身份,和他住在一起。 裴的下身,贴在西泽的臀上磨蹭。 因为体型的缘故,虫族在这方面,也拥有超过人类的资本。他在西泽的下身磨蹭了很久,溢出来的黏答答的东西,让感受不到的西泽仍然头皮发麻。 他听到了咕啾咕啾的水声,裴越来越深的目光,让他更加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裴磨蹭了很久,都进不去,他意识到了西泽的身体太小了,他将自己缩小了一些,然后顺着那被磨蹭开的小口钻了进去。 西泽已经有了知觉。 “西泽,和我离开第一星吧。”他想带西泽回虫族。比起爱好杀戮的虫族,人类其实也不逞多让。 西泽被那带着鳞片的东西刮擦了身体里面,那因为装满过卵的地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 裴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舒服,只被包裹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到像是要炸开。那是比猎食,更要令他心潮澎湃的体验。 被鳞片包裹的东西,慢慢膨胀起来,那些鳞片,也张开成了柔软的倒刺。 西泽看到了裴还有大半露在外面的东西,那真的太可怕了。比起人类,虫族浑身都充满着代表着攻击的东西。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撑开,那刺进去的细小的东西,在进入到深处之后,像是那种卵一样膨胀起来。 他终于知道裴为什么会要在他的身体里留下那么多卵了,因为那种东西能真的进到他的肚子里,甚至还可以…… 生理性的眼泪挤了出来,西泽抓着裴的手指都泛出了青筋,但裴完全感受不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人类离开机械合成的军舰,都是柔弱的不堪一击的生物。 裴也知道西泽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了顶点,他慢慢退出来一些,被倒刺刮出粘液的西泽眼角泛红。 “唔——” 后仰的脖颈,剧烈起伏的胸膛。 裴将西泽抱的更紧,然后又毫不留情的退了进去。 他会慢慢打开西泽的身体,现在不急于一时,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直到将西泽全部据为己有。 “西泽,我要进去了——” 抽出来的东西上带着西泽身体里的湿哒哒的液体,在西泽的腿间,那个东西看起来非常可怕。尤其是那些立起来的肉刺—— 西泽的头后仰的更厉害,随着那不能承受的东西的进入,他身上覆盖了一层热汗,生理性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又狼狈,又诱人。 就像是不断测试西泽的容忍度一样,裴这一次的进入,要比刚才更深一些,他仔细的观察着西泽的表情,在他露出一点点苦痛的时候,就连忙停下来。 西泽和别人不同,西泽不能受一点伤害。 晕眩中,西泽睁开眼,他看到紧紧缠缚住他的裴,因为有眼泪的缘故,他只能看到裴的眼睛和一片黑色。 打开他身体的东西进入到了深处,西泽又闭上了眼睛,那模糊他视线,不堪忍受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已经是裴忍受的极限了,他怕弄坏西泽,所以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他不断试探西泽身体的底线,又不断去开拓这种底线。 黏答答的东西垂下了半空,在西泽的双腿间,牵出一条银丝来。 …… “嗯?发现虫族了?”拿到军部消息的特洛耶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是的,军部想请您过去一趟。” 特洛耶昂着头,金色的眼睛中闪现出一抹轻蔑,“不去。那群家伙,平常叫嚷的这么凶,遇到虫族就想起我来了。” 禀报这个消息的人毫不意外特洛耶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特洛耶皇子这些年立下了卓越的战功,也因为这样,军部怕他获得的荣誉太多,让皇室在臣民之中又重新有了威望,就合力将他排挤下来,没收了他作战的军舰,让他在第一星里,只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子。 “告诉他们,这一次,我可不会和他们争抢功劳。”特洛耶说。 禀报的人早知道他与军部有这样一层渊源,被拒绝了也毫不意外。 等到那个人走了之后,罗塞恩打了电话过来,他一开口,也是第一星发现虫族的事。他意识到了特洛耶的冷漠,叹了一口气,“特洛耶,你知道发现虫族的定位,在哪里吗?” 特洛耶才不关心这些,如果打来电话的是别人,他早就挂断了。 罗塞恩将定位的地址打开给特洛耶看,特洛耶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为了保护民众,妥协于军部那群家伙的好人——那我只能说,你真是不了解我。” “特洛耶,虫族发现的地方,是在你那个绿眼睛小猫的家里。” 特洛耶一时没有想起来。 罗塞恩又提醒了一句,“还记得西泽吗,这一次,是他给军部提供了虫族的卵。” 特洛耶一下收起了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你说什么?” “虫族,就在西泽的家里。” 特洛耶看了一下定位,发现罗塞恩果然不是开玩笑,他在与军部的恩怨中纠结了一会,就起身披上了衣服。 “特洛耶,你要去吗?” 特洛耶整理着袖口的褶皱,他胸前那深蓝色的雄鹰徽章仍旧耀眼,“去也可以,让军部的把我的军舰还回来。不然我可懒得管这种闲事。” 罗塞恩也不揭穿他,“你的军舰扣留在第三星进行检查,如果你要去的话,只能暂时驾驶一下普通的军舰凑活一下了。” 特洛耶嗤笑一声,很是看不起军部那群人研发的军舰。但是他还是走了出来。 “哦,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一下他们吧。” 压在帽檐下的金色眼睛抬起来,如同耀眼的骄阳。 作者有话要说:  写慢了,说铺垫太长,写快了,说感情不到位 emmmmmmmmm 来来来笔给你 小剧场: 特洛耶:【小声】裴真的是最大的吗? 渣作者:【点头,小声】虫族天赋异禀 特洛耶:【小声】能不能给我也开个挂 渣作者:【小声】大丁丁的挂吗? 西泽:【面无表情】你们,说悄悄话,能不能,不要把我夹在中间 272、镇魂歌(272) 特洛耶到的时候, 军部的人还在忙于疏散,他驾驶的军舰直接落进了隔离区。 西泽的家, 就在隔离区里。 特洛耶正准备直接过去,就有两个身着军装的人拦在了他的前面。 “没有命令之前, 任何人不能进入隔离区。” 特洛耶打开军舰,探出头来,“哦,我也不能进吗?” “这……”他们没想到来的是特洛耶,对视一眼,各自往后退开一步,“您当然可以进去。”谁不知道特洛耶皇子从成年开始, 就一直随着帝国的铁蹄四处征战, 即使他现在形同退役,也依然在军部拥有极高的声望。 特洛耶坐了回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眼前他操控的军舰, 虽然号称是军部目前为止, 研发的最强单人作战军舰,但实际操控起来,还不如他四年前自己改造的军舰。当然也许是他太长时间没有坐上这个驾驶座,操控起来,难免有些生疏了。 “特洛耶,你到了吗?” 特洛耶听到耳边传来罗塞恩的声音,他将贴耳的装置推近了一些, “嗯。” “这只虫族可能会有些麻烦,建议你等一等。”罗塞恩刚才又查阅了当初关押虫族却意外坠毁的军舰上的信息,各方面都显示出,这只存活下来的虫族,强大到有些超出以往所遇到的任何虫族。 特洛耶的军舰已经停在了西泽的庄园门口,“我不太想接受你的这个建议。” 罗塞恩也知道特洛耶有时候是多么的固执,“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些。” 特洛耶已经听不到他的这句话了,因为他砸开巨大落地窗的声响,盖过了罗塞恩的声音。 单人军舰最大的优点就是灵活,特洛耶砸开窗户之后,就落进了客厅里。 客厅里空荡荡的,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被虫族肆虐过。但特洛耶军舰里的检测装置,却拼命的闪烁起来。 特洛耶看了楼上一眼,他的军舰虽然灵活,却也比人的体积大太多,他驾驶军舰,除非把这个庄园毁掉。就在特洛耶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感知到他的到来的裴已经对他发出了警告——那是一种虫族特殊的声波,能够被人类的军舰捕获到的声波,这意味着虫族随时可能会冒出来,将这个闯入者撕碎。 特洛耶却不在意这些,他要拆楼梯闯到楼上的时候,二楼的房间里,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探了出来。 特洛耶看着那张英俊又冰冷的面庞,莫名的觉得有一丝熟悉。 任何虫族都讨厌在和伴侣温存的时候,被外来者打扰,裴也是一样,他看着特洛耶驾驶的白色军舰,身后那漆黑锐利的躯干唰的一声竖立起来——这让他一瞬间显得有些可怖。 “嘿,这个庄园的主人呢?你没把他吃掉吧。”特洛耶问的是西泽,他神情一点也不严肃,像是西泽的安危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裴从楼上跳下来,他身后的躯干张开,像是要将特洛耶切割开。 特洛耶躲开了,虫族强健的躯干和金属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特洛耶看到军舰上被刮出的一条深刻印痕,脸色也严肃了一些。这个虫族,身上还带有腐蚀性。 “你真的把他吃了?” 裴根本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什么,他只想尽快把他撕碎,然后返回到房间里。 得不到回答的特洛耶脸色也慢慢冰冷起来,他在裴第二次扑上来的时候,侧身躲开,然后从背后,捉住了裴的手臂。 那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硬度,特洛耶只能将他的胳膊禁锢起来,而无法捏碎它。 裴被捏住了手臂,也没有惊慌,他反而扑上来,背后的黑色躯干像是人胸腔里的肋骨一样,将特洛耶的军舰包覆起来。 特洛耶看到了裴暗红色的眼睛,那是虫族发怒的征兆。 带有腐蚀性的躯干在银白色的军舰上留下黑色的凹痕。还好那群军部的家伙,这些年总算在这军舰中,加上了强幅度的电流,以应付被虫族近身。特洛耶释放电流,在裴感觉到痛楚,要缩回躯干的时候,他抓住了最细弱的那一根,然后不顾虫族凶猛的反扑,生生的将它掰断。 掉落在地上的那一截躯干还保留有神经,在地上弹动了两下。 裴这一下彻底被激怒,这些电流能让他神经麻痹,却不足以让他失去战斗力,他抓住军舰外坚硬的保护壳,用躯干一寸一寸的搅碎,特洛耶抬头都能看到凹陷进来的金属碎片了。 这个虫族想要杀掉他。 从各方面来说,这个虫族比别的都要强,但可惜的是,这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小家伙,特洛耶和他不同,他拥有丰富的作战计较,即使荒废了几年,也仍然在和虫族的搏斗中熟悉了起来。 “咔擦——” 驾驶座的地方被躯干生生搅断,特洛耶的身体暴露在了裴的视线里。 特洛耶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这虫族眼中愤怒的杀意,裴冲上来想要撕碎他的身体,但军舰仍旧还能活动,在他被特洛耶脸上的笑容激怒,不管不顾的扑上来的时候,特洛耶绊倒了他,然后压在他的背后,狠狠的在他没有被鳞片完全包覆住的腰椎来了一下。 那里大概是他现在最脆弱的地方,特洛耶轻而易举的用铸造军舰的金属,砸碎了他还没有发育起来的骨头。 在刚刚的搏斗中,裴身后的躯干,也被拔的差不多了,他的伤口在往外流血,那种黑色的血。 特洛耶没有再给他还手的机会,他趁着这个虫族因为愤怒被他制服,他直接打断了虫族的下身,那些被拆掉的躯干散落了一地,到那只虫族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特洛耶又将带着强电流的芯片,固定在了他的伤口上, 裴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特洛耶没有急于动手解决他,而是将他翻过来,摸了摸他的肚子。 裴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除了那些被强电流刺激的肌肉痉挛以外,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特洛耶没有摸到西泽,虽然他这么匆忙的赶来,但是虫族吃掉一个人的速度实在不能太快,现在西泽可能已经被他消化掉了。特洛耶想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闭上眼的虫族,决定动手解决掉他的时候,军部的电话打过来了。 在一番虚与委蛇之后,军部让特洛耶将这只捉到的虫族交给他们,他们要用以研究。 当然,这种研究就是让用各种新武器,在虫族身上做实验,凡是让他们感到痛苦的,都会用在战争上。这军舰上最新附加的强电流,就是十几只虫族丧生在强电流之后,才被应用的。 特洛耶驾驶的军舰已经完全损坏了,在他和军部对话的时候,屏幕一直在闪烁,他有些不耐烦,就直接从军舰里跳了出来。 裴的爪子刺破了地板,黑色的血在他身下流了一地。 特洛耶看了他一眼,“可以,不过他现在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如果要拿他做实验的话,就快点过来吧。” 军部的人一口答应。 特洛耶挂断了军部的电话,将掉在地上的徽章捡起来——刚刚这个虫族,已经离他很近了,如果他的反应慢上一点,现在躺在这里的……哦,虫族不会让他有机会躺在这里的,他会躺在他们的肚子里。 特洛耶感觉到这个虫族,好像很关心楼上的什么东西,刚才在最后一刻,还一直盯着楼上。 难道那里有什么? 特洛耶已经离开的军舰,就不必再担心会不会拆了楼梯里,他上了楼,在推门的时候,又听到了那只重伤的虫族低低的叫声。 特洛耶知道那是威胁,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好躺着吧。” 说完,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从房间里滚出来的大量的白色的卵,让刚回过头来的特洛耶大惊失色。 他当然知道这是虫族的卵,但这些东西,一般都出现在虫族伴侣的巢穴,怎么会…… 房间里堆满了这样的卵,在开门的一瞬间涌了出来,有些甚至滚到了楼下,特洛耶不小心踩破了几个,粘稠的白浆一瞬间沾满了地板。 特洛耶抬起脚,将门推的更开一些。 这里面,是这个虫族的伴侣? 比起狼藉一片的客厅,房间里实在要显得整洁很多,除去那些到处都是的卵,这里显得非常安静,窗帘紧紧的拉着,浴室里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特洛耶听到一声痛苦的□□,他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仰面躺着,肚子大到一种近乎夸张的地步。 西泽知道有人进来了,但他难以抑制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特洛耶走过去,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居然是西泽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西泽眼中噙满了眼泪,眼角的红晕看起来很是动人。 他被使用过度的下身,让特洛耶知道,他就是被那个虫族藏起来的伴侣。 但是西泽是一个alpha,被虫族侵犯这样的事,即使放在omega的身上,也是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 “西泽。”特洛耶感觉到西泽现在很难过。 西泽听到他的声音,仍然没有睁开眼。 特洛耶问,“你还好吗?”他问完之后,就觉得自己不该问这句话,西泽看起来很痛苦,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是糟糕透顶。 他的下身被侵犯的无法闭合,膨胀到卡在身体里的卵已经无法被他自主的排出来了。 “西泽?”特洛耶弯下身,抓住了西泽的手。 西泽浑身都烫的可怕,但在他伸手握住西泽的手的时候,西泽也反握住了他的手。 “你……” 粉红色的卵被挤了出来,更多带着粘液的卵一起涌了出来。 特洛耶看到这一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幕真的太奇怪了。 特洛耶听过虫族在人体里产卵的事,但这一件事就和人类捕捉到虫族之后,用他们做实验一样,都是一种另类的虐杀,虫族的卵很难在人的身体里得到孵化,他们会捅穿人的身体,让人类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而西泽身体里的卵,则真的像是被认可的伴侣在选择孵化后代一样。 通讯器响了,是罗塞恩的电话,特洛耶看了床上的西泽一眼,选择去了外面接通。 “特洛耶,你现在还好吗?”罗塞恩说。 特洛耶担心在房间里的西泽,所以说起话来,就没有平常的轻松了,“嗯,虽然麻烦了点,但还是解决了。” “军部大概会在十分钟内到达。” 特洛耶想到军部的人一定会清查这栋庄园,到时候这个样子的西泽,也一定会被发现的。虽然他喜欢让西泽生气,却不想他会遇到这么难堪羞辱的事。他没有再和罗塞恩说下去,挂断了直接拨通了军部的电话。 军部的支援,确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特洛耶找了一个借口,让他们在外面再等一会。等应付了军部的人,特洛耶转身打开门,看了一眼床上的西泽。 西泽的肚子已经小了很多了,但仍旧还有很多卵不能自己排出来,特洛耶走进去,将西泽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敢去碰西泽的臀,就只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这个姿势好受一些。 “你最好快一点,不然等会就有很多讨厌的家伙要来了。”特洛耶说的讨厌的家伙,当然就是军部的人。 西泽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多么见不得人。 西泽的汗沾到了特洛耶的脸颊上,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睛因为侧着头显得有几分温柔,“很难受吗?” 西泽低低的喘息就在他的耳边。 特洛耶伸出手,试探性的揉了揉西泽鼓起来的肚子。西泽颤抖了一下,他马上就把手缩了回来。 “真是麻烦。” 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伸手将叠放在床头的衣服拿起来,给西泽披在了身上。他知道拖延不了军部多久,而西泽这个状态,留在这里,只怕会惹来很多的麻烦。 “勉强收留你几天吧。” 特洛耶将西泽抱了起来,带着西泽下楼乘坐上了那艘破损的军舰,那个虫族还躺在那里,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深度的休眠状态。 273、镇魂歌(273) 特洛耶虽然是皇族, 但并不住和他其他的兄弟那样,住在被军部控制的皇城里, 他从成年之后,就搬出了那里。 特洛耶真正的住所, 也只有罗塞恩有幸来拜访过一回,真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轻狂浪荡的皇子,住的地方会这么……嗯,朴素简约。 坏掉的军舰丢在外面的花园里,特洛耶抱着西泽进了客厅。 客厅的桌子上还摆着喝到一半的红酒,那大概是两个月之前, 特洛耶回来喝过之后忘记清理的。 西泽好像已经昏过去了, 披在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特洛耶抱着他坐到沙发上,他不确定楼上的房间收拾过了没有。 躺在沙发上的西泽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特洛耶回过头,看到西泽防备的目光, 安抚道, “我只是去楼上给你收拾一个房间。” 西泽四顾看了一眼,见这里的确不像是还有别人的样子,就松开了抓着特洛耶的手。 特洛耶看他这个样子,也一反常态的沉默起来,他去楼上看了一眼房间,果然,他醉酒后弄的狼藉一片的房间还是那个模样, 他自己收捡了半天,才勉强让这个房间看起来能住进人一些。 特洛耶收拾好房间,下楼去找西泽,见到刚刚还虚弱的随时可能昏倒的西泽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地上用来收拢垃圾的东西里装满了粉色的破裂的卵。 西泽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异样了,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以外。 特洛耶本来想问西泽是不是都清理出来的,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具有侮辱兴致了一些,所以他只是默默的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西泽。 西泽刚才出了很多汗,现在嘴唇干裂,明显一副脱水的样子。 “你好些了?”特洛耶看着西泽接过了水。 西泽没有回答,将杯子里的温水喝完了。 “你要看看医生吗?”特洛耶觉得自己今天不对劲,老是说一些蠢话,“我的意思是,需要服用点药剂什么的?” “不用了。谢谢。”坐在沙发上的西泽低着头,漆黑的眼睫下,那双黑色的眼睛总是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被拒绝的特洛耶将杯子接过来,“还要些吗?” “嗯。” 特洛耶又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发生在西泽身上的事,他无论怎么样都不好开口安抚。况且,他现在在西泽眼中的印象,也不适合去做安抚这一类的事。 西泽的大腿蜷着,在他大腿上,还黏着许多白色的东西。那是卵从身体里掉出来,破裂了所留下的。那些东西流到了沙发上,在他身下留下了一道湿润的痕迹。 喝了第二杯水的西泽已经缓过来一些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家。”特洛耶解释,“你住的地方,现在可能……嗯,破坏的比较严重。” 西泽没有说什么。 特洛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他的帽子已经摘下来了,放在桌子上,双手上带的白色手套还没有摘下来,和他那一身军装相称,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西泽喝完水之后,就坐在沙发上。 特洛耶试探的开口,“你要不要去房间里休息一会?” “嗯。” 特洛耶站起来抱他,刚才西泽闭着眼睛,他还不觉得尴尬,现在西泽是清醒的,将他抱起来,特洛耶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例如……怀里的这个家伙,轻的不可思议。 西泽只是身上披着一件衣服,特洛耶将他抱起来,那件衣服只能很勉强的遮住他的上身,下身裸露出来的交叠的双腿,给人一种十分病弱的感觉。特洛耶想问西泽的腿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明显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西泽的腿很好看,肌肤也柔软的不可思议,特洛耶将他抱到房间里,床上还有几件衣服,他胡乱的推到一边。 西泽的腿弯上,有一道红色的印痕,特洛耶整理那些东西的时候看见了,然后他也看见了自己袖子上的那个徽章,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印上去的。 西泽将衣服拉下来一些,挡住那道痕迹,特洛耶才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 “谢谢。”西泽虽然不喜欢特洛耶,但这一回,如果不是特洛耶,他自己都料想的到自己会陷入一个多么难堪的境地。 特洛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西泽带回来,不过他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原因那种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你休息吧,有事叫我就行。” 西泽答应了一声,特洛耶就带上门出去了。 客厅里还乱糟糟的一团,特洛耶难得的收拾起来,只是他将空荡荡的酒瓶丢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些破裂的卵,没来由的就想到了西泽……那是他身体的东西。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是罗塞恩。 罗塞恩第一句就是,“特洛耶,军部说你把那个虫族带走了。” “啊?”特洛耶刚把一堆垃圾清理好。 “军部去了之后,没有找到那只虫族。”罗塞恩知道特洛耶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那虫族和他没有关系。 特洛耶有些惊诧于那个虫族的生命力,都那样了,居然还能在军部的包围下跑掉,实在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该做的都做了,收尾的交给军部,他们自己抓不住,难道还要将他们的失误推到我身上?” 罗塞恩也只是提醒特洛耶,“你也知道,他们总是想找你麻烦。而这次你又是提前离开,更是给了他们机会。” 特洛耶才懒得搭理这些。 罗塞恩又提醒他小心一些之后,就挂断了通讯。 特洛耶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决定去楼上看看西泽,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推开门,看到西泽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在西泽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特洛耶又去调查了一些关于西泽的事,难得的是,他居然认识西泽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omega,当初注射抑制剂,混入军校的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匹配给了西泽的父亲。西泽的父亲在一场战争中被围困,军部为了获得另一场突袭的胜利,放弃了他们,西泽的母亲私自驾驶军舰前去救援,结局就是一起惨死在偏远的第九星。 而西泽的残疾,在记录的档案中是一场意外,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意外发生之前,杰斯好像已经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心理障碍。而在这场意外发生之后,杰斯的心理障碍,居然得到了消除。 杰斯在后来,一直想要治好西泽的双腿。甚至在他死之前,写给军部的信件,也提到了这件事。 看起来的确很悲惨,特洛耶却没有太大的触动。 他关上那些调出来的档案,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些自己从前的事。 …… 西泽的身体康复的很快,alpha体质的特殊,意味着他们比omega在疾病与伤痛面前,拥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 特洛耶这几天好像一直没有什么事,都呆在家里。今天罗塞恩打电话来邀请他,他才出了门,到午夜时分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他看样子像是刚从哪个晚宴上回来的,衣服的领口还印着一个鲜艳的唇印。 西泽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喝了一口,当做漱口一样的吐了出来。 西泽从来不是那种伺候人的人,他见特洛耶瘫倒在沙发上,就不再理他。特洛耶喝了很多酒,拉开衣襟,脖子都红透了。 西泽白天睡了太久,所以晚上才会睡不着,他就坐在一旁,陪着喝醉的特洛耶。 特洛耶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刚刚被他喝了一口就吐出来的温水被他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他应该是经常喝酒的人,温水下肚,就清醒了一些,他偏头看到坐在身旁的西泽,愣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西泽?” “嗯。” 特洛耶不太喜欢自己喝醉的时候,呆的地方还有别人,“你还没走啊。” 西泽说,“明天就走。” 特洛耶拉长音调,“哦——” 西泽身体已经好了,即使特洛耶不说,他这几天也要离开了。 特洛耶今天遇到了极其讨厌的人,连带着他喝了酒之后的脾气也差了起来,他没听到西泽的声音,就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赖上我了。” 西泽没说话。 “瞧瞧你,双腿残疾,和废物有什么区别。”特洛耶说。 西泽早知道他说话极其的讨人厌,所以现在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也没有觉得太反感,他扔了件衣服在特洛耶的身上,关了客厅的灯,就上楼去了。 特洛耶靠在沙发上,难受极了,不住的扯着胸前的衣服。 恍惚中,他想到了今天晚宴遇到的那个家伙,他提到了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特洛耶偏过头躺在沙发上,对自己说,“特洛耶,你真是没用啊。”说完了,他弯唇笑了一下,然后抓着盖在身上的衣服沉沉睡去。 第二天特洛耶醒的很早,他洗了洗脸,将那满是酒味的衣服丢去清洗,衣服上那个突兀的口红印,他想了好久才想到来源,好像是他抱住的那个omega亲上去的。真是麻烦。 特洛耶袒露的上身,水珠从他脸颊上,流淌到他肌肉流畅的上身。 特洛耶洗完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颓丧的金色眼睛,忽然想起了昨晚自己说过的话。当时他回来了,西泽在客厅里,当时他对西泽,说了什么? 有些想不起来,镜子里的那个人也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流水声哗哗的响起,特洛耶看到自己丢进去的那件,不是自己穿过的衣服,忽然想起来了。 他昨晚说了很糟糕的话,那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人总是会在伤心的时候,刺伤身边其他的人。 虽然没必要道歉,反正西泽那个家伙还欠着他人情,所以说了什么,也不要紧吧。 特洛耶犹豫的站在客厅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楼上有开门的声音。 西泽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不敢看西泽,西泽慢腾腾的从楼上挪下来,因为双腿的不便,即使有辅助的机械,他移动起来也很困难。 特洛耶心不在焉的倒了一杯凉水,端着坐在沙发上。 西泽走到他面前,对这几天的打扰道了谢就走了。特洛耶听到关门声,反射性的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想惹西泽生气,但这种方式绝不应该是戳着别人的痛处。 特洛耶站起来,他本来是要追出去的,但走到门口,又拐了回来,神色纠结了一瞬,就起身上了楼。 他把房间腾出来给西泽住,西泽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家伙,走的时候,房间还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特洛耶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忽然骂了一句什么,就追了下去。 西泽还没走出多远,特洛耶看到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拦在他面前。 该道歉的。 但是…… 金色的目光游离着。 西泽已经联络了瑞奇,并且将自己所处的地方坐标发给了他,现在瑞奇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就在外面了。 特洛耶也看到了,他有些急了,但是他又说不出任何一句道歉的话。 西泽说,“我走了。” 特洛耶始终觉得是自己赶走了西泽,他是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有别的人,但是…… 特洛耶也知道自己昨晚说的话有多么过分,“昨晚我喝醉了,说了些难听的话。”特洛耶说完,发现西泽在看着他,“好吧,我承认我一喝酒就跟条疯狗一样。” 这种自贬意味的形容叫西泽有些哑然。 特洛耶扶着额,“我是说,对不起……” 西泽以为昨晚才是特洛耶真实的性格,却没想到他会因为酒醉之后的话来道歉。 “一个人的残缺不应该是他被嘲笑的理由。”特洛耶继续说。他对西泽有很深的印象,起初是因为那双黑色的眼睛,现在却又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西泽笑了一声,这是他被特洛耶接到这里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没事。” 来接他的飞行器就停在外面。 西泽对特洛耶的印象,勉强好了一些,“我该走了。” 274、镇魂歌(274) 瑞奇知道了西泽险些丧命的消息, 虽然他一直表现的都不是很喜欢西泽,但在西泽平安无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还是抑制不住的伸手抱住了他。 西泽将自己的遭遇简略了讲给瑞奇听,消失的裴被他解释成是被突然出现的虫族吃掉了, 而在虫族打算吃掉他的时候,特洛耶出现救了他,只是当时他受伤太严重,特洛耶将他送去了医院救治,等康复了,他才和瑞奇联络上的。 瑞奇对他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西泽在瑞奇这里住了两天之后,就不顾他的再三挽留搬走了。他原来的庄园大部分还是完好的, 军部的人撤离了之后, 除去那些被焚毁的白蔷薇,别的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客厅里打斗过的痕迹还存在,只是地上那些军舰的残片和虫族的躯干和血液都被带走了。西泽找了人过来修缮一遍,就又搬了进去。至于卡卡, 西泽将它和杰斯留下的东西一起埋在了白蔷薇园下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 西泽开始搜索起能让双腿复原的方法,当初杰斯跟他提过,帝国有一种专门为拥有高级军官配备的治疗仪器,能够修复他后天残疾的双腿,当时西泽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但是经过这一件事之后,他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双腿残疾带给他的, 除了安定还有陷于困境无法挣脱的无力感。杰斯千方百计的想要治好他的双腿,不是杰斯没有能力保护他,而是这个世界的体系不会保护他,强者享有一切,弱者被人享有。 西泽确实查到了那种仪器,但就像杰斯那些白费的努力一样,这种治疗仪器,虽然名义上是开放给为帝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但实际上,只有贵族能享有这一切。这个贵族并不是皇室,而是军部里的那些人。 西泽在查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了解到了皇室和军部的矛盾,随着皇室的没落,军部已经在帝国里拥有了完全的话语权。皇室目前有三位继承人,有两位都是军部的喉舌,还有一个,就是脱离宫廷的特洛耶。皇室属于帝国的秘密,所以很多东西,是根本查不到的。西泽即使好奇特洛耶,也根本没有办法着手去查他的那些资料。他只能从一些旧新闻中,拼凑出一个年少时就立有战功,在民众中拥有极高声望的皇子形象。但这个看起来能帮助他的皇子,明显现在并没有这种能力。他想治疗好自己的双腿,就只能去得到军部的认可。 得到军部认可的方法,杰斯已经实践了,他的结局是尸骨无存。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办法,一个听起来很无耻,但却是最快的方法。 军部执政人有一个omega的小儿子,他的儿子已经到了匹配的年纪,如果能顺利匹配的话,他就能使用那个仪器治疗好自己的双腿。 而那个omega,喜欢的alpha的名字,叫特洛耶。 西泽从那群在军校读书的年轻贵族中,打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单凭皇室和军部的那些恩怨是非,这都是怎么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一对。那些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也纷纷说,特洛耶是绝对不可能跟那个omega在一起。 即使除去两个人对立的身份,特洛耶也绝对不会喜欢他这个类型的omega。 那个不是特洛耶喜欢类型的omega叫杰西卡,他长着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从外形来看,他更像一个alpha。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家伙。”将杰西卡的照片拿个西泽看的人这么说道。 西泽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如果杰西卡是那种柔软可爱的类型的话,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但现在明显就是,他要为了治好自己的双腿,追求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 这很难以接受,但他想要治好自己的双腿,就必须接受。 杰西卡经常会去军校,因为他的姐姐就在军校中读书。 军校虽然不是封闭的,但一般人还是很难进去的,还好从前西泽收到过军校的通知书,进去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在决定去的时候,西泽又放弃了。omega喜欢强大的alpha,残疾和弱者挂钩。他不可能展示自己的弱处,去吸引一个omega。他需要其他的办法。 就在西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听到他那群贵族好友提到了杰西卡在指令上注册的事。虽然指令并不限于血统,但一般活跃在上面的,都只有好战的alpha。 西泽登陆了自己的指令账号,即使荒废了很久,他用杰斯的名义打上去的战力值还名列前茅。西泽试探性的搜了一下杰西卡的名字,居然搜到了,后缀是一个透明的标志,黑色的背景显示他此刻并不在线。 omega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可能比alpha更强,还好指令并不是只有单人模式,它接受双人甚至多人匹配。指令也采取优胜劣汰制,最低战力值的账号,存在期只有一个月,也就是这一个月之内,杰西卡会为了保留账号,选择匹配模式。 指令会根据战力值来匹配队友,西泽看了一眼杰斯的账号,明显这个号是不能用的。 西泽将杰西卡的id加了一个特殊的标志,一旦杰西卡登录指令,他这里就会有显示,做完这一切,西泽用自己的身份注册了一个账号。他上一个用自己身份注册的账号,因为零战力值,已经被销毁了。 西泽等了大概有半个月,终于看到杰西卡的账号亮起来了。 他第一时间点了匹配,遗憾的是并不是杰西卡,就这么打了几把,直到杰西卡的账号又黑下去,西泽都没有匹配到杰西卡。不得已,西泽又只能选择销毁账号,把打上去的战力值消除,然后再重新注册。 就这么反反复复了几次,西泽终于匹配到了杰西卡。不过遗憾的是,那一把杰西卡在西泽的对面,西泽只得装作新手的样子,放杰西卡赢了一把。赢了一把的杰西卡拿到了难得的战力值之后,就选择离线了。 还好西泽的耐性很好,他等了三四天之后,匹配到了杰西卡。 杰西卡就在他这边,杰西卡可能已经记不得他了,看到他显示为负的战力值,一开场都有些不在状态。西泽观察了一下杰西卡,确实是反应迟钝的omega,他的操作一开始都有问题,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西泽动了。这种低战力值的对手对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他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对方,然后选择退出了匹配。 杰西卡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西泽看他一直是在战斗场地没有退出。 西泽又匹配了一把,故意放水保留了零战力值。在后来一个月中,西泽碰到了杰西卡大概七八次,杰西卡即使反应再迟钝,也注意到了出色异常的西泽。 在第十次遇到杰西卡的时候,杰西卡主动和西泽打招呼了。西泽战斗结束的太快,等他退出去之后,才发现杰西卡和他打招呼了,他有点惋惜没有回话,但现在回复已经太刻意了,于是西泽果断的选择了退出指令。等到第二天上线,信件亮着。 杰斯那个账号的信件一直都是满的,但这个账号收到信件还是第一次。 发信人是杰西卡,他邀请西泽和他一起。 这种感觉就好像打游戏带妹一样,西泽很熟悉这样的剧情,他没有回复,后来他又遇到了杰西卡,和前几次一样的剧情之后,杰西卡在第二天又写了信给他。这一回有些因为被无视而生气了。 西泽在他登录之后邀请了他,根本不需要杰西卡干什么,这种多人的匹配对高战力值的西泽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再加上他刻意要引起杰西卡的注意,本来几分钟就能解决的战斗,他非要故意逗弄对手一样,拖上很久。 杰西卡当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他开始有些崇拜西泽了。 前期西泽很轻松,但到后期,一打二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只能又登录杰斯的账号,去寻找那些高战力值的对手去练习。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杰西卡有时候会自己匹配一把,但结局就是被alpha天生的优势压的死死的,慢慢的,他开始只等待西泽的出现了。 一切都在按照西泽预料的发展。 退出指令,西泽去浴室里洗了一把脸,镜子里那张面孔非常英俊,打湿的头发滴滴答答的在往下滴水。西泽呼出一口气,镜面上就覆盖了一层水雾。 朦朦胧胧的雾气散尽后,黑色的眼睛像是星辰。 …… 另一边的杰西卡,界面还停留在指令上,他在给西泽写信,约他明天什么时候一起。 门外的蕾娅在敲门,杰西卡匆匆的写完信,退出了指令,“进来。” 门被推开,身着浴袍的蕾娅就走了进来。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艳光四射的脸上还有诱人的红晕。 “姐。”杰西卡站了起来。 蕾娅直接坐在桌子上,她习惯性的翘起腿,浴袍滑落下来,显得她的腿非常长,而她这个姿势,也非常的诱人,“杰西卡,你好像喜欢上了呆在房间里。” 杰西卡没有说话。 蕾娅是个alpha,她有艳光四射的外表,同时也有匹配她这外表的强大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个火辣性感的美女都很引人注目。 “今天在忙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来接我。”蕾娅和杰西卡的关系非常好,所以才会有这样抱怨的语气。 杰西卡平常有空都会去耀世军校接她,但这段时间,去接她的频率明显低了不少。 “我亲爱的弟弟,你是在忙着约会吗?”蕾娅有些调侃。 杰西卡拥有alpha的外表,但骨子里依旧是一个omega,尤其是在有强大气场的蕾娅面前,“我只是有些忙。” “你今天可没有出门。”蕾娅说。 杰西卡看了一眼关掉的显示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蕾娅抬起腿,将杰西卡的手臂勾起来。 “姐——” “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小秘密。”蕾娅抓着杰西卡的手,用他的指纹打开了面前关掉的显示屏。 虽然已经退出了指令,但蕾娅还是很快找到了杰西卡登陆过的痕迹。 蕾娅是个alpha,对指令自然无比的熟悉,而杰西卡会知道指令,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来自于她。蕾娅知道杰西卡在指令上注册了,但她也只当杰西卡是玩一玩,毕竟没有omega会喜欢这种战斗游戏。但是在蕾娅看到杰西卡在指令上的蓝色战力值,她的目光顿住了。 蓝色是中级战力值显示,虽然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对于一个omega来说,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蕾娅当然知道杰西卡没有这样的能力,她很快就将杰西卡写给西泽的信件翻了出来。 杰西卡有些害羞,想要阻拦她,蕾娅抬腿踩在他的胸口,轻而易举的拦住了他的动作。 “乖一些哦。” 杰西卡看着蕾娅将他写的信件看完。 “西泽吗。”蕾娅记住了这个名字。 虽然对方也是蓝色战力值,但能一路上带着一个omega,打到这里,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显示了他的能力。 杰西卡听到西泽这个名字,一下有些慌乱,他挣开蕾娅的钳制,扑上来将面前的屏幕关掉。 蕾娅已经浏览完有用的信息了,大红色的卷发披散在她的肩膀上,勾勒出她精致的锁骨和饱满的胸脯,她笑眯眯的看着杰西卡,“很不错,下次也带上我吧。” 275、镇魂歌(275) 杰西卡和西泽约定的日期是星期日的下午, 蕾娅早早的就进了杰西卡创建的房间。她名字的后缀也是蓝色的,所驾驶的军舰是火焰一样的颜色, 是她从朋友那里借过来的一个账号,但不得不说, 这火焰的颜色真的很配她。蕾娅喜欢这个颜色,她还在考虑回去之后,要不要把自己的军舰,也改造成这个模样。 今天选定的场地很特殊,是指令最新构建的名为星际的地图,这里会不断产生出各种意外,比如坠毁的陨石产生的高温, 比如黑洞磁场对军舰的干扰, 创建这个新地图的目的,就是为了模拟出更加逼真的战斗场景,让进入这里人能适应各种真正的战斗中可能出现的所有意外。 杰西卡比起自若的蕾娅,就要忐忑多了, 他还没有跟西泽说, 今天会多一个人呢。况且,他说的约定,也只是自己单方面和西泽约定的,西泽还没有给出他答复。 蕾娅等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她看了一眼杰西卡,“看来他不是很守时。” 杰西卡连忙解释, “现在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呢。” 蕾娅看杰西卡那么维护西泽,也没有多说什么,指令刷新了最新的晋级消息,蕾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杰斯。 那个既神秘又傲慢的家伙。 杰西卡也注意到了蕾娅因为这个名字而产生的变化,他是蕾娅的弟弟,当然知道蕾娅当初曾经疯狂崇拜过一个叫杰斯的家伙,只是那个家伙好像不领情,还对蕾娅说了很糟糕的话,让那一天的蕾娅从退出指令之后,还愤愤的砸光了房间里的东西。 蕾娅这段时间因为忙着学校的考核,很少登录指令了,现在看到这个名字,自然又记起了那个人说的话来。 那句比任何辱骂,都还要惹人讨厌的话。 “杰西卡,我有点事要先去处理一下。”蕾娅说。 杰西卡点点头,看着蕾娅原地退出了账号。 蕾娅退出了指令之后,飞快的登录了自己的本来账号,她迫不及待的要去找那个家伙。 蕾娅登录的时候,查找杰斯还在原来的房间没有退出,她发送邀请之后,杰斯的名字忽然就暗下去了。这样像是故意的做法,让蕾娅更是气愤。但是她对杰斯又无可奈何,因为这家伙太神秘了,曾经她想通过发出耀世军校的就读申请来知道他的身份,他却根本不领情。 带着糟糕到极点的心情,蕾娅想起了杰西卡,她又更换了账号。 杰西卡约定的那个人已经到了,银白色的军舰和杰西卡灰色的军舰站在一起,十分的亮眼。 蕾娅一登录就注意到了他,那个叫西泽的家伙,正在和杰西卡说什么。 西泽也看到了蕾娅,他刚才退出了杰斯的账号,一上线就收到了杰西卡的邀请。 杰西卡怕西泽生气,就紧张的解释,“西泽,她是我的朋友,她很喜欢你的战斗方式。” 蕾娅可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西泽,但为了不让自己可爱的弟弟麻烦,蕾娅还是附和。 西泽没有太多的反应,他想的也就是杰西卡带他的好友过来而已。 杰西卡看西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就选择了匹配。地图是蕾娅事先设定好的,目前最麻烦的一种。 西泽今天用杰斯的账号已经体验了几把,虽然拉慢了战斗进程,但总的感觉不坏。但是一般的人,很少会选择新地图,因为全新的,就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蕾娅是故意选择这个图,来看看西泽的实力的。 西泽刚刚打了两把,自然不需要慢慢的进入状态,匹配一开始,他就和蕾娅杰西卡拉开了距离。 “过来。”西泽看杰西卡还站在原地。 蕾娅有段时间没有登录指令了,但她毕竟是军校生,对于军舰的操控非常的出色,在西泽拉开距离之后,她也反应极快的后退一步。杰西卡听到西泽的声音,也马上离开了原地。 下一刻,陨石从天而降,三人退的及时,都没有被那炽热的气浪波及到。 但是对面明显也是来试验新图的,开场就被气浪逼得打散了阵型。 西泽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开始四下找等下可以躲避的地方,蕾娅在一旁观察他的应变能力。 这个时候是有机可乘的,如果抓住这个时机发动进攻,会增加很多胜算。但西泽的不作为,让蕾娅觉得他的实力不过如此。 西泽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漂浮石头,他在上面做了一个标记,对方已经在气浪的波及下,重新组建好了队伍。西泽这个时候过去,已经有些晚了。 蕾娅皱了皱眉,还是选择跟他一起上去了。 杰西卡的反应始终慢半拍,在他反应过来要跟上去的时候,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蕾娅本来准备保留一些自己的实力,但这个新地图,明显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因为突然的进攻,又是两个人和三个人的对决,蕾娅已经开始忍不住要认真起来的时候,地图空间撕裂出一个黑洞。蕾娅马上感觉到驾驶的军舰已经开始不受他的操控了,她马上后退一步,同样不受操控的西泽和对面三个人掉落了下去。 蕾娅准备下去帮他的时候,西泽的声音传来。 “去找标记。” 这句话明显是对杰西卡说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从西泽的话,去了那个西泽标记过的石头背后。 蕾娅在心里已经开始抱怨了,她完全弄不懂西泽的意思。 她追着西泽而去,掉落下去的西泽,因为失去控制的军舰,被对面三个人围困着,处境看起来并不好。蕾娅正要上去帮忙的时候,又一块陨石砸落下来,不得已她只能暂时选择闪避,陨石砸落之后,黑洞带来的使军舰失去控制的负面影响开始消除,蕾娅看到尘嚣中,对面有两台军舰已经消失了。她都来不及看西泽做了什么,战斗结果已经公布了。 全程没有参与战斗的杰西卡躲在岩石后,躲避掉了最后的一次陨石雨。 结束战斗之后,三人退出到了房间,杰西卡和蕾娅纷纷从军舰中跳了出来,西泽还坐在他银白色的军舰中。 因为有蕾娅在,杰西卡有很多想对西泽说的话都不敢说,西泽打出一行,“有事,再会。”就退出了指令。 这一回真不是西泽欲拒还迎的把戏,而是他真的有事。瑞奇打了电话给他。 他退出指令之后,接通了电话。 瑞奇因为上次虫族的事,对西泽的态度缓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叔叔,有什么事吗?” 瑞奇说,“西泽,我希望你近期再去做一次测验,你需要重新匹配一个omega。”因为裴死于意外的事,瑞奇又开始操心起西泽匹配的事了。 西泽却不像上一次那样愿意接受了,瑞奇劝了几次之后,也只得到一个会去测验的答复。 挂断了电话,西泽也没有了再登录指令的心情,他去阳台晒了会太阳。 …… 蕾娅早在战斗结束之后,就退出了指令,杰西卡等了西泽一会,见他没有再上线,也退出了指令。 蕾娅还在思索西泽刚才的战斗方式,因为是新的战斗地图,她完全没看清西泽的作战方式,正常战斗下来,她只有一个印象——那家伙很熟悉这个新地图。 但他明明是刚刚才上线。 蕾娅不满足于自己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表现不如别人的事实,所以一退出这个账号,就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去进行单人匹配,来熟悉这个新的战斗地图。 杰西卡就没有蕾娅那么多的心思了,他退出指令之后,坐在房间里觉得太无聊了一些,就又登陆了指令,给西泽写起留言来。 他很喜欢给西泽留言,虽然他从不回复,但是他约定的时间,西泽都会过来。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在杰西卡反复思索,应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解释今天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杰西卡接通了电话,对面是蕾娅的同学,也是在耀世军校读书的人,“杰西卡,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杰西卡停下动作。 “特洛耶明天会来学校!”他知道杰西卡喜欢特洛耶,而因为杰西卡的身份,他也很乐意告诉杰西卡想知道的所有事。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杰西卡眼睛都亮了一些。 “真的吗?” “当然,我今天看到了名单,明天他会来学校参加最后的考核——虽然我觉得这个考核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耀世军校的考核,是所有军校生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度过了就意味着毕业,意味着能得到授予的军衔,“但是明天公布的参加考试的名单中有他,就说明他一定是会来的吧。” 杰西卡喜欢特洛耶,要追溯到特洛耶十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真的像是个英雄,整个帝国都在传颂他在前线的英勇事迹。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王室的复兴之光。 杰西卡从未见过,比十七岁那个接受采访的特洛耶,更亮眼的alpha了。如果他要选择配偶的话,他愿意匹配的人,也只有特洛耶了。 “明天吗?明天什么时候。” “大概在下午四点。你会来吗?” “当然!”他会以接蕾娅的名义前去。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挂断了通讯,杰西卡看到屏幕上自己写了一半的留言,想到上面约定的是明天,但明天他有更重要的事做,于是他就将写完的东西又逐字删除掉。 特洛耶。 杰西卡打开了当年他偷偷录下的采访片段,十七岁的特洛耶穿着深蓝色的军装,英俊挺拔,神采飞扬,从黑色的军舰里探出头来,笑起来就像是金色的阳光。 采访他的人有些顾忌他皇室的身份,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在嘈杂的背景中,只能听到特洛耶清亮果敢的声音—— “当然,我会好好守护我的臣民——这是身为皇室的义务。” 杰西卡看着影像中的人,抿唇笑了起来。 276、镇魂歌(276) 特洛耶曾经就读于耀世军校, 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他中断了学习, 离开了第一星,前往陷入战火的第九星。并且在那里立下了非常卓越的战功, 在帝国上下,都拥有比其他皇室更高的声望。而这耀世军校毕业的最终考核,就是脱胎于真实的战场,特洛耶这种参与过真正战争的人,在外人眼中,其实不必要来参加。 但是他还是来了。 杰西卡从中午等到现在,看到特洛耶进来的那一瞬, 他差点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内心的激动站起来。 很多人第一星的人, 都已经忘了,特洛耶曾经是被誉为皇室复兴之光的人。 特洛耶是单独前往这里参加考核,到来之后,就直接进去了考核的场地, 杰西卡在外面等他出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特洛耶就出来了,比起那些和他同期考核,忐忑不安的人,他的神情实在显得太随意了一些。 因为杰西卡的目光太专注,侧过头和别人交谈的特洛耶注意到了他。 金色的目光懒洋洋的扫过来,杰西卡觉得自己有些心跳暂停了。 杰西卡的身份, 注定了特洛耶是记得他的,特洛耶的目光扫过来,又很平淡的移开。 杰西卡像是被他的目光鼓舞,他大着胆子走上去和他打招呼。 特洛耶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似的,仍旧和身旁的那个人说着话。 杰西卡有些尴尬,“特洛耶,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特洛耶身旁的人知道杰西卡的身份,也不好打扰,和特洛耶告辞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特洛耶只得正视站在面前的杰西卡,杰西卡跟别的omega好像真的不同,他要更高一些,和特洛耶站在一起,也不逞多让。 “我们去那里吧。”特洛耶指着刚才杰西卡呆的地方。 杰西卡和他一起走了过去。 特洛耶极度杰西卡的父亲,对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是因为他太习惯掩藏自己内心的想法了,所以从表面来看,他脸上的神色很平淡。 “特洛耶,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杰西卡喜欢特洛耶的事,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上次杰西卡的成年礼上,他就公然和特洛耶表白过,“你还记得吗?” “嗯?”特洛耶坐了下来,“什么事?” 杰西卡有些不敢看他,他喜欢特洛耶很久了,因为特洛耶的优秀,他根本看不上其他在他身边周旋的alpha。 “我想成为你的omega。”即使羞涩的满脸通红,杰西卡还是说了出来。 特洛耶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杰西卡。老实说,杰西卡的外貌非常的优秀,他的英俊不同于其他omega,从某方面来说,特洛耶是喜欢他这种类型的。 没有得到特洛耶的回复,杰西卡也不再躲闪,注视着他,“可以吗?” 特洛耶笑了笑,有些冰冷,“我以为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杰西卡瞪大眼睛。 “不回应不就是拒绝吗,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特洛耶今天穿的颇是随意,黑色的长袖,显得他放在桌子上的五指分外修长。他虎口处有一道疤痕,这道疤痕破坏了他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的双手。 “你上一次明明说,会考虑一下的……”杰西卡强忍着没有失态。 特洛耶的手指在桌面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那是为了给你保存脸面呀,小公主。”小公主是戏谑的称呼,杰西卡的父亲,权利已经远远超过了皇室。理所当然的,他的子女就等同于皇子。 看到杰西卡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特洛耶站起来,“我该走了。” 杰西卡夜没有拦他的借口。 特洛耶离开了这里,走出去之后,遇到了在外面等他的罗塞恩。 罗塞恩迎面走过来,“你今天出来的晚了些。” “遇到了点麻烦。”特洛耶说。 罗塞恩停下来看他,特洛耶给了他一个提示,“杰西卡。” 罗塞恩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莫测了。杰西卡喜欢特洛耶的事,他早就知道了,甚至上次的成年礼,杰西卡迫不及待的向特洛耶表白的事,他也知道。只是,杰西卡应该不知道他父亲对特洛耶做了多么糟糕的事。 “你一定把他惹哭了。”罗塞恩笃定。 特洛耶没有回答,他坐上飞行器,抱着双臂靠在脑袋后面。 罗塞恩坐在前面,透过后视镜,他看见了特洛耶手上的疤痕。 作为特洛耶的好友,他当然知道,特洛耶当初是为了什么离开第一星——军部当初为了新的领土,主张放弃救援那支被抛弃的军队,当时皇室就已经没落了,特洛耶的哥哥,亲手签署下了那个文件。 结局就是,在第九星为帝国征战两年之久的军队,全军覆没。 特洛耶是皇室,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守护为名,但是军部的做法,和他接受的理念相悖,他为这件事困扰了很久,最后他的弟弟,皇室里唯一的omega,被匹配给了军部里一个年长的军官。 特洛耶大概是一个不合格的哥哥,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却一直在欺负他,后来在被送走的前夜,弟弟闯进了他的房间,和特洛耶说,他不愿意成为那个人的omega。他不喜欢他,他想要求特洛耶帮助他。 但特洛耶没有任何的办法,他和自己的兄长争吵,和军部争吵,但是还是没能帮助到他,特洛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他离开了第一星,前往第九星。 那时他也奢望自己能有能力,让皇室重新拥有话语权,并且他也为此险些付出了生命。 那个时候,大概是他觉得最光辉的时候,第一星的人给他写信,他们称赞他是帝国之光。然后一份讣告,从第一星送到了他的手上。 特洛耶赶回第一星,看到了还没有来得及下葬,伤痕累累的弟弟。军部给出的解释是,他未经允许出门,然后被其他的alpha侵犯至死。特洛耶的哥哥,父亲,都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表示不会追究。 特洛耶无法理解这件事,他不想再呆在第一星,比起这个处处受人钳制的地方,他更愿意回到动荡的战火中去。但是军部感觉到了他的威胁,他们将他扣留在了第一星,并且没收了他驾驶的军舰。他曾试图求救于自己的臣民,但是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很轻易的就被军部散布的消息而安抚。 那个时候,特洛耶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毫无用处。即使他享有英雄的荣誉,却也没有得到该有的待遇。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特洛耶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交际花,他喜欢周旋于上流的宴会,并且乐此不疲的去结识那些好看的omega。用他的话来说,鲜血和牺牲都是不必要的,活着的人,根本不会在乎死掉的那些人,是不是为他们而死。他要做的就只是享受,享受这活着的每一天。 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胳膊上的特洛耶忽然开口,“晚上有什么宴会吗?” 他突然的出声,打断了罗塞恩的思绪,罗塞恩想了一下,“迪恩上将举办了晚宴。” 特洛耶皱了皱眉。 罗塞恩知道特洛耶不喜欢迪恩,那个家伙,在上次的宴会上,用特洛耶弟弟的死,嘲讽了他。特洛耶表面上毫不在意,并且用他的黑历史狠狠的回击了他,但罗塞恩知道,特洛耶还是很在乎这件事的。 那大概真的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因为欺负弟弟,致使他对弟弟最后的印象,都还只是那双哭红的眼睛。 “还有吗?”特洛耶问。 罗塞恩说,“迪恩将贵族圈邀请了个遍。”意思就是,没有人胆敢在拒绝了他之后,独自举办宴会的。 特洛耶想了想,睁开眼睛,“那我也办一场晚宴吧。” “你是认真的?”罗塞恩可不记得,特洛耶是这样冒昧的人。 “当然。”特洛耶毫不在乎的说着,“迪恩邀请的人,我也要全部邀请一遍。” 罗塞恩从前面转过头来。 特洛耶看着他的神色,猜测到,“迪恩邀请你了?” 罗塞恩将丢在前面的邀请函拿出来,上面印着两把剑交错的家徽。 “那我也诚挚的邀请你,去参加我今晚的宴会。”特洛耶将那封邀请函拿过来。 因为罗塞恩家族的原因,他并不需要依附于军部,但是这次完全是特洛耶兴起所致,为了这场宴会得罪迪恩上将,听起来都不是很划算,“我考虑一下。” 特洛耶直接将那邀请函撕碎,“现在不用考虑了。” 罗塞恩看着被撕碎的邀请函,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特洛耶,只能摇了摇头。 两人从飞行器上下来,就来到了特洛耶的家里。 那是他对外公布的庄园,建造的非常符合他身份的富丽堂皇,罗塞恩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特洛耶和雇佣了专门打扫这处庄园的人说,他今晚要举办宴会的事,让那些人下去准备。罗塞恩将今晚受邀的名单调出来,展示给特洛耶看。 “老实说,我觉得有些人会为了两方都不得罪,选择都推辞掉。” 特洛耶才不在意这些,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所致。比起去参加迪恩的晚宴,他宁愿自己准备一场。 特洛耶看了一会,忽然看到了一个名字下面,缀着一个灰色的名字。那个灰色的名字,是西泽。 罗塞恩注意到了他的迟疑,“瑞奇是西泽的叔叔,要邀请他吗?” 特洛耶将这一页翻过去,“当然。” …… 西泽接到了瑞奇的电话,今天杰西卡一天没有上线,他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做。 瑞奇打电话的目的,是想请西泽去参加特洛耶的晚宴,他今天收到了两封请柬,一封是迪恩上将,一封是特洛耶皇子,这两个都是他平时想结交都结交不起的人物,现在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巴结的机会。他想到上次宴会,特洛耶皇子一副认识西泽的模样,就想到了这一次不如也让西泽去,而他前往迪恩上将那里,这样可以两方都不得罪。 西泽有些不愿意,但不好拒绝瑞奇,最后还是只能答应下来。 277、镇魂歌(277) 也正如罗塞恩预料的那样, 收到特洛耶邀请函的人,大多数选择了两边的邀请一起推掉, 这样虽然少了巴结的机会,但是也不会得罪哪一方。 当然, 也还是有些人选择了其中一方。 特洛耶作为皇室,礼仪方面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罗塞恩作为炽手可热的贵族,倾向于特洛耶也是很多前来赴宴的人的考量之一。 华美的庄园经过专门的布置,举办宴会再合适不过。特洛耶邀请了许多omega,他们大多都非常仰慕特洛耶,晚宴还没有开始,特洛耶已经被一群omega簇拥在了香槟塔下。 罗塞恩比起特洛耶, 就要悠闲自在多了, 他在外的名声一直都是不好相处,所以除了一些身份相当的人会来和他说话以外,一般的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正在和面前那个粘人的omega聊天的特洛耶目光一闪,就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西泽, 西泽今天穿着黑色的礼服, 他的头发已经太长了,被他从背后绑起了一缕,那一缕头发被蓝色的缎带绑着,垂在胸前,有一种懒散的美感。 特洛耶没想到西泽会过来,他看到西泽,心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开心。 面前被他冷落的omega伸出手臂大胆的勾住他的脖颈, 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特洛耶垂下眼,一副深情有温存的模样。 西泽在一堆贵族中,并不是最惹眼的,再加上他今天穿的礼服实在是太平常了,一落座,那些因为他的好相貌被他吸引来目光的人,就又都收回了目光。 罗塞恩看他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推掉身旁和他说话的人,向着西泽走了过来。 西泽并没有和旁人攀谈的打算。 “你是替你的叔叔来的吧?”西泽身旁有椅子,罗塞恩就顺势坐了下来。 西泽‘嗯’了一声,态度有些冷漠。 罗塞恩习惯了他这种态度,要是西泽忽然热情起来,他现在反倒是不会过来了,“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罗塞恩随手端了一杯酒过来,拿在手心晃了晃,暗红色的液体像是玫瑰的汁液。 “裴还好吗?”他可还记得那个吸引了特洛耶的绿眼睛omega,只是最近特洛耶再也没有提到过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厌倦了。 西泽面无表情,“裴已经死了。” 罗塞恩还不知道这件事,听到西泽说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怔了一下,而后他抿了一口酒,“那还真是……遗憾。” 两个人正干巴巴的对话,特洛耶已经从一堆omega的包围下走了过来。 “罗塞恩,有个可爱的omega在找你。”特洛耶今天的装扮很亮眼,暗金色的衣服和衣襟上镶嵌的那一颗蓝色的宝石,衬托他那一双比香槟的颜色更要纯净的金色瞳孔,显得尊贵无比,“我觉得你现在还是过去一下比较好。” 罗塞恩看着特洛耶,“是吗,我可不记得你喜欢的omega中,有对我有兴趣的呀。” 特洛耶回头特别指出来,“喏,是那个蓝色衣服的小家伙。” 罗塞恩看了一眼,是经常黏着特洛耶的那个。而特洛耶这句话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罗塞恩站了起来,“好吧,看来是我今晚的艳遇到来了。” 特洛耶挑挑眉。 罗塞恩起身走了,特洛耶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西泽面前桌子上的香槟还没有动,特洛耶直接拿了起来,“介意我尝尝吗?” 西泽还没有回复,他就已经端起来抿了一口。 今晚的晚宴是特洛耶举办的,他就是这场晚宴的主角,他在哪里,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连带着西泽这边,也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特洛耶喝了一口之后,转过头就看到了西泽的侧脸。 虽然alpha大多长相出色,但像西泽这样,看起来哪一处都无可挑剔的人实在不多。 “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漂亮过头了吗。” 西泽转过头来,黑色眼睛的人种实在不多,即使有,特洛耶也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黑色眼睛。他死去的弟弟也拥有黑色的眼睛,所以他才对西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吧。特洛耶这么想着。 “谢谢。” 特洛耶没想到西泽会这么回答,“谢谢什么?” “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夸赞我的人。”西泽说。 特洛耶笑了起来,“哦,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天天这样说。或者你喜欢更多的修饰词——例如,你的眼睛像星星,你的嘴唇像花瓣。” 这种糟糕的比喻让西泽的目光都奇怪起来。 特洛耶只是想过来看看西泽的,看起来那个虫族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好吧,我该走了,希望你今晚玩的开心。” 西泽看着特洛耶起身离开。 这家伙一直让人看不透,或许不是看不透,而是任性过了头。 特洛耶走到罗塞恩身边,那个蓝衣服的omega已经走开了,“怎么,和他聊的怎么样?” 罗塞恩‘啧’了一声。作为还没有匹配omega的贵族,罗塞恩的眼光挑剔的可怕,“害羞过了头,就不太可爱了。” 特洛耶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吗。” 罗塞恩想到刚刚特洛耶将自己支走的事,“怎么,去看西泽——是又对他家的小猫旧情复燃了吗?” 要不是罗塞恩提起,特洛耶都要忘记那个绿眼睛的omega。 “如果是的话,我觉得你该死心了。”罗塞恩说,“那只小猫好像已经在被你吃进肚子里之前,先被虫族吃的干干净净了。” 特洛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真可惜。” “我也觉得。”罗塞恩看特洛耶虽然这么说,脸上却还是冷漠的可怕。 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忽然横插进了两人中间。 “特洛耶!” 特洛耶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到走到他面前来,眼眶红红的杰西卡。他看向罗塞恩,他可不记得有邀请杰西卡过来。 罗塞恩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特洛耶只得自己去应付,“杰西卡,你怎么来了?” 杰西卡和西泽一样,是拿了发给另一个人的邀请函,“我过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特洛耶伸手去桌子上,想要端起一杯酒来。 杰西卡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拽着他往阳台走。 特洛耶可以轻易挣开的,但他又想看看杰西卡想要说些什么。或者还是那些无聊的话。 杰西卡将特洛耶拽到阳台,阳台下面就是一个喷泉,飞溅的水珠经过灯光一照,就有了迷幻的色彩。 杰西卡是鼓起勇气过来的,他被特洛耶直截了当的拒绝,但这么多年的暗恋,还需要一个更绝情的收尾。 “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你才不喜欢我的?” 特洛耶顺势靠在栏杆上,粼粼的波光反射到他的脸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来。 杰西卡说,“我知道那些事,但是……” 特洛耶的目光落了过来。杰西卡符合他的审美,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杰西卡。即使他们的身份不是对立,他也不会喜欢。 杰西卡看到特洛耶笑了,那个笑容比起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少了阳光的味道,而更多了几分他熟悉的礼貌和冷漠。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特洛耶一副因为他的话而苦恼的模样,“如果我真的可能喜欢你,就不会为了那些傻子一样的理由,来装作讨厌你。” 杰西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这样的教育,并阻止不了omega的天性。 “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喜欢你。”特洛耶靠近了杰西卡,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却不是杰西卡想象的阳光的味道,而是一种已经隐没进黑暗的香气。“当然——如果你需要我来标记你的话,我会很愿意的。” 杰西卡感受到了特洛耶抚摸上他脖颈的手,他一下清醒过来,后退了一大步。 特洛耶还是那个靠着的姿势。 他已经不是那个充满阳光和朝气的皇室之光了,他只是一个被囚禁在第一星的皇子。他就像其他的人一样,满身堕落的味道。 那不是杰西卡喜欢的样子。 “是这样吗。” 特洛耶笑着点下头。 刚刚进来时,杰西卡的眼睛已经红了,但在听到这种伤人的话之后,他反而没有眼泪流出来,“那,那我该离开了。” 特洛耶看着杰西卡转头跑掉,他在阳台上又站了一会,才从从容容的走了出来。 看到他出来,罗塞恩就在一旁说,“你又把他惹哭了。” 特洛耶表示毫不在意。 “你可以让他喜欢你,标记他之后,再狠狠抛弃掉。”罗塞恩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复仇方法。 特洛耶眨了眨眼睛,“这是坏人的做法。” “你是好人吗?” “当然不是。”特洛耶笑了两声,“不过我是光明正大的坏人。” 特洛耶说完,目光下意识的又看了西泽的方向一眼,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罗塞恩也注意到了他这忽然的一瞥,解释道,“他好像对杰西卡很有兴趣,刚才和杰西卡一起离开了。” “哦。”特洛耶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 西泽在杰西卡闯进宴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他也追着杰西卡出去了。 特洛耶的庄园很大,杰西卡还没有走出去,就注意到了身后一道追着他的影子。回过头,他就看到了西泽。 他们已经走到喷泉这里来了,空气中都是那凉凉的细碎水珠。 西泽的面容英俊非凡,即使在黑暗中,也绝不会隐没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 “你……”杰西卡从来没有见过西泽。 西泽静静的走到他面前,在远处看,就已经有些让人晕眩的面孔,出现在面前,就更加让人无法抵御。 “你看起来很伤心。” 杰西卡挤出一个笑容来,“我觉得可能是你误会了,我只是……” “你的眼睛红了。” 杰西卡下意识的碰了碰眼睛,那里是热的,他尴尬的辩解,“是风吹的!” 西泽没有说话。 omega在单独的时候,会对靠近的alpha产生戒备。但西泽这个样子,杰西卡觉得他是完全无害的,甚至……他觉得这个人很温柔。 “你看起来要离开的样子。” 杰西卡没有说话。 “如果离开之后没事的话,要不要就在这里,和我聊一聊?” 黑发的英俊青年,弯唇笑了笑。明明四周都是黑暗,他的笑却如光明一般耀眼。 278、镇魂歌(278) 杰西卡是有过良好教养的青年, 他婉言拒绝了西泽之后,又向他道了谢才从容离开。 西泽返回婉言, 等到午夜才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回到家之后,西泽想到杰西卡, 就又登陆了指令,他只是想看一看杰西卡在不在,没想到他一上线,就收到了杰西卡的信件,应该是刚刚写完发送过来的,西泽登录上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清脆的提示音, 他迟疑一下, 点开信件,看到上面是杰西卡和他告别的话。杰西卡坦诚自己是一个omega,并且想要在离开指令之前,和他做一个告别。他称西泽是他在指令里遇见的最好的朋友。 西泽看完就有些急了, 都到了这一步, 当然不能功亏一篑。他向杰西卡发送邀请,在他接受之后,直接拉他进入了匹配,从始至终他没有和杰西卡提到一句信上的内容,就像平常两人约定的那样,他带着杰西卡一直打到了天亮。 杰西卡一直都没有退出,直到西泽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了, 开了语音和他说,“去睡吧。” 西泽的态度太平淡,让杰西卡忍不住自己先问出声,“我……我可能。”要走了三个字始终没有说出来。 “好困,睡了。” 说完,西泽原地退出指令,杰西卡看着空荡荡的面前,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西泽心里,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除了指令,他不知道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接触杰西卡的。从今晚的偶遇,可以看出,杰西卡是个非常有自律性的omega,这让他在现实的社交里几乎无从下手。也就是说,这是他唯一一条有可能的捷径了。 满心忐忑的等到了第二天,西泽故意很晚才登陆,他看到杰西卡在,松了一口气。 杰西卡给他发来邀请,进入了地图之后,却迟迟没有选择匹配。 西泽驾驶的军舰停留在杰西卡的面前,隔着一层数据模拟的机甲,杰西卡根本看不到坐在里面的那一个人的长相。 “我能看看你吗?”杰西卡从军舰里跳了出来。 西泽对于他这个突然的要求,并没有给出回应。 “或者……”杰西卡又想到特洛耶拒绝他的那一幕了。 “如果你答应不离开的话。” 杰西卡听到西泽这句话,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 “你昨晚不是写信给我,说要离开指令吗?”西泽很少开口,即使遇见了棘手的敌人,他大多也只是标记一个可以让杰西卡躲避的地方。 “我……”杰西卡没想到西泽会看他的信,“可是我是一个omega,我并不能帮到你什么。”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因为有我。” 西泽抬起头来,看到那浑身包裹在金属中的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西泽能很清楚的看到杰西卡的神色,他将语调尽可能的放的温柔一些,近乎蛊惑一般,“alpha保护自己的omega,不是应该的吗。” 杰西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上马上就红了。 因为他的身份,他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但因为特洛耶,他从未接受过任何一个人的好意。而西泽——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只听到过他的声音,但是对西泽,总是会有一种难言的信赖感。西泽一直在小心的保护他,即使知道他是弱小的omega,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杰西卡,我想保护你。” …… 打动了杰西卡,这是西泽这段日子以来最大的成就了,他摸清了出生高贵的杰西卡的秉性,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在这个时刻,攻陷他的内心。 杰西卡应该还没接受过alpha的表白,他非常害羞,因为西泽的几句话,就脸色绯红,最后逃也似的退出了指令。 西泽一点也不急,基本在这个阶段的猎物,还没有脱过钩的,他只需要慢慢的等待。等待着杰西卡自己送上门来。 当然,在这个时候,他还需要加强一下现实中的了解。那样才会让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西泽经过打听,知道了杰西卡会参加一场拍卖会。那是帝国三年一度的最大拍卖会,传说星际海盗囤积的财富,大多都会在这里得到销赃。但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东西的来历,那些遗落的文明和美好,是这第一星的无聊名流们,最期待的一场盛宴了。 西泽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去做了功课,他查了历届帝国拍卖会上卖出的东西,其中包括虫后的幼体,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马,这些东西在西泽看来,都是有些不敢相信的,但这些新闻里,同时又配有图文,西泽不得不相信,那种神奇的生物,是真的存在的。他们被星际海盗从不知名的,或者湮灭的文明中复苏,掳掠,最终带到帝国最繁华的第一星来,成为那些名流闲暇中的玩物。 当然,他们也同时价值不菲。 西泽看了一眼拍卖出去的价格,就冷静了下来,帝国里虽然有数不清的财富,但都牢牢的掌握在极少数的人手中。杰斯给他留下的,实在不足以支撑他这昂贵的消遣。 还好西泽是以杰西卡为目的,并不觉得太过惋惜。 拍卖会就在明天,西泽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研究自己的穿着,到第二天,才终于确定了一套墨绿色的礼服。 那是一件非常复古的礼服,胸前暗金色的排扣和雪白的衣襟,让他显得像一个贵族,又像是一个被授予功勋的骑士。西泽这身衣服,有很大一部分是参考自特洛耶,特洛耶是花蝴蝶一样的本性,所穿的服装,大多以繁华为主,他从前又是真正当过军人的,西泽摸不准杰西卡喜欢的是哪个他,所以将两种风格糅合在了一起。还好,他的长相能驾驭的住。 黑色的长筒靴被擦的发亮,西泽弯下身,抬脚穿上去。那靴子显得他小腿的曲线非常完美。 镜子里的青年抬起头来的时候,像是某个国度被加冕的国王。西泽很满意自己精挑细选的打扮,他将衣襟打理的更整齐一些,被蓝色的丝带绑住的头发垂在脑后,有一些勾勒在脸颊边,修饰出他精致的面容。 准备好这一切,西泽就出门前往拍卖会了。 拍卖会坐落在帝国之东,是唯一一处可以媲美皇宫的建筑,西泽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时候,有专人推着他进入会场。 西泽沿途观察,看到拍卖会的外面,有一个非常高大的雕像,雕像手中,高举一把剑和一个银盘,长剑仿佛要破开天际,银盘里滚落的水,却变成了气势磅礴的瀑布倾泻而下。 西泽已经来到门口,站在外面迎接的,是一个非常美艳的alpha,她拦下了西泽,“先生,请问您有今晚的邀请函吗?” 西泽将邀请函递过去。 帝国的拍卖会,只要贵族申请,都会获得邀请函。 美艳的alpha退后一步,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西泽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alpha还在看他,他眨了眨眼睛,对方一下笑了起来,转过头不再看他。 拍卖会场里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因为那些贵族都不喜欢和别人拥挤在一起的缘故,几乎每隔一个位置,就会开辟出一个单独的空间,让前来的客人能有一个好的体验。当然,有好的体验,才会花更多的钱。 会场呈半圆形,在最下面,就是一个高台,高台特意垒的很高,供客人们能够很好的观赏拍卖品。 拍卖还没有开始,西泽开始观察杰西卡来了没有。看了好一会,西泽终于在前排看到了一个和杰西卡很相似的人,那个人昂着头,头上的棕色卷发翘起一缕,和杰西卡几乎一模一样。 西泽怕拍卖会开始了,自己过去不方便,就提前过去了,他一边思索着如何不刻意,一边靠近坐在前排的人。 西泽还没有过去,那个一直昂着头的人忽然转过头,和身旁的友人说了句什么话,西泽一下认出那不是杰西卡,他准备返回的时候,身旁的一个空间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西泽回过头,就和一双金色的眼睛对视上。 “啊。居然真的是你。”特洛耶是坐在里面的,他为了抓住西泽,前倾着身体出来,这个姿势显得有些滑稽。 坐在他身旁的罗塞恩也看了过来,他还没有见过西泽这样的穿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特洛耶得意洋洋的向罗塞恩炫耀,“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西泽把手抽了回来。 罗塞恩对特洛耶的炫耀毫不在意,他看着今日可以称得上是盛装打扮的西泽,不得不说,alpha的天性是互斥,但在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特洛耶的赞美,西泽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和一张美丽过头的脸。 西泽因为坐在轮椅上,有些不太方便,他身后这个时候正好有人要下来,特洛耶站起来,将他推进了那个视野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地方。 贵族还分三六九等,特洛耶明显是高等的皇室,所以让他就坐的地方,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事实上,他呆的地方的摆设,可以称得上是非常用心了,桌子上用钻石匣子盛着的冰块和红酒,即便看着都知道价值不菲。 西泽准备要离开,特洛耶坐了下来,他坐的位置正好是在门口,刚好将西泽离开的路挡住了,“既然你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那和我们呆在一起吧——这里视野可是最好的。” 西泽是为杰西卡而来,却没想到被特洛耶横加干预。 一旁的罗塞恩靠在椅背上,他今天的穿着很随意,翘着腿靠在沙发上,蔚蓝色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笑,“真巧。” 西泽因为他的声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巧,我可是一眼都认出他了。”特洛耶在一旁说。 刚才他确实一眼就认出了西泽,但罗塞恩因为隔的太远,加上不符合西泽性格的穿着,就否认了他的说法。直到西泽自己走过来。 “好吧,确实是我输了。”罗塞恩拿这件事和特洛耶打了赌,“我会遵守赌约的。” 特洛耶倒了一杯酒,因为酒是冰凉的,倒在杯子里,被手一触碰,就留下一层水雾,他晃了晃,递给西泽,“要喝吗?” 得到西泽的拒绝之后,特洛耶自己喝完了。他嘴巴一张开,就有浓郁的酒气。 罗塞恩也一身的酒气,像是刚从哪个贵族的宴会上出来的。 西泽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觉得现在没必要说。这两人实在不好推辞,现在强硬离开,只怕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拍卖会。”罗塞恩说。毕竟西泽在他印象中,实在不是一个喜欢这种场合的人。 西泽说,“过来看看。” “你今天穿的——”罗塞恩忽然凑近了,“真的很特别。” 西泽不喜欢alpha身上侵略太过的味道,即便他也是alpha。他抬了抬头,似有意似无意的避开了罗塞恩。 “我没有认出是你。”罗塞恩继续说。 西泽今天,确实——嗯,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所以乖乖履行赌约就好。”特洛耶说。 罗塞恩坐直了,从西泽的身边离开,“知道了。”摇头一笑,“只希望第三件拍卖品,不要太贵吧。不然我可是会心疼的。” 特洛耶哼笑了一声。 西泽被两人夹在中间,他穿的礼服又繁复,面前虽然有冰块,但两人因为喝酒,致使身旁的空气温度都升高了许多,他有意无意的去整理衣领。 特洛耶坐在沙发上,他与罗塞恩两个人并排坐着,西泽坐在轮椅上,两人靠着,正好看到他绑在头发上的那根蓝色的缎带。 不知道是绑的太过随意还是怎么样,好像伸手就能将那发带从那头发上撩下来。 罗塞恩也注意到了西泽的头发,他靠在后面,看到西泽搭在椅背上的手,五指骨节修长,中间的手指上带着一个银环戒指,虽然不知道寓意,但……显得他手指很漂亮。 特洛耶伸手将西泽垂落在背后的头发捋起来,他另一只手的手臂还垫在脑袋后面,这样的一个动作,显得有些逗弄的味道。 西泽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罗塞恩侧过头看了一眼,见特洛耶不知是因为干渴还是什么的舔了舔唇瓣。 279、镇魂歌(279) 拍卖会开始了, 因为视角的方便,西泽能更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展品。 就像对外宣传的那样, 第一件展品就是已经曝光过的,能为军舰提供源源不断能量的特殊晶石, 这正是征战的帝国最需要的东西,只是将这块晶石送到拍卖行的人,没有说明这样神奇的矿石是在哪里开采的。台上的人正在介绍这样一块晶石,虽然对外宣扬的是永不衰竭的能源,但只有一块的鸡肋让它注定无法得到更多的重视。 特洛耶漫不经心的听着。 晶石很快被一个贵族拍卖走了,经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越珍稀的东西越在后面, 他们就像特洛耶一行人一样等待着。 西泽猜测特洛耶和罗塞恩是为了某一件展品而来, 但拍卖会对外公布的有限,西泽也没有办法猜测的出。 第二件展品是一个生物,或许不能称作是一个生物,它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 生长出的根茎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往外探索。拍卖会的人介绍, 它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体,只是和人类的进化形态相反,它很聪明,能听懂人的语言,除此之外,它还拥有一个特殊的能力。 作为演示,盒子里通上了高压的电流, 这个奇特的生物瞬间膨胀起来,然后在滋滋乱窜的电流中,炸成了一堆墨绿色的汁液。然后,这些汁液又蠕动的进行了自我重组,很快这株花草模样的生物,就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基因能进行重组的生物并不少见,但它罕见的拥有人的智慧,有专门研究服务于帝国的机器人的人对它产生了兴趣,将它拍下带走了。 西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生物,这里的每一件拍卖品,都可以称之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奇迹。 因为前两件展品的特殊,第三件展品理所当然的引起了更多人的注目。 比起前两件早就对外公布过的展品,第三件展品就格外神秘了。它整个用红色的幕布盖起,体积非常大,需要四个机器人,才将它抬了上来。 西泽看到一直懒懒散散的特洛耶忽然坐直了。 红色的幕布撤下来,一个巨大的,像是鱼缸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展览台上。 特洛耶微微皱了皱眉。他还以为…… 比起失望的特洛耶,西泽就格外的有兴趣了,因为他从那鱼缸的假山实体后,看到了一尾青色的鱼尾,鱼尾长而绚烂,像是孔雀的翎羽一样动人,轻轻一扫,水波粼粼荡开,那青色的鱼尾就变得更加迷幻美丽了。 西泽正在思索那是什么,他就注意到那假山缝隙里,透出了水草一样缠绕的墨色。他第一眼看上去,以为是水草,但是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蓝色的头发。 尾巴……头发…… 不等西泽那个猜测的念头生出来,那藏在水缸假山背后的生物就被通进水中的电流逼的飞快的游曳起来。 鱼缸被尾巴撞的发出闷响。 而连着这绚烂尾巴的,是个拥有着人的上身和面孔的少年。单看上身,他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贵族少年,但身后的尾巴,又让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味道。 鲛人。 西泽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被通进水中的电流逼得拼命用尾巴撞玻璃缸的身影,他看起来真的很小,虽然是十几岁的模样,但是纤弱的身体和美丽的面孔,让他更像是一个omega少女。 这种生物,居然真的存在? 台下也有许多被他们美丽的尾巴震惊的人,整个拍卖会都安静下来。 “这是什么?”罗塞恩大概没有听过鲛人的传说。 西泽刚想开口,台上的人已经开始介绍了,说这一对鲛人兄弟,是星际海盗,跨越了黑洞,从一个充满奇迹的未知星球中带出来的,而鲛人,即使是在那个星球,也是数量极其稀少的存在。 西泽只听到一对鲛人四个字,很多人也注意到了这个。 台上用来介绍和展示展品的人为了解答他们的疑惑,将通进水中的电流加的更大一些,然后那个假山石后面,就又游出了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漂亮到叫人晕眩的生物,尾巴展开,就像水中蒙上了一层白纱。 那个银白色的身影,要更瘦弱一些,他似乎得病了,怎么也游不动,但水中让他疼痛的电流,又逼得他四处去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美丽的生物,有长长的尾巴和灰色的瞳孔,这让他们显得格外的神秘和美丽。 台上介绍的人,用充满诱惑的口吻介绍,这一对鲛人在成年的时候,就能长出双腿,并且能依靠他们主人的性向,化作美丽的少年或者少女。 实际上,他们已经足够美丽了,浅灰色的眼睛从玻璃缸里望出来的时候,令人心碎又令人倾倒。 介绍完毕之后,台上的人将通导电流的东西撤出来,这一对鲛人,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慌的躲藏到了假山石后面。 “真是美丽的生物,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罗塞恩赞叹。 特洛耶已经收起了刚刚那一瞬的失望。 “作为第三件展品,拿下来会有些麻烦吧。”罗塞恩知道特洛耶要等的是什么,他故意说道。 特洛耶瞥了他一眼,“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事,能被称作麻烦。” 罗塞恩没有说话。 四周都是竞价声,西泽也慢慢从那美丽生物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竞价的声音才慢慢止息,西泽听到了最后的一道声音,是杰西卡,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看到穿着正装的杰西卡,和一个红发的女人坐在一起。 杰西卡给出的是场上最高的竞价,周围即使对这对鲛人充满兴趣的,看到出价的是杰西卡,知悉他的身份,也不敢和他再抢夺了。 坐在西泽身旁的特洛耶忽然清了清嗓子。 罗塞恩瞥了他一眼,抬起了手。 竞价被压下来的杰西卡望过来了,他看到了特洛耶,虽然已经说得很明白的,但他还是将目光闪躲开了。 杰西卡没有再竞价,他身旁的红发女人,却又抛出了一个数字,罗塞恩和她竞价几个来回,对方似乎也是为了什么而来,窃窃私语一会之后,就放弃了。 拍下鲛人之后,有人送来一个金色的芯片,在上面留下指纹和讯息之后,东西就会很快送过去。 罗塞恩拍下的东西,那个人自然是把东西递给了罗塞恩。罗塞恩抬手拦了一下,“那可是特洛耶皇子的东西。” 特洛耶笑了一声,大大方方的留下了自己的讯息。 西泽因为刚刚见到了杰西卡,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特洛耶看的出来,他倾着前身靠过去,贴在西泽的肩膀上,低声问他,“有你看上的东西吗?” 西泽很敏感这些碰触,他缩了缩脖子。 “我可以买了送给你。”仿佛面前是个害羞的omega。 西泽听出了话中戏谑的意思,他转过头,美丽的面孔因为冰冷而多了几分疏远,“我喜欢会自己拍下来的。” “好吧。”特洛耶退开了,仿佛那一瞬的亲昵根本不存在。 一旁的罗塞恩挑着眉看他。 后来的展品越来越珍稀,刚才参与竞价的杰西卡和他身旁的人,陆陆续续拍下了很多东西。特洛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始终没有离开,一直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西泽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杰西卡那边移。他想着等下脱身之后,该如何去和杰西卡接触。 而他身边那个女人,西泽因为了解过杰西卡的家庭,所以知道那个人是杰西卡的姐姐蕾娅。 大概拍出了二十件展品,拍卖会也接进尾声,西泽看到后面很多人已经离席。毕竟,后面许多东西的价格都太过高昂,不是一般的贵族,能够支付的起的。 西泽看着杰西卡那边,蕾娅坐在外面,所以他望过去的时候,看见的总是蕾娅的侧脸。 和杰西卡英俊的外貌相同,蕾娅也长的十分美艳,披肩的红发加上露肩的高开叉长裙,西泽总是忍不住看到她跷起来的雪白长腿。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美艳的女性alpha,居然会拥有男性的性征。 西泽看的出神,等他因为特洛耶的竞价而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台上的展品已经变成了一个另一个东西——那是军舰的一部分,属于驾驶舱的位置。台上的人解释,因为军舰体积过大,只能展览一部分。 军舰虽然是军用品,但并不算珍稀,这样的一个东西,到拍卖会结束的时候才搬出来,实在有些压不住场子。 特洛耶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等盖在上面的幕布一扯下来,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竞价。 此刻他神情有些严肃,盯着上面展览的东西。 应为指令上可供驾驶的军舰,也是军用的型号,所以西泽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第四代改造过的军舰,虽然现在参与战争的,都已经是最新的第九代,这样的一个可以说被淘汰的东西,怎么会引来特洛耶? 坐在蕾娅前面的人回过头和蕾娅说了什么,蕾娅就也参与了竞价。 这个东西,拍卖方没有做任何介绍。 价钱越攀越高,已经超出那个东西本身价值的百倍不止,虽然知道特洛耶是为了这个而来,但罗塞恩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特洛耶,他们是故意的。” “我知道。”这个东西会拍卖的消息,都是军部传递给他的消息,他们就是要狠狠敲诈他一笔。 罗塞恩看特洛耶又不耐烦的将价钱提高了两成,他想劝阻他,特洛耶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率先开口,“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罗塞恩不再劝他。 等到这个可以说是拍卖会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引来军部和皇室两方竞价,最后以整个拍卖会最高昂的价格拍卖出去,那些旁观的人,都还是一头雾水。 蕾娅终于不再加价,她侧过头来看了特洛耶一眼,像是在嘲笑他。 特洛耶毫不在意,因为东西的归属权已经交到了他手上,所以他刚才严肃的神情也消失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剩下的特洛耶就失去了兴致。他起身要和罗塞恩一起离开,西泽看到杰西卡也起身了,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特洛耶看出了他要走的意图,就问他,“你不呆着继续看吗?” “不用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要出去?”特洛耶问。 西泽在他面前,也不好看杰西卡那边,只能点了点头。 特洛耶绕到他身后,帮他推着轮椅,“我送你出去吧。” 西泽还没来得及拒绝,特洛耶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推着他往门外走去。 特洛耶皇子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举动,引来很多人的侧目。 偏偏特洛耶毫不自知,他一边走着一边和罗塞恩谈话。 罗塞恩觉得他太任性了一些,等进了专属通道,才和特洛耶抱怨起刚才的事,“虽然我知道那是你的军舰,但军部今天的做法,明显就是故意来敲诈你。” 地上有些不平,特洛耶推着西泽绕了过去。 罗塞恩今天穿的衣服显得他身形修长,贵族气质显露无疑,“军舰上的东西,军部肯定已经破坏的差不多了,你拿回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你没必要……” “我讨厌我的东西被别人拿去。”特洛耶说,“哪怕它已经坏了,摧毁它的工作,也必须由我来完成。” 西泽听着两个人后续的谈话,知道了这是特洛耶曾经驾驶作战的军舰。只是后来被军部扣留在了第四星,这艘军舰,就是军部特意送过来拍卖的。特洛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过来这里。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走了出来。 特洛耶松开手,对西泽说,“好了,送你出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西泽刚刚听到罗塞恩骂特洛耶是傻瓜,而从刚才特洛耶一条筋的言论里,西泽也觉得他是个傻瓜。 特洛耶和罗塞恩离开了,他们应该还有什么事要去处理。西泽站在出口处等了一会,就看到了出来的杰西卡。 杰西卡没有注意到他,他正在和蕾娅说鲛人的事。他真的很想要他们。 蕾娅在一旁安抚他。 西泽正在想办法如何引起他注意的时候,刚刚离开的罗塞恩去而复返。西泽走到面前的罗塞恩愣了一下,“你怎么……” 罗塞恩耸耸肩,“特洛耶不高兴和我说话,就甩下我自己走了。” 西泽还在想这件事和自己的关联,就又听罗塞恩说,“他放心不下你,让我送你回家。嗯,顺便——和你道个歉。” “什么?”西泽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听。 罗塞恩也有些想笑,特洛耶没有说和西泽道歉的事,他只是说了自己喝醉之后,嘲笑过西泽的事。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罗塞恩递给了西泽一个金色的芯片,芯片中,数字三一直在闪烁。 “特洛耶送你的小礼物。” 第三件拍卖品,就是那对美轮美奂的鲛人。 “只有一次更改录入的机会。”罗塞恩说。刚才他和特洛耶离开之后,特洛耶将这个东西拿出来,让他转交给西泽,“快收下吧。” 西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给我?” 罗塞恩眨了眨眼睛,“谁知道呢。”说完,他又换了一种和特洛耶一样浪荡的口吻,“也许你今晚太漂亮,所以忍不住想要送你一个礼物?” 这是什么理由? 杰西卡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卖给我吗?” 280、镇魂歌(280)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一个情景下, 西泽真的会将这对鲛人送出去。但现在明显,这东西还不是他的所有物。 但是让他拒绝杰西卡, 还是在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抱歉, 特洛耶送出的礼物,可没有转卖的许可。”罗塞恩先一步开口。 杰西卡看到西泽,微微怔了一下。 罗塞恩将芯片塞到西泽手里,“走吧,我送你回家。” 蕾娅走了过来,她当然是帮杰西卡的,但是不等她开口, 杰西卡就知道她要做什么的伸手拦住了她。 罗塞恩送西泽回了家, 西泽一路上都握着那块芯片,罗塞恩说,“特洛耶不喜欢送出的礼物,最后出现在别人的手里。” 西泽看了他一眼, 见罗塞恩还是那一副笑颜。 “好了, 我该走了。” 罗塞恩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西泽看着手中的芯片,沉默了一会。罗塞恩刚才那句话再明显不过,如果他将这件东西送出去,特洛耶就会来找他的麻烦。西泽衡量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放弃拿这个东西去哄杰西卡的打算,他在芯片上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指纹,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拍卖的东西就送到了他的家里来。 被幕布遮住的鱼缸就放在客厅,送它过来的人得到了西泽的签名之后,就离开了。 西泽在鱼缸面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那块幕布扯开。 一对鲛人还是躲在那块假山后面,只有藏不住的鱼尾在水中缓缓游曳。 西泽有过喂鱼的经验,但面前这一对鲛人,可不能称之为鱼类。 客厅里的灯被西泽调暗了,因为没有声音,那藏在假山后的鲛人探出头来,浅灰色的眼睛在看到隔在玻璃缸外面的西泽时,又畏惧的缩了回去。 西泽看清了这一对鲛人的发色和瞳孔,并不是因为刚才拍卖会的灯光,他们天生就拥有蓝色头发和灰色的瞳孔。 他们真的很怕生。 西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他将灯光调的更暗一些,然后回楼上去了。 今天的一整天都很糟糕,所有的装扮和准备,都因为特洛耶的忽然出现毁于一旦。西泽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掉,因为他生活中的不方便,虽然排斥机器人,但在裴不知去向之后,他又重新购置了新的机器人来帮助自己。 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时间,因为通过指令的密切联系,杰西卡开始对现实里的西泽产生了好奇,他开始通过各种方式,来试探西泽现实里的身份。西泽有自己的顾虑,所以一直没有表明。杰西卡更加好奇起来。 西泽想要先加深现实里的好感,这样才能让之后的事情更水到渠成,但他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办法再去接触杰西卡了。 养在家里的两只鲛人,西泽一开始不知道喂他们吃什么,就拿各式各样人的食物去试着喂养他们,一开始他们因为害怕怎么都不肯吃东西,到后来实在太饿了,在西泽困的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他们悄悄的将漂浮在水面上的水果块吃完了。 就这么喂养了一段时间,他们慢慢不那么胆小了,有时候西泽来喂他们,他们还会主动的趴在鱼缸上等着投喂。 在水里像是海藻一样的头发披在赤裸的上身上,美的模糊了性别。 西泽伸手摸上去的时候,他们会飞快的躲开,然后在西泽将食物放进去的时候,他们又会小心翼翼的游过来,讨好似的将冰凉的脸颊在西泽的掌心磨蹭。 湿漉漉的瞳孔透过水面这么带着一丝哀怜的望着你。西泽开始相信,那是海妖蛊惑人心的传言也是真的了。 和杰西卡的相处,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亲密起来,无论是西泽似有若无的保护还是关怀,都令杰西卡感动的无以复加。西泽也从来不会傻到对杰西卡说,自己为他做了什么什么,他只是会像是无意一样的问杰西卡:你什么时候会喜欢上我呢。 杰西卡确实没有被哪个alpha这么关怀照顾过,他在西泽布好的温柔陷阱中,一头栽了下去。 西泽也决定跳过现实里的接触,在指令中,完成最后的一步——他开始故意装作现实里有事,慢慢的让杰西卡学会等待他,依赖他。 杰西卡也挣扎过,他去找别的人参加匹配,但不是每个人都和西泽一样,拥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他作为omega,没有任何办法为同伴做出贡献。一次一次的失败,让杰西卡在西泽的罗网里越陷越陷。 因为杰西卡的主动,拿到主动权的西泽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撩拨他。 他会故意在比赛中露出弱势,等到杰西卡被对方逼到绝处的时候,就会从从容容的跳出来,把对面击溃。当然,这样从容的代价就是,西泽不能再把这仅仅当做一个消遣,在杰西卡看不到的地方,他疯狂的拿杰斯参加单人匹配,不断的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他就会在杰西卡面前,摆出一副全然不费力的模样。 当然,这样的把戏玩的多了,就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了,西泽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并不经常用这个把戏。 两个人关系的进一步突破,是因为在一起匹配中,西泽因为听到楼下的声响暂时离开,留下的杰西卡被对面几乎是碾压。西泽不是故意离开的,他在进入匹配的时候,就听到楼下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他准备打完再下去查看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模拟的黑洞,军舰失去了控制权,而楼下的声响越来越大,他就出去看了一下。 他看到养着鲛人的水缸里的水洒了大半,那只小一些的鲛人倒在地面浸泡了水的地毯上。 白色的鱼尾拍打着,像是在竭力挣扎。 西泽看到这一幕,来不及思考太多,就马上下了楼,让机器人带着地上那只鲛人,送去了外面的喷泉里。至于另一只——西泽找了一会,没有找到,又想到被他丢下的杰西卡,就留下机器人继续寻找,自己返回了楼上。 磁场的干扰已经消失了,西泽从陨石坑里爬起来,就看到被压着打的杰西卡。 对面知道杰西卡的实力和他的战斗力不符,于是更加放肆的欺负他,西泽听到杰西卡的抽噎声,他有些生气,冲上去将那两个家伙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丢了出去。 杰西卡很少说话,在西泽面前,他总是有些害羞腼腆,匹配一结束,他就退出了指令。 西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准备调刚才的录像查看的时候,杰西卡又上来了。 杰西卡是坐在军舰上退出的,现在一上来,他就从驾驶座里跳了下来。 他是真的哭了,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走到西泽面前。西泽调出来的录像,快进之后,刚好到刚才两个家伙嘲笑杰西卡的一幕,杰西卡是弱小的omega,而弱小就是被嘲笑的理由。西泽也不喜欢这强弱分明的体系,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杰西卡,就只能劝慰,“别哭了。” 杰西卡问西泽,“我是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西泽透过驾驶座前面的屏幕,看见了杰西卡红着的眼眶,“没有。” “可是……” “有我呢。”西泽说。经过传导的声音有些不像他的原声,但仍旧可以听出里面淡淡的宠溺感,“你什么也不需要做,一切交给我。” 杰西卡止住哭声,他仰头看着西泽,他和西泽坦白过自己的身份,但西泽却什么也不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能看看你吗?” 这个要求杰西卡已经提过几次了,西泽都敷衍了过去。 “可以吗?我想看看你。”杰西卡又重复了一遍。 他已经走到了西泽的面前,隔着一层保护舱,他能看到里面那个坐着的身影。 就在西泽想着该如何答复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滴滴答答,是水珠落地的声音。 西泽转过头,就看到那个青色鱼尾的鲛人,站在他的身后。他蓝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纤细的身体毫无遮蔽。在他身后,有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 西泽怔住了。 他似乎不会说话,嘴巴张开了,只发出了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那边杰西卡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西泽,我想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那是西泽最想听的一句话,但现在…… 纤细的人影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脚掌非常小,指甲是柔嫩的粉色,像是初生婴儿的颜色。因为离开了水,他有些不能适应似的抱着自己的双臂。 西泽直觉他要对他说些什么。 杰西卡迟疑的问,“我可以见见你吗?” 面前的人刚好走近了一步,他看起来非常精致和小巧,双腿和手臂都纤细到好像可以被折断,灰色的眼睛眨了眨,蒙在里面的水汽就变成水珠滴落了出来。 “西泽?” 西泽这才注意到杰西卡还在说话,他现在已经有些无暇顾及杰西卡了,他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惊诧,努力平缓了语气,对杰西卡说,“我有些事,我们晚一些再谈。” 杰西卡没想到西泽会给出这么一个反应,但不等他追问,面前的军舰已经消失了。 西泽退出了指令,他转头看着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 确实可以说是一个人了。一个把尾巴变成腿的人。 他亲眼看过那样漂亮的青色鱼尾,所以才会在对他的双腿这么不可置信。 纤细的身影走到西泽面前,他有些矮小,长出双腿之后,他真的变成了那种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记得西泽喂养过他,所以并不怕他,他想对西泽说什么,但是始终发不出一个能让人听懂的字符。 西泽还没有给他起过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伸出手,就像他每次喂食一样,这只漂亮的人鱼温顺的靠到了他的怀中。因为身材太过纤细的缘故,他抱着西泽的样子更像是依恋的少女。他的身体是冰冷的,但这种冰冷并不让人难过,反而用手掌覆上去,非常的舒服。 因为西泽是坐着的缘故,他攀附过来,变成了坐在西泽双腿上的姿势。 西泽去抚摸他的头发,湿润的凉意从指缝蔓延开。 “饿……” 西泽终于听懂了一个他所发出来的音符,他想起来今天还没有给他们喂吃的。 眼前变成人的鲛人实在太过娇小美丽,让西泽的语气也忍不住也变得更柔和,“饿了,所以自己跑出来了?” 点了点头,沾着水珠的面颊就像是白蔷薇的花瓣儿。 面前这个袒露身体的家伙,像是根本不知道害羞为何物,西泽刚才没有看清,现在也忍不住去看了看他的下身。 就像还是鲛人的时候,变成人了,他的身体仍然没有显示性别的性征。 西泽想起拍卖会上对这一对鲛人的介绍来,虽然当时他并不相信,但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让他不得不相信。 “饿……”他不会抓住西泽的手臂,只会用柔软的手掌去按着西泽的胸口。 这样柔弱又美丽的生物。 “我带你去吃东西吧。”西泽望着他笑了笑,又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他美丽绝伦的脸庞。 长出双腿的鲛人低下头,水珠簌簌的落在了西泽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281、镇魂歌(281) 被机器人送去喷泉的鲛人似乎因为身体太弱的原因, 没有办法像另一只一样生出双腿来。西泽也考虑到这次可能是水缸太过狭小的缘故,他换了一个新的鱼缸, 安置那只白尾巴的鲛人,至于那只已经长出双腿的, 他拿了自己以前的衣服给他换上。 杰斯当时离开的时候,给西泽买的衣服,有很多都闲置了下来,现在被西泽穿在刚刚变成人形的鲛人身上,意外的合适。 西泽坐在沙发上,看被他打扮起来显得更为可爱的少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痒痒的感觉。 变成人形的鲛人就像是人类的婴儿, 灰色的眼睛永远湿漉漉的, 穿的洋装让他更像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少女。 西泽还没有见过女性omega,女性omega的数量要比男性omega更要稀少,因为她们太过脆弱了,小小的一个疾病就能轻易夺去她们的生命。况且她们的生育能力也并不出众, 慢慢的就完全被替代淘汰了。 吃完东西的鲛人满足的舔了舔自己粉色的嘴唇。 西泽觉得太过美丽的生物真的很容易蛊惑人, 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由他们做来都有一种诱惑的味道,“你有名字吗?” 灰色的眼睛怯怯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西泽想给他起一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更符合他的。他忽然想起自己用的那些颜料,那种颜色类似于他尾巴的颜色。 “青介。” 曲着腿躺在沙发上的鲛人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他开口, 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以后叫你青介。”西泽伸出手,鲛人就过来攀在他的肩膀上,“好不好?” 他看起来太小巧了,攀着西泽的肩膀跪在沙发上,长长的蓝色头发一直散到脚踝。 在鱼缸里的白尾巴鲛人透过玻璃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曳着尾巴又躲了起来。 西泽回头正好看到他在水中晃动的尾巴,“你叫青介,他叫银朱。” “……青介。”因为听到西泽重复了三遍这个词,攀在他身上的鲛人竟也重复起来。 西泽点点头,“这是你的名字。” “青介——” 声音细细嫩嫩的,根本分别不出他的性别,西泽心里痒的更厉害,他将面前的小鲛人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怀里。 真的像是摆弄洋娃娃一样的感觉,全身都精致的不可思议。 “青介——”只知道重复这一个词。 西泽看到他搭在自己胸口的手,白皙的五指间,连着一层透明的膜。西泽忍不住揉了揉,软的不可思议。 真是太漂亮了。 因为两个人离的太近的缘故,青介曲起腿的时候,柔软的臀不自觉的触碰到了西泽敏感的地方。西泽为了避免后续的尴尬,只得将他又抱回了沙发上。 …… 安置好了两只鲛人,西泽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没有标记omega的打算,但是养成自己的女性omega,听起来有些令人期待。 西泽的心情好了不少,以前杰斯给他买的衣服,他不喜欢穿就是因为太女性化了一些,现在青介穿在身上,西泽却喜欢的很。但因为这些毕竟是旧衣服,家里现在是有两只鲛人,西泽考虑之后,又买了一些衣服回来。 等他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晚上了,他想到自己和杰西卡约定的事,就登录了指令。 杰西卡果然在线,他向西泽发起了邀请,西泽故意等了一会,才接受了他的邀请。 杰西卡还在西泽一开始退出的那个房间,像是一直在这里等他似的。 “我考虑了一下午。”杰西卡看到西泽进来了,有些害羞。 西泽听着他的声音,因为是通过传导,声音会和现实里的声音产生些微不同。 “嗯?” 听到西泽疑问的一声,杰西卡更加忐忑起来,“我说的喜欢你,是真的。” 西泽怎么感觉不出来杰西卡对他的变化,本来这个结果可以提前的,但是因为上次特洛耶的打断,他不得不铺垫了更多。 “我应该和你说过吧,我是一个omega。我……”杰西卡说,“我原来是想得到认同,才来到这里。但是现在发现,这些都没有我一开始想的那么重要。” “认同?”西泽还以为他是因为蕾娅。 “是的。”杰西卡说,“因为姐姐太过出色,而我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用……我也并不像别的omega长的那么可爱。我……”杰西卡想到了特洛耶的拒绝,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我可能真的是一个没有人喜欢的家伙吧。” 西泽调查过杰西卡,杰西卡因为他的身份,他一直被好好的保护着,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大部分的可能是来自于特洛耶的拒绝。 “西泽,你不一样。你和别的alpha不一样,你对我很好。”杰西卡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些话的,“我很喜欢被你保护的感觉。” 西泽看到杰西卡居然脸红了起来。 杰西卡长的确实不符合大部分alpha的审美,因为他长的非常英俊,这种英俊让他更像是一个强势的alpha而不是被人标记的omega。 得不到回应的杰西卡抬起头来,他红色的卷发让他蓝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西泽笑了起来。 听到他笑声的杰西卡低下头,然后又执拗的追问他,“西泽,所以你对我说的那些,是认真的吗?” “哪句话?”西泽虽然不习惯现在性别的倒置,但他居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种逗弄别人的感觉。 “你想要……保护我……” “嗯——”西泽压低了声音,“当然。” “那——那我能看看你吗?”杰西卡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西泽。 指令里的形象都是按照注册的本人扫描创建的,和本人是一样的。而西泽从来没有离开过军舰,除了他的声音,杰西卡可以说对他一无所知。 “你很想要见我吗?” “嗯!” 西泽没有回答。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西泽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需要让杰西卡自己主动,才能让自己的目的不那么明显,“如果你想要见我的话,那就来这个地方——”西泽将自己的地址给了杰西卡,“我希望你在来找我之前,先了解了解我,再考虑要不要看看我吧。” 西泽说完,就直接退出了指令。 这其实已经不算一场赌博了,他是个残疾的alpha,这对于别的omega来说,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对于拥有这种身份的杰西卡——只要杰西卡喜欢他,一定会治好他的腿。这就是西泽的目的。 就像西泽预料的那样,杰西卡拿到他的地址之后,就拜托了蕾娅去了解这个住址的主人。不到两个小时,蕾娅就把西泽所有的消息调查清楚,做成完整的档案发送给了杰西卡。 残疾的alpha,父母和哥哥都战死在偏远的星际。 杰西卡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西泽不离开军舰,在此刻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释。西泽是个残疾,坐在军舰里,他能掌控一切,但离开了那里…… “叩叩——”蕾娅将资料发给杰西卡之后,就觉得有些奇怪,杰西卡跟那个被调查的人根本没有关系,但杰西卡能将那个人的地址报出来,蕾娅觉得自己应该干涉这件事了,“杰西卡,我进来了。” 杰西卡还在看西泽现实的照片,蕾娅进来的时候,正好定格在那里。 “杰西卡,这是你认识的新朋友?”蕾娅问。 杰西卡含糊的回答了一句。 蕾娅知道杰西卡这段时间在指令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更多的时间,都和那个叫西泽的人在一起,而杰西卡让他调查的人,也叫西泽,“是指令里的那个吗?” “嗯。” 蕾娅看了一眼,给出一个赞赏的评价,“看起来很不错,但却是个残疾。” 杰西卡下意识的维护西泽,“我觉得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蕾娅还没有被杰西卡反驳过,她曾经嘲讽过特洛耶,杰西卡都没有这么敏感的反应,“杰西卡,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杰西卡想要否认,但他在蕾娅面前,一切谎言都会被轻易拆穿。 “别告诉爸爸,好吗。” 蕾娅听到杰西卡等同于默认的话,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排斥,比起特洛耶那个对立的家伙,这个新的被杰西卡喜欢的人,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你知道的,爸爸因为你喜欢特洛耶的事,已经烦恼了整整一年了——现在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当然,这对蕾娅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特洛耶的名声太糟糕了,她不能让自己可爱的弟弟,去被这样一个家伙标记。 杰西卡想要说什么,蕾娅就已经弯腰凑到了他的面前。 “杰西卡,你知道的,姐姐希望你能幸福。”伸手按住杰西卡的头顶,看着杰西卡闪烁的目光,蕾娅笑的更加厉害。 “那,姐姐是答应了吗?” 蕾娅站直了身体,“趁着爸爸不在家,明天带他过来吧。” 杰西卡惊喜的望着蕾娅。 蕾娅红唇勾出一个艳丽的笑容来,慢条斯理的将那句话说完,“——当然,如果那个想要标记你的alpha太弱的话,即使你喜欢,我也不会允许哦。” 282、镇魂歌(282) 蓝色长发的质感类似于上好的丝绸, 西泽捉着青介的头发,慢慢帮他梳理着。蓝色的长发绕在他的手腕上, 上面像是流淌着一层朦胧的水色光晕。 青介坐在他的床上,看着西泽查的一些专门用来给小孩子做教学的视频。 青介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针织衫, 他肩膀太过单薄,以至于露出了大半的肩膀。西泽坐在床边,看着青介认真专注的神情。也许是因为天生就具有高智慧的缘故,西泽原本还怕他不会说话,想要像小孩一样慢慢教他,后来发现自己是想的太多了,青介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他现在已经能表达出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还是不能很好的组织语言。 西泽放着他看视频,自己转头去看那些才买回来的衣服。都是一些很中性的衣服,西泽一件一件的放进衣柜里,等把青介穿的衣服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 西泽看到压在下面的一件白色蕾丝洋裙。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小裙子, 做工精致又可爱,后背的长长缎带可以在系紧之后,绑成一个可爱的大蝴蝶结。 虽然西泽不是那种有特殊癖好的人,但他想到这种衣服,穿在青介的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就有些隐隐期待了。这也是他买这件衣服的理由。 西泽回头看了一眼青介,坐在床上的青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显得很好奇的跪了起来。他的肩膀压的很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膀。 昨天他买衣服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这一件。 不过,青介穿上,一定会很漂亮吧。 西泽将裙子抽出来,“青介。” 坐在床上的青介马上望了过来。 “过来。” 青介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西泽面前。 他的头发已经被西泽仔细的梳理过,柔顺的覆在肩膀上。他身上的针织衫是西泽的,他穿起来显得太大了一些,堪堪遮到他的大腿根。 西泽喜欢摆弄那些女人的玩意儿,所以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他把青介的头发撩开,将身上的针织衫脱了下来。 纤细青涩到不可思议的身体。 西泽将裙子给他穿了上去,因为青介还没有显示出明确的性别,这样纯女性化的东西穿在他身上,也没有一丁点的别扭。西泽从前一直在苦恼自己会去标记一个和自己性征一样的omega,但看到青介之后,他觉得可能这个世界对他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可以等青介长大。虽然鲛人的年纪是个谜,但因为青介在西泽面前表现的像个人类的小孩,西泽就真的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对待了。 青介的手臂很白,从宽松的白色蕾丝里探出来,显得五指柔软,胳膊纤细。 裙子后面是需要束起来的缎带,西泽让青介转过去,拉紧了,愈发显得青介腰肢纤细。 “真好看。”西泽忍不住赞叹。 穿上裙子的青介,完全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西泽有意将他养成女孩子的性征,当然会这样往女性化上的引导他。 青介低下头,看着露出小腿的裙子,有些不能理解这衣服和上一件有什么区别。 西泽握着他的小腿,正准备帮他穿上白袜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敲门声。 青介听到声音,将腿缩了回来,穿到一半的袜子脱了下来,露出粉白的脚趾。 西泽隐隐猜到了来的会是谁,他将青介留在房间里,嘱咐他认真学习,自己就带上门下楼去了。 客厅里的鱼缸中忽然传来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西泽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条摆动的白色鱼尾。真是太害羞了。西泽这么想。 开了门,西泽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门口站着的人看见他的笑容,愣了好一会。 站在门口的是杰西卡,西泽刚刚猜就会是他,但是他表现的却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你好。” 杰西卡穿着白色的上衣,显得清爽又干净,他身上带着一种出生名门的好修养。 “西泽。”杰西卡看过他的照片,当然能够叫出他的名字。 西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杰西卡有些局促,他见过西泽,对他还有几分印象,但他从来没想到他会是西泽。 “你是?” 杰西卡揪着衣服,“我……” 客厅里又传来咕咚咕咚的水泡声,西泽转过头,看到银白色的鱼尾拍打着鱼缸。 杰西卡见过西泽,他怕西泽误会他的来意,“我是杰西卡。” 西泽转过头,像是根本没有听清楚一样的望着他。 杰西卡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西泽,“你昨天,让我考虑清楚就来找你。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坐在轮椅上的西泽,确实不如在指令里那样的强大迷人。但是因为是他,杰西卡觉得他身上更有一种迷人的气质。他昨晚看到西泽的照片就一直在想,原来自己已经和他见过几面了,虽然都不是很好的见面,但是谁说的清楚,是不是有一种奇怪的缘分在里面呢。 西泽迟疑了好一会,“那你应该知道,我站不起来。” “没关系的。” 西泽的表情却并不像是没关系,虽然他自己说出来了,却还是有几分难过。 杰西卡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他抓住了西泽的手。 西泽的手掌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体力训练,指腹柔软细腻,杰西卡都要比他粗糙一些,两个人的手掌交握在一起,更像是杰西卡包覆住他的手掌。西泽在被他握住手的时候,一瞬间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但他还是想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忍耐了下来。 “终于见到你了。”杰西卡和蕾娅一样热烈的红发,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覆盖在额头上,显得很乖巧。 西泽将手抽出来,摸了摸杰西卡的头。 杰西卡很害羞,一瞬间就红了脸。 “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害羞。”在指令里,西泽也说过杰西卡害羞的事。 杰西卡是一个omega,当然有所有omega的天性。对于自己喜欢的,崇拜的,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女性化的一面。 西泽让开了一条路,让杰西卡走了进来。家里的机器人重新运作,被西泽安排到厨房去切水果。杰西卡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西泽。 “我以为你会犹豫一段时间,或许还会直接放弃我。”西泽故意摆出一副落寞的样子,“毕竟没有哪个omega,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是一个不能站起来的家伙。” “才不会呢!”杰西卡连忙否认,“没有比西泽更棒的alpha了。” 西泽虽然对男性没有性趣,但是一旦一个男性的举止言行,都像极了女性,他骨子里恶劣的一面就要流露出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面是否能被杰西卡接受,于是他又压了下去。 鱼缸里又传来声响,西泽看到一直害羞的躲在假山里的银朱居然出来了,他趴在玻璃壁上,灰色的眼睛盯着杰西卡。 杰西卡也想起来这是那一天拍卖的鲛人。 西泽以为银朱是饿了,才会有这么反常的表现,于是他丢了几块切好的水果进去,银朱看见他靠近,就又躲了起来。 “真漂亮。”杰西卡赞叹。 西泽难得真心的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杰西卡站起来,看着转过头的西泽,他忽然觉得,西泽要比那神秘的鲛人更要好看。西泽注意到杰西卡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杰西卡连忙收回目光来。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杰西卡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在很早之前,就跟西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当时西泽的反应太平淡了,反而令杰西卡有些无所适从。现在又说出来,西泽仍然是那样一副表情。 “所以,你是想邀请我去你家?” 杰西卡点头,“嗯。” “这么快么。” “什么?”杰西卡问出声之后,就明白了西泽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脸又红了几分,“我和姐姐说了你的事,姐姐不反对。” 西泽对杰西卡的姐姐蕾娅虽然有过了解,但也只是表面,毕竟他的目标是杰西卡,而不是他那个alpha姐姐,“所以,是你的姐姐想见我吗?” “嗯,如果姐姐答应,就……”就等同于得到了父亲的应允。这句话杰西卡没有说。毕竟他和西泽,认识的时间太短了,现在说这些,显得太早了。 omega不像alpha,他们在家庭里的地位都不是对等的,因为蕾娅的出色,她接替父亲也只是迟早的事,只要她认同了西泽,那么就不会再有别的障碍。 西泽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按照他的想法揣测,蕾娅邀请他过去,更多的目的可能就是检测他的能力,毕竟杰西卡的身份摆在那里。 杰西卡等着西泽的回应,他怕西泽误会什么。 “我知道了。”西泽只想了一会,就很干脆的答应了,“今天吗?” “嗯。”杰西卡因为西泽的这个反应而雀跃起来。 “那走吧。”西泽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得到蕾娅的认可,那么他离他能正常走路的日子,就不会太长了,“希望不会被你的家人排斥。” 283、镇魂歌(283) 杰西卡住的地方, 是一个占地百米的庄园,比起特洛耶举办晚宴的庄园还要大上一些。庄园里种满了白蔷薇——在贵族的庄园, 种象征圣洁的白蔷薇,是一件很普遍的事。 西泽跟随杰西卡进了庄园里, 杰西卡倒了水递给他。 “这里就是你的家吗?”西泽双手将水接了过来。 “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杰西卡并没有那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产生的优越感。 西泽在杰西卡的客厅,看到了很多拍卖会上的展品,它们被装裱的非常精致,摆在客厅里做观赏的用途。 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杰西卡的表现从容了很多。 “我以为一来就会看到你的家人。”西泽将水杯放了下来。 杰西卡说,“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 可能会晚一些——” 杰西卡的话还没有说完, 楼上就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女声。 “可爱的弟弟带喜欢的alpha回家,姐姐怎么可能缺席呢。” 西泽和杰西卡一起抬头,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的蕾娅。 蕾娅似乎刚刚睡醒,穿着宽松的系带睡衣, 衣服间的缝隙从脖颈一直开到胸口, 中间那道隐秘的沟壑也若隐若现。 “姐,你今天没去学校吗?”看到蕾娅,杰西卡显得有些紧张。 蕾娅伸手挡住一个涌上来的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的腿很直,衣摆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摆动。西泽的目光被她长而笔直的双腿吸引住,然后强烈的alpha气味的靠近,让他明白, 面前这个完美的女性,内里是个不折不扣的alpha。 蕾娅从楼上下来,就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杰西卡紧张的站在一旁。 蕾娅喝完水,才将审视的目光移到西泽身上来,“你是西泽?” 西泽对于alpha的态度,一直都是谢绝不敏的,“是。”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蕾娅伸手将垂到胸前的红色的卷发捋开,露出她美艳的侧脸。 不等西泽自己说,蕾娅已经想了起来,“哦,那天拍卖会。”说完,蕾娅又看了一眼杰西卡,“杰西卡,你想要的那个东西,我记得是被特洛耶买下来送给他了。” 杰西卡知道蕾娅是故意咬说明西泽的身份,蕾娅和父亲一样,都不喜欢特洛耶。或者可以说是厌恶他。杰西卡一直都知道。 “看来你和特洛耶皇子的私交不错。”蕾娅继续说。 比起外貌凌厉,但内里柔和的一塌糊涂的杰西卡,蕾娅就要显得咄咄逼人很多。 “因为一些事恰巧结识了。”西泽也没有刻意去解释。那些皇室和军部不合的事,早就成了帝国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是这样吗。” 杰西卡觉得蕾娅的逼问有些太过了,他忍不住阻止道,“姐——” 蕾娅收回了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转而端着杯子坐在了沙发上,“好吧好吧,你知道我偶尔会话痨一些。” 杰西卡战战兢兢的看了西泽一眼,用祈求的目光,希望他不要为此事而生气。 西泽是因为早就考虑到会有这一层,所以并没有杰西卡以为的排斥。 蕾娅用涂成红色的指甲敲了敲杯壁,“杰西卡,我想起我的外套丢在房间里了,去帮我拿过来。” 要是平常,杰西卡肯定二话不说的就去了,但现在西泽在这里,他怕蕾娅会为难西泽。 蕾娅也看出了他的担忧,催促了一声,杰西卡才转头去了楼上。 等杰西卡走了之后,蕾娅才忽然站了起来。 西泽一直不喜欢alpha,尤其是女性alpha。因为她们虽然具有女性的外表,但实际里却比更多的男性alpha更加强势。 蕾娅走到西泽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弯下腰来,“其实你早就知道杰西卡的身份吧。” “不用否认。”蕾娅走到了西泽的身后,直起身体来,“因为我知道,杰西卡告诉过你了——所以你呢,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开始故意引诱他的吗。” 这句话确实不是蕾娅的刻薄,omega在哪里都需要被特殊保护,在现实里,她能保护杰西卡,但离开了现实,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杰西卡,她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去试探和驱逐。 西泽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和蕾娅对视着。 alpha与alpha之间的交流,最简单的就是用自己的强大来压制住对方。 “是这样的吗?”蕾娅看着西泽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西泽用这样的把戏,说过太多欺骗的话了,所以在现在说来,也是毫不费力,“我喜欢杰西卡,是喜欢而不是引诱。” 蕾娅还想要再说什么,楼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杰西卡拿着蕾娅的外套,从楼上下来了,他看着杰西卡站在西泽身旁,有些紧张的问,“姐,你在和西泽说什么?” 蕾娅收回按在西泽肩膀上的手,“谈论一些他和你的事。” 杰西卡看了西泽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就放下担忧的心来了。 蕾娅披上了外套,“指令是开放给alpha的模拟游戏,我见过你的操作,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接触。” “第二次。” 蕾娅早就预料到似的点了点头,“你很厉害。”杰西卡是omega,但他有不输给任何alpha的战绩,这从另一方面,显示出西泽确实有非常强的能力。 指令上所有军舰的匹配,都是现有的,用于战争的军舰,如果能在上面有漂亮的战绩的话,那他操作起真正的军舰,也会非常顺手。这也是这些年,父亲在指令上网罗人才的根本依据。 不过,蕾娅却不怎么认同西泽。她只见识过一次西泽的操作,老实说,那一次她除了西泽的预判,什么也没看出来。如果西泽,真的有这个能力的话,那么杰西卡和他在一起,也确实不错。 “刚好我也在指令上有个账号。” 西泽明白了蕾娅的意思。 蕾娅是耀世军校的学生,对于军舰的操纵能力,比一般人出众的多,她在指令里,也是如鱼得水。虽然因为学业,不经常登录,但她的战绩,杰西卡也是看过的。 蕾娅敲了敲桌子,“要试一把吗?” 现在拒绝,那以后和杰西卡就很难发展下去了。没有杰西卡,他就更别提去治好双腿了。 “好。” 杰西卡没想到西泽会答应,瞪大眼睛看他。 蕾娅说,“去我房间里吧。” 一个女孩这样邀约,那一定是某种暗示,但如果一个alpha这样邀约,那就是硝烟的味道了。 蕾娅带西泽去了自己的房间,杰西卡跟在两人身后。 蕾娅的房间,以黑红为主打色,看起来有些沉闷,她的床边还摆着军舰的模型和星空航道,看起来比西泽的房间还要更像一个男性。 蕾娅打开链接,空中投映出指纹登录的界面。蕾娅进入界面,又打开指令之后,让开了示意这是给西泽开的。 西泽通过虹膜扫描,进入了指令的登录界面。常用的西泽的账号,浮现在第一个,蕾娅站在他身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带着蓝色标志的账号。而就像蕾娅猜测的那样,西泽那个账号并不是第一个,她看到了第二个账号。 后缀是金色的账号。 杰斯。 指令允许同名,但后缀是金色的账号同名率却是零。蕾娅看到杰斯那个账号,愣了一会,等到第二个登录界面的投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 杰西卡不想让蕾娅为难西泽,还想要在一旁劝她。 蕾娅脸上一点笑意也无,紧紧的盯着西泽的侧脸。杰斯那个家伙,在指令里,也是神秘的要命。但是如果他是不能行走,所以才躲在军舰里,就完全解释的通了。 她怎么会忘了那个叫杰斯的家伙,那个嘲讽她为omega的家伙。 西泽登录了自己的账号之后,他感觉到了从背后望过来的目光,转过头看到蕾娅正盯着自己。 蕾娅看到他的目光望过来,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垂下眼睛,再抬起又是那傲慢的目光。她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因为不经常上,她名字后面金色的标志已经褪成了铜色,她创建了模拟场景之后邀请了西泽。 几乎西泽接受邀请,刚一进来,蕾娅就发动了攻击。 西泽都还没有看清,蕾娅曾经很崇拜杰斯,他的战斗录像都看过不知道多少,对他的路数也有了一些了解,她一直在故意试探西泽。 西泽没有想那么多,他知道这一场要是输了,自己和杰西卡就很难继续了,所以也算是用尽了全力。 杰西卡看到西泽面无表情,而另一边的蕾娅却紧紧的抿着唇,手握的越来越紧。 全部是杰斯的路数。无人能复刻的战斗技巧。 胜负马上就要分出来了,西泽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在一旁的蕾娅忽然站了起来,她起身的动作,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西泽一心只想要赢,所以居然没有注意到这声声响。 蕾娅站在西泽面前,胜负已经分出来了,西泽的面前,出现了战力值增长的提示。 西泽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时,他听到杰西卡有些慌张的声音,“姐——” 他抬起头,就看到蕾娅紧紧的盯着他。 “杰斯。”蕾娅从来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遇到杰斯。 弟弟喜欢的人,就是那个让她极端崇拜又极端讨厌的家伙。 西泽以为蕾娅是在说他的哥哥。 蕾娅逼近了一步,因为西泽是坐着的缘故,她站在西泽面前,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蕾娅的红色长发垂到了西泽的胸前,像是热烈燃烧的火焰,和她此刻的目光一样,“你第一个账号,叫杰斯是吗。” 284、镇魂歌(284) 杰西卡完全弄不懂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况。 西泽面对着蕾娅的逼问, 也有些懵,蕾娅的暴怒, 也不像是因为落败。 杰西卡拉住蕾娅的胳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蕾娅这么失态的样子。 蕾娅推了杰西卡一把, 她尽量在杰西卡面前,维持着自己形象,“杰西卡,你出去。” 从来都是服从蕾娅的杰西卡第一次开始抗拒,但是蕾娅因为他的迟疑望过来的目光又让他天性里的软弱开始滋生。 “出去!” 杰西卡担忧的看了西泽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蕾娅将门关上,转过身来看西泽。 西泽略有些紧张的表情让她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你知道我是谁吗?” 西泽因为杰西卡的缘故, 打听过蕾娅,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强势的alpha,年纪轻轻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决断力。但是更多的,他就没有关心了。 蕾娅走到他面前, 像是怕他逃跑似的, 从身后将他圈住,然后退出了西泽的登录账号,登录了杰斯的账号。 蕾娅站在西泽的身后,因为这一切,她需要弯下身来,红色的卷发落在西泽的脸颊上,微微的有些痒。 蕾娅毫不在意这些, 她登录了杰斯的账号之后,将从未阅读的信件一封一封的翻了出来。信件后面会有署名和个人资料,蕾娅毫不费力的翻找出自己的信件,点开了自己在指令注册的资料,展示给西泽看。因为蕾娅军舰的特殊性,西泽一眼就认了出来。 站在西泽身后的蕾娅看到那些信件,轻轻的笑了一声。 西泽实在没有自己得罪过她的印象——如果打败她,也算是得罪的话。 “我找了你好久了呢。”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蕾娅从出生,就拥有了非常优秀的血脉。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轻易获得别人的尊重。她愿意被西泽击败,但不愿意他以那样一个嘲讽的理由放过她。 西泽有些不安,抬起头来,看到站在身后的蕾娅也正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和她的红发相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韵味。如果她不是一个alpha的话,从外表来看,蕾娅真的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性。 但是面前的蕾娅,明显不是西泽可以驾驭的女性,她的全身,都散发着alpha与生俱来的强势侵略感。 西泽实在找不到自己做错的地方,但鉴于蕾娅是杰西卡的姐姐,他还是放软了态度道歉,“如果我做了什么冒犯的事……”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蕾娅的脸颊就贴到了他的脸上。 因为蕾娅的这个动作,她束带的睡衣从中间散开,露出了一道相当诱人的曲线。 “嗯?现在道歉,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西泽从来都不是什么非礼勿视的人,他被蕾娅胸口的雪白肌肤所吸引,要不是蕾娅明显带着怒火的声音让他的理智一直在线,他的目光可能会更放肆一些。 蕾娅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躯体,alpha是因为自己的强大,来得到别人的尊重,同理,她们强大的身体,也理应得到尊重和膜拜。 因为蕾娅绕到了西泽的身前,那难以抵御的春光就更令西泽有些心动神摇了。 蕾娅却把西泽这种逃避,当做对她的轻蔑。 “那……你要怎么样?”西泽还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女性,虽然他经验丰富,但是在过去这么久之后,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 蕾娅抓着西泽的衣领,逼着他看着自己。 “我要让你看看,我有多么强。” 这句有歧义的话,让西泽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很多旖旎的画面,因为他的胡思乱想,他的脸红的更厉害。 蕾娅是个alpha,所以没有任何一个alpha会对她产生什么绮念。她看着脸颊泛红的西泽,有些莫名的皱起眉来。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是觉得我指令你输给你,就会在真正的战场上输给你吗?”蕾娅离西泽太近了,她的一只手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还撑着西泽的腿。 西泽视线一转过来,就会看到她胸口的肌肤,但为了不再这个时候,做出更激怒对方的事,他只能不断的闪躲目光,“我从来没有这么以为。” 细细的指甲刮到西泽的脖颈,蕾娅本来是想掐上去的,但觉得眼前这个是杰西卡喜欢的人,自己这样又太过了一些,所以只愤愤的在西泽的喉结上刮弄了几下。 西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即使他知道蕾娅拥有和他一样的性征,但在面对近距离的活色生香时,还是忍不住被撩拨的不能自已。 “那你好好的看着我。” 西泽避开蕾娅脖子以下的位置,和蕾娅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黑眸是很少见的,所以蕾娅在看到他眼睛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而西泽脸上的红晕,更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依照蕾娅的想法,她绝对不会认为西泽是在害羞。 “你说出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蕾娅的手按着西泽的大腿,虽然他没有感觉,但两人近距离的体温传导,就够让他想入非非的了,“什么话?” “你不打女人的话。”蕾娅眼中的蓝色更深了一些,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似的。 西泽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说的话对于一个alpha来言,已经是具有侮辱的意味了。 “我……” 蕾娅皱着眉头,用手掌覆上西泽的脸,“你脸红了?” 面前一个胸大腰细的女人,毫不自知的袒露着曼妙的躯体坐在自己的腿上,西泽又不是性冷淡,怎么会没有反应。 “为什么脸红?”蕾娅执拗的要问出一个答案。 西泽知道自己无法跟她阐述自己的世界体系,“我只是太热了。” 蕾娅撑在西泽腿上的手,往上伸了一些。西泽被她碰到了要命的地方,自己还没有能力将自己拯救出来。 蕾娅看到了西泽有反应的地方,“你居然——” 西泽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糟糕透了,但是这也不是他愿意有的反应。alpha是不会对alpha有兴趣,但是他的心理,会对女人有反应啊。 蕾娅马上意味到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alpha的发情是对着omega,而西泽,是不是也把她当做…… 这个想法彻底激怒了蕾娅。 西泽也难受的很,他是有推开蕾娅的心,却没有那个能力。蕾娅的手按在他的腿上,令他退缩不能。 “对不起。”西泽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反应,确实太变态了一些。但这就如同alpha无法压制住自己被omega信息素吸引的本能一样,他对蕾娅的反应,也是他的本能。 蕾娅直接坐到了西泽的腿上。 蕾娅很高,看杰西卡就能看的出来,即使西泽双腿痊愈站起来,和她也应该不相上下。现在蕾娅坐在西泽的腿上,就比他还要高上一个头。 “会对我有反应,你是把我当omega吗?”虽然说出来的话冷冷淡淡,但是她被怒火充斥的双眸,已经显示出她现在处在极度不悦的状态下。 “不是……”西泽现在所有的解释,在身体的反应下,都变得极为苍白。 蕾娅看着西泽。 西泽很出色,长相出色的人很多,但西泽却有些不一样。他长的偏冷淡一些,眉眼都很细,五官认真的看,也是精致的不像话。他脸红的时候,就像白瓷里晕染的一抹红,如果忽略了他alpha的身份,他也许会是个很诱人的omega。 这个想法让蕾娅自己大吃一惊,但她想到西泽如何看待自己,就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其实并不算过分。 “真可爱。”蕾娅说。 当然,这句话她说出来的本意,并不是夸赞西泽。对一个alpha的夸赞,从来都是强大,完美,可爱这种形容词,只能出现在弱者的身上。 西泽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说了什么过分的话,都请你原谅我。我喜欢杰西卡,想和他在一起。” 现在提到蕾娅可爱的弟弟,就像火星掉进了火药中。 “原谅你?”没有比一个alpha的尊严更不容冒犯的事了,更何况还是蕾娅这种从小就受尽宠爱的贵族。蕾娅跷着腿,压在西泽的身上,她整个人更高了一些,凑到西泽面前的时候,那睡衣几乎已经遮盖不住她的身体了。 西泽只能垂下眼睫。 虽然长相偏冷淡,但长长的睫羽垂下来,莫名的会给人一种脆弱柔软的感觉。 蕾娅见多了杰西卡这样长相英俊的omega,现在看到西泽,心中竟也有一种,他也十分诱人的想法。要是在平常,这个危险的想法肯定会被蕾娅马上扔出大脑,但在现在,她觉得这种感觉非常不错。 西泽认为她是弱者。 那么她就要向他证明,自己有多么强大。她要西泽亲口承认她的强大,而不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敷衍的道歉。 蕾娅的手臂环在西泽的脖颈上,有意还是无意的,在omega本来该是腺体的地方,磨蹭了几下。 “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你。” 西泽这副承受的弱者模样,让蕾娅心里一阵舒畅。 西泽连手都不敢放下来,生怕碰到了蕾娅肌肤细致柔韧的大腿。 “喏。” 西泽感受到蕾娅的呼吸,他睁开眼,就看到了蕾娅在他眼前绽放的一个笑靥。 “你也感受下我吧。” 胸口贴上了一个东西,蕾娅环着他的脖颈,单膝跪在他的腿上,深蓝色的眼睛垂下来,和美艳的面孔交至成一种奇怪的性别倒装感——当然,这种感觉,也可能只有西泽会有。毕竟,女性alpha的存在,和男性,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蕾娅还怕西泽看不到似的,故意又贴近了他一些。 “比起我,你才更像是一个omega吧。” 西泽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个本来该出现在男性身上的性征,出现在蕾娅这么一个美艳的女人身上,虽然早就求证过,但再一次出现在面前,还是令西泽的身体瞬间冷却到了冰点。 285、镇魂歌(285) 西泽从房间里出来之后, 就匆匆告辞离开了。虽然杰西卡极力挽留,也没有让他回心转意。 蕾娅做了一些带有报复性质的侮辱动作, 虽然成功报复了西泽,但看着送走西泽, 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杰西卡,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杰西卡知道,在房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西泽不会慌忙的离开,但他崇拜依赖蕾娅,又无法去指责她。 蕾娅在客厅里坐了一会,也冷静了下来, 她上楼去敲杰西卡的房门, “杰西卡。” 敲了将近十分钟之后,杰西卡也没有回应,蕾娅直接闯了进去。 杰西卡坐在床上,塌着肩膀像是在抽泣。 蕾娅坐了过去, “怎么了, 杰西卡?” 杰西卡抬起眼,眼圈一周发红。 蕾娅知道杰西卡这么难受,是因为西泽,她刚才太想要报复西泽,才忽视了杰西卡的想法,现在她冷静下来,才知道刚才自己的做法实在太任性了。西泽是杰西卡喜欢的人, 即使他想针对,也不应该是在杰西卡的面前。 被蕾娅安抚的杰西卡终于抽抽噎噎的说出了刚才的事,蕾娅只说自己强调了杰西卡的身份,才害感觉自己被轻视的西泽离开。杰西卡轻易的就相信了,在说服蕾娅接纳西泽之后,今天这场见面就过去了。 比起这边姐弟的融洽,回到家的西泽现在感觉实在不太好。 蕾娅的报复就是把他当做omega一样,用她身上的信息素,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这种印记大多来自体液,西泽洗了几遍,才感觉到这种气味没有那么浓郁了。 西泽看着镜子,又想起蕾娅坐在他身上的那一幕。 浴室外传来敲门声,西泽转过身去开门,看到穿着裙子的青介,“青介?” 刚才西泽匆忙的进来,都还没有注意他。青介已经把那双白色的长袜穿上去了,和裙子下的镂空蕾丝衬托在一起,清纯可爱的要命。 西泽的脸上还在往下滴水,实际上蕾娅只是在他胸口蹭了蹭,他回来连着脸都洗了几遍。 青介对气味不是那么敏感,他扑到西泽的怀里,抱着他的腰。 心情糟糕的一塌糊涂的西泽被怀里这柔柔软软的小身体治愈了,他把青介送回到床上,视频已经播放完了,自动跳转成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西泽,我好饿。” 青介已经能叫出他的名字了,且发音都流畅了不少。 西泽惊讶于青介学习能力的同时,又问了他许多问题,青介已经能组织简单的语言了,这让西泽起先萌发的那一点养成的幼苗蓬勃生长。 “西泽,我好饿。”青介在房间里呆了一天了,看到喂食的西泽回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西泽拿了食物给他,吃完了的青介就显得乖巧柔顺了很多。西泽帮他拍衣服上的食物残渣,青介忽然低下头,舔了舔他的手背。 青介的舌头是凉的,上面带着细细的倒刺,舔在手背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青介舔完了,抬起眼睛来,发出一声细细的喵呜声。 西泽被他弄的愣住了,而开着的视频中,也传来一阵喵呜声,他转过头,看到是一个人在喂养家猫,猫吃饱了之后,舔着主人的手背。 腿上忽然感觉到了重量,青介的手撑着他的腿上,弯着腰在他脸颊上也舔了一下。 西泽是睁着眼的,看着青介那张精致的不像话的脸,在眼前放大。 “喵呜——” 西泽在蕾娅那里,都被撩拨了一顿。青介虽然没有蕾娅那样火辣的身材,但这纯洁到不谙世事的眼睛和大胆的动作,也足够叫西泽咽一口口水了。 西泽按着青介的肩膀将他推开,被推开的青介就坐在床上,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西泽承认,他被诱惑到了,比起充满侵略感的alpha,这样柔软可爱的生物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西泽对这化形的鲛人更喜欢了一些。 “西泽……不喜欢,吗?”青介问。 “喜欢啊。”只不过青介现在这副还没有决定性别的身体,叫西泽即使有什么蠢动的想法,也无从实施,“不过青介还是太小了。” 青介还在想小这个词的意思。 就在西泽心情因为青介好转一点的时候,他接到了杰西卡的电话。 杰西卡为蕾娅一通道歉之后,邀请西泽下个星期去他家共进晚餐。西泽暂时不太想见蕾娅,就没有答应。杰西卡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和他说蕾娅那个时候要去学校考核,所以不会在家里,西泽这才答应下来。 虽然不知道蕾娅怎么和杰西卡说的,但看现在,好像已经不用他来自己找借口了。 青介看到西泽在通话,很乖巧的坐在一旁没有发出声音。 “下个星期是吗?”西泽在确定约定的时间。 “嗯。” 青介学着视频上讨人喜欢的猫,在床上翻过身体来,西泽被他这个模样逗得想笑,嘴唇弯了弯,又抿住了。 杰西卡又提到了刚才的事,“西泽,今天的事……很抱歉。” 西泽正要回答,青介忽然拉住他的胳膊,让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脖颈。西泽看了一眼播放的视频一眼,用手指轻轻的搔了搔青介的脖颈。 “喵呜——” “西泽,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因为西泽的沉默,那声音就格外明显。 西泽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什么声音?” 杰西卡没有多问,他和西泽又说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西泽结束了通话之后,才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青介。从某种程度而言,青介大概是他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看到的最女性化的生物了,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种不小的慰藉了。比起标记那些同性别的omega,西泽更宁愿养成一个依赖他的美丽女性。而今天蕾娅的事,让西泽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西泽赴约之后,和杰西卡度过了一场非常美好的晚餐时间,之后西泽又带杰西卡去了许多有趣的地方,在蕾娅不能干预的时候,杰西卡和西泽的来往越来越密切。这种密切当然也很快引起了特洛耶的注意。 杰西卡父亲身份的特殊,以至于他的一举一动,特洛耶都能通过各种渠道得知。 就像是这一次,罗塞恩像是不经意似的,把西泽追求杰西卡的事告诉了他。特洛耶对于杰西卡和谁交往完全不在意,但扯上了西泽,他不自觉的就注意起来。他抽空去拜访了西泽,问了问他和杰西卡的事,西泽大大方方的承认,他和杰西卡是在交往,特洛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见面,但因为涉及了特洛耶和杰西卡背后的两方势力,引来了蕾娅的怀疑。 蕾娅和杰西卡一起长大,从小就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对杰西卡爱护备至,西泽的忽然出现,让她心里一直有些疑虑,而特洛耶和杰西卡的那次会面,让她有了更大的警觉性。她了解西泽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这样的一个家伙,在早前被特洛耶拉拢,也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事。 西泽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敏感的地方,但他完全不想牵扯进这种争夺里,他只想快点治好双腿,然后从这个尴尬的位置抽身出来。 他对杰西卡越来越殷勤,杰西卡也不止一次的恳求西泽来标记他。西泽虽然知道,标记是最快的办法,但他对杰西卡完全无感,被标记之后再抛弃的omega下场都非常凄惨,西泽就一直在推脱。大概花了半个月的功夫,西泽就让杰西卡知道,军部里有一种仪器可以治疗好他的双腿,杰西卡并不了解军部内部的事,在西泽提及了之后,他就开始通过蕾娅去了解这种仪器的事。 杰西卡在此之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的,他忽然的关心,让蕾娅对西泽的疑虑越来越大。 在杰西卡成功查到那种仪器,并且获得使用权,要给西泽使用的时候,蕾娅用了一个小手段,暂时停用了这台仪器。 杰西卡当然不会知道这是蕾娅背后的做法,他转告给西泽,让他再等待一段时间。西泽都已经部署到了这一步,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在西泽等待的时候,他就更用心的养成起青介来。 青介真正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喜欢模仿一切他看到的东西,西泽想要将他培养成女性,给他接触的,也都是omega所学习的东西。 青介越来越像一个女孩子,从言行到举止,都慢慢的按照西泽的想法养成着。为了方便,西泽甚至还开始和青介住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青介很喜欢往客厅里跑。因为这段时间杰西卡经常过来的缘故,西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将青介锁在房间里。 今天杰西卡又来了,西泽锁好门,下来的时候,杰西卡盯着鱼缸。 西泽也看了一眼,银朱已经不像才来的时候那么害羞了,他趴在玻璃壁上,手掌按着透明的玻璃,银白色的尾巴缓缓晃动着。 “西泽,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比以前健康了很多?”杰西卡对西泽说。 西泽天天喂养他们,当然没有察觉出什么。但是听杰西卡说,也想起来了当时才送回来的时候,银朱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比起那个时候,银朱现在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 286、镇魂歌(286) 能开放给omega的区域并不多, 西泽能带他去的,也只有那几个地方。 这个世界对omega是不公平的, 即使他们出生不凡,但被匹配给了alpha之后, 就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属品,这也是西泽没有遇到阻碍的原因。 西泽是为了治好双腿才接近的杰西卡,但是杰西卡随着和他的接触,好像真的爱上了他一样。西泽也有过一瞬间的心虚,因为杰西卡被保护的太好了,单纯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如果西泽能接受这个世界的体系, 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他。 “西泽——” 西泽回过神来, 抬头看着旁边的杰西卡。 杰西卡有些苦恼的问他,“你说哪个会好看一些?” 西泽看着杰西卡选的手环,他认真的比较之后,选了一个递给杰西卡, “这个吧。” 杰西卡戴上去之后, 笑了笑,“好看。” 西泽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杰西卡将剩下的手环放回去,嘟哝了一句,“真好啊。” “什么?”西泽没听清。 杰西卡偏过头来,“我曾经为自己是一个omega而痛苦过,我不愿意去当别人的附属品,但是遇到西泽之后, 我觉得其实这样也没有不好。” 因为地位的不对等,会有一些omega觉得命运不公,他们不惜以伤害自己来服用抑制剂,来拒绝承认自己是个omega。西泽看了身旁的杰西卡一眼,杰西卡的长相非常耀眼,那是一种,英气的俊美。 “成为西泽的omega,被西泽标记和保护,想想都会觉得幸福。” 西泽没有接杰西卡的话,他装作又挑了一个手环,递给杰西卡,“试试这个。” 杰西卡对西泽选的东西都喜欢的不得了,但这一个手环虽然做工漂亮,但太窄小的一些,杰西卡的腕骨有些宽大,戴不上去,他试了几回之后就放弃了。 西泽也有些懊恼自己选错了东西,准备放回去的时候,杰西卡看到了他纤细的手腕。他把手环从西泽手里拿了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戴了上去。 戴上手环的西泽,腕骨显得愈发纤细。 “真好看。”杰西卡抓住西泽的手,在他中指的指节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杰西卡抬起头,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特洛耶时,脸色微微变的有些窘迫。 特洛耶也没有回避的打算,他走过来,伸手揽在西泽的肩膀上,显得对他很亲近,“哎呀,看来你的追求成功了呢。” 西泽看在特洛耶送他的那一对鲛人的面子上,也不会在此刻强硬的推开他,“特洛耶?” 西泽带杰西卡来的地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开放给omega,并且能保护他们安全的场所之一。 西泽本来想问特洛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到跟在特洛耶身后那个绿眼睛的omega时,就明白了。 “嗯,真是巧啊。”特洛耶收回手,看向杰西卡。 杰西卡因为他的目光,后退了一步。 “杰西卡,我刚才还遇到了你的姐姐——你好像很害怕,是背着姐姐出来约会的吗?”特洛耶很清楚杰西卡对蕾娅的畏惧。 西泽拉住杰西卡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这种充满保护欲的动作,让特洛耶心里有些不舒服了。还好此时他带来的omega走过来了,充满依恋的挽住了他的手臂,“特洛耶,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特洛耶点了点头。 毕竟杰西卡曾经喜欢过特洛耶,现在遇到他的omega,总是有些不自在。 特洛耶向西泽介绍完自己新认识的omega,就先把他打发走了,当着杰西卡的面,对西泽说,“怎么样,他很像裴吧?” 听到裴的名字,西泽的表情就变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起来。 “哦,我忘记了,你现在有了新欢,应该已经把他给忘掉了。” 特洛耶说完,就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西泽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脸色一直很难看。 这一次见面因为特洛耶的缘故,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下来,西泽像往常一样,送杰西卡回了家,杰西卡找了个理由把他留下来,在犹豫了好久之后,才问出了一路上都想问的那个问题,“西泽,裴是谁?” 杰西卡都已经问出来了,西泽就捡了那套应付舅舅的说辞,说给杰西卡听。 杰西卡知道了裴是西泽曾经匹配的omega以后,就更执拗了一些,“那西泽喜欢过他吗?” 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说喜欢会惹杰西卡伤心,说不喜欢会给杰西卡留下一个冷漠的印象,西泽思索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杰西卡忽然凑上去,亲上了他的嘴唇。 西泽被他的主动吓了一跳,杰西卡的吻青涩的要命,舌尖像是猫一样,小心翼翼的舔着西泽的嘴唇,“如果喜欢的话,那我可以替代他吗?” 虽然眼前的杰西卡散发着诱人的信息素,但他却长着一张纯男性的面庞。 西泽趁着回答问题的空档将他推开,“你没必要代替他,你在我眼里,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 杰西卡又说出了提到过多次的恳求,“那你能标记我吗?” 西泽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杰西卡,“对不起,杰西卡,我不想现在……” “是因为裴吗?”没有一个alpha能抗拒标记一个omega,而西泽已经拒绝了他很多次了。 西泽听到裴的名字就觉得头都要炸开了,“不是。” 杰西卡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最后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西泽没法安慰他,只能匆匆离开了。 后来几天,杰西卡约他的次数变少了,西泽知道原因,但他没法去解释。本来只是为了治好双腿利用杰西卡,如果现在牵绊的太多,那以后会让他更伤心的。想清楚之后,西泽就更安心的在家里等待起治疗仪器的开放时间了。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杰西卡忽然到来了。西泽当时正在帮青介梳头发,听到敲门声,就让他上楼去了。 开了门,西泽因为杰西卡的装扮而愣了一下。 杰西卡因为太高了,穿那些故意将自己显得很柔弱的洋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再加上他长的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这样就更是说不出的别扭了。 “西泽,我能进来吗?”杰西卡捏着嗓子,声音也变得格外奇怪。 西泽把门打开了一些,让杰西卡进来。 杰西卡进来之后,坐在沙发上,西泽给他倒了一杯水。 杰西卡双手捧着水杯,在喝水的时候,偷偷在看西泽的反应。他知道alpha喜欢柔弱可爱的omega,他也努力将自己变成那样讨人喜欢的omega。 但是西泽的反应太平淡了,不得已他只能自己去问,“西泽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西泽看的出杰西卡今天的用心打扮。 杰西卡抿唇笑了一下,他今天穿的洋装,袖子上的缎带系的太紧,让他走路都不方便,但他一直想着西泽会喜欢,才坚持穿过来,“真的吗?” “当然。” 西泽声音刚落,杰西卡就站了起来。 他的腰上用交织的缎带将衣服固定住,强制性的将腰勒细,现在他起身,轻轻一扯,缎带落下来,那可爱的洋装也从他身上滑落到了地上。 要是一个女性,西泽现在心里还会掀起一点波澜,但面前是一副男性的躯体,他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杰西卡,你这是在做什么?” 杰西卡虽然是omega,但因为锻炼得当,身上也有很漂亮的肌肉线条,刚才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现在身上都留下了许多勒紧的红痕。 “西泽,我认真想过了……虽然我可能没有裴那么可爱,但我会努力变得讨人喜欢的……这样,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 西泽对比自己还要强壮的男性身体实在没什么观赏的心情,因为心理的排斥,omega信息素对他的影响,也变得少之又少。 杰西卡在西泽面前蹲了下来,他牵着西泽的手。 西泽一偏过脸,就能看到他袒露出的上身。 杰西卡凑过来,去吻西泽的嘴唇,虽然两个人已经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但西泽还是排斥的要命,尤其是现在杰西卡还是裸着的时候,他连欺骗自己对方是个女性也做不到了,紧闭着牙关闪躲着。 杰西卡将自己的后颈露了出来,“标记我吧。” 在遇到西泽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热烈的喜欢上一个人。 西泽的嘴唇被他刚才的舔舐弄的发红,坐在轮椅上,眉头微微皱着,“杰西卡,你没必要这样。” 杰西卡却执拗的要命,“西泽,你不是也说喜欢我吗?” alpha的标记不需要耗费任何东西,但被标记的omega却需要付出一生。 很久之后,杰西卡在西泽的拒绝下,问出一句,“是假的吗?” 西泽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不愿意标记我呢?” 西泽想说,大概是自己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吧。但是现在,他绝对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被拒绝的杰西卡站了起来,他穿上衣服就离开了,就个模样就像西泽那天晚上看见的被特洛耶拒绝之后的一样。 杰西卡从西泽家里出去,撞上了特洛耶。 那时候的杰西卡实在太狼狈了,不合身的洋装在缎带没有系紧之前,露出他细致的腰线。即使特洛耶对杰西卡没有兴趣,但还是被他浑身散发出的甜蜜信息素引诱的多看了一眼。 杰西卡低着头,走的太快了,险些撞到特洛耶的怀里。 “杰西卡?”特洛耶带着几分诧异的声音传到了杰西卡的耳朵里。 杰西卡抬起头,他也觉得自己此刻丢人到了极点,衣衫不整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 但是他的身上没有被标记之后的味道。 特洛耶的目光像是知道他又被拒绝了一样,敏感的杰西卡变得更加难过了,他抓着衣服匆匆的离开了。 回到家的杰西卡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脱下来的洋装丢在地上,他浑身裹着一条毛巾,缩在床上啜泣。 蕾娅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当初杰西卡被特洛耶拒绝的时候,他也没有哭的这么伤心,蕾娅看到地上的洋装,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走过来,心疼的问,“怎么了,杰西卡?” 杰西卡一句话也不说,蕾娅就是担心也没有办法。 alpha对于omega有天生的保护欲,更何况杰西卡还是她的弟弟。蕾娅下楼之后,调查了一下杰西卡今天去过的地方,很快就锁定了西泽的家。 这段时间蕾娅忙着考核,就没有时间来干预两个人,但现在回来,看到杰西卡哭的那么伤心,对于西泽的印象,就更糟糕了一些。 房间里的杰西卡哭的伤心无比,蕾娅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决定去把弄哭她弟弟的家伙抓过来。 287、镇魂歌(287) 送走杰西卡的西泽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西泽以为是杰西卡去而复返, 打开门,却看到站在门口的是特洛耶。 “不欢迎我吗?”特洛耶笑了笑。 “没有。”西泽现在对特洛耶, 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他退开一步,将门打开。 特洛耶走了进来,“刚才我看到杰西卡了,他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西泽嘟哝了一声,“是吗。” 特洛耶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怎么了,是因为我上次提到关于裴的事吗。” 西泽没有说话。 “哦, 忘了告诉你——昨天, 杰西卡还特意来找了我一回,问了关于裴的事。”特洛耶说。 西泽猛的抬起头来。 特洛耶跷着腿,金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你和杰西卡说了什么?”西泽也觉得今天的杰西卡太反常了。 特洛耶摊手,“当然是如实告诉他了。” 西泽有些生气, 特洛耶这个如实, 一定夸大了很多东西,不然杰西卡根本不会那么执意的想让西泽标记他。 “比如——他和裴很相似。” 杰西卡和裴完全是两种类型,特洛耶这么说,明显就是胡编乱造故意误导杰西卡,西泽一下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能——” “我当然能。” 特洛耶没有说的是,自己对西泽已经格外的手下留情了, 遇到那些和军部走得近,又没有什么地位的人,他可从来不会留什么情面。 西泽想起了特洛耶和军部对立的事,会使这样的小手段也无可厚非,他决定等下亲自去和杰西卡解释清楚。 特洛耶今天来的目的,当然不止于此,他观察着西泽的表情,看他从微怒转化成平静,“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我知道皇室和军部一向不和,你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西泽冷冷的说。 特洛耶说,“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军部的人,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让我讨厌的事呢?”说完,特洛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水缸旁,银朱趴在水缸里,像是漫不经心的打着盹,特洛耶敲了敲玻璃壁,银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被他金色的目光所慑,尾巴一甩又躲了起来。 “你和军部的恩怨,和我没有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喜欢。”特洛耶对银朱很有兴趣似的,他看到躲在假山后的银朱,弯下腰来仔细的看他。 西泽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没想到反而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喜欢。 “罗塞恩和我说的时候,我还笃定的和他说,杰西卡不会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这也是特洛耶上次来,没有找西泽麻烦的原因。 “我们认识的也并不久吧,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我会因此不高兴的。”特洛耶最近一直都不太高兴,不知道是因为追求自己的杰西卡喜欢上西泽而不高兴,还是因为西泽勾搭上杰西卡而不高兴。西泽理所当然的以为特洛耶的不高兴,来源于他和军部的矛盾。 西泽知道特洛耶这次来,一定是要获得什么,并且他能说出这么多话,就知道他和军部的矛盾是已经不可化解的了,如果他执意说自己喜欢杰西卡,特洛耶很可能为此来针对他。 就在西泽权衡利弊的时候,特洛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你知道的,杰西卡的姐姐蕾娅,敏感多疑的不像话,她要是觉得你别有目的的话,可是会狠狠惩罚你的。” 一提到蕾娅,西泽的太阳穴就抖了抖。 特洛耶也确实打算从中作梗,自己和军部的矛盾是一回事,更多的则是源于他的心底的不悦。 西泽知道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他现在处在弱势的一方,蕾娅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存在,如果特洛耶从中挑拨什么,很有可能让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功亏一篑。 “特洛耶。” “嗯?” “你想知道我的目的吗?” 特洛耶和西泽的目光对视上,“目的?” “我想利用杰西卡,使用一台治疗仪。” 特洛耶思索起来。 “能治好我的双腿,让我站起来的治疗仪。”西泽直接给出答案,免得特洛耶再纠缠。 特洛耶一下明白,“所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当然。” 特洛耶忽然笑了起来,他弯下腰,看着坐着的西泽,“你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假话?” 西泽只是怕特洛耶从中作梗,才索性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他的,这样,特洛耶知道了他的目的,就不会把他当做一个有威胁的,可能会投靠军部的存在,“如果你喜欢的话,刚才应该已经标记他了,而不是让他哭着离开。” 这句话一下子把特洛耶的所有疑虑打消了。 “所以,希望在我的双腿得到治疗以前,你不要再做什么事。” 特洛耶点点头,“当然。” 特洛耶又在西泽的家里坐了一会,他接到了罗塞恩的电话,罗塞恩说自己已经到了西泽的庄园外时,特洛耶才起身离开。他走之前,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了西泽一句,“对了,拍卖行的不小心把饲养手册送到了我家,我大致翻了翻,好像说两只在一起饲养的话——身体强壮的,会吃掉身体弱的那一只。”说完,他看了看水缸里的银朱,他以为另外一只已经被吃掉了,“不过看来,我说晚了一些。” 西泽听到也是有些震惊,但是特洛耶说完就离开了,他根本没机会询问太多。 特洛耶离开之后,在外面遇到了等待他的罗塞恩,罗塞恩才挂断电话,像是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他一段时间。 “我还以为你还要让我再等一会。” 特洛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你也才等了十分钟,别那么多的抱怨。”好像十分钟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罗塞嗯也没有和他争辩,自己的十分钟有多么宝贵,他只抬头看了西泽的庄园一眼,“你好像知道西泽开始追求杰西卡之后,对他就越来越上心了。” “毕竟杰西卡喜欢了我那么久,被人追求走,我心里也会不太高兴的。”特洛耶回答。 罗塞恩却并不相信,“是吗,你好像在知道追求的人是西泽之前,都是毫无反应。” 特洛耶瞥了他一眼。 罗塞恩知道特洛耶有些不开心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罗塞恩,军部那个最高权限的治疗仪,能治好残疾是吗?”特洛耶想起了西泽说的那个目的。 罗塞恩点头,“嗯,不过你也知道,军部的东西,可从来不会开放给你。” 特洛耶摸了摸下巴,“通过杰西卡,就能使用了吧。” 罗塞恩从特洛耶的话中,听明白了并不是特洛耶要使用,因为特洛耶刚从西泽住的地方离开,他一下就联想到了西泽身上去了,“你是说,西泽利用杰西卡?” 特洛耶没有再说下去,两个人一起上了飞行器,在他们走了之后,从重新萌发绿叶的白蔷薇丛后,蕾娅走了出来。 …… 蕾娅一开始就因为特洛耶,对西泽心怀芥蒂,现在看到特洛耶从西泽的家里出来,又和罗塞恩说了这样的事,马上就把西泽划到了欺骗杰西卡感情的骗子上去了。她气愤到了极点,回到家中,将自己听到的东西,掺杂上自己对西泽和特洛耶之间串通的恶意揣测,统统告诉给了杰西卡。 她想要因此,让杰西卡知道西泽的真面目,而不要再为了这样一个混蛋哭泣。 杰西卡当然不相信西泽接近他是别有目的,他哭的更厉害,但是等他哭的累了,他静下心来,联想到和西泽相识,到西泽一直拒绝标记他的现在,他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问西泽。 西泽不知道这一切,他大概一个星期没有得到杰西卡的音信,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主动约杰西卡出来。 接电话的杰西卡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第一次拒绝了西泽的邀请,西泽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是感冒了,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杰西卡这几天都躲在房里,连蕾娅都不愿意见,现在听到西泽温柔的声音,眼泪流的更凶。 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试探,拿治疗仪的事问西泽。西泽对自己的双腿什么时候能够康复在意的不得了,不自然的就表现的殷切了一些。 杰西卡现在敏感的要命,西泽的语气略微一转换,他就明白了过来,他怕西泽听到自己懦弱的哭声,敢在自己哭出来之前,挂断了电话。 蕾娅今天在学校考试,并不在家里。 杰西卡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打电话给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他向朋友要了大量的抑制剂。 抑制剂很久之前就被列为禁药,他能让omega掩盖住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但是对于身体柔弱的omega来说,它的副作用也是致命的。凡是服用抑制剂的omega,寿命比一般的omega都会短上很多。杰西卡也不知道自己要抑制剂想要做什么,他对自己有了极大的厌弃感。 蕾娅的出色,让他一直讨厌自己作为附属品的omega的身份。现在因为特洛耶和西泽的拒绝,这种厌恶呈几何倍的增长,甚至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alpha总是能轻易的争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omega只能等待别人的施舍。 杰西卡突然要这么多抑制剂,他的朋友当然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想要告诉蕾娅,但是蕾娅的考试是全封闭的,他没法找到蕾娅。 抑制剂还是送到了杰西卡的手上。 杰西卡以前都见过这种蓝色的针剂,在他当初不认同自己omega的身份,想要用抑制剂来变成alpha来获得认同的时候,缩短的生命让他退却了。但是这一次,杰西卡连犹豫也没有。 浴室的镜子里照出的杰西卡,眼睛红肿的像是一只兔子,他还在不断啜泣着,嘴唇发白颤抖,看起来实在是可怜。 杰西卡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糟糕透了。 蓝色的针剂握在手上,杰西卡仰起脖子,将注射器刺进了自己的脖子中。 细微的疼痛感,让他的手发起抖来,但随着抑制剂的慢慢推进,那让他厌恶的,充满诱惑的信息素味道,被慢慢掩盖住。 空掉的注射剂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针尖上还沾着一点殷红。 杰西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已经止住了哭泣,蓝色的眼睛上还蒙着一层水光,他眨了眨眼睛,那水光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深蓝色的眼睛变得深邃无比。 已经……没有那讨厌的,充满着诱惑的味道了。 覆盖在额头的红色碎发被他拨开一些,露出那本来就英俊深刻的五官。 杰西卡凑近了镜子,认真的看着自己,还是一样的容貌,但是又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握着另一只针剂的手抬了起来,随着蓝色的抑制剂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杰西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西泽。” 嘴唇中倾吐出的雾气将镜子里的那张英俊容颜完全遮盖住。 288、镇魂歌(288) “砰——” 什么东西撞碎在了地上。 西泽睁开眼睛, 房间里还亮着暖色的灯光,刚才被他碰到地上的玻璃杯里, 牛奶洒了一地。 西泽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撑着胳膊坐起来, 发了一会愣,才想起身旁缺了一个人。 “青介?” 房间里的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西泽用胳膊支撑着,坐上放在床边的轮椅。他到了门口,将门推开。 客厅里的灯已经熄了,一点光都没有,西泽听到了水声, 像是鱼尾拍打水面。 “青介?”他睡觉的时候, 记得是和青介一起睡下的。 他的声音刚落,就听到‘咕隆’一声,是什么东西沉到水底的声音。 西泽伸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客厅顶上那个大吊灯亮了起来。客厅里的青介浑身湿漉漉的, 唇瓣儿上沾着一点血色, 他目光茫然的望过来,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起来竟有些吓人。西泽也被他这个模样吓到了,客厅的地上洒了许多水,一直流到沙发的空隙里。 西泽下了楼,看到水缸里一条血丝从浮动的水草里慢慢漂浮起来。 “西泽——”青介的手收到了背后,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西泽也不能去怪他, 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你先回房间。” 穿着宽大睡衣的青介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青介走了之后,西泽才靠近水缸,他敲了敲玻璃壁,“银朱。” 没有回应,但是有一串银色的气泡摇摇晃晃的浮了出来。 西泽又叫了几声,藏在水草后的银朱游了出来,他银白色的尾巴上,一道深刻的咬痕格外吓人,红色的血丝就是从那咬痕里慢慢浮出来的。他游到西泽面前,就挺了下来,摆了摆尾巴,想将伤口藏起来。 西泽本来没有把特洛耶说的当回事,两只鲛人在他家住了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出什么事,但今晚的事,又令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因为有了青介的先例,西泽知道鲛人是可以暂时离开水里的,他把水缸里的水放干净,打开了一个出口,让银朱能够爬出来。 银朱缩在放光了水的水缸中,垂下来的眼睫上,还沾着朦胧的水珠,看起来像是眼泪。 “出来吧。”西泽不能不管他的伤口,就把手递了进去。 银朱非常小巧,手放在西泽的手掌中,像是婴儿。 西泽直接将他抱了起来,银朱身上还沾着水珠,水珠沁到了他的衣服里,冰冰凉凉的。 西泽将他抱到沙发上,转身去找家用的伤药,等他找到了回过头来的时候,沙发上的银朱那条银白色的漂亮尾巴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双和他小巧体型相匹配的双腿。他的双腿像是他的尾巴一样,从沙发上垂下来,脚尖儿挨着地上的水。 西泽被他忽然转化的形态惊了一下。 银朱还是低着头,虽然变幻了形态,但那个烙在尾巴上的伤口,现在依然留在腿上。 西泽走过去,帮他腿上的伤口涂上消毒药水,又缠上了绷带,一直很乖巧的银朱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整个缩进了西泽的怀里。 西泽回头看了一眼,见青介站在楼上。灰色的眼睛正望过来。 银朱抖的厉害,被绷带缠好的伤口中,又有红色的鲜血渗出来。 西泽心里的保护欲生了出来,他知道银朱在害怕什么,他将银朱抱住,用身体挡住了青介的目光。 “青介,回房间里去。” 青介很听西泽的话,这个时候也是。 西泽听到关门的声音,才终于松开了抱着银朱的手臂,怀里发抖的银朱看起来可怜极了,嘴唇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被嘴唇一咬,留下一圈红痕。 “没事了,没事了。”西泽想到青介刚才要吃掉银朱,心里就生出一种后怕的感觉来。 虽然鲛人也许并不算人的一种,但他们和自己形态的相似,让他无法再去把他们任一物种来对待。 银朱变成人形是和青介当初一样,也是无性征的身体,只不过因为更柔弱一些,他变成人形之后,要比青介更小很多,往西泽的怀里一躲,就像个人偶一样。 西泽看到了他腿上还有密密麻麻的一层咬痕,想到他这么病弱,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青介一直试图吃掉他的缘故。他原本一直没有察觉,还是因为特洛耶提醒了他,他才真正发觉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就在西泽试图安慰银朱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银朱听到了敲门声,生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的五指忽然紧紧的抓住了西泽的手。 西泽去门口看了一眼,见站在外面的是杰西卡,他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沙发上扭过头来巴巴看着他的银朱,又不好把他送上楼和青介在一起,就让他暂时躲回了水缸里。等做完一切,西泽才把门打开。 从门里的监控器里看到的杰西卡低着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落寞的感觉。西泽打开门之后,却觉得又不是这样的,杰西卡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是什么。 “杰西卡,这么晚了,你——”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杰西卡抬起头来。 “西泽,我能进来吗?” “当然。”现在是半夜,无论是因为什么,杰西卡这个时候到来,都实在是太古怪了。 客厅里到处都是水,杰西卡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异样一样,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西泽身上还穿着睡衣,客厅里挂着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杰西卡穿着和平常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领子扣到了最上面,将他一直露出来的脖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西泽,我有些渴。” 西泽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我去给你倒点喝的。” 杰西卡盯着西泽的背影,他忽然说,“西泽,我是第一次这么晚出门。” omega在深夜徘徊在街头,是很危险的事,西泽刚刚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听到杰西卡主动说起,才觉得奇怪。 杰西卡笑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尝试独自走在街头过呢。”在他是omega的时候,独自出门都成了一种奢望,但当他暂时摆脱了omega的身份,像个alpha一样走在街头的时候,才终于体会到了属于自由的滋味。 西泽说,“杰西卡,外面很危险,以后别这样了。” 杰西卡点了点头,“好。” 西泽倒了水过来,递给杰西卡。杰西卡的手很冰,双手接过温水,拢在手心里。 “西泽,你喜欢我吗?” 西泽以为杰西卡还在纠结自己拒绝标记他的事,“喜欢啊。” 杰西卡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既没有显得很开心,也没有不相信一样的继续追问,他只是捧着水杯,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西泽,“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在那一瞬间,西泽以为他知道了。但是他认真的看杰西卡的神色,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气愤或是特别伤心的表情,他的态度实在不像知道了一切。西泽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杰西卡是在被他拒绝之后,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没有骗你啊,杰西卡,我真的很喜欢你。” “那可不可以,不要使用治疗仪?” 西泽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不想西泽站起来。”杰西卡说。 “可是我不站起来,就没有能力配得上你啊。”西泽努力维系自己此刻的情绪。 “不要紧啊。”杰西卡嘟哝,“反正我也不是很讨人喜欢的omega,只有西泽喜欢我,那么——无论西泽是什么样子,我也只喜欢西泽。” 西泽勉强笑了一下,“杰西卡……” 坐在沙发上的杰西卡站了起来。 因为西泽是坐着的姿势,那比西泽要高的杰西卡,就显得威慑力十足。 “那你愿意标记我吗?” 西泽要是愿意标记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杰西卡,等我能匹配上你的身份的时候,我会标记你的。” 站起来的杰西卡红色的短发遮在眼前,面部投下的阴影让他单纯的笑也变得奇特起来。面对西泽的拒绝,他还是第一次是这样的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勾住了自己紧扣的衣领。 衣领扣的很严实,紧紧的勒住他细长的脖颈。 杰西卡仰起头来,曲起的手指一扯,扣子崩落了下来。 “即使面对特洛耶,这三年以来,我也从来没有祈求他标记我。”杰西卡的手指顺着喉结滑落下去,将第二颗扣子轻易挑开,“但是西泽——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杰西卡……” “我想浑身都是你的味道,被你的身体包裹。”杰西卡将垂覆下来的红发往后捋起,露出那一双愈显深邃的眼睛。 西泽的神情变得有些窘迫。 “但是,我现在觉得,让你充满我的味道,也许是一个更好的方法。” 第三颗扣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 西泽闻到了一个陌生的,属于alpha的气味。同时他也看到了杰西卡脖颈下,那一片已经变成青色的针孔。 “我讨厌自己身上的味道,我讨厌当一个附属品,我也讨厌自己——为什么出生决定我是一个omega。”杰西卡眯起眼睛,没有骨子里刻着的那种属于omega的诱惑感,他鲜明深刻的五官,变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杰西卡,你注射了抑制剂?”西泽虽然是疑问的口吻,但他已经笃定,是抑制剂,让杰西卡成为了一个alpha。 “是啊,这种感觉——太美妙了。”杰西卡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深夜穿梭街头的感觉,他总是在这个满是猎食者的世界里瑟瑟发抖,因为他就是被alpha们捕获的omega,但是现在身份颠倒,他变成了和猎食者同等地位的人。 杰西卡身上属于alpha的气息,更加浓郁起来,那是只属于强大alpha的味道,一般服用抑制剂的omega,即使伪装成alpha,也没有这样充满着暴虐与放肆的气息。 “你注射了多少?”西泽当然知道抑制剂对omega身体称得上是毁灭的破坏。 杰西卡歪了歪头,“记不清了。” 他从未有这么强烈的渴求,让自己成为一个alpha。 “抑制剂是禁药,过量会毁了你的身体的。”西泽说完,想起了杰西卡的姐姐。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蕾娅能帮助杰西卡了。 杰西卡看到西泽拿起了电话,“西泽,你在给谁打电话?” 西泽,“给蕾娅,我不能看你——” 西泽的话还没说完,走到面前的杰西卡已经把他手上的电话抽走了。 “西泽,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从来没这么喜欢过。”成为alpha,让他身体便强壮的同时,作用更大的是改变了他的心理。 西泽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的看着杰西卡将电话夺走。 “杰西卡!” 杰西卡盯着西泽看了一会,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明明是在利用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呀。” 西泽一下子明白,杰西卡这么反常,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杰西卡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西泽,他很喜欢西泽的长相,在他还是omega的时候,他觉得西泽的长相,对他充满了诱惑。冷漠,禁欲,强大的可以支配他。但是当他变成alpha之后,他仍然觉得,西泽充满着诱惑——他想,占有他。而不是,等着被他占有。 “杰西卡,你听我说……” 杰西卡低下头来,深蓝色的眼睛盯着西泽,让想要辩解的西泽,忽然如鲠在喉。 “西泽,我现在,比你还要强大了。” 杰西卡很喜欢亲吻西泽,小心翼翼的,闭着眼睛,用舌尖舔他的唇瓣,用以讨好他,但他英俊的相貌,让西泽觉得只有靠忍耐才能接受。现在他浑身散发着alpha的气息,亲吻起西泽来,也是小心翼翼的,不过这一次他是睁着眼,他清楚的将西泽难以忍受的表情收入眼底。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西泽,真的不喜欢我。 蔚蓝色眼睛里的西泽,忽然吃痛的皱起眉头来。一丝丝血腥的味道,从他的唇瓣上散发出来。 是杰西卡咬伤的。 “难以容忍吗?”杰西卡整个倾下身子,将坐在轮椅上,避无可避的西泽,整个包裹起来。 西泽看到了他的脖颈,杰西卡的喉结难耐的上下滑动。 “可是,你没办法再拒绝我了——因为,这一次,我是支配者。” 289、镇魂歌(289)【已修改,无重复】 “杰西卡!” “嘘——”杰西卡并住两指, 抵住嘴唇。 西泽扶着轮椅,想要往后退, 离现在的杰西卡远一点,因为后退的太急, 轮椅撞到了后面的楼梯,西泽一个没有防备,从轮椅上滚了下来。 手臂传来钝钝的疼痛感。 “怎么这么不小心。”杰西卡根本不担心他能够逃脱,慢慢的走过来,越过翻到的轮椅,将倒在地上的西泽扶了起来。 地上都是水,西泽贴着肌肤的睡衣, 马上感到了冰凉的湿润感。 杰西卡扶着他手臂的手钻进了他湿润的袖子里, 西泽想要将手抽出来,但是他的肩膀也被杰西卡抓住了。他抬起头,就看到笑着的杰西卡。 遮在眼前的红色碎发让他一直温柔怯懦的目光,变得阴鸷起来。 西泽的手臂被他紧紧的抓在手中。 杰西卡伸出温热的手, 将西泽遮在眼前的黑色头发拨开了一些。 “西泽, 我好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而不用担心,自己被讨厌的人标记,占有的感觉。” 西泽的目光落到了掉在桌子下的电话。 “西泽,你也害怕吗?” 西泽这一次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只不过因为现在的狼狈姿态, 他看起来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你和我一样,我因为自己弱小,无法反抗而害怕。”杰西卡现在,忽然不在意起西泽的欺骗来,因为他不必担心西泽能够离开他,“你是因为缺乏保护。” 西泽因为杰西卡抚摸他面颊的手而侧开脸。 西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庆幸自己是个alpha,“杰西卡,即使我不能行走,我也从来不害怕什么,因为我是……” “alpha吗?”杰西卡说完,笑了起来,“我现在也是alpha啊。” “你是注射了抑制剂!” “那有什么关系。”杰西卡说,“西泽,你看——现在,我比你强大啊。” 西泽将他推开,没有防备的杰西卡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看着用双臂的力量,试图往桌子下爬的西泽直笑。 西泽已经爬到了桌子下面,他抓住了电话,只要联系蕾娅—— “你逃不了的。” 西泽眼睁睁的看着杰西卡伸过手来,把电话从他手中夺走。他撑着胳膊爬起来想要抢夺,杰西卡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手微微抬着,低着头看着他。西泽很快也发现,杰西卡只是想戏弄他,他松开杰西卡的小腿,靠在了桌子旁。 “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杰西卡,抑制剂的副作用非常大,它会毁了你的身体……” “我不在乎。”杰西卡说,“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比起永远活在会被人猎食的惶恐中,我宁愿——标记你之后死去。” 西泽靠在桌子上,他前胸已经湿透了,湿淋淋的睡衣贴在胸口,透出他上身的轮廓来。 “没有omega能标记alpha。” “那试试,强大alpha能不能标记弱小的alpha吧。”杰西卡单膝跪了下来,他揽住西泽的脖子,将他引到了自己的怀里。西泽想要挣扎,但刚才短暂的爬行,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杰西卡温热的舌尖,舔了舔西泽的后脖颈。 西泽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杰西卡!” “被咬住腺体的omega,会陷入无止无休的发情中哦。”杰西卡的声音贴着西泽的耳朵,“西泽,我在不知道真相以前,就发疯一样的想到了自己被你标记之后,我和你滚在床上,或者阳台——你抓着我的五指,压制着我。”杰西卡这么说着的时候,手指已经穿过了西泽的手指,将他的手臂按在了桌子上,“然后我舔遍你的全身——” 西泽有些难堪。和杰西卡这样,想想他都觉得难以接受。 “对吧,你也讨厌这样吧——但是没有办法啊,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omega,我不能占有你,不能把你锁起来,我只能等待你,祈求你,在标记我之后,不要再去标记别的omega。”多么可悲,杰西卡当时,也确实这样卑微的想过,“但是现在——” 脖颈软肉被啃噬的有些发麻。 “我更想要西泽发情的用双腿缠住我的腰。” 西泽虽然知道alpha是不能被标记的,但杰西卡说的,还是让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omega的发情,是不可抑制的。只有被alpha占有,标记,才能缓解。 牙齿咬破了西泽的脖颈,血腥味传了出来。 那种omega被咬住腺体之后,浑身发热意识不清的状况没有发生,西泽松了一口气,但紧跟着他又皱起眉来。因为杰西卡的牙齿,咬的更深。 强烈的疼痛感让西泽忍不住叫了起来,杰西卡松开牙齿,用舌尖舔了舔西泽的伤口,像是安抚。 “我标记了你。”杰西卡的嘴唇被鲜血染红。 西泽感到鲜血从脖颈一直流了下来。 “你是我的了。”被标记的一方,永远属于标记方。 西泽还没有与从这头皮发麻的疼痛感中回过神来,杰西卡已经低下了头。他的双手被杰西卡五指紧扣,按在桌子上,杰西卡沾着血的嘴唇,咬着他衣服上的扣子,像是故意折磨他一样,杰西卡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他在享受这一过程。 西泽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上衣敞开,被水润湿的胸膛露了出来。 “杰西卡,你不能……”西泽在一开始对杰西卡非常强势,到现在,已经隐隐有屈服的味道了,“不……别这样。” 这样示弱的声音,只属于柔弱的omega。 杰西卡尽情的享受着这种成为支配者的快感,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感觉……让他畅快到了极点。 因为注射了大量的抑制剂,杰西卡身体所散发的alpha气息,也强大的可怕。 “我不想再被拒绝了,西泽。”杰西卡将嘴巴里含着的最后一颗扣子吐了出来,“你不愿意标记我,那么只有我来标记你了。” 西泽虽然想过会有omega不屈服于这个体制,但没有想到会是杰西卡。杰西卡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真漂亮啊,西泽的身体。” 西泽的背抵在桌子上,散开的衣服里,胸膛因为水晶吊灯的斑斓光辉,而变成了珍珠一样温润的颜色。 杰西卡吐出一口气,在西泽的胸口,西泽的身体可怜兮兮的抖了抖。这样敏感的感觉,让杰西卡更加喜欢。 “杰西卡。”因为被咬伤的身体,西泽向来都是冷漠深邃的目光,也因为湿润的痕迹,而变得弱势了下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杰西卡又吹了一口气,西泽浑身又无法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我在拥抱我的所属物。” “如果蕾娅知道你注射了这么多抑制剂,她会……” 蕾娅虽然给杰西卡提供了很好的保护,但她的优秀让他在父亲面前产生的落差,变得更加巨大,西泽的这句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威慑力。 西泽的声音,被杰西卡的嘴唇堵住。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畏缩,而是不容回避的占有。 杰西卡睁着眼睛,看着西泽因为他的吻而变化的表情,而后更加强势的用舌尖,撬开西泽紧闭的嘴唇。 那是他从前,一直以来,想做不敢做的事。 “西泽的身体好冰,但是——我的身体是热的。”杰西卡最后吻了西泽一下,然后站起来,开始脱他的衣服。 脱掉的衬衫掉在了地上,袒露出的修长身体,连肌理都十分迷人。 西泽没有任何心情欣赏同性的身体,他趁着这个时机,将被杰西卡丢开的电话捡了回来。只差最后一下。 杰西卡的腰带抽开,掉在了地上,因为上面镶嵌有金属,所以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响动。 西泽已经按下了最后一下。 “无法为您联络。” 西泽的心因为这冰冷的提示音跌倒了谷底。 杰西卡身上的衣服已经脱掉了,omega像女性一样保护自己的身体,从不愿意轻易袒露给除了自己alpha以外的人看,这被他们视为羞耻,而alpha截然相反,他们喜欢展示自己强大的身体,尤其是在自己的omega面前。 杰西卡的身体因为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是象牙一样的白色。但他不像别的omega一样,骨骼小巧,肌肤柔软,他有十分明朗的肌肉线条和高大的身材,甚至脱掉衣服,看起来比西泽,还要强壮一些。 “姐姐正在参加考核,考核时间到明天早上,才会结束。” 西泽听到杰西卡叙述一样的话,看到空荡荡的客厅,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了,他只能抬起头来。 杰西卡低着头,耀眼的红发让他深刻的五官更具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因为是背对着,西泽看到了一道黑影,那道影子落在杰西卡的背后,是—— 西泽的视线越过杰西卡,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青介。 青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站在楼上,白色的蕾丝睡裙下,是白皙纤细的小腿,他嘴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扶着栏杆往下望过来,就像是可爱的少女。他安安静静的站在楼上,灰色的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西泽和他身前站着的杰西卡。 西泽的目光还没有从青介身上回过神,杰西卡的身体已经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杰西卡的身体所投射下的黑影,完全将西泽包裹住。 “沙发,还是地上。” 西泽的心神因为杰西卡的话被拉了回来,他怔怔的仰视着杰西卡,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 “西泽喜欢沙发,还是地上?” 西泽没有回答,他也没法回答。 “西泽这么害羞,就回房间里吧。”杰西卡顿了下来,将西泽抱了起来。 西泽透过杰西卡的肩膀,看到了青介还站在那里,迷迷茫茫的看着他。他只能冲着青介摇头,想让他进去——让杰西卡看见青介这个打扮,他一定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那到时候,麻烦只会越来越大。 杰西卡抱着西泽想要去楼上,西泽怕他看到青介,只能抓住他的胳膊。 杰西卡停下脚步。 西泽在杰西卡目光的注视下,低下头,他怕自己的目光引起了杰西卡的注视,“不去楼上。” “西泽喜欢在客厅里吗?” 西泽只是不想让杰西卡看到青介。 “那就在桌子上吧。” 桌子上的水杯被推开了一些,西泽被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只有半人高,西泽躺在上面,软弱无力的双腿悬在半空。他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散开的睡衣又让他的胸膛袒露了出来。 西泽看到青介还看着他,这种强烈的羞耻感比他现在所遭遇的,更让他难以忍受。 杰西卡对西泽的身体充满了好奇,他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被别人索需,现在面对他想占有的人,每一寸肌肤他都恨不得打上自己的印记,恨不得全部刻在脑海。 “西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特洛耶吗?” 西泽不知道杰西卡此刻提到特洛耶的用意。 杰西卡说,“因为他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杰西卡……” “这个世界对omega太过不公平了,明明我也可以很强大。”杰西卡说着,透露出了一些委屈的味道。 西泽虽然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观,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激,自己是个不会被标记的alpha,而如果他真的是omega,被标记之后会露出的丑态——他想想,都会觉得自己会发疯。 “我成为alpha,很强大是吧。” 西泽反应过来,杰西卡这是在问他。他对抑制剂并不清楚,不知道是大量的抑制剂让杰西卡具有这么强的alpha的气息,还是因为其他。 “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即使是omega也没有什么。” 杰西卡没有回答,他在看桌子适不适合标记西泽,他虽然想尝试西泽的腿缠在他腰上的感觉,但现在在桌子上,西泽明显不具备这个条件。他又将西泽抱了下来,放在了沙发上。 西泽看出了杰西卡是在研究他的身体,他的害怕少了一些,他试着劝杰西卡。 杰西卡虽然会回答他说的话,却并没有更多的理会,他坐在了沙发上,仅凭着双臂的力量,将西泽抱了起来。 西泽的后背贴到他滚烫的胸膛,杰西卡的心跳特别快,像是被什么强制催动了。 杰西卡的手臂穿过西泽的推弯,让他坐到了自己的怀里。 西泽虽然没有杰西卡那么强壮,但身形也并不矮小,他坐在杰西卡的腿上,挺直的脊背,让他显得比杰西卡还要高一些。 西泽不愿意挨着杰西卡的胸膛,他只能竭力挺直自己的脊背。 杰西卡享受了一会儿这样的肌肤相亲,他又将西泽抱了起来。 西泽有些慌张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臀上,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在杰西卡想把他放下来的时候,撑着沙发想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杰西卡,你的心跳有些不正常,是药物的副作用——你停下来,你需要去医院。” 杰西卡听出了西泽言语中的慌乱无措,他觉得这个模样的西泽,比那个让他仰慕的,冷漠又强大的西泽,更要可爱,“我心跳,是因为我喜欢你。” 西泽的双腿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西泽,我喜欢你。” 黑色的碎发覆盖在伤口上,沾了些许鲜血,殷红的血液从后背滑落下来,像是靡丽又奇异的花。 西泽的双臂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要标记你。” “占有你。” 杰西卡不断在他耳边呓语,一声一声,像是某种咒语一样。 西泽慢慢滑坐了下来,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刺进他的身体。 “哪怕要付出我的生命——我已经受够了自己omega的身份,我想要自己去抓住。” 进入到身体里,西泽才能感觉到痛楚,他仰起头,撑在沙发上的手臂还在拼命颤抖。 杰西卡伸手圈住他的双腿,让他的双腿并拢起来,悬在半空的脚尖,能踩在沙发上,然后将他整个人锁在了怀里。这样的感觉,压迫感更强烈许多。 “西泽,现在你可以欺骗我了。” “因为我不害怕你随时会离我而去了。” “我紧紧的抱着你,你无法,摆脱我。” “杰西卡,你不——”不能。不能什么。一切已经发生了。 水晶吊灯的光晕因为眼中闪烁的泪水,而变得不清晰起来,光怪陆离的如同一场重复了很多次的梦。 西泽想到了狭小的房间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的卵…… 这样的想法更令他难受,他想要从杰西卡的怀里挣脱出来,他是真正的alpha,不会被标记,但是,他会被更强大的alpha占有。 和杰西卡同样高大的西泽蜷缩在他的怀里,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实在让他太过满足了。 以至于,他们谁都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仿佛是什么生物的叫声。 鱼缸里,一双灰色的眼睛,从玻璃壁里看了出来。他的双腿和西泽一样光洁无力,但这双腿上,慢慢覆盖了一层乳白色的薄膜,然后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变成了银白色的鱼尾。 鱼尾在没有水的鱼缸里难受的拍打着,因为太过用力,银白色的鱼鳞不断的剥落下来。 伤口被崩开,鲜血溢了出来。 杰西卡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身体,让他脖颈那一块青色的注射孔,变得更加骇人。 “西泽——” “西泽——” 杰西卡重复的叫西泽的名字,炽热的唇不断的亲吻他的耳朵和侧脸。 从来都是冷淡的黑色目光在此刻变得迷离起来。 西泽现在已经无力去躲避他铺天盖地的吻了,他难受的要命,alpha不是承受方的身体,让他无法适应这种进入。 “!——” 鱼缸里的鲛人翻来覆去的滚动,血染满了他银白色鱼尾。他藏在海藻一样浓密的头发后的耳朵也慢慢露了出来,那是一种尖尖的,像是艺术品一样漂亮的耳朵。 柔软而小巧的手掌按在玻璃壁上,五指间透明的薄膜因为他用力的张开,而绷紧的近乎透明。 “砰——” 急促的心跳,就像是杰西卡此刻跳出胸腔的心。 手掌变大了一些,按在鱼缸中的小巧五指印痕,被他宽大的手掌按住。 客厅里充斥着信息素。 不是甜蜜诱人的信息素,而是两种,充满侵略感的味道,交织在了一起。 西泽抓在沙发上的五指似乎和银朱的手掌重合,都是想要竭力抓住什么的姿势。 西泽是想要抓住能够把他从这种境地里救出来的东西,银朱想要—— 灰色的眼睛从黑暗里望过来,盯着仰着脖颈的西泽。 鲛人是拥有很强攻击性的物种,他们柔弱的外表里,拥有着强大而黑暗的力量。当然,这些力量是在他们成年之后才会获得的。 西泽看到站在楼上的青介,他不知道为什么皱着眉。 “不要看。”西泽本来只是想用嘴型告诉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发出了声音。 杰西卡已经完全沉溺进了这样的感觉中,作为omega,永远不可能体会到的感觉。 “西泽,我能够为你变得更强大。”杰西卡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我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我能保护你。” 他的话,西泽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眼睫颤了颤,生理的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不要看。” 西泽只看到了穿着蕾丝洋裙的青介,却没有看清他慢慢长大的身体。 鲛人拥有漫长的生命,他们的成年也非常漫长,他们对伴侣的挑剔和对手足的残忍,让他们的数量不断减少,更多的鲛人一生都无法获得成年的机会。而他们只要成年,那么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青介的年纪,远不是西泽想的那么小,他活了百年,但百年对于寿命漫长的鲛人来说,也实在不值一提。 吃掉手足,能获得第一次成年的机会,而发情,则意味着真正的成年。 但对于生长在海底,自私又残忍,嗜血又好战的鲛人来说,和另一个共享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所以他们大多数都很冷感,就像他们的体温一样。 强烈的味道刺激着人的感官,而一种低频率,无法被人捕捉的声波,也开始无形的在客厅里传播开了。 这是绝好的机会,青介灰色的瞳孔竖直了,像是某种野兽的瞳孔,被他绷开的裙子,挂在他的宽大的肩膀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是鲛人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来遮蔽身体。 只要吃掉弟弟,他就能迎来第一次成年的机会。 银朱的鲜血,从鱼缸没有封闭的缝隙里滴落了出来。 只要吃掉弟弟。 青介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一个人身上移开。 黑色的头发像是永远没有光亮照射进来的海底深处,白色的肌肤和柔软的躯体,却又比给他安全感的黑色,更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想—— 290、镇魂歌(290) 蕾娅结束考试, 从封闭的考核场所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己有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在微微一怔之后, 就回拨了过去。 “蕾娅。” 蕾娅经过高强度的测试,走出来终于有了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嗯,森曼,有什么事吗?” “是杰西卡。” 蕾娅听到杰西卡的名字,口吻就不自觉的放柔了一些,“杰西卡怎么了?” “杰西卡拿了很多抑制剂。”抑制剂是禁药,但他无法拒绝杰西卡,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蕾娅……” 蕾娅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停下脚步,站住了,“抑制剂?” “是的, 从我这里。” 蕾娅想到自己来参加考试之前, 杰西卡已经有些发烧了,她站在床边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看他喝下了之后才离开。整个过程也才仅仅隔了一天。抑制剂是什么,蕾娅再清楚不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了多少?” “大概是半年的剂量……” 蕾娅直接挂断了通讯,往家里赶去。 蕾娅回到家的时候,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因为拉着窗帘,显得有些暗沉沉的。 看起来还并不糟糕。 蕾娅跑的太快,微微有些气喘,扶着楼梯爬上去,到了门口的时候,连敲门也没有就闯了进去。 杰西卡床上的被子掀开着,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蕾娅一下子慌了,她闯进了房间,四处搜寻杰西卡的踪影,最后在浴室的地上,看到了一地已经注射过了的抑制剂。 …… 悬挂在客厅里的大水晶吊灯已经崩落,人造的比水晶更加精美的玉石滚落了一地。 鱼缸已经破碎掉了,尖锐的碎玻璃刺穿了金属的墙面,有些玻璃的表面,还沾着新鲜的血液。 嵌在墙面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在12的数字上交叠,发出一声短促的咔哒声。伴随着这一声的是,门被强硬撞开的巨大声响。 半昏迷的西泽因为这巨大的声响而拥有了短暂的清醒,他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面前,逆光投射下来的黑影。 闯进来的正是蕾娅,她看到狼藉一片的房间,也陷入了怔愣的状态,但对杰西卡的关心,又让她没有办法在此刻停顿。 客厅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了,碎裂的桌子碎屑让它看起来更像是腐朽的木头,而不是坚固的金属。 西泽趴在地毯上,这里大概是整个客厅里唯一没有被毁掉的一块地方了。他看起来狼狈极了,手腕和脚腕都是被人紧紧握住,勒出来的红痕。 但是蕾娅现在根本无暇管他,因为她看到了杰西卡。 杰西卡就倒在鱼缸下面,他看起来没有受什么损伤,但蕾娅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就能看到他已经僵冷的身体。 闭上眼睛的杰西卡显得异常的安静和乖巧,蕾娅都要以为,她轻轻的叫一声杰西卡的名字,他都能回应。 “杰西卡——” 被蕾娅抱在怀里的杰西卡,脖颈向后仰了过去,悬在了半空。 “杰西卡!” 蕾娅看到了杰西卡脖颈下那一片已经发青的针孔,抑制剂会毁坏omega的身体,而过量的抑制剂,更会要了他们的命。 西泽缀满水珠的眼睫吃力的抬了起来,看了蕾娅的方向一眼,眼睫上的细碎水珠颤抖的滚成一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了下来。 他的嘴唇被咬破了,和他白皙的肤色比较起来,显得异常的冶艳。 蕾娅抱着杰西卡走到了西泽的面前,因为杰西卡身材高大的缘故,即使是体能强大的蕾娅,抱起来也有些吃力。 西泽一副被施虐过后的模样,如果这放在一个omega的身上,并不算什么稀奇,但是对象变成一个alpha,就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倒装感。 蕾娅对西泽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也存在,尤其是他处在一种弱势,被狠狠欺负过后的时候。但这种感觉,无法逆转她此刻因为杰西卡而产生的愤怒。 西泽头发都湿透了,湿漉漉的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 “如果杰西卡有什么意外,我不会放过你的。”蕾娅的声音冷的就好像冰锥。 西泽也无法在这个情况下去和蕾娅解释,他自己都有些不清楚现在这个状况——他只记得…… 杰西卡的手指垂到了他的面前,他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了出来,有些可怕。 西泽想起了那双漂亮的手,五指间生着一层透明的薄膜,那双手虚空抓住了杰西卡的脖子,将他狠狠的摔在了鱼缸上。 蕾娅带着杰西卡离开,西泽模糊的意识开始出现中断。 等到西泽的意识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还是那副不着寸缕的模样,趴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面前站着的蕾娅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靴子在眼前明亮的灯光下,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西泽嘴巴里有甜味泛开了,是补充剂的味道。 他现在这个模样太虚弱了,即使是alpha,在经历了违背生理的占有之后,强大的身体也会出现短暂的虚弱期。 蕾娅的眼眶泛着淡淡的红色,眼睛里有抑制住的眼泪。 西泽撑着胳膊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蕾娅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手掌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从接触杰西卡,你就别有用心,现在——诱导着杰西卡,为你付出了生命。” 西泽想要说些什么,但蕾娅却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 “杰西卡用大量的抑制剂,成为了alpha,拥有了你,这也是他对你的报复。”蕾娅居高临下的望着西泽。 西泽却还是有些迷茫,等到蕾娅松开手,他就又跌回了地毯上。 蕾娅转身,将桌子上放着的白色箱子打开,里面摆满了蓝色的抑制剂。她拿了一支出来,走到西泽的面前。 “我不能容忍,你打着爱的名义,伤害杰西卡。” 西泽脑中没有多少关于杰西卡的片段,所以听到蕾娅提到的时候,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杰西卡摔在鱼缸上发出的巨大碎裂声响和迸溅出的鲜血。 杰西卡……死了? 细微的疼痛引起了西泽的注意,他想从地上爬起来,蕾娅的黑色靴子,却踩在他的肩胛上,压制着他。 “杰西卡为你受的一切,我也要让你承受。”蓝色的针剂,从西泽的脖颈注射了进去。 冰凉的抑制剂融进血管里,让西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战栗。 “你欺骗了杰西卡,这一切都是你该受到的惩罚。” 拔掉的针管沾着一点红色。西泽发起抖来。 另一只针管刺了进去。 “杰西卡因为抑制剂成为了alpha,那么你呢,你会成为什么。” 又一支针管刺了进去,深蓝色的抑制剂推进了西泽的身体里。 抓在地毯的手绷直了,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他手上的红痕还没有淡去,无力挣扎的模样,迷人的要命。 一支支的抑制剂注射进了西泽的身体里,等到白色箱子里的抑制剂全部注射完的时候,蕾娅才停下手。 西泽起伏的肩胛已经变成了粉色,蕾娅黑色的靴子踩在他细致的肩胛骨上,显得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alpha的味道被压了下去,而升腾出一种更加香艳又飘忽的味道。 从西泽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连蕾娅都要被这种味道迷惑了。 “唔——”连苦闷的喘息也变得诱人起来,那是omega所散发出的,诱惑alpha前来侵占和标记的味道。 西泽脖子上的伤口还存在,柔软的身体曲线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迷幻的光晕。就像是被标记过,准备被锁起来的omega。他现在也确实成为了一个omega。 修长的手臂无力的舒展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泛出细密冷汗的脸颊,也变得格外诱惑人。 蕾娅从这种迷幻的场景中惊醒过来,然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嘲讽似的冷笑。 “成为一个omega的滋味,不错吧。” 西泽没有回答,因为被暂时剥夺了alpha的体质,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抵御不了这种虚弱。 蕾娅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就把他从地毯上拽了起来。 在把西泽带到这里的时候,她没有任何一点邪念,即使他满身被凌虐的痕迹,她也没有一丝的动摇。但面对变成omega之后,西泽比较起其他的omega,更要诱人百倍的味道,蕾娅就生出了一丝丝的动摇感。 她将西泽丢到了沙发上,平躺在沙发上的西泽,就像是一只等待献祭的羊羔。 真是…… 蕾娅还从来没有对一个omega,生出这样可怕的欲念。但杰西卡的事,又让她的愤怒,蛮横的压下了这股莫名滋生的欲念。 黑色的长靴踩踏在西泽的胸口,他的肌肤太过柔软以至于蕾娅都不敢用力。而这也失去了她要报复西泽的本愿。 “西泽。” 五指抚摸过西泽的脸颊,留念他肌肤的触感一样,久久不愿意离去。 “体会一下这种成为omega的感觉吧,彻底被撕碎的感觉。”红唇上勾,美艳的面孔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更加摄人心魂。 蕾娅站了起来,不再看西泽一眼,“把他丢出去。” 一个omega在外面行走,已经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事了,更何况,现在这还是个双腿残疾的omega。 291、镇魂歌(291) 罗塞恩带上门走了进来。 坐在桌子后的特洛耶头也不抬, 罗塞恩看了他一眼,将衣服挂在们门后, “你知道我在医院看到谁了吗?” 特洛耶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谁?” “杰西卡。” 特洛耶的视线从屏幕上离开, “omega生病,不是非常寻常的事吗。” “如果进抢救室也算正常的话。”罗塞恩的语气还是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 特洛耶视线一下子凝固住了。 “蕾娅送杰西卡去了医院。”罗塞恩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他今天去医院是看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据说是抑制剂注射过量导致了身体内部被全部腐蚀。” 特洛耶放下跷着的腿,换了另一只腿,“蕾娅对于杰西卡的过度保护, 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知道呢。”罗塞恩松了送衣领。 “给我一杯水。”特洛耶说。 罗塞恩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自己过来吗?” “不想动。” “好吧好吧。”罗塞恩放下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递给特洛耶。 特洛耶接过水,罗塞恩顺势又问了一句,“你说蕾娅会不会把怨气撒在你的身上, 毕竟她可爱的弟弟曾经追求过你。” “我可是过去式了, 她要找也会是西泽。”特洛耶开玩笑的说完这句话,但在最后一个字字音落地的时候顿了一下。 按照蕾娅的性格,这样的事情也非常有可能。 “西泽吗。”罗塞恩嘟哝了一句。 特洛耶的目光正好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 庄园的花园里被烧毁的白蔷薇已经重新萌发出绿色的叶子,柔嫩的铺在墙上。 罗塞恩站在门口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正在他又要抬手的时候, 他身旁的特洛耶忽然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可不能太绅士。” 随着特洛耶话音的落地,紧闭的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罗塞恩本来要说他粗鲁的,但在看到客厅里的一切时,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砸碎在地上的大吊灯上坠连的水晶滚落了一地。 罗塞恩正要走进去查看,特洛耶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回头叫了特洛耶一声,“不进去看看情况吗?” “没必要了,这种情况明显是蕾娅比我们先来一步。” 罗塞恩退了出去,他看到身后的特洛耶越走越快,摇了摇头,又细心的将被踹开的大门关上了。 他追上了特洛耶,“所以现在去哪里?” “你去蕾娅的家。”特洛耶说着,坐上了停在庄园外的飞行器。 “为什么是我?”罗塞恩虽然没有和蕾娅撕破脸皮,但因为特洛耶的关系,蕾娅对他也十分的冷淡。 特洛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罗塞恩快点上来。 罗塞恩坐了进去,特洛耶才终于说,“如果是我的话,事情只会更麻烦。” “现在还不够麻烦了吗?” “相信我,蕾娅那个女人,自以为是的可怕——如果我和她谈崩了,那么才是真正的麻烦。”特洛耶此刻还非常冷静。 罗塞恩摇了摇头表示无奈,“那你呢。” 特洛耶丢给他一个东西。 罗塞恩拿在手里,发现是一个金色的薄片。 “这是什么?” 特洛耶已经启动了飞行器,目的地定在蕾娅的家里,“装了屏蔽芯片的监听器,你最好随身带着。” 罗塞恩将那个小小的东西塞进了耳朵里,那大概是最新研制的结果,吸附在他的耳廓中,金色的光一闪,就变成了贴合他皮肤的颜色。 十分钟以后,飞行器停在了目的地的门口,罗塞恩看着面前白色的,依附着保护电流的庄园,颇有些忌惮的回头看了特洛耶一眼。 特洛耶也从飞行器上下来了,遥望着那庄园内的华丽建筑,“进去吧。” “说实话特洛耶,如果不是西泽是个alpha,我都要以为你喜欢上他了。”罗塞恩忍了一路的话终于在此刻说出来了。 特洛耶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冷的嗤笑,“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塞恩就接上了他的话,“我只是,想看他生气的样子,是这样吧?” 想说的话被说出来的特洛耶收起脸上的笑容。 罗塞恩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征兆,没有再多问,走进了庄园里。特洛耶看他进去之后,就坐回了飞行器里。 因为罗塞恩的身份,他这一路都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特洛耶安静的听着罗塞恩能听见的声音。 罗塞恩见到了蕾娅,他以蕾娅去医院的事,前来对她表达关切。 蕾娅对罗塞恩的态度冷淡极了。 特洛耶在外面听着两人不痛不痒的对话,放在面前玻璃上的指节忍不住加快了敲打的动作。 “该问重点了。”特洛耶提示的重点,就是西泽。 正在和蕾娅谈论的罗塞恩,即使听着特洛耶的话,和蕾娅的对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蕾娅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罗塞恩,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的话,我想我们该结束这个谈话了。”蕾娅因为杰西卡的事烦闷不已,只让她都失去了和罗塞恩谈话的兴趣。 罗塞恩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他的排斥,他和特洛耶不一样,在拖延时间不被送客的同时,才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些东西。现在听到蕾娅这么明显送客的话,他还来不及思索应该怎么问到特洛耶让他问到的重点,只为了留下来,问了客厅里那残存的omega的信息素。 蕾娅的回答相当耐人寻味,她说,“这可不是什么omega的味道。” 听到这句话的特洛耶一下子抓到了重点,他忽然紧促的呼吸,连罗塞恩都能听出不寻常来。 “是吗。”罗塞恩不露声色,“难道这样诱人的味道,不是被标记的omega发出来的?” 蕾娅这个时候敏感的要命,她一下听出了罗塞恩话中试探的味道,“怎么,是特洛耶让你过来,看看他派过来的,用来勾引我弟弟的家伙,现在是否还活着是吗?” 这本来是不相干的一句话,却一下子让特洛耶警醒了过来。 蕾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回去告诉特洛耶,他当然还活着,只是——我敢保证,今天过后,他比死更痛苦!” 罗塞恩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他和特洛耶创建的联络链接就断掉了。 这个连接是特洛耶自己断掉的,他启动了飞行器,联系上了他的亲信。 虽然表面上是个和被架空的宫廷一样的没有什么用处的皇子,但实际上,为了对抗军部,他已经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五分钟以后,从蕾娅的庄园外开始的录像全部传到了特洛耶这里,几百个录像中,特洛耶一眼看到了三个从正门出来的家伙,他们抬着一个白色的大箱子,往市中心方向走去。 那个箱子里—— 特洛耶放大了画面,看清了他们飞行器上的编码。 —— 市中心的一条巷子里,被遗弃的白色大箱子被打开。 箱子的内芯是红色的绸,让蜷缩在里面的人,更像是一块白玉。 黑发的青年四肢修长,只微微抽搐的身体显示他还活着。 “就丢在这里吧。”将他遗弃在这里的人和身旁的人说。 他身旁的人点点头,有些悲悯的看了那个箱子里的青年一眼。 omega的信息素对alpha就如同强烈的催情药一般,会勾引起他们与生俱来的破坏欲与独占欲,在omega得不到保护而数量越来越少的现在,每天仍旧有出门之后,就被alpha囚禁,甚至无端惨死的omega的存在。 他们柔弱的体质注定了他们承受不了alpha的暴虐欲望。 三个人还没有走出这条暗巷,就有一个青年被那甜蜜的味道吸引的走到巷子口,向里面投来奇怪的目光。 三个人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开了。他们在登上飞行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那个青年走近了暗巷里。 甜蜜的味道像是瘟疫一样的在整个街道上蔓延开了,那是发情的omega才会发出的味道,比信息素的诱惑更要强烈百倍。 最先走进巷子里的青年还非常年轻,看他胸口的徽章,应该是某所军校正在就读的年轻军官。他被这甜蜜的味道所蛊惑,走进了这条巷子里。 走的越近,那味道就越浓烈。 难以形容的味道,就像棕毛刷贴着人最敏感的神经不断的撩拨。 年轻的军官的视线顿住。 巷子里堆着被淘汰的机器人,他们还没有被及时清理,堆放在这里,等到着工厂来将他们统一收走,销毁。这本来是这座钢铁城市里最常见的垃圾。 但他视线的停顿,却不是因为这些淘汰掉的垃圾。他看到了那个打开的白色箱子。 堆在机械躯干上的身体因为赤裸而显得非常柔美,那是一个蜷缩起来的青年,浑身散发着要将人蛊惑的疯掉的甜蜜信息素。因为太过甜蜜,这种味道更贴近于一场灾难——一场让alpha为他疯掉的灾难。 年轻的军校生还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场景。 能在军校里就读且被授予勋章的军校生,一般都出自贵族家庭,他们比平民阶层,更容易接触到omega。但是,他发誓,他所见过的omega,没有任何一个比眼前的人,更让他滋生出这种心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跳感觉了。 微微抽搐的身体和上面的深浅红痕,让人很容易和欲望结合在一起。 军校生蹲了下来,用手掌将箱子里那个人的手托了起来。 侧脸精致的不可思议。 “是谁将你丢弃了吗。”被咬破的脖颈意味着这个omega被人标记过,而他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被标记之后的抛弃。 轻轻的吻了一下花瓣儿一样的指尖,眼睛却盯着箱子里他的侧脸。 “美丽的omega。” 将箱子里的人扶了出来,舒展开的四肢放在了堆积起来的,黑色冰冷的机械上。 手掌捋开他黑色的短发,露出一张,极其容易迷惑人的脸庞。 大概因为被惊醒,这个被遗弃的可怜的omega睁开眼睛,在那同时,一直挂在他眼睫上的眼泪颤颤巍巍的滑落了下来。 让alpha滋生出全部欲念的omega。 让alpha产生出想要将他锁起来欲望的omega。 292、镇魂歌(292) 特洛耶赶到这里的时候, 甜蜜的omega的信息素已经在市中心引起了小范围的骚乱。巷子口,拖着白色行李箱的年轻军官正在和一个人争执, 那个人要抢他拖着的箱子,被他闪躲开了, 那个人作为回报,狠狠的推搡了他一把。 路过的人都驻足看这两个人的争执——这看起来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的面色通红。 “把他交给我,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不,是我先发现的!” 特洛耶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白色的箱子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紧紧密封着, 像是藏着什么一样。 特洛耶推开围观的众人走了进去。 两个人还在众人的围观下大声争执, 互不相让。特洛耶在走近的瞬间,听到了两人争执的内容,同时他注意到了年轻军校生胸口的徽章。 他走上去,拍拍那个军校生的肩膀, “你好。” 军校生正在和人争执, 因为被忽然打断,脸色有些不太好的转过头来。 “需要帮助吗?”特洛耶有意压低声音,“下午有测验,我看你好像遇到了麻烦的样子。” 军校内部的测验是很机密的事,一般只有内部的学生知道,特洛耶说出来,一下子减轻了军校生的戒备心。他把特洛耶当成了自己的校友。 “是的。” 特洛耶看到了他手上的箱子, 军校生跟那个人争执不下已经很久了,因为半天不能脱身,已经有些烦躁了。现在注意到特洛耶的视线,以为特洛耶是要帮助他。 “谢谢你把我的东西送过来。”特洛耶也确实露出一副要帮他的模样,就像两人非常熟稔一样,特洛耶伸出手,“给我吧,稍后我们可以在学校外好好聊聊。” 话语中充满暗示的意味。 军校生也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如果再在这里拖延下去,箱子里的东西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短暂的犹豫之后,军校生选择相信了面前的特洛耶,他把箱子递了过去,“那,稍后见。” 特洛耶全程保持着微笑。 和军校生争执的人看着忽然出现的特洛耶,看到他把箱子拿走,一瞬间就把两人当成了同谋。 特洛耶拿到箱子之后,转身往飞行器方向走去。 “不许走!”那人要阻拦。 军校生将他拦了下来。 特洛耶已经走到飞行器旁了,军校生在此刻也隐隐的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果特洛耶是他同校的人,在这个场合出面,又碰巧驾驶着飞行器,那么就太过巧合了。 但是不等他做出反应,那个被他拦住的人已经大声的喊了出来,“那个箱子里是个被丢弃的omega!”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特洛耶听到这一句话,停顿了一瞬,但是身后那些alpha逼近的危险,让他又不得不一脚跨进飞行器里。 他需要快点离开这里。 军校生也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跟随着众人一起追了过来。 已经升空的特洛耶将飞行器调整成了自动驾驶,自己转过身将那个骗来的箱子打开。西泽是个alpha,那么是他预测错了吗? 箱子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属于omega的味道逸散了出来。那不同于其他omega的味道,这种甜蜜的信息素要更为浓烈一些,连特洛耶都因为这种信息素,产生了一瞬间口干舌燥的感觉。毫不犹豫的打开箱子,蜷缩在里面的人让特洛耶呼吸都跟着一窒。 西泽已经清醒了过来,抑制剂瓦解了他身体的抵抗力,让他变得柔弱至极。 甜蜜的味道一瞬间充斥整个飞行器。 特洛耶只看清了那是西泽就不敢再看,这种味道太危险了,他连忙将箱子又闭合了起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这是西泽,那么就没有逗留在这里的必要了。特洛耶在将西泽带回自己家中还是送回去的选项中犹豫了一瞬,他想到自己最近住处总是有麻烦找过来,就决定还是将西泽送回去。 大概一刻钟之后,特洛耶就将箱子搬回了西泽的庄园里。 客厅里狼藉一片,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特洛耶当时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蕾娅蓄意破坏,但等他再度走进这里,看到那扎进金属里的玻璃碎片,就开始生出了一些别的怀疑。 不过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也只有西泽是最清楚的。特洛耶将箱子搬回了西泽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受到一丁点破坏,暖色的床头灯还亮着。 特洛耶将箱子放在地上,犹豫了一下,才将它打开。 被困在箱子里很久的西泽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开始拼命咳嗽起来。 特洛耶上一次还敢碰他,但这一次,狼狈的西泽浑身散发着omega的气味,站在一旁的特洛耶就有些无从下手了。 西泽在箱子里,因为蜷缩太久的缘故,现在撑着胳膊,也只能勉强的从箱子里弓起身体。 特洛耶蹲了下来,“西泽。” 西泽现在还有些意识不清,他似乎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一直在晃着自己的头。 特洛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见到这个模样的西泽,又有些什么都问不出来。 上一次西泽被虫族侵犯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而现在的西泽,明显又是一副被过度侵犯的样子。甚至他的状况,比上一次还要糟糕。 特洛耶看到了他脖颈上针孔的痕迹,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蕾娅对西泽做了什么。而西泽脖颈后那深深的牙印,又让特洛耶忍不住联想到了更加糟糕的事,“蕾娅给你注射了抑制剂是吗?” 弓着身体的西泽听到了特洛耶的声音,他点了点头。 alpha被注射过量抑制剂的事,是极其稀少的事件,但是特洛耶恰巧知道一些,他看西泽很难受的样子,就安抚他,“抑制剂会逆转一个人的体质,但是效果不会持续太久。”但西泽现在,明显是被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特洛耶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光是抵御omega的信息素,特洛耶就已经感觉到有些吃力了,但西泽现在这个模样,又让他无法离开。 “在房间里呆着就好了,不要离开。” 西泽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他听到了特洛耶的嘱咐,却无法回答。 特洛耶看着西泽试图从箱子里爬出来,他无力的双腿在此刻成了负担,他犹豫了一会,才终于伸出手去帮助西泽。 西泽正在拼命抵御抑制剂给他带来的身体变化,特洛耶一伸手过来扶他,他就整个无力的倒进了特洛耶的怀里。 特洛耶心里有些复杂的看了怀里的西泽一眼——西泽总是给他一种,如果不好好保护他,他就能很轻易的被摧毁的感觉。 抑制剂的效用,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现在的西泽,看起来就是一个omega。 特洛耶将西泽抱到床上,倒在床上的西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但他的身子,自然而然的又蜷缩了起来。他的身体烫的惊人,现在从胸口开始,慢慢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绯红。 那诱人的红色,从他的胸口,一直烧到他的后背,在暖色的灯光的衬托下,这具修长的躯体充满了一种诱惑的味道。 alpha天生对omega无法抵御。 特洛耶站在这个充满了信息素的房间,看着在床上厮磨的西泽,视线不自觉凝固。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omega,他可能会…… 切断的信号又联络了起来,在特洛耶想入非非的时候,罗塞恩的声音响了起来。罗塞恩在抱怨特洛耶将他丢在蕾娅那里的事。 特洛耶清醒了过来,他逃也似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还紧紧的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他用两分钟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才在揉搓了自己的脸之后开口,“你现在在哪里?” “刚从蕾娅那里脱身,她的父亲回来了。”罗塞恩回答。 要是从前,听到蕾娅的父亲,无论是什么特洛耶都要先嘲讽一顿,但在今天,他只是‘唔’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了反应。 罗塞恩再了解他不过,“你找到西泽了?” 特洛耶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了紧闭的房间大门,“嗯。” 罗塞恩没有再问别的,只是也没有挂断电话。 特洛耶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还有事吗?” 罗塞恩忽然笑了一声。 特洛耶因为他这一声笑而感觉到了不舒服,“你笑什么?” “我觉得如果alpha的淘汰法案是现在被提出来,你可能会赞成。”alpha淘汰法案,就是当初惹来全民正义的,用更弱一些的alpha,来经过改造,代替omega的法案。当初特洛耶投的是反对票,现在罗塞恩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其含义不言而喻。 特洛耶像是没听懂其中的暗喻,靠在背后的门上,“为什么现在提这个?” “因为西泽。”罗塞恩笃定道。 特洛耶没有说话,金色的眼睛垂下来,眼底有谁也看不懂的深意。 “老实说,我还没有见过你对第二个人这么关心过。”罗塞恩慢腾腾的说着,因为特洛耶将飞行器驾驶走的缘故,他从蕾娅那里出来,现在只能自己走出这一片划分的禁区,“真的只是,只是你自己说的,想看他生气吗?” 特洛耶站直了,往后面又靠了过去,撞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罗塞恩最后一句话显得更为笃定,他说,“特洛耶,我看过你最初匹配omega时填写的资料。” 皇室和贵族比平民拥有更多的特权,这种特权让他们拥有的选择更多。就像是匹配,智脑会模拟出贵族alpha心中最完美的omega对象,并且以此为条件来替他匹配。而对于交际花一样的特洛耶而言,他的omega成迷,而他留在匹配中心的资料,也早就为了不让有心人抓住可趁之机,被他改的一团乱。 “真是巧呢,特洛耶,你心目中的omega,和西泽一模一样。” 听到这一句,特洛耶直接切断了通讯。 从他第一眼看到西泽,他就被西泽的外貌所震惊。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皇子,残酷的现实让他学会了不动声色。比起正大光明冒着危险的去追求一个alpha,不如去通过他身边的omega来接近他。 他在医院第一眼看到的也不是裴,而是西泽。 他喜欢西泽黑色的眼睛。 不如说是喜欢西泽。 “咚——” 在这个时候,房间里传来的一阵声响。 293、镇魂歌(293) 特洛耶推开门闯进去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地上一道拖曳的水痕,那痕迹从浴室里出现, 一直消失在了床下。 特洛耶看到了那条水痕的来源,是那条银白色尾巴的鲛人, 他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尾巴耷拉在床尾。他看起来糟糕极了,血珠从他被剥落的鳞片的纹路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上。 看到特洛耶的靠近,那只鲛人极其害怕似的抱住了西泽的腰肢,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他的胸膛。水藻一样的头发铺散在西泽的身上,就像蜿蜒的蛇。 特洛耶被眼前这副奇怪的景象震住了。 鲛人的尾巴受了很严重的伤,外翻的鱼鳞里, 就是白森森的血肉, 就像那些摆放在案板上,被宰割过的鱼一样。 特洛耶走到床边,看着紧紧抱着西泽的鲛人,这条受过伤的鲛人, 正用一种十分惊慌的眼神看着特洛耶的……背后。 特洛耶回过神, 看到浴室里一个赤裸的少年一闪而过。 那个长出双腿的少年,有着特洛耶十分熟悉的一张脸。 特洛耶大概有些明白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了,弱小的鲛人害怕被强大的鲛人吃掉,所以才会躲在西泽的身边寻求保护。而他尾巴上的伤口,就是在西泽不在的期间,被另一只啃噬出的伤口。 刚长出双腿的少年非常的纤细和美丽,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弄的破破烂烂的裙子挂在身上, 堪堪遮住身体中最羞耻的部位。 看起来毫无威胁性,对特洛耶大概是这样。 特洛耶走到浴室门口,将门关了起来,那只长出双腿的鲛人看到他过来就躲在了黑暗中。特洛耶现在没那么多功夫安抚他们,他也不想看到互相蚕食的场面,现在隔开这两只鲛人是最好的。关上门之后,特洛耶走了过来,他碰了碰那个趴在西泽身上的鲛人的肩膀,因为不确定他是否懂人类的语言,特洛耶还是试探的说了一声,“他被我关起来了。” 灰色眼睛的鲛人从西泽的胸口抬起头来,精致的脸无论在何时看到都会生出一种惊艳的感觉。 像是没看到危险的存在,他终于不那么贴近西泽了,但是因为气味隔的非常近,他也不敢离开西泽的周围。 特洛耶想将他拽起来,不要让他压到西泽,没想到这只鲛人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滑滑的膜,他没有捉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像藤蔓一样缠着西泽。 “起来,别打扰他。”特洛耶有些生气。 鲛人的手掌间有薄薄的一层膜,抓着西泽的腰,那腰上的软肉就往里面陷进去了一些。显得那柔韧的腰肢更为纤细。 特洛耶想要将他拽起来,这个胆小的鲛人喉咙里竟然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将西泽抱的更紧,西泽因为他的拥抱,已经有些难受了。 特洛耶彻底不耐烦了,抓着那鲛人伤痕累累的尾巴,将他从床上扯下来,丢在了地上。 银白尾巴的鲛人还想再上前来,被特洛耶一瞪,就乖乖的趴在地上不动了。 解决了这个麻烦,特洛耶才认真的去看床上的西泽。因为刚才那个鲛人的不知轻重,西泽身上已经留下了许多痕迹,并且那些痕迹上,都还沾有鲛人为了保护自身所分泌出来的透明粘液。这些粘液,看起来并不恶心,像是亮晶晶的油。 西泽整个腹部都沾上了这些粘液,尤其是胸口,那红而凸起的一点上,因为这亮晶晶粘液的点缀,而显得格外色气。 特洛耶偏开头之后,咽了一口口水。 整个房间里,甜蜜的气息浓郁的几乎要变成化不开的实体了。omega自身带的信息素,远没有这么诱惑人。这种诱人侵犯的味道,更像是omega发情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 难道…… 在特洛耶思索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西泽忽然发出一声黏腻的喘息。 西泽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冷淡,这是特洛耶从前在罗塞恩面前调侃过的,但是此时发出的声响,就柔软细弱的多,上挑的尾音就像是钩子。 特洛耶看了一眼,因为双腿无法动弹,西泽的双手已经抑制不住的抚慰起自己的身体来。 迄今为止,还没有被记录的注射过抑制剂的alpha进入发情期的记录,除非是被标记后的强制发情。 特洛耶忽然想到西泽脖子后的那道伤口,他现在变成omega,那道伤口也正好对应着他的腺体,这是不是也说明,西泽现在是被强制发情了? 就在此时,为了验证特洛耶的猜测一样,西泽的喘息变成了痛苦又饱含欲望的低吟。omega被标记之后,只有标记他的alpha能让他释放,否则他只能在极致痛苦中度过这个时期。 “特洛耶——” 听到这一声的特洛耶浑身一震。 西泽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神志,当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深入的了解过这个世界观,在这种累积的痛苦之中,他也知道了自己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帮帮我。” 刚才那一声,特洛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接下来的这一句,又让他确信了西泽是在向他求助。 西泽下身前所未有的黏腻,因为他手上的动作,而发出泽泽的水声。 “帮帮我。”饱含欲望与诱惑的声音。 特洛耶头一次感到了无措。 “我……我被杰西卡标记了。”西泽感觉到自己身上独属于omega的味道,因为脖颈上的伤口,不断的得到了催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被一个omega标记了,没有纾解,接下来会更痛苦。 “只是暂时标记,你……你来标记我。”他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去找杰西卡,他只能找到另一个alpha,来覆盖杰西卡的暂时标记。而现在他眼前,只有特洛耶。 特洛耶能抵御西泽的信息素,但完全无法抵御他这充满诱惑的邀约,于是一向巧舌如簧的特洛耶皇子,在此刻手足无措的像是一个毛头小子,“什,什么?” “你来暂时标记我。”西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以抵御那侵蚀他理智的欲望。 “我吗?” 西泽点了点头,他闭着眼睛,点头的时候,积蓄的生理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特洛耶走到了床边,看到西泽低垂的眼睛,又忍不住感到了口干舌燥。 “杰西卡的标记在哪里”特洛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显得那么没有底气。他知道西泽的用意,但还是无法抑制的感到紧张,这种紧张以至于让他明知故问。 西泽的眼睛睁开了一些,他眼睫和下眼睑上,盈着一层颤颤巍巍的水汽。 “脖子……” 特洛耶坐了下来,他不敢看西泽,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西泽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停止往外流血,只留着一个暗红色的压印。特洛耶用手撩开他黑色的碎发,不小心碰到了西泽的伤口,西泽就忍不住的发出一声绵长的低吟。 特洛耶的身体一抖。 “我覆盖这个标记之后,你怎么办?”特洛耶心里已经乱成了麻,但他还要强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说实话,他很乐意标记西泽,当然,最好是在西泽愿意的情况下,如果西泽愿意,那么他也……愿意。 西泽认为特洛耶是怕他故意赖上他,于是他强撑着一口气安抚他,“可以用手……” 暂时标记和成结标记不一样,omega的欲望被标记他的alpha操控,同理,只要是标记他的alpha愿意用手来抚慰omega,omega也一样能爽到天上去。 “哦。”特洛耶的语气里透出些失望来。 西泽坐着的床单已经湿透了,omega的体质让他敏感到不行。 特洛耶抚着西泽的脊背,看着他白到透明的脖颈,忍不住又用指腹摩了摩。 西泽就在他怀里颤抖个不停。 多么奇妙的感觉。 西泽已经有些忍受不了了,他抓住特洛耶的衣角央求他,“标记我,标记我……” 特洛耶低下头,凑到西泽的脖颈旁。 那里已经有一道齿痕了,那诱惑他的信息素,就从这里被不断发酵。 这是,被别人暂时标记过的omega。 特洛耶将唇覆了上去,那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alpha的味道,他想要将这种味道完全清除,就用自己的舌尖不断的舔舐清洗起来。西泽本来就处在强制发情的时候,现在被另一个强大的alpha所掌控,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低吟。 大概没有人知道,这是第一星的特洛耶皇子第一次标记一个omega。他所有花心的证明,都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个真相大概连特洛耶永远也不会自己承认吧。 “标记我……”被两种alpha的气息所侵占的西泽已经陷入了一种迷乱又痛苦的状态中。 “叫我的名字。”特洛耶猩红的舌尖从覆盖的齿痕中收了回来,那里已经没有另一个alpha所留下的气味了。 西泽就在他的怀中,说话时所喷出的灼热气流,都渗透到了特洛耶的衣服里,“特洛耶……哈啊!” 牙齿嵌入了血肉里,大量的属于他的味道,将那道存在的短暂标记完全覆盖住了。 alpha的标记对于omega来言,简直就像一场妙不可言的交合。 床上湿润的痕迹越来越大,西泽仰起头来,光溜溜的被特洛耶几乎是圈在怀里一样。 覆盖alpha的暂时标记对于特洛耶来言简直再轻易不过,他只需要覆盖了就可以离开,但是等到咬破了西泽的腺体,那更浓烈又香甜的信息素释放出来,就让他生出了一种,不满足,还要侵占更多的欲念。 想要把他彻底标记。 因为被标记而完全丧失任何反抗能力的西泽舒服的双目失神。 特洛耶最后还是在这种深陷的欲望中惊醒了过来,床上已经被打湿的一塌糊涂,西泽被他扶住双臂,从怀里扶起来的时候,精致的脸因为那恍惚又迷乱的神情多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味道。 特洛耶生出了一种,想要亲吻他的嘴唇,胸脯——让他这种表情混杂上更堕落颜色的冲动。 被特洛耶标记的西泽已经完全无法反抗他了,因为特洛耶的触碰,他都要软成一滩水。 特洛耶还记得西泽冷静又自律的脸,那样一个家伙,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特洛耶本来该嘲笑西泽的,但是他又无法抵御这个模样的西泽。 那是他,心目中的omega。 “西泽,我想要彻底标记你,怎么办?” 294、镇魂歌(294)【已修改】 昏暗又迷乱的光线, 交错落于手臂胸腹。《 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衣服因为解开了一颗一颗的扣子,而露出包裹在里面的坚实胸膛。 那是非常健康以及漂亮的肤色,像是用蜜调成的肌理。特洛耶解开上衣,但因为房间里涟漪一样散开的信息素, 他已经来不及脱下, 抓住西泽的手臂, 反身将他压在了床上。 解开的衣服因为重量垂坠下来, 戴在胸前的, 象征着帝国的金色雄鹰徽章,也因为被遮挡的光线, 而变得黯淡。 特洛耶的目光深沉的好像被阴云遮蔽的大海,在深处有说不清意味的漩涡。 西泽侧着头倒在枕头离, 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 “哈啊——” 无意识的按住唇舌的指尖被探出的舌尖舔舐的湿漉漉的。 浑身都散发着诱人气味的omega。 特洛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但正因为知道, 他才越加在乎西泽清醒后的反应。西泽会不会厌恶他?毕竟他是人类, 而不是仅凭繁衍本能的虫族。他在清醒的时候, 去侵犯一个被注射了抑制剂的alpha。 西泽反复**自己的指尖, 透明里透着一丁点粉色的指甲, 从他的口腔里牵出一条银色的丝。 大概没有比这更直白的邀请了。 特洛耶压下去亲了一口西泽的嘴唇,那炽热的舌头就迫不及待的舔舐上了他的嘴唇, 热情的叫特洛耶将刚刚还存在的理智又远去了一些。 “西泽——” 西泽回应他的, 是藤蔓攀附树木一样的手臂,他柔软的双臂揽住特洛耶的脖颈,凑上来的嘴唇回应着他的亲吻。 总是一副满不在意模样的特洛耶在此刻露出了最无措的模样, 他被自己的**主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只粗喘着扶住西泽的腰来吻他的嘴唇。 “你会后悔的。”特洛耶给出了最后的警告。 然而回应他的,是西泽的额头抵在他的脖颈,贴着他的心脏,发出了一声**蚀骨的低吟。 麦色的胸膛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让那健康的肤色更显出一种纯男性的狂野美感。 “你会后悔的,西泽。” 嘴唇贴在脖颈上发出啧啧的水声。 特洛耶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将缠着他的西泽又重新压回了床上。 金色的头发已经汗湿了,搭在眼前,让他暗金色的眼睛变得更为深沉。 思考只有一瞬间,特洛耶比欲念更强大的理智,战胜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一切。他从西泽身上离开,坐了起来。敞开的衣服被他拢了起来,就在他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西泽柔软的手臂又缠住了他的腰。 特洛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他几乎没有再犹豫的转过身,压着西泽一直抵到了床头。 “我不想乘人之危的。” 没有回应。 将西泽完全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特洛耶跪坐在床上,将自己的腰带抽了出来。 西泽是被他拖着抵到床头的,此刻也只是用湿润的眼神看着他。 脱掉自己全身衣服的特洛耶用手碰了碰他的眼睛,西泽有些不适的闭了起来,柔软的眼睫从指腹擦过,麻酥酥的痒。 “你现在还有三秒钟拒绝我。” “三。” “二。” “一。” 身体将西泽完全包裹起来,灯光透过他的手臂,落在西泽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像是锁链的暗影。 无力的双腿被分开,西泽颀长的身躯被抬了起来,压在了床上。 他股间的湿润已经蔓延到了腰上,那里湿的一塌糊涂,特洛耶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他伸手将那滑腻抹开。 西泽转过头,探出的舌尖抵着他的上唇,特洛耶忍不住与他接吻。 alpha与omega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身体的接触都让让彼此感到莫大的快慰。虽然西泽不是omega,但抑制剂暂时所赋予他的身体,让他彻底体会到了omega被支配的快感。 当特洛耶进入他的身体的时候,西泽就像是真正的omega一样抱着他颤抖。 特洛耶从他的额头一直吻到他的肚脐。 西泽的指尖在他后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很舒服是吗。”露出的笑容透着一股子迷乱的□□,为了应对这种□□似的,他靠在西泽的耳边,一边舔吻他的耳廓一边说,“我也很舒服。” 西泽大概对这个标记他的alpha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会叫特洛耶的名字,只仿佛抱着一块浮木一样的抱着他的脖颈。 实在是太舒服了。 随着特洛耶的进入,不断的发出水泽拍打的声音,那是西泽的身体,对他的回应。 指尖划不破皮肤,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红痕,偶尔十指收紧,在特洛耶宽阔的后背,留下几瓣儿桃花一样的痕迹。 房间里甜蜜的花朵被完全催熟到了极致,流淌出的甘甜气息,连关在浴室里的鲛人都被触动。 浴室的门板被不断的敲击着,蜷缩在地上的鲛人,因为害怕这样的声音,而又冒着危险,在特洛耶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的躲到了床边。 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大,在西泽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地之后,他紧紧搂抱着特洛耶的手臂也垂了下来。 藏在阴影里的银朱看到那漂亮的指尖,怯怯的看了一下印着一道黑影的浴室,双手捧着西泽的手臂,不住的用脸颊磨蹭起来——他知道青介不会在西泽面前吃掉自己,他想要获取西泽的保护。而鲛人获得保护的最好仿佛,就是露出这样惹人喜欢的表情。 他们生来长着诱惑人的脸,所以他们的一切,都无人能够抗拒。 alpha的结合之后,会让omega从强制的发情里清醒过来,西泽随着特洛耶在他身体里留下滚烫的印记,失焦的双眼也慢慢凝聚起来。 特洛耶还在拼命喘息,一滴一滴的热汗,从他的腹部,沾上了西泽湿透的身体。 西泽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也看清了这个人正在做什么。 刚才的事太混乱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正被一个人捧着。他将手收了过来,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特洛耶趁机又撞了几下,西泽这一回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特洛耶?” 西泽一开口,特洛耶的动作就停顿了下来。 和刚才迷乱的喘息不同,现在西泽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已经冷淡了许多。 特洛耶喜欢他的声音,尤其是现在,所以他又低喘一声,抓着西泽的大腿,往里面撞了撞。西泽在这种颠簸中,彻底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他也想起了自己遭遇的一切,包括他主动请求特洛耶标记他……他记得这一切,但现在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出去……”特洛耶连续的顶弄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特洛耶没有反应。 西泽伸手去推特洛耶汗涔涔的胸膛,语气里已经有些恼怒,“我让你滚出去!” 刚才西泽的模样,特洛耶还能抵御,但是面对着现在冷冷淡淡的西泽——特洛耶反而生出了一种,想要更变本加厉欺负他的冲动。 他的嘴唇也红的厉害,西泽上身那密密麻麻的红痕,就是他刚才的功劳,“出去?现在怎么出的去。” 身体仍然很舒服,但意识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西泽一只手肘撑着床榻,让自己坐起来一些,一只手推开特洛耶。 紧紧相连的身体因为这忽然的一下,而发出一声令人难堪的声响。大量白色的浊液从股间淌了出来。 “西泽。”特洛耶下身还难堪的支着,西泽现在这一下,让他进入了一种欲求不满的状态。 西泽靠在床栏上,才清醒过来,抑制剂的效用还没有退去。 特洛耶就趁着这一下,又抓住他的双腿,进入了他的身体。 “该死的,你!” “是你让我标记你的。”特洛耶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我只是……”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特洛耶就堵住了他的嘴唇。 因为西泽的清醒,这一场本来该是alpha与omega的结合,变成了一种更像是征服的游戏。 “我会治好你的双腿,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特洛耶说。 西泽反驳,“谁要你的保护!” “那我就好好满足你吧。” 西泽正要说出不符合他这张禁欲面容的脏话来时,特洛耶将他整个翻了过来。 伏在床下的鲛人悄悄探出头来,他看到埋在双臂间的西泽,一脸崩溃到失神的快意。但是他现在确实清醒着,他的身体屈服于标记他的人,但他还清醒着。 银朱被他这个表情所迷惑,他伸出指尖,想要去碰一碰西泽紧蹙的眉宇。 特洛耶忽然压了下来,他又仓皇的躲进了床下。 在黑暗中,西泽那清醒又迷乱的声音不断的传过来。 银朱被诱惑了,他又抬起头来,灰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西泽。他看到西泽坐在特洛耶的身上,因为双腿的无力,他甚至无法挣脱,只能被他扶住腰肢,双手按在他的胸口,仰着脖颈发出既痛苦又欢愉的声音。 颀长的身体。 漂亮的肌肤。 还有……完美的面孔和声线。 伤痕累累的尾巴无意识的甩了甩,大块沾着血的鳞片落在了地上。 坐在特洛耶身上的西泽因为清醒,他明白了特洛耶想要做什么,他伸手按在特洛耶的手臂上,低下头来用深色的眼睛看着他,“特洛耶,不许标记我。” alpha要彻底标记一个omega,只需要在他的身体里,留下成结的标记。 特洛耶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但被西泽的目光注视着,他还是终止了自己最后一道标记的程序。 西泽倒在床上,双腿已经有些无法合拢了。 他是真正的感觉到了这种快意,那种要抽出他灵魂,让他攀登上天堂的快意。所以直到特洛耶离开之后,他也还是趴在床上颤抖个不停。 特洛耶看到西泽这个模样,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分了些,他想和西泽说些什么,“西泽……” 西泽闭上眼睛,“出去。” 特洛耶在床边站了一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老实说,尝过西泽的味道,他已经决定真的去追求他了。 “我就说最后一句。” 西泽没有回答。 “我可以追求你吗?”这是特洛耶心底的话,西泽却当做了这是对他的羞辱。 “滚出去!” 特洛耶能够理解西泽现在的心情,所以没有为西泽的失礼而生气。 “我是认真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试着和我交往?”特洛耶看到了西泽的双腿,“我可以治好你的双腿。” 西泽把这句话当做了特洛耶胁迫他的理由,他再也无法忍耐,抓住床头的玻璃杯砸了过去。 特洛耶没有躲,那一下正砸在他的身上。 “好吧,过几天我们再谈。”特洛耶知道现在不是一个跟西泽谈话的时机,他穿上衣服,带上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周身笼罩在灯光下的西泽,“如果有事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 说完,特洛耶带上门出去了。 西泽在床上躺了许久,才终于积蓄起了一些力量,床上已经湿透了,他自己都没脸去看。 抑制剂的效用,正在如潮水一般退去,属于alpha的力量,慢慢回到了他的身体。 因为特洛耶的离开,藏在床下的银朱终于大着胆子直起了身体,他双手捧着西泽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磨蹭。 像是安抚。 西泽也确实被他安抚下来了,事实上如果不是特洛耶,他的下场可能会更糟糕。被一个人暂时标记,总比被一群人永久标记来的好。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即使现在狼狈成这个模样,西泽也从中得到了一丁点的安慰。 尤其是现在,银朱用那样依恋柔弱的眼神望着他。 “喵——” 浴室里传来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 银朱听到这一声,又缩进了床底。 西泽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他对青介的喜欢,要比银朱多得多,所以听到这一声,他马上撑着坐起来,披上一件宽大的衣服蔽体,去打开浴室的门。 浴室的门打开了,光落了进去。一道黑影匍匐的坐在地上。 “青介。” “喵。” 西泽将门推的更大一些,光亮照了进去。 躺在地上的青介仰着头看他,他身上的洋裙已经湿透了,挂在他的身上,遮蔽不住他修长又强壮的身体。 “喵。”青介没有站起来,他反而像还是鱼类一样,贴在地上,舔了舔西泽□□的脚踝。 他手掌中那一层乳白色的薄膜已经不存在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类的……青年。 西泽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得不到回应的青介仰起头来,他精致又小巧的面容已经变得,变得更轮廓分明,也更英俊一些。 和之前那中性化的面容完全不同,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这张脸,和少女又任何相似了。 青介已经舔上了西泽的小腿。 真是不可思议,以美丽著称的鲛人,居然会在刚才,被一个人类诱惑。事实上他看着西泽的视线,已经充满着一种迷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渣作者:说一下你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特洛耶:【望天】大概就是买了这两个隔壁老王 裴:【望天】第一次吃没有吃饱,然后再吃就难成狗 杰斯:最后悔?大概就是作者问我要不要盐的时候,我说,要 295、镇魂歌(295) 瑞奇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西泽的电话了, 所以今天在接到西泽的电话之后,显得还有些诧异。 “叔叔。”西泽坐在沙发上, 他的小腿上还沾着滑腻腻的粘液。 “有什么事吗?” 西泽看了一眼鱼缸,青介就贴着透明的玻璃壁看着他。 这两天他试图把青介只当做一条用来观赏用的鲛人, 但这对于已经产生性别的鲛人而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青介已经决定了性别,他成为了一个男性,这虽然不符合西泽的预期,但他也没办法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他遗弃。 青介比没有决定性别的时候,更要对西泽感兴趣了。他总是试图爬上西泽的床,然后用他冰凉滑腻的身体缠住西泽。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熟悉人类的身体构造, 所以他的动作,也多是在西泽身体上能够进入的地方徘徊。 这种感觉非常可怕。 决定性别的青介已经完全摒弃了当初中性的柔弱,他变得非常高大英俊,除了瞳孔还维持着兽类的竖瞳, 他的一切看起来和人类已经没有了区别。 青介赤裸的漂浮在鱼缸中, 他漂亮的尾巴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两条修长的腿。 “我有一个朋友,他需要去军校读书。”西泽收回望着青介的目光。 瑞奇似乎在考虑。 “不用是太好的学校,让他在里面学点有用的东西就好了。”西泽说。 瑞奇回应,“如果是一般的学校,那也比较好办。” 鱼缸里得到不西泽回应的青介开始拍打起玻璃壁来了,刚才西泽因为忍受不了他变成男性的纠缠, 才将他关到里面去的。现在青介已经开始不适应这种远离西泽的感觉,他开始反抗了。 “那叔叔尽快帮我拿到入学申请吧。”西泽听到那鱼缸摇晃的声音,就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瑞奇刚一答应,客厅里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 西泽看到鱼缸上蛛网样的裂痕,青介不断的拍打,使那裂痕加剧扩大。 西泽怕瑞奇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连忙挂断了电话,随着电话的挂断,那裂痕已经裂开了,大量的水从裂缝里流了出来。青介最后一次拍打,鱼缸彻底离开,他从四分五裂的鱼缸里站了起来。 青介走到西泽的身边来,他毫不在意自己袒露的身体,只站在西泽的面前,直视着他。 西泽开始有些畏惧他的目光了,鲛人变成男性之后,他们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来自深海物种的阴冷感,“青介。” “不要把我关起来。”青介一字一顿,像是还不适应这种发音方式一样,“我不喜欢。” 西泽连勉强的微笑都露不出来。 事实上,青介和当初没有决定性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他娇小柔弱的时候,西泽能有掌握他的感觉,现在他一旦变成了真正强大的男性,那西泽就会生出一种反被掌控的恐慌。 青介在西泽的面前蹲了下来,用湿漉漉的头发磨蹭他的掌心。 西泽这两天,也大概知道了青介想要的是什么。他还像从前那样揉他的头发。 青介的耳朵旁还有一块鱼鳞,那是一片非常漂亮的颜色,使他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更加梦幻。 西泽看到青介抓住他脚踝的手,他知道接下来青介要做什么,他连忙说,“去楼上吧。” 青介乖乖的收回手。 西泽松了一口气,推着轮椅要上楼的时候,青介忽然将他整个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灰色的眼睛看着西泽惊慌的神色,“去楼上。” 西泽将慌张压了回去,青介将他抱回到了楼上。从特洛耶走了之后,房间已经被仔细打扫过了,整齐洁白的床单上,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狼藉一片的痕迹。 青介将西泽放在床上,就像以前一样,想要搂着他睡觉。 西泽将他推开,十分不自然的说,“青介,你出去吧。” 在青介还没有决定性别的时候,西泽每天几乎都是抱着他睡的。但是这几天,西泽一直在拒绝青介,这令他有些受伤。 西泽却没有办法不拒绝他,青介的身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虽然这段时间,抑制剂的效果已经褪去了,但他变成omega的时候,险些被人标记的感觉让他开始防范身边的一切。 青介终于还是出去了,西泽望着床头的灯光,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他的通讯器亮了起来,西泽打开看了一眼,见是瑞奇发送给他的学校资料。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西泽以为是青介又进来了,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看到一道白色的人影。 进来的是银朱。 银朱穿着青介穿过的洋装,捂着自己的手臂,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可怜。 西泽对青介的防范,来源于他已经决定的性别,但是现在面对着还没有决定性别的银朱,他实在无法狠下心将他赶走。 银朱胳膊上的袖子被撕烂了,手臂上有一道深可入骨的咬痕。那是青介留下来的。 青介一直想要吃掉他,在这两天,西泽都不知道看到了几次。银朱从长出双腿之后,就一直躲在青介不在的角落,因为青介黏着西泽,所以西泽都很少能看见他,现在西泽将青介赶出去了,走投无路的银朱自然只能躲到了这里。 西泽看到他站在门口发抖的样子实在可怜的要命,就将灯光调的亮了一点,“进来吧。” 银朱得到他的允许,才带上门进来了。 他就站在门口,靠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永远蒙着一层惊惶的水光。 “我让青介出去了,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西泽安慰他。 银朱眨了眨眼睛。他的面容比青介更要美丽,并且因为虚弱,他比青介更要多几分惹人爱怜的气质。 “你不用那么害怕。” 银朱看到坐在床上的西泽,他犹豫了一会,就走了过来。 他身上有很多伤痕,从脸上到小腿,都是大大小小被咬过的痕迹,看起来实在是一副饱受蹂躏的可怜少女的模样。 “过段时间,我就把青介送去学校了。” 银朱坐在了地上,上身趴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看到他长着鱼鳞的耳朵部分,被人留下了三道深深的抓痕,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银朱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怯怯的眼睛抬起来,像是极其害怕西泽会伤害他一样。 “我不会伤害你的。” 银朱抱住了西泽的手臂。 他的身体非常娇小,抱着西泽,就像是缠着长着的小孩儿一样。 西泽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青介为什么会变成男性,当时他被注射了抑制剂改变了体质,难道就是omega的信息素,诱使青介变成那个模样的?但如果是这样,银朱为什么又能保持原貌。 拇指忽然传来一阵痛感,西泽低下头,看到是银朱咬住了他的拇指。 咬的很轻,看到西泽望过来,银朱马上又松开了嘴巴。 青介也喜欢咬他的手指,含住他的手指之后,用牙齿慢慢的磨,但因为银朱的模样太过无害,青介做出的让西泽背后发寒的动作,变成银朱之后,只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西泽现在早就歇了养成的心,他现在只想将青介送走一段时间,如果青介在身旁,他的感觉实在不会太好。 电话又响了起来,西泽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让西泽一听就想挂断电话。 特洛耶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对西泽说,“西泽,先不要挂断电话,我有一件事告诉你。” 西泽虽然知道不能怪特洛耶,但是语气还是难免多了一些生硬,“什么事?” “关于杰西卡——”特洛耶说。 西泽是因为蕾娅,才会有了这样难堪的遭遇。 特洛耶感觉到了西泽的冷淡,他补充了一句,“或者可以说是你的腿。” “你是让我现在去找蕾娅吗?”西泽冷笑。 “当然不是,是杰西卡。杰西卡知道你的遭遇了,他很抱歉。”特洛耶解释说,“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了,想见一见你。”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提到那一天被特洛耶差点标记的事,西泽的语气里充满了厌倦。 “杰西卡会治好你的腿。”特洛耶说。 西泽还放不下蕾娅对他所做的一切,“我不想见他,别再来烦我了。”前一句是给出回复,后一句则是说给特洛耶听的。 在另一头的特洛耶,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杰西卡躺在病床上,望着他。 “你也听到了,他不想见你。”特洛耶一改刚才在西泽面前的好声好气。 站在一旁的蕾娅神情有些不自然。 “当然,这得归功于你有个好姐姐。”特洛耶在这个时候,可以大肆用杰西卡来刺伤蕾娅,“在你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之后,作为回报,她给西泽注射了同等的抑制剂,然后把他丢在了市中心——杰西卡,你知道一个omega被丢出去,会面临什么吧。” “他欺骗杰西卡,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蕾娅说。 “那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呢?”特洛耶从来不畏惧蕾娅。这个强势的女性alpha,刚愎自用的如同她的父亲一样惹人讨厌。 蕾娅不再说话。她今天找特洛耶过来,是安抚手术前的杰西卡。 杰西卡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抑制剂破坏掉了。他需要更换一副身体——作为蕾娅的弟弟,杰西卡当然享有这样先进的治疗。但是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和失败率是对等的,它会只保留杰西卡的思维和记忆,将这些重新移植到另一具身体上去。 “杰西卡,你一定要好起来。”蕾娅安慰杰西卡。 杰西卡闭上了眼睛。 被无声拒绝的蕾娅看起来有些伤心。 “我该走了。”特洛耶说。 蕾娅没有拦他,特洛耶径直走出了病房。早在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蕾娅想让杰西卡在进入病房之前,得到最后一丝慰藉,从而加大他手术的成功几率。但是很不幸,特洛耶是个坏透了的家伙。 他知道西泽的性格,所以才引诱他故意说出这样的话。 至于被直接伤害的杰西卡,或者被间接伤害的蕾娅——那也是他们应得的。 杰西卡进入了手术室,蕾娅也走了出来。她这两天一直不眠不休的守在病床前,并且为了治好杰西卡,将位于前线治疗军官的仪器,以最快的速度调了回来。从某一方面来说,杰西卡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 “需要纸巾吗?”特洛耶故意问。 蕾娅没有理会他,昂着头离开了。 特洛耶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背后,决定过一会儿亲自去找西泽——嗯,是不是该带些小礼物过去呢。 …… 杰西卡被推进治疗仪的最后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抓住了医生的手。 “给我一副alpha的身体。” 医生当然断然拒绝,omega与omega的身体结合,是可以慢慢融合修复的,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安全性是最高的。而如果要给杰西卡更换成alpha的身体,那么一具身体的不稳定性会变得非常高,一旦失败,就是死亡的下场。 “我讨厌我自己的这具身体,摘掉哪里都可以,甚至我的眼睛,心脏——只要让我变成一个alpha。” 296、镇魂歌(296)【已修改】 特洛耶将买来的甜点放在桌子上, 客厅已经被收拾好了,但是破碎的鱼缸和上面的血迹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西泽从楼上探出头来。 “是在楼上睡觉吗?”特洛耶抬起头望着西泽。 西泽没有回答,从楼上下来了。 特洛耶将放在桌子上的甜点包装拆开, 露出里面造型精致的甜点,“不是很甜,要不要尝一尝?” 对于特洛耶忽然的殷勤, 西泽还是防范居多。 特洛耶也不在意西泽回不回答他的话, 四顾一下客厅,“为什么我每次来, 你的家都好像被拆过一样。”说完, 他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特洛耶。” 听到西泽开口,特洛耶露出一个微笑来, “嗯?” “我有件事想要麻烦你。”西泽说。 特洛耶正想接着询问, 就听到旁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到缩在窗户后的银朱。银朱的脸上也被划伤了, 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当然,比这伤口更引起特洛耶注意的, 是银朱身上的衣服。 漂亮又繁复的蕾丝裙,堪堪遮住了他纤细的身体。 特洛耶作为鲛人的买家, 当然知道这种美丽的生物, 会因为主人的取向,而选择自己的性别。西泽让他穿这样的衣服,明显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个omega,或者说是一个更柔弱的女性omega。 特洛耶倒是不在意这些, 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银朱抓着窗帘,又往后缩了一些。他的灰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西泽。 西泽当然不会再被他这样柔弱的面孔所欺骗,他招了招手,“过来吧,银朱。” 银朱这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叫银朱吗?你给他起的名字?”特洛耶问。 西泽‘嗯’了一声,银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他身旁,紧紧的牵着他的衣袖。 特洛耶的目光有些放肆,他将银朱从头到尾的扫视了一遍,这样看起来柔弱到没有一丝威胁性的生物对他而言,连对手也算不上,“名字和他的脸蛋一样美丽。” 西泽也看到了银朱身上的伤口,这极具视觉震撼的伤口,大概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完全愈合。 “他身上的伤,是另外一只干的吧。”特洛耶看到了银朱鲜血淋漓的手掌,“你想让我做的,也和这个有关?” 西泽不想再听特洛耶的推论,他主动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想请你把他们两个送去军校里。” “他们……两个?”特洛耶虽然猜到,西泽会因为保护一只,让他弄走另一只,但西泽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诧异。 西泽将银朱抓着他袖子的手拨开。 “是的,我希望你能送他们离开。”西泽说。 “你确定吗?”特洛耶尊重同样是alpha的西泽,alpha对于自己的所有物有占有欲,而对于所有物的玩物,就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了。 如果西泽喜欢,他甚至可以容忍他多一个omega。 “他们已经成年了——你也看到了,他们和人类的青年,已经没什么样了。”西泽不想往更深层的说,“他们需要接受和人类一样的教育。” “如果你希望的话,当然可以。”特洛耶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在鲛人没有决定性别之前,把他们送走——可能会长不成你预期的样子哦。”他说的那个预期的样子,就是西泽希望的女性omega。 “他们已经有了性别了。”西泽冷冷的说。 特洛耶听到西泽的话,又忍不住再三审视了银朱一眼。老实说,银朱长着一张完全类似于女性的面孔,连穿着也将他的柔美身姿修饰的极其美好。 “嗯?已经决定性别了吗。” 西泽没有回答,他将急迫的想要靠近他的银朱推开一些。 特洛耶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来。 西泽的语气有些冷,“你自己看吧。” 特洛耶站起来,将娇小的银朱扯到自己怀里。他比银朱要高大太多,抓住银朱细弱的胳膊,让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银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西泽。 特洛耶本来要去看这个无性别的鲛人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性别,但在他准备查看的时候,他想到alpha应该对自己的伴侣忠诚,就征求了一下西泽的意见,“你介意我查看他的身体吗?” 西泽当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从来没有把特洛耶当过伴侣过。 特洛耶抓住银朱的胳膊,将他的双臂固定住,另一只手去掀开他的长裙。 鲛人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物种,在特洛耶的面前,这两只鲛人就只是他送给西泽的宠物。 被捉住的银朱拼命挣扎,喉咙里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长裙被掀开,光洁纤细的大腿上,属于男性的性征让特洛耶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几乎没有想到,这只无性别的人鱼会进化为男性。当时在拍卖会上,这只鲛人,还拖曳着一条绚丽的鱼尾。而现在,他从外表来看,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特洛耶放下银朱的裙子,松开了他的手,这只被吓到的可怜鲛人,马上又缩回了西泽的背后。 宛若楚楚可怜的少女一般。 “什么时候决定的性别?”特洛耶问。 “那一天。” 特洛耶本来想追问,但一想西泽这样敷衍的回答,马上就明白过来,应该是西泽被自己暂时标记的那一天。 西泽作为承受方,被他饲养的鲛人,当然理所当然的进化成了男性。并且,还是和alpha相似的男性。 了解到了这个,特洛耶望着银朱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另一只呢?” 西泽知道特洛耶问的另一只应该是青介,“他在楼上。” “也有了性别吧?” “嗯。” 特洛耶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了西泽这难看的脸色是因为什么,这两只宠物是他送给西泽的,如果西泽不喜欢,其实没那么麻烦,“其实没必要把他们送去读书,毕竟只是从拍卖会买回来的宠物,又不是人类——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他送给罗塞恩。他家里有个用来研究的水族馆。” 西泽当然知道那用来研究的水族馆是什么,鲛人是非常珍惜的生物,在高科技的现代,他们可以维持很漫长的生命,来经受痛苦的研究。 “不用了,还是送他们去学校吧。” “如果你这么决定了的话。”特洛耶还是觉得,把这对麻烦处理掉比较妥当。 西泽松了一口气,“谢谢。” 特洛耶扯了扯唇角。 因为特洛耶的答应,两人之间的气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 “需要今天送走他们吗?”特洛耶可不想这两个已经变成麻烦的东西还留在西泽的家里。 西泽当然是求之不得,“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特洛耶本来想多和西泽说说话的,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另外一只呢?” 西泽叫了一声‘青介’,躲藏在房间的青介就探出头来。 他比银朱更要高大,也比他更令人压迫感。 特洛耶看到赤身**的青介,‘啧’了一声。 青介有些害怕特洛耶,特洛耶的身上,有令他畏惧的气息,但西泽叫他的名字,又让他无法抗拒。 青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银朱看到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但他还是执拗的抓着西泽的衣服。 “刚好我下午没有什么事,就处理一下他们的事吧。”特洛耶说。 西泽因为特洛耶在身旁,面对着青介也有了一丝底气,“那麻烦你了。” 特洛耶露出一个笑容。 西泽正想问特洛耶准备怎么带走他们的时候,走到身旁的青介,就忽然双腿一软,整个栽倒了下来。这一幕让躲在西泽身后的银朱抖吓了一跳。 特洛耶收回手,望了一眼西泽,“抓住你身边那只的胳膊,别让他跑了。” “什么?” 特洛耶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走了过来,“当我没说。” 银朱比青介对危险的感知更要敏锐许多,特洛耶一靠近,他的全身都紧绷了,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西泽。 几乎是特洛耶刚一靠近,银朱也倒了下来。 西泽有些发愣,“他们——” 特洛耶伸出自己的手腕,转动了两下,上面有一道蓝色的线,随着他的动作,紫色的电流在其中窜动,“军部研究用来对付虫族的高压电——不过,看来,任何物种都怕电。” 听到解释的西泽面色恢复如常。 特洛耶已经走到西泽面前来了,他没有去抓倒在地上的银朱,反而弯下腰来看坐在轮椅上的西泽。 “看来第一个礼物看起来送的并不恰当。” 金色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几分笑意。 “下次补一个更好的给你。” “特洛耶,你没必要这样。”西泽以为特洛耶是因为上次借着抑制剂差点标记他的事,做的弥补,“上次的事,我知道和你无关。没有alpha能抗拒发情的omega。”西泽会这么说,是因为特洛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任何超过出普通朋友的事情。 “不。”特洛耶认真的说,“上次不是因为信息素,只是因为我想标记你。” 西泽皱眉。 “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标记你了。”特洛耶舔了舔自己的舌尖。 “我是个alpha。” “那又怎么样,西泽,哪怕你是alpha,我依然能让你充满我的气味。” 西泽抿了抿嘴唇,特洛耶的目光看下去,然后顿了一瞬,站直了身体。 “你可以有很多很多的omega,但是,你只能有我一个alpha。”即使用这样认真的目光看着西泽,言语间也像是说笑一样带着一股子戏谑的味道。 西泽被他这个模样弄笑了,“我没想过你会说这么低幼的话。” “低幼,是说我幼稚吗?”特洛耶反问。 “难道你不觉得吗?” 特洛耶思索了半晌,“我以为你会喜欢。” 西泽嗤笑了一声。 “那我还是说,你的眼睛很美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西泽:好好的直男,说弯就弯 渣作者:是说你自己吗? 西泽:我跟你说,我丁丁弯了,性向都不可能弯! 297、镇魂歌(297) 特洛耶将买来的甜点放在桌子上, 客厅已经被收拾好了,但是破碎的鱼缸和上面的血迹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西泽从楼上探出头来。 “是在楼上睡觉吗?”特洛耶抬起头望着西泽。 西泽没有回答, 从楼上下来了。 特洛耶将放在桌子上的甜点包装拆开,露出里面造型精致的甜点, “不是很甜,要不要尝一尝?” 对于特洛耶忽然的殷勤,西泽还是防范居多。 特洛耶也不在意西泽回不回答他的话,四顾一下客厅,“为什么我每次来,你的家都好像被拆过一样。”说完,他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特洛耶。” 听到西泽开口, 特洛耶露出一个微笑来, “嗯?” “我有件事想要麻烦你。”西泽说。 特洛耶正想接着询问,就听到旁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到缩在窗户后的银朱。银朱的脸上也被划伤了,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当然, 比这伤口更引起特洛耶注意的, 是银朱身上的衣服。 漂亮又繁复的蕾丝裙,堪堪遮住了他纤细的身体。 特洛耶作为鲛人的买家,当然知道这种美丽的生物,会因为主人的取向,而选择自己的性别。西泽让他穿这样的衣服,明显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个omega,或者说是一个更柔弱的女性omega。 特洛耶倒是不在意这些, 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银朱抓着窗帘,又往后缩了一些。他的灰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西泽。 西泽当然不会再被他这样柔弱的面孔所欺骗,他招了招手,“过来吧,银朱。” 银朱这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叫银朱吗?你给他起的名字?”特洛耶问。 西泽‘嗯’了一声,银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他身旁,紧紧的牵着他的衣袖。 特洛耶的目光有些放肆,他将银朱从头到尾的扫视了一遍,这样看起来柔弱到没有一丝威胁性的生物对他而言,连对手也算不上,“名字和他的脸蛋一样美丽。” 西泽也看到了银朱身上的伤口,这极具视觉震撼的伤口,大概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完全愈合。 “他身上的伤,是另外一只干的吧。”特洛耶看到了银朱鲜血淋漓的手掌,“你想让我做的,也和这个有关?” 西泽不想再听特洛耶的推论,他主动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想请你把他们两个送去军校里。” “他们……两个?”特洛耶虽然猜到,西泽会因为保护一只,让他弄走另一只,但西泽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诧异。 西泽将银朱抓着他袖子的手拨开。 “是的,我希望你能送他们离开。”西泽说。 “你确定吗?”特洛耶尊重同样是alpha的西泽,alpha对于自己的所有物有占有欲,而对于所有物的玩物,就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了。 如果西泽喜欢,他甚至可以容忍他多一个omega。 “他们已经成年了——你也看到了,他们和人类的青年,已经没什么样了。”西泽不想往更深层的说,“他们需要接受和人类一样的教育。” “如果你希望的话,当然可以。”特洛耶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在鲛人没有决定性别之前,把他们送走——可能会长不成你预期的样子哦。”他说的那个预期的样子,就是西泽希望的女性omega。 “他们已经有了性别了。”西泽冷冷的说。 特洛耶听到西泽的话,又忍不住再三审视了银朱一眼。老实说,银朱长着一张完全类似于女性的面孔,连穿着也将他的柔美身姿修饰的极其美好。 “嗯?已经决定性别了吗。” 西泽没有回答,他将急迫的想要靠近他的银朱推开一些。 特洛耶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来。 西泽的语气有些冷,“你自己看吧。” 特洛耶站起来,将娇小的银朱扯到自己怀里。他比银朱要高大太多,抓住银朱细弱的胳膊,让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银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西泽。 特洛耶本来要去看这个无性别的鲛人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性别,但在他准备查看的时候,他想到alpha应该对自己的伴侣忠诚,就征求了一下西泽的意见,“你介意我查看他的身体吗?” 西泽当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从来没有把特洛耶当过伴侣过。 特洛耶抓住银朱的胳膊,将他的双臂固定住,另一只手去掀开他的长裙。 鲛人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物种,在特洛耶的面前,这两只鲛人就只是他送给西泽的宠物。 被捉住的银朱拼命挣扎,喉咙里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长裙被掀开,光洁纤细的大腿上,属于男性的性征让特洛耶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几乎没有想到,这只无性别的人鱼会进化为男性。当时在拍卖会上,这只鲛人,还拖曳着一条绚丽的鱼尾。而现在,他从外表来看,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特洛耶放下银朱的裙子,松开了他的手,这只被吓到的可怜鲛人,马上又缩回了西泽的背后。 宛若楚楚可怜的少女一般。 “什么时候决定的性别?”特洛耶问。 “那一天。” 特洛耶本来想追问,但一想西泽这样敷衍的回答,马上就明白过来,应该是西泽被自己暂时标记的那一天。 西泽作为承受方,被他饲养的鲛人,当然理所当然的进化成了男性。并且,还是和alpha相似的男性。 了解到了这个,特洛耶望着银朱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另一只呢?” 西泽知道特洛耶问的另一只应该是青介,“他在楼上。” “也有了性别吧?” “嗯。” 特洛耶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了西泽这难看的脸色是因为什么,这两只宠物是他送给西泽的,如果西泽不喜欢,其实没那么麻烦,“其实没必要把他们送去读书,毕竟只是从拍卖会买回来的宠物,又不是人类——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他送给罗塞恩。他家里有个用来研究的水族馆。” 西泽当然知道那用来研究的水族馆是什么,鲛人是非常珍惜的生物,在高科技的现代,他们可以维持很漫长的生命,来经受痛苦的研究。 “不用了,还是送他们去学校吧。” “如果你这么决定了的话。”特洛耶还是觉得,把这对麻烦处理掉比较妥当。 西泽松了一口气,“谢谢。” 特洛耶扯了扯唇角。 因为特洛耶的答应,两人之间的气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 “需要今天送走他们吗?”特洛耶可不想这两个已经变成麻烦的东西还留在西泽的家里。 西泽当然是求之不得,“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特洛耶本来想多和西泽说说话的,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另外一只呢?” 西泽叫了一声‘青介’,躲藏在房间的青介就探出头来。 他比银朱更要高大,也比他更令人压迫感。 特洛耶看到赤身裸体的青介,‘啧’了一声。 青介有些害怕特洛耶,特洛耶的身上,有令他畏惧的气息,但西泽叫他的名字,又让他无法抗拒。 青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银朱看到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但他还是执拗的抓着西泽的衣服。 “刚好我下午没有什么事,就处理一下他们的事吧。”特洛耶说。 西泽因为特洛耶在身旁,面对着青介也有了一丝底气,“那麻烦你了。” 特洛耶露出一个笑容。 西泽正想问特洛耶准备怎么带走他们的时候,走到身旁的青介,就忽然双腿一软,整个栽倒了下来。这一幕让躲在西泽身后的银朱抖吓了一跳。 特洛耶收回手,望了一眼西泽,“抓住你身边那只的胳膊,别让他跑了。” “什么?” 特洛耶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走了过来,“当我没说。” 银朱比青介对危险的感知更要敏锐许多,特洛耶一靠近,他的全身都紧绷了,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西泽。 几乎是特洛耶刚一靠近,银朱也倒了下来。 西泽有些发愣,“他们——” 特洛耶伸出自己的手腕,转动了两下,上面有一道蓝色的线,随着他的动作,紫色的电流在其中窜动,“军部研究用来对付虫族的高压电——不过,看来,任何物种都怕电。” 听到解释的西泽面色恢复如常。 特洛耶已经走到西泽面前来了,他没有去抓倒在地上的银朱,反而弯下腰来看坐在轮椅上的西泽。 “看来第一个礼物看起来送的并不恰当。” 金色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几分笑意。 “下次补一个更好的给你。” “特洛耶,你没必要这样。”西泽以为特洛耶是因为上次借着抑制剂差点标记他的事,做的弥补,“上次的事,我知道和你无关。没有alpha能抗拒发情的omega。”西泽会这么说,是因为特洛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任何超过出普通朋友的事情。 “不。”特洛耶认真的说,“上次不是因为信息素,只是因为我想标记你。” 西泽皱眉。 “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标记你了。”特洛耶舔了舔自己的舌尖。 “我是个alpha。” “那又怎么样,西泽,哪怕你是alpha,我依然能让你充满我的气味。” 西泽抿了抿嘴唇,特洛耶的目光看下去,然后顿了一瞬,站直了身体。 “你可以有很多很多的omega,但是,你只能有我一个alpha。”即使用这样认真的目光看着西泽,言语间也像是说笑一样带着一股子戏谑的味道。 西泽被他这个模样弄笑了,“我没想过你会说这么低幼的话。” “低幼,是说我幼稚吗?”特洛耶反问。 “难道你不觉得吗?” 特洛耶思索了半晌,“我以为你会喜欢。” 西泽嗤笑了一声。 “那我还是说,你的眼睛很美吧。” 298、镇魂歌(298) 蕾娅在医院里大发雷霆。 医生被她揪住衣领, 抵在墙上,“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 “是病人自己的要求。”医生忌惮蕾娅的身份, 不敢像面对其他闹事的病患家属一样,叫来机器人处理。 “我没有同意这些, 现在马上拆除那些东西!”蕾娅咬着牙,眼中的凶光令人生畏。 “病人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如果……” “该死的!你拆了我弟弟的四肢,安上那些冰冷的机械——你和我说,他适应了?”蕾娅的声音越来越大。 “是,是的……”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杰西卡的身体, 无法适应新的躯体, 在产生互斥之后,我们只能为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来挽救他的生命。” 蕾娅从杰西卡住院以来,几乎每隔两天都会过来一次, 军校繁重的学业和交际让她疲惫不堪, 但她又无法不担心杰西卡。现在,医院里的医生却告诉她,是杰西卡和他们一起在欺骗自己——杰西卡从来没有醒来过,他一直在昏睡。 连他的身体,也被这些医生拆解一空。 蕾娅几乎要疯了,就在她要做出更进一步的过激行为时,紧闭的病房里忽然传来杰西卡虚弱至极的声音。 蕾娅马上放开医生, 冲进了病房里。 和她前几次过来,沉睡在治疗仪中的杰西卡不同,现在治疗仪里的液体已经抽干了,杰西卡趴在里面。 没有了那些液体和多余的衣服,蕾娅可以清楚的看见,杰西卡的四肢,和从前出现的细微不同。 那是仿生机器人才会运用的皮肤。 医生也走了进来,他看到站在治疗仪外的蕾娅,“杰西卡想要成为一个alpha,但是——这是我们目前无法做到的。我们尝试给他更换过alpha的躯体,但是结果非常糟糕。不得已,我们只能尝试保留他的大脑。” 蕾娅看着治疗仪里的杰西卡,忽然有些想哭。 这是杰西卡自己选择的吗。 “嘀——嘀——”白色的机器上有一道跳跃的弧线。 “这是杰西卡在接受手术之前,留下的一段思维影片。”医生说。 蕾娅是知道的,一些连最先进的科技,也无法挽留的生命,这个机器会根据他们的意志,录下他们生前最遗憾的事。交付给活着的人,这算是对于亲属莫大的一种安慰了。 蕾娅走过去,试着读取了一下这段杰西卡留下来的思维影片。 里面的内容非常简单,杰西卡的世界里,只有她和父亲。杰西卡很感激她的保护,同时又怨恨着她。蕾娅在感受到这种名为怨恨的情绪时,心里抖了一下。 杰西卡对她的怨恨,已经存在很久了,从年幼的时候,被密不透风的保护着,而无法和外界接触时就已经产生了。到年纪更大一些,父亲夸奖蕾娅,蕾娅受到了各方面的赞美,而一直躲在角落里,用充满羡慕于难过的目光看着她的杰西卡,就已经开始了矛盾的情绪。 他怨恨蕾娅,同时也崇拜她。 但是杰西卡最想做的事,还是成年之后,离开蕾娅——他知道这种怨恨的存在,为了不让这种可耻的怨恨,被姐姐发现,他迫切的想要离开。 杰西卡喜欢温柔的人,因为蕾娅强势的原因,他对那些温柔又充满阳光的人,有着发自内心的好感——所以他喜欢上了特洛耶。不如说是为了报复蕾娅,喜欢上了特洛耶。他知道特洛耶和父亲对立,和蕾娅对立,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他开始向特洛耶示好。 杰西卡的前半生,因为自己是omega而过的十分痛苦和压抑。 这是蕾娅从来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把杰西卡保护的很好。 感知到的情绪,从压抑又变幻了一些。杰西卡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他喜欢西泽,喜欢到不计后果的去注射抑制剂,当时他想的是,如果能成为alpha,哪怕只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瞬间,那么他也满足了。他拥有了,而蕾娅又将他的拥有打碎了。 蕾娅知道杰西卡在答应手术之前,执拗的要见西泽,要听他的声音。她没有办法,只能将特洛耶请来,然后特洛耶将她给西泽注射了大量抑制剂,并且把他丢在市中心的事告诉了杰西卡,杰西卡那个时候看她的目光,有多么失望,多么难过。 蕾娅一直想好好保护杰西卡,却不知道杰西卡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负面情绪,都是因为她而存在的。 知道了这一切的蕾娅有些失态的捂嘴哭泣起来。 思维影片很短,被读取了之后,就消散不见了。 而随着这段思维影片的消散,治疗仪里的杰西卡发出了一声喘息。 蕾娅转过头,看到杰西卡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隔着一层坚固的光罩,蕾娅看不清杰西卡的神色。 杰西卡低着头,动作僵硬的要命,但是随着他站起来,那动作也一点一点的变得流畅起来。 “杰西卡!”蕾娅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杰西卡没有回应。 “杰西卡——”蕾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敲了敲那坚硬的光罩。 杰西卡果然被这声响引起了注意,他抬起头来。他本来是蔚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还是其他,望过来的时候,像是深海的海底一样漆黑一片。 …… 送走了鲛人之后,西泽的生活勉强恢复了平静。如果特洛耶不是三五不时的凑到他面前,他的生活可能会更平静一些。 特洛耶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追求他,连他身旁的罗塞恩都察觉到了,每次看到两人在一起,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西泽对此,除了感到苦恼还是苦恼。 “或许,你是该赞成修订法案了。”这是罗塞恩对特洛耶说的话。 西泽在知道,那个法案是淘汰弱小一点的alpha,用以改造成适合繁衍后代的omega之后,心里就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反感来。 在特洛耶猛烈的追求攻势中,西泽将那两个寄养学校的鲛人,交付给自己的舅舅之后,就选择了去开始一场旅行。 第一星是帝国心脏,由钢铁铸造而成,这里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和最优秀的人种,为帝国其他的星际,输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西泽就出生在这里,他在这里呆了太久,慢慢的已经有些厌倦了。而特洛耶的纠缠,让他的厌倦加重。 他买了去往第六星度假的名额,收拾了东西,在送走了特洛耶之后,从从容容的离开了庄园。 大概是因为看淡了一些东西,双腿会不会治好,对西泽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特洛耶今天也提过,要带西泽去治疗双腿的事,西泽装作很高兴的答应,然后一转头就将收拾好的东西拖出了庄园。 庄园里的白蔷薇已经重新开了花,当初埋葬杰斯遗物的地方,现在也已经长出了茂盛的青草。 第一星。 西泽抬起头看到被钢铁横贯的建筑,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就不适应这样的地方,这些年他过的太压抑了,到现在他才终于想要离开这里去别处看一看。 冷淡的眉目间,总是散不去的郁郁终于消失了。 西泽离开庄园之后,没有停顿,一路去了星航局,因为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心里有些紧张。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要去往另一个星球——虽然因为科技将浩瀚的,适合人居住的星球连接在了一起,但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还是非常遥远的。 西泽登上了星航舰,因为他的身份,他有自己独立的座位。杰斯给他留下的一大笔财产,足以支撑起他下半生衣食无忧。如果他想要将那些钱花在旅游上的话,那大概也会是一场非常漫长的旅途。 西泽拨通了瑞奇的电话,就像自己只是简单的去外面看看风景那样,和他告了个别。 瑞奇是个负责人的叔叔,虽然不像喜欢杰斯那样喜欢他,但也从来没有亏待他过什么。作为唯一有直系血脉的人,西泽还是决定和他告别。 电话那头的瑞奇大概以为西泽只是去第一星的郊区转一转,叮嘱他路上要小心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西泽呼出一口气,将衣服的褶皱按平。 电话又响了起来,西泽看了一眼,是特洛耶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会,为了不让特洛耶起疑心,他还是接了起来。 特洛耶刚从西泽的庄园里离开,怎么也不会想到,一转眼西泽已经坐在了星航舰上准备去第六星旅游,他还兴冲冲的和西泽说,“西泽,我已经得到了治疗仪的调用权限了——如果你想的话,下个星期就能使用。” “那太好了。”西泽看着漆黑的玻璃,外面就是全息的星轨图。 “哎呀真期待看你站起来的样子。”特洛耶说,“一定会非常迷人。” 玻璃上映照的西泽,露出一个笑容来。 治好双腿的机会再一次和自己擦肩而过,但西泽心里,居然没有多少失落。 治好双腿,意味着自己会欠特洛耶一个人情。而特洛耶想要的,他给不起也不想给。 “特洛耶,再见。” “嗯?”特洛耶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我是说,明天见。” 特洛耶笑了一声,“明天我可没有空,罗塞恩举办了宴会——还是后天吧。后天下午。” “嗯。” 感觉到了西泽轻快的语气,特洛耶的口吻也忍不住放的更温柔一些,“最近怎么感觉你变了好多。” “是吗。” “罗塞恩和我说,他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虽然我也喜欢。但是——”特洛耶补充了一句,“他这么说,我还是狠狠给了他一拳。” 西泽没有说话,只发出低低的笑声。 “好了,我还有事。” 特洛耶听话的主动挂断了电话。 西泽坐在椅子上靠了一会,星航舰今天会去往六个星球,而他的资料又是申请过保密的,这样就将特洛耶找到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也许特洛耶根本不会来找他。 在星航舰启动之前,西泽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以至于西泽都没能分辨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对方似乎叫了他的名字。 星航舰启动,通讯被直接中断。 299、镇魂歌(299) 星航舰外的天空广袤又神秘, 相隔甚远的微亮星光在靠近之后,露出了凹凸不平的星球表面——这些都是文明被湮灭, 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存在的死去的星球。 “放开我,你这个无礼的家伙!” 一声斥责声打断了出神的西泽。 西泽转过头, 看到走廊上,两个人正在发生激烈的争执。刚才发出那一声斥责的,是一个体格娇小的omega,他斥责的对象,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那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腕,一副想要把他拽走的模样。 西泽在第一星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 在omega日益稀少的现在, 即使连上街,他们都要冒着被侵犯的巨大危险。 被抓住的omega挣扎无果,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眼看着这个可怜的omega就要被拽走的时候, 打算冷眼旁观的西泽还是忍不住开口阻止, “放开他。” 果然,他的声音一出,同时吸引到了走廊上争执拉扯的两个人的视线。 被打断的alpha有些不高兴,“你是谁?” 西泽没有回答。 就在那个alpha不准备搭理西泽,要拽着那个omega离开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星航舰服务人员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西泽面前, “您好,是您需要帮助吗?” “是的。”刚刚是西泽按下的需要帮助的按钮。 “我能为您做什么?” 西泽看了看那争执的两个人,“他太吵了,麻烦把他请回座位。” “好的。愿意为您服务。”服务人员露出一个微笑,转过身走到争执的两个人面前,十分有礼的对那个alpha说,“您好,请遵守乘坐规定,回到您的座位。” 星航舰上也严格遵守等级制度,无论在哪里,贵族的权利永远优先于平民。 在强制送走了那个滋事的alpha之后,西泽继续去看外面的星空。 “那个,我可以坐在你身旁吗?” 西泽回过头,见到是刚才那个omega——无论在哪里,omega的出现都意味着纷争和麻烦,他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在西泽这里寻求到暂时的保护。 “可以。” 得到了西泽的允许,omega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外面就是星航站,经常乘坐星航舰的人,对这些建立在宇宙中的站点并不陌生,但西泽是第一次离开第一星,虽然知道现在科技超前,但看到这些人为建立在星球上的建筑时,还是在内心里发出了惊叹。 坐在一旁的omega也拘谨的可怕,他像只被吓坏的兔子似的,躲藏在西泽身边,还要惶恐的去审视四周有没有试图伤害他的人。 两个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到达第六星,西泽离开的时候,看到还坐在原位上的omega,“要一起走吗?” omega戴上帽子站了起来,“可以吗?” “走吧。”西泽转过身。 身后的omega这才意识到,他是双腿不便才坐在轮椅上,他上前一步,帮西泽推上了轮椅。 因为西泽身上的强大气息,即使有人发觉了他身后的那个是omega,也没有人敢上来滋事。 omega推着西泽走出了星航站,外面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他向西泽道完谢之后,就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西泽也不指望一个陌生的omega对自己会有多么热情,他离开之后,西泽环顾四周,打量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第六星比第一星落后很多,建筑物也大多呈灰蓝两色。 就在西泽打算第一部先去找落脚的地方的时候,刚才那个匆匆离开的omega又去而复返,他站在西泽身后,“你需要住宿的地方吗?” 西泽没想到他会回来,毕竟omega对alpha都有天生的恐惧。 没听到西泽的回答,问话的omega声音更小了一些,“如果你暂时没有住宿的地方,可以先来我家。” “你家?”西泽以为他是第一星的人。 “嗯。我住在第六星。” omega欺骗alpha,怎么看都是alpha占便宜一些。西泽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那麻烦了,我刚从第一星来到这里,对这里还不熟悉。” 刚刚在星航舰上,omega就已经从西泽的穿着看出了他来自第一星。 在两人接下来的接触中,西泽知道了这个omega叫米卡,他是第六星的人,这一次去第一星,是去拜访自己的亲戚。不过住在第一星的人,天生的就有一种优越感,他们看不起其他星的人,这从米卡黯淡的神色就可以看得出来。 米卡住的地方,是一个矮小的居民房,看起来非常破旧。门一推开,就有灰尘迎面飞出来。 米卡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离开了两个月了,家里一直没有人打扫。” 西泽一进门,米卡就开始不停歇的打扫起房间来。 地上铺的瓷砖都已经翘了起来,米卡踩了半天,才将它压了下去。 西泽走到窗户旁,将窗户打开,顿时外面巨大的噪音传了进来。米卡马上扑过来,将窗户关上。 西泽在第一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大的噪音。 “外面在修飞行站,可能会有一些吵。”米卡说。 窗户关上之后,房间里又暗沉沉的了。 第六星没有高大的建筑,是因为这里总是会被卷入战乱中,这里的科技也因为战乱而被极大的限制了。 “晚上你住在我的房间吧。”米卡擦着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虽然还是有些乱,但你还是将就一下——等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就不用在我这里委屈了。” 西泽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房间已经被打扫的整洁一新。 米卡没有问西泽腿的事,也许正因为西泽双腿的不便,才让他对西泽放下了戒备心。 西泽进了米卡的房间,老实说,这房间其实只是客厅的一部分,只被一块巨大的廉价泡沫隔开了。 “谢谢。” 听到西泽的道谢,米卡显得有些腼腆。 西泽在米卡的房间桌子上,看到了一张被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人像,让他诧异的是,这个人竟然是特洛耶。 米卡也注意到了西泽的目光,“你认识他吗?” “特洛耶。” 腼腆的米卡目光都一下子亮了,“对!” 裁剪下来的特洛耶从军舰上走了下来,他曲着腿,站在他面前的人为他戴上了花冠——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个被授予荣耀的英雄模样。 “他是王室的皇子,第一星的人应该都认识他。” 西泽听着这崇拜的口吻,有些难以往那个交际花一样的皇子身上联想。 被裁剪下来封在玻璃里的人像还维持着他最耀眼的时候,米卡走过来,将玻璃上落的灰擦掉。 “他真的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西泽猜想这应该是多年前特洛耶上战场的事,没想到在第六星,还能遇到他的崇拜者。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米卡又恢复成了腼腆的模样,红着脸从房间出去了。 西泽在米卡走了之后,意外的看到了那个下面还压着一个小小的册子,翻开了都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段落——那是多年前的报道,都和特洛耶有关。 西泽在第一星的网络上,曾经查到过特洛耶的生平,那上面虽然赞颂他在战争中立下的卓越战功,却没有这么直面的,去把特洛耶真正做的贡献罗列出来——在第六星大半沦陷的时候,特洛耶驾驶着军舰,进入前线,救出了多达千人的普通居民。在帝国主张暂时放弃第六星的时候,是特洛耶带领着最后一支军队,固守第六星。 没有任何一个皇子,会像他这么勇敢。 西泽看完,也忍不住对特洛耶有了些根本上的改观。 到晚上的时候,米卡叫西泽出来吃晚饭,西泽能忍受这种住宿环境,但是在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压缩饼干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来的比较晚,家里只有这些东西。”米卡解释。 西泽也不是那种不能由奢入俭的人,他拿起压缩饼干,在拆开包装的时候,看到早就过了的保质期,就黑着脸放了下来。 米卡已经撕开了包装,小口的咬了起来。 “别吃了,过期了。”西泽说。 米卡摇了摇头,“没事的。”他侧着头看西泽,将他撕开的饼干拿了过来,“我去给你换一包。” 西泽看着米卡起身,在储物柜外站了半天之后,才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 西泽刚才都看到了,储物柜下面堆的,都是这样的饼干,而米卡这样的反应,说明那些饼干都是过期的。 果然,米卡下一句话就印证了西泽的想法。 “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让一个omega出门,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西泽说,“我去吧,你在家里等我。” 米卡愣住了。 “用餐时间延后一些。”西泽说完,就出门了。 西泽本来以为会很快找到商城,然而他找了半个小时,才终于从路边,找到了一个不太大的商场,里面只有一个alpha在挑选压缩的食物。西泽讨厌这种东西,他买了一些常见的蔬菜和瓜果,付了款之后就回去了。 西泽很少自己做东西吃,但他把东西买回来之后,看到对着一堆蔬菜瓜果一筹莫展的米卡,就知道自己非动手不可了。他随便做了一些东西,老实说味道都不太好,他自己勉强吃了一点果腹,米卡却吃的很香。 在餐桌上,西泽了解到了第六星目前的状况——这真的是个非常贫穷落后的星球,大部分的居民都靠着压缩食物度日,只有少数的人,能够吃到新鲜的食物。而米卡,为了去第一星,已经用光了自己的积蓄,如果不是西泽,他可能要吃一个月的过期压缩饼干,直到自己找到工作为止。 吃完饭,米卡主动将盘碟收到厨房去洗。 西泽就这样大概在米卡家里住了半个月,米卡将房间让给了他,他也不好让米卡睡破了洞的沙发,他买了一张柔软的床还给米卡,又将过期的饼干全清出储物柜,换了一大堆能够长期储存的食物。 米卡更加迫切的想要找到工作。 但omega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几乎很难找到能够胜任的工作。西泽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让米卡给自己做向导,算是正式雇佣了米卡。 从西泽雇佣了米卡之后,尽职尽责的米卡,每天就多了一项带他出门的工作。虽然西泽的轮椅有特殊的引擎,不需要人力推动,但因为米卡喜欢推着他走,西泽就没有和米卡说这件事。 米卡真的把西泽当成了来第六星旅游的人。 老实说,在米卡的陪伴下,西泽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有时还会开米卡的玩笑。 米卡也开朗了起来。 但因为米卡身份的缘故,总是会有alpha前来骚扰他,西泽当然毫不留情的赶走那些人,然后尽情的享受着米卡的崇拜——当然,如果米卡是女性,西泽会更享受一些。 …… “蕾娅!” 走神的蕾娅因为这一声惊醒过来,她抬起头,就看到父亲皱着眉看着她。 “父亲——”蕾娅穿着修身的军装,这样禁欲的装扮,让她更显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你又在想什么?”不满蕾娅总是走神,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雷蒙上将沉下脸色。 蕾娅低下头去。 站在雷蒙上将身后的,也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他身材高挑,一双蓝色的眼睛仿佛幽深的海域,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杰西卡。” 深蓝色的眼睛垂了下来,“父亲。” “第七星已经发现了虫族的踪迹,他们大概又要开始活跃起来了。”雷蒙上将说。 蕾娅悄悄的抬起眼,她看了一眼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从杰西卡出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但同时,他在别的领域,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惊人能力,引起了父亲的注意,认真思索之后,将身份特殊的杰西卡也调入了军部里。 穿着军装的杰西卡实在英俊的叫人目眩。 深蓝色的帽檐压住他那火焰一样的碎发,更显得他五官深刻。 但是…… 指节不耐烦的敲击着桌面。 蕾娅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就看到父亲失望的目光看着自己。 “蕾娅,你最近状况很差,也许我今天就不该找你过来——回去休息吧。” 蕾娅看到了那深蓝色的眼睛望了过来。 父亲现在非常看重杰西卡,这也许,就是杰西卡想要的吧。 “是。”蕾娅转过身,带上书房的门出去了。 “杰西卡,我知道有些事不该这么早让你接触,但是你现在,已经和从前不同了。”雷蒙上将回过头,看着自己变了一个模样的儿子。 脱离了omega身份的杰西卡,就如同铸造他躯体的那些机械一样,虽然冰冷,却将每件事都完成的很精确。 “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特洛耶。”雷蒙上将的曾经用的很巧妙,他知道现在杰西卡已经和从前不同了,也不会再对特洛耶产生任何动摇,“但是,他是皇室的人,而皇室是永远也不可能和军部融洽相处——帝国只需要一个统率的势力。你明白吗?” 杰西卡不再是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他接触到了从前没有接触的东西,现实又残酷。 “嗯。” “我们不光要守护帝国,更要让帝国的实力更加强大,帝国的疆土更加广袤。所以,一切牺牲,都是为了更加光明的未来。” 杰西卡知道父亲的意思。 雷蒙上将还要和他说什么,忽然接到了电话。 是罗塞恩打来的电话。 连蕾娅也不知道,罗塞恩是受到父亲的委托,才去监视特洛耶的,父亲现在展示在他的面前,他和蕾娅现在在父亲心里的重量,已经不言而喻。 罗塞恩将特洛耶的境况告诉给了雷蒙上将,包括特洛耶明天就要前往第六星的事。 特洛耶被软禁在第一星,他想要离开第一星,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他才像罗塞恩求助。而罗塞恩,转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敌人。 “特洛耶是想借助你的帮助。”雷蒙上将已经知道了特洛耶的意思。 “是的,他想要让我制造一场混乱,最好是你想见到的,他因为事故重伤这一类。”罗塞恩的语气还是和特洛耶说话的时候那样轻快,如果不是知道特洛耶和父亲的关系,杰西卡绝对想不到,罗塞恩会出卖特洛耶。 “怎么样,要想办法拦下他吗?” 雷蒙沉思了片刻,现在整个皇室名存实亡,除了还在他掌心挣扎的特洛耶。已经丧失了任何和他对弈机会的特洛耶。 “他为什么忽然要离开第一星?”雷蒙上将疑虑,这么多年了,特洛耶好像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从来没有过挣扎的举动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整个第一星都找不到让他喜欢的omega了吧。”罗塞恩用玩笑一样的口吻说。 “误导他,让他去第七星。” “嗯?”罗塞恩有些不解。 “虫族。” 罗塞恩马上明白过来,第七星一直在被虫族骚扰,如果特洛耶去往那里,那么很有可能会被虫族杀死,即使没有,到时为了其他星的安全,势必会再度舍弃偏远的第七星,到时候…… 两人正在对话的时候,站在雷蒙上将身后的杰西卡忽然开口,“父亲,我想回房休息一会。” 雷蒙上将点头,“去吧,昨天辛苦你了。” 杰西卡带上门出去了。 蕾娅站在外面,用手肘撑着栏杆往下望。她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到杰西卡冷漠的面颊时,忍不住叫了一声,“杰西卡。” 一直没有理会过她的杰西卡这一次定定的看着她。 蕾娅踌躇了一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父亲现在,更看重你,这样,你是不是开心一些了?” 杰西卡摇了摇头。 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从前他渴求爱,渴求父亲平等的目光,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这一切——却只有更大的空虚。 也许他的心脏换成了精密的机械,所以他才能这么清晰的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只不过是因为他比蕾娅更强一些,所以父亲才选择了他。 至于其他的—— 利用与背叛,逼迫与监视,都是在为了帝国利益下,合法合理的牺牲。 即使他现在除了思维和头颅,其他都用机械铸造,他也仍旧感觉到了寒意。 因为强大,所以他知道了更多,因为知道了更多,他才更感觉到压抑。 “我很抱歉,当初伤害西泽的事。”见到杰西卡不说话,蕾娅继续道歉,“是我太自以为是……杰西卡,你能原谅我吗?” 杰西卡没有说话,他回到房间将自己锁了起来。 蕾娅知道杰西卡对她的心结是因为西泽,她也默默的做了一个决定。 “叩叩——” 房间里的杰西卡不为所动。 隔着门板,蕾娅的声音传了进来,“如果我找到西泽,你会原谅我吗,杰西卡?” 300、镇魂歌(300) 特洛耶从来没有想过蕾娅会主动来找自己, 在印象中,蕾娅可是比她父亲还要厌恶他。 不等特洛耶自己探究, 蕾娅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特洛耶, 我想知道西泽在哪里。” 听到西泽这个名字的特洛耶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嗯?” 蕾娅蓝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西泽。” 特洛耶一下笑了起来,“抱歉,我并不知道。” “特洛耶。”蕾娅从心里涌出一股无力来,她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哀求,“杰西卡现在非常想要见他,如果你知道的话——不,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听到她笃定的语气, 特洛耶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 蕾娅看他停下脚步,心里的希望更大了一些,“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大的恩怨,只要……” “蕾娅。”特洛耶打断了蕾娅的话, “你知道吗, 你总是自以为是。” “你!”蕾娅在发怒之前,意识到自己的来意,她马上转了话锋,“西泽会出现在杰西卡的面前,不就是你实施的报复吗,现在你成功了,我愿意代替杰西卡付出任何代价。” 特洛耶轻蔑一笑, 大步离开了。 蕾娅追了上去,“特洛耶——” 她从来没有在特洛耶面前这样狼狈过。 特洛耶知道无法摆脱她,就站住了看拦在面前的蕾娅,“你来到底是要个怎么样的结果?” “我想见一见西泽。” 特洛耶摊开手,“这个我没法帮你?” “为什么?”蕾娅更近一步的追问。 特洛耶从来不喜欢蕾娅,虽然这个女性alpha实力强大,但她那些在女性身上的猜忌和臆想也放大了无数倍,“西泽已经不在第一星了。” “那他去了哪里?” 特洛耶看着蕾娅,他金色的目光让蕾娅生出了一种被刺探进内心的惶恐。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大概只比你长那么几天,你觉得我会知道吗?”特洛耶说。 蕾娅皱紧了眉头。 “蕾娅。”特洛耶的嘴唇上翘成一个漂亮诱人的弧度,“有时候臆想太过,会让你显得偏执和丑陋。” 蕾娅讨厌特洛耶这样的口吻,她终于按捺不住脾气了,“什么意思?” 特洛耶眨了眨眼睛,“意思就是,西泽并不是我安排的,你讲述的有理有据的阴谋,真的只是你的臆想。” 蕾娅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你迫切想要保护的杰西卡,其实一直在被你伤害着。”特洛耶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蕾娅一直站在原地,她忽然想起杰西卡手术时,留下的那段思维影片。 …… 等候在客厅里的罗塞恩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你迟到了。” 特洛耶表示这次并不是自己的错,“如果不遇到麻烦的话,我相信我会非常守时。” “麻烦?” 特洛耶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蕾娅居然主动来找我了。” 罗塞恩当然知道特洛耶和蕾娅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糟糕,能让蕾娅主动来找特洛耶的事,实在是令他好奇,“确实有些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只有你和杰西卡结婚的时候,蕾娅才会为了杀掉你去找你。” 特洛耶被罗塞恩这个比喻逗笑了,“在今天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 特洛耶成功勾起了罗塞恩的好奇心。 “不过?” “在听故事之前,是否应该告诉我,你的安排做的怎么样了?”特洛耶没有再说下去,相反询问起罗塞恩正事来。 罗塞恩说,“明天如果顺利的话,你就可以离开第一星了。” 特洛耶没有因为罗塞恩的话而露出开心的神色,因为就像罗塞恩说的,如果顺利的话。 “你确定不告诉我蕾娅来找你的目的吗,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个,来增加你成功离开第一星的几率。”罗塞恩说的一本正经,但脸上已经露出了戏谑的神色。 特洛耶知道罗塞恩的目的,他也不介意告诉给他,“蕾娅因为杰西卡来找我。” “难道杰西卡对你又旧情复燃了?” 特洛耶听到这个揣测,冷冷笑了一声。 罗塞恩摸了摸鼻子,他知道特洛耶再嘲笑他,要知道杰西卡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在这个时候,杰西卡要是还喜欢特洛耶才有鬼了。 “蕾娅想要找西泽。”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罗塞恩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杰西卡好像因为西泽,和蕾娅闹翻了——所以蕾娅来找我了。”特洛耶几句话就将整个过程概述完毕。 罗塞恩知道杰西卡喜欢西泽的事,但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份喜欢,和蕾娅闹翻——甚至不惜注射抑制剂,将自己改造成现在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特洛耶看着罗塞恩。 罗塞恩说,“我是在感叹西泽的魅力。吸引了曾经迷恋你的杰西卡,还吸引了你。” 特洛耶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难道不是吗?”罗塞恩说,“送他漂亮的小礼物,在蕾娅的手中把他救下来,现在——你为了追求他,甚至不惜要冒险离开第一星。”罗塞恩说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手掌,“真是动人的爱情故事。” 特洛耶受不了他这样肉麻的描述,抓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罗塞恩没有躲,伸手将砸过来的靠垫抓住。他面对手上的靠垫,像是面对西泽一样,故意大声的说,“充满奇怪魅力的西泽,令人神魂颠倒的西泽。” 他是用朗诵话剧一样的语气,夸张又充满张力。 特洛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仍旧抓着靠垫的罗塞恩,说,“明天的计划,我不想失败。” 罗塞恩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特洛耶知道罗塞恩办这样的事情一向很靠谱,不然他也不会来找罗塞恩。 特洛耶离开之后,罗塞恩收起自己一脸散漫的笑容,露出可以称得上是严肃的神情。他看着手中捏着的靠垫,丢回了沙发上,同时,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西泽。” …… 从特洛耶那里回到家的蕾娅露出了从未在她脸上出现的消沉神色。 她在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从对面的房间里出来的杰西卡。 那个从前一直需要她保护的杰西卡,闲杂已经不需要她了。 挺拔的青年穿上军装之后,显得更加气度不凡,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充满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杰西卡回过头来。 他蓝色的眼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像是温柔的海水一样,注视着蕾娅了,现在这海水结了冰。是谁都无法破开的冰。 目光从蕾娅脸颊上掠过,没有任何波澜的收回。 蕾娅看着杰西卡下了楼,自从杰西卡变幻了身份之后,他得到了父亲的器重,参与了越来越多的关于军部的事。 蕾娅知道杰西卡不开心,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开心。 也许就像特洛耶说的,她以为的保护,其实是在伤害杰西卡——而西泽的出现,让杰西卡才终于真正的爆发。 将自己埋在被褥里的蕾娅听到了自己懦弱的哭声。 离开家门的杰西卡并没有如同蕾娅预料的那样,去往军部,他只是找了一个安静的,不像家里那样到处都是监视器的地方。 与此同时,罗塞恩的电话响了。 罗塞恩看了一眼,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并不是他熟悉的声音,但出现的影像却是他熟悉的。 “杰西卡。” 杰西卡站在偏僻的巷子里,目光冷漠的看着罗塞恩。 罗塞恩露出一个笑容,因为杰西卡是用的他父亲的电话打给的他。也就是说,杰西卡知道,他背叛特洛耶的事了。 久久没有听到杰西卡说明自己的来意,罗塞恩主动的开口询问,“有什么事吗?” “西泽不在第一星了。”杰西卡衣服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这让他英俊的五官显出几分禁欲的味道。 罗塞恩今天是第三遍听到这个名字,他没有直接回答杰西卡。 杰西卡却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他继续问自己的第二个问题,“特洛耶离开第一星,是去找西泽。” 罗塞恩笑着问,“杰西卡,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背叛特洛耶。” 这件事,对杰西卡来说,并不重要。 罗塞恩看到杰西卡冷漠的目光,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好吧,你的猜测都是对的。” “西泽在哪里。”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杰西卡最想知道的。 特洛耶会忽然离开第一星,当然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杰西卡,偷偷拿父亲的电话,可不是个好孩子。”罗塞恩很明显,没有告诉杰西卡的打算。 杰西卡没有说话。 “特洛耶会死在外面,而西泽也总会回来的。你没必要——” “告诉我。”杰西卡强势的语气让罗塞恩一愣。 那种,全然不见一丝一毫omega懦弱天性的强势感。 “杰西卡——” “如果特洛耶,在离开第一星之前,知道你背叛他的话。” 罗塞恩已经听出了其中威胁的意味。 特洛耶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他伪装的很好,才能蛰伏在他的身边,如果这个时候被拆穿,那么后果就很难预料的到了。 “第四星,或者第六星。”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杰西卡挂断了电话。 301、镇魂歌(301) “院子外的金丝海棠开了。”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的时候, 我再去让人去南方找找,有没有你喜欢的散烟霞。” “幺儿, 你何时能够回来。” “哎。” …… 黑暗中一直有人在窃窃私语,西泽听到这恍如隔世的声音, 有些不安的皱起眉来。 他似乎一直在往前走,那些私语慢慢的低了下去,女人的哭泣声慢慢大了起来。 谁在哭? “沈宴!” 石破天惊的一声,西泽猛然睁开眼。 弯下腰的米卡被他忽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然后他连忙解释,“我,我只是进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洗的衣服。” 西泽的目光凝滞了很久, 才终于回过神来。 “西泽?”米卡也感觉出了西泽的古怪。 西泽的脸颊苍白, 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细致的锁骨,一副十足忧郁的神情。 “你怎么了?” 西泽扶住额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他不知是安慰米卡还是安慰自己一样的说道, “没事。” 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没事。 米卡这段时间和西泽相处, 也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一个贵族离开第一星,来到贫瘠的第六星,里面的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西泽因为刚才那个梦,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在面对着米卡的时候,他一时竟然记不起他的名字。 “要喝点热水吗?”米卡关切的问道。 西泽用手背遮着眼睛, “不用了。” 米卡本来就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他把西泽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走了,等他将衣服洗好拿进来的时候,床上的西泽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了轮椅上。 “今天要出门吗?”米卡将衣服挂进了衣柜里。 西泽点点头,他不想在房间里呆着。 米卡忙好一切之后,带着西泽出门了。按照两人雇佣的约定,米卡尽职尽责的当一个导游,不过第六星实在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西泽雇佣了米卡一个月,米卡就已经差不多带着西泽把第六星逛了一个遍。 不过西泽好像也并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来,身旁的米卡喋喋不休的介绍一个地方的时候,他总是会走神到别的地方去。今天也是这样,米卡向西泽介绍市中心那个灯塔的时候,西泽的目光看向了灯塔对面,被拦腰斩断的高大建筑。 “那里是哪里?”西泽指着那个地方问米卡。 米卡看了一眼,“那里是莫比列高楼,曾经是第六星最高的建筑。” 那个高楼确实非常显眼,它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过,一部分已经没有了,露出突兀丑陋的残骸。 “你要去看那个吗?”米卡看西泽对莫比列的残骸比对市中心的灯塔还要感兴趣的模样。 “嗯。” 米卡带着西泽去了那个曾经最高的建筑下面,因为距离近了,西泽能看到这栋建筑是孤零零的屹立在这里,它的四周都是还没有被清除的落石。 “本来已经打算拆除重建了,不过好像因为要修建星航站,就暂时被搁置在这里了。”米卡踢开前面的碎石,推着西泽更往前走进一步。 西泽仰着头,看着那建筑物上已经停止走动的巨大时钟。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米卡的声音都慢慢的带上了一些伤感,“也许永远不会重建吧,战争总是不会远离第六星。” 西泽看了一眼米卡。 “西泽生活在第一星,也许不能理解战争意味着什么。” “不。我能。”西泽黑色的眼睛望着米卡,“我因为战争,失去了父母和兄长。” 米卡从来没有听西泽主动提起过自己的事,所以忽然听到他说,就微微愣了一下。 “我比很多人,都知道战争的残酷。” “……对不起。” 西泽看着道歉的米卡,“为什么忽然道歉?” “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这些事的。”米卡一脸懊悔。 西泽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米卡都看呆了一瞬,“这并没有什么。” 米卡欲言又止。 西泽对这栋险些被毁灭的莫比列高楼很感兴趣,“给我讲讲这栋楼的历史吧。” 米卡点点头,也抬头去看这栋从战争中侥幸遗留下来的高楼,“大概有十几年了吧——当时是在和亚兰帝国打仗,亚兰帝国的军舰突破了防守的第九星,一直来到这里。他们几乎摧毁了这里,直到半个月之后,帝国派来的军舰,才终于将他们驱逐走。” 西泽知道亚兰帝国,那也是一个非常繁盛的文明,在虫族出现之前,帝国一直在与它们鏖战。而他的父母,就是死在这场战争中。 第六星被占领的半个月,帝国本来是可以更及时的派来抵御的军舰,但是帝国为了更多人的利益,选择了暂时放弃第六星。而第六星的文明,也因为这场毁灭性的打击,倒退了近乎百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人说的。我真正经历的,大概只有和虫族的那一场战争吧。”米卡说。 听到虫族,西泽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虫族吗。” “嗯。”米卡以为西泽是在问他,“他们比亚兰大陆的军队更可怕。” “可怕?”西泽问。 “嗯,他们的背后长满了昆虫的躯干,身上覆盖着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鳞片——他们没有感情,杀人都更像是处刑。”米卡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西泽想到了裴,抛开偏见的说,裴和米卡的描述有些不符,所以他发出了疑问,“你见过吗?” 米卡摇摇头,又点点头,“特洛耶皇子曾经公开处刑过虫族,我见到过他们的头颅。” 西泽想到了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裴怎么样了。听到米卡的话,他仿佛看到了裴的头颅,滚到了他的脚下。这种想法实在糟糕透顶。 米卡还在努力的回忆,“当时从第七星逃到第六星的人,他们的亲人被虫族杀掉过,所以在处刑虫族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是他们的欢呼声。” 西泽的反应很冷漠。 米卡又说了一些别的事,那些大多和特洛耶有关。西泽在此之前,都不知道特洛耶在第六星,是一个已经被近乎神化的存在,那让他产生出了一种,米卡说的,是否是他认识的特洛耶的疑惑。 在广场上逛了一下午,米卡带西泽回去了。两人坐在桌子旁吃着晚餐。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米卡住的地方很荒僻,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造访。米卡听到了敲门声,也很疑惑,站起来去开门。 西泽转过头去看。 门开了,造访的人准确的叫出了米卡的名字,然后扑上来给了米卡一个大大的拥抱。 西泽从信息素上分辨,来的人是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bate。 米卡看到来人,惊喜的都有些结巴了,“吉恩,你怎么来了?” 吉恩本来想解释的,但他马上感知到了西泽的存在,“米卡,那是你的alpha吗?” 米卡和他解释了很久之后,吉恩才终于放下戒备走了进来。西泽已经吃完了饭,推着轮椅回到了房间。吉恩坐在桌子上,米卡为他端来了热汤。 因为房间的简陋,西泽能清晰的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他从两个人的对话中,知道了第七星已经发现了虫族,吉恩是第七星的原住民,他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就赶在帝国封锁第七星的交通之前,离开了那里。 米卡听到虫族,也是忧心忡忡,更何况吉恩还在不遗余力的和他说,虫族现在又进化的多么强大,伪装的多么巧妙。 吉恩喝完最后一口汤,握着米卡的手说,“米卡,快离开第六星吧。” 米卡没有说话,西泽猜他是在思索。 吉恩尽力的劝诫着自己的朋友,“虫族太强大了,他们迟早会来到第六星——帝国现在为了不造成恐慌,封锁了消息,但如果真的像十年前一样,虫族攻入了第六星,帝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我们。” “不会的,特洛耶皇子亲口承诺我们,皇室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每一个臣民。”米卡说。 吉恩摇头,“别傻了米卡,如果他真的信守承诺的话,就不会一去不复返。” 米卡已经有些动摇了。 西泽知道特洛耶是被紧急召回第一星,然后被软禁的事,他想为特洛耶辩护什么,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又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可笑。 特洛耶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吉恩短暂的在米卡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坐上了去往第五星的星航舰,在离开之前,他还在劝米卡也尽早离开,米卡神色黯淡的点头。 因为这件事,西泽和米卡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轻松一点的氛围,又完全消失了。 米卡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最后他选择和西泽坦白。 西泽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是想问米卡,“你真的要离开第六星吗?” 米卡咬着嘴唇。 “虽然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特洛耶,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西泽想了又想,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虽然他本人对特洛耶的印象并不好,但他也知道,米卡有多么仰慕特洛耶,他不想因为这个误会,让米卡觉得特洛耶是个临阵脱逃的家伙。 “他没有抛弃第六星,他是被军部软禁在了第一星。” 一直都是米卡自顾自的说着特洛耶的事,这还是西泽第一次给出回应。 “别对他失望。” 米卡定定的看着西泽,眼眶里忽然泛起泪花来。 西泽呼出一口气,“要说的是我都说完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想我也该离开了。” “你要走了吗?”米卡紧张的问道。 “嗯。” “我不去第五星了,你可以不走吗?”米卡以为西泽是因为这个离开。他这段时间已经有点适应西泽的存在了,这个来自第一星的贵族,虽然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却总是在细节上,让他感受到了被照顾的滋味。 西泽有些诧异的看着米卡。 米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马上改口,但他刚才说的太急,现在想要改口,反而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西泽没有追问他上一句话的意思。 米卡用手指绞着衣角,那是他不安的表现,“那……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米卡的神色更黯淡了一些。 “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或者后天。”西泽回答。 …… 特洛耶成功坐上了离开第一星的星航舰,他戴着的帽子一直遮到了他的鼻梁。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新闻报道中,因为飞行器失事,而昏迷不醒的皇子,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坐上自己独立座位的特洛耶接到了罗塞恩在他临行前的最后一个电话。 “你现在应该已经上了星航舰了。”罗塞恩说。 特洛耶没有回答,但罗塞恩知道他在听。 “有一件事,我想我要告诉你。”罗塞恩说,“关于西泽。” 特洛耶压低的声音都有些听不出是他的了,“说。” “西泽可能在第七星。” 特洛耶当时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在了第六星和第四星上,现在罗塞恩又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不等特洛耶去追问,星航舰启动,通讯被中断。 听到忙音的罗塞恩丢掉电话,他面前的咖啡色镜面上,倒映出他勾起的嘴唇。 他知道,特洛耶一定会去的。 而在第二艘起飞的星航舰上,一个红发的青年拉低了帽檐,匆匆闪身从人流中走过。 有被他撞到的人不满的回过头想要呵斥他,却只来得及看到他深蓝色的眼睛。 302、镇魂歌(302) 米卡送西泽来到星航站, 西泽在进去之前,递给了米卡一张卡。 米卡有些吃惊。 西泽说, “里面有一笔钱,就当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款待。” 米卡想拒绝, 西泽又说,“收下吧。”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 “这也是我唯一能感谢你的方式了。”西泽在米卡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也知道米卡居住环境的恶劣,加上他本身是一个omega的身份,让他的生活更为艰难。 米卡执意拒绝之后,西泽也不好再勉强, 只是在进星航站之前, 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能抱你吗?” “什,什么?”米卡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西泽张开手臂, 露出一个笑容, “分别礼。” 米卡站在西泽面前,他穿着白色的针织衫,因为个子的矮小,让他看起来胆怯又无害。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弯下腰,回应了西泽的这个拥抱。 西泽悄悄将卡塞进米卡的口袋里,米卡也没有察觉到。 短暂的拥抱结束, 西泽看了一眼星航站的入口,“我该走了。” 米卡的脸红的厉害,他感受到了西泽的体温,和同样吸引他的alpha的气息,但他又拼命的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分别的拥抱。他看着西泽进了星航站,向他摆了摆手,“再见。” …… 西泽第二次乘坐星航舰,显得要从容很多,只是因为第六星的条件有限,他没有来的时候在第一星上所享有的待遇,和一群beta共同挤在一个地方。不过还好的是,因为天生血统的优越,没有任何beta会来骚扰他。 西泽坐在靠窗的位子,垂眼环着手臂,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离他近的beta都不敢大声说话,但其他地方就要活跃很多,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传进西泽的耳朵里。 乘坐星航舰的,大多都是第六星的原住民,他们比起第一星那些自恃身份高贵的人要健谈的多,和身旁的同伴,不断谈论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们谈论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西泽没有探听的兴趣。 这艘星航舰将飞向第五星,对于第五星,西泽知道的更少,但听身边人的议论,西泽大概知道第五星的情况,比第六星要好上许多,因为帝国的庇护,第五星上的科技仍然在不断的进步。 星航舰起飞没有多久,忽然震荡了起来,在星航舰上服务的人马上安抚众人,说星航舰在航线上,遇见了不可绕开的障碍物。 这个说法很快将那些因为星航舰的震荡而不安的人安抚住了,他们谈论的声音仅仅停歇了十分钟,就又开始了。 西泽有些厌烦这些吵闹的环境,也许是因为自己在第一星一直独处的缘故,他偏头看了看外面的星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西泽看到远处有一颗在星轨上的星忽然黯淡了下去。 大概没有人会像西泽这么无聊,去观察亘古不变的星轨,所以西泽在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之后,也没办法和身旁的人求证。 星航舰很快因为轨道,偏离了那一片区域,西泽看到,那被甩在身后的黯淡下去的星,又忽然明亮了起来。但不等他看清,坐在他身旁一个体型肥胖的beta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他的目光挡住了。 大概是错觉? 西泽这么想着,就收回了视线,他又重新垂下头,闭目养神起来。 星航舰忽然又震动了一下,但是这一次,没有等到人来安抚,一阵更猛烈的震动传来了。 “怎么回事?”身旁有人发出了疑问。 频繁的震动让一些人开始注意起外面的星航线路来。 “为什么偏离了航线?” “什么?为什么会偏离航线?” 星航舰都有自己既定的轨线,因为无论科技再怎么发达,在浩瀚的宇宙中,总是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力量。为了保证安全,星航舰偏离轨道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所以这个声音一出来,众人就陷入了恐慌中。 有人已经开始去找星航舰里的服务人员,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西泽看到一个服务人员刚从控制室出来,就被众人围住了。不知道是被忽然围上来的众人吓到了还是怎么样,那个人脸色苍白的厉害。 “为什么会偏离轨线?” “这震动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遇见障碍物的话,也不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星航舰又震动了一下,这一下让站起来的人整个撞在了特殊晶体制成的墙壁上。 服务人员开始解释,“不是障碍物。” 他的声音在发抖。 “是……” “砰——” 不等他自己说出来,那个坐在靠窗位置的人,已经被那个吸附上玻璃的黑色齿轮吓了一跳。 那种黑色的齿轮,类似于章鱼的触手,紧紧的吸附在玻璃上,紧接着,更多的齿轮吸附上了玻璃,而那些齿轮后面,还连着一条漆黑的绳索。 西泽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一下愣住了。 服务人员终于说完了他想要表述的话,“是星际海盗。” 刚才还吵闹嘈杂的星航舰忽然安静下来,紧闭的控制室的门打开,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荧幕。 众人都看了过去。 黑色荧幕就是整个星航舰的轨道图,指引穿梭在这里的人不会在浩瀚的星际中迷路。但是在现在,那大到夸张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人的脸。 那个人是强行切入这艘星航舰的信号,才侵入进来了,为了证明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抬手做出一个敲击的动作,“嘿,能听到我说话吗?” 西泽刚才听到星际海盗四个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在第一星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那是在虫族出现之前,比对立的亚兰帝国,更让帝国感到头疼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所以外面都传言,他们其实是被流放的暴徒,集结在一起,做着一些可怕的事。 这个可怕的事,就包括劫掠星航舰。 出现在屏幕上的人,面目并不是十分可憎,相反,他还长的十分儒雅,单边的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他有些像是西泽遇见的那些贵族。 “看来应该是可以。”他自顾自的说着。 整个星航舰都安静下来,虽然他长相十分无害,但星际海盗的恶名,就足以让众人害怕的了。 “那我就说明我的来意的。”这个出现在屏幕里的男人伸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他的手指是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用来连接骨节的,都是那些黑色的齿轮,“尊贵的客人们,如果你们愿意配合我的话,我保证不会做太过分的事。” 他说话很慢,像是故意在挑拨人的紧张情绪。 尤其是那样怪异的一双手,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人胆战心惊。 “我需要你们交出一个人。” 星际海盗活动的范围很广,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哪里。就像现在,他们出现在去往第五星的轨线上,轻易的拦截下了这艘星航舰。 那些吸附在窗户上的齿轮已经转动了起来,它们转动的速度很慢,西泽却知道,这是星际海盗惯用的一种手段,这种被称为死亡之眼的齿轮,具有极强的吸附和干扰能力,它们会让星航舰,像猎物一样,被带到星际海盗们决定分食他们的地方。 西泽虽然紧张,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他甚至开始好奇,这些星际海盗,是为了谁而来。 “加里斯!” 这一声不是寂静的星航舰里发出来的,而是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身后。 因为屏幕的巨大,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从一旁走过来的中年男子。 加里斯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被暴露,他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怎么了,我正在忙着和他们交涉。” “加里斯,这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一艘星航舰。” 这一声一出来,不光是加里斯愣住了,连整个星航舰里的人都愣住了。 那个只露出长满胡须的下巴的中年男子继续说,“这是第六星的星航舰,而我们要找的人,在十分钟以后,去往第七星的星航舰上。” 加里斯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哈?” “这是图克的失误。” “那个蠢家伙。”加里斯虽然在笑,但语气里已经满是嘲弄的味道。 “没必要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要找的人,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达。”那个中年男子说完,就离开了屏幕里。 加里斯转过头来,因为眼镜的遮挡,他还是那副儒雅的绅士模样。 “真是抱歉,打扰了你们。” 他的言辞也像是一个绅士,而不是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 那些吸附在玻璃上的齿轮飞快的收了回去,就在众人呼出一口气,以为自己能在星际海盗的手下逃生的时候,加里斯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因为他站起来了,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胸口的那个黑色徽章。 “希望你们能喜欢我重新为你们制定的旅途。”加里斯说完,屏幕上的信号就就切断了。 但即使切断了这种侵入的信号,那原先的星轨图也没有出现,整个控制室都漆黑一片。 西泽很快就知道了那个海盗的意思,他乘坐的这艘星航舰,因为刚才的破坏,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谁也不知道,这艘已经偏离航线的星航舰,最终会停在哪里。或者说,坠毁在哪里。 303、镇魂歌(303) 这个时候感到恐惧已经无济于事了, 偏离航线的星航舰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还没有等任何人想出应对眼前这个困境的方法, 所有人就在一阵巨大的坠落声响中失去了全部意识。 …… 航行在宇宙的星航舰,采取了极其坚固的特殊金属制造而成, 但这种连最新的离子切割光束也无法轻易破坏的金属,在这种高速的坠落状态下,也还是四分五裂。但得以庆幸的是,因为这样坚硬的金属保护,乘坐的人大多都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在这四分五裂的星航舰残骸中,仍旧还有完好的金属舱,它们被碎石和金属碎片掩埋。 黑色的烟从残骸中缓缓上升, 在这艘坠毁的星航舰不远处, 矗立着一个被废弃的星航站建筑,那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告示牌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第八星三个字。 第八星是真正被帝国遗弃的星球,它毁灭于帝国和亚兰大陆的交战, 在长达百年的对峙中, 隶属帝国边境的第八星彻底沦为了焦土。多年之后,即使亚兰帝国被征服,这个曾经属于帝国的遗弃之星,也再也没有被收回来。 一块压在星航舰残骸上的碎片滚落了下来,在黑色的金属下,一只手探了出来。 西泽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也许是因为alpha强悍的体质救了他, 他虽然受了严重的外伤,但总归幸存了下来。 西泽没有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金属残片,他等待了大概半个小时,身旁其他的一些幸存者开始发出声响,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西泽敲了敲铁片,发出声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没过一会,他身上压着的重物被人掀开了,一个人将他拉了起来。 西泽的轮椅上安装有最完备的机械设施,能够为他代步,但现在他的轮椅早就被压坏成了铁片,他没办法支撑起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只能被人扶着,靠着布满裂痕的舱门坐了起来。 “该死的,那群海盗把我们弄到第八星来了!” 大家都知道第八星是个什么地方,抬头看到面前荒凉破败的景象,一些人死里逃生的庆幸慢慢变成了忧虑。 “这里能联络上外界吗?如果没有人发现我们,那我们不是……” 说话的人没有说完,但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第八星被帝国遗弃了,这里已经不属于帝国了,如果他们没办法联络外界,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 有人开始继续在残骸中翻找能用来联络外界的东西,但还没有等到他们找出一个结果,他们忽然听到一个人惊喜的指着天空,“看!飞行器!这里还有人——” 众人无不希冀的抬起头,看着天空。 西泽刚把有点轻微骨折的手臂处理好,现在听到有人这样说,也抬起头来。 铅灰色的天空上,一个飞行器的出现实在突兀的很,尤其是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第八星怎么会有人。”西泽喃喃一声,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觉得这事情的荒谬了,飞行器是属于人类的科技,它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第八星有人存在。他们有救了。 被刷成黑色的飞行器也发现了坠毁的星航舰,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落下来,反而在坠毁的星航舰上空徘徊。 大概十分钟之后,一个小队的飞行器也来到了这里,那个徘徊的飞行器终于开始降落,就在离他们还有百米的时候,飞行器里丢下了一个长长的软梯,西泽看着那软梯因为在高空中晃动个不停,然后飞行器里,有人爬上了软梯,他们好像在估计离地面的位置,然后在距离缩进到五十米的时候,有人开始跳了下来。 下面幸存者看到有人跳下来的时候,马上发出了惊呼。 人类的科技极大程度的强化了人的体魄,而产生出的以alpha为首的物种中,又拥有更为超常的力量,但这样的高度,对人类来说,还是不可能被挑战的。 那个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的人,落在了高高的废弃矿堆上,一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人影在上面站了起来。 西泽亲眼目睹这一幕,也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站在矿堆上的人,慢慢走了下来。 刚才因为逆光,并没有人看清楚他的长相,但随着距离的拉近,众人看到这个从高空跳下来的人,拥有非常出众的高挑身材和一张非常出色的脸,尤其是他——暗红色的瞳孔。 “虫……” 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瞳孔。 “虫族!” 那个人站在众人面前,抿着唇看着他们。 因为知晓了他的身份,众人一下子戒备到了极点,虫族比星际海盗更要让他们害怕,而现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虫族。 红眼黑发的青年看着众人,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忽然,他的目光动了一下,而后在他的背后,一个巨大的黑色躯干挣破衣服探了出来,然后停在一个举起枪支的人面前。 躯干的顶端,锋利到泛着寒光,就像他暗红色的眼睛一样,充满着威慑力。 举起枪的人被他这个动作震慑到不敢动作。 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慢慢围拢过来,像是围猎自己的猎物一样。 被遗弃的第八星,已经被同样觊觎着帝国的虫族占为己有了。被围在中间的人看着这些和人类外形极其相似的虫族,打心底感受到了一种绝望感。 西泽从那个虫族露出躯干的那一瞬,就吓的浑身僵硬,这种东西,他从裴的身上看到过。 随着虫族的逼近,那些站立起来的人又吓的瘫软在了地上。西泽注意到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到有一个靠近的虫族,正用一种奇怪的,像是好奇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大概是要杀了他? 西泽这么想着,在这一瞬间,他脑中已经闪现了几个在虫族虐杀他之前,他先一步自我了断的办法了。 和西泽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虫族在面对人类时候的虐杀行径,在帝国早就已经传遍了。 西泽听到一声枪响,然后他转过头,看到那个刚才拿着枪指着虫族的家伙,已经自己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而那个虫族就在面前看着他。 在心里决定自杀,是一件非常轻易的事情,但是如果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种想要求死的感觉就会虚弱大半。虽然这句话没有什么依据,但在西泽看到那个打穿自己脑袋的家伙,脑浆和血液流了一地的时候,他刚才想要轻生的念头,就变成了更强烈的自救。 “我们目前不打算杀你们,但如果你们选择自杀,我想——我会很乐意吃掉你们。”说出这句话的虫族,就是最先来到这里的那个。他亲眼看着那个人自杀,然后在他断气之后,对所有幸存的人说道。为了验证他的说法似的,他黑色的躯干贴到那个自杀的人的头上,躯干的顶端刺进了伤口里—— 西泽别开目光,一阵难以抑制的干呕感觉涌了出来。 有了这样的威慑,大概没有人在做这样愚蠢的自杀的事情了,虫族将活下来的幸存者们,绑住双手和眼睛,带上了飞行器。 西泽没有办法站起来,自然也不可能自己走路,那个用好奇目光看着他的虫族,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现在在他的同伴们忙着处理其他的猎物的时候,走到了西泽的面前。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西泽身旁的人慢慢都被带走了,只有靠在舱门的西泽,被那个虫族看守在了原地。 “我没办法站起来。”西泽以为是这个虫族是在怀疑他是不是耍诈。 面前的虫族有一头非常可爱的黑色卷发,暗红色的眼睛更接近于一种深黯的黑色,“没关系。” 西泽听到这个虫族的回答,有些不敢相信。 所有的幸存者都被带走了,西泽看着他们被绑起来,丢进飞行器里,整个坠毁的星航舰残骸中,慢慢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虫族忽然蹲了下来,西泽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事实上他更想逃跑——如果他能跑的话。 “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西泽觉得面前的虫族,要比刚才那个说话的虫族好说话的多。 这个虫族也乐于回答他的问题,“驯养室。” “什么?”西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奇怪的名词。 这个虫族以为西泽是在害怕,因为去过那里的人会很害怕那个地方。这种害怕,就像被人类抓住的,送进电刑室的虫族。 “不要害怕,你和他们不一样。” 西泽看到这个虫族伸出手来,他抚摸了一下西泽柔软的黑发。 “你是我们今天最棒的收获。” 这个虫族说完这句话,西泽就看到自己的面前,忽然多了几道拉长的影子,他看到刚才那些押送他同伴离开的虫族们去而复返。 西泽仰起头看着这些高大异常的虫族,那一双双的暗红色眼睛,都紧紧盯着他。 304、镇魂歌(304)【已修改】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小天使说,都说人话可能有些出戏,所以就稍稍改了一下。然后把设定也悄咪咪的改了一丢丢 小剧场: 裴:全世界都想绿我 渣作者:来,戴上这顶原谅帽,你将加冕为王 杰斯:那个……作者,我塞的钱 渣作者:那这个原谅帽,就麻烦你给裴戴上吧 和刚才被捆绑起来的人不同,这些虫族对于西泽的处置, 要温和许多, 他们只在西泽的脖子上, 套了一条银色的锁链,然后另外一个虫族就把西泽抱了起来。他们把西泽带上了飞行器。 西泽还在回想刚才那些虫族看他的目光,那种目光给他的感觉非常糟糕。 被放置在飞行器里,西泽伸手碰了碰固定在他脖颈上的那条锁链。锁链的中间挂着一个乳白色的石头,老实说, 自从裴之后, 西泽对于这种圆圆的,珍珠一样的白色东西, 都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厌恶感。 锁链非常纤细,像是一件工艺品, 但它同样又很坚固,西泽除了摸到那个咬合的位置, 这条锁链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办法。 驾驶飞行器的几个虫族正在谈话, 他们偶尔会回过头来看一眼西泽。西泽竭力伏下身子, 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更微小一些——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这个飞行器里,只有他一个人类。 返程的路途非常漫长,那几个虫族的目光终于不止停留在西泽的身上,他们开始议论起这次出行的目的。西泽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第八星现在已经被虫族悄悄占领了,他们还在第八星上, 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基地。他们会正巧遇到坠毁的星航舰,得益于他们正在搜寻一种能产生奇妙磁场的矿石——一种据说能提高虫族繁衍几率的矿石。 “虽然没有找到那种矿石,但我们有了别的收获。” 西泽知道,虫族说的收获,应该指的是星航舰上的人类。 但是那个说完这句话的虫族,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多棒啊,这个母体。” 西泽刚刚听他们说起星航舰上的幸存者,都是以‘人’来称呼,却称他为‘母体’,这让西泽马上敏感的意识到了自己会得到特殊待遇的原因。 那个虫族想要伸手过来碰他,但是不等西泽自己闪躲,他的同伴就阻止了他的举动。 他的同伴用的是虫族之间共通的语言,那是西泽听不懂的。在虫族从各个地方模仿人类的同时,他们内部仍然保留着的古老语言。那个虫族的话成功让想碰他的虫族感到了忌惮,悻悻的收回了手。因为虫族内部的语言交谈起来更流畅一些,他们开始不再使用人类的语言,西泽也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飞行器开始降落,西泽看到了在一片荒芜中,显得格外显眼和高大的建筑,他被虫族从飞行器里又抱了出来。那些和他共同乘坐星航舰的幸存者,被驱赶着走了进去。 这样的优待让西泽没来由的头皮发麻,他被高大的虫族抱进了建筑物中。 那和人类所建立在市中心的高楼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和人类喜欢明亮不同,虫族更喜欢幽暗的蓝色,这让整个建筑物里充斥着这种幽暗的蓝光。 西泽被高大的虫族抱在怀里,身旁同样站着几个虫族,他被迫靠在那个虫族的怀里,感觉到了和人类不同的胸膛——那里坚硬,没有跳动的心脏。 迎面有虫族走来,他们不像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样,将自己的躯干收起来,他们在自己的基地里行走,后背上探出的躯干更像是他们的标志物。 抱着西泽的虫族忽然停了下来,他用西泽听不懂的语言和他说话。 西泽没有回答,那个虫族忽然笑了一声。 迎面走来的虫族向森打招呼,那个笑着的虫族以一种奇怪的音节回应。 那个虫族还没有走近,就仿佛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迟疑的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他看到了西泽,虫族对于人类实在友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人类中更强大一些的alpha。但那种味道,却极大的缓和了这种敌视。 那是虫族伴侣才会有的味道。 西泽看着虫族的交谈,在虫族不使用人类语言沟通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迎面走来的虫族好像对西泽这个外来者很感兴趣,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落到西泽的身上。 抱着西泽的虫族和他交谈,西泽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在路上听到了很多次的音节。 两人交谈完毕之后,虫族带着西泽离开了。 这个建筑物里的光线十分奇怪,西泽的视力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极大的限制了,但这里的虫族都十分适应这里的光线,他们带着西泽穿梭其中,就像穿梭一个奇怪的迷宫。 抱着西泽的虫族一直在和西泽说话,但发现西泽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他开始换回了西泽能听得懂的语言。 “我忘记你只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西泽终于听到能辨别的语言了,这让一路上都听着那奇怪的不能分辨的音节的他好受了很多。 看到了西泽的反应,这个停下来的虫族又继续往深处走去。 西泽最终被带到了一个稍微明亮一些的房间里,或者不能说这是一个房间,这是一个由五颜六色的晶体,组成的类似于一个巢穴的地方,西泽根本没法估计这个地方是处在这个建筑的哪个方位。 这些虫族将他送到这里之后,将他关进了一个由透明的矿石,打造的一个禁室里。 然后西泽看到有虫族走了进来,他和森说了什么,然后那个虫族就走了过来。 处在虫族的巢穴中,西泽的心情可想而知。 禁室被打开,那个没有露出躯干的虫族望着西泽,和那个带着西泽过来的虫族在对话。西泽猜测他应该在询问自己的来历,然后商议怎么处理自己。 站在禁室外面的虫族慢慢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他嘟哝了一句什么。 西泽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他开始回想自己听到的‘母体’,他和虫族唯一的关联就只能是裴,所以在回想之后,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只是裴。裴当初试图改造他,但按照他当时的意识,似乎在最后并没有成功。 带西泽回来的虫族看着他。 然后他走进了禁闭室,对西泽说,“奇想要把你送去驯养室。” 驯养室是虫族为了越来越艰难的繁衍,做的一次挣扎性的尝试——他们用人体,来尝试繁衍。这是每个被虫族俘虏的人类的共同下场,但老实说,他有点舍不得把这个人类送进去。到目前为止,所有试验品的下场都是被肚子里的‘半成品’活活撕碎。而面前这个,是非常难得的‘母体’,而且,他黑色的眼睛和头发非常漂亮。 “但你是‘母体’,只要你的伴侣回来,你就可以不用去那里。” “伴侣?”西泽被他暗红色的眼睛盯着,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面前的人和他拥有相同的形态,但他也知道,他现在呆的地方,是个不折不扣的虫族基地,这里都是拟态的虫族。 “就是改造你的那个虫族。” 西泽到现在都不知道裴到底怎么样了,所以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的虫族不耐烦的说了什么,西泽面前的虫族有些不耐烦的反驳了回去。 西泽知道自己必须要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他说了什么?” 带他回来的虫族回答,“他说,没有伴侣的‘母体’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当然就是可以随便处置了。 虫族没有和西泽说明的话是,他和那个虫族的谈话内容还涉及‘母体’的重新改造权,如果‘母体’的伴侣自然死亡,那么是可以被其他虫族享用的——这也是他会带西泽来到这里的原因。 西泽的反应比所有的时候都要敏捷,他马上知道自己没有价值的下场,他连忙说,“他还在,那个改造我的虫族,他还活着。” 面前的虫族有些失望,“他在哪里?” 西泽知道如果他执意回避这个问题,那么很可能他会被马上丢进驯养室。 “他——” 这里虫族暗红色的瞳孔在西泽眼前,和裴的目光重合,当时那种毛骨悚然的麻痹感,就忽然出现在了西泽的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第一星。” “你在撒谎!”面前的虫族忽然严厉起来。 人类敌视虫族到了病态的地步,而第一星是人类的基地,虫族如果去那里,是根本没有办法存活下来的。 “我没有撒谎!”这个时候不容西泽出现任何差池,“他是被抓去第一星的,但是抓捕他们的军舰在第一星坠毁了,他注射了抑制剂,躲到我家里。”西泽看到外面那个敌视他的虫族现在也露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样,他继续说,“他后来停止注射了抑制剂,改造了我。” 面前的虫族又问了一遍,“是这样吗?” 西泽连忙点头。 虫族眼中有难掩的失望,他又换了一种语言,和外面的虫族对话。西泽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能靠面前这只虫族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要遭受到什么。 面前的虫族离开了,他好像要去外面说服那个虫族,那个从一开始就对西泽表示有极大关注的卷发虫族悄悄的溜了进来。 西泽还在拼命思考自己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保全自己,那个卷发的虫族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我会被送去驯养室吗?”西泽问这个和自己有过短暂交谈的虫族。 这个卷发的虫族露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会,‘母体’是非常珍贵的。” 看到西泽愣住的表情,这个虫族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森和你说了什么?” “森?” 虫族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西泽马上意识到就是那个刚才和他谈话的虫族。 “他满口谎言,你不要相信他。”虫族说。 这一通对话让西泽更混乱了,一个虫族,让他不要相信另一个虫族。 虫族压低了声音,“他想要你的归属权。” “什么?”西泽更加不明白了。 “只要确定母体失去了伴侣,就可以被新的虫族改造。” 西泽想到刚才自己听到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刚才他们在谈论什么?” “谈论你的归属权。奇想要将你送去安全区,直到你的伴侣回来,但森一口咬定你的伴侣已经死亡,作为母体,你需要新的伴侣。”说完,他看到西泽全然茫然的表情,又和他说了关于‘母体’的事。 ‘母体’是被虫族改造过的人类,被改造过的人,能像虫后一样长久的孕育出完整的后代,而不是孕育那些撕裂母体身体,汲取母体血肉的不完整虫族。但‘母体’非常难得,因为人的基因构造和虫族是不同的,即使虫族模仿出了人类的外形,但本源的不同是无法改变的。失败的改造并不会损害人的身体,而成功的改造会在‘母体’里留下永久的标记。被成功改造的母体,能提高虫族孕育后代的成功率,这在几乎丧失了繁衍能力的虫族中,是珍稀的,需要保护起来的宝物。 西泽能够被送到这里,而不是直接丢到驯养室,就是因为这种显示他是虫族所有物的标志。 就在西泽想要问驯养室是什么地方的时候,离开的森回来了。他走进了禁闭室,蹲下来看着西泽。卷头发的虫族被他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溜了出去。 他现在无法判断这两个虫族哪个说了谎,如果他的选择错了,那么面临他的要么是驯养室,要么就是虫族的伴侣。 “我和奇谈论过了,你可以留在我这里,这样你就可以不被送去驯养室。”森说。 西泽看了他一眼,“我可以自己和他谈谈吗?” 森大概意识到西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要求,他回头看了一下走出去的那个卷头发虫族,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奇很讨厌人类。哪怕你是母体。”森的声音有些生硬。 事实上奇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被带回来的‘母体’,森说他受了伤,很害怕虫族,如果他进来,可能会给他造成惊吓,所以他才一直站在外面。 森看西泽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人肯定和他说了什么,为了避免自己的谎言败露,他想用另一个方法使西泽放弃。 “我去和奇再好好谈谈。” 西泽‘嗯’了一声,看着森走了出去。 因为禁闭室是用透明的晶体打造,西泽这一次好好的观察了两个虫族谈论时候的神情。因为一开始的紧张和恐惧,他没有怀疑森,但现在,经过另一个虫族截然不同的说法,他开始感觉到了异常。 而森也确实撒了谎,他将这个‘母体’带回来的时候,动了私心。对于虫族而言,没有任何一个比能提高留下后代几率的‘母体’更能诱惑他们的了。 “你也听到了,他的伴侣在第一星,没有虫族能从那里活着回来。”森知道西泽不懂虫族的语言之后,他很巧妙的将这个利用起来,“现在是我发现了他,这个‘母体’应该属于我。” 奇懒得和他争论了。 森还在不断的说着什么,但无论他说了什么,奇都是那副论调——失去伴侣的‘母体’会被送往角斗场,成为获胜者的奖品。这是虫族一直遵守的规定,而森却想在这个时候打破这个规定。 森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奇,毕竟‘母体’太珍贵了,他想凭借这种小手段独占,实在是有些不可能。 他又将心思动到了‘母体’身上,“角斗场里已经有一个‘母体’了,而结果是只会有一个胜利者。” 奇看着森。 在一个月以前,他们确实从驯养室里驯养出了一个‘母体’,并且这个母体已经送往了角斗场。 “最好的归属胜利者,不是吗?”森自以为想出了一个很好的说辞。 而奇确实因为他的话而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个‘母体’的价值,低于上一个,就没资格成为奖品了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奇想反驳,但意外的无法反驳。 森现在只想将这个谎言圆满,他转身就进了禁闭室。 看着西泽,他说,“只要你能体现出你的价值,就可以不去驯养室。” 西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虫族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 森说,要以西泽身体对后代的孕育率,来决定是否将他留在这里,直到等候来他的伴侣。森的想法非常简单,母体会增加虫族留下后代的成功率,这几乎是一个铁律,但母体的受孕率,和伴侣本身也有关系。弱小的伴侣,即使是‘母体’,也无法提高太多的几率,而驯养室里的那个‘母体’,为了改造他的身体,他的暂时伴侣,可是上一场角斗场里获胜的虫族——那几乎就已经是虫族最强者的象征。 他笃定眼前这个母体,没有他那样的价值。 西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现在他身处虫族的基地,任何反抗都可能带来他无法承受的灾难。他接受了森检测他是否有价值的提议。 检测这个的东西,是一种奇怪的矿石,它像虫族产下的卵一样,在进入到‘母体’的身体之后,会按照标记他的那个人的气味,来形成一种类似于卵的东西。白色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孵化的后代,粉色意味着可能会成长的后代,红色则是一定会活下来的后代。 “检测完,就能安全了吗?”西泽问。 “接受完检测,你就能安全的留在这里了,直到你的伴侣回来。”森说。 西泽因为森的强调,知道了他并没有撒谎。他让自己检测,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是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首先,先脱掉碍事的衣服吧。” 西泽没想到检测还需要脱掉衣服。 不过他只犹豫了一瞬间,就低下头解起上衣来。 人类的身体构造非常完美,这也是虫族模仿人类的形态进化的原因。西泽脱掉扣的紧紧的上衣,他的身体多处受到撞击,衣服一解开,青紫的痕迹就露了出来。 虫族的身体被坚硬的黑色鳞片覆盖着,他们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受伤,西泽这样充满施虐欲的伤口,吸引了森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越看,他越觉得自己留下这个‘母体’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西泽已经解开了上衣,在虫族面前袒露身体,总是会让他想起给他造成极大心理冲击的裴。 “裤子,也需要脱掉吗?” 森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事实上上衣才是不必要脱的,但是刚才,他也没有打断西泽那慢腾腾的,对他而言是浪费时间的动作。 西泽动作顿了了那里,森低下头,就能看到这个‘母体’脸上有些难堪的表情。这对虫族来说,是很不能理解的事,他们没有人类害羞的情绪,袒露身体,或是伴侣之间的相互抚慰,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不过,这种表情很美。 西泽犹豫了半晌,终于抬起头对森说,“我能自己呆在这里检测吗?” 森听完,就把那些白色的矿石递给了西泽。从外形上说,这个东西已经像极了虫族的卵。他把东西递给西泽之后,就站起来离开了。 森出去之后,西泽看着那些白色的矿石,还不能回过神来。 今天的遭遇对他而言,戏剧化的都已经有些不真实了,历经星际海盗,最后乘坐的星航舰坠毁,他掉到了虫族的基地,还被迫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森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安慰西泽一样的说,“只要有一个变成粉色,你就能安全的呆在这里。” 或者说,他那里。 上一个‘母体’成功受孕的几率大概是百分之一左右,面前这个被他捡回来的‘母体’,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他更出众。 但是,他很漂亮。 305、镇魂歌(305) 禁闭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并不算好闻,却让再度走进这里的森感到脖颈有些发痒——而那是他生殖腔的位置。 西泽已经穿上了衣服, 只是因为不方便的原因,他的裤子只拉了一半上来。 人类的服饰是非常精美的, 尤其是贵族,连小小的纽扣上都镂刻有精致的图案。森看到西泽撑着胳膊坐在地上,脖子上的锁链垂到了他的胸前,和他细致的腰部皮肤相辉映,更令人心痒。 “结果怎么样。”森闯进来之后才说。 西泽点点头,他现在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上一次那种白色卵的记忆实在不太美好, 所以这次他强忍着放进自己的身体, 再取出来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 森走近了几步,他明显误会了西泽这样的表情,“如果没有也没有什么,我会和奇再谈谈的, 只不过会有些麻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西泽的双腿就分开了一些。 因为他的上衣是束进裤子里的,现在因为解开过一次,有些过长的上衣就很好的遮住了他身体的部位。 深红色的矿石滚了出来,和西泽白皙的过分的皮肤对比,显得更引人注目一些。 森的视线顿住。 更多的矿石滚了出来,它们上面有些还覆盖了一层透明的粘液。 腥味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这些用来检测的东西是森给他的,他当然知道有多少, 一般检测的‘母体’,只要能有一到三个左右,就已经算是改造的非常成功了。而这个母体的检测结果…… 虫族的繁衍早就成为了一个灭族的难题,否则按照他们种族的强大,早就征服了帝国。所以他们开始模仿人类,甚至在繁衍的方式上,也极大的开始靠近他们,妄图也能有他们那样强大的繁衍能力。 “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吗?”西泽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体现在敏感的不像话。 森用深黯的目光看着西泽。 他开始嫉妒改造这个母体的虫族了,这个‘母体’改造的完美的超过想象。 他想要他。非常想。 西泽alpha的体质在虫族显然并不起作用,这里的虫族都拥有比他强大的体魄,他只能在选择屈从之后,来找到自己逃离的机会。 森离开之后,西泽一个人呆在禁闭室里。 禁闭室里换上了厚厚的花纹地毯,那个叫奇的虫族,自从知道了检测结果之后,就开始趴在禁闭室外面看西泽。他观察的目光让西泽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宠物,在西泽显示排斥之后,奇也不再盯着他看了——他在这里装上了监控器,然后带上了自己的东西搬去了隔壁。 …… 森很不开心,他把那个坏他好事的家伙打了一顿,但这也无法抒发他的郁闷。 几乎在一天之间,森带回来的‘母体’拥有超强繁衍能力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虫族的基地。在此之前,那些已经为了那个从驯养室里出来的母体准备搏命的虫族开始更关切起那个据说更要优秀和美丽的‘母体’来。他们开始借着各种理由去奇那里。 奇是负责驯养室的‘母体’驯养,这个职务是在虫后进入衰弱期之后开始出现的。但是迄今为止,那里驯养出的母体数量极其稀少。 虫族的繁衍如同人类一样,需要优胜劣汰,于是诞生了筛选强者的角斗场。那些数量稀少的母体就投放进角斗场里,最后成为为强大的虫族繁衍后代的伴侣。‘母体’并不局限于虫族,还有人类,虫族利用人类的身体进行繁衍,而人类利用抓到的虫族进行各项残酷的研究。除了受害者,这在哪一方看来都非常公平。 虫族敌视杀害他们同胞的人类,但对于人类中能为他们繁衍后代的母体充满了爱怜之情。这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一种情感。 西泽以为自己暂时安全了,森走了之后,暂时没有虫族再来骚扰他,除了头顶的那个监控器。 西泽永远也不会想到,监控器的另一头,会被数十个虫族注视着。那都是来看‘母体’的人,奇却谨记森说的,这个人类受了伤,非常害怕虫族的事,他为西泽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这是人类‘母体’吗?”一个年轻的虫族忽然开口。 奇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好像很虚弱。”在强大的虫族眼中,皮肤白皙没有鳞片只靠着纸片一样的衣服来保护的人类实在柔弱到不敢碰触。 奇解释,“他受了伤,现在正在养伤中。” 因为母体的珍贵,而人类的母体又格外脆弱,奇在仔细思索之后,还是决定暂时把西泽留在这里,直到他身体痊愈为止。而三天之后的角斗场胜利品,他也不打算更换了。 西泽是从坠毁的星航舰里被送到这里来的,身上不可避免的有许多伤口,加上他和虫族不同的皮肤,使这些他自己都不以为意的伤口,在虫族的眼中,变得格外可怖。 西泽没办法站起来,失去了轮椅,他的移动就要全部来依靠手臂的力量。 “他不能站起来吗?”总有年轻的虫族有问不完的问题。 “可能是伤到了腿。”一个虫族猜测。 围在监控器前的虫族一个个都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西泽好像极其不适应这个监控器,他每做一个小动作,都会下意识的抬头看一眼监控器。现在他刚好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在幽蓝色的光芒里变得格外深邃。所有的虫族都屏息了一瞬。 黑眼睛的人类是很少的,他们的眼睛大多像阳光和大海,而虫族和他们相反,他们喜欢黑夜,也喜欢鲜血。 “他真漂亮。” 奇抬头看到这群年纪还小的虫族发光的眼睛盯着‘母体’,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虫族是靠虫后繁衍,而虫后进入衰弱期已经有整整一百年了,那些新生的虫族,都被自己的父辈灌输一定要繁衍和生存的意念。事实上,虫族也必须要繁衍。 战争让他们的数量一再减少,但眼下战争是无法停止的,如果不繁衍,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灭亡。 “他什么时候送去角斗场?”有虫族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奇是知道这个母体是有伴侣的,事实上每个‘母体’都是有伴侣的,但是如果他们的伴侣死亡,或者不够强大,为了继续繁衍,他们会被更强大的虫族来追逐。也就是说,西泽送进角斗场是迟早的事情。 但即使是这样,奇还是嘟哝着说了一句,“这个母体在等着他的伴侣从第一星回来。” “第一星?”他们笃定的说,“他回不来了。” 没有虫族能从第一星回来,即使再强大,在人类的军舰之下,他们也是会死的。 而即使回来,也不要紧。 母体在送去角斗场之前,都是共有物。 “等‘母体’痊愈之后,如果他的伴侣还没有回来,那么我就会把他送去角斗场。” 随着奇的话音落地,这群虫族的目光都变的深黯起来。 西泽对于这场讨论毫不之情,他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该如何逃离这里了。虽然他心知自己现在身处虫族的基地,逃生希望渺茫,但在暂时安全的现在,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求生的念头。 奇知道人类心理的脆弱,这个‘母体’是人类,他的身体已经受了创伤,为了让他更好的养伤,奇从驯养室里给他找了几个同伴。 西泽一个人呆在这里,心理压力确实很大,所以当看到被从外面推进来的人类时,他感到了极大的安慰。那些从驯养室里出来的人类,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被推进来之后,就木木的坐在角落里。 西泽难得在一堆虫族里看到了正常的人类,他主动凑过去和他们说话,只不过这群去过驯养室的人都被吓的不轻,现在又身处虫族的基地,西泽的接近只让他们感到恐惧。尝试了两次之后,西泽就放弃了。 奇也感到苦恼,而这个时候,不死心的森过来了,说自己救了母体,能和‘母体’交流。奇已经从驯养室里调了几波人过来,但结果都不太好,就只能让他去试试看了。 西泽和被吓坏的人根本无法交流,而森的到来,虽然让他防备,但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森是一支巡逻队的队长,他比人类的alpha要强大许多,但是在虫族中,也只是中等水平,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把西泽送去角斗场的原因。 西泽在知道森一开始骗他之后,就对森更加防备起来。森试图做点什么,能让这个他救回来的母体对他产生好感,他开始和西泽谈论虫族的事情,包括西泽想知道的驯养室。 在森的示好下,西泽知道了驯养室等同于人类的育婴房,不过不同的是,驯养室里添加了人类,一些俘虏的军人和一些被帝国遗弃的平民,都送去了那里。西泽对被俘虏的军人非常敏感,当时杰斯是尸骨无存,那么会不会…… 抱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望,西泽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森关于两年前那场战争的事。 当时那场战争打了太久,森的印象很深刻,西泽在给杰斯打电话的时候,了解过他隶属那支军队,所以在听到森说,记得那个军队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狂跳起来。不过他不敢追问,生怕森感觉出了什么。在第二天的时候,他又再次问到了这件事。 森思索了好久,才说这支军队当时是在第八星,虫族当时已经考虑在第八星建立基地,从第七星撤离之后,他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但这支军队却迟迟没有撤走。后来…… “后来怎么了?”西泽终于按捺不住的追问起来。 杰斯会不会没有死? 森摇了摇头,“当时我不在第八星。” 西泽瘫坐到了地上。 “不过——”森看的出这件事对‘母体’应该很重要,“我可以带你去他们当时在第八星的基地。” 西泽对杰斯的死耿耿于怀,到此刻,这种感觉竟然冲淡了对虫族的恐惧。杰斯是个非常好的兄长,他上了战场,也从未停止过对西泽的关心,他好像从未离开。直到他的死讯传来。 如果西泽的不断重生是一幕幕的戏剧,那么西泽也觉得,杰斯该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主角该有主角光环,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能安全而返才是。但是杰斯死了。 森从把母体送到这里之后,还没有在母体的脸上,看到这么激动的情绪。他心里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帝国和虫族的仇恨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互相的屠戮都应该习以为常了,但是面前这个‘母体’这么……伤心。他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泛开了。 “那个基地大概被毁的差不多,要不——别去了?”森忽然改口。如果那里真的有对母体重要的人,那么母体应该会敌视虫族。 虽然敌视和反抗对虫族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西泽从知道杰斯曾经在这里之后,他反而真正从慌张中冷静下来了,“我想去看看。” 森看着西泽坚决的目光,有些开始后悔起刚才自己的提议了。 306、镇魂歌(306) 西泽虽然被森带出来了, 但是第八星的恶劣环境,让考虑到他身体虚弱的奇专门为他打造了一个隔绝有害辐射的容器, 虽然这个容器在西泽看来,更像是为了防止他逃跑的笼子。 西泽被关在那透明的容器里, 由森为首的虫族,带着他离开了虫族基地。西泽虽然知道虫族会有防止他逃跑的措施,但这样严密的防范,还是让他生出一种被虫族高估了的感觉。森当然不会说这是对西泽的保护,他一直在想怎么样在这个‘母体’被送完角斗场之前,把他留下来。 那个坏他事的小卷毛被他赶到远远的后方,正在和他的同伴抱怨自己队长假公济私的恶行。 西泽趴在容器里面, 抬头就看到天上积压的铅灰色的云。 第八星被战争破坏殆尽, 如今这颗星球上,除了化学残渣和废墟,就只剩下那些无法被降解的,带有辐射的矿石。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所以虫族才悄悄的来到这里建设了基地。 虫族的体能确实要比人类强上许多, 两个虫族扛着装着西泽的容器,在旷野里飞快的行进着。 因为那个基地离虫族的基地并不远,所以两个小时之后,森就带着西泽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西泽这一路看到的,人类存在痕迹最明显的一个地方,碎裂的矿石下还压着那些生锈的金属碎片。 西泽看到了废弃基地的入口,他向森恳求能放自己出来, 森一开始当然拒绝了他,用的借口也是害怕西泽逃跑。 和小卷毛在一起的虫族显然听到了队长这么扭曲是非的话,投来不屑的一瞥。 西泽指了指自己的腿,“我是残疾,我跑不了的。” 森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然后让他们把容器打开,自己把西泽抱了出来。西泽一心想进入那个基地,就没有拒绝森。 森抱着西泽进去了,落在后面的小卷毛和那些慑于他威严的虫族都纷纷对他的背影做起鬼脸来。 基地里非常黑,供电设施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森拿出一根东西折了折,举起来发出的强光将整个基地内部照亮。 西泽看到了已经被完全破坏的仪器,桌子上还有第八星的鸟瞰图。 森四下看了看,说,“这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一直没有来过这里。” 西泽几乎是坐在森的手臂上的,虫族要比人类高大许多,所以使得身材修长的西泽,在他们面前都显得有些不够看。 森看到的西泽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个笔记本上,就走过去替他拿了起来。 西泽迫不及待的翻看起笔记来。 杰斯没有留在任何笔记的习惯,这不会是杰斯的东西,但能让他了解当时杰斯在这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笔记本里的纸张因为采用了特殊的材质,并没有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打开而泛黄,上面清晰的介绍着这支被帝国遣派到第八星的部队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森对人类的文字叙述不感冒,他看着西泽一页一页的翻看笔记本,看着西泽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本笔记的主人采用了叙述的方式,可能是和他属于后方的指挥有关。这里确实是杰斯隶属的那个军队,他们被帝国调派到了第八星,侦察当时撤退的虫族是否真的不再动作。但是,他们在第八星上发现了除了虫族以外的生命体——那是被废弃的矿石辐射之后,产生变异的畸形人种。当时帝国给民众放弃第八星的解释是,第八星上已经不再有生命体,那里已经变成了不再适合人居住的死星,这支军队在这里的发现,就等于是揭穿了帝国愚民的谎言。这里战后还有极少数的人存活了下来,是帝国放弃了他们。 被辐射过后畸形的人种,已经不可能回归正常的社会。 西泽已经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笔记本上的日记只写到了这里。 就如同他的父母当初被放弃一样,一部分人的生命,换取大部分人的和平。至于那和平是不是表象,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了。 森现在有些不确定这支军队是不是被虫族解决了,“这里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 “我的哥哥。” 这基地明显被遗弃很久,而经过虫族基地的建成,巡逻队已经遍及整个第八星,这里绝对不可能还有人类存在。森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们正在建立基地,并没有……”森想解释些什么。虽然虫族和人类是死敌,但是给予‘母体’适当的安慰,来维护他们脆弱的内心,也是有必要的。 “我知道。”西泽将笔记本放回原处。 基地里没有食物和水,虽然留下了很多东西,但也显示他们开始撤离这里。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活着回来呢。 森相当害怕‘母体’会做出什么自残的行为,毕竟他亲眼目睹过,有人类在目睹自己的亲人惨死战争之后,所崩溃的模样。虫族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他们也会死亡,不过这种冰冷的死亡,不会像脆弱的人类那样动摇他们的内心。 人类因为亲人被屠戮敌视虫族,虫族因为亲人被杀害痛恨人类,所以有了战争。但会有悲痛到极致的人,去理会这场战争的源头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西泽知道杰斯的战功就是通过屠杀虫族垒砌的,这是为了帝国,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他能接受杰斯战死,但不能接受,杰斯的死,是因为帝国的阴谋。 “嗨——你,在哭吗?”森不知道怎么称呼西泽,所以只是有些笨拙的拍拍他的肩膀。 西泽只是因为想到了某件事而眼眶发红。 “没有。” “战争里,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我记得我们小队里曾经有一个小家伙,可能和你的哥哥一样,他被抓住之后,被活活的绞碎了躯干。” 战争里的一方,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另一方的。虫族能够这么解释,只是因为西泽值得他们保护的‘母体’而已。而面对别的人类,他们只会显示出冷酷无情的一面。 西泽虽然是人类,但他没有帝国煽动的那些人一样,那么敌视虫族。他的亲人说是死于战争,不如说是死于帝国的抛弃。 森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这个‘母体’,如果‘母体’因为敌视虫族,选择自杀就很麻烦了。 “你们会杀了我吗?”西泽忽然问。 森马上否认,“不会的!” 西泽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裴活下来的,如果裴不会回来,那么自己在虫族能活多久呢,西泽本来想问森,但他马上想到森曾骗过自己,就将要问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森看着西泽望着自己,泛红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十分柔弱,“我可以代替你的伴侣。” 西泽马上意识到自己没有问森是对的。 “考虑一下吗,如果去驯养室的话……” 森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小卷毛的声音,“队长,我们该回去了。” 他特意用了西泽能够听得懂的语言,西泽马上接过小卷毛的话说,“嗯,我们回去吧。” 森在心里又狠狠记了小卷毛一笔,但是对西泽,他还是尽可能的做到能够让他充满信赖,“如果你想多看一下的话,可以多呆一会儿。” “不用了,我在这总是会想到我的哥哥。”西泽故意露出黯淡的神色,一副真的十分伤心的神情。 森马上说,“那我们快走吧。” 等森抱着西泽出去,虫族都看到了西泽泛红的眼眶。 西泽回到容器里,他总察觉到有虫族在看他,但他望过去,那些虫族又马上躲开了视线。这样让他有了十分糟糕的感觉,他真的开始担心如果时间拖久了,这些虫族会不会就把他处理掉了。或者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这样打算了。 森是故意放缓脚步,走到小卷毛身旁,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警告他。 小卷毛有一张十分可爱的娃娃脸,但是身高却不比森矮多少,“明明是队长想要用不公平的方法得到‘母体’,却还要装出这样伪善的样子。” “你这家伙!”森有些生气。 小卷毛躲到了同伴后面,上次森打他的伤口到现在可没好呢。 “明明是我找到的这个‘母体’——” 小卷毛探出头来争辩,“是我先发现的他!” 当时驾驶飞行器的他,时最先发现那艘坠毁的军舰的,他给森发了信号,他们才会过来。 森板着脸教训他,“我是队长。” “哼——” 森又不好在这里动手,他转过头,看到那些围在容器旁边的虫族,都盯着容器里面的西泽,他只有舍下一直和他作对的小卷毛,去让那些虫族收回放肆的目光。 ‘母体’对虫族的吸引是非常巨大的,尤其是这些已经成年的虫族。但是队长的命令也不能违抗,‘母体’是要送进角斗场的共有物,想要的话,只能去成为角斗场的胜利者。 西泽不知道那些虫族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还在担心自己的以后。如果不及时逃出去,而他口中所谓的伴侣迟迟不来,那么虫族还会给他这样的安全吗? 小卷毛身边的同伴忽然对他说,“我要去参加角斗场。” 小卷毛转过头,身边的同伴盯着容器里的西泽,暗红色的眼睛在发光。 “我想要他。” 小卷毛刚才才和他抱怨了自己的队长一通,现在听他这么说,有些不能理解,“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在角斗场,你会死的。” 他这样说毫不夸张,如果不是角斗场里危险重重,森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想要捕获这个‘母体’。 容器里的西泽因为这些虫族有意无意的目光,而畏惧的蜷缩起来,这里每一个人都比他强大,他的生死都捏在别人的手上。 小卷毛的同伴盯着西泽压着的一双交叠的长腿,从刚才队长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条修长又柔弱的两条腿,垂下来时候的样子。 “能够在他肚子里留下后代的话,即使死也不是坏事。”同伴向小卷毛露出一个微笑。 小卷毛对西泽又莫大的好感,这是他在西泽面前,揭穿森的原因,但那也仅仅只限于好感,像角斗场那样,需要付出生命去获得胜利的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你疯了吗?” 龇了龇牙,暗红色的目光更深邃了一些,“你还没成年,当然不懂这种感觉。” 小卷毛确实还没有成年,所以他无法理解那些愿意去角斗场的同伴。 身旁的虫族,悄悄的向容器又靠近了一些,小卷毛落到了最后,他看到他的同伴,都紧紧的盯着西泽。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共同猎杀一个猎物的神情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撕碎对方,而是为了得到对方。 307、镇魂歌(307) 第七星。 夜幕降临, 市中心的灯火稀稀落落,在往日, 这里的灯火足以照亮整个天空。 星航站人满为患,然而这里的星航舰已经不会在起飞了, 在街道上维护治安的巡逻队现在守在星航站外面,镇压着抗议暴乱的人群。 “第七星已经不再安全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保护着自己年幼孩子的beta向持枪的巡逻守卫抗议。 负责这里的军官正在星航站里烦躁的踱步。 事实上在半个月以前,第七星就已经发现了虫族,在这段时间里,隐匿在平民中的虫族频频作案,几乎每个午夜, 都有无辜的市民丧生。早已被战争吓成惊弓之鸟的第七星市民人人自危, 他们都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一旦爆发战争,就是帝国第一道防线的星球。 “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民众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 临时接到调令的军官不得已挂掉电话,看着外面那些暴动的群众, 在这半个月里, 他已经用尽了所有能够安抚他们的办法,但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这些安抚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帝国委派的军队将很快到达这里,消灭潜入的虫族。”军官将帝国授意的内容告诉给群众。 “那为什么要暂停星航站?我们要离开这里!” 更多群众加入了这样的呼声中,毕竟在他们之前,就有第八星的前车之鉴。 军官无法安抚他们,只能让执法的巡逻队用武器暂时震慑住这些民众, 然后转身离开了。 星航站的灯火久久不熄,栖息在高层建筑的阴影后的暗红色双眼,眺望着这里。 而在星航站已经停运的星航舰机翼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 暴动的民众冲击着这仅有的一道防线,在执法的守卫队用枪声暂时镇压住他们的时候,星航站里的阴影中,一道纤细的人影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星航站已经停止了和其他星球的连接,而这里最后一班星航舰,也是在半个月之前停止航行的,在此之前,没有人再登上去往外界的星航舰。忽然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马上就引起了民众的注意。 执法的守卫也看到了他,他们上前去询问。 这个身材纤细的家伙,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破烂烂。低着头,像是碰巧躲藏在里面的流浪者。 被拦住的流浪者,在守卫的问询下抬起头来。 绿色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绿宝石,在整个第七星,还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再看他的穿着,虽然破烂不堪,却能看出其材质的精致华美。 简单的问询之后,这个可疑又无害的家伙被放行了,他的身影没入拥挤的民众,消失在了人海中。 空荡荡的城市里,所有的商店大门紧闭,映衬上孤单的灯火,有一种格外的荒凉之感。 偶尔有一个行色匆匆的市民路过,他拉高衣领,遮在帽子下的眼睛充满了对周遭环境的恐惧。 这个从星航站出来的家伙,终于停下了幽魂一样的脚步,他不知道在星航站里睡了多久,从他勉强逃出来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处在昏睡的状态。中途他曾经去过第三星,在吃掉一个陌生的人类,暂时补充了体力之后,引起的骚乱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 他太虚弱了,绿色的眼睛里透着一抹暗红色颜色。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大量的玻璃和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掉落了下来,砸在了他面前的路灯下,粘稠的鲜血一直流淌到了他的脚下。抬头的路人从头顶的阳台上,看到了一个露出黑色躯干的人影,他们吓得四散而逃,本来就空荡荡的街道更加空荡。 看到面前死去的人,这个站在路灯下的人影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反而弯下身,用手碰了碰那些鲜血。 他的指尖像是海绵一样,凡是被他碰到的鲜血都消失了。在这样微小的补充下,他终于精神了一些。 …… 被打碎玻璃的阳台上,站立着的人在和同伴大笑。 他的同伴正砸碎了一个一个的玻璃壁橱,从里面拿出成串的宝石和金饰。 他催促贪婪的同伴,“快走吧,等下就有人来了。” 他的同伴还在不断的往口袋里装那些价格高昂的奢侈品,“来了也没什么,反正都会以为是虫族干的。” 摆弄着自己背后那个说不上巧妙的机关的人就是刚刚从阳台上,把那个可怜的柜员推下去的人,他装出是虫族的样子,吓走了那些看到的行人,“他们都想逃命,我们刚好可以趁机发一笔横财。” “等帝国的军队来了,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笔钱,去第二星过好日子。”在此刻,他们仿佛都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臆想中。 “反正都是虫族干的。” 低低的笑声中,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走廊外徘徊。 抓着金饰的人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同伴,他的同伴皱皱眉,然后走到了门后面。 被撬开的指纹识别门被打开,手中沉重的铁棍狠狠落下,出人意料的,不是打断骨头发出来的声响,更像是撞到了另一块坚硬的金属,握着铁棍的人手臂被震的发麻。 “该死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黑色的躯干忽然张开,面前的人表情在最后一刻,定格成了不可置信。 得到了短暂补充的家伙挺直了脊背,这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在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皎洁的月光照射在了他的身上。地上纤细的影子忽然拉长,张开的五指紧紧握起,隐约可以看到上面黑色的鳞片。 如果特洛耶在这里,大概可以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出现在西泽家里的虫族。他确实受了重伤,并且险些死掉,但虫族强大的身体让他挣扎着活了过来,只是他为此进入了一段漫长的休眠期。 第七星的治安混乱,他正好可以在这种混乱中继续修复成长。 “嘿,居然是真的同伴。” 听到声音的裴抬起头,看到了几个站在门口的青年。 为首的一个青年盯着他,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裴很轻易的就能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和他是同类。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打着我们的名义干坏事的坏蛋。”很明显,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以虫族的名义,在这混乱时刻想要发财的家伙了。 裴没有多少同伴,他们是最新一代的变异虫族,从一出生就被人类军队抓获。 门口的青年正想和他说什么,警笛的声音已经响彻了夜空。 “要一起吗?” 面对着同样气息的人的邀请,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裴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裴跟着这些在第七星引起动荡的虫族,到了他们暂时的容身之处——那是一个用来销毁旧型号的机器人的地方,只不过因为现在第七星陷入了混乱,整个仓库里罗列着几百个还没有销毁的旧型号机器人。 “你看起来像是刚刚来到这里。”说话的虫族是最先来到第七星的,他知道整个第七星所有虫族的底细,除了面前陌生的裴。 坐在履带上的裴点了点头。 “你是从基地过来的吗?”虫族问裴。 裴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从第一星过来。” 几个虫族听到他的回答面面相觑。 “第一星?”第一星相当于人类的基地,即使虫族强大,去往那里对抗最新的军舰,也是有死无生,“那可真了不起。” 裴刚刚得到了补充,他的身体又修复了不少。 这些虫族看过裴受过重伤,他们中有一个说,“现在第七星可不是养伤的好地方,我介意你回一趟基地。” “基地?”裴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去过基地。 “第八星上有我们暂时的基地,你可以去那里养伤。”虫族从某种角度来讲,对自己的同伴还是非常善意的,他也给出了做出这个提议的理由,“第七星我们的同伴可不多,一旦人类的军舰过来,我们就要从这里撤离。” 裴从一开始暴乱的星航站,以为第七星已经出现了大量的虫族,但从这个虫族的口中,才知道第七星上只有一百多个虫族。 而这些虫族,也从裴的口中,知道了他在第一星的遭遇,不过裴隐藏了关于西泽的事,他不想和任何人共享自己和西泽所相处的时光。 “我暂时不想回去。”裴对基地根本没有归属感,对于他而言,西泽在第一星的家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去不了那里。 “随你吧。”虫族不意外听到他这个回答,“不过你要记得,处理掉一切麻烦,才准回到这里。” 裴抿了抿嘴唇,“好。” 天空破晓,而第七星的黑夜,才刚刚降临。 …… 罗丽曼森舰,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徽章嵌在舰船的尾部。 星际海盗的三把手——加里斯正微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杰西卡。 杰西卡虽然被关押着,但很明显,他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星际海盗上次的目标实际上是特洛耶皇子,但这个大胆又狡猾的皇子,总是有办法偷偷从掌心里溜走。为了能回去向老大复命,加里斯不得不在人群中,把和特洛耶皇子有一样用处的杰西卡抓出来。 杰西卡被绑住双手,一言不发的坐在禁闭室里。 他的神色淡漠,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要遭遇到了什么。 加里斯知道这个军部掌权人的次子,从前是个omega的事,至于现在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杰西卡,我们需要你录下一段录像。”加里斯已经拿了用来录像的机器过来。 杰西卡抬起头看着他。 “绑架我,你们获得赎金之后,就会有无穷尽摆不脱的麻烦。” 加里斯当然知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要知道你的姐姐蕾娅,自从知道你被我们抓来之后,就已经扬言要把我们一网打尽。”说完,他又用一种颇为无奈的口吻说,“本来我们并不打算冒犯您,只是——第一目标的特洛耶皇子,狡猾的像一只狐狸,为了不让我们的老大生气,我只能让您暂时委屈一下了。” 杰西卡看着已经开始工作的录像机。 加里斯调整到一个适度的角度,能够完整的将被困住的杰西卡录入进去。 “来吧,杰西卡,该摆出哀求的模样了,哀求你的爸爸。”加里斯说。 杰西卡早已不是那个软弱的模样了,“你们想要什么。钱,还是军舰。” “那些我们可不缺,你们帝国有的,我们都有办法拿过来,毕竟我们可是臭名昭著的海盗。”加里斯的眼镜压着鼻梁,银色的铁链从他侧脸垂落下来。看起来一副十足的绅士模样。 杰西卡还是面无表情。 “哀求你的爸爸,或者你的姐姐,让他们想要救你的话,就拿泽拉将军的次子来换。” 杰西卡从没有听过泽拉将军这个称呼,他从军部已经接触到了许多政事,但是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那是谁?” 加里斯推了推眼镜,“你没必要知道这些,你的命肯定比他值钱就对了。” 杰西卡望着录像,又将目光移到加里斯身上,“为什么要他?” 加里斯耸耸肩膀,“这是我们老大的意思。” “为了一个人,来和帝国宣战吗?”杰西卡的语气里已经有恐吓的意思了,毕竟他本来就是为了找西泽而去,结果自己却中途被这群星际海盗截留住了。现在还不得不当做他们交换的人质。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可你绑架了我。”杰西卡说。 加里斯不想再和他废话下去,他缓缓摘下眼镜,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个干净,就在他要发怒的时候,他的身后缓缓的走出了一个人。 杰西卡抬头看到那个人金色的眼睛,彻底愣住了。 308、镇魂歌(308) “你……” 进来的人并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打算, 他看了一眼加里斯,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加里斯戴上眼镜, 又恢复成了那副绅士的模样,“事情马上就办好了。” 他没有说话。 杰西卡站了起来, 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杰西卡,你该好好配合了,如果你不想……” 加里斯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杰西卡就收起了脸上那一瞬震惊的表情,“杰斯。” 坐在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但杰西卡非常熟悉那张脸,他在蕾娅给的资料里, 还有西泽的房间里, 都看过这张脸。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你是杰斯对吗?” 加里斯想说什么,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伸出双手,交握着放在了胸前。 “泽拉将军的儿子,是西泽, 是你的弟弟。”杰西卡忽然明白过来了这群海盗的用意, “杰斯,你居然没有死。” 被他揣测身份的人从头到尾都很冷漠,像是杰西卡对他身份的揣测都是假的一样。 加里斯却知道,他要拿杰西卡去换的那个人,就叫那个名字。 “加里斯,这就是你办事的效率吗?”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加里斯深知他的可怕,马上解释, “当然不是,我马上会让他开口的。”说着,他看向杰西卡。 杰西卡的目光一直盯在杰斯身上,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一表情——假如他真的是杰斯,在听到这些事之后,总会露出一丝丝破绽。但是这个人没有,从头到尾都冷漠的好似旁观者。 “该好好配合录像了,杰西卡。” 加里斯声音落地,巨大的电流穿刺过杰西卡感受痛楚的神经。 …… 呆在虫族基地里的西泽并不好过,尤其是当他透过窗户,看到矿堆里堆积的那些无人敛葬的尸骨之后,和他一起坠毁在第八星的同伴的下场,他也听森隐晦的说过了,因为体质的问题,他们不适合被改造,但他们很适合去做另外一件事。至于是做什么,西泽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在房间里休养了半个月之后,西泽身上的外伤已经完全康复了,他得到了外出的许可——但每次外出,他都必须要呆在那个容器里。负责带他出去的,当然也就只有森。 森几次暗示西泽,在身体康复之后,可以重新选择伴侣,但西泽都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如果森说的太直白,他就只能再用裴来拒绝他。森是目前虫族,和他接触最多的一个,他了解人类内心和身体的脆弱,并以此脆弱为攻破点——他带西泽去了虫族伴侣的洞穴。 或者说洞穴已经不合适了,在虫族进化的和人类越来越贴近的时候,他们藏匿的洞穴变成了宽敞的房间。 森和西泽介绍,虫族目前只有千分之一可以孕育后代的‘母体’,在这个范围里,‘母体’的伴侣几乎只需要做一件事。他们只需要不断的孕育出可能孵化的后代。 西泽隐隐知道森和自己说这件事的用意是什么。 森敲开了面前的房门,虽然西泽知道自己可能看到什么,但等到他真的看到了,还是僵在了原地。 房间里的事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一样,大量的卵和锁链一样,紧紧的抓住自己‘母体’的躯干。 不过这个‘母体’明显也是一个虫族,他的肚子已经鼓胀到了可怕的地步,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身体在伴侣的占有下不断发抖。 森转过头,就看到了西泽发白的脸色。 “这只是普通的虫族,如果你被送往驯养室的话,你会遇到更多的虫族。”森说。 容器里的西泽看着他。 “就像你们制度中的omega和alpha一样,不过我们可比你们强大太多了。”森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西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母体’就是omega,在这里,虫族会不断的占有你。”森已经将那些和他一起过来的虫族都打发走了,“就算你每天都能孵化出新的卵也无济于事,你将永远被锁在洞穴里,面对成千上万虫族的侵犯。” 因为担惊受怕,西泽在这半个月瘦了很多,虽然他的气势并没有减弱,但这在比他更强大的虫族面前,并没有任何抵御的作用。 森蹲了下来,他看着坐在容器里的西泽,“考虑一下吧,起码我不会弄坏你。” 这段时间西泽听了森太多这样的话,他也知道了森在一开始就欺骗他的目的。 “别的虫族就不一定了,毕竟你这么的诱人。”森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迷离,“他们会把你吊起来,然后在你的肚子里留下数不尽的,等待孵化的卵。” 西泽排斥的神情让他没有再说下去。 永远都被蓝光笼罩的建筑物内部,西泽没有任何可以逃出去的把握。森还在不断的叙述西泽被送往驯养室中会遇到什么,被他打发走的小卷毛在此刻又悄悄的探出头来,对他说,“森,奇说你该把‘母体’送回去了。” 西泽听到他的声音,终于从森营造出的可怕景象中松了一口气。 最后西泽被不情愿的森送回了房间里,在他们都要离开的时候,西泽叫住了小卷毛。他将森和他说的事和小卷毛说了一遍,小卷毛听完摇了摇头。 “森是个骗子,你不要相信他。” 西泽好似抓住了一线希望。这段时间森一直在用这些事来诱导他,虽然从西泽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更像是恐吓。 “驯养室的人类是会遇到这种情况,但‘母体’是不会被送去驯养室的。”小卷毛早就看穿了森的阴谋,不过他没有让西泽安心多久,他将西泽会被送去角斗场的事说了出来。 角斗场会选出真正强大的虫族,而森就是因为不够强大,才想通过这种把戏那诱骗‘母体’。 西泽是第一次听到角斗场这个词,在直觉里,那里也并不是个好地方。小卷毛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西泽直觉的准确性。 “在你之前有一个人类的‘母体’,大概就在半个月之前——他被他的伴侣弄坏了。”小卷毛说。 西泽隔着一层晶体看着小卷毛。 “那个人类‘母体’被送回了奇那里,听说是被使用过度。”小卷毛因为并没有成年,所以对于这样的事说的还是很含蓄的,“虽然虫族的‘母体’经常也有这场情况,但人类的母体实在太脆弱了,仅仅只在他的伴侣那里呆了三天。” 西泽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在极度的恐惧下,他居然笑了出来。 三天……要是让他被个虫族拖到房间,他一天估计都撑不过去。 小卷毛疑惑的看着他。 西泽没有再跟他说话,小卷毛走了之后,西泽就开始绝食了,来找他的虫族变多了,连那个叫奇的虫族,也开始紧张兮兮的在外面踱步。 森因为是西泽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母体’一绝食,他就被勒令再也不能来探望了,西泽一个人蜷缩在禁闭室里。在一开始被抓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绝望,总觉得自己能跑出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即使自己是个健全人,可能也无法从这个迷宫一样的虫族基地里绕出去。 他的下场好像已经注定了。 …… 第七星的动乱已经开始了,而引起这动乱源头的虫族现在正在考虑什么时候返回第八星。 “这次角斗场里投放的‘母体’,听说是个非常漂亮的人类。” “我可不喜欢人类。”说话的虫族身上还有血腥的味道,“他们的身体太脆弱了。” “脆弱?被军舰撕碎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另一个虫族反驳。 但他们这样的讨论根本没有人理会,一群虫族围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讨论他们喜欢的‘母体’。 “裴,你回去吗?”有一个虫族开始问自己最新加入的同伴,这个偶然发现的同伴,身上居然拥有远超其他虫族的强大能力,这让信奉强者的虫族小队很快的就接纳了他。 把玩着一颗糖果的裴正在思考自己的事,听到问话摇了摇头,“不了。” “好吧。” 裴已经去除掉了伪装,他开始习惯自己本来的身体。 第七星已经被完全封锁了,一旦入夜,那些人类的军队就如同摆设。帝国面对这种情况,好像并不关心,过去了这么久,承诺的舰队迟迟没有到来。 透明的糖衣被拆开,甘甜的水果味渗透出来。 裴将它丢进嘴巴里,那种甜味让他想起了西泽喂他吃的东西,还有西泽的手指。 虽然现在身边都是他的同伴,他却依然想要回到第一星,回到西泽那里去。 虫族很快就会占领第七星,而战争,就要开始了。如果能一直攻破到第一星的话,那么是不是就能见到西泽?裴这么想着,但他又很清楚的知道,人类拥有的军舰,能够抵御的住虫族的进攻。即使真的能占据第一星,那也要很久很久之后了。 “比起人类‘母体’,我更想呆在这里。” “是吗?” “当然——这里也有可以被改造的漂亮身体,我可不愿意为了一个‘母体’在角斗场里送掉自己的命。” 裴毫不在意他们的争执,他一直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 “这是奇送到角斗场的照片。”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回去。” 对那个轻易改口的家伙的人的嘲笑声响了起来。 被这喧闹的声音吵的无法安静下来思索的裴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所谓的‘母体’的照片。 关在容器里的人类‘母体’双手按着厚厚的晶体壁,坐直了身体望出来。他非常的美丽,从虫族的角度来看,那是一种即使关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每天面对着,也不会枯燥的美丽容貌。 “奇说,这个‘母体’唯一的缺点,是双腿残疾。” 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噪音。望着照片的虫族纷纷转过头来,看到了身后那个忽然站起来的虫族。 “裴?”裴身旁的虫族还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 “他在哪里?”没有人比裴更清楚这个‘母体’有多么迷人了,因为那是他的‘母体’,也是他的伴侣。 “什么?”被他问到的虫族没有反应过来。 裴指着那个照片上的人,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 “应该已经被奇送去角斗场了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已经转身离开了。 309、镇魂歌(309) 角斗场大概是整个第八星, 除了虫族的基地以外,唯一屹立的一个建筑了。它的原址是一个大教堂, 在帝国拯救不了边缘的第八星的时候,早已消失的神权又在这里得到了复兴。但现在, 这神圣的教堂早已和供奉它的信徒一样腐朽在了尘埃里,新的主人在这里重建了历史中象征野蛮的角斗场。 “我还以为你会过一段时间才会把新的母体送过来。”说话的人是角斗场的管理者,他和奇是旧相识。 “我也想过一段时间,但目前,这个母体的情况并不好。”奇会来找他,是因为这个家伙曾经在人类中混迹过很长一段时间。 对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奇让开一些,将身后的容器展示出来。 西泽躺在容器里, 因为绝食过很长一段时间, 又处在封闭的环境里,他现在虚弱的要命。 “他很害怕。” “每个被抓过来的人类都很害怕。”奇说明了这个虫族的情况,“他一开始非常配合,就在几天前, 忽然开始绝食了, 并且非常抵触一切接触。” 他敲了敲容器,问奇,“我能打开吗?” “当然。” 在奇的允许下,这个狭小的容器被打开了,关在里面的西泽感觉到新的空气的涌入,稍稍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办法吗?”奇问。 虫族想碰一碰西泽的脚踝,这个看起来虚弱无比的人类敏感的把脚缩了起来, “人类都是很脆弱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奇说。 “我可以让他的生命延续,却不能保证他的精神不会崩溃。” 奇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知道,和奇解释不通,虫族拥有强大的精神和肉体,直到死亡才能摧毁他们,而人类的精神会在肉体崩坏之前被摧毁掉。他拿来了一支针剂,抓住了西泽的脚腕,将那些东西注射进了西泽的身体里,“定期给他注射营养剂,他不会死的。” 听到这个母体不会死,奇松了一口气。 西泽没有听懂两个人的谈话,他只知道那个虫族给他注射的应该是修复他身体的东西,虽然他仍旧虚弱,但比一开始意识昏沉的时候好多了。送他来的奇走了,西泽看了那个望着他的虫族一眼,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西泽的意识一直不太清晰,直到他被挂在角斗场上空的时候,刺眼的灯光让已经习惯昏暗环境的西泽猛的清醒了一些。 他仍旧呆在容器里,只不过角斗场的管理者给他换了一个更大的容器,由透明矿石打造的容器被铁链拉到了上空,抬头就是太阳一样的灯光。西泽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他现在的打扮更像是一个礼物。 整个角斗场,从西泽的角度看下去,到处都是虫族。 西泽没来由的想到了在拍卖场看到那两条鲛人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被展览,拍卖,只不过现在换成了他是笼子里的那个。 …… 裴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很久了,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就知道了西泽将要被送到角斗场的消息,但他除了拥有虫族的身份,他整个虫族都很陌生,他试图闯入角斗场去找到被抓住的西泽,但就像很多想要见到母体的虫族一样被拒之门外。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见到了西泽。 被悬挂在穹顶的西泽就像是熠熠生辉的珍珠。 角斗场里到处都是虫族,在以往的母体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都会聚集很多虫族,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盛大。所有虫族都在议论这个‘母体’的美丽,这个‘母体’的孕育能力。 “裴——”和裴从第七星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叫了他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收回视线,环顾四周,看到了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裴此刻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往角斗场中央走去。 四方的容器忽然在上空被打开,一直盯着西泽的裴被吓的猛然止住脚步。 西泽的双臂间被绳索绑缚着,关着他的容器被打开之后,西泽就被吊挂在了整个穹顶之上。纤细的双腿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晃动,模糊的光斑和他身上穿着的奇异花纹布料相得益彰。 裴看清了西泽有些绝望的目光,在第一星上,他从来没有看过西泽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几乎让他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西泽并没有看到他,他的目光只从下方瞥了一眼之后,就轻轻闭上了眼睛。 “裴!”他的同伴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 裴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你去前面会被误伤的,角斗场一旦开启,你就没办法回头了。”他的同伴想要劝阻他。 “我要参加这场比赛。”裴说。 “开什么玩笑。”同伴紧紧抓着他的手,“这里很多虫族都参加过战争,他们和人类驾驶的军舰对抗,并且取得了胜利——你才刚刚回到虫族,你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裴挣脱出自己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去。 “裴!” 喧闹吞噬了他的呼喊,和裴的背影一起消失了。 吱呀吱呀晃动的铁链,角斗场的管理者看着拥挤的人群,转过头低声和身旁的虫族说了什么。站在他身旁的虫族点了点头,在一声号角声中,许多虫族翻越了围栏跳到了中间的空地中。 裴已经听同伴说过了角斗场的规则——角斗场中,所有来到这里的虫族都可以参加比赛,场地中十分钟会刷新一轮安全区,重伤或者落败的参赛者可以通过进入安全区,退出比赛,当然,这个举措只能减少一部分的伤亡,更多的虫族会在这个场地丧命。 虫族天性好斗,即使是灭族之灾,也不能遏制他们身体里与生俱来的战斗欲望,尤其是当给了他们理由的时候,这个过程会变得更野蛮和残忍。进入角斗场内部的虫族展示着自己属于强大的黑色躯干和被坚硬鳞片覆盖的身体,即使他们仍旧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和面貌,这样的姿态也已经完全和人类区分开了。 西泽不是虫族‘母体’,不会被这些虫族展现的强大所吸引,他被挂在穹顶之上,看着那些露出黑色躯干的虫族,只感觉到了一种极大的晕眩感。 或许他现在该尝试一下咬舌自杀?被悬挂在穹顶的西泽因为这个想法笑了起来。 老实说,他怕死,也怕痛,他宁愿选择活活把自己饿死,都不愿意体会咬舌那一瞬间的剧痛。况且,那该死的科学证明,舌头断了他变成哑巴的概率比死亡的概率高十几倍。 裴毫不犹豫的翻过了高高的围栏,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身边的虫族就已经撕开了自己模仿人类的形态,整个角斗场中弥漫着一股大战欲来的肃杀之气。 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曾经差点死在特洛耶手里,历经漫长的修复期,现在才活着站在这里。而现在,他可能仍旧会死。 角斗场的管理者出示了奇的报告,显示今夜用来当做奖品的母体,是迄今为止,角斗场里最优秀的一个母体。有被他的话煽动的虫族跳进了角斗场里,将本来就拥挤的场地,填充的更加拥挤。 西泽也看到了这一幕,今天他被拖出来之前,注射了起码有三支针剂,以至于他现在清醒的要命,看着一群虫族在他的脚底准备为他这个奖品拼命。 这真是太奇妙的体验了。 最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 角斗场的管理者慢腾腾的说起了这个母体的瑕疵,但身为母体,他们能够再次在阳光下行走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们更多的时间,会呆在虫族的巢穴里,面临无止境的繁衍。所以这个小小的瑕疵,在所有虫族面前,都并不算一个瑕疵。 西泽看到了无数双暗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但可能是他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原因,被强光照射着,他看不清任何一个虫族的脸。 角斗场的管理者开始说起了保养脆弱‘母体’的方法,上一个从这里出去的人类母体,因为被过度使用,现在还在奇那里进行治疗。人类并不像虫族母体那样能接纳太多的卵,超过他们身体承受的能力,他们就可能坏掉。 西泽听不懂这个家伙在说什么,但他知道那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在冗长的废话之后,角斗场开启了。西泽很有幸的目睹了一场虫族的内斗,几乎每一分钟,就有一个虫族的躯干被折断,和他的鲜血一起,落在青灰色的地板上。 围观的虫族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这个以黑色为基调的建筑物,西泽在这种欢呼中开始想自己的下场了——他要被胜利者拖进洞穴里,就像森展示给他看的那样,他可能被弄坏,也可能会直接死掉。鬼知道这些虫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所以,他该直接自我了断,说不定不死的体质还会发挥作用,把他送到另一个不那么疯狂的世界也说不定。 “西泽——” 西泽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从他来到虫族,‘母体’就成了他的新名字,没人会这么叫他。 叫他名字的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停顿,被身后扑过来的虫族,绞碎了他的一截躯干。 黑色的躯干就是虫族的本体,那是他们最强大的部分,也是他们最脆弱的部分。裴感觉到了一阵锐利的痛楚,就像那天在西泽的家里,被那个军舰一截一截的斩断躯干的时候。 西泽低着头看下面,但整个角斗场已经乱做了一团,到处都是黑色与红色,他无法判断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安全区出现,有重伤的虫族离开了这里,已经受伤的裴看了一眼安全区,又看了穹顶上的西泽一眼。 那是他的伴侣。 西泽已经没看他了,他被吊着的手腕抬起来了一些,去摸向坚固的绳索。那个给他注射针剂的家伙绝对没想到,看起来虚弱的连爬起来都没有力气的‘母体’,居然偷偷的在绳索上动了手脚。 这么高摔下去应该会直接死掉吧。 裴从地上晃动的影子上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到一直挂在那里的西泽此刻仰着头,竭力的被绑的发白的手指摆弄那条绳索。 “西泽——” 这一声西泽听清楚了,他低下头,终于看清了站在下面的裴。 裴也同样望着他,看起来才成年的裴,能够还站在这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西泽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眨了眨眼睛,但裴还站在那里。如果他的眼睛还是绿色,那他就还是那个可爱的家伙。 但是他也是虫族,他掉到了虫窝里。 裴脸上沾着血,别人的和他自己的,他和西泽在一起很久,他知道西泽要做什么。 “别——” 被裴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西泽也迟疑了一瞬。老实说,在虫族呆了这么久,他也知道那个时候裴对他做的并不算太过分。那个时候他要是遇到别的虫族,没准已经肠穿肚烂了。 因为裴忽然站在了那里,更多的虫族选择了最先干掉他。西泽看到一堆虫族扑向裴,然后被裴一个一个的打倒。 在第八星都呆到绝望的西泽在这个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希望来,但是绳索这个时候已经要断裂了。 整个场地上都是倒地残喘的虫族,裴踩着他们重伤的身体,走到了场地的中央,西泽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绳索,然后他就整个掉了下来,那披在他身上,有着奇怪花纹的布料整个散开。西泽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割绳子割的太快了,死在一堆重伤的虫族面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凄惨。 落地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西泽睁开眼,看到了在下面接着他的虫族。 如果是个人类站在下面,西泽从这个高度掉下来,结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砸成肉饼,但裴接住了他。 “西泽……” 裴的脸上仍旧留着以前清秀的轮廓,他身后被折断的躯干,和这里的一堆虫族比起来,也真的不算太可怖。 “你没死啊。” 裴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西泽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他还以为特洛耶把裴杀掉了。 “我来带你走。”裴说完,就抱着西泽站了起来。 310、镇魂歌(310) 整个角斗场中只有这一个虫族站立着, 而这个虫族还是一张十足陌生的面孔。裴抱着西泽从角斗场最终开启的出口走了出去,那些围在外面的虫族下意识的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整个角斗场除了中间有强光照射, 其他的地方都漆黑一片,那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睛就从黑暗里看过来。 “裴——”有虫族在叫裴的名字 裴的脚步顿了顿, 望了过去。 那是他在第七星认识的新朋友,他们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会在角斗场里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这简直不可思议。 整个角斗场里都是虫族,西泽在奇那里被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直面接触过这么多虫族,现在他置身其中,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扑上来的虫族撕碎。裴感受到了西泽的害怕, 他不再看他认识的新朋友们, 抱着西泽往角斗场外面走去。 角斗场外面就是一片荒凉的景象,第八星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永远堆积在头顶的铅灰色浓云。 西泽陡然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竭力的吸了一口带着泥沙味道的空气, 然后下一刻就在裴的怀里昏了过去。 …… 西泽再醒过来的时候, 他看到了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灿烂阳光,那是绝不会在第八星看到的画面。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转过头,看到了摆满桌子的食物。 虫族依靠特殊的矿石为生,偶尔会饥不择食的尝尝人类的血肉,他在第八星的时候几乎都是靠着稀粥撑过来的,后来绝食之后, 每天的食物,就是一管维持他身体机能正常运作的营养针。 最后的印象里,是裴救了他,那现在是裴带他来的这里? 门忽然被打开,西泽猛的抬起头,进来的是一个虫族,却不是裴。 被西泽戒备的目光注视着,进来的虫族也微微有些局促,他还没有和‘母体’接触过呢,现在近距离接触这么一个漂亮的‘母体’,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起来。 西泽撑着胳膊往后缩了一下,意识到什么的虫族马上想要开口解释。 西泽知道虫族懂人类的语言,只是他们很少以此来交流。 西泽怔怔的看着他。这个想要说些什么的虫族,忽然红着脸又退了出去。 西泽显然没弄清楚面前这是个什么情况,他在床上坐了一会,那个刚刚慌张退出去的虫族又进来的,用手按着门把对西泽说,“桌子上的食物都是新鲜的。”然后他又要把门关上。 “那个——” 听到西泽声音的虫族动作顿了顿。 “这里是哪里?”托小卷毛的福,西泽虽然在虫窝里走了一遭,但暂时还没有患上‘恐虫症’。 “什……什么?” 西泽换了一种方式问,“这里是第八星吗?” 站在门口的虫族摇了摇头,“这里是第七星。”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坐在床上的西泽感受到了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温度,这里已经不是那幽暗的虫族基地了,这里也没有那些走过来走过去的虫族。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地方,还是活着离开的。 门又被打开,这一次换了一个虫族,他趴在门板后面看西泽,像是看什么珍稀的东西一样,当西泽的目光望过来,他又慌张的把门关上了。 被这群虫族偷窥了大概一整个下午,西泽才从他们口中,知道了确实是裴将他带出来的,不过裴受了伤,虫族喜欢幽暗的环境,他们为了裴能早点痊愈,就把裴放到地下室去了。西泽去地下室看了裴一次,裴当时抱着他的时候他没有察觉,现在裴躺在他面前,他才看清了裴伤痕累累的上身。 “要送他去医院吗?”西泽完全想不到这么严重的伤势还躺在这里。 他身后的虫族摇头,“他会自己好起来的。” 西泽对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能否自愈表示怀疑,但等他走近了,才看清裴那些可怖的伤口,正在以一种缓慢的方式愈合。 裴双眼紧闭,还没有被完全折断的躯干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西泽回到房间之后,已经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式,把裴送去医院治疗了,虽然裴做了对他来说很过分的事,但这一回,裴是为了把他从第八星救出来,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自己切实的都看在眼里。但是,没有人类的医院会治疗虫族。西泽为这件事苦恼了两天,在他决定打电话给叔叔,恳请他动用关系来治疗裴的时候,他发现了潜入房间的裴。 他今天还去地下室里看过裴,那时候裴还是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现在一转眼,他从门外溜进来,将新鲜的食物摆在桌子上之后准备偷偷离开。 西泽从他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这几天他一直以为房间里的食物是别的虫族更换的,但是现在他才忽然发现,那是桌子上的食物,实际上都是在第一星的时候,他经常买给裴的。 裴已经准备离开了,只是在走之前,他在门边站了一会。 西泽故意咳嗽了一声,裴马上清醒过来,惊慌的带上门出去了。 西泽没想到他会跑掉,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叫了裴一声。门外没有回应。西泽打开灯,看到摆了满桌的食物,说实话,西泽觉得裴完全做了自己要做的事,当初做了过分事情的是裴,现在裴把他救回来,他好不容易决定把那件事放下去对裴表示谢意,而裴害怕的跑掉了?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无法理解的西泽不小心推动了靠在床头的轮椅,轮椅撞在柜子上,发出一阵响声。 而这个时候,门也忽然打开了。 西泽看着站在门口的裴,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 裴看到西泽好好的坐在床上,正准备再离开,西泽忽然叫住了他,“喂,你跑什么?” 裴已经换了一件衣服,除了脸色苍白点,已经没有再地下室的时候那种气息奄奄的模样了。 西泽这两天都在想他身上的伤该怎么办,现在看来,这些伤对他而言,好像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才两天他都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站在门口的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西泽想到在第一星时候的裴,那个绿眼睛的omega,可爱又柔弱的长相,比西泽还要矮上许多,但是这个omega现在是虫族,他的本体比西泽要高大许多,这让再看到他的西泽生出了一种唏嘘感。 沉默了许久的裴怯怯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已经不是漂亮的绿色了。 “西泽——” 西泽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软了那么一丁点,“嗯。” “我……”裴的声音也不是从前那样的细细弱弱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在面对西泽的时候,那股怯弱的劲儿却没有完全消失。 西泽将枕头垫到背后,“进来吧。” 裴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 走进房间的裴还像西泽记忆里那个粘人的omega一样。 “我没有找到抑制剂。”裴忽然说。 “什么?”西泽一下子没有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再出现的,但是……我没有找到抑制剂。” 面前的裴已经完全褪去了那种omega的柔嫩感,他的五官深刻,身材高大,即使站在面前,都觉得威慑力十足。但是他这一番话,让西泽觉得,他还是第一星他认识的那个omega。想到这里,西泽的口吻也轻松了一些,“这就是你这两天躺在地下室的理由?” 裴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睛看着西泽,“西泽……” “我以为你死了。” “差一点就死了。”裴没有去讲从第一星离开之后的事。 西泽听到他这个回答,也差不多知道一个虫族,呆在第一星的感觉,和他呆在虫族基地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就当你犯错的惩罚吧,这次你救了我——谢谢。” 裴有些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说谢谢?” “你在第一星被抓的事,是我把你的抑制剂拿掉了。”西泽只是想说明两个人就此两清,但他还是有些怕裴还在计较他差点害死他的事,“谁让你那个时候做了那样的事。这次你救了我,把我从第八星那个鬼地方救出来,我真的非常感激。” 一直站在旁边的裴走到了床边来。 “裴——” 裴弯下腰,“你是我的伴侣,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裴……”西泽还想说什么,裴却忽然弯下腰用手臂将他抵在了怀里。 “我在第一星遇到西泽,在第一星爱上西泽。只要是西泽喜欢的样子,我都会努力维持。”也许是分离太久的缘故,裴的眼睛里有许多西泽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一句谢谢或是什么。” 西泽因为在虫族基地呆的太久,本来就白皙的肤色现在更苍白上许多。 “西泽,你知道的,我到底想要什么。”因为西泽离开了第一星,那曾经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防御的强硬外衣,此刻也丝毫不剩。这让裴成为了占尽优势的一方。 裴的身上,仍然保留有从前的影子,但从前的那个裴,已经回不来了。 裴已经长大了。 “我是你的omega,你是我的‘母体’。”母体是裴才学会的一个词,用在西泽的身上,非常的贴切。他的眼睛里映着西泽,所以他用了‘你’,“我愿意为你做很多很多的事,而你只需要,被我拥抱。” 311、镇魂歌(311)【已修改】 角斗场大概是整个第八星, 除了虫族的基地以外, 唯一屹立的一个建筑了。它的原址是一个大教堂, 在帝国拯救不了边缘的第八星的时候,早已消失的神权又在这里得到了复兴。但现在,这神圣的教堂早已和供奉它的信徒一样腐朽在了尘埃里,新的主人在这里重建了历史中象征野蛮的角斗场。 “我还以为你会过一段时间才会把新的母体送过来。”说话的人是角斗场的管理者,他和奇是旧相识。 “我也想过一段时间,但目前, 这个母体的情况并不好。”奇会来找他,是因为这个家伙曾经在人类中混迹过很长一段时间。 对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奇让开一些,将身后的容器展示出来。 西泽躺在容器里, 因为绝食过很长一段时间, 又处在封闭的环境里, 他现在虚弱的要命。 “他很害怕。” “每个被抓过来的人类都很害怕。”奇说明了这个虫族的情况, “他一开始非常配合, 就在几天前, 忽然开始绝食了, 并且非常抵触一切接触。” 他敲了敲容器,问奇, “我能打开吗?” “当然。” 在奇的允许下, 这个狭小的容器被打开了,关在里面的西泽感觉到新的空气的涌入,稍稍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办法吗?”奇问。 虫族想碰一碰西泽的脚踝,这个看起来虚弱无比的人类敏感的把脚缩了起来, “人类都是很脆弱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奇说。 “我可以让他的生命延续,却不能保证他的精神不会崩溃。” 奇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知道,和奇解释不通,虫族拥有强大的精神和肉体,直到死亡才能摧毁他们,而人类的精神会在肉体崩坏之前被摧毁掉。他拿来了一支针剂,抓住了西泽的脚腕,将那些东西注射进了西泽的身体里,“定期给他注射营养剂,他不会死的。” 听到这个母体不会死,奇松了一口气。 西泽没有听懂两个人的谈话,他只知道那个虫族给他注射的应该是修复他身体的东西,虽然他仍旧虚弱,但比一开始意识昏沉的时候好多了。送他来的奇走了,西泽看了那个望着他的虫族一眼,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西泽的意识一直不太清晰,直到他被挂在角斗场上空的时候,刺眼的灯光让已经习惯昏暗环境的西泽猛的清醒了一些。 他仍旧呆在容器里,只不过角斗场的管理者给他换了一个更大的容器,由透明矿石打造的容器被铁链拉到了上空,抬头就是太阳一样的灯光。西泽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他现在的打扮更像是一个礼物。 整个角斗场,从西泽的角度看下去,到处都是虫族。 西泽没来由的想到了在拍卖场看到那两条鲛人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被展览,拍卖,只不过现在换成了他是笼子里的那个。 …… 裴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很久了,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就知道了西泽将要被送到角斗场的消息,但他除了拥有虫族的身份,他整个虫族都很陌生,他试图闯入角斗场去找到被抓住的西泽,但就像很多想要见到母体的虫族一样被拒之门外。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见到了西泽。 被悬挂在穹顶的西泽就像是熠熠生辉的珍珠。 角斗场里到处都是虫族,在以往的母体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都会聚集很多虫族,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盛大。所有虫族都在议论这个‘母体’的美丽,这个‘母体’的孕育能力。 “裴——”和裴从第七星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叫了他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收回视线,环顾四周,看到了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裴此刻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往角斗场中央走去。 四方的容器忽然在上空被打开,一直盯着西泽的裴被吓的猛然止住脚步。 西泽的双臂间被绳索绑缚着,关着他的容器被打开之后,西泽就被吊挂在了整个穹顶之上。纤细的双腿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晃动,模糊的光斑和他身上穿着的奇异花纹布料相得益彰。 裴看清了西泽有些绝望的目光,在第一星上,他从来没有看过西泽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几乎让他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西泽并没有看到他,他的目光只从下方瞥了一眼之后,就轻轻闭上了眼睛。 “裴!”他的同伴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 裴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你去前面会被误伤的,角斗场一旦开启,你就没办法回头了。”他的同伴想要劝阻他。 “我要参加这场比赛。”裴说。 “开什么玩笑。”同伴紧紧抓着他的手,“这里很多虫族都参加过战争,他们和人类驾驶的军舰对抗,并且取得了胜利——你才刚刚回到虫族,你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裴挣脱出自己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去。 “裴!” 喧闹吞噬了他的呼喊,和裴的背影一起消失了。 吱呀吱呀晃动的铁链,角斗场的管理者看着拥挤的人群,转过头低声和身旁的虫族说了什么。站在他身旁的虫族点了点头,在一声号角声中,许多虫族翻越了围栏跳到了中间的空地中。 裴已经听同伴说过了角斗场的规则——角斗场中,所有来到这里的虫族都可以参加比赛,场地中十分钟会刷新一轮安全区,重伤或者落败的参赛者可以通过进入安全区,退出比赛,当然,这个举措只能减少一部分的伤亡,更多的虫族会在这个场地丧命。 虫族天性好斗,即使是灭族之灾,也不能遏制他们身体里与生俱来的战斗欲望,尤其是当给了他们理由的时候,这个过程会变得更野蛮和残忍。进入角斗场内部的虫族展示着自己属于强大的黑色躯干和被坚硬鳞片覆盖的身体,即使他们仍旧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和面貌,这样的姿态也已经完全和人类区分开了。 西泽不是虫族‘母体’,不会被这些虫族展现的强大所吸引,他被挂在穹顶之上,看着那些露出黑色躯干的虫族,只感觉到了一种极大的晕眩感。 或许他现在该尝试一下咬舌自杀?被悬挂在穹顶的西泽因为这个想法笑了起来。 老实说,他怕死,也怕痛,他宁愿选择活活把自己饿死,都不愿意体会咬舌那一瞬间的剧痛。况且,那该死的科学证明,舌头断了他变成哑巴的概率比死亡的概率高十几倍。 裴毫不犹豫的翻过了高高的围栏,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身边的虫族就已经撕开了自己模仿人类的形态,整个角斗场中弥漫着一股大战欲来的肃杀之气。 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曾经差点死在特洛耶手里,历经漫长的修复期,现在才活着站在这里。而现在,他可能仍旧会死。 角斗场的管理者出示了奇的报告,显示今夜用来当做奖品的母体,是迄今为止,角斗场里最优秀的一个母体。有被他的话煽动的虫族跳进了角斗场里,将本来就拥挤的场地,填充的更加拥挤。 西泽也看到了这一幕,今天他被拖出来之前,注射了起码有三支针剂,以至于他现在清醒的要命,看着一群虫族在他的脚底准备为他这个奖品拼命。 这真是太奇妙的体验了。 最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 角斗场的管理者慢腾腾的说起了这个母体的瑕疵,但身为母体,他们能够再次在阳光下行走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们更多的时间,会呆在虫族的巢穴里,面临无止境的繁衍。所以这个小小的瑕疵,在所有虫族面前,都并不算一个瑕疵。 西泽看到了无数双暗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但可能是他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原因,被强光照射着,他看不清任何一个虫族的脸。 角斗场的管理者开始说起了保养脆弱‘母体’的方法,上一个从这里出去的人类母体,因为被过度使用,现在还在奇那里进行治疗。人类并不像虫族母体那样能接纳太多的卵,超过他们身体承受的能力,他们就可能坏掉。 西泽听不懂这个家伙在说什么,但他知道那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在冗长的废话之后,角斗场开启了。西泽很有幸的目睹了一场虫族的内斗,几乎每一分钟,就有一个虫族的躯干被折断,和他的鲜血一起,落在青灰色的地板上。 围观的虫族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这个以黑色为基调的建筑物,西泽在这种欢呼中开始想自己的下场了——他要被胜利者拖进洞穴里,就像森展示给他看的那样,他可能被弄坏,也可能会直接死掉。鬼知道这些虫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所以,他该直接自我了断,说不定不死的体质还会发挥作用,把他送到另一个不那么疯狂的世界也说不定。 “西泽——” 西泽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从他来到虫族,‘母体’就成了他的新名字,没人会这么叫他。 叫他名字的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停顿,被身后扑过来的虫族,绞碎了他的一截躯干。 黑色的躯干就是虫族的本体,那是他们最强大的部分,也是他们最脆弱的部分。裴感觉到了一阵锐利的痛楚,就像那天在西泽的家里,被那个军舰一截一截的斩断躯干的时候。 西泽低着头看下面,但整个角斗场已经乱做了一团,到处都是黑色与红色,他无法判断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安全区出现,有重伤的虫族离开了这里,已经受伤的裴看了一眼安全区,又看了穹顶上的西泽一眼。 那是他的伴侣。 西泽已经没看他了,他被吊着的手腕抬起来了一些,去摸向坚固的绳索。那个给他注射针剂的家伙绝对没想到,看起来虚弱的连爬起来都没有力气的‘母体’,居然偷偷的在绳索上动了手脚。 这么高摔下去应该会直接死掉吧。 裴从地上晃动的影子上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到一直挂在那里的西泽此刻仰着头,竭力的被绑的发白的手指摆弄那条绳索。 “西泽——” 这一声西泽听清楚了,他低下头,终于看清了站在下面的裴。 裴也同样望着他,看起来才成年的裴,能够还站在这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西泽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眨了眨眼睛,但裴还站在那里。如果他的眼睛还是绿色,那他就还是那个可爱的家伙。 但是他也是虫族,他掉到了虫窝里。 裴脸上沾着血,别人的和他自己的,他和西泽在一起很久,他知道西泽要做什么。 “别——” 被裴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西泽也迟疑了一瞬。老实说,在虫族呆了这么久,他也知道那个时候裴对他做的并不算太过分。那个时候他要是遇到别的虫族,没准已经肠穿肚烂了。 因为裴忽然站在了那里,更多的虫族选择了最先干掉他。西泽看到一堆虫族扑向裴,然后被裴一个一个的打倒。 在第八星都呆到绝望的西泽在这个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希望来,但是绳索这个时候已经要断裂了。 整个场地上都是倒地残喘的虫族,裴踩着他们重伤的身体,走到了场地的中央,西泽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绳索,然后他就整个掉了下来,那披在他身上,有着奇怪花纹的布料整个散开。西泽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割绳子割的太快了,死在一堆重伤的虫族面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凄惨。 落地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西泽睁开眼,看到了在下面接着他的虫族。 如果是个人类站在下面,西泽从这个高度掉下来,结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砸成肉饼,但裴接住了他。 “西泽……” 裴的脸上仍旧留着以前清秀的轮廓,他身后被折断的躯干,和这里的一堆虫族比起来,也真的不算太可怖。 “你没死啊。” 裴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西泽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他还以为特洛耶把裴杀掉了。 “我来带你走。”裴说完,就抱着西泽站了起来。 312、镇魂歌(312) 静默的对视。 裴的胸口慢慢被黑色的鳞片覆盖, 泛着金属质感的光泽。他抓着西泽的手臂更有力了一些,桎梏着他的动作, 将他抵在床头。 那已经过去的糟糕回忆又浮现了出来,西泽极力的想要挣脱, 裴却喃喃着他的名字,低下头啃噬起他的喉结来。 “裴——” 发出的音节让声带颤抖,却让裴的动作更急切难耐了许多。 裴的舌尖是凉的,他身后那些因为抑制不住的情绪而探出的黑色躯干,又被他极力忍耐着缩了回去。 “你不能……” 啧啧的吮吸声,西泽的制止被迫中断,转而化作一声低吟。 “我不会把卵放进去的, 西泽。”裴知道那些卵有多可怕, 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让西泽的身体接纳他,才会把卵放进去。 西泽看到不断的还有白色的卵从床上滚到地上,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让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我进去。”后代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不想和任何一个生物共享西泽温暖的身体。 西泽都快哭出来了, 他对柔弱的裴没有防备性,但一旦裴变成虫体,那种记忆里肚子都要裂开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西泽。”裴似乎是在恳求他。 西泽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行,不能这样。” 因为两人是正对着,裴这一次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恐惧。 “裴,别……” 被吓的几乎要哭出来的西泽, 就映在裴的眼睛中。 裴背后的黑色躯干已经完全缩起来了,但因为他的体质冲破了抑制剂,让他无法再维持那种omega的形态。他看起来已经要比西泽强壮许多了,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身体,就像是披着一层坚硬的铠甲。 并不惹人讨厌的身体。 惊慌的西泽看着裴慢慢的直起身体,然后靠在了他的胸前。他怕身上坚硬的鳞片让西泽不舒服,所以他放开了西泽的手腕,撑着床榻,靠在他的怀里。十分依恋的姿态。 “那……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西泽看到裴似乎心软了,不打算继续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抱住了裴。但是因为两人姿势的原因,他只能抱住裴的脖子。 覆盖上鳞片的裴身体坚硬好似钢铁,但他的脖颈皮肤还是柔软的。西泽摸到那一片刚刚被他咬的地方,浅浅的一个牙印,还有温热的东西。西泽以为是裴的血,用手擦拭了一下,放到眼前一看,见是那种白色的东西。 裴因为他的碰触,浑身颤抖的厉害。 西泽想到裴刚才的反应,猜测那里可能是裴的敏感带,他略显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没想到裴又主动的要求,“可不可以,再碰一碰那里?” 裴的口吻就像是他像西泽撒娇要吃东西的时候那样。 西泽迟疑了,老实说,他不想刚刚的事再发生一次。 “我把躯干都收回去了,不会,不会伤害你的。” 西泽听到裴那样的哀求,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裴的身体舒展开,变成虫族的他,身材修长,比西泽都还要高大一些,但现在他却刻意的低下头,将脖颈讨好似的凑到了西泽的面前。西泽一只手臂揽着他宽阔的肩膀,一只手去撩他的脖颈。 西泽和裴相处过一段时间,除了变成虫族的裴,给了他十分糟糕的印象以外,其他时候的裴都非常的乖巧。 指尖从黑色的鳞片上掠了过去,轻的像是吹了一口气。 裴的喉咙里发出猫儿一样呼噜的声音,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的压抑低吟。 西泽看到他紧绷的身体,也看到了从床上不断滚落的卵,但裴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做出什么令他害怕的事。西泽慢慢的也平静下来,他攀附着裴的肩膀,指尖的动作的也渐渐灵活起来。 从耳廓到脖颈,透明坚硬的指甲贴着坚固的黑色鳞片划过去,西泽感到了胸口有湿润的感觉,还有湿漉漉的睫毛从他胸膛划过去的感觉。 痒的厉害。 西泽想到了那个绿眼睛的裴,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裴,大概现在是被他这样撩拨到哭出来吧。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西泽也吓了一跳。他对裴并没有什么绮念,这个可怕的念头被他归咎在长久的不能纾解上。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裴说话的时候还是埋在他的胸口,热气似乎要渗透进他的皮肉里。 西泽现在也有些恍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只是亲一下,也没什么吧。 互相纾解。这样理解没问题吧。 裴忽然抬起头来,他抱着西泽的腰,从床上翻了过来,西泽还搂着他的脖颈,忽然间天旋地转,再回过头,温热的唇瓣已经压了上来。 裴闭着眼睛,因为诧异而睁大眼睛的西泽在此刻反而像是主动的那方。 “好喜欢西泽。” 从成为西泽的omega开始,他就开始迷恋上了他。 虫族对糖并没有什么嗜好,但裴在饥饿的时候,疯狂的吃甜的东西,是因为那些东西在嘴巴里融化开的感觉,就像是西泽喂他吃东西时,不小心被他含到嘴巴里的手指。甜蜜的要命。 西泽恍惚了一下,他记得好像也有人这么和他说过。不过他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事了。 “好喜欢好喜欢。” 从押送的军舰里逃出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西泽。他对虫族和同伴的印象都很模糊,只记得关押他的容器里,令他窒息的苦涩药水,那些药水淹没他的头顶,一旦他想要浮出来透一口气,就要强烈的电流逼得他躲回去。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惧怕起了人类。后来他为了不被人类发现,再度抓回去,选择了注射抑制剂,他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西泽。 西泽会揉他的头顶,会喂他吃糖,会拥抱他,会让他坐在他的腿上。 如果喜欢人需要一个理由,那么他喜欢西泽大概能有一千万个理由。 西泽被裴的目光注视着,因为看到了彼此的脸,裴深情的目光,让西泽惊醒过来,他将圈在裴脖颈上的手臂收了回来,偏过头避开裴的目光,玩笑一样的回答,“因为我是母体吗?” 裴几乎没有迟疑,“因为你是西泽。” 西泽最受不了这样的告白,总是有他追求的女人这样告白他,但是无论开始他多么喜欢那个女人,一旦知道对方喜欢他喜欢的要命,他就要开始厌恶起对方。对裴,也许也会是这样吧。 两人静静的抱了一会,裴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了。他将自己刚才脱掉的衣服捡起来,捏在手上,又将房间里的灯光调暗了一些,将轮椅推到西泽能方便碰到的地方,才带上门,准备出去。 在离开之前,从门缝的光亮里,他对着西泽露出了一个即使他变了相貌,仍旧和从前极度相似的笑容。 “晚安,西泽。” 西泽想到在第一星的时候,那段日子因为杰斯的事,他夜晚总是会睡不着,裴就会端热牛奶来给他,然后也是这样站在门口。 鬼使神差的,西泽抿了抿唇,“晚安。” 裴带上门出去了,在空下来的房间,西泽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一早,裴站在床边,胸前绿宝石的蝴蝶结胸针,和他绿色的眼睛十分配衬。柔软的卷发覆盖在他精致的脸蛋上,让他显得更加可爱。 “西泽,今天要出去吗?” 西泽才醒来,在那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星。 裴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西泽看到他脖颈上那一道细小的伤痕,是虫体的时候,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他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在这期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了。但裴这样的态度,让西泽也自然而然的像是在第一星的时候那样回答,“嗯。” 裴走到床边,将窗帘拉了起来,灿烂的阳光一瞬间照进了房间里来。 西泽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再睁开,裴已经凑到了他身边,张开了双臂。 西泽抱了他一下,裴却忽然抬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是在第一星的时候,两人之前从来不曾有的亲密互动。 西泽愣了一下。 裴下一刻却红着脸从西泽的怀里钻了出来。 害羞又乖巧的裴。 西泽动了一下,但是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压在被子里的还没有被清理的卵,让他整个人又僵住了。 裴没有察觉一样,“西泽,我们去t望塔吧。” “t望塔?”西泽想悄悄的将那些卵拨开,他想真的配合裴,让两人的关系维系的如同最初。 “嗯,是第七星最高的建筑。” “这样。” 裴看西泽迟迟不动作,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抱歉的说,“忘记西泽需要机器人了。” 西泽摇头,“没事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已经走了过来,他将被子掀开,那些还堆在被子里的卵,和西泽白皙的双腿一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西泽有些尴尬。 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小心的拨开那些残留的卵,托住西泽的腿,让他能够坐起来。 西泽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拿了一条裤子替他穿上。 “裴,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这样……”西泽想要拒绝,裴却忽然抬起头,说,“西泽以后要试着依赖我。”笑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绿色的眼睛都眯成了温柔的月牙儿。 “……裴。” 西泽的声音变成了惊呼,因为裴揽住了他的腰肢,虽然他下身没有知觉,但裴的手掌托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他尴尬的要命,裴却全无感觉,他将西泽的裤子穿上,又在他双腿间蹲了下来,替他将拉链拉好。 这个姿势…… 向来不纯洁的西泽红了一下脸。 看到西泽害羞的裴说,“西泽真可爱。”大概真的是昨晚得到了满足,裴的声音,也变得甜腻起来,“那里,也很可爱。” 313、镇魂歌(313) 空荡荡的街道上, 裴推着西泽慢慢往前走着。 第七星的落后,让这个星球并不像第一星那样是由钢铁铸成, 这里有低矮的房屋和邮筒,在西泽看来, 这里比第一星更令他感到亲近。 裴意识到西泽喜欢这里,但因为虫族在这里出没的越来越频繁,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一两个人路过,都是神色慌张。西泽想到在第六星的时候听到的消息,看来第七星的虫族,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了。 也许, 第七星会变得和第八星一样。 t望塔是整个第七星最高的建筑, 还好这里虽然科技落后,但飞行器还是有的,西泽在裴的引领下,登上飞行器, 来到了t望塔的顶端。从最高处看, 这个空荡的城市在表面上,还是非常安宁的。 站在身后的裴伸出手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了西泽的肩膀上。 西泽身体忽然一僵。 “感觉西泽有好多秘密。” 这句话没头没尾,西泽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裴在西泽的肩膀上蹭了蹭,他刚才和西泽一路走来,西泽脸上的表情他都看见了。他跟西泽相处过那么久,当然知道西泽从出生之后, 就没有离开过第一星,但西泽对第七星——却有一种格外亲近熟悉的感觉。 西泽还在揣测裴说这句话的用意,忽然看到离t望塔不远的地方,冒出了火光和浓烟。这样大的火势,还是出现在市中心,西泽一下紧张起来,但枕在他肩膀上的裴却没有什么反应。 西泽在这样的静默中,看着火势小变大,最后烧完一切,只剩下滚滚的浓烟。 这一切的过程并不算快,西泽眼睁睁的看完,然后从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埋藏着巨大动荡与混乱,只表面维系着宁静的第七星,他也是倚靠着裴的庇护,才能站在你这里。 “回去吧。”西泽忽然说。 裴想说什么,但看到转过头来的西泽神色不对,就放开了圈在他脖颈上的手,乖巧的应了一声,和他一起回去了。 晚间的时候,那些裴的新朋友们都回来了,西泽知道他们是虫族,虽然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对西泽的恶意,但西泽在第八星的遭遇,让他实在对这些虫族难以抱有什么好感。裴和他们在外面聊天,西泽躲在房间里。 平常西泽从来不关心他们谈论什么,但今天空荡荡的城市给他的冲击太大,他下意识的隔着门,听了一会儿他们聊天的内容。还好这群虫族也许是在人类城市混迹太久,交流时也用的是人类的语言,西泽听到他们说到现在那些拥挤到星航站抗议的民众,和那些借着虫族的名义,制造更大混乱的人类。所有的信息汇聚在一起,就是第七星,即将像第八星一样,沦为虫族的占领地。 不过这些虫族还提到了那些连他们也颇为忌惮的军舰,第七星混乱成了这样,帝国却一直无动于衷。 西泽听着这一切听的出神,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裴看到站在门口的西泽,愣了一下,然后他走进来,将门带上了。 “他们吵到你了吗?”裴问。 西泽摇头。 裴对虫族的计划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想参与他们的聊天,才想到来找西泽。 那些总是喜欢在夜晚活动的虫族,大概已经做好了商议,他们都离开了,这里又只剩下西泽和裴两个人。 裴坐在床边,看着轮椅上面无表情的西泽。 这一次,却是西泽主动开口,“裴——” 裴一下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看着西泽。 西泽一下又说不下去了,但他也实在不愿再回到一次虫族的基地,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没有隐私的动物,任意被人参观,“我想离开这里。” “好,那我明天去找一下,有没有环境好一些的……” “不是。”西泽打断了裴的话,“我想离开第七星。” 裴一下沉默下来。 很久之后,裴才绞着衣角开口,“回第一星吗?” 西泽也不知道去哪里,他这一场旅途实在波折太多,虽然他也不想回第一星,但现在他可以肯定的是,第七星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 裴知道西泽不愿意接受自己,虽然他喜欢西泽,但他不敢去奢求西泽是否回应他,是否在回到第一星之后,还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这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揣测,让裴从把西泽带回来开始,就一直不敢和他说送他回去的事。 但现在是西泽主动提出来的。 “裴,我不能再在第一星呆下去了,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因为知道了,才迫切的想要离开。 裴知道西泽被虫族囚禁过,这令他害怕虫族,但他自己就是虫族,“我不会让他们再把你关起来的,你是我的伴侣。” 裴的声音干涩,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心慌。 这件事早在西泽被裴救出来的时候,他就该考虑的,裴是虫族,而他是人类。爱情能跨越一切,但是前提是他与裴要真的有爱情——他感激裴救了他,却没有一点愿意为他产下后代的打算。 看到西泽摇头,裴的神色更消沉一些。 “……西泽。” “裴,我不害怕你,但是……我没办法,不去害怕那些,可能杀了我的虫族。” “没有虫族会杀了你。”裴说。 被塞满一肚子的虫卵那还不如死了。西泽在心里这样反驳。 这场谈话在裴的忽然离开为终结,西泽在裴走了之后,拉开窗帘,透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入夜的城市宁静一如平常,但危险,也已经悄悄的潜伏进了黑夜里。即使没有亲眼目睹,西泽也大概猜的出,这群虫族,是以死亡制造的动摇这个星球的混乱。 …… 同样在城市里的特洛耶感觉也不太好,第七星的虫族在夜晚非常活跃,这让需要外出打听西泽下落的他头疼不已。 虫族的体能强的可怕,即使是傲慢如特洛耶,也知道如果自己倒霉的撞上一个虫族,那么街上就又会多一具无名尸体。为了自保,特洛耶只能选择尽量少离开人群。但长久的混在星航站的人群堆里,也不是一个办法,几乎每天,都会有虫族闹出的大新闻,特洛耶心烦意乱的给罗塞恩打了电话,在确定西泽很有可能在第七星之后,特洛耶又抱怨了一下这第七星的状况。 罗塞恩安抚他,说军部很快会派人来解决这些事。但是特洛耶和军部那群家伙打交道的时间太久了,军部这个时候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他们可能有了个自以为对大多数人好的办法。这个办法的第一环,很有可能就是放弃第七星。 挂断电话,特洛耶转过头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 混乱,是由死亡来扩大的。 从前的特洛耶可能会把自己当成个英雄,来试图拯救这个即将被遗弃的星球,但他在第一星被软禁的太久了,可能那样热血而正义的信念,也早就被磨平了。听到那些因为失去亲人的痛哭,他只是按着帽檐,将帽子压的更低一些。 希望,他能找到活着的西泽。 不,现在他已经更希望,西泽不要在第七星。 …… 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西泽本来能很好处理的情绪,现在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了,这让他因为现在发生的一切焦躁又害怕。 第七星很快就会被占领,也许就像裴所说,裴会好好保护他,然后他会像在第八星一样,被一群虫族包围。 西泽就在这样糟糕的想法下翻来覆去,在天快要亮了的时候才终于睡着,在睡梦中,他看到了杰斯——他对杰斯的记忆非常少,但奇怪的是,他对杰斯的印象,比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深刻,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拒绝和外界接触的缘故吧,那个时候和他相处最多的杰斯,现在成了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人。 梦中的杰斯还是以前那个少年的样子,那个时候父母战死的消息刚刚从前线传来,西泽那个时候还正在适应新的身体,就看着这个送走了那些把遗物送来的人之后,趴在沙发上痛哭的杰斯。 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怎么看都可怜的要命。 西泽下意识的去安慰他,然后痛哭的杰斯抱回身抱住他,说要带他去找回父母的遗体,然后西泽就被他带上了飞行器。 当时杰斯还很年幼,对飞行器的操作并不熟悉,所以意外发生了,西泽那个时候反倒很冷静,他启动了唯一的逃生装置,带着杰斯跳了下去,但是在下落的途中,杰斯没有抓紧他,让他在离地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松开了手,杰斯安然无恙,西泽失去了双腿。 后来西泽开始了解这个新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制度陌生又残酷,他尝试用自杀来试验自己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生,但杰斯却一直在制止他。 杰斯将他失去双腿的错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将西泽的厌世也归咎在自己身上,每当西泽尝试自杀的时候,他都会紧紧的抱着西泽,在有一次西泽险些真的溺亡的时候,他在病床上苏醒的西泽面前慢慢跪了下来,握着他的手恳求他。 西泽内里实在是怕死的,死亡的过程都很痛苦,在杰斯不能自抑的哭声和紧紧握着他肩膀的手中,西泽才开始决定活下来。 梦境的最后,是杰斯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西泽还记得杰斯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杰斯应该是躺在床上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声音温柔的像是梦呓。 他和西泽说,“等我回来。” 西泽惊醒过来,睁开眼睛,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杰斯…… 杰斯那个时候,一定以为自己还能够回来吧。西泽一直对杰斯怀有一种愧疚,他自杀并非是因为双腿,而杰斯直到死,还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真是真实又混乱的梦境。 而真正的真实,是一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婆娑白蔷薇徽章的男人。 他像是从西泽的梦境里走了出来,他的声音也由梦境幻化做了真实。 “等我回来。” “我的弟弟。” 314、镇魂歌(314) 特洛耶在第七星已经呆了整整一个星期, 一开始暴动还能被军队镇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死亡的阴云笼罩了整个第七星的上空。而随着第七星最后一艘星航舰的离开,这种濒临崩溃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了。越来越多围聚在星航站的平民开始暴动, 直到今天他们把星航站里负责指挥的军官从里面拖了出来。 然后就是毫无意义的交涉,众人逼问帝国派来镇压的军舰在哪里,军官在此刻也一言不发。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和虫族有关的事件,第七星本来就历经战火,大多都是重建,面对虫族的再一次进犯, 这些处在帝国最低端的平民毫无还手之力。起先还会有人处理这样的事情, 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渐渐的就没有人过问了。街道上的尸体匍匐在地上,血液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坚固的大理石墙壁上, 在一夜之后, 出现了大量喷溅的鲜血和被猛兽利爪抓过一样的深刻痕迹。没有人再敢在街上游荡了,每天都有人聚拢到星航站的外面来。 特洛耶听到身边的哭声和叫骂声,靠在墙壁上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喜欢这样的声音,他决定,如果再找不到西泽,他就要离开这个已经被抛弃的第七星了。 不过,也许西泽不在这群人中间。 特洛耶直起身体, 穿过众人的头顶,看向已经空荡下来的市中心。 …… 从西泽说想回家开始,裴就消失了两天,回来之后,他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围在西泽的身边。 大概是感觉到危机将近的缘故,西泽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裴为了让他开心一些,带西泽出门看让他喜欢的东西。街道上已经空了,有些贩卖东西的商店已经没有人照看了,橱窗的玻璃被人打碎,里面的东西被人抢劫一空。到处都是一副灾难将临的样子。 裴在看到西泽的神色因为看到这一切而消沉下来的时候,目光也显现出了一丝落寞,但随即他就打起精神,推着西泽绕开这样的街道。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轮椅在地上推动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裴。” “嗯?”一直垂着眼的裴因为西泽的声音而振奋起来。 西泽呼出一口气,“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裴的脚步顿了下来,然后他又推着西泽慢慢的往前走去,“今天天气很好,再多逛一会儿吧。” 西泽没有拒绝,只是神情越来越漫不经心。 裴看到了一个甜品店,他知道西泽喜欢,开心了一些,“西泽要吃甜品吗?” 一直陷入沉思的西泽听到裴的声音望过去,看到了那个已经空了的甜品店。透明的橱窗里,那些被保存完好的甜品似乎还在散发着甜蜜的芬芳。 裴想要西泽能够开心一些,没有等到西泽的回答就说,“我去拿一些。”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那些新鲜的甜品过了这么久,估计也已经腐坏变质,西泽本来想这么跟裴说的,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看着裴脚步轻快的走了进去。 西泽在外面等待着。 空无一人的街道,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样。 走过转角的特洛耶正因为刚才看到的大量鲜血而蹙眉,没想到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在街道正中间的西泽。 西泽在等待着裴,侧着头,今天的阳光一如往常的灿烂,从他因为消瘦而显出几分病态美的脸颊上照过来。仿佛阳光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跳跃,仿佛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光晕。 站在原地的特洛耶忽然笑了起来。 他在星航站等了近半个月,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那该死的心告诉他,再等一等,如果西泽还在这里,他绝不能把他留下——然后,他看到了西泽。 西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同样转过头来,和特洛耶的目光对视上。 特洛耶看到西泽脸上出现的诧异神色,心情更好了一些,唇角都忍不住上扬。 他大步走了过去,身体背光落下的阴影将西泽整个包覆住。他弯下身,用手按着轮椅,仿佛将西泽整个圈在怀里一样。他收敛起刚才得意的笑容,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跑的时候,想到我会找到你吗。” 西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裴,裴似乎去找更精致的甜品了,他现在根本看不到他。 特洛耶感觉到了西泽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甜品店,他把这当做西泽的把戏,弯下腰想将西泽从轮椅上抱起来。 西泽这下反应过来了,面前的特洛耶是真的,他是真的找过来了,“你干什么!” “带你走,这里现在很危险。”特洛耶说。 西泽当然知道这里很危险,但因为裴的缘故,现在更危险的,明显是只身来到这里的特洛耶才是。 西泽知道裴就在这里,但…… 特洛耶抱着西泽往星航站走去,既然已经找到了西泽,他就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需要赶紧回去,然后好好把西泽按着收拾一顿。 西泽无法拒绝特洛耶带他离开,他太想离开了,但在特洛耶带他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忘了一眼。 裴知道吗? 一定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放他走了。 想到这里,西泽咬着牙催促了特洛耶一声,“快走。” 特洛耶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将他抱的更紧一些,“现在知道怕了?” 西泽没有反驳,他知道如果让裴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裴从甜品店里走了出来,不过他手上什么也没拿,他认真的在里面搜寻,却发现那些甜品都坏掉了。无比失望的走出来,看到了空掉的轮椅。 西泽伏在特洛耶的肩膀上,他看到了裴望过来的目光。 湿润又温柔的绿色。 西泽一下紧张到了极点,他甚至不自觉的抓紧了特洛耶的手腕,而下一瞬,因为特洛耶走了拐角,西泽的目光,就这么和裴错开了。 被看见了…… 一定会追上来吧。 西泽紧张的要命,他甚至不敢想裴会因为生气而怎样惩罚他。但是直到特洛耶将他抱到星航站外面,略带戏谑的对他说,“很想我吗?抱的这么紧。” 西泽听到了喧闹的人声,他从特洛耶怀里直起身体,看到了那些拥挤在星航站外面的人。 裴…… 没有追上来? 想到这里,西泽由衷的松了一口气,他放开了紧紧抓着特洛耶的手臂,垂下眼一言不发。 特洛耶没有带他进入人群,反而从星航舰的另一侧围栏溜了进去。 星航站里的最后一艘星航舰已经在昨天离开了,特洛耶却并不担心,他带西泽来到一处隐秘的地方,经由指纹指令,启动了一艘仅供两人乘坐的星航舰。 “还好因为那些海盗,让我不相信了星航舰的安全。”特洛耶将西泽抱了进去。 西泽坐在里面,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特洛耶那一句海盗,立即就让他想到了这一切糟糕和麻烦的起源。那群该死的星际海盗,如果不是他们,他也不会掉到第八星,还差点被当做‘母体’,去给那些虫族尽繁衍的义务。 特洛耶也坐了进来,他在启动星航舰之前,勾着西泽的脖子,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然后他不意外的挨了一巴掌。 “你的追求者因为你的逃跑有些不开心,在拯救你之前,需要先要点安抚。”特洛耶振振有词。 “你真是——” 特洛耶碰了碰自己被打的脸颊,露出一个微笑来。 西泽知道现在不是和特洛耶撕破脸的时候,第七星马上就要被虫族占领了,如果不是特洛耶来救他,他可能要再一次体会到进入虫族基地的滋味了,“我们去哪里?” “第四星。”特洛耶回答,“它没有多少驱动的能量了,最好的结果是把我们送回第四星。” 西泽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去哪里,只要安全,都无所谓。 特洛耶正准备启动星航舰,面前却突然出现了红色的提示。西泽看不懂这些,却看到特洛耶一瞬间有些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 特洛耶摊开手,“预估错误,它可能——连第六星都去不了。” “什么?”西泽没想到特洛耶会说出这句话来。 “来第七星的路上,遇到了星陨,可能被磁场干扰,能量消耗过度。”特洛耶也觉得有些头疼。 西泽问,“那怎么办?” “你呆在这里,我去找替换的能量芯片。”特洛耶说完,从星航舰里跳了出来。 西泽看他想要将星航舰关上,连忙拦住他,“第七星现在到处都是虫族,你去哪里找?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 “嘘——”特洛耶伸手抵住嘴唇,一只手按着星航舰关闭的门,“我可是上过战场的,才不怕那些东西。” “但是……”特洛耶现在没有驾驶军舰,仅凭他自己的力量,在虫族面前,几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祈祷我回来,不然。”特洛耶再说这句话之前,已经把自己最坏的结果想了一遍过来了,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觉得都没什么。好不容易找到西泽,一定要带他走,“就没人能带你走了。”说完,特洛耶将舰门紧闭上,但他在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将舰门打开了。 西泽坐在里面望着他。 真是漂亮到极点的黑色眼睛。 特洛耶将头发捋了一下,尽量让此刻的自己,在西泽的眼中更英俊一些,然后他对西泽说,“如果我没回来,告诉罗塞恩,让他来救你。”说完,他又弯下腰。 这一次西泽有了防备,在他还没有亲上来之前,抵住了他的胸口。 特洛耶垂下眼睫,金色的眼睛在此刻显出了一丝无辜的感觉来,“亲爱的西泽,给我一个吻吧。” “开什么玩笑!”西泽因为那个亲爱的前缀而头皮发麻。 特洛耶却全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肉麻,他拉着西泽抵在他胸口的手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315、镇魂歌(315) 在一个已经被虫族渗透的星球, 到处寻找能量芯片绝对是一个糟糕的决定。连特洛耶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他离开了星航站, 就只身去往已经几近被遗弃的市中心。 但就像西泽最开始看到的那样,大多数的东西毁于想要趁着虫族这个机会舍命捞一把的暴民, 小部分毁于真正潜藏在这个星球里的虫族。特洛耶曾经在战场上和虫族打过交道,那个时候虫族的进化还停留在最低级,但即使是这样,他们锋锐的躯干,也能像切割纸片那样,把帝国最先一代投入战争的军舰撕的粉碎。而很不幸的是,第七星上现在连那种被淘汰的军舰也没有, 所以他在现在祈祷自己不要在这个情况下撞上那些家伙。 能量芯片这样的东西, 在第一星广泛使用,但在其他星球,都是非常稀少的东西,特洛耶冒险找遍整个市中心, 也没有找到。就在他有些丧气的时候, 他看到了商店橱窗里依旧运作的机器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些机器人是由第一星研发,为了能够定期为这些机器人更新程序,研发机器人的公司会建立一个信号站,而为了能够信号站不停歇的工作,大多都采用了能量芯片。 特洛耶想了一下,与其在街上没有头绪的寻找, 不如去信号站那里碰碰运气。但特洛耶绝对不会想到,信号站因为无人看管,早就在一开始就被虫族选做了栖息地,特洛耶找到信号站,从里面翻找出仅剩的两块能量芯片的时候,一转头就撞上了里面的虫族。 老实说,随着虫族的进化,他们外形越来越完美,如果不是特洛耶知道虫族的特征,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撞上的是躲藏在这里的人类。 “你在找什么?”说话的虫族从外形来看,像是一个普通军校的学生,他从已经停止运行的巨大机器后探出头来。 特洛耶呼吸停止了一瞬,然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是虫族,将自己刚才找出来的东西拿了起来,“这个。” “这是什么?” “能量芯片。”特洛耶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看这个信号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不用从这个虫族身边走的通道。 虫族从机器后走了出来,他紧紧的盯着特洛耶,“这里很危险,你知道吗?” 特洛耶将能量芯片放到口袋里,“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虫族大概没想到他会反问。 “好了,我该走了。”特洛耶说完,就往身后他刚才看到的出口走去。那个虫族真的也不阻拦,特洛耶已经快走到出口,他的心绷的紧紧的,生怕这个虫族会在他转身的时候扑上来。 那个虫族只是目送着他离开,就在特洛耶就要走出去的时候,那从出口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虫族。 特洛耶被迫停下脚步,而他身后的那个虫族在此刻慢悠悠的开口,“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 特洛耶转过头,看到那个虫族的背后,那黑色的躯干已经探了出来。 今天大概是他的灾难日。特洛耶在这个时候这么想着。 …… 西泽在星航舰里等候了七天,特洛耶为他留下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不被发现的话,他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呆上半个月。但西泽知道,自己等不了半个月了,没有回来的特洛耶,可能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 西泽默默看着维持着低电量的星航舰上显示的时间,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特洛耶给他提供了一条生路,让他联络罗塞恩,但西泽对特洛耶一直怀有希望,他等了特洛耶整整七天,而在这七天里,通过外界传来的,越来越绝望的声音,他大概判断的出,虫族已经开始进攻第七星了,而帝国一直没有派救援的军队过来,这个时候他再联络罗塞恩,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大概会死在这里。 西泽这段时间不止一次的想到过死,但他现在仍旧还活着,甚至越来越平静。在这段平静的时间里,西泽回想了一下自己不断重生的经历,老实说,虽然每次下场但不太好,但却一直有让他难以忘怀的东西,譬如他的父亲,譬如长乐宫里那个他已经忘了名字的宫女,哄他睡觉的时候唱的歌,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回去。 西泽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将运作的星航舰关上,照亮他的灯光瞬间熄灭,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特洛耶被囚禁在信号塔里,那群虫族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拖来了一个大铁笼,把他关在里面,在这段时间里,这群虫族一直没有给他可以吃的东西,特洛耶猜测,那些虫族可能想要活活饿死他。 特洛耶不是个乐观的人,但不到绝境,他不会放弃生的希望。何况还有星航舰里的西泽。 也许西泽还在等待他。 不不,西泽那么讨厌他,在他走了之后,肯定马上联系了罗塞恩。他可能已经离开了这已经要彻底沦陷的第七星。 这样已经很好了。 特洛耶饿的有点头昏,靠在铁栏杆上,饥饿给他的感觉并不痛苦,但胃绞痛的滋味却很折磨人。特洛耶伸手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能量芯片,谁能想到,他堂堂的皇子,会死于两块廉价的能量芯片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迟钝的听觉出了问题,特洛耶听到了脚步声,但是他知道来这里的都是虫族,既然是虫族,他也就没有去看的必要。 黑色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那个虫族在他背后站了很久都没有动作。 特洛耶终于感觉到了奇怪,他回过头,看到铁栏外站着的—— 裴? 裴垂下的眼睛里倒映着震惊到极点的特洛耶的模样,这个家伙曾经差点杀了他,就算不追究这件事,他妄想带走西泽的事,也给了他一万个杀掉特洛耶的理由。 但是。 特洛耶吃力的爬了起来,铁笼不够高,他没办法站起来,而站直的裴,在此刻显得比他还要高一些。 “裴?”特洛耶以为他早在第一星的时候,就被那个虫族吃掉了,没想到会在第七星再度见到他。 裴的目光很平静,面容冷漠的近乎麻木。在西泽离开之后,他就很少有其他的表情了。 是他救了特洛耶,但没有在一开始就放他回去,因为他不想西泽离开自己,但同时,他又知道西泽害怕虫族,等到第七星真的被虫族占领,陷在这里的西泽,即使有他保护,仍旧可能会崩溃。 他的伴侣是如此脆弱。 特洛耶抓着铁栏杆,“你还活着?”问完,他又有些狐疑的看着在此刻冷漠的有些异常的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这里有虫族,而生为人类的裴,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裴什么也没有说,他和特洛耶对视了漫长的两分钟,然后垂下眼睫,在特洛耶震惊的目光里,将铁笼的锁链打开。 特洛耶意识到,裴是要救他。 裴打开了铁笼之后,转身就走了。 特洛耶从铁笼里钻出来之后,想要去追他,但因为饿的太久,他走了两步,就有些不支的晃动了两下。 裴就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在明天之前,离开这里。” 特洛耶支撑起身体,看到裴消失在了那些机器的后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这个时候,特洛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太多了,这个信号站里有虫族,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特洛耶在找裴和离开之前犹豫了一秒,然后转身离开了。裴安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而他必须尽快离开。 特洛耶咬着牙,从信号站里出来,绕过街道往信号站赶去。在他走了之后,那些黑暗里的虫族的动了起来。裴就站在那些虫族里面,有个虫族不解的问裴,“他带走了你的伴侣,为什么要放他离开?” 裴没有回答。 特洛耶差点杀了他,现在又带走了西泽,他应该杀掉他的。他犹豫了七天,他不想特洛耶带走西泽,但他同时也知道,西泽再留在这里,可能会崩溃,明天虫族就会占领这里,那个时候,西泽会被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伴侣有多么脆弱,也知道他的伴侣有许多的秘密,他总是不自觉的摆出一副厌世的模样,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住他。 但是他真的爱着西泽,他愿意去保护着脆弱的西泽,而不是打碎他。 比起占有一个可能会崩溃掉的伴侣,他宁愿让伴侣安然的呆在他碰不到的第一星。 …… 在黑暗中已经要睡过去的西泽,忽然被出现的亮光晃了一下眼睛,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黑影钻了进来,随即,关闭的星航舰重新启动,照明系统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 特洛耶嘴唇干裂,脸色发白,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有些力竭的瘫在了椅子上。 “特洛耶,你——”西泽承认,他看到特洛耶活着回来,是开心的。 特洛耶外表邋遢的一塌糊涂,但他的眼睛仍旧像是朝阳的光辉,他偏着头看着西泽,露出一个笑容,“我回来了。” 西泽顿了一会,难得的也露出一个回应的笑容。他看到特洛耶干裂的嘴唇,转过头将水杯拿了过来,倒了水递给特洛耶,“喝口水。” 特洛耶没有接过水杯,他先将口袋里的能量芯片拿出来更换上,看到显示屏回归满信号的状态之后,他才像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西泽看的出,特洛耶一定遇到了不好的事,但他没有多问,又拿了食物过来。 做完一切的特洛耶先将水杯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他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抬起头看到西泽,这个时候的西泽是真实的。 想要将食物也递给他的西泽,忽然看到上一刻还疲倦不堪的特洛耶忽然扑上来,将他按在椅子上,干裂的嘴唇深深的吻着他。他惊呆了,都没有推开他。 “不敢相信,我会为你做这么多疯狂的事。”特洛耶止住了吻,撑着胳膊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西泽。 他从信号站出来,那已经没有人的市中心,简直像是末日的场景。而被无数民众簇拥的,视为最后希望的星航站外,到处都是在绝望里死去或者已经崩溃掉的人。 “特洛耶。” 特洛耶闭上眼睛,因为眼睫偏长,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和平时惹人讨厌的傲慢不同,显得温柔又坚定。 西泽想到在第六星看到的特洛耶的照片,那个时候的特洛耶,好像也是这个模样。 “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已经离我而去。” “但在我看到你还在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我爱的就是这个人。” 316、镇魂歌(316) 可能倒霉的开头就意味着后面也不会顺利到哪里去, 特洛耶驾驶星航舰离开第七星,在路上又遭遇到了星陨, 为了躲避被迫离开了航道,在一番周折之后迫降在了第六星, 更倒霉的是,在迫降途中星航舰的外部设施受到了损坏,无法再起飞。 而第六星现在的情况和第七星差不了多少,第六星虽然暂时没有出现虫族,但与它相邻的第七星的事,已经传到了这里,许多人选择了去往更安全的第五星, 这样大范围的离开, 引起了帝国的关注,现在第六星的星航舰也已经被迫停运。特洛耶有些无奈,不过现在呆在这里,比呆在第七星要安全的多, 特洛耶考虑再三, 选择给罗塞恩打了电话,在等到罗塞恩的救援到来之前,他们都需要留在这里。 西泽带特洛耶到了米卡的家里,米卡还呆在第六星,看到去而复返的西泽,惊喜的无以言表。 特洛耶这个时候从西泽的身后绕出来,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米卡, 问西泽,“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米卡看到了特洛耶,手中拿着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这样的反常,自然引起了特洛耶的关注,他看着盯着他的米卡,有些迟疑的问,“你认识我吗?” 米卡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 特洛耶的神色更奇怪了。 在这个时候,西泽主动开口,“米卡很崇拜你。” “崇拜我?”特洛耶有些不可思议的重复一遍。 在门口僵持着实在不太好,米卡激动的带着西泽和特洛耶进了屋子里,这里和西泽离开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差别,西泽借口去休息一会,将时间留给了特洛耶和米卡。米卡是个omega,而特洛耶是个alpha,西泽很乐意看到两人发生点什么,但没想到特洛耶仅仅只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就又钻到了西泽的面前来。 “米卡没和你说点什么吗?”西泽问。 特洛耶有些奇怪的问,“你要他和我说什么?” “米卡很喜欢你。”西泽说。 特洛耶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西泽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家伙,不过这也是米卡和特洛耶的事,无论怎么发展都和他无关。他只是复杂了看了特洛耶一眼,然后将盖在腿上的被子拉上来了一些。特洛耶忽然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你又干什么!”在星航舰上,特洛耶可没有干强吻的事。 特洛耶占去了一半的枕头,他被虫族囚禁了七天,回来之后就驾驶星航舰,在路上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早就疲倦不堪,他伸出手臂抱住西泽的腰,“我可没有力气再干什么了。” 西泽听出了特洛耶声音里的疲倦,见到特洛耶除了抱住他的腰以外,没有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就只皱着眉翻过身去。 特洛耶贴近一步,几乎要将西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西泽回头看了一眼,见特洛耶已经闭上了眼,就只能忍耐下来。 这一觉睡到晚上,西泽醒来了,抱着他的特洛耶还在沉睡,他看到客厅里亮着光,米卡忙碌的影子在地上晃动着,空气里还有食物的香气,他整个人被特洛耶抱在怀里,背后都出了一层汗,想要挣脱开特洛耶的时候,特洛耶忽然醒了过来。西泽并没有看到他睁开的眼睛,直到特洛耶在他的脖颈里吻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特洛耶醒了。 “醒了就放开。” 因为才睡醒,特洛耶的声音异样的性感,“不放。” 外面穿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因为是米卡在为他们准备晚餐。 西泽去扯特洛耶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特洛耶就趁机将腿也压在了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藤蔓一样缠着西泽。西泽本来就被他抱的难受,现在整个都陷入了特洛耶的怀里,脖颈里全是特洛耶温热的喘息。 “你真是个混蛋。” 特洛耶面对西泽这样毫无杀伤力的辱骂,笑的更加开心,他喜欢看西泽在他怀里挣扎的样子,那样他那冷淡的表情里,会混杂上那么一点点的害羞——或许不是害羞,是气愤,不过没什么差别。脸颊发红的西泽,变得更可爱了一些。 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地上,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显得格外色气。而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西泽抬起头,就看到端着盘子站在门口的米卡,米卡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就错开了西泽看过来的目光,留下一句,“晚餐做好了。”就转头离开了。 西泽还在因为这一幕被米卡看到了而懊悔,而特洛耶却毫不在意。 等到两人都从床上起来,到客厅里吃饭的时候,米卡一直低着头在厨房里忙自己的事,西泽瞪了特洛耶一眼,米卡这个样子,肯定是被特洛耶这个家伙伤了心。特洛耶却专心的吃着晚餐,他虽然是皇子,对于米卡做的家常菜却青睐的很,加上他真的饿了,在西泽放下碗之后,整个桌子上的东西都进了他的肚子。西泽是知道他有多劳累,所以对他这个吃法没有任何不满,而米卡却吓了一跳,他怯怯的问特洛耶还需不需要再来一点,特洛耶看了西泽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西泽,“……” 米卡把囤的一个星期的食物都拿出来了,才终于喂饱了特洛耶,西泽看着终于放下叉子的特洛耶,说,“真看不出你是一个皇子。” 特洛耶这个时候优雅起来了,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事实上我也希望我不是。” 西泽还想说点什么,米卡已经走了过来,开始收拾起盘碟。 特洛耶诚恳的向他道谢,“谢谢款待。” 害羞的米卡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谢。” 西泽试图给米卡创造能和特洛耶在一起的机会,但是这一次不等他主动提出来,米卡就已经借口离开了。西泽还在感到奇怪,坐在他身旁的特洛耶就已经带着些微不满的开口,“你喜欢这种温顺型的omega吗?” 西泽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什么?” “你一直在偷看他。”特洛耶说,而后他下一句又略带伤心,“虽然我不介意你拥有自己的omega,但是我可不许,你看着他的时间比我多。” “米卡喜欢的是你。”西泽不知道特洛耶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你看不出来吗?” 他的话一出口,特洛耶的反应异常的镇定。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都要凝固的时候,离开的米卡回来了,他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反而红着脸递给了特洛耶一个小小的盒子。 特洛耶接过来之后,向他说了谢谢。就在西泽要去询问那是什么的时候,特洛耶就已经推着他回了房间。 特洛耶回了房间之后,就坐在桌子旁拆那个小小的包裹。 西泽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继续和他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米卡一直很崇拜从前的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米卡,他是个很善良的omega……” 他说的很认真,特洛耶回过头看着他,“我知道。” “你知道?” “他都和我说了。”特洛耶将拆到一般的东西推开,然后把桌子上的那些米卡收集的和他有关的东西露出来给西泽看。 “那你会怎么样?”西泽问。 “你要我怎么样?”特洛耶反问他。 “如果你也喜欢他,就……” 特洛耶打断西泽的话,“崇拜和喜欢无关吧?” 西泽被他问懵了。 特洛耶将拆开的包裹露出来,那是一个透明的瓶子,看起来像是某种香水的包装,因为字体太小,西泽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特洛耶摩挲着那个瓶子,说,“并且我觉得,他看起来更喜欢你。” “你不要胡说!”西泽马上反驳。 特洛耶拿着瓶子走了过来,他坐到了床边,压着腿看着坐在上面的西泽,“你知道的,我在某方面有特殊的直觉——不过我也和他说了,你和我,是……”忽然凑近,鼻尖儿都几乎要挨着西泽。 “是什么?”西泽直觉特洛耶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特洛耶将那个香水样的小瓶子拿出来,润滑剂三个字让西泽脸色瞬间铁青,“你怎么能这么和他说!”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特洛耶一副委屈的模样。 西泽毫不留情的反驳,“不是!” “看来你是忘记了那个美好的夜晚了。”特洛耶恢复了力气,自然不会在像在星航舰上那么安分。 西泽听到这句话,更是浑身不舒服,“我是被蕾娅注射了抑制剂,还有,明明是你——”西泽本来想说是特洛耶强迫他的,但是那些不甚清晰的记忆告诉他,是他先缠上了特洛耶。 特洛耶却在这个时候主动承认了,“嗯,是我强迫你。” 西泽没想到特洛耶会这么说。 “反正你也说了,我是个混蛋不是吗?”特洛耶的表情简直坦荡的不像话。 西泽却在现在沉默下来,特洛耶救了他两次,就是那件事当偿还,现在他也还欠着特洛耶。但是特洛耶手上拿着的润滑剂,又让他戒备的很,他害怕特洛耶又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特洛耶才不把他的戒备当回事,他主动告诉西泽,“我现在很累,这个状态想要做点什么,可能不会给你第一次那样的美妙体验。” 西泽在心里反驳,第一次也一点都不美妙好吗。 特洛耶打了一个哈欠,在被虫族囚禁的那几天,他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后来又遇上了星陨,现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自然会感到难以抵御的困倦。 西泽看到特洛耶躺了下来。 房间里的灯是昏暗的,从客厅里照过来的明亮灯光,也照不到床上来。 西泽在床上坐了一会,找了一个离特洛耶远一点的位置,躺了下去。 西泽休息的很充分,所以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困倦,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听到了特洛耶均匀的呼吸,他以为特洛耶已经睡着了。他准备出去和米卡好好聊一聊,但是不等他从床上下去,睡的好好的特洛耶忽然坐起来,揽着他的腰将他又按回了床上。 “你没睡着?” 特洛耶没有和他解释,他是被西泽想要离开的小动作惊醒的,他要比在第一星的时候更黏西泽一些,“不许和那个omega单独呆在一起。” 这占有欲来的莫名其妙。 西泽这个时候也口不择言的反驳,“是你自己说,我可以有自己的omega,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特洛耶像是被他的回答噎住了,半晌之后才声音低沉的说,“我可以容忍你和不喜欢的omega在一起。” 他承认他现在学会了嫉妒,在第一星的时候,他还没有体会过这样名为嫉妒的滋味。 “米卡是我朋友。”西泽说。 “他喜欢你。”特洛耶真的疲倦到了极点,他的声音都是闷的。 “我们只是朋友。”西泽皱眉。 “那好吧,你可以和他相处一会,不过——”特洛耶打了一个哈欠,西泽以为他终于要退步的时候,特洛耶忽然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枕头旁的润滑剂的瓶子已经被体温熨热。 西泽看到了特洛耶露出了一个微笑,懒洋洋的微笑,他还没有明白这个笑容的意味,就听到一声极其蛊惑的□□,他一下瞪大了眼睛。 房间的隔音差到了极点,而米卡就在外面。 特洛耶发出喘息和低吟,好像两人正在做着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更要命的是,因为特洛耶发出的声音太过煽情,在此时一言不发的西泽,像是成了上位。 见鬼了,身为alpha的特洛耶为什么会擅长这样的事! 西泽都因为他这样的声音而忍不住面色发红。 “好棒啊——西泽——” 两人什么也没有做,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但偏偏特洛耶的声音,是这样的蛊惑煽情。 西泽听到了外面的米卡手忙脚乱中打翻东西的声音。 在最后的一声绵长的低吟中,特洛耶放开了抱着西泽的手,他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对西泽说,“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西泽现在哪有脸出去。难道要他先和米卡解释,刚才那一切是特洛耶自己—— 不不,他都可以想象到米卡的目光。 最终妥协的是西泽,他没有脸出去见米卡了。特洛耶看他躺了下来,心满意足的将他再度圈进怀里。 在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寂静里,西泽咬着牙问特洛耶,“你明明是个alpha,为什么会这么擅长发出这样的声音?” 特洛耶像是睡着了,没有回答。 西泽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难道是因为你被……” 特洛耶睁开了眼睛,两人离的很近,在黑暗中,西泽也能看到他金色的瞳孔。 低低的笑声带着些微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中流转,特洛耶贴在西泽的耳朵旁,轻轻的说,“第一次和我做的时候,你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哦。” 西泽身体僵住了,然后脸颊上无法抑制的爬上了酡红。 “很棒吧。西泽。”说到西泽两个字的时候,特洛耶轻轻咬了西泽的耳廓一口。 舌尖是湿润的,牙齿咬上去,带了一丝麻麻的痒意。 317、镇魂歌(317) 阳光从蒙尘的窗户外照射进来, 特洛耶睁开眼睛,看到被他圈在怀里的西泽。 醒来的时候总是在抗拒他的西泽, 一旦睡着,那冷冰冰的神情就柔和的一塌糊涂。特洛耶揉了揉西泽的头发, 被他圈在怀里的西泽就缩了缩肩膀,黑色的眼睫跟着颤抖个不停。特洛耶并不打算叫醒西泽,他收回被西泽压的发麻的手臂,小心翼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客厅里的米卡看到特洛耶出来了,紧张的站了起来。 特洛耶身上只披着外衣,扣子都还没有扣上,金色的头发被他随手一捋, 显出一种不羁的性感来, 他向米卡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低下头将上衣的扣子扣好。 米卡看到特洛耶走过来,有一种面前的一切都不真实的感觉。 “昨晚麻烦你了。”特洛耶向他眨眨眼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炫耀感。 米卡当然察觉不到, 他崇拜特洛耶, 觉得他是一个像神一样完美的alpha,但是这个alpha,居然会和西泽……是那样的关系,“不麻烦。” 特洛耶环顾一下房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米卡脸都涨红了,一个劲的摇头。 “好吧。”特洛耶低低笑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自然的散发着一种贵族的气质, 和这简陋的居所格格不入。 米卡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不然他就要尴尬的爆炸掉了,“西泽还没有起来吗?” 特洛耶低笑一声,“他累坏了。” 米卡想到昨晚听到的声音,脸上更红一些。 到现在,他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崇拜了这么久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失落感,好像大于惊喜。 真奇怪,为什么会失落呢? “你认识西泽很久了吗?”特洛耶像是不经意的问米卡。 米卡如实回答,“也没有多久,西泽雇佣过我一段时间。” “嗯——这样。” 米卡因为特洛耶拉长的音调,抬起头看了一下,特洛耶的五官总有一种锐利感,尤其是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天生给人一种不易相处的感觉。不过,既然是尊贵的皇子,总不可能在平民面前也那么平易近人。不过,西泽就不会…… 虽然西泽也是那样冷淡的样子,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米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西泽。 特洛耶的指尖在沙发上轻轻敲着,因为他手指修长细腻,使那廉价的沙发都显现出一种奢华的感觉。 “西泽看起来很喜欢你。”特洛耶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米卡愣住了。 “他还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哪个omega,米卡是第一个呢。”特洛耶的说。 米卡结结巴巴的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呀。”特洛耶声音里都透着一股不经意的笑意。 米卡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沉默了下去,就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古怪的时候,房间里传来动静,特洛耶回了房间,留在米卡一个人站在客厅里。 西泽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以为米卡是因为昨晚的声音,才觉得尴尬不和他说话的,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和米卡搭话,只能听着坐在他身边的特洛耶喋喋不休。 特洛耶说了罗塞恩的事,他打电话给了罗塞恩,大概在今天下午,罗塞恩就会来接他们。西泽对回第一星的热情并不大,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比第一星更安全的地方了。西泽邀请米卡去他家做客,米卡婉言拒绝了,他说想在第六星还安全的时候呆在这里。 特洛耶全程保持微笑,直到下午罗塞恩派来接他的人到了这里,他带着西泽离开,才在路上告诉西泽,自己悄悄在房间的枕头底下留了一张星币卡。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让米卡在第六星过十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是可以的。 “害羞的家伙,直接的给予可不行。”特洛耶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米卡的性格。 西泽想到自己当初想要拿钱感谢米卡,但最终被拒绝的事,就没有去反驳特洛耶的话。 第六星的星航舰已经封闭了,但这对特洛耶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他的好朋友罗塞恩给他准备一艘星航舰来接他,不过因为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星航舰停在已经被废弃的星航站里,特洛耶带着西泽过去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西泽在登上星航舰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一紧。但随后这种感觉就被他理解为,自己没有像特洛耶那样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了。 特洛耶对自己的好友十分信任,虽然他也抱怨了一下,罗塞恩居然会调动军部的星航舰来接他。 西泽和特洛耶坐在一起,上一次乘坐星航舰,遇上了星际海盗,这样的倒霉经历,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特洛耶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看西泽从上了星航舰就沉着脸,就用调笑的口气对西泽说,“如果不喜欢第一星,我们可以先去第二星呆几天。” 这本来就是开玩笑的一句话,西泽还没有回答,驾驶星航舰的人就先回头看了特洛耶一眼,说道,“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将特洛耶皇子安全送回第一星。” 这句话说得太生硬,让西泽都起了一种警觉。 特洛耶也有些不大高兴,“哦?罗塞恩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那个人没有再回答。 这本来只是个小插曲,虽然让两个人都不太开心,但谁都没当回事,直到西泽看到了外面的星轨。 因为上次和特洛耶被星陨逼出航线,最后导致他们在第七星与第六星之间绕了几圈,这让西泽对这个航线再熟悉不过,这不是去第一星的航道。 没有人像西泽这么无聊会去观察星轨,就比如特洛耶,他此刻正闭着眼睛假寐。 西泽从察觉到了之后,就轻轻的推了他一把。特洛耶睁开眼,低下头凑到了西泽面前,“怎么了?” 西泽看了星航舰上其他几个人一眼,他这样的目光让特洛耶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他跟着看了那些人一眼。 “这不是去第一星。”西泽压低了声音。 特洛耶的神情忽然凝住。 星航舰上的一个人正好望了过来,他走过来问特洛耶,需不需要喝点什么,特洛耶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的对他笑着摇了摇头,等那个人走了之后,他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外面的航线。 西泽本来以为要和特洛耶解释一下,没想到特洛耶的神情极快的冷淡了下来。 “你要回去的事,军部的人知道吗?”西泽知道军部和特洛耶的恩怨。 特洛耶摇了摇头。他只告诉了罗塞恩,很明显,罗塞恩把他卖给了军部。 他因为西泽离开了第一星,现在第一星的人都认为他躺在医院里,这个时候军部对他下手,简直再合适不过。 西泽也从特洛耶的否认中知道了这件事和罗塞恩脱不了关系,不过,这是罗塞恩和特洛耶的事,就算是罗塞恩背叛了特洛耶,也不是他可以评论的事。 “现在怎么办?”西泽问特洛耶。 特洛耶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去,被朋友背叛的感觉,实在不会好到哪里去,“军部的星航舰里,一般会有备有逃生的微型星航舰。” “你知道在哪里吗?”西泽低声和特洛耶交流。 特洛耶点点头。 西泽内心松了一口气,特洛耶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推着西泽要离开,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将他们拦住,特洛耶和他说了半天,都被拒绝了,最后只能将西泽留在这里,特洛耶自己借去卫生间离开了。 西泽坐在原地等待着,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特洛耶回来了,西泽问特洛耶,“找到了吗?” 特洛耶盯着他,点了点头。 西泽刚想说什么,特洛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注视着西泽,对他说,“军部想把我们送去第七星。” 西泽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们才从第七星逃出来,现在整个第七星估计已经被虫族占领了,如果把他们丢去那里…… “逃生的星航舰只有一个座位。”这也是特洛耶会回来的理由。 西泽一下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特洛耶刚才既然找到了逃生用的星航舰,就已经可以离开了,但是他却选择回来了。 西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特洛耶将他从第七星带出来,就已经不欠自己什么了,这个时候没必要拽着特洛耶一起死。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倒霉。 “怎么办?”特洛耶也是无助到了极点,才会问西泽这么一个问题。 西泽被他抓着手腕,感觉到特洛耶抓的他越来越用力,他盯着特洛耶金色的眼睛,说,“你走吧。” 特洛耶忽然怔住。 “我也不会开星航舰,所以。”西泽也是竭力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你走吧。” 特洛耶深深的看着西泽,罗塞恩的背叛让他心神大乱,而西泽现在这一句话,却让他无主的心神忽然定了下来,“我们刚从第七星逃出来,那里有多少虫族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活人,如果我们……” “所以你快走。”西泽牙关都在发抖。 特洛耶松开了西泽的手腕,然后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露出一个笑容,“骗你的。” “什么?”在这个时候,西泽因为特洛耶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而懵了。 “没有逃生的星航舰。”特洛耶说。 西泽瞪大眼睛,盯着在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的特洛耶,有些气结,“你!这个时候了,你!” “我真是个混蛋是吧。”特洛耶说,“嗯,我就是个混蛋。” 西泽咬牙,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绝望的发现,快要到第七星了。星航舰上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怕他们发现了,他们走过来,看着特洛耶和西泽,最后对特洛耶说,“特洛耶皇子,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被阴影覆盖的第七星上的建筑。 特洛耶站了起来,丝毫没有拆穿他们的打算,“嗯,不过我的朋友,不太想回去,能送他去一趟第二星吗?” 星航舰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当然。” 西泽盯着特洛耶的背影,他都气笑了,“你觉得,军部害死了你之后,会把我活着放回去吗?你好歹反抗一下——该死的!” 特洛耶弯下腰,勾住西泽的下巴,“回家吧,好好睡一觉。” 西泽摇头,他像是知道了特洛耶要做什么。 因为他刚才的话,星航舰上的人已经拿出了武器,指着特洛耶。 特洛耶缓缓站起来,他没有再和西泽说一句话,星航舰在第七星的上空停了下来,空气里的血腥味从打开的舱门里灌了进来。因为是黑夜,所以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场景,但因为是黑暗,所以才更为可怕。 特洛耶被押着到了门口。 “你们要他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西泽质问星航舰上那些面无表情的人。比起被丢在虫族的基地,被直接杀掉反而是一种解脱。 没有人回答他。 特洛耶站在门口,他回头看了西泽一眼,夜风吹的他满头金发像是金色的火焰一样肆意张扬。 然后,特洛耶跳了下去。 西泽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他不敢相信特洛耶会真的跳下去,简直——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去查看,然后直直的栽倒了下去,刚才跳下去的特洛耶抓着门又爬了上来。西泽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特洛耶的手上,拿着从刚才掉下去的人手上抢来的武器。 “不反抗是因为没有武器好吗,不要再问刚才那样的傻问题。” 318、镇魂歌(318) 西泽看着特洛耶爬了起来, 因为外面的夜风太大,特洛耶的脸被吹的发白。 西泽看着毫发无伤的特洛耶, 一堆脏话憋在了喉咙里。 特洛耶拿着武器,看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 他往那里走去,西泽看着他的动作。驾驶座那里有人,解决了那个家伙,应该就没事了。特洛耶明显也是这么想的,等他手中的武器抵着那个坐在驾驶座的人的脑袋的时候,他看到了面前屏幕上的罗塞恩。 罗塞恩也看到了他,并且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特洛耶利落的解决了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血溅到了面前的屏幕上。 罗塞恩丝毫没有被面前血腥的场景所影响,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特洛耶的动作,“我早就和雷蒙说了,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没用。” 听到罗塞恩这样已经算是直接承认自己背叛的言论, 特洛耶反而平静的不像话。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还以为你会大骂我几句叛徒,就像对你那个没用的哥哥一样。”罗塞恩双手放在桌子前。 “在我未成年的时候,可能会这样,现在——我更想直接杀了你。”特洛耶说完,就想切断和罗塞恩的通讯。 “这么狠么?”罗塞恩虽然这么说,但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害怕的意思。 特洛耶不想再和他废话,就在他切断通讯的那一瞬间, 罗塞恩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身后就是西泽的声音,“小心——!” 虽然特洛耶的反应很快,但几乎就在西泽声音响起的一瞬,他的胸口感到了一阵锐利的痛楚,然后他整个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匍匐在了控制台上。 鲜血染红了屏幕。 罗塞恩说,“雷蒙接受了我的提议,你没有把麻烦都解决完哦。” 特洛耶转过头,看到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他吃力的将通讯切断,想要握紧面前的武器,却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西泽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他看着那两个人走过来,将控制台上的特洛耶抓起来,然后从星航舰上丢了下去。 从特洛耶身上滴落的鲜血,从驾驶台一直到了西泽的脚边。 整个过程西泽都没有反应过来,在看到血的时候,他都觉得那可能还是特洛耶的把戏,也许——下一秒,被丢下去的特洛耶还会再爬上来。但是直到舱门关闭,那个西泽想要看到的场景也没有出现。 星航舰开始返航,这一次是真正的前往第一星,西泽浑身发寒,额头上渗出了涔涔的冷汗 重伤的特洛耶被丢下去——不,也许特洛耶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但是看到总是仿佛掌握一切的特洛耶,在他的面前,被丢下去,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绝望。 “你们要送我去哪里?”因为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回第一星,所以西泽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没有人回答。 西泽透过玻璃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第七星,仿佛是一个食人的猛兽,匍匐在了黑暗里。 西泽忽然明白了特洛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父母不可以相信,朋友不可以相信,第一星是囚禁他的监狱——在这样的绝望中,曾经被平民视为皇室之光的特洛耶,也只能选择在黑暗中沉寂下去。西泽不知道军部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们信奉的和皇室有什么不同,他只知道他的父母死于军部的抛弃,他的兄长死于军部的抛弃,而第七星上所有的人,也都是死于军部的抛弃。 所以,在遗弃了所有之后,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西泽已经受够了这个世界,但是他却不想死,他从来这个世界一直在想着怎么死,但在所有人都死了之后,他反而想要活下来——从来没有这么不甘,也没有这么愤怒,那种因为特洛耶的死,而被牵扯出来的关于兄长和未曾见面的父母离世的伤痛,让他突然不想死了。大概西泽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被胸口的血烧的头脑发麻,他活了三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去做些什么,而不只是想自己安然的活下来——他该去告诉所有人,在第七星发生了什么,该去告诉那些曾经将特洛耶视为皇室之光的人,他在第一星的遭遇和现在惨死的下场。最可怕的不是虫族,而是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混蛋。 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西泽麻木的坐在那里,看着外面闪烁的星空,也许特洛耶还没有死,但是现在他可能已经被虫族吃掉了,就像杰斯那样。 星航舰停了下来,西泽不知道停在哪里,他被注射了什么东西,然后就陷入了昏迷中。 就这样吧,他这一世就这么结束了。 …… 海浪的声音,还有微风捎带来的天籁一样的歌声。 昏睡中的西泽皱了皱眉,坐在他身旁的人就握住了他的手。 站在一旁的加里斯给出了小小的提议,“他可能受了惊吓,喝点甜酒会比较好。” 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的考虑。 躺在床上的西泽额头上不断有虚汗冒出来,眉宇紧蹙的让人心疼。 他站了起来,去外面找甜酒。 加里斯看着他的背影,开始观察起这个躺在床上的交换物——如果他了解的没错,他应该是老大的弟弟。不过,为什么和老大长的一点也不一样? 加里斯低下头,近距离的看着西泽。 西泽的睫毛长的过分,垂覆下来,显得他的五官都温柔了不少。尤其是这里亮着的灯光是橘色的,让他看起来更是温柔脆弱的一塌糊涂——和冷冰冰的老大完全是两个样子好吗? 还有他的眼睛—— 加里斯忽然顿住,因为西泽睁开了眼睛。 西泽对加里斯这张脸记忆犹新,就是这个家伙,把他乘坐的星航舰丢到了第八星,简直就是他这一切倒霉的源头。 加里斯想和老大的弟弟打好关系,所以连眼镜都摘了——不过他习惯看眼镜给他的数据分析,现在直视着一个人的眼睛,他反而露不出他最擅长的微笑表情。 “嗨——” 加里斯竭力想让西泽感觉他亲近一些,但是他给西泽留下的糟糕印象让西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而倒好甜酒的人,此刻刚从外面走进来,一进来就看到缩在床头发抖的西泽。他马上丢了手上的杯子,走过来质问加里斯,“你干了什么!” 一脸无辜的加里斯被生气的老大像个麻袋一样的拽到了身后。 “西泽——” “西泽。”双手捧着西泽的面颊,冰冷的五官在此刻也显出了温情怜惜的一面。 西泽被他捧起脸颊,正好和他对视上。 面前的脸,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看到西泽这样的表情,他也露出了从变成海盗之后,就罕有的带有生气的表情,他将西泽紧紧的抱进怀里。 那是一张和早已亡故的父亲非常相像的脸,他总是家里最优秀的存在,连挑剔的叔叔瑞奇,也对他赞赏有加。 “杰斯?”西泽几乎以为自己是死了才会见到杰斯。 杰斯抱着他,因为难以抑制的感情,他的身体都在发抖,“是我,西泽,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西泽才意识到,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他死掉的兄长,回来了。 杰斯比离家的时候长高了很多,五官也因为加深的轮廓,而变得更加出色。他怕西泽在第一眼认不出自己,紧张的换上了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常穿的衣服,这让西泽生出了一种,杰斯是从那些记忆里走到他面前来的错觉。 这里房间的摆设,也和他的房间一模一样。他生日的时候,杰斯送给他的音乐盒就摆在桌子上,全息投影出的小精灵就坐在贝壳堆砌的音乐盒里弹琴。海浪和歌声交织在一起。 “我的西泽长高了。” 杰斯放开了他,扶住他的手臂认真的端详着西泽。 “也更英俊了。”手指从西泽的面颊上摩挲而过,“就像母亲一样。” 西泽难以形容此刻复杂的感觉,他和杰斯相处的时间是最久的,后来虽然杰斯去了战场,但因为从不间断的联系,他一直觉得,杰斯还在他身旁。 “我的西泽,你过的好不好?” 杰斯走了之后,西泽就一个人住在庄园里,他不和外界接触,孤独让他脆弱又敏感。西泽讨厌孤独,害怕孤独,前两世,即使在他最糟糕的时候,身边也有亲人陪着他,但在这一世,他只有杰斯。 杰斯是他可以依靠的亲人,只要杰斯还在,他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他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眼睛一眨,大滴的眼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杰斯还停在他脸颊上的手像是被他的眼泪烫到了,他一下露出无措的表情来,“别哭啊,西泽。” 西泽因为杰斯温柔的声音,哭的更加厉害。 他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独,都仿佛要在此刻宣泄出来。 杰斯不断的帮他擦眼泪,但那些眼泪越擦越多。 “我回来了,西泽——你别哭呀。哥哥回来了。” 西泽扑到了杰斯的怀里,他哭的浑身发抖,攥着杰斯被他的眼泪濡湿的衣襟,“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杰斯没有解释什么,他一个劲儿的自责,“是我的错,都是哥哥的错。” 一旁的加里斯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很可能会被以后回过神来的老大灭口,他自觉地出去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西泽终于哭够了,从杰斯的怀里抬起头来,因为刚才哭的太凶,眼睛红的厉害,让他本来冷淡的五官,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杰斯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 西泽这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杰斯对西泽没有任何隐瞒,他将自己现在星际海盗的身份,和用杰西卡换西泽的事告诉了他。西泽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治愈声调的述说。 听着杰斯的心跳,他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而不只是他的臆想。 西泽不关心星际海盗的糟糕声誉,甚至他在这个时候都忘了和杰斯告状加里斯做的一切,因为他想到了特洛耶,重伤被丢在第七星的特洛耶。 哪怕生还的希望渺茫,西泽也不想就此抛弃掉特洛耶。 虽然那个家伙嘴坏的没边儿,但是……总不能让他堂堂帝国的皇子,凄惨的死在被至亲好友的背叛下。 “哥哥,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杰斯也是金色的眼睛,不过他和特洛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别说求,好吗。你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的。” 319、镇魂歌(319) 第七星已经迎来了破晓, 在光明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时,更强烈的光线刺穿了这灰色的阴霾。 此时离特洛耶被扔下去已经过了很久了, 西泽知道他生还的希望已经渺茫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希冀, 等着那群下去搜寻的人将消息带回来。杰斯站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等候着。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下去搜寻的人带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上来了,西泽将那帆布掀开,就看到满脸尘土与血痂的特洛耶。 特洛耶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耀眼的金发上也沾满了灰尘。 “他还活着吗?”西泽问那些把他带上来的人。 那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杰斯走上前来, “他会没事的。” 杰斯对西泽的安抚是很有效的, 西泽听了他的话,就安心了许多。 “把他送去里面治疗。”杰斯对加里斯下达命令。 加里斯带着特洛耶离开了。 杰斯在西泽面前蹲下来,“进去休息吧,西泽, 你看起来脸色好差。” 西泽这段时间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 但是此刻他的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很清醒。他没有拒绝杰斯,被杰斯送去了房间里,杰斯替他盖上被子,正要离开的时候,西泽抓住了他的手。 杰斯停下脚步。 “哥哥,和我讲讲你的事吧。”西泽知道, 杰斯现在能够站在他面前,其中一定也历经了很多的事。 杰斯听到西泽的询问,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杰斯从他和西泽断了联系开始说起,他确实险些死掉了,他们在第八星上发现了可怕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是帝国竭力隐藏的,所以他们被抛弃了,在艰难的捱了两个月之后,杰斯和他的队友们决定放手一搏,他们试图驾驶已经损坏的军舰,离开第八星,他们成功了,他们在付出了大部分人的生命之后,有一小部分的人,离开了第八星,在即将逃离到安全的地方时,帝国的巡航舰发现了他们。他们试图求救,但是等来的不是救援,而来屠杀。杰斯逃走了,在逃走的路上,他遇到了星际海盗,至于后来他如何接管星际海盗的舰队,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西泽去过第八星,他已经知道了杰斯说的,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了。虫族不畏惧辐射,但是脆弱的人体,会因为那有害的辐射产生变异,那些被帝国遗弃掉的人,在第八星变成了丑陋的怪物,还要在虫族的利爪下苟延残喘。 杰斯没有和西泽说这一切的打算,他觉得这样残酷的东西,不适合告诉他娇养在第一星的弟弟。 “父母当时,和哥哥一样,也是被帝国抛弃的吗?”坐在床上的西泽问杰斯。 杰斯无法回答。他相信父母死于虫族,但真正等他历经了这一切的残酷之后,却不得不怀疑。 “哥哥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吧。” 杰斯看着坐在床上的西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了,从他们分别开始。 “西泽。” 西泽向他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不同于杰斯熟悉的,温柔无害的微笑,而是掺杂了一丝丝冷意,十分冷静的笑容。 “哥哥回来,也是因为要向帝国复仇吧。” 杰斯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西泽的口中说出来的,在见到西泽之前,他一直还在畏惧,如果西泽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办,他要将他再送回第一星吗?或者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和帝国站在对立面,那么西泽会不会痛恨他。 “我可以帮你。” 在杰斯震惊的目光中,西泽这样平静的说道。 他没有什么野心,一直都没有,只想安稳度日,但是在第八星见到的累累白骨,在第七星见到的末日之景,让他从心底感觉到了愤怒。而这愤怒不是来源于与人类对立的虫族,而是对同伴举起屠刀的人类。 “我去过第八星,也去过第七星,我知道哥哥遭遇过什么。”西泽认真的看着杰斯。 杰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从第八星逃出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到处遍布虫族的罗网。他不敢相信,西泽居然去过那里。 “反正,这一次我本来就应该死的。”在星航舰坠毁在第八星的时候,是裴救了他,在陷于第七星的时候,特洛耶救了他。他早就该死了,他甚至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总该在死之前,再做点什么真正想做的事吧。” 杰斯不知道西泽遭遇了什么,他听到西泽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就感觉心痛的要命。 “是哥哥的错……” “不。”西泽轻轻的摇头,“我一直都想告诉哥哥,不用为我失去的双腿自责——如果没有哥哥,我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杰斯咬着牙低吼,“不许说这样的话!” 西泽伸出手臂,杰斯很自然的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真好啊,又有家人的感觉。这比起总是一个人的无助,已经要好太多了。 两人正在温情之际,门口响起了煞风景的咳嗽声。重新戴上眼镜的加里斯也在为打扰老大和弟弟团聚的场面而感到不安。 “嘿,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杰斯将下巴枕在西泽的肩膀上,但身体周围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加里斯缩了缩鼻尖,压在鼻梁上的眼镜就滑下来了一些,他连忙用手又推了上去,“当然,西泽——”加里斯说完西泽的名字,忽然想起老大对自己所属物表现的极强占有欲,连忙改了口,“您的弟弟,他救的那个人,已经醒了。” 西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重伤的特洛耶会这么快醒过来。他还以为,特洛耶这样一个主角设定的家伙,会最少昏迷一两个月呢。 这对杰斯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忍着要发怒的欲望,问西泽,“好好睡一觉再去看他。” 西泽知道特洛耶估计也需要治疗,他也不是那种非要看守着他的悲情女主,准备点头答应的时候,不识时务的加里斯又咳嗽一声,“恐怕需要您的弟弟亲自过去一趟,那个醒来的家伙,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杰斯到现在还不知道西泽救了谁,但听到对方那么在意西泽,心里就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来。 “我过去看看就好,我会让他配合治疗的。”杰斯在西泽的耳边说道。 西泽却不想再麻烦杰斯,“哥哥,我去看看他吧,他的脾气——有些怪。” 杰斯对西泽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虽然担心西泽的身体,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答应了。 西泽在杰斯的陪同下来看特洛耶的时候,浑身的衣服都被扒光的特洛耶被关在一个治疗容器内,因为他的不配合,里面的修复液已经被抽干了,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输液针也被他拔了下来,现在他正站在里面,和一个矮胖的星际海盗对视着。 杰斯推着西泽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这个家伙——” 特洛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西泽,他的反应更加激烈,用手开始捶起那个封闭的容器,将容器都捶的发出闷响。 西泽看到他胸口被修复液浸泡,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又开始往外流出血来。西泽知道特洛耶的身材好,虽然他竭力将目光聚拢在特洛耶的伤口上,但因为那该死的血统优势,西泽总会在不经意间瞥到那敏感的部位。 特洛耶嘴唇发白,那是失血过多,他金色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让他显出一种从未露出的脆弱来。 “西泽——西泽——” 西泽看到他伤口裂开,连忙推着轮椅到了治疗仪旁。 特洛耶看见安然无恙的西泽,终于停下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动作,他的手掌贴着透明的仪器,看着西泽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西泽安然无恙,但特洛耶那个家伙可伤的不轻,西泽又没有办法打开容器,他伸手贴着仪器,对特洛耶说,“不要乱动了!你这个傻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捡回来,你是准备让我等会把你的尸体再丢回去吗?” 特洛耶低下头了,他太虚弱了,能够醒来时因为他强大精神力的支撑,现在他眼睛一阖,就又要昏迷过去。但他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这里是哪里?”他问西泽。 西泽不方便说太多,毕竟杰斯的身份非常敏感,他只和特洛耶说,“这里很安全,你好好养伤就好了。” 特洛耶听到西泽这样说,才真正放下戒备,他‘嗯’了一声,“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等我……” 话音刚落,特洛耶就陷入了昏迷。 刚才被迫停止的治疗仪又运作起来,修复液慢慢填充进去,西泽看着泡在蓝色液体里的特洛耶伤口,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杰斯刚刚没有好好看过特洛耶,现在见到他了,才猛然想起,这个就是他们一开始打算绑架的特洛耶皇子。而这个皇子,好像和他的弟弟,非常熟悉。 加里斯这个重度脸盲症,还在一旁为看起来不高兴的老大而战战兢兢。 杰斯问退回来的西泽,“你认识他吗?” 西泽点头。 杰斯的神情凝重起来,他敌视现在的帝国,而特洛耶正是帝国的皇子。 西泽知道杰斯在想什么,他伸手轻轻拉着杰斯的袖口,“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杰斯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而缓和了面部的冰冷神情,“我们回房间。” 等到杰斯带着西泽离开之后,那个矮胖的星际海盗成员才终于有胆量开口,“加里斯,你为什么抖的这么厉害?” 加里斯瞥了他一眼,十分高贵冷艳的用中指托了托镜框,“哼。”他才不承认,是因为刚才打断了老大,被他那冷冽的一瞥吓到双腿发软了呢,“以后这种需要报信的事,我提议换一个人来做。” 回到房间的西泽,在杰斯关上房门之后,就将自己和特洛耶遭遇的事情统统和杰斯说了一遍,只不过他隐去了一些不好的事,比如被特洛耶那个混蛋压着强吻。 杰斯不怀疑西泽说的任何一句话,在听完西泽的述说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特洛耶和军部的那些人不同。”西泽还在努力塑造特洛耶伟光正的形象,因为他害怕杰斯把特洛耶丢下去。 杰斯,“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就不会伤害他。” 西泽听见这句话,就安心了。 “只不过——” 杰斯弯下腰来,将轮椅上的西泽抱了起来,西泽靠在他的胸口,抬眼就可以看到杰斯因为紧抿,而显得不近人情的嘴唇。杰斯也察觉到了西泽的目光,他垂下淡金色的眼睛,望着西泽。 “我亲爱的弟弟,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320、镇魂歌(320) “朋友。” “只是朋友吗?” “嗯。” 听着西泽的回答, 杰斯将他放回了床上,“好好休息吧。” 西泽被杰斯的目光注视着, 忍不住拉着被子往里面缩去。杰斯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上门离开了。 …… 星际海盗臭名昭著, 西泽从前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但他现在就混迹在一群海盗中,虽然杰斯有意隐瞒他,但西泽还是目睹了两次海盗们劫掠过往星航舰的全过程。 那种带着吸盘一样的锁链,是用一种特殊的晶矿打造而成,它能屏蔽星航舰上的求救信号,并能干扰星航舰的运行系统。海盗们就利用这一点, 将星航舰拖离航道, 在劫掠了足够的金钱之后,就会如数放人,当然,也不像所有的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好运气——一切都来自于星航舰的价值。有第一星上的显贵的星航舰, 海盗们会扣押人质, 遇到携带军火的,则会在搜刮之后,将整个星航舰毁灭。 西泽隐隐能猜到杰斯这么做的用意,不过等他真的目睹了杰斯毫不留情的发布屠杀的指令,他心里还是滋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杰斯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起码在他所有的记忆里都是这样。 加里斯那个笑面虎就更不用说了,他在海盗团里, 充当指挥官一类的角色,一般是由他去进行谈判,如果谈判条件不符合他的预期,他会笑眯眯的用杀戮来进行威慑。西泽虽然有些不适这种暴力的手段,但他知道,星际海盗之所以能横行这么多年,靠的一定是凶狠和残忍。 海盗所驾驶的星航舰是帝国星航舰的三倍大,有二分之一储存着各式各样的珍宝,杰斯向西泽分享海盗积累的宝库——那说是一座金山都不为过。当然,不一定全是金子,毕竟金子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最值钱的金属了。这里有数不尽奇特宝石,数不尽的珍稀生物。西泽甚至在一个容器里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幼龙。那种长着翅膀的黑龙,蜷缩幼儿大小,被包裹在一团明黄色的火焰里。 还有那种雪白的独角兽,那种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生物,在仿生的容器里奔跑跳跃。 “喜欢吗?”杰斯看西泽对那只独角兽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嗯。”西泽是真的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生物,他以为鲛人的存在,就已经是神话的再现了,而这艘星航舰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珍奇的生物。 “本来还有一对鲛人的。”杰斯说。 西泽转过头来看他,从仿生的容器里透出来的绿色的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杰斯抬了抬手,那容器就打开了,里面美丽的独角兽因为害怕,不敢靠近。 “不过他们长大了太危险了,我就把他们卖掉的——本来,是打算送给你。”杰斯说。 西泽想到了那一对拍卖场上的鲛人,他好像把他们送去了军校里,“危险?” “嗯。”杰斯说,“我是在一个被海洋覆盖的星球抓到的他们,那时我以为那个星球上只有这一种生物,后来发现,是他们将整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灭绝了。” 西泽本来想说什么,但那只独角兽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乳白色的角轻轻的顶着他的胸口。 杰斯牵着他的手,引着他将手掌放在独角兽雪白的鬃毛上,“我记得卡卡给你讲过关于这个生物的故事,你好像很喜欢。” 独角兽的眼睛也是银色的,像是月亮。 “送给你。就当迟到的生日礼物。”杰斯将自己胸口的那一颗黑色六棱星取下来,挂在了西泽的脖子上,“嗯,这里都是你的礼物。” 西泽并没有带着开启整个宝库钥匙到处跑的觉悟,他想要还给杰斯,但在杰斯坚定的拒绝下,西泽只能自我安慰是在替杰斯做暂时的保管。这里的东西都太珍贵的,每一件都可以送去帝国最高规格的拍卖场,而这里每天都还源源不断的堆入新的宝物。 西泽有一次无意间说到自己被加里斯送到了第七星,杰斯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到第二天的时候,西泽就看到了被切成碎片的加里斯——这样说可能太血腥了一些,加里斯是改造人,除了他的大脑和心脏,任何东西都是可以随意摘除的,但是看着自己身体被切碎,绝对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在杰斯消气之后,加里斯好不容易能再换上一个新的身体。 从那之后,加里斯连从西泽的房门外走过也不敢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西泽听说了特洛耶已经完全痊愈,他在杰斯议事的时候前去看望特洛耶。整个海盗团都知道他是杰斯的弟弟,他们对他都非常的尊敬。西泽看到治疗仪里的特洛耶仍旧闭着眼睛,他胸口那个可怕的洞口已经消失了,他静静的站在蓝色的液体里,赤裸的身体充满着一种力量的美感。不过西泽实在没有欣赏同性身体的兴趣,他在确定特洛耶已经完全痊愈之后,将那蓝色的液体抽走。 负责治疗特洛耶的海盗告诉他,特洛耶还很虚弱,可能会过两天才会清醒。西泽点点头,等下杰斯回来之后,他会和杰斯说明这件事,让杰斯给特洛耶安排一个暂时的住所。 “现在能打开治疗仪吗?”西泽问。 “当然可以。”那个人说完,就将治疗仪打开了,特洛耶站在里面,他的胸口和手腕都还插着输液针。 西泽想过去看看特洛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那个负责治疗的海盗因为临时有事离开了。 特洛耶的身体被药水泡的有些发白,不过他腹部形状漂亮的肌肉,也因此而凸显的非常完美。西泽推着轮椅走近了,听到特洛耶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痊愈的真快。”西泽看到那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胸口,嘟哝了一句。 面前的特洛耶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沾满蓝色液体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西泽没有注意到。 西泽看到特洛耶的手指蜷缩着,里面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一样,他愣了一下,伸手想要将特洛耶蜷缩的手指扳开,但出人意料的是,特洛耶的手握的非常紧,西泽掰开了他的两根指头,才看到他的手里面什么也没有握,他正想要将手收回来,那只手已经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西泽吓了一跳,抬起头,见到站在他面前的特洛耶已经睁开了眼睛。 金色,朝阳一样的颜色。 特洛耶一只手抓着西泽,另一只手将自己身上还连着的针统统拔掉,他身上的水迹还没有干,从治疗仪走下来的时候,还留下了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你醒了?”西泽问了句废话。 特洛耶点点头,“我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 “我可没叫。”西泽皱眉。 特洛耶的手是冰冷的,但因为他醒来,他抓着特洛耶的手掌也慢慢热了起来,“那现在叫一声。” 西泽拒绝。 特洛耶靠近了西泽,因为西泽是坐着的,他如果不仰着头看着特洛耶,就要直视他那个地方。 “你能不能先去找件衣服穿上?”西泽偏过头。 特洛耶因为西泽这个动作而暧昧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很大吧。” 西泽,“……” 特洛耶呼出两口气,呆在治疗仪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西泽从特洛耶的手中挣脱,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丢给特洛耶,“穿上。” 特洛耶看了西泽一眼,将那件薄薄的外衣披在了身上。 因为他浑身都是水的缘故,那件衣服一穿在他身上,就该死的贴紧了他的肌肤。 西泽只穿了两件衣裳,外套给了特洛耶,但现在明显是他的外套不能蔽体,“我去拿你能穿的衣服,你呆在这里。” 特洛耶这个时候又无赖起来,“不。” “你是打算当众遛鸟吗?这里马上就会有人过来。”西泽说。 特洛耶抓着西泽的轮椅,“这里现在只有我们。” 西泽没想到特洛耶一醒来就又成了那副样子,他还指望特洛耶会因为罗塞恩的背叛,而消沉好久呢,“我并不想看。” “可是我想看你。”特洛耶走到西泽的面前来。 西泽还是别过了头。 特洛耶弯下腰看着西泽,“让我好好看看你。” 西泽推开特洛耶伸过来的手。 特洛耶又伸手去碰西泽的脸颊,又被西泽推开,他们两个就像是孩子似的,到最后西泽都烦了,特洛耶才终于捧住了西泽的面颊。 西泽转过头,和特洛耶对视上,“怎么办,我开始后悔把你捡回来了。” 特洛耶凑到西泽的面前,他湿漉漉的金发垂在眼睛前,“现在后悔可没用了,我会好好报恩的。” 西泽,“报恩?” “这样。”特洛耶说完,就吻上了西泽的嘴唇。 西泽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又来,然而他马上反应过来,猛的将特洛耶推开。被推开的特洛耶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不喜欢我的报恩方式吗?” “不喜欢!”西泽擦了擦嘴唇。 “那换一个。”特洛耶说完,就又要覆身上去,西泽推着他的胸口,不让他靠近。 “特洛耶!”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特洛耶说。 “我们能正经的交谈吗?不要再这样。”西泽生怕面前的特洛耶又扑上来了。不穿衣服的特洛耶,比穿衣服对他的杀伤力大多了。 “可是我现在只想吻你,拥抱你。”特洛耶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的笑了起来,“在我几乎要触碰到死亡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你——然后你回来了,你救了我。” 西泽被他这一通举动弄的有些狼狈。 “我爱你。” 西泽听过特洛耶说过太多听起来肉麻的要命的甜言蜜语,但这样郑重的三个字,他还是第一次听特洛耶说,“如果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才这样,那大可不必——我救了你,是有条件的。” “先说一句,我可不在下面。” 西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咬牙切齿的说,“不是这种事。” “嗯,那我答应。”特洛耶说。 西泽却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的答应,“你不问是什么条件吗?” “爱人的任何要求我都愿意满足。”特洛耶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哦,除了床上的体位。” 西泽,“……” “在我满足你的要求之前,你先满足一下我吧。”特洛耶说完,勾着西泽的脖颈就要吻上去。西泽还是推拒,特洛耶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就吻一吻额头。” 西泽知道不满足特洛耶,那个家伙会一直无休止的纠缠下去,他听到特洛耶愿意退步,也犹豫了一下,才收回按在特洛耶胸口的手。 特洛耶吻了上去。 他接吻的时候总是闭着眼,这个浪荡的家伙这个时候就显得意外的纯情。 就在西泽等着特洛耶结束这一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抽气声,转过头就看到杰斯。刚才那一声抽气,是杰斯身后的加里斯发出来了。 321、镇魂歌(321) 西泽难以向杰斯解释他看到的这一幕, 他下意识的将特洛耶推开。 杰斯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 但是这一次,他的每一步落在地上, 都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声音。 特洛耶也看见了杰斯,他觉得这张面孔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直到杰斯走到了他的面前。 “哥哥。”西泽害怕杰斯误会了什么。 杰斯的目光,从西泽的身上,滑到了特洛耶的身上。 全身只穿着西泽的外套,连蔽体都做不到的特洛耶, 因为西泽刚才那一声哥哥, 而诧异的回望着杰斯。 “哥哥?他是你的——”特洛耶知道西泽哥哥死亡的消息,他现在回过头想向西泽求证。 然后下一秒,站定不动,看起来半点攻击性都没有的杰斯, 一拳狠狠的揍在了他的脸上。 西泽知道特洛耶的体能有多强大, 但不知道是因为特洛耶才醒来很虚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被杰斯这一拳,打的往后踉跄了几步。 西泽看着杰斯紧抿的嘴唇,他知道杰斯是生气了。 挨了一拳的特洛耶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西泽的哥哥,他可能已经还手了, 但是因为那是西泽的哥哥,他直起身子来,面对杰斯的又一拳,只是选择后退来躲避。 加里斯站在一旁,都不敢靠近。 杰斯现在强的难以想象,西泽看着特洛耶被他打的撞到了身后的治疗仪器上。特洛耶现在这个样子狼狈极了,因为身上没有可以利用的任何武器,他几乎全凭借着自己的身体接下了杰斯的几番攻势。 杰斯捏着特洛耶的脖子,将他抵在治疗仪上。 “哥哥!” 西泽的声音,阻拦了杰斯接下去的动作。杰斯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西泽,而被他制住的特洛耶,也借着这短短的间隙逼退了杰斯。杰斯皱着眉正要再追上去,西泽已经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 “别打了。”西泽还想着让两个人合作呢。 “他在欺负你。”杰斯的身体还紧绷着,似乎只要西泽一松手,他就能再度冲上去。 西泽想到刚才特洛耶亲吻他的事,那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但他没有办法和杰斯这么说。 “他……” 特洛耶站在了治疗仪的后面,他勉强从一堆杂物里,找到了一件姑且能当做武器用的东西。 西泽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开,西泽。”杰斯说。 西泽紧紧揪着他的袖口,从刚才的状况来看,接下来杰斯就是打死特洛耶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乖。” 西泽还没有因为这个字而有什么反应,治疗仪后面的特洛耶已经笑了起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枪支,望着杰斯,“你就是西泽的兄长?我记得,你叫杰斯——没错吧?” 西泽生怕特洛耶再说出什么惹怒杰斯的话,他一边抓着杰斯,一边用眼神示意特洛耶住嘴,让他来说。 “加里斯——” 被点到名的加里斯悚然一惊。 “把他丢下去。”杰斯不会推开西泽的手,那是他们很久之前的约定,在因为一次放手,而害的西泽失去双腿的时候,他就亲口许下了这个诺言。 “哥哥,你听我解释,他没有……”但是特洛耶亲吻他的额头,是被杰斯亲眼看见的,“他没有欺负我。” 加里斯已经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并不是特洛耶的对手。但西泽见过,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家伙,轻而易举的捏碎了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alpha的腕骨。 特洛耶丝毫没有惧怕,和西泽的哥哥动手,无论赢还是输,都不是好事,但只要不是他,就没什么了吧。 杰斯反握住了西泽的手,他的掌心非常温暖,五指紧紧的扣着西泽的五指。 加里斯戴着手套,只有在他想恐吓别人的时候,才会将那漂亮精致的白丝绒手套摘下来。他的五指泛着机械森然的光,上面还残存有血迹——是昨天他处理了一个家伙之后,没有清洗零件留下的,“给你十秒考虑,要不要自己跳下去。” 特洛耶皱了皱眉,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像是真的在思索。 加里斯就这么等着,“相信我,你跳下去的痛苦绝对会少很多。” 特洛耶笑着向他抬了抬下巴。 加里斯眯了眯眼睛,掌心微微向下,一柄奇怪的泛着冷光的武器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西泽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了,而他身边的杰斯依然一副没有动摇的样子,情急之下,他扯了扯杰斯的衣袖,在他回头望过来的时候,猛的直起上身,勾住他的脖颈。杰斯顺从的弯下腰来,靠近了他。 西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看着和他对视的杰斯,说,“刚刚只是像这样——只是表达一种喜欢。” 杰斯曾经这样给他过晚安吻,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哥哥——” 杰斯还因为那一个吻而有些发怔,那边的特洛耶已经和加里斯打起来了,特洛耶没有武器,没有铠甲,浑身都是弱点,怎么看都应该落在下风,但奇怪的是,在一瞬间爆发的交锋中,他看起来并不比加里斯弱势多少。 西泽还没有和杰斯这么靠近过,这个已经长大的兄长,拥有整个家族最出色的面容和才能,甚至超过当初在帝国扬名的父亲。 “停。”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杰斯终于开口了。 加里斯对他的命令非常敏感,杰斯的话音刚落地,他就站定不动了,特洛耶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几乎就是在加里斯停顿的那一瞬间,将他手中的武器抢夺了下来。但因为加里斯的忽然停顿,他拿着武器一时也僵在了那里。 加里斯用目光询问杰斯下一步该怎么办。 杰斯直起腰,看着特洛耶。 特洛耶难得的感到了一丝害臊。 “特洛耶。三皇子。帝国顺位继承人。”杰斯知道特洛耶的来历。 特洛耶眨了眨眼睛,不过他刚才抢过来的武器还被他防备的紧握在手里。 “你和我的弟弟,是什么关系?”杰斯问。 西泽想特洛耶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会将刚才那个吻美化成表达朋友之间的亲近一类,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特洛耶居然没有任何迟疑或者思索,“恋人?或者伴侣?” 气氛又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西泽不可置信的看着特洛耶,那个家伙,还真敢…… 杰斯低下头来,非常冷静的询问西泽,“他说的是真的吗?” 西泽不知道怎么回答。 杰斯看出了他的为难,“如果他撒谎,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你是西泽的哥哥,我当然不会骗你——不过西泽太矜持了,我为了追求他,从第一星来到第七星。”特洛耶说,“到现在,才勉强让他接受了我。” 如果眼前不是这样尴尬的场景,西泽一定会让特洛耶住口。 杰斯根本不相信特洛耶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只相信西泽。 “是这样吗?”虽然杰斯已经想过,自己成年的弟弟可能已经有了伴侣,但真的当这个可能的伴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一阵本能的排斥。但他是西泽的兄长,他不能让西泽有任何为难。 西泽垂下眼睛,“……是。”他都把特洛耶救回来了,现在怎么也不能再让他去死。别的……以后在和杰斯解释吧。 杰斯收回了握着他的手,他有些不开心,但他不能让西泽知道他不开心。 特洛耶看到杰斯的反应,眼中狡猾的光一闪而过。 “加里斯,拿件衣服给他。”杰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加里斯按照杰斯的吩咐,拿了件衣服丢给特洛耶之后,就跟着杰斯离开了。 特洛耶换上衣服,又恢复成了那让西泽讨厌的牙痒痒的模样了。他笑着凑到西泽面前,“你哥哥可真凶,我刚才都差点被他打死了。” 西泽冷笑了一声,“你再这样乱说话,他会看着杰斯把你打死的。” “不会,我知道你会心疼的。” 西泽看到特洛耶这副很欠的笑容,就知道刚才特洛耶是故意逼他说出这句话的——他怎么能忘了,面前这个家伙,精明的像只狐狸。 特洛耶还在因为刚才西泽亲口的承认而窃喜,不知西泽一转头,就去找杰斯告状了。 西泽本来想特洛耶一好,就让两人谈合作的事情,但特洛耶这个家伙,实在太过分了,必须先好好惩戒一顿。 杰斯还在因为自己亲爱的弟弟忽然多了一个伴侣而失落,而转头来找他的西泽,又让他不得不收起这种失落。 “怎么了?”杰斯让其他的人离开了。 西泽想到特洛耶刚才得意洋洋的模样,向杰斯抱怨起了特洛耶这个‘伴侣’——当然,他不能说的太过分,不然杰斯真的把特洛耶打死就过了,他只是用一种向兄长发牢骚的口吻,对杰斯说,特洛耶在追求自己的时候,承诺他是omega的一方,但当西泽接受他之后,他又开始因为西泽的双腿不便,而试图压倒西泽。 杰斯一脸严肃的听着,西泽有几次都编不下去了,但一想到特洛耶那个家伙的种种恶行,就又在疼爱他的杰斯面前,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杰斯对西泽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何况西泽才刚刚回到他的身边,自然都是西泽说什么是什么。 西泽抱怨完之后,满心期待着杰斯为他报仇,事实上到当天晚上,被绑好固定住的特洛耶就送到了西泽的房间里。 特洛耶显然没有弄清楚自己身处海盗堆的状况,他满脸无辜的看着西泽,“西泽——你的哥哥把我绑起来了。” 西泽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 他对特洛耶的意见大的很,一路上没少被他占便宜,现在特洛耶被绑的毫无还手之力,西泽由衷的生出一种痛快的感觉。 “嗯,我看见了,绑的很紧。” 特洛耶一路上都在挣扎,但他看到是西泽,反而就不想挣扎了,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我的伤才刚好,这样对我真的好吗?” “我觉得很好。”西泽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他刚才正在看书,现在望着特洛耶的时候,浑身都还散发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感觉。 特洛耶还没有见过西泽这样的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西泽是固执又害羞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特洛耶又拿出一惯轻浮的态度。 西泽也附和他,“嗯。” “放开我,我们可以做点什么。”特洛耶的手腕都被那种黑色的锁链锁住了,那种东西的坚固,西泽已经从那些被抓获就无法逃脱的星航舰上见识到了。 “不放开也可以。” 特洛耶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将临,他挑着眼睛看着西泽。 西泽比起他,可是更加有更加老道的采花经验,只不过西泽对alpha和omega都没什么兴趣,才一直没有显露自己这种特殊的‘才能’。 西泽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露出他里面细白的锁骨。 特洛耶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的动作,要还是在逃亡的路上,西泽肯定会厌烦的皱眉,然后将扣子扣上,但在现在,有了杰斯的倚靠,西泽反而慢慢显露出了他的本性来,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特洛耶盯着他的动作,然后用他漂亮的手指,顺着锁骨的形状勾勒而过。 特洛耶还记得那肌肤的触感,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也深沉成了黯金色。 西泽将袖子也捋了起来,他的手腕纤细,最适合被紧紧握住。 特洛耶已经开始挣扎了,如果他现在不是被以这样一个姿势被捆绑起来,他可能就要忍不住——做点什么坏事了。 西泽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乳白色的角,那是成年独角兽的角,杰斯把它当做摆件送给了西泽。西泽现在握在手里,用那角上螺旋的纹路,磨蹭特洛耶的喉结。 “能挣脱吗?”西泽看特洛耶还在挣扎。 特洛耶呼进一口气,瘫倒在床上,他的手臂上因为刚才的挣扎而已经被勒了一道深深的红痕,“不能。” 西泽笑了一声,“那就好。” 喉结被那粗糙的纹路磨蹭了有些过于舒服,加上西泽的力道用的非常巧妙,特洛耶感到自己竟然有了反应。 但西泽根本没有对他进行不可描述的打算。 特洛耶咽了一口口水,盯着在这灯光下,显得异样性感的西泽。 西泽额上的黑发滑落下来,他用手指轻轻撩到了耳后。还有一缕垂在下巴上,这对特洛耶而言,无异于是种诱惑。 “很会算计我啊——路上占了我一路的便宜,现在到我哥哥面前,你还不知道收敛。” 特洛耶知道西泽在生气。但他刚刚也只是想赌一把——赌西泽会在杰斯面前维护他。 “没办法啊西泽,你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我爱你,你却连句喜欢都没给过我。”特洛耶的口吻像是在指责西泽。 西泽懒得和他辩驳,和这个家伙辩驳,最后生气的都会是自己。他更直截了当,拿那乳白色的独角兽的角,从特洛耶的喉结,一路滑到他的肚脐。 特洛耶呼吸有些乱了,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退去,“西泽,你要干什么?” 西泽对alpha的身体毫无兴趣。 alpha与alpha的信息素也不会互相吸引,他只是纯粹的想让特洛耶吃点苦头。 他也露出很久没有露出过的浪荡笑容,用拇指按着自己的下唇,低下头往特洛耶的胸口吹了一口气,用一种特洛耶从来没有听过的口吻,一字一顿的说,“干,你,啊。” 322、镇魂歌(322)【已修改】 特洛耶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西泽笑了起来,“好啊。 首发哦亲” 西泽哼笑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享受。” 特洛耶自知挣扎不过,就真的摆出一副任由摆弄的姿态来。 西泽虽然很久没有实践过他那些折磨人的把戏, 但面前有了一个现成的试验品, 他的动作也随着特洛耶的身体回馈给他的反应, 慢慢娴熟起来。 特洛耶的身体非常好看, alpha虽然具有先天的优势, 但他们的身体线条,还是来源于后天的锻炼, 特洛耶呆在第一星,看起来沉迷声色, 但实际上没有半点荒废, 现在他只是躺在那里, 身体的肌肉自然紧绷, 既不过分夸张, 也不至显得柔弱。 老实说, 西泽有些艳羡他的身材, 因为双腿的缘故,他缺乏锻炼, 和特洛耶比起来, 实在不够看。 特洛耶起先还能坦然的享受西泽的触碰,但渐渐的,他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 西泽柔软细腻的指腹从他的耳廓后轻轻揉弄过去, 那里本不是他敏感的地方,但叫西泽一碰,就有一种奇怪的酥麻感蔓延开,一直渗透到他的骨髓里。他从脖颈蔓延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胸口。 西泽在一旁冷静的看着他,甚至在他抑制不住发抖的时候,轻轻的勾唇。 总是抗拒他靠近,因为他靠近而害怕或者羞耻的西泽,在此刻完全的掌控住了他。 真是可怕的感觉。 “喜欢吗。”西泽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从他起伏的胸口擦了过去,有些坚硬的指甲给肌肤留在一种细微的疼痛。 但在疼痛之后的,是炽热。 特洛耶吐出一口热气,“谁教的你这些?” 西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当初沉溺在花楼里,与那艳妓花魁纠缠,撩拨人的段数不知道要比特洛耶高出多少。 特洛耶的额头上慢慢沁出了汗,西泽避开了他真正需要安抚的地方,只从他的耳朵,胸口,脸颊就让他有些神魂颠倒,“西泽,把这个东西解开。” “不。” 摆放在桌子上的冰水,被西泽倒到手上,往特洛耶已经滚烫的皮肤上洒落出去。 特洛耶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要是面前是什么样的美女,西泽说不定还会起怜惜的心思来抚慰他,只可惜特洛耶是个令他毫无性趣的alpha,他看着特洛耶难受的磨蹭床单,就感到了些微畅快。 “知道你技术很差劲了吧?”西泽在特洛耶咬着牙关忍耐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脸颊。 特洛耶睁开眼睛,他的眼圈都因为热潮而有些发红。 “毫无情趣可言,技术又差,只知道强迫。”现在处在主导位置的西泽开始毫不留情的数落起特洛耶起来。 特洛耶身为alpha的尊严,被伴侣嘲笑,实在是很难堪的一件事。他刚想反驳,西泽一杯冰水全从他的脸上浇了下来。 冰水让他获得了暂时的冷静,但西泽随后的动作,又将他推进了更汹涌的漩涡里——西泽伸手进了他的嘴巴里,用两根指头勾弄起他的舌头来。 要是别人,特洛耶早就咬下去了,但因为是西泽,他只能被他折腾的舌苔发麻。 西泽玩弄够了,将手抽出来,特洛耶的口涎沾在他的手指上,拉长的银丝因为他的收手,落在了特洛耶的胸口上。 特洛耶闭上眼睛在喘气,嘴巴还微微张着在喘气。 “啧。” 西泽的声音,让他又睁开眼,西泽坐直了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如此狼狈的他。 虽然,被玩弄的很屈辱……但他不得不承认,很舒服,是他从未体验到的感觉。 “omega的腺体,就是因为你这种alpha不会带给他快感才会出现的吧。”西泽将空掉的杯子放回了原处。 特洛耶身上的肌肉无意识的紧绷着。 西泽更加变本加厉的嘲讽起来,“总是说着我喜欢你,我爱你,但实际上技术差的要死,给伴侣的体验也是糟糕的不行。” 特洛耶湿润的唇瓣儿上还沾着他自己的唾液,看起来异常的性感。西泽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暗金色的眼睛盯着西泽,“要不要再试试?” “不。” 因为杰斯而站在优势方的西泽,拒绝起他来毫不留情。 两个小时之后,特洛耶在西泽的摆弄下,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颓靡的感觉。西泽一边摆弄他一边嘲笑他,特洛耶起先还会让西泽放开他,在后来之后,他就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闭着眼睛忍耐。西泽看着他喉结滑动,看着他睁开的眼睛里是失神和恍惚,看着他大腿根颤抖的不像话。 床单有些濡湿,都是特洛耶淌出来的热汗,当然,也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特洛耶侧着头躺在床上,睫毛上因为沾了透明的汗而无力的颤抖,微微张着唇在粗重的喘息。 沾在他小腹上的东西已经干涸了。 西泽没有上特洛耶的意思,原因是他站不起来,当然,这个站有两个意思,他只是用独角兽的角恐吓了特洛耶一顿,特洛耶没有显露出害怕或者什么,只是闭着眼睛,西泽知道他的性格,也只是吓一吓他,让他真的对特洛耶如何,只怕合作的事就不好和特洛耶商量了。 但即使是这样,特洛耶也不抵他的那些手段,被他摆弄成了这个几乎被玩坏了的模样。 西泽看他体力像是已经透支了,就没有再继续,只是推了推他汗涔涔的肩膀,“喂——” 特洛耶的身体还在小幅度的颤抖,对西泽的声音无动于衷。 西泽过了一会,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西泽有些慌了,他是以alpha的身体素质来摆弄特洛耶的,虽然已经超过了常人身体能承受的度,但特洛耶才不是常人。但西泽现在想起来,特洛耶是重伤初愈,刚刚好像释放了有四五次。 “特洛耶?”西泽叫他的名字。 特洛耶还是没有回应,他小腹上还没有干涸的液体从他腰腹滑落下去。 西泽有些紧张了,他刚刚一心只想报复,就一边说嘲笑特洛耶的话,一边摆弄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特洛耶明显已经被他弄到了崩溃的边缘。 特洛耶紧绷的手臂也垂落了下来,像是昏迷过去了。 西泽也不知道他是脱水了还是怎么样,特洛耶现在明显已经没有任何残存的体力了,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锁链,他只是将枕头垫到特洛耶的脑袋后面,倒了杯水慢慢喂进他的嘴巴里。 水没有吞咽进去,顺着特洛耶的嘴唇流了出来。 西泽有些慌了,他现在不可能让杰斯过来看特洛耶怎么样,毕竟在兄长面前,他还是要点脸面的,刚才他玩的开心,但现在真的出事了,他还是慌了起来,以后还要和特洛耶商谈合作的事,现在把他弄成这样,怕是不好说话了。 特洛耶的胸口还有细微的伤痕,是西泽弄上去的,刚刚看并没有什么,现在看起来,就有些可怜了。 “咳——”特洛耶忽然咳嗽起来,西泽刚刚喂进去的水,好像呛到了他的喉咙里。 西泽看到他拼命咳嗽的样子,心里更忐忑了,他打开了特洛耶身上的锁链,想让他缓一缓,特洛耶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不是去趴在床边咳嗽,而是抓着西泽的胳膊,将他从床边拽到床上来。 西泽马上反应过来,特洛耶刚刚是装的! 但是他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刚才还是一副被弄坏了的模样的特洛耶,现在正压着他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西泽刚刚泼在他身上的水,和特洛耶身上的汗液混合,一滴一滴的落到西泽的身上,浸透了他的衬衫。 “你又骗我!”西泽这次也有些恼怒了。 特洛耶将那碍事的铁链踢开,然后才低下头,紧紧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西泽。 他刚刚是真的差点虚脱了,还好西泽没有再继续下去,才让他缓过来了体力。 “我技术差?”特洛耶的膝盖压着西泽的大腿,然后慢慢的将它分开。 刚才振振有词的西泽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跟我做是煎熬?”特洛耶还对刚才西泽的嘲讽耿耿于怀。 西泽看到特洛耶起伏不定的胸口,知道他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他猛的推了特洛耶一把,想将他推开然后去找杰斯。但是他刚一坐起来,特洛耶又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了回去。 特洛耶在西泽面前,好像除了强吻,还没有做过太过强迫的事,现在他会这样,是已经在生气了。 “西泽,你给我说清楚。”特洛耶目光暗沉的可怕。 西泽挣脱无望,看着压在他身上的特洛耶,只祈祷特洛耶刚才是真的被他摆弄的虚脱了,“说什么?” “你,刚刚那些,是跟谁学的?”特洛耶真正生气的事这个。 alpha不会学习取悦的技巧,西泽会这些,是有可能是曾经被当做omega反复□□过。 特洛耶一直觉得自己是西泽的第一个alpha,如果不是,他会……非常生气。 西泽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因为说了特洛耶也不会相信,“放开我!” “不。”特洛耶也学着西泽刚才的拒绝,“怎么,准备去你哥哥面前撒娇,说我欺负你,嗯?” 忽然落入劣势的西泽,就再也没有刚才的冷静了,他被特洛耶按倒在床上,整个人都被特洛耶的气息笼罩起来。 “我要让杰斯把你丢下去!”西泽恐吓特洛耶。 特洛耶抓着他衣服的开口,轻轻一扯,那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扣子终于如数崩落,“好啊——那也要在我狠狠欺负你之后,不然,不是太冤枉一些了吗。” 西泽没想到特洛耶还有体力,慌张的昂着头叫起杰斯来,“哥——” 特洛耶捂住了他的嘴巴,轻而易举的堵住了他的声音。 “刚刚不是要干,我吗?怎么一转眼,又吓的叫起哥哥来了。”特洛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 被自己伴侣嘲笑,任何一个alpha都无法容忍,而西泽刚刚可不止嘲笑了他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或者两更_(:3ゝ∠)_ 小剧场: 渣作者:这已经不是玩具车了 小天使:嗯,这是——儿童模型车 渣作者: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323、镇魂歌(323) 西泽被特洛耶捂住嘴巴, 他看着特洛耶将他的衣服扯开,就在他以为特洛耶要对他怎么样的时候, 特洛耶学着西泽刚刚对他那样,抚慰起西泽的身体来。 不过他的手法太生涩了, 西泽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特洛耶是在做什么。 特洛耶皱着眉,揉弄西泽的胸口,西泽都被他揉的以为自己长出女人的胸来了。 “唔唔——” “不是这样吗?”特洛耶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只是按照记忆,在重复西泽刚才对他做的事。 西泽的头发被特洛耶的手指不小心勾到了,轻轻一扯, 头皮的疼叫西泽眼眶发红。 特洛耶显然误会了他这样的表情, 他以为是西泽给他的回应,他的动作愈发剧烈起来,西泽就看着自己的胸口被他搓的红彤彤的,一点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一种皮都要被揉掉的痛。 特洛耶的手心被西泽咬了一口, 他吃痛的将手收回来。 西泽将他的手推开,“你干什么?” “你没有感觉吗?”特洛耶刚刚,可有感觉的很。 西泽不自然又露出了刚刚的嘲弄表情,“如果疼也算的话。” 特洛耶顿住了。 西泽趁着他没有动作的空档,把自己的衣服拉了起来,只是因为扣子都崩掉了,没有办法完全拢住。 “都说了你毫无技巧可言, 又粗鲁……”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特洛耶脸上浮现了一丝受伤的表情,西泽只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大概只有被你咬破腺体的omega,会感到乐趣。” 特洛耶松开了对西泽的桎梏,西泽刚才也只是做最后的挣扎。因为按照特洛耶的个性而言,被他那样一通嘲弄,一定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顿。但是特洛耶放开了他,这让西泽心里有些惊诧,然后他直视面前的特洛耶,看到他脸上一览无余的懊丧表情。 他一直以为西泽会很舒服。 但他忘记了西泽是个alpha。 西泽坐了起来,特洛耶拿了床头的纸巾,在擦拭身上那些痕迹。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我技术真的很差吗?”就在西泽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太过分的时候,拿着纸巾的特洛耶忽然转头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回答。 “你一点也不舒服吗?”特洛耶执拗的问。 西泽没有犹豫的点头。 特洛耶忽然动了一下,西泽下意识的往床上缩去。但只有这方寸之地,他离开了轮椅,就丧失了移动的能力。 特洛耶站在西泽面前,看着西泽,像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西泽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特洛耶……” 特洛耶被他这一声叫醒,他弯下腰,用手撑在西泽的身旁。 “也不用,说的这么过分吧。”特洛耶语气里都透着些微委屈,“……你可以向我抱怨,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我可以慢慢改的。” 西泽已经被特洛耶抵靠回了枕头上。 特洛耶没有动西泽紧紧揪着的衣服,他撑着胳膊往下,去拉西泽的裤子。就在西泽以为他还是要惩罚他的时候,特洛耶缓缓低下了头。 西泽本来推拒他肩膀的手,忽然收紧,握住了他的肩膀。 特洛耶,居然…… alpha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个alpha还是皇子,所以特洛耶刚才在犹豫,但在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取悦自己的伴侣。 “喂!” 特洛耶将亮晶晶的东西吐出来,然后又张开嘴巴含了进去。 西泽是双腿不能动,不是那个地方不能动,几乎在特洛耶将它含进去的时候,刚刚还在一旁丝毫不受欲望浸染的面庞就涨红了。 “你这样我也不会舒服的——”西泽隐隐知道特洛耶要做什么,他想要制止他。但是他虽然这么说着,几乎陷入特洛耶皮肉里的指甲,告诉了他现在有多激动。 特洛耶总算找回了主导的感觉,他也确信西泽是喜欢的。 “真的不舒服吗?” 西泽低下头,看着从他小腹处望过来的特洛耶。 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耀眼又不可一世的家伙。 “不舒服。”西泽咬着牙,他把这当做特洛耶之后索要他身体的前戏,“你要上就赶紧上,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 特洛耶没有理会他,他继续张开嘴巴。 西泽戏弄别人的把戏那样厉害,但不可否认,他这个身体是青涩的,特洛耶那样生涩的取悦,也让他很快缴械投降。 西泽不像特洛耶那样会隐忍,他可以抵御痛楚,但无法承受过多的快感,特洛耶都没有想到,西泽会这么快。 眼睫上全是湿漉漉的泪水,西泽本来抓着特洛耶肩膀的手,也转而去抓自己枕着的枕头。 “你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啊。”特洛耶说。 西泽还沉浸在某种不可言喻的感觉里,难以给出任何回应。 特洛耶看了这个模样的西泽一眼,笑了一下,又继续起刚才的动作来。反复几次之后,西泽哭了起来,咬着自己的食指,身体一边颤抖一边啜泣。 他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欺负他一些。 特洛耶的嘴巴也累的厉害,听到西泽的啜泣声,就放过了西泽,转而拥抱住西泽。两个人的身体都烫的要命,抱在一起像是要将彼此燃烧起来。 “舒服到哭出来了吧?”特洛耶问。 西泽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刚才的反抗都被特洛耶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现在他一点力气也没有。 特洛耶抱着他,两个人都是汗涔涔的。 “要不是刚才被你弄的虚脱,我还可以让你用别的方式舒服到哭出来。”特洛耶有些惋惜的抱怨。 西泽早已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西泽身体还在痉挛的状态,他已经有些虚脱了,听着特洛耶的话,气的眼前发懵。 这一场西泽自己策划的报复,就以西泽的虚脱为结尾。特洛耶的体能要比西泽好太多,到第二天的时候,精神就已经完全恢复了,西泽身体还虚的很,脸色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杰斯送走了特洛耶之后,来看过西泽一回,只是西泽还在昏睡状态。 特洛耶给西泽穿好衣服之后,又把锁链给自己锁上,他身上的那些痕迹,很容易误导促成这一切的杰斯。 杰斯确实以为西泽对特洛耶怎么样了,他将特洛耶送去休息之后,就带上门走了。 西泽睡的太久了,杰斯有些担心,又折返回来看了他一回。西泽那个时候已经醒了,只是因为体力透支,只能靠在床上。杰斯刚好过来探望,西泽急切的问他,“哥哥,特洛耶呢?” 杰斯听到西泽一醒来就问特洛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回答,“我把他送去休息了。” 休息? 需要休息的是他才对吧?! 西泽还记得特洛耶到后来,逼得自己哭出来,恨得牙痒痒。 杰斯却不知道缘由,因为他来的时候,特洛耶一身狼狈不堪的痕迹,而西泽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他理所当然的误会了。 西泽坐在床上,还在因为那件事而郁郁不平。杰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西泽。” 西泽抬起头看到杰斯,才终于从特洛耶给他的郁闷情绪中抽身出来,“嗯?” 杰斯对西泽的爱几乎到了可以容忍他一切缺点的地步,但是西泽和特洛耶之间的感情,却令他有些难以接受,“你喜欢他对吗?” “谁?”西泽下意识的问完之后,反应过来杰斯说的是特洛耶,“我才不喜欢他。” 杰斯想到自己在特洛耶身上看到的那些痕迹,在他心目中,西泽一直都还是小孩子,但那一幕又告诉他,西泽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和恋人了,终有一天,也会不再需要自己。 西泽怎么想怎么不甘,“哥哥,特洛耶在哪?” 杰斯看着急切之情溢于言表的西泽,第一次回避了他的问题,“他在休息。” “哥——”西泽现在才真是有苦难言,“你去把他抓过来。” 杰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用一种面对任性弟弟的无奈眼神看着他。 西泽第一次在杰斯这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垂着眼一副又委屈又难过的神色。 杰斯牵住西泽放在被子上的手,西泽将手指蜷缩起来,从杰斯的手掌里抽了出来。 他这样的小脾气,也只有杰斯能看见。 杰斯愿意满足西泽的所有愿望,但是——他不愿意满足这一个。 西泽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太好,杰斯以为他是折腾特洛耶太过,却不知道,西泽是反被折腾的一方。偏偏他碍于脸面,还不能说出来。 西泽胸口上的红印还没有褪去,杰斯偶然一瞥看到了。 那一道红痕正烙印在他的胸口,颜色鲜妍好似花瓣儿,衬着他本来就白皙的肌肤,愈发显眼。 杰斯偶然一瞥看到了,而后他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的错开。 西泽还在生着特洛耶那个家伙的闷气,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坐在他身旁的杰斯在错开目光之后,那道痕迹却还是挥之不去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和西泽的独处忽然变得困难起来。 “明天我会送他过来。”杰斯说完,就不敢再看西泽的转身走了。 被他留下的西泽因为杰斯这奇怪的反应,以为杰斯是因为他刚才的任性而生气了。 324、镇魂歌(324) 就像杰斯说的那样, 西泽第二天就见到特洛耶,这一回特洛耶仍旧是以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模样出现在西泽的面前, 而西泽经过了一天时间的冷静,也决定不再和特洛耶做那些无谓的纠缠。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 特洛耶就显得非常平静,“我还以为你的哥哥要把我丢下去。” 西泽冷哼了一声。 特洛耶向西泽眨了眨眼睛,“今天你应该不会放开我了。” 西泽也没有再摆弄他身体的打算,今天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和特洛耶商议合作的事。 “那就温柔些,不然我真的要被你玩的虚脱了。”特洛耶没有半点害怕,甚至还透出一股子期待的感觉。 一提到这件事, 西泽的牙根就又开始痒痒起来。 特洛耶的精神很好, 他一点也不好,甚至到现在,都能感觉到一阵疲软的感觉。 特洛耶等着西泽的动作,西泽冷着一张脸, 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 知道特洛耶要说什么,西泽先一步开口,“今天找你过来,是说正事。” “正事?我们做的不是正事吗?” 特洛耶虽然仍旧说着这样无耻的话,但在西泽松开了他之后,他没有别的越界的动作。 “合作。” “你和我吗?”特洛耶问。 西泽摇头,“你和我哥哥。” 特洛耶笑了, “我和你哥哥,可没有什么要合作的啊。” 西泽也不想一直绕来绕去,他都已经因为私人恩怨和特洛耶耽误了太长的时间了,“我哥哥是星际海盗。” “我知道。”特洛耶呆在这里,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是差点被军部害死了,我哥哥救了你。”西泽说。 特洛耶却纠正他,“是你救了我。” “好,是我。”西泽说,“我救了你,所以我想和你谈合作——你和我哥哥,一起去对付军部。” 特洛耶‘嗯’了一句,是对西泽的回应,只是他散漫的表情总是给西泽一种他无所谓的感觉。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毕竟我并不了解军部。但是,我哥哥差点被军部害死,他现在没法回到帝国,只能四处流浪,你现在也是,但是你有皇子的身份,只要你能安全回到第一星,军部就不敢动你。”这是西泽的考虑,“所以,我想你能和我哥哥谈谈合作的事情。” “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特洛耶说,“至于你说的合作。”特洛耶轻笑了一声,“可以啊,不过我不想和你哥哥谈,我要和你谈。” 西泽还当特洛耶在开玩笑,毕竟军部和星际海盗,怎么看都是后者的威胁性更大,“和我?” 特洛耶点头。 “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西泽皱眉。 “我也是认真的呀。”特洛耶撑着胳膊,仰躺在床上,“你想对付军部,我也想——那么直接我们来谈就好了。” “可是这群海盗是我哥哥在管,我什么权利也没有。”西泽说,“你和我谈妥了,我也并不能提供实质的帮助给你。” “不需要。”特洛耶说。 西泽更加坚定特洛耶在开玩笑了。 特洛耶意识到西泽要生气了,他主动解释,“你哥哥现在,大概是这群星际海盗的领导者?不过就像你说的,星际海盗始终只是一个组织,而军部,则是直接隶属帝国——想对付军部的话,从你哥哥的角度来看,好像除了向帝国宣战,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西泽沉默,因为特洛耶说的是事实。 “你哥哥的事,你父母的事,我都听过,如果你哥哥是因为军部才险些丧命的话,那么你的父母,很大可能也是——”特洛耶顾忌着西泽的情绪,没有说下去,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西泽的表情,见他没有太悲伤才继续说下去,“所以你哥哥仇视的是整个帝国——如果他对抗帝国,有任何胜算的话,也不会还在这里游荡。” “所以我需要你跟我哥哥解释,害我们的是军部,不是帝国。”西泽说。 “嗯——”特洛耶看着西泽认真的表情,勾了勾唇角,“所以在那之前,我们来说点别的。你哥哥知道我是皇子吧——他那么仇视帝国,却不动我,也是因为你咯?” 西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他用不耐烦掩饰过去了,“因为要和你合作啊。” “哦——”特洛耶拉长了音调。但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他显得特别欠揍。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西泽在和特洛耶这样厚脸皮的无赖相处上总是属于特别容易陷入被动的一方。 “答应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就因为他答应的太轻易,所以西泽才总是觉得他并不是认真的。 “军部隶属帝国,如果要对付军部的话,可能会牵连到很多其他的人。”西泽知道一些特洛耶从前的事,也从米卡那里,了解过他从前的性格。特洛耶应该是以守护自己的臣民为圭臬,任何会损害帝国臣民的事,即使牵扯他的私人恩怨,他也应该会慎重考虑。 “那就牵连吧——清醒着死去,总比在谎言中死去要好得多。”特洛耶在这种事情上,要比西泽清醒很多,“你也看到了,第七星现在的样子,我当初参加战争,见到的比那惨烈的多,我以为帝国会为这些死去的人奏响哀乐,但是,没有。我回到第一星,那里的人甚至不知道有人在为守护他们的安宁而死去。”特洛耶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对视着西泽,“你这是什么目光?” “所以你是认真的?”即使有特洛耶的解释,西泽还仍然有些怀疑。 “非常认真,相信我。” 西泽这才确定了特洛耶不是在开玩笑,“我去叫我哥哥进来和你谈。” “诶——”特洛耶抓住他的手,“我说了,我只和你谈。” 西泽被他抓着手腕无法离开。 “又不是要打仗,你哥哥就算和我合作,又能怎么样?难道用这一艘星航舰,和帝国几万艘军舰对抗吗?”特洛耶趁着西泽若有所思的时候,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你!”西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特洛耶抱了起来。 “别动。”特洛耶挟着他的双臂,“我现在不能对你怎么样——要是能的话,昨天就不只是那样了。” 西泽从特洛耶的话中得到了一个讯息,“你……肾虚了?” 特洛耶脸色变黑,但没有否认。 西泽知道这个场合不该笑,但他没有忍住,在特洛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笑出声来。 “我重伤初愈,就被你哥哥绑到了你的床上。你觉得,在被你这样那样之后,我不应该——”肾虚两个字梗在喉咙里,实在说不出来。 西泽那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太磨人了,特洛耶在很爽的同时,也确实被掏空了。今天他会在一开始说那句话,也只是再强撑而已。 西泽却一下子安心了,又有了嘲笑特洛耶的底气。 特洛耶听着他‘啧啧’的声音,有些恼火,“很好笑吗?” “一般吧。”西泽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次换到特洛耶咬牙切齿了,他无比后悔将自己动不了他的事告诉了西泽,才让西泽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等我休养几天,一定让你爽到哭出来。” 这句等同于‘放学别走’的狠话根本不能对西泽产生任何威胁性。 “让你一边哭,一边叫我哥哥。” 这本来只是一句暧昧的话,但因为西泽真的有个哥哥而变得尴尬起来。 特洛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他内心里,确实对西泽那个哥哥有很大的意见。他总觉得,那个让西泽依赖的家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不要再说这样过分的话。”西泽讨厌拿杰斯开任何玩笑。 特洛耶摸摸鼻尖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又谈论了一下正事,特洛耶把第一星上的权利分布详细的给西泽讲了一遍,西泽也是涉猎过国家政务的,虽然理解的有些艰难,但还是能弄清楚利害关系的。特洛耶对第一星的局势了解的非常清楚,包括他的好友罗塞恩,他们家族里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西泽越听,对特洛耶越改观。这么个看起来在第一星上,除了参加宴会什么都不干的皇子,居然知道这么多。 特洛耶讲了一会,也发现西泽的走神了,他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很无聊吧。” “还好。”再无聊也比他从前自己批阅奏折好的多。 特洛耶却很理解,西泽虽然是贵族,但并没有涉猎过政务,“那我们讲些好玩儿的。” 特洛耶说的好玩的,就是各个家族的黑历史,包括他的兄长——目前已经是军部里的一位上将,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些比无聊的政务要有意思的多,西泽听的入神,“你知道这么多,怎么活到现在的?” 特洛耶说的很多事,如果不是杜撰,那都算是丑闻,会对一个在民间非常有声望的人声誉跌到谷底。 “我如果不知道这些,才早就死了。”特洛耶说。 西泽对特洛耶的话不可置否。 特洛耶忽然伸出手,将坐在他身旁的西泽抱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西泽坐在自己的腿上。西泽用手肘撞他,“你又干嘛?” “想抱你。” 西泽想到特洛耶现在也不能对他做什么,就没有挣扎了,任凭特洛耶抱着他。 特洛耶用下巴抵着西泽的肩膀,在他的耳边继续讲刚才没有讲完的话题。因为靠的近,他能看到西泽像是陷入沉思的目光,他觉得西泽比他讲的那些东西有意思多了,忍不住就在西泽出神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一口。 发觉的西泽当然是用手肘狠狠的撞了他的胸口。 “有了哥哥,都不让我亲了吗?”挨了一下的特洛耶用委屈的口吻说。 西泽说,“以前也是你强迫的好吗。” 特洛耶忽然抱住西泽,让他整个人都陷入自己的怀里,然后侧着头去亲西泽的脖颈,“那么,这次也当我强迫的好了。” 325、镇魂歌(325) “回第一星?”杰斯因为西泽刚才的话眉头紧皱。 “嗯。”西泽已经将自己和特洛耶商议的结果都告诉了杰斯, 从任一一点来说,和特洛耶合作对杰斯而言都非常有利, “特洛耶现在还是皇子,他返回第一星, 正好可以去查军部内部的事。” 杰斯无意识的用指节敲着面前的桌子,“那你呢。” “我和他一起回去。”西泽说。 杰斯的眉头皱的更紧,西泽以为杰斯还在怀疑特洛耶,“特洛耶不是那种不遵守承诺的人。” “我可以送他回去,但是——”杰斯在意的只有西泽一个,“你要留下来。” “我?”西泽愣了一会,然后反应过来是杰斯担心他, “哥哥, 我回去之后,会和你保持联络的,如果能查出点什么来……” “太危险了。”杰斯和西泽分离了太久,所以这一次不愿意他再回去。 西泽心里一暖,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杰斯听到西泽这句话, 知道他是一定要去了,他沉默下来。 “哥哥也不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吧。”西泽说,“我们的家在第一星,哥哥却一直不能回家——如果这次成功了,哥哥就可以……”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杰斯忽然开口打断西泽的话,“所以, 报仇什么的——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不,比起你,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就在西泽想着该怎么劝服杰斯的时候,加里斯走了进来,他看了西泽一眼,向杰斯点头,“有客人要见你。” 能在这里称得上是外人的,也只有特洛耶了。 杰斯现在不想见到特洛耶,但是比起执拗的弟弟,他更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让他进来。” 西泽还在想特洛耶为什么会忽然过来,杰斯就开口了,“西泽,你先回去吧。” 西泽看到走进来的特洛耶,回头看了杰斯一眼,正准备出去,迎面走来的特洛耶拦住了他,“你走什么?不是你和我谈合作吗?” 西泽瞪了他一眼,特洛耶向他挑了挑眉。 杰斯沉默半晌,“那留下来吧,加里斯,你出去。” 无形之中又被冷气刺到的加里斯悻悻地带上门出去了。 特洛耶大步走到杰斯面前,拉开他对面的座椅坐了下来,“好了,开始谈吧。” 西泽都已经和他谈好了,最后也决定他自己过来和杰斯说,特洛耶忽然过来,让西泽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你要谈什么?”杰斯反问他。 特洛耶将双臂环抱,枕在脑袋后面,“谈怎么对付军部。” 杰斯目光平静,丝毫没有被特洛耶的话触动。 “我已经都和哥哥说了。”西泽压低声音对特洛耶说。 “哦——都说了。”特洛耶将手臂收回来,放在桌子上,“那合作的事,决定的怎么样了?” 西泽有些为难的看了杰斯一眼,特洛耶会意,对杰斯说,“如果我了解的没错,你的名字已经在帝国的烈士名单上了——虽然,你现在有了新的身份,但你也无法回到第一星了,你真的愿意带着西泽,一直就这样流浪下去吗?” 这句话说到了杰斯的软肋上,他一开始怕西泽不能接受他现在的身份,现在又怕西泽不愿意一直和他一起这样漂泊。 “星际海盗在几年前,不止这个规模,只不过那个时候帝国刚休战,有足够的理由和军舰围剿他们,小部分的人选择了投降,导致他们当时内部分裂严重。”特洛耶不紧不慢的说起星际海盗的历史来,“不得不说,你很厉害,能将那样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 西泽都还不知道这样的事,他看了杰斯一眼,见杰斯的目光暗沉的厉害。 “你说的都没错。”杰斯将手拢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你需要和我合作。”特洛耶笃定的说,“不然,一旦帝国和虫族的战争停止,第二次对星际海盗的围剿也不远了——这不过这一次不同,是彻底清剿。” “你怎么知道,赢的会是帝国?” “不是我知道,是你和我都不希望虫族最后会覆灭整个帝国。”特洛耶在第一星惯于和那些政客打交道,导致他现在也深谙一个人的内心。 西泽看到杰斯陷入了思索,他从特洛耶刚才的话中,隐隐知道了现在杰斯所处的环境也并不安稳。 特洛耶没有给杰斯过多的思考时间,“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海盗,带着西泽在这里游荡,然后你们也会死在一起。当然,我死的会比你们都早。”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杰斯,他想要保护西泽,而不是两个人孤零零的死在这片漆黑的宇宙中。 “我可以让加里斯和你回第一星,他能帮你很多。” “不,我只要西泽。”特洛耶说了这么大一通话的目的,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走西泽。 杰斯对西泽这两个字敏感到了极点,“为什么?” “有些事,只有西泽能帮我,况且,你也只相信你的弟弟不是吗?”特洛耶将问题又丢给了杰斯。 杰斯因为历经过帝国的抛弃和星际海盗内部的混乱,才更加敏感多疑。就像特洛耶说的,现在他愿意相信的,只有西泽一个。 杰斯被特洛耶说服了,“我会送你回第一星。” “西泽呢?”特洛耶抓住了重点。 杰斯看了一旁的西泽一眼,“他会和你一起。” 特洛耶这才放下心来,他把手伸到杰斯面前,“那提前说一句,合作愉快。” 杰斯的手虽然放在桌子上,却没有握住的打算,他只是用一种警告的口吻对特洛耶说,“好好保护他。” 特洛耶也难得收起刚刚嬉笑的表情,认真的说,“我会的。” 杰斯这才伸出手,和特洛耶伸过来的手握在了一起。 西泽在和特洛耶出去之后,才终于忍不住问特洛耶,“你不是一直呆在第一星吗,怎么看起来,对星际海盗也很了解?” 特洛耶在后面推着他,“嘘——我是听别的海盗闲聊的时候提到的。” 西泽猛然转过头。 特洛耶低下头,望着他直笑,“就像你说的,我呆在第一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那你就敢来我哥面前?”西泽实在觉得特洛耶胆子大的过分。 “不来也得来,不然,他把我一个人丢回第一星了怎么办?”特洛耶知道杰斯对西泽的感情深厚,他们两个又是离别过,让西泽去说,杰斯怎么可能会放人,最后还得他亲自出面。 西泽还是觉得太冒险了,“我哥很好说话,我可以慢慢的和他谈。” “你真是太不了解你的哥哥了。”特洛耶推着西泽走过长廊,透明的玻璃外,就是一片荒芜的星球远景。 西泽不知道特洛耶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特洛耶顿住了脚步,将西泽的轮椅也推过来一些,“晒晒太阳吧。” “这里没有太阳。” “看看外面的光也好,一直呆在黑暗里,会窒息的。”特洛耶舒展手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西泽刚好看到特洛耶闭上眼的那个表情,他在第一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这个在他面前的第一印象都差的要命的家伙,实际上却是一个……嗯,一个,心向光明的家伙,虽然说出来可能会被特洛耶狠狠嘲笑一顿。 “真不想回第一星啊。”伸完懒腰的特洛耶小声抱怨。 西泽本来想嘲讽他,是他自己说的,但他想到特洛耶一直是被软禁在第一星,这句话就说不出来了。虽然是皇子,外表光鲜无比,实际上——却是一个险些命丧第七星的可怜鬼。 特洛耶侧过头来看身后的西泽,他的眼睛因为被阳光照射而耀眼非常,“不过,想到能和你独处,回去的感觉也不坏。” 西泽还以为特洛耶会说出什么为了家国大义这样的话,却听到这么一个滑稽的答案,“你呆在这里,也能和我在一起。” “这里总有人要来打扰我。”特洛耶说。 西泽以为他说的是加里斯他们。 特洛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杰斯,他对危险总有一种奇怪的预知感,他呆在这里,总有一种西泽会被杰斯随时抢走的感觉。虽然,杰斯的身份,看起来并不可能这样做。 “我们什么时候回第一星?”西泽想到杰斯刚才并没有给离开的期限。 “那样看你哥哥,什么时候能够舍得你。”特洛耶将刚才的想法甩出脑海,用戏谑的口吻回答西泽的问题。 “你在嫉妒吗?”西泽却从特洛耶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感觉。 “嫉妒?”他确实,有点嫉妒杰斯。 西泽可没有那么顾忌过他的感受啊,但是面对杰斯的时候,西泽总会率先考虑杰斯的感受。 “嫉妒我有一个好哥哥。”西泽终于有能向特洛耶炫耀的东西了。 “嗯。”特洛耶却没有去说明什么,他只是附和了西泽的话,哄得他开心一些,“希望只是好哥哥吧。” 后面那句话声音太轻,西泽并没有听见。 326、镇魂歌(326) 两天后, 杰斯将西泽和特洛耶送往第一星,因为他身份的敏感, 并没有办法直接将两人送过去,在近航道的时候, 他给了特洛耶一艘隶属帝国的星航舰。特洛耶驾驶着星航舰往第一星飞去,在路上他忍不住问西泽,“刚才你哥和你说了什么?”刚才杰斯将西泽带走,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 “说,如果有危险,让我直接离开第一星,不要被你牵连。”西泽回答。 特洛耶笑了, “我猜就是这样。” 因为已经近航道了, 第一星就近在眼前,再次回来的特洛耶沉默下来。 两人在星航站落下,第一星的交通到目前为止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到处都是涌动的人群, 特洛耶避开人群, 将西泽先送回了家里。 西泽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围墙那里烧焦的白蔷薇此刻又萌发出了新的花苞,特洛耶把他送到了门口。西泽打开门,回头问特洛耶,“要进来坐坐吗?” 特洛耶摇头,“我该走了。”他得快点回到医院里,不然被军部提前发现了他的踪迹, 就麻烦了。 西泽看着特洛耶转身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西泽忽然想起从前也有过这么一幕,不过两人当时还没有这么多的交集,特洛耶在西泽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现在历经了这么多事,西泽不得不承认,特洛耶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家伙。 如果只是交朋友的话,或许应该不错。 西泽进到客厅,将门带上,他走的时候不算匆忙,很多东西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现在也是这样,只是沙发上多了一套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的衣服。西泽拿起来一看,是军校的校服。 西泽这才想起来,他和叔叔说过的,要一个军校名额的事情,只不过他后来将那对鲛人交给了特洛耶,叔叔那边,他还没有做过任何解释。踌躇了一下,西泽拨通了瑞奇的电话,就像是猜的那样,那套衣服确实是瑞奇送过来的,但瑞奇后来联系不上他,瑞奇问他最近去了哪里,西泽就推说是去第三星上散了散心,瑞奇教训了西泽几句,就因为要忙其他的事情挂断了通讯。 西泽因为这件事,想到了那一对被他寄养的鲛人,他想去问问特洛耶,但又怕时机不对,还好两个小时之后,特洛耶自己将电话打过来了。 “你已经处理好了?” “嗯。”特洛耶已经回到了医院里,现在正在让人给他办出院手续,“很快军部就会知道我回来了。” 西泽有些担心特洛耶,但两人在一开始就商量好了。 “罗塞恩也会知道,他可能会来找你。”如果不是罗塞恩知道西泽的存在,特洛耶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找我?”西泽可知道,罗塞恩背叛特洛耶的事情。 “嗯,他知道我离开第一星是去找你。”特洛耶说完,病房里像是走进来了一个人,他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等那个人走了,才继续对西泽说,“无论如何,小心一些。” “好。”西泽听说了特洛耶话中关心的意思。 特洛耶交代完这些,就要挂电话,他现在在军部那里可算是一个死而复生的麻烦,为了不把西泽牵连进来,他最好的就是减少和西泽的联络。 西泽想到那对鲛人的事,他问了特洛耶,特洛耶想了一会,才报出一个军校的名字。西泽知道了他们的下落,就挂了电话,既然回来了,也该去看看他们了。毕竟是自己养过一段时间的。 特洛耶回来面临着无数的麻烦,以至于他忘了让西泽小心那两个家伙。 西泽才回来,疲惫不堪,休息了几天之后才决定去军校里。他是贵族,本来也该去军校里学习的,只不过因为身体的缺陷,丧失了这个权利。特洛耶给那两个鲛人找的军校是开放给平民的军校,虽然比不上贵族军校的声誉,但在第一星,也是数一数二的教育机构了。因为接受平民,里面的学生也是来自各个星的优秀青年,这也省去了西泽很多的麻烦。 因为特洛耶身份的尊贵,他送来的学生,引起了军校十万分的注目,而西泽也算是一个贵族,他在来之前就联系了校方,知道了特洛耶送来的两个学生的状况。从校方的描述来看,那对鲛人好像已经适应了人类的生活环境,他们在军校的表现非常优异。西泽在之前还一直担心他们如果忽然变回原形怎么办,现在看来,他是白担心了一场。 军校里正在举行考核,这沿袭贵族军校的制度,通过考核的,会授予一定的特殊权利。 “他们也在参加考核吗?”西泽虽然离开了第一星有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太久吧,军校的考核,如果他了解的没错的话,不是一年一次吗。 “是的,所以麻烦您要等上一段时间。” 西泽能够理解,他现在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考核大概进行了一下午,西泽陆陆续续看到有军校生从考核场地出来,这让他想起了他从前念书的时候。 西泽看了一眼时间,站在他身后的人一下有些紧张起来,“快结束了。” “嗯。”他们迟迟没出来,是因为考核排在后面,还是…… 就在西泽第二次看时间的时候,迎面有人向他走了过来,西泽抬起头,他并不认识。他和西泽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个人弯下腰来,对西泽道歉,“不好意思,您可能还要再等一会。” “怎么了?” “用以考核的仪器好像出现了故障,他们暂时没办法离开考核场地。”声音越说越小,“从前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的,实在不好意思。” 西泽也没听过考核仪器出故障的消息,“没事,我能进去吗?” “当然。” 西泽跟着带路的人进去了,他看到一群还没有离开的军校生,簇拥在外面,西泽抬头看了正在参加考核的名单一眼,上面两个名字正好对应他要找的两个人。 考核用的场地外被一层加固的特殊晶体隔绝,里面就是两艘单人驾驶的军舰,两艘军舰撞在了一起,军舰头部完全破裂,还有未烧尽的燃料散发出的黑色烟雾。 西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而他后面的人显然也是慌了。 考核所驾驶的军舰,都会进入仪器的检测中,几乎不可能发生任何真正威胁驾驶者安全的意外,这种程度的相撞,是迄今为止,在考核中都没有出现过的。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皱着眉的西泽看过去,见到一个已经完全损坏的军舰里,一道人影爬了起来。与此同时,另一艘军舰里,碎裂的铁片被一只手撑了起来。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发生意外,但他们所驾驶的军舰,已经完全损毁了。 他们从考核场地直接被带到了西泽面前,西泽看着他们,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西泽。”还是银朱主动的向他打招呼。 西泽离开了大概有半年,银朱的变化是最大的,那个时候总是被青介欺负的伤痕累累的少年,现在已经长得十分挺拔。虽然他面容仍旧十分秀气,但他现在修长挺拔的身材,已经能完全将军校的制服撑起来了。 青介看着西泽,反应很平淡,他站在银朱后面,视线从西泽的身上滑过,然后落到了一旁。 西泽看着青介别开脸,他比银朱还要美丽一些,只不过随着年龄的长大,他的五官深刻了许多。侧脸总有一种会刺伤人的冷漠感。 “我刚刚看好像发生了意外,你们没事吧?”西泽问。 银朱摇头。 “今天是周末,要一起吃顿晚饭吗?”面前这两个已经接受了人类教育,变得和人类已经没什么不同的鲛人,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 “好啊。”银朱笑了笑,他的头发已经修剪过,衬托的他的五官更加柔美。不过那已经不再是一开始雌雄莫辩的那种美丽了。 青介就没有银朱那么好说话了,“我还有事。” 西泽愣了一下,“那好吧。” 青介忽然看了他一眼,有点点恼怒的样子。 西泽带着银朱去外面吃饭,军校虽然不是封闭的,但是他们除了西泽那里,也没有地方可以去。银朱现在已经能很流畅的和西泽交谈了,他爱说话又爱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开朗的美少年,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西泽对鲛人的排斥大多来自于青介,他对长相柔美纤细的银朱,就少了很多戒备,况且,拥有鱼尾的鲛人和拥有双腿的人类,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 鲛人更像是一种动物,他们的行为可以理解为本能,但一旦变成人类之后,他们就会受教育所约束。 西泽问了他们在军校里的状况,看起来过的还好,只是银朱更喜欢和西泽说自己,提到青介的时候,就会很巧妙的略过。西泽感觉的到,但没有说明。 毕竟,青介当初差点把银朱给吃了,现在拥有了自保的能力,银朱会这样也理所当然。 “西泽是来接我回去的吗?”银朱忽然小心翼翼的问。 西泽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希冀的目光,“不喜欢呆在军校吗?” “还好吧。”即使他不喜欢,也不能告诉西泽。 “我最近有些忙,你回去了,我可能也没办法照顾你。”西泽是想推脱,但他这说的不是借口。 银朱抿了抿唇,“那不忙的时候呢?” 西泽这次过来,也只是想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现在看到了,过的还不错,也就放心了,他现在不太想在和这对看起来已经完全变成人类的鲛人再产生什么交集,“不忙的时候会再来看你们的。” 银朱一下子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因为出来和西泽吃晚餐,他换下了军校的衣服,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t恤。他的长发已经剪掉了,坐在西泽的对面,看起来就像是被家长带出来吃饭的乖巧小孩。 西泽对这样的生物最没有免疫能力,更何况银朱长了一张他喜欢的脸。他伸手捋了捋银朱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军校毕业之后,你们可以来找我。”西泽想到是杰斯把他们抓过来的,现在既然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他也可以让杰斯再把他们送回去,这样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会送你们回你们的家。” 银朱刚才脸上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笑凝固住了,“回家?” “就是你们被拍卖之前住的地方。”西泽说。 银朱停顿了很久很久,“……好。” 327、镇魂歌(327) 杯子里的红茶散发着甘醇的香气。 罗塞恩端着杯子, 将热气吹散了一些。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特洛耶的好友,两人连爱好都差不多, 喜欢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喜欢乖巧可爱的omega, 就像所有无所事事的贵族那样。不过实际上两个人都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就像现在,特洛耶不在了之后,罗塞恩也鲜少在那些热闹的宴会里露面了。 “雷蒙上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罗塞恩的对面,坐着的正是蕾娜的父亲,也是目前军部的最高统率之一,“特洛耶出院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罗塞恩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他将才端起来的杯子又放回了桌子上,“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 罗塞恩沉思了一会,说, “他回来, 也没有什么。” 特洛耶活着回来,也没有什么用了,现在皇室衰弱,特洛耶有的只是名存实亡的皇子头衔和那继承权。 “是,只是我怕他会来找你的麻烦,所以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雷蒙上将年过四十, 身着军装有一种威严和正义感。 罗塞恩道了谢,话锋一转,说,“据我所知,特洛耶可不是什么会善罢甘休的人。” “你的意思是——”雷蒙上将察觉到罗塞恩话里有话。 罗塞恩没有说下去,但雷蒙上将已经明白了过来。特洛耶在第一星隐忍了这么多年,这次终于彻底撕破了脸皮,如果他只是想活着,就应该远离这里才是,但是他却回来了,他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不过在雷蒙上将眼中,特洛耶也只是一个皇子而已,他能容忍他呆在第一星这么久,就是说明他不将特洛耶放在眼里。 “听说雷蒙上将最近关了杰西卡的禁闭。”罗塞恩说。 提到杰西卡,雷蒙上将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杰西卡离开第一星被星际海盗劫走的事,他还没有责问,大费周章的把他换回来,他却在回来的第一天又想要逃走,去找那些海盗。蕾娅劝阻他,结果他却把蕾娅打伤了,雷蒙上将不得已才将他关了禁闭。 “自从他换了身体之后,我越来越管教不了他了。” 罗塞恩知道杰西卡现在整个躯体都被机械取代的事情,“所以还是从前的样子好一些,是吧?” 雷蒙虽然为杰西卡是omega而惋惜,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出色的女儿和默默无闻的儿子,忽然有一天,乖巧的儿子变得出色,却不再像从前那么听话,在短暂的欣喜之后,他感到的更多的是厌烦。 看到雷蒙上将的脸色,罗塞恩继续说,“我记得军部有一台治疗仪,如果拆除掉那些身体里的机械,再重新做一次手术的话,应该会变成从前的样子——嗯,会有非常多的,优秀的alpha,愿意娶杰斯卡。” 雷蒙上将被他说的动摇,认真考虑了起来。 …… 杰西卡自从回到了第一星,就一直没有再说话,他被关在禁闭室里,这里曾经是关押罪犯的地方。 蕾娅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的杰西卡。禁闭室里只有一盏灯,四面都是坚硬的玻璃,因为材质的关系,里面的人无法看到外面,正常的人长期关在这里,心理很容易出现问题。 杰西卡低着头,他的手上被特殊的镣铐锁着,虽然没有拘束他的自由,却让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 “杰西卡。”蕾娅敲响了玻璃。 杰西卡听到了她的声音,没有抬头。 蕾娅在阻拦杰西卡再次离家的时候,曾被杰西卡打伤过,不过杰西卡当时手下留情,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伤口,但父亲却因此大发雷霆,把他关在了这里。 “你和父亲道歉,就能出来了。”蕾娅每天都会过来劝杰西卡,但杰西卡却无动于衷。 蕾娅也没有办法打开禁闭室的门,因为钥匙在父亲那里。 杰西卡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也知道特洛耶死在第七星的消息,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喜欢特洛耶,也仍旧为父亲的做法而感到寒心。 “杰西卡——”没有人比蕾娅更关心杰西卡了。 杰西卡地上的黑影动了一下,他稍稍挺直了一下脊背,然后又不再动作。 “你向父亲道歉,说自己不会再顶撞他,也不会再去找那些海盗——你就能从这里出来。”蕾娅也不愿意杰西卡一直被关在这里。 就在长时间的死寂中,杰西卡嘴唇翕动。 “不。” “为什么?”蕾娅不能理解他。 事实上杰西卡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和姐姐,在他还是omega的时候,活着父亲和姐姐的保护下,对特洛耶充满着朦胧的暗恋情愫,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alpha,但愿意不再做一个omega,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他看清楚自己真正所处的这个环境。 蕾娅还想劝他些什么,但因为父亲打来的电话,她不得不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蕾娅走了之后,杰西卡终于抬起头来,他在那群海盗里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甚至他现在呆在家里,感觉比呆在那群海盗中,更令他觉得难捱。 他想到在那群海盗中见到的杰斯,那是西泽的哥哥,他在西泽的房间里,曾经看到过杰斯的照片,那时候的杰斯,就像是曾经的特洛耶一样,笑容灿烂到不可思议。那么一个人,现在却成了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中的一员。他想起了杰斯和他说的话。 父亲,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特洛耶的死讯告诉了他答案。 …… 离开的蕾娅在房间里看到刚刚回来的父亲。 雷蒙上将将外衣挂在一旁,卷起袖子坐在书桌前,看到她进来,抬起了头,“去看杰西卡了?” 蕾娅默认。 雷蒙叹了一口气,蕾娅因为他的叹息垂下眼睛。 “我知道你和杰西卡的感情好,不过他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雷蒙上将想起杰西卡将蕾娅打伤的事,还觉得愤怒。 蕾娅没有回答,她会和杰西卡起争执,就是因为他回答不了杰西卡那天对她的逼问。 “一个月以前,我还为他而感到自豪。”雷蒙上将说。 蕾娅不知道父亲的意思。 雷蒙上将从座位上站起来,亲昵的拍了拍蕾娅的肩膀。 “父亲?” 雷蒙上将将自己考虑的结果和决定告诉了蕾娅,蕾娅听完父亲打算让杰西卡再进行一次手术,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杰西卡参加的手术非常危险,甚至在开始手术的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他活了下来,医生都说杰西卡是凭借他强大的毅力支撑过来的。 “下个星期,等我把仪器调过来,就会让他再参加一次手术。”比起一个不听话的优秀儿子,他更希望有一个听话的,平常一些的儿子。 “父亲,手术太危险了,如果失败的话……”蕾娅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有这么极端的决定,明明在此之前,他还是那么喜欢杰西卡的。 雷蒙上将摇头,“即使失败,也比他现在这个样子好。” 蕾娅因为父亲这一句而说不出话来。杰西卡,现在的样子? 雷蒙上将皱着眉抱怨,“他现在已经根本不算一个人了,作为一个omega,连生育的能力也不具备。” “可是杰西卡现在已经是alpha了!”蕾娅反驳。 雷蒙冷下脸来看他,蕾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噤了声。 “我也想把他当一个alpha来看,但你是他的姐姐,他居然为了去找那些海盗,把你打伤了,这样过分的做法,你怎么还能袒护他?”雷蒙上将一阵严厉的说辞之后,态度又陡然温和起来,“蕾娅,你也觉得,从前的杰西卡更好,不是吗?” 蕾娅想起杰西卡从前依恋她的样子,无法反驳。 但现在的杰西卡,才是真实的杰西卡啊。 雷蒙上将又将事情详细的交代给了蕾娅,他一直很忙,没有时间陪杰西卡去参加手术,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蕾娅。他相信从来不让他失望的蕾娅这次也能让他满意。 交代完一切的雷蒙上将接到了会议通知,就像从前一样,他每次只有极其短暂的时间呆在家里。 蕾娅想到父亲刚才说的话,又想到关在禁闭室的杰西卡。 她喜欢依恋他的,需要她保护的杰西卡,而不是现在这个冷漠,不会给她任何回应的杰西卡。 如果杰西卡变回了从前的样子,那么…… 鬼使神差的,蕾娅又去了禁闭室。杰西卡被关在里面,他看不到外面的人,在禁闭室里,只能看到从头顶照下来的明亮灯光和自己脚底的影子。 蕾娅贴在窗户旁看他。 杰西卡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相貌,却又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他成为了alpha,舍弃了omega所有的天性,强大冷静,有自己的思维,不再被任何人支配和保护,于是,充当保护者的蕾娅也被舍弃了。 杰西卡如果能变成从前那个样子,也好。 就在蕾娅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看到禁闭室里的杰西卡忽然笑了起来。 他望着地面,露出了一个十分安静的笑容。 蕾娅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见过杰西卡的笑容了,这段时间她和杰西卡的关系僵持到无法缓和的地步,她内心充满了痛苦。 禁闭室里的杰西卡刚刚那个笑容转瞬即逝,他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在只有他自己的狭小空间里,露出的真实自我。他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蕾娅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迫切的想要听清杰西卡的声音。 杰西卡的语调很慢,即使他现在已经变了声音,从前的说话方式却仍旧没有变化。 他说,“我怎么还是那么喜欢你,西泽。” 蕾娅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一震,然后她转身匆匆离开了。 …… 另一边的西泽,正在院子里修剪白蔷薇的花枝,从他在军校里看完那对鲛人之后,回来之后就鲜少出门了。 昨天下了雨,白蔷薇根茎的泥土有些松动,西泽弯着腰将那些埋在土里的焦黑枯枝捡出来的时候,带动了埋在下面的那个匣子。他愣了一下,想起这是自己以前埋进去的,关于杰斯的东西。 他从前看见这些就觉得伤心,但现在杰斯还活着,他很平静的将东西挖出来,然后把里面拆的支离破碎的卡卡又拼了起来。 卡卡的电池已经坏了,西泽把家用机器人的内置电池拆下来装给了它。 卡卡因为是金属制成的,头部防氧化的一层膜已经脱落,金属开始生锈,虽然只是小范围,却已经让它显得十分的破旧不堪。 信号灯亮起来的卡卡,身体里的机器开始运作起来,一分钟之后,它才终于启动。它不知道自己被埋了不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它像是那一天才被西泽拆掉一样,用已经生锈的触须拢着西泽的手。 “西泽——” 西泽正在考虑怎么重新把卡卡整修一遍,“嗯。” 卡卡刚动作一会,就又顿住了,西泽以为是它老化的内部出现了问题,正准备把它再拆开一遍的时候,卡卡忽然发出提示音。 “收到信息。” “收到信息。” “收到信息。” …… 大概响了几十遍,西泽以为它是出故障了,但它用卡卡还能运作的全息投影查看了一下,发现收信栏是三位数。 卡卡是早就被淘汰的一代机器人,它们之间用以联络的信号站和代码也都被废弃了,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西泽将卡卡放在地上,然后将信息点开。 所有的落款全部是一个名字。杰斯。 在杰斯出事的消息没有传来之前,西泽就是靠卡卡和他联络,甚至到现在,卡卡的芯片里还储存了很多和杰斯的通讯内容。 西泽一个一个将信息点开,发现这些消息,全都是杰斯死亡的消息传来之后发过来的。 那个时候卡卡已经被他拆解了,因为他觉得再也不会收到杰斯的消息了。 西泽将消息拉到最后,点开了,发现是一段黑色的视频,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杰斯模糊的轮廓。他呆在一个很黑暗的地方,通讯器被他贴在心口。 然后杰斯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但是,西泽,不要为我伤心。”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只有一分钟,视频就切断了。 西泽一封一封的点开,发现这信件居然是连贯的,看日期,应该是在杰斯出事之后的两个月左右。 又一封视频信息。 西泽打开,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杰斯,他脸上全都是伤痕,衣服被血迹染成了深色。视频的镜头一直在摇晃,在长达三十秒的空白里,西泽听到的只是杰斯急促的喘息。 这一封,应该是杰斯被军部发现,被迫逃亡的时候。 “我不能死。” “我想回来见你。” 杰斯驾驶的军舰像是被什么击中,杰斯额头上的血迹,慢慢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 在一片血色中,视频中断。 328、镇魂歌(328) 特洛耶回来之后, 一直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熟悉他的人知道, 一直和他交好的罗塞恩,忽然和他疏远了。特洛耶本人对于这件事好像并不在意。他不再参加那些热闹的宴会, 也不再去追求新的omega,他开始更用心的放在政务上,甚至有人开始猜测,这和他的父亲病重有关。 皇室已经衰落很多年了,但是在表面上,它仍旧是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老一代掌权者的病重, 意味着继承人即将出现。 特洛耶和皇室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在民众中的猜测,是因为他太过轻浮,有损皇室声誉,但现在他忽然收敛起了轻浮的个性, 专注于政务, 就有人猜测他会成为新的王。毕竟,没有哪个皇子比特洛耶更有声望,更名正言顺。 但是这个猜测,半个月之后就被打破了,新的王储已经确定,是特洛耶的兄长,传闻特洛耶听到这个消息, 当场失态的砸坏了东西。但新的皇储是他的父亲亲口认命的,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特洛耶好像也因为失去继位的希望,重新变回了从前那种浪荡的样子,他甚至比从前更变本加厉的组织宴会,宴请第一星的那些贵族们前往他的庄园。 这么一个近来饱受民众争议的皇子,现在正坐在西泽客厅的沙发上。 “看来你一直在暗地里关注我。”特洛耶是刚刚才来拜访的,而西泽在他来之前,正在看有关他的报道。 “事实上我并不想,但你最近实在太有名了。” 特洛耶穿着一身便服,和报道上的华丽服饰不同,“只是这样吗?” 西泽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什么干嘛?”特洛耶看到桌上有西泽削到一半的苹果,他拿起来,在削好的一面上咬了一大口。 “现在整个第一星都是你的报道。”西泽说。 特洛耶慢条斯理的咀嚼着苹果,“挺好的。” “挺好的?你不是要查军部的消息吗,现在都弄成这样了,怎么查。”特洛耶现在的做法,可和两个人一开始谈好的不同。 特洛耶吃完了那一半的苹果,他拿起刀来,将另一面也削好,切下削好的部分喂到了西泽的嘴边。 西泽抿着嘴。 “吃一口。”特洛耶冲他眨眼睛。 西泽冷哼了一声。 特洛耶只要将那削好的一块苹果喂到了自己的嘴巴里,然后他和西泽解释起来,“军部现在等同于第一星的安全屏障,就算现在我能把他们曾经对第八星的事查出来,曝光给民众,又能怎么样?” “一旦他们的做法被曝光,那么还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他们?”西泽说,“只要没人愿意相信他们,皇室就可以趁机将权利收回来。” “没有那么简单的。你也看到了,,皇室现在已经衰落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现在都等同于军部的傀儡。”特洛耶说,“军部抛弃自己的臣民,是会被所有人谴责的,但是,如果战争就在眼前,而现在只有军部能够维持秩序和眼前的和平,那么还会有人会去在意正义吗。” “你不是军部的傀儡,不是吗?你可以去维护和守护这个帝国。”西泽一直觉得特洛耶有这个能力。 特洛耶被西泽这样认真的注视着,笑了起来,“是的,我有,但是没有人会给我这个机会。” 西泽想起前段时间立王储的消息,也沉默了下来,“那我们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特洛耶没有回答,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临走之前他摘了一朵围墙上的白蔷薇,别在了自己的胸口。 …… 当—— 黑色的大吊钟敲响,特洛耶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门前。 门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他和特洛耶的相貌非常相似,都拥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眼睛。他的胸口戴着荆棘玫瑰的勋章,这是皇室的标志。 特洛耶向他颔首,对方只回以一个冷淡的眼神。 那就是特洛耶的兄长,目前军部最年轻的授予上将军衔的人。 “父亲不想见你。” 黄昏的橘色光芒从铺下来,最后被缠满绿色藤蔓的白色巨柱所阻隔。两人就站在柱子的两端,互相望着彼此。 特洛耶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看自己的亲人们了,自从弟弟的死讯传来,他就离家去了远方,后来虽然回了第一星,但仍旧很少回来这里。 看到特洛耶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石柱另一端的青年中转身离开了。 特洛耶一直站在那里,天边掠过一只飞鸟,后面就是即将侵吞所有光明的黑暗。 犹豫了一下,特洛耶还是推开门进去了。房间里处处散发着腐朽的味道,金色的王冠摆放在桌子上,王冠的旁边,就是一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老者的脸。 “父亲。” 黯淡的金色眼珠看着他。 皇室早已没落,在他父亲出生的时候,军部的权力就已经压过了皇权。除了特洛耶曾经逃离第一星,他的父亲和兄长,都一直被困在第一星的牢笼中。 “赛维走了吗?” 赛维就是特洛耶的兄长,“嗯。” 眼睛睁开了一些,看着站在床边的特洛耶,“你和你的哥哥们都不一样。” 特洛耶露出一个微笑。 枯黄的手从床上伸了出来,抓住了特洛耶的左手,“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把一切交给你,最终的结果是新生还是末日。”枯黄的手牵着特洛耶的左手,放在了王冠上。 特洛耶回来的当天,就去见了他的父亲,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知道一切的。他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军部这一切做法的根源——虫族进化的太过完美,人类科技只能抵挡得住他们一时。军部的确能派出军队,维系暂时的和平。但是,人类的强大繁衍,是他们的长处,也是他们的弱处,只有alpha一直在进化,也只有alpha才能有抗争虫族的能力,但和alpha们一起消耗资源的,还有平庸的beta们。 资源是有限的,虽然能通过战争来掠夺,十年人与人的战争,虽然死了无数的人,但也让更多的人得到了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资源。但是现在,那些掠夺来的资源也已经要消耗殆尽。人口和科技的不平衡,组成了这个看起来强大,但实际脆弱不堪的帝国。 军部的做法很残酷,也很现实,他们会舍弃掉所有不能进化的人种,只留下科技最先进的第一星和第二星,等到所有劣等人种被虫族淘汰掉的时候,他们的反击也开始了。那个时候,拥有足够资源的优质alpha会迅速繁衍,强大,来和不断进化的虫族对抗。 军部和皇室都有共同的目的,守护。只不过军部选择的是守护长远的未来,皇室守护的只是眼下的现在。 特洛耶从来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真相。 “没有任何文明能永恒。” 特洛耶触碰到了王冠上冰冷的宝石,听到了父亲梦呓一样的声音。 他那天的失态,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继承权,而是因为从父亲这里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但是他真正迷茫,也只有一瞬,“不能剥夺任何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这就是皇室最开始向所有的臣民承诺的。” “从你今天过来,我就知道了你的决定。”也许就像他的长子和他说的那样,皇室会衰落,是必然的,因为文明在不断进步,没有谁能去做那个真正兼顾正义的守护者,“也许赛维是对的吧,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未来怎么样,也不重要了,就在现在,守护好一切。这就是我该做的。” 特洛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认真的看他的父亲,“父亲……” “你是个好孩子。特洛耶。” 特洛耶弯下腰,握住了父亲伸过来的手。 “将我埋在第七星,听说那里还有海水。”声音细弱的好似飘絮,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抱怨,“第一星只有那些冰冷的机械,我真的厌倦了这些东西。” 特洛耶的腰弯的更低,几乎要贴到父亲的胸口。 “……好。” “出去吧,去见见你的叔叔,他会帮你的。”这几句话,已经用光了他的力气,他抓着特洛耶的手也放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胸口,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特洛耶按照父亲的嘱托,去见了见自己从第二星赶来帮他的叔叔。他的叔叔目前在第二星,是衰落的皇室,唯一一个还握有权利的人,他将特洛耶父亲交代的事,转告给了特洛耶。 直到听完父亲的整个计划,特洛耶都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父亲是这样过说的吗?” 对面的中年男子点头。 特洛耶陷入了沉默中。 “好好考虑一下吧。”对方说完,就离开了。毕竟他的身份,在第一星是非常敏感的,如果被军部的人知道,那麻烦可就大了。 特洛耶站在房间里发呆,许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对面有一面大镜子,他注意到了自己胸口那朵已经有些枯萎的白蔷薇,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然后紧紧的握住。 也许就像父亲说的,守护眼前的一切,没有人应该被舍弃。 就在特洛耶下定决心的时候,好好呆在庄园里的西泽,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打开门的西泽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半天都无法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走上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哥哥——” 来的人正是应该呆在星航舰上的杰斯。 “你怎么来了?” 回答西泽的,是杰斯饱含深沉思念的声音,“我想见你。” “可是,你走了,他们怎么办?”西泽实在没想到杰斯会来,他说的他们,当然就是加里斯他们。 杰斯自己也没考虑好,他来的时候,加里斯再三劝阻,因为他在帝国,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了,军部也不会让他再活着。 但是,他没有办法放下西泽。 久别重逢之后的再次分离,比第一次的分离更加难捱。哪怕知道他回到帝国可能面临怎么样的危险,他都没有办法不来这里。 “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西泽听着杰斯的声音,想到卡卡上的那些信息,忍不住抬手回抱住了杰斯的肩膀。 微风吹过墙上的白蔷薇,发出飒飒的响声。 那些白蔷薇就是杰斯亲手种下的,真的就好像中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仍旧生活在这里。 329、镇魂歌(329) 暖色的灯光下, 西泽靠在杰斯的怀里昏昏欲睡。 “要睡了吗?”杰斯问。 西泽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杰斯将读到一半的书合上,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反身抱住西泽,让西泽贴在自己的胸口躺着, “睡吧,晚安。” 西泽抓着杰斯胸口的衣服,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杰斯低下头,就能看到西泽颤抖的眼睫。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在亲人离世,信仰崩塌之后,他能活下来的理由, 就变的只因为一个人了。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的怀里, 杰斯听着他的呼吸,感到心里一阵从未有过的平静感和满足感。 “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西泽听到了杰斯的声音,但模糊的意识让他并没有听清杰斯说了什么,他睁开惺忪的眼睛, 从杰斯的怀里仰起头来, “什么?” “没什么,睡吧。” 灯光为杰斯的脸部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温柔到不可思议。 半梦半醒间,杰斯梦呓一样的说道,“要一直在一起啊。” …… 杰西卡的手术日期就在明天,仪器已经搬到了客厅里,雷蒙上将请来的为杰西卡做手术的医生, 正在检查那些仪器。 蕾娅从楼上走了下来,医生笑着向她打招呼,蕾娅的态度就要冷淡很多,她看着搬进来的仪器,问,“这些是给杰西卡用的吗?” “是的。” 蕾娅心里又涌上了那种说不清意味的感觉。 杰西卡变回去之后,就会和从前一样了吗? 会的。 她自我催眠一样的对着自己的内心这样说道。 手术如期开始,杰西卡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在封闭的环境里被关的太久,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了,因为他现在的身体融合了机械,所以平常的镇定药物对他没有任何用。医生选择了更加直接的方法——用电流让他的大脑进入了休眠。 这个过程很痛苦,因为电流一直是用来刑讯犯人的,但医生说,在拆除那些机械躯干的时候,杰西卡虽然不会感到疼痛,但没有人会愿意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肢解,这太残酷了,很可能会对他的内心造成永久创伤。蕾娅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默认了医生的做法。 杰西卡被送进了仪器里,他的机械身体非常完美,和他一部分的血肉都融合到了一起,拆除的时候,即使只是冰冷的机械,也给人一种血腥的感觉。 第一次手术,蕾娅知道那是在挽救杰西卡的生命,她可以接受,但是现在这一次手术,很可能会摧毁掉杰西卡,在一旁旁观的蕾娅被窒息感勒住了喉咙。 “都要拆掉吗?”蕾娅问。 “是的。”医生有些诧异蕾娅的问题。 蕾娅想要别过头,但她又不愿意不去看杰西卡,“全部都要拆掉吗?” “嗯。治疗仪会重塑他的骨骼和躯体,虽然过程漫长了一些。”医生回答。 蕾娅看着杰西卡的手臂被拆了下来,他身上仍旧有血肉,冰冷的机械混合着皮肉,被小心的拆卸下来,放在了一边。 杰西卡变回了omega,会变的和从前一样吗? 在自我安慰的答案中,一道更清醒的声音在蕾娅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不会。 杰西卡不会变回从前,他会更厌恶她,甚至恨她。 躺在那里的是他的弟弟,被拆开的每一个部分,都是她弟弟的所有物。一直安静的蕾娅忽然喘着粗气制止了这些医生,“不要再拆了!” 医生听到蕾娅的声音,动作顿了下来。 蕾娅紧紧的盯着杰西卡,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了,安静的躺在那里,只是像是睡着了。 “您说什么?”医生确认的问了一遍。 “我说,停止手术。”每个字都像是蕾娅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医生有些为难,“可是雷蒙上将……” 蕾娅的目光制止了他要说下去的话,“把他的身体还给他,不要再伤害他了。” 蕾娅像是在对医生说,又像是对父亲没有说出口的央求。杰西卡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喜欢谁,想要成为谁,都有了自己的意志,没有人能再去左右他,哪怕父亲也不可以。 医生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做。 蕾娅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杰西卡呆在这里,永远也不会自由——她知道杰西卡现在渴求着什么,呆在这里,他一点也不开心。杰西卡从小就是个善良的人,父亲展示给他看的现实,是让他消极的根源。而父亲,也不会容忍一个一直顶撞自己的儿子存在。 蕾娅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的开口,“能让他忘掉一些事吗?” 大脑里专门用来记忆的区域早已被发现,现在的科技已经能消除一个人的记忆了,“没办法一部分,记忆是相互关联的,如果让他忘记什么的话,只能把全部都抹去。” “全部……吗?”蕾娅看着杰西卡,很久之后,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就让他忘记全部吧。” 父亲想要让杰西卡变回那个乖巧的omega,但她没有办法,看着杰西卡只剩下大脑,然后被泡在那个发白的容器里,在漫长的时间里,长出四肢,这对杰西卡来说,太残酷了。 她决定让杰西卡离开,然后给父亲一个谎言。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她知道,她没办法看着杰西卡在她的面前被拆的支离破碎,她也没办法反抗自己的父亲。现在让杰西卡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了。 …… 天亮了,不过今天是个阴天,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 坐在客厅里摆弄卡卡的西泽恍惚间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错觉,但一旁的杰斯也听到了,转过头看着门口。 西泽的住处很少有人拜访,除了他的叔叔和特洛耶,但这么个下雨天,来的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西泽说。 杰斯点了点头,站起来去了一旁的空房间。西泽看他躲起来了,才前去开门。意外的是,门外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墙壁旁。 西泽往外看了看,围墙上的白蔷薇都被吹落了,落在泥土里,雨水砸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西泽从不断往下滴水的绿叶后,看到了一个站在那里的人影。 “谁?”西泽一下因为这个人的古怪行径警觉起来。 没有回应。 躲在房间里的杰斯听到西泽这一声疑问,贴身藏着的武器已经被他抓紧在了手中。 西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特洛耶,这么一个阴雨天,他也没有什么探寻的欲望,那个站在墙壁旁的人影太古怪,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退回去了。但是他刚关上门,敲门声又响了,西泽这一次打开门,那一个人没有再躲避。 “是你?”门外是西泽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总是以美艳非凡的形象示人的蕾娅,红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像是淋了很久的雨,浑身都被雨水打湿,因为她没有做任何遮挡,嘴唇都冻的发白。 杰斯早在蕾娅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就瞄准了她。如果西泽不认识那个人,他应该会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选择把那个人解决掉。但是西泽的反应,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继续在房间里隐秘的观察。 蕾娅低下头,她的神情灰暗到了极点。 老实说,西泽不怎么讨厌蕾娅,虽然蕾娅让他那样难堪过,但是一个美艳强势的女人,忽然在你面前露出这样柔弱的模样,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西泽也难免生出了恻隐之心来。 “你来干什么?”西泽没有直接关上门。 蕾娅不知道把杰西卡送去哪,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西泽,所以她来到了这里,“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西泽虽然对这个模样的蕾娅有些恻隐之心,但他可没忘记蕾娅注射了他那么多抑制剂,差点害的他在市中心被一群alpha吃掉的事,“你这样的身份,还需要来找我吗?” 蕾娅听出了西泽话中的尖锐。 她对西泽的情感一直很复杂,她崇拜且迷恋过西泽的另一个身份,同时又因为他抢走了杰西卡而厌恶他。但是,西泽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西泽看蕾娅不说话,就要把门关上。 蕾娅抬手,拦住西泽的动作,“求你。” 对于蕾娅这样的语气,西泽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他没有特别恨过一个人,或者爱过一个人的激烈情绪,他对蕾娅,充其量只是讨厌过那一时。 “求你了。”蕾娅的语气更加哀切。 大概只有杰西卡,才能让傲慢的蕾娅甘愿说出这样的话吧。 “你去找别人吧。”西泽说完,就关上了门。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帮助到蕾娅的。 门外的敲门声没有再响起,杰斯走了出来,他问西泽,“她是谁?” “一个挺麻烦的人。”西泽满不在意的说。 杰斯没有再问下去,他和西泽继续坐回了沙发上,西泽在给卡卡更换零件,杰斯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 西泽总是找不到适合的零件,慢慢的都有些烦躁了,杰斯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然后将卡卡接了过来,接替了西泽的动作。这下成了西泽看着杰斯了。 杰斯将卡卡的零件装好,对西泽说,“去开门吧。” 西泽一下睁大眼睛,他没想到杰斯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 杰斯看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想去问清楚,不是吗。”说完,杰斯就站了起来。 西泽看着杰斯去了空房间里,又看了门外一眼。 他确实有些好奇蕾娅来找他干什么,还低声下气的来央求他,这可不符合他对蕾娅的了解。况且,蕾娅还是杰西卡的姐姐,他这样,很可能是和杰西卡有关系。说起杰西卡,西泽对他的感情就更复杂了,愧疚有过,抵触有过,但一切的根源,还是他想利用杰西卡来治好自己双腿惹起来的。 虽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了。 蕾娅还站在门口,一直低着头。西泽看到她的脚边有水渍,不知道是她身上滴落的雨水,还是…… 蕾娅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 西泽没好气的问她,“说吧,什么事。” 蕾娅刚想张口,西泽又提醒她一样的说,“我不一定会答应,只是考虑一下。” 蕾娅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来意,“我希望,你能收留杰西卡。” 听完这句话,西泽差点下一秒就把门关上,他都恨不得对着蕾娅翻出一个白眼来,“什么?我没听错吧?” “收留杰西卡。”蕾娅说。 西泽是绝不可能答应的,杰斯在这里,特洛耶随时会来这里,杰西卡又是一个这样的身份,就算两个人没有经过那些不可描述的事,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让这样一个和军部有牵连的人来这里。 “这事就算了,我不考虑。” 蕾娅知道西泽和杰西卡的一些事,虽然只有一点,“杰西卡现在很虚弱……” “你可以送他去医院。”西泽说。 蕾娅对医院却很排斥,“不能去医院。” 西泽不解她的话。老实说,他对杰西卡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变成alpha的事上。而omega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下场都不会太好。他看蕾娅悲切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蕾娅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 西泽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什么。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那爬满墙壁的白蔷薇下,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蕾娅把他保护的很好,即使她全身淋湿,那个人也只是头发微微有些濡湿。 是杰西卡。 他和身体分离的机械手臂静静的放在自己的胸口,沾着雨水的白蔷薇飘飘荡荡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西泽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副场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 “让他留在你这里。”蕾娅无法去解释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他只能这么恳切的对西泽说。 西泽看到杰西卡这个样子,虽然震惊,但也没办法去答应蕾娅的恳求。 “我可以,把你父母的遗物交给你。”蕾娅忽然说道。 西泽一下子抬起头来,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蕾娅。 蕾娅因为自己的身份,能更轻易的接触到军部内部的秘密。在知道西泽的父母和兄长曾死于战争之后,她在军部的资料库里,居然查出了西泽父母的所有信息,包括他们临死时,反馈给帝国的最后一条信息。 西泽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但他知道,那是杰斯的家人。 蕾娅看的出西泽已经动摇了。 西泽知道家人对杰斯而言意味着什么。 “杰西卡真的,非常喜欢你——如果你没办法接受他的心意,那么,就把他送离第一星吧。”蕾娅说。她早知道成年的omega会成为其他alpha的附庸,最终离开他的家人,但杰西卡不愿意当别人的附庸,那么就把他送去他喜欢的人那里吧。 西泽犹豫了很久。 他又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杰西卡,那个粘人又爱撒娇的omega,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330、镇魂歌(330) “他被改造过。” 杰斯在弯腰查看了杰西卡的手臂之后, 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西泽站在一旁,“什么叫改造?” “除了大脑和他的心脏, 一切都是机械组成的。”杰斯抓着杰西卡的手臂,上面仿真的皮肤非常完美, 如果不是接口处露出的黑色金属,大概没有人会认为组成他的不是柔软的皮肤而是冰冷的机械,“加里斯也是这样,他的一半身体,都是由机械组装起来的。” “为什么?” “身体有些部位被摧毁之后,都是不可再生的,而机械可以代替这一切。”杰斯将杰西卡的手臂放了回去,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是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心脏在冰冷的机械里跳动。” 西泽看躺在沙发上的杰西卡,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不知道杰西卡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蕾娅能将他送过来,已经说明了他已经无法在那个环境里呆下去了。 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 西泽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杰斯就没有西泽那么复杂的情感了, “曾经加里斯把他抓来过一次。” 西泽知道杰斯是拿一个人把他换过来的,但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杰西卡,“他吗?” “嗯。”杰斯也慢慢回忆起来,当时杰西卡很排斥交换西泽,但看见他之后,忽然就妥协了。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知道这一切和西泽一定有联系。 西泽忽然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蕾娅把他送过来,我都没有想到该怎么面对他。” 杰斯看着西泽为难的表情,说,“那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 “什么?” “有一种药剂,可以让他仿生的心脏停止跳动。”杰斯说。 “那会有危险吗?”心脏停止跳动什么的,不就是死去了吗。 杰斯摇头,“只是让他沉睡,药效过了他就会醒过来。” 西泽听到没有危险,根本都不用思考就决定这样做。现在实在太危险了,杰斯和特洛耶两个都是敏感的人物,而杰西卡又和军部有这样的牵连,如果他醒来的话,可能会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不如让他一直睡下去。等到第一星的事真正解决了,再想着怎么来面对杰西卡吧。 …… 蕾娅遵守约定,在回去的第二天,就主动联系了西泽,她说已经将东西整理好了,不过因为一些缘故,只能让西泽自己去取。 西泽单独前往,从蕾娅的手上拿到了一个蓝色的储物盒。 “都在里面了。”因为昨天淋过雨,蕾娅的声音有些沙哑。 西泽将东西收起来,向蕾娅点头道谢。 蕾娅想问一问杰西卡的事,但犹豫再三也没有问出口。西泽带着东西回了家,在家门口遇见了正要敲门的特洛耶。特洛耶穿着一件风衣,领子刻意拉的很高,一副想要隐匿踪迹的打扮。 “特洛耶?” 特洛耶的手回头看到他,脸上有了愕然的神色。 西泽上前来将门打开,特洛耶瞳孔里一个光点闪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拉住了西泽,“小心!” 西泽被他忽然抓住肩膀,整个人都差点从轮椅上滚下去。 杰斯从门后走了出来,因为听到了特洛耶的声音,他收起手上的武器,特洛耶看到走出来的是杰斯,整个人顿住了。 “是你?” 两人同时问道。 西泽还被特洛耶挡在身后,他皱着眉将他推开,“别站在门口,进去说吧。” 特洛耶看出了西泽有些不高兴,他也有些尴尬,跟着西泽就进去了。 杰斯已经做好了饭,桌上摆着的菜肴散发着香气,杰斯收起武器之后,就回到餐桌前低头继续摆放刀叉,他问西泽,“要喝点什么吗?” “要一杯锡兰红茶。” “嗯。”杰斯没有看到访的特洛耶一眼,转身去泡红茶了。 这和特洛耶在星航舰上见到的杰斯,实在是判若两人。特洛耶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些不可思议,西泽却早就习惯了杰斯对他这样的照顾,在很久之前,他们在家里就是这样的。 西泽本来打算一回来,就把从蕾娅那里拿到的东西交给杰斯,但现在特洛耶的忽然来访,让他不得不暂时收起了这个想法,“你怎么来了?” 特洛耶今天过来,本来也是想告诉西泽什么的,但是因为杰斯在这里,那些话说出来就有些尴尬了。 杰斯泡好了红茶,倒在杯子里,放到了西泽的盘碟旁。 “去吃点东西,我和他谈。”杰斯走过来,对西泽轻声说道。 西泽点头,“好。” 一旁的特洛耶脸色有点不对劲了。 杰斯看向特洛耶,像是接待客人的主人一样,“坐吧。” 特洛耶坐了下来。 在餐桌旁低头用餐的西泽看过来了一眼,见特洛耶和杰斯两人神色都很严肃,不时低声交谈些什么,他不在意他们聊了什么,反正他知道杰斯会告诉他结果的。红茶放在碟子里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特洛耶和杰斯同时看了过来,西泽忙着找纸巾擦拭碟子旁边溅到的红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目光。 过了一会,特洛耶离开了,杰斯走到西泽对面,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用起餐来。 西泽问他,“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杰斯说,“没什么。” 西泽有些诧异,他还以为特洛耶有了什么计划。 用完餐之后,杰斯收拾盘碟准备离开,西泽叫住了他。 杰斯还端着空盘,“怎么了?” 西泽把蕾娅给他的东西拿了出来,他并没有把和蕾娅交换的条件告诉杰斯,杰斯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西泽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记录用的东西。西泽启动之后,那陌生的父母影像,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的长相西泽见过很多遍,让他吃惊的是omega的母亲,他和杰斯描述的完全不一样,杰斯说他像母亲,但眼前的母亲,和他长的一点也不像。反而是杰斯,仿佛是糅合了两人所有优秀的基因。 杰斯看着面前的影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色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面前影像中的父母非常挂念杰斯,他们不断的提到杰斯的名字,述说思念和其他,西泽在一旁听着,有一点点尴尬,当然也只是一点点,杰斯一直以来都很优秀,父母喜欢他,叔叔喜欢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杰斯忽然伸手将投影关掉。 西泽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反应,愣了一下。 杰斯说,“不用看了。” “为什么?”西泽知道杰斯有多在乎自己的家人。 杰斯第一次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西泽从他奇怪的神情里,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但是在杰斯坚决的举动下,他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杰斯将整个盒子拿走了,他端着盘碟进了厨房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西泽心里却多了一根刺,他意识到杰斯很可能看到过这个影像,他也知道父母下面的话要说什么,所以他才会阻止自己看下去。从小到大,杰斯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任何事的。只有这一件。 两人像是平常一样,回到房间里休息,杰斯总有睡前沐浴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西泽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忽然又想到了那个被杰斯拿走的盒子。他爬起来,从杰斯挂在一边的衣服口袋里,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今天一整天,杰斯都和他在一起,当然没时间去处理这个盒子,但是如果明天的话,就不一定了。 西泽打开盒子,启动了里面的投影。前面他已经看过了,他想知道杰斯想要隐瞒的是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这是连叔叔也不知道的一个秘密,他的兄长不是杰斯,他也没有父母,他是——杰斯的附庸。 这个说法要追溯要从前的一个法案,一个已经被废除的,关于复制人的法案,因为战争的频繁,贵族们会为自己优秀的独子,制造一个复制人,那个复制人可以用任何基因,他们天生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出生,而是一直呆在培养舱中,一旦他们优秀的孩子因为战争而受到伤害,就可以从复制人的身上,取走任何一部分给自己的孩子。 皮肤,手臂,心脏。 生命受到尊重,那么生命赋予的另一条生命,理应归属给那个人。 这在贵族中流传的做法,有一天被人知晓了,迫于舆论的压力,很快就被当时颁布的法案禁止了。因为复制人从某个方面来说,已经是一条真正的生命了,他们拥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性格,但他们终生都被给予他们基因的人囚困在培养舱中,只等着被肢解,成为那个人的另一部分。 西泽的基因不是来自父母,而是来自杰斯。 水蒸气从打开的浴室门中涌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床上的西泽,却从这温暖的气流中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杰斯看到西泽面前打开的盒子,意识到西泽已经知道了一切。 虽然那并不是他的父母,他也并没有和他们相处过,但知道了这一切的西泽,还是感到了一丝难过,尤其是他和杰斯相似的父亲,说出‘我唯一的儿子’的时候。 杰斯下身裹着浴巾,他的肩膀上还沾着水珠,他在西泽面前坐了下来,然后把盒子关上,放在了桌子上。 “西泽。” 知道真相的西泽现在并不好受。 杰斯抬手抚摸西泽的面颊,西泽抬起眼睛看着他。他想和杰斯说些什么的,但那些话到了喉咙他又都说不出来。杰斯从名义上看,可以说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创造者,或者就是他的兄长。他们是真正血脉相连。 西泽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肩膀,然后蜷缩着躺了下去,“睡吧。” 杰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一切,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从未把西泽当做一个可以取走任何部分的存在。 躺在床上的西泽背过身去,将被子拉的更紧一些。 杰斯也躺了下来,像小时候父母不在家里的时候,他哄西泽的那样,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他身上还事湿润的,皮肤也因为热水的浸泡而滚烫。即使隔着一层被子,西泽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你早就知道了吧。”西泽小声的问。 杰斯将头埋在西泽的肩膀上,“嗯。” 西泽闭上眼睛。他真的不难过,只是有点……失落,茫然?或许都有一些。因为这些说明了,杰斯对他的爱护,就像是爱护自己的第二条生命,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需要他的心脏,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杰斯仿佛感受到了西泽的情绪,他将西泽抱的更紧一些。 他一直都想将这件事隐瞒下去,但却还是被西泽知道了。 西泽总是个情绪化的人,一瞬间的委屈就可以让他难受到无以复加,尤其是他想要亲近的人,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存储的物品。杰斯抱着西泽肩膀上的手掌,触碰到了枕头上的湿润,他意识到了什么,霍地坐起来,将床上的西泽也抓了起来,他扳过西泽的肩膀,看到他发红的眼圈。 “西泽——” 杰斯注视着他。 “我永远也不可能伤害你。相信我。” 西泽真的非常抵触这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经历的,比他以前经历的一切都残酷,杰斯是他的亲人,他一直这么认为,但现在他不得不亲口去问一遍杰斯,“我到底是什么?”就像父母说的,他只是,一个存储介质吗。他真的不惧怕死亡,他愿意在杰斯失去什么的时候,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给他,但是不愿意是,这一切都是一开始安排好的。 杰斯扶住西泽的肩膀。 父母从一开始,就让西泽和他呆在一起,他和西泽在一起的时间,早已超过了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的父母。 温热的唇覆盖上了西泽的额头。 “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是比父母更亲的人。” 唇从额头覆盖上了鼻梁。 “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金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西泽。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也许是因为西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从一开始就对西泽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占有欲。 额头相抵,西泽终于抬起眼来,和杰斯对视着。 西泽的双腿,源于一场事故,杰斯还记得那个时候,西泽用力的抱着他,他们从来没有拥抱的这么紧密过,那个时候父母已经不在了,真正称得上是亲人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为什么,松开手了呢。 他那时,想要和西泽一起死去的,但是等到西泽真的掉下去,他又后悔了,他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后悔过,此后他一直想要弥补西泽,一直想要当一个真正的好哥哥。但其实他知道,他只是想被需要,想被需要的人需要,想他需要的人,永远不离开他,永远会用这样信赖的目光看着他。 西泽也确实被他所打动,如果杰斯,只是把他当做一件物品,也不会对他这样的好。西泽抱住杰斯的肩膀,趴在他的肩头抽噎起来。 杰斯抚摸着他的背脊,喃喃自语一样的说道,“我们生来就该在一起。” 331、镇魂歌(331) 蕾娅说的, 杰西卡死于手术的事情,并没有让雷蒙上将感到太多的悲伤。 无数omega会死于alpha的遗弃, 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但一切都在进步, omega的死亡,只是这通往进步的道路上,一个血腥而微不足道的瑕疵。雷蒙上将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就又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第七星沦陷的事,早就在军部的监控之下,甚至虫族向第六星伸出手,他们也都知道。不过他们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军部的高层, 已经在策划,要不要放弃第三星。在一开始的计划中,他们只准备保留拥有强大alpha的第一星和拥有先进科技的第二星,但现在死亡的人数, 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到虫族占领第三星开始,人类的人口将会锐减到只剩下十分之一。这个数字是非常可怕的,这意味着,资源会多处很多。 军部中有人主张留下第三星,因为资源完全够支撑这剩下的十分之一的人使用,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主张只保留第一星和第二星, 因为多出来的资源,可以为优秀的进化人种提供更好的条件和更舒适的环境。 雷蒙上将是后者的发言人。 同样为军部高层的赛维皇子静静的坐在阴影里,他身旁的人侧过头问他,“您是怎么认为的?” 赛维皇子面无表情,“淘汰那些劣等的人种,是为了拥有更好的未来。” 会议以放弃第三星为结尾,走出会议室的雷蒙上将和赛维皇子打了一个招呼,他已经知道赛维皇子将要继承皇位的事,说了几句祝贺的话,赛维皇子微微颔首接受,然后离开了。 回到自己位置的雷蒙上将这时正好收到有关家里的录像,今天蕾娅好像在家里,接见了一个人。 雷蒙上将看到那个人的脸,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 西泽这几天,心里总有一种不平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在他身上发生。 他这种感觉很快你就应验了,特洛耶被抓了起来,原因是谋杀。一个贵族向军部告发,特洛耶侵犯了他的omega,并且使用暴力,致使自己的omega死亡。向公众披露的信息中,死亡的omega身体里提取到了特洛耶的精液,这一场谋杀好像就这么坐实了。 因为特洛耶的身份,他并不能直接被抓起来审判,他被关在了自己的家中,被严密监控了起来。 而新的皇室代表人,也即将继位,那时的军部,才是真的无法再被撼动了。 西泽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是懵的,他不相信特洛耶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做出这一切好像并不意外。但西泽就是不愿相信,但这件事被曝光之后,特洛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好像真的被囚禁了起来。 杰斯劝西泽离开第一星,西泽却在犹豫。 特洛耶现在是这样的下场,仅凭他和杰斯,是绝不可能再撼动军部,因为他们都没有特洛耶在平民中的声望,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军部里做具体的查探,再留在第一星,已经只剩下了危险。 西泽再等待半个月之后,终于决定听从杰斯的话,离开第一星。 特洛耶是皇子,在第一星,他有皇子身份做庇护,这一次的事无论是真的,还是军部为了陷害他故意设下的圈套,他都不可能为此丧命。他在自己的家中给特洛耶留下了一封信函,他知道特洛耶重获自由的时候,一定会来到这里。 因为这一次离开,很可能就会是永久,西泽想到自己的叔叔和那一对被他寄样在军校里的鲛人,他曾答应银朱,会送他们回去的。现在他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决定提前履行承诺。 在和叔叔告别之后,西泽去了军校里,他见到了银朱。 青介还是别扭的要命,被叫到西泽面前,也总是不愿意拿正眼看他的样子。 西泽让其他人离开,只和他们两个说了自己将要离开第一星的事,具体原因他没有和他们说。 银朱很紧张,睁大眼睛看着西泽,“你还会回来吗?” 西泽不好说的太明显,“我也不确定。” 银朱下一句话就非常笃定的说,“那我和你走。” “不是和我走,是我送你们回去。”西泽说。 站在一旁,一直望着外面的青介,也因为西泽这样的口吻,收回了视线。 西泽也问青介,“你呢?要回家吗?” 青介对于家就更模糊了,他知道西泽说的那个家,是他曾经呆的地方,而不是有西泽的地方。 “其实第一星也很好,你现在已经融入了这个地方,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青介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要去哪?” 西泽没有回答。 青介猜也猜的出,西泽大概是要永远离开了,他一直对西泽的抛弃耿耿于怀,但没有人比他更想要西泽的注目了。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他闹完这个别扭,但现在西泽告诉他,没有以后了。 西泽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他也永远,不能再期待他的到来了。永远也不能,装作满不在乎,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贪婪又委屈的看着他了。 银朱抓住了西泽的手。 西泽带着他要离开的时候,青介也追了上来。西泽还以为他不会离开,没想到青介还是那副阴郁的样子,“走吧。” 办好了手续,西泽带着还来不及换掉校服的两人回到家里,但是他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庄园,就看到上空盘旋的飞行器。 他住的地方不算偏僻,但也没有同一时候出现这么多飞行器,更何况,这些飞行器上,还有军部的标志。西泽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回到家的时候,一切还是如常,只是墙上的蔷薇花,被一夜的大雨打落,就再也没有长出来花苞来了。这一片凋零的景象,好像要向他预示着什么。 “你们在这里等我。” 西泽说完,就松开了银朱的手。 银朱反射性的抓紧了他,然后被西泽挣脱,“别跟过来。” 看到两人都站定,西泽才进入了自己的庄园里。非常安静,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那些飞行器的目标,好像也不是这里。西泽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被冰冷的武器抵住了喉咙。 客厅里站满了军部的人,被他安置在楼上的杰西卡现在被抬了下来,而杰斯不知所踪,客厅里乱成了一团,还有打斗存在的痕迹。 “你们是谁?”西泽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 为首的人回答他的话,“雷蒙上将控告你绑架他的儿子。” 西泽一直都知道,答应蕾娅不会有好事,但是他没有想到,蕾娅真的出卖了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原因。 西泽被抓了起来,被关在军部的刑讯室里不知道多久,他见到了蕾娅。 蕾娅左脸完全肿了起来,眼眶也红的厉害,但他在西泽面前还是站的笔直。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一切都是我干的,但是——我真的没有。”蕾娅知道西泽要说什么,她昂着头注视着西泽。 西泽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因为他的身份实在再简单不过,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杰斯—— 他不敢想象,杰斯如果被抓起来,会怎么样。 “即使不是你,又怎么样——你让我留下杰西卡。”西泽从未向现在这样后悔过。 蕾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监控她在家中的一举一动,现在她知道了,她向西泽保证,“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这件事,我会自己向父亲认错。” 蕾娅根本不知道西泽现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西泽从回来开始,就一直没看到杰斯,他昨晚和杰斯约定好了,要离开第一星的,“还有一个人呢?” “我的父亲去见他了。”蕾娅还并不知道杰斯的身份,“因为他持有武器。” 西泽抱有的最后一丝,杰斯可能逃走的希冀,也没有了。 第一星对杰斯而言,就是龙潭虎穴,但他还是来了。 “西泽,对不起,我并不知道我的父亲……”蕾娅还在单纯的为西泽惹来这不必要的麻烦而自责。 西泽咬着牙瞪着她,用他还从未对女性用过的凶狠态度,“滚——!” 蕾娅紧抿的唇颤抖了两下,而后她垂下眼睫,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西泽整个陷入了一种后悔的状态中,他不该收留杰西卡,他明知道现在有多么危险,却还是……他自责又畏惧,他不敢想杰斯的下场。但他知道,即使杰斯星际海盗的身份没有被查出来,他也不能再活着离开第一星了。 在这煎熬的一天之后,蕾娅再度来到了这里。 她对西泽说,“你可以走了。” 西泽枯坐了一整夜,漂亮的眼睛里都布满了红血丝,“他呢?” 蕾娅知道他问的是谁,“他不能离开。” 西泽早就知道了是这么个下场。杰斯一定会被查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什么也没跟我说。”蕾娅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在父亲面前这样无力,她坦白,认错,恳求父亲不要牵连西泽和他的朋友,但是她在挨了父亲一巴掌之后,被赶了出来。 西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这里离开的,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在门口看到了银朱和青介。 银朱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看起来像是被遗弃的了的宠物。 青介看到西泽的第一眼,眉头就紧皱了起来,他想再次质问西泽为什么又抛弃他们的时候,他看到了西泽的神情,然后他就瞬间软化了下来。 银朱在惊喜的叫了他的名字之后,就低下了声音,“怎么了,西泽?发生了什么?” 西泽回来的路上,一直是杰斯惨死的样子。 他不知道军部会怎么处置杰斯。 青介也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他去捧西泽的脸颊,“怎么了?” 像是从前在家中,他才长出双腿的时候,对西泽充满依赖的目光。从前他只会抓住西泽的小指,但现在,他已经能将他的手掌整个包覆住了。 “西泽——” 银朱的声音更软了一些,他知道西泽喜欢他的外貌,他也善于利用自己被西泽喜欢的东西。 漂亮的西泽。 伤心的时候,也让他这样喜欢。 早在他被西泽诱惑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想要这个人类。非常的想要他,正是这样的感觉,让他强大了起来,不再面临随时会被吃掉的可怕境地。 意志消沉的西泽,总是让人想要将他好好抱住啊。 就在等待西泽的时候,他和青介已经达成了协议。西泽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就会紧紧的抓着西泽,带他一起坠入海水,然后永远永远的不再出来。那样就不会再有人抓住他们,也不会再有人带走西泽。 青介吻了西泽的眼睛。他喜欢他的眼睛,一直很想吻他。 陷于某种消极情绪无法挣脱的西泽,没有抗拒他。 银朱靠在了他的胸口,像从前他只到西泽胸口的时候一样,用手臂轻轻的圈着他的腰。 “告诉我吧。”银朱看了青介一眼。 成年鲛人是非常强大的,但因为青介没有吃掉他,他成年之后的力量,削弱了很多。没办法独占了,只能分给对方一半。 “你还有我们呢。” 从他的怀里仰望过来的灰色的瞳孔,像是永夜中葬入深海的冷月。 332、镇魂歌(332) 戒备森严的禁区, 最新研发的还没有投入使用的军舰还没有被帝国征用,正在这里做着最后的性能测试。 漆黑的河流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性能检测中——”驾驶军舰的人正在严格的审查着数据, “一切数值正常。” 一直平静的河流忽然涌上一阵暗潮,撞在河岸的岩石上, 碎成银白的琼花。 在得到允许后,军舰下落。驾驶这艘军舰的人正摘下手套,准备离开驾驶座的时候,漆黑的河流中忽然涌出几人高的巨浪,整个砸了过来,联络的信号中断,巨浪平息之后, 测试的新型军舰也不翼而飞。 …… 只为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所开放的刑讯室, 迎来了它新的囚徒。 全身都已经被严密搜罗一遍的杰斯被关进了这里,因为从他身上没收的武器中核查的到信息,他的新身份得到了确认。 “杰斯。”雷蒙上将正在翻阅他在帝国时候的所有资料。 杰斯的双手被绑缚,刑讯室四角都有严密的监控, 他在反抗失败之后, 就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雷蒙上将合上资料,“你曾经是帝国的一位军人,也曾享受帝国予你的荣耀。” 刺眼的白色灯光下,杰斯抬起头来。 因为他眼睫偏长的缘故,灯光在他眼下留下了一片阴霾。 “但是,你加入了星际海盗团, 来威胁帝国的安全。”雷蒙上将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为什么?” 杰斯曾经见过帝国所有的高级军官,但那些人的长相他已经忘记了。 “你的父母都为了帝国而献出生命,你却——背弃了一个军人的荣耀,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 四周都是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他们的脸都埋在阴影里,即使杰斯抬起头来,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为什么?” 杰斯将手抬了起来,他的手上没有武器,只有坚硬的镣铐。 “我不愿守护放弃自己臣民的帝国。”这是他面对审讯,唯一说出的一句话。 雷蒙上将在和同僚的交头接耳中,知道了杰斯曾经在战役中逃生,但被帝国驱逐的事情。 杰斯却继续说下去,“帝国抛弃了我的父母,杀害了我的同伴,让我四处流亡,让我居无定所。这些理由,够了吗。” 雷蒙上将的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当初不是杰斯他们,执意要将第八星上的消息带回来,他们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极端的办法。 很久之后,在众人的议论下,没有意外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我代表帝国,判处你死刑。” 听到这个答案,杰斯仍旧不为所动,“是在这里处死我吗?” “难道你想帝国那些知道你曾为守护和平而死的人,发现你其实一直是威胁他们生命的星际海盗吗?”有人怒斥他。 “那就让他们知道吧,我愿意接受在太阳下的制裁,而不是暗地里被你们这些人处死。”杰斯站了起来,同时所有的武器也对准了他,“我有罪,来吧,让所有人来审判我——我杀了无数的人,但是,守护帝国的你们,又杀死了多少人。” 雷蒙上将没有说话,他身旁的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对他说,“尽快处理掉他。” 雷蒙上将点点头。 那些在光明里看不清的面孔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从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离去,杰斯看着这一个个离开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黑色的注射针剂被送进了刑讯室,负责处死他的人,用电流使杰斯失去了一切挣扎的力气,痛苦倒地之后,才慢慢走了进来。 杰斯倒在冰冷的地上,看到那越来越近的针尖,闭上了眼睛。 他不后悔回到第一星,他只是后悔,和西泽团聚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 针尖即将刺进杰斯的颈动脉,刑讯室外却忽然响起了警报的声音。雷蒙上将皱着眉问进来的人,“怎么回事?” “有人驾驶最新的军舰,袭击了这里!” “什么?”雷蒙上将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电流对神经的麻痹感渐渐退去,杰斯的意识慢慢清醒。 拿着针剂的人还在为刚才的情况而发愣,躺在地上的杰斯就忽然起身,用被紧紧绑缚住的双手,撞击了一下他的手肘,针剂掉在地上的一瞬间,杰斯又踢断了他的膝盖,那个人轰然倒地,针尖从他的心口插了进去。 …… 西泽大概是疯了,他驾驶军舰,袭击了军部在第一星的大本营。他知道自己时间紧迫,军部的军舰很可能在十分钟之内被调到这里来,而到那个时候,他就完了。 拜‘指令’所赐,西泽驾驶军舰的能力非常出色,即使是最新型,还没有投入量产的军舰,他驾驶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尤其是最新的军舰上添加了干扰系统,这让他操作起来更加如虎添翼。 青介在他一旁和他一起驾驶着,新型军舰性能强大,但操作太过复杂,许多庞大的数据需要运算,青介在军校学习过一段时间,对这种数据非常敏感。军舰就在军部上空盘旋着,躲避着那些从陆地来的密集炮火。 “谁在驾驶这艘军舰?”看到这一切的雷蒙上将在安全的地方,问身边的人。 “暂时没办法查证,这艘军舰昨晚从测试区消失之后,就没有驾驶信息再录入了。” “该死的!没办法击落它吗?” “暂时没有办法。” 军部和第一星的贵族军校紧紧相连,虽然不是市中心,但都是第一星最显著的建筑物,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动。 西泽心跳的厉害,这不是‘指令’,这不是模拟战场,只要他一个操作失误,就要死在这里。但是他现在却异常的冷静,反应也快的惊人,银朱站在他身旁,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冷冽的眼神。 “确认了信号塔的位置。”青介已经计算好了方位。 西泽看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听到青介这么说,他陡然松了一口气。 信号塔的位置在鸟瞰的地图上用显眼的红点标志了出来,西泽避开下方发射了炮火,攻击了那里。现在所有投入使用的军用军舰,都已经增加了信号接收装置,如果不是军部发出命令,所有在第一星上的军舰都无法运作。这样军部得到了最大的管理权限,但也让他们无力于内部发动的攻击。 军部中有许多关于最新科技的核心,也有许多军部的高级将领,可以说,他们负责整个第一星核心的运转。他们呆在这里,发出的命令能够抵御外来入侵的虫族,却在此刻,面对信号塔被毁导致的所有支援军舰的半瘫痪,只能选择了向驾驶这艘军舰的人递出了和谈的请求。 西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接下了来自军部的通话。 军部里的人,已经开始猜测,这个忽然发起进攻的军舰,很有可能是星际海盗的成员,他们以为那个人起码会隐藏一下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信号一接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张非常年轻和英俊的脸庞。 罗塞恩此时正呆在军部里,他和赛维皇子坐在一起,看到了这一幕,罗塞恩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凝固了一瞬。 赛维皇子也有些怪异的皱紧了眉。 西泽还没有开口,他的身份已经被基因库扫描出来了,所有呆在军部的高级军官们,都接到了一份西泽的详细资料。 西泽敢这样冒险,已经说明他此刻已经不在乎一切了。就算有人能认出他,也没什么,反正他都不一定能活着离开第一星。 军部里握有最高权力的人问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这里?” 西泽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放弃操控军舰,他知道只要自己出一点偏差,那些家伙都随时可能把他驾驶的军舰击落。 有的军官开始翻阅西泽的资料,他们知道了他是杰斯的弟弟。好像还是个——残疾? 西泽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但他的神情非常冷静,甚至到了有些冷漠的地步,“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 罗塞恩紧紧盯着视频中的西泽。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西泽说,“我要要回一个人。” 雷蒙上将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转过头,和身后的人说了什么。 “你的哥哥,杰斯吗。” 西泽就是为杰斯而来,“是。” “你的哥哥是星际海盗的一员,他触犯了帝国的法律,必须受到制裁。”和西泽对话的人,看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在和谈。毕竟虽然说着是和谈,但他们其实一点也不把袭击者放在眼里,尤其是知道西泽的真实身份之后,“当然,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个时候的西泽,和罗塞恩认识到的截然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 “交出他,或者——”西泽的话音忽然顿住,“你们不会想看市中心发生爆炸吧?” 西泽当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往市中心安装什么□□,他只是一种恐吓。军部外围有很强的防护措施,他根本不可能突破,现在也只能暂时性的给他们威慑性。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已经胆大到来袭击军部的人说的话了。 “或者军校。” 西泽已经看到了和他对话的人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他凑近了屏幕,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俊美也格外的危险,“军校里都是贵族的孩子,他们都是你们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储备军官,如果我引发爆炸——你们猜,会有多少陪我和哥哥一起死?” “你不怕……” 西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了,我还会怕什么?——现在,你们肯定知道我是谁了,你们也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你们什么都威胁不到我——至于贵族荣耀或者什么的,我都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雷蒙上将和那个人低声说了什么,西泽看到了他。 他认识雷蒙上将,在很多新闻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蕾娅和杰西卡的父亲,“雷蒙上将。” 被点名的雷蒙上将顿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雷蒙上将退回了原处。 军部的这些人,没有把杰斯交出去的打算,他们只想着最大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军队过来,将这个家伙和他那个哥哥一起审判。 逃出刑讯室的杰斯已经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因为西泽引发的混乱,他穿梭在其中,一路摧毁监控装置,到现在也没有人发现他。他知道自己要逃出这里难于登天,但他不想,并且永远不想,西泽为他哭。 杰斯走到一个人的身后,在解决掉他之后,他看到了视频中的西泽。 他从未见到的过的西泽,他像是在和谁对话一样,他仿佛是被逼到绝处的困兽。 “我不接受你们提出的任何条件,我只要你们把我的哥哥交出来。” “第七星,第六星,你们愿意放弃就放弃,死的是你们自己的臣民。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要杰斯。” 杰斯站在这里,看着咬着牙的西泽,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他要去见西泽,西泽就在外面等他。 杰斯还是被发现了,非常幸运的是,他遇上了走出来的雷蒙上将,雷蒙上将大概没想到杰斯能够逃出来,他很快就被制住了,保护他的人都成了地上的尸体。杰斯用武器抵着他的口腔,在他的身后捏着他的脖颈。 “又见面了,雷蒙上将。” 满是血腥气的低语中,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笑声。 “我要去见我的弟弟,他在外面等我——拿你的命,带我出去吧。” 333、镇魂歌(333) 西泽见到杰斯走出来的那一瞬, 狂跳的心脏忽然平缓了下来。 杰斯挟持着雷蒙上将,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无数监控和武器对准了他,但他没有露出丝毫畏惧的神色。西泽没办法离开驾驶座, 站在他身后的银朱帮他去将杰斯接了上来,在见到杰斯的那一瞬,西泽忍不住离开了驾驶台去拥抱了他。在他身边的青介脸色不太好,但他知道眼前这个情况不是他该闹别扭的时候,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接替了西泽的位置,操控起军舰来。 “哥哥——” 西泽看到了杰斯脖子上的伤口和手上被绑缚的勒痕, 他看的出杰斯被抓的这段时间过的并不好。 杰斯更是因为西泽的这一个拥抱而软化的一塌糊涂, 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竟忘情的弯下腰亲吻起了西泽的额头。 “我以为……”以为杰斯已经死了。在来这里的时候,西泽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没事,西泽。我回来了。” 团聚的场面被挟持上来的雷蒙上将打断, 他在这个时候挣扎了起来。 西泽看到雷蒙上将, 从杰斯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杰斯也冷静下来,他冷冷的看了雷蒙上将一眼,“我们尽快离开第一星。” 西泽‘嗯’了一声,返回了驾驶座。 “我来驾驶吧。”在杰斯眼里,西泽大概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 西泽切断了和军部那些人的通讯,抬起头对杰斯笑了一下,“哥哥, 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交给我。” 杰斯目光深了许多,他看转过头的西泽操作起军舰来游刃有余,就没有再做要求,只是——这军舰上多出来的两个人。 杰斯还记得刚刚,自己带着雷蒙上将上来的时候,险些被雷蒙上将给暗算,而那个接他的家伙,一抬手就直接粉碎了雷蒙上将拿出来的武器。他可不记得自己的弟弟,身旁有这样的两个人。 西泽驾驶军舰一直到了第一星的边缘,而在这个时候,那些军舰终于支援了过来,杰斯有些担心起来,但他看到西泽坚定的目光,不知怎么又忽然放下心来。 西泽确实早就有了准备,这比他一开始预料的,会在军部上空,就遭到围攻的预想好得多,虽然追捕他的军舰数量众多,但这已经是第一星的边缘了,只要离开了第一星,就有无数可以摆脱他们的办法。 西泽小心的操控着军舰躲避着身后的炮火的攻击,协助他的青介运算速度非常快,几乎没有军舰能捕捉到他的航道。 杰斯看了不安分的雷蒙上将一眼,对于帝国他早就没有了感情,尤其是这样的政客。他直接打晕了雷蒙上将,防止他再做挣扎。 军舰忽然震动了一下,后面追来的军舰越来越多,密集的炮火即使计算精确,也很难全部躲避。还好新型军舰的材质非常坚固,并没有在被击中之后就产生无法操控的故障,但因为西泽是坐着的缘故,他没有办法稳定自己的平衡,整个撞到了驾驶台上,他灵活的操控也因此出现了间端。 杰斯刚想动作,一旁的银朱反应比他更快,他将西泽抱了起来,用手臂将他和坚硬的驾驶台隔开。 西泽被撞到了胸口,疼的厉害。 银朱圈着他的胸口,低下头问他,“西泽,你没事吧?” 西泽摇了摇头,坐正之后继续操控起来。 青介担心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也忽然凝重起来。 杰斯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就有了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不是因为西泽,而是因为这两个家伙。 离第一星的边缘越近,他们遭受到的炮火攻击就越猛烈,渐渐的,军舰开始出现了不平衡,杰斯都有些难以维持自己站立的姿势,西泽就更难受了,他几次都险些撞到了驾驶台,是抱着他的银朱,将他紧紧的圈在怀里,才让他免于受到撞击。 就在这样的惊险中,西泽驾驶的军舰,终于突围了出来,虽然身后仍然有追兵,但比刚才已经好多了。 西泽问杰斯,“能联系加里斯他们吗?” 杰斯正要回答,他手上的联络器已经亮了起来,加里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中。 西泽松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算是,成功了吗?” 这本来是一句自言自语,紧紧抱着他的银朱却回答了他,“嗯。” 西泽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几乎要陷入银朱的怀里。 在这个时候,杰斯已经结束了通讯,他走了过来,对西泽说,“加里斯会尽快赶过来的。” 真的快要安全了,西泽手臂从驾驶台上放下来,不知是因为肌肉痉挛还是什么,颤抖的厉害。这已经远超过在指令的训练,打通这个难度,他大概可以在指令里拿到最稀有了的s了。 杰斯看到了西泽颤抖的手指,他知道如果刚刚驾驶的是他,可能已经被击落了,西泽对军舰操控,有特殊的才能。 加里斯很快就到来了,他们将追过来的军舰击毁,以确保杰斯的平安。西泽在看到星际海盗的标志之后,彻底的松了一口气,杰斯看他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的样子,和一开始镇定冷静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走过来,抱着西泽的银朱戒备的盯着他。 杰斯装作没有看到银朱的样子,“我们安全了。” 西泽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臂伸了出来。杰斯弯下腰将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银朱在看到西泽主动向杰斯伸手的那一瞬,就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 西泽靠在杰斯的怀里,“老实说,我以为我们会死在一起。” 杰斯低下头,看着十分依恋的靠在他胸口的西泽,“我们会死在一起,不过不是今天。” 西泽弯了弯嘴唇。 加里斯迎面走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杰斯用额头抵着西泽额头的模样。他不太明白兄弟之间该怎么相处,不过这样,看起来也不错的样子。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军部的军舰在追你们?”加里斯问杰斯。 杰斯说,“我被军部抓住了。” 加里斯‘哦’了一声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被军部抓住了?” “嗯。”杰斯难得的好心情,才会回答加里斯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活着来到这里的?”即使杰斯星际海盗的身份没有被发现,冲他曾经的身份,也很难活着离开第一星吧。 杰斯看了一眼西泽,“我的弟弟救了我。” 加里斯却并不相信。 西泽也没有解释什么,他实在累坏了,现在只想靠在杰斯的怀里听听他的心跳。 “他非常的优秀,非常的让人喜欢。”杰斯看着怀中的西泽说。 西泽看着加里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笑出了声。 重新回到星际海盗的大本营,西泽对这群传言里穷凶极恶的海盗,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习惯,现在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对很多事都释然了很多,他会毫不避讳一堆海盗的目光和杰斯呆在一起,杰斯就充当人形坐垫,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青介和银朱被当做贵客接待,而被杰斯挟持出来的雷蒙上将,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杰斯将他交给了加里斯,只嘱咐不要让他死了,他以后可能还会拿他的命,去向帝国换什么珍贵的宝物。 至于其他的,向帝国复仇什么的,杰斯和西泽都非常默契的再也没有提到过。不仅是因为他们现在没有那个力量,而是因为他们都害怕,这个复仇,会失去对方。在人类文明都要被虫族侵占的时候,两人竟都选择了只保护对方。 因为星际海盗永远居无定所,他们游荡在整个宇宙中,到过的地方是定居在第一星的人一辈子都可能无法去到的地方,杰斯偶尔还会继续打劫那些星球之间往来的星航舰,西泽喜欢加里斯的谈判角色,在加里斯威胁一整艘星航舰上的人时,他让杰斯赶走了加里斯,然后自己大刺刺的坐在那里,和那群害怕到发抖的人谈论条件。只不过他实在不是凶恶的样貌,也没有加里斯那样的威慑力,总是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一个损害海盗凶恶名声的家伙,杰斯却把他纵容到天上去了。 西泽从来不在乎那群海盗怎么处理那些不配合的家伙,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人,而他越乐意为这群坏蛋们贡献自己的才华——因为他对军舰驾驶的特殊天赋,每次都让那些来抓捕他们的军舰损失惨重。 海盗们越来越喜欢西泽,他们尊重西泽,就像尊重杰斯那样。他们也越来越大胆,从一开始只敢在第四星外徘徊,到现在敢逼近第二星。他们打劫来的财宝越来越多,多的都堆积不下,杰斯用那些财宝为西泽做了一顶皇冠,西泽戴在头上,像是他是这星际海盗的头领一样。 西泽学会了加里斯那狐狸一样的笑容,恐吓的谈判变成了西泽坐在前面,加里斯站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唱一和,掳掠来了大量的财宝和第一星上的贵族们。西泽和杰斯就在这样的极端放肆中被军部通缉了,一开始还有军舰来专门抓捕他们,到了后来,随着第六星的沦陷,这些军舰也越来越少。 戴着皇冠的俊美青年,就一直挂在了星际通缉令的首页。 ……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阴影里有人这么说道。 站在窗户旁的人t望着不远处的高塔。 今天是赛维皇子继位的典礼,虽然皇室已经没落,但这样古老的仪式却一直维系到了现在。 没有人知道,第六星在今天已经全部沦陷,虫族占领了那里,第一星的所有人都只在关注这一个继位的仪式。 “那里有我的父亲,那里有我的兄长。”特洛耶的声音响起。 他没有在和谁说话,纯粹的只是自言自语。 “就像我父亲问我的那样,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是错还是对。”红色的王冠摆放在窗沿上,和皇室的徽章放在一起。 “你后悔吗?” 特洛耶微微侧过头来,他金色的眼睛从未如此耀眼过,“不。我会开启新的纪元,而不是走向死亡铺就的未来。” …… 坐在教堂里的罗塞恩有些不安。 自从西泽逃离了第一星,成为了海盗中的一员之后,他就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蕾娅站在他的身旁,低垂着眼睛。大家都知道,她的父亲,雷蒙上将,被一个海盗劫掠走了,有人安慰她,蕾娅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罗塞恩看了她一眼,思绪忽然又被拉回来了。坐在他前面的,是军部的最高掌权人,他平静的看着一身军部制服的赛维接过皇冠和权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罗塞恩又想起了特洛耶,那个被丑闻缠身的皇子,自那件事之后,就曝出了更多的丑闻,他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这些虽然是罗塞恩精心安排的结果,但看到特洛耶现在被军部压的毫无还手之力,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了解特洛耶,这样的结果符合他的预期,但…… 还是不安。 整个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半了。 “特洛耶今天怎么没有来?”罗塞恩终于忍不住问身旁的人。 “可能被关起来反思了吧。”回答他的人声音里带一种轻蔑感。 蕾娅好像有什么事,提前离开了,罗塞恩想要跟着她离开,但是却被一个想要结识他的人拦住了。 当—— 古旧的黑色时钟敲响了第三下。 …… “开始了。” “嗯。” …… 从皇宫起飞的黑色的军舰携带大量的□□,撞向了教堂,在巨大的声响中,腾起的白色烟浪,覆盖了整个第一星。 特洛耶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弯下腰,将红色的王冠拿起来,缓缓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334、镇魂歌(334) 继位仪式转眼成为了丧礼,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第一星都陷入了恐慌中。就在路上的众人纷纷驻足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爆炸起源的时候, 街道上正在播报新闻的屏幕闪烁两下之后,转换了镜头。 非常血腥的画面, 拥挤在星航站的人,绝望的哀求着,身后就是慢慢围拢过来的虫族。 第一星上的人被保护的非常好,他们对虫族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军部,但是军部从来没有给他们看过这样血淋淋的场景。他们清楚的看见,在虫族的面前,那些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倒下, 鲜血和无声的哀嚎让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悚然一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虫族? 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 所有人都惊惧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继续下去,直到血色蔓延了整个屏幕,这令人窒息的场景才终于结束。 戴着王冠的特洛耶出现在了这片黑暗中,这个在民众的心目中, 永远和享乐和宴会挂在一起的皇子, 面容沉静的开口,“你们刚刚看到的场景,是第六星上正在发生的。” 这种信号覆盖了所有星球,几乎在同时,所有可以接收到来自第一星信号的星球,都出现了这一幕。 “而现在,这是已经沦陷的第七星和第八星。” 声音停止的那一刻, 荒芜的景象再度出现,第七星标志的建筑已经被推翻,而在第八星上,黑色的建筑静静屹立。总是出现在新闻中,给民众以安全感的军部政客的声音响起,他们会议讨论对第三星的取舍,对这一切事的密谋和对民众的隐瞒。 “是军部一直在保护你们,我知道你们对于军部的感情,远胜过已经没落的皇室。”站在窗户前的特洛耶往后眺望那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建筑,“但是,有多少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第一星已经很久没有关于皇室的新闻了,但此刻特洛耶就站在这里。 “第一星安全吗?很安全,军部使你们免受虫族的屠戮,但是其他的人,却在你们的睡梦中痛苦的死去。”特洛耶露出一个微笑,在废墟之上的微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到死也不会知道。” “你们想知道吗?”特洛耶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我告诉你们。因为虫族太强大了,我们无法抵挡他们,所以,要舍弃那些劣等的人种,留下优秀的人种和资源,来繁衍,抵抗他们。你们愿意被你们守护的帝国,当做劣等人种放弃吗?” 没有人会愿意。 进化的alpha优秀强大,他们统治整个帝国,而那些默默无闻的beta们,却拼命工作来维系金字塔顶端的他们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无论你是alpha,还是beta,无论你是强大,还是弱小,你们为整个帝国的运作,付出了你们辛勤的工作,帝国也将以庇护你们当做信条。”特洛耶从被囚禁在第一星开始,就渐渐的失望了,不是对于帝国,而是对于那些被蒙蔽至死的人,“我是帝国的皇子,我曾经参加过帝国对外的战争,那个时候我感到无比的荣耀,因为你们是我的臣民,我在守护你们。” 特洛耶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即使,皇室已经被你们遗忘了。” 被炸毁的地方,尘嚣已经缓缓落了下来,但因为这场爆炸,整个第一星的阳光都仿佛被蒙在了阴影里一样。 “我的父亲,他就躺在那里,他曾向你们许诺,守护每一个人,但是,他却孤独的死在了黑暗中。”特洛耶在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了父亲的选择,他放弃了优秀的儿子,来让另一个儿子继续王室的承诺,“现在我站在这里,即便知道等待我的仍然是黑暗,我也仍然坦然无惧。” 长久的沉默中,出现了一道声音,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帝国都被欢呼之声淹没。 …… 远在蔚蓝之星的西泽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段录像,杰斯站在他的身后。 “我以为他完了,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他。”西泽没有想到,特洛耶会在最后来这么一出。 画面定格在特洛耶高昂头颅的场景,西泽叹了一口气,“当初在第一星,米卡和我说,他是帝国之光,当时我还并不相信。” “现在相信了?”杰斯问他。 西泽摇头,“他不是光,是火。” 杰斯思索了一阵,赞同了西泽的说法。 “他一直没有熄灭,现在他终于把军部那群家伙,烧个干净了。”西泽很赞同特洛耶的做法,“我还以为我永远回不来第一星了。” “你想回去了?”杰斯看着西泽。 “偶尔回去看看吧。”西泽将这段录像关上。 杰斯‘嗯’了一声,走了过来,将西泽抱了起来。西泽很依恋的靠在他的怀里,伸手圈着他的脖颈。 “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变重了?”西泽忽然问。 杰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西泽仰起头,看着杰斯金色的眼睛笑了起来,“每天除了吃东西,就一直窝在你的怀里,不长胖才怪了。” “没关系,我抱得动。” 西泽听到杰斯严肃的说出这句不严肃的话,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闷笑。 “怎么了?” “害怕哪天哥哥不抱我了,我会不习惯的。”西泽也习惯了用撒娇的口吻和杰斯说话。 长久的分离并没有使他们的感情变淡,反而沉淀成了比思念更浓厚的情愫,尤其是西泽在知道,自己是杰斯的一部分之后。 杰斯抱着西泽走了下来,蔚蓝之星是一颗被海洋淹没的星球,这里只有在海底有生命体,只不过西泽并没有见到过。 “我永远在你身边。”杰斯说。 西泽已经察觉到了杰斯的心意,早在两人在第一星,杰斯借口怕他离开连睡觉都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也许他本来就是杰斯的一部分,杰斯这样的心意,他并不排斥,只是也无法接受就是了。他以为杰斯会和他说点什么,但两人这么久的相处,杰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超出过兄弟之情的事。即使是吻他,也只是珍惜的吻他的额头。 正因为杰斯这样温柔,让西泽想拒绝都没办法拒绝了。 沉入海底的银朱忽然跳跃起来,他漂亮的鱼尾泛着一种梦幻之光,回到海水中,他比人类的模样更要魅惑百倍。青介跟他相反,他的鱼尾变成了更深一层的黑色,鳞片像是黑色的岩石,他从海底游过,总会掀起巨大的浪潮。 “哥哥以前说,人鱼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 杰斯点点头,他也看到了渐渐游近的银朱。 “是因为他们太美了吗。”西泽开玩笑一样的说道。 杰斯很严肃的回答,“他们能毁灭一颗星球上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只留下他们的伴侣。” “这海里还会有第三条雌性人鱼吗?”西泽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面问道。 这个问题把杰斯问住了,还好这个时候银朱已经游了过来,他双手捧着许多蚌壳,如数堆在西泽的脚下。 覆盖着海草的蚌壳打开,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珍珠。 “真美。”西泽赞叹。 银朱还没有从海里出来,他的鱼尾扑散开,在水里绚烂的像是孔雀的翎羽。西泽被这样漂亮的场景蛊惑,他在杰斯的怀里伸出手,碰了碰银朱湿透的头发。非常奇妙的触感,即使是最柔滑的丝绸也不会有这让令人着迷的触感。 银朱望着他的眼睛,“喵——” 西泽被这一声喵逗笑了,他记得银朱以前就特别喜欢学猫叫,一开始他以为是鲛人的声音是这样,但有一次他听到了青介的叫声,就知道了银朱只是单纯的在模仿这种声音。 “喵——”透明的水珠从银朱美艳绝伦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的头发像海藻,铺散开,后面就是他绝美的尾巴。 青介也游了过来,他看起来更具有雄性人鱼的特征,两侧的脸颊覆盖着一种墨绿色的鳞片,使他本来就英俊的五官多了一种邪性的感觉。 “按照承诺,把你们送回家了。”西泽说,“你们在第一星可能也没有什么好的回忆——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青介撑着上身望着西泽,他上半身赤裸,是完美的男性躯体。 西泽一开始对青介还是有一些防备的,但在舰船上,青介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乖乖呆在房间里,银朱还是一样,喜欢黏着西泽,但因为杰斯的原因,他能靠近西泽的机会也并不多。 西泽将他们一开始的做法,理解为鲛人成年的发情期。 青介看着西泽,然后抬手递过来一个蚌壳,就像银朱堆在他脚下的一样,不过青介的蚌壳更大一些,打开了里面有一颗黑色的石头。 西泽分辨不出材质,他看了杰斯一眼,杰斯说,“这是蔚蓝之星上的一种稀有矿石,能提供无限的能源。” 西泽想到拍卖行拍卖的那个石头,不过这一个比那个小的多,盛在雪白的蚌壳里,比珍珠更美。 青介将蚌壳递到了西泽面前,“给你。” “给我?”西泽伸手想去拿过来,杰斯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青介盯着杰斯的目光,忽然危险起来。杰斯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对西泽说,“我们回去吧。” “好。” 杰斯要抱着西泽离开的时候,西泽忽然感到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低下头,就看见银朱抓住了他的脚腕。银朱的容貌,比青介对他的杀伤力大的多。银朱将盛满珍珠的蚌壳递给西泽,很害羞的模样,“送给你。” 西泽以为杰斯刚才是在吃醋,所以这一次银朱递过来的东西,他也没有接。 “不喜欢吗?”被拒绝的银朱有些伤心。 西泽正要说话,杰斯忽然冷冷的说,“这样的东西,我有很多。” 银朱的目光也转向了杰斯,他忽然抿着嘴唇,显出几分凶恶来。西泽感觉出了气氛的古怪,他伸手掰开银朱的手,“我走了。” 银朱的表情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他整个人潜进水中,只留下鱼尾浮在水面上。 杰斯抱着西泽回了舰船上,他走的很匆忙,西泽有些奇怪,等到了舰船上,他才来有时间问杰斯。 杰斯说,“接受鲛人的礼物,意味着愿意成为他的伴侣。” 西泽对鲛人并不了解,听到杰斯这么说,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和杰斯说过自己和这两条鲛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所以杰斯根本不可能知道。 “我们离开这里。”杰斯吩咐完加里斯去驾驶星航舰之后,转头对西泽说。 西泽透过还没有来得及关闭的门看到了在海洋上立起身体看他的银朱,青介就在下面徘徊,卷起的巨大水浪几乎要毕竟了星航舰。下一刻,舰门关闭,西泽松了一口气。在星航舰启动的时候,停在海洋上空的星航舰忽然受到了撞击,海浪撞在舰门上发出的声音即使隔着厚重的金属门板,西泽也能够听见。 杰斯抱着他,往里面走去。 星航舰晃动的更加厉害,前面还有没来得及完全闭合的舱门,西泽透过那一层玻璃,看见了青介卷起的海浪,向处在低空的星航舰狠狠砸了过来。 335、镇魂歌(335) 杰斯将西泽送到房间, 嘱咐他呆在这里,就去找驾驶的加里斯去了。西泽呆在房间里, 虽然震动传到他这里已经削减了不少,但一直没有停止。 门外有匆忙的脚步声, 西泽打开门,看到那些海盗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西泽拦住一个海盗,“怎么回事?” 海盗刚想回答他的问题,身后就传来一声咳嗽声,加里斯走了过来,“这里可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加里斯在这里的地位仅次于杰斯,被他点名的海盗马上就离开了, 加里斯微笑的对西泽说,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说完,加里斯也要离开。 西泽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早知道了加里斯笑面虎的本质, 但他也并不怕他, “加里斯!” 被他点到名的加里斯不得不回过头来。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泽有些讨厌自己被保护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了。 加里斯看着西泽,欲言又止。 西泽马上猜到,“是我哥哥不让你告诉我的吗?” “他不想让你担心。”加里斯说。 西泽看着忙碌的海盗们,这是连打劫那些星航舰都不曾有过的戒备,“带我去见他。” 加里斯还在犹豫。 “不然,我就让他把你再拆掉。”西泽威胁道。 加里斯说, “如果我带你去见他,不用你说,他肯定会马上拆掉我的。” 西泽抓住家里的手,加里斯和杰西卡有些相似,也是机械半合成的人,不过他比杰西卡机械化的更彻底一些,“带我去见他。” 加里斯被西泽执拗的目光盯着,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 西泽跟着加里斯到了驾驶室,驾驶室里超过一半的屏幕都是红的,这是即使被帝国派来抓他们的军舰击中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警报响起。 杰斯看到西泽,他马上明白了,盯着他身后的加里斯,“加里斯,你……” “哥哥,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西泽上前抓住杰斯的手,“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西泽的安抚,杰斯暂时没有时间找加里斯的麻烦,他没有告诉西泽,只是安抚他,“没事,我能处理好。” 西泽因为前段时间驾驶过海盗们的星航舰回击帝国的追捕,所以对这里面的构造也非常熟悉,他直接打开了对外的监控,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漆黑的海底。星航舰被拖拽着往深海里坠落而去,光明越来越少。 西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西泽问杰斯。 杰斯没有说话,就在西泽声音落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他面前摇曳而过,那鱼尾并非他看到的那样庞大,只是在深海里投递出的黑影,但他的力量非常惊人,绕着星航舰摆动尾巴,掀起的海底的暗潮就紧紧的束缚着星航舰,将它一直往海底拽去。 西泽认出了这条尾巴,“青介……” 杰斯说,“这就是成年鲛人的力量。” 西泽回过头看着杰斯,他在此刻之前,从来没有想到银朱和青介看起来弱小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但他一想,银朱和青介为了帮他救杰斯弄来的那艘军舰,就应该知道,他们并不柔弱。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西泽有些知道了他们的用意。 “大概是这个星球的中央吧。”杰斯说。 蔚蓝之星只完全被海洋覆盖的星球,这里没有陆地,所以星球的中心,就是海底。 西泽试图操控了一下星航舰,但海水的力量太过强大,星航舰将能量开启到最大,也只能不再往下坠。 四面都是漆黑的海域,抬头却是蔚蓝的光明。 巨大的鱼尾在头顶游曳,像是传说中的海妖。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西泽都要以为,鲛人是可以驯服的了,因为青介和银朱在他面前,表现的从来都是温顺的一面。 杰斯看了西泽一眼,“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我都会阻止他们。” 西泽看着杰斯,发现杰斯也在看着自己。 早在送青介和银朱回到这里的时候,杰斯就有过犹豫,是他坚信这两个鲛人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性了。但就是他笃定不会再伤害他们的鲛人,一转眼将所有的人都拖入了深海,“对不起,哥哥。” “说什么呢。”杰斯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如果我没有送他们回来,就不会……”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么没什么,但这里,有杰斯和杰斯所有的同伴。 杰斯抱住他,“这不算困境的,西泽。我们不会困在这里的。”说完,他放开了西泽,“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哥哥保证,把一切都会处理好。” 西泽仰起头就看到杰斯温柔的金色瞳孔,他抓着杰斯的衣摆,“我想呆在这里。” 杰斯顿了一下,“好。” 在杰斯话音落地的时候,星航舰又受到了一次撞击,这次撞击产生的震动让杰斯都踉跄了一些。西泽看到星航舰的头部,就是监控器所在的位置,那条黑色的鲛人沉了下来,他舒展双臂,站在光明与黑暗共存的海水中,鱼尾沉浸在黑暗里,但他海妖一样精致的面容却沐浴在深蓝色的柔光中。 西泽看着外面的青介,变成鲛人的青介,好像忽然陌生了。 虽然,他也从来没有多了解他们。 青介悬浮在海水中,他像是知道星航舰里的人能看见他,他张口说了什么。 西泽仿佛找到了一丝希望的问杰斯,“能听见他说了什么吗?”他想要和青介他们沟通。 杰斯看着他。 “我想和他们谈谈。”整艘星航舰上有大概三百多个海盗,这人数不算什么,但因为杰斯,都形同于他的家人。 杰斯沉默了一会,“可以。”说完,他看向加里斯,“加里斯。” 加里斯会意,回到驾驶台和外面的青介开始创建联络链接。 很快,联络链接达成,西泽能听见青介的鱼尾在海水中轻轻摆动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细微,但西泽却知道,就是因为这摆动,才让这平静的海水中产生了这样的暗潮。 “青介。”西泽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青介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尝试着游进了一些,西泽就在星航舰里,看着离他很近的青介。 玉石一样的肌肤,绚烂的鱼尾,这是比虫族更要精致的,站在进化顶端的生物。 西泽知道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将声音的颤抖压下去,“放我们离开。” 青介歪了歪头,这样一张糅合了最精致最完美的形容词的五官,在这深海的海底,露出了一抹充满黑暗气息的笑容。 “不。” 西泽听到这声拒绝,顿了一下,“为什么?” 青介的手臂轻轻滑过海水,那产生了的纹路像是蝶翼一样层层泛滥开去,“因为你。” “因为我?”西泽仿佛听见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 “对,因为你。”青介说。 杰斯比西泽更要敏感,他正要切断联络链接,西泽却忽然抬手拦住了他,“你把你送回家,你……” “我和银朱约定好了。”青介说。 西泽不知道势同水火的他们还会有过约定,“你们约定了什么?” “我们可以放所有人离开,只要你留下来。”青介说,“我们会带你回海底的巢穴。” 青介上空就是银朱,他制造了这可以桎梏这艘星航舰的漩涡。 “你会成为我们的伴侣,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片海洋里。”青介抬手想要触摸什么一样,“西泽,你逃不了了。” 最后一句仿佛咒语一般,让西泽说有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人类无法在海底生活,他可能会死,但如果他不答应…… 杰斯看到西泽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马上切断了联络链接,抓着西泽的肩膀,蹲下来和他对视着。 “西泽。” 西泽看着杰斯。 “我能保护你,我们也能离开这里。”杰斯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这么和西泽说着,仿佛是许诺。 西泽是害怕所有人被他连累的一起葬身海底,但听到杰斯这句话,忽然明白了自己生出的那种牺牲自己的念头有多么愚蠢。 “不要为我做出任何牺牲,一点点也不要。”杰斯说,“别让我为你哭,好吗。” 西泽抬手抚摸着杰斯的面颊,点头,“嗯。” 杰斯站了起来,冷静的发号施令,“加里斯,启动暗源。” “是。” 西泽还不知道还有暗源这么一个东西,但他看着杰斯认真笃定的模样,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安了下来。 只要杰斯在。 只要杰斯在,他就不会有危险。 西泽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这种念头。 杰斯忙碌起来,西泽呆在一旁,看着杰斯镇定的做好应对,心里某一处因温暖而战栗起来。 西泽抓住杰斯的手,杰斯冷硬的表情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融化成了温柔,西泽勾起唇角笑了笑,“事情是我惹的,总该让我来做点什么。” “西泽——” “你自己都承认,我是你最优秀的弟弟,不是吗。” 杰斯还想再说些什么,西泽忽然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拉的低下头来,而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的覆上了杰斯的唇瓣。 “不要总是小瞧我啊,哥哥。” 336、镇魂歌(336) 作为即使是在帝国最强盛的时候, 都没有完全被消灭的星际海盗,自然不会被一片海洋长久的困住。杰斯说的暗源, 是储存在星航舰的一种特殊物质,它不具备任何能量, 甚至没有实体,但它能在被催动的时候,在人体上产生一种奇妙的物质,宛若一层铠甲。 事实上暗源的力量不止如此,它能使人体的力量无数倍的放大,甚至能够拥有比肩虫族的强悍身体和配备具有毁灭能力的军舰的战斗力,数百年以来, 内部多次分崩离析的星际海盗们, 就是依靠着能催动暗源的领导者,才一次又一次的重组,延续。但是暗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使用它的人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加里斯对西泽说, 杰斯之所以能接管星际海盗, 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能够使用暗源,本来加里斯会是这一任星际海盗的领导者,只是在他第一次尝试催动暗源的时候,被暗源破坏了整个身体的组织,所以现在才成了这么样子。 西泽问加里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加里斯笑笑,“大概就是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的那种吧。” 西泽听完加里斯的叙述, 看到正准备催动暗源的杰斯,忍不住想要拦住他,但是在他开口的时候,杰斯已经催动了暗源,那来自不知名星系的奇特物质,顺着杰斯的胸膛进入了他的身体。 杰斯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锐利的痛楚,在暗源融入他身体的那一瞬,他就有些痛苦的弯下腰来。 “哥哥——”西泽想要靠近他,但是加里斯拦住了他。 加里斯说,“别碰他。” 西泽就看着杰斯慢慢直起身体来,他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在他周围所有正在运转的机器都忽然停滞了下来。 “成功了。”加里斯对控制台旁的海盗说,“打开吧。” 控制台旁的海盗按照加里斯的吩咐,打开了星航舰的出口,海水被一层光膜挡在外面,杰斯却顺着这能阻隔海水的物质走了出去。 西泽眼看着一幕,想到刚才杰斯对他说的话,他压下对杰斯的担心,坐到了控制台旁边。 海盗们都知道西泽在驾驶上有特殊的天赋,他们主动让开了位置。 西泽此刻非常冷静,他一边计算星航舰能承受最强能量的阀值,一边尝试驾驶星航舰暂时离开这片暗潮。进入深海的杰斯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即使西泽打开了对外的监控,也无法看清杰斯现在正在哪里。 头顶就是鱼尾产生了巨大阴影,下面就是仿佛没有底的深海。 星航舰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小,控制台的报警的机器也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运作。星航舰终于挣脱了漩涡,开始慢慢的往上升去。 头顶的光芒越来越亮,西泽看清了在海面上的银朱。 银朱的头发铺散在海面上,仿佛罗网一般。漆黑的海底,牵引星航舰的那股暗流时强时弱。 西泽看不清杰斯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杰斯现在的状况如何,但他相信杰斯,此刻一定没事。 海面上的银朱看到了慢慢升上来的军舰,他放弃了制造那些漩涡,甩动鱼尾潜了过来。上面就是明亮的光芒,银朱在这片光芒中游曳下来,仿佛那无数美丽传说中的生物,越过时间而来。 但这样美丽的生物,在海水中却拥有恐怖的力量,西泽看着即将要离开海底的星航舰,又被一个巨浪打了回去。 加里斯有些慌张,西泽驾驶的动作也顿了一瞬。 “真可怕啊,这种生物。” 西泽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将催动星航舰运作的能量,推到了最顶端。 青介一直在海底,没有再出来,他仿佛被什么纠缠住了,海面上只有相对弱一些的银朱,但即使只有这一条鲛人,在深海里困住他们,即使是庞大的星航舰,也有些无法脱身。西泽知道,杰斯在海里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他不能再呆在这里和银朱耗。 他启动了星航舰上的装备的武器,在锁定了银朱之后,发动了攻击。 银朱因为攻击而减缓了对海水的控制,西泽一鼓作气冲了出来,在离开海面的一瞬,西泽仍然不敢放心,他驾驶军舰升空到那浪潮无法追来的高度,然后开启了对海面的监测。 从上空看下去,他只看见海面上不断有浪潮翻涌,在深海中,好像有什么庞大的生物正在进行着战斗一样,银朱昂首浮在海面上,仰望着升空的星航舰,很久之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潜入了深海了。 星航舰已经成功脱险,但杰斯还在海里,他不敢贴近海面,害怕那浪潮再度把星航舰卷入海水里。 但是…… “加里斯,你来控制。”西泽说。 加里斯问,“你呢?” “我要去找杰斯。”西泽说。 加里斯,“开什么玩笑——” 西泽看着他,加里斯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他也露出认真的神色,“西泽,杰斯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西泽现在却不相信这种保证,他没办法呆在这里,等待着杰斯。 “那两个怪物就是想抓走你,如果你回去了,那就真的有大麻烦了。”加里斯说。 西泽还想再说些什么,还在控制台上的海盗忽然惊呼了一声,“老大上来了!” 西泽闻言,马上转过头去,在监控中,他看到了一个人浮出了海面。 加里斯也看到了,他按着西泽的肩膀,“你呆在这里,我下去接他。” “加里斯——”西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加里斯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上衣的口袋里,“要是你出了事,杰斯一定会把我拆掉的,我可不想看自己的头再呆在自己的屁股上。” 西泽看着加里斯向他笑笑,这么个总是笑眯眯,对待劫掠到的贵族,凶恶残忍到好像冷血动物一样的家伙,居然也会有这样温和的笑容。西泽说不出话来,加里斯驾驶一艘微型的星航舰离开了。 西泽看着监控,加里斯靠近了杰斯,杰斯还有意识,在加里斯丢出绳索的时候,他马上紧紧抓住。但是在海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抓着他,加里斯不仅没办法带他离开,反而险些自己也坠入海底。 西泽看到了海面上那两道围着杰斯盘旋的两个巨大黑影,那就是银朱和青介,但他们好像很忌惮杰斯,不敢正面和他产生什么冲突,只是想要将他留在海中。西泽坐回了控制台,他驾驶星航舰贴近了海面,用猛烈的炮火将两条鲛人逼退,加里斯趁机带着杰斯升空。 西泽也不敢在海面逗留太久,他马上升空,避开了几乎要遮蔽天空的巨大浪潮。加里斯带着杰斯回来了,杰斯已经陷入了昏迷中。西泽再确定了杰斯没有大碍之后,驾驶星航舰离开了蔚蓝之星。在最后的时刻,他看了一眼监控器。海面已经重新回归平静,两条鲛人追随着星航舰离去的方向,飞快游动。 他们离蔚蓝之星越来越远,那两道影子很快也看不见了,西泽关掉了监控器,瘫倒回了驾驶座上。 …… 杰斯醒来的时候,感到有人牵着他的手,低下头,就看见趴在床边的西泽。 西泽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感觉淡去了不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容易注意到了他出众的相貌。 西泽身上有他的基因,却和他一点也不一样。仿佛他的出现,就是要让杰斯知道,他就是杰斯最重要的一部分。 暗源已经被取出来了,就像加里斯说的那样,庞大的力量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果不是真的到了绝境,他是绝对不愿意去做这样的尝试的。 西泽感觉到杰斯的手臂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直起身来。 他应该守了很久。 “哥哥……”西泽看到杰斯睁开眼,有些惊喜。 杰斯用手指抵住嘴唇,“嘘。” 西泽望着他,眼睛里还有没有散去的湿润雾气。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杰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于求证一件事。 西泽微微愣住,“什么?” 杰斯坐在床上,凝视着西泽,“我想问你——” 西泽看着他,杰斯忽然再难忍耐一般的伸出手,抚上西泽的面颊。西泽在他掌心蹭了蹭。 “那个吻。”杰斯在被西泽吻上嘴唇的时候,就想问他。 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以为西泽不知道,但是西泽吻了他。他一直将自己的定位摆的很清楚,如果西泽不喜欢,他愿意一直守护着他。一直一直,那个秘密,将永远也只是秘密。但是那个温柔的吻,让他开始贪恋起了更多。 “那个吻,代表着什么?”杰斯问。 西泽看着杰斯认真的目光,忽然想起了那个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吻杰斯的嘴唇,他只是…… “代表着喜欢。” 杰斯的心因为西泽的话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几乎要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抱住他。 西泽目光坦然的看着他,“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杰斯伸出了手臂,将西泽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想要告诉西泽,他也喜欢他,这种浓烈到要窒息的情感,让他挣扎着活了下来。 西泽就贴在杰斯的怀里。 杰斯终于抑制不住那些他极力压制,但是在此刻却再也无法压制住的情感,“我也……” 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就是你。 “因为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杰斯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顿住了。 西泽知道杰斯要说什么,他知道杰斯的心意,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应这种情感。 至于那个吻…… 大概就只是他唯一能给杰斯的东西了。 杰斯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放了下来,但在完全放开的时候,又忽然抓紧了他。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他是西泽唯一的,就够了,不需要占有他的全部,不需要那么多。他只要一点点,就能够被满足。 西泽靠在杰斯的怀里,“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爱意浓烈到一种程度的时候,总会被可怕的情感扭曲。所以不需要是爱,只需要喜欢就够了。 杰斯低下头,西泽的嘴唇颜色像是花瓣,触感也同样令他着迷。但是,到最后他也只是珍惜似的低下头,吻了吻西泽的额头。 337、镇魂歌(337) 特洛耶继位, 人类和虫族的战争,正式在第六星上开始了。 人类的科技始终领先, 即使虫族拥有堪称完美的强大躯体,也无法抵御成百上千艘军舰的密集炮火。虫族不得不放弃第六星, 退回到了他们已经占领的第七星。这场战争,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持久战。 第六星上的幸存者,得到了军队的庇护,他们乘坐星航舰,前往相对安全的第五星。被毁灭过半的第六星上,建立起了坚硬的壁垒, 巡逻的人类军舰, 在已经被硝烟弥漫的半空中徘徊。 星际海盗们没有去劫掠那些死里逃生的人的兴趣,他们也懒得去打那些从第一星运往前线物资的打算,横行星际的海盗们,自战争开始就进入了他们漫长的休假中。 星航舰里有无数劫掠过来的物资, 完全可以让他们尽情挥霍, 这里有美酒和奇珍,即使是第一星的贵族,也难能有这样的享受。加里斯试着拉西泽一起赌博,在被杰斯发现之后,在一群狂欢的海盗中,寂寞的加里斯被赶去了星航舰的监狱里管理那些被他们抓住的贵族。包括可怜的,被杰斯抓过来的雷蒙上将。 雷蒙上将被长时间的关押在这里, 已经衰老的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加里斯在让他尝了尝杰西卡曾经经受过的电刑之后,这个在第一星上拥有极高权威的政客,痛苦的毫无形象的满地打滚。 星际海盗是由被驱逐出帝国的人组成,他们或是罪犯,或是像杰斯一样,被帝国遗弃的人,加里斯两者都不是,他是某个贵族的复制人,在知道自己将要被肢解之后,他毅然逃离了帝国,加入了海盗的组织。他和这里的人都一样,对帝国毫无归属感,对站在帝国顶端的政客,更是轻蔑到了极点。 加里斯看到受了电刑的雷蒙上将瘫倒在地上,隔着一层防护罩,他露出了习惯性的冷笑,“你的儿子,可不像你这样,这么容易就崩溃。” 在加里斯百无聊赖的折磨雷蒙上将的时候,他从雷蒙上将的口中,知道了军部里有汇聚了最顶尖医疗的治疗仪,能够治疗西泽的双腿,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杰斯。 杰斯当初就是为了治疗仪的使用权才去的前线,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他暂时忘记了,现在加里斯的提醒,让他一下又回想了起来。 他想要西泽能够站起来,但又害怕恢复健康的西泽,获得更多人的喜欢,他知道西泽有多优秀,他不想让别人也知道。但这样自私的想法,又很快被杰斯打消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西泽自己的意愿。只要西泽想,他就应该去帮助他。 杰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西泽,西泽却没有他想的那样惊喜。事实上西泽已经逐渐习惯了不能走路的生活,因为残疾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也被杰斯消除了。 杰斯因为西泽的冷淡反应,将这件事再度推后。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特洛耶送来的一段录像上,特洛耶邀请他们前往第一星,并许诺保证他们的安全。 杰斯对第一星没有任何留念,但他也知道,特洛耶和西泽的关系。果然,西泽在看完录像之后,对杰斯说,“哥哥,我们回家看看吧。” 杰斯的心沉了沉,但还是回答,“好。” 西泽这次回去,确实不是因为特洛耶,他的叔叔还在第一星,作为亲人,叔叔没少照顾他,他总该回去看看他。 星际海盗并不相信特洛耶的许诺,加里斯也忧心忡忡的劝杰斯不要回去,杰斯却执意陪着西泽一起回去。加里斯没有办法,只在他们临走时交代,“如果出现任何意外,联系我们,我们这里还有许多第一星的贵族。” 西泽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杰斯带着西泽回到了第一星,两人驾驶微型星航舰,降落在离星航站很远的一个地方。 西泽从星航舰里出来的时候,深深呼吸了一口第一星的空气。他真的已经离开很久了。 “去王宫吗?”杰斯以为西泽是要去见特洛耶。 西泽摇头,“不,我们去见叔叔。” 杰斯那颗沉下去的心,因为西泽这一句话又雀跃了起来。但他又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他和西泽,只是家人而已。 两人因为身份的缘故,避开了市中心,西泽偶尔会看见竖立在街道旁边的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有关处在战争中心的第六星上的一切。 “看来特洛耶治理的也不错。”西泽说。 杰斯听出了西泽话中明显赞赏的意味,只‘嗯’了一声。 “哥哥。”西泽转过头。 “嗯?” “你好像不太高兴。”西泽说。 杰斯否认,“没有。”他怎么能说,自己不喜欢听到西泽夸别人呢。 西泽笑了一声,“真的没有吗?” 杰斯在西泽含笑的目光中,正要坦白自己不快的时候,西泽忽然错开了目光,这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种失落感来。 “哥哥喜欢第一星吗?”西泽望着前方。 杰斯沉默了一会,“还好。”他对第一星的印象,只有军校学习的那段时光,剩下的都太模糊了。 “我以前也不喜欢这里。”西泽说。 杰斯推着他慢慢的往前走着。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陌生了,等级分明的制度,冰冷的机器。”西泽回想到了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杰斯静静的听着。 西泽知道杰斯不会理解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哥哥,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还会愿意保护我吗?” 不会。杰斯在心里这样回答。 如果西泽和他毫无关系,那么西泽该是他的伴侣,他的全部。但这些是不能让西泽知道的。 “会。” 西泽因为杰斯的这个答案笑了起来,“那就够了。”只要有一个愿意抓住他的人,他就愿意尽全力的活下去。 两人终于来到了瑞奇的庄园,这里好像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叔叔在不在家。”西泽说。 杰斯推着西泽到了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 阳光正好,照射在西泽和杰斯的身上,就像他们年少的时候,一起来到叔叔的庄园。 门开了,是家用的机器人开的门,瑞奇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今天的新闻。他还在诧异是谁来了,回过头看了一眼。 杰斯推着西泽缓缓走了进来。 西泽向瑞奇露出一个微笑,“叔叔。” 瑞奇忽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杰斯和西泽。 杰斯也叫了一声,“叔叔。我回来了。” 瑞奇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忽然冲上来,西泽以为他会抱住杰斯,没想到他却是猛的关上门,“你们,你们——” 他这样的反应太过奇怪,让西泽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快走!”瑞奇说。 西泽愣了一下。 “你们被通缉了,会有人要抓你们的!”瑞奇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的两个侄子都还活着。但他的两个侄子,都摇身一变,成为了星际海盗,挂在了帝国通缉令的最前列。在看到的第一眼,瑞奇几乎都要以为是长相相似的人了。 西泽的胳膊被瑞奇抓着,瑞奇又不敢让他们从大门出去,“我去联系肯迪,他会送你们安全离开第一星的。” “叔叔,是特洛耶让我们回来的。”西泽的话成功阻止了瑞奇的动作。 瑞奇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西泽看了杰斯一眼,杰斯解释道,“特洛耶联系了我们,让我们回到第一星,保证我们的安全。” 瑞奇根本不愿相信,“你们现在是星际海盗,怎么会……” 西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只能将沟通的重任交给了杰斯。接下来,在杰斯的一番解释下,找不到任何说谎破绽的瑞奇终于选择了相信。他看着已经长大的西泽和杰斯,忽然的叹了一口气。 在军部的计划被揭露之后,他就理解了杰斯的做法,但西泽……他那个沉默又温吞的侄子,竟然也会成为海盗。还做出那样的事。 西泽在瑞奇这里,看到了自己和杰斯的通缉令。那是军部当初发布的,不过军部的权利,已经完全被新崛起的特洛耶接手了。 杰斯看到了西泽的通缉令,那是西泽在第一次接替加里斯来恐吓被打劫的对象时,被截下来的。通缉令上的西泽,完全不像个凶恶的海盗,而更像一个贵族青年。他头顶的皇冠闪闪发光,他的笑容透着一股子恶劣的味道,但……无法让人对他生出厌恶的感觉来。 “叔叔,我们这次回来,只是想看一看你。”西泽说。 瑞奇老了许多,人都会老的,他年轻的时候,总是因为西泽不够优秀而很难对他有好的脸色,但现在…… “哎。” 西泽推了杰斯一把,这个从小就被叔叔偏爱的人,在分离许久之后,终于又活着回来了。 瑞奇看到了杰斯,他几乎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不,他比他父亲,还要优秀很多。 就在这个时候,西泽忽然听到了飞行器的声音,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将瑞奇的庄园,团团围起来的飞行器。盘旋在第一星上空的飞行器,不再有军部的标识,而镶刻上了皇室才有的金色图案。 瑞奇看到这一幕,敏感的推了杰斯一把,“带西泽去楼上!” 外面的飞行器,明显就是为了他们而来,西泽不相信特洛耶是不遵守承诺的人,但因为瑞奇的催促,杰斯还是带着西泽去了楼上。 敲门声响起。 瑞奇关闭了家用机器人,亲自去开了门。 特洛耶站在门外,他穿着皇室的礼服,让他本来就出色的外貌更加出色。红宝石与黄金打造的王冠,戴在他的金发间,他看着瑞奇,勾出一个微笑。 “您忽然造访,是有什么事吗?”特洛耶现在的身份,瑞奇是绝不敢直呼他的名字的。 “西泽在吗,我来接他回家。” 338、镇魂歌(338) 嵌刻满了荆棘与玫瑰的大门被打开,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连穹顶都是用珍贵的蓝色宝石切割打磨而成。 特洛耶领着西泽和杰斯走了进来, 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 西泽忽然问, “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走到宫殿最中心的特洛耶转过头来,“当然是有礼物要送给你。” 就在西泽猜测特洛耶说的礼物是什么的时候,特洛耶打了个响指,地面分开,一台白色的仪器被送了上来。 “这是——”西泽望着面前这个白色的仪器。 特洛耶说,“治疗仪。 ” 西泽和杰斯一直都在找的东西,现在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特洛耶双手交握在一起,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把它从军部给弄过来。本来打算一开始就送给你的,但是被一堆的麻烦给耽误了下来。” 杰斯推着西泽走到了治疗仪旁边。 特洛耶启动了治疗仪,“治疗过程很快的。” 西泽看了一眼杰斯,杰斯知道这机会就在眼前,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西泽再错过, “去吧。” 启动的治疗仪从中间打开一个入口,西泽是没办法站起来的,杰斯将他抱起来,放了进去,治疗仪闭合上,乳白色的药水渐渐填充了进去。在不算漫长的等待中,杰斯一直在沉默, 特洛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需要一天。”特洛耶说,“要和我聊聊吗?” 杰斯转过头,和一旁站立的特洛耶对视着。 他不喜欢特洛耶,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甚至有些讨厌他,能和西泽这样的亲密。虽然作为哥哥,应该包容弟弟的一切,包括弟弟的伴侣。 杰斯和特洛耶走了出去,在阳台上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特洛耶显得非常斯文有礼,他主动地帮杰斯拉开了一个座位,但杰斯像是没看到一样,坐在了另一边。 坐下来的杰斯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特洛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将戴了一路的累赘王冠摘了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什么都可以。” 杰斯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谈论什么,索性转过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不想和我说话吗?”特洛耶顺着杰斯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单调的白色建筑。 “我们并不熟悉,没什么可以聊的。”杰斯说。 “那。”特洛耶像是思索了一会,“我们聊聊西泽吧。” 就像他预料的一样,杰斯收回了视线,望向了他。 “你是西泽的哥哥,而我是他的伴侣。”特洛耶早就从西泽的态度,判断出了杰斯对西泽的重要性,“我想了解一切有关他的事——哦,最好你也能告诉我,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杰斯觉得特洛耶的第一句话有些刺耳,好像要刻意隔开西泽和他的距离,但是以一个哥哥的角度,特洛耶说的一切又好像没有任何破绽。 “他唯一的叔叔,是瑞奇,唯一的哥哥,是你。除了你们,他没有别的亲人了。”特洛耶在闲下来的时候,了解了不少关于西泽的事。 杰斯不明白特洛耶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成为他的亲人。” 杰斯的脸色,因为特洛耶的这一句话而变的难看起来。 特洛耶还打算再说些什么,他的身后忽然走了一个人出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特洛耶有些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我有些事要处理,如果有需要的话,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很愿意为你提供帮助。” 说完,特洛耶就离开了,只是在他转身的一瞬,刚才在杰斯面前故作的轻松淡定就不复存在。 作为一个帝国新继位的管理人,他并不轻松,甚至连让他安心解决情敌的时间都没有。 杰斯在阳台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他才终于站了起来。 …… 西泽感觉自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在他醒来的时候,那些浸泡他身体的药水就已经被排出去了。治疗仪里的空间不算狭小,但也绝不会大到能让一个成年男子随意动作,西泽坐在里面,伸手试图扶着点什么。 四面包裹他的都是玻璃,西泽的手按着光滑的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而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他站稳。 治疗仪的入口被打开,西泽呼吸到了外面新鲜的空气,紧接着,就是一双扶住他的手臂。 西泽抬起头,就看到弯着腰的特洛耶望着他。 “感觉怎么样?”特洛耶明显有几分紧张。 西泽的衣服全被药水浸泡过,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特洛耶看出了他的不适,将上身探进治疗仪里,想要将西泽抱起来。 西泽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扶着他的手臂,缓缓将屈着的双腿移了出来。 面前又递过来了一只手,是杰斯的手。 西泽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杰斯虽然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但就像特洛耶一样,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 西泽在出口坐了一会,然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但他毕竟太久没有使用过这双腿,才站起来骨头都在发抖,杰斯紧张的上前抱住了他,做支撑他的力量。 “西泽,慢慢来。” 西泽真的在轮椅上坐的太久了,现在站起来的感觉竟令他感到了新奇和忐忑,“我可以的,哥哥。”说着,西泽就将杰斯推开。 杰斯松开了手,看着西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西泽是个alpha,天生就优秀于常人,只是因为残疾,被迫坐在轮椅上,才总是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但他真正的站起来了,才真正让人感受到他的耀眼和出众。他和杰斯站在一起,两人比肩,怎么看都是不分伯仲的人物。 西泽磕磕绊绊的走了两步,忽然惊喜的回过头,对着杰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我站起来了!” 杰斯看着欢欣的西泽,心里那一处愧疚又让他隐痛起来,“嗯。” 西泽又往前走了几步,特洛耶却忽然拦住了他,“这里到处都是人,你打算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吗?” 西泽这才注意到自己贴在身上的衣服,衣服都湿透了,滴下来的水都打湿了地毯。 “喏——”特洛耶指了一个开着的门,“去那里,我给你准备了衣服。” 西泽按照特洛耶的指示,进了那开着的房门,留下杰斯和特洛耶两个人站在大厅里。 “西泽看起来很开心呐。”特洛耶对杰斯说。 杰斯一直都想让西泽站起来,但现在西泽站起来了,却是另一个人的功劳,“谢谢。” “干嘛说这些。”特洛耶诧异的说,“我也只是想让西泽开心而已——你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吧,只要他能开心。” “……嗯。” 特洛耶清楚的看到了杰斯眼中闪过的那些微受伤的痕迹,他知道杰斯喜欢西泽,他也知道在西泽眼中,杰斯是无可取代的,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被两人排除在外,他只能这样做,这样反复的强调杰斯和西泽的关系。 换好衣服的西泽走了出来,为了方便,他一直都是穿的宽松舒适的衣服,而特洛耶为他准备的,却是一件贵族的礼服,比他曾经为了杰西卡而准备的盛装更要繁复精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穿上。 “哥哥——”房间里没有镜子,西泽无法判断自己穿这一身到底合不合适。 杰斯和特洛耶同时转过头来,西泽正抬着右手,整理着袖口。 “我不知道,合不合适。” 从来都不会让人忽视的俊美,在衣服与健全的身体的衬托下,变得愈发动人心魄。他刚好抬起头来,用缎带绑好的黑发垂在肩膀上,黑色的眼睛像是夜空,又像是深海。 杰斯一直知道西泽非常优秀,却不知道,他会这样的……这样的完美。 特洛耶也怔了一下。 他对西泽的喜欢,来源于医院的一瞥,那时他刚好下楼,只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只是一双眼睛,他就觉得那个人会是他喜欢的。事实果真如此,他的第一感应验了,他觉得会喜欢上的人,让他一直以来都为他神魂颠倒。 西泽的手按到了领口,那里有些紧,虽然漂亮的图案让他的脖子显得修长,但不舒服也是真的。 蓝宝石的穹顶,落下的光线好像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好看吗?”因为特洛耶和杰斯的奇怪反应,让西泽忍不住问了出来。 咚——咚——咚—— 杰斯听见了自己鼓噪的心跳,从胸腔里叩着他的肋骨,恨不得从他的心口跳出来。但他非要抑制着这一切激烈的情感来回答,“很好看。” “真的?”西泽看着杰斯奇怪的表情,还是有些不相信。 “真的。” 特洛耶知道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他大步向西泽走了过来,走到西泽的面前,停了下来,他的神色从未如此认真过,“我还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已经很感谢你能帮我治好双腿了……” 西泽的话还没有说完,特洛耶就捉住了他的右手,握着他的五指,将一个红宝石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这红宝石戒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处,而只是像是一件平凡的珠宝。 特洛耶看着西泽戴着戒指的手,“这是我的心。” 西泽当是特洛耶又开始不正经了,他刚想要将手抽出来,特洛耶却紧扣住了他的五指,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这个举动把西泽吓了一跳。 “虽然很冒昧,也很仓促。”特洛耶抬起头来,望着西泽,“但是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西泽看到了特洛耶的神色,他终于意识到了特洛耶不是在开玩笑了。 “要不要考虑接受我?” “不要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啊——” 红润的唇瓣印上了西泽的手背,特洛耶紧紧抓着他的手也松开了,他给了西泽选择的自由,“我已经拥有了整个帝国,我可以将你保护的很好。”他早就想这样告诉西泽,但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皇子而已,他给不了西泽任何东西,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或者更直接一些——西泽,来当我的王后吧。” 西泽黑着脸将手抽了回去。 339、镇魂歌(339)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所以特洛耶并没有露出特别伤心的神色,就在西泽要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的时候, 他拦住了他,“收下吧。” 西泽害怕这又是有什么特殊寓意的东西, 所以还是执意还给了他。 特洛耶看着被西泽递回来的戒指,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西泽因为他的叹气,陡然紧张起来,“对不起。” 特洛耶看着西泽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不用说对不起, 反正我这么个坏家伙, 随随便便的拒绝,是不会接受的。” “是认真的,我不……” “嘘。”特洛耶知道西泽要说他不喜欢听的话了,“你可以给我拒绝的理由, 但不要一开始就告诉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相处,不是吗。” 杰斯终于在此刻站了出来,“我想你误会了,我明天就要带西泽离开第一星。” 特洛耶听到了杰斯的话,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西泽,“是吗。” 西泽和杰斯来的时候, 可没有确定过离开的时间。 看到西泽犹豫,特洛耶就知道了杰斯的主意,“不考虑多陪陪你的叔叔吗?你可是离开了很久了呢。” 西泽看了一眼杰斯,杰斯不愿让他为难,就没有再说话。 “我会在第一星呆上一段时间的。” 特洛耶很满意这个答案,他点了点头。 “不过,我不会留在王宫里。”西泽补充了一句。 特洛耶才不在乎西泽呆在哪里,反正现在整个第一星都是他的,“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特洛耶撤销了军部对西泽和杰斯下的通缉令,不过他也告诉西泽,在杰斯离开第一星的时候,他仍然会被通缉,因为星际海盗违反了几乎帝国制定的所有法律,而杰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但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嫉妒。 从王宫里离开的西泽和杰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在第一星闲逛了,当然,最主要是西泽想要闲逛,杰斯习惯了独处,在热闹的地方反而会很不自在。 第一星的法案从特洛耶继位开始,就修改了很多,譬如对omega的保护——即使是在omega已经匹配给了alpha,他的安全仍然受到法律的保护。西泽觉得这一条没问题,因为推行了这个法案,已经有omega开始在外面行走了,虽然他们仍旧会受到alpha的注目,但比起一开始受到的迫害,现在受到机器人巡逻守卫保护的他们,已经安全了太多了。 和第六星的落后,第七星的萧条不同,第一星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和最繁华的市区。西泽和杰斯缓步向前走着,迎面可以看到那些身着军校制服的年轻人,他们都将在毕业之后,被授予军衔,然后去往前线参加真正的战争。 风吹过街道,西泽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响声,抬头看,原来是一栋建筑物外面,挂着一串贝壳串成的捕梦网。这么个小玩意,在这钢筋铁骨铸就的第一星,就仿佛是柔嫩的花蕾一般。 西泽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串捕梦网,“真好啊。” 杰斯转过身,看着站定不动的西泽。 “比起第七星和第八星,我还是更愿意呆在这么个地方。”看见了荒芜的第八星,血流成河的第七星,这看起来最冰冷的第一星,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的地方了。 杰斯看着西泽,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伤感来。 他一个人呆的太久,更愿意融入于黑暗。西泽不同,他和特洛耶,都应该呆在阳光下面。 酸酸的感觉蔓延开,让感受到这种滋味的杰斯措手不及。 西泽看到站在原地的杰斯,他刚好站在一栋建筑物的下面,脚下连影子都没有,显得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孤寂,西泽走上前,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杰斯因为西泽这个动作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他。 西泽几乎要凑到他眼前,“以前都想这么做了。”皱皱鼻子,“哥哥,我现在和你一样高了。” 两人贴的很近,不需要杰斯在弯下腰。 “以前你总是想要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吧。”西泽昂着头,黑色的眼睛里沉睡着阳光。 杰斯笑了一下,如冰雪融化,“好。” 西泽将手臂搭在杰斯身上,他们两人就像普通的兄弟一样,慢慢往前走去。 “哥哥,我是不是比你还高?” “嗯。” “哥哥,我是不是比你还优秀?” “嗯。” …… 在叔叔家里住下的西泽站在花园里修剪着花枝,那些花枝由家用的机器人来打理,修剪的非常整齐,西泽左剪一下又剪一下,让一丛好好的米兰都秃了一半。西泽是有审美的,他这说是在修剪不如说是在发泄——在星航舰上,可没有什么植物让他糟蹋。 去门口接信件的杰斯走了过来,西泽看到信封上的标志,就知道又是特洛耶送过来的。 在被他明确的拒绝了之后,知道他住在叔叔家的特洛耶,几乎每天都会送来邀请,这让西泽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忙。 “这次又是什么?”西泽连信都不想接,因为都是千篇一律。 杰斯将信封上的玫瑰铜扣打开,将信上内容粗略的扫了一遍,“今晚他会举办宴会,想邀请你过去。” 西泽将剪下的米兰花枝丢在地上,“他真的很忙吗?现在不是在和虫族作战吗,即使是优势,也不能在他的臣民都为他出生入死的时候,举办这样的宴会吧。” “是他的生日宴。” 西泽顿了一下,但他马上又觉得这是特洛耶的把戏。既然明确的拒绝了一个人,就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 “要去吗?”杰斯问。 “不去。” 杰斯就将这封信丢进了垃圾桶,那里已经堆了几十封信了。 虽然在杰斯面前这样坚定的拒绝了,但西泽还是在回过头,看到这堆积的信件时,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两人回到第一星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都借住在瑞奇的家里,特洛耶除了会送这些信件过来,好像就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事了,杰斯也没有再提离开的事,但西泽知道,他们就要离开了。 入夜。 西泽已经洗完澡,无聊的登录上了‘指令’,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再上过了,他的名次都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西泽也不在意这些。杰斯因为好奇,走过来看了一眼,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西泽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西泽说,“一个游戏。” 杰斯还没有见过西泽对哪个东西表现出特别的喜欢,他一下子有些好奇。 西泽登陆了杰斯的账号,将操作流程展现给他看了一次,“以前无聊的时候,就会玩玩。” 杰斯看着漂浮在虚空的金色军舰,这几乎还原了驾驶军舰的所有过程。西泽为什么会对军舰优秀的操控能力,在这里一下子有了答案。 “哥哥要试试吗?”西泽看杰斯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杰斯点了点头,坐了过来。他本来准备去洗澡了,上身的衣服已经脱了,西泽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杰斯坐下之后,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西泽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感受的到西泽的呼吸。虽然两人会一起睡觉,但却从来没有这样贴近到肌肤。 西泽没有感觉到什么,他看杰斯没有动作,以为是他不知道怎么操作,他伸手指了指一个蓝色的框。 “这里,可以选择模拟的场景。” 温热的呼吸贴着杰斯的手臂拂过去。 杰斯‘嗯’了一声,按照西泽的指示,将模拟场景点开。 杰斯浏览着‘指令’上的所有讯息,但因为西泽在身边,他始终无法专心。西泽因为是坐在杰斯的身旁,看不见他闪烁的目光。杰斯在西泽的引导下,进入了第一场战斗,他对军舰的操作非常熟悉,所以很快就击败了对方。 西泽在一旁称赞他,“哥哥真厉害。” 杰斯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欣喜,西泽因为刚才杰斯的超常操作,心里也不免生出了想要卖弄的感觉来,“哥哥,你过来,我也要打一次。” 杰斯还没来得及让开,西泽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他挤开了。杰斯还坐在他的身边,离西泽近的都要看到他因为沐浴过,而微微有些泛红的肌肤。 西泽的头发还湿润着,贴着脖颈,没入了衣襟里。 就在杰斯出神的时候,西泽忽然转过头来,眼睛熠熠生辉,“我赢了。” 杰斯看面前的屏幕,已经结束了,他刚才的注意力,他自己都不知道放到了哪里,但是面对着西泽一脸想要得到夸奖的表情,他也称赞道,“很厉害。” 西泽笑的愈发得意。 他小时候脸上有酒窝,长大了反而没有了,现在一笑,腮边竟又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西泽小时候就喜欢他的酒窝,现在看到了,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西泽因为他的举动收敛起了笑意,杰斯望着西泽,不由自主的靠的更近了一些。 “哥哥——” 杰斯陡然清醒过来,他将手收了过来,因为害怕西泽会追问,他站起来,掩饰性的说,“我去洗澡了。” “嗯。” 杰斯连刚才丢在床上的浴袍都没有拿,径直走进了浴室。 西泽继续翻指令上的信息,他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因为拉着窗帘,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那奇怪的声音急促起来,就像是蜜蜂撞上了玻璃,西泽终于忍耐不住,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月光如水,什么也没有。西泽想去探求那声音具体的来源,走到了阳台上。 一切都很安静,在这安静中,甚至能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 就在西泽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从他的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西泽下意识的用手肘去撞那个人的胸口,那个人发出的闷哼,一下让他知道了来的人是谁。 “特洛耶?” 转过身,那个捂着胸口弯下腰的人也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睛和西泽对视上。 “你来干什么?”西泽问。 “我的生日,只邀请了你一个人——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吗。”特洛耶终于站直了身体。 西泽还站在那里,特洛耶已经伸出手来牵住了他,“和我走。” 340、镇魂歌(340) 从浴室里出来的杰斯, 望着被风吹起的窗帘和空荡荡的房间,怔住了。 ……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西泽才轻手轻脚的从阳台外爬了回来。 房间里亮着灯光,杰斯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西泽进来之后,就关上了灯,然后在脱掉特洛耶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在杰斯身旁躺了下来。 一直侧着身子仿佛睡着了的杰斯,忽然转过身体里,吓的西泽心跳都停了一拍。 “哥哥,你还没睡吗?”西泽问。 杰斯看到西泽挂在一旁的外衣, 就知道他去了哪里, “嗯。” 西泽和特洛耶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陪他呆了一夜,现在困的厉害。 “你要留在这里吗?”杰斯忽然问。 西泽因为杰斯的这一句话而瞬间清醒过来。 “为了特洛耶,留在这里。”杰斯想了一夜, 他始终觉得西泽会离开他。 “当然不。”西泽说, “我会和哥哥在一起。” 听到这个答案,杰斯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开心的神色,他只是凝望着西泽,很久之后,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翻过身去。 西泽看着杰斯的后背,心情也格外的复杂。 后来几天, 杰斯越来越消极,西泽知道唯一能安抚他的办法,就是和杰斯一起离开。虽然他有些舍不得第一星,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离开的那一天,特洛耶没有过来,他托瑞奇交给了西泽一个盒子,西泽直到坐上星航舰,才有机会打开。里面是特洛耶送了他两次的红宝石戒指,在特洛耶生日那天,他也郑重的将这枚戒指戴在了西泽手上,西泽再次拒绝之后,他又以这样的方式送了过来。 杰斯就坐在他身旁,西泽只看了一眼,就将盒子又重新合上了。 …… 回到了星航舰上,杰斯消极的情绪仍旧没有任何缓解,甚至连加里斯都察觉到了。 应为虫族和帝国的战争,星际海盗们也失去了劫掠的兴趣,他们的生活枯燥又乏味,在永恒的星河里穿梭,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西泽偶尔会关注这场战争的结果,从目前而言,人类的军舰是占优势的,虫族虽然强大,虽然在不断的进化,但他们繁衍的艰难,始终是个大麻烦。 杰斯不关心这一切,海盗们也不关心这一切,他们都是被遗弃的,永远在漂泊流浪的亡命之徒。 虽然西泽和这些海盗们相处的很好,但杰斯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们和西泽是不同的。 他们是真的躬身于黑暗,愿意忍受这无穷无尽的孤独,而西泽却不是,他更适合呆在光明的地方,和朋友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谈天喝茶,而不是和他们一样。在西泽从加里斯那里,听到杰斯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忍受的冲到了杰斯的房间里。 从第一星回来之后,杰斯和他之间就生出了一层隔膜,他仍旧像从前那样对西泽好,但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会让其他人跟西泽呆在一起。这种抑郁的感觉让西泽很不舒服,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来质问杰斯,杰斯对加里斯说的话,正好成了这一场爆发的□□。 杰斯正在和他的下属们讨论那些从第一星上劫掠过来的贵族怎么处理,西泽忽然冲了进来,他没有理会任何人,抓住坐在上面的杰斯的手,“哥哥,我有事和你说。” 杰斯顺从的被西泽拉着,跟他进了房间里。 到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西泽才终于放开紧紧抓着杰斯的手,“加里斯和我说,你想把我送回第一星。” 杰斯只是因为察觉到了西泽和他们的不同,在某一时刻有过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知道,自己舍不得。 西泽因为杰斯的沉默,而有些生气。 “你要送我走?” “我没有。西泽。”杰斯垂着眼睛,“这件事我们过会再谈,我还有事。”说完,他转身想要从房间里出去。 西泽却一下子按住了门板。 杰斯无法打开门,转过头就看到紧紧盯着他的西泽。 “从第一星回来开始,哥哥对我就越来越冷淡了。”因为享受过杰斯无微不至的照顾,才对他忽然转变的冷淡无法忍受,“为什么啊,哥哥。” 杰斯看着西泽这副模样,心里刺疼了一下。 “你讨厌我吗?” 杰斯因为讨厌这个字眼,战栗了一下。他怎么可能会讨厌西泽,他明明…… 西泽和杰斯已经一样高了,他用手掌抵着门板,逼着杰斯望着他。 “你知道我当初以为你死了,有多伤心吗?现在你回来了,却要让我走。”西泽可以不在乎来来往往的恋人,却无法不在乎亲人,“你把我丢在第一星,因为残疾,我连门都没办法出,就这么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要让我走。” “我没有!”他怎么舍得让西泽离开他。 面前的西泽眼眶泛红。 “那就别说再让我走的话。”西泽还记得自己听到加里斯提到这个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极大恐慌感。 杰斯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讨厌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加里斯,他和西泽说了什么,害的他这样伤心。 西泽也知道自己这个模样实在任性了一些,杰斯正在和他们商议重要的事,他却一声不吭的就把他拽了出来,他收回抵着门的手,“你去忙吧。” “西泽——” 西泽本来就不是个很软弱的人,但偏偏他现在委屈到了极点,杰斯这样温柔的声音,只会让他更加难受。他都愿意和杰斯离开第一星了,这些,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特洛耶能给你很多,哥哥给不了你的东西。”杰斯说这句话的时候,竭力挤出微笑来,“我一直在想,你愿意和我离开,是不是……” “是什么?” 杰斯没有再说下去,“也许你呆在第一星会更好,战争即将结束——你会过的很好,起码比呆在这里好。” 西泽从未想过杰斯会说这样的话,他呆呆的看着杰斯。 “战争一旦结束,那么我们和帝国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杰斯说。 从来离开帝国的那一天,他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他无法回到帝国,只能一直这么流浪下去。 “不能和解吗?”西泽问。 杰斯摇头,“就像你看见的那样,我们囚禁了很多第一星的贵族,在我之前,其他的领导者也是这样。星际海盗与帝国之间,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杰斯说完,沉默了一会,“西泽,我不能那么自私。” “所以,你要我离开?” “你呆在第一星会更好。” 杰斯的话刚一说完,西泽就扑了上来,西泽将杰斯抵在门板上,生气到了极点,他反而笑了出来,“我是因为你没有抓紧,才会变成残疾,而你又抛弃了我那么多年,作为哥哥,你一点也不合格!” 更刺人更恶劣的话西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杰斯一直在竭力补偿他,他能感受的到杰斯的心意。 放开了杰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就把我送回第一星吧。”说完,西泽就拉开门,准备离开了。 杰斯刚才说的话多是情绪使然,他嫉妒特洛耶和西泽的亲密,也嫉妒他能毫无顾忌的坦白自己的心意,在自暴自弃之下,他才说出了这种和自己性格全然不符的话。但在西泽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情感,杰斯抓住了西泽开门的手,将他拉了回来。两人位置调换,西泽被抵在了门板上。 健康的西泽,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别走。” 手臂将西泽整个困在自己的怀抱里,那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在袒露的心意下被解答。 “是哥哥错了,别离开我。” 杰斯从未露出这么弱势的表情,但他现在就是再以这么一个弱势的姿态,向西泽恳求。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因为我开始学会了嫉妒。”低下头,额头抵着西泽的额头,沉黯的眼睛里映着西泽还泛红的眼眶,“因为只有我,没办法跟你说,我喜欢你。” 隐忍到极致的情感终于爆发,炽热的唇印上了西泽的唇瓣。 想到西泽那个让他欣喜,又让他失落的吻,杰斯这么说道,“这个吻不是作为一个哥哥,而是作为喜欢你的杰斯。” 就像吻他的额头一样,这个吻充满着珍惜的意味。 “即使你不接受,我仍然要告诉你,这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情感。”大概已经想到了自己会被拒绝,甚至被讨厌,杰斯甚至在吻西泽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战栗的湿润睫羽,让他英俊非凡的面庞显得那样温柔。 在杰斯闭着眼睛,吻上去的时候,他听到了西泽极轻的回答。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没有被拒绝的吻,在一方的默许下,慢慢加深。 专长是坏事的加里斯此刻还在因为自己的‘告密’而战战兢兢,他没有将杰斯说那句话的时候的犹豫纠结传递给西泽,导致西泽在听到一切之后愤怒的离开,现在他正慌张的要找到西泽向他解释。 很顺利的,他找到了西泽,同时也找到了被西泽推开,脸色铁青的杰斯。 那个时候,加里斯大概知道,自己可能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被拆成一堆垃圾了。 341、镇魂歌(341) 杰斯向西泽坦白了心意之后,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又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被杰斯的低气压笼罩多日的海盗们也终于能够长舒一口气了。 谁也没有再提到那一个吻, 和当天发生的所有事。 这样和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西泽的生日,杰斯在用一个在无人的星球上建造的庄园, 换到了西泽主动的一个吻之后,陷入了昏迷之中,西泽将他带回星航舰,加里斯的表情,让西泽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杰斯并不是生了什么病,他很健康,就像历任星际海盗的领导者一样, 会在这样的睡梦中步入死亡。 西泽在杰斯昏迷之前, 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事,加里斯告诉他,这可能和‘暗源’有关,几乎所有和‘暗源’有关的人, 他们的生命就会缩短许多。没有任何规律, 他们会在某一天忽然陷入昏迷,这场昏迷宣告着,死亡已经逼近了。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知道这一切的西泽根本不能接受。 加里斯有些为难,“你知道的,他从来不愿意让你担心。” 那个他,说的就是杰斯。 星航舰上只有粗简的治疗仪器,所以连可以尝试的机会也没有。 杰斯在西泽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他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非常的平静。他还在问昏迷之前,问西泽的最后一个问题,“庄园里,要不要再种点白蔷薇?” “好啊,就种在栅栏旁。”西泽回答。 他表现的很轻松,但心却沉重的要命。 杰斯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他每天的一切都是照常,包括晚上让西泽枕着他的手臂入睡,在杰斯第二次毫无预兆的昏迷之后,西泽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他不可能看着杰斯像那些已经死去的星际海盗一样,他需要想办法来治好他。而治好他,必须要先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和‘暗源’有关。 星航舰上没有任何条件,星际海盗所有的财产,只有这一艘舰船,这上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医生。 西泽想到了那一晚,特洛耶送戒指给他的时候说的话,他说,“西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第一星代表着人类文明的顶端,比起呆在这里,等着杰斯的生命耗尽,去那里碰碰运气,才是更好的选择。 第二次进入昏迷的杰斯比第一次昏迷的时间长得多,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西泽在前面驾驶着星航舰,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我们去哪里?” 西泽回过头向他笑了一下,“回第一星看看叔叔。” 杰斯没有再说什么。 西泽带杰斯回到第一星,他央求瑞奇,送杰斯去医院诊治,瑞奇却告诉他,因为上一次杰斯和西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第一星,那些亲人被星际海盗劫掠的贵族纷纷抗议,特洛耶费了很大的周折,才终于将西泽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抹去,现在挂在第一位的,就是杰斯。杰斯现在的身份去医院里,迎接他的绝不是医生,而是镣铐。 杰斯也终于知道了西泽带他回第一星的用意,他安慰西泽,“没事的西泽,我还能陪你很久。” 西泽早就从加里斯那里打听清楚了,从第一次昏迷,到最后死亡,最长的时间是三年,“多久?三年吗?” “已经够了。”比起早该死在逃亡途中,能和西泽拥有这么多开心的时光,真的已经够了。 “不够!”西泽被杰斯宠的会对他发脾气了,“之后你又要丢下我多久?” 杰斯没想到西泽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但想到西泽会这样,是因为重视他,他就很开心。 “你不知道暗源是什么吗,为什么还要使用它?”西泽想到在蔚蓝之星上,杰斯使用暗源的一幕。 能让人体,爆发出那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不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没有想到,这代价会是杰斯的命。 “不使用它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杰斯说。 西泽知道他逃亡路上,能活下来有多么的艰辛,但听到杰斯这么说,心里还是涌上了一种酸楚的感觉。 杰斯轻轻的将他抱住,“西泽,已经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西泽在他的怀里,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我还有三年的时间,能和你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杰斯说,“那个庄园,喜欢吗?我们以后就住在那里。” 眼泪渗入了杰斯的衣服里,烫到了他的肌肤,他手忙脚乱的帮西泽擦眼泪,“怎么了?”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西泽哭的这么伤心。 “别哭啊,西泽。”杰斯看到西泽的眼泪,心疼的要命。 过往种种,西泽真的有种历经千帆的感觉,所以他很珍惜,也很喜欢和杰斯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他愿意跟杰斯保持这种爱人与亲人界限的暧昧,直到他们中有一人死去。但,他绝不愿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三年不够。”西泽一直在摇头,“哥哥,你要好好的活着。” 杰斯知道这件事不会由他做主,但是他还是答应了西泽,“好。” 西泽其实知道杰斯答应他是为了让他安心,他拿着红宝石戒指找到了特洛耶。他们最近准备收复第七星,但这个过程非常艰难,让他头痛不已,所以这一次西泽回来,他都没有察觉,现在西泽忽然来找他,让他大大的惊喜了一回。但西泽泛红的眼眶,又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西泽将杰斯的事告诉了特洛耶,治疗杰斯需要最先进的治疗仪器以及最好的医生,而享有这一切的,只有特洛耶。 特洛耶露出为难之色,这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很为难。 皇室与贵族相连,星际海盗横行很多年了,他们以劫掠贵族和过往星航舰为生,许多贵族甚至为此失去了生命,这就是矛盾所在,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战争的背景里,就变得更加无法调和。 特洛耶从继位起,就拥有极高的威望,在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出一点差错。西泽的恳求让他无法拒绝,在犹豫了一会之后,他就答应给杰斯安排最好的医生了。 有一句怎么说的,好运可能不会一起来,但厄运总是相伴而至。特洛耶给杰斯安排的医生,刚在暗源上有了一些进展,雷蒙上将惨死的消息,就传回了帝国,虽然军部已经被推翻,但长久以来,星际海盗和帝国无法调节的矛盾,也因为这一个契机而爆发。杰斯回到第一星,并且被特洛耶接待的事接连曝光出来,在战争将要停止的时候,清缴星际海盗的呼声越来越高。 军舰收复第七星无果,又因为杰斯,特洛耶陷入了更麻烦的境地里,西泽知道了一切,他觉得很愧疚,但现在带杰斯离开,就无异于看着他死亡。 特洛耶也知道西泽的纠结,他总是和他说,“没事的,还有我。” 特洛耶的安慰无济于事,杰斯在第一星接受治疗的消息传了出来。许多贫民终生都无法享用的高端治疗仪,被用以治疗这么一个罪犯,以受过星际海盗侵害的贵族为首,掀起了抗议的浪潮。 特洛耶第一次动用权利,压住了所有抗议的声音。 在熬了一个月之后,暗源中所蕴含的物质被分析了出来——这是一种寄生的能量,也就是杰斯使用它,所产生的能量,并不是自己身体里的,而是每催动一次,暗源所寄生在人体里的。当人类的身体,一旦无法承受这种超负荷的寄生之后,就会出现衰竭。 杰斯,甚至历任用暗源逃避军舰的围剿的星际海盗,都是如此。 治疗方式不算困难,但是相当漫长,需要除去所有被寄生的地方,使用治疗仪进行再生。很明显的是,西泽和杰斯并不适合长久的呆在第一星,特洛耶将唯一一台治疗仪给了他们。临走的时候,特洛耶可能也意识到,这一次分别会很久很久,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他问西泽,“下次回来的话,戴上戒指吧,那样我会开心些。” 西泽回过头,看到站在阳光下的特洛耶,他仍旧在微笑。 那一个在夜晚的生日宴,特洛耶没有带西泽去哪里,他把西泽送回了家。两人就坐在门口,看着那爬满围墙的白蔷薇。 特洛耶在说出了一大段表白被拒之后,开玩笑的说,“喜欢你真的很难,因为能真正让你回应的,好像只有你的亲人。”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并没有错。 特洛耶的背后就是王宫,这座已经屹立多年的辉煌建筑,因为特洛耶的出现,而焕发了新的生机。但特洛耶却因为站在这里,而显得有些孤寂。 西泽有杰斯,而特洛耶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父亲和兄长,都已经死在了那天的大教堂。连他最亲近的好友,罗塞恩,在背叛了他之后,也死在了那里。 “好。”西泽深深的看着他,然后这样回应道。 特洛耶就站在那里望着西泽,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西泽面前,露出一开始那样放肆的本性了。或许说,现在这才是他的本性。 西泽即将要坐上飞行家去往星航站的时候,特洛耶忽然走下了台阶,疾步走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还会回来吗?”特洛耶有一种,西泽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从西泽一开始表达的对杰斯的关心,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输掉了。但是,知道了也还是不太甘心啊。 西泽看了一眼躺在治疗仪里的杰斯,他知道特洛耶为了帮助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能为特洛耶做点什么,作为报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话。”特洛耶说完,忽然勾住西泽的脖颈,像是从前一样,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只持续了一秒,非常苦涩的一个吻,“为什么你这么难追啊。” 342、镇魂歌(342) 回到星航舰上的杰斯治疗的过程非常缓慢, 但西泽每天都能透过透明的治疗舱,看到慢慢被修复的杰斯。 他双臂的骨骼已经完全被寄生了, 剔除掉骨头,然后重新让它生长。西泽的残疾是因为骨骼的损伤, 所以修复的过程很快,而杰斯需要等到骨头重新长出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唯一庆幸的是,杰斯已经不会在忽然昏迷了,在西泽来看他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他甚至还能和西泽开玩笑,说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西泽整个抱起来。 但他目前是不能离开治疗仪的。 整个星航舰上的事物都交给了西泽, 在加里斯的辅助下, 西泽将被星际海盗们掳来的贵族们,挑选了一些放了回去,至于那些和军部有关的人,为了不给特洛耶惹麻烦, 都还是囚禁在这里。 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半年,在这半年间,杰斯已经能暂时离开治疗仪,但因为没有修复完全,他的双手无法去做任何事,西泽就像曾经说的那样, 他开始照顾杰斯,亲手喂他吃饭,帮他换衣服。他照顾人的事做的实在是太细致,让杰斯都有些好奇,他从前是不是这样照顾过谁。西泽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反问,“这样难道不好吗?” 杰斯苦笑,“可是我才是应该去照顾你的那一方啊。” 因为这件事,杰斯想要更快的好起来,他不再离开治疗仪,等着完全被修复的那一天。 在这个过程中,西泽得到了一个来自帝国的消息——虫后苏醒了。这对于海盗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对于处在战后重建的帝国而言,无疑是一个噩耗。虫后的苏醒,意味着虫族繁衍问题得到了解决,并且这个解决,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三个月。虫族的成长速度非常可怕,他们结束了短暂幼年期,就会步入了成年。他们一生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会处在成年期。成年的虫族就可以参与战争,这是人类无法比拟的。 虫后苏醒,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第六星沦陷,因为已经平静了一段时间,帝国将大部分军舰都撤回了第一星,而留守的剩余军舰,不足以支撑保护第六星的屏障,他们轻易的就被虫族摧毁,重建一半的建筑被彻底夷为平地。 因为星际海盗最近正徘徊在第五星的外围,所以第六星沦陷的事,他们比帝国更快知道。加里斯第一时间驾驶星航舰离开这片临近虫族的区域,因为海盗们都知道,那些虫族们,可比帝国抓捕他们的军舰可怕多了。 西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有些担心,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想等着杰斯好起来。 短短的一个月之后,第五星沦陷。 西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有些不可置信,加里斯告诉他,如果虫族的繁衍问题真的被解决,第一星的沦陷,都近在眼前。虫族的数量,是人类人口的千百分之一的时候,他们就能占据外围的三个星球,等到数量和人类平齐,那么帝国的下场不言而喻。加里斯说,如果帝国真的完蛋了,他们就将驾驶星航舰,去往更远的星系藏匿起来。 西泽望向外面,外面就是浩瀚的银河。帝国只是这银河中很小的一部分,即使他们代表着人类的所有文明。所以即使虫族强大到能够覆灭掉人类文明,但也拿这群漂泊在星系中的海盗们没有办法。加里斯和西泽说,他们曾在一个遥远的星系,发现了新的文明,如果真的无处可去,那里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西泽有些犹豫,但加里斯说服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西泽总是会想起特洛耶了,那个已经成为帝国王权象征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就在这样的重重思虑下,西泽睡着了,在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回过头,竟然是杰斯。 杰斯抱着西泽,让他完全靠在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滚烫的体温。 他对西泽说,“我回来了。” 西泽眼睛有些酸涩,他转过身,紧紧抓着杰斯的衣襟,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 杰斯康复之后,西泽决定将治疗仪送回去。就像特洛耶一开始说的那样,军部所研发的治疗仪,是现在人类医疗技术的顶端,而现在帝国正处在和虫族的战争中,那么这个治疗仪,对他们而言,将会非常重要。 加里斯将现在帝国与虫族的情况告诉了杰斯,杰斯也同意了他的提议——在帝国彻底覆灭之前,他们会离开这里。 没有人比这群星际海盗们更了解虫族,他们一直都被帝国排斥在外,在漫长的流浪中,他们目睹了虫族的强大和他们的崛起。 “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虫族就将是代替人类的完美生物。”连加里斯都这样说。 西泽在一旁发呆,杰斯走了过来,“怎么了?” 西泽笑了笑,“没什么。” 杰斯知道,西泽是在担心特洛耶,他无法在这件事上安抚西泽。在西泽前往第一星,将治疗仪归还的时候,杰斯告诉他,如果特洛耶愿意的话,他们会带着他和一部分的人,去往新的星系。 西泽知道杰斯的意思,他转过身抱了杰斯一下。 “这一次,我没法跟你去了,但我会在这里等你。”杰斯说。他知道西泽和特洛耶之间,有一些事情是不容他来插足的。这个时候,可能就是最好的解决这一切的时机。 西泽将头埋在杰斯的怀里,“哥哥,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真的已经决定和杰斯离开这里,至于虫族和帝国的战争,千万人以生命都无法逆转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杰斯没有回答,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重新回到这里的西泽,看到了异常拥挤的第一星,第一星接纳了第六星上所有迁移的平民。那些从第七星逃亡过来的人,失去了家园的人,神情总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 西泽穿过这些人,来到王宫里,见到了特洛耶。 战争让特洛耶憔悴了很多,但看到西泽,他还是惊喜的站了起来。他疾步走到西泽面前,让所有人离开之后,紧紧抱着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西泽在来王城的路上,已经听到了很多人在议论这次战争。这比加里斯的叙述更可怕,第一星已经承载不了那么多的人口,失去了家园的第五星上的平民,已经无处可去。 所有人都认为第一星是最安全的,所以所有人都想要来到第一星。 西泽还没有开口,有人找到了特洛耶,听完那个人叙述的特洛耶眉头紧皱,但在看到西泽的时候,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西泽知道特洛耶有多忙。 特洛耶捏了捏他的掌心,“等我。” 说完,特洛耶就离开了,西泽站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听着外面有人路过,在议论现在的战争。 他们说,“如果这一次再战败,那么第四星也完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西泽听到的最后一句是。 “王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处理好麻烦的特洛耶回来了,他比西泽刚才见到的有些颓靡的模样好多了,“要去看看你的叔叔吗?” 西泽摇头。 特洛耶看出了西泽的不同,他靠近了西泽,注视着他的眼睛,“怎么了,杰斯还没有好吗?” 西泽说,“他已经好了。” “那你干嘛还露出这样不开心的表情呢。”特洛耶牵住了他的手,“走,我带你去安静一点的地方。” 他将西泽拉到一个种满白蔷薇的庄园外,只不过白蔷薇才刚刚开过,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西泽问,“为什么来这里?” “在别的地方,他们总能找到我。”特洛耶松开西泽的手,枕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墙上,“只有在这里,能安静一些。” 西泽看到特洛耶瘦削的下巴,比上一次来的时候,他真的憔悴了很多。 “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每天都能听到王宫外的哭声——”特洛耶的眉宇又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西泽知道,能叫特洛耶都忍不住抱怨,那么可想而知现在的事坏到了什么程度,“是因为虫族吗?” “嗯。”特洛耶勉力露出一个微笑,“从前都已经觉得他们强大的有些过分了,没想到——现在连军舰都已经无法阻拦他们太久了。” 西泽忍了一路的话,终于在此刻说了出来,“特洛耶,你知道的,虫族踏平帝国,是迟早的事情。” 特洛耶没有想到西泽会说出这句话,他有些诧异,但他还是回答,“嗯,我知道。” “我们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可以带很多很多的人和你一起离开。”西泽说。 特洛耶定定的看着西泽,脸上所有的神色都褪成了空白。 “第一星很快就会沦陷的。”看到特洛耶愈平静,西泽的语气就越慌乱,“和我们走吧。” 特洛耶忽然笑了起来。 一个很难以言喻的笑容,笑过之后,就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西泽,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特洛耶说,“军部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错,舍弃大部分人,换取小部分人的进化和繁衍。但是我无法看到大部分人的死亡,所以,我做出了这个选择。” “你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在来第一星之前,西泽还抱有侥幸,但现在,那侥幸也不存在了。 “我没有抛弃任何人,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特洛耶闭上了眼睛,他漆黑的睫羽下,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在他睁开的时候,那滴晶莹的东西又消失了,他仍旧是那样的耀眼,“哪怕结果变的更坏,我也曾试图改变过它——” 西泽又想到了第六星的米卡,他所有想要劝特洛耶离开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连特洛耶自己都没有想到,虫后会苏醒。而虫后的苏醒,让他做的这一切努力,全都变成了笑话。 “西泽,你该离开了。” 343、镇魂歌(343) 西泽在第一星逗留了两天, 他亲眼看着第一星涌入了超出负荷的人口,到处都是人, 都是失去家园的人。 特洛耶越来越忙碌,但他每天都需要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他是帝国现在的精神支柱,即使他自己已经绝望,也需要去安抚他的臣民。西泽从市中心的大屏幕上看到脸色苍白的特洛耶,他虽然竭力将脊背挺的笔直,竭力摆出一副信心满满的神色,但他不住的整理衣襟的动作已经显示了他现在内心的极度不安。 在第一星的人开始为现在的困境抱怨特洛耶的时候,西泽离开了第一星。 他无法再呆在这里, 也无法看着特洛耶成为众矢之的。 其他星的人会感激特洛耶, 但军部竭力保护的第一星和第二星不会,现在整个帝国都将倾覆,那么过错都将归咎在这个踩着尸骨继位的人身上。 在见到杰斯的时候,西泽颤抖个不停的内心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抓着杰斯的手, 央求的对他说,“哥哥,我们离开吧。离开这里。” 杰斯已经醒了,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永远也不会再回第一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西泽都不去打听任何关于帝国的消息, 现在虫族还没有真的威胁到第一星,所以他们暂时还不需要前往新的星系。星航舰就在永恒的星河里漂泊,那些曾在航道上往来的星航舰也全部消失了。帝国的文明,好像真的在被虫族慢慢啃噬。 直到有一天加里斯闯入会议室,他告诉杰斯,“第四星沦陷了。” 和杰斯坐在一起的西泽抖了一下。 杰斯看了他一眼,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加里斯没有注意到西泽刚刚那个小动作,他对杰斯说,“我想,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帝国的周围,现在都已经不安全了。” 杰斯没有一口答应,他等着西泽的回答。 西泽将被杰斯握在手中的手蜷缩起来,“那就离开这里吧。” …… 在离开的途中,西泽在杰斯的怀抱里做了一个梦。他很少做梦,即使做梦,也多是以前的事,断断续续的很难串联起来,而这一次的梦境里,很清晰的出现了一个场景——他和杰斯在废墟上拥抱,特洛耶送给他的那个红宝石戒指,真的变成了血淋淋的心脏。然后杰斯也消失了,他一个人慢慢的在这末日一样的场景里慢慢走去,那些他曾经喜欢,或者讨厌的面孔,都不再存在了。整个世界死一样的寂静。 “西泽!西泽!” 在杰斯的惊慌的叫喊声中,西泽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场景太停留在他的记忆里,鲜明的让他回到现实,目光也是很久之后才聚焦起来。 杰斯被西泽吓坏了,在他怀里的西泽忽然发起抖来,他怎么叫他的名字,西泽都没有清醒过来。 西泽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惨白一片。 杰斯紧紧的抱住他,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一些,“怎么了,西泽?” 西泽竭力止住自己全身的颤抖,“我没事。” 梦中末日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幕,他早在第七星见到过一次,如果这个世界,都变成那个样子,即使他远离这里,仍然会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窒息。 西泽看到拼命抱着他的杰斯,终于碰触到了一点真实,他反过来安慰他,“哥哥,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杰斯想过去问梦的内容,但看到从他怀里离开的西泽,有些恍惚的神色,还是没有问出口。 西泽在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已经远离了帝国,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去往新的星系。无所事事的海盗们开起了宴会,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是自己的同伴,所以觉得帝国那些冷酷的家伙的生死,和他们没有关系。杰斯今天喝的有些多,早早的就回去休息了,西泽和已经滴酒不沾的加里斯站在外面聊天。 加里斯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虽然他表现出的奸诈又狡猾,但内里其实是个闷骚的绅士。他们聊了很多,加里斯告诉西泽杰斯才来到这艘舰船的时候,那时候因为穿着军部的制服,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欢迎他,加上他当时又重伤,有人已经提议将他从星航舰上扔下去了,但上一任星际海盗的首领留下了他,但不给他进行任何治疗,杰斯熬了一个星期没有死,还渐渐好转,加里斯有些好奇的过去看他,听到在睡梦中的杰斯,还在呢喃着一个名字。 说到这里的时候,加里斯特意的看了西泽一眼,“当时我以为那是他的伴侣。” “但事实上比伴侣更亲近。”西泽知道加里斯那个没说出的名字是谁。 加里斯摇头,“没有比伴侣更亲近的存在,因为他会进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灵魂,进入你的记忆。也许亲人能让你为他付出生命,但伴侣却能让你为他活下去。” “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西泽在这个时候就格外的聪明。 加里斯笑笑,“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你要知道,在漫长的流浪中,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西泽听到漫长的流浪,就感觉到了孤独感,他问加里斯,“你没有考虑过回去吗?” “回去?回哪里?” “回家。”西泽看着戴着眼镜的加里斯,他所有的表情都隐匿在眼镜下,一切的一切他都看不清楚。 加里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没有家,这世上无人爱我。” “如果有呢?”西泽忽然就想问这个问题。 加里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会,“不会有了。” 在他还作为复制人的时候,曾经拥有过这种名为爱的情感,但一切都失去之后,那情感就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了。 “我从前也觉得无人爱我。”西泽说。 “怎么会,杰斯……” “更久之前。”外面就是星空,他们将永远流浪在这片星域之中。西泽转过头,看到加里斯还不解的望着他,他知道加里斯是无法理解的,“那时候很多人爱我。” “等等——”加里斯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大新闻,“是omega吗?” 西泽想了一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加里斯已经打算马上把这个重要的消息转告给杰斯了。 “因为获得的太轻易,所以我始终觉得,失去它也会很轻易。”西泽不喜欢回忆,但现在,他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反而开始接受那些曾经的一切,“我真的很讨厌会失去属于我的东西。” “杰斯不会离开你。”加里斯忽然说。 西泽本来还想再感慨一番,但听到这句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相信我,就算你现在对杰斯说,丢下我们所有人,跟你离开,他也会马上照做。”加里斯笃定的说。 “哇,杰斯又不在这里,你干嘛一直说他的好。” 加里斯说,“因为他真的很好。” 西泽和加里斯互说了晚安,但他没有回房间,反而又回到了举办宴会的场所,海盗们都喝的大醉,西泽站在外面,都能闻到热烘烘的酒气。这是群被帝国遗弃的坏蛋们,帝国敌视他们,他们也同样厌恶帝国。他们中有些人,将一生都活在流浪中。 如果有机会的话,西泽希望他们能被帝国赦免,能踏足第一星,在花草芬芳的庭院里,沐浴阳光和品尝下午茶。不用担心明日是否会死去,每日能够安眠。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西泽从门外走开,回到了房间里。杰斯躺在他的床上,因为喝醉了,歪着头,脸颊红的有些厉害。比平常那个严肃自律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气。 西泽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然后低下头,吻了吻他满是酒气的嘴唇。 没有比杰斯更好的哥哥了,即使知道付出的感情不会得到回应,他仍然在拼命的付出。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杰斯的嘴唇上。 “哥哥,我很感激特洛耶能够救回你。” 西泽自己擦干了眼泪,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因为不安而皱眉的杰斯。 “我该回去帮帮他。” 西泽用手掌帮杰斯抚平皱紧的眉头,“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会试着去接受你的。” 杰斯忽然睁开眼睛,西泽吓的心里一抖,但杰斯迷蒙的目光,显示他此刻的意识并不清醒。酒醉之后的头疼让杰斯很快又闭上眼睛,他用手掌不住的按着额头。 西泽本来准备离开了,却忽然听到杰斯叫了他的名字。 含糊到极点的一声。 西泽回过头看了杰斯一眼,忽然弯唇笑了起来。 “晚安啊,哥哥。” 灯光熄灭,开启的门让外面的光照进来一些,重新关上之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中。 …… 一艘微型星航舰悄悄离开,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西泽的目的很简单,他愿意为帝国参与战争,为了…… 为什么什么,西泽也说不清。也许只是单纯的报答特洛耶,也许是不想看见那些,有那么一丁点喜欢的人统统死去吧。 真是烂好人呢西泽。 在心里,他这么对自己说。 因为真的下了决定,所以沉重了很久的心,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344、镇魂歌(344) 西泽回到了第一星, 他见到了特洛耶,并且告诉了他自己的决定, 特洛耶拒绝了他,并且异常愤怒的冲他吼道, “你以为自己能拯救帝国吗?西泽,你只是去送死——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我!” 第四星已经沦陷了,很快就要轮到第三星了。 西泽来不及说什么话,就被特洛耶驱逐出了第一星。西泽回到第一星,只是想要一艘能参加战争的军舰,现在这个希望也落空,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离开第一星的西泽只能只身去了第三星, 在传回第一星的消息里, 虫族还没有入侵第三星,但当西泽落地的时候,发现这消息出了偏差,或者说虫族的动作太快。第三星的情况如同当初的第七星, 他在刚一落地, 遇到的就是虫族。 作为没有驾驶军舰的母体,西泽很快被抓住了,他被送回了虫族已经占领的第四星,在将要被送去角斗场的时候,西泽主动了提到了裴。 他对那些虫族说,“我要见裴,我是他的‘母体’。” 抓住他的虫族能够听懂人类的话,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按照西泽所说的,将他送往第四星,去见裴。 裴比当初西泽看到他的时候,更要高大一些,作为强者,他回到虫族之后非常受尊敬,从他身边的那些虫族的态度都能看得出来。 西泽已经有过一次被虫族抓起来的经验,可能是上一次都逃出来的缘故,他对虫族并不像其他人类那样恐惧的浑身发抖。他也并不敌视虫族,只是像所有人类一样,对他们有种天生的恐惧而已。 裴在看到西泽的时候,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然后他疾步走来,打开了关着西泽的透明容器。 西泽的双腿已经痊愈,他从容器里站了起来。 “西泽!” 因为虫族天生对黑色的喜欢,裴的身体包裹在一件黑色的衣服里,在见到西泽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将那些更加锋利的躯干收回了身体里。 第四星上不再有人类,他们或逃亡去了第一星,或长眠在了自己的故土,西泽呆在一群虫族中间,只有面前熟悉的裴能让他感觉好一些。 “我还以为……”要占领了第一星,才能看见你。这句话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西泽是人类,说出这样的话,他会难过的。 西泽也不知道自己的降落地点,刚好聚集了几个虫族。在他看到暗红色的眼睛,想要逃回星航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抓了起来。 兴奋到极点的裴将西泽带回了自己暂时的住处,甚至他怕西泽不习惯,还将自己周围的所有虫族都赶得远远的,留下了一片在第四星上,可以称得上是绝对安全的区域。西泽有些不敢面对裴,他当初跟着特洛耶逃离第七星,裴绝对看见他了,但裴没有阻止。 再见到的裴好像根本忘记了那件事,他对西泽说,“我找到了好多抑制剂,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可以——” “不用了。” 兴冲冲的裴因为西泽这一句话,而神色黯淡。 “这样就很好。”西泽说。 裴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裴比人类alpha还要高大,西泽这样高挑的人,站起来,也只能堪堪到他的下巴。大概真的是虫族的基因太过优秀吧。 裴不喜欢居高临下的看着西泽,他在坐着的西泽面前蹲了下来,然后伸出手臂抱住西泽的腰,贴在他的心口,“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西泽被这样依恋的抱着,顿了很久很久,终于伸出手,抚了抚裴漆黑的头发。 之后的日子,就像在第七星上一样,除了西泽的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虫族。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甚至他都已经不关心战争了,因为他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回来了。虽然西泽不讨厌他这个样子,他也仍然偷偷注射了抑制剂,变回了那个绿眼睛的omega。不过因为他长大了的缘故,即使变回那个样子,身材也拔高了很多,已经能和西泽平齐了。 西泽从裴那里要到了联络器,裴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问他任何事。 西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对裴也温柔了起来。他用联络器联系上了特洛耶,这个联络器的主人,大概是一个已经阵亡的军官,所以特洛耶接了起来。西泽躲在街角,这个时候,裴是不在他身边的。 “特洛耶。” 很久之后,特洛耶的声音传来,“西泽,是你吗?” “嗯。”西泽听到他的声音,惴惴的心总算安下来了一些。 特洛耶意识到西泽跟他的联络有问题,想到自己将他驱逐出第一星的事,他紧张的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第四星。”西泽平静的说。 第四星已经被虫族占领了。 西泽下一句话,让心已经提起来的特洛耶,一下子惊慌失措到了极点。西泽说,“我被虫族抓起来了。” 已经因为战争而心力交瘁的特洛耶声音都在发抖,“你在哪里,把定位发给我,我让第三星的军队来救你!” “我很安全。”西泽在降落的时候,遇到虫族,听到那熟悉的‘母体’字眼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新的主意。也可能是比他牺牲自己的生命,能换取更大价值的主意。 特洛耶怎么会相信,他像是暴躁的困兽一样,“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你非要我,非要我最后,连你都失去吗!” “特洛耶,你听我说。”西泽说,“你还没有失去一切,第一星现在还平安无事,不是吗。” “西泽——” “我在。” “告诉我,你在哪里好不好?” 西泽沉默了一会,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很平静的对特洛耶说,“我现在很安全,但你如果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的话,我可能就会死。” 特洛耶果然不再说话。 “我想恳求你一件事。”西泽说完,发现自己已经麻烦了特洛耶太多了,在他什么都没有做之前,他不能再让特洛耶为他做任何付出和牺牲了,“算了,在我做完这一切之后。” “你想做什么?”特洛耶这个时候敏锐的要命。 西泽仍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说,“特洛耶,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掉一个虫族。不——很多的虫族。” 特洛耶的声音近乎咆哮,“你现在安全,做完这一切,你也会死的!” “告诉我吧。”真的做到了这一步,反而已经不害怕了。 特洛耶终于在西泽这样平静的语气里败下阵来,他告诉了西泽,虫族脖颈之后的生殖腔,就是他们最脆弱的地方,只要任何东西刺进去,他们就会死。当然,如果要杀死大量的虫族,可能就只有强电流了。 西泽在知道了这两点之后,就挂断了通讯,他转过身,看到街角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他心里忽然一紧,走出去,就看到了流着眼泪的裴。 从绿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顺着裴的面颊滑落,挂在下巴上,可怜的要命。 西泽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裴喜欢他,但他不敢保证,在知道这一切之后,裴会不会亲手杀了他。 站在街角的裴哭的厉害,他不断的抬手擦着自己的眼泪,那些眼泪却仿佛擦不完一样,“西泽,你想要杀掉我吗?”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战争继续下去。”西泽其实一点都不讨厌裴,真的,一点也不。 裴止住哭声,他看着面前的西泽,眼泪不断的流淌下来。 面前的裴身体忽然拔高,沉黯的红色吞噬了那看起来温顺的绿色,黑色的鳞片覆盖了他细白的脖颈。西泽以为,裴就要杀掉他的时候,裴对他说,“就算你杀掉整个第四星的虫族,你也阻止不了战争。” 西泽意识到了裴在说什么,他怔怔的看着他。 “虫后苏醒了,所有死去的虫族,很快会被新的虫族替代。”虫族的面孔比柔嫩的omega的脸庞要显得冷漠很多,但他的眼睛仍然是西泽熟悉的,“如果你想阻止战争的话,只有杀死虫后。” 西泽看着面前的裴,他从未在哪个时刻,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呢? 如果他真的知道为什么的话,就不会这样的难过了。 “我没有办法杀掉虫后。”裴拉着西泽的手,抚摸向自己的胸口,“我的身体里,流着虫族的血,即使我想帮助你,我的本能也不会让我这样做。” “……裴。” “我可以带你去见虫后。”早在西泽在第七星离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是被讨厌的,是被抛弃的。 西泽从来都不喜欢他。 因为他是虫族,西泽是人类。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一直都知道。 “才苏醒的虫后很脆弱,你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西泽望着面前的裴,这个虫族,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温顺的不像话,“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裴笑了笑。 “我说过了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暗红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了真正属于人的温暖情感,“哪怕你想杀死我。” “我没有想杀掉你过。”就算只是因为从前的事,西泽也不会真的伤害裴,“从来没有。” 但是,他又要阻止这一切。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特洛耶,看着叔叔,看着整个帝国,看着自己的家园都消失掉。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坏人,杰斯,那群星际海盗们,甚至是屠戮人类的裴,他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愿意与恶为伍,但——总要留下点什么,与真正的恶和绝望,对立的东西。 “是在骗我吗?”裴问。 西泽拼命摇头,“不,是真的。” “我努力变成人类的样子,我努力让你喜欢我——西泽。”裴低下头,抱住西泽,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西泽不仇视虫族,大概就是因为裴的存在。 “对不起,裴……对不起。”除了道歉好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omega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还在第一星,你还会抱着我,叫我——裴。” 345、镇魂歌(345 终章) 突然从战争前线撤离, 这在人类中是绝不可能的,但现在作为他们敌人的虫族, 却不介意少一个人。 第三星岌岌可危,连军舰也无法依靠的人类, 就等同于待宰的羔羊,只等着他们挥下屠戮的铡刀。西泽跟随裴离开了第四星,在路上,裴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想要进入虫族的基地,他的身上必须充满被标记的气味,西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回头, 他答应了裴。在到达第八星之后,裴带他去了一个远离虫族基地的洞穴,在里面,西泽度过了非常疯狂的两天。 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自己的躯干, 他就像一个人类一样, 抱着自己的伴侣拼命进行交媾。 西泽攀着裴的肩膀,在黑暗里感受着他起伏的脊背。 拯救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去和虫族睡觉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西泽苦中作乐的想到。 而后他的手指抓紧了裴的肩胛,“慢一些——裴——” 濒临崩溃的哭腔。 西泽会死,裴知道,他知道,自己也可能会死。所以这一场在黑暗中进行的交媾, 也变的格外漫长。 西泽透过自己积蓄在眼中的生理眼泪,仿佛看到了杰斯,还有特洛耶,甚至还有杰西卡,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杰斯就会得到赦免,他会回到帝国,说不定还会遇上一个替代他的omega。杰斯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哪里死去,腐烂——这样就是最好的了。特洛耶也会得到他想要的。至于杰西卡。算了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别人了。 “裴——” 裴以为弄痛了他,停了下来。 “如果我成功了,你就杀掉我。”西泽知道,带自己回来的裴,会因为虫后的死亡,承担上和他一样的责任。 裴没有回应他,他低下头,在西泽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但血腥的味道,刚一出现在裴的唇齿间,他就马上松开了口。 西泽浑身都是汗,衣服被铺在地上,还好在黑暗里,因为看不见少了很多赤身相对的尴尬。 “我不想牵连你。”西泽知道,即使裴杀了他,可能也难逃罪责,“虽然,你杀了我,也没有什么用。我还是会害死你。” “西泽。” 裴抱着西泽,“我后悔了。” 西泽感觉到了裴的颤抖。 “我可以试着去杀虫后,我一个人去。”裴说。 西泽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双臂,揽着裴的脖颈。因为西泽的体温,裴终于不再颤抖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好了,那么你就可以不用犹豫的直接杀掉我。” “不!”裴因为西泽的话,又拼命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自己没有遇到西泽会怎么样,他可能已经死在了第一星。 无论裴多么激烈的反对,西泽都将自己携带的武器分了一把给裴。他捧着裴的脸颊,吻着他被坚硬鳞片覆盖的脖颈,“杀了我,把什么都推给我。活下来,裴,我总会死的,别让我那么愧疚好吗。” 裴停顿了很久,才终于将西泽递给他的武器接了下来。 西泽开始站起来穿衣服,他的身体酸软的要命,裴能在黑暗中看见一切,他蹲下来,握住西泽的脚,西泽以为他要帮自己穿长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烙印在脚趾间的吻。而后,裴帮他穿上了长靴。 “我很幸运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比任何虫族都要幸运。”黑暗中,裴的声音异样的温柔,“我喜欢的人很好,他总是很温柔,即使知道我是可怕的虫族,仍然会和我拥抱。” “你一点也不可怕。”西泽说。 帮西泽穿好西泽的裴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走了出去,不远处,就是虫族的基地。 “走吧,西泽。” 牵着西泽的裴一路上都没有回头,他想要掩饰什么似的。 西泽非常顺利的进入了虫族的基地,因为没有虫族会认为另一个虫族带回来的母体会威胁到虫后,在布满发光的蓝色矿石的长廊里往前走,一路上,西泽还遇到了以前的熟人,那个把他抓起来的家伙,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很狡猾,差点欺骗了他。 那个虫族也看到了西泽,他拦住了两人,他偏着头,像是问裴,又像是对西泽说,“这是你的‘母体’吗?” “他是我的伴侣。”裴纠正他。 “你把人类母体带来这里,不会是打算把他圈养起来吧。” 圈养两个字,明显让裴感觉到了不舒服,他在不是西泽的人面前,脾气都暴戾的不像话,“滚开——” 那个虫族被裴这样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裴确实比他要强的太多,即使对这个人类母体仍然怀着隐秘的心思,此刻也只能乖乖的让路。 因为裴在虫族的地位好像不低的缘故,这一路非常的顺畅,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就见到了‘虫房’的虫后,虫房非常大,比特洛耶的王宫还要大,但这里一点也不空旷,西泽走进来,看见那地上堆满了鼓胀到要炸开的粉色的卵。西泽讨厌密密麻麻的东西,但这些卵摆放竟然十分有序,如果卵里没有东西蠕动的话,西泽对虫卵的感觉可能会更好一些。 虫后在整个‘虫房’的中央,他不是西泽所想象的人形,而是一个奇怪的,看不清的生物,他整个被包裹在类似于巨型蚕茧的空间里。西泽正要靠近,从这个大东西的后面,忽然走出一个虫族,那个虫族也因为这里出现一个人类而惊奇。 “人类‘母体’?你来这里干什么?” 裴显然认识对方,他走了过来,“是我带他过来的。” 这个虫族比所有的虫族都更要警惕人类,“虫房不许人类进入。” 裴正想说话,‘茧’里的虫后忽然发出一种奇怪的音节,守着虫后的虫族听了一会,然后狐疑的看着西泽,在西泽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他的态度忽然缓和了,“虫后很喜欢你。” 西泽因为他这句话愣住了。 “不要在虫房呆太久,这里有些小家伙要孵化了,他们可能会吃掉你。”这个虫族给完善意的提醒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整个虫房,只剩下了裴和西泽。还有虫后。 “他刚刚说,虫后喜欢我,是什么意思?”西泽问裴。 裴也不明白,他虽然是虫族,但无法理解虫后的语言。 西泽现在看着这个茧里的虫后,心里非常紧张,他害怕进去之后,遇见一个光溜溜的大虫子,那样他可能会为了找他的生殖腔而疯掉。 “虫房十分钟会有一波守卫。”裴告诉西泽。 西泽不再浪费时间,他撕开看起来很薄,但非常柔韧的茧,钻进了里面。这个孕育了无数新生的虫族,致使人类快要灭亡的虫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西泽在撕开了三层茧之后,终于看到了虫后的面貌。如果这里不是虫族的基地,这里不是虫室,西泽绝对不会把他当做一个虫族。 但他身上的躯干,又提醒西泽,他是虫族。 不,应该是她。 面前的虫后,上半身是少女的模样,下半身却连接一个奇怪的甬道,那个甬道穿过茧伸展到了外面。西泽猜测,这满虫房的卵,就是从这里排出去的。虫后应该还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她才醒来不久,除了产卵,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她看到闯进来的西泽,还迷茫的歪了歪头。 西泽将一块尖锐的黑色矿石拿了出来,他来的时候害怕遇到搜身,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武器。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了虫后,虫后背后的乳白色躯干,在茧中晃动。虫后如果不死去,那么帝国就完了。 西泽闭上眼睛,将矿石刺进了虫后的脖颈,再睁开眼时,面前上半身是少女的虫后,已经倒下不动了。从她雪白皮肤里流淌出来的黑色血液流了一地。 西泽浑身发抖,他没想到自己能成功,他甚至都想到了,自己在见到虫后之前,被其他的虫族杀掉的场面了。但是他成功了。 他将要死去,而裴——也会死。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西泽看着虫后不再动弹的身体,停顿了大概十秒,然后他联络了特洛耶。 特洛耶现在正在接受采访,谴责他的第一星贵族们,被收留在第一星的平民们围堵起来,特洛耶放弃了第一星的永久安全,换得了其他星上的平民生存的希望。但现在,特洛耶必须要出面,平复这场骚动。 第三星的沦陷,好像就在眼前。特洛耶已然绝望,但他要将希望传递给剩下存活的人。 所有的平民都拥护他,他们愿意为他死去,即使和帝国一起殉葬,他们也仍旧承认特洛耶是他们的统治者。 所有生还的人都收到了来自第一星的讯号,特洛耶尽自己所能的想要安抚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自从和西泽断了联系之后,他就一直不敢让通讯器离开自己。他也试图让第三星的军舰去救回西泽,但第三星上所有的军舰,都用来救助其他的生还者,特洛耶不能告诉他的臣民,不要管那些人,去救西泽。他不能这样说。 自从他来到这个位置,就知道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特洛耶无暇中断采访,他接通了通讯器。西泽的声音,从遥远的第八星传来。 “特洛耶。” 在这个时候,没有比西泽的声音,更让特洛耶感到安慰了,他已经濒临崩溃,“我在。” 西泽的声音通过第一星的采访,传递到每个有生还者的地方。 “我杀了虫后。” “你说什么?”特洛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西泽有些脱力,他又说了一遍,“我杀了虫后。” 特洛耶沉默下来。 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 “我在第八星,在虫族的基地里,我可能,无法活着回来了。”西泽从来没有杀过人,而他的脚边,虫后那身体正在冰冷,“不用来救我,来不及了。” 特洛耶无法说出一句话,即使他怎么努力也不能。 西泽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别放弃你的臣民们,就像从前你相信的那样。” “西泽……”特洛耶的眼睛里落下了一滴眼泪。 “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和哥哥离开这里了。”西泽用抱怨的口吻这么说着,“我的哥哥那么好,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特洛耶宁愿此刻西泽说的都是假话,但他知道,西泽从来不会和他开玩笑。 “如果,我做的一切都有意义的话,我希望你能赦免杰斯,赦免整个星际海盗团,能让他们回到第一星,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就算了。”西泽没有听到特洛耶的声音,他以为特洛耶已经不在了,毕竟他那么的忙,“特洛耶,你还在听吗?” “我在。”特洛耶大概一辈子都没这么失态过,即使被囚禁在第一星,即使他的弟弟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失态的在自己的臣民面前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那……再见吧。” 西泽挂断了通讯,而后他在茧里躺了下来,他和裴约定的,他会等待着裴来杀掉他。 反正怎么也会死,不如尝试一下,如果真的可以不连累到裴。 面前冰冷的虫后躯体好像动了一下,西泽睁开眼,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死去的虫后闭着眼睛,永远的沉睡过去了。西泽听说过虫后沉睡的消息,这个过程很漫长,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难道……虫后还会再醒来吗? 躺下的西泽感觉到越来越累,他甚至都睁不开眼睛了,他想要叫裴的名字都做不到。 被他撕破的茧正慢慢的修复着,西泽和虫后躺在一起,而后虫后融化,变成了一层乳白色的油脂,将他包裹了进去。 虫茧中,新的虫后,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346、镇魂歌,未尽曲(番外) 只差一点就要毁灭整个帝国的虫族, 在人类最后的反攻中,如潮水一样的退去。人类重新夺回了被占领的地球, 与退回第八星的虫族继续着这已经持续很多年的对峙。 被占领过的第六星上,已经重新建起了供人居住的房屋。 王室徽章中的荆棘, 被改为了蔷薇,印在旗帜上烈烈飞舞。 市中心建起了雕像,一个俊美青年的雕像,他穿着非常得体的制服,美好的似乎是被人为极大的美化过。 回到故土的人,在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逗留上一会。甚至还有年幼的小孩, 用蔷薇编制的花冠, 想要戴在他的头上,但雕像太高了,他们无法将花冠戴上去,只能挂在他的手臂上。 米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战争开始的时候, 他离开了第六星, 后来辗转到了第一星,现在战争停止,他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他是谁?”有在战争中出生的小孩,还并不认识这个雕像。 抱着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是个英雄,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米卡知道,那个人不是一个英雄, 他曾经是被第一星驱逐的星际海盗,那个时候他也在第一星,看着贵族们联名想要处死他的哥哥,但后来,他杀死了虫后,拯救了整个帝国。那些所有不光辉的过去都被抹去,连他和他有关的星际海盗们,也得到了赦免。没有人再在意他曾经是一个被驱逐的海盗,大家为他唱赞颂的歌谣,为他建立雕像。 这里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竖立着特洛耶的雕像,他拯救了一座城市。后来他消失了,他的雕像也渐渐变的残破不堪,现在因为翻修,他和新的雕像并肩站在一起,看起来竟异样的和谐。 米卡久久的望着这两尊雕像。 多么不可思议,他曾经见过他们,见过这两个被帝国所有人都传颂的人。 蔷薇花瓣柔弱娇嫩,风一吹就散开了。挂在雕像上的白蔷薇花冠,就这样被风吹散,落在了第六星的废墟上。 …… 第一星。 特洛耶同样望着这尊雕像,他已经将帝国的赦免,告知给了杰斯,但杰斯,连同那群被帝国追捕多年的海盗们却仍旧选择了流浪。 “西泽。” 特洛耶只要叫起这个名字,嘴唇就会忍不住弯起。 因为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仿佛他就在自己身边。 “你还活着,对吗。” 无人回答。 特洛耶握住西泽的手,那个青年就一直这样,望着他微笑。 “你一定还活着。” 特洛耶用笃定的语气这样说着。 “等我找到你。”红宝石戒指被他戴回了西泽的手指间,“我会亲口和你说,做我的王后——不能拒绝。” 外面有人找到了他,特洛耶转过身,“怎么了?” “有一艘星航舰在蔚蓝之星消失了。”那个人告诉他。 特洛耶联想到会做这件事的人,只有杰斯,他回头看了西泽一眼。 那个人继续说,“星航舰是忽然偏离轨道的,然后靠近蔚蓝之星之后,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偏离轨道,是那些星际海盗们才有的把戏。 特洛耶问,“里面有多少人?” “没有人,里面都是本来打算运往第六星的物资。” 特洛耶听到这个答案,反而舒了一口气,“那就算了吧。”为了西泽,特洛耶也会偏袒杰斯。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离开了,这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了一地斑驳的光影。 蕾娅走近了,看到那个歪倒在树下睡觉的人,她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推了推他的肩膀,“杰西卡——” 漆黑的睫羽颤动个不停,落在上面的光影就在他的睫羽上跳跃。 “杰西卡——” 蔚蓝色的眼睛睁开,看着蕾娅的目光,都是陌生的。 “你又困了吗?”蕾娅将他搀扶起来,杰西卡的反应好像迟钝了很多,他低着头,等到蕾娅问完之后很久,才‘嗯’了一声。 “我们回去吧。”蕾娅说。 杰西卡并不知道回哪里去,他醒来的时候,就遇到了照顾他的蕾娅。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蕾娅。 蕾娅弯下腰,像从前照顾他那样,替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 杰西卡已经醒来很久了,他忘记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名字,蕾娅悉心的教他一切,不过杰西卡的反应,却总是有些冷淡。 “今天的阳光真好呢。”蕾娅牵着杰西卡的胳膊,慢慢往前走去。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和杰西卡漫步在外面。离开了父亲,蕾娅甚至觉得,自己要过的比之前都要开心很多。不用在意自己是否不够优秀,不用拼命的去学习新的军舰驾驶,她可以和杰西卡,慢慢的过完这普普通通的一生。 “杰西卡,你喜欢阳光吗?” 没有回答。 比蕾娅还要高的杰西卡忽然问,“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蕾娅勉强笑着,“怎么会。”她害怕杰西卡还要问什么。 还好杰西卡现在的好奇心都少的可怜,他会问这个问题,也只是因为别人受伤了会流血,而他连痛楚都很难感觉的到。 蕾娅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两人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蕾娅遇到曾经认识的人,对方打招呼,她也停下来回应,被她牵着的杰西卡,就有些无聊的望了望其他的地方。 蔷薇花瓣儿打着旋儿飞了下来,杰西卡伸手,捉住了一片。 他手掌上的皮肤已经磨损了,露出里面银色的机械,花瓣落在上面,显得愈发娇嫩。 他忽然挣开蕾娅,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蕾娅在后面叫他的名字。杰西卡越走越快,最后,他来到了那个戴满花冠的雕像面前,蕾娅看到杰西卡停在这个雕像面前,都要以为他想起来了一切。 但杰西卡只是静默的站在雕像的面前。 “杰西卡——”蕾娅走上来,抓住他的手。 杰西卡没有反抗。 他只是很珍惜的,将自己刚刚接到手上的那一片花瓣,放回了雕像的手背上。 蕾娅不想让他想起一切,她没办法看着杰西卡痛苦,“我们回去吧。” 没有回答,但杰西卡已经顺从的愿意跟着她离开了。 路边仍旧有人在谈论那个为帝国而死的人,杰西卡忽然又停下脚步,蕾娅转过头,就看着杰西卡迷茫的望着她。 蕾娅竭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杰西卡?” 杰西卡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蔚蓝色的眼睛里,凭空掉下了一滴眼泪。 347、凭风舞(347) 沈清淮直播已经超过十三个小时了, 脊椎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想靠着椅背坐的舒服一些, 但是离电脑远一点他就看不清屏幕上的东西了。 很烦躁,握着鼠标的手都在发抖。因为他这样差的状态, 一连出现了几个失误,屏幕上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失败两个字上。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时间去看弹幕了。 现在是流量的高峰期,但他的直播间也没有涨多少人气,只有零星几个观众刷着弹幕。 ——主播真菜。 ——就这水平还直播呢。 沈清淮头疼的要命,想去再重开一把, 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旁的空水杯, 水杯摔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门外传来怯怯的声音,“哥哥。” 沈清淮关掉了直播,趴在桌子上休息。 门口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孩走了进来, 他扶着沈清淮的肩膀, “哥哥,去床上睡一会吧。” 因为常年缺乏运动,沈清淮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加上他总是硬是不规律,比一般的青年男子都要消瘦许多。他趴在桌子上,好看的手指无力的压着键盘。 “哥哥——” 沈清淮睁开眼睛,“作业写完了?” “嗯。” 沈清淮挤出一个微笑, 他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给你做饭。”他只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发黑。 “哥哥,我去吧,你去休息。”身后的男孩马上扶住了他。 沈清淮实在太累了,他连续在电脑面前坐了十三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时间吃东西,现在忽然站起来,贫血的厉害。 沈清淮被扶着坐到了床上,十几岁模样的男孩帮他盖好被子,“睡吧哥哥,我做好了叫你起来吃。” 一挨到枕头,沈清淮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他‘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感到有人轻轻的推他,他眼睛酸涩的厉害,花了好大的力气,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哥哥——”面前的人端着碗,看着他有些担忧。 “晨晨。”沈清淮从床上坐了起来。 “哥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胃不好,我煮了白粥。”盛着热腾腾白粥的碗递到了沈清淮的手里。 沈清淮接过来,慢慢吃了起来。 在他吃的时候,面前的男孩巴巴的看着他,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哥哥不用那么累的,我毕业了就可以出来工作了。” 沈清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一样的说道,“你还有高中和大学要读呢,急什么。” “我不读……” “别瞎说。”沈清淮打断他的话,“不读书以后你干什么,要和哥哥一样吗?”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清淮将还剩一半白粥的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着被子躺了下去,“晨晨,我睡一会,两个小时后叫我起来。” 两个小时之后,他该起来洗衣服了,晨晨就一件校服,明天去学校还要换呢。 沈清淮这么想着,等他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和卧室紧邻的阳台上,晾着洗过的衣服,电脑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烟盒都已经被打扫进了垃圾桶。 沈清淮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桌子上摆着一碗白米粥,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他把纸条拿起来一看,是晨晨留下的。晨晨已经去学校了,再去之前,给他煮了点吃的东西,让他吃之前记得热一下就好了。 沈清淮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他在餐桌前坐了一会,发了会呆,然后站起来去开电脑。 他是个游戏主播,不过做这一行,看的是天赋,早几年还好,能供他生活和晨晨读书,但这几年直播发展迅速,什么职业选手都往直播来凑,都想从里面捞点金,沈清淮这种技术一般的游戏主播,当然是很快就被淘汰了。但要命的是,他没别的一技之长,加上身体愿意,除了直播他找不到第二条路走。昨天是平台在做活动,直播超过多少小时会给多少奖励,沈清淮就连续在电脑旁边坐了一天,虽然人气平平,但因为平台这个活动,这个月生活费勉强是不用愁了。 家里小的可怜,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连个隔断都没有。 哎。 沈清淮叹了口气。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再次为生活所迫,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为过生计发愁了,现在却要天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 阳台算是家里唯一宽敞的地方了,沈清淮点了根烟,站在阳台上抽了起来。 从前他学画画,当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手都养的细腻柔软,现在却因为生活,生了一手的粗茧。夹在两指间的烟抖动了一下,烟灰掉了下来。 说实话,他一开始真的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无父无母,和个弟弟相依为命。他也不是没想回过头继续去学艺术,但是艺术要烧钱啊,他现在哪有钱可以烧。最后饿的头发昏的时候才醒悟,想那些都没用,最要紧的是活下来。 然后他走上了主播这条路,前几年赚了点钱,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了个好像随时都可以盖章拆迁的廉租房。这几年他年纪大了,本来天赋都一般,慢慢手速也跟不上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捱到晨晨毕业的时候。 说实话,挺难受的。想想以前种种,再想想现在,就跟一个穷鬼的一场幻梦一样。 将叼在嘴巴里的烟屁股吐出来,沈清淮打了个哈欠,拉上窗帘进了房间。打开电脑,沈清淮开始直播之前,都要先打几把热热手,他今天跟往常一样,先挂进了自己的直播间,但是手一抖点错了,进了个人气最高的主播的直播间。他本来是该马上退出来的,但硬生生被直播间那个刷过的豪车晃住了眼睛。 这个礼物他知道,一个一万,他直播到现在还没看见过。 就因为这个晃神的功夫,刷刷又几辆车过去了。 “我去。”沈清淮好歹也是直播了几年,那些月入几十万的人气主播都还是知道的。但这个直播间的主播,明显是个新人。 沈清淮以为是路人王一类的选手,看了一会,发现主播操作还不如自己,但这也抵不过,主播是妹子。 沈清淮知道美女效应,人气主播里,前三个是职业选手转过来的,自带吸引人气的buff,后几个一溜的是长腿大胸的美女。沈清淮在女主播抛飞吻的时候,右上角退了出来。 美貌就是天赋,嫉妒不来。 沈清淮长的也不丑,相反,他长的阴柔俊秀,但看直播的男人比较多,尤其是电竞这边,他就是脸上长个花,也没辙啊。 沈清淮直播了一会,观众就在四位数徘徊,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各种嘴上路人王,草翻职业的选手,沈清淮有点烦了,把平台要求的直播时间一应付完,就退了直播。退了直播之后,沈清淮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平台发放了这个月的工资到账了。 上个月两千,这个月凭着活动,勉强拿了三千二。家里冰箱坏了,现在又是夏天,换个冰箱就去一半,真是怎么想怎么烦。 能多赚点钱就好了。 沈清淮是急,真急,他以前学艺术的时候,作息就不规律,后来当大家公子,娇养了调理过来了,现在走上了直播这条路,两天吃一顿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才二十出头,现在落了一身病,别说体力活,就是在外面多晒会太阳他都能晕过去。 就在沈清淮百无聊赖的浏览消息的时候,置顶的招聘游戏主播的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发布消息的是比他呆的这个还要大的平台,流量也大得多,去那里说不定真能多赚点,刚好他现在和平台签订的合约要到期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沈清淮将招聘条件浏览了一遍,越看他越兴奋,他基本都符合,但是等到他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那刚才还扑通扑通的心又冰冻了下来。 招聘条件上这样写:外貌条件好,气质佳的女性主播。 哇。 你特么打个游戏还要看脸看胸啊。 沈清淮气愤的关了网页,但等他想到刚刚那个技术一般的女主播之后,心思就有点蠢蠢欲动了。一万块,够他给自己置办一身帅气的衣服,好好的去外面晒晒太阳,和妹子吃吃午饭什么的了。怀着这样复杂的心理,沈清淮再度点开了刚才看的网页,然后他联系上了那个发布这条消息的人。 对方似乎很忙,半天才回了他一条消息。 无非就是询问他擅长哪个位置,游戏段位怎么样这种问题,沈清淮将自己的战绩截过去之后,对方对他也显现出了兴趣,回消息的速度都明显快了起来。 一切都似乎要谈妥了的时候,对方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请问美女能发一张照片吗?生活照就行。” 沈清淮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整个又蔫儿巴了。 对方前面都对他挺满意的,现在看他不回答,就以为他是在考虑,他将自己平台的福利都发了一遍过来,沈清淮看着,确实比自己现在呆的这个地方好不知道多少。但是…… 要是手头有女孩子的照片就好了。 沈清淮因为要直播,八百年都没有出门过了,他手机上唯一的女性联络人,就是晨晨的班主任。 四十岁的已婚妇女。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沈清淮不知道怎么回复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沈清淮手一抖,删除了聊天记录,然后他起来开门,门口穿着校服的男生抱着书包看着他。 这就是他弟弟,沈煦,晨晨是他的小名。 “今天有作业吗?”沈清淮接过他的书包,侧身让他进来了。 沈煦点点头,“有。” “那去做作业吧,我去做饭。”沈清淮不是个多会照顾人的人,但沈煦是听话,从小就听话,所以沈清淮也乐意养着他。 因为家里冰箱坏了,没什么新鲜的蔬菜,都是些速食,沈清淮挑了点食材去了厨房里。这几年的生活,磨的他做饭拖地洗衣服都会了,真是道理不能改变一个人,但是贫穷能。现在沈清淮是深深体会到了这个真理。 沈煦趴在餐桌上写作业,沈清淮看到了,“别趴着写,对眼睛不好。” 沈煦马上把背挺的笔直。 看到他这样乖,沈清淮心里也安慰了不少,他炒了两道菜,做好了端上了桌,“洗手吃饭吧。” 沈煦从椅子上跳下去,去了厨房里洗手。沈清淮帮他把摊开的作业收起来。 “哥哥。”沈煦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我今天考了年级第一。”沈煦说。 沈清淮愣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行啊,挺厉害的。” 沈煦一笑,脸上两个酒窝就格外讨喜。沈清淮把筷子递给他,“坐下吃饭吧。” 吃完饭,沈清淮在厨房里洗碗,沈煦就在桌子上写作业,哗哗的水声伴随着笔尖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随着夜幕降临,变得无比的和谐。 洗完碗的沈清淮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沈煦在低头写作业,他过来看了一眼。沈煦因为他的靠近,将脊背挺的更直。 沈清淮看到了沈煦的袖口,他那件校服以为穿的太久,袖口都烂了一块,沈清淮勾着他的衣领,“再买件校服吧,这件别穿了。” 沈煦懂事的很,“哥哥买衣服吧。” “我买了新衣服又不出门。”沈清淮没撒谎,说到底,回到他熟悉的世界,他还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在为他提供什么优渥的环境,只能靠着自己去争取,“你和我不一样,你要上学呢。” 沈煦望着面前的沈清淮,忽然的就有些难过。 348、凭风舞(348) 平台最近挖了个退役的职业选手过来, 因为以前积累了不少粉丝,所以平台也尽最大的能力捧他。但这么捧新人不要紧, 像沈清淮这样的三流主播直接被挤的没法过了。沈清淮看着自己直播间掉到三位数的观众,打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来。 上个月勉强有点起色, 这个月直接被打回原形,简直虐。 今天状态很好,把把carry全场,但是没观众,卵用也没用。可能熬不到合约完,平台就要直接把他给踹了。沈清淮是难受,真难受。现在直播圈, 美女和退役职业选手平分半边江山, 他这种技术二流的小主播,维生都是艰难。 观看人数就要跌到二位数的时候,沈清淮终于忍不住关了直播,他比平常结束直播要早整整两个小时, 但今天就是直播下去, 也没什么意思了。整个平台都在讨论那个新人,据说是在役期间,为所在的俱乐部拿下三个冠军的大神。沈清淮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平台吹人根本没底线,只要不丑,平台就能夸你长得可以进入娱乐圈。 沈清淮洗了澡,换了身衣裳, 打算出门去接晨晨放学。 衣柜里就挂着两件衣服,两件衣服质量都不差,沈清淮是个到哪都要讲究的人,他宁可就穿一件好的,也不买一堆地摊货。但正因为他这种讲究,导致他常年两件衣服换着穿,就是再好的衣服,现在也被他洗的有点掉色了。沈清淮看着洗的发白的衣服,都差点放弃出门了,但想到他已经很久没去学校问过晨晨的消息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一件不那么寒碜的衣服穿上。 他底子好,要不是作息不规律,让脸色有点难看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俊美。 家里没有刮胡刀,沈清淮熬夜熬得身体内部紊乱,胡子都长不出来,摸一摸,那真是光滑的很。洗了把脸,又把自己拾掇了一下,沈清淮总算出门了。 晨晨的学校不远,从家里出去,坐公汽两站就到了,现在不是放学的时候,学校大门还紧闭着,沈清淮就站在外面等。老实说,宅了太久,现在一出门有些不习惯,他总是想靠着什么。还好学校门口的墙整洁的很,沈清淮选了个阴凉的地方靠着。 这边有不少大学和中学,有些没课的学生从这里路过,看到了沈清淮,凡是女人,都会停下来看他一眼。 沈清淮长的好,是真的好,身材高挑修长,相貌阴柔,正是时下最受女孩子追捧的那种类型。但为他驻足的女孩一看他呆的地方,心里就有些打鼓了——这么好看的男生,肯定是有家室了吧?不过——儿子都上中学了,结婚也太早了吧? 陆陆续续的,一些家长来了,沈清淮站在一堆中年妇女面前,略有些尴尬。 在一堆热情的询问下,终于熬到了放学的时间,但是沈清淮左等右等,身边那些阿姨都接了自家的儿女走了,晨晨怎么还不出来?沈清淮进了学校里,上学期他来开过一场家长会,所以依稀记得晨晨在哪个班。等他到的时候,看见教室门反锁着,里面拥挤了几个小孩。 也不算小孩,都是些中学生,对沈清淮来说,不就是小孩吗。 这群人围在一起,领头的那个骂骂咧咧的,然后地上有个人想要站起来,又被他推搡了倒回了地上。 被推倒在地的那个人是沈煦。 沈清淮这下就炸了,他脑袋轰的一下,踹开门就进去了,“你们干什么!” 所有人都被他吓住了,包括沈煦,沈煦看到他的那一瞬,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清淮看到沈煦校服被扯坏了拉链,头发也乱糟糟的,他上去把他拉起来,护着他在自己背后,“谁他妈打的?” 没人说话。 “哥。”沈煦嘴巴都破皮了,他站起来,扯了扯沈清淮的袖子,“我没事。” “没事?”沈清淮看他这一身,是又心疼又生气,“你这像是没事?” “他先打我们的!”也许是看到了大人,有的小孩就有些害怕了。 沈清淮袖子都撸起来了,沈煦又扯了他一下,声音更小,“哥——” 沈清淮转过头,就看到了他那可怜的小眼神。 他是真不是什么好人,一点也没有以大欺小的自觉,“他们说的是真的?” 沈煦低着头,默认的姿态,“他们骂我,我才……” 沈清淮捏着他的胳膊,“骂你什么?” “骂我有娘生没娘养。”沈煦说完,刚才还倔强的模样一下子软了下来。 沈清淮这下子气死了,他可没有不能以大欺小的自觉,“谁骂你?” 沈煦伸手指了一下带头的那个人,沈清淮上前几步,将那个往后缩的人扯了上来,“我弟弟骂你,所以你打他?” “我又没使劲……”被他抓住的人争辩。 “没使劲?”沈清淮一个巴掌上去,“我也没使劲!” 被他打的男生一下子受不了了,想要还手,沈清淮从个头都压他一头,看他要还手,直接把板凳抡起来了,“还手是吧?” 被吓到的男生站着不动了,剩下的人看情况不对往外跑,沈清淮没管那些跑的人,就抡着板凳,对身后的沈煦说,“你给我打,他怎么打你你怎么打回去。” “哥,别……” “我叫你打!”因为没爹没妈的事,沈清淮这个哥是又当爹又当妈。以前小学的时候,就有些小兔崽子欺负他,长大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沈煦被吼的愣住了,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上去甩了那个人两个嘴巴。对方被他打蒙了,想还手看着抡着板凳的沈清淮又不敢。 沈煦站起来,沈清淮才看到他胳膊上青紫的痕迹,那不是新的,层层叠叠,沈清淮上前一步,撸开他袖子一看,那些痕迹一直到肩膀,沈清淮眼睛一下子红了,“以后学校,谁打你你打谁!别说找我了,公安局我都去!” 几分钟之后,刚逃走的几个学生带着学校的主任过来了,对方也没想到看到这个场景,愣了一下才想到上前阻止。 也许是因为沈清淮抡着板凳的模样太吓人,对方说话都轻柔了不少。说了好一会,沈清淮才把板凳给扔了,然后他和沈煦就被领到了办公室,过了一会,挨打的学生家长也来了,站成一排,抱着自己的儿子看仇人一样的看着沈清淮。 沈清淮也没管谁,他就蹲在地上,帮沈煦把衣服拉链弄好,给他拉上了,又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学校里发生了这种事你们都不管吗?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家长哭叫。 沈清淮就在一旁冷冷的说,“我弟弟被打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学校领导也为难的没有办法。 平常学生打架也就算了,这……这家长帮着学生打架,是怎么回事? 沈煦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一直低着头,沈清淮跟他说话,他都是小声的回应。 “晚上想吃什么?等下我去买菜。”沈清淮对沈煦感情是真不一般,他才开始那会,死活都不适应这种贫苦的生活,饿的去医院吊水,沈煦就在医院里守了他两夜,一直牵着他的手。 沈煦咬着嘴唇。 沈清淮揉他的脸颊,“没事啊。” “学生斗殴性质比较恶劣,学校肯定是要下达处分的,要不你们家长先协商一下,怎么个处理……”两边学生都受了伤,学校也不好处理。 沈清淮站了起来,“我弟弟在学校受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学校一直不管,现在让我协商——不好意思,人我已经打了,协商的话,去找警察来吧。” 那边的家长被激怒,“诶,你这年轻人,什么态度呢。” “就这态度。”沈清淮面无表情。 沈煦也被沈清淮这个模样吓坏了,在他印象里,哥哥脾气很好,像今天这样反常的,几乎没有过。 …… 办完退学手续,沈清淮也多少冷静了下来,但他并不后悔,再把晨晨留在那,指不定他要受什么欺负,换学校是迟早的事情。但他话说的太快,根本没想钱的事怎么办。 回去的路上,沈煦一直牵着他的手,牵得很紧,手心里都恨不得要出汗了。 回了家里,沈清淮把存折拿出来了,他这么些年,也没攒多少钱,基本都花在日常里了,存折里一共两万,两万块钱,以前就够给他买几盒颜料的钱,现在他却要为这钱发愁。真是风水轮流转。 两万块钱,读个一般的学校是绰绰有余,但沈清淮经过这件事,是绝不会再把沈煦放那种学校去的。他考虑了一下,决定送沈煦去贵族学校。贵族学校里都是些知识分子的孩子,欺负人这种事,就是有人做,那老师也不可能不管。一切都沈清淮都想好了,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两万刚够半年的学费,拿出去就意味着,家里没钱了。 沈煦站在床边,看着沈清淮看着面前摊开的存折发呆。他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沈清淮是在为他发愁。许久之后,他说,“哥哥,我不想上学了……” “瞎说什么!”沈清淮一下子清醒过来。 沈煦咬着嘴唇,校服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 沈清淮说,“好好读书,以后哥哥还指望你呢。” 沈煦红着眼睛看着他。 沈清淮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窘迫的日子,他心里也难受的很,他看着沈煦的目光,因为他的话而盯着他,他鼓励他一样的说道,“你好好读书,以后哥哥真的,撑不下去了,你就养哥哥,好不好啊?” “嗯!”沈煦拼命点头。 沈清淮在感到安慰之余,下定了决心。 …… 第二天沈清淮就送沈煦去了学校,交了两万块钱之后,他兜里就只剩下了三位数。在回家的路上,沈清淮看到了一家女性服装店,蓝色的水手服穿在模特身上,让沈清淮心里莫名一动。 他想到了那个招聘条件。 在服装店外犹豫了很久之后,他走了进去。 要钱还是要脸?在你真穷的时候,你根本不会觉得这是个选择题。 349、凭风舞(349) 看着自己买回来的女装假发和廉价的化妆品, 沈清淮陷入了沉默中。 十分钟之后,他颤颤巍巍的把假发拿了起来, 戴在了头上。沈清淮本来就没对自己的女装扮相抱任何希望,就是他活了几个世界, 也没有哪个时候穿过女装,不说他一个大男人脸部轮廓如何,就是他的身材,也…… 戴上假发的沈清淮看着镜子的那一瞬间,收回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外形,即使因为忙于直播很少出门,也不会放任自己邋里邋遢的呆在家里。虽然因为不好好吃饭导致身体虚弱, 但也没有长出损害美观的赘肉。他长的又偏阴柔, 黑色的假发一戴,修饰了脸型,显得就像个冷艳的少女一般。 说少女,可能不太合适, 毕竟沈清淮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了。按照沈清淮自己对女人的那套审美, 他这个样子,起码能打九十分。剩下的十分扣在穿着和……这是自己的脸。 解开衬衫的衣扣,袒露出瘦削的双肩。沈清淮没有腹肌,但小腹平坦紧收,有些像少女的腰线。 水手服的材质很廉价,摸在手上,还有粗糙的线头,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套在了身上。他对女人身材的预估很准,但明显没摸准自己的身材该穿什么样的女装,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小,尤其是刚盖住臀部的短裙,那真是胯下生风。 沈清淮很难受。 他四角内裤的边缘都露出来了,想把裙子拽下来盖一盖,没想到不经意间看见了镜子,黑发的年轻女人这副姿势望过来,有一种奇异的诱惑感。 沈清淮本来买了些化妆品,是想遮遮自己的脸的,但是假发修饰脸型的效果很好,几乎看不出来,但为了保险起见,沈清淮还是稍稍化了点妆。这也托他曾经和红颜知己画眉的情趣,他将微微上扬的眉尾画平了一些,立时就少了些英气。至于别的东西,他也就涂了点口红,这也是他没有办法,他气血不足,嘴唇上没有颜色,现在加了那艳丽的红色,整张脸一下子就跟落了点睛之笔的画儿似的,一下子变的生艳起来。 如果这不是自己,沈清淮会很乐意欣赏这么个美女的。 他是男人,体毛自然也有些,沈清淮就咬着牙刮完了,最后还怕露什么破绽,把晨晨挂在阳台上晾着的旧校服拿过来,穿在身上,只露出水手服胸前那个蓝色的结。他又把假发拨了拨,遮住喉结,拿着手机照了几张,挑了一张以他男人的审美,觉得不错的照片发过去。 他以为发过去之后要等一段时间,毕竟上次聊到一半,他就放人家鸽子了,但不到两分钟,对方就回了信。这一次对方措辞更殷勤,“美女能发个语音吗?” 沈清淮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我看照片都想不出这是个男人,他难道看出来了? 还好对方第二句解释了。 “没别的意思,只是听听声音,美女你也知道,做主播是要跟观众交流的。” 沈清淮捏着嗓子试了半天,最后无比忐忑的发了过去。 这一次对方回的更快,简单的跟沈清淮聊了几句之后,就提出了视频看操作的要求。这几年圈子里发生了不少代打主播,当然不是主播帮人代打,而是一些美女主播,自己露个脸,雇个没什么名气但有技术的人帮她打。这种事曝光之后,在直播圈掀起了轩然大波,美女效应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基本有点名气的平台,现在对这种事都是严肃处理。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他坐在电脑前试了一下摄像头,又开了拍照自己看了一下,觉得看不出什么来,才答应了视频要求。 视频一接通,沈清淮的心就狂跳起来,对方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敦厚,身后墙面上就是平台的logo。 对方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徐威,目前是在给平台物色新主播。沈清淮低着头,看着害羞的不行。 “美女是刚出社会吧?”徐威看他身上透着一股子青涩劲儿。 沈清淮怕说多了露馅,就只‘嗯’了一声。 “刚刚看照片,都觉得你很漂亮,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好看。”直播赚钱,涌进来捞金的美女着实不少,徐威也是见过不少美女,但像沈清淮这种,漂亮到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还是第一个。 沈清淮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的垂下眼去。 徐威心里被她这一眼看的跳的有点厉害,心里暗道一声捡到宝了,眼前这个,就是不会打游戏,光坐在那唱唱歌,都能引不少金主来捧场。 “行,我看看你操作。”徐威笑。 沈清淮听到这一句,终于摸上了让他踏实一点的键盘。 因为直播,他建了不少小号反复练习,他选了一个。徐威看见他段位,没觉得什么,打游戏男孩子玩的好的比较多,女孩子这个段位也算是比较厉害的了,“玩多久了?” “几年了。”沈清淮没给出具体的时间,他将摄像头下移了一点,只照着键盘和自己的手。 徐威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瞥到了那一双修长的腿上。 沈清淮的裙子穿的太短,刚刚为了不露馅,换了个贴身的三角内裤,现在一坐下来,裙子都跑到大腿根儿了。 他腿型是真好看,又长又直。尤其是他那样正经的坐姿,双腿紧闭,比那些穿着短裙,还要叠着腿的女人更吸引人。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徐威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飞快的转开了视线。 沈清淮已经开始了游戏,他选的自己擅长的carry型英雄,一般玩这种都是累得要死,但是沈清淮没有办法啊,观众都想看主播花式秀操作,一人carry全场那种,沈清淮就放弃了自己本来更适合的后排英雄,去练这种亲妈式照顾队友,带飞队友的英雄。 沈清淮好歹都当主播几年了,在小号的段位里,那真是打的不要太舒服。他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不适合打高端局,但在这种中端局里,那简直就是杀穿三路,一拖三不要太秀。 徐威是招这方面的主播,对游戏也有些了解,他原本对这个漂亮新人不报什么希望,但看着她的操作,眼睛都慢慢亮起来了。 沈清淮为了显得自己的手像女人一样,还戴了戒指,以往的操作里,戴戒指肯定会影响手速,但在这种小号里,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廉价水钻的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显得他手指修长白皙。游戏结束,沈清淮打了全队一半的输出,他看着数据,松了一口气,看完全程的徐威鼓起掌来。 “我把签约书发给你,你看一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可以再商量。”徐威说完,就发了一个备注为合约的文档过来。这合约是在外面面前那就是铁律,但是如果遇到真正有潜力的主播,那就是一张可以涂改的纸。 沈清淮看了一下,然后目光定在了基本工资那里。 每天直播四个小时,每个月基本工资六千。比他现在平台的待遇好的不要太多好吗,沈清淮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如果没问题的话,打印两份,填好了寄到这个地址。”徐威说完,发了一个地址过来,“公司盖章之后,我会寄一份给你。” 沈清淮知道签约流程,在和徐威谈妥了之后,他就切断了视频,着手去办这件事了。 照片是现打印的,身份那一栏,沈清淮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了,徐威让他以后补办,这件事就了了。 徐威对自己签的这个新人是真上心,合约谈妥了之后,他没有急着让沈清淮开始直播,反而给了寻了一个时机,借着平台活动来推广她。沈清淮还没跟现在这个平台解约,所以也不怎么着急,就这么在家里干耗了几天,等来了现平台的解约书和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沈清淮拿工资买了几件衣服,把摄像头能看到的地方布置了一下,但他又不能跟沈煦明说,就只说那些粉色的娃娃,是买回来送给沈煦的。 沈煦没有怀疑,感动的要命,那些娃娃晚上睡觉都抱着。 沈清淮怕他看到那些假发和化妆品,把床板掀开了,东西打包藏在里面。还好沈煦因为换了学校,课程变多了,这让沈清淮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不用直播,沈清淮开始关心沈煦在新学校的生活,他开始接送沈煦上下学,偶尔有时间中午还会送便当给他。当然,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徐威告诉他,他要开始直播了。 徐威就像他说的,他在平台的一个活动上,给沈清淮争取到了一个首页推荐,虽然只有半个小时。一般平台力捧的主播都会出现在这里,沈清淮这么个脸都没露的新人主播,能有如此殊荣,实在离不开背后使力的徐威。 “青淮,我真觉得你能红。”徐威跟沈清淮这么说着。 青淮是沈清淮给徐威的名字。 “谢谢徐总。”沈清淮压低了声音,他声音算是清朗,压低了显得有一种特殊的磁性。 徐威看着穿着短裙的沈清淮,开玩笑一样的说着,“青淮,我打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沈清淮抬起头,因为马上要直播,他化的妆浓了些,红唇黑发,惊艳万分。 “哈哈——”为了验证自己是开玩笑,徐威还笑了两声,“这是你第一次直播,保持住平常的状态就行了。” 350、凭风舞(350)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十分钟, 沈清淮紧张的不行,他生怕被人看出破绽, 毕竟这次是直播,如果露出任何破绽, 被发现了就完蛋了。但是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放弃也不太可能。 沈清淮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在发抖,他看着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心跳快的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直播时间开始了,沈清淮还呆滞的坐在电脑旁边,他看着自己直播间因为首页的推荐,观看人数在不断增长, 但他始终没有勇气点开那个开始直播键。 手机响了一下, 不用看就知道是徐威给他发来的消息。沈清淮深深吸入了一口气,拿着放在桌子旁的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脸,然后点开了直播间。他看见了屏幕上出现的自己,首页挂的他的直播间也在瞬间亮了起来。 沈清淮当主播的时候, 有时候也会和观众互动什么的, 但那时候他是以男性的身份,讲讲段子说说骚话什么的活络气氛,但他现在是以女主播的身份,别说讲段子了,他连说话都有些不太敢。 直播间的人数攀升到了六位数,沈清淮还呆坐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手机又响了一下, 这一声就仿佛是提醒他的信号似的,沈清淮向屏幕露出一个微笑,他刚想说点什么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一个热气球就从他眼前刷过去了。 五百块的热气球…… 以前只有沈清淮在打游戏特别有状态,一打五带飞全队的时候,才收到过这样的礼物,现在他仅仅只笑了一下,就得到了。 人数还在不断往上攀升,速度越来越快,在六位数的第一位接近五的时候,这个涨势才稍稍减缓了下来。 直播间前面挂着他所直播的游戏,所以不需要去特别解释什么,沈清淮念了那个送礼物的人的id,然后说了声谢谢。 感谢付出的观众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因为谁也没有理由为你花钱。 弹幕疯狂的刷主播漂亮,沈清淮有些尴尬,他下意识的按了按假发,遮了遮自己的脸。然后他将游戏的页面拉了出来,默不作声的开始了第一把游戏。因为他以前也是个主播,怕用小号被以前的观众认出来,所以新开了一个号,他才开始打,段位挺低的。要是在以前的平台,那些观众这个时候肯定要嘲讽主播水平不行了,但是借着新的身份,只有几条零星的弹幕在质疑他。 沈清淮改了直播间的名字,叫直播上排名——排名是游戏中的一个机制,当某一个英雄玩的特别强的时候,都会进入排名,因为英雄多,上排名对主播来说并不算难,但对于一般的路人来说,排名就意味着很强的实力了。 沈清淮怕被人看到喉结,在裙子外面还套了件外套,扣子扣到最上面,只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因为要开始打游戏了,为了避免代打主播的嫌疑,沈清淮将摄像头压低了一些,能清楚的看见键盘和他操作的手。 他手指上还戴着那个廉价的水钻戒指,键盘是机械键盘,打击手感一流,就是打久了游戏手指会痛,一般没有女生会选择这样不舒服的键盘。键盘是纯黑色的,下面还有冰蓝色的荧光,沈清淮的手指放在上面,显得格外的好看。 在进入游戏的时候,沈清淮瞥了一眼评论区,别的游戏主播基本都不会在直播的时候看这里,因为会分神,他是害怕有人揭穿他,所以对评论区紧张的要命。 评论区滚动的很快,沈清淮只来得及看清了两条。 ——主播腿真好看。 ——怎么不穿丝袜??? 沈清淮:“……” 对不起,直男有点接受不了这种评论。虽然他现在是个女主播的身份,但是被一堆男人看腿yy,那感觉真的不要太酸爽。沈清淮觉得屁股下面长了刺一样,他拉着衣摆,使劲往下扯了扯,遮住了自己的大腿。 游戏还没开始,又两个热气球飞了过去,是两个不同的id,沈清淮点名感谢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了游戏。 他今天状态很差,因为紧张的厉害,一开始就出现了几次失误。但还好他选的英雄还算擅长,上下路都抓,还站在残血的队友后面帮他挡伤害,中期带了一波节奏,顺利完成了三杀。越到后面沈清淮打的越顺,他玩的是后期英雄,但低段位队友很迷,沈清淮在没出完装备的时候,到处游走,生怕哪个队友被杀崩了心态。前期都算保守,后面装备成型之后,沈清淮就开始疯狂的秀操作。 他手速比不上专业的电竞选手,但那也是主播的水平,操作又快又准,二十分钟之后就结束了这一把。 看到胜利的标志,沈清淮松了一口气,但他又有些紧张起来,毕竟现在游戏打的好的主播太多了,要是没有一技之长,比如说骚话,秀操作那种,是很难留住观众的。他刚刚打了一把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看。 沈清淮看了一眼观看的人数,六位数的在线观众,第一位变成了七。 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沈清淮都快哭了,果然还是女主播吃香是吗? 打完了一把游戏,沈清淮停了一下喝了口水。水杯很和他现在的模样有些不搭,就是那种一看装冰块的大玻璃杯,非常的粗犷,沈清淮嘴唇上的廉价口红又掉色,喝了一口唇印就留在了杯口。 沈清淮有点紧张,他怕口红掉色,就不敢喝了,把水杯放了下来。 真他妈好难受啊,以前他直播就是抠脚都很坦然的。 又打了一把,沈清淮有点想上厕所了,他原本准备忍一忍,但看到直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压着嗓子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卫生间。” 真真的温声软语。 沈清淮从椅子上起来,但在他的男士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叽的一声的时候,他的心就跟着咯噔了一下,还好摄像头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脚,沈清淮直接放弃了拖鞋,赤着脚跑去了卫生间。 在他离开的时候,评论区的留言还在滚屏。 到了厕所里,沈清淮关上门都不敢站着上了,他不光蹲下来了,还打开了水龙头用流水声做掩饰。 在那个时候,沈清淮不住的安慰自己——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 池渐月今天没有开直播,虽然他和平台签约过,但他本职还是个职业选手,刚好最近要比赛了,他就借着训练的名义,跟平台请了半个月的假。 作为职业选手,他的游戏技术毋庸置疑,但让他真正受到粉丝的追捧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脸。 职业选手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游戏上,这让很多人为此付出了健康的代价,所以很多职业选手都面临着缺乏运动的虚胖和熬夜带来的黯淡脸色,就是一个本来长相还算周正的人,步入了职业选手这个圈,都会变丑一个度。尤其是,职业选手的海报,基本不修图,这就是真难受的地方了。就是稍稍有点缺陷的人,马上就会在照片里变丑一个度。 同理可得,长的好看的人,不修图,也好看。 池渐月就是这样的人,在他参加比赛的第一张海报被俱乐部放出来的时候,他就成功圈了一波女友粉,拿到三连冠之后,又狠狠的圈了一波男粉。所以在他和平台签约之后,平台因为力捧他,把直播间都改成了寡廉鲜耻的:月神——秀的不止是操作,还有脸。 后来虽然池渐月自己马上改掉了,但这件事还是证明了,池渐月长的是真好看。 这个绰号月神的家伙,现在正坐在电脑旁,喝着枸杞泡水。 他有所以职业选手的通病,因为熬夜而脸色苍白,尤其是他还染了张扬的红发,映着电脑的光,更显得脸上雪白一片。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是个长的非常好看的年轻人。即使眼圈下有一圈青灰,也掩饰不了的帅气。他正百无聊赖的敲着键盘——职业选手里,有很大一部分会因为长时间的训练而排斥游戏,在他们休息的时候,绝对不会碰这个玩意,就好像作者不会喜欢看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一样。拒绝掉一个约他双排的主播,继续在空白的文档上敲着无意识的字节。 杯子里的热水袅袅升起白雾,这层缥缈的白雾,让他的眉目也显得有些疏冷。 在无聊到爆炸的时候,他想听点声音,什么声音也好,让他不要这么无聊就好了。抱着这种心理,他点进了一个新人主播的直播间,然后他马上将直播间缩放。 三分钟之后,依旧没有声音。 嗯? 池渐月又将直播间调了出来,然后他看见空着的座椅和一双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缓缓走来的脚。 一张非常漂亮,非常令人惊艳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了,让大家久等了。”沈清淮坐下之后,就又拉了拉自己的裙子。 池渐月看着一双雪白的腿在面前晃了两下,然后被宽大的棕色衣服遮住了。 头一次,他认真的看一个主播。 沈清淮刚洗了手,手上还有水,因为从前养的习惯,他抽了纸巾过来擦手,从指缝开始,姿势很是优雅从容,没有丝毫造作的感觉,而后他把湿了的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因为坐下的时候拖了椅子的缘故,离电脑有些远,沈清淮站起来了一下,转过头将椅子拉近了一些。 被黑色头发半遮掩的雪白脖颈,在屏幕里放大。发丝晃动了一下,衣服虽然严严实实的穿在身上,但池渐月却觉得,这个模样……很性感。 沈清淮在厕所里重新涂了口红,廉价的口红总是会印在各个地方,或者显得嘴唇很干,现在他重新涂过,双唇红如玫瑰。因为受不了那个口红的油脂味,沈清淮没有抿唇,嘴唇微微开启,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 池渐月停止敲击键盘的动作,他双臂托着后脑,在按摩椅上靠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351、凭风舞(351) 第二把遇到了的就是那种很迷的队友, 开场秒选,只留了个辅助位, 沈清淮辅助玩的一般,但这把配置成迷, 他不补位可能中期就直接要被对方打爆。沈清淮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补位的辅助。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前期打的很难受,因为队友没默契,团战总是脱节,沈清淮是又要顾着身后的脆皮不被切,又要看着前面的不冲进去1v3, 打的比他打高端局还累。 池渐月看的出来, 他感觉到这个主播有些烦躁起来了。不过,谁遇上这种情况,都会烦躁的吧。 沈清淮今天第一天直播,打的还是中端局, 肯定不能输, 在第一次团战被对方团灭之后,在等待复活的时候,沈清淮就修改了一下配装。队友心态崩了,开始在等待复活的时候互相甩锅,一般一把游戏开了,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开始互喷基本都会输。一般的主播面对这样的情况, 有些不会直接打字,但是还是会在直播间里嘲讽一番,但沈清淮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在复活之后,目光又重新专注起来。 第二次团战在沈清淮亲妈一样的照顾下,勉强赢了,沈清淮算着对方复活时间,打信号让后退,队友都跟玩盲人游戏一样,抱着团往前冲,然后被团灭,只有沈清淮一个人回去了补给。两个争吵的队友开始合力喷辅助,期间还夹带问候他户口本的话,沈清淮看到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来直播间看的,多是玩这款游戏的人,刚才本来是该撤退的,那个时候走是有优势的,没想到下一波又把优势送给了对方。 拉锯战一样的打了半个小时,沈清淮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是真的打的浑身难受,偏偏现在还要顾忌自己‘女’主播的形象不能骂人,在最后一波,前期被抓了一个人,本来不适合开团,盲人队友又冲了上去,沈清淮是真的拿出了自己最快的手速,才救了两个残血的跑了,他自己屏幕却黑了下来。 辅助很难看出什么操作性,因为很多辅助操作是不会统计进计分系统的,沈清淮拿了第二名退了出来,然后把队友全部举报了一遍。 男生打游戏都是很有代入感的,沈清淮也不例外,他一句mmp从游戏开始噎到了游戏结束都没有说出来。 …… 池渐月不知不觉看了两个小时,直到他所处的地方,突然亮起了灯光。 转过头,一个人站在门口,手正按着灯光的开关。 池渐月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没去参加聚会?”进来的人,穿着和池渐月一样的黑色外套。 池渐月‘嗯’了一声。 对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在看直播?” 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池渐月懒得再回答,“你回来干什么?” “训练啊,不是要比赛了吗。”对方说着,坐直了身体,把电脑打开。 这个时候直播已经结束了,池渐月本来想刷个礼物的,但因为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耽误,对方已经下播了。看着黑下来的直播间,池渐月又觉得无聊起来,他摸了一下放在电脑旁的杯子,里面的热水已经凉了,他把水倒了之后,又去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因为坐了太久的缘故,倒完水之后,他就到窗户那边站着了。 俱乐部在市中心繁华的地段,下面就是霓虹灯火。 “真羡慕你啊,渐月。”对方已经打开了游戏,看到站在窗户旁,望着不知名方向的池渐月,这么说了一声。 池渐月端着杯子,热水的雾气被他吹散。 “生来就是天才,不用训练也这么强。” 听到这句话的池渐月转过头来,对方已经进入了游戏,键盘敲击出连贯的咔哒声。 …… 下了播的沈清淮松了一口气,徐威知道他这个时候下播,正好发了消息过来,沈清淮看了眼手机,是徐威让他弄个社交账号,积累粉丝用的。沈清淮自己原本有一个主播账号,打开里面也有两万的粉,犹豫了一下,他注销了账号,重新申请了一个。头像用的是当初发给徐威的那个,名字就是青淮前面挂个平台名字。弄完这一切之后,沈清淮就去卸妆了,等到他忙完,再回来看了一下账号,发现已经有近三千的粉丝了。 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刷新之后,三千变成了四千。 徐威又给沈清淮发消息,都是那种近六十秒的语音,沈清淮听完,大致讲的意思就是,除了直播通知要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以外,他还要定期发布一些照片。 什么样的照片徐威没有明说,但他的暗示是傻子都听得出来——照片要性感一些,诱惑一些。这也是留住粉丝的一大硬件条件。也是女主播中心照不宣的规则。因为沈清淮没有及时回复,徐威就又点拨了他一下。 “黑丝就很性感。” 听到这句话的沈清淮心情可以说是非常的复杂了。 后来几天,虽然平台没有给沈清淮很好的推广,但因为沈清淮的外貌和他的操作水平,从别的女主播那里吸引来了不少流量,半个月不到,社交账号粉丝就过了十万。在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沈清淮还有些不可置信。他当主播这么些年,也只才积攒了两万粉,现在一转行,那简直跟开了挂一样。 工作勉强算顺利,沈煦也在慢慢适应新的学校,沈清淮在月初,拿到了自己换平台之后的第一份工资,税后一万八,还只是半个月的收益,他知道自己收了不少礼物,但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多。 “青淮,你现在才刚刚起步,以后会更好的。”就在沈清淮心里发虚的时候,徐威对他这么说。 不,我已经满足了。 饱受社会风霜的沈清淮现在也只有这点要求了。 “上回视频的时候,我也看到你家里的情况,租个好点的房子,对自己好一点,你才毕业呢,又这么漂亮。”徐威的语音消息是一条接一条的来,“不过,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也上点心。” 沈清淮又想到那个照片的要求,他原本想着去网上随便找张照片,但按照现在这个发展,那是很容易被揭穿的。尤其是他现在一万八拿在手上,那心就有点动摇了。 “粉丝愿意为你花钱,你也要适当的回馈他们。”徐威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沈清淮应了一声,“谢谢徐总。” “别老是徐总徐总的,以后叫我威哥就行。”徐威回消息的速度真的不要太快。 沈清淮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了,在这番十分被动的谈话结束之后,沈清淮就出去提工资去了,他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几套好点的衣服,然后又给晨晨买了几套,最后万分纠结的进了女装店。 新衣服穿在身上,将本来外貌出色的沈清淮衬托的更加俊秀。尤其是长裤,显得他的长腿十分引人注目。女店主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走过来看见在丝袜区翻找的沈清淮就有些微怔。 “帅哥是给女朋友买丝袜吧?” 沈清淮因为有过经验,显得也很从容,他‘嗯’了一声。 女店主的目光在他脸上凝固了一瞬,沈清淮仰着头,伸手在展示的穿着丝袜的模特腿上轻轻的摸了一下。 女店主没来由的觉得小腿一麻。 “有那个,渔网袜吗,还有——”沈清淮在努力回想符合性感这个标签的丝袜,“就是那种带蕾丝边的吊带丝袜。” “有,当然有。”女店主走过来,带着沈清淮走到了另一边的展示模特上。 沈清淮看了一眼,这几双穿在模特上的,都还行,“这几双都要了。” 女店主拿了新的过来,包上了递给他。在沈清淮结账的时候,在结账台后的女店主抬头戏谑一样的对沈清淮说,“帅哥不仅长得好看,对女朋友也体贴的很。” 沈清淮维持出表面的镇定,“还好吧。” “这年头,没有多少男孩子愿意来为女朋友买东西咯。”女店主说完,将装好的丝袜递给了沈清淮。沈清淮怕出去被人看到,就塞在了刚开始买的衣服的袋子里。女店主知道他的用意,送他到了门口,“帅哥慢走,有需要再来。” 沈清淮内心:对不起,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沈清淮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多,离沈煦回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拉上了窗帘,将那笔挺的黑色长裤脱了下来,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白皙纤细的双腿踩在刚才丢在地上的包装上。沈清淮纠结的拆开丝袜包装袋,然后心一横,开始穿了起来。 吊带丝袜沈清淮脱过不少,穿还是第一次,黑色的蕾丝勒在腰间,沈清淮弯下腰,将吊带的环扣扣上。 他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徐威。 徐威那个时候正在开会,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脸瞬间就红了——交叠的双腿抵在被褥间,透过丝网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和美妙的腿部曲线。 沈清淮很少发语音,他打字问徐威,“这样可以吗?” 徐威现在都无心听上面年轻的总裁说什么了,他心里狂跳的厉害,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了头,“嗯,如果有红色高跟会更好一些。” 沈清淮,“……” 徐威说,“你真的很美。” 已经在社交平台上被骚扰了无数次的沈清淮,听到了这句经常能听到的话,“……” 对不起我只是想赚个钱养家糊口。 拍了几张照片,在经过徐威审核之后,沈清淮才发到了社交平台上。很快,留言的提示音就疯狂的响了起来,沈清淮这种目前还有尊严和脸面的人,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留言是什么,他关闭了提示音,把丝袜脱下来,然后揉成了一团,面无表情的塞进了床板下。 352、凭风舞(352) 虽然发布了那样的照片, 但沈清淮在直播的时候,还都是那种严谨到近乎禁欲的打扮。偏偏他的口红浓艳, 与紧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禁欲装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和别的女主播不同,他直播的时候话很少, 基本都是在打游戏,有人给他送礼物的时候,他会出声感谢。 他的声音和他的打扮一样,有些禁欲的味道,偏偏你看他的红唇,却又觉得这是一种另类的勾引。他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下流的留言也层出不穷。沈清淮目的很明确, 他就是想赚钱, 所以他从来不回应这些留言,只专心的直播着。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 池渐月有空的时候,会用小号进他的直播间看看,他也刷过一次礼物, 听着主播叫他的名字感谢他,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滋味。 今天他又在训练的时候,挂在这里看他的直播。 沈清淮一共就三件女装,近期没有添置的打算,就换着穿,今天他穿的一件女式的白衬衫,因为扣子很高,所以不需要再用外套掩饰。他刚打完一把, 正在等着结算,因为已经坐了很久了,他的背有些酸疼,他不敢有太大动作,就小幅度的舒展了一下上身。 “嗯——” 慵懒低沉的一声。 沈清淮自己没有感觉出什么,池渐月却因为他这一声,感觉到耳朵都麻了一下。 沈清淮操作很好,在平台的女主播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他不喜欢说话都变成了他独有的特色。有些观众就想方设法的想要逗他说话,但无论是送礼物还好,还是夸赞也好,沈清淮大多只会回应一个浅淡的微笑和一句,“谢谢。” 打了半个月了,已经进入了高端局,每一把都没有那么好打了,有时候甚至要连着打一个小时,要是赢了还好,输了那就是真难受了。 就好比现在,沈清淮输了一把——这一把也不是他的问题,前期队友被压制的太惨,后期他装备成型也无力回天。因为这一把拉锯了一个小时,沈清淮有些累了,他没有马上开下一把游戏,而是喝了口水。因为涂了口红的缘故,他怕口红掉色,喝的很小心,嘴唇上沾的水珠也不方便擦。 涂抹艳丽的唇瓣儿上沾上水珠,愈发显得诱人。 ——主播唱首歌吧。 发这条消息的人,身后有沈清淮直播间的金色标志,说明他在这里砸过不少钱。 出于职业道德,沈清淮也不可能无视金主的话,“我不太会唱歌。” ——唱一首呗,我给你刷个潜艇。 潜艇换算成rmb也有一万,扣除平台分的一半,也是五千。沈清淮不是不心动,但他是真不敢开口,但拒绝金主也不太好,就在沈清淮有些纠结的时候,那个金主反而后退了一步。 ——要不主播给个联系方式呗,给了我也刷。 这下沈清淮就没有犹豫了,反正这种账号好弄的很,“好啊。” 对方也没有食言,沈清淮一答应,潜艇就刷了,沈清淮把自己的网络联系方式私发给了对方,然后开了新一把的游戏。 池渐月看到他这么轻易的就答应,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他心里也一动,一万就能换一个联系方式,好像不错的样子——但池渐月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没必要吧,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就行了。 后来一个星期,又以刷礼物的交换,沈清淮加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都算是斯文有礼,虽然发的消息都是污的一本正经,沈清淮也只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后来在徐威的授意下,沈清淮开始带金主们一起打游戏,算是粉丝福利的一种。 他是真敬业,只要带金主,把把补位,总之怎么让金主游戏体验舒服怎么来,人头残血从来都让给金主,打完还给点赞的那种。输了也不要紧,金主付了钱,就是手法菜他也从来不说,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小金主越来越多,慢慢的还往大金主方向发展。 当然,也不是就这样而已。大金主们因为刷了钱,要求也慢慢多了起来,甚至还给了沈清淮某方面的暗示。 听的懂的沈清淮装傻充愣,但偶尔也会在拒绝多了之后,给金主们一些甜头——当然,甜头也无非天天被徐威敦促的照片。偶尔露露腿,露露锁骨,对于沈清淮来说,也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第二个月的收入过了十万,沈清淮反而平静下来,他也做好了打算,等合约到了期限,他就金盆洗手。 收入多了,生活质量也提高了,沈清淮卖了房子,租赁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从前他和晨晨都是挤在一间屋子里的,晨晨在发育期,长高了很多,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翻个身都难受,现在终于有条件分床睡了,沈清淮长舒了一口气。 贵族学校课程很满,消费也比别的学校高很多,沈清淮现在有了条件,连给他的零花也增加了,不过晨晨习惯了以前的日子,沈清淮给他的钱,他都攒了起来。他知道生活的变化,但哥哥没有变,这样就够了。 …… 沈清淮买了新的女装,原因是他的金主想看他穿红色的长裙,推拒了几次,实在推不掉的时候,沈清淮跑去买了件裙子。因为他胸口的平坦,买的是一件胸口有装饰的裙子,他穿着裙子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对方,对方看完,就跟沈清淮告白了。 沈清淮自从当了‘女’主播,真的没少受骚扰,但这种正儿八经的告白,他还是懵了一瞬间。 金主大人很投入这种告白,把第一次进入他的直播间,到对他一见钟情,说的感人肺腑,深情至极,要是沈清淮是女人,说不定会被他说动,但他是个男人,听的那是面目扭曲,肝疼胃疼。 “青淮,我家挺有钱的,你跟我我保证苦不了你。”金主一番煽情的告白之后,说出了最后的终结语。 沈清淮看过这个金主的照片,对方挺年轻,也不丑,一看就是富二代那种,不然也没有那么多闲钱砸给他,当然,那些是衣冠楚楚的照片,有时候他也会收到些衣冠禽兽的照片,在这个时候,沈清淮都只是面无表情的右键删除,甚至有的他根本不会看。 “你要答应今晚我砸钱给你冲月榜。”金主试图用金钱打动沈清淮。 月榜是平台主播收入和人气的象征,能排上名的,那都是一等一的大主播,沈清淮只想悄咪咪的赚点钱,那种踩着直播平台想要跨界的想法,他真的一点也没有。所以几乎不关注那个榜单,金主能这样说,是真的要为他下血本了。 沈清淮也不可能答应,他发了一条语音,“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发完之后,金主就失联了。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好吧,估计这个金主已经被他搞死了。钱是要赚,但是这种缺德的事,他还是就别做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失联的金主又活过来了,他的意思很简单,他要等沈清淮分手。沈清淮当时正在喝水,看完消息一口水全喷地上去了,金主为了显示自己的真心似的,在直播间里又刷了不少礼物,还把名字改成了‘唯爱青淮’。 在贡献榜看到这个名字的沈清淮,就只能是,“……你开心就好。” 因为沈清淮几乎不冲榜单,虽然收入高,但也没什么知名度,所以暂时还没有别的女主播和她们的护卫队们来找茬。沈清淮就默默无闻的直播,池渐月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拿小号看了他一个月。 池渐月训练一般都是晚上,昼夜颠倒,而沈清淮直播很安静,几乎只有呼吸声,池渐月就听着他的声音,趴在电脑桌子上睡着了。 训练室里进来了一个年轻了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卷起,露出手腕上的银色手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都穿着和池渐月一样的黑色外套。 训练室里的窗帘拉着,今天是俱乐部的休假期,但这里的灯光还亮着,所以他才会过来看一眼。 “叶总——” 他没有回答,举步走了进去。 训练室里非常安静,只有一台电脑运作的声音。 他的脚步很轻,在走到池渐月身后的时候,那个睡着的少年也没有感觉到。 在看到那一头红发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了。 池渐月睡的很沉,头埋在双臂间,平日张扬的红发在此刻竟然有一种乖巧的服帖感。 屏幕上,一个漂亮的女人正打了个哈欠,湿润的眼睛里有些细碎的星光。她唇上的口红因为捂嘴的那个动作,而有些被揉开了,晕染在嘴角,有一种别样的艳丽风情。 非常的安静。 风吹起拉近的窗帘,光影在地板上交错出斑驳的印记。 跟进来的人也看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却被叫做叶总的男人制止,“让他睡吧。” 临走时,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又瞥了一眼屏幕,但刚才那个打哈欠的女人,已经结束了直播,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黑色,白色的弹幕在上面滚动着。 353、凭风舞(353) 有了条件之后, 沈清淮换了一个不错的声卡,调整了一下, 让他的声音更像是自然的女声。因为有了这个配置,沈清淮在直播间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女主播们大多都多才多艺, 一款游戏并不能长久的留住观众,所以度过了新人期,就要用别的手段来留住观众,在不打游戏的时候,女主播会唱歌跳舞和粉丝们做些互动,沈清淮对这些是一窍不懂,索性干起了自己擅长的来——买了颜料画笔, 在闲暇的时候直播起画画来。 因为从前周雍送他去第一画手那些学过, 他的画比起现代的画更多了几分古典的意味,加上他自己画功扎实,一笔一划皆有神韵,就是一般不懂画的人, 也知道他这非一日之功。 因为要展示给观众看, 沈清淮是背着身体画画的,画架就摆放在他面前,将自己所有的绘画过程展示给观众看。为了怕颜料弄脏家里的地板,沈清淮在地上铺了白纸。他就赤着脚踩着白纸,卷着袖子执笔画画。 摄像头下,他身躯玲珑,手臂修长, 画画的时候格外有气质,格外迷人。 靠着这一项不同其他女主播的技能,沈清淮确实吸引到了不少人。毕竟高雅的东西总是比一般的东西赏心悦目的多。 徐威也知道沈清淮在画画,一般学艺术,不光是看天赋,还要看有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他旁敲侧击的问了沈清淮,沈清淮就自编了一个富家女破产的身世,听的徐威连连唏嘘,对他更是关照起来。 画画可比打游戏轻松多了,既然有人喜欢,沈清淮也乐得这样。 新人女主播人气增长的这么快,自然也引起了平台的注意,在徐威背后的帮助下,平台小捧了一下沈清淮,为他开辟了新人推荐,沈清淮的人气就跟着一路扶摇直上,三个月就跻身平台的一线主播行列。有了名气,麻烦当然也跟着来了,他平常画画东西,打打游戏,一天就过去了,现在打游戏偶尔会遇到自己的粉丝们。 粉丝给钱捧他,沈清淮还是会让一手的,就好比今天第一把,遇到对面辅助是他的粉丝,开场就跟他打招呼,沈清淮抓单的时候,好几次看到他残血,都没去碰他,一次两次之后,粉丝就直呼他好暖。当然,放过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该赢还是照样赢。 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池渐月在跟队友训练的时候,四排进了游戏,他开始打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是他们队伍里,单排进来的一个人是沈清淮的粉丝,开场他打字说是青淮的粉丝。池渐月当时愣了一下,然后打开对局数据,发现对面边路居然是她。 “哟,还遇到个主播。”池渐月对面的男生忽然带着笑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是职业选手,这只是业余训练,打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严肃认真,池渐月就开了另一台电脑,进了沈清淮的直播间,与此同时,他默默的带上了耳机。 沈清淮开场,从对方走位都看出来了,这一把估计有点悬,后来印证了他的猜测,不到十分钟,队友就开始崩了,这个时候他那个在对面的粉丝打字说,自己愿意过来送,沈清淮不能确定他在不在直播间,就打字回了句:不用。 开玩笑,他是需要粉丝送才能赢的人吗? 但是这次遇到的对手真的很棘手,沈清淮知道不是队友的问题,他自己都感觉到对方默契和操作都强的有些过分了。 十三分钟左右,沈清淮这边已经接近全线崩盘了。 “对方c位挺会玩的。”池渐月对面的另一个男生给了评价。 “也就她一个还行。” 低低的笑声,不带任何嘲讽意味。 池渐月因为在直播间,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沈清淮这边的状况。已经崩的太快,已经有一个人挂机了,沈清淮这么个c位,在这个时候还没放弃。因为池渐月就在他的直播间,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到,但池渐月没有刻意去抓过他,就看着他一个人在没开视野的黑暗中潜行。 在沈清淮的不懈努力下,勉强有了点气色,但池渐月他们这边毕竟是专业选手,各个打这种路人局都跟玩儿似的,在意识到沈清淮的想法之后,对方三个人开始专门抓他。池渐月装备已经成型,只要他乐意,直接就能杀爆对方。平常这种训练,池渐月都是这么简单粗暴,但今天他好像没这个想法,就一个人默默的在野区发展经济。 他的队友们都知道他的性格,都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的。 沈清淮在被抓了一次之后,第二次走位就更加小心了,他手速是真的快,加上这几个职业选手也没怎么用心去打,神清淮第二次被抓之后,反杀了一个还残血逃跑了。 “哇——”死的那个人也怔了一下,“这走位可以啊。” 旁边两个队友笑他。 池渐月还在漫不经心的自动攻击着野怪,一双眼睛看着沈清淮的反应。 发育不起来,沈清淮这边基本已经是败局已定,这群职业选手们却觉得那个主播挺有意思的,看着他不断的挣扎不断的死。辅助开始单跟沈清淮,一个人抗压的沈清淮总算打的舒服了一点,但也没什么用,最后一波,他在对方基地被抓住,辅助出了疾跑,还可以逃,没想到辅助过来救了他,沈清淮也大概知道对方是在逗他玩了,这一把实在不好打,他也认输了,回头给辅助扛了一波技能,然后两人屏幕黑下来,躺在了一起。 “再等一波呗,我看这主播心态崩没崩。” “肯定崩了,你说我们杀她多少次了。” 池渐月听见自己的队友这样说。 这并不算什么恶劣,只算是平日无聊训练的一种消遣方式。平常他不会说什么,但看着不断死去的沈清淮,心里有些不舒服。就一个人杀了对方守家的几个,推了对方老家,游戏结束。 “渐月,你这是——” “没意思,开下一把吧。”池渐月看着出现失败两个字的直播屏幕,又看着自己这方的胜利标志,面无表情的摘下了耳机。 …… 输了一把之后,沈清淮是真的有些无力了。对方这一把简直强的惊人,他打的都很勉强,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是个什么水平。 因为这一把消耗了大量的精力,沈清淮有些累,加上他中午没吃饭,就去冰箱里拿了昨天买的面包。面包冷藏过,是冰的,沈清淮先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让胃里舒服了一些,才开始慢慢吃起了面包。 面包里夹了奶油,沈清淮吃冷的,也没有觉得那么腻,只是因为口红的缘故,他只能揪一点吃一点,奶油沾到手指上,他看着电脑上的留言,无意识的舔了一下。 池渐月放在键盘上的手忽然跟着蜷缩了一下。 “主播今天画画吗?” 有人在直播间这么问。 沈清淮咽下一口面包,“今天就打游戏吧,我老是画画,快成娱乐主播了。” 池渐月这段时间训练有点忙,还不知道画画的事,听到沈清淮这么说,还怔了一下。他的队友重开了一把,他进入了游戏,整场比赛都有些漫不经心。 “哦,明天我要跟别的主播一起双排了。”沈清淮想到了徐威说的事。 主播之间相互推广也是很重要的。 一排弹幕在问是谁。 “明影吧。”沈清淮已经问过徐威了,对方是人气男主播。女主播之间是很少双排的,一般都是男女主播双排,这样可以在相互推广的同时,不容易让自己的粉丝被对方吸引过去——男主播注重操作,女主播注重颜值,所以这两方的粉丝一般很少交汇。 明影是发展比较迅速的一个主播,骚话多,很受粉丝追捧。 他看过对方直播,了解了一下,发现就是个小男孩,爱现,没什么心机。所以沈清淮也不排斥,虽然有因为不是女主播而有一丢丢失望过。 明影? 池渐月听见这个名字,顿了一下,他很少看直播,沈清淮是一个例外。这把局势基本已经定了,池渐月就挂机了,搜索了一下明影的直播间。 对方正在直播,是个很高调的男生,刚赢了一把,正在兴冲冲的跟粉丝互动。 他的声音大的有些刺耳,戴着耳机的池渐月听着有些不太舒服。但他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对方也知道明天要双排的对象,有一部分粉丝刚从沈清淮那里过来,正在问他。 “是啊,我明天跟青淮双排。”时影笑容灿烂,他长的不算太英俊,但看着很舒服,一笑就显得很是开朗朝气,“哎,她才直播的时候我就看了——我真特别喜欢她。” 池渐月眉宇微微蹙了起来。 “哈哈,期待吧?”时影笑着跟粉丝们互动。 池渐月直接退出了他的直播间,他想再跳去看看沈清淮,没想到对方已经下播了。 她下播好像很准时,从来不延长时间。时间观念应该很强。池渐月这么想着。 下播的沈清淮正在卫生间里洗脸,过会晨晨就要回来了,他可不能让晨晨发觉。 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正在洗脸的沈清淮用沾着水的手碰了一下,没想到是个视频,他这一点上去,直接接下了视频。沈清淮懵了一瞬间,手机都差点没抓稳,他现在上衣脱了一半,只右肩上挂着一条细细的红色吊带。他连忙挂断了视频,雪白的肌肤只是一晃而过。 沈清淮心里狂跳,他没有对着脸,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什么。 如果被发现了,那他妈不就完蛋了吗? 但沈清淮明显是多虑了,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对方接通,只来得及看到他漂亮的肩膀和雪白的肌肤。 挂断视频后,消息提示响了起来,沈清淮握着手机看了一眼,是另外一个金主。 最近金主们都对他表现了高度的关心和爱护,沈清淮表示已经有点消受不起了。 “在洗澡啊,青淮?”对方是个中年企业家,声音也沉稳的很。 沈清淮擦干净了湿漉漉的手,他从对方这个语音中,判断应该并没有看清,他回了一个字,“嗯。” “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吧,我过几天要出国去谈合约——你喜欢哪个牌子的?” 每天都有说要给沈清淮送东西的人,从珠宝到衣服不一而足,沈清淮不说暴露地址吧,就是送的那些女式的东西,他也没有收的兴趣。 沈清淮打了几个字回复,“谢谢,不用了。祝合约顺利拿下。” “你也知道,我已经不年轻了,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自己跟遇到初恋的男生一样。特想送东西给你哄你开心,知道吗——我天天都守着你直播,就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沈清淮看到第一句,就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了,他没有再回复。 这也没法回复了啊! 难道要他脱裤子告诉对方,对不起,让你有初恋感觉的女主播,身体构造和你一样吗? 操蛋。 354、凭风舞(354) 双排的那一天, 沈清淮的直播间又涌进来了不少的粉丝。平时直播的时候骚话连篇的明影害羞紧张的一直在挠头,沈清淮就在弹幕的怂恿下, 问了一句,“你害羞啊?” 声卡调试过, 显得他声音更柔媚一些,更符合女性。 明影听到他的声音,笑了一下,脸有些泛红。 这个男主播很年轻,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直播的受众大多都是年轻人,主播年轻化也是大势所趋。 “别紧张, 我不吃人。”沈清淮最近也习惯和粉丝互动了, 没有以前那么沉默。 弹幕疯狂的刷,快到沈清淮都看不清楚。 两人组队双排,明影就跟别的主播一样,最擅长c位英雄, 沈清淮就选了个边路去抗压, 开始游戏之后,明影慢慢进入了状态,连拿一二血之后,就有些小得意的说,“看我这个操作,骚不骚?” “追我?——哇,兄弟——何苦呢, 我不想杀你,你还非要送我人头。” 明影打的有些兴奋了,操作的键盘咔哒声沈清淮都能听得到。 他操作确实很出色,但也抵不住他浪啊,对方三个人过来抓他,他所有技能都在cd,又是残血状态,带的还特么是狂暴,“哇——完了完了,这被这三个壮汉骚死了。” 沈清淮听到这一句,实在没憋住笑,他是边路,和四处抓人的明影不同,打的很稳,他知道明影在浪,现在看他被抓了,他直接过来控了一手,满血的边路挡在残血的c位身前,“走。” 明影反应也快,马上就溜了,沈清淮救了他之后,就回去了。 明影回去补给,嘴巴张了又张,想跟沈清淮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清了清嗓子。 后来沈清淮被蹲了,死了一回,明影那时候在拿buff,他看了一眼击杀,没说话,后来就怼着那个蹲沈清淮的人杀,把对方杀的打字骂娘还不解气,一次两次,沈清淮还没反应过来,但等到弹幕疯狂刷起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明影在为他报仇。 哇。 这也太可爱了吧。 “哇,躺着打字算什么本事,起来啊,地上挺凉的。”明影打字嘲讽。 “我觉得对方出去要举报你。”沈清淮这个时候说话了。 “那就举报呗。”明影停下打字,看着屏幕上勾唇的沈清淮,他的心跳慢慢快了起来,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仿佛不经意一样的说道,“谁叫他敢蹲你,杀崩他。” 沈清淮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 一连双排了几把,合作没什么问题,两人操作都很好,全胜战绩。沈清淮救了明影几次,把他感动的不轻,后来沈清淮说要下播了,他还跳到沈清淮直播间,给他刷了几千块的礼物。虽然不多,但已经证明了他的心意了。 沈清淮也没好意思,他的钱一提出来就存另一张卡了去了,现在想还也还不了,他跟明影说,“我下个月给你刷回来。” “哎呀多大点事。”明影直摆手,“有机会一起双排啊。” 沈清淮也爽快的答应,“好啊。” “那个……”明影犹豫了一下,“要不,给个联系方式呗?” 他那边好像粉丝们在刷什么东西,他耳根都红了。 “可以啊。”沈清淮私聊给了明影他的社交账号联络方式,然后退了直播间之后,洗了脸才想起来去关注明影。他粉丝挺多的,沈清淮关注之后,发现,居然是双向。 这…… 这场直播池渐月也看了,他对明影的操作嗤之以鼻,手速一般,还抢队友经济,最后评价,弱鸡。 尤其是最后,明影要了沈清淮联系方式之后,评价直接变成了辣鸡。 …… 后来几天,明影经常过来跟沈清淮双排,两人粉丝都涨了不少,又因为加了联系方式,每次直播完,明影还会给沈清淮发语音,语音内容无非就是:辣鸡队友,辣鸡队友,辣鸡队友。哦,还有,早安,晚安。啾~ 沈清淮问,“那个啾是什么意思?” “咳咳,就是亲?这样吧。”明影解释,“我粉丝跟我说的,是不是很可爱?” 沈清淮憋了半天,“……嗯,可爱。” 然后‘啾~’的频率陡然增多了。 两人合作无间,遇到的强劲对手越来越多,到了现在把把对面都有主播的地步,但两人一般都赢了,明影还因为秀操作,杀了一个别的平台的主播十几次,被对面的粉丝堵着骂了几天,他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仍旧一副傲气的不行的模样。 沈清淮就在结束直播之后,跟他提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也就随口劝劝,没想到明影还真听了,第二天就在直播的时候道歉了,两个主播和解,还互关了一波。这事沈清淮确实挺意外的。 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赢,就比如今天他们遇到了休假的池渐月,池渐月因为看着直播,掐着两人双排的时间进入了匹配,最后果然排到了。明影选的c位,池渐月也玩的c位,还没到中期,池渐月已经把明影杀了三次了。 明影情绪化的很,皱着眉敲着键盘,“他妈有病啊!” 沈清淮想救他,但是池渐月那手法,他过去了,池渐月顶着他的伤害,把明影给杀了。池渐月预判神准,没一个技能落空过,出的是全输出装,伤害逆天,但脆如妙脆角,躲避伤害全靠走位,但即使是这样,沈清淮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全身而退。 在明影被同一个人杀了九次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在等待复活的时候摔鼠标,“操!” 沈清淮是真心有余力不足,对面那操作……他是真的只有无力感。但对方没有赢的意思,他好像只热衷于杀明影,在老家都要被推的时候,他在补给点,踩着明影的尸体。 明影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糟心过,打完之后就下了直播,沈清淮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想到对方直播一退,他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是明影,他委屈的要命。 池渐月刚刚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但看到沈清淮拿着手机回复的时候,那心情就又恶劣起来。他没有再看下去,直接退出了直播间。 …… 七月四日。盛夏。沈煦的生日。也就是明天。 沈清淮决定当天不直播,他跟徐威说了之后,又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请假的消息。这几个月他已经赚了不少钱了,除了生活中必要的开支,大部分他都攒了起来。 他把家里布置了一遍,订了个蛋糕放在桌子上。 沈煦这段时间课程很紧,回来天都黑了,他向往常一样敲门,门开了之后,房间里却漆黑一片。 “哥?”沈煦一下子有些紧张。 沈清淮因为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他的轮廓,牵着他的手,把门带上之后,带他来了桌子旁,在点蛋糕上已经插好的蜡烛之后,他低下头在沈煦耳边说,“生日快乐。” 烛光在眼睛里跳跃,慢慢明亮了起来。 沈煦很惊喜,嘴角是忍不住上扬的微笑。 “我给你请了一天假,今天是提前给你过的,明天我们出去玩。”沈清淮请的是明天的假。以前因为人气不佳的缘故,必须要维持长时间的直播,才能有收入,所以沈清淮很少有空闲的时间。 沈煦感动的要命,“嗯。” 两人分吃了蛋糕的一半,沈清淮用手指沾了奶油,在沈煦嘴唇上涂了一圈。 沈煦没有躲避,就愣愣的看着他。 发育期的男孩总是长的特别快,沈煦已经长的快和他一样高了,那种傻愣愣的表情,格外的可爱。 “挺可爱的。”沈清淮看着涂了奶油的沈煦说道。 沈煦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方沈清淮涂上去的奶油,然后他也用手指沾了奶油,沈清淮知道他要干嘛,在他抬手的时候遮了一下脸。 “哥哥不许耍赖!”沈煦说。 沈清淮放下手,“好好好,今天是你生日,我不耍赖。”说完,就主动把脸凑了过来。 沈煦用指尖上的奶油点在他的脸颊上,俊秀白皙的脸颊上沾了奶油,莫名的就变得可爱了许多。沈煦笑了起来,眼里有光。 真好。 和哥哥在一起,最好了。 沈清淮开了灯,去卫生间里擦脸上的奶油,水从他的衣领里滑了进去。沈煦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前倾着身体的沈清淮,他袖子卷起来,水珠从他的手腕一直滑到手肘。 沈清淮转过身来,带着宠溺意味的抱怨,“你看,你都弄到我头发上去了。” 水珠从他的脸颊上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在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好似是他在发光。 …… 不用直播的一天,睡到自然醒的沈清淮带着沈煦去外面玩。 从游乐场开始,两人玩的兴致勃勃,中午时分,沈清淮带沈煦去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吃饭。 “下午有什么打算?”沈清淮问他。 沈煦想了一会,反问,“哥哥想去干嘛?” “我随意。”今天本来就是陪沈煦出来的。 沈煦认真思索着自己想去的地方,沈清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上午,沈清淮的手机总是会时不时的亮起来,虽然没有提示音,但他总会瞥几眼。 这条消息是明影发过来的,他发的是语音,沈清淮想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沈煦乖巧的点头,看着他走之前拿走了手机。 明影已经发了很多条消息了,前面的,沈清淮差不多能猜到什么,他语音问沈清淮,“今天你过生日吗?” 沈清淮挂的请假理由就是自己生日。 他回复了一个‘嗯’。 其他的消息不断的在闪烁,沈清淮习惯了,明影算是他的同事,他给了他的消息一个置顶提示,所以才这么显眼。 他抽空看了一下别的消息,回来明影这边就是十个转账提醒。 十个520。 沈清淮,“????” 明影也没有解释什么,发了一个特别萌的小奶猫,怀里抱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沈清淮本来以为明影是特例,还在想办法以后怎么还呢,几个金主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转账祝贺。到沈清淮带着沈煦回家的时候,他的账户上已经有六位数了。 今天一天很开心也很累,沈清淮把沈煦哄去睡觉之后,躺在床上,把转账的钱,一笔一笔的都还了回去。他现在赚的钱已经够了,何况这和直播来的可不一样啊,这要是收了,那才是真麻烦。明影的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这个月工资下来,去直播间等价刷还给他。 消息不断的在闪烁,沈清淮已经没有精力看了,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沉沉睡去。 355、凭风舞(355) 工资下来之后, 沈清淮留了一万在卡上,结束直播之后, 就跳到了明影的直播间。 明影应该这一把打的应该很不如意,紧绷着一张脸看着游戏界面。沈清淮看了一下刷的弹幕, 大致了解明影今天是在参加平台的比赛,和几个人气相当的主播竞速,谁赢的局数最多,平台会发放奖励。但单排这种事,谁也说不准遇见什么样的队友,一半实力一半运气。时影连续三把遇到演员,跪了三把, 名次一下子掉到后面去了, 虽然他自己已经尽力,但总有些观众会拿名次来说事。 因为几个主播一起在比赛,所以直播间的粉丝流动很大,沈清淮跳进来的时候, 还没有人发觉。 明影平时都很活泼, 今天打游戏却打疲了,全程一句话也不说,整个直播间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诶!你怂个毛啊!” 团战中,明影被辅助卖了,沈清淮看的出他本来能完成双杀,辅助怂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二技能没控住,承伤的明影直接死了。等待复活的时间,明影开始打字骂辅助。 主播一般不会在游戏里打字,明影现在明显是心态崩了。弹幕里有的粉丝在跟着明影一起喷辅助,有的在嘲讽明影输不起。 沈清淮以前都很少参加平台的那种活动,心态特别容易崩,所以他是有些理解明影的,他把卡里的钱充值了买成礼物,刷给明影。明影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准备像平常一样感谢,但在看到名字的时候,愣住了。 “青淮?” 沈清淮直播也有一段时间了,认识他的人实在不少,直播间里的粉丝也都纷纷注意到了他。 “你直播完了?”明影直接开口问他。 沈清淮打字回了一个“嗯”,然后说,“好好打。” 明影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脊背也挺直了一些。 女主播那边也有比赛,挺吸流量的,但沈清淮没有去,现在收入已经让他满足了,没必要再去争什么。 明影状态慢慢调整了过来,这一把本来已经是大逆风了,就靠着他一个人,硬生生带赢了,赢了一把,他眉宇间的凝重也散去了一些,尤其是看到沈清淮还挂在他直播间的时候。后来一连赢了几把,明影的名次靠前了,沈清淮看他好像没什么事了,就退了直播,去卫生间洗脸了。 晚上的时候,明影给沈清淮发了截图,他赢了11把,排名第二,平台给了他一万奖金。沈清淮正在厨房里洗碗,沈煦在外面做作业,他看到了,擦了擦手,回复了句,“恭喜。” 明影应该已经躺到床上去了,打游戏是很费精力的,何况他一天直播时间超过了八个小时,他连发了几条语音,沈清淮现在不方便听,就没有回了。等到沈煦写完作业,回房间休息之后,沈清淮才一边洗澡一边听语音。 “谢谢你啊,青淮,下午那个时候,打的超级烦躁。还好你过来了,我连赢了四把,赶在比赛结束之前,才拿了个第二。” 后面的沈清淮已经听不清了,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那些仿佛是蒙在被子里的懒懒声音。 洗完澡,裹着浴巾的沈清淮想到这个月还没有发照片,他已经洗完澡了,实在懒得去翻那些被他藏起来的丝袜,他就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曲着腿照了一张。那张照片刚好腰线处被浴巾遮住,只能看见一部分腰部紧致的蜜色肌肤。他看了一下,没什么破绽,也懒得修图了,应付差事的发上去之后,就倒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一早,沈清淮翻消息的时候,看到了明影他的一条消息,他点进去看,是明影昨天晚上照的,跟他一样,是裹着浴袍。不过和他半遮半掩的照片不同,明影直接袒露出了腹部的肌肉。他腹肌不算夸张,但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很舒服,肌肤上还沾着水珠。 沈清淮看了一眼留言,大多都是些女友粉的尖叫,他‘啧’了一声,想回一句:我也有,但字打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商业化互吹了一波明影的身材。 …… 池渐月像往常一样,挂在沈清淮的直播间里,但今天沈清淮好像迟到了,距离他平时开始直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直播间都还是漆黑一片。 池渐月的手指就无意识的敲击着键盘,偶然按到了一个键,弹幕疯狂的滚动了起来。 他很少去看这些东西,即使是在自己的直播间里,也不会搭理。他准备屏蔽掉的时候,看到弹幕在讨论青淮和明影两个人照片的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池渐月没有屏蔽掉弹幕,他从这些消息里,知道了沈清淮的社交账号。 他也有账号,是俱乐部给他弄的,他自己很少上去看,今天他登录了上去,按着青淮的直播间名字,毫不费力的找到了他的社交账号。 置顶的就是那张露腰的照片。 并不算是很露,但因为浴巾,莫名的给了人一种很强烈的暗示感,尤其是那双诱人的腿。 池渐月愣住了,他没见过沈清淮这个样子,虽然偶尔会在直播中,露出一些小性感的举动,但都没有这一张照片的冲击力大。池渐月翻完了沈清淮账号上的照片,每天消息带着几张照片,从丝袜长腿到半露的肩膀,每一张的尺度都不算大,但留言却大多都很没有下限。 池渐月在看照片的时候,偶尔看到了几条被顶上来的留言,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的意淫,有些带着开玩笑性质的,叫青淮老婆。 池渐月又翻到顶头的那一张,这些消息沈清淮从来没有回复过,只在今早,回复了明影的那张照片。池渐月看到沈清淮称赞明影身材,哼了一声,“也就一般好吧。” 他掀起自己的t恤,看了一眼自己不比明影差的腹肌,然后他准备也拍下来,但他还没有实施就放弃了。在退出账号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点下关注,只是右键保存了置顶的那张照片。 …… 平台三五不时的会弄一些活动,奖励也都还算丰厚,又能增加人气,所以主播们对这样的活动都是挺热衷的,沈清淮人气还行,但离真正的一线主播,还差的太远。推广度不够,粉丝怎么多的起来,尤其是现在新人主播的大量涌入,平台从竞争平台挖过来的自带粉丝的流量主播,徐威是真心为他着急。在两人谈了一次之后,沈清淮答应去参加平台下一次推出的活动。 女主播这边的活动花样,就比男主播那边多多了。男主播靠技术,平台就让他秀技术,女主播们靠颜值,平台就想方设法的为她们找护花使者。 这可让沈清淮难受的要命了。 平台的活动,是女主播自己单排,游戏规则也很简单,女主播选一个女英雄,穿她的服装直播。 这个沈清淮还能接受,毕竟现在管理严格,那种露胸露腿的女英雄早就被加厚了几件衣服了,他不用担心露馅。但其他的就让他蛋疼的要命,女主播需要打三把游戏,第一把不许离开基地,可以开语音卖萌让对方投降取胜。 沈清淮当时一个‘我靠’都噎在了喉咙,说好的竞技游戏呢。 第二把玩辅助,但是必须拿最多的人头。沈清淮还认真研究了一下辅助的ad装,然而徐威告诉他,这个可以找几个认识的男主播开黑,让他们让人头。 沈清淮当时脸部表情都出现了空白。 第三把就比较正常了,只需要主播拿到全场最高输出就可以了。 沈清淮觉得就第三个简单,其他的对他而言的难度系数实在是太高了。但在这个活动开始的时候,徐威就已经帮他报名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第一名奖金三万,第二名一万,一共十个女主播,都是目前平台比较有人气的。 准备时间是三天,沈清淮在知道没办法逃避之后,开始研究那最基础的入门条件——女英雄的服装。在对比了几个女英雄的胸部尺寸之后,沈清淮选了一个原型是猫的女英雄,上半身穿红色小斗篷,能完美遮蔽平坦的上身。唯一蛋疼的大概就是那个粉色铃铛猫耳了。 沈清淮都已经做好了垫底的准备了,他也就第三把有把握,其他的能说什么? 随缘吧。 参加平台活动之后,首页会有专门的推荐,各个女主播的照片都挂在上面,不过人家都是艺术照,只有沈清淮一个挂的是生活照。 徐威跟沈清淮说,“青淮,这就一个推广活动,能拿靠前名次,对你人气提升也有帮助。” 沈清淮倒也想争气…… 但这的难度系数比他打高端局连胜二十把,把把mvp都难啊 活动开始那天,沈清淮头一次花了两个小时化妆,从前他也就修修容,擦擦口红什么的,现在他是把自己的脸,当成画布在画。网上买的女英雄的衣服质量挺好,铃铛猫耳,项圈,白丝袜一应俱全,就是沈清淮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女主播了,看着这些东西还是蛋疼了一瞬间。 别的主播们已经纷纷在社交账号上po出了自己的美照,只有沈清淮在跟小高跟和白丝袜做着斗争。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心里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狠着心把脚塞进了小码的高跟鞋中。 356、凭风舞(356) 池渐月正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一起,赶赴比赛场地。 车上几个队友都在闭目养神,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到达机场。”坐在副驾驶座的教练回过头说道, “应该会有一些粉丝,你们自己处理,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池渐月还是那副姿势,教练从后视镜上看到了他,着重点了一下他的名字,“渐月。” 池渐月这才有所回应,“听到了。” 教练想说他些什么, 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 站在镜子旁的沈清淮, 大概只能用生无可恋来形容。 高跟鞋他拎在手里,刚才穿上了,发现走路根本就是奢望。至于那项圈和猫耳,戴在他身上, 因为走动所产生的晃动,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能更羞耻了。 就是沈清淮这个从前都不知道节操为何物的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装扮,也羞耻的不想再看第二眼。他胸口平坦,偏偏还是那种带紧身的衣服,即使外面也小斗篷,沈清淮也还是用修容笔,给自己画了个从视觉上来看像是个胸的东西。 只能说很难受。 在徐威的第二个电话打过来之前, 沈清淮终于磨磨蹭蹭的坐到了电脑旁,打开了直播的摄像头。 直播间早在没开播之前,都已经守着几万人了,开始直播之后,这个数字瞬间翻了几倍。 视频中的沈清淮和平时不同,妆容艳丽,粉色的猫耳藏在柔顺的黑发里,因为他低头的动作,藏在里面的小铃铛就发出了细碎的响动。 “今天是参加平台活动,才穿成这样的。”沈清淮回答弹幕上刷过的问题。 参加活动之后,直播间里会挂同时参加这个活动的其他女主播的直播间链接。 今天沈清淮收到的礼物特别的多,从开始直播开始,几乎每隔几分钟左右,都会有礼物刷过去,不过他今天实在无心去管这些,他只想维持着一个动作,不想让那该死的铃铛再响了。 明影今天没直播,一早就挂在他直播间里,名字后缀的金色标志,别提有多显眼了。 活动共三个小时,一个小时完成一个条件,超过时间就算失败。沈清淮直接开了一把游戏,在毫无悬念的失败之后,他在金主们的建议下,去别的女主播那里‘观摩学习’。女孩子的撒娇真的是天赋技能,沈清淮这种憋死就憋个‘哥哥,让我一把吧’的人,在其他女主播酥麻电音攻势下根本不够看。 就比如参加活动的,有个娃娃音女主播,开场十分钟,就硬生生把对方男玩家全劝退了,目前名次挂在第一,全部过程沈清淮是看的目瞪口呆。 ‘观摩学习’了一整场之后,沈清淮又开了一把,这一把开始打的时候他没觉得什么,但等弹幕量突然疯狂起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好像排上了个很有名的男主播。还是专业的那种。 与此同时,坐在车里的池渐月,也在同时点开了对手信息。 他只是很无聊的准备开一把热热手,没想到会这么的巧。池渐月想到这个时候是他平时直播的时间,就把手机也打开了,连上网,进了沈清淮的直播间。 那边沈清淮还在被弹幕疯狂科普,一个平台的,沈清淮也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名人——职业三连冠选手,一线主播,开直播的时候,在线观看人数占据整个平台流量的一半。不过最近好像因为要参加比赛,没直播了。 得到这些消息的沈清淮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把凉了。 池渐月确实是专业的,他在了解整个活动的时候,已经打穿了一路。本来就是少打多的劣势,更不用说对面还有这么一号凶残的选手,沈清淮都已经放弃的准备下一把了。 池渐月知道他要参加活动,一直在等着沈清淮开语音说点什么,为了听他的声音,他还特别戴上了耳机。 沈清淮是真没打算挣扎,要是真的只是路人,他还能厚着脸皮挣扎一下,但知道对面是大神小号之后,就已经躺好了。 池渐月像是故意一样,本来十分钟速推,他硬生生拖了二十几分钟。 沈清淮有点急了,如果对方直接给他的痛快的话,他还能再来一把,万一遇到个好说话的小粉丝了呢。 在对方第三次把他们基地拆的只剩血皮的时候,普攻一下就能结束的池渐月踩在基地上,一动不动。 沈清淮打字说,“推了吧。” 那个满血的英雄就站在一边,打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开语音。” 沈清淮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池渐月快到机场了,他也没多少时间了,就直接说明了,“我在你的直播间。” 这句话一出来,整个直播间全炸了,沈清淮更是一脸懵逼。 “开语音。”趁着空隙,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明显愣住的人,池渐月嘴角爬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清淮,“……” 打出来的字还没有消失,那个满血的英雄还踩在基地中。只要放一个技能,只剩血皮的基地就得炸了。 所有的队友都在复活中,对面也是。 沈清淮开了语音,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月神,能不能让一把?” 池渐月听见了他的声音,心情莫名的有些愉悦,“不能。” 沈清淮看着那串白字,有些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现在只有满血的池渐月和沈清淮两个人活着,其他人都在等待复活。但因为规则,沈清淮没办法离开基地。 因为月□□气,沈清淮的直播间里的人数一瞬间翻了一倍。 沈清淮的队友复活了,出去的一瞬间,池渐月就又让他进入了等待复活的状态。 池渐月前面的人转过来叫了他一下,“渐月,要下车了。” 池渐月‘嗯’了一声,看着直播间那个比平常还要漂亮很多的猫女。他虽然很少玩这个女英雄,但莫名的,觉得这个女英雄有点可爱。 “喵一声,我就让了。” 沈清淮看着这一串白字,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被盗号了吧? 池渐月是认真的,他就站在基地旁边,他的队友都已经复活。 很蛋疼的一个局势。 池渐月等着他的反应。 那个直播的猫女,慢慢伸手,揉了揉粉色的耳朵,金色的铃铛从猫耳里露了出来。 “喵~” 池渐月听到这一声,一直按在是否退出游戏那个选项中的鼠标终于按下去了,是,直接退出了游戏。 沈清淮看到这个提示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以至于直播间被刷屏的礼物,他都来不及点名感谢。 对方是认真的,对方居然是认真的?! “这一把你好像打了很久?”池渐月身旁的人在下车的时候,问了他一句。 二十分钟的路人局对池渐月这种人来说,确实太久了一些。 池渐月揉了揉他那头耀眼的红发,顺带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也没有多久吧。” …… 沈清淮到‘胜利’这两个字弹出来的时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就这么干脆的退了。 他的队友意识都不差,只是前期被池渐月压制的太惨,现在他一退,整场局势瞬间逆转,一路势如破竹的摘取了胜利。 从第一把里退出来,一直等候着的明影直接邀请了沈清淮,沈清淮刚进入他创建的房间,新的一把游戏就开始了。 明影拿了自己最擅长的英雄,其意味不言而喻。沈清淮选了个辅助,为了保险起见,出了一半的ad装。明影更是简单直接,开场就发了一句‘跟着我’的信号,沈清淮就乖乖的跟着他去了草丛,在前期,明影就抓了两个人,他伤害控制的很好,对方都只剩下血皮,沈清淮补了个普攻,对方就死了。 明影今天状态好的出奇,也许是用了自己最擅长的英雄的缘故,带着辅助2打4,最后失手拿了个人头,剩下的都留给了沈清淮。 在明影这波强势的节奏下,很快就要打到对方基地了,但在这个时候,明影打了撤退的信号,沈清淮打字问他,他回答说,“多刷点人头。” 很快,沈清淮这么个辅助,就在明影的帮助下,拿到了几乎是全队的人头,在对方的装备都要成型的时候,选的前中期强势英雄的明影就直接带着队友打爆了基地。整把比赛超过了半个小时,几乎全都在沈清淮收人头中过去。 沈清淮赢了之后,跟明影道谢,那个带着金色后缀的置顶id,就静静的挂在直播间里。 别的主播基本都还在第二把里徘徊的时候,沈清淮已经开了第三把。这对他来说是最容易的一把,第一把不能动手,第二把玩的是辅助,第三把他开场就选了一个高爆发的脆皮英雄。他本来操作都不错,前期专心发育,等到对方开始团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爆发英雄有多可怕。 沈清淮就乖乖的缩在队友身后,静静的一个人刷着输出,对方想切他,却又抓不到。沈清淮打的认真,一把结束之后,拿了全队百分之六十的输出。 这个数据是很可怕的,一般后排英雄,是需要依赖队友的,队友保护不当,脆的宛如妙脆角,抓两下就得等待复活了。这一把队友也没什么意识,这个输出全来源于沈清淮那种骚走位。 沈清淮很少秀操作,他一般都是为了赢,选的补位英雄,现在秀起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完成了平台弄的活动任务,离下播还有两个小时,别的女主播还在为达成条件奋斗的时候,沈清淮就已经和明影双排去了。最后活动的结果出来,沈清淮得了第一,这绝对是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那个时候明影已经开了直播,他笑着跟沈清淮说,“恭喜啊。” 沈清淮脸上干笑。 “真没想到,青淮你还认识月神。”明影在等待进入游戏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清淮回答,“我怎么会认识他。” “啊?”明影估计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看他态度,以为你们认识呢。” “不认识,估计就碰巧撞上了吧。”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我不打了,先下了。” “好。” 沈清淮准备关直播的时候,明影忽然叫住了他。 “青淮,你今天真的超可爱!” 听到明影的这一句夸赞,沈清淮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他没法回答这句话,直接就退出了直播间。 357、凭风舞(357) “最近游戏区几个主播人气都不错, 公司方便可以给一下推广位。”说话的人将打印好的资料递了过去。 坐在桌子后的人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 他坐的位置是靠窗,袖口卷起到手腕以上, 银色的腕表在阳光下有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 翻阅了几张,各个主播在签约之后, 为平台带来的盈利都做成了表格,看着一目了然。 侧脸在逆光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长而浓密的黑色睫羽。 “徐威最近签了几个主播,发展都不错。” 没有回答。手指翻阅资料,发出沙沙的声响。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翻阅的人头也不抬,“进来。” 穿着干练小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叶总, 萧娅说要解约。” 动作顿住, 意外年轻的男人抬起头来。 直播行业发展迅速,当然不是只靠游戏直播支撑起来的,公司其他的直播分支,也带来了不菲的收益。就比如萧娅, 她很早之前就进入直播行业了, 靠着才艺和积累的粉丝,几乎已经成为了平台最大的吸金石。平台也很捧她,有好的推荐位都给了她,这才塑造了她现在百万粉丝的盛景。 直播平台的兴起,热门主播的流动成了必然,有时候留住一个主播,比培养一个主播更难。 接过递上来的解约书, 上面白纸黑字的罗列在平台受到的不公待遇,落款是萧娅的亲笔签名。 半个月以前,他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说vv平台出千万签约金挖萧娅,那时候他还以为她会拎得清,没想到这么快就舍弃了培养自己的老东家,转投新平台的旗下了。人要走是留不住,尤其是萧娅这样苦心培养的大主播,她的出走势必会为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能联系上她吗?” 将解约书递过来的女人摇头,“打不通她的电话,连社交账号现在也关闭了评论。” 轻蔑的笑声,“那她这是去意已决啊。” “叶总——” “违约金算一下,把账单寄给她的新东家。”叶东倾说完,就将那解约书丢到了桌子上。 “是。” 一旁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战战兢兢的低着头。 继续去翻刚才没看完的资料,翻了几页之后,目光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按在了桌子上,“这是徐威签的新人?” 因为刚才听到平台一线主播离职的消息,低着头的男人看了一眼,回答的都有点心惊胆战,“嗯,签了三个月了,是目前游戏区最有几个潜力的主播之一。” 视线落在那个名字上。 青淮。本名和住址都是空的。 他想起了在池渐月那里,看到过这个女主播,直播的时候,比照片漂亮可不止一点两点。 “让徐威过来一趟。” 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他好像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 平台的奖金是延时发放的,和当月工资一起结算,沈清淮现在也不差那个钱,所以一点也不着急。 徐威跟他谈续约的事情,让他还愣了好久。 “我签了一年,现在不着急续约吧?”沈清淮刚结束了直播,现在躺在床上伸懒腰。 徐威还在不遗余力的劝说他,“青淮,你现在直播做的不错,趁着年轻多赚点钱——我跟公司谈了,你续约五年,待遇绝对比现在好。” 沈清淮是真没那个打算,直播赚钱吗?太赚钱了。就是因为太赚钱了,所以他才心里发虚,只想赶紧约满抽身,不然陷进去被平台发现,起诉诈骗那就刺激了。 看到沈清淮还在犹豫,徐威是真的掏心窝子了,“青淮,我就明白跟你说吧,萧娅要跟平台解约了,到时候走一个一线女主播,公司肯定要培养一个顶她的位置。” 沈清淮知道萧娅,能歌善舞,才貌俱佳,在直播圈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女神。 不过这和他真没多大关系,他只想赚完快钱,抽身离开。 “叶总跟我谈了,他挺看好你的。”徐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实在不信沈清淮会拒绝。 但沈清淮还就是拒绝了。 他要是女的,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肯定会捡着,但他是男的啊,顶着女主播的身份,但内里还是个男的。他要跟萧娅走一样的路线,去唱歌跳舞什么的,那画面真的可以说是恐怖。 抱着极端抵触的情绪,沈清淮回复了徐威,“威哥,我真没那个天赋,续约可以谈,别的暂时没那个打算。” 当然,续约也只是场面话。他要是跟徐威说,自己赚一年的快钱就走,那不就是等于自断前程吗。 虽然他现在也没什么前程可言。 徐威劝了沈清淮半天,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叹了一口气,“好吧。” 听到徐威松口,沈清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徐威是真没害过他,所以他才害怕在这种事上和徐威闹僵,还好徐威挺尊重他的,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 晚一点的时候,明影给他发了个链接,沈清淮点进去,发现是一场直播的链接。 一场比赛的现场直播。 沈清淮好歹是玩这个游戏的,对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不过他把自己的定位摆的很清楚,自己和那些为了荣誉的职业选手是不同的。他的目的更功利一些,只是为了钱。不过男人嘛,看到那些站在聚光灯下,享受崇拜和欢呼的场景,都是很向往的。 沈清淮也不例外。 “月神今天的第一场比赛。”明影算是池渐月的迷弟,跟沈清淮分享的时候,语气都是兴冲冲的。 沈清淮久闻月神大名,但正儿八经的,他还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在电竞圈几乎被神化的人。 聚光灯打落,从那些年轻的面孔上一晃而过。 吃电竞这碗饭的人都是些年轻人,因为手速和反应能力,都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减退。他们最好的时间,就只有那么几年。如果在这几年里,没有打出成绩,那么他们就就会在退役后,彻底消失踪迹。 沈清淮当时走上这条直播道路的时候,就是看着这些人的比赛视频,慢慢练起来的。当时那一代的几个封神的人物,都已经退役了,只有短短几年,除非刻意搜索,已经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了。 现在站在台上的,都是些新面孔。 都是些非常年轻的面孔,脸上都是和年龄不同的沉稳。沈清淮看到了池渐月。这个即使坐在角落里,也很难忽视的少年。 甚至连青年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少年。看起来好像还没成年的家伙,一头红发像是火焰一样,他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坐在那里。 黑的沉寂的双眼只看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十指。 沈清淮看着直播中的他,很难想象,这是自己遇到过的,那个说喵一声,就退的人,会是他。 也许是被盗号了? 不然他们怎么怎么可能产生交集。 比赛开始,会禁双方擅长的英雄,自从池渐月拿了冠军之后,每一年的比赛,他的对手都会格外针对他。去年的比赛,沈清淮看了一半,当时池渐月擅长的英雄并不算多,他一战成名的‘法巫’每次什么比赛都会被禁,不过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历年大大小小的比赛,他几乎没有玩过重复的英雄。也许说是,他想要玩,但是对方不给他机会。 开场禁英雄,第一个就是‘法巫’,看的出即使过去了几年,当初那在赛场上拿到五杀的‘法巫’也让人心有余悸。 第二个也是他擅长的,一直低着头的池渐月刚好抬起头来。 大屏幕正好切到他,他好像并不在意似的,十指交握,看着坐在对面的对手。 他那样冷静的表情,很容易给人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 沈清淮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池渐月的英雄池有多深,即使他每年拿的英雄都会被禁,每年他都会被特殊针对,他都能凭借新的冷门英雄摘取胜利——简直跟开了挂一样。 五个英雄里,四个都是池渐月擅长的,一个是刚技改过的强势英雄。 沈清淮开始好奇池渐月会选哪一个了。 队友纷纷选取英雄,都是各自擅长的,双方都知根知底的,只有池渐月是一个未知数。 轮到池渐月选择英雄的时候,沈清淮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放下手机去开门,沈煦站在门口。 “今天回来挺早的。”沈清淮说着,笑了一下。 “嗯,今天提前走了。”沈煦手上拎着一个编织袋。 沈清淮看到了,问了一句,“买的什么?” 沈煦抬起手,从编织袋里探出了一只灰色的小猫。看起来像是还没有满月,眼睛圆溜溜的。 “路上看见了,捡回来了。”沈煦不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人,只是他听人说,呆在一个地方的人会很孤独,“哥哥可以养着,以后就不用一个人呆着了。” 沈清淮也不太喜欢动物,他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欠奉,更别说去照顾这种看起来就脆弱的小生命了。 沈煦把小猫抱起来,特别小的一只,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奶声奶气的喵了一声。 那声音太细嫩,听的沈清淮都哆嗦了一下。 他伸手将小猫接过来,丢在床上的手机,此刻传出了一阵尖叫声。 沈煦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沈清淮想到自己还没看完的直播,他抱着小猫走过去,正好看到了池渐月最终选定的英雄。 以猫为原型,穿着红斗篷和白丝小高跟的魔女‘莉亚’。 这女英雄除了外表好看,伤害高了点,几乎没什么亮点了,更致命的是,这个英雄,她没有控制技能,说白了,就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沈清淮算是明白了刚才的尖叫声的缘由了。 不过……为什么会选莉亚? 抱在怀里的小奶猫抓起了沈清淮的手,爪子都是嫩了,勾在隔了衣服的手臂上,有些痒。他关掉了直播,将小奶猫放在床下面的鞋盒子里,将袖子卷起来了一些,“今天要吃什么?” “想喝汤。”沈煦说。 沈清淮打开了冰箱,“什么汤?” “骨头汤。”沈煦说,“能增高的。” 沈清淮就把冷冻层的骨头拿了出来,放到厨房的水龙头下解冻,他转过头,看到沈煦坐在桌子旁,就开玩笑的说了一声,“怎么忽然在意起身高来了?”他以为是学校里的同学拿沈煦的身高说事儿了,“你现在都挺高的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你高呢。” “可是现在哥哥比我高。” 沈清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对视了一秒,转过头将挂在一旁的围裙系上,“谁让我是哥哥呢,哥哥总要比弟弟高吧。” “想快点长大。”声音就在背后。 沈清淮感觉到身后贴上了温热的躯体,沈煦依恋的从身后抱着他。 “那样就可以来照顾哥哥了。” 358、凭风舞(358) 沈清淮为什么会走直播这条路, 那也是说来话长,本来凭他画画的那底子, 和他这相貌的优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但艺术嘛, 只有少数人懂得欣赏的东西才叫艺术,他当初没文凭,想去给人家做美术辅导,却被人家长从头到尾一阵质疑,沈清淮怎么解释,最后都被人家长一句:‘没文凭,不相信你是专业的’给噎回去了。加上他这个身体底子实在是不好, 凭外貌优势也做过模特, 当时是冬季拍摄,出了一天外景回来,他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沈煦当时还小,他又不可能不管他, 恰巧遇到直播行业正在发展, 他就跑去做直播了。收入一直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带着沈煦磕磕绊绊这么多年过过来了。这对当初的沈清淮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喵~” 床底的一声猫叫打断了沈清淮的思绪,躺在他身旁的沈煦也忽然转过身来,缩在了他的怀里。 “这么大的人,还要和哥哥睡。”沈清淮笑他。 沈煦穿着宽大的睡衣,双臂紧紧的抱着他的腰。 床底的小猫用爪子在抓什么, 发出的声音。 沈清淮抬手把台灯按亮,趴到床头看了一眼,正和那黑溜溜的眼睛对上。他伸手想去摸一下,那小猫一下子就整个缩回了黑暗里。 “猫不能喝牛奶吧?明天给它买点羊奶粉。”沈清淮说。 沈煦‘嗯’了一声,他躺在床上,看着沈清淮撑着胳膊的背影。 沈清淮瘦,是真瘦。就是沈煦比起他来,都要好很多。 沈煦用被子盖住他的肩膀,“睡吧哥哥。” 沈清淮没听到那小猫闹腾了,关上灯又躺了回来,沈煦没有再抱着他,和他躺在一起。 “哥哥现在很辛苦吗?”在黑暗中,沈煦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沈清淮漫不经心的回答,“不辛苦啊。” 沈煦侧过头看他,沈清淮是平躺着的,窗外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纤长的眼睫颤动了两下,而后慢慢覆盖了下来。 沈煦知道他很辛苦,当初他做直播经常要熬到深夜,现在虽然经济变宽裕了,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哥哥为此承受太大的压力。没有比哥哥更好的人了。 伸出手臂,覆在沈清淮的腰上,他弓着身子,又靠近了一些。 黑暗中,沈清淮呼出一口气,“明天要自己睡哦。” 因为他刚刚的动静,而有些紧张的沈煦忽然又安下心来,“好。” 沈清淮伸出手,像是要抱住他,但只是将滑落的被子拉起来,盖在他的身上。 …… 第二天一早,沈清淮醒来的时候,沈煦已经上学去了,没有笼子的小猫从纸盒里爬了出来,踩着木地板在屋子里闲逛。沈清淮揉了揉眼睛,穿着拖鞋走过去,把那只小猫抱了起来。 幼小到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生物。 “喵~” 沈清淮揉了揉它的耳朵,昨天他喂猫的米饭捏碎了,小猫都不吃,昨天上网又查了一下,说是幼猫要喝羊奶粉。沈清淮看了一下时间,换了身衣服,拎着猫就出门了。 楼下就是个百货商场,东西挺齐全的,沈清淮从搬过来开始,基本所有日常的东西都是下来买,店员都认识他。沈清淮没找到羊奶粉,只找到了营养膏,挤了点让猫慢慢舔舐。结账的时候,收银的女孩看到了,忍不住想要伸手过来摸,但是看着沈清淮,又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品种的猫?” 沈清淮也不怎么养宠物,“我弟弟捡回来的,太小我也看不出来。” “这样啊。”幼猫在臂弯里的模样,实在可爱的要命,女孩盯着看了半天。 沈清淮见她半天不结账,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女孩眼巴巴的看着,就把手里的猫递了过去,“你抱一下吧。” “诶?”幼猫已经递到了眼前,女孩接到手里来的时候还有点不可置信。 现在是下午,大家都在上班,没多少客人来商场里,沈清淮就站在一旁,看女孩揉猫耳朵。 “太小了,不好养活吧。”女孩说。 沈清淮还没想到这一层,他没怎么养过宠物,“是吗?” “嗯,这还没断奶,应该是刚出生两个星期就被丢了。”女孩看着沈清淮。 这猫是沈煦捡回来的,好歹也是条命,“那怎么办啊?” “你不会养猫?”女孩问。 沈清淮摇头。他连自己都懒得养,哪有空是养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我会养猫,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哪里的大学生过来做兼职。 “啊,好啊。”沈清淮摸出手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可以啊。”接过沈清淮的手机,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名字。 沈清淮看了一眼,“于安安?” “嗯。” 因为有了猫的联系,沈清淮对这女孩也关注起来,两人交谈一会,沈清淮才抱着猫离开了。 下午直播的时候,平常都挺好打发的时间,却因为一只猫变得麻烦起来,沈清淮才打了两把游戏,那猫就喵喵喵的叫个不停,和他双排的明影都听到了。沈清淮没有办法,就把暂时关在衣柜里的小猫抱了出来。 它大概是又饿了,一直叫个不停,沈清淮就挤了营养膏喂它,但游戏又开始了,他没办法,就挤了一截,用塑料袋包着,放在桌子上。自己手忙脚乱的去打游戏。 明影在那边直笑,“这把我带躺,你哄哄它吧。” 这是高端局,可不是开玩笑的,沈清淮听明影这么说,笑了一下,目光还是聚集在屏幕上。 吃了两口的小猫开始爬上键盘了,沈清淮将它拨过去了一下,它一下又委屈的爬了上来,“喵——” 沈清淮拨一下,它爬一下,弄的沈清淮走位全无。 “哎呀你乖一点!”沈清淮捏着猫的脖子,将它又推到营养膏旁边去了。 那边刚收了一个人头的明影听到沈清淮这一声,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喵~” 明影笑了声,又憋了回去。 沈清淮索性将猫放到腿上,来不影响操作,但那幼猫扒着他的衣服,又想要往上爬,沈清淮按着胸口,将它又拽了下去。被这么干扰了一通,这把游戏沈清淮是彻底躺了,明影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少了沈清淮这么一个输出位,打的还是很艰难的。沈清淮怕把猫放下去,它去抓网线,只能又把它放到电脑桌上,圆滚滚的一只,在沈清淮胳膊上爬来爬去,最后把摄像头都连着线拽了下来。 摄像头挂在了半空,晃了两下。 本来是要团了,沈清淮没空去弄那个摄像头,但站在他前面的明影忽然不动了,他催促了一声,“控啊!” 明影这才动了一下,不过控制技能难得的居然丢歪了,献出了团战的一血。 “你刚干嘛啊,突然站着不动了?”刚才那一波可不符合明影的操作。 明影咳嗽了两声,沈清淮发觉右侧的弹幕好像滚的特别快,他瞥了一眼,只看到腿什么的,然后他这次注意到歪掉的摄像头,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双腿。他上身穿的严严实实,怕人发现喉结什么的,下身却因为是夏季,只穿着短裙。双腿刚好又不是交叠,裙摆只到腿根那里,若隐若现的。 明影还在干咳,沈清淮黑着脸把摄像头捡起来,放到原处。 “诶你怎么这样!”沈清淮想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作为一个性别为男的女主播,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对方下流还是什么。 这好像说什么也不对。 明影磕磕绊绊的说,“我刚想跟你说的……”他也没想到,会看见那样的场景,“哎呀这把我的锅我的锅!” 沈清淮还是黑着一张脸,把那闹腾的猫重新关回了衣柜里。明影因为心里有鬼,后面也消停了不少,打的中规中矩。结束直播之后,沈清淮已经把这段插曲给忘了,没想到不知道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他直播的时候,那一段腿照给发了出来。搞得他社交账号下的照片又涌进来一堆舔腿的。 呵呵。 要是腿毛没剃干净我看你们舔不舔的下去。沈清淮不无恶意的想着。 两天之后,沈清淮从明影那里,知道了比赛的最终结果——毫无意外,但又不得不惊叹的结果。池渐月达成了他职业生涯的新记录,也创造了一个堪称奇迹的四连冠。不过沈清淮没有明影那种一荣俱荣的感觉,那怎么说,都是个离他很远的人。 平台挂在最显眼的公告,就是月神回归后的直播时间,沈清淮转来这个平台的时候,月神就已经因为比赛暂停直播了,现在比赛完,又要回归了。 平台的主播们,都在哀叹将要因为他的回归而失去的大量流量,沈清淮也有点担心,但马上他又打消了这种担忧,他和那种正儿八经的直播选手已经不一样了,虽然说起来可悲,但他现在就是走的美女效应这条路,靠技术吃饭这句话,现在已经不适合他了。 …… 回到熟悉的城市之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亲自来接他们的俱乐部老板和每个从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拥抱,“辛苦了。” 怎么能不辛苦,日日夜夜的训练,只是为了这一天。 “渐月呢?” 教练往车里看了一眼,“在里面睡觉。” 这次比赛,池渐月一如寻常的是那张王牌,他的电竞之路,越走越耀眼。 “这次出去比赛,是挺累的,回来了就好好休息。” 蜷缩在车后的少年,呼吸平缓,握在手中的手机落了下来。 屏幕上的锁屏是一个戴着猫耳的女人,画质有些模糊,像是从哪里随手截来的,但那个角度很好,能清晰的看见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和拨弄粉色耳朵的手指。手机的灯光慢慢黯淡下去,一些又回归到了黑暗中。 城市的灯火仍旧斑斓如初。 359、凭风舞(359) 徐威跟沈清淮说, 叶总想见见他,沈清淮连叶总是谁都搞不清楚, 不过听徐威这么说,大概也知道是平台的某个高层。 “上次的事, 叶总想亲自跟你谈谈。”徐威说。 上次的事?沈清淮想了半天,才想清楚是那个续约的事。 “那,什么时候?”他马上就要开始直播了。 徐威也就是传达了上面的意思,“你先直播吧,叶总还有点事。” 沈清淮应了一声,退出了和徐威的聊天页面。他刚是已经化好妆了,准备开始直播的时候, 徐威一个网络电话打过来, 现在两人聊了一会,都过了平时的直播时间。 沈清淮揉了揉脸,打开了摄像头。 为了直播的需要,他最近这段时间的女装买的明显太多了点, 现在都不敢只去一家买了, 生怕人家问起那个他不存在的女朋友。还好现在换了新家,那成堆的女装有地方藏,不然真不知道被沈煦看到了,怎么解释。 …… 叶东倾其实没什么事,他跟徐威这么说,也只是口头之词,让徐威去跟沈清淮转达这个意思的时候, 他已经等在沈清淮的直播间了。 直播间亮起来,摄像头被调整了一下,正对上那张无论何时看,都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上。 他是第一次来沈清淮的直播间,作为公司的管理者,几乎不会管平台上签约的那些主播。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不好意思。”沈清淮调整好摄像头之后,又坐起来拖了一下座位。 叶东倾托着下巴,看着沈清淮的一举一动。 沈清淮戴的是假发,为了固定的不留痕迹,他耳后有一缕垂下来的头发,还特别用发卡固定,他拖椅子的时候,那一缕卷发正好垂下来,衬着他的侧脸,有一种柔媚的感觉。 “今天干嘛?今天你们想干嘛我就干嘛呗。”沈清淮偶然瞥到了一旁的弹幕,笑着回了一声。 叶东倾看了一眼弹幕,正经的和不正经的弹幕滚动在一起。 沈清淮是个游戏主播,不过也没人想过来只是看你打游戏,有时候活跃直播间的气氛还是很重要的。 有人开始送礼物,礼物后缀跟了句让沈清淮穿丝袜的话。沈清淮这种见多了,眉梢只是微微一挑,“穿丝袜行啊,不过我是游戏主播,不能你们让我穿我就穿吧?solo一把,你赢了我就穿呗。” 沈清淮这样滑头的把戏不是第一次了,他怎么说也是个专业的主播,这样的拒绝方式,显得也不是那么生硬。 轻描淡写的拒绝了这个要求之后,沈清淮开了游戏,这几天明影有事,请假没直播了,他下午大多都是一个人直播,打累了就画画,时间也过得快。叶东倾年轻时也打游戏,不过现在事情多了,很少碰就是了。他看沈清淮放在漆黑键盘上的灵活手指,觉得意外的漂亮。 打完一把,又有人开始不死心的送礼物,要求千奇百怪,沈清淮收了礼物,还是那句话,solo一把。有觉得自己赢面大的,直接邀请了沈清淮的游戏角色,建立了房间。沈清淮这段时间也接了不少solo,对这也很有心得,他不会直接一开始就碾压获胜,反而总是会给对方一种可能会赢的感觉。那样每天都会有人来找他,他不紧不慢的耗一段时间之后,再取得胜利。这样收了礼物,也给了送礼物的金主们一种:只差一点就能赢的感觉。 今天沈清淮也是这样,他每赢一把,嘴唇就会微微上翘一下。还会问落败的一方,“还来吗?” 叶东倾又不是看不懂,他知道每把会耗那么长时间,纯粹就是沈清淮故意的。他最后得胜的那个微笑,让叶东倾心里总是有种痒痒的感觉。 他看直播的账号是以前申请的,一直搁置着,没怎么管过,所以在一堆白字账号里,一点也不显眼。 “不来我就退游戏啦?”沈清淮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键盘上。 他这副模样实在有种挑衅的感觉。 叶东倾充了点钱,刷个了礼物,沈清淮看到了,坐直了一些。 沈清淮看到了,见是一个白字账号,也没有多在意,那些礼物关系着自己的收入,他可观的收入全部来自于观众,“这是送我的,还是要跟我solo啊?” 叶东倾头一次在直播间打了一段话:solo吧。 沈清淮倒是无所谓的,“行啊,你邀请我。”他把自己的游戏id名圈了起来。 叶东倾将直播间缩小化,然后打开了很久没打开的游戏页面,不过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登录过,刚一打开就进入了更新的状态,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还要再更新半个小时。叶东倾也不好让沈清淮等着,又打了一段话给他,“下一次吧。” 他这句话把沈清淮逗笑了,“下一次?” “我这边在更新,很久没玩了。”叶东倾如实说道。 “那我等着呗。”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他直播的时间才过去了一半。 叶东倾回了一个‘嗯’,沈清淮看到了,就跳过他继续去打游戏了,打完了一把之后,叶东倾也更新完了,他又送了一个礼物,沈清淮果然注意到了他,“更新完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邀请。 沈清淮接受了邀请,直接进入了游戏。 叶东倾很久没打过游戏了,手生的不行,他会再打开这个游戏,纯粹是被沈清淮刚才那个笑挑衅到了。沈清淮看他一开始走位不行,也没有直接压着他打,反而放着他发育。叶东倾打了一会,操作慢慢流畅起来了,开始有了逆转的趋势。 沈清淮慢慢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他认真了起来,叶东倾也慢慢挺直了脊背。 袖子被卷到手腕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快速的敲击着键盘。 沈清淮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一些,对面走位很好,只不过技能释放有点问题,可能是因为他这个英雄技改过很多次,他还没办法适应这个节奏的缘故。最后一波,叶东倾控住了他,就在要打出伤害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叶总——” 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沈清淮就借着这么一个停顿,让他的头像灰了下来。叶东倾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什么不甘一类的情绪,他干脆利落的退出了游戏,将直播间的声音也关掉,靠坐在椅子上,“进来。” 秘书走了进来。 “什么事?”叶东倾抬头看着他。 “这是萧娅的违约合同,vv那边同意支付违约金,需要您签个字。” 这几天一直都是萧娅的事,叶东倾将合同接过来,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几年前看着他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高飞了。不过人各有志,叶东倾扫了一眼,直截了当的拿过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好了。” 接过合同的人带上门出去了,叶东倾这才有时间继续看沈清淮的直播。 因为刚刚已经打了半天游戏,现在沈清淮坐着在休息,偶尔回复一两句弹幕上的问题。到直播的时间到了之后,沈清淮就直接关闭了摄像头。叶东倾坐了一会,徐威刚刚应该和她说了,过一会,就该来找自己了。 和叶东倾预料的一样,沈清淮一结束直播,就按照徐威的要求,添加了叶东倾,两人直接开了视频。 叶东倾感觉有些奇妙,那个刚刚还在直播人,现在就规规矩矩的坐在他对面。 “您是叶总吧。”沈清淮以为对方会比徐威年纪还大一些,没想到意外的年轻。还意外的……眼熟? 叶东倾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嗯。” 沈清淮等了半天没等到‘嗯’字后面的下文,他只得自己开口,“徐威说,您要跟我谈谈?” 叶东倾看着他拘谨的和刚才直播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样子,莫名的有些想笑,“嗯。” 沈清淮,“……” 叶东倾看他嘴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这才从从容容的说,“平台最近和萧娅解约了。” 虽然徐威跟他说了,不过在这件事没曝光之前,也算是平台的隐秘了吧,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就说出来。 “女主播那边,就闲置了很多资源下来。”叶东倾不算天生的商人,但绝对是个精明的人,“平台想培养几个新人出来。” “现在直播行业发展那么好,应该不缺女主播吧。”沈清淮说。 “不缺。”叶东倾回答。 “我也就会打打游戏,别的也没什么才艺。”沈清淮虽然是在贬低自己,但他也没有说假话。 叶东倾还是一个‘嗯’字,他只静静的看着沈清淮。 “那……” 叶东倾坐正了一些,他长的并不算非常英俊,但有一种格外成熟温醇的魅力,“漂亮的新人主播,平台确实签了不少,但我为什么要去培养她们?” 沈清淮有些没懂他的意思,愣愣的看着叶东倾。 “我喜欢乖巧的女孩。” 沈清淮因为做了女主播,而对这种暗示无比敏感的神经跳动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太懂叶总说的什么意思。” 叶东倾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懂了。但他有些喜欢他这种又纠结,又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懂不要紧,回去考虑一下吧。”叶东倾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沈清淮含糊了几声,然后就挂断了视频。那边的叶东倾则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他觉得考虑好了,她一定会来找他的。 …… 事实上沈清淮第二天都来找他了。原因当然不是沈清淮决定破罐子破摔,彻底走上女主播这条路,而是因为他发现,这个让他眼熟的叶总,恰巧就是当初电竞圈很有名的一个大神之一。 不过他的存在比所有的职业选手都短,他甚至没有去参加任何比赛,只在网上发布过一些手法教学视频,沈清淮当时为了练手法,不知道看了多少这样的东西,所以才对这么个已经淡圈很久的人,还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叶东倾满心以为沈清淮是来找他谈续约的事,“考虑好了?” “不是那件事。”沈清淮也不太确定面前这个叶总是不是那个人,“我就想问叶总一个问题。” “嗯?” “你以前,做没做过手法教学视频?”沈清淮还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突兀,他是隔了一天才反应过来的,毕竟时间已经太久了,电竞圈更新换代那么快,连他都不敢完全确认,“是这样的,曾经有个叫东倾的大神……你跟他,很像。” 叶东倾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记得自己。或者说,是知道自己。 年少时,在疯玩的年纪,他也确实涉猎了电竞,不过只有极短的一段时间。 沈清淮在等着他的回答,叶东倾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不好意思,我不玩游戏。” 360、凭风舞(360) 沈清淮还是拒绝了续约的提议, 他也没直接拒绝,就这么说着考虑然后就不再给任何回复了。他这样的态度, 叶东倾也猜得出来他的意思,不过这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进入直播这个行业的, 大多都是年轻人,这里充满着金钱和偶像待遇的诱惑。他们为了金钱而来,应该也不会拒绝金钱才是。 不过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叶东倾也没有在意沈清淮这一个拒绝。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与别人不同,仅此而已, 但是当他知道这个人, 居然知道曾经的自己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的更微妙起来。沈清淮就没有他那么复杂的感觉了,在得到否认的结果之后,他就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叶东倾则是翻出了自己很久之前, 为了游戏而注册的社交账号。已经荒废了很久, 当初的粉丝也没有几个在了。 叶东倾打了两把游戏,他从前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游戏,废寝忘食的研究手法,现在这种感觉好像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手放在键盘上,很快就能进入状态中。 “叶总——” 他的办公室总是有很多人过来。 “进来。”叶东倾说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门外的人走了进来, 他看到叶东倾专注的望着电脑屏幕,就一直没有开口。十分钟之后,游戏结束,胜利的标志弹了出来,叶东倾才抬起头来,“什么事?” “直播那边,有主播被查出代打……” 话还没有说完,叶东倾的眉宇已经微微挑了起来,“这种事不是一开始都说了吗,严肃处理,如果核实了,直接解约。” “但……”这次被查出的主播,为平台带来了很可观的收益。 叶东倾摘下眼镜,他并没有近视,只是有时候需要在一个地方坐很久,为了不让眼睛难受,才戴上的眼镜。 对方因为他沉静的目光,而说不出话来。 “出去吧,这种事别再来问我第二次。” “……是。” …… 沈清淮今天直播,提前了一刻钟就结束了,原因是沈煦捡回来的那只猫生病了。他平时是个守时的人,每天不到时间不会下播,但那呆在阳台的猫,忽然病怏怏的爬不起来了。他住处的附近没有宠物医院,他给于安安打了电话,二十分钟之后,还穿着校服的于安安就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他的楼下。 “它忽然不吃东西了……”沈清淮刚下了直播,洗了个脸换了个衣服就跑下来了,抱着只猫,头发梢还是湿润的。 于安安直接把他怀里的猫接了过去。 看着于安安摸着猫的鼻尖,沈清淮心里也有些忐忑,“猫没事吧?” “有点奶藓,你这几天喂它吃的什么?”于安安追问。 沈清淮这几天忙着直播,有空的时候才会喂一下,“就是那个营养膏。” “营养膏又不能当饭吃。”于安安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就马上垂下眼来。 沈清淮实在没有照顾猫的经验,捡回来的时候太小了,他都不知道该从何照顾起,“那怎么办?” 于安安握着猫爪按了按,小奶猫吐了吐舌头,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沈清淮看到是真的手足无措,“你去买点羊奶粉,然后买点猫粮,泡软了喂给它吃点。” 沈清淮出来找过羊奶粉,没找到,但听到于安安这么说,还是答应了,“好。” 两个人抱着只猫站在楼下实在有些奇怪,沈清淮说,“你去我家吧,我出去买羊奶粉。” 于安安没什么戒备心,她答应了,抱着猫就到了沈清淮的家里。 房间里都收拾的很整洁,落地窗的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显得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沈清淮看着于安安抱着猫蹲在地上,拿了钱就出去了。他现在住的算是在开发区,加上他又不是经常出来,不怎么认识路,找到天黑,才终于找到一个宠物店,买了一堆猫粮和羊奶粉赶了回去。 于安安蹲在窗户旁边,开着灯,用手指揉着猫的耳朵。沈清淮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都轻了一些。 “怎么这么久?”于安安没有任何质疑的意味,只是有些疑惑。 沈清淮有些抱歉的说,“我不太熟这边的路,找了很久。”他说话都还带着喘劲儿。 于安安将他买的东西拿过来,把沈清淮喂猫的小碗洗了一些,兑了些羊奶和猫粮,泡了一会,才放到猫的面前。这幼猫比沈清淮走的时候要好一点,嗅了嗅,自己爬起来,舔起了碗里的东西。 沈清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只有于安安和沈清淮两个人,中间夹着一只猫,慢慢的,于安安就感到有些别扭了。她抬起头,看到沈清淮蹲在她身旁,他眼角处有一抹绯红的颜色,显得他眼睛漂亮的要命。 黑色的眼珠转过来,于安安慌忙的错开。 “谢谢你了,下午这猫忽然就不动了,我怕出什么事……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沈清淮说。 于安安摇头,声音也软了许多,“没事啊,你也是担心猫嘛。” 说着,她站了起来,可以因为蹲了太久,这一下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一下,沈清淮下意识的扶了她。 鼻尖全都是淡淡的香气,于安安抬起头,看到居高临下望过来的沈清淮,灯光让本来就漂亮的五官,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于安安猛然挣脱了他的胳膊,自己站稳了。 沈清淮以为她是排斥异性的接触,松开手的时候也有些尴尬。 “我先回学校啦。”于安安说。 “啊?这个时候吗?”外面天都黑了,沈清淮以为她应该是要回家才是。 于安安低着头,往门口走去。 沈清淮都麻烦了她这么久,怎么好让她一个人走,“我送你吧,外面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于安安也没有拒绝,跟着沈清淮出了门,两人在电梯口等电梯,于安安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沈清淮站在她身旁,侧过头看了一下因为低着头,而显得小巧的女孩,“你很喜欢猫吗?” 于安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沈清淮对这种女孩有种莫名的好感,他笑了一下,“我家的猫生病了,你比我还紧张的样子诶。” 话音刚落,电梯打开。不过不是空的电梯,沈煦站在里面。他正好看到站在外面的沈清淮和于安安。 沈清淮笑的很温柔。 “哥?” 沈清淮也看到了他,“放学了?” 沈煦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于安安,他认识这个女孩的校服,“嗯。” “你先回去吧,我送她回学校。”沈清淮也没有多想,他上电梯的时候,又嘱咐了沈煦一句,“晚点回来我做饭。” 沈煦站在电梯口,看着两人上了电梯离开。 沈清淮把于安安送回了学校,作为感谢,他还在校门口买了杯热奶茶递给了她。 于安安接奶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沈清淮的手指。他的手是温热的,一下子让于安安脸颊绯红。 “今天谢谢你啦,安安。”沈清淮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于安安含糊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拎着奶茶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清淮回到家的时候,沈煦在厨房里做饭,系着围裙的模样,显得有些莫名……可爱? 沈清淮带上门,站在玄关处看着他的背影。 桌上已经摆了两个菜了,校服搭在椅子上,做饭的沈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沈清淮问,“今天没作业啊?” “做完了。”沈煦回答了一声。 沈清淮走了进来,想来接手了炒菜,没想到沈煦直接把他推了出去,“马上就好了,哥哥等着吃就好了。” 被推出来的沈清淮就只能在桌子旁坐着等了。几分钟之后,端着盘子的沈煦就走了出来。他拿了筷子和碗,递给了沈清淮。 在吃饭的时候,沈煦像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哥哥谈恋爱了吗?” 沈清淮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住了,筷子都顿在了半空,“啊?” “那个女生。”沈煦很认真的看着沈清淮。 沈清淮被他逗笑了,“不是。”他将下午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沈煦,沈煦听完,嘴角才泛起一抹笑意来。 沈清淮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在意哥哥有没有谈恋爱,不会是因为在学校,有喜欢的女生了吧?”沈清淮这句话可不是瞎说,沈煦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这也导致了他受男生的排挤。不过到目前为止,连作为哥哥的沈清淮,都有些弄不准,自己这个弟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本来沈煦想否认的,但这样他又失去了问那句话的理由,“是啊,所以哥哥谈恋爱的话,我就要和哥哥一起。” 沈清淮揪他的脸颊,“我是成年了,你现在在读书,我俩谈恋爱能一样吗?” 沈煦也没有躲,只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很腼腆,很害羞的笑。 …… 沈清淮给了沈煦经济自由,他赚的钱,一半存起来,一部分留作生活所用,剩下的都给了沈煦。他知道太过拮据会让人看不起,以前他尽力为沈煦提供的条件,只能如此,现在有了更好的条件,他给沈煦的一切,当然都是最好的。 贵族学校,说白了也并不是贵族,只是师资条件优秀,匹配这师资力量的,就是高昂的学费。沈清淮总归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总得在现在想着多赚一点钱,他以后不做直播了,想着还要拿着一笔钱去做别的事情。直播,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过渡期。 他的收入越来越多,同样需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的账号上添加了很多金主,每天下播之后,都还要去花大量的时间去回复这些金主的消息。同时,他还会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骚扰。这才是最让沈清淮头疼的地方。 美女效应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但和吃技术饭的男主播不同,他需要卖的是女主播美色这个人设。 总之就是每天聊天都很难受。 尤其是捏着嗓子,给对面发个语音,结果对方回来一段喘息的时候。这种感觉真的不要太日狗。有时候遇到太变态的家伙,沈清淮都恨不得撕开自己这个人设,脱下裤子给对方看个痛快。但这也只能是想想。 钱还是要赚,日子还是要过,该装女人的时候,还是得装。 在这样纠结而复杂的情感中,池渐月的直播开始了。他的名气和号召力无可匹敌,直播的时候,不光吸引了本平台上近一半的观看量,连别的平台上的观众,都吸引了过来。沈清淮刚好还没到开直播的时候,他就顺手点进平台首页的链接,去了池渐月的直播间。 这个刚拿下四连冠的家伙,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形象的穿着宽大的睡衣,红发乱糟糟的立着,他开完电脑之后,才终于抽出手随便拨弄了一下。 不过脸长的好就是优势,这副样子都完全和邋遢扯不上关系。 他像是刚睡醒,脸上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他瞳孔颜色很淡,即使看着屏幕,你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望着你。 不需要多余的话,没人去质疑他的技术。 弹幕疯狂的滚动着,沈清淮看着观看的人数咋舌。 粗暴直接的一把,他不喜欢别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脸上,所以他压着摄像头靠近了键盘。他按在键盘上的五指,比一般人的骨节要粗一些,打游戏的时候,手速快的惊人。仿佛一场游戏,只是他的秀场,每一个细节操作都让人惊叹,但偏偏又多的让人目不暇接。 观看直播的人数还在攀升。 他每一把都不超过一刻钟,无论对手强还是弱,在他面前,一点也不重要。沈清淮本来只是打算进来看一会,都不自觉的看他打了好几把。 到最后,池渐月像是有点累了,就把摄像头调了回来。双臂垫在脑袋后面,靠着椅子打哈欠。 沈清淮看了一下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要直播了。退出直播间,起身去换衣服。 …… 躺在椅子上的池渐月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他的脸上没有像他这样的年纪该有的朝气,反而有种颓靡困倦的感觉。 有人问他这次的比赛,也有问一些别的事,池渐月偶尔捡两句回答。 忽然有条弹幕在问他,参不参加这次的主播活动,池渐月看到了,思索了一会儿。 “活动啊,好像很无聊的样子。”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活动,确实是不够看。 “不过——”手臂伸直,那轻而易举摘下四连冠的手覆盖在漆黑的键盘上,“如果能自己挑选队友的话,我说不定会去玩玩。” 361、凭风舞(361) 明影社交账号上认证的平台主播标记被去掉了, 沈清淮发现这件事,还是在明影停止直播半个月之后。他账号下发布的最后一条动态下的留言已经炸了, 各种带节奏的黑粉和不明真相的路人,都是一面倒的骂他, 偶尔有几个粉丝跳出来维护他,马上就被一堆恶毒的咒骂吞噬掉了。 沈清淮从那些留言里,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平台封禁代打主播,而明影就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停播了。他游戏的技术有目共睹,沈清淮根本不相信明影会是靠人代打上来的,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黑粉的节奏一带, 自以为站在正义一方的路人就开始举起键盘口诛笔伐了。 代打在直播圈是永远无法被宽恕的事, 一旦事情核实,那么主播将永无出头之日。沈清淮试图联系明影,但他和明影的联络方式,也只有那一个社交账号。在连发了几条消息无果之后, 沈清淮也有点急了。 平台封禁的名单还没有出来, 但所有人的矛头都已经对准了明影。明影也就是个新人,积累的粉丝们大多都只是散沙构建的壁垒,还不等真正确凿的风暴来临,这座守护他的壁垒已经在最初期的恶意揣测中倾颓了大半。沈清淮知道这件事越晚处理,对明影以后的影响就会越大,他跑去找徐威,徐威说, 这次封禁的名单中,没有明影。但是明影确实已经和平台解约了,至于解约原因,他说有多说。 在告诉了沈清淮这件事之后,徐威又特别叮嘱他,不要去趟这趟浑水,等封禁名单出来,明影就自然而然的能够洗清嫌疑了,他现在凑上去,只能惹一身骚。沈清淮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但他看着明影社交账号下,那一天多过一天的恶毒谩骂,又觉得实在难受。直到有人开始喊:所有平台封杀明影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维护的话,但回完之后,又马上删掉了。 他跟明影没有什么不同,随随便便一点风浪就能击垮他现在建立的一切。偏偏他现在又倚仗这些东西讨生活,这才是最难受的。 两天之后的深夜,明影回复了沈清淮发给他的一大段消息。他已经知道现在网上的一切了,他很平静,只是语气里满是疲惫。 沈清淮一大段话还没有发出去,明影的第二条消息又来了,这一次他没发语音,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你别管了。 沈清淮看着这句话,将自己刚才打的一大段话,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 明影很久都没有再回复,沈清淮就看着他发过来的那一条语音和一句话,发了半天的呆。 其实他真的没必要去管明影,那个曾经在直播间里笑容开朗,神采飞扬的家伙,现在已经被人嚷嚷成了垃圾。沈清淮关掉手机准备闭上眼睡觉,但在黑暗中,他又异常的清醒,他把手机摸过来,重新听了一下明影的语音。 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消沉的要命。 沈清淮又噼里啪啦的开始打字,说实话,在他直播初期,和明影的双排,为他吸引了不少粉丝,现在他无法光明正大的去维护明影,也只能通过一些自己的经验,教他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他打了很多字,多的沈清淮自己都觉得有些碌氖焙颍兔饔暗牧奶炜蚶铮蝗坏隽艘桓鲇镆粞搿 沈清淮除了徐威,基本不接语音的,但这一回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下来了。 明影的声音传了过来,“青淮——” 沈清淮只‘嗯’了一声,只这一声,对面的明影却忽然啜泣起来,沈清淮被他这种反应吓了一跳。 明影似乎是躲在被子里,声音很闷,“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回家了,网上那些事,我都知道。” 沈清淮也压低了声音,没有变声器,他总觉得有些不自然,所以他还是只“嗯”了一声。 “我家里都不希望我直播,现在这样也正好。”呼出一口气,明影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青淮,你能跟我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感动了。” 沈清淮静静的听着,手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眼睫低垂,在黑暗的静谧中,显得有些温柔,“你以后都不直播了吗?” “还是要多读书吧,听家里的话,回学校学点东西,不能老在这些东西上耽误时间。”明影明显是在自我安慰的说辞,“反正现在……”后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沈清淮知道他现在应该很难受,毕竟网上很多言论因为不需要负责任而格外的恶毒和伤人。 “嗯,回学校读书也好。”沈清淮一开始都觉得明影年轻的很,没想到还是个没出校门的学生,他忽然的停止直播,肯定也是因为家长那边的反对,“不过网上这些事,你还是澄清一下。” 明影没有说话。 “还是有喜欢你的粉丝们啊,他们挺维护你的,你在离开之前,给他们一个交代吧。”沈清淮举着手机有些不舒服,就翻了个身,发出的声音。 “嗯。”明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至于那些装聋作哑,跟风无脑黑的人,你真的不用那么在意。” “嗯。”明影是喜欢游戏,才进了电竞圈,他手法那么好,人又阳光开朗,毫不费力的就收获了一大堆粉丝。但是现在让他最伤心的,也是这些跟风的粉丝们。比家人不理解还要难受一百倍。 沈清淮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和明影的交集,好像全部来自游戏,两人忽然这样的聊天,反而没有了在游戏中的那样随意,“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早点休息。” “你要睡了吗?”明影问。 沈清淮刚才是被他那压抑的啜泣吓到了,“你如果睡不着,我可以再陪你聊一会儿。” “青淮。”明影忽然叫了他一声。 “啊?” “你本名叫什么?”明影问。 沈清淮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他的名字上,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想说就算啦,我叫肖凛,现实里的名字。”明影说,“我十九啦,还有两年就能毕业了。” 沈清淮还在纳闷明影和他说这些干嘛,就听到明影下一句说,“到时候我来找你。” 沈清淮心里巨大的一个咯噔。 明影像是也想明白了,声音都轻快了不少,“你在哪儿啊?” 沈清淮,“……睡吧,我困了。” “那好吧,最后就说一句,本来也不想这么唐突的,我喜欢你,青淮。” 沈清淮听到这一句,直接就把语音挂断了。他就该听徐威的劝,不该饔罢馓嘶胨 …… 平台封禁的主播名单出来了,至于为什么延长了一段时间,是因为平台和主播之间,还有一些账目需要清点,现在清点完了,解约公告直接挂出来了。代打的是个一线女主播,证据合约都明确的挂了出来,那些质疑明影的声音,一下子就忽然消失了。 明影仍旧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复。 代打主播事件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因为月神参加平台活动的事掀起了新的热议。比起明影这样只算是有人气的新人主播,月神本身自带热点和话题。 在这次之前,月神从来没参加过平台的任何活动,因为他直播里说的那番话,平台改变了平常的规定,就按照月神的条件,参加活动的主播,可以邀请队友一起完成。沈清淮自从上次活动之后,已经决定不再参加任何活动,所以这次的活动消息一放出来,他就直接装死了。 参加的主播据说挺多,但是和沈清淮没有关系,他照常的直播,就在他到了直播时间,要下播的时候,忽然弹了一个邀请出来。 是明影的id。 沈清淮愣了一下才接受。 明影上次的代打风波,现在明显还没有完全冷却,在沈清淮直播间的,也多认识他,所以弹幕的速度一下子变快了很多。 沈清淮进入游戏之后,就开了语音,“明影?” “嗯。”明影的声音。 “你在直播吗?”沈清淮看自己直播间的人数起伏有些大,一般都是两个主播双排的时候,会出现观众两头跑的情况。 “嗯。”今天的明影,异样的寡言。 沈清淮跟着他打了一把,这一把明影用的是自己不经常用的英雄,操作比平时还要犀利很多,沈清淮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一把不像是打游戏,反而像是明影在证明自己。极致的操作,险而又险的打法,不需要队友,他一个人残血秀翻了对方。最后五杀和胜利同时定格在了屏幕上,沈清淮看了一下输出,明影打了所有伤害的一半,他拿的人头和协杀,加起来就是他们这边拿下的所有人头。 沈清淮最后一波失误,在等待复活的时候,跳了一下明影的直播间。 和平时的直播不同,明影的摄像头只对着自己的双手,他在直播间里,看到了刚才那一把弹出的胜利两个字。 直播间里没有当初那么多人,弹幕也稀稀落落的。 明影这一把,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代打。他不回复任何人,直到游戏结束,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得意的笑声。 沈清淮切回去,看到明影还没有退出游戏,他准备说点什么,没想到明影率先开口。 “青淮。” 沈清淮开了变声器,就自然很多,“嗯?怎么了?” “打完这把,我就下了。”明影说。 沈清淮知道他大概是要回学校读书了,本来嘛,这么年轻不读书干嘛呢,“好。” 明影那个金色的id出现在了沈清淮直播间的观众首页,他刷了一个游艇给沈清淮。这是最昂贵的礼物,匹配礼物昂贵的价值,就是所有人的直播间,都会刷新明影在青淮这个直播间里刷出这个礼物的公告。 “你干嘛啊?”沈清淮被这个忽然的礼物弄的一愣。 明影笑了一声,“拿去花店里订玫瑰花,摆一屋子,应该够了吧。” 沈清淮,“……啊?” “送花给你啊。” 沈清淮,“……”窝草有毒。 “我下啦。” 沈清淮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的时候,明影退出了他的直播间。几乎同一时刻,他的社交平台更新了最新的一条动态,他刚才那一把游戏的全录屏,将那些所有质疑的言论都压在下面。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那一段送花的言论,他没有剪辑,一起传了上去。 …… 正在直播的池渐月,看到了直播间刷新的那条金色的送礼物的公告,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垂下眼睫,表情平淡的让面前两个游戏角色进入了等待复活的状态中。 啧。 他现在,有点不开心啊。 362、凭风舞(362) 本来这次活动跟沈清淮没什么关系的, 但有人忽然在他的直播间,刷他和月神要一起参加活动。沈清淮当时都傻了, 他问发弹幕的人,对方说是在月神直播间, 听他亲口说的。这下沈清淮坐不住了,他跳去了池渐月的直播间。 池渐月正在打游戏,面无表情,沈清淮心里直打鼓,想着刚才说不定是别人骗他玩的,毕竟这次的活动,他连报名都没报名。但因为他来了, 池渐月的粉丝们一下子都炸开了, 都在刷屏说正主来了。 本来打游戏的池渐月也注意到了弹幕这边,但他并没有停止手上的操作,利落的收割了一波残血之后,凭借漂亮的走位在支援过来的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沈清淮看弹幕, 也明白那个人不是骗他的了, 但他是真纳闷,他都没参加这次的活动,怎么和月神成搭档了呢。 直播间有私聊的功能,不过主播每天收到的信息太多了,所以很少会去看。沈清淮在池渐月的直播间里,看他打完了一把之后,才准备私聊他问一下情况。没想到他的字还没打完, 池渐月那边的信息就已经发过来了。 “?” 沈清淮看着这个问号,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硬生生又被这个问号憋回去了。他按捺住自己想发三个问号过去的冲动,尽可能平静的询问,“月神,这次活动你是和我搭档吗?” 池渐月有意隐藏了私聊框,所以直播间还是切在游戏那个最终胜利的界面上。 “好像是。” 沈清淮,“???”什么叫好像是? “平台安排。”池渐月撒了谎,现在他这样的人气,一句话可以让平台为他改变活动规则,他要是不想要的队友,平台怎么也不会为他安排。 沈清淮看着这看起来就很嫌弃的四个字,按在键盘上的手指都在发抖。 “好的,我知道了。”打完这一句话,沈清淮直接退出了私聊界面。他回到自己的直播间,刚好这个时候也快到平常结束的时候了,退出直播间,沈清淮直接给徐威发了消息询问。 徐威哪里知道这样的事,被沈清淮问的回答不上来。最后在知道对方是池渐月之后,反而安慰沈清淮,可以借着月神的人气,增加一些粉丝。 沈清淮是真不想参加活动,更不想参加这种他完全不知道就被提溜出去的活动。月神是强,职业选手,四连冠得住,沈清淮都知道他强,跟着他人气肯定也能上去。但是他现在不想要人气啊。本来他现在走女主播这条路就已经很尴尬了,太出名以后脱身的时候就麻烦了。 沈清淮在徐威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只能再去找池渐月,池渐月已经关了直播了,回他的消息也很慢。沈清淮巴拉巴拉的打了一堆,说自己太菜啊,手指被窗户夹了操作不灵活啊等一大堆理由,打完之后,就战战兢兢的等着月神的回复。沈清淮想着,人家是一线主播,忙点是应该的,全然不知月神正坐在电脑旁,打游戏时候灵活的十指却因为他的话而不知道怎么回复。 近十分钟之后,沈清淮终于得到了回复,池渐月也终于运用他灵活的手指,打出了这四个字。 “有我,躺赢。” 沈清淮一脸:??? 不是这不是躺赢的问题啊,是他不想蹭这个人气。偏偏月神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让他刚才编造的所有理由都变的苍白无比。 池渐月看的出沈清淮是借口,他今天还开小号去看了她的直播呢,一把拿了两个三杀,手指被窗户夹了?哼。 沈清淮就被月神这四个字在电脑旁噎了一个小时,最后认命的结束了私聊,关了电脑。 平台的活动,不参加可不像是逃学那样没有任何后果了。上次徐威也怕他临时变卦,偷偷透露了一些主播活动不积极,被平台暗自调低曝光率的事。沈清淮是不想出名,但也不想被之后被平台穿小鞋。毕竟他现在是靠着直播养家的,人气和收入挂钩。 在完全没有第二个选择的情况下,沈清淮只能去看那个挂在平台首页,却被他忽视了几天的活动规则。 这次参加的主播很多,几乎涵盖整个游戏区,规则没有公布,只公布了活动时间。要求直播时间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中间六个小时,让主播们完成一系列规则,因为参加的人多,这次平台的奖励,比以往任何一次活动都多。 沈清淮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奖励,而是直播时常,他平常差不多也是两点开始,六点结束。八点,沈煦就是在八点左右回来。这可叫沈清淮头疼了。 池渐月代表着人气,他好好发挥人气当然扶摇直上,但是如果直播的时候出什么岔子,不被他粉丝喷出直播圈不可。 比如,沈煦,在他直播的时候,回来了。 玛德一想到这个场面,沈清淮就有点崩溃。简直一想到都觉得很可怕。 沈清淮去加了池渐月的社交账号,池渐月选了沈清淮做队友之后,就欲盖弥彰的取消了对他的关注,现在沈清淮凑上去就是个单向。 但是沈清淮对这个单向一点意外都没有,人家那是什么人,粉丝后面比他多好几个零呢。沈清淮谨慎措辞之后,给池渐月又发了一条消息,大意就是问能不能更换队友什么的。池渐月正在看他发布的所有照片,所以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发过来的消息。不过在看到内容之后,池渐月就懒得回复了。 这么,抵触他吗? 真是有点不舒服。 两个小时过去了,仍旧没有回复,沈清淮彻底死心了。月神换队友,和他提出换队友,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他会被月神的粉丝,喷出大气层。 真特么好难受啊。 活动的时间就在明天,沈清淮大概是主播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要参加活动的主播了,真真的急如狗。 沈煦回来了,和往常一样,吃了饭就趴在沈清淮的床上看书,等十点的时候,就回房睡觉去了。 作息良好的弟弟,从不在外鬼混。 沈清淮满脑子都是明天的活动,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在逼近凌晨的时候,他脑中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他可以,想办法让沈煦,在路上多耽误一段时间。 …… 第二天沈清淮起床,随手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自己社交账号上的粉丝,又一夜之间窜上去好多。他估计就是这次活动,毕竟他搭上了月神。 登上直播平台,沈清淮在看到置顶的那条消息时,悚然一惊。 上次他参加活动,照片也只挂在游戏那一个分区上,现在他那张直播时候的猫女照,和月神并排在所有主播的最前列,就这么挂在直播平台最显眼的位置。 沈清淮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 游戏只是直播的一个分支,很多对此不感冒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但是首页置顶和分区置顶是不同的啊,就是不玩游戏的人,看到这一波宣传,也会对他印象深刻啊。 猫女照明显p过,首页上的沈清淮,浓妆艳抹,和很多其他分区的女主播并没有什么不同。p掉了他本来的特色,即使再艳丽,也只是‘美女’范畴内。 沈清淮看着首页的这个推荐图,中饭都没吃进去。 手机响了一下,沈清淮看到自己单向月神的关注,变成了双向,同时,月神的消息也发过来了。 “醒了?” 池渐月的头像是个打哈欠的熊猫,看起来懒洋洋的,对话框上还有蓬白色的尾巴,显得这干巴巴的两个字都有几分可爱。 沈清淮回了一个‘嗯。’ “上游戏。” 比起明影的话痨,月神真是言简意赅。沈清淮在他的影响下,都言简意赅起来了。他发了个问号过去。 月神说,“打两把游戏,磨合一下。” 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沈清淮只能登上了游戏,他本来想把id发给月神的,但很奇异的,那个曾经匹配到的,让他喵一声,就让的那个id邀请了他。 沈清淮一直以为,那个号不是本人,但现在正主用这个号邀请他,就让他心情很难以言喻了。 池渐月邀请他之后,就在创建的房间里,开了语音。 “打字好烦啊,直接说话吧。”他的声音天生带种散漫感,懒洋洋的,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沈清淮开了变声器之后,才有些怯怯的开口,“现在打嘛?” “嗯。”和直播的时候不同,池渐月现在的声音,莫名有些软。 沈清淮知道对面那个是月神,一个几乎被捧上神坛的职业选手,他不自觉的就有些紧张。 池渐月听着沈清淮和直播的时候,完全不同的声音,嘴唇忍不住勾了勾。 进入匹配之后,在英雄选择的界面里,池渐月慢悠悠的问,“你玩什么?” 这句话在沈清淮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你擅长什么,“我ad边路都行。” “那你玩ad吧,我玩辅助。”池渐月直接选择了一个辅助位英雄,确定。 沈清淮,“……”卧槽!他都已经做好了给月神递控制,或者躺好喊666的准备了。 池渐月很少玩辅助,就是团队里训练的时候,也没有玩过,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玩的差,他只是懒得给比自己玩的差的人当辅助而已。收割,他比较喜欢。 沈清淮为了保险,选了个他应该是最擅长的ad英雄。进入游戏之后,池渐月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全程跟着辅助他。这让沈清淮产生了一种,月神想近距离看看他有多菜的感觉。 但池渐月的内心想法,确实不是凡人能揣测的。 他想的很简单,如果青淮喜欢玩辅助,他就carry全场。如果青淮玩收割,他就负责压血线,现在清淮想玩ad,那么他就玩辅助咯。追女孩……应该是这样吧? 沈清淮这一把打的战战兢兢,他本来手法是真的不错,但偏偏月神在侧,如检查作业的班主任,让他实在坐立难安。就在这样的紧张中,他连连失误了好几次。但每一次,残血的时候,月神都能把他活着救出来。 然后沈清淮就更紧张了。 池渐月一直开着语音,在沈清淮收割掉两个人头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沈清淮听着他这一声叹息,就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操作有没有哪里失误了,才让月神有些失望了。 事实上,正因为他极力表现的犀利手法,让池渐月有一种:‘好烦,好像不太需要我的’郁闷感。 一把打完,沈清淮虚心的等着月神的评鉴,“刚才失误了几波。” 一般人的脑回路,带妹的时候,妹说自己失误,带妹的人会顺势说,没有,你操作超厉害了。但池渐月不是普通人,他的脑回路也不是普通人的脑回路,他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说道,“嗯,走位错了,就最后那波,伤害本来可以规避掉的。” 面对职业选手指点的沈清淮一点异议都不敢有。 池渐月觉得自己教学的可能太抽象,于是主动说,“再来一把,我教你。” 沈清淮,“……好。”真的打个游戏为什么会这么累啊。 进了游戏,池渐月还是玩的辅助,全程跟着沈清淮,沈清淮走位失误,吃了一波控制,站在了原地。他心里一咯噔,池渐月这次也把他救了出来,不过池渐月玩的辅助,开始等待起了复活。 有了这一次之后,沈清淮心理压力更大了,打完这一把,他直截了当的跟池渐月说,“要不,我玩辅助吧?” 池渐月愣了一下,“哦。” 沈清淮有些分不清楚那个‘哦’是什么意思,但他看着池渐月终于玩的不是辅助了,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池渐月开局十分钟,打爆了一路,之后就是彻底的碾压。没有任何悬念的结果。 沈清淮在游戏结束之后,商业性吹了池渐月一波,“刚中路那一波,好秀,对面都没反应过来。” 池渐月没有回答。 沈清淮觉得自己可能吹的太生硬了,有些尴尬的陷入了沉默。 电脑另一头的池渐月,苍白的脸颊上,却微微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363、凭风舞(363) 到直播快开始的时候, 沈清淮找了个吃东西的借口,跑下去换了衣服。 他的房间不算小, 但除了个阳台和电脑桌,一眼望过去都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平时他都把衣服藏在床空里,掀开床板,找了条吊带裙穿上,又去浴室里,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下假发,才终于又回到了电脑旁边。 池渐月已经离开了,临时创建的房间里只剩下沈清淮一个人。 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直播开始, 还有一刻钟,这个时候池渐月大概也是去准备了。沈清淮将垂到脸颊旁的假发绕到耳后,然后拿着手机,给沈煦打了个电话。 这时候才下午, 沈煦应该正在午休。 电话很快打通了, 沈煦离开了教室接的电话。 “在午休吗?”沈清淮没想到会这么快接起来。 “没有,在看书。”沈煦站在了走廊,“怎么了,哥哥?” “哦,没事。”沈清淮刻意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就是,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发烧了……” 沈清淮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煦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发烧?很难受吗?” “也没多大的事,就是有点不舒服,估计是昨晚洗澡有点着凉了。”沈清淮为了像一些,还故意咳嗽了两声,“晚上你放学了,帮我带点药回来。” “晚上吗?”沈煦说,“我现在请假回来吧。” “不!不用。”沈清淮马上回绝,“你好好上课吧,我就只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就好多了。” 沈煦却还是担心的很,“那好吧。如果难受的话,哥哥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就能回来。” 沈清淮‘嗯’了一声,再三保证自己并不严重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那边交代好了沈煦,沈清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直播的时间到了,沈清淮是个守时的人,踩着点就开了直播。他直播间里会有人提前等着,所以一开始他进去之后,并没有发觉出什么,但等到直播间的观看人数飞速上涨的时候,他才发觉到直播间顶端的那个金色id。 池渐月开着大号,挂在他的直播间里。 沈清淮一下子都有些紧张了,池渐月直播的时间一向都很随意,但今天是平台活动,他自己不去开直播,挂在沈清淮这里。 “月神什么时候开直播啊?”沈清淮看他一直没有要走的打算,就问了一句。 池渐月听到沈清淮的声音,才一下反应过来今天挂过来的是大号,他也没有回复,直接退出了直播间。 沈清淮看到置顶的,后缀带着一堆特效的id消失,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之后,池渐月开了直播,他今天没有穿他那标志性的宽松t恤,改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头发明显也认真打理过,显得比平时更要清爽许多。 因为平台活动的缘故,搭档的主播们会进行连麦,这也是增加人气的方式之一。沈清淮以为月神还是会选择跟他游戏里交流,没想到对方在开了直播之后,就直接向他发出了视频邀请。这么多人看着,沈清淮也没办法拒绝,他接了视频邀请。 池渐月那张总是缺乏表情,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有些天然呆的脸,出现在了他直播间右下角的框页里。 接了视频之后,池渐月没有说一句话,他盯着电脑,手指快速的敲击键盘,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清淮看着自己直播间里节节攀升的人气,心里有点凉。 或许是长久的沉默太尴尬,池渐月终于停止了敲击键盘,他双手摊开,覆盖在键盘上,问了一句话,“吃完了?” 沈清淮刚刚是借口去吃东西,才有了换衣服的时间,他‘嗯’了一声。 “吃饱了?” 沈清淮被这第二个问题砸的有点懵,犹豫了三秒之后,还是‘嗯’了一声。 和疯狂的弹幕不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沈清淮当然也知道冷场不好,作为礼尚往来,他也问了一句,“你不吃点东西吗?” “等下吃。”池渐月说。 沈清淮对于他的言论,当然不敢又任何质疑。月神这个等下吃,说不定就是一只手打爆对方,然后另一只手喂自己吃东西的意思,吧。 活动的规则公布了,因为这次活动涉及了挺多主播的,所以平台还专门请了个解说。不过沈清淮可没时间去看,因为他正看着这密密麻麻刁难人的规则头疼。 什么叫,两人死亡次数一样,获得胜利? 什么叫,一整把游戏不回补给站,获得胜利? 这些规则大概就是故意刁难人的,这种极端的条件,有的时候刻意打都打不出来好吗? “现在打吗?” “可以。”池渐月创建了房间,邀请沈清淮进来,就在选取英雄的时候,沈清淮听到了门铃声,是池渐月那边的,他起身去开门,过了一会儿拎着一份外卖进来了。 “你玩什么,我帮你拿。”沈清淮在第一位。 池渐月低头拆着外卖,含糊的说了一声,“法巫吧。” 沈清淮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池渐月拿的第一个冠军,就是凭‘法巫’拿的。但后来就再也没见他玩过了,现在第一把就选法巫,整个直播间都沸腾了。 沈清淮选了法巫,那边的池渐月,已经把打开的外卖,放在了桌子上,“你玩什么?” 沈清淮说,“我补位吧。” 池渐月看了他一眼,用勺子舀了一勺白粥喂到了自己的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不用补位。” 沈清淮没听到,所以在池渐月在队伍已经有了ad 的情况下,还给他选了一个ad英雄。两人交换之后,进入游戏。 前期要发育,所以池渐月也腾不出手来吃东西,嘴巴叼着勺子,两只手按着键盘控制着技能和走位。 沈清淮看着池渐月腮帮子被勺子塞得满满的样子,就说了一声,“你先吃吧,我去拿野。” “好。”池渐月双手离开了键盘,他控制的黑色法巫,也就呆呆的站在了原地。沈清淮选的是边野,尽量离池渐月近一些,那样他也能吃到一点经济。 池渐月一边慢腾腾的吃着粥,一边看着电脑。 沈清淮今天穿的吊带,为了遮住喉结,所以脖子上系了一条黑色缎带,缎带中央有颗装饰用的蓝色水钻,显的他露出的一字锁骨非常动人。加上他又穿的红裙,愈发显得皮肤雪白。他专注的收着野,神情略微有点严肃。 因为外卖很烫的缘故,池渐月吃的很慢,沈清淮收了野,去帮抗压的上路去了。上路抗压的那个本来就残血,沈清淮过来,直接面对对方两个满技能满血的英雄,加上在视野没有照到的地方,又出来了一个英雄,沈清淮跟上路送出了一二血。 弹幕有些骚动。 池渐月还没吃完,他缺少颜色的嘴唇,因为吃了滚烫的东西,而红润的厉害。 沈清淮经济领先,复活之后,借着移动的优势,收割掉了一个躲在草丛里还没有来得及走的残血,然后潜进对方的野区,偷起了野来。 本来那些想要质疑沈清淮操作的人,因为他慢慢展现出来的手法,不再打字了。 下路崩了,战绩1:4,池渐月放下勺子,双手又覆盖在了键盘上。 “吃完了?”沈清淮偷野被抓,中路的法巫给了一个大,远程帮他控了一手,才让他得以逃脱。 “没。”池渐月操纵的黑色法巫移动起来,“太难吃了。” 沈清淮笑了一下。 法巫并不是多么强势的英雄,但在池渐月手上,却硬生生玩到让对面见到他就绕着走的地步。 沈清淮把所有野区的buff都留给了他,让发育有些不良的法巫迅速发育起来了,但他自己也要发育,不得已只能跑去对方的野区,提防着被抓的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经济。池渐月一直注意着他,一旦有人去抓沈清淮,他的大都能非常准确的控住对方一瞬。就那一瞬,让沈清淮死里逃生不知道多少次。 几分钟以后,上下路全崩,只有池渐月在的一路,安然无恙。在第一波三对五的团战里,法巫开始了收割模式。对面明显也有点发愣,挡在法巫前面的两个人如同纸片一样,但不等他们杀掉那两个拦路的英雄,走到法巫面前时自己的血条就先空了。 这是法巫的被动,当初法巫这个英雄出现的时候,也有人说大招不如被动,这个英雄只要有这个被动就能封神。但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法巫封神,是只在一个人手里。因为这被动强大的同时,触发的条件也非常苛刻,一般人是很难达到这一瞬的极致输出的。 沈清淮看到对方五个黑下去的头像,将视野切到池渐月身上。 那个笼罩在黑暗里的法巫,慢悠悠的踩着对方灰色的尸体,往前走着。 在观众都在惊叹这一波操作的时候,池渐月忽然皱着眉,“生姜。” “啊?” “刚刚吃的外卖里有生姜。”池渐月说完,皱着眉站了起来,去倒了杯水再继续过来。 沈清淮就跟那个停止不动的法巫站在一起。 对面已经复活了,而他的队友们还有几秒。 池渐月灌了一大杯水,才好受了一点。 “你讨厌吃生姜啊?”沈煦也不喜欢吃,所以沈清淮听到池渐月这么说,才有了这样的问题。 池渐月操纵着法巫往后移动着,“嗯。” 别的直播间都在冥思苦想怎么完成活动的规则,池渐月和沈清淮两人这边气氛却轻松的有点过头了。 沈清淮在法巫收割的那一波,就看了一下输出,池渐月应该是要完成那个:输出每分钟5000,承伤团队最低,获得胜利的条件。池渐月的预判和操作都很可怕,对方根本没办法碰到那个并不是站在团队最后方的法巫。他的输出高的惊人,沈清淮就看着对方的血条顷刻间空了一半。 现在已经算是中期了,能直接打掉对方一半的血条,那输出已经很可观了。 在月神的带领下,一开始被对方有压制倾向的,一下子中推到了补给点,摧毁掉补给点的建筑。 沈清淮刚回头去拿了个龙,他血条本来就偏低,打完就只剩下血皮了。不过队友因为拿了龙之后的伤害加成,眼看着就要完成中推了。然后沈清淮看到自己头上亮起了一个视野,心里咯噔了一下。 对方有个‘迷途者’,大招是开一个群体视野,在这个视野的时候,他会挑选一个视野内的人发动进攻。也因为这个技能,‘迷途者’又被称为残血收割机,不过这个时候,对方四个头像都黑着,而他的队友,已经踩在对方的基地了。对方现在开视野,最多也就抓死他一个。 沈清淮也没挣扎了,就静静的等着。没想到他头上那个视野只亮了几秒钟,然后就被打断了,与此同时,法巫的头像黑了下去,胜利的标志紧跟着弹了出来。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间,沈清淮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结算界面出来,沈清淮才在弹幕中明白了刚才的事。 他被‘迷途者’锁定,池渐月放了大招,打断了对方,但这个大招释放的时候,是不能移动的,那个时候他就站在基地里,脆皮法巫,只扛了两秒钟,就死了。 沈清淮知道之后,心情一下子就微妙起来。池渐月已经离开了座位,又去倒了一杯水。沈清淮就在他喝水的时候,问,“刚才……” “嗯?” 沈清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池渐月放下杯子,将那个规则又调了出来,“第一个做完了。” 沈清淮听到他这句话,才注意到刚才看的规则,他以为池渐月是要去做第三个,没想到他做的第一个,两个人死亡次数一致,获得胜利。知道了这个之后,沈清淮就自然多了。刚才他那就是想多了,月神是什么人。 就这么打了一下午,天色都慢慢黑了下来,沈清淮去开了个灯。 活动的那些刁难人的规则,在池渐月这种堪称人形自走挂的协助下,基本都是一把达成。沈清淮不知道解说那边怎么样,但是他和池渐月打的那么顺,怎么说也是前几名吧。 今天一天收了很多礼物,有时候礼物刷的太密集,沈清淮感谢都念不完就刷过去了。池渐月基本不开口,除非沈清淮主动和他说话。 “打完这一把不打了。”池渐月忽然说。 两人刚开了一把,才进入游戏。 沈清淮以为是他累了,毕竟游戏是很费精力的,“好。” “你去吃饭。”池渐月补充了一句。 沈清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到池渐月正专心的操作着,刚才那句话好像只是他无意间说出来的一样。 因为是最后一把,沈清淮也提了点精神起来,准备好好打,他这一下午手感挺好的,就是池渐月那些挑剔的粉丝们,面对着他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池渐月这把玩的ad,他忽然说,“过来拿buff。” 中路的沈清淮过去了,buff怪只剩下血皮,他单点了一下,就拿到了。池渐月转身去了对方的野区里。 就在沈清淮聚精会神的时候,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会,才调低了音量接了起来,沈煦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传了过来,“哥,我在门口。” 沈清淮手机差点没抓住。 池渐月也注意到他忽然变了的脸色,敲击着键盘的手顿了下来,“怎么了?” 364、凭风舞(364) “我有点事, 先下了。”沈清淮说完这一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池渐月也听到了, “家里来人了?” 沈清淮的手颤抖的厉害,他没有回答池渐月的话, 直接拔掉了总电源。 看着黑下来的电脑,沈清淮扯下头上的假发,假发固定用了发卡,他这一下,扯的头皮都疼了。 门外响起了沈煦的声音,“哥哥——” 沈清淮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口,他无比庆幸昨晚藏起了沈煦的钥匙, 让他现在还有挣扎的时间。 敲门得不到回应, 沈煦明显有些焦急了。 沈清淮脱下身上的吊带裙,也来不及整理,团成一团和假发一起塞到了床板下。 “哥,你怎么了?” 脸上还有没有擦掉的底妆, 沈清淮直接钻进浴室里, 来不及等到水温升上来,开了淋浴喷头,冷水兜头冲刷下来,让沈清淮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哥——” 哗哗的水声都盖不住门外急切的敲门声。 沈清淮用最快的速度,把脸上的底妆洗掉,来不及换衣服,就裹着宽大的浴巾去开门了。 门外的沈煦正在打沈清淮的电话, 现在门忽然开口,房间里的灯光一下子照在了他的身上。 “刚才在洗澡。”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肩胛滑了下来。 沈清淮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沈煦抬起头,看到他,挂了电话,“我还以为哥哥出什么事了。” “在家里会出什么事。”沈清淮看着他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按捺住刚才那一瞬剧烈的心跳,故作轻松的说道。 沈煦手上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药,他从门口走进来。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沈清淮带上门。 “最后两节课是选修,我提前请假回来了。”沈煦说。 沈清淮说,“我不是没什么事吗,你请假回来,万一耽误了课程怎么办?” “哥哥比较重要。”沈煦中午接了沈清淮那个电话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现在看到他了,才感觉到心里平静了一些。 买回来的药放在了桌子上,沈煦从厨房里拿了热水壶去烧热水,“我去烧热水,哥哥把身上擦干了来喝药吧。” 沈清淮裹着浴巾站在客厅里,“好。” 沈煦烧上了热水,过来拿了体温计递给沈清淮。 “不用,我没发烧。”沈清淮说。 沈煦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因为是用冷水冲澡的缘故,就是现在天气炎热,沈清淮身上也冰的厉害。 “怎么这么冰。”沈煦的手覆在沈清淮的额头上,眉宇皱了起来。 沈清淮解释,“刚洗了澡……” “用冷水吗?”沈清淮头发上的水流到了沈煦的手上。冰的。 “嗯。” “不舒服还用冷水洗澡,哥哥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沈煦蹲在坐在床上的沈清淮面前。 明明是沈清淮比较大,平时也都是沈清淮教导沈煦,但现在,沈清淮被沈煦说的愣是还不了嘴。 沈煦站起来,把被子打开,把坐在床边的沈清淮包裹起来,然后转身拿了吹风机过来,坐在他身旁,帮他吹起头发来。 沈清淮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照顾,他伸手想去把吹风机拿过来,“我自己吹。” 沈煦拧着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只手插进沈清淮湿漉漉的头发里,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帮他细致的吹着头发。 沈清淮低下头,吹干的头发显得有些蓬散,从额头上垂下来,显得他垂眼的那个模样很温柔。 沈煦穿着校服,坐在他身旁,少年还带着稚嫩的英俊五官因为他此刻专注的表情而显得温情万分。 吹干了头发,厨房里的热水烧好了,沈煦把吹风机放回原处,去倒了杯热水,和药一起拿了过来,沈清淮就着热水喝了药,又在沈煦的监督下躺在了床上。 沈煦去厨房里做饭,又顺便把电脑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沈清淮躲在被子里,用手机登入了池渐月的直播间。活动限制的时间还没有结束,池渐月已经结束了直播,还有些人留在直播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沈清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中途退出,丢下队友,怎么看都很不负责任吧。 他正想着该怎么和池渐月以及他的那些粉丝们解释,沈煦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沈清淮关上手机,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沈煦只是放了一个东西在桌子上,沈清淮看了一眼,见是他假发上一个固定的发卡。发卡顶端是个爱心的形状,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的东西。 “是上次那个女孩的东西吗?”沈煦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声。 沈清淮看到的时候,都懵了一瞬,听到沈煦的话,他顺势接了下去,“嗯,她下午过来看了下猫,估计是不小心落下的。” 沈煦没有多问,他将厨房里炒好的菜端了出来,“她很喜欢猫啊。” 沈清淮没有听出什么异样,“嗯”了一声。 吃了饭,沈煦像是往常一样躺在沈清淮床上看书,沈清淮在他面前,也不好去回社交账号上的那些消息。他只想捱到沈煦睡觉的时候,再去跟池渐月解释,没想到因为靠的太久,他先睡着了。半夜里醒来,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个人抱着他,转过头就看到呼吸平稳的沈煦。他一下子清醒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了,明天沈煦还要上学,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叫醒他。 他已经睡过了。 池渐月现在估计也休息了,明天再和他解释吧。 这么想着,沈清淮叹了一口气,将沈煦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推开了。 …… 因为已经过了一天,沈清淮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耽误对池渐月的道歉了。但他第二天去池渐月直播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他直播,在社交账号上找他,也没有得到回复。 翻看池渐月发布的动态,才知道昨晚那一把,他没有任何缘由的退了之后,池渐月也没有打完那一把的退出了。平台昨天的活动结果公布,他跟池渐月两个人的组合挂在第二名,和第一名仅只缺两个达成的条件。 沈清淮看的有点愧疚。 池渐月那样的水准,随便带哪个主播就躺上去了。他这边却出了事故,没到六点就结束了直播,前期所有建立的优势等于都白费了。 社交账号下有人因为昨天他忽然退出的事在骂他,他的粉丝在维护他,两边的人吵成一团,沈清淮本来想发条动态解释一下的,但打了一大串字,又觉得没什么卵用,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了。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池渐月那边,迄今为止,月神还没拿过第二吧…… 沈清淮去找徐威,徐威也挺重视这件事的,毕竟沈清淮是新人,池渐月那种平台一线主播,要是拿这件事做点文章,沈清淮就够呛了。他把池渐月俱乐部的电话给了沈清淮,说今天池渐月应该在训练。 沈清淮看着那一串电话,犹豫了半天。他本来只是单纯就是对池渐月有点愧疚,毕竟前期两人都尽力了,后来却因为他一个人弄砸了前期的全部优势。现在他听徐威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害怕池渐月会针对他。 虽然他觉得,池渐月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但这也抵不住自己吓自己啊,沈清淮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 “那个,我找一下池渐月。”沈清淮在对方说了一大段之后,才压着声音说道。 “在训练,结束之后我会转告他的。”对方像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沈清淮也紧张的不行,“好。” 那个等一会,就是几个小时之后,沈清淮已经结束了直播,他又拨通了那个电话。 这下对面没有敷衍他了,扬高了声音,“渐月,有人找你——” 沈清淮听着这一句,脸上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复杂表情。 几分钟之后,池渐月带着几分冷淡的声音响起,“哪位?” “我……就是,昨天的事。”沈清淮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电话里的池渐月声音,要比直播间的时候更要冷淡许多。 池渐月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了,他心里隐约有点兴奋的感觉,但却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声,“有事?” “昨天我家里忽然来人了,我就退了,对不起啊。”沈清淮说。 池渐月换了个手接电话,在沈清淮没有得到回复,以为他挂了的时候,他才终于慢腾腾的说了一句,“哦。” 这个‘哦’一下子把沈清淮噎死了。 “本来能拿第一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听着对方这样诚恳的道歉,池渐月的嘴唇微微上翘,声音懒懒散散的,“所以你是来道歉的?” 沈清淮说,“是。” 池渐月长长的‘嗯’了一声,像是在思索一样,“喵一声,就原谅你。” 沉默。 听到这一句的沈清淮以为自己听错了,池渐月却以为他不乐意一样,“算了。” “不是,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沈清淮以为那个‘算了’,是不接受道歉的意思。 “嗯?” “就是,喵一声?”沈清淮硬着头皮说。 池渐月听着那边小心翼翼的声音,沉沉的目光都染上了几分笑意,但他声音还是那样的冷淡,“嗯,真的。” 面对着屏幕,沈清淮没什么负担,但是现在是在打电话,那心理负担就打多了。 池渐月一直没挂电话,静静的等着他。 很久之后,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沈清淮咬了咬下唇,“喵~” 低低的笑声。 池渐月很快就止住了自己的笑声。 沈清淮因为他的笑而尴尬的不行。 “和上次喵的不一样。”池渐月说。 沈清淮一下子有些紧张了,手机可没有变声功能,他没说一句话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让人听出破绽。现在池渐月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好像这次更可爱一些。”池渐月说。 沈清淮刚才是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这次直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我要训练了。”池渐月声音本就是偏冷淡的少年音,现在放柔了语气,比刚才要温和一些。 沈清淮如蒙大赦,“那我先挂了。” “嗯。” 听到这一声回应,沈清淮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边的池渐月一抬头,就看到一张戏谑的脸,那人‘啧啧’两声,“第一次见你对女孩子这么温柔。” 池渐月的淡色的唇抿了起来,“是吗。” “女朋友?” 池渐月顿了一下,没有否认,直接转头走了。 …… 十分钟之后,沈清淮看到池渐月更新了一条动态。 是对昨天平台活动的解释,他说昨天俱乐部训练,就提前结束了直播,而和他搭档的青淮,手指受伤了,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一起退了游戏。沈清淮正看着这条动态,就看到消息界面闪烁了一下。 置顶的是池渐月那个困倦的熊猫。 池渐月说,“以后别打俱乐部的电话。” 沈清淮也知道自己冒然打人家俱乐部的电话不好,正要打字回复,池渐月又发了一串数字过来。 “我的电话。” 365、凭风舞(365) 借着池渐月这阵东风, 沈清淮的人气一路水涨船高,渐渐的, 都有点跻身二线主播的迹象了。 徐威高兴,是真替沈清淮高兴, 他跟沈清淮说,“你以后在直播这块儿,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沈清淮没告诉他,自己已经打算签约时间一到就不干了的。但他也是真心感谢徐威,前期要不是徐威提携,刚给沈煦交了学费的他,第一个月绝对缓不过来。现在生活好点儿了, 沈清淮也挺知恩图报的, 他给徐威转了一万块钱。 这点钱以他现在的收入来说,不算太多,但已经是一片心意了。 徐威没收钱,又给他转了回来。 本来这事是了了, 有次半夜徐威跟朋友出去喝醉了, 打电话打到了沈清淮这边儿,趁着醉酒的功夫,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末了,挂了电话,给沈清淮转了几十个520,沈清淮挨个还回去, 第二天徐威醒了,看到记录,也大概明白沈清淮的意思了,没有再跟沈清淮提过醉酒之后的事了。 徐威是人精,知情识趣是应该的,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更多,随着沈清淮粉丝的增加,这种人的数量也大大增加。 他每个星期都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照片,以前受众小,多是些有素质的夸赞,现在粉丝陡增,鱼龙混杂,留言往下一翻,全都是些下流的言论。还好沈清淮也不怎么管社交账号,只是偶尔看到了也还是会有些不舒服而已。 家里的猫长大了点,闹腾的不得了,平常沈清淮哄着,也还算乖巧,昨天沈清淮直播的时候,猫儿在后面咬网线,他没忍住踹了一脚。没想到这猫记仇的厉害,今天就从阳台翻出去了。沈清淮发现它不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提前半小时结束了直播,换了衣服出去找猫。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别墅区,养宠物的人挺多的,沈清淮一路问过去,最后在一个破纸箱里找到了那只猫。 这里有人专门清理流浪猫和流浪狗,所以沈清淮才这么着急的找出来,这猫脖子上一圈伤,腿上也有,明显是被人差点抓走了。沈清淮看了也心疼,凑过去,那猫看到他想跑,腿伤了又跑不了,可怜兮兮的缩在纸箱里,血把它橘色的猫都染红了。 沈清淮去抱它,被狠狠抓了一下,手背上马上见血了。沈清淮忍着痛没撒手,把猫抱回去了。 脖子上被细铁丝勒过,毛掉了一圈,血和皮粘在一起,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打过,站都站不稳,沈清淮也没有这个经验,他打电话给于安安,问了一下怎么处理,然后按照于安安教的处理了伤口。 最后于安安问猫为什么跑了,沈清淮就说自己不小心打了一下。 “猫特别记仇,打一下它能记你一辈子。”于安安说。 沈清淮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背,叹了一口气,“现在知道了。” 晚上沈煦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淮手上的伤,他看到缩在窝里的猫,有些生气,差点直接拎着它扔出去了,还是沈清淮拦住了他。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沈煦跟只猫生气。 他已经是不止一次的后悔捡回来这只猫了。以前只是想让它陪哥哥,现在却发现这只猫只会惹麻烦,占据了哥哥的视线不说,还引了个外人。 那个外人,当然就是于安安。 从发现那个发卡之后,沈煦在家里,又发现过很多女性的用品。他没有跟沈清淮说,只有时候看到了,心里憋闷的难受。 沈清淮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在大半夜的被沈煦带出去打疫苗。打完疫苗回来,已经是半夜了。 “快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沈清淮进门后,对站在后面的沈煦说。 沈煦在玄关换鞋,他身上的校服已经脱下来了,穿着白衬衫,看起来俊朗又清爽。 “哥哥也早点睡。” 沈清淮‘嗯’了一声。 …… 第二天直播的时候,有些粉丝也注意到了沈清淮手上的伤,一个个关心的不得了,沈清淮自己没怎么在意,就说在家里和猫玩儿的时候不小心抓的。 直播完了之后,这段时间联系颇为频繁的池渐月发了消息过来,让沈清淮去打疫苗。 沈清淮口头应付着,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池渐月打了电话过来,开头第一句就是,“疫苗打了吗?”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沈清淮听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已经打了。” “真的?”池渐月并不相信。 沈清淮只得说,“真的,我家离医院挺近的,你刚跟我一说,我就出去打了。” “嗯。”池渐月这才松了口。 挂了池渐月的电话,沈清淮继续做饭,他还是有点纳闷,正在训练的池渐月,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猫抓了的? 几天之后,猫身上的伤好了,沈清淮买了个宽敞的笼子,把它安置在阳台。刚好这个月他跟徐威请了一天假,就打了个电话,约于安安出来吃顿饭。猫养伤这几天,也多亏于安安教他怎么照顾,现在猫好了,伤口处的毛也长出来了,活蹦乱跳的。他怎么说,也得感谢一下人家不是。 于安安也爽快的很,她今天上午有课,就约了沈清淮在学校门口见面。 沈清淮在校门口等着,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这段时间赚的多,给自己买了几件体面的衣服。他又会打扮,站在校门口,引得出入的女学生走过去了还要回头望他一眼。 沈清淮看着于安安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两分钟以前,于安安说自己下课了。 低着头拨弄着手机的沈清淮忽然看到面前多了一条黑影,抬起头就看到跑到他面前,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于安安。 他笑了一下,“这么快?” 于安安不知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什么缘故,脸颊绯红的厉害,穿着校服,一张脸清纯可人,“当然,我是跑的。” 沈清淮看了,心里也难免一动,“你想吃什么?” 于安安脱下外面蓝白色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白色的长裙,“你请客吗?” 沈清淮点头,“嗯。” “那走吧。”于安安也不是那样害羞内向的女孩,她这段时间和沈清淮因为猫的事联系密切,两人已经有些熟悉了,现在已经不像一开始在沈清淮面前那样的拘谨了。 沈清淮跟着于安安,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最后敲定了去吃一家店的蟹钳。 过马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于安安还在跟沈清淮说话,对面的绿灯忽然变成红灯,沈清淮就忽然伸手抓住于安安的手腕,将才走出去的她拽了回来。于安安愕然回过头,看到对面的红灯,沈清淮松开她的手,“小心点呐。” “哦。”于安安站在沈清淮身边,脸颊有点红。 两人到了于安安说的那家蟹钳味道很赞的店,一进去于安安就带着沈清淮坐下了,沈清淮拿了菜单,把菜单递给于安安。于安安本来还是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下菜单,忽然站起来,不由分说的把沈清淮拉出去了。 沈清淮还没反应过来,等出来了才问出口,“怎么了?” “小份蟹钳涨价了,上次来还没这么贵呢。”于安安说。 沈清淮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笑了一下,“没事,我请客。” “你傻吗?”于安安比他矮一些,仰着头看他,却是一副严肃的神色,“这种店就是坐地起价,看生意好了就拼命涨价赚钱,你是上赶着给他宰吗?” 沈清淮被教训了一顿,都没反应过来。 他为女孩花钱,一向大方,更何况现在这个价格,对他也不算高。但是不等他说,于安安已经扭头走了,他只好跟着于安安,“那我们去哪啊?” 于安安说,“买螃蟹。” “啊?”沈清淮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于安安回过头,“你不是说要请客吗?我会做螃蟹,自己买了做,比去店里吃便宜多了。” 沈清淮看着她,“你是认真的?”他还没有这种请女孩子吃饭,女孩子说要自己做饭的经历。 于安安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是认真的,她带沈清淮去了商场里,买了十几只螃蟹。沈清淮付完钱,把于安安拎着的螃蟹也接过来了,“我拎着吧。” 于安安也没有拒绝,又在商场乱逛,买了一大堆调料。 但这些都是日用品,价格低廉。等到买完了之后,沈清淮带于安安回自己家了。 他做饭不算好吃,即使做了这么多年,也只是那种勉强能入口的地步,现在于安安回来,撸着袖子在厨房忙碌,娴熟的动作看的沈清淮一愣一愣的。 家里的猫很喜欢于安安,从笼子里放出来之后,就在她脚下打转。 花了两个小时,于安安做了一桌螃蟹,沈清淮出去买了点饮料。女孩子一个人在陌生人家里,总会有点害怕,沈清淮也知道这些,他自己先倒给了自己,当着于安安的面喝完了,才给她倒了一杯。 于安安很明显没有意识到沈清淮的意思,她毫无防范的接了过来,“你干嘛喝这么多,还没开始吃呢。” 沈清淮又不好说是为了打消你的疑虑,就干咳了一声,“嗯,我有点渴了。” 两人开始吃起螃蟹,于安安是两只手都上了,沈清淮不太爱吃海鲜,看于安安吃的香,就拿了蒸好的螃蟹帮她剥了起来。于安安看到沈清淮把剥好的螃蟹推到自己面前,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有些不自然的说,“我做的不好吃吗,干嘛都推给我。” “好吃啊,不过我今天请客,你都帮我省钱了,我总得让你吃的开心吧。”沈清淮说。 于安安还没有跟哪个男生相处的这样舒服,在他那斯文的吃法下,自己那大大咧咧的吃法就怎么看怎么不入眼起来,“我是不是太粗鲁了啊?” 沈清淮看出了她的拘谨,“没有啊,女孩子这么吃饭,我看了都很有食欲好嘛。” 于安安看沈清淮目光坦诚,半点也没有勉强的意思,也慢慢放开了。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半小时,灌了三瓶啤酒的于安安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沈清淮刚才看她喝的那么厉害,以为她会喝酒,没想到现在是这个样子。就过去把她扶到自己床上,自己回头收拾起桌子上的残渣来。 于安安这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等沈煦回来都不见醒的。沈清淮那个时候都在做晚饭了,沈煦回来之后,像往常一样准备看会书,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了鼓鼓的被窝。 “哥——” 沈清淮知道他要问什么,“安安今天过来吃饭了,喝了点酒在休息。” 沈煦看到那张从被子里探出来的红彤彤的脸,老实说,他有点不开心。他和哥哥在一起这么久,家里还没有来过外人。而这个外人一来,就霸占了哥哥的床。 沈清淮没想那么多,他和沈煦吃了晚饭,让沈煦留在上面看书,自己下去丢那些中午的垃圾。 他走了没多久,于安安就醒了,她看到了坐在一旁看书的沈煦。 沈煦穿着校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极是英俊。 但是…… 沈煦也听到了的动静,他转过头,就看到了眼睛瞪的圆圆的于安安。 他对女孩子就没有那么温柔了,因为受到女孩子喜欢,从而给他招来了不少麻烦,到现在他也很难对哪个女孩有发自内心的好感。 “你——”于安安早就忘了见过的沈煦,有些紧张。 沈煦转过头看着她,“醒了就快点回去。” 于安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回来的沈清淮,于安安看到他,一下子又放松起来,两人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沈清淮还跟于安安介绍了沈煦,于安安怯怯的看了沈煦一眼,沈煦回应她的,就是那极其冷淡的目光。 沈煦是巴不得这个女孩早点走,没想到她跟哥哥聊了很久之后,哥哥还送她回学校了。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沈煦,在关上门的时候,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了,重重的合上书,将书扔在了桌子上。 沈清淮送走于安安回来之后,看到房间门紧闭的沈煦,又看了一眼时间,才九点。平常沈煦这个时候,还在他房间里看书呢。 也许是今天累了吧。 沈清淮没有多想,洗了澡就关灯睡下了。 此刻呆在房间里的沈煦,将从哥哥枕头下找到的那黑色的锁骨链从中间扯断了,冷着脸丢进了垃圾桶。 366、凭风舞(366) 叶东倾这段时间很闲, 闲的叫了几个平台主播过来给他当陪练。叶东倾是什么身份?就是那些粉丝动辄十几万的主播们,也不敢慢待自己的东家不是。加上叶东倾技术也不差, 跟几个主播练了一段时间之后,隐隐也有了专业的水准。 但主播打游戏, 和那些为消遣时间而打游戏的人不同,他们是靠游戏来生活的,所以游戏段位的高低,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叶东倾跟着这么些人打,慢慢也进了每个游戏最顶端的那个大神圈子。大神圈子基本被三种人占据:主播,代打,路人王。所以在这个段位, 就是遇到一些职业选手的训练野队也不稀奇。 就比如现在, 叶东倾跟平台一线的几个游戏男主播,遇到了沈清淮。 两边人明显都懵了一下,因为各自的游戏id都前缀所带的平台,都是一样的。 沈清淮是单排, 所以看到对面四个主播的时候, 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尤其是对面四个,都是平台一线的游戏主播的时候。他的直播间瞬间就沸腾了。 沈清淮打了一下午单排,还没输过,他一个金主说,如果他能打十连胜,就给他送个游艇, 沈清淮才刚打了一把近一个小时的大逆风翻盘,眼看着十连胜就在眼前了,没想到排上了这么个玩意儿。但都已经排上了,作为正在直播的主播,他又不能在自己的粉丝面前露怯,硬着头皮就上了。 叶东倾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看着沈清淮的id,脸上的表情变的微妙起来。 沈清淮最近正在练英雄,他的英雄池不算浅,因为玩惯了补位的缘故,现在他在专心的练某一个英雄,想让自己和其他一线主播一样,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特色的英雄。 他最近练的最好的一个英雄,就是‘迷途者’。这版本‘迷途者’绝对算是第一梯队的强势英雄,收割和团战能力显著。对方四个平台一线主播,沈清淮对他们擅长的英雄还是比较熟悉的,开场也不敢马虎,直接禁了对方一个主播最擅长的英雄。 叶东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禁了现在地位相当尴尬的‘法巫’。 沈清淮松了口气,抢到了‘迷途者’。 双方陆陆续续拿了自己的英雄,除了那个被沈清淮禁了擅长英雄的主播玩了个辅助以外,其他的主播都拿的是自己最擅长的英雄。沈清淮心里也没底,不过他最近在池渐月那里学了不少骚操作,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被压崩心态。 叶东倾打的很放松,他这几天都在练新的英雄,这一把也是。 沈清淮在野区穿梭,给队友开了几个视野,几次免于队友被对方抓住。但他视野也不是无限开,对方反应确实是快,上路抓人失败,下去就把中路准备回补给站的英雄抓掉了。 还好高段位队友心态和手法都不错,虽然人头被拉的很开,但一直没怎么崩盘。 沈清淮配合边路抓人,对方抗压位的主播反应特别快,吃了两套大,还拉着沈清淮死在了补给站下。人头抵消,发育最好的沈清淮可以说这一波还亏了。有了这次抓人的惨痛经历,沈清淮就更小心了,但对面都是那种手法堪比职业选手的主播,就是他再小心,也免不了被对方抓掉的下场。就这么一来二去,沈清淮中路已经被拆到了补给站,沈清淮也渐渐发现了,对面四个主播是铁板一块,但其中有一个还是可以啃的动的。 是的,那个啃的动的就是练英雄的叶东倾。 沈清淮单杀了叶东倾几次之后,那几个护老板心切的主播们就开始保护他了,这让沈清淮抓人难度上升。 这一把其实也没僵持太久,就在毫无悬念的状态下结束了,最后一波团战,以沈清淮率先被抓死,队友崩盘为结尾。叶东倾被打到残血,所以和几个拆基地的主播分开了,沈清淮也知道这一把凉了,但是在复活之后,他还是用最后一个冷却完毕的大,把已经进入补给站开始回血的叶东倾给顶了出来,然后一套带走。 与此同时,游戏结束。 叶东倾看着自己黑掉的头像,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沈清淮的‘迷途者’踩在他的尸体上,大招的冥火特效看起来很是炫酷。 这……叶东倾就有点不太高兴了。前期沈清淮针对他,他看的出来,毕竟他看起来最好欺负,但是这最后一下,就太过分了吧。 游戏结算出来,叶东倾死了六次,六次都死在沈清淮手上,最后一次还是被从补给站给顶出来打死的。这一把一打完,叶东倾就退了游戏,和他在一起的四个主播,心里都有点发虚。他们试图保护过老板,但最后,谁也没想到迷途者还会给他这么一个惊喜大礼包。 叶东倾关了游戏冷静了一下,然后喝了口冷咖啡,就进了沈清淮的直播间。刚输了一把,还输的挺惨,沈清淮也没调整过来,在和直播间的观众聊着天。 界面定格在结算那里,死了六次的叶东倾看起来有点凄惨。 叶东倾看着,有点不太舒服了,他重新登上游戏,邀请沈清淮进入房间,沈清淮直接拒绝了。叶东倾直接在他直播间丢了个礼物,在沈清淮点名感谢的时候,他打了一段话:接受。 第二个邀请界面弹了出来,沈清淮没有直接接受,他犹豫了一下。 叶东倾打字问:今天还接solo吗? 沈清淮这才觉得对面那个被他打的游戏体验极差的id有点眼熟,他想了一下,就接受了邀请。 游艇没了,有个火箭也行啊。 叶东倾也没想拿他怎么样,但那最后一下太气人了,他想着非要杀杀他的锐气不可,于是游戏一开始,他就选了自己这段时间最擅长的一个英雄。沈清淮还跟上次选的是同一个英雄。 叶东倾这段时间,手法都渐渐捡回来了,认真打的话,就是沈清淮应对的也有些吃力。 沈清淮选的那个英雄,后期无敌,前期就很疲软,沈清淮想着磨到后期没什么问题,没想到才打了十分钟,在对方突然的一波进攻下,他头像就黑下来了。那个时候沈清淮都还没反应过来,按在键盘上的双手都还维持着那个控制走位的动作。 一分钟之后,沈清淮叹了口气,把键盘上的手收了回来,干脆利落的说,“我输了。” 他solo还没输过,这次输就输在掉以轻心了。 叶东倾心情好了那么一丁点。 solo从未输过的沈清淮输了,这比刚才那一把有看头多了,弹幕都在疯狂的刷丝袜什么什么的。 叶东倾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看着在直播间显得略略有些局促的沈清淮,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痒。 “你想干嘛?”沈清淮问。 他这句话实在是很有歧义,就是一开始不想干嘛的叶东倾,也被他这副装出来的无所谓撩的想干嘛了。 叶东倾思索了一下,看着穿着严实的沈清淮,打了一串字,“那就穿丝袜吧。” 沈清淮,“……” 丝袜沈清淮是穿过的,但多是拍照片,穿一会儿就脱了,现在……这。 “你不会说家里没丝袜吧?”叶东倾看着沈清淮为难的神色,愈发兴起了难言的兴味。 “……有。”沈清淮硬着头皮说。 直播间的人数,因为这一把solo,又涌进了大量的观众。 “那就穿呗。”因为隔着电脑,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严谨的近乎性冷淡的叶东倾,黑眸里的戏谑有些恶劣,“哦,我比较喜欢白丝。” 沈清淮,“……” 今天可能真的是他的倒霉日,十连胜断在第九把,游艇没了,火箭没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需要叶东倾催促,所有的观众几乎一边倒的在帮他催促。 沈清淮沉默了好一会,说,“好,我去拿。”然后他暂时关掉了摄像头,起身去翻床底了。 他丝袜买的不多,但几乎就是穿一两次就不穿了,所以还有好几双堆在那儿没动过,其中就包括叶东倾要求的白丝。几分钟之后,直播间重新亮了起来,叶东倾一直等在这里,刚才的观众,几乎没有一个离开的。 沈清淮为了方便,基本都是裙子外套个外套,今天也是,他上身穿的严严实实,下身红色的短裙只遮住大腿根。平常摄像头一直都对着他的手,今天却因为这个要求,他不得不调整了一下摄像头,来将视频切向自己的腿。 他脚生的很秀气,又窄,踩在木质的地板上,白皙细腻的像是玉件儿。 他抬脚踩在椅子上,并侧着双腿,一边歪着头拆还没拆开的丝袜。 女主播穿丝袜,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要是在别的地方,也引不来叶东倾的关注。但他偏偏今天就和沈清淮杠上了。 沈清淮穿的外套袖子很宽阔,有些不方便,所以他把袖子卷起来,愈发显得手腕是细细的一截。 他双腿并在一起,红裙边儿就卷了起来,半遮半掩在大腿根儿上,横生出几许艳气来。偏偏他一张脸,冰雪似的,唇红,侧着头的时候,低垂的眸里仿佛都染了水色。 叶东倾口中莫名的有些干,可能是刚才喝了咖啡的缘故? 他微微张开唇,又紧抿,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一下。 367、凭风舞(367) 白丝和红裙并不搭, 但当那双漂亮的手,顺着蕾丝的边缘轻轻抚平的时候, 注意力就全被吸引到了他的腿根儿上。 这对沈清淮而言,并不算顶色气的场景, 他见过的艳景,比这更要靡丽一万倍。但偏偏现在他成了主角,那羞耻的感觉叫他耳根红的滴血。 包覆在白丝里的双腿放了下来,沈清淮将裙子拉下来,盖住腿根。 “这样可以了吗?” 叶东倾手指动了两下。 ——嗯。 沈清淮看到那个‘嗯’字,一阵堵心。 看到沈清淮迫不及待的要把那白丝脱下来,叶东倾连忙又打了一串字。 ——别急。 沈清淮的动作僵住了, 他弯着身子, 一条腿曲着,上面的丝袜都已经脱了一半下来,“你还要怎么样?” 叶东倾实在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但是他从来没发觉, 强人所难这样的感觉用在某些人身上, 好像并不坏? ——坐下来。 沈清淮动作僵硬的扶着扶手坐了下来,平常他不怎么看评论,所以也不是那么堵心,现在却不得不去关注评论区。老实说,一个性取向很正常,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的男人,看到一堆男人yy自己的腿, 那种感觉真的非常的……非常的复杂。 叶东倾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沈清淮,那个在直播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的家伙,现在却拘谨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真是……意外的可爱呢。 ——叫声好听的给你刷礼物好不好? 沈清淮看到这一句的时候,真是胃都一抽一抽的疼,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金主,毕竟靠脸吃饭的女主播吗,要是遇不到几个这种金主,那都不叫女主播了。 叶东倾看直播的账号,绑了自己的卡,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给沈清淮刷了个他错失掉的游艇。 沈清淮没说话。 ——考虑一下吗? 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他现在真不缺这个钱,虽然赚钱很爽,但也没有在不怎么缺钱的时候委屈自己,他伸手捉住鼠标,跟平常要结束直播的时候一样,“今天直播结束了,明天大家有空可以再来我的直播间。” 下一秒,就关上了直播间。 跟叶东倾一样,没反应过来的人很多,弹幕区吵嚷成了一片。 叶东倾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沈清淮是真的退了直播,收了礼物之后,就这么毫不犹豫的,关直播了? 那边的沈清淮关了电脑之后,就站起来把腿上的丝袜给脱了下来,说脱可能不合适,他是直接撕的,撕下来之后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扔完了还不解气,连着垃圾桶都踹了一脚,“看看看,我裤子脱了给你们看!” 但沈清淮也只敢这个时候发发牢骚,毕竟是他自己要走这条路的。 一刻也忍耐不了的换下了裙子,穿回裤子和衬衫的沈清淮总算感觉舒服了不少。他过去将关在阳台的猫儿放出来,又给它加了点猫粮,就下楼去买晚上做饭要用的食材了。 今天是周五,于安安又在下面商场里做兼职,正好到了换班的时候,她借着上次的事,请沈清淮去外面喝了杯奶茶。 沈清淮因为做直播,很少出门,现在遇到这样活泼的女孩,感觉也不坏,就跟她在奶茶店坐了几个小时,等天都黑了,沈清淮才拎着商场里买的食材转悠回去。 沈煦正好也回来,两人在电梯口撞上了。 沈煦看到沈清淮拎着的东西,就顺手帮他接了过去,两人回到家,沈清淮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哥哥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沈煦都察觉的到,今天沈清淮眉眼间都透着几分笑意。他心里也开心了几分。 沈清淮正在洗菜,听到沈煦的声音就转过头笑了一下,“是吗?” 沈煦在学校从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回到家却明显多了笑颜。 “今天没作业吗?”沈清淮将洗好的菜放到一旁。 沈煦走了进来,“在学校都做完了。”他才不愿意让那些作业耽误自己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呢。 沈清淮今天买了胡萝卜,切了一块,转过头塞了一个到沈煦嘴巴里,沈煦从他背后靠过来,抱住他。 从前沈煦才到沈清淮腰的时候,经常这样抱他,现在一晃眼,都已经比沈清淮还要高那么一些了。 胡萝卜在口腔里咀嚼的声音,因为两人的贴近,传进了沈清淮的耳朵里。沈清淮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出去看书去,别挤在这里。” “我想帮哥哥嘛。”沈煦看着沈清淮握着刀的手。 那双漂亮的手,手心里有细细的茧,这双手看起来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偏偏却没有这样的日子来娇养他。 沈清淮听到他撒娇的声音,又切了一块胡萝卜塞过来,“好了好了,等下炒菜让你进来,现在快出去。” 他转过头的时候,嘴唇险些碰触到沈煦的面颊。 沈煦感觉到了,他呼吸都跟着一滞,但沈清淮明显没有感觉到这些,他又转过了头,专心的去切菜了。 他已经快要比哥哥高了。 好像一伸手,就能抱住哥哥的腰,握住他细细的手腕,来像哥哥照顾他一样的,去照顾哥哥了。 在沈清淮的再三催促下,沈煦终于从厨房出来了,那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猫,探头探脑的从衣柜里爬了出来,沈煦走过去,想抓住它把它关回笼子里,那猫却像是感觉的到靠近的人不喜欢自己,飞快的逃窜开了。沈煦追了几步,慌不择路的猫一下子撞倒了摆放在电脑桌下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滚出了一堆杂物。 哥哥很爱干净,平常都已经收拾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没来得及吧。沈煦抓住惹祸的猫,捏着它后脖颈的软肉,将它重新关回了笼子里。 “喵呜——” 听到猫的叫声,沈煦低下头,他的目光是冷的,抓挠着笼子的猫像是被他的目光慑到了,乖乖的缩回到了笼子里。 沈煦关上阳台的玻璃门,顺带拉上了窗帘。他拿着扫帚去整理电脑桌下洒出的垃圾时,看到了下面的一抹白色。 抬眼看了一眼厨房,沈清淮还在里面忙碌,沈煦伸手将那白色的东西拽出来。和女孩子那些零星的饰品不同,这次是更贴身的,被撕烂的白色丝袜。 沈煦半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将丝袜塞回了垃圾桶里,将那些上面的纸屑果皮又重新盖了回去。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沈清淮做好饭,两人坐在桌子旁吃晚餐的时候,沈煦忽然问,“哥哥在交往女朋友吗?” 沈清淮夹菜的筷子一顿,“啊?” “没事。”沈煦看到沈清淮这种反应,垂下眼,笑了一下。 沈清淮是听清了,他会露出那样的反应,是不明白沈煦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这一顿饭吃的意料之外的沉默,沈煦整理碗筷,端去厨房里洗,沈清淮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等过了一会儿,沈煦洗完了,擦手出来,他把沈煦叫过来,“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沈煦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啊。” 沈清淮哪里会相信他,“刚刚你忽然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是为什么?” 沈煦抿了抿唇,“我……” 沈清淮望着他。 沈煦那一瞬间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带着明显示弱的话,“我怕哥哥交了女朋友就不管我了,我天天呆在学校,和哥哥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沈清淮看着低着头的沈煦,半晌叹了一口气。 “我从没有想过不管你。”他说的是真话,在他来到这里,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丢掉当时还没有任何自理能力的沈煦,现在又怎么可能。至于谈恋爱……和一直压在肩膀上的生活重担相比,也显得没什么重要的,“你在学校是要学习,哥哥是要赚钱养家——女朋友什么的。”他抬手,沈煦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伸手揉着沈煦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再考虑吧。” “那哥哥答应我,在我毕业之前,不找女朋友。”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会被丢掉。或者说,他更害怕被替代掉。 他和哥哥一直在一起,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介入进来。 沈清淮因为他这个要求而愣住了,他想了一下,沈煦现在高中,加大学还有五年,五年之后,他二十六,虽然二十六找女朋友有点迟,但他现在的情况就是找女朋友,也完全没有太多的相处时间。 “不行吗?”半蹲在面前的沈煦因为这个姿势而显得处在弱势。 沈清淮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行,等你毕业。” 沈煦得了这个承诺,安心了不少,但他想到这段时间家里越来越多关于第三个人的东西,包括他今天看到的,他就越发有一种哥哥随时都要被人抢走的感觉,“哥哥保证。” 沈煦今晚实在是有些奇怪。 不过青春期的小孩嘛,缺乏安全感,有这么多的思虑也是正常的,“好,我保证。” 沈煦执拗到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才终于松动成了平时的温和笑容。 “今天怎么啦,忽然一下子就变的这么奇怪。”沈清淮开玩笑一样的问道。 沈煦站起来,坐在沈清淮身边,“奇怪吗?” 沈清淮点头。 沈煦说,“可能是天天见不到哥哥吧,总是很害怕一些东西。” 沈清淮一下笑了,“等你长大就不会这么想了,你现在还小呢。” 沈煦一下子扑了过来,沈清淮本来是坐在床上,现在一下被他压倒,整个人愣愣的看着撑着胳膊俯视着他的沈煦。 可能真的是时间不在身边的缘故吧,在以前,沈清淮都没有那种很明确的,沈煦长大了的感觉,现在因为相处的时间变短,沈煦好像每一天都在变化。也许是他自己没有注意到? “我不小了。”少年的音色,清清朗朗。 唇角只要微微勾起,就会显得他的疏冷的面孔温和万分。但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吝惜自己的表情。 “我比哥哥还要高了。” 沈清淮的眼睛眨了眨。 沈煦和他长的一点也不一样,两个人虽然是相同的姓氏,但其实,怎么看也不太像是亲兄弟。 “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把哥哥养起来,哥哥要什么,我都买得起,都能给哥哥。再也不让哥哥这么劳累。” 沈清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方才酝酿的温情氛围,一下子毁于一旦。 沈煦有些急于证明自己一样,“我是认真的!” 沈清淮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让他依偎在自己的胸口,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起这么久,他早就不会再去纠结,沈煦到底是不是他的弟弟,他这么养他到底值不值得这样的蠢问题了。 “嗯。所以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还要好好努力呀。” 沈煦靠在他的胸口,不过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温顺的只是靠着他,他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沈清淮。 真的,这世上没有比哥哥更好的人了。也许有,但那些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一直,一直的…… 368、凭风舞(368) 因为上次和叶东倾solo输了的事, 就不断有人来找沈清淮,弄得他这段时间不胜其烦。 他当了这么久的主播, 技术肯定是一流的,但他擅长的, 也就那么几个,打来打去,有人发现了,就专门玩克他的英雄,来跟他solo,英雄克制是很严重的,哪怕沈清淮小心翼翼, 也抵不住那些在最后一刻秒换英雄的人。 就比如今天, 对方在最后一刻秒换了一个克他的英雄,沈清淮前期勉强自保,到后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沈清淮在最后一刻,对面秒换的时候, 都知道这把完蛋了, 他挣扎了二十几分钟,头像还是灰了下来。沈清淮这一把打的,真的是骂娘的心都有了,偏偏对方是他观众,他死了之后,还给他刷了一堆礼物,硬生生叫他所有的脏话都噎回了喉咙里。 “我输了。”沈清淮遇到这种情况, 是真的无力。 秒换英雄的solo,要是在男主播那边,估计得被骂上天,偏偏他现在是个女主播的身份,整个直播间里都是些起哄的人。偶尔有一两句质疑那人秒换英雄的声音,也被各种起哄的声音淹没了。 沈清淮最后在对方的要求下,换上那种露背的毛衣。也得亏他常年宅在家里,手臂肌肉不明显,那毛衣又是挂在脖子上的,刚好遮住了他的喉结。就是那种整个背部透风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 他就穿着那件毛衣坐着打了一下午游戏,期间连水都不敢喝,生怕喝多水要上厕所,站起来让人看到身后。 叶东倾那个时候在沈清淮直播间,从直播间那些观众的反应中,他也知道沈清淮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他在忙,就没来沈清淮直播间了,但上一次他好像开了个先河,弄了一堆人来找沈清淮solo。至于这件毛衣,也是几天前买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沈清淮只穿了几分钟就脱下来了,今天却被要求穿着直播。 这种毛衣的款式很奇特,从前面看,好像和平常的毛衣并没有什么区别,后面却完全是镂空的,沈清淮那样的身高,毛衣穿上,也只堪堪盖住他的臀。 叶东倾看到几次,沈清淮打游戏的时候,伸手想去拿水杯,但水杯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这个举动他无意识的重复了几回,叶东倾也隐隐猜的出来,他是害怕什么。他看到了想笑,但看着如坐针毡的沈清淮,又忍不住和别人一样,期待他站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毛衣很宽松,能够遮蔽住胸口,沈清淮是男的,就不用穿女生那种贴身的衣服,他抬手的时候,若隐若现能看到他不着寸缕的肌肤。 叶东倾这样的人,都看的有些口干舌燥。但他同时也有些好奇,沈清淮是真的不情愿吗?如果是不情愿的话,那干嘛里面什么都不穿,是故意勾引人么。 根本不在意自己真空不真空这个问题的沈清淮,正在庆幸还好自己这几天体毛剃的干净。 …… 沈清淮关直播之后,叶东倾就找徐威,拿了当初签下沈清淮的合约。合约是一年,沈清淮还在上面签了字,但其他的,关于沈清淮现实里的信息,却少的可怜。 “什么时候,跟平台签约,连身份证都不要了?”叶东倾也是起了兴,才去管这些,他本来还指望从这上面得到点信息,却发现上面就个沈清淮的签字。失望之下,把合约丢到了徐威面前。 “当时青淮说,有点不方便,说以后补。”徐威低着头。 叶东倾笑了一声,“合约书上重要的信息栏,都空着,这也是不方便?” 徐威也不知道,怎么好好的会追究起这件事来。 叶东倾是有点惦记上沈清淮了,“联系方式有吗?” 徐威抬头,看着望着沈清淮照片的叶东倾,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有。” …… 晚上沈清淮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坐在一旁的沈煦抬头看了一眼。 沈清淮是直播之后,就换了私人电话,一般没什么人会打电话过来的,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陌生来电,想也不想的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沈清淮想了一下,站起来,对沈煦说了句,“你先吃饭。”就拿着手机去阳台了。 沈清淮到阳台,看了一眼还坐在餐桌前的沈煦,这才接了电话。 “喂?”他已经习惯性用女声了。 对方没有回应。 “喂?” 还是没有回应,就在沈清淮要挂断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青淮。” 沈清淮一下子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你是?” 面对着沈清淮疑惑的反问,低笑声传了过来,“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沈清淮从这偏低沉的音色里,猛的回想了起来,“哦,叶总——” 叶东倾长长的‘嗯’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沈清淮还记得他,但好像除了上一次联系,之后都没有再接触过了吧,为什么会忽然打他电话? 叶东倾当然已经早有准备,“你和公司合约的事——” 沈清淮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当时签约的时候,很多信息都搪塞了过去,“哦,当时我有点不方便,所以很多信息都没填。” 叶东倾现在手上正拿着他的签约书,“尽快完善一下。” “好。”沈清淮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叶东倾觉得这个时候的沈清淮,音色有些奇怪,比起直播的时候,好像更低哑一些? 因为叶东倾迟迟不挂电话,沈清淮问道,“叶总,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那我先挂了。”沈清淮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叶东倾忽然道,“别急。” 沈清淮站在阳台上,沈煦已经吃完了,不过他没有过来,只站在客厅里远远的望了他一眼,“叶总,还有什么事吗?” “存一下这个电话。”叶东倾说。 “啊?”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沈清淮想到上一次叶东倾的暗示,又开始了一阵胃疼,“那个,不用麻烦叶总了,这件事我和徐威联系就行了。” 叶东倾也没有强求,听到沈清淮说完,他自己主动的挂了电话。 沈清淮接了这么一通电话之后,是心情都不好了,沈煦看到他沉凝的神色,问了一声,“哥哥,怎么了?” 沈清淮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现在再为维系自己女主播这个身份的事发愁吧,“没事。” 沈煦以前看过沈清淮直播,从前沈清淮经常直播到深夜,现在他却很少看到沈清淮直播了,“现在直播很辛苦吗?” 沈清淮想到这几天被缠着solo的事,着实是有点内心苦涩了,“比以前轻松点。”但是比以前更心累了。后面这句话沈清淮没有告诉沈煦。 沈煦看到他这副勉强的模样,也很是心疼,“哥哥,休息几天吧。” 沈清淮摇头。他就指着今年多赚点钱,现在说休息,还太早了点。 晚上沈清淮躺在床上摆弄手机,他跟平台的合约,到现在都是个问题,要是徐威那边,他还好处理,现在徐威的上司过来和他说,他是真没办法了,反正最久不能超过这个月月底了吧,他从哪去编造个身份去啊? 手机的光线照在沈清淮紧蹙的眉宇上,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从他开始用这个女主播的身份开始,他就换了个手机,现在这个手机上的联系人,只有几个,沈煦,池渐月,徐威,于安安。他的目光现在就顿在于安安这个名字上。 他可以借用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暂时搪塞一下平台,毕竟没谁会那么无聊的查他吧? 沈清淮想了一下,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拖到这个月月底,他和平台就只有七个月的合约了。越想沈清淮越觉得这个可行,他犹豫了一下,给于安安发了条消息过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想着于安安已经休息了,明天回复之后,他可以去约她详细的谈一下。 毕竟借身份证这样的大事,还是好好和她说清楚比较好。 沈清淮没想到,一条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于安安就回消息了,两人聊了一会,因为沈清淮有些事不能说,所以总是说不清楚。于安安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沈清淮接了下来。 “是本人吗?”于安安开头第一句都把沈清淮问蒙了。 他怕吵到沈煦休息,就压低了声音,“你不会以为刚刚跟你聊的都是别人吧?” 于安安嘟哝,“对啊,突然说要借身份证,我以为是你手机丢了,让骗子捡了。” 沈清淮有些尴尬。 于安安听到沈清淮的声音,就没再怀疑了,“你刚跟我说的事,可以啊,不过我身份证在家里,这个周末放假我回家去拿。” 沈清淮刚刚说的很含糊,他没想到于安安居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你不问清楚我拿你身份证干嘛吗?” “你不是说,拿去签什么合约吗?”于安安也是个直性子,当即反问的让沈清淮说不出话来,“怎么,你要拿去干坏事啊?” “当然不是!”沈清淮听着于安安的声音,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看我能干嘛啊我。” 于安安说,“那不就得了,你要用我就借给你呗。”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明天我来找你,顺便跟你说清楚吧,你好好想一下再决定。” “哦。” 自己装了太久的女孩子,沈清淮对于真的女孩子还是充满着好感的,口气都温柔了许多,“你怎么还不睡啊?明天不上课吗?” 沈清淮这个问题,就像打开于安安话匣子的钥匙,她一下扬高了声音,“睡?我在晚自习啊哥哥!我都还没下课。” “大学还晚自习?” “我怀疑我上的不是大学,我怀疑我上的是高三。”那边于安安还在拼命跟沈清淮大吐苦水,沈清淮先是安慰她,最后忍不住被她那夸张的语气逗笑了。 两人聊的太入神,以至于沈清淮没有听到卧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他正在安慰于安安,“好了,明天我来找你,然后请你吃饭。”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谈那件事。 沈煦站在门口,他房间里亮着灯,灯光从他身后打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手机里传出的于安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样静谧的房间里,却已经足够让人听清了。女孩子娇嫩的音线,即使扬高了声调,也不会让人感到厌恶。 369、凭风舞(369) 沈清淮觉得自己最近老是丢东西, 小到固定假发的发卡,大到才拆开的丝袜, 不过因为他才借着于安安的身份证,把提交给平台的资料准备妥当, 所以也没当回事。 今天沈煦回来的早,他和沈煦一起出去买菜。正在挑选的时候,远远的有人跟沈清淮打招呼。 沈煦对这一类人都很敏感,尤其是靠近沈清淮的女人。 沈清淮当时正低着头看货架上商品的生产日期,所以没有听到。打招呼的女人抱着小孩儿,小孩吵着要吃糖,所以那女人也没有过来。 沈煦没跟沈清淮说, 他找了个借口, 跟着那个女人过去了。 “要吃这种糖?不怕长蛀牙呀。”抱着小孩的女人拿着一罐糖,吓着怀里的小孩。 沈煦走了过来,女人看到暗影,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男孩, 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是还是一个好看的男孩的时候。 “你好。”沈煦和她打招呼。 女人愣了一下。 沈煦笑了一下,“刚看你和我哥哥打招呼,他没听见。” 女人一下子恍然大悟,“哦——”同时她又盯着沈煦看,“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弟弟。” 女人一下子笑容也变的和善起来,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孩,一边和沈煦聊着, “他还有个弟弟啊,我还不知道呢。” 沈煦看着那闹腾的小孩,递了一盒糖过去,小孩一下子抱在怀里。 女人教他说,“谢谢哥哥。” 小孩也不搭理,就抱着糖。 “小孩不懂事。”女人说。 “没事。”沈煦往旁边望了一眼,这个角度沈清淮正好看不到这里,“我和哥哥才搬过来,我还不知道他有认识的人。” “也不算认识吧,他经常来我这里帮他女朋友买衣服。”面前这个人,是女装店的老板,沈清淮平常图方便,买女装也就那几个地方,都是借口给女朋友买的,一来二去,人家都眼熟他了,“你哥哥这样,长得好看,对女朋友还好的男生不多啦。” 沈煦的目光冷淡下来,“女朋友吗,哥哥还没跟我说过。” 女人还想说什么,她怀里的小孩又闹开了,叫嚷着要去别的地方,女人哄着小孩走远了。 沈煦在家里,找到了很多女孩子用的小物件儿,他都是默不作声的扔掉了,但今天撞见的事,让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哥哥很喜欢那个女孩吧。背着自己和她打电话,背着自己给她买衣服,背着自己和她一起吃饭,说不定还一起约会。 所以家里到处都是那个女孩的东西。 这一切就因为那只猫? 就因为那只猫。想到那猫是自己带回来的,沈煦的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沈清淮已经选好了东西,正在四处找沈煦,没想到一转头,沈煦就在身后,“你跑哪儿去了?” 沈煦拿了一盒糖出来。 沈清淮笑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糖。”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拿了过来,装在一起去结账了。 晚上两人吃了饭坐在沙发上休息,沈清淮想到明天是周末,现在沈煦回来跟他说的,“明天学校运动会?” 沈煦点头,“嗯。” “那什么时候回来?”沈清淮对时间还是很敏感的。 沈煦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估计会很晚吧,运动会之后,学校还有别的活动。” 沈煦可从来没撒过谎。所以沈清淮一点也不担心。 …… 第二天直播的时候,直播间里来了一个沈清淮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他进来就给沈清淮刷了礼物,沈清淮念他名字的时候,一下子就顿住了。 “明影?” 游戏里,明影那个很久没有登录的账号也亮了起来,他向沈清淮发了邀请,沈清淮同意之后,就出现在了他创建的房间里。 沈清淮一进去就开了语音,“你回来直播了?” 明影回道,“没呢,就回来玩玩儿。” 他的声音还是跟从前一样,说实话,沈清淮一个人打游戏的时候,还是挺想念咋咋呼呼的明影的。 “憋死我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充满了杀意。”明影的语气还是那一贯的风格。 沈清淮笑了,“来来来,打一把打一把。” 明影开了一把游戏,进去之后,就选了一个现版本很强势的英雄,沈清淮看他带的技能,就已经觉得他充满了杀意了。 “你不带闪现保命吗?”输出高的英雄都是脆皮。 明影说,“我都跟你说了,我现在内心充满杀意。” 沈清淮被他逗笑了。 游戏开始,明影就像他说的那样,充满了杀意,开场就来了个1换2。 明影当初也是有很多粉丝的,现在来沈清淮的直播间,为他吸引了不少人气,沈清淮知道他听家里的话回去读书,内心肯定是有点憋屈的,所以他尽职尽责的准备给明影打辅助。两人毕竟曾经双排过一段时间,默契还是有的,打的轻松的很。加上明影是个活泼的性子,沈清淮被他那种骚话逗的直笑。 一把打完,拿了全场百分之四十输出的明影一脸骄傲的炫耀。 沈清淮问,“还打吗?” “打啊。” 打完一把,队伍自动解散,刚好这个时候沈清淮游戏里弹了个邀请框出来,他没看就同意了。但是等他一进去,就发现自己好像进错了。 许久不见的月神上线了。他进了月神的队伍。 池渐月不由分说的开了游戏,那边的明影就在沈清淮直播间,也看到了这个情况,沈清淮私聊跟他解释,他说等下一把。有他这句话,沈清淮就开始跟池渐月打游戏了。 池渐月好像只登了游戏,也没有开直播,两个人都是忽然一下子上线的,这实在巧的有点过头。 池渐月在选英雄的界面开了语音,他声音有些模糊,“你在直播吗?” 沈清淮语音还没关上,“嗯。” 池渐月是刚结束最后一阶段的训练,他今天是要回来的,但是在机场,已经忍耐不住的登了游戏,“我在机场,网络可能不稳定。” 沈清淮从他模糊的声音都能听出来,在半个月以前,池渐月要去训练的时候,和他说了,当时他走的时候,还跟沈清淮说,如果想找他,可以打电话,但沈清淮只存了他的电话,没有打过一次,“你训练结束了?” “嗯。”池渐月没有说的是,这次他有三个月的假期。 进了游戏,池渐月问他,“你玩什么?” 沈清淮说,“我什么都可以。” “你玩ad,我辅助你。”池渐月说完,就选了个辅助英雄。 池渐月不玩辅助,这几乎是定律,他这一手辅助一选,沈清淮整个直播间都炸了。沈清淮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玩辅助吧。” 池渐月只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我网不好。” 网不好跟玩辅助有什么关系? 私聊响了,是明影的消息,明影问那个人是不是月神,沈清淮回了个‘嗯’。 这一把打的也快,池渐月虽然网络延迟高,但他预判能减缓这个问题,所以一把下来,他这个辅助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简单粗暴的一把,打完之后,沈清淮准备退出的时候,池渐月说,“晚上有事跟你说。” “啊?”沈清淮准备问是什么事的时候,池渐月的账号已经显示离线状态。 打完了这莫名其妙的一把,明影的邀请来了,在开的房间里,明影小心翼翼的问,“刚那个是月神?” 这都已经是第二遍了,沈清淮以为明影认不出池渐月那个号,“是啊,那个是他小号。” 明影刚听声音都听的出来,他看过池渐月的直播,对他很是熟悉。从前他也很崇拜他,但是现在,这种崇拜,怎么就,有点复杂了起来呢? “你和他很熟啊?”明影问。 “跟他参加过一次平台活动,不算很熟吧。”沈清淮也没有过多解释。解释越多,越容易被曲解。 明影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第二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也选了辅助。但他辅助玩的特别烂,沈清淮玩的ad强势,才勉强让这一把没崩。 沈清淮这个时候,因为月神的出现,他的直播间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七位数。 直播的时间到了,沈清淮关了直播,本来该把游戏一起退掉的,但是明影在游戏里说,“青淮,我想……” 明影这欲言又止的话,让沈清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直接说,“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会。” 明影却一下子有些急了,“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就一件事,你等我说完再下好吗。我明天就没时间上游戏了。” 沈清淮又不是傻子,明影当时送礼物送的那么高调,到现在都有传闻,他和明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能把你电话给我吗?”明影没有等到沈清淮的回答,自己主动问道。 沈清淮一脸复杂。 “我在学校里,没事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就是有的时候,特别想听听你的声音。”明影是真的喜欢沈清淮,不然他也不会再度登上这个游戏账号,“我今天上游戏,就是想看看你来着。” 说到这里,明影的声音一下子变的拘谨起来。他本来也不是想那么快的告诉沈清淮,但池渐月的出现,实在令他不安。 就像青淮说的,只是因为平台活动,才认识的池渐月。 但是,他不也是因为平台活动,才喜欢上青淮的吗? “你在学校,还是好好学习吧。”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他该去洗澡卸妆了。 刚才还朝气蓬勃的声音,一下子变的沮丧起来,“青淮——” 沈清淮今天还穿的那个毛衣,因为最近没有买别的衣服的原因,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现在直播结束了,他把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露出弧度柔美的后背。 “我就特别想听你声音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不想接就不接,好不好?”明影大概知道沈清淮吃这一套,于是将声音放的更加弱势。 沈清淮的手顿在电源的开关键上,但是不等他做出决定,开门的咔哒声,让他大脑都懵了一下。 他的动作比他的反应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按下了电源。 电脑关上的同时,门也打开了。 沈清淮一下午规矩坐了太久,现在结束直播了之后,就双腿压在臀下,坐在椅子上,上身前倾了去关电脑,假发垂落到面前,隐约可见他空荡荡的胸口。 沈煦站在门口。 370、凭风舞(370) 沈清淮僵在原地, 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煦望着他,神情从怔愣, 变的复杂。 还是沈清淮最先垂下双眼,避开他的视线, 沈煦带上门,走了进来,他想说什么,但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沈清淮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但从最开始被发现的惊慌之后,他反而渐渐镇定了下来。 沈煦走到他的身旁, 沈清淮低着头, 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穿上。 “哥?”到现在沈煦都还是一副怔愣到无法接受的样子。 沈清淮将外套严严实实的拢在身上,“你今天不是运动会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煦没有说,他提前回来, 是以为哥哥背着他和女朋友约会,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回来之后,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沈清淮将双腿从椅子上放下来,他此刻看到沈煦,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脸上女性化的妆容让他连头都不敢抬,捏着衣襟往浴室走去。他本来想进去把脸上的东西洗掉, 没想到沈煦跟着他到了浴室里。 沈清淮身上的毛衣很短,放下来只到大腿根,他赤着脚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放了冷水去洗脸。 沈煦就在一旁看着他,“哥……” 沈清淮想去扯纸巾来擦脸,他手上都是水,纸巾沾了水都黏在他的手上,“我洗完了和你说。”其实沈清淮自己也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和沈煦解释。现在已经被发现了,还是这副模样被发现的,根本都不用沈煦说,沈清淮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是……丢人极了。 冷水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沈清淮低着头,他根本没办法看到沈煦说这句时候脸上的表情,所以他也没有回答,用毛巾把脸上那些口红全擦完了。平常他会很细致的洗脸,今天他根本没工夫去管这些,口红和眼影都留在了毛巾上,被他团成一团,丢在一旁。 “哥——” 沈清淮抬起头,他还是没看沈煦一眼,把头上假发扯下来,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沈煦还是一直跟着他,到了他的房间里。沈清淮把外套脱了,又准备把他里面的毛衣脱掉,换一件衣服,抬起头却看到沈煦还在一旁,内心被发现的奇特羞耻,让他第一次对着沈煦发了脾气,“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挂在衣柜里的衣架被他翻动的发出了急促的声响。 沈清淮拿着一件准备换的t恤,沈煦就站在一旁,沈清淮以为他在等一个答案,就有些自暴自弃的说,“反正就像你看见的,我直播赚钱,就是因为这样——但我不是变态,我也没有异装癖。”说完,呼出一口气,他一直有种迟早会被发现的感觉,现在被发现了,他反而没有那样的不安了,“这样能多赚点钱,所以……” 身体忽然被抱住。 沈清淮背后是空的,沈煦这一下,直接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加上他抱的紧,沈清淮这一下就好像陷进了他的怀里一样。沈清淮有些不适的想要挣扎,偏偏沈煦抵在他的肩膀上,某种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肩上,让他想要推拒的动作都顿住了。 …… 被发现之后,沈清淮也没有再隐瞒下去,他把自己现在的情况跟沈煦说了一遍,连同他现在女主播的身份,和新建立的社交账号。 床底下那些女装也被翻了出来,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丢在床上。 “已经四个月了吧。”沈清淮已经换回了衬衫,“跟平台签了一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然后等签约时间一到,我就不干了。” 沈煦望着床上那些各色的短裙和发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东西是在哥哥身上的。 沈清淮虽然坦白,但他自己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一直揉着自己的手指,“就这些了。” “所以家里那些东西,都是哥哥的?”沈煦说。 沈清淮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自以为一切都隐藏的很好,今天被发现,也是被沈煦捉了个现行,才败露的。 “那些……丝袜。”沈煦说。 沈清淮惊了一下。 “嗯,我以为……是哥哥女朋友的。”沈煦也向沈清淮坦白了。 沈清淮完全不记得,听到沈煦说出来,脸上还是忍不住红了红。丝袜那种东西,被现实里的人知道了,即使是知道为了工作,也仍旧羞耻的不行。 “所以你今天回来,就是看我有没有女朋友?”沈清淮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被撞破。 沈煦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的点下了头。 沈清淮看到了,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哥哥因为我才……” 沈煦的话被沈清淮的来电铃声打断,沈清淮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是池渐月。他想到池渐月说晚一点会跟他联系,没想到是直接打电话过来了。现在沈煦就在面前,他纠结的不知道该不该接。 “是很重要的电话吗?”沈煦看沈清淮没有直接挂断的反应,就猜的出来。 沈清淮对池渐月印象还是很好的,尤其是上次平台活动的事,他还欠了他一个人情。 “那哥哥接吧。”沈煦说。 沈清淮伸手碰了碰手机,又缩了回来。沈煦看到他穿女人的衣服是一回事,要是再看到他用女人的声音说话,那就真的…… 池渐月的电话无人应答被自动挂断之后,又再度打了过来。 沈煦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清淮一狠心,把电话接了起来,池渐月那总是给人一种冷淡感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忙吗?” 沈清淮看了沈煦一眼,而后调整了一下声音,“没有。” 池渐月没有说话,他那边有风声。 “你今天回来了?”沈清淮问。 池渐月现在刚从飞机上下来,还拖着行李箱,给沈清淮打这通电话,也是想了很久,“嗯,刚下飞机。” “那过会儿再聊吧,你先回家。”沈清淮说。 池渐月‘嗯’了一声,他正好也没想到要怎么说,沈清淮就挂了电话。 抬头就是微微蹙眉的沈煦,沈清淮没有等他问,就自己先说,“这是平台认识的一个男主播,他也以为我是女的。” 沈煦把沈清淮丢到床上的手机拿了过来,沈清淮想着都坦白了,也就没有什么秘密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沈煦看他手机上的东西,而后神色越来越难看。沈清淮凑过去一看,见沈煦看的是他的社交账号。 那时刚好一条消息发过来,是条语音,沈煦点开了,一道男声就传了出来。 “青淮,你说你天天打游戏多累啊,你跟着我我肯定不让你这么累。” 沈清淮一下子有些尴尬了。 沈煦继续往下点。 “青淮,你穿那件毛衣真好看,腿又长腰又细。你今天,里面是不是没穿啊。” 平常这种消息沈清淮连点开都不会点开,被沈煦放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公开处刑一样。 一连放了十几条语音,从含蓄到越来越露骨,沈清淮如坐针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实在羞耻的不行,将手机夺了过来。 “哥哥不是说,比以前轻松了吗?”沈煦看着他。 沈清淮刚才被他的眼泪吓到了,然后跟他解释自己只伪造了一个女主播的身份,实际比以前直播轻松的多,他这样说才勉强让沈煦不那么的愧疚,现在却又…… “是比以前好多了。”收入上是这样。 “每天被这样骚扰,意淫……” 沈清淮脸一下子涨红,“我又不看那些东西,随便他们怎么说啊。” “哥哥真的不在意吗?” 沈清淮不在意才有鬼了,他是个男人,有的时候看见那种露骨的言论,也是会蛋疼半天,“在意也没用啊,我跟平台签了一年,现在也不可能抽身出来,我只能把这一年坚持过去——现在你又在读书,什么都要用钱。”沈清淮说到这里,又怕沈煦会想歪,觉得自己这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他,他又补充道,“真的没你想的那么难捱,女主播是比男主播赚钱,除了穿裙子,和以前真的没多大的区别,那些骚扰的消息,我都可以无视。” 沈煦在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确实自责无比,但是到了现在,他更清楚的明白,自责是无法改变现状的。 “合约还有多久?” 沈清淮说,“这个月结束了,就还有七个月。” “七个月之后,就结束掉对吧?”沈煦的神色十分认真。 沈清淮点头。他现在赚的钱,已经够沈煦上完大学了。 沈煦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坐在床上的沈清淮仰着头看着他。 “今天也不早了,哥哥早点睡吧。”沈煦内心,其实已经有了决定。生活很现实,哭闹让哥哥结束直播,也不可能,他这样做,只会让哥哥更苦恼。然后直播还要继续,因为他在现在,没有任何能力来保护哥哥。 沈清淮看着沈煦回了房间。两个人谈了很久,连晚饭都没吃,最后沈煦平静的反应,确实让沈清淮松了一大口气。 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手机响了,是池渐月的电话。 沈清淮接了电话。 “我到家了。”池渐月说。 沈清淮‘嗯’了一声。然后就是沉默。沈清淮只好自己开口,“你下午跟我说的,有事跟我谈,是什么?”他以为能叫池渐月主动找他的,一定是什么大事。 池渐月奔波了一路回到家,现在窝在沙发里,电脑都没有打开,“只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游戏打的很厉害啊。”沈清淮以为是在问对他游戏技术的评价。 那边池渐月听着这个答案,又是半天没说话,“然后呢?” 沈清淮觉得池渐月今天有些奇怪,“人也挺好。” “我长的应该不丑吧?”池渐月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张讨女孩子喜欢的脸。 沈清淮这种男生的思维,可能无法揣摩透他的心思,“不丑啊,挺帅的。” 池渐月纠结了一会儿,才终于问出了一句更难以揣摩的话,“嗯,很多人都说我长的好看。” 沈清淮本来笔直的思维,被他这更直的思维误导的完全摸不准他的用意了,“是……吧。我也觉得你好看。” “那……”终于要说到重点了,池渐月反而变得磕巴起来,“那你喜欢我吗?” 没有回应。 池渐月抱着手机,等了大概十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发现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那边的沈清淮更是懵逼一脸,因为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很多人都说我长的好看。 所以池渐月这通电话的用意,是让他夸他长得好看吗? 什么鬼! 371、凭风舞(371) 因为沈煦已经知道了, 那些女装也不必再藏在床空里,有的时候沈清淮结束完了, 脱下来的裙子会就丢在床上,沈煦回来了, 还会帮他整理好了,再挂在衣柜里。但那些都是女人的衣物,就这么摆在两个只住着两个大男人的房间里,实在是有些微妙了。 沈清淮直播的时间还是没有变,除了那一次偶然被抓包,之后沈煦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穿女人的衣服了。但家里那些丝袜和短裙,还是会偶尔提醒他, 这些衣服, 哥哥都曾经穿在身上过。 真是很奇怪的感觉。 曾经以为这些衣服穿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他只感觉到厌恶和抵触,现在知道,其实没有那个外来的女人, 再看到这些偶然遗落的东西时, 心情就会变的格外的微妙。 就好比现在,沈煦呆在教室里,思绪忽然飘远了,想到昨晚挂在椅背上,被勾了丝的白色丝袜。 “沈煦——” 思绪被打断,沈煦转过头,看到那个靠近的女生, 略略的将头侧开。 “下午没课,要一起出去玩吗?”大概把沈煦的冷漠当做天性的女孩前来邀请。 沈煦坐在窗户旁,透明玻璃外映照的阳光,让他的侧脸都仿佛在发光,即使是冷淡的表情,也仍旧有让人着迷的魅力,“不了。” “好吧。”被拒绝的女孩走开了。 沈煦低下头继续看书。 下午是休息,他不想和那些人出去,他想回家。但是哥哥在直播的话,看到他回去,会尴尬的吧?虽然他知道了,但一直心照不宣的会避开哥哥这段直播的时间。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了沈煦一个人。 不想出去,也不能回家。面前的书已经看完了,重看一遍,总是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两点钟。平常放学,都在六点以后,他还要在这里坐四个小时。 合上面前的书,拿上校服回家了,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也才下午三点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忽然想到了里面正在直播的哥哥。除了上一次,依稀撞见哥哥穿女装的样子,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了。虽然以后在家里经常看到那些女孩子的衣服,但还是完全无法想象,这些东西,都曾经穿在哥哥的身上。 对哥哥可能算是很羞耻吧?沈煦也知道,所以即使可以提前回家,他也不愿意早回去,让哥哥感到尴尬。 站在门口,抵靠着墙。门紧闭着,所以无法听到里面的声音。楼道里空荡荡的,安静异常。 沈煦低头摆弄着手机,从上次之后,他就偷偷关注了哥哥的社交账号,但从来没有翻阅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点了进去,翻起哥哥用另一个身份发的动态来。 都是只言片语,加上图片。 引人注目的长腿,纤细的找好角度,就完全看不出是男生的腰身。 哥哥的另一个身份…… 社交账号上置顶的,就是沈清淮的直播间,沈煦犹豫了很久,才点了进去。他知道哥哥不想让他看见,所以每次在他回去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但是……他内心里极隐秘的一块,确实很想知道,哥哥的另一面。 切换进直播间,手机近一分钟都是黑色的,在这一分钟里,沈煦一直想要退出来。 哥哥肯定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但是等他真的准备退出还没来得及刷出来的直播间时,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漂亮到让人目眩的一张脸。不是很夸张的妆容,沈煦还能从这张脸上,看出哥哥的痕迹。 直播间里的人太多,沈清淮根本不会想到沈煦会来,他正在打游戏,赤裸的双腿叠在一起,压在臀下,皮肤被黑色的皮椅衬托的愈发亮眼。打游戏的时候需要久坐,这样的坐姿肯定会舒服很多。但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男生这样坐,会显得很随意,而女生,就会有一种诱惑感。 沈清淮的假发贴合度很高,顺着脸廓勾勒下来,有些随意的卷儿,后面扎了一个松松的马尾,耷拉在肩膀上。 非常漂亮的女人的形象,但是沈煦知道,那个人是哥哥。 沈清淮本来就精致的脸,被修饰的愈发精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他那双狭长的眼,迷人的要命。 加上他现在在笑。 沈煦见过沈清淮的笑,他完全无法想象,那种倾倒女孩子的笑容,会有一天让他的心也跳的厉害。 沈清淮这几个月也逐渐适应了自己女主播的身份,人都是很容易适应环境的,在游戏输了的时候,男主播会被观众骂,而女主播只要撒撒娇,就好像能被观众谅解。沈清淮刚才就是输了一把,他那个笑容有些无奈,“哎呀,我也很烦啊,我已经尽力了,还输了。” 很细嫩的声音。 弹幕刷的太快,沈煦根本看不清。 沈清淮是真的尽力了,他用这样撒娇的口吻说,是因为他的观众大多不是因为他的技术,而是因为他的人而来,他要是紧绷着一张脸,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干,也不会留住这么多的观众。 卷发在肩膀上晃荡,沈清淮侧过头去拿水,他那漂亮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就展现了出来。 沈煦知道那条脖颈上的缎带是为了遮掩喉结,但单单这样看,就好像只是为了修饰他的脖子有多么纤细,锁骨有多么精致一样。 “输了你们还要我打啊,万一我再输了呢。”沈清淮抿了一口水说道。 有人在刷礼物,礼物的密集,盖住了沈清淮的脸,沈煦只能听到他那和平时不同,但却异常动人的声音。 座位上的沈清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双腿修长,无论何时都很引人注目,就像现在,他将双腿放下来,那因为叠了太久,而微微发红的那片皮肤,就好像是由人抚摸上去的一样——那样白皙的皮肤,轻轻一碰,应该就会这样的泛红吧? 沈清淮在感谢那些送礼物的人,他被变声器修饰过的声音,像是细小的刷子,顺着人的耳廓轻轻刷过去。 头皮都有些发麻。 沈煦看过直播,在哥哥才开始直播的时候,他对那样的并不感兴趣,但是现在看到了,竟然有些……不舍得关掉。 哥哥这个身份经常被男人骚扰,也是因为哥哥太漂亮了。沈煦知道,但不知道,他会这样的漂亮。迄今为止,他没有见过比哥哥女装的时候,更漂亮的女孩子了。连他都厌恶不起来的女孩子形象。 “我叫一声你就给我刷游艇?行啊,你想听什么。”沈清淮托着腮,一笑那眼睛里都仿佛生了光。 沈煦在墙上靠了太久,以至于他身体都有些发麻。 “老公就算了啊。”沈清淮垂着眼睫,慢条斯理的说着。 沈煦这时候才认真的去看弹幕,弹幕刷的很快,但他仔细去看,也仍然能看清上面的内容。哥哥会这么说,大概就是因为一个人说,哥哥叫了,就会送礼物给他。 “宝贝儿行吗?”沈清淮叫这样的昵称还算是熟练。 他很久很久之前,总是这样叫女人。现在依葫芦画瓢,叫男人,也比叫亲爱的,这种称呼好受。 那个说刷礼物的人好像答应了,沈清淮就将摄像头移的离自己近了一些。 反正他在电脑这端,这只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一个七个月之后,就会消失的身份。 红唇在摄像头面前放大,他艳丽的红唇和雪白的肌肤就近在咫尺。 沈清淮大概想着自己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这么说,所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的唇先勾了一下,而后红唇微启,沈煦在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来听他接下来的声音。 “宝贝儿,这样叫你,你喜不喜欢?” 红唇里的舌尖,是娇嫩的。 咚—— 是什么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沈清淮将摄像头拉远,他笑了起来,“这样可以了吧?” 从未见过的一面。在沈煦的眼中,哥哥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温水,但在此刻,这温水忽然一下子滚烫起来,变成了火焰。 沈煦就这么靠着墙壁,低着头看这场直播,时间飞快的流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好啦,今天直播结束了,明天有空再来看我吧。”沈清淮说完,就关了直播。沈煦看着漆黑的直播间,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时外面灿烂的阳光已经消失了,橘黄色的夕阳,从窗户外照射了进来,铺洒在脚下。 周围又安静起来。 沈煦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水声。哥哥现在应该在洗澡,过一会儿,大概就要出门了。平常那个时候,他也刚刚回来。 房间里的沈清淮,确实如沈煦预料的那样,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准备出门。站在玄关的时候,想起自己忘带了什么,转头去拿了一下。 沈煦站在门口,都能闻到沈清淮身上,那沐浴过后淡淡的清香。 洗了澡的沈清淮一改刚才直播的时候,美艳绝伦的形象,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短发显得他看起来很清爽。他这个模样,才是沈煦熟悉的。 沈清淮拿了钥匙,转过头看到门口的沈煦,他愣了一下,“你回来了?” 沈煦看着沈清淮的脸,俊美的只要出去,就会引起女生侧目的脸,“嗯,今天下课早。” “我准备出去。”沈清淮将门推开。 “我跟哥哥一起吧。”沈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了进来。 沈清淮说,“那我等你。” 沈煦把校服脱了下来,挂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但是出来的时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看了一眼电脑旁边的那个椅子。 椅子上搭着那件荷叶边儿的上衣,一字露出肩膀,刚刚哥哥就是穿的这件衣服。 他已经走到了沈清淮面前,沈清淮伸手准备关门,离的极近,从前从未有过的香甜之气就笼罩在他的鼻息间。 “走吧。” 唇上艳丽的颜色已经洗掉了,现在变成了柔嫩的粉色。可能是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那粉色是湿润的,还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水泽。 沈煦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哥哥真的,长着一张非常诱人的脸。 372、凭风舞(372) 最近最热闹的一件事, 莫过于一个男主播草粉事件。这件事一度发酵,甚至还登上了社交媒体的报道。 本来这件事没什么, 偏偏是匿名报道,女粉丝事后抱怨, 说男主播玩的最好的是ad英雄,没想到床上居然只有三秒。这番言论一出,所有最擅长ad英雄的男主播都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这其中,就包括不幸躺枪的池渐月。 沈清淮本来是不怎么关注这件事的,只是当个乐子笑笑也就完了,但因为扯上了池渐月,还有人专门在他社交账号下悬赏询问他能力如何, 他也不免多关注了一点。本来嘛, 池渐月封神已久,粉丝过百万,什么事扯上他都能掀起轩然大波,这件事也不例外。有好事的粉丝翻出了池渐月比赛后台的照片, 枸杞泡水这一老年人的装备让那些窃窃讨论的声音, 一下子变的更热烈起来。 但无论传言传成什么样子,池渐月从来没有回复过。他的社交账号,从创立之初,就只转载过俱乐部和平台的一些消息,然后就是他拿的几个奖杯的照片,他不回复任何人的消息,也不和任何人互动, 更别说打理自己的社交账号了。 池渐月为人,沈清淮也知道一点,他现在这个做法,最符合他的性格。而这件事,本来也就是蹭一个热度,当事人不回应,热度过几天就下去了,沈清淮就没有再放在心上了。 但这件事出来没几天,池渐月找他双排。最近这几天,池渐月都在风口浪尖,所以他这一露面,吸引来了大量的人气。 池渐月从来不看那些弹幕,沈清淮看见了,也不好去搭理的。 池渐月自己没开直播,是单独过来找的沈清淮,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嘶哑,沈清淮就顺势问了一句,“你声音怎么了?” 池渐月咳嗽了一声,“昨晚洗了个冷水澡,感冒了。” 两人正在挑选英雄,池渐月选了一个ad英雄,这件事要是在从前,绝对不算什么,但偏偏这件事出来了,他英雄一选,弹幕直接炸了。如果不是沈清淮开的屏蔽,那样大量的弹幕可能会把他整个直播间都盖住。 这毕竟是在沈清淮的直播间,他看到那些关于月神到底有几秒这个问题,一直在清嗓子,为了缓解尴尬,他就故作轻松的和池渐月聊天,“今天怎么自己不直播?” “不想直播。”池渐月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很任性了。 粉丝也知道,池渐月打游戏的时候不看弹幕的传统,他们就改了id,给沈清淮送礼物。沈清淮像平常那样念着id感谢,但念到一半,就实在念不下去了。 这种改过的id,有:月神你到底几秒。有:月神的枸杞泡水。诸如此类,沈清淮看到都有些不想念出来。 池渐月反应并不迟钝,他第一次在打游戏的时候看了一眼评论区,然后他控制的那个ad英雄就不动了。 突然的沉默,让沈清淮都不敢开口了。 池渐月控制的英雄动了起来,这一把打的比往常都要快,七分钟打的对面投降了。在结算界面,池渐月忽然说,“刚刚那些是什么?” “什么?” 池渐月问,“那些弹幕。” 沈清淮实在不好直接跟池渐月说,“你看一眼你的社交账号。”沈清淮说完,就把那个主播草粉事件曝光的女主角的吐槽了池渐月。 然后池渐月就原地下线了。 沈清淮其实完全可以理解这种事,主播大多要在电脑跟前坐一天,更别说是池渐月那样的职业选手,一天里,十二个小时在训练,所以……肾虚在电竞圈,真的不是个例,吧。 池渐月这个热点的主角离开了,带走了一波被热度吸引来的流量,沈清淮继续打游戏,过了一会儿,他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一点开,就是他关注的池渐月动态更新的提示。池渐月是回复了沈清淮他的那件事,他还破天荒的发了两张图片,是池渐月站在镜子前拍的。 和一些卖人设的男主播不同,池渐月是真实打实的靠的是实力,所以翻遍他的整个社交账号,都找不出一张自拍。 这次他的照片,明显是感冒了拍的,带着口罩,一只手将衣服撩到胸口处。 和表面看起来的羸弱不同,他腹部有很流畅的肌肉。除了皮肤白的病态,身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模特身材了。 配合图片有一句话,算是池渐月对这件事的回复。 ——三个小时也不是很难。 沈清淮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喷出来,这按照池渐月的行事风格,简直不可能。连他都这么觉得,池渐月那些粉丝更是炸的不行,就在沈清淮看完,刷新的功夫,留言量就已经破千了。 可怕。 沈清淮后知后觉,还有更可怕的事,因为池渐月是回复他的,而他又是个女主播的人设,所以他也被卷进了这ad三秒的热度里。 …… 到直播结束的时候,池渐月这条动态的浏览已经过了四十万,沈清淮不负众望,被这条热度炒的社交账号浏览量两个小时过了三十万。有人开始付费询问沈清淮和月神的关系,还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他,月神到底多久。 沈清淮哪里知道池渐月有多久啊,这问题问的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本来他就是个看热闹的,没想到热闹没看到,自己成了被人围观的热闹。沈清淮忙着为自己被牵连进去而头疼,都忘记了时间,沈煦回来的时候,他还坐在电脑旁边。 他一双腿踩在电脑桌上,裙摆下若隐若现是黑色的吊带网袜。 沈清淮听到开门声,愣了一下,然后他拿起外套盖住自己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上次被抓包之后,他都没有再穿过女装被沈煦看见了。 沈煦全部的吸引力都被沈清淮那双长腿吸引了过去,等到沈清淮披上衣服,他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去。 “我,我马上换下来。”沈清淮就是因为关注这件事忘了时间。 外套盖住他的肩膀,下身却还是空空荡荡的,沈煦站在原地,回头看着沈清淮进了浴室里。 沈清淮太急着换衣服,所以都忘了拿衣服进浴室里,洗完了发现没衣服换,浴室里的浴巾又刚好更换了,他只得披着空荡荡的外套出来了。 浴室里的热气直往房间里涌,沈煦在桌前和往常一样做作业,听到拖鞋踩在水面,发出的那种咯吱咯吱的水声,就抬头看了一眼。 沈清淮裹着外套,双手捏着胸前,因为需要卸妆,他头发都有些湿,耷拉下来,覆盖在他的额头上。他下身是空荡荡的,皮肤因为被热水烫过,而泛着绮丽的红。沈清淮就这么站在衣柜旁拿衣服,因为角度的关系,沈煦只看的到他因为穿衣而舒展开的手臂。 忽然就有些热。 这段时间明明降温了,不是吗? …… 托池渐月的福,沈清淮成了这一波热度的最终受益者,池渐月和他交好的消息,加上两人一起双排的视频,一起传了出来。他的被关注度又得到了一波极大跨度的提升。 沈清淮是真难受,从上一次平台活动和池渐月一同参加之后,后来他都尽力在避免和池渐月产生交集。就因为池渐月太有名了,他的名声是超出了直播范畴的,他是真正的职业选手,也是真正的冠军,他拥有的粉丝和号召力,是沈清淮无法企及的。但沈清淮现在就是不想太出名了,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维系现在这个状态。但现在这样,他又没办法跟池渐月说,毕竟这次的舆论,是完全被粉丝掌控的。 就在沈清淮头疼到死的时候,徐威兴奋的告诉了他一个让他更难受的消息——现在已经快到了九月份,如果他后续三个月,仍旧保持这个势头,他很可能会被评选上公司的年度。 徐威跟他解释说,因为平台游戏区一姐的出走,对其他女主播就要宽容的多。被评选为年度之后,会受到平台的邀约参加年会,得到优厚的奖金,年会之后,平台会加大宣传他的力度。 沈清淮当时是笑都挤不出来。 他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几乎都是上个月收入的几倍,这样高的收入,早就让他有些惶惶不安了。他现在适应了女装直播,但绝对不可能适应女装去参加年会这样的事。 沈清淮考虑再三,决定请假。 主播一般不会请假,因为直播行业竞争太激烈,观众也都不会长情,尤其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靠脸吃饭的女主播,请假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大半会付诸东流。沈清淮在徐威说之前,还没有想过请假这件事,但徐威是把他吓到了。他隔了几天,借口自己生病请了一个月的假,还在社交平台上挂了请假条。 做完这一切,沈清淮是切切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次请假回来,人气陷入低迷,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 373、凭风舞(373) 沈清淮这个假可以说是请的干脆利落, 前脚刚和徐威说完,后脚就直接关闭了所有和直播有关的东西。 他这做了几年直播, 都没好好休息过,尤其是顶了个女主播的身份之后, 直播前几个小时都要忙着化妆,好不容易直播完,还要忙着做饭一类的杂事,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现在请了假,哪还愿意在家里好好呆着。 衣柜里挂着他新买回来,还没有穿过的衣服, 柜子里摆着他喜欢的, 还没有拆开包装的香水,沈清淮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拾掇了一遍,整个人一改宅居太久的颓靡之气。 他自己满意了,连看到他的于安安都有点移不开眼。 “你今天又兼职啊?”沈清淮进商场, 就只是因为看到了于安安。 于安安说, “我周六周日都在这啊。” 沈清淮想到自己一般都是下午五六点出门,而那个时候于安安都该下班了,所以才遇不到,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今天……”于安安跟他关系亲近了,所以也不像从前那么拘谨了。 沈清淮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 于安安却因为他这一个小动作,没有把话说出来, 反而用胳膊撑着柜台,前倾着身体靠近沈清淮,在他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儿?” “香水啊。”沈清淮这种人,只要一有点钱,就不会委屈自己。 于安安却不能理解他的那种讲究,嘟哝道,“没见过哪个男人喷香水的。” 沈清淮说,“没见过只说明你身边都是那些还没发育的毛头小子。” 于安安扁了扁嘴巴,缩了回去,“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 “我比不比你大,以后你就明白了。”沈清淮捋了捋袖口,准备离开。 “你去哪啊?”于安安叫住他。 沈清淮转过头,“去玩儿呗,你就好好兼职。”他进来也就只是跟于安安打个招呼。 “去哪玩儿?”于安安非要问到底。 沈清淮今天好好打扮一番,当然是干自己想干已久的事了,“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去不了。” 于安安说,“要是好玩,我也可以去啊。” 沈清淮转头看到于安安那副模样,一下子起了恶劣的兴味,“我去夜店你也去?” 于安安一下子眼睛瞪的浑圆,但她看到沈清淮那副得逞的样子,忽然硬气道,“去!” 这下愣住的换做沈清淮了。 于安安将外套脱下来,丢在柜台上,又和一旁的经理说了一声,就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沈清淮看着于安安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我是去夜店,不是去游乐场,你凑什么热闹。” “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于安安一副缠上他的样子。 沈清淮刚才说夜店,也就唬唬于安安,这么早哪有夜店,他就想去个清吧听听歌喝喝酒,没想到把于安安给招来了,“你知道夜店什么地方吗,你跟我去。” 于安安昂着头,“就去!我就要去!” “行啊,你别后悔就行。”按沈清淮那段数,唬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这边有个大学园,供学生玩乐的酒吧挺多,但大多都挺正经的,沈清淮那种眼力劲儿,看一眼酒吧外出入的是什么人,就知道内里干什么生意的。于安安跟他从几个酒吧门口走过了,看沈清淮迟迟不进去,得意道,“进去呀,你不会害羞吧?” 沈清淮就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你也是第一次去酒吧吧……”于安安这回话没说完,已经找到目标的沈清淮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于安安看他进的是个正在营业的就把,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他进去了。 就把外面停着几辆不错的车,已经说明了里面顾客比一般消费的大学生有钱,沈清淮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种地方,但表现的还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于安安和他不同,看着就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就是跟在沈清淮身边儿,也像是被他蒙骗过来的无知少女。 沈清淮付了入场的钱,最后提醒了于安安一遍,“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于安安那种脾气,即使心里打了退堂鼓,面上也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我才不回去。” “你别后悔就行。”沈清淮把于安安的那一份钱也付了。 于安安也是去过酒吧的人,但那大多都是些学生在的酒吧,即使喧嚣,也没有这样群魔乱舞的场景。还好沈清淮没有带坏她的打算,就选了个远点的座位落座了。 这里和外面,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样。 “这里可没果汁和牛奶。”沈清淮故意提醒一样的对于安安说。 于安安从坐下来,身体都是僵硬的,“我又不是不能喝酒。” 想到上次喝啤酒醉倒的于安安,沈清淮心里暗笑,他来这也就是吓吓于安安,他真有心玩乐,是绝对不会带熟人过来的。 沈清淮的外貌很具有杀伤力,即使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营业的高峰期,但他这样的样貌,往那儿一坐,还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搭讪。沈清淮也没明确拒绝,只是瞥了一旁的于安安一眼,旁人看到于安安,一般都很识趣的缩了回去。但还有不识趣的,往沈清淮身旁一坐,翘着腿看着于安安,“这还是学生妹吧。” “是还在上学。”沈清淮在这里,和于安安的局促完全不同。 对方是个成熟的大美女,上上下下的把于安安扫视了一遍,“挺纯。” 于安安还没受过这样的评头论足,尤其是对面那个美女还是叠着腿,弯腰间,胸口的丰盈都恨不得要跳出来。 要不是妆容太厚,沈清淮还是挺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的,他跟对方相聊甚欢,留着于安安一个人坐在那里。 “你身上——”对方也跟于安安一样,注意到了沈清淮身上的香气,不过她不像于安安那样深嗅,而是凑近了沈清淮的脖颈间,品鉴一样的说道,“这香味真性感。” 沈清淮跟那过来搭讪的美女已经越靠越近,现在两人都恨不得贴到了一起,即使这对沈清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边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于安安已经再也无法忍受的站起来走了。 “你这下好像没人陪了。”亮晶晶的指甲抚到了沈清淮的腿上。 沈清淮放下叠着的双腿,然后把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拨开,跟着也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也该走了。” 说罢,不理会一脸愕然的美女,追着于安安出去了。于安安已经出了酒吧,脸色难看的站在路边,沈清淮叫了她一声,于安安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喂——是你自己要跟着我来的。”沈清淮看着一个劲儿往前走的于安安,大声说道。 于安安扭过头,眉头皱的紧紧的。 沈清淮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想笑,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脾气的女生了,“你现在这是干嘛啊?” 于安安就站的远远的看着他,一副想说什么,却又要强忍着的样子。 沈清淮走近了,“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啊?” 于安安排斥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沈清淮答案,“行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回,于安安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了,沈清淮心里也有点打鼓,他只是准备吓一吓于安安,没想到,好像把她吓懵了。对于那种涉世未深,纯洁到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在黑暗里才有趣味的东西的人来说,确实有点过了。 …… 自这件事之后,沈清淮就再也没联系上于安安过了,就是他借着猫的事,给于安安发消息,于安安的回复也都是只言片语,这让沈清淮又是郁闷又是庆幸,郁闷是自己真把于安安吓到了,庆幸是他还没对于安安干什么。 想开了之后,他就好好的享受起自己的假期来。酒吧夜店他是三五不时会去几回,但不知是因为他眼光高了还是什么缘故,也找不到顺眼的女孩儿,偶尔和来搭讪的女孩调调情,真枪实弹的事还真没干过一回。 也得亏这就是沈清淮的本性,才让他没有在沈煦面前露出一点马脚。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于安安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这是自上次的事之后,于安安第一次主动联系他,沈清淮心里还挺高兴,没想到电话一接起来,就是于安安那哭的快要断气的颤音。 沈清淮见不得女人哭,这是怎么都改不了的事,他一听,立即就问了地方过去了,然后就在于安安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里,找到了哭的不成样子的于安安。 店老板心挺好,还在旁边安慰她,沈清淮坐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于安安这是失恋了。 也不算失恋,因为她根本就是暗恋。沈清淮认识她不久,就知道她是有喜欢的人的,就是她们学校的一个男生。 “男生都喜欢坏女人吗。”于安安用手背擦着眼泪。 沈清淮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于安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她说了,她暗恋的那个男生,喜欢上了一个酒吧里陪酒的女人。 沈清淮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很平等,纯洁的人会被放浪的人吸引,性格好的人会被性格糟糕的人吸引,所以他也安慰不了于安安什么,只能就默默的坐在她旁边给她递纸巾。 这个时候,沈清淮就会产生出一种很迷的感觉,曾经有多少女人为他哭,现在轮到他看着女人在他面前为别的男人哭了。这算是,因果轮回? 于安安在奶茶店里哭了两个小时,沈清淮就陪了她两个小时,哭完之后,于安安和沈清淮之前那点隔阂就消失了,这算是沈清淮在这枯坐两个小时唯一的收获了。 最后沈清淮送哭够了的于安安回学校,于安安也跟他敞开心扉,“上次你带我去酒吧,我以为你就是那种骗炮的小白脸。” 沈清淮,“……” “现在我发现你不是。”于安安说。 “骗炮什么的……你情我愿的事,算骗炮吗?”沈清淮是真有点哭笑不得。 于安安眼睛红红的,泪眼朦胧的仰头看着他。 沈清淮摊了摊手,“就像你说的,男人喜欢坏女人,女人也喜欢坏男人啊。” “……我觉得你不坏。”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沈清淮说。 于安安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要是喜欢你,你会为我哭的。”沈清淮说着不要脸的话,但看他似笑非笑,玩笑一样的神情,又偏偏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374、凭风舞(374) 清吧。 天色黯淡, 老歌的曲调在昏沉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缠绵悱恻。 聚会的学生围坐在桌前, 窃窃的低笑着。 于安安坐在座位上,偶尔抬头看到对面的那个男生, 目光就会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的移开。 “安安,你干嘛老是看兆宇啊。”坐在于安安身旁的女生注意到了,大声的说道。 一下聚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于安安低下头,争辩道,“我没看他。” 说话的女生也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朋友间的起哄, 但另一个说话的人, 就没有那么善意了,“安安不一直喜欢兆宇吗。” “真的啊?” 人前开朗热情的于安安这下子窘迫到了极点,她喜欢兆宇,但自上次告白被拒绝之后, 就决定放弃这种喜欢了。但毕竟是暗恋了几年了, 一时半会哪里放的下去,这次朋友聚会,兆宇也来了,她控制不住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会被人发现。 “安安,你真喜欢他啊?” 如果是没被拒绝之前,于安安肯定会红着脸承认, 但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之后,被问到这句话,抬头看到对面的少年微蹙的眉宇,就只想赶快否认,“没有,你们不要瞎说。” 那边的男生也在起哄,问兆宇喜不喜欢于安安。比于安安预料到的更无情的拒绝被他说了出来,“我有女朋友了。” “啊?” 大概不想看到自己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于安安也抬起头,一反常态的直视着那个人,“是啊,我也有男朋友了。” “真的啊?” “我们认识吗?” “是我们学校的吗?” 于安安被一通问题逼问的有些窘迫,在她回答不出来的时候,那带着恶意的声音又出来了,“真的假的?安安,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了?” “就前段时间。”于安安被这声音一刺,就忍不住的说了出来。 “哦,那让他过来啊。” 于安安咬着唇,又说不出话来。和她关系好的女声帮她开口,“哎呀,这个时候了,怎么过来啊,人家不忙嘛?” 仿佛感觉到了对面那个少年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于安安拿着手机站了起来,“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众人看着站起来的于安安,都愣了一下。 事实上于安安从站起来的时候都后悔了,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在这个时候,她唯一想起来的,就只有沈清淮一个人了。但她也不知道,沈清淮愿不愿意过来。 她准备出去打电话,她身旁的那个女生却拉住了她,“就在这打呗,安安,我跟你玩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真不够意思。” 于安安说,“这有点吵,我怕他……”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安静——都安静啊——” 于安安实在没办法了,就拨通了沈清淮的电话。 第一次没接,于安安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可能在忙吧。” 有女生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了备注,问了一声,“这是你男朋友啊?” “嗯。”于安安说。她正准备坐下来,电话忽然响了,凑过来看的女生一下子兴奋起来,“你男朋友打过来了,快接啊。” 于安安看到来电,又看着席上望着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把电话接起来了。 沈清淮是刚在阳台整理被猫扒出来的猫砂,声音都有点懒洋洋的,“给我打电话干嘛?” 凑到于安安身旁的女生听到了沈清淮的声音,对众人说,“声音好听!” 沈清淮也听出了于安安这边有点吵,而于安安迟迟不开口,他又问了一声,“嗯?信号不好吗?” “那个……你在干嘛啊?”于安安心跳的厉害,她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揭穿。 “我?”沈清淮揉了揉猫的脖子,猫细细的叫声就传了出来,“换猫砂呢。” 平时于安安提起猫,能说个不停,今天却一番常态的只‘哦’了一声。 沈清淮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有事吗?” “你能过来一趟吗?”于安安语气艰涩。 “晨晨等下要回来了,我现在过来?”沈清淮有点为难。 于安安咬着唇,“那算了……” 坐在她身旁的女生却不依,眼看着于安安要挂电话,忽然拔高声音,对着手机道,“哎呀,你女朋友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沈清淮明显愣住了,半晌没说话。于安安心里抖的厉害,她生怕沈清淮下一句反问回来,那到时候她该怎么办。于安安想要挂了电话,没想到手机被身旁的人抢了过去。抢过手机的女生还开了免提,对着沈清淮说,“安安在和我们聚会呢,她喝醉了,你快来送她回去。” 沈清淮反应是何等的快,他马上就明白了于安安现在在个什么场合,席上众人都听到了他有些温柔的过分的声音。 “在哪?” 女生报了清吧的地址。 “行,我马上到。”沈清淮说。 挂了电话之后,女生才把手机还给于安安,席上众人又开了会儿玩笑,过了半个小时,于安安手机响了,沈清淮听到她的声音,才露出些无奈来,“出来接我,我到了。” 于安安马上站了起来。 “安安,你男朋友来了啊?”众人起哄。 于安安没有说话,抓着手机就出去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刚从热烘烘的包厢出来,外面一阵凉风让于安安都哆嗦了一下。沈清淮拿着手机,站在清吧外面,于安安出去的时候,正看到侧着身的沈清淮。 于安安走过去,正想和沈清淮解释,没想到沈清淮看到她之后,就关上了手机,“我知道。” 于安安穿的实在是单薄,现在天气转凉,沈清淮穿的比她厚都感觉到有些冷,“进去吧,外面冷。” 沈清淮身上的香味又变了,于安安一凑近就能闻到。 她是没见过哪个男人喷香水的,但是想到上一次见到的那个漂亮女人,说沈清淮身上的香味很性感,她也试探性的嗅了嗅。和年轻男孩身上的汗味或是薄荷香不同,沈清淮身上的香气,总是更温醇一些。 沈清淮没注意到于安安的举动,跟她一并进去了。 包厢里都是一脸稚嫩的学生,沈清淮虽然外貌也年轻,但内里早就不是和这群学生一个段数的了,他往那儿一站,就自有一种气场。 沈清淮被于安安带进来的时候,众人都抬头看着他,而后目光都顿了一下。 沈清淮外貌太优秀了,加上他和这群还没出学校的男生不同,他很懂怎么打理自己,也很有品味。 “安安,这是你男朋友啊?”空出来的一个座位,应该就是于安安的,说话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座位旁边的。 于安安没开口,沈清淮先笑了一下,“嗯。是啊。” 几个学生让开了位置,加了一个椅子进来。 外套被脱了下来,里面只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手腕的袖子被捋到腕骨以上,露出他指骨修长的手指。沈清淮和于安安坐在一起。 桌上都是残羹了,还好沈清淮也没有过来吃饭的打算,他坐下就问了于安安一句,“没喝酒吧?” 于安安今天在沈清淮面前的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低着头,“没有。” “刚她们跟我说你喝醉了,把我吓了一跳。”沈清淮看着于安安,他旁边的女生只能看到他俊秀的侧脸。 因为沈清淮的到来,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变的有些古怪起来。 沈清淮段位真的跟这群小男生不同,他温柔起来,实在是没有多少女生招架得住。连对他没有什么绮思的于安安,这些也有些微妙的酥麻感了。更何况沈清淮就坐在她身旁,他身上那种被她吐槽只有女生才会用的香水,在现在酒气和饭菜的热气之间,变的异样的好闻。 有女生开始八卦起了沈清淮和于安安之间的恋爱,沈清淮这种人,张口就能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来,他把自己养猫的事,稍加润色了一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非常完满的爱情故事了,坐在他身旁的于安安,都被他这样的谎话,骗的有些以为自己真的对他产生了什么感情。 这一桌同学之间的聚会,就在众多女生的艳羡下结束了,到聚会散去的时候,于安安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清淮大方的帮忙结了账,让女人艳羡的男朋友,大方是必须的。 聚会散了之后,沈清淮送于安安回了学校,还顺便嘱咐了一下和她同行的女生好好照顾她,然后才回家。 于安安一路上都听着好友们对沈清淮的各种夸赞和溢美,忽然问道,“他很帅吗?” “超级帅好吗!”被问道的女生恨不得尖叫,“怪不得你看不上兆宇,他比兆宇——不,他比我们学校男生都帅!” 于安安和沈清淮来往有一段时间了,直到今天,她从旁人的眼里,才知道沈清淮有多么出色。 …… 那边帮于安安完美圆场的沈清淮感觉就不太好了,他中午都没吃饭,晚上在那个场合下,就喝了两杯红酒,现在胃里翻天覆地的难受。 沈煦已经到家了,做了饭摆在桌子上。 “哥哥去哪了?”沈清淮休假的事,沈煦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一直以为沈清淮是呆在家里。 “出去转了转。”沈清淮说完,胃里的刺痛又传来了。 沈煦也从他身上闻到了酒味,但不等他询问,沈清淮已经冲去了卫生间,伏在盥洗盆上干呕。 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饮食不规律加上一天没吃东西还跑去喝酒。 酒气在干呕的时候冲了上来,沈清淮吐不出来,就又难受的直不起腰,用冷水拍了拍脸,才终于好受一点。因为弯腰弯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黑了一瞬间,一直站在一旁的沈煦连忙扶住了他。 沈清淮眼睛里盈满了水汽,蹙着眉,一副病态的模样。 已经长的和他一样高的沈煦就扶着他到了床上,沈清淮就也难受了那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刚好这个时候于安安又给他发消息,他就发牢骚一样的说道,“我现在喝了酒难受死了,我不管,下次你要请我吃饭补偿我。” 于安安忙不迭道,“好好好。” 沈煦端了温水过来,看到沈清淮给于安安发语音消息,他在这一瞬明白了那种难受的感觉是什么。 那种感觉,名为嫉妒。 375、凭风舞(375) 假期过的太快, 沈清淮自己都还没有感觉到,一个月转瞬就只剩下了两天。 但沈清淮认真回想自己在之前做了什么, 发现这一个月,印象最深刻的, 全都是和于安安有关的事,这真的太糟糕了。沈清淮决定在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之前,出去干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事。 正好这个时候沈清淮前段时间认识的一个女人,约他出去,沈清淮欣然前往。 见面的地方是个ktv,沈清淮又不是傻,这样明显的暗示还是知道的。加上那女人长的确实很合沈清淮的胃口, 这样的情况不发生什么, 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包厢里灯光昏暗,靠在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坐起来,胸脯贴到了沈清淮的脊背。 沈清淮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他好久都没有见过主动的女人了, 所以那女人一贴过来, 他后背就是一僵。 那卷发的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僵硬,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痴痴的笑,“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种话一般是沈清淮说的,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所处的环境里,女孩子都矜持害羞, 现在遇到这么主动的女人,实在是有些……不太适应。 包厢里唱歌,会有些热,沈清淮的外套早就脱了,丢在沙发上,女人脱了高跟鞋,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沈清淮脱掉的外套,正好盖在她雪白的两条腿上。 “我说,小弟弟——你长得可真好看。” 沈清淮被她那个称呼噎了一下,他现在是很年轻,但心理的年龄,可不比这个女人小啊,他刚点了歌,是一首慢歌,唱起来深情款款,女人就靠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好像要陷进他怀里一样。 衬衫的扣子被从身后绕过来的手指解开。 沈清淮忽然有些不太适应了,他更喜欢主导一切,所以他挣扎了一下。没想到女人反倒将他抱的更紧,“干嘛那么害羞嘛。” 沈清淮一点也不害羞。 他只是不太习惯自己是被动的一方。 “出来玩就是为了开心呀,小弟弟,你说是吧。”从外貌上来看,这个美艳的女人有二十六七了,确实比沈清淮大一些。 但是…… 沈清淮将那解他扣子的手拨开,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在被人调戏啊。 不满自己被推开,女人直接将腿压了过来,像是生怕沈清淮跑了一样,“你是哪个学校的?气质这么好,学艺术的?” 沈清淮本来就是为了那档子事出来的,现在现在女方的主动让他整个都被动起来,“不是。” “不是啊——”女人拉长了音调。 刚好一首歌完了,沈清淮也把话筒放下来了,转过头就看到卷发披肩的美艳女人,“说了出来就是开心,问那么多干嘛。” 面对突然上道的沈清淮,女人也很是开心。 沈清淮是真喜欢这种长的艳丽的女人,捉着她的肩膀,准备去亲她的时候,没想到那女人直接反手将他抵到了沙发上。这一下叫沈清淮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还是喜欢那种温柔的,顺从的女人,太主动会让他有不太好的感觉。 “像你这种接吻都要闭眼的弟弟,还是让我来好好教你吧。” 下巴被咬了一下,然后就是触感奇异的红唇反复厮磨的感觉。 沈清淮伸手挡了一下。 女人的动作顿住,挑着眼睛看着他,然后忽然笑了,“你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啊?” 沈清淮心里对太主动的,主导一切的女人总有一种恐惧的心理,大概是和他有深刻阴影的曾经有关系。说实话,他都已经记不清很多事了,但偏偏有个女人的那双凤眼,让他到现在还心里发憷。 为了摆脱掉这种感觉,沈清淮将她压在身下,但可能是真的太久没有和女性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连他这样的老司机,都有点生疏了。 “喝点酒试试?”女人倒了杯酒给他。 沈清淮心理是真的很想干点什么,但是他的生理却隐隐有点排斥,于是他接过女人递给他的酒,一口灌了进去。女人叫的酒不是啤酒,而是后劲极大的烈酒,沈清淮被酒气一下子冲到胃里,脊梁骨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包厢里的灯光太暗,被抵在沙发上的女人只能看到撑着双臂,在她身上的沈清淮那闪烁着水泽的眼睛。 沈清淮被那酒精麻痹了一部分的感官,他隐隐有些回到从前的样子,呼出一口酒气,然后吻上了女人的脖颈。倒不是他有什么洁癖,而是因为擦过一段时间的口红,他有点讨厌那个油脂的味道,所以才只是吻了脖颈。 灯光愈暗,纠缠愈深的时候,沈清淮丢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女人看到了,但是没说。 直到手机响了很多次之后,沈清淮才终于听到了,他起身把手机拿了过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下子有些复杂了。 女人饶有兴味的问他,“女朋友啊?” “我弟弟。”沈清淮说。 “哦——” 沈清淮本来不准备接的,但是翻了一下,沈煦刚刚已经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了,一般这个时候,他都还在学校才是,怎么忽然会打电话过来。 “那就接呗。”女人拨弄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 沈清淮看了她一眼,这里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让沈煦知道,他在沈煦面前,还一直维持着洁身自好的好哥哥的形象呢,“你别说话。” 女人点头,笑的有些迷惑人,“好啊。” 包厢外都很吵,现在最安静的,大概也只有这里了,沈清淮接了电话,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怎么了?” “我在家门口。”沈煦清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下也让酒气上头的沈清淮冷静了不少。 “没带钥匙?” 沈煦‘嗯’了一声。 眼前这个情况,明显走不掉,那女人就在他旁边,没听到那边沈煦的声音,她枕着沈清淮的肩膀,揉弄着他的唇瓣儿。 沈清淮将她作乱的手推开,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闹,“那怎么办,我现在也有点事,回不来。” “哥哥在忙什么?”沈煦问。 沈清淮正在想着理由,那女人忽然坐直了身体,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不重,但耳朵是沈清淮敏感的地方,他鼻息重了些。而后他将女人推开,想站起来,没想到那两条雪白的腿,缠着他,让他一时想站起来都不行。 沈煦也察觉到了异动,顿了下来。 “我有点事。”沈清淮没有明说。 似乎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的女人又开始解他扣子,沈清淮扣子刚才都被她解了一半,现在整个上半身都要袒露出来了。但这不算完,那女人亲起了他的肌肤来,还故意发出‘啧啧’的声响。 沈清淮虽然第一时间将她推开,但那边的沈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冷了下来,“哥哥在哪?” “在外面,和朋友聚会。”沈清淮有些狼狈的攥着自己的衣服。 “哪个朋友?”沈煦的语气还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过。 沈清淮有些回答不上来,而此刻,他身旁的那个女人说,“女朋友哦。” 沈清淮听到她开口,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而那边的沈煦,声音愈发严厉,“哥哥在哪?” 沈清淮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自己在的地方告诉了沈煦。 沈煦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是,“我马上来。” 沈清淮本来是有点兴致的,现在也没了,挂了电话之后,他就把女人推开,拿着外套准备出去,没想到女人还是不放人,“喂,你耍我啊?” 沈清淮也知道约炮约到一半走人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但是现在他也不可能在这等着沈煦来啊,“我弟弟要来了。”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女朋友。”女人一只手扯着他的外套,不然他拿起来。 “不好意思了。”沈清淮说完,将外套扯过来,披在身上就准备出去。 那女人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就这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出去了,沈清淮刚才喝的酒,酒劲儿上来了,一张脸都烧红了,他离开ktv之前,去了卫生间里,在门口那里洗了个脸。没想到那酒劲儿是时间越长越大,他那又是一口灌进去的,用冷水洗脸都维系不了清醒。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一个喝醉酒的好看的男人下场可不太好,沈清淮洗完脸,抬头看到背后有个黑影,然后就有些站不稳了。 …… 沈煦身上还穿着校服,闯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他跑的太快,喘的厉害,门口迎宾看他像是要找谁的样子,也没拦他,沈煦一路上了二楼,现在是白天,就几个包厢有人,包厢的门上有一块玻璃,顺着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沈煦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个包厢里看到了叫他气的发抖的一幕。 沈清淮也没醉太狠,眼睛还睁的开,他就是浑身没有力气,眼前的景象都仿佛在晃动。 他瘫在沙发上,腰上坐着一个人,他还隐隐记得和沈煦的电话,知道他要过来,所以这个时候他是绝不敢乱搞的。所以面对着那个又送上门来的美女,他排斥的要命,又是推拒又是护着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被欺负的厉害。 沈煦直接冲了进去,现在明显没到最后一步,但即使这样,看着沈清淮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沈煦也是气的双手发抖。 骑在沈清淮身上的女人被他掀了下来,倒在地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煦用可以称得上是凶狠的目光瞪着她。 “你谁啊?”女人也因为这种事被打断而气愤。 沈煦别的和沈清淮不像,不打女人是学的十成十,就是现在气的发疯也没有动手。他将倒在沙发上的沈清淮扶起来,将他身上被酒液沾湿的衣服扣上,然后又给他披上外套,“哥哥,跟我回去。” …… 沈煦将沈清淮带回来的时候,一沾到床的沈清淮,就整个瘫软了下来。 沈煦给他倒了温水,但等到他端到床边的时候,看到沈清淮脖颈那里,被揉散成大片红晕的口红痕迹。 差一点。 没有任何预兆,哥哥差一点都要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了。 醉酒之后是很难受的,沈清淮皱着眉,在床上滚动着。沈煦垂下太过复杂的目光,将他扶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水杯里的水喂给了他。 沈清淮只吞咽了一部分,剩下的水都顺着他脖颈滑落了下去。 他脸上红的厉害,嘴唇也红的厉害。 可能是鬼使神差,沈煦将水杯移开,然后含了一口,哺进了沈清淮的嘴巴里。 水无法吞咽,沈清淮猛烈的咳嗽起来,沈煦这时才惊醒自己做了什么,他退开了一些,看着紧皱着眉头的沈清淮,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大的罪恶感。但这罪恶感,抵消不了另一种更突如其来的情感,就在他准备再度覆上去的时候,沈清淮粗重的鼻息带出的酒气,让他停顿了下来。 最后,他也只是帮沈清淮盖上了被子。 “在我成年之前,不许找女朋友。” 从前只是害怕被遗弃,但现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在这种险些失去,或者说是险些被夺去的恐惧感中,另一种更激烈的感情生长了出来。 “要等我长大。” 就像沈清淮安抚年幼的他,让他能够安然入睡时那充满安抚性的吻一样,他闭上眼,吻上了沈清淮的额头。 376、凭风舞(376) 沈清淮半夜醒过来一次, 看到沈煦躺在床边,没敢吱声又把眼睛给闭上了。昏昏沉沉到了第二天, 沈煦去学校了,他才敢爬起来喝口水。 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隐约还有印象。但正是因为有印象,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煦。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撑着额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沈清淮把手机摸了出来,从他上次跟徐威说好了之后,就把手机卡给下了,换了以前的, 现在手机卡一换上去, 手机重启了一下,再打开就是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沈清淮翻开一看,全是漏接的来电,有几百个之多, 沈清淮哪里想到会是这样, 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徐威打电话给他还能理解,但池渐月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沈清淮坐在床边,把注销了的社交账号登录上,私信密密麻麻,翻都翻不过来。 什么情况这是? 沈清淮正懵着,又一条漏接电话的短信发了过来,沈清淮翻出来一看, 见是徐威的,他迟疑了一会,回拨了回去。 徐威那边几乎是秒接,“青淮。” “威哥。” “你这请了假,人就消失了?”徐威口气里有抱怨的味道。 沈清淮低声道,“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徐威听到他有些哑的声音,叹了一口气,“休息是休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了啊,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我都快急死了!” “不好意思啊,威哥。”沈清淮嗓子难受的不行,还非要捏着嗓子说话,愈发难受的不行。 徐威是真替他着急,现在听他这可怜兮兮的声音,心里又软下去了。 “威哥有什么事吗?”沈清淮看到未接来电里,一大半都是徐威打过来的。 徐威听他提醒,才一下子想到了正事,“你身体好点了吗?” 沈清淮编的理由就是生病,加上他以前小病挺多,家里还屯着一堆病例,随便拿了几张拍给了徐威,徐威就答应了,“好多了。” “哎,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徐威说。 沈清淮有点尴尬,他以前真生病的时候,还坚持直播,也没几个人关注的,现在换了个身份,找个生病的借口,反倒被人心疼起来了,“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可以照常直播了。” 徐威说,“你要身体不行再养养,别死撑着。” 沈清淮实在有点吃不消这种关心,好不容易把徐威糊弄过去,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翻自己的社交账号,他发布的最后一条动态,和给徐威的一样,都是一张打码的病例,是说他贫血怎么怎么样,动态下面近千条留言,都是让他好好养身体的,明影和池渐月都给他发了私信,只不过明影是心疼他太累,而池渐月则给他发了一堆卖枸杞和红糖的链接。沈清淮看的蛋疼无比。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开始直播了,沈清淮想了下,发了条动态。 ——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发完动态,沈清淮丢下手机,去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他水都还没喝完,手机就又响了,沈清淮被水给呛到了,咳嗽个不停,他缓了半天才缓过来,等他去摸手机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未接来电显示是池渐月。 他手机页面最后停在发了动态的社交账号上,现在挂了电话,又切进了那里,还没有多少人看到,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池渐月的留言。 ——好好照顾自己。 比起多喝热水,这条留言真的是太暖了。当然,那也得是对象是个妹子,才能感觉到这种暖。沈清淮只会觉得,月神会这么及时,是能是因为当时正在玩手机。 …… 晚上沈煦回来了,沈清淮佯装在厨房里认真做饭。 他想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想出该怎么跟沈煦解释昨天的事。说他装女人太久,以至于心理饥渴? 面前的一根胡萝卜切了十分钟都没切完,炖了东西的高压锅却已经响了起来,沈清淮转过头把高压锅端下来,在打开的时候,被里面冲出来的热气烫到了手,那猝不及防的痛楚让他‘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煦马上进来了,他看到沈清淮捂着手指的动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清淮手上烫红了一片,沈煦把他拉到水龙头旁边,用冷水冲了一会,“我来做饭吧。” “没事,我都快做完了。”大概是因为心虚,沈清淮声音都比往常小不少。 沈煦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站在厨房外的沈清淮看着卷起袖子忙碌的沈煦,一脸复杂之色。 一刻钟之后,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沈煦给沈清淮盛了一碗饭,两人对立而坐。 “昨天的事——” 听到沈煦主动提起,沈清淮捏着的筷子就顿在了半空。 “哥哥不准备解释一下吗?”沈煦早上就想问了,但看到沈清淮还在睡觉,才忍到了现在。 沈清淮大概还知道自己在沈煦面前,还有个不错的形象,那种装女人太久,以至于心理饥渴的烂理由他绝对不能说。 “哥哥不知道说什么的话,那就由我来问吧。”沈煦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抛出来,“那个女人,哥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准备交往吗?” 沈清淮抬头,正对上沈煦望着他的目光,“两个星期前认识的。” 得到了第一个回复,沈煦沉凝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所以准备交往吗?” 沈清淮还记得答应沈煦的,“暂时,没那个打算……” 沈煦的表情又放松了一些。 “本来只是约了一起吃个饭的,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那样。”沈清淮昧着良心狡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败坏掉自己在沈煦心目中的印象。 因为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家里,所以沈煦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再加上他去的时候,哥哥确实是一副被灌醉,然后被强迫的样子。 “下个月我要考试了。”沈煦夹了菜,放到沈清淮碗里。 沈清淮看他没再追究那件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忽然考试,“考试?” “嗯,考得好的话,会获得保送名额。”沈煦的成绩一直很好。 沈清淮不是很在意这些,因为他当初读书的时候,文化课成绩也一般,“保送啊,那要很好的成绩吧——不用给自己什么压力,你还有半年呢。” “嗯。”沈煦笑了一下。 …… 休息了一个月的沈清淮这一次回来,在直播开始前的两个小时就开始准备了,他买了剃须刀,不过不是用来刮胡子,而是刮身上其他地方的体毛。不过他身上体毛本来都少,前段时间又刮的太勤快,这一个月过去,身上也没长出来多少。 换好了衣服,又把摄像头对着的背景收拾了一下,沈清淮第一次,提前了十分钟开了直播间。 经过这一个月的冷却,人气确实下去了不少,但沈清淮却安心了不少。他一个月没打游戏,手生的不行,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一开始也没开游戏,就在跟进入直播间的观众打招呼。 为了更符合大病初愈这个设定,沈清淮今天口红都没擦,他嘴唇本就泛白,这么一看还真的就有点那种病弱的感觉。 总有长情的金主还记得他,从他开播开始,虽然人气不如以往,但是金主们送的礼物,也是从前的几倍。沈清淮看着还真有点感动,不断的道谢。 “今天又没打游戏,你们还是别破费了。”生病本来就是个谎言,沈清淮看着那刷个不停的礼物,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劝了一句,“以后游戏打的好,你们再刷吧。” 沈清淮这边正劝着,一个金色的id跳了进来。 沈清淮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来的人正是池渐月,果不其然,他驾临这里不到十分钟,沈清淮那好不容易冷却下去的人气,又开始涨了起来。 偏偏池渐月还毫无所觉,他就静静的挂在沈清淮的直播间里,也不做声,那边沈清淮的私聊响了起来。 是池渐月发过来的消息。 “好点了吗?” 沈清淮回了个‘好多了,谢谢关心’过去,池渐月就没有回了。 才回来,手生不适合打游戏,沈清淮就在回复粉丝的各个问题,只不过直播的时候弹幕刷的太快,于是就有人提议,在社交账号上给沈清淮发语音,让沈清淮挑选了回答。这对沈清淮来说算是很轻松的事了,他没有拒绝,而后私信提示音就开始频繁的响了起来。 都是语音消息,沈清淮随便点开了一个。 “青淮,你有男朋友了吗?” 沈清淮是早有准备,女主播嘛,就靠着各位金主养着,说有男朋友,立时金主就去了一半,虽然沈清淮拿男朋友搪塞过一些太出格的金主,但这个时候,他可不能乱说。 “以前有,不过分手了。” 弹幕一堆人在唏嘘。 沈清淮维系着自己大病初愈的娇弱模样,说话也细声细气,比往日明艳的模样,更叫人怦然心动。 私信不断的在跳动,沈清淮只会点开其中一个。 “青淮是学艺术的吧?为什么会做游戏直播?” 沈清淮笑了一下,“艺术也要吃饭啊。” 之后的问题就很杂了,沈清淮有些回答不上来,就顿一下,然后跳过去。 池渐月很喜欢沈清淮这个模样,他最先被她吸引的,就是安静。但是真正关注她之后,会发现,她吸引人的地方,还有很多。 池渐月忽然也想大胆一回,比如发条语音问问她,自己可不可以成为她男朋友什么的,但这样又太轻浮,他直觉会被拒绝。但是,又很想问。在池渐月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问了。 “青淮,你会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沈清淮现在在做直播,当然知道看他直播的,多是一些玩游戏的男生,在这堆人中间,最委婉的拒绝大概就是,“不打游戏吧。” 弹幕一下子炸了,都在问为什么。 “游戏玩的好的男生都肾虚吧。”沈清淮玩笑一样的说道。 紧绷着一张脸在等答案的池渐月,听到这么一个暧昧到有些挑逗的答案,嘴唇忽然就抿了起来。 沈清淮正在回答着那些问题,忽然看到那个置顶的熊猫头像闪烁了一下,他顿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只有一个符号。 “?” 沈清淮没想到他挂在直播间,居然还在看他的直播,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 第二条消息紧跟着发了过来。 “你是认真的吗?” 377、凭风舞(377) 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 根本不能接受好吗。 池渐月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嘴唇紧抿, 他在比赛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微妙的紧张感。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答案。 “渐月——” 池渐月转过头, 看到了进来的人时,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进来的人笑嘻嘻的,“今天松哥生日,你总得去吧。” 池渐月下意识的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关闭了正在看的直播间。 进来的人勾住他的肩膀,“松哥让我来叫你的,总得给他个面子吧。” 池渐月眉宇微微蹙起。 “走吧。”来的人将他从座位上扯了起来。 池渐月想拒绝, 但那个人已经伸手将他面前的电脑关上了。 沈清淮揣测池渐月可能不大高兴, 毕竟上次的风波还没有平息太久,这次他又公然这样说,难免池渐月心里会有想法,但不等他想到怎么解释, 池渐月就已经退出了他的直播间。 沈清淮心道完蛋, 这次池渐月是生气了。 但他现在在直播,不可能就因为这事就不直播了,他只得表面上装出一副自若的样子,继续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等直播结束了,他给池渐月发了消息解释,但池渐月那边,却再也没有回应。 …… 凌晨五点多, 沈清淮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把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备注的月神两个字瞬间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昨天直播时候发生的事,还是接了电话。 池渐月参加聚会的时候,在酒桌上被灌醉了,睡到现在才醒,醒来看到沈清淮发给他的一大串消息,强忍着头疼打了电话过来。 沈清淮接了电话,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那边传来一声“喂”。 “嗯……”沈清淮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倦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天都还没亮。 池渐月用手按着额角,他很少喝酒,偶尔喝醉一次就难受的不行,“我没生气。” 他这忽然一声,让沈清淮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池渐月扯着枕头,垫在了自己背后。 “嗯?” “真觉得游戏玩的好的男生都肾虚吗?”也许是喝醉了,池渐月反而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沈清淮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毕竟他也是男主播,他要真这么以为,不是说自己肾虚吗,“不,不是……” 他那话都说出口了,池渐月现在听他否认,也只是当他狡辩。 “我肾不肾虚,你迟早会知道的。” 正在想着怎么解释的沈清淮被这一句话噎懵了,那边的池渐月头疼的不行,他会给沈清淮打电话,也是看他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怕他心里过意不去,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我睡了。”说完,手机一丢,池渐月整个又歪倒了下来。 沈清淮听的出他和平常说话的语气都不同,而最后那句话,就被他当做了醉后说出来的气话。 但……即使是这样,沈清淮心里还是不大自在。 面前的地上突然有光照射出来,沈清淮抬起头,看到正从房间里出来的沈煦。 沈煦已经穿好衣服了,正在整理自己穿在里面的衬衫的衣领,他看到拿着手机坐在床上的沈清淮,也愣了一下,“哥,你起来了?” 一般沈清淮都是十一二点醒的,头一回这么早。 “嗯。”他看了外面蒙蒙亮的天一眼,问道,“你起这么早吗?” “要考试了。”沈煦一直都很刻苦,“早点去可以看会资料。” 沈清淮嘟哝,“这么辛苦。” “不辛苦。”沈煦听到了沈清淮的话,回道。这对他来说,确实不算辛苦,尤其是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对他而言都是值得的。 沈清淮看着沈煦进了卫生间洗漱,他缩回了床上。 一刻钟以后,洗漱完毕的沈煦出来了,他看到躺在床上的沈清淮,动作都放轻了许多。沈清淮看着关灯出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的优秀真的是天生的,像他活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生存技能。反观沈煦,学习好,样貌好,还拼命努力,这么下去,以后他说不定真的要啃弟弟了。 想到这里,沈清淮哀嚎一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 叶东倾是真没熄灭对沈清淮的心思,但不等他出手,沈清淮转头一个月的长假请的他措手不及,等沈清淮回来,他正好手头上又有事要忙,只能暂时将那小心思搁置起来了。 但没了叶东倾,沈清淮还是一样的头疼,他只想着这一个月能少点人气,没想到回来之后,平台给他安排了好几个不错的推广位,加上他那些长情的金主,才回来的那个月就冲上了平台吸金榜单前十。 一个平台有多大?不加新涌入的主播,也有几千个,能从这几千个里脱颖而出的,都是经由时间累积起来的大主播,沈清淮这么一个才签约没多久的主播,突然在这样的榜单上露脸,即使挂在最末尾,也够引人注目了。 沈清淮看着涨势猛烈的人气,心里着实是叫苦不迭。 人出名了,麻烦当然也来了,沈清淮的麻烦,就是因为他那技术,他游戏在男主播里,也就是中游,在女主播里,跟其他女主播一对比,一下子就拔尖儿了,加上平台一姐萧娅走了,她那些没带走的人气,就都被其他的女主播瓜分了,沈清淮就是游戏区那片儿分的最多的一个人。 人红是非多,以前输个一两把,撒撒娇就过去了,现在一输,弹幕一片带节奏的。嘲沈清淮是个自封的第一女主播。沈清淮从来都没自己说过一句,现在被无端的嘲讽了一脸,心情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 加上这几天打游戏,胜率低的不科学,沈清淮也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 他游戏不说打的多好,但也绝对不差,连续三天,总会有几场跪的莫名其妙,起先沈清淮只是当手生,但是一连几天这样就不对劲了吧,更不对劲儿的事,每次他一输,那带节奏的弹幕刷的不要太疯狂。 他想着自己估计是被人盯上了,有人专门狙击他呢。但他就是知道也没办法,他又不知道是谁,因为连跪实在是太糟心,加上那一群从直播间,蔓延到他社交账号下的那些带节奏黑粉,沈清淮索性就不直播了,打一把,画会儿画。 平台主播良性竞争,平台当然赞同,但恶性竞争,打压新的主播,平台就不可能置之不理了。但是不等平台出手,池渐月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是职业选手,当然不可能跟主播一样,天天挂在直播间直播,他有别的事要做,但沈清淮被针对的事,他因为特意关注沈清淮,所以有所耳闻。加上他又在休假中,有的是时间,但沈清淮这几天,段位掉的特别厉害,池渐月的大号段位和他相差太多,没办法双排,于是池渐月就拿自己的小号,邀请沈清淮双排。 他小号没多少人认识,只提前跟沈清淮打了个招呼。 沈清淮都是下午三点多那一段输的最凶,遇到的对手都是那种特别针对他的,一两个还行,三四个专门抓他,沈清淮肯定就崩了。这几天都是这样,都是前期被抓崩,沈清淮打的实在憋屈,现在池渐月来了,他也没说跟他双排的,是月神,就只跟粉丝说,是一个认识的朋友。 池渐月打游戏是真的凶,带着沈清淮打了十几把,赢了十几把,沈清淮掉的段位,一天就打了上去。 沈清淮看到了这几天一直都会遇到的几个id,那几个人果然是开黑来狙他的,就像前几把一样,几个人一起来抓沈清淮,但和打路人局不同,沈清淮一被抓,池渐月就来了,他走位实在是好,每次都能巧妙的卡住对方的视野,毫无意外的和前几把一样,送对方回了复活点。 残血的沈清淮准备回补给站,看到池渐月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还正在纳闷,见池渐月打了一行字,“那几个人,我们是不是排到过?” 沈清淮没想到池渐月还会注意到这些,他也打字回应,“嗯,遇到过几次了。” 他这一说,池渐月就明白了。 之后池渐月在补给站,顶着补给站的伤害,半血把对方秀了一脸之后,站在几个等待复活的人身边,打了一串全体可见的字。 “玩的这么菜,去打人机吧。” 池渐月的神级操作,即使是沈清淮在以自己的视角直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加上他这毫不留情的嘲讽,实在是…… 太解气了。 沈清淮这几天被狙到天天直播画画,内心郁闷可想而知,现在池渐月无疑是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对面明显没学到教训,再一次被秀之后,五个人躺在补给站下,等待着复活。 池渐月还有一丝血条,站在补给站下,怎么看怎么嘲讽。 这一把之后,那几个让沈清淮都眼熟了的id就再也没出现了。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胜利的标志弹了出来,沈清淮打的太痛快,以至于没注意到时间,那边的池渐月却发给了他一条私聊,“是不是要下播了?” 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快六点了,他都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嗯。” “嗯,我也休息一下。”池渐月一直覆盖在键盘上的十指舒展开,挺直了脊背,伸了一个懒腰。 沈清淮是真感激的不行,“谢谢。” 正伸着懒腰的池渐月看到这疏远意味明显的谢谢二字,眉头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打了一串字,“不喜欢这两个字。” 沈清淮,“为什么?” 池渐月在打游戏的时候,也一直看着沈清淮的直播间,现在看到他露出这样一副怔愣的表情,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舒服。 “因为我在做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你说这两个字。” 帮自己喜欢的人出头,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不被欺负,就是他想做的事。 沈清淮还在揣测自己是哪句话惹到这脾气不好琢磨的月神了,就见池渐月的头像直接黑了下去,下一秒,账号就显示已经在离线状态。 378、凭风舞(378) 池渐月操作的辨识度太高, 即使开着小号,很快也被有心人扒出来了。池渐月是不在意这些的, 本来如果不是沈清淮段位太低,两人没办法双排, 他也不会开小号过来。沈清淮就很难受了,池渐月给他带来的人气,实在令他头疼的不行,这一次又这样帮他,难免不会有人传些什么出来。 沈清淮的担心很快变成了事实,两人一起参加平台活动,社交账号的互动, 加上这一次明显的维护, 两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就出来了。 有人跑去找池渐月求证,池渐月一如既往的沉默。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主播和池渐月炒cp,但最后都是被池渐月那边冷淡回应掉了。这一次池渐月没有做声,给人一种这一次也不是真的的感觉。 池渐月那边都有人求证了, 沈清淮又哪里逃得过。直播的时候, 有人追问,“青淮,你跟月神到底什么关系?” 当时池渐月也开了直播。 沈清淮就说,“月神不是在直播吗,你去问他啊。” 有人就真的跳到了池渐月的直播间,那时候池渐月刚打完一把游戏,正在舒展十指稍作休息。池渐月直播间的氛围, 比许多主播那里都好,粉丝都默默的看着他的操作,弹幕刷过的都是送的礼物。 从沈清淮直播间跳过来的人就说,“月神,青淮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问话的人,是玩笑一样的口吻,但上一次,那炒的cp的热度还没下去,他这一句话,直接将池渐月整个直播间给炸开了。 池渐月打游戏的时候从来不看弹幕,但他刚好一把打完,弹幕刷的太快,他也顺势瞥了一眼。 而后他唇角忽然掀开了一个弧度。 “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让本来只是起哄的众人一下子疯狂起来,有些人就直接跳去了沈清淮的直播间。那边不想打游戏了,抱着个画板画画的沈清淮忽然看见自己直播间里涌进了一大堆人,还愣了一下。等到他从池渐月的那些粉丝弹幕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之后,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这是他说的?本人?” 沈清淮刚那么说,就是想借池渐月之口,把这本来就子虚乌有的事给解决掉,没想到池渐月又把球踢给他了。 在一众逼问下,沈清淮说,“就普通朋友啊。” 池渐月给的答案是在模棱两可,沈清淮现在再说,就显得像是害羞。 说实话,真不是沈清淮自己迟钝,池渐月虽然帮过他几回,但除此之外,两人就再没有游戏之外的任何交集。即使互通了电话,也几乎没有联系过,更别说两人都懒得打理的社交账号了。就池渐月这样的冷淡,就是沈清淮一开始以为池渐月是不是喜欢他,才会帮他这样的疑虑,也都在后来如数打消了。 哪有这样喜欢一个人的? 沈清淮没了疑虑,自然也不会去真的在意这些传闻。 但现在池渐月这句话,又让他心里打起鼓来。但他又不能主动跑去问池渐月,万一人家只是开个玩笑,他这巴巴的跑过去问,岂不是显得殷切过头了? 沈清淮不去问,池渐月自己找过来了。 他也是被今天直播时,别人问到的话扰的心烦意乱,他是真喜欢青淮,喜欢到有人猜测他们是男女朋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而是有些期待青淮知道了的反应。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回复,因为他在等着青淮的回复。今天的事就好像是个暗示。暗示他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了。 他给沈清淮发了消息,然而那个时候沈清淮在厨房里忙碌,根本没听到。 坐在一旁的沈煦看到手机亮了一下,只看了一眼,见到许多消息都在闪烁,想着是哥哥工作上认识的人,也没有提醒。到沈清淮看到池渐月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了。 池渐月的头像黑着,他发的是一段语音。 沈清淮调低了音量,点开听了一下。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池渐月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紧张的要命,但是他也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沈清淮从这句话里,隐约知道了点什么,他想了半天才回道,“偶像和粉丝吧,我一直觉得你游戏打的超厉害。” 准备睡觉的池渐月看到手机亮了一下,他马上撑着胳膊坐起来,把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过来。手机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连他因为看完,而微微垂下的眼睫都映照的清清楚楚。 偶像吗? 池渐月确实有数不清的女粉丝,但那些人仿佛离他很遥远,最后只变成了他直播间的一个数字,或者社交账号上一个关注的数字。 “那——”池渐月本来想发语音的,但他在某些时候又极其不善言辞,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也只用了自己灵活的手指,把自己想说的话打了出来。 沈清淮没想到他会回的那么快,从其他的页面切回来,就看到池渐月发过来的那一段话。很简单的一句话,只有‘那你喜欢我吗’六个字。沈清淮这下知道池渐月是喜欢他了,或者说,池渐月也喜欢上了那个女主播‘青淮’。 “喜欢啊。” 池渐月看到这回复过来的三个字,眼睛都略略睁大了一些。他睡前才吹过头发,显得色泽鲜艳到有些蓬松。整个人都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沈清淮也没有多少纠结的,被喜欢就拒绝,因为他这个身份都是假的,“我是你的粉丝呢。” 已经准备给沈清淮打电话的池渐月,看到消息闪烁了一下,又马上退出了拨打界面。 他看着那句话,几次想打字,都放弃了。最后他只是把手机拿到了嘴唇旁,用语音问道,“除了游戏。” 少年的音色,因为紧张而在语音的开头有了几秒的停顿。 沈清淮还没来及听池渐月的语音,浴室里的沈煦出来了,他刚洗完澡,下身裹着浴巾,露出少年清瘦的上身。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边用手揉弄着头发,一边问沈清淮,“哥,吹风机你放哪了?” 沈清淮从床上下来,拉开柜子的抽屉,拿出来递给了他。 沈煦拿着吹风机,站在浴室外吹头发。 他身上还有亮晶晶的水珠,从浴室里照射出来的灯光撒在他的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一具充满生机而又年轻的身体。 吹干了头发之后,沈煦把吹风机收回了柜子里,他回头看到沈清淮还拿着手机,就说了一声,“哥哥早点睡。” 沈清淮点头答应,“好。” 沈煦回房间之后,沈清淮这才去听池渐月发来的语音。 等他听完,犹豫了许久准备措辞回复的时候,又一段新的语音发了过来,沈清淮点开了,只听池渐月说,“除了游戏,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着现实里相处一下。” “我在休假,到今年的秋季赛开始之前,都有时间。” “……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这样的表白,好像有了这个身份之后就经常听到,所以沈清淮拒绝起来,也轻车熟路,“对不起。” “是之前的那个理由吗?”这拒绝的毫无转圜的余地,让有了可能会失败准备的池渐月,也有些接受不了。 沈清淮想到自己说的那个玩笑语,“不是。” 在他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之后,池渐月隔了很久才发过来三个字。 ——知道了。 让一个虽然拥有一堆粉丝,却沉默寡言的家伙主动,已经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了。而按照池渐月的性格,会在被拒绝之后,死缠难打才有鬼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很冷淡,就算鼓起勇气坦白心意,被拒绝之后回归冷淡,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沈清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之际,想到池渐月有一天知道他是男的了之后的反应,发出了一阵深深的叹息。 只希望真的能全身而退,而不是落到那种糟糕的下场吧。 …… 明确拒绝掉池渐月之后,他和池渐月之间,也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但沈清淮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跟月神这是崩了。 池渐月直播,时间从来不固定,他想直播,自然会开,不想的话,也没有什么办法联系他。沈清淮看到池渐月社交账号上最新发布的,关于秋季赛的消息,还有那消息后面带着的,关于池渐月将在秋季赛之后,退役的事。 作为一个职业选手,池渐月这几年的职业生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辉煌无憾了。他退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职业选手,真正能打比赛的,也就那么几年。池渐月虽然年轻,但在职业选手中,已经算是‘老人’了。 月神秋季赛退役的消息一出,他的那些粉丝们,又开始纷纷关心起了池渐月退役之后的动向。 一般职业选手,退役之后,会通过直播,来完成一段时间的转型,但池渐月和直播平台签的合约,早就曝光了,秋季赛之后,池渐月和平台约满,去向未定。 要是从前,沈清淮没准还会关心的问几句,但现在,也就只能在翻到这个动态的时候唏嘘两声了。 盼前程更好吧,不过,比起履历辉煌,完全不需要担心以后的池渐月,他现在才更需要担心自己是否能够维系这个形象到合约结束吧。要知道,一旦身份被揭穿,那可就完蛋了。 379、凭风舞(379) 转眼间沈清淮直播已经有大半年了, 平台已经开始为年度预热了,徐威签了新人, 不过新主播成绩始终平平,沈清淮知道那跟徐威收益挂钩, 所以在自己人气不错的情况下,也会帮忙推广一下 。 因为沈清淮手法不错,再加上长得好看,脾气好,现在每次直播,在线观看人数都已经足够让他跻身一线主播的行列了。上个月的吸金榜,他排名第六, 现在再有人说他是游戏区第一女主播, 也没人会反驳了。沈清淮着实从直播里赚了不少钱,在看到平台上年度预热的消息,他都已经萌生了抽身的想法。 年度之后,还有两个月, 他合约就到期了, 虽然他一开始跟徐威暗示过,自己不会续约,但徐威却明显没当回事。毕竟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多少人会舍得放弃。但他不知道,沈清淮心里不安的要命,尤其他发的动态下,有人提到过, 他和一个男主播口癖有些相似。 沈清淮当时,虽然人气不佳,但也实打实的直播过几年,有几个粉丝是正常的,现在他虽然换了社交账号,换了游戏id,但还是因为这淹没在一大堆评论下,仿佛只是无意的一句话而陷入不安。 平台年度庆典在即,已经放出了几个得到邀请的主播,池渐月赫然在列。 徐威有意推沈清淮一把,但奈何沈清淮实在不上道,在事关重要的最后一个月的收益中,上个月还上了吸金榜的沈清淮,这个月直接请了假。徐威为他操心,想叫他努力一把,明年更上一个台阶,但他不知沈清淮是已经在考虑怎么脱身了。 捧他的金主们,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砸钱过几十万的也大有人在,沈清淮不是高风亮节的人,钱他是不会退的,所以怎么安抚好一众金主,悄无声息的走,这就成了一个问题。 有的金主俨然是把他当女朋友了,喝醉了给沈清淮发消息,生意失败了跟沈清淮哭诉,沈清淮收了钱,尽职尽责的给金主们关怀。但,假的就是假的,他就是再有职业道德,那也改变不了他一开始就是男的这个欺骗的事实。 沈清淮的金主里,有个离异的律师,沈清淮偶然有一次问了他一下,他问的巧妙,对方基本不可能往他身上联想,而对方最后那句‘金额大就算诈骗’却把他吓了一身冷汗。 沈清淮都有点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合约到期了。 这边沈清淮还请着假,那边平台公布的年度女主播里,已经把他的名字报出去了,沈清淮当时并不知道,还是平台的官方账号,在曝光的时候了他一下他才知道的,当时看到他都懵了。 年度举办的地点跟往年一样,但很多面孔却都换了。 沈清淮去找徐威,徐威也说不上来,就说受邀的主播名单,是平台那边定下的,沈清淮当时以为,自己请假就能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他和同属游戏区的池渐月,在一张海报上。自从上次拒绝了池渐月之后,两人都已经断绝了联系,沈清淮本来以为池渐月会取关他,没想到双向关注一直留到了现在。 “青淮,这是挺好的机会的,翻过年,平台好好捧你——你也直播了这么久了,也知道,现在这个行业多赚钱。”徐威还在不遗余力的劝着沈清淮,“明年更进一步,不好吗?” 沈清淮给他打电话,就是问那个自己怎么会上年度这件事,现在听徐威这么说,心就凉了一半,“威哥,我合约到期了,就不准备再直播了……” “哎呀,凡事别说的那么绝对,青淮啊,现在主播那么多,能赚钱的,真没几个,你这才一年,赚的钱都是有的人半辈子都赚不来的了。”徐威心里也有点私心,虽然被拒绝过,但能现实里见一见也是好的。 沈清淮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很是烦躁的挂了电话。 还好年度还有一段时间,沈清淮磨的徐威也松了口,不过这事他管不了。 谁管的了? 沈清淮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现在跟平台签了约,合约上白纸黑字,在约满期限内,服从平台的调动安排,否则以违约论处。这也是沈清淮不愿意看到的。 …… 叶东倾刚倒了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他还没坐下来,就听到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让他眉角都忍不住挑了起来。 将咖啡里加的少许焦糖搅拌开,叶东倾才不慌不忙的接了电话。 沈清淮听到声音忽然断了,还以为结束拨号了,准备再拨一遍的时候,发现电话已经接通了,他连忙拿起来,“叶总——” 叶东倾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他的声音了,浸泡在咖啡里的小银匙有些烫手,他松开了,推着下面的小碟,到了面前办公电脑的旁侧,“有事?” “这次年度的事。”沈清淮前脚请的假,后脚就接到消息上年度了。 沈清淮的名字是叶东倾提上去的,他以为沈清淮是来感激他的,他还有几分惬意的靠回了皮椅中。 “我可能没办法参加,想让叶总把我从受邀名单里除名。” 这句话,可大大超出了叶东倾的预料,“没办法参加?”轻轻的嗤笑声,“你很忙吗?” “不是……” “那是怎么样?”叶东倾对沈清淮还是很在意的,经常去他直播间呆着,但这个月沈清淮又请假了,他就顺手,提了他的名字。看了这么久,总要见见真人吧。 沈清淮被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耽误多长时间,抽个两天的空过来。”叶东倾搭在桌子上的手,轻轻的敲击着。 “叶总,我真……” “你要真忙,我可以来接你啊。”叶东倾低沉的声音,总是会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沈清淮被这句话噎到了。 叶东倾本来说出口之前,只是为了堵沈清淮这个借口,他现在可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开车去别的城市接人什么,嗯,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就跟徐威一样,这个电话是白打了。 挂了电话的沈清淮头疼的要命。 也许是心理压力太大,加上天气变化的厉害,沈清淮真病了,放在阳台的那只猫,这几个月也长胖的厉害。沈清淮要直播,也就晚上那一段时间把它放出来玩一会,猫就在笼子里吃吃睡睡,胖了一大截。本来这也没什么,猫胖点也挺可爱的,但沈清淮换猫砂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虫。 那虫还在动,沈清淮吓的一个咯噔,给于安安打了电话,于安安听沈清淮描述,说是要体内驱虫,说完了,她还不放心,专门买了驱虫药给沈清淮送过来。 沈清淮在家里躺几天了,有病也早好了,就是精神不大好,于安安抱着猫,坐在沈清淮床边儿,用手捏碎了驱虫药,混上猫粮,兜在掌心里喂猫吃,“我怎么感觉,猫没病,你病了?” 沈清淮还在为那年度的事发愁,桌边早上沈煦给他热的牛奶也没动,已经冷了。 “怎么了啊。”于安安哄着猫,问沈清淮。 沈清淮本来不打算告诉于安安的,最后被她问的,就跟她大致说了一下,只不过代换了一些东西,让人听不出是他。 于安安听完,笑了一声,“女人请假还不简单呀,婚假产假生理期,合约也没规定你那个时候不能生孩子,不能结婚吧?” 沈清淮听于安安一说,忽然激灵了一下。 于安安将猫抱起来,用手挠着肚子上的软毛,“哎哟小乖乖,你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 沈清淮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于安安吓了一跳。 房间里开着空调,外面天气干冷干冷的,于安安都已经穿上了绒毛外套。 沈清淮站在衣柜旁,一边换衣服一边对于安安说,“下次请你吃饭。” “啊?” …… 晚上沈煦回来的时候,于安安已经走了。 他过几天就要考试了,所以回来的格外的晚。沈清淮从他回来,看着他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让沈煦心里有些奇怪。 “哥哥,怎么了?” 沈清淮虽然已经想了一下午了,但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沈煦更是莫名。 沈清淮想了一会儿,眼前他最值得信任的,就沈煦一个人了,这次的年度,他必须推过去,还要不违反合约,合情合理的推过去,那么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想到这里,沈清淮也终于有了开口的底气,“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好。” 沈清淮除了上次跟沈煦坦白了自己的工作之后,就没有再提过了,这次他生病的缘由,都没有告诉沈煦,但现在,他想要沈煦帮忙,就必须和他说清楚。 沈煦坐在他身旁,听他讲完了,一直微蹙的眉宇现在紧皱起来,“所以我能帮哥哥做什么?” “你只要——”沈清淮看着望着他的沈煦,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真特么…… 沈煦也从沈清淮的表述中,知道了他现在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也很为沈清淮忧虑。 “就是我装作我怀孕,你——”沈清淮一咬牙说出来了,但后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起结婚,需要兴师动众的造势什么的,怀孕这个理由就显得好用很多。况且沈清淮这一次,也不只是为了推掉年度,如果他怀孕了,退出直播的理由也有了。 “怀孕?”沈煦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他目光有些闪烁起来。 沈清淮忽然抓住他的袖口,“嗯,这次之后,我就不再直播了。” 沈煦听到沈清淮不直播,心里开心了一瞬,毕竟他实在不愿意哥哥这样委屈自己,不过,他不明白,“我需要做什么?” 沈清淮一直在抿唇,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他把收在抽屉里的女装拿了出来,丢在了床上。 380、凭风舞(380) 沈清淮还没在沈煦面前穿过女装, 就是沈煦偷偷去沈清淮的直播间,看过他几次, 也没有正儿八经的真正看过,哥哥在自己的面前穿女装。 沈清淮也是不适到了极点, 在沈煦回来之前,他和徐威说了,说自己怀孕了,徐威的反应很是激动,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随后他无论怎么说,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徐威都一口咬定说不相信。 按徐威的说法,“你是我签下来的, 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 沈清淮一咬牙, 把衣柜里挂着的男装都拍给了徐威看,勉强才让徐威相信了一点,自己是已经和男方同居了。 但这勉强相信,不是全部相信, 徐威还是觉得, 这是沈清淮推托之词,那些衣服,可能也是沈清淮自己准备的,沈清淮一听就急了,徐威这边都说不通,叶总那边儿怎么可能说的通?不得已他才想到了和自己最亲近的沈煦。 只要让徐威相信,自己是真和人同居了, 那怀孕才不会那么像一个借口吧? 因为家里开着空调,所以不需要穿的太厚,沈清淮买的女装,也多是夏秋季节的,他换上衣服之后,踌躇了半天,才走出来。 沈煦怔怔的看着他。 沈清淮明显很紧张,目光一直不敢和他对视,“等下我们拍几张照片,如果顺利的话,就没事了,不顺利的话,可能要要视频,如果视频的话,你不用说话,我来说就可以了。” “好。” 窗帘拉的紧紧的,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灯,暖橘色的灯光,显得两人之间,似乎有暧昧在流转。沈清淮也感觉出了,他把床头灯关上,开了顶上的白炽灯。四周明亮起来,才让那暧昧感消失。 沈清淮穿着的长裤脱下来了,长裙遮到膝盖那里。本来放在外面,也不是很引人注目的,但沈煦却总是会看着他露出来的半截光洁小腿发呆。 空调温度开的太高,沈清淮又有些紧张,假发盖在脖子上,出了一层汗,他用手撩了一下发尾。 “哥哥真的不直播了吗?” 沈清淮听到沈煦这一句,忽然顿了一下,他那也是临时决定的,他本来打算一直到合约满,但中途发生的事,总是让他隐隐不安。 网上的攻击是很可怕的,一个人的一个过失会放大无数倍,摆在明面上被众人指责。加上他确实做错了,如果真的被揭穿,被攻击之余,可能还要背负法律的责任。这才是最让他不安的。 “不直播了。” 沈煦赞同他的一切决定,他不喜欢哥哥直播,但是又怕自己的劝阻,会让哥哥感到困扰,现在听到哥哥主动放弃,当然是有些窃喜的。 “我赚的钱,也够我们几年的生活了。”沈清淮说,沈煦最近努力过了头,他知道估计也是因为自己这样直播,让他感受到了压力,“你不用太操心以后。” 沈煦从来不想他那么辛苦,但是生活有时候总是会让人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无力感,尤其是自己是需要被庇护的那一方的时候,“嗯。” 沈清淮看到沈煦乖巧如从前,慢慢也没有那么局促了,“坐下来吧。” 沈煦后面就是床,他听沈清淮的话,坐了下来,“然后呢?” 沈清淮将叠好的被子推开,然后他在另一端坐了下来。他把拖鞋蹬开,将双腿放在了床上,“你躺下来吧。” “躺下来?”心里微妙的有了一些紧张感,但沈煦还是依照沈清淮说的躺了下来。 校服一开始就脱掉了,里面只有一件干净的淡蓝色衬衫。 沈煦已经高中了,身材高挑,加上他脸部轮廓深刻,没有那种学生的稚嫩感。 沈清淮半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撑着身体,另一个胳膊掀开被子,将沈煦拢了进来。 以前家里条件有限的时候,两人经常睡在一起,分房睡,也是搬了家之后才有的。从前同塌而眠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沈清淮的局促,主要来自于自己穿着女装。对于和沈煦盖一床被子的事,倒没有太大的排斥感。 沈煦望着沈清淮的一举一动。 沈清淮的假发,只是随便固定了一下,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有些凌乱了,他整理了一下,而后贴着沈煦的胳膊靠了下来。 “我躺下来一点,等下拍照显得亲密。”沈清淮说。 沈煦‘嗯’了一声。 沈清淮也如他所说的,往下面缩了一点,他和沈煦一样的身材高挑,现在蜷曲着双腿,显得有些娇小,又盖着被子,像是靠在他的胸口。 沈煦胸口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他修长的脖颈。 沈清淮拿着手机试验几次,发现拍照显得都很刻意,沈煦一直垂着头看着他。 尝试了几次之后,沈清淮把手机递给了沈煦,“你来拍吧。” 沈煦接过了手机。 “就那种,像是你抱着我一样的照片。”沈清淮打算拿这样的照片,去给徐威。 沈煦角度比他高一些,低下头,就能看到沈清淮低垂的眼睫。 眼线拉的眼睛有一种妩媚的弧度,使得现实里偏冷淡的双目,也格外的多情起来。 沈煦藏在被子里的手,就真的圈上了沈清淮的肩膀,露了出来,沈清淮看了一眼,但看到他拍的照片比刚才自然很多,也就没有说什么。 “要很亲密吗?”沈煦一边调整角度,一边问。 沈清淮‘嗯’了一声。 靠坐着的沈煦也缩了下来,他侧了一下身子,靠在他胳膊上的沈清淮,就一下像是陷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声音还是温朗如初,“这样好一些。” 折腾了好一会才弄好,沈清淮脖颈被假发覆盖的皮肤都闷出了一层热汗。 弄完的沈清淮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筛选了几张沈煦没有露脸的照片,发给了徐威。 徐威应该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消息,他的语气显得极是震惊,“你真和别人同居了?” 沈清淮说是,徐威那边又是好久没回消息过来。 沈煦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一旁皱着眉的沈清淮。 在沈清淮极力的证明下,徐威总算是松口了,“年度邀请的事不归我管,你跟叶总说说去。”末了,徐威又心情复杂的劝沈清淮,“你要真跟人同居怀孕了,别跟别人说,这事对你以后做直播不好。”徐威说完,心里也酸溜溜的,他从沈清淮说的时候,都没想到这事是真的。 沈清淮知道徐威是为自己好,再三感谢之后,拨通了叶总的电话。 沈煦看着沈清淮起身去了阳台。 叶东倾比徐威难对付的多,沈清淮跟他说怀孕的时候,叶东倾直接把电话撂了,等沈清淮拨了几次之后,他才终于忍住不耐烦的接了起来。 “真事,还是借口?”叶东倾也不信啊,前脚还好好的,后脚就跟自己说怀孕,谁能受得了啊。 沈清淮把给徐威发的照片,发给了叶东倾。 叶东倾语气当即冷淡下来,他从徐威那里了解过,徐威都说沈清淮是单身状态,“挺行啊,这事你连徐威都没说吧?” “刚跟威哥说完。” 叶东倾冷笑一声,“哦,那你这不能来,是要养胎是吧?” 这句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沈清淮忍着还是应了下来。 “那你养吧。” “年度的事……”沈清淮还在担心这个。 叶东倾现在很糟心,以至于他都没办法维系基本的冷静和沈清淮交谈,“你孩子为大,年度就算了。”原他还有些期待见到沈清淮,现在一转眼,人男朋友也有了,肚子里也怀了。 沈清淮松了一口气,他就为这么个结果。所以叶东倾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叶东倾挂了电话之后,糟糕的心情直接体现到了脸上。门口送文件给他的人,都在进来的时候,被他那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手边的咖啡早就冷了,叶东倾不喜欢冷咖啡的苦涩味儿,所以刚才准备让人给他换新的,现在接了一通电话,回头就一口把那半杯冷咖啡给灌进去了。 苦。 苦到心里。 怎么就特么的,有孩子了呢。 …… 年度很快就如期举行,沈清淮那时候还在休假中,他通过平台的直播,看到了年度盛典的现场。 他看的时候,年度已经接近尾声了,开场争奇斗艳的女主播们都坐在下排,真正具有号召力的主播们,仿佛明星一样走上被灯光照耀的红毯中央。他们大多都是平凡的面孔,却偶然因为一个机遇,成为了受众人追捧的网络偶像。 沈清淮看到了池渐月,作为最后一个登台的压轴主播,穿着一向很随意的池渐月,在现在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 大概他是真的很忙,刚参加完自己退役前的最后一次比赛,就来到了这里。 鲜艳的红发即使在这个时候,依然非常显眼,而他年轻英俊的面孔,更是让他在一众外貌平平的男主播里,显得出挑。 “今晚过后,带给我们四年荣耀的月神,就要退役了。”主持年会的人,也是平台一个知名的主播,“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灯光中央的池渐月,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在这句话问到他之前,他的目光一直都是飘忽的,“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月神为了捍卫冠军的荣耀,这几年压力大到是我们无法想象到的,平时他在队里的训练,也比一般人更要辛苦。”主持人说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在收获了一段长时间的掌声之后,又继续问道,“休息好了,还会回来看看你的粉丝们吗?” 观众席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那些都是池渐月的粉丝。 池渐月垂下眼,像是思索了一会,“也许吧。” 沈清淮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叹了一口气。比起他走投无路,战战兢兢,池渐月真的这一路都走的光彩万千。而现在,池渐月要退役了,他也要离开直播这个行业了。 沈清淮关掉了直播,将自己编辑的一长段话发上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 …… 从台上下来的池渐月,没有走进后台,反而是走到观众席那里,顿下来张望了一下。像是在寻找谁一样。 381、凭风舞(381) 徐威看到沈清淮发的动态, 连忙打了电话过来,“不是不让你说吗?这种事会影响你直播——你怎么。”徐威又气又急, 要是别的主播这样不听话,他也不会这样急切, “快删了!” 沈清淮发的就是给徐威发过的照片中的其中一张,大意就是自己怀孕了,所以没去成年度云云。 要知道,他那些金主,多把他当做自己的女朋友,所以才乐得为他花钱,现在他来这一么一出, 徐威都知道, 他的人气会跌到什么程度。 “威哥……”沈清淮已经下了决定,才会发出去的。 徐威苦口婆心的劝了他半天,无果,气闷的说了一句, “你这是自己毁自己!”说完, 就挂了沈清淮的电话。 账号上的私信提示音,从动态发出去之后,就响个不停。沈清淮知道都是说什么的,一个也没回,救这么晾到他假期结束,开始直播的时候。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人气跌了近一半, 还有没走的,那也就是纯粹的粉丝了。 但这样的粉丝,哪有那些男友粉为沈清淮刷礼物的魄力劲儿?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直播了一个月,拿到的工资也是他预料的低。不过他已经准备抽身了,这已经相当于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过渡期了。 徐威当他是接受不了从云端跌下来的感觉,还劝他放平心态,现在收入虽然没有以前高了,但也比其他行业的含金量大。 沈清淮执意请假,徐威也答应了,让他用一段时间调整心态,沈清淮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总算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随即,沈清淮注销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为直播特别弄的电话卡,也废弃不用了。 他是真准备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了。 …… 池渐月是本来不准备参加年度的,毕竟这次之后,他就已经算是退役了,曾经的那些因为游戏而顶戴的光环,都要褪掉。但是他在看到年度受邀名单上有沈清淮之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去见见她吧,就算已经被拒绝过了,也还是想要见见。 但是从年度回来之后,巨大的失落感也在同期吞噬了他。她没有去。 秋季赛已经结束,他的电竞生涯,从开头一路光辉到了结尾,他可以没有任何遗憾的离开了。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抱有一点小小的企盼的。那个从拒绝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人,会在见到他之后,改变主意吗? 因为休假之后就要进行秋季赛的训练,为了不让自己分心,所以没有关注外界的消息,这次比赛一结束,他就急急的赶了回来,虽然最后还是失望。 他退役的那天,和进入俱乐部的时候,是同一天。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离开的期限。 “渐月——” 俱乐部和他一起比赛的队友一个一个上来和他拥抱,池渐月在电竞选手中,已经算是职业寿命很长的了,现在俱乐部里,除了边路是同期和池渐月一起签进来的,其他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不,月神。”面前这个是一直想要超过他,拼命努力的替补,很年轻的面孔,目光里都仿佛有某种信仰的光芒,“恭喜你完满的退役了。” 池渐月的职业生涯,已经是很多进入电竞圈的人的拼命努力的目标了。 池渐月点了点头,和他握手。 带着俱乐部标志的外套他没有带出来,只穿着一件最普通的衣服,走在人群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 “再见。” “再见。”池渐月说完,转身离开了。 路边停着一辆车,像是在等他的,这时候天上飘着雨,池渐月走过去,车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中年人,和他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一起进了车里。 上了车的池渐月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偏着头看外面阴沉沉的天。 “这几年你在外面,也该玩够了,回家吧。”坐在他旁边的中年人转头看着他。 池渐月还望着外面,天还没有黑,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嗯。” 刚才还有一点光亮的天已经完全昏暗下去,池渐月收回视线,摆弄起手机来,手机的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 手机的屏幕一直没有换,在看到的一瞬,他滑动屏幕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 虽然已经被拒绝了…… 池渐月反应很迟钝,迟钝到这件事过去了两个月,秋季赛结束,他才反应过来,并且在心头始终笼罩着一种怅茫感。 训练的时候一直很忙,忙到他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事,现在没有事给他忙了,他的手指还是很习惯的在滑开屏幕之后,点进了那个人的社交账号。动态一切如旧,都是他反复看了很多遍的。 手机刷新出了最新的动态,池渐月的目光忽然凝固住。而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那个人求证,然而传来的,一直是冰冷的提示音。 …… 城市里唯一一座被保留下来的古镇里,一群采风的艺术生坐在围墙那里画画。偶尔有路过的人,凑过来看一眼,都是些看热闹的,见到纸上色彩浓艳,意境悠然,啧啧赞叹几声。 为首的老师打扮颇为艺术,稀疏的头发被扎成一缕,身穿一件中性的夹克衫。 此刻他正站在自己的一个学生旁边,那学生是他很看重的,所以看到画出来的结果也连连点头。 学生旁边,还围了一些人。 “这里晕染有问题——”弯下腰指正。 学生也很是虚心,听的马上蘸了颜料修改。 “画的真好。”有路人夸赞。 老师闻言,心里不免有了一种欢欣感。自己的学生被夸奖,那当然自己也有荣与焉。 “画的也一般吧,刚刚遇到的那个人,画的才真是好。”另一个人说。 老师听到,就不大高兴了。他带出来的,可都是专业名校里的学生。但老师转念一想,兴许是人家不懂画呢。艺术嘛,一般人哪里能欣赏。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采风的学生们,也都画完了准备离开。老师带着他们,收拾好了颜料和画板,准备离开,但走的时候,在古宅外面,遇到了一个同样画画的人。 老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刚听到的话,让几个学生站在原地,自己凑过去看了一眼。 画画的人在古宅外面,画也该是斑驳的围墙才是,但不知他为何画了满纸的繁华锦绣。围墙里那繁茂的花,都遥遥从枝头要坠落下来。老师看了也狐疑,抬头看了一眼围墙,想瞧瞧有没有这参照的花。 抬眼,所见却还是饱经历史风雨的围墙。 那他在画什么? 低下头,见满纸渐层的红,都要跳跃出来,就像是古代哪个大户人家的宅院里写生一样。抬手的时候,手肘撞到了身后的人,画画的人诧异的转过头,和那老师的目光正对上。 很有气质的青年,外貌也是让人见过就难以忘怀的俊秀。 在这画画的人正是沈清淮,没直播了之后,他也暂时没去找别的工作,玩腻了,闲的跑这儿来写生。但那干巴巴的围墙实在没意思,他画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居住的繁华府邸,那时候朱墙粉阁,金盏银杯,但那奢靡享受对他来说,好似已经是隔世的事了。 “不好意思。”老师看到他提笔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沈清淮看到了他背后的学生,其实不看学生,看这老师的穿着也看的出来他是玩艺术的,沾了沾调好的颜料,沈清淮笑了一下,“没事。” “你这画的是哪?”老师看他最后一笔落下,才又问了一句。 沈清淮笑笑,敷衍道,“网上看到的一张图,不知道是哪。” “哦。”老师看都看的出,他下的是大家之笔。现在有这样造诣的年轻人,可不多呀。 沈清淮画完了,准备离开,成品也只是随手一夹,没怎么保存。老师看他要走,叫住了他问道,“你是跟谁学的?” 沈清淮当然不可能跟他说,自己那是从前聘请来的国手,在他府上教他画的吧,“自己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这四个字一出,就把老师给震住了。但他马上转念一想,能有如此造诣的,肯定都是低调的大师,不愿意说,也是应该的。 沈清淮低头收拾画板,他本来就是该娇养的人,为生活所迫,则光华顿失,现在生活无忧,他那天生的光华,便绽放了出来,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那个诗书世家的贵子。 眼见着沈清淮要走了,老师又追过来,递了张自己的名片过去。 沈清淮看到他的举动,就是一愣。 老师说,“我是兰台学院的老师。” 沈清淮听过,算是一流的艺术学院了。而这个人,是那里的老师,沈清淮态度愈发的好了,看了一眼名片,“马老师。” “嗯,我这段时间在带学生在这片采风,要是有机会,可以一起探讨一下。”面前的人,年纪也不大,只是秃了头,显得很老。 沈清淮也乐意,“有机会一定。” 拿着画板的学生围在一起讲话,相貌都不差,穿着气质也好,毕竟要真走艺术这条路,前期都是要靠钱堆的。 沈清淮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了从前的自己,脚步顿了一会才离开。 他下午画了不少画,但都没什么收捡,只一卷,夹在了画板里。几个学生在他走了之后许久,才发现地上落了一张纸,捡起来是一幅画好的画。 一样的浓烈颜色,俗气的金红两色,被应用的相得益彰。但其实凸显的,又不是这两色,而是一个挂在这金红雕栏下的鸟笼。鸟是翠绿色的,脚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鸟儿身上每一根羽毛都画的栩栩如生。画纸下面有一个落款,也是清隽飘逸的字体。 百里安。 这雕栏是皇宫的雕栏,这鸟儿是百里安养的鹦鹉。沈清淮也是顺手了,才会题上这么一个被尘封了很久的名字。 老师也发现了,走过来将学生中传阅的画纸收了过来,他刚才看沈清淮画画,就已经觉得很不凡了,现在仔细一看,更是觉得工笔精妙无比。至于落款,他揣测是刚才那人的名字。 如果下次遇见,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382、凭风舞(382) 沈清淮这几天一直在这边写生, 一是安静,二是这边儿老旧的古建筑, 让他很是喜欢。近来这段时间又没事做,他白天基本都会过来这里。不过他和那些早起晚睡的学生不一样, 他都是快下午了才过来,挑个地方画会儿画,画完了就走。 今天他过来,发现昨天选的地方已经有人占了,准备离开的时候,被昨天遇到的那个老师叫住了。 那老师今天也是带的学生,十几个学生架着画板, 把本来算是宽敞的一块地占的严严实实。沈清淮在哪都一样, 只是这边有屋檐挡着,晃眼的阳光照不过来。 老师给沈清淮腾了个地方,沈清淮本来准备走的,看人家这么热情, 就答应了坐下来了。 学生都是大清早都来了这, 换了不知道几个地方了,画板后面都夹了几张完成作,沈清淮看他们画的围墙斑驳,光影斜照,颇有一种悠然的意境在里面。他以前那个年纪,还画不到这样呢。 沈清淮坐着发了会呆,看到那围墙上还未完全剥落的红漆,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个带着狗洞的围墙,他一边画一边回想,那隔了很久的记忆,仿佛松动了一些,很多已经尘封的记忆,又鲜明起来。 那时候的上书房,众多皇子公主在里边儿读书,外面的红墙里有个狗洞,钻过去走几步,就到了御花园。御花园里有个特别大的开花的树,树叫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只知道经常过去,还有一个女孩子天真的笑声。 抬手的时候,手肘撞到了身后站着的人,握着的画笔就掉到了地上。 沈清淮回过头,见那老师认真的看着他画的东西。对方看到他画笔掉在地上,一时也有些尴尬,弯下腰帮他捡了起来,“不好意思。” “没事。”沈清淮接过画笔,洗了洗,重新沾了颜料画。 他已经画了好几张了,从上书房后面那个围墙,一直画到了他曾经住的宫里,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挂着的秋千。不是恍如隔世,而是就真的只是像他哪一天做的一个梦,梦醒了,梦里很多的东西,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夕阳斜照,画好的学生收好画笔,准备离开,看到老师一直站在那个人身后,都凑过来看了一眼。 他们画的都是围墙,因为对着的是围墙,但这个人画的,却好像是古代的一整个宫殿,雕栏画栋,玉宇琼楼,连挂在屋檐上的,那个四角琉璃的宫灯,都画的清清楚楚。 “这是哪个影视城吧。”有学生在后面窃窃私语。 沈清淮画完之后,停顿了很久,以前他很忙,忙着求生计,所以很多事都忘记了,现在闲下来,通过这画笔的回忆,又记了起来。 看到沈清淮收笔,老师才说话,“画完了?” 沈清淮带来的颜料,都用的差不多了,他低头收拾,“嗯。” “你观察力很好,看过的照片都能描绘这么清楚。”老师夸赞。 沈清淮动作顿了一下,他记忆力和观察力都很差,只是有些东西,十几二十年都刻在了他的骨头里,不过他也无意跟别人解释什么,毕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只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这是哪啊?”掉在地上的画被学生捡了起来。 沈清淮看到了,笑了一下,“这是长乐宫。” “长乐宫?” 又有人捡了另一幅画,“这呢?” “国师府。”沈清淮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会记得那么清楚。 老师把被学生传阅的画抽了回来,递给了沈清淮,“不好意思啊,学生们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啊。”沈清淮也是最近来了兴趣,才跑过来画画的。平常他还有大把的事要做。 “这还有个人!”学生说。 沈清淮正在整理老师递还回来的画,听到这句话,目光顿了一下。他自己望过去,见自己画的是个城门,有个人策马而入,只不过他画的是宏观景象,分不清是男是女。当时他想画什么,现在都已经忘记了。 沈清淮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接到了沈煦的电话,沈煦已经考完了。这个古宅离沈煦考试的地方很近,沈清淮当即说,“我来接你吧,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沈煦也答应了。 沈清淮挂了电话,就在外面的一个雕像旁等着,那群学生采风,是住在这里的,老师看他一直站着,就请他去他们落脚的地方坐了一会儿。在等待的功夫,沈清淮跟那个老师聊的挺投机的。他那些学生也都是活泼的性格,几个女生围着沈清淮请教绘画的技巧。 沈煦来之前给沈清淮打了电话,沈清淮早早的就站在外面等他,有个女生追出来,在外面跟他讲话,沈煦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那女生长的秀气,长发披肩,又有气质,和沈清淮聊的笑个不停。 “哥——”沈煦迎面走过来。 沈清淮看到了他,和身边的女生说了一声,那个女生就跑开了。 “她是?”等那女生走了,沈煦才问。 沈清淮还想着刚才还那女生聊的颜料的事,“写生的时候遇到的。” 沈煦看到了他背着的东西,伸手将最重的画板接了过来。 沈清淮这段时间在外面走的勤,有好吃的东西的地方知道不少,带着沈煦就去了。到了吃饭的地方,沈煦帮他放画板的时候,偶然翻到了上面的画。他从前都和哥哥在一起,小时候连落脚都是问题,这种东西哥哥根本不会接触到。从前他看到过沈煦画画,当时想是天分,现在回过头来看,再有天分的人,也不可能像哥哥这样。 “要吃什么?”沈清淮坐下了,把点菜单递给了沈煦。 沈煦收回望着画板的目光,将点菜单推了回去,“哥哥点吧。” “好吧。”沈清淮认真的翻阅了起来。 沈煦坐在他对面,望着他的举动,忍不住有些出神。哥哥和从前,好像不一样了。 从前家里没有条件的时候,哥哥要每天为生计奔波,画画都是很少的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从谈吐,从举止的细节…… 沈清淮点好了菜,将点菜单递给了服务的人员,他回过头,看到沈煦在盯着他看,就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啊。”沈煦错开目光。 在等上菜的空档,沈清淮问道,“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好。” 沈煦的成绩,沈清淮是知道的,他上次说还好的时候,好像是考了市级第一的时候?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菜上来了,因为画板太大,服务员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盘子里的汤汁洒了出来,沈煦反应很大,马上站起来抽了纸巾来擦,服务员也紧张的不行,站在一旁道歉。 反倒是沈清淮淡定的很,“没事。” 因为怕汤汁渗透,沈煦将最上面那几张画拿开了,最下面那一张,是一个奇怪的,充满现代机械化,又仿佛领先于已知科技的庞然大物。沈煦各科成绩都很好,他看画的目光,也和别人不同,画上面的像是航船一样的东西,东西的摆设都非常合理,根本不像是随便勾画出来的。 “真的不好意思。”服务员连连道歉。 沈清淮站了起来,拉着沈煦,“没事,就几张画。” 他说话时还带着笑,很是不经意。 沈煦捏着画的手,略略有了些颤抖。人越长大,越会明白一些事,当初哥哥在他年幼的时候,那愤懑赌咒的神情,还仿佛就在眼前,当时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不会怀疑,现在回想,就好像是哪个贵公子,有朝一日落到尘世里,无法适应这窘迫的现状而生出的抵触。但是他不能说,说了,哥哥就好像不会是哥哥了。 但什么东西,滋生出来了,就很难再消退。沈煦在吃饭的中途,还是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哥哥是跟谁学过画画吗?” 沈清淮学了很久了,加起来有几十年了吧。就算他天赋平平,这样画下来,也是很厉害的了。 “跟着电脑上那些视频教程学的。” 看着沈清淮坦然的目光,沈煦对自己说,看吧,自己果然是多虑了。哥哥当然还是哥哥。但是内心里又另一道声音,告诉他又不是这样。他选择了无视这道声音。 吃完饭两人一起回家,沈煦考完试就迎来了假期,不用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书看到了深夜。沈清淮跑了一天,已经很累了,靠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沈煦将床头的灯光调的暗了一些,合上书,看着床上沈清淮安眠的模样。 俊秀的脸,稍加粉黛就能吸引来很多男人,而一旦去掉那些粉黛,又有一堆女人为他倾倒。 哥哥就该这样吧,永远不会为生活而愁苦。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让哥哥拥有这样的生活。 窗外的猫又在叫了,沈煦起身,将窗户关紧,然后转过身走到床边,弯腰轻轻吻了吻沈清淮的额头。 “晚安,哥哥。” 灯光熄灭。 383、凭风舞(383) 本来上次和一群采风的学生撞见, 只是一次偶遇,沈清淮却给那个老师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之后两人又联系了几次。 沈清淮是暂时不用为生活发愁,每天闲下来了大把的时间, 但人一没事做,就容易空虚,所以在那个艺术学院的老师,提出可以介绍工作给沈清淮的时候,他才会一口答应下来。 沈清淮一开始也想去教人画画,但奈何没有文凭,现在有了这学院老师的推荐, 就省去了那些麻烦。沈清淮开始给一些学画画的学生当家庭教师, 一般学这个的,家境都不错,所以上一节课的收益也很不菲。他陆陆续续教了两个月,接触的学生也很多。 有的是要考前巩固, 有的是为了应付文化课的不足, 依照沈清淮的底子,教他们还是很轻松的。只是有的时候,会遇到脾气不大好的学生,沈清淮这样圆滑的人当然比那些嚷嚷着艺术的老古板要好沟通的多,一来二去,老师那边介绍的更殷勤了。 沈清淮又多了副业,经济愈发宽裕了。他本身就是阔绰惯了的人, 长相气质皆是上等,免不了吸引一些女学生。 沈清淮还是有那个不碰良家女的底线,从前摆在临安城,他那叫风流,现在搁在这儿,就只能说他古板了。但他就是这样,不可能因为改变环境,就去妥协一些自己的底线。 偶尔有女学生约他去逛街看电影,沈清淮也都答应,毕竟逛街看电影,时间过去之后,也当是上课一样,要付钱的。但是对于别的邀约,就一直装聋作哑。 他风趣,外貌又这么优秀,看谈吐,就知道是那种好人家养出来的,跟他接触越久,就越被他撩的心里发痒。本来嘛,他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女学生以为他很好勾上手,但等真这么干的时候,什么玩笑都开的起的沈清淮又马上端出一副正经的教师模样,实在是…… 介绍沈清淮工作的老师,也可能后知后觉,他这样好的外貌,会和学生之间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介绍给他的男学生越来越多。 沈清淮是无所谓,反正是不能碰,男女不都一样吗? 但是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一次仍然是马老师介绍给他的学生,但是在介绍的时候,他也跟沈清淮说了,这学生的情况有点特殊……马老师没明说,但沈清淮是懂的。这样的学生,沈清淮都接手几个了。毕竟乖巧的学生,也轮不到他来教,“脾气不好吗?”上次他还教了个有轻微狂躁症的学生呢。 “不是。”马老师表情也有些微妙,最后,他还是决定跟沈清淮说清楚了,“他本人就是画师,在游戏公司供职。” 沈清淮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在游戏公司供职,就说明他是专门给公司画设定的人设的,这种人收入不菲,本人也具有相当独到的画风,“那,他干嘛还找老师?” 马老师摇头,“我也不清楚。” 沈清淮教学生绰绰有余,但是,教那种本身就有画画功底的人,不就是班门弄斧了? 马老师也知道沈清淮为什么犹豫,“哎,是比较……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再去找找别人。” 沈清淮是有点好奇,“他是给哪个公司画?” “vio。” 沈清淮当即咳嗽起来。vio这个公司,就是目前最火的,他当主播玩的那款游戏的发行商。 不接触游戏这方面的人,当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老师看沈清淮咳嗽,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他挺厉害吧。”沈清淮玩的那款游戏,几百个英雄,每个英雄都有原画,当时他好好看过,非常完美的话。就是游戏组的建模毁了原画。 马老师叹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找谁了,问了几个了,都不答应。” 沈清淮从他这接到了不少生意了,这一次他也因为和那个游戏有关,难免也生出了兴趣来,“我去。” “你真去?” 沈清淮点头。 马老师抽了张纸出来,手写了一个地址给沈清淮,“我把他地址写给你。” …… 两个小时之后,沈清淮站在了一栋小洋楼的铁栅栏门口,再三确认了一下地址,才终于上前去按门铃。 好一会之后,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看到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带他从门外进来,往客厅里走去。 沈清淮教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少,但是像这么有钱,在市中心盖这么大一座房子的,还真不多。沈清淮被领上了楼,开了门,就看到一个躺在沙发上的人。那个人像是在睡觉,脸上盖着几张画纸,脚下全都是撕碎的纸。沈清淮还看到了桌子上那些干了的颜料。这个牌子的颜料,沈清淮也用过一次,调出来的颜色很美,价格也很美,小一万一盒吧。 躺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他两只手的袖子都卷着,一只搭在自己的胸口,一只从沙发上垂了下来。 学美术的人,手都很好看,唯一的缺憾,就是经常握画笔的那两根手指之间,有一道淤青的凹痕。 房间里散落了很多画纸,沈清淮刚刚上楼的时候,也在墙上看到了几张,因为他玩游戏实在太久了,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几个是游戏里英雄后期出的皮肤。 而眼前这个,是画师。这就很厉害了。 房间里拉着窗帘,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摆满颜料的桌子和一个供人休息的沙发,实在有些空旷的厉害。 沈清淮看他没有醒的意思,也没有过去打扰他,从一旁绕过去,看他摊在桌子上,还没有画完的画。因为没画完,沈清淮分辨不出这是哪个英雄,但是因为画画的人设计感超强,这个还没有完成的半成品,已经充满着一种机械的冰冷美感。沈清淮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加里斯。那个杰斯的左膀右臂,浑身被机械填充的男人。还有,另外一双蔚蓝的眼睛。 就在沈清淮看着这张画发呆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他这忽然的一个动作,盖在他身上的画纸纷纷滑落下来,落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清淮被这忽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坐起来的人。 刚进来的时候,因为他身上盖着东西,沈清淮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现在没有东西盖着了,沈清淮看清了他的脸。 很……漂亮的一张脸。可能因为偏瘦的缘故,有些像是女性。 眼睛狭长,鼻梁那里有一颗非常具有辨识度的痣,显得他的长相有些……娇媚? 这个词用在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的人的身上,可能有些不合适。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人的长相,很贴近女性,因为漂亮的过头,但是又不会让人误会,他是一个女性。 现在那双狭长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沈清淮。 沈清淮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主动说,“我是马老师介绍过来的。”说着,他把马老师交给他的名片递了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收回了目光,起身踩着那些落在地上的纸走出了房间。 这是……什么情况? 沈清淮还在发怔的时候,那个出去的男人,已经端着一个玻璃杯进来了。沈清淮这才知道,刚刚他是出去倒水喝了,这个房间里没有水。 那个人走了过来,也不再看沈清淮,将空了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自己低头去看那张没完成的画。他提笔补了一会,像是又不知道怎么画了,彻底放弃的丢开画笔,“老师吗?” 沈清淮在这个房间,大概已经站了二十分钟了。 “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麻烦您等一下。”这个男人的口气,还是意料之外的有礼貌。 “好的。”沈清淮是带了东西过来的,一直站在这也很沉,听到他这么说,就走到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可以坐下来的沙发上坐下了。 拿着画笔的人就反复端详桌子上那张画。 这种神态沈清淮见过,以前周雍给他请的那个号称第一画手的老头,也经常画着画着就进入了这个状态。一直干等着也很无聊,沈清淮就弯腰帮他收捡了一下地上的画纸,但捡起第一张之后,沈清淮发现,那不是他想象中的白纸,而是已经画完了的作品。 每一张纸上只涂了一个小小的部件,非常的精细,连沈清淮看了都赞叹。 这么捡一张看一张,沈清淮意识到,这些是桌子上那张半成品的草稿,而从这些草稿里,他已经知道那个人要画什么了,“法巫吗?” 在桌子旁出神思索的人,像是一下子被他的话惊醒了,怔怔的看着他。 沈清淮扬了扬手上收好的草稿,帮他放在桌子上,“我刚好玩过那个游戏。” 因为这句话,两人的关系仿佛拉近了一些。 “你是在给法巫设计皮肤?”那个游戏里,每个英雄都有三到四套皮肤,热门的更多,但法巫没有,从出来开始,就一直没有过皮肤。 “嗯。” 沈清淮看那张半成品旁边,还用玻璃压着一张画纸,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半成品上,所以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完成品。 完成品是一个女英雄,漂亮的鱼尾和尾巴上发光的鳞片折射出梦幻的蓝色。 “这是新英雄吗?”沈清淮玩了那么久,可没有见过这个英雄。 “莉亚。” 沈清淮想到了那个猫女,老实说他其实挺喜欢玩这个英雄的,后期伤害爆炸。不过他记得,莉亚出的所有皮肤,都是和猫有关,这个直接改原型了?不过面前这个是人家游戏公司的御用画手,轮不到他来说什么。 “很漂亮啊。” 被夸赞的人反应很平淡,他还在忧虑,法巫的皮肤该怎么画吧。 “我可以看看吗?”皮肤越华丽,就意味着它代表的意义越大,沈清淮看这完成的莉亚,猜测这可能就是今年的限量了。虽然每次出英雄前,都有人爆料,但这一次,他应该是最早知道的吧。 “可以,不要弄脏了就好。”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人,却异样的好说话。 沈清淮将压着画的玻璃揭开,但因为压的太久,这张画直接被玻璃吸了起来,沈清淮本来想去将它拿下来的,但却看到,这张画下面,还压着一张图。他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那是他。 或者说,是女装的他。那是他直播时候的照片。 沈清淮离开直播,也有两三个月了,忽然在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家里看见了自己,可不直接懵在原地了。 在他身旁的男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偏褐色眼睛望过来,“怎么了?” “这个——”沈清淮的心跳,忽然就开始急速的跳动了。 “海妖莉亚的原型。” 沈清淮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来。 “我很喜欢她。”唇瓣抿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沈清淮无法揣测,这个喜欢是针对画出来的莉亚,还是那个莉亚原型的自己,他也不可能去问。 这个人没有认出来是他。好还没有认出来。虽然沈清淮知道,自己女装的时候和男装的时候,差别有些大,但还是因为被摆在一起,而害怕不已。 没有被认出来,所以只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好了。 384、凭风舞(384) 沈清淮正这么想着, 那个看着画的人,目光忽然在他脸上停顿了下来。 心里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 “你——”眉宇微微蹙起, 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样。 沈清淮僵在原地,和他对视着。 “有些地方, 和她很像。”说完,他笑了起来。 同性别的相似,可以让人联想到是那个人,但不同的性别,就真的只会以为是巧合的相似。 沈清淮那一瞬真的紧张到了极点,但对方像是无意间提到一样,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 去继续审度自己未完成的画。 在接下来几个小时的相处中, 沈清淮弄清楚了他找老师的原因——他在创作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所以试图从其他人那里找到灵感。所以剩下的时间,沈清淮都是在和他的聊天里度过的。 这个男人叫苏冷,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画手, 当下很多热门游戏的人设, 都是由他来创作绘制。本人非常的宅,除了不得已出门买些生活必需品,基本都在家里度过。当然,他呆在家里不是创作,而是打游戏,看书。 沈清淮在看到紧邻画室的那个游戏室时,整个表情都变的微妙起来。 有些人可能觉得一些天才, 一定很刻苦,很努力,所以才会收获普通人梦寐以求而得不到的东西,但实际就是,天才一般过的都很滋润,才华为他们带来了轻而易举的财富,工作的时间也由他们决定。就像苏冷那样,除了必要的工作需要去完成以外,大多数的时候和普通宅男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和普通宅男不同的一点就是,他很有钱,也很会赚钱。这栋市中心的房产,就是他自己购置的。更让人嫉妒的是,这个已经名利双收的家伙,还很年轻。 “所以你请我来,只是为了和你聊一些创作时候的想法?”一节课的价钱虽然对于某些人来说不算高,但是这么浪费在闲聊一样的谈话中,也太奢侈了一点。 苏冷点头,“你可以这么以为。” 沈清淮虽然画画功底不错,但天赋真的只能说是中上,他画的东西一般都是一样固有东西的复刻,而非创造,“我创作的思路可能和你不同,你是创造未知的东西,而我是复刻已知的东西。” “无所谓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在画,但是现在画不出来了,就该去听听别人的想法了。”苏冷却没有听他说那么多,他直接将游戏公司邮给他的文件打印稿递给了沈清淮。 沈清淮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vio公司准备做一个以超现代机械为主题的系列皮肤。 “刚好你又玩过这个游戏,我们交流起来会方便很多。”苏冷说道。 沈清淮已经看完了,他将文件递了回去,虽然苏冷这么说,他却还是有些为难。 “看完了?” “嗯。” 苏冷将文件收起来,上面已经涂了一些草稿,但都是他不满意的,他随手翻阅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关于这个未来主题,还是?”沈清淮老实说,文件他也就随便瞥了几眼,上面很多描述都很抽象,他也只看了个大概。 “随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苏冷说。 沈清淮现在是大脑一片空白,他坐了好一会,才终于勉强开口,“可以尝试一下,虫族。” “虫族?”苏冷顿了一下,“异形吗?” “不是。”沈清淮接触到过星际文明,所以对进化的最完美的虫族印象格外深刻,“就是那种,仿生成人的形态,但身体里却保留有黑色躯干的……虫族。” 苏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脖子下面有黑色的鳞片,那是比人类皮肤还要坚固的东西,还有他们战斗时候会露出的躯干,藏在他们脖颈后的生殖腔……”越说,曾经见到过的虫族的影像就越清晰。 苏冷已经拿了纸笔过来,随着沈清淮的描述,快速的勾画着。 大概在一刻钟以后,他将完成的作品,展示给了沈清淮看。 和他描述一样的虫族,比人类更高大,也更具有攻击意识,残忍冷血到无懈可击的完美生物。 简直,和他脑子里的影像,一模一样。 “是这样吗?”沈清淮的描述,无疑也让苏冷感到了新奇。 沈清淮许久之后,才点下头,“嗯。” “听你的描述,确实是只有未来文明,才可能出现的强大生物。”苏冷将展示给沈清淮的画收了回来,他给了沈清淮一个赞许的微笑,“非常棒的灵感。” 沈清淮刚才是确实想到了虫族,那是真实存在的生物,而不只是他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感。 之后的谈话就轻松很多,课程只有三个小时,其中只有半个小时,两人在谈论和创作有关的事,其余都是一些琐碎的闲聊,到了时间之后,沈清淮起身告辞,苏冷将今天的报酬放在信封里,递给沈清淮。 “没有这么多吧?”沈清淮刚看着他又塞了一些钱进去。 苏冷对他说,“不要低估自己灵感的价值。” 沈清淮想他可能是自己刚才描述的虫族里,得到了什么创作的灵感,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收下就离开了。 后来几天,苏冷都会预约沈清淮的课程,他给的钱是沈清淮教过的所有学生里最多的,而他做的也是最轻松的,去了之后,连画笔都不用拿,就坐在沙发上,和他闲聊。 沈清淮接触过虫族和凝聚人类最高科技的星航舰,这些东西在现在说出来,可能像是什么科幻小说的情节,但沈清淮却知道,那是真正存在的文明。他曾经在那个文明里生活过。他没想到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他跟苏冷讲了星际海盗,无限能源,还有人和机械完美结合的产物。苏冷也确实从中找到了灵感,在沈清淮的描述中,他在一个月就创作出了三十几张完成品。 三十几张可能听着并不算多,但像苏冷这样的原画师,平均两个月,产出一张完成品来,就已经算是高效率了,三十几张,已经算是他几年的工作量了。虽然这里面,可能有一半不会被通过,但这对于原画师来说,这已经相当高产了。 苏冷今天正将自己设计的关于法巫的画稿,打印了发送给游戏公司。 沈清淮看着剩下的完成的作品,那些作品都被档案袋封了起来,“这些不发出去吗?” “两个月只有一幅。”苏冷说。 沈清淮不太理解这个意思。 这时候苏冷已经敲完了邮件的最后一个字,他点下发送之后,转过身来,“这次做完了我大概几年的工作吧,好久没这么辛苦了,我可要好好休息。” 每天聊天画画,很累吗? 苏冷站了起来,在家里的穿着随意程度,可以和池渐月媲美,“还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提供的灵感,我可能真的会画几年。” 沈清淮挺不好意思的,他跟苏冷来往一个月了,基本都是坐着聊天,优厚的报酬来的不要太轻松,“既然你已经画完了,那我明天……”是不是就不用来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苏冷说着,看了一下自己腕表上的时间,向着沈清淮一笑,“今天你可还没下课呢。” 今天沈清淮过来,苏冷基本都在做收尾工作了,所以平常三个小时的课程,现在才过去了一半。 “那接下来干什么?”沈清淮来了都没摸过画笔,所以今天过来,什么都没带。 苏冷笑了一下,他五官生的实在漂亮,展颜的时候动人至极,“来。” 沈清淮看他关上电脑,转头往外走,他跟着苏冷,去了隔壁的游戏室里。 这个职业为画手的家伙,游戏室比专业的游戏主播还要豪华,所有的设备都是顶配的。 苏冷走到一台电脑旁边,开机之后坐了下来,“陪我打会儿游戏。” “啊?”沈清淮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苏冷把身边儿那台电脑也开了,他回眸看了沈清淮一眼,电脑开启时候键盘同时亮起来的蓝光照在他的脸上,“你不是会玩吗?” 沈清淮推脱,“我玩的一般……” 苏冷眨了眨眼睛,“我玩的还行,可以带你。” 沈清淮不当主播之后,偶尔也还会玩游戏,毕竟玩了那么久了,还是有点瘾的,他现在之所以推脱,就是怕让苏冷看出破绽。但现在对方执意要邀请他,沈清淮还是在他身边儿坐了下来。 苏冷身体前倾,把挂在电脑上的耳机摘了下来,沈清淮看他凑近,吓了一跳,但随即感到一个东西戴在了他的耳朵上。是苏冷在给他戴耳机。 电脑开启之后,沈清淮看苏冷登入了游戏界面,看他娴熟的模样,实在是没少玩儿。 沈清淮小号很多,毕竟主播不能用自己的大号练英雄,他随便登了一个小号,段位算是中等。他看了一眼苏冷的账号,那一长串金色的头衔让他怔了好一会。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苏冷玩游戏也是玩票儿,毕竟主职是画师,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个家伙,还是个路人王。 为什么是路人王呢?游戏里有一个成就,是单排获得队友点赞获得,要求也不多,五千个赞吧,四舍五入换算一下,要打一千多把的游戏。这是那些需要队友配合的职业选手所无法完成的。 苏冷也看到了他的账号消息,沈清淮登录的这个账号只能算是普通。 “我邀请你。” 沈清淮‘嗯’了一声,苏冷的邀请就弹了出来。接受了之后,两人的游戏角色出现在了一个房间里。 “你玩了多久了?这么厉害。”沈清淮装作随意的问了一句。 “两年还是三年?记不清了。”苏冷在调一些设置,他修长的手指覆盖在蓝光键盘上的样子,非常的迷人,“反正我一有空就玩。” “段位相差太大,打不了排位。”苏冷在调试好了之后,点进入游戏时,忽然弹出来了一个提醒。 “没事就打匹配吧。”沈清淮说。 “匹配不好玩。”苏冷忽然凑了过来,他倾着上身,靠近沈清淮,然后帮他退出了账号,“我给你一个账号。”十指敲击,登录的账号和他另一个登录的账号一样,金光闪闪,“用这个可以打。” “这也是你的号?”沈清淮看头像相差不多。 “嗯。”苏冷帮他登录之后,就收回了手,“前段时间练的一个小号。” 沈清淮原本是以为他闲,现在发现他是真的很闲。 “开始了。”苏冷说完,沈清淮就跟着跳入了游戏准备的界面。 沈清淮选了一个自己直播的时候,从来不玩的英雄。苏冷选的也是个冷门英雄,一个浑身包裹在火焰里的骷髅。 本来嘛,谁都喜欢漂亮的英雄,像这种丑陋的,即使可玩性很强,也一般没有人会去碰。 “我没打过这么高的段位,估计会坑。”沈清淮都已经为了不暴露自己准备全程划水了。 平常工作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淡正经模样的苏冷,现在终于展现出了一点青年的勃勃生气,他向沈清淮一挑眉,自信道,“有我,想输是很难的。” 385、凭风舞(385) 沈清淮用的是自己不常用的英雄, 技能衔接都不连贯,但胜在走位不错, 勉勉强强还能抗住上路的压力。 苏冷游戏打的确实不错,甚至一些微操作比一些主播还要秀, 沈清淮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苏冷操作的英雄上,偶尔放一两个技能,抵挡一下对方的英雄。因为双方都是单排,打的基本没有默契和配合而言,苏冷实力强劲,很轻松就带着队友将对方碾压。 结算弹出来, 沈清淮的结算中规中矩, 而苏冷的所有数据都是最亮眼的。 “你玩的真好。”沈清淮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苏冷说,“毕竟玩了很久了。” 沈清淮退出结算界面,回到账号登录的初始界面,这时候正好弹出一个好友消息, 是苏冷的好友消息, 沈清淮顺手打开看了一眼,消息很简单,只有一个问号,但发消息的好友的id,却让沈清淮僵住了。 那是池渐月的号,并且不是小号,而是他用来打比赛的大号。 紧跟着一个问号, 池渐月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三排来不来?” 一旁的苏冷已经创建好了房间,他邀请了沈清淮,但沈清淮迟迟没有响应,“怎么了?”望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池渐月发过来的消息,他凑过来回复。 沈清淮看他们像是认识的模样,更是忐忑的厉害。 苏冷跟池渐月聊了几句,对方就没有回复了。 “你跟月神认识啊?”池渐月名声在电竞圈还是挺响亮的,几乎接触游戏的都会认识他。 “嗯。”苏冷已经把情况跟对方说了,现在两个人换了大号在聊天,“以前给他做过冠军皮肤。” 游戏每年都有比赛,获胜者会得到游戏方特别制作的英雄皮肤,这也算是一个变相的奖励了。 “四排来吗?”苏冷跟池渐月好像已经谈妥了。 “我吗,我玩的不好。”沈清淮实在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苏冷轻笑了一声,向沈清淮发出了邀请。 沈清淮犹豫了一会才接受,然后他刚进房间,就看到了池渐月,还有一个金色头像的人。池渐月是开了语音的,正在和那个人聊天。声音冷淡一如既往。 苏冷不喜欢说话,所以没有开语音,他跟沈清淮说,“等下随便选。” 沈清淮因为戴着耳机,池渐月仿佛就站在他身边说话,这让他想到了和池渐月一起双排的时候。 进入选英雄的界面之后,各自都拿了自己擅长的英雄,只有一个散人进来,让处在最末尾的池渐月补位玩辅助,池渐月理都不理,拿了莉亚引来散人队友的骂声。 那个和池渐月一起的人,开了语音,声调都带着笑,“不好意思啊,他不会辅助。” 池渐月没有做声。 进入游戏之后,池渐月很快就拿下了开场的一血。沈清淮知道他的技术,这一局算是他稳定发挥。苏冷操作和池渐月有些像,很多都有池渐月的痕迹,沈清淮猜测他可能就是跟池渐月学的,不过他比池渐月更激进一些。 十分钟左右,一把就结束了,苏冷那边又开了一把,在等待进去的时候,池渐月忽然问,“你带的谁啊?” 苏冷打字回复,“一个朋友。” 沈清淮紧张的要命,幸好池渐月没有再多问下去。 四人打了七八把的样子,中途那个和池渐月组队的人离开了,池渐月也有事暂离一会,沈清淮看时间到了,就连忙起身告辞。苏冷照常递给了他一个装钱的信封,沈清淮收了下来。 “你工作既然做完了,我明天就不用来了吧?”沈清淮站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对苏冷说。 苏冷‘嗯’了一声,“这段时间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像这样轻松的工作,还能收获丰厚的报酬,哪里能说麻烦呢。如果硬要说,就只能因为苏冷那交际网让决定已经脱离那个圈子的沈清淮感到有些麻烦吧。不过现在这个麻烦也没了。 沈清淮这一个月,因为固定去苏冷那里,所以就没有再接别的学生,现在苏冷那边的事了了,他打算顺势休息几天。 沈煦没有意外的通过了考试,得到了保送名额,本来可以回家好好休息的,不过他有别的想法,整天还是忙忙碌碌的,沈清淮太无聊了的时候,会去找找于安安,不过这段时间学生都在考试,于安安现在天天忙着临时抱佛脚,连在商场的兼职都不做了,沈清淮想找她都没地儿找。 这几天阴雨连绵,沈清淮出不了门,就天天宅在家里,因为阴雨天网络不太好,他连打游戏的欲望都没了,躺在床上摆弄手机。 他那个女主播的社交账号已经注销了,现在用的是自己以前的账号,上面还有几万粉丝,不过因为他太久没有直播过,那些粉丝很多都已经关注了新的主播。沈清淮得失感没那么严重,仍旧刷着当日的新闻。可能是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令人有些不舒服,沈清淮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烦躁。 他有几个双向关注的粉丝,刷消息的时候,将她们发的动态也刷了出来。其中有一个粉丝提到了明影,发的内容很是担忧。 游戏圈子就这么大,几个粉丝一串,基本都是熟人。沈清淮也没有感到诧异什么的,喜欢他和喜欢明影不冲突。不过让他诧异的是,这条动态是一天前,而明影不是早就不直播了吗?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查看了一下明影的账号。他发现明影的社交账号动态更新了,在半个月之前开始更新的。发的东西很是消极落寞,下面一堆粉丝在劝慰他。 沈清淮和明影算不上熟,但也知道他的脾气,这样消极落寞可实在不像他。 大概是现实里出什么事了? 就在沈清淮翻明影发布的动态的时候,又刷了一条最新的动态,内容和前几条一样,沈清淮给明影发了私信,上一分钟还发了动态的明影没有回。 沈清淮有点急了,他打了一大串字,但看到自己这个号是明影单向的时候,就猜测自己给明影发的消息,估计是淹没在了一大堆的私信里,于是他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退出了这个账号,登陆了另外一个号。 拥有女主播这个身份的号,有几十万的粉丝,私信更是多到爆炸,沈清淮直接都跳过了,看了一下关注的明影,发现和他还是双向,然后就赶紧给他发了消息。和刚才不同,这次明影回复了他。 明影退出直播去上学,已经有大半年了,除了少数长情的粉丝还记得他,大多数的粉丝已经转投其他主播的怀抱。沈清淮跟他聊了近半个小时,才了解了明影最近的状况——他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上学,原因是家里答应他,毕业之后他想做什么都凭自己做主,然后明影就规规矩矩的在学校呆到了毕业。然而毕业之后,家里给他工作都安排好了,他不答应从家里跑了出去,被家人带了一大堆的亲戚抓回去了。 以一般人的自尊,被家里人这样安排,肯定是受不了的,明影就是,他原本打算毕业之后,继续去走主播这条路,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沈清淮听他的语音,听出了他几次哽咽。 “那你现在还在家里吗?”沈清淮问他。 明影说,“我昨天跑出来了,现在在酒店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清淮对明影印象颇佳,现在又听他说的这样凄惨,也生了恻隐之心。 “我也不知道。” 沈清淮可还记得明影刚才发的那一条动态,说的好像已经走投无路,只想寻死一样,如果不是这么偏激,他也不会主动的联系明影。 “你身上钱还够吗?”沈清淮想到了点子上,从家里跑出来,怎么可能还有多少钱。 明影果然没有再说话了。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给他转了一万块钱过去。以前明影决定要回学校读书的时候,给他也刷了这么多钱,现在刚好可以还回去了,“你先拿着用吧,不够我再给你。” 明影又把钱转了回来,他已经知道了沈清淮不再直播的事,“你自己留着。” “我现在又不缺钱。”沈清淮已经跟他开了语音在聊。 在沈清淮的再三劝说下,明影把钱收下了,但他又承诺,自己一定会还的。沈清淮听了直叹气。 明影知道沈清淮已经和人同居的事,也知道他是因为怀孕才不直播,但他故意忽视了这一点,“青淮最近过的还好吗?” 沈清淮说,“挺好的。” “那就好。”明影想到她的事,到现在心里还泛酸。 沈清淮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听他语气消沉,又宽慰了几句,“你想直播就直播呗,现在又毕业了,文凭也拿到了,家里人说的,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 旁人安慰明影,都是让他听家里的话,毕竟孝道两个字实在太沉重了,而沈清淮这一句,在现在这个情境下,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沈清淮看劝的差不多了,准备挂语音的时候,明影又提了一次,“青淮,能不能把你电话给我?” 沈清淮对这种事实在敏感的不行,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明影说,“你突然说不直播了,然后整个人就消失了,我就只有你一个账号,联系不上就再也没办法找到你了——如果不是今天你主动来找我,我可能……” 沈清淮还在纠结。 “我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我……我没别的想法,我真没有!”明影是真的有些怕了,他和青淮的所有联系,就只有这一个关注账号,而青淮随时可以丢掉这个账号,然后他也就被丢掉了,他绞尽脑汁的,终于想出了一个算是合理的理由,“你看,你借了钱给我,我以后我要还给你啊,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不用还了,你以前在我直播间送了那么多礼物,就当我还你的。”沈清淮说完,就直接挂掉了语音。 之后明影再发的消息,沈清淮就没有看了,因为他直接退出了这个账号。 386、凭风舞(386) 沈清淮是真不打算跟明影再有什么牵扯了, 但偶尔还是会看一看明影更新的动态。 明影好像也知道他会看一样,发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话, 但沈清淮都没有回复,几天之后, 明影大概也放弃了,沈清淮松了一口气,刚好他这边儿天气放晴,他出去玩儿了一天,回来天都黑了,摸手机看了一眼,看见明影又更新了一条动态。明影定位了自己住的酒店, 然后拍了一张放在枕头旁的安眠药的照片。 这可把沈清淮吓得不轻, 他忙不迭切换了账号,发现明影这几天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翻了半天都没翻到头。 本来嘛,才从学校出来的小男生, 心里是最脆弱的, 和家里闹了这样的矛盾,真干点什么都不稀奇。这回轮到沈清淮给明影发消息了,但这一次和以前都不同,明影没有回复,沈清淮等到凌晨也没等到只言片语。 他心里发虚,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 开了电脑去搜明影住的那个酒店,搜出来的酒店有酒店前台的电话。沈清淮看了一眼手机,拨通了那个酒店前台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声,“喂,您好。” 沈清淮犹豫了一会才用压低的声音道,“您好,就是我问一下,你们酒店是不是有个客人,叫——”忽然顿住了,沈清淮在思索明影的本名。 接电话的人一直在等待他说话。 沈清淮终于想起来了,“叫肖凛。” “嗯,有的。请问您是他什么人?”对方的女声很是客气。 “我是他朋友。”沈清淮随口扯了一个,他打电话过来,就是怕明影真干什么傻事。 “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他最近情绪不大稳定,今天又买了点安眠药,我怕他吃过量了,你方便去他房间看看吗?”沈清淮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对方从他的话里,也听出了点端倪,“好的,我马上给客房部打电话,她们会让人去房间看看的。” “好的,谢谢。” 沈清淮挂断了电话,忐忑的心勉强安定了一些。他关上电脑,重新坐回了床上。 半个小时之后,他的电话果然响了起来,沈清淮以为是酒店打过来的,但看了一眼,发现是陌生的电话。但显示的地方,和酒店是一个地方的。 犹豫了一下,沈清淮还是接起了电话,让他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淮——” 沈清淮听到明影的声音,直接挂断了电话。同时他心里疯狂骂娘,明影明显就是要找他啊,他为什么要去干这种蠢事?不,重点是,明影居然套路他! 电话不断的打过来,沈清淮不断的挂断,明影大概也知道沈清淮不会接电话了,他给沈清淮发了消息过来,沈清淮本来气的不想看,但他也挺想知道明影这是想干嘛,所以看了一眼他发过来的消息。 明影发的消息很长,大概就是坦诚今晚的事——安眠药是他一直都有的,他以前当主播的时候,睡眠质量就特别差了,为了第二天有精神,只能借助药物。今天他发那条动态,是因为跟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家人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回家,要么以后都别回去了,明影也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发那条动态,但是没想到沈清淮会打电话过去。在酒店客房来敲门的时候,他从查房的人手里得到了这个电话,然后他就打了过来。 沈清淮当时内心很复杂。他都把所有和直播有关系的东西都删除了,没想到这次是自己又给暴露出去了。 明影也怕他误会什么,不断的发消息过来解释,沈清淮回了‘没事就好’四个字,然后关机睡觉。 然后第二天一开机,就收到了明影发过来的早安短信,沈清淮装作没看见,就算明影知道这个电话是他的,他离明影住的城市也有十万八千里,更别说一个城市那么多人,明影根本不可能找到他的。这么一想,沈清淮就放心了,他安心的晾着明影,只想着等他自己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一晾就是半个月,明影是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告诉他,和家里谈的怎么样,自己决定以后怎么样,掏心掏肺的话,全都跟沈清淮这堵石头墙说了。沈清淮说是晾着他,但自己偶尔也会看看。最后明影还是跟家里闹崩了,因为毕业证,存折都在家里,明影手上也就一部手机和沈清淮给他的那一万块钱。他在酒店里住了那么久,也花的差不多了,为了生计,已经搬出了酒店,在外面租了一个单间儿。目前他打算随便找份工作,给手头攒点钱。 但他跟沈清淮当时的境遇差不多,没有人脉,没有文凭,才出学校,处处都碰壁,沈清淮有时候看到他发过来的,关于工作的牢骚,也只能叹气。 明影当主播的时候,是真的赚钱,一个月十几二十万轻轻松松,现在却被逼得去做那种不需要文凭的零工,怎么想怎么可怜。但还好明影是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的,虽然累,虽然辛苦,但好歹走出了那种消极落寞的负面情绪中,每天发给沈清淮的东西都颇有种苦中作乐的乐天感。沈清淮在知道他为了早点攒够钱,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给他又赚了两万块钱。两万差不多能买台性能不错的电脑,供他一两个月的开销了。 明影收下来了,他跟沈清淮说,“我以后会还你的。” 其实还不还无所谓,沈清淮直播的积蓄还在,现在又有了老师的工作,收入虽然不稳定,但也算几年内能衣食无忧了吧。他帮明影,纯粹就是不想看明影那种,明明能过的很好,非要让自己过的委屈吧啦的模样。 接下来的事,就像沈清淮预料的那样,明影重新签约,他以前人气还有一些,所以没有新人主播的过渡期,第一个月就获得了不错的收益。明影本来打算还给沈清淮的,沈清淮让他先搬去好点的别墅住,别再蜗居在这样的租房里。明影答应了,然后再直播的时候,就换成了宽敞明亮的大房间。 游戏和直播都是节节攀升的产业,明影本来就有和观众互动的天赋,他这样的人,是很容易成为大主播的。沈清淮算是看着他越过越好,第二个月,明影就把沈清淮借给他的三万块钱,翻了一倍还给沈清淮。 沈清淮也就收了三万,别的多一分都没要,但明影也不要,沈清淮跟他转来转去,最后烦了,沈清淮就收了。反正以后明影需要他再给他,就当存在他这儿的吧。 然后第三个月的时候,明影又给了他十万。沈清淮当时就愣了,然后给明影发消息,没想到他消息一发过去,明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你给我钱干嘛啊。”沈清淮接了电话,直截了当的就这么问。 “还你啊。”明影这段时间发展迅速,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我就借你了三万,你上个月不是已经还完了吗?”沈清淮是真挺服气明影这种人,他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没学会钱的重要性吗? “还不完。”明影语气一如沈清淮才见到他的时候,和观众互动的那样朝气勃勃。 “那你打算干嘛?”沈清淮看着那一笔明影的转账提醒,还觉得头疼。 “还你钱啊,我以后赚的钱,分一半给你。等我不赚钱了,就不还了。”前段时间,大概真的是明影最沮丧最难受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够理解,沈清淮的出现,无异于是支撑他走过来的唯一动力。 沈清淮是被他这句话说愣住了,语气中充满着不可置信,“你要赚一千万你还分一半给我?” “嗯。”明影现在粉丝比从前还多,从前的事,仿佛让他开始正视粉丝和自己的关系,他再也不是会因为网络的流言,别人的恶语中伤而难受的人了,“全部给你都可以。” 沈清淮说不过他,直接把电话挂了。然后他把钱转给了明影,就跟上个月一样,明影又转了回来。 真是…… 自从明影知道沈清淮电话之后,沈清淮的麻烦就是真的来了,不过明影很知道分寸,他几乎只会给沈清淮发一些早安晚安之内的消息,有时候看到沈清淮的城市天气不好,还会发消息提醒他,他这样的举动,让本来打算再换一次手机号的沈清淮放弃了这个想法。 反正他又不会来。抱着这样的想法,沈清淮就没当回事了。 这段时间,沈煦因为成绩优异,去了异地当交换生,所以近来一直不在家里,但他每晚都会给沈清淮打电话,慢慢沈清淮也有点适应了。虽然他总是在打电话的时候调侃,说沈煦长不大,但私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毕竟被一个人全心依赖,是一种非常不错的感觉。 总的来说,这样的生活还算平静。 直到沈清淮接到马老师电话之后。这几个月天气太冷,沈清淮懒得出门,所以也没从马老师那儿接什么工作。这次人家还特别打电话过来,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在电话里寒暄了一会之后,马老师就直奔主题,问沈清淮最近有没有时间。 天气慢慢回暖,阳光晒的挺舒服的,沈清淮靠在阳台上晒着阳光,漫不经心的回答,“有啊,最近都没什么事。” “能帮我来学校代几节课吗?” 沈清淮本来以为跟以前一样,给他介绍学生呢,没想到这次是代课,他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代课?” “嗯,我老丈人这几天生病了,我得去医院守着,但系里又有课程安排,别的老师安排的满满的,抽不出空……” 最近假期才刚过,学生也差不多都在上学了。 “我怕我没那个专业水准。”沈清淮说。 “你专不专业,我还不知道?年轻人,过度自谦也不好。”马老师说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现在主要是学生才开学,要不是怕请假影响,我也不会麻烦你。”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清淮哪里还能拒绝,他揉了揉额头,“您都放心,那我肯定也不能再推脱了啊。” “诶,我把课表发给你,就这两天。”马老师听他答应,语气都振奋了不少,“麻烦你了啊。” 沈清淮说,“麻烦什么,您还帮我介绍了那么学生呢。” 事情都商量妥了,沈清淮都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对方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 “怎么了?”沈清淮被他这忽然的一声吓了一跳。 “就是上回那个,给游戏公司工作的那个人。”马老师实在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人也是别人介绍给他,他转手才介绍给沈清淮的。 沈清淮想到了苏冷,两人师生关系都结束好几个月了,怎么忽然又有他的消息了? “介绍他给我的那个人跟我说,他要过你的联系方式——我给忙忘了,说几次了,现在才记起来跟你说。”老师是真的忙,他还记得说明真的重复了很多遍。 “我的联系方式?”沈清淮实在想不到自己和那个原画师还能有什么交集。 “我就跟你说一声,你同意了我就给。”马老师也是挺尊重沈清淮的,要是沈清淮不松口,他也不会乱给他的联系方式。 沈清淮想到那个人跟池渐月的关系,敷衍的说了一声,“不用了吧。” “行,你这么说,我就不给了。”马老师也没把着当什么大事,交代完了就直接挂了电话。 苏冷要他的联系方式? 这都几个月了,早该忘了吧。 387、凭风舞(387)【已修改】 代课两天,一共三节课, 那个学院离沈清淮住的地方还远得很, 他本来打算在学校附近找个宾馆, 免得来回奔波, 但家里又养了只猫,实在令他不能放心。于是他只能早起, 坐计程车往学院赶。早上是上班高峰期, 所以即使他提前两个小时起床, 也毫无意外的因为堵车迟到了。 他按照马老师给的班级信息一路找到教室的时候, 已经上课十分钟了,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只坐了几个人。沈清淮从前上学的时候, 也经常逃课,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稀奇。这些学生中,有几个女生是上次跟着马老师采风过的,所以见到代课的是沈清淮,兴奋的不行。 沈清淮开始上课,但上一会, 就有人在外面喊报告, 没多久,刚才还空荡荡的教室就坐满了。本来沈清淮还没觉得什么, 但一看一个教室,几乎都是女生, 就有点儿不太好了。 艺术学院, 男女这么不平衡了吗? 一节课的时间过的很快, 沈清淮听到下课铃,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走,刚才还坐在下面的女生呼啦一下子都围了上来。都是些清纯靓丽的少女,声音也多是蜜糖一样的甜。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沈清淮看了一眼,是上次采风的时候见到过的,他点了点头,“记得。” 另外一个女生抓他胳膊,“老师,你是来我们学校上课吗?” “我只是帮马老师代几节课。”沈清淮被一群女生围在讲台,想走一时都找不到出路。 “哎呀好可惜啊。” 沈清淮笑了一下,“好了,下课了,我该走了。” “老师——” 沈清淮低着头往教室外面走,他这要是跟马老师学生真扯上关系,那以后相处就难了。 被一群女生围着的情景太壮观,沈清淮刚一出去,就吸引了无数的注意。就在他艰难想要离开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个戴着眼镜的黑衣服女人,她一过来,那群围着他的女孩呼啦一下子散开。 沈清淮抬头一看,见对方这戴着眼镜的女人,竟然是个熟人。听学生的称呼,好像还是学院里的老师。 “围在这干嘛?”被那强大气场的女人眼镜一扫,一群女生就低着头散开了。 沈清淮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和他在ktv遇见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直到对方摘下眼镜,向他眨了眨眼睛,“还记得我吗?”她看到沈清淮的神情,就马上笑了,“看来还记得。” 沈清淮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遇到她。 “现在还早,要不要去喝杯咖啡?”衣服扣的严严实实的女人,莫名的比那天还要有诱惑力。 沈清淮欣然应下。 两个人就近在学校外面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对方慢条斯理的说,“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沈清淮现在跟她穿的都是非常正经,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两个的相遇会是那样的香艳,“你是兰台的老师?” “嗯。”女人已经摘下眼镜,随手放在咖啡旁边,“你呢?” “我只是帮人代课。”沈清淮坦白。 女人捋了捋头发,“这样。” 咖啡店多是一些学校的年轻情侣,桌子上插着的玫瑰也分外有感觉。 “上次的事——”故意拉长音调,漂亮的杏眼直视着沈清淮,“挺遗憾的。” 沈清淮想到了上次被沈煦打断的事,也有些唏嘘。没想到对方下一句就主动发出邀请,“要不要继续?” 沈清淮现在说白了也是个成年男子,有几次要不是沈煦,他都要带女孩回来了,现在听对方主动发出邀约,心里也是一动。对方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动了,抿下一口咖啡,“这次去我家吧。” 大概男人天生对教师医生这种神圣的职业有种亵渎感,沈清淮也不例外。 …… 双方大概都是把这当做一种调剂,所以毫无负罪感,当女人洗完澡,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开玩笑一样的说道,“这次你弟弟不会再打电话过来吧?” “不会,他在外地。”沈清淮说。 女人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凑到沈清淮面前,“上次你弟弟看我那眼神,我还以为他会打我。” 沈清淮对当时醉酒后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所以现在听女人说,还愣了一下。 青天白日的,窗帘拉的紧紧的,却亮着灯。 沈清淮顺从她的动作,慢慢被压倒在了床上。 “你这脸,可真讨小女生喜欢。”女人勾着他的下巴说,“你看,那群小女生多喜欢你。” 沈清淮知道她是在说学校的事,他最会应付这些,“比起女学生,我更喜欢女老师。” 他话一说完,就引来女人的笑声,就在沈清淮要帮她解开浴巾的时候,他丢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沈清淮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这个时候会发短信过来的,也只有明影了。 “这回又是谁?”因为上次中途被坏好事的印象太深刻,女人对这声音很是敏感。 “管他是谁。”沈清淮抱住女人的腰,反把她压在了床上。 他衬衣的纽扣一颗一颗的被解开,而面前的女人早就展露出了自己包裹在浴巾里的躯体。沈清淮真的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所以这次比以往都要激动一些,女人却能理解,贴在他耳边问他,“这么粗鲁,第一次吗?” 沈清淮被这第一次的言论刺了一下,咬了一下女人的肩膀,然后慢慢用唇齿厮磨,“我是不是第一次,你等会就知道了。” “好,我等着。” 沈清淮被她这一句话挑衅的上了头,急急的解下裤子,然而不等他下一步的动作,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一直被他压着的女人这次坐到了他的身上。 “你——” “我比较喜欢在上面哦。”刚洗完澡的女人披着头发,肩膀上还有沈清淮刚才留下的红痕。沈清淮看着她用指尖在自己肌肤上滑动的动作,呼吸也慢慢的灼热了起来。 女人压在他身上的臀,轻轻的磨蹭着,沈清淮本来就热血上头,被她这样一番挑拨,自己急不可耐的伸手去解腰带,然而不等他解开,女人用双手扶住他的腰,用臀在他下身撞了一下,沈清淮就难以抑制的发出了一声低叫声,而后眼角泛红,刚才还急促的呼吸愈发的沉浊。 “你不会——”女人挪开臀,而后看见的一幕,让她着实忍俊不禁,“哈?小弟弟,你也太敏感了吧。” 沈清淮此刻都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这么…… 他这样俊秀的面孔上,露出这样羞赧的神色,实在是诱人。 女人奖励性的亲了亲他的眼角,“你真是太可爱了。” 沈清淮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在床上被哪个女人说可爱过,这一下可着实有些气结了,咬着牙,“再来。” 女人笑盈盈的望着他,“休息会吧。” 沈清淮不听,反将她压倒,但他刚才实在不争气,裤子都濡湿了一块,现在解开裤子,那里软趴趴,加上他这具身体确实未经人事,白生生的,一眼都看的出来,他自己用手磨蹭,那里却半天都没有反应。几次之后,沈清淮泄气的翻身下来了,径自一个人去了浴室里。 以前不做还可以理解为让弟弟看见不好,现在这样,是告诉他自己,他已经萎了吗? 其实这也不能怪沈清淮,早年为直播经常熬夜,身体早就掏空了,他最近是在调养,但那一时半会,身体的元气也回复不过来啊。 沈清淮许久之后,黑着脸从浴室里出来了,女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抽烟。反观沈清淮的脸色,倒像是男女事后角色调换过来了一样。女人看他默不作声的在穿衣服,就站起来,揉了揉他的臀,“明天还来么?” 这种糟糕的情况对沈清淮来说实在是种打击,让对美女邀约从来都不拒绝的沈清淮,头一次推脱起来,“再说吧。” “我真的挺喜欢你这种单纯小男生的……”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沈清淮扣扣子的手已经抖的不像话了。单纯小男生?整个临安打听打听,哪个花魁娘子没上过他的床?单纯小男生……沈清淮实在被这几个字打击的不轻,以至于他扣了半天,才将衬衫的扣子扣好。 “我们也可以玩点儿别的花样,比如我在上面。” 沈清淮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女人以为他不懂,就解释道,“第四爱知道么?” 沈清淮听到这里,外套都没穿好,拿起来就直接摔门走了。 去你妈的!从来都对女人彬彬有礼的沈清淮,第一次在和一个女人的相处过程中,只想要骂脏话。 …… 回去的路上,沈清淮心情一直很差,看到明影发给他的消息,他直接无视掉了。这种糟糕的心情一直到代课结束,连那些清纯美丽的女孩子仰慕的目光,都无法拯救他。他甚至在代课结束之后去看了医生,医生给的结果就是,他肾虚了。 在嘲讽打游戏的男生都肾虚之后,他,肾虚了。 医生给的检查结果是,长期生活作息混乱,饮食不规律,加上缺乏运动等等,沈清淮拿了检查结果,本来准备扔进垃圾桶的,但上面有医生给的调养指导,他扔了半天,才终于选择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请他代课的马老师,可能也没想到这几天给了他这么大的打击,他在回来之后,还邀请沈清淮吃饭,他说的太诚恳,沈清淮都不好推脱。去了之后,苏冷居然也在。 马老师私下里跟沈清淮解释,“你说不给电话之后,我就回绝了,没想到这次人家自己过来了。” 沈清淮也有些尴尬。 苏冷很少出门,但他审美还是在线的,今天出门,穿着一件咖啡色大衣,他身材高挑,这一件衣服愈发显得他双腿长的引人注目。他看到沈清淮,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沈清淮客套的说,“好久不见。” 苏冷望着他,抿唇露出一个清冷的笑容,“是很久了。” 388、凭风舞(388) 沈清淮直觉他笑里有几分古怪, 但哪里古怪,他又说不上来。 在马老师那里吃完饭之后, 苏冷主动找他要了电话,沈清淮虽然觉得麻烦, 但还是给了。临别前,苏冷忽然转过头问他,“明天有空吗?” “明天有事要忙。”沈清淮推脱。 “那后天呢?” 两人已经走到了路边,沈清淮看了几辆计程车过去了,但碍于苏冷和他同行,没有伸手去拦,“后天也……” “那你有空的时候来给我上课吧。”苏冷说, “薪酬和以前一样。” 沈清淮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冷说完就要离开, 但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他看着站在原地的沈清淮,说, “没忘记我住在哪吧?” “没。” 他拿出手机, 按了几下,沈清淮就感到自己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为了怕你忘记,我还是把地址再发给你一次好了。”苏冷看到他手机亮了,才放心了一些,但他嘴上说的,好像只是提醒沈清淮不要忘记一样。 …… 沈清淮一个星期之后, 才去了苏冷家里。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调整作息,偶尔晚上还出去夜跑,过的也算充实,本来沈清淮这种性格,不是那种特别有毅力的人,但这次从他坚持下来可以看出,上次的事给他的打击有多大。 苏冷是知道他要来的,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沈清淮一进来,看屋子里几个阿姨在打扫,愣了一下。 “家政阿姨过来打扫卫生。”苏冷从沙发上站起来。 沈清淮一直以为他只请了一个照顾他起居的保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打扫卫生的家政阿姨。 “我们去楼上吧。”苏冷说。 沈清淮跟着他上了楼,他来的时候的画室已经打扫一新,连桌子上的颜料都整整齐齐的归类在盒子。桌子旁边,是两个立着的画板和两个座椅,这是苏冷的画室,现在出现两个画板,很明显其中一个是为他准备的。 果然,苏冷说,“今天画画吧。” “画画吗?”沈清淮来苏冷这里,虽然是以教学的名义,但还没有动过笔。 “嗯,最近挺喜欢古典画的,一直在研究。”苏冷画的人设图最多,画风偏欧美一些,确实很少见他笔下有什么古典的景物。 沈清淮本来听着没什么,但他苏冷从画板上拿了一张临摹的画出来,他心里就猛的咯噔了一下。 虽然是临摹作品,但沈清淮还是认得出来,这是他的画。 苏冷只像是仔细拿出来端详一下,然后又夹回了画板中,“不过我不太会驾驭这种画风,只能努力尝试一下吧。” “这是你画的吗?”沈清淮故意问。 苏冷更是一脸坦然,他将那张临摹的画拿起来,“这个吗?” “嗯。” 苏冷将画递到他手上,“临摹的别人的。” 沈清淮拿到手里,装模作样的评价了一番,然后把画还了回去。 两人动笔的时候,沈清淮犹豫再三,还是怕叫苏冷这个行家看出什么端倪,就假借手上被猫抓伤的伤口推辞了过去。苏冷也没有露出什么怀疑的样子,只略略扬高了音调,“老师家里也养猫吗?” “很多人都养吧。”沈清淮本来没觉得什么,但等苏冷这句话说出来,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不能画画——”苏冷拉长了音调,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那,我们去打游戏吧。” 沈清淮都有点后悔自己今天过来了,偏偏现在告辞的话,本来没有什么都变的有什么了,他听到苏冷提议,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画画有些东西改不掉,但是打游戏划水可看不出来。 打游戏的时间过得最快了,沈清淮跟他打了几把过来,看了眼时间,发现距今天结束就还只有半个小时了,心里立时就松了一口气。 总的来说,这几把打的都不算太愉快,沈清淮是个划水的演员,一个没什么问题,但是要是有两个就不太舒服了,因为被演的太过,队友开麦喷人,沈清淮因为戴着耳机,各种国骂听得他浑身不舒服,同样带着耳机的苏冷就显得淡定很多,如果不是沈清淮知道他们在打同一把游戏,单看苏冷的神色,也会以为他是在听什么轻音乐。 “打野就是个孤儿!”边路声音很是粗犷,像是个成年男子,从这一把一开始就骂骂咧咧的。 虽然骂的不是沈清淮,但队友骂人,还是会影响心情。 “会不会玩儿啊?废,狗?” 沈清淮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因为这骂声而大了一些。 两个队友内讧,苏冷一个人也不能逆转局面,沈清淮听到他‘啧’了一声,然后屏幕上就提示了他被人击杀。 沈清淮刚复活,他的队友都是等待复活的状态,对面四个人在中路和他对线,因为这一把队友内讧的太厉害,对方十来分钟就通了一路,现在眼看着就只有沈清淮玩的这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英雄瑟缩在塔下,都打字嘲讽起来。 沈清淮本来是准备演一波的,但对面嘲讽的话实在太尖酸刻薄,他没忍住借着走位秀了一波,顺利收走了对方嚣张到跑到前排的输出英雄。 坐在身旁的苏冷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沈清淮看到自己有个队友复活了,安心的装作追残血的样子被反杀。然后刚刚那个喷打野的人,转头开始输出他了。但苏冷望着他的目光,却收回了。 三次团战全灭,经济早就拉开了,现在团战就等于个死。于是苏冷打字让队友拖延,他试着去偷一波。 沈清淮知道他的用意,在队友带不起来的时候,现在好像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能够赢了。 苏冷操控的英雄在野区灵活穿梭,避开了对方所有插在草丛里的视野,他成功的偷掉了补给站,让几个守家守到绝望的队友勉强有了一点希望。但对方已经反应了过来,苏冷想再进一步就难了。 沈清淮守家守的真的很乏力,他这把是真碰上演员了,打野全场经济最低,出装成迷,对方输出碰一下直接掉半血,脆的宛如妙脆角,别说那个边路想喷打野,就是沈清淮在看到他人机样的操作时,都有点想问候他了。 对方拿了龙,已经准备一波了,而沈清淮这边,打野又是开场死,剩下的三个人根本抵挡不住拿了龙之后对方翻倍的伤害。 苏冷此刻已经带着残存的兵线跨过那个已经被摧毁的补给站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无暇打字,直接开麦说道,“拖一分钟,就一分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沈清淮和残血的边路活着了。 沈清淮划水划的仅次于演员打野,边路大概也绝望了,不停地骂着打野,打野大概也知道只把输定了,直接退出了游戏。 对方回去了一个,被苏冷收了。 沈清淮站在基地回血的空档,他转头看了一下苏冷,那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家伙,却因为一个游戏而严肃的要命。 沈清淮能够理解,很多主播和职业选手,都非常看重胜负。所以即便队友是个傻子,他自己也要拼尽全力。 基地已经开始掉血,边路出去就直接吃了三套完整的技能,头像马上黑了下来,此刻就只有沈清淮一个人缩在后面。全场表现都平平无奇的沈清淮现在心情十分纠结,他是真的在演,前几场队友还行,所以赢了,这一把是没想到遇到比他还能演的。 对方真没把沈清淮当回事,几个顶着基地的伤害想要来抓他,沈清淮凭走位加防御塔的伤害打掉了一个,顺势断掉了兵线,但不等他松一口气,就听苏冷说。 “清淮,给我个大。”沈清淮的英雄,大招是给己方血量最少的英雄加持一个三秒无敌的护盾,不限距离。听起来很厉害,但用到的时候真的少之又少。 沈清淮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发觉对方拆基地的人又少了一个,应该是回去了,而那边的苏冷是自己顶了防御塔的伤害在拆基地,已经是残血状态,沈清淮想也不想的交了大,“给了!” 下一秒,胜利的标志和苏冷被防御塔击杀的消息同时刷了出来。 沈清淮整场在演,所以没什么感觉,只是后面被苏冷影响的紧张了起来,现在看到赢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苏冷敲击键盘的手停顿了下来,刚才那一瞬的紧张感退去,现在声音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了,“赢了。” 沈清淮也被他刚才的语气带的有些紧张。现在那种感觉淡去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苏冷的名字。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已经维系了一段时间。难道是那天吃饭的时候,他问了马老师? “真的是你。” 苏冷的这句话,一下让沈清淮所有的侥幸荡然无存。但沈清淮还想着要再挣扎一下,他往后躲了一下,没想到苏冷直接伸出胳膊,将椅子的扶手抓住,沈清淮目光躲闪,“什么啊?” 苏冷转过头望着他,非常认真的目光,然后他摘下耳机,一点一点的凑到了沈清淮的面前,“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我认真想了想,应该是不多的吧。” 389、凭风舞(389) 沈清淮虽然料想过会被人发觉, 但是到现在,真的被人认出来, 他反而无从反应。 苏冷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很久之后, 忽然说,“还有半个小时,再来一把吧。”说着,他就收回了压在扶手上的胳膊,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清淮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会被骂或是什么的。 “知道是你的,就别演我了。”游戏室里的光线昏暗, 电脑上的蓝色光线映照在了苏冷的脸上。 沈清淮想说点什么, 或是问点什么,但游戏已经开始了。他选了自己擅长的英雄,加上和苏冷无间的配合,二十分钟就打完了一把。打完游戏的苏冷出去倒了杯水, 回来的时候, 顺便还给沈清淮带了一杯。 他这个反应实在令沈清淮感到了不安。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是我的?”沈清淮问。 苏冷将椅子转过来,一只手端着一杯水,一只手仍旧搭在键盘上,“刚刚。”目光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不过怀疑是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手指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在摘下耳机之后变得格外清脆。 “既然是你的话,那那个借口, 也就是假的。” 沈清淮知道他说的是怀孕那件事,他那是仓促之下做的选择。 “为什么不说话?”收回了覆在键盘上的手,目光也正视着沈清淮。 沈清淮在他的目光下,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苏冷这个模样,实在不像是要追究或是揭穿他的样子,两个人之间就此陷入沉默,直到沈清淮忽然站起来,说,“今天课程结束了,我该走了。” 苏冷看他那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样子,也站了起来,“明天记得要来。” 沈清淮已经走到门口,却因为他的话而顿了一下脚步。 苏冷叹了一口气,“总觉得今天求证了之后,你就不会愿意再见我的样子——”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去求证了,“不过,我没有别的,比如胁迫你那样的打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来……”后面的话苏冷没有说出来,“不过失望还是有一点吧。” 沈清淮回过头,见苏冷还是站在那里。他说了句‘抱歉’,然后转头离开了。 …… 果然不愿意见我了。 苏冷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平常沈清淮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昨天沈清淮没有收报酬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 毕竟那样的事…… 家政已经打扫好了卫生离开了,空荡荡的家里就只剩下苏冷一个人,他思索了一下,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清淮的电话。在三次都是自动挂断之后,沈清淮终于在第四次接了起来。 “有事吗?”其实手机响第一声的时候,沈清淮就听到了,但他准备装作无视,没想到对方这么有毅力。 苏冷坐着有些累,就撑着胳膊靠在沙发上,“今天不来了吗?” 沈清淮说,“你已经交稿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吧。” “不是画画。”苏冷说。 沈清淮怔了一下。 “我大概会去打职业。”苏冷在绘画上天赋卓越,对游戏也有超乎常人的热情。 池渐月就是职业选手,但在沈清淮眼中,苏冷已经得到了一切,没必要去职业里凑热闹啊,但苏冷说的话,又实在不像是随口一提,“你是认真的?” “km在招边路,百星路人王,我已经提交了资料。”苏冷的话,确认了他的真实性。 沈清淮这个时候正坐在电脑旁边,他顺手就搜索了一下苏冷提到的km,在电竞圈,每年都会有各种阶段的比赛,评分低的战队会面临降级,甚至解散,而评分高的,会去参加最高等级的职业联赛,角逐冠军,这几年都是池渐月所在的队伍包揽冠军宝座,而km,已经是一个快被降级的战队了,放松条件招路人王,很可能是他们今年在比赛前最后的垂死挣扎,“所以?” “我想让你教我打游戏。”苏冷说的,当然不是单纯的游戏技巧什么的,而是队友的配合和各种可以运用在比赛中的战术。沈清淮作为主播,对这些肯定是比他了解的,“时间和酬劳不变。” “km今年可能要降级了……”沈清淮能理解苏冷因为喜欢游戏去打职业,但是他不懂为什么不选个好点的战队。 苏冷比他从网上了解的信息更清楚,“还有四个月。” “好吧。”沈清淮听他语气自信,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那种战队,即使保级,酬劳也不见得会高多少。你这是图什么?” 苏冷都可以从沈清淮的语气中,想象到他此刻诧异的神色,他语气也忍不住轻快了一些,“图我开心。” 好吧,这个理由,沈清淮给满分。 “当然,答不答应取决于你的选择,我不会拿那件事来威胁你。”苏冷说的那件事,当然是让沈清淮最有芥蒂的过往。 他都这样说了,沈清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他说,“我答应。” 苏冷不缺钱,但是他缺啊。 “那,明天记得过来。” “嗯。” …… 职业赛的水是很深的,沈清淮当初才做主播的时候,也曾有俱乐部看上他的技术,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但沈清淮那时候生活举步维艰,所以任何一个选择都非常慎重,他仔细的了解过,了解之后,发现电竞圈基本是被大俱乐部垄断,新人签约,基本没有出头的可能,除非特别出色,外加运气特别好,否则在俱乐部的待遇,可能还比不上做主播的收益。思索一番之后,沈清淮就坚定的拒绝了。 但现在,苏冷这个最不可能和这些东西接触的人,要去馓嘶胨 沈清淮也没劝他,毕竟苏冷和他是不同的,苏冷可能就只是一时兴起,想去打职业联赛,等过个一段时间,热情冷却了,就自己付了违约金退出来了。作为单纯被他雇佣的沈清淮,当然在现在就只能选择倾囊相授。 当然,在倾囊相授之前,要先了解一下苏冷现在的具体情况。 “把你最擅长的英雄写在这张纸上。”沈清淮递了一张白纸过去。 苏冷接过来,写下了几个英雄的名字。沈清淮拿回来一看,跟他预料的一样,路人王玩游戏很‘独’,这种人自己游戏技巧没话说,但是硬生生能把一个团队游戏玩成单兵作战。符合这种要求的英雄很强,但在真正的职业联赛中,这种强势的英雄,作用远远比不上一些冷门的弱势英雄。 “不会玩辅助吗?”苏冷写了十几个英雄,硬生生一个辅助都没有。 苏冷也很坦白,“不会。” 沈清淮本来想让他练一练辅助的,但想到他去战队之后,战队里有教练教,就只简单的跟他讲了一下利用站位给队友开视野的问题,这在职业里,都是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但是在路人局,基本没有人会这样做。 “如果今年是km的保级赛的话,对手可能是gd,gd比赛的视频我找了一些,你可以先看看。”沈清淮今天带了一个u盘过来,他将u盘插进了苏冷的电脑,将里面存储的文件拷贝到了桌面上来。 苏冷看第一局的时候,还是挺认真的,看第二局的时候,眉头就有些蹙起来了,“这打法很一般。” “你觉得很一般?” “如果是我,我能从后排抓死他们的ad。”苏冷说。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他刚刚跟苏冷讲站位等于是白讲了,他把视频暂停了一下,将几个人的站位,连贯起来指给了苏冷看,“你从后排切入的话,最好的结果是跟ad一换一,差一点就是成为团战祭品。” 苏冷抿了下嘴唇。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职业比赛和路人局是不一样的。”沈清淮看过苏冷打游戏,就单纯的说,技巧方面,他比很多主播选手都要秀,“你段位那么高,应该遇到过那种职业队,他们玩的也不算特别好吧?但就是能压着你打。” 苏冷对这应该深有体会,所以听沈清淮说完,就没说话了。 “你要走职业这条路的话,要学的也就是队友配合和大局观了。”沈清淮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种,他打游戏有时候也上头,上头完了就不管队友了。但是自己是自己,教人是教人。 “这些是池渐月教你的吗?”苏冷听完沈清淮的话,认真思索了一会,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沈清淮是主播,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了解职业选手中的事? 沈清淮一提到自己的私事,就有些不自然。池渐月当然不会教他这些,他今天跟苏冷说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他在迷茫该不该签俱乐部的时候,那个叫东倾的大神给他提出的建议。 苏冷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沈清淮还弯着腰,脸颊离他很近。 那时候这张脸在他的屏幕里,他画东西没有灵感的时候,就会看看他的直播,那时他就觉得,和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相处起来也会很舒服。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不是女孩子。 “你去俱乐部的话,这些东西教练都会教你的。”沈清淮以为他在看视频,没想到转过头来的时候,目光正和苏冷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是个十分尴尬的场面,但苏冷丝毫没有错开目光的意思,那双漂亮的眼睛,还眨了眨,反倒是沈清淮,慌忙的站直了身体。 “我更想你教诶。” 390、凭风舞(390) 苏冷收到了km的合约, 毕竟一个今年可能降级的战队,对成员的筛选, 已经没有那么严苛了。 苏冷这段时间打游戏有点变本加厉,本来他作息挺规律的, 但最近因为按照沈清淮的要求,扩大英雄池,他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了。他收到那封邮件的时候,已经累的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邮件还是坐在电脑旁查看他战绩的沈清淮先看到的。 这些合约大同小异,措辞模棱两可,只等着满怀热血的少年一头栽进去, 然后被压榨的提前领悟到社会的残酷。 苏冷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过来, 沈清淮看到了,说,“阿姨给你做的饭还热着,下去吃一点吧。” 苏冷打了一个哈欠, 想从沙发上站起来, 但因为蜷着身体睡了太久,身上血脉不畅,缓了好一会才站起来,“你来了啊。”这几天沈清淮一直都是这个时候过来。 “你这几天打的有点凶啊,昨晚最后一把,还是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沈清淮说。 苏冷没有回答,下楼吃了点东西, 好一会儿之后才晃回了楼上。沈清淮已经关了电脑,因为苏冷游戏室里就有打印机的缘故,他把战队发来的合约打印了一遍,放在了苏冷面前,“km让你这个星期之内去报道。” 苏冷拿过合约,随意的翻了翻就丢在了一旁,“嗯,刚好也不远。” “km虽然现在发展不太好,但比起其他俱乐部,还是有点优势的,起码你可以上场。”电竞这几年发展迅速,很多纯粹只为盈利的俱乐部相应而生。他们不考虑签下的成员的未来发展,而只局限在把他们卖给低级俱乐部所获得的转会费上。 “你怎么想的?”沈清淮看他看完合约,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能上场就可以了。”苏冷出社会也很久了,所以这样合约还糊弄不到他,他之所以敢签,当然是把所有的利害都考虑清楚了。 沈清淮其实想问他是真的想进入电竞圈,还是只是玩票,现在看苏冷这样的态度,觉得十有八九是后者,就没有再问了,“要去报道的话,那这几天收拾东西吧,km在的城市,说不远,坐车也要四五个小时。” 苏冷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一下,“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沈清淮听他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好笑。 “教我打游戏之类的。”苏冷说。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说,“km有专门的教练,轮不到我这种才入门级别的人来教你。” 苏冷也没有强求,他刚才也只是脑子一热说出来的,他很久以前,就有了想走这条路的打算了,现在只算是回过头完成这个心愿,“那好吧,既然我要走了,那趁着空,请你吃顿饭。” “现在?”现在才下午三点多,无论是吃中饭还是吃晚饭,这个时间段都有点尴尬。 “嗯。” 一个小时之后,站在海鲜市场外面的沈清淮明白了苏冷那个请吃饭的意思。 苏冷正在挑选海鲜,在老板的游说下,买了一堆价钱高昂的食材,沈清淮站在他身后,“你不会打算自己做吧?” “嗯。” “你会做饭?”沈清淮来了几次了,苏冷家里所有的事,基本都是由家政阿姨承包的,所以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就是沈清淮对苏冷的全部印象。 “会吧。” 沈清淮听到这两个字,就放心了一些,说不准苏冷就是那种不喜欢做饭,但是做出来的东西特别好吃的人呢。海鲜市场地面都不太干净,到处都是流淌的积水,他走进来已经是小心翼翼,而穿着棕色长裤的苏冷,裤腿已经被地上的积水渗透了。不过苏冷本人像是没有察觉到,沈清淮也就没有提醒。 等回到苏冷的家,已经是五点多了,苏冷拎着买回来的海鲜进了厨房,坐在客厅里的沈清淮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尖锐噪音,他循着声音进去一看,见苏冷正拿着锅铲,无论是画画还是打游戏都很是养眼的苏冷,眼下这个模样分外滑稽。更滑稽的是,那盖着锅盖的蒸锅里,热腾腾的水蒸气和螃蟹一起在往外涌。 沈清淮看到这一幕都震惊了,从蒸锅里爬出来的螃蟹还活着,从锅里爬下来之后,掉在地上拼命往外爬。苏冷本人明显也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想要补救。 沈清淮站在门口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进来,“那个……我帮你吧。” 虽然说着是帮,但剩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沈清淮干的。因为苏冷根本不会做饭。 沈清淮做饭花了一个小时,收拾残局花了两个小时,晚上八点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沈清淮才终于对着一桌的菜肴举起了筷子。 “我不是很会做饭。”苏冷说。 沈清淮连笑都挤不出来,他反正是第一次见那种,把活螃蟹往开口锅里倒的人,哦,还有那种,杀了章鱼,却因为章鱼的触手还在动,觉得章鱼没死把触手剁成泥的人。 沈清淮实在饿得不行,吃了几口之后才说,“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苏冷问也不问的把手机递了过来。 沈清淮把所有能用的上的app下下来了,然后单独放在一个界面上,忙好了才把东西递给苏冷。 “这是什么?”苏冷也看到了自己手机上多出来的一堆东西。 “你去km之后,先定位一下。这些是外卖,衣服送洗,哦,还有那个导航的app。”从这顿饭,沈清淮已经完全不对苏冷的自理能力抱任何希望了。 苏冷看了一会才把手机收回来,“好。” …… 苏冷第二天就走了,还是沈清淮去送的他。虽然两个城市相隔不远,但苏冷还是执意订了机票。 在去机场的路上,苏冷都靠在窗户旁闭目养神,偶尔因为堵车,睁开眼睛看一眼外面。 他这要走的太突然了,沈清淮刚去他家里,就见他拖了一个行李箱出来,而出租车就在门口等着,他那个时候走也不是,就变成了来送行的人,“你去多久?” “四个月。”四个月之后,就是km的保级赛,也是那个战队是否解散的关键。 “你东西都带好了?”昨天沈清淮才把合约给他,他还以为苏冷要准备个一两天,没想到今天就走了。 “嗯。” 沈清淮还真的有点担心他,毕竟他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印象太过深刻,“保级赛之后就回来吗?” “不回来。” “嗯?” 一直闭目养神的苏冷忽然睁开眼,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我会一直走到职业联赛。” 职业联赛和保级赛不同,是很多进入电竞圈的人最后努力的顶点。 沈清淮一直以为他就是玩票,现在看他说这句话时候认真的神情,就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苏冷在画手方面,已经走到了顶点,没必要去攀登另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那……你加油吧。” 池渐月所在的战队,就是职业联赛四连冠的队伍,当然,池渐月已经退役,那些曾被他压下一头的战队,在今年肯定也是磨拳霍霍,苏冷如果目标只是拯救km那还好说,打职业联赛,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沈清淮送苏冷到了机场,准备返回去的时候,拖着行李箱的苏冷忽然叫住了他,“无聊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沈清淮回过头,“你经常无聊吗?” 苏冷想了一下,他过的还是挺充实的,“不经常。” “那就可以。” 因为这段时间相处,苏冷觉得沈清淮脾气很不错,虽然不是女孩子,让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望。但从其他而言,沈清淮别的地方,都好像无可挑剔。 沈清淮看着苏冷又拖着行李箱走了回来,但这一次,他停在了他的面前,蹲下身,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个粉色的,绑着蝴蝶结的小盒子。 “本来已经不打算给你了。”苏冷把东西递给了沈清淮,“但现在想想,还是送你吧。” 递过来的东西太过女性化,沈清淮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丝袜。” 沈清淮手上的东西差点没拿住掉下来。 看着沈清淮震惊的目光,苏冷反而开心了许多,他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本来他就不是个多冷淡的人,只是独处太久了,性格有些冷而已,“记得你以前发过一条动态,问哪个丝袜好看来着,本来打算问你的地址,寄给你的,但是你没回我。” 沈清淮觉得手上的东西现在很烫手,想丢开但现在当着苏冷的面,又不好丢,只能神色尴尬的站在原地,“有吗?” 苏冷郑重的点头。 他经济宽裕,当时还为沈清淮砸了不少钱,不过这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候机厅传来广播,苏冷看了一眼腕表,“我马上要登机了。” “那再见。”沈清淮连忙说。 苏冷拖着行李箱走了,沈清淮也往反方向走去,苏冷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机场里行人匆匆,但他回头的第一眼望到的,居然还是沈清淮。那时他已经站在了路旁在拦车了,苏冷看到他弯腰坐上了车,收回目光,继续往里面走去。 391、凭风舞(391) 沈煦从小是在沈清淮身边长大的, 沈清淮又有意在他面前维系自己的形象,所以从小到大, 除了教科书上科普的生理健康以外,沈煦几乎没有其他途径来了解这方面的事。所以在他离开沈清淮当交换生的时候, 看到同寝的男生围在一起聊着女生话题的时候,才会感到那样的不适。 从前他也听过男生谈论女生,无非是脸蛋儿身材,但是随着年纪的增大,男生对女生的议论越来越露骨。沈煦靠在床上,正在写论文的时候,听到一旁围着的男生谈论的话题, 不自觉的抿了抿唇。 离开哥哥的日子是很难捱的, 即使是每晚的电话也不能安抚他的思念的心。 他认识过兄弟,甚至双胞胎,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像他这样依赖兄长, 他自己也已经察觉出了自己对哥哥的这种依赖, 是不合常理的。 文档上的论文已经写了长长的一段,从内容来看,只剩下最后一句就可以结束,但沈煦却整个人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以至于他覆在键盘上的十指都蜷缩起来。 “你不是在追姚婷婷吗,追上了吗?” “上个星期周六他都带人家出去了,一夜没回来, 你还不明白?” 暧昧的笑声。 沈煦被这笑声忽然惊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文档,竟有些想不起来刚刚想到了什么。 “诶——沈煦!” 沈煦转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那个叫他的人。 “你有女朋友了吗?”随着年纪的长大,男生更倾向于和优秀的人做朋友而不是排挤他,就比如现在这个男生,正笑着等他的答案。 就在沈煦准备否认的时候,另一个人说,“肯定有啊,没见人家每晚都打电话吗?” 沈煦怔了一下,没有否认,男生们又去讨论另一个话题了。后来在其中一个的怂恿下,那个追姚婷婷的男生拨通了一个电话,整个寝室的男生都屏息起来。 娇嫩的少女音线在这个特殊的情景下格外撩拨人的神经。 “这个星期六要不要再一起去玩?”男生问。 “哎呀,这个星期不行,我那个来了。”本来并不显得暧昧的话,却因为女孩子忽然娇嗔起来的语气,而染上了青涩的欲望之色。 一直不说话的男生忽然起哄吵嚷起来,女孩子明显被这忽然的声音吓到了,匆匆的挂了电话。 沈煦坐在一旁,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他随便给论文写完了结尾,起身去洗了把脸,就准备休息了,但因为今天有一件事没做,他始终觉得缺点什么,就把电话拿了过来,拨通了那个每晚都会拨通的电话。 沈清淮正在外面夜跑,因为医生给他的建议里,有适当运动这一条,而他白天又起不来,所以只能晚上出去夜跑了。沈煦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了,沈清淮跑的浑身是汗,已经准备回去了,接了电话的时候,喘息都没有平复。 沈煦被这急促的喘息声撩拨的有点耳根发痒。 “哥哥在跑步吗?” “嗯。”沈清淮的回答还带着几分笑意,“你现在才下课吗?” “没有,在寝室写论文呢。”只是光听着沈清淮的声音,就觉得很满足。 “写完早点睡吧,都十点了,我也准备回去睡了。”沈清淮的音调,因为才跑完步而有些虚浮,每个尾音都微微上挑,像软绵绵的钩子,“今天跑了两个小时,身上都汗湿了。” 本来只是一句抱怨的话,沈煦今晚那格外敏感的神经却跳动了一下。 他已经离家两个月了,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离开哥哥这么久过。 “哥哥还在教那个人画画吗?”因为每晚都会通一会电话,很多话题都已经说完了,沈煦就只能反复问和沈清淮工作有关的事。 “没了,他不画画,跑去打游戏了。” “不会吧?”沈煦也有些诧异。他知道苏冷的存在,也从哥哥艳羡的口吻里,知道这个人在画画上取得了什么成就。 沈清淮也没解释太多,毕竟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苏冷是怎么想的。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沈清淮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就嘱咐沈煦早睡,然后挂了电话。 平常挂了电话之后,沈煦都是直接睡的,但是今天却有什么不一样。 旁边的床上,抱着电脑的男生那里传来女孩子低低的哭声,几个洗完澡的男生过来看到了,挤过去和他一起看了起来。寝室里很安静,那哭声也似有若无。虽然看不到画面,想象力却能填充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场景。 沈煦背后出了一层热汗,他翻过身,想将那声音隔绝开。 那细嫩的声音果然停止,但几个围在一起的男生交谈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我还是喜欢白丝。” “去——买条白丝,下次让你女朋友穿不就得了。” 丢在旁边的手机亮了一下,是负责他这次交换生的老师发来的短信,但是沈煦不想看也不想回,他拿起手机,切进了沈清淮的那个已经废弃不用的社交账号里。他曾经保存过很多哥哥直播时候的短视频和照片,但是又害怕被哥哥发觉,所以又都删掉了。 社交账号里,那个漂亮的红唇女人,有着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用手揉弄红唇的样子。非常的——非常的性感。 沈清淮生来就喜欢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所以对她们拿捏的诱惑人的小动作也再清楚不过,他的每一张照片,都透露着一种带着桃色的暗示。 背后的热汗越来越多,而那股热气还在拼命的往身下涌。 握着手机的手松开,然后在黑暗中钻进了被子里。 承认吧,他一直以来就怀有的那种感觉。 …… 作为交换生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沈清淮去车站接了沈煦。 “你出车站了吗?”在一堆人里找一个人怎么看都很麻烦,沈清淮拿着手机,上面和沈煦的电话正接通着。 拖着行李箱的沈煦身材高挑,站在人群里依然打眼的很,他已经看见了沈清淮,而沈清淮却没有发现他,背对着他张望着。 “出了?那行——我找个显眼点的地方。”沈清淮还没说完,沈煦就打断了他的话。 “哥哥站在别动。” “啊?”沈清淮还在张望着,拖着行李箱的沈煦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电话里的声音现在就响在耳畔,“我已经找到你了。” 沈清淮猛然回过头,不知道是不是沈煦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缘故,这次走了几个月,再看到他,沈清淮总觉得,他身上的变化挺大的,乍一眼看到他,沈清淮都还没反应过来。 沈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清淮挂了电话,伸手去接他的行李箱,“路上累不累啊?” 沈煦执意自己拖着行李箱,“还好。” “我帮你拖着。”沈清淮又要伸手。 “哥哥牵着我就好了。”沈煦说。 “啊?” 沈煦伸出手,将沈清淮伸过来拖行李箱的手抓在掌心里。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跳都快了很多,但表面上,他还是要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两人牵着的手很快就松开了,沈清淮叫了计程车,一直把他们送到家里。家里没什么变化,就是房间有点乱,沈清淮还在纳闷,就听衣柜里传来爪子刮擦的声音,他打开一看,衣柜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看着他。 沈清淮将衣柜推的更开,用爪子抓坏了几条丝袜的猫,就蹲在那里看着他。 这个衣柜里都放着那些没来得及扔掉的女装,沈清淮现在看都被这只猫弄的一团乱,心里有点窝火,拎着它的脖颈就把它从衣柜里抓出来了,猫爪子还是上个月剪的,现在又锐利了,沈清淮把它抓出来的时候,那爪子还勾着蕾丝边儿的白丝袜。 “天天就知道闹腾,迟早把你送人。”沈清淮这样的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白丝袜勾在猫爪子上,沈清淮去拽的时候,弄痛了抱在怀里的猫,被猫直接抓伤了手背,他吃痛松开手,猫一下子就从他怀里窜了出来。 手背很快就见血了,沈清淮也疼的不行,沈煦看到了,行李箱都不管了,直接走过来,拎着乱窜的猫,把它直接丢进了笼子,然后折返回来小心翼翼的给沈清淮处理伤口。沈清淮眼泪都快出来了,眉头拧在一起,沈煦处理好他手上的伤口,抬头看到他这个忍痛的神情的时候,手心那奇异的瘙痒感就又冒了出来。 好像他离开了哥哥之后,那种感觉就一直在持续的发酵着。 “衣柜被它弄的一团乱,现在笼子都关不住它了。”沈清淮说。 沈煦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衣柜里的衣服都被从衣架上抓了下来,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我来处理吧。”说着,就开始整理起衣柜来。 那衣柜里都是沈清淮没来得及处理的女装,现在被猫抓的一团乱,刚好可以处理掉,“不用挂起来了,反正也用不上了,扔了算了。” “好。” 笼子里的猫又叫了起来,沈清淮去了阳台。沈煦蹲在衣柜旁,帮他整理着那些衣服。 被抓坏的丝袜旁边,有一条白色的蕾丝内裤,是绑带的样式,细的让人怀疑它是否是用来蔽体的。这是上次沈清淮cos猫女买回来的一套,他很是嫌弃,都没有拆开,丢在里面都忘记了。沈煦帮他整理的时候,却不小心翻出来了。 柔软的触感很奇特,沈煦抓着它的动作顿了顿。 哥哥穿过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沈煦就一个激灵的清醒过来,他慌乱的把那个东西和其他整理出来的衣服塞进垃圾袋里。 “你怎么就养不熟呢。”阳台上的沈清淮在数落那只猫。 沈煦因为刚才的停顿,现在心里颤抖的厉害,在他手忙脚乱收拾的时候,一个粉色的盒子滚了出来,他从来没在哥哥的衣柜里看见过这么一个东西。所以,是哥哥最近才买回来的吗? 盒子已经被拆开过了,里面黑色的丝袜和小票揉成了一团。小票上‘情趣连体丝袜’一行小字让沈煦脸热的厉害,某一处也跟着滚烫起来。 392、凭风舞(392)【已修改】 沈煦靠在沈清淮的床上看书, 沈清淮在浴室里洗澡, 哗哗的水声透过半掩的门传了出来。 正在看的书已经在这一页停顿很久了,沈煦迟迟没有往后翻,他的思绪被那水声搅的乱成一团。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 水声才停下来, 洗完澡的沈清淮穿着浴袍就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看书的沈煦,一边用毛巾揉弄着湿头发一边说, “我洗完了,你去吧。” 沈煦都不敢抬头看他, 默不作声的站起来, 把书合上放在了桌子上。 浴室里热气蒸腾, 沈清淮换下的衣服就挂在一旁的挂钩上, 脱掉衣服的沈煦看着这处处充满沈清淮痕迹的浴室, 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碰那挂着的微微有些濡湿的衣服。 就在他指尖将要碰到的时候, 浴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沈清淮走了进来。 刚才沈煦因为脑中的胡思乱想, 都不敢看他, 现在他忽然闯进来, 他指尖触电一样收回来的同时,也看清了沈清淮此刻的模样——因为浴袍宽松的缘故,只有中间一条带子系着, 沈清淮一动, 胸前就敞开了一块儿, 露出来被热水冲刷过而有些绯红的肌肤。 沈清淮也看到了已经开始脱衣服的沈煦,他看他忽然站着不动,以为是自己忽然进来让他尴尬了,“我进来拿个吹风。” 浴室里的热气还没有散去,而沈煦的心里也烧了起来。 沈清淮以前一直把吹风放在外面的柜子里,现在为了方便,收在了浴室盥洗盆下面的柜子里,他打开柜子,弯下身去拉那个抽屉,沈煦不知道看哪的目光慌乱间瞥到了那肌肤里若隐若现的一点红色。 沈清淮内里只穿了一条短裤,弯下腰的时候,胸口露出来大半,而浴袍也卷起到臀上。 从前看来,都不会感到难为情的场景,忽然一下子就变的羞耻起来。 沈清淮找到了吹风,拿了准备带上门出去的时候,看到沈煦还呆呆站在那里,笑了一下,“在哥哥面前还害羞吗?快洗吧。” 等门关上之后,沈煦才仿佛终于得空喘了一口气。 好像因为离开了哥哥一段时间,那些在从前只是萌芽的东西,已经变的难以控制起来。 挂在挂钩上的衣服已经有些濡湿,但凑到鼻尖儿的时候,上面那淡淡的香气还是挥之不去。被水蒸汽模糊的镜子里,朦朦胧胧的照出一个已经发育完全的青年轮廓。 …… 沈清淮抱了猫坐在床上,头发已经完全吹干了,交叠的双腿被宽松的浴袍遮掩着。 沈煦袒露着上身从浴室里出来了,他胸膛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闪闪发光的水珠。 沈清淮揉着猫的脖颈,抬头看了他一眼,“明天休息吗?” “要去学校。”沈煦说。 “我还以为你回来会休息几天,不都大学了吗,怎么还这么辛苦。”胖乎乎的猫蜷缩成一团,躺在他的腿上。 沈煦还在为自己刚才在浴室里做的事而感到羞耻和苦闷,面对沈清淮的询问,也只是含糊了几句。 “明天几点起来?”沈清淮看他站在床头,以为是跟从前偶尔闹着跟他睡一样。 “六点。” “那还不去睡觉?”沈清淮说。 沈煦还是站在原地不动,而后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想和哥哥睡。” 沈清淮笑了,但已经挪了个地方给他,“出门两个月,回来什么都要黏着我,以后你结婚了怎么办。” 沈煦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沈清淮身上那淡淡的香气都变得对他极有蛊惑的意味。 沈清淮把猫关到笼子里,又关了床头的灯,躺下来拍了拍沈煦的肩膀,“快睡吧。” 在黑暗里,沈煦可以透过窗外朦胧的光亮,看到沈清淮的动作。他凑近了一些,沈清淮也没有躲避,只侧着头看着他。 “好想哥哥。” 回应他的,是沈清淮低低的笑声。 “真的。” 短暂的离别让他知道了,他根本无法离开他,不仅仅只是对兄长的依赖,还有更多。 沈清淮翻过身,将他抱在怀里,两人睡相都很好,在从前的同床共枕中,都没有这样的贴近过。沈煦感到他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胸膛,犹豫了一会,也伸出手,搂住沈清淮的腰。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前,他想的是,只要哥哥流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他就马上把手收回来。但是沈清淮没有拒绝,只几乎是贴在他面前的发出一声叹息,“我有一点理解身为兄长,对弟弟的那种责任感了。” 他根本一点都吃不了苦,也过惯了那样奢靡的日子,但因为沈煦对他的依赖,让他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些,再努力一下。当初的杰斯,也是这样的吗? 两个人离的很近,呼吸都几乎交叠在了一起。 沈清淮身上,带着热气的香从肌肤里透出来,往沈煦的鼻尖里钻,他忍不住贪婪的想要嗅更多,等沈清淮发出一声略有些诧异的‘嗯?’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整个陷进了哥哥的怀抱里。 温热的肌肤就贴着他的脸颊,他想要将唇覆上去,但不敢,所以只能掩饰一样的说,“哥哥身上好香。” “香水嘛。”沈清淮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那只搭在他胸膛上的手收回来,搂住他的脖颈,指尖几乎挨着沈煦的脖颈。 “什么味道的?” 沈清淮的声音都透着几分笑意,“你闻啊。” 沈煦贴在他胸口,鼻翼间喷洒的热气让沈清淮有些战栗,他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说的这么一句,没想到沈煦真的扑上来闻。 “雪松——” 雪松是香水的后调,沈清淮忍不住问,“还有呢?” 嘴唇几次沾到了胸口的肌肤,却始终不敢流连,沈煦的手轻轻的覆在沈清淮的腰上,“哥哥把香水喷在哪里?” “耳朵……” 沈清淮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煦的鼻尖就凑了上来,灼热的呼吸从胸口过度到耳廓,热气和沉浊的呼吸声让沈清淮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脖颈。 “风信子。” 黑暗中,沈煦的眼睛睁开着,他停止了上身,沈清淮挂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此刻滑到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搂抱着他一样。 “还有……琥珀。” 他早就注意到了哥哥身上的香味,但是今天却借着这个,做了更亲近的事,“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沈清淮已经有些不适他这样的贴近,‘嗯’了一声之后,就按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 沈煦也顺从的被他推开,只是呼吸却还没有平复。 肌肤柔腻的感觉,几乎还停留在他的脸颊上,有几次他都想要张口去舔舐哥哥身上那散发香味的地方,但是都极力的克制住了。 沈清淮说,“快睡吧。”然后他翻过身去。 沈煦从后面抱住他,他有些无赖的说,“我走了两个月,哥哥都不想我吗?” “想啊。”沈清淮本来是有些不自然的,但被他这么一问,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 “真的想吗?”不光呼吸炽热,那胸腔里的那颗东西也跳的厉害。 “真的。” 沈煦垂下眼睫,就能透过沈清淮的肩膀,看到他的胸前,他的目光发暗,但闭上眼的沈清淮没有看见。 …… 深夜,沈清淮已经睡着了,抱着他的沈煦却还醒着。 平常他在哥哥的床上,总是能很快入眠的,但是今天抱着哥哥,却怎么也没办法闭上眼睛。 从前他总是想方设法的骗取哥哥的拥抱和安抚的吻,但到现在,那些主动给予的东西,好像已经没办法满足了,他想要自己去拿到更多。 沈清淮这段时间坚持夜跑,最显著的改善就是他的腿部的肌肉变得更柔韧了,沈煦的注意力却都在他的臀上。 哥哥为什么,这样的好看。 硬到发疼的地方轻轻的磨蹭着,隔着一层布料,他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惊醒已经睡熟的沈清淮。 他从小就喜欢哥哥,而他长大了,那种喜欢就越来越浓烈,甚至到了他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第一次做那样的梦,对方还是看不清面目的女孩,但是自从看见过哥哥穿女装的模样之后,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就已经完全被取代成了哥哥的样子。不用再说长大之后保护哥哥这样的话了,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沈清淮忽然动了动,这让沈煦所有暗地里的小动作都跟着戛然而止。 沈清淮许久之后,才半睁着眼睛侧过头来,“快睡吧,明天还要……” 声音被哈欠掩盖下去。 沈煦看着沈清淮睡着,刚才那一瞬害怕被发现的紧张,在看到沈清淮熟睡之后,变成了更加恶劣的高昂兴致。 他已经长大了啊。 但是哥哥,会不会讨厌这个样子的他呢? 在黑暗里,羞耻和厌恶共存,但唯一不能否认的是,他那一处的骚动还没有平息的迹象。如果继续的话,会被哥哥发现的吧?一定会被发现的。所以——停止吗?不,没办法停止了。 抱着沈清淮的手收了回来,抚慰着近乎疼痛的地方。 牙关紧咬,连一声喘息都不敢发出来。在背后被汗渗透的时候,一直紧盯着沈清淮的眼睛,忽然紧闭上了。 393、凭风舞(393) 沈清淮刚夜跑回来, 身上都汗湿了,脱了衬衫, 拿了毛巾在擦身上的汗,没想到才刚擦两下, 就听见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沈清淮继续擦着。 打电话的人似乎也知道他此刻正在忙,隔了将近一刻钟,沈清淮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服之后,他又打了过来,这一回沈清淮接了起来。 对方并不急于开口,等到沈清淮‘喂’了一声之后, 才不紧不慢的说, “最近怎么样?” 沈清淮将刚套上去的t恤拉下来,“我挺好的,你呢?” 苏冷说,“累。” 沈清淮因他这个字笑了起来, “现在知道累了?好好在家里画画不好吗, 非要跑去打职业。” 苏冷没有回答,只轻笑的一声。 “后悔了准备回来?”职业训练有多刻苦沈清淮是知道的,每天在电脑旁的时常都超过了十几个小时。 “不。”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下个星期保级赛。”苏冷说。 沈清淮反射性的说道,“这么快?” “不然呢?” 沈清淮这才注意到,距离苏冷离开已经两个多月了,今天的这通电话算是他们的第一次联系,“那你会上场吗?” “会。”苏冷那边有风声, 他似乎现在站在窗户那里给沈清淮打的电话。 一般新人都要从做替补开始,虽然是保级赛,能获得出场机会也算是很厉害的了,沈清淮顺势客套的一句,“要我过来给你加油吗?” 苏冷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嗯,好啊。” 沈清淮说这句话开玩笑居多,哪里会真的去看,“我会看直播的你放心。” 苏冷‘啧’了一声。 “你现在在干嘛?”沈清淮问。 “训练啊。” 沈清淮夜跑回来都十点了,“这么晚还训练?” 苏冷还没有回答,那边忽然传来吵嚷的骂声,沈清淮被这忽然爆发的声音吓了一跳,“你那边怎么了?” 苏冷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吵起来了。” “啊?” “中单跟边路为个红buff吵起来了。”苏冷像是怕他听不到似的,故意将手机往那噪声的根源凑了凑。 沈清淮就只听一声砸键盘的声音,“老子一把一个红都没摸到!!你特么身上有还抢!” 沈清淮没想到是这么个状况,有些尴尬了,那边苏冷收回耳机,轻笑着问,“听到了吗?” “为个红至于吗?” “至于啊,天天吵。”苏冷是真习惯了。 沈清淮感觉他变了,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苏冷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这通电话打的都莫名其妙,挂的沈清淮更是一脸懵逼。 苏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给沈清淮打电话,这段时间队里的压力太大了,连带着他都被感染了,但新认识的队友们压力大可以通过吵架来发泄,他就只能压在自己心里。今晚是刚开了会,虽然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开会,但这一次,教练强调的保级赛失利就解散还是让他心里一沉,再那样压抑的气氛里,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沈清淮。 关上窗户,继续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身旁的人面色严肃,根本不像是在打游戏,而像是在完成一个极其严苛的任务那样。 苏冷敲了敲他的桌子,“有咖啡吗?” …… 因为苏冷的提醒,沈清淮关注了一下今年km的保级赛。老实说,历年他看也是看总决赛,这种保级赛,除非特别关注,否则根本没有人看。 开始比赛的时候,官博连新成员的宣传照都没拍。直到比赛当天,沈清淮通过直播看到苏冷,才知道他是真的上场了。不过他并没有看多少,中途接了沈煦的一个电话,再回来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居然真的赢了。 km顺利保级,将在季后,参加新的联赛。沈清淮只来得及看到比赛选手上台鞠躬的那一幕,苏冷和这些毛头小子无论从外观还是气场都不同,虽然不想说,但苏冷在台上的这个模样,迷之像——池渐月。 …… 沈煦上了大学之后,没有再像高中那么繁忙了,不过因为他是保送生,找上他的繁杂事也格外多。所以即使离家近,也只能半个月回来一次。 家里的猫上个月就被沈煦送去给于安安了,沈清淮更在家里闲的没事做了,沈煦回来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忙碌一些。 刚刚沈煦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就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香水,他给沈清淮带回来。沈清淮一个劲儿的推辞,但等沈煦回来的时候,还是带了好几瓶香水。虽然沈清淮现在买得起这些,也不会忽然一下子买这么多。 “我不是说,不要你买吗。”沈清淮在厨房里忙碌,身上还系着围裙。 沈煦将装着香水的盒子挨个拆开,摆在桌子上,“我上次去学校,看哥哥放在柜子上的香水快用完了,就想这次回来,顺便给哥哥再买几瓶。” 沈清淮扫一眼,就知道这香水价格不菲。 沈煦本来不喜欢香水的,但因为沈清淮的缘故,他对这样的东西也格外的喜爱起来,打开一瓶,抓过沈清淮的手,喷在他的手腕上,“哥哥闻一下,看喜不喜欢。” “我在做饭,一身油烟味哪里闻的出来。” 沈煦喷了一些在自己的手腕上,凑到沈清淮鼻尖让他闻,“哥哥喜欢吗?” 淡淡的白麝香味道。 看到沈清淮的表情,沈煦就知道他是喜欢的。 “喜欢也不用买这么多。”沈清淮低估。 沈煦没跟沈清淮说的是,他现在已经能通过翻译一些论文来赚钱了,虽然不多,但为哥哥买些礼物还是够的。 沈清淮转身回了厨房里做饭,沈煦离开高中以后,就已经不穿校服了,他的审美受沈清淮的影响,穿着简单却能凸显出他身材的优点。跟跟在沈清淮屁股后进了厨房里。 自从知道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后,他对沈清淮越来越亲密,就好像现在,他从身后抱着沈清淮的腰,撒娇一样的问他,“哥哥想不想我?” “你每次回来都要问这么一句,都被你问烦了。” 沈煦的下巴枕在沈清淮的肩膀上,看着他洗着蔬菜的手,他将手伸过去,帮沈清淮洗着菜,但那个举动,好似是用手臂圈着沈清淮一样,“那哥哥到底想不想呢?” “想啊。”沈清淮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你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不想出去。”湿漉漉的手抱着沈清淮系着围裙的腰。 沈清淮拿他没办法,只能叹气。 “哥哥,我给你请个保姆好不好?”沈煦看着他洗菜的手,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啊?干嘛忽然要请保姆。” “不想哥哥那么辛苦。”沈煦因为埋在沈清淮的胸口,声音都有些闷闷的。 沈清淮笑了,他从前那才叫辛苦,那个时候他都捱过来了,现在这根本都不算什么,“洗洗菜做做饭算什么辛苦。” “我想哥哥多陪陪我。”沈煦说。 “那你不吃饭了?”沈清淮觉得好笑。 “不吃了。”回来他只想看着哥哥。 沈清淮有些无奈,“我怎么感觉你越长越回去了?高中的时候还懂事点,到大学就跟那幼儿园的小孩一样了。” 沈煦整个人都贴在沈清淮的后背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知到。沈清淮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他鼻尖里钻,一直要钻到他的骨血里去。 沈清淮因为要切菜了,被他抱着碍事,就用腰顶了沈煦一下,“出去出去,我做饭了。” 紧贴着他的沈煦将他抱的更紧。 沈清淮又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抱着他的沈煦因为他的磨蹭而有些发抖。但他拼命的在抑制这种颤抖。 沈清淮这段时间夜跑是真的有成效,从前他身材修长,但身上的肉都是软的,现在锻炼了一段时间,身上都生出了不少肌肉,尤其是腰部,愈发纤细和柔韧,沈煦抱着他的腰,那宽大的围裙就整个陷了进去,而那臀肉,就顶在他的大腿上。似有若无的磨蹭,完全是无心的,但他却……上瘾了一样想要更多。 沈清淮转过头,说话间气息都喷洒在他的下巴上,“快出去!” 沈煦这才松开手臂,沈清淮看他终于出去了,才摇了摇头继续切菜。 沈煦出去之后,就躺倒在了沈清淮的床上,沈清淮总是懒得叠被子,早上起来也没怎么收拾,被子卷了一个角丢在那里,沈煦趴在床上,那淡淡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 越来越不想要离开哥哥了。 想每天都能看到哥哥。 因为离开了沈清淮的身边,那肆意滋生的黑□□愫就生长的愈发蓬勃,从前他还会有那么一丝的纠结,而现在他好似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这种厌弃与上瘾的死循环中。 他在其他的男生那里看到了那种影片,才看到的时候觉得十分恶心,但一旦带入了另外一张脸,浑身就会烧的厉害。 就像现在这样。 少年的精力总是充沛的,即使只是一个臆想的片段,也能让他很快的兴奋起来。 沈清淮还在厨房里忙碌,沈煦转过头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明明是很寻常的场景,哥哥以前一直这样——为什么现在,注意力会完全被哥哥的某些部位吸引呢。 394、凭风舞(394) 手指的反应速度明显没有跟上大脑, 站在补给站下方准备回城的英雄,还没有来得及按出自保技能, 就被潜行在草丛里的战士,一套漂亮的连招带走。在他头像灰下来的时候, 收割他的战士全身而退。 坐在电脑旁的明影手指还猛的定格在那个释放技能的键上,但是他的英雄已经进入了复活倒计时中。 打游戏心态很重要,即使是主播,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明影虽然心里这么和自己说着,但是一旁滚动的弹幕还是让他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因为补给站下收割他的战士,和他是同一平台的主播。 段位高的,打来打去就是这么些人, 也是他早有预料的事。 ——果然还是奇哥厉害。 ——毕竟奇哥是职业的。 明影有些烦躁, 重重的拍了一下键盘,然后坐直了身体,拿起桌子旁的水杯灌了两口水。 没有人会喜欢被拿来和其他人比较,但是他现在也算是知名主播, 在以技术论高下的男主播中, 被比较是无法避免的事。最近他一直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主播,输赢都会被带节奏,而他输了,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对方是职业的。 就比如这一把,对面是同平台的主播,明影前中期一直发挥的很好, 但是队友之间根本没有配合可言,只靠着明影一个人苦苦支撑,但是最后还是输了,没有人怪他的队友,直播间都在说他不如对方的直播。 “那你们去他的直播间好了,来我这干嘛啊。”明影忍无可忍的发了脾气,“输了就是我菜是吧,我赢了就是人家发挥不好。”脸色紧绷,连嘴唇都抿的紧紧的,“我发现真的挺搞笑的。” 直播间的观众开始安抚他,当然也有趁机带节奏的,明影这段时间被这种事闹腾的不行,直播时间一到就直接下播了。 虽然知道被比较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他真的技术不如人,他也不会说什么,私下里好好练就行了——关键是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输赢,过错都在他头上。这就很过分了。 但他现在直播,是一个人租的房子在外面住,只有个帮他做饭的阿姨会过来,他也不可能跟人阿姨发牢骚,这个时候他能想起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但在给那个人打电话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好久—— 会不会被嫌麻烦?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影在床上瘫了很久,等到外面天色都黑了,才下定决心打了电话过去。 沈清淮没接电话之前,明影还是挺正常的,但沈清淮一声‘喂’传来之后,明影就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分外忐忑,“青淮。”声音都放温柔了好几个度。 “嗯,怎么了?”明影不经常给沈清淮打电话,所以一打过来,沈清淮就直觉是有事。 明影将被子扯起来,裹住自己的肩膀,“我今天不开心。” 沈清淮就跟哄小孩儿似的,“怎么了?” 明影将自己心里的郁结告诉给沈清淮,他一个人住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见直播上不开心的事,也只能独自一人忍受。 沈清淮听他语气委屈的不行,也没有挂电话,放下画笔静静的听着。 “他也没厉害到哪儿去,我跟他solo绝对能赢。” “嗯。” “就因为他是职业?我就不如他吗,要不是我们边路是个演员,那把早赢了。” “嗯。” 沈清淮调好了颜色,补上了最后一笔。嗯,果然还是这个颜色更好看一些。 “我要打职业比那些人都厉害,他们就能闭嘴了吧。” 沈清淮又顿下手上的动作,“嗯。”然后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嗯?” 明影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办法,语气都兴奋起来,“青淮,你觉得怎么样?” 沈清淮正拿着笔准备画画呢,听到他这句话,一下子都不知道笔该落在哪了,“什么?” “我去打职业,拿个冠军回来!”明影一下子将身上的被子掀开,“那些职业的叫的那么凶,不也是没拿过冠军就退役了吗。” 沈清淮愣了几秒,画笔上的颜料都滴到了地上,还好地上铺着白纸,没污地板,“等等,你就为这事,不直播了要去打职业?” 明影已经从那句话说出口到现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想好了所有的事,“是啊,我要是拿了冠军,回来直播,绝对比现在都强——月神不也是这样吗?” 沈清淮听他越说越带劲,连忙打断他,“你现在直播不是做的好好的吗?” 明影从床上站起来了,外面天都黑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我家里人也老觉得我直播没前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些冠军,各个不跟明星一样,我要拿个冠军再回来直播,他们肯定不会再说我了。” 沈清淮嘴巴张了张,想劝又不知道从哪开口。 明影现在发展是好,但他始终缺点什么,如果真的能打职业打出一点成绩,再回头来直播,绝对是对自己有利无害。何况现在,上一任冠军的问鼎者退役了。 “你再考虑一段时间吧。”如果没打出成绩,回来就不一定有现在这样的人气了。这话沈清淮没跟明影说,但他相信明影是懂的。 明影确实懂了,他觉得沈清淮在关心他,激动的心都在发抖,“青淮,我肯定会好好考虑的,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 沈清淮也怕他压力太大什么的,直播圈主播猝死都不是什么大新闻了,就是一些原先靠着颜值进入电竞圈的男主播,才长期昼夜颠倒的工作环境下,也纷纷变成了油腻老腊肉,“你才毕业,每个月这么高的收入,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了,你就是想休息休息也没什么,别太累了。” 明影心里麻麻的痒,握着手机的手贴在面颊上,都能感觉上脸上的高温,“好。” “平时也注意下运动,网上那些事,真不用太在意。”沈清淮是以自己肾虚的经验,教导明影。 明影却偏偏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青淮以前说过不喜欢打游戏的男生,因为……如果好好运动的话,那么就不会那样的。 沈清淮也没别的话要说,挂了电话继续画画去了。 过了几天,明影考虑好了,还是决定要去打职业。那对他以后的发展都会很有帮助,他现在这样的直播人气,在一线主播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的。他还需要更进一步。 沈清淮听他说考虑好了,也没劝他什么的。毕竟明影是真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来。 明影考虑的战队,都是目前最热门的,有夺冠机会的战队,沈清淮想了一下,还是跟他说了一下情况,一线战队虽然实力强劲,但对新人是很不友好的,明影进去,一两年内当候补不能上场是很正常的。 明影也认真思索了沈清淮的话,“那我该怎么办?” “去那些一般的战队,上场率比那些一线战队大的多,只要能上场,别的一切都好说。”沈清淮讲完这句话,忽然愣了一下。 他说的好像是苏冷选择那个km战队的理由。 “我去找找。”明影还真的没有关注过这样的战队,但听沈清淮说,他决定听从沈清淮的建议。 “我倒是知道一个战队,最近刚过了保级赛。”沈清淮说的时候也有点纠结,在目前为止,能接纳新人的,据他所知只有这么一个。 明影听保级赛,就知道这战队有多么的冷门了,“哪个?” “km。” 明影那边沉默的下来,沈清淮猜他可能是去查km这个战队的信息了。 “四连败战队,唯一出彩的中单在今年四月,被其他战队挖走了。目前战队刚签下了一个新人中单,度过了保级赛——”明影正在念的,就是km这个战队的信息。 那个新人中单,就是苏冷。 “这个战队虽然看起来就这样,但是如果春季赛发挥的好,是一样可以进入职业联赛的。”这也就是苏冷选择km的理由?沈清想,“你如果去了km,是有很大几率能上场的,毕竟这个战队,最近好像又有成员解约了。” 明影一开始有意的都是些一线战队,但他在此刻选择相信沈清淮,“只要能让我上场,我就一定能赢。” 沈清淮听着明影自信的有些过头的话,没有说别的,毕竟自信也是有自信的好处的。 “青淮,谢谢你。” 沈清淮有些不自在他这样温柔的过分的语气,明明直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在他面前就完全换了个样子,“谢我干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么愿意为我考虑……” 沈清淮不想他误解,连忙解释,“也是我一个朋友,刚好去了km战队,你又忽然要打职业,我才跟你说的。” 但明影才不听他那些解释,他那边兀自感动的不行,甚至还抽了抽鼻子,“青淮,为了你我也一定要拿冠军。” 沈清淮,“????”为了我?这和我有个卵子的关系? “我会成为最有名的主播,赚很多很多的钱……” 沈清淮意识到他后面的话又要歪到自己身上去了,毕竟明影是真的觉得他需要人养,他直接打断了明影要说下去的话,“有人敲门,我去开个门。” 明影果然不再说下去,他那带一点点落寞的声音传了过来,“是男朋友回来了吗?嗯,我知道了。” 沈清淮正想说什么,没想到他手已经快的挂断了电话。 这种言情剧里苦情男配的台词是什么鬼? 就在沈清淮拿着手机一脸无语的时候,门铃居然响了。 沈清淮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起身去开门,门口是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手上捧着一束玫瑰花,一边低头看手机,门开的瞬间,她忽然抬起头来。 沈清淮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对方也看着他愣住了。 许久之后,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才目光闪烁的说,“请问是沈先生吗?” “嗯,是。”沈清淮在家里穿的很随意,袖子都卷到了手肘那里,一副慵懒的模样。 女孩将花递了过来,“您订的玫瑰花。” “啊?”沈清淮看到一大束玫瑰递到自己的眼前,还傻了一会,“我没订花啊。” “诶?”女孩低头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信息,然后说,“是送给您的没错,可能是您的女朋友想给您一个惊喜。” 沈清淮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一大束玫瑰花塞了个满怀。 女朋友? 他连炮友都没有一个好吗。 沈清淮看到花里面有张卡片,抽出来,里面写了一句话。 ——哥哥,节日快乐。 沈清淮看到这一句话,就知道是谁送的了,女孩也看到了他看卡片时候的表情,捂着嘴唇窃笑起来。 “今天什么节日?” “情人节呀。”女孩笑的眉眼弯弯。 沈清淮,“……” 情人节收到弟弟的礼物是玫瑰花? “果然是女朋友对吧。”卡片是女孩代写的,她这副模样,明显是误会了什么。 沈清淮尴尬莫名,他想解释,但女孩弯腰说了声‘谢谢惠顾’就摆手离开了,留下沈清淮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傻愣愣的站在门口。 395、凭风舞(395) 学校里的沈煦此刻也心神不属, 一时冲动给哥哥订了花,却在送出去之后又害怕起来。 沈煦再三犹豫之后, 还是给沈清淮打了电话。 沈清淮接的很快,“喂?” 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的沈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上课吗?” “没。” 就在沈煦在想着要不要说的时候, 沈清淮主动说道,“那个,花……” “哥哥收到了?” 沈清淮还真没收过玫瑰花,一直都是他送出去来着,“嗯。” “本来准备订百合的,但是——花店里没有了。”明明情人节玫瑰是最容易售罄的,他为此还提前预定了。 “这样。”沈清淮语气都放松了许多, “玫瑰也很好看啊。” “嗯。”明晃晃的阳光照到沈煦的身上, 他最近也忍不住酿出一丝笑意,“哥哥喜欢就好。” 沈清淮轻笑了一声,“好好上课吧。” “嗯。”沈煦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乖巧的不像话。 挂了电话的沈煦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 一旁忽然走来了一个人, “沈煦。” 软糯的女生。 沈煦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回过头时,又是平常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下午你有时间吗?我……”订了两张电影票。 可惜沈煦没有给她说完邀约的机会,他就像拒绝所有人那样,“抱歉,我下午有事。” 眼看着沈煦就要从身旁走过去,被拒绝的女生有些委屈的说道, “我问了,你下午根本没课。” 沈煦却没有理会她。 对不喜欢的女孩子就要礼貌拒绝,不给她任何希望。这是哥哥教他的。 …… 明影把这段时间赚的钱都存起来了,除去给青淮的,他这里已经攒了一笔不菲的数目。他抽了空去银行,转了笔钱给家里。 他出生不算多好,但从小脑子就灵活,从初中开始,都能想着法的赚到钱,到高中之后,几乎已经不会为生计发愁了。他口袋里永远不缺钱,想做什么马上就可以去做,这也是他和家里的观念相悖的症结所在。 家人始终觉得,最体面的工作,就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眼镜戴在办公室里。这却是明影最嗤之以鼻的生活方式。 别墅的租金也退了,明影把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堆在一旁,到晚上就会有车来接他,在此之前,他还要跟自己直播间的观众告个别。 明影性子活泼,长得也出色,算是男主播里难得的颜值和技术兼备的一种,这样的男生,当然很讨女孩子的喜欢,他直播了两个小时,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就打到了二十万的峰值。 这个数目,是他这段时间所积累的观众了。 “虽然前段时间才回来,但是这一次好像又要走了。” “嗯,去打职业。” “到时候我就把奖杯摆在桌子上直播——谁喷我技术差,我就拿奖杯砸他。” 明影说话傲气的不行,眉尾一挑,少年人的锐气锋芒简直要让某些人恨得牙痒痒。 “要不要等我回来啊?” 明影一问,弹幕疯狂的被一长串的‘要’刷屏。 明影笑的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求明影小哥哥娶我qaq” 在万千弹幕中,明影唯独注意到了这一个带着卖萌表情的弹幕,他皱了皱鼻子,稚气的面庞显出几分可爱来,“不娶,我有女朋友了。” 然后一堆弹幕疯狂的追问他的女朋友是谁,明影却不再说话,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向直播间所有的观众眨眨眼睛,“谢谢大家等了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走太久的。” 明影是真的很感激才回来的时候,那些仍旧记得他的观众,那让他在被流言蜚语狠狠中伤一次之后,还能再站起来。 关掉直播,房间里的灯光亮如白昼,门外忽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接他的司机来了,他得走了。 …… 沈清淮睡的迷迷糊糊的,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响了,他摸了半天摸出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因为是在睡梦中被吵醒,沈清淮即使压着声音模仿着女声,声音里还是透出了几分困倦。 “睡了吗?”明影已经在车上了,天色漆黑,只有沿路的灯火亮着。 沈清淮‘嗯’了一声,埋在被子里,鼻音很重。 明影本来因为忽然未卜的前途而心生茫然,现在却被沈清淮这一个软糯的音节撩的心都要化了。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跟沈清淮说的,现在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那好好睡觉吧,我已经在车上了,差不多明天下午就能到。” 沈清淮明显睡迷糊了,“你去哪啊?” “km。” 沈清淮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睛都睁开了,“这么快?” “嗯,去训练呀,都快到春季赛了。”明影说。 沈清淮从床上坐了起来,顺便伸手按亮了床头的灯,“你一个人吗?” “嗯。” 家人和他的意见总是相悖,所以他从考上外地的大学之后,都一直是一个人。 “那路上小心。”沈清淮说。 “嗯。”独自一个人乘车去往异地,这个电话仿佛成了他唯一的安慰,“我这边最近很冷,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盖好被子睡觉吧——晚安。青淮。” 挂了电话之后,一路上都一副落寞神色的明影似乎有了点精神。家里人没收了他的身份证,让他出行都是个问题。 司机从前面回过头,“家里人啊?” 明影摇了摇头。 司机看他年轻,暧昧一笑,“女朋友啊?” 明影本来想摇头的,但低头间,看到了手机上设为壁纸的照片。 反正,青淮也不知道。 “是啊,女朋友。” …… km保级赛之后,就又走了一个队员。职业选手的生涯都很短暂,在一段时间里打不出成绩,很多人都会选择放弃。明影投递简历和自己账号的信息之后,当即就被km选上了。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出来的时候头晕的不行,但还是坚持到了km战队所在的别墅前。 说实话,这别墅,还没他直播的时候租赁的别墅大。 km的教练亲自来门口接他,明影跟他一边聊,一边往别墅里走。 其他的队员现在正在训练,明影跟教练走到训练室的时候,正看到三个体型各异的男生蹲在窗户旁边抽烟。 “你们干嘛啊?”教练走过去,挨个用脚踹了屁股。 三个人嘴巴上还叼着烟屁股,看到教练来了,连忙拿手取下来。 “训练的时候,跑出来干什么呢。”教练摆出自己最有威信的一面。 “哎呀我们也不想啊,苏哥嫌我们抽烟,打搅他打游戏——”说话的青年瘦瘦高高的,油头,衣服穿得还算整齐。 教练本来是准备训斥的,但听到‘苏哥’这两个字,面色一下子恢复如常。 “抽完赶紧回去训练啊。” “诶!”三个人又继续蹲下来了。 初来乍到的明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看着教练,又愣愣的看了一眼蹲在一起的三个人。 教练想到自己带着新队员,又一人一脚将三个人踹了起来,“今天战队里来新成员了,你们都不知道迎接一下?” 他这忽然的一下,让一个矮胖的男生一口烟直接呛到了气管里,站起来扶着窗户拼命咳嗽。旁边两个人直接把烟熄了,齐刷刷站起来看着教练身旁站着的明影。 “这是亚罗。” 瘦高的男生伸手,明影握了一下,“你好。” “bill。” 明影继续伸手。 等到介绍那个胖子的时候,那个咳嗽完了的胖子自己开口说,“我叫图斯。” “叫他秃子就行了。”旁边的男生插嘴。 图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几把话多。” 教练哼了一声,三人噤声,“烟抽完了没?抽完了就进去!” 明影才过来,还摸不清楚状况,也没怎么开口,跟着教练进去了。训练室里,一个穿衬衫的青年,一个人霸占三个座位,明影走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一双挂在椅背上的腿,其他的部位被几台电脑遮住了。 “苏哥,来新人了!”图斯一脸狗腿的凑过去。 他才走过去,明影就看到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只手上还捏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胖胖的图斯一过去,就传来‘呲呲’的喷水声。 “嚼个口香糖再跟我说话。”霸占三个座位的人终于调整成了正经的坐姿,明影也才看清了那个人。 教练跟他介绍,“这是苏冷,是我们的新中单。” “我们的中单大哥!”亚罗纠正。 剩下两人表示附和。 明影看着苏冷,如果不是别人介绍,他真的有点不相信,这个家伙是打游戏的。 苏冷长的本来就阴柔,长期呆在室内训练,头发都没有时间剪,一侧鬓发绕在耳后,衬着他鼻梁上的那颗痣和他细长的眼睛,就显得妩媚起来。 这家伙……是明星吧? “新人?”苏冷也站了起来。过了保级赛那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苦,现在的训练显得悠闲了不少,加上他的技术出类拔萃,现在已经确立了自己在km大哥的地位。 “你好,我是肖凛。” 苏冷越过电脑递了手过来,“苏冷。” 两人只是指尖相碰,而后就收了回去。 “这是原来边路的座位。”教练拍了拍明影的肩膀。 明影看了一下空下来的电脑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座位和苏冷是正对着的,明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看到苏冷桌子上那瓶被当做花露水一样使用的香水,他在青淮直播的时候在他桌子上看到过,他之后还特别查了查,中性香。大概两千多一瓶的样子? 苏冷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直看着电脑的视线错开,移到了他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对视上了之后,都一直没有移开的打算。 苏冷唇色偏淡,抿着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淡漠,但看他细长上勾的眼睛,又会觉得这淡漠里藏着的妩媚之气。 “我好像见过你。”苏冷说。 明影并不认识他,听见他这句话,愣了一下。 苏冷也不是信口开河,他在说出来之后,就想起来了。 面前这个,可不是从前和青淮一起开黑的那个主播吗?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影来着的。 396、凭风舞(396) 苏冷在km的地位非常高, 如果不是明影事先查过这个战队的资料,知道他也是新人, 现在看这种情况,可能要都要以为他是战队里资历最老的那个所以才会享有这样的待遇了。 就比如现在, 胖胖的图斯一脸狗腿的凑到苏冷面前,狗腿的问他,“苏哥,要喝什么不?” 苏冷正在练新的英雄,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明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因为微昂而显得有些倨傲的下颌。 “西柚果茶。” 图斯一口答应, 但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冷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把戏,眉尾一挑,侧过头看着在一旁搓着手的图斯。 “苏哥,下午训练, 你看……” 苏冷覆盖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咔哒一声,像是键盘上空格键按下去的声音,“两杯。” “好嘞!”图斯听到苏冷答应,兴冲冲的就去买饮料了。 明影因为是新人,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互动,只默不作声的坐在位子上。 战队里三个人的关系很好,出去买东西也是三个一起, 他们走了之后,训练室里就只剩下了明影和苏冷两个人。明影直播的时候开朗自信,但是在现实里和旁人交往,一开始总是会有种拘束感,加上他才来不久,所以还没有融入战队的圈子里去。 苏冷像是打完了一把游戏,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明影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他,看着他走到窗户旁,站在那吹风。 苏冷举手投足间,都和这个狭小阴沉的训练室格格不入。他站在窗户旁整理着袖口,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让他身上都仿佛镀了一层光。 一刻钟之后,那三个吵吵嚷嚷的队友回来了,顺带给苏冷带了他要的果茶,苏冷拿了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明影。 明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谢谢。” 苏冷咬着吸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是队内的常规训练,教练拍着明影的肩膀,“你才过来不久,多跟他们在一起打打匹配,磨合一下。” 明影直播的时候,基本都是单排,还没有尝试和人配合过,但是现在他既然要走职业这条路,配合是肯定要学的,“嗯。” 教练看到了明影桌子上的西柚果茶,他在苏冷的桌子上也看到了一杯,“苏冷——” “嗯?”苏冷刚喝了一口果茶,现在还正拿在手里,“教练怎么了?” “队里来了新人,你多带带。”教练也知道苏冷在战队里的地位。其他三个队员都是老人了,关系好那是不用说的,新人想要融入进去,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像苏冷这样,直接用技术说话。 苏冷和明影对视一眼,“好。” 教练站在明影身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慢慢来,不用急。”他对明影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 “谢谢教练。”明影说。 近来天气已经逐渐升温,连着几天都是艳阳高照,几个训练的大男孩挤在训练室里,即使开着窗户通风,也难免会感到闷。明影打了几把游戏,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喜欢喝果茶吗?” 忽然听到声音从背后响起,明影连忙回过头。苏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在了他的身后。 训练室里的气氛很压抑,而苏冷所表现出来的都意外的悠闲。 “太冰了,等会再喝。”明影解释。 苏冷站起来显得很高,他垂下目光望着明影面前的电脑屏幕的时候,就有一种睥睨的感觉。 “要来打一把匹配吗?”苏冷发出邀约。 明影也刚结束一把,“好啊。” “bill。”苏冷叫了一声,那个埋头正在打游戏的男生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苏哥?” “你这把打完了,我们来五黑啊。”苏冷说。 bill一口答应,“行,等我五分钟。”说完,就又埋头敲击起键盘来。 明影今天一整天,坐在训练室里都是一个人单排,总的来说,很单调很无聊,而他的那些新队友们,却忙的不亦说乎,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苏冷也不是什么热情的性格,他对明影这样示好的举动,其实是有他自己的深意。 明影却毫无防备,他甚至觉得苏冷这个人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内心其实非常好。他甚至还有点点感激苏冷。 五分钟以后,bill结束了他的那一把,五个职业选手开黑五排,进了排位中。 明影虽然是主播,但放在深有套路的职业选手之中,就显得有点跟不上节奏了。而苏冷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是整个km战队的灵魂人物。 “图斯,过来拿蓝。”打到中途的时候,苏冷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图斯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剩下的bill和亚罗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图斯。毕竟整场的蓝,都是苏哥的,他要给谁就给谁。只是他们在心底暗骂了两句,图斯那个家伙,肯定是又去苏哥那里献殷勤了。 明影专心打着游戏,他很难跟上这些人的节奏,空有技术却没有施展的空间,这种感觉是很憋屈的。 苏冷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见他蹙起来的眉宇,嘴唇微微勾了勾。 果然,欺负新人什么的,很好玩,尤其是这个新人,曾经勾搭过青淮。 明影跟四个职业选手完全脱节,在他想要支援的时候,对方已经崩盘了,整把下来,他的输出甚至不比bill玩的ad装辅助。而苏冷和他不一样,毕竟是参加过比赛的人,那没日没夜的训练,更让他打起配合来从容不迫。最后他以零伤亡,全队最高输出结束了这一把游戏。 亚罗和图斯在游戏结束之后,日常吹捧他,“苏哥走位是真的骚。” “预判也超准!” “我都以为我要死了,苏哥救我的狗命。” “可以的,狗命。” “呸——我那是自黑,你插个几把嘴。” 一把结束的三个人围着苏冷站在一起,嬉笑玩闹,只剩下明影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游戏探出来的那个最后的结算界面。 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游戏。和队友完全脱节,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者是跟上了,但因为走位问题,被对面直接1换1了——这种战绩,对于对自己游戏技术颇为自傲的明影来说,是很难受的。 “还来吗?”苏冷问他。 明影望着电脑屏幕,握着鼠标的手收紧,“我再练练吧。” “好吧。”苏冷也是从新人过来的,对于明影现在不是滋味的内心,是最清楚不过的。 当初青淮有多少男友粉,哪个男友粉对这个明影不是恨得牙痒痒的。现在虽然——嗯,这样了,欺负他一下,也还是有种解气的感觉。 并没有迫在眉睫的保级赛的压力,战队训练到下午五点就结束了,亚罗三个人时间一到,就勾肩搭背的离开了,在走之前,他们还叫了苏冷,苏冷摆摆手,“别烦我。”被拒绝的三个人惺惺的走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训练室里电脑的灯光还亮着。 明影打的有些烦躁,看到桌子上的烟,捡了一根起来准备抽,但他想到队里那不成文的规定——不在苏哥面前抽烟。就拿着烟去了门口。 明影不太喜欢抽烟,但是有时候压力太大的话,他还是会抽一两根解解压。少年青涩的面孔和慢慢升腾起来的白色烟雾混在了一起,明影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 职业和路人王是真的不同,他路人局打的再好,在职业赛里,也是有力无处使。 训练室里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明影看到脚底下的光,回头看了一眼。 “你还不走吗?”苏冷走了出来。 明影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现在在km,对他示好的只有苏冷一个人。他想到队员说的,苏哥不喜欢烟味,就掐灭了正在抽的烟,“我马上走。” “一起?”苏冷和明影站在一起,虽然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但一个一看就是才走出大学稚气未消的青年,一个则表现的气度不凡。 明影看了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那一起走吧。” km有专门的供他们居住的别墅,明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没有另找住处。 从训练室里出来,外面天都黑了,路边的路灯还亮着。 因为是城郊,这个时候车辆都很少,显得有点荒凉。 明影穿的少,被夜风吹的哆嗦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吧?”和他走在一起的苏冷忽然问。 明影点头,“嗯。” “昼夜温差很大,明天训练的时候,多穿件外套比较好。”苏冷本来昨天都可以提醒他的。 年轻的明影却感动了一下,“嗯,谢谢了。” 苏冷毫无欺负后辈的愧疚感,老实说,在看青淮直播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举止张扬,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我要追青淮,五个大字的明影讨厌的不行了。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让他撞上他。 “苏哥也是新人吧?” “嗯。我比你早来几个月。”苏冷说。 “那苏哥很厉害。” 苏冷只轻轻笑了一声。 明影没有凑上去搭话的技巧,他看苏冷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一起回到战队租赁的别墅里。早早离开的三个队友还没有回来,别墅里空荡荡的。 苏冷的房间在楼上,明影的则在楼下。 “那个,今天谢谢苏哥了。”明影在苏冷上楼的时候,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苏冷回过头,神情有些诧异。 明影挠了挠头,提醒道,“那杯果茶。”虽然,他不喜欢喝这种酸酸的东西。 “不客气。”苏冷也没跟他说,那是他喝不下去才给明影的。 明影回了房间里,洗漱完了缩在床上就在给沈清淮发消息,和从前一样,各种各样卖萌的颜文字信手拈来,他把今天的遭遇说的委屈巴巴的,也只是想换来沈清淮的一句安抚。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现在沈清淮正在接苏冷的电话。 苏冷还带着些卖关子的口吻,“战队里今天来了个新人,你猜是谁?” 人都是沈清淮介绍来的,他会不知道?但苏冷这种想让他主动开口去问的语气太明显,他就顺势问了一句,“谁?” “你的小迷弟。”苏冷一边将脱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一边说。 说明影他知道,说个小迷弟沈清淮就有点尴尬了,“啊?” “一个以前和你一起双排的主播。” “明影啊。”沈清淮一口说出了答案。 苏冷‘嗯’了一声,然后等着沈清淮惊诧的追问。但沈清淮的反应让他失望了,他很平淡的说,“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换做苏冷追问了。 沈清淮也没准备瞒他,毕竟这种事也瞒不住,语气以后一方抓包,不如先主动的向知道一切的一方坦白。 听完整个过程的苏冷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沈清淮说完之后,又叮嘱了他几句,不要和明影说其他的,比如他现实里是个男的这样的话。苏冷一口答应,那叫一个干脆。 毕竟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唯一让他不好的就是,青淮和那个迷弟主播,还有联系? 397、凭风舞(397) 苏冷折腾明影也就折腾了几天, 毕竟战队里都是年轻人,大家平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就是一开始排外,相处之后也会慢慢融洽。加上明影在沈清淮的劝说下, 也在努力融入新的圈子,所以在一个月之后,明影已经能跟图斯他们几个勾肩搭背了。 苏冷天生性子比较冷,坏也是坏在肚子里,面上一点儿也不会露出来,他就是心里装着坏水儿,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明影呢, 也被他表现出来表象蒙蔽, 在给沈清淮发短信的时候,还说了战队里有个很照顾他的前辈云云。沈清淮听了还挺为他开心的,毕竟明影怎么说也还是个小男生,这种小男生被人排斥, 只能可怜巴巴的给他发短信诉苦什么的, 也确实太凄惨了一些。当然,对他来说也是个麻烦,因为他还要抽空以女性的语气安慰明影。现在明影能融入战队,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苏哥。” 苏冷抬了抬眼,看到了对面站起来的明影。 明影刚抽空出去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就是训练室里开着空调, 喝一杯冷饮也是痛快的,他人机灵,趁着休息的空档出去买了几杯冷饮,给队友一人一杯放在桌子上。 几个队友和他关系都挺好的了,一个个笑嘻嘻的接过去了,还跟他道了谢。 明影把自己买的西柚果茶递给苏冷,苏冷手也没抬,“放着吧。” 明影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轻视了什么的,他是真没什么心眼,到现在都还挺感激苏冷在他来的时候对他的照顾。他站起来把果茶送到了苏冷桌子上,看了一眼他正在打游戏,还夸了一声,“苏哥真厉害。” 苏冷手指顿了一下,当初明影在青淮面前那股得意洋洋的模样一下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比不上你。” 这句话就是明影这种粗神经的,也听出了刺儿来,但是他看苏冷专注的望着电脑屏幕,又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好,就只能当做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苏冷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他之所以现在还这么刺明影,就是因为有天晚上,路过明影房间的时候,听见他和沈清淮打着电话。为什么知道那是打给沈清淮的?因为当时明影一口一个青淮,口气甜蜜的像是在给女友打电话似的。 因为浴室在一楼,所以每次苏冷下来都不需要特别找什么借口,而他只要下来,就能听见明影给沈清淮打电话。就说打电话也就算了吧,毕竟他偶尔也会打,但沈清淮跟他通话时间没有超过十分钟过,可能因为两个人性格的原因吧,而跟明影呢,有次苏冷去洗澡,进浴室的时候,明影在打,出来之后还在打,然后他上楼躺了一刻钟,给沈清淮试探性的打了一个电话,嗯,正在通话中。 这就让他不太高兴了。 更让他不太高兴的是,沈清淮在明影面前还维持着女主播的形象。 苏冷当时是真挺喜欢女主播青淮的,后来知道现实里其实青淮是男的之后,虽然内心纠结过一会儿,但也放下了。现在呢?这算什么?就因为他知道了,所以破罐子破摔,打电话都爱答不理的?而另一个毫不知情的人,甜蜜蜜的仿佛在跟女友煲电话粥一样? 凭什么啊? “哇!”拿着冰饮的图斯走到明影身后忽然鬼叫起来,训练室里的众人都被这鬼叫吸引了视线。 连同苏冷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了。 图斯一字一字的念着明影刚才正在编辑的短信,“今天天气好热qaq。”图斯还把颜文字念了出来。 明影的脸一下子涨红,将手机收了起来。 图斯刚才却已经看完了大半,“好想约你一起去水族馆——肖凛!你行啊你!” 明影是在等匹配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青淮,所以想给她发个消息。 “是不是女朋友?是不是给女朋友发的?”图斯是战队里最活泼的人,也是最先接纳明影的人。 “没有,不是!”明影的双重否定一出来,就让人直觉其中有故事。更何况明影还长得白,脸一红就看得出来。 “肯定是啦!我天天听到明影给女朋友打电话!”住在明影对面的bill起哄。 毫不知情的亚罗一脸发现大新闻的表情,“真的啊!” 明影还在急急否认,“真不是。” 战队里都是天天和游戏为伍的男生们,他们相处最多的就是游戏和教练,任何和女孩子有关的新闻,都能挑动他们的神经,更何况,还是队友有女朋友。居然有女朋友! “那给我们看看啊——”图斯过来抢手机。 明影一下子站了起来,躲开了图斯伸过来的手。 几个男孩胡闹惯了,看见明影这种明显掩饰的举动,亚罗和bill也起来了,三个人合力从明影手上抢了手机。 苏冷已经收回了视线,继续打着战队的日常训练。 明影刚才已经慌乱的退出了短信编辑界面,现在手机一打开,就是最初始的屏保。加上他还设了密码锁,旁人能看到的也就是一个屏保。 “哇——” “哇——” 三重鬼叫。 好好打游戏的苏冷敲击键盘的动作又停顿下来。 明影的屏保就是沈清淮的照片,亚罗他们三个整日和游戏为伍的男生,反应夸张到不行,“黑丝!大长腿!猫耳!超正超漂亮!”三人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明影,“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 明影将手机夺了回来,直接关机了。 “如果不是请介绍给我!”bill大喊。 “我也是我也是!求介绍,求联系方式!”亚罗挤了过来。 “这么漂亮应该是主播吧——” “主播也行!求房间号!” …… 三个人吵嚷一阵,看着明影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打住了。本来三个人也是被美色闹的起哄,现在看惹的队友不快,也消停下来了。 亚罗撞了撞bill肩膀,小声说,“看肖凛这脸色,明显就是他女朋友。” bill咳嗽了一声,小声回,“别闹了。” 三个人一起摸回了各自的座位,一时训练室里诡异的安静。 苏冷看过明影的手机屏幕,上面是青淮直播时候的女装照片,而刚才战队里的一番嬉闹,让苏冷心中的烦躁感就又涌了出来,明影买给他的西柚果茶里加了冰块,放在他的桌子上,杯子外都凝上了水汽,苏冷碰都没碰,“肖凛。” 明影虽然因为刚才的事有些不开心,但面对着苏冷还是尊重的很,“怎么了,苏哥?” 苏冷用手指扯了扯衣襟,“solo一把。” “啊?”明影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苏冷知道,按照自己的阅历,针对一个半大的男孩,实在是有点儿太掉价了,但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明影,这人还坐在自己对面,一样看直播的,要是青淮一视同仁他就不说什么了,现在这算什么,差别对待? 明影虽然有点懵,但还是答应了,他跟苏冷开了一局,刚刚消停的三个人,现在又悄悄围了过来。 苏冷技术是真的好,不然也不会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在km受到这样的优待。而明影是个新人,但这个新人表现的潜力也不俗,现在两个人solo,看点真的不要太多。 游戏开始,明影前期有压制苏冷的趋势,到后期则被苏冷压着打。一连破了三个塔,要不是职业选手中的铁规是solo不能虐泉,苏冷都恨不得把明影按在泉水里打一顿了。 明影输也是意料之中,他本身有自己独特的打法,现在进入了战队,开始系统化的培训,所以正在创建自己新的打法,现在新的打法没有成型,曾经的打法也有些生疏,所以被苏冷一阵血虐。 最后补给站爆掉的时候,明影还在等待复活中。 围观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明影还没有输的这么惨过,明显懵住了,直愣愣的看着电脑,覆盖在键盘上的手蜷缩起来。看起来有点……可怜? 围观的三个人又看看苏冷。嗯,仍旧是面无表情的苏哥。 “你是新人,战队会给你一段时间成长,但这个期限并不是无限的——如果你不好好训练,干些别的事情,不把训练当回事,即使你天赋再好,这里也不适合你。”说的义正言辞,却完全是在为自己欺负新人找无可辩驳的正义理由。 而明影却像是被他说动了,头垂的更低,“我知道了苏哥,我会好好训练的。以后不会在训练室里,干其他无关的事了。” 苏冷的目光在亚罗三个人身上一一瞥过去,三人立即灰溜溜的回了座位。 天赋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就是苏哥自己说的吗。三人都在心里腹诽。 苏冷为什么在km里成为大哥,还不是因为,他一来就把三个老人打服了?今天的破三塔,也不过是亚罗他们三个的昨日重现。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毕竟苏哥的气场,可是要比教练更有压迫感啊。 明影是真的受到了打击,但在晚上认真的思索了之后,他又对苏冷充满着更大的感激。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他来职业战队,不就是为了拿冠军吗,但是现在连职业战队的节奏都跟不上,怎么拿冠军? 这一天,明影成了训练室里,最晚一个离开的人。 398、凭风舞(398) 明影这几天刻苦的训练, 引来了教练的注意。 明影底子实在不差,虽然来战队不久, 但是隐隐已经有了能carry的趋势,本来在这次最核心的中单离开之后, km战队就进入了一蹶不振的状态,队伍里的气氛压抑的不行,甚至连教练本人,都已经做好了解散的准备,但苏冷的出现,让这一个已经有没落之势的战队焕发了生机。而在这个时候,明影又来了。 明影的意识非常强, 英雄上手速度也是非常让人惊叹的, 假以时日,明影说不定和苏冷一样,成为km战队的底牌。教练是最急的,但是他也知道, 什么也急不得, 拔苗助长很有可能直接把好苗子扯断,于是他耐着性子想要培养明影,而明影一转头,在训练室连续两天两夜的高强度训练直接把他吓坏了。 他直接跑去找明影,劝他好好休息,春季赛还有一个月,作为新人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没事。”脸色苍白的明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苍白, 毫无说服力。 “bill他们几个说,你在训练室里通了两个宵了,平时训练强度就够大了,你没必要把睡觉的时间都拿出来。” 明影小声争辩,“我在训练室里睡了的。” “回去,现在给我回别墅里睡觉!”教练也是从职业选手这里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职业选手超负荷透支身体之后的下场。 明影说了半天,在教练的执意要求下,还是提前离开了训练室。 明影以为自己是不困的,但是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了。等到晚上住在他隔壁的队员陆陆续续回来,在走廊里吵嚷喧哗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房间里没有亮灯,手机也没有电了,明影起来了,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充电。 门口有人敲门,明影正准备回应,那敲门的声音忽然停了,bill的声音传了进来,“肖凛估计还在睡,等他醒了给他点外卖吧。” 敲门的是亚罗,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虎了吗。” 别墅不算大,挨着的就是客厅,亚罗他们几个喜欢蹲在客厅里吃夜宵。明影一点也不饿,躺在床上发呆,外面的喧哗声传到他耳朵里来,他听到了bill在问亚罗今天教练找他说了什么,亚罗回道,“教练就以为我们欺负肖凛了,把我叫去问了一下情况。” “你怎么说的?” “就说肖凛和苏哥solo啊。” “完蛋,苏哥不得被教练骂一顿啊。” “肖凛走了之后,教练不把苏哥叫出去了吗?” …… 高强度的训练,是明影自己做的,他争强好胜的厉害,要拿到什么,都会比旁人付出的多,现在听到教练因为他骂了苏哥的事,心里一下就有些愧疚了,‘啪’的一声按亮了房间里的灯,穿上外套爬起来了。 他觉得苏哥说的很对,要拿冠军确实不该想有的没的。 开了门,几个吃着烤串的人看到明影从房间里出来,叫了他一声,“肖凛——你醒了啊?” 明影问,“苏哥回来了吗?” 图斯是扭过头来看他的,嘴巴上还沾着烤串的孜然,“回来了啊。” 明影听到就直接上楼了。 图斯站了起来叫他,“吃点东西啊!” 明影已经上了楼。二楼只住着苏冷一个人,他的是个小单间儿,应该是别墅里最好的一个房间了,不过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吃苦的人,战队里又叫他是苏哥,所以让他享受这样的特权,其他几个人一点问题也没有。 苏冷在浴室里洗澡,门没反锁,明影敲门半天没得到回应,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一下扭了门把手进去了。 房间里干净整洁,窗户开着在通风,米白色的窗帘被吹的微微浮动。床旁边有个画板,画板旁边就是个垃圾桶,垃圾桶里丢满了团成团的纸,画板上的画纸雪白一片。明影本来准备叫苏冷的,但看到他在浴室里洗澡,就准备在房间里等他。 真不怪苏哥,如果教练因为这事骂苏哥,那,那他…… 就在明影想着怎么跟苏冷道歉的时候,桌子忽然传来‘嗡’的一声,明影看过去,是个手机。手机收到了消息,屏幕亮起来了。明影本来是不准备看的,因为窥看人的隐私不好,但他就光看那个亮着的屏,就愣住了。 苏冷训练的时候从来不开手机,这点教练拿来教训老是拿着手机刷周边外卖的图斯过。 屏幕上的一张图,明影眼熟的像是看过几百遍。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整个人就站定不动了。 可不是看过几百遍吗,这……这就是青淮的照片。 青淮社交账号里发过不少这样的照片,露胸露腿,明影都喜欢的不行,但他又怕这样显得太下流,所以才截取那张直播时候的cos照。他觉得喜欢该单纯一点——虽然这么想,但他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悄悄的打开青淮的账号,进去看一看。 苏冷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就是青淮抱着被子照的,黑丝长腿勾着被子,迷迷蒙蒙的目光望过来,纯洁又情色。而这张照片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未接来电的备注是,沈清淮。 这么一个名字,和这么一张照片。 明影的脑子轰隆一下炸了,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都没反应过来。 洗完澡的苏冷穿好了衣服才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却看到自己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你干什么?” 明影回过头,苏冷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他看着苏冷的目光,和平常截然不同。 苏冷走过来,将湿润的毛巾挂在椅背上,不着声色的将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明影已经忘了自己来找苏冷准备要说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苏冷手机上的那张照片。 “有事?”苏冷已经看到了沈清淮的未接来电,他准备把明影打发走了再去问。 明影有一堆的话想说,但这些话全堵在喉咙里,最终他说了一句,“没事”就带上门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动作大了些,门板闭合的时候,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明影低着头冲下了楼,bill他们几个找他,他也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径直进了房间里,摔上房门,将正在充电的手机拿过来,拨通了沈清淮的电话。 现在楼上苏冷已经回拨了,明影哪里打得通。反反复复打了两次都是忙音之后,明影将手机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有些什么东西正要串联起来,但那些东西又是零碎的。 苏冷认识青淮。那个备注可能就是青淮的本名。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什么都不知道,对青淮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都只是一个id,这样的挫败让他倍感委屈。 十分钟之后,一直在尝试拨打沈清淮电话的明影终于拨通了,沈清淮刚跟结束了跟苏冷的电话,一看陆陆续续二十多条提示的未接来电的短信,头都懵了。明影这一个星期都没给他打过电话,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想的太多。 明影电话拨通了之后,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等沈清淮一声询问传过来,他才终于闷闷的说出一句话来,“青淮跟苏冷,认识是吗?”这回连前辈这个称呼都省了。 沈清淮被他问懵了,“嗯……” 得到这个确定的答案,明影又试探性的叫了一下他在苏冷那里看到的名字,“沈清淮?” 沈清淮直接被自己的本名炸的懵了,他以为明影什么都知道了,手一抖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边的明影听到被挂断,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该是什么的表情。 挂了明影电话的沈清淮转头给苏冷打电话,苏冷一接起来,沈清淮就急急的问,“你跟他说了?” “什么?” “你跟明影说了,我现实里的身份?”沈清淮声音抖的厉害。 苏冷是听懂了的,但他却故意重复了一遍,“现实里的身份?” “我是男的的事。”沈清淮道。 苏冷这段时间的郁结,就在这件事上,“没有。” “那他……” 苏冷没有过多解释,“他刚才来找我,我在洗澡,手机放在桌子上。” 沈清淮明白过来了,他松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在乎他?”苏冷语气有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 那边沈清淮还没有回答,苏冷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明影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哥,我能问你点事吗?” 沈清淮也听到了明影的声音,他心里一个咯噔。 “进来。”苏冷没有挂断电话。 明影进来,看到苏冷正在通话,就知道是和谁了,他被沈清淮挂了电话,再打无论如何就打不通了。他心里实在有些抑郁,所以才上楼想要来跟苏冷求证。 “苏哥……” 苏冷望着他。 “你认识,青淮?” 苏冷也没有避讳,“认识。” 沈清淮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心都要提起来了。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这才是明影最想问的。他睡了一下午,柔软的额发都翘了起来,呆呆的,和他现在纠结的神情一样。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苏冷拉长的音调,而后忽然一笑,“你去问他吧。”他将问题又抛给了沈清淮。 明影嗫嚅着,他刚才被沈清淮挂断了电话。 沈清淮害怕两人对峙闹出点什么,他挂了苏冷的电话,给明影打了过去,但没有打通,只能又打到苏冷这里来。苏冷接过来,听他沉默,沈清淮就知道,明影还在他房里。 “你把电话给明影。” 他害怕明影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换成了女声。 苏冷头一次听他打电话,用的是这样略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心里的一处就仿佛被拨动了一下。然后他就依从沈清淮所说的,把收集递给明影,“他要跟你说。” 明影一把将手机接了过来。 他这个身份,确实……连质问的资格也没有。但是,但是…… 苏冷听不到沈清淮说了什么,他就看着明影的目光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最后他还露出一个有几分害羞的笑容,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手机递还过来。 苏冷不知道沈清淮跟他说了什么,把他哄成了这个有点白痴的样子。 “苏哥,不好意思啊,还跑过来打扰你。”明影目光里都带着欢欣,透着生气,“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训练呢,晚安。” 说完,他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的给苏冷带上门,走了。 苏冷拿着被明影刚才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突然的,就又不开心了。 感情他还给他们的感情升温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冷那心里就仿佛是叫玫瑰花的花刺抽过去了一样。 其实沈清淮真的也没说什么,他哄明影,说苏冷是他一个普通朋友,恰好也在km训练,就让苏冷多照顾他。明影一听,什么怀疑都烟消云散。美滋滋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那沈清淮的照片,嘀嘀咕咕的念道。 “青淮——沈清淮——名字也好听。” 遇到和沈清淮现实里有关系的人,他好像觉得自己也离那个在天边儿的人也近了一些。即使…… 明影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喜欢就好了吧。 399、凭风舞(399) 上了大学之后, 沈煦就变的忙碌很多,即使放在在家里, 也会忽然接到别人的电话然后出门。沈清淮原本以为他谈恋爱了,但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和他走得近, 他又不好问沈煦天天在做什么——沈煦长大了,总要给他一点自己的空间吧。 沈煦也没有瞒他的意思,他和几个已经毕业的学长,联合做了点线上的生意,他是打算做出点成绩再和哥哥摊牌,免得让哥哥觉得他荒废学业。他最近够忙,又要忙学校的课业, 又要忙学校外的生意, 自己翻译赚的外快也不能落,每天转的和个陀螺一样。 今天选修课程结束之后,他匆匆收拾翻译好的译本,准备交给教授, 没想到还没出教室, 又接到了电话。生意是几个学生弄起来的,一开始资金有限,芝麻大小的事耽搁下来,都可能让前期的努力化为泡影。 “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沈煦正匆匆的准备离开,面前一个女生忽然拦住了他,“沈煦!” 沈煦脚步一顿, 眉宇也跟着皱了起来。 “学校校庆,我们班要出一个舞台剧——”面前的女孩子戴着眼镜,一副有些凶巴巴的模样,但鼻尖上的小雀斑却有些可爱。 沈煦不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系,他现在需要去解决生意上的事,然后回来把翻译好的译本送给教授,“不好意思,没兴趣。” 看着沈煦要从身边绕过去,女孩一下子急了,“你必须要参加!” 沈煦被女孩抓住了胳膊,抬手挣脱开。 女孩气呼呼的将手上一沓厚厚的剧本塞到他手上,“本来班上人数就不够,导师都说了,这次舞台剧演不起来,那选修了他课程的都要挂!” 沈煦近来太忙,很多选修课程都没有去。 “这是大家的事!你不许推脱!” 沈煦实在没有空闲和她在这里耽误时间,他站在这的功夫,电话又打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剧本,还是和译本一起收了起来,“我知道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女孩在他后面提醒,“要记得去排练!” 沈煦已经走远了,这句话不知听到没听到。 处理好手上的事之后,沈煦才终于有空看那已经被他揉的有些皱巴的剧本。他的台词不多,看两眼就能记住,而和他搭档的马菲菲,应该是本场戏剧的女主角,一个人要担当大部分台词,不过这和他没关系,他想着随便应付应付就足够了。 校庆的时间很快就要到来,他和搭档的马菲菲已经排练了一次。就要准备上台的时候,马菲菲却因为逛街的时候,被超速的车撞到了腿,没办法站起来,没办法站起来,当然就没办法演舞台剧了。 沈煦没什么感觉,但是其他人都已经乱成了一团。 马菲菲是学校广播社社团的,台词功底好,人也长得漂亮,这次校庆,他们班上其他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角色,别的班级也有节目要排练,根本不可能借人。负责的女孩和其他人,已经开始商量去找校外的女孩来救场了。 但校庆就是后天,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来得及。 “没女主角怎么演啊!”女孩子急的摔剧本。 沈煦靠在窗户旁,听到动静抬头瞥了一眼。排练的人都因为马菲菲的缺席而无心排练下去。 沈煦这几天虽然记得了自己的台词,但一直没怎么认真的看过剧本,现在翻看了一遍,才知道这舞台剧演的是什么——舞台剧衍生自希腊的神化,以水仙花为原型,讲述一个漂亮的女人,不断追求爱情,很多的人爱上了她,但她在获得爱之后就会离开,最后她去了山谷里。山谷里只有一泓池水,她爱上了水中倒映的自己,最后死在了水边。 这是个很难揣测要讲述什么的故事,但是台词很美。 沈煦的角色就是那个女人最后遇见的一个贵族少年,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但他来不及表述自己的爱,女人就离开了。 他莫名的,就想到了哥哥。 哥哥也这么惹人喜欢,而他也该死的和那个说不出口的少年相似。他合上剧本,准备出去透透气。教室里因为舞台剧排练起冲突的人吵嚷成一团,好像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沈煦站在外面,过了一会那个女孩出来了,她用商量的口吻对沈煦说,“沈煦,你能不能,帮个忙啊?” 沈煦低下头看着她。 女孩双手合十,“蒋梦不是喜欢你吗,她又是校花——你让她来帮我们演一场吧。” 喜欢沈煦的女孩很多很多,多到和他相处的人都能认识一两个。 沈煦张口想拒绝,面前的女孩却又摆出一副更可怜巴巴的神色,“大家都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如果搞砸了——”眼镜镜片上被雾气遮蔽。 沈煦沉默很久,“其他的人可以吗?” 女孩一下子亮了眼睛,“可以!” “他不一定答应。” 女孩咬唇,“总得试试看。” 沈煦不喜欢麻烦不相关的人,在女孩央求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只有哥哥。他自己也怀着那么一丁点的私心。沈煦给沈清淮打了电话,女孩在一旁等着答复。 沈清淮在家里画画,身边安静的很。 沈煦把学校里的事告诉了沈清淮,他希望被拒绝,那样就能甩掉面前的这个麻烦,但私心里,他又想被答应。怀着这样纠结的心理,等了许久,那边的沈清淮才终于有些迟疑的答应了。 见到沈煦挂了电话,女孩问他,“答应了吗!” “嗯。” 女孩很开心,“那她什么时候能过来排练?晚上可以吗?” “可以。” 女孩得到确切的答案,回去继续督促大家排练了。 到天色擦黑的时候,沈清淮才过来,沈煦在校门口接的他,等一众排练的人,见到沈清淮是个男的的时候,都愣住了。还好那个女孩反应快,她看沈清淮长的俊秀,反串说不定会让舞台剧效果更好,而她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显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沈清淮看着那群人面面相觑的神情,也有些尴尬,他本来就是因为沈煦请他帮忙,他才过来的,“要不行的话,就算了吧。” “行啊!怎么不行!”女孩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沈清淮被她这陡然拔尖的嗓音吓了一跳,他这几个月都在教那些小孩画画,才闲下来,没想到又摊上这样的事了。 沈清淮被领去化妆,其他的人一下子都炸开了。反对的倒都是男生。 “这怎么演嘛。” “不是女主角吗。” …… 沈煦有些后悔让哥哥过来了,他听众人议论纷纷,挤进去又把沈清淮拽了出来,拉着沈清淮就要走的样子,还是那女孩跳出来,呵斥了众人一顿,才把声音压下去。沈清淮想着也就是一群小孩过家家,拉住了沈煦的手,“我都过来了,试试吧——我以前,也学过点舞台剧。” 一说学过舞台剧,这些小孩就统统住嘴了。 女孩也跳出来给他们道歉,沈煦才松开沈清淮的手,“哥哥要是不喜欢,就不演了。” “嗯。” 沈清淮花了半个小时化好妆,这是几个时代背景拼在一起的,目前只租到了一套西欧的礼服,那裙装繁复,裙撑又大,还是沈煦进去,才把那后面的绑带都绑好。几个女孩在给沈清淮化妆,沈清淮一直都是自己捣鼓,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也不知是这些女孩化的太好还是怎么样,等沈清淮化好妆出来的时候,整个排练室里安静了下来。 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人,总是会更容易给人以惊艳感。加上沈清淮能端的出配称的气质来,往那儿一站,显得其他排练的人都不入流起来。 舞台剧沈清淮是真没学过,不过学艺术的,哪个没有跑去看几场舞台剧的。 沈煦也看的呆愣住了。 沈清淮的礼帽上有一层黑纱,蒙着一只眼睛,他回身整理着绊倒椅子的巨大裙撑,真的就像剧中人。 一个人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沈清淮当过贵族,这气质就是旁人演不出来的了。他还没背过台词,所以第一场就是他自己拿着台词本在念,和他对戏的男生结结巴巴,目光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我愿意为您献上的玫瑰,它是我心中的爱恋滋养而出,它……” 沈清淮等了半天,确认了面前这人忘了台词之后,就借着坐着的道具,将压在手肘下的台词本上的台词读了出来,“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你的心脏献给我呢。” 这尼玛台词谁写的? 沈清淮念着都有点尴尬,但想着都是一群学生捣鼓的,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后面的排练就顺畅的多,因为这校庆的事,沈清淮把自己的工作都推了,专心陪这群小孩胡闹。一起排练的女生总是喜欢往他身上凑,男生也喜欢。到了校庆当天,订的衣服才都送过来。沈清淮有几句台词死活记不到,就自己手抄了小纸条,塞在宽大的演出服的衣摆里。 等到终于轮到他们要上场的时候,沈清淮嘴巴里还在嘀嘀咕咕什么台词。 他当年就是文科不好,懒得背书,才会选择去学艺术。 沈煦因为是靠后出场,还没有换衣服,他看着舞台上灯光璀璨,而台上他们排练多次的舞台剧已经正在预热。很快就轮到沈清淮上场了,他第一幕里就是穿的那件西欧礼服。 在他的脸出现在身后的大屏幕上时,台下被前面节目预热而欢呼不断的观众慢慢都停了下来。 沈清淮不需要演,因为他演了十多年,已经变成了真的。 和他对戏的人演技稚嫩,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排练的,只有他像是真的剧中人一样。 “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玫瑰,它是我心中的爱恋滋养而出,它只为您来绽放。” 漂亮的不似真人的沈清淮昂着下巴,光影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只是一个侧脸,就足够让人神往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你的心脏献给我呢。” 即使已经排练很多次,说台词说到麻木,但是在看到这样的呈现效果时,沈煦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如果您喜欢的话,我愿意——” 台上的布景一次一次的换,沈清淮需要换衣服,所以其中穿插了很多替身,但只要台上是替身的时候,台下的人总会觉得缺点什么。转眼到了最后一幕,下面已经是鸦雀无声,沈煦被人推了一把,才知道是他该上台了。 一步一步走向被光芒笼罩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只想能多和那个人相处一会。 背出简短的两句台词,就到了该落幕的时候,水仙花悲剧的结局已经注定。舞台剧结束,红色的幕布落了下来。 …… 沈清淮的衣服和随身带的东西都收在后台,沈煦帮他照管着,沈清淮在里面卸妆。 外面的学生都热热闹闹的,沈清淮却不喜欢拿热闹似的,早早的就跑到后台来了。 反正他答应也就是为了让沈煦在学校里过的开心,现在终于结束了,沈清淮也松了一口气。卸完妆,沈清淮出来拿了自己的东西,一面问沈煦,“你同学那边聚会,你不去吗?” 沈煦摇头。他本来只准备应付这次舞台剧,却因为意外请来的哥哥,所以推了所有的事。 沈清淮把手机开机了,又是几十条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沈煦也看到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这几天要排练,沈清淮怕那些学生碰到自己的手机,就一直在关机状态,这几天苏冷和明影都给他打了电话,他都没接,现在害的手机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直接炸了。 “回家吗?”沈煦问。 “嗯。”沈清淮将手机收了起来。 “校庆结束休息两天。”沈煦说。 “那一起回去吧。”沈清淮说。在路上沈清淮手机一直在响,他挂了几次之后,直接关机了,等到了家里,沈煦回房间睡觉了,沈清淮才把手机摸出来。 都是未接来电。 沈清淮拨了回去,很久之后,才传来明影有些鼻音的声音。 “怎么了?”曾经明影也喜欢给他打电话,但从来没这么频繁过。 “本来准备让你看春季赛的。”明影这几天在比赛,这是他入职业的第一次比赛,有多看重就不必说了。他特别想让沈清淮看见,他发挥的特别好。 沈清淮想到明影半个月前,都在兴冲冲的说春季赛的事,却因为沈煦校庆的事,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了,“那赢了吗?” “赢了!我特别厉害!”唯一失望的就是,你没来看。 沈清淮笑了一声,“那就好。” 明影的声音又低落下来,“……早点睡,我睡了。” 沈清淮挂了电话,看地上有光亮,抬头看沈煦从房间里出来了,站在那不知道听了多久。沈清淮给明影打电话,捏的是女声,虽然穿过女装,那有反串顶着,但这…… “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整个学校都在议论他的哥哥,连那些女生也在找他要哥哥的电话。他很后悔,也很……害怕。想把哥哥藏起来,非常的想。 沈清淮看着沈煦慢慢的走了过来,然后坐下来抱住了他的腰。 “想和哥哥一起睡。” 沈清淮当他是撒娇,叹了一口气,打开被子将他裹了进来。 “最近好累。”沈煦埋在沈清淮的肩膀上,吐出一口气。 沈清淮去参加他们校庆,排练的时候,也听沈煦的同学说他不合群,总是不见踪影,他身为哥哥,也不知道沈煦到底在忙什么。但拍拍沈煦的肩膀,“那休息会吧。” 沈煦贴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要再快一点。他想要快点把哥哥藏起来。 “哥哥今天真漂亮。” 梦呓一样的声音,热气从沈清淮的衣领渗透进去,像是要渗进他的皮肤里。 “我真的……”好喜欢哥哥。 400、凭风舞(400) km拿下了春季赛的冠军, 这么一支冷门的战队也开始逐渐引人注目起来。尤其是苏冷和明影,这两个后期加入的新人, 使km变成了今年最值得期待的一匹黑马。沈清淮从没有直播之后,就很少关注游戏方面的事了, 但明影和苏冷两个,一个曾经是主播,一个曾经是原画手,这两个身份让他们充满了话题性,所以即使在不是游戏的版块,沈清淮也能看到他们的消息。 苏冷外貌出色的像是明星,明影也英气勃勃, 两人开始在网上被拿来和已经退役的, 颜值和技术都在巅峰的池渐月做比较,由此一部分人的话题,又开始转向退役之后的月神去干了什么。很快,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池渐月的身份被扒了出来, 引起一片哗然。 这个四年冠的天才电竞选手, 实际身份也很不得了,扒的人也没有深说,只说人家家里涉政,顺便放了一张池渐月的近照,那么个总是一身t恤直播打比赛的月神,穿一身正装也没什么违和感。他正弯腰上车,车牌号被人刻意隐去。 沈清淮也看到了这个消息,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二,拿了四年冠军,能从直播上捞多少钱?但池渐月也没见怎么直播的,可见他不在乎这些钱。不缺钱的人才不在乎钱,人家玩游戏,真的只是因为喜欢。但池渐月已经成了传说,要重走他这条路的人,难免会被拿出来和他比较。 而现在最频繁被比较的,就是苏冷跟明影。明影在网上的社交账号,粉丝数已经超过了很多的一线主播,而苏冷因为没有社交账号,他的粉丝们还自发为他建立了一个账号,上面都是他比赛时候,被各个角度拍下来的照片。 沈清淮在发现这两个人已经红了的时候,明影正在给他打电话。 “还有一场选拔赛,过了就能去打总决赛了,到时候我要拿冠军。”明影嘴巴里像是叼着什么,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距离春季赛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明影忙于训练,但和沈清淮的联系却从来没有断过,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给沈清淮打个电话。 “选拔赛什么时候?”沈清淮滑动鼠标,看着明影社交账号下,那一条很久之前的动态,留言过了十万。 “还有一个月了,现在天天八点起床,凌晨都还不能睡。”明影在床上一边滚,一边发着牢骚。 沈清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早点休息。” “青淮。” “嗯?” “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明影嚅嗫着。 沈清淮愣了一下,说,“比赛加油。” 明影想和他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苦闷的叹了一口气,直到挂了电话也没有说出口。 …… 明影没有骗沈清淮,他现在何止是凌晨都不能睡,有时候还要熬夜打到天亮,趴在电脑旁睡一会,起来又要继续打。他已经经历过比赛,每一次获胜,看起来光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有多大的压力,要拿冠军,哪里有那么容易,每年为了冠军奋斗的队伍,不知道有凡几,结果全被池渐月一个人踩在脚下,今年是池渐月退役的第一年,那些曾被他踩在脚下的战队,都拿起了百倍的劲头来争夺。 苏冷快两个月没联系沈清淮了,他本来画画手就有点问题,现在又转头进了电竞的职业队,手有时候握着鼠标,都会忽然失去知觉。 km战队从来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走的更远,bill亚罗他们都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他们拿出了比从前训练还要刻苦的劲头,每天都泡在训练室里,教练心疼他们,但也知道,他们这么刻苦是为了什么。他无法劝他们放弃。 苏冷一天打了快四十多把了,眼睛疼的厉害,他用手按了按鼻梁。 坐在他身旁的图斯说,“苏哥,你休息一会吧。” 苏冷其实是个特别执着和专心的人,他这种人很可怕,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心无旁骛,别说不吃饭了,要不是旁人提醒,他连水都会忘了喝。着可能也是他在画画上,取得这么大成就的原因。现在他把这份执着,用到了电竞里。 苏冷揉了揉鼻梁,然后睁开眼,起身去了窗户旁边。 城市已经是深夜,天上连星星都没有。他在窗户那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春季赛的获胜,可能已经拿出了km的全部实力,而那仅仅只是一个阶段,他们前面还有更强劲的对手。比如——池渐月所在的vg,还有和他们一样是黑马的几支战队。 苏冷在窗户旁站了一会之后,又继续坐了下来。 苏冷这样的状况,明影在给沈清淮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沈清淮也觉得苏冷这样废寝忘食有点问题,就给他打了电话,劝他注意身体。苏冷还是听了些,累了会靠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沈清淮给明影打电话的时候,想到苏冷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就又嘱咐了明影几句,“你吃饭叫他,喝水也记得叫他。” 明影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因为明影的敦促,苏冷那种快入魔的状况才好了一点。 但这边苏冷还没好多少,明影的麻烦又找上门了,这事沈清淮是不知道的,还是苏冷因为明影这段时间挺照顾他的,还是跟沈清淮说了一声,说明影家里人来了,他现在状况很差。 沈清淮很了解明影那情况,他以前做直播就跟家里人闹不和,现在进入职业战队,家人又找来,不得掀了天。但他给明影打电话,又打不通,就这么一直拖到选拔赛开始。 沈清淮因为上次错过了春季赛,这次选拔赛还是特别留意了一下,他看的直播。 km选拔赛第一场的对手是jk,也是今年的一匹黑马,但前期表现远没有km那么出色。比赛开始的时候,苏冷发挥稳定,但明影那边简直可以说是糟糕,好几次连他正常的水平都没打出来。对面也是职业队,就是队友发挥的再好,一个人拖累也赢不了,虽然战绩不太难看,但还是输了。 比赛结束,会有两支队伍成员握手的一幕,沈清淮看到了一直坐在电脑后的明影,他垂着眼睛,整个人看的消极落寞的不行。 第二场比赛,就打的更难受了,本来还有苏冷撑着,战绩不会难看到哪儿去,但第二天,苏冷明显也不再状态,沈清淮看到了几次,他中途停下操作,游戏角色站着不动的事。普通人可能并不能理解,但沈清淮是画画的,一看就知道苏冷是手出了问题。 选拔赛结束,以km落败为结尾。 本来网上传这场比赛将会是选拔赛里最有看头的黑马之争,却最后以这样诡异的平淡落下帷幕。 这场比赛沈清淮看的都难受,更不用说当事人是什么情况了,他看的是直播,直播上面有弹幕,一群人在议论这件事,但多是恶意的,沈清淮看的心烦意乱,关了直播,没有再看接下来的比赛。 他给明影打电话,没打通,打给了苏冷,苏冷像是从哪里出来了,周围吵的不行,苏冷说了句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沈清淮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他一番网上对这次比赛的看法,大部分人都在怀疑km前期发挥超常是不是有水分。沈清淮是知道里面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当初明影为了直播,和家里闹不和的事已经有过一次,现在再重演也不是什么稀奇,而苏冷的手,似乎也…… 到晚上的时候了,苏冷主动打了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凉意。 虽然他平常也是这样的冷漠,但像今天这样,让沈清淮都感觉到不对劲的,还是头一次。 “有事吗?”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的手没事吧?” 苏冷没想到沈清淮会问他的手,他在比赛之前,手就有点痉挛,那是以前长时间画画留下的老毛病,他忍着去比赛,最后意料之中的输了,队友虽然没有指责他什么,但他自己心理负担却很大。 “没事。”沈清淮还是第一个,在比赛之后关心他手的人。 “晚上回去用热水敷一下吧。”沈清淮以前为了对付考试,也一画画半夜,最后放下笔,手都还舒展不开。这种疼痛,他还是能理解的。 苏冷‘嗯’了一声,语气软了许多。 “你现在在哪?” “回到别墅了。” 沈清淮不知道该说什么,选拔赛这算是惨败吧,但他跟明影的联络,让他知道,km为了胜利付出了什么。结果却是这样。 “你也不用太难过,你画画都那么厉害了,游戏要是再打的厉害,那别人怎么办。”沈清淮没有直接去提比赛输了的事。 “老实说,我认真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苏冷说。 沈清淮笑了一声。 “你不信?”这是这两个月,苏冷第一次跟沈清淮聊天,平常他都在训练,现在尘埃落定,反而有时间去思索别的事了。 “信信信。”沈清淮附和他。 苏冷却忽然叹息了一声,“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了。”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还是因为输了而失落不已,“我真的尽力了。” 一个人忽然消沉下来,连沈清淮都要被感染了。 “我真的很想赢。”算是他自己的一个愿望?画了那么多游戏角色,怎么可能不是因为太过热爱了? 所有创作都源于热情,而热情源于爱。 “选拔赛输了还有一场啊,赢了还是可以进总决赛的。”沈清淮安慰。 苏冷想的也是,只是,他现在觉得很麻烦的,就是明影。他的状态可以调整过来,但明影…… 沈清淮在他想的时候,果然就问了,“明影他……我看比赛的时候,他状态好像很不对劲的样子。” “嗯。”苏冷是他的队友,知道的肯定比远在千里之外的沈清淮要多,“他家里人让他回去,教练和他家里人谈了几次了。” “我打他电话打不通。” “他手机被他叔叔砸了。”苏冷说。 沈清淮没想到是因为这,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想和他聊聊吗?”苏冷问。 沈清淮跟明影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把他都当成小时候的沈煦了,也看不下去他这个状态,“我跟他说几句吧。” “嗯。” 过了好一会,敲门的声音响起。 “肖凛——” 沈清淮知道苏冷在敲明影的房门,等了一会,明影那嘶哑不成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苏哥——怎么了?” 苏冷把手机递给他,“青淮要跟你说话。” 沈清淮听得到两人的对话,所以感觉怪尴尬的。 明影拿了手机,头一次不知道在沈清淮面前说什么。苏冷也没走,就站在他面前。 “明影……”沈清淮一张口,明影的声音就哽咽了,这一下把沈清淮吓的不敢说话了。 “怎么了啊?” 哪有小孩愿意和父母闹成生死仇敌的,在明影边哭边说的叙说中,沈清淮也弄清楚了,明影家里人还是不想他走电竞这条路,这次过来找他,是因为看见一个游戏主播猝死的消息,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去,但最后被教练劝住了。明影本来要比赛了,心理压力大的厉害,这一闹,直接崩溃了。比赛的时候,状态差的一塌糊涂,也就是沈清淮看直播的那样。 明影哭的厉害,沈清淮都能想象的到,他现在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你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后悔了?” 明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好打,你不是说要拿冠军吗,现在状态差成这样,怎么拿?” 旁边房间里的亚罗听到明影的哭声跑出来看,苏冷摆了摆手,把他们又打发回去了。 明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那一瞬情绪崩溃的眼泪已经不再流下来了。 “你家里人是怕你打游戏太极端,但你知道你不是这样啊,打完了,拿到冠军,请假回去带他们玩一个月,就什么事也没啦。”沈清淮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光见不得女人哭,男人哭也有点受不了。 明影垂着湿漉漉的眼睛思索一会,“我如果能打总决赛,你会来吗?” 这个问题把沈清淮问的愣住了。 来? 来哪? 已经是有点央求的口吻了,“如果我打进总决赛,你能来看我比赛吗?” 苏冷的神情,一下子变的有点微妙起来。 劝人的沈清淮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他喜欢跟苏冷那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不用说太多,对方就能理解,但是跟明影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他一句话就能直接把他噎傻。 苏冷也在等着沈清淮的回答,他不觉得沈清淮会答应。毕竟那是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你能进的话……”沈清淮抛出了一个折中的答案,也是现在最不会刺伤明影那脆弱心灵的答案。 苏冷伸手,抵住嘴唇咳嗽了一声。 本来比赛输了,他是有点难过的,但是为什么想着,能换得沈清淮,嗯,穿着女装来台下看他比赛,怎么就,有点想笑呢。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笑了,嘴唇弯了弯,很温柔。 401、凭风舞(401) 苏冷因为手上的伤, 暂停训练了一个星期,他实力有目共睹, 所以只要在比赛的时候不出现其他的状况,都是没有别的问题的。 明影心理压力最大, 他不光要面临选拔赛落败的事实,还要承受着来自家庭的重压,但意外的是,在这个极端的时候,他的状态反而好了起来。战队的队友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失利而去责怪他,毕竟大家一起走到这里,一起并肩战斗。互相体谅, 互相扶持, 一次落败算不了什么。 明影按部就班的训练,除了脸上少了笑容,一切都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复活赛就在选拔赛结束之后的一个星期之后,他没有多少时间去耽误了。教练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紧, 在最后一场的比赛来临之前, 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带他们去吃饭唱k。席上亚罗喝醉了,说自己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在退役之前在电竞圈里闯出什么名声来。而像他这样,一头扎进电竞圈,两三年之后,什么成就也没有,还落下一身病痛的大有人在。 bill怕亚罗说出什么话刺到了明影, 拉着他去了卫生间里。 教练在和图斯凑在一起说话,ktv的包厢里,明明暗暗的光线晃个不停。 苏冷看到明影在掰着自己的手指,用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明影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又垂下眼去了,“苏哥。” “要出来聊会儿吗?”苏冷看起来应该是战队里最悠闲的,因为他手指受伤,这一个星期基本都在别墅里休息,而没有去继续参加训练。 明影看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教练的方向,也站了起来。两人去了外面,隔得不远处的卫生间里,亚罗正趴在水龙头旁呕吐。 “有什么事吗,苏哥。”明影等到苏冷站定了,才也站住了问他。 “明天比赛,你状态没问题吗?” 明影已经振作了许多,但心里压力太大,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苏冷问。 明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苏冷是很想赢的,他是真的想看看沈清淮来决赛现场的样子。 “我一定会赢。”明影眼睛里的锐气还在。 …… 复活赛没有选拔赛那样的看头,因为都是一些淘汰的二线战队,能从复活赛里脱颖而出的战队,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复活赛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关注度。 到比赛的时候,会场还没有坐满,作为本季度最大的黑马km,正和另一支战队对峙着。 苏冷穿着km的战队服,里面穿着他自己的白衬衫,比赛会场里的温度有些高,他一坐下来,就将外套中间解开了。 “手没问题吗?”教练站在他身后问他。 苏冷调整着耳麦的时候喝了一口水,“没问题,今天状态很好。” 大屏幕里切换着几个选手的画面,苏冷刚好是回头拿水的一幕,侧颜正好出现在了大屏幕上。屏幕很清晰,连他衣领的褶皱和曲线柔美的脖颈都看的清清楚楚,而他的眉眼生的也实在有些耀眼,坐在这里,不像是职业选手,而像是明星。 “肖凛,你……”教练走到全程没有什么表情的明影面前。他的状态时好时坏,这个时候比赛,实在是让人担心。 明影抿了抿唇,“我可以的。” 以为已经输过一次,那惨败的阴影肯定没有这么快消除。教练看到了他握着鼠标微微颤抖的手。 “尽力就可以了,走到这里,已经很棒了。” 明影却在此刻执拗道,“我一定要赢。” 苏冷瞥了他一眼,唇角掀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复活赛是最后一次机会,输了就无望问鼎今年的冠军了。 比赛开始。 在选英雄的时候,苏冷和明影两人同时拿了冷门的英雄,这不光惹的对手侧目,连教练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微愕然的神色。 两个c位? 是认真的吗? 明影比苏冷先选,那个时候只缺一个辅助位了,但苏冷还是毅然选择了c位。 “‘法巫’和‘猎龙者’,哇——法巫是月神的成名英雄,但近年来一直没有在比赛中有过出场的机会,而猎龙者也相当的冷门,最近还传出因为太过弱势要重做的消息——km选这两个英雄,难道是有了新的战术?”解说的声音很容易带动气氛。 明影看到苏冷也选了c位,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冷还在调整耳麦,头上打落的强光,让他整个人都蒙在一层光晕里。 明影忽然想到了那天来找他的舅舅,还有队友喝醉时候的场景,他抓着鼠标的手收紧了一些。但很快,另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如果赢了,我就会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她,他知道自己死缠烂打的有些惹人讨厌,但是……他真的很想见见她。哪怕没有机会,哪怕只是失望,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这女声压下了他的迟疑,让他握着鼠标的手坚定起来。 亚罗离苏冷最近,他也被苏冷选的这一手‘法巫’给弄懵了,“苏哥……” “这把我来carry。”苏冷只说了这一句。 战队赛都有自己固定的模式,随便选英雄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影被他这句话刺到了敏感的心,他拿的c位,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事,而苏冷此刻选择c位,很明显的就是不信任他。不信任他……对他,上把他发挥的那么烂,凭什么信任他。 抓着鼠标的手,又渐渐紧了起来。 猎龙者是明影最近才上手的英雄,但他知道,这个英雄给他的手感,要比他最擅长的英雄还要好,所以他毅然选择了在复活赛的时候选择猎龙者,这样也能做到出其不意。 苏冷说的确实没错,他的法巫一开始就表现的相当强势,甚至隐隐有池渐月的风采。 解说急促的声音,已经被他们完全无视了,每个正在比赛的人,耳朵里都是游戏里的细微音效,任何杂念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 苏冷忽然笑了一声,大屏幕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轻蔑的笑容,嘴唇翕动,像是说了什么。然后游戏里,他利落的收割掉了三个人头,最后残血逃回塔下。 这一波操作实在精彩,连解说的口吻都激动起来。 苏冷和图斯的配合也非常默契,几次苏冷丝血要被对方追死,扛伤害的图斯都会冲上来替他挡一波,就像每次训练的那样,但因为对面石职业选手,图斯救了他之后,面临的最直接下场,就是等待复活。 在明影还在低头发育的时候,已经爆发了三次团战了。每一次团战,苏冷都能打下高额输出,对面的后排,在他面前仿佛一戳即破的纸。 而明影的出现,是在一次团战结束之后,对面因为提前多了一个残血,准备撤退,在撤退途中,被明影来了一波1换5的屠杀。 职业赛场上出现五杀的几率,无异于中头等彩票,本来人数不及选拔赛的会场里,爆发出了比选拔赛里更热烈的欢呼声。 大屏幕上的明影,一直停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一些。 在这么两个强势c位的带领下,从一开始就措手不及的对手很快就溃败下来。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一直紧绷着脸的明影,露出一个切实的笑容来。苏冷却像是已经知道了结局,全程淡然的不像话。因为这一场比赛结束的速度,快的超过预期,所以解说在双方战队的成员握手的时候,特别采访了一下km战队的队员。首当其冲被采访的,就是这两个双双拿c位的人。 “两个人选c位是一种新的战术吗?”解说问的是苏冷。 苏冷战队的衣服已经脱掉了,刚刚比赛他背后出了一层热汗,他的袖子都卷起来了一些,露出他修长的手臂和漂亮的仿佛艺术品的手,“不,就是我怕今天肖凛又没睡醒。” 他这个‘又’用的巧妙,一下让人想到,一直表现强势的km战队,选拔赛惨败是因为明影没睡醒。 “那肖凛今天睡醒了吗?” “看到苏冷选了法巫我就醒了。”因为赢了比赛,心里那一直压着他的负担也就消散了很多,明影一下像是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今天km表现的都非常出色啊!很期待在总决赛现场看到你们精彩的比赛——” 复活赛以km强势回归为结尾,落幕之后,km几个成员脸上都还洋溢着笑容。教练也很兴奋,但他还是说了苏冷几句,因为他选c位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如果不是队伍里有配合的默契,今天绝对不会是这么一个成绩。 苏冷很坦然的道歉,但是赢都赢了,说的太多也没有什么用。 比赛一结束,明影就找苏冷借了手机,苏冷知道他要干嘛,就借给了他。 两人等着电话打通的时候,图斯过来喊他们两个去庆功宴,在明影犹豫的时候,苏冷说,“晚上再打吧,现在青淮不一定在。” 肖凛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但因为苏冷这句话,还是作罢了。到晚上的时候,他一口酒都没喝,回到别墅就往苏冷房间里挤,苏冷喝了点酒,靠在床上,看到他过来,就有些不耐烦的把手机递给了他。 肖凛就站在苏冷的房间里给沈清淮打电话。 沈清淮本来就只是为了应付才答应的,所以在接到这个电话,听到明影说km进总决赛的时候,他除了一句‘恭喜’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你能来看我比赛吗?”想到能见到青淮本人,这比他赢了比赛还要开心。 沈清淮是绝不会去的,他嚅嗫了半天,还是借着身体不适推脱。明影那兴冲冲的神情,就因为沈清淮的话,一点一点的黯然下来。 “没事,那你好好休息。”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苏冷被亚罗拉着灌了酒,现在不舒服的很,躺在床上,听到明影这消沉落寞的声音,就猜测到了沈清淮是拒绝了。 他在一开始,也想到沈清淮会拒绝。毕竟他是个秘密。 但是他还是全力以赴了,那种感觉比想要赢得比赛还要强烈,现在得到的这个答案,虽然是已经预料到的,但是他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会好好打比赛的。嗯。”明影一晚上没有喝酒,就是怕自己喝醉了,回来忘记跟沈清淮说这件事,现在被拒绝,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失望。 苏冷本来就有些失落,听着明影这样怏怏的声音,更是烦躁的不行,他一下从床上翻坐了起来,从明影手里抢过了手机。 明影被他这个粗鲁的动作弄的怔住了。 苏冷带着几分酒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沈清淮。” 沈清淮听到声音陡然切换,还吓了一跳。他还正在跟明影推脱,用的还是女声。 “你他妈到底来不来啊!”苏冷抬着右手按着滚烫的额头,他平常性子都挺冷,醉酒了却多了人气。 沈清淮还是用女声,“我,我不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苏冷是知道的。 但在此刻,平常看起来最好应付的苏冷,显得是十乘十的不耐烦,“当好人的是你,哄人要来的是你,现在你说不来了?”笑了一声,声调陡然扬高,“感情你是耍人耍上瘾了是吧!” 在知道青淮是男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失态过。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了期许,却又是失望。那积累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在醉酒后倾泻出来。 沈清淮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苏哥——” 苏冷没有理会明影,他直接开口,“总决赛在下个月1号。” 沈清淮没有说话。 “来或不来,你自己决定。”说完,苏冷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一头栽在了床上。 当初以为不会失望,但现在才发觉,他是天生反应迟钝,喜欢的女孩忽然变成男孩,怎么可能不失望? 明影以为苏冷是为他,他还在帮沈清淮开脱,“青淮她可能真的有别的事,来不了,不用这么强迫她……” 苏冷都懒得睁眼看他。 他才不是为了明影,他只是为了自己。 402、凭风舞(402) 苏冷的语气实在是让沈清淮感到不安, 要是平常,他绝对相信苏冷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去, 但是自那天挂了电话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连和明影的联系就断了,沈清淮心里生出了有些惴惴不安来。 送走了一位顾客的女店主走出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发呆的沈清淮,因为来这的都是女顾客,偶尔来的几个男顾客她都印象深刻,“诶,帅哥是你啊, 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沈清淮才发现自己是停在那家曾经光顾过的女装店门口, 如今他早就不再直播,家里的女装也都清理掉了,现在面对女店主殷勤的询问,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啊, 最近有点忙。” “跟女朋友吵架了吧?”从前沈清淮是经常光顾的。 “没……” 女店主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哎呀,我还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那点事。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嘛,娇气一点,哄哄就好了。” 沈清淮当初来买衣服,都说是给女朋友买, 现在被一通这样的教育,都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他电话响的及时,才得以找了个借口脱身。 给他打电话的是沈煦,他今天放假回来,到家里却没看到沈清淮,所以才打了一通电话询问。沈清淮回来之后,他在浴室里洗澡,沈清淮买了点颜料,回来之后就放在地上,站在玄关开始换鞋。 “哥,回来了?”浴室里的沈煦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沈清淮回答了一声。 “我给你带了礼物,在桌子上,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清淮听到礼物就是一愣。沈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每次回来都要给他带礼物。 礼物就摆在桌子上,包装精致,沈清淮把颜料放在一旁,打开一看,是个漂亮的尾戒。浴室里的沈煦也洗完澡了,因为沈清淮回来,他都没有换好衣服,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他披着浴巾出来之后,看着沈清淮已经打开了盒子,走到他身后说,“喜欢吗?” 沈清淮将盒子合上,“晨晨,这些东西你没必要……” “不喜欢吗?”刚刚还明亮的目光,一下子又被失望所笼罩。 “不是不喜欢,你现在还在学校读书……”每一件礼物都是沈煦精挑细选的,价格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没事啊,我不是和哥哥说,我现在能赚钱了吗。”沈煦胸膛的水珠还没有擦干,有些闪闪发亮,“嗯,就是很想给哥哥买礼物啊。” 沈清淮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盒子。 沈煦弯下腰,用手抚了抚他的面颊,“哥哥,我买礼物是想让你开心,你要是不开心,下次我就不买了。嗯?” 沈清淮抬头看到他赤裸的上身,推开他的胳膊,“你先去把身上的水擦干,现在什么天气,不怕感冒吗。” 沈煦感到了他态度的转变,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嗯。” …… 沈清淮这段时间一直想着总决赛的事,苏冷的话,无异于往他心里扎了一根刺。沈煦虽然才回来,但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哥哥心里有事。到晚上两人吃饭的时候,他终于问了出来。沈清淮一开始当然含糊其辞,但沈煦是知道他从前做主播的事的,“是以前的麻烦?” 沈清淮随即露出的神色,无异于默认了。 “哥哥可以跟我说啊,不要什么都一个人闷在心里。”沈煦很不喜欢哥哥什么事都瞒着自己。 总决赛就是后天,如果苏冷做出什么来……不,按照沈清淮对苏冷的了解,他应该不会那样做。但是……但是心里总是有一道不安的声音,在时刻提醒着他。 沈煦从椅子上离开,坐到了沈清淮面前来,像是要贴着他的面颊,嘴唇都几乎挨在了他的耳边,“不要什么都瞒着我啊,哥哥,你这样总是让我觉得,我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 沈清淮是真的纠结。手掌放松又握紧。 最后他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沈煦,沈煦知道苏冷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他洞悉了哥哥的秘密,“所以,哥哥是怕他做出什么来?” “嗯。”在一开始决定那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能面临的后果。 “那哥哥要去吗?” 就是不能去。去了如果被揭穿,就更难看了。 “哥哥怎么想的呢?” 紧紧握着的手掌被沈煦覆住,沈清淮呼出一口气,手又慢慢放松开。 …… 八点,商场里灯火通明。 沈清淮和沈煦一前一后的在一堆衣服里穿梭着,沈清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决定去了,怎么就决定和沈煦出来买衣服了。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这里。 因为天气才转凉的缘故,商场展示的都是一些夏装,沈清淮挑选起来都有些无从下手。 两个男人在女装这边转悠,实在是怪异的很,沈清淮只想快点离开,所以随便拿了一件稍长的带袖长裙就去了柜台那里。在他结账的时候,沈煦又拿了一件风衣过来,沈清淮一并买了结账了。 买完衣服,两人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沈煦忽然伸过手来,将沈清淮拎着的东西接过去,沈清淮没有拒绝。 “我跟学校请假了,和哥哥一起去吧。” 沈清淮很久才‘嗯’了一声。 车票订的是明天上午十点的,差不多明天半夜就能到那里,沈煦在听说他要去之后,路线图连同住宿的宾馆都查好了。 晚上两人又睡在一张床上,沈清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沈煦捉住他的手,温和的目光望着他,“哥哥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担心了,还有我呢。我陪着哥哥一起。” 沈清淮满脑子都是被揭穿的下场,但听沈煦安慰,又逐渐冷静下来。怎么会被揭穿,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谁会记得他啊。 和预料的一样,到凌晨三点多,两人到达目的地,沈煦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沈清淮跟着他到了一家宾馆里,去了就洗了个热水澡。 总决赛的场地在市中心的一个大厦里,比赛是下午两点开始,沈清淮带着那套裙装,还专门买了口罩。明天就要去了,说不定还能见到明影,明影到时候什么反应,沈清淮都已经没力气想了,他也睡不着,索性就去了卫生间里,把衣服换上了。 不过因为男生骨架大过女生的缘故,他长裙后背的拉链怎么也拉不上去,还是沈煦进来给他拉的。 换好衣服的沈清淮看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沈煦也望着他被裙装勒出的腰部曲线发怔。 “会被认出来吗?”沈清淮心里还是隐隐担心。 “一切有我呢,哥哥。” 沈清淮没想到自己还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裙子还穿在身上,他为了不弄乱裙子,被子都没盖,沈煦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是深夜。 沈煦睡在他身旁,沈清淮看到他的睡颜,忽然就有些愧疚,好好的放个假,却又要跟着他为了这样的破事儿奔波。沈清淮撑着胳膊坐起来,想去卫生间里方便一下,没想到他起身的时候,发现裙子被沈煦压着,他轻轻拽着一下,沈煦却被惊醒了。 “几点了?” “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吧。”沈清淮自己挽着裙子去了卫生间。 等沈清淮方便完了躺会床上的时候,闭着眼睛的沈煦忽然起身,将外套再度盖在了他的身上。 …… 总决赛。 因为游戏的火热,整个场地里人头攒动,大厦里临时安装的灯光和各种led等交相闪烁。 沈煦不玩游戏,但他看过沈清淮玩,所以在一来到这里,看到那些摆着的英雄立牌,都还认得出来。沈清淮已经全然改变了装束,里面一条黑色的长裙,外面一件长风衣,因为他身材高挑,显得有些像是模特。 来这里的人太多了,沈煦一开始只是护着他,到后来怕人多了把哥哥冲散,就伸手牵住了他。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看起来竟像是一对前来观看比赛的情侣。 路上有人注意到了沈清淮,还有一些线上主播们,开着手机在会场里绕里绕去做直播。还好注意到他的人不多,戴着口罩的沈清淮总算感觉到了自然一点。 沈清淮跟沈煦坐的位置不算太前,算是偏后一些,但好在正对着舞台,能看的清楚。 灯光都聚焦在舞台,台下只有一些蓝色的应援灯,埋没在人群里的沈清淮就感觉自然了一些。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的时候,一直牵着他的沈煦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弯腰先帮他托了托裙摆,很是细心和体贴。 在舞台上的大屏幕出现倒计时的时候,观众席里爆发出了各式各样的欢呼声。沈清淮能够理解,但从来没有接触过有些的沈煦,就显得有些诧异了。 倒计时结束,各种英雄的coser上台,当然为了气氛,所选的都是些美女英雄,她们盛装而来,在舞台上频频热舞飞吻。 沈清淮看过无数总决赛的直播,但来到现场观看还是头一次,尤其还是以这样有些羞耻的装扮。 来观看的都是男生居多,他们拼命欢呼和吹口哨,气氛热烈的要掀开房顶。 “莉亚——莉亚——” “冰霜女神萝拉——萝拉——” 沈煦忽然凑近,在黑暗中,他的嘴唇甚至碰到了沈清淮的耳垂,他小声的问沈清淮,“哥哥最喜欢哪个英雄呢?” 他问的声音太小,只有被他紧贴耳朵的沈清淮能听得到。 沈清淮转过头,看见了被灯光照亮了轮廓的沈煦。两人在黑暗里贴的极近。 这里噪音太大,即使沈清淮回答了,沈煦也听不到。舞台上开场的coser们下去了,主持总决赛的人走了上来,那些参加比赛的队伍,也鱼贯派了代表上来。舞台背后那个巨大的屏幕上,闪烁着所有参加总决赛的选手。沈清淮在上面看到了明影和苏冷。 沈煦还没有见过苏冷,所以他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威胁哥哥的人。 沈清淮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的灯光亮了起来,沈清淮看了一眼,竟然是一条陌生的消息。他打开一看,卖萌的表情马上就让他知道了这条消息是谁发来的。 ——我今天比赛哦,一定会努力的ovo 明影还不知道今天他来了。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准备回消息,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拍了一张舞台屏幕上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后台正准备收起手机好好打这一场比赛的明影,看到这一条消息之后,呼吸都是一滞,而后他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是狂喜的神色。 她来了! 她就在台下! 正要代表km上台的苏冷,注意到了明影这个奇怪的神色,他脚步顿了顿。 一旁的教练催促了一声,“到你上台了。”他才回过神,拉上队服的拉链,大步从后台走到了被灯光聚焦的舞台上。 403、凭风舞(403) 在几个代表各自进入总决赛的战队站上台的青年中, 苏冷无疑是最显眼的,黑底印红字的km队服都无法削弱他相貌的优势, 还没在采访到他的时候,他安静的站在一旁, 侧着头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唇上还挂着几分淡薄的笑意,和他身旁几个微微有些局促的青年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沈清淮在台上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停顿了一下。 “就是他吗。”沈煦忽然问了一声。 沈清淮目不转睛,“嗯。” 上台的选手,只是简短的做一下自己的队伍介绍,他们是各个战队筛选出来的, 在粉丝里最具有人气的选手。 忽然有人从黑暗里走了过来, 是迟到的观众,正好在沈清淮这一排,沈煦看了他过来,低头挽起了沈清淮的裙子。那个人一边道歉一边往里面走着, 他身后还牵着一个人, 像是他的女朋友,那个人手上还拿着应援的荧光牌,她走到沈清淮面前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头上戴着的发光的恶魔角掉了下来,沈煦伸出手臂将她拦住,然后在对方一边道歉一边扶着扶手站起来的时候, 紧张的看了一眼沈清淮。 沈清淮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迟到的一对情侣终于落座了,而舞台上短暂的采访也结束了。各自成员回到了自己的战队,今天的决赛正式开始。 进入决赛的一共四支队伍,两两比赛,km在第二把。一把游戏大概四十分钟,职业选手的节奏很快,二十分钟左右,一把就能分出胜负来。沈清淮看的很认真,坐在他身边的沈煦,却有些无聊。 职业选手之间的比赛,各种亮眼的操作层出不穷,几乎隔一会就会爆发一波小型的团战,沈清淮跟观众一样,看的有些紧张。而他身旁的沈煦却偷偷的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清淮今天戴着口罩,因为化过妆,勾了眼线的眼睛就要比平时更妩媚一些。偏偏他神情专注的要命。 沈煦不自觉凑的近了一些,沈清淮感到他的靠近,忽然转过头来。 周围只有蓝色的荧光,而沈清淮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像是在发光。 沈煦顿了一下,沈清淮却以为他有什么要对自己说,将耳朵凑了过来。柔顺的假发下,就是他白皙的脖颈,他眸光往上,注视着沈煦,“怎么了?” “这里好热。”沈煦凑到他的耳边,掩饰性的说了一句。 这里确实很热,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加上这么容易调动情绪的比赛。 “忍一忍,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沈清淮安慰道。 两个人靠的很近,像是情侣间的低语。 “哥哥热吗?” “嗯。”沈清淮裙装里面还有一层,外面又披了风衣,坐在这里,后背都出了一层汗,“我身上都出汗了。” 沈煦伸手抚住沈清淮的后背,里面的裙子因为濡湿紧贴沈清淮的后背,“要不要脱掉?” 沈清淮摇头,然后坐直了身体,继续将目光投回了舞台上。 第一场比赛结束了,以月神退役的王牌战队拿下第一把,第二场则是km这匹黑马,对峙另一支实力超强的老牌战队。明影上台的时候,往台下张望了一眼,还是教练提醒,他才戴上耳机坐了下来。 这算是沈清淮第一次看到明影本人。 这个当初直播的时候,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小子,现在终于勉强的收敛起了一点锋芒。他精神看起来很好,应该是比赛前好好休息过。 大屏幕上切到苏冷的时候,他正在反复练习什么似的,手掌张开又收拢,神情也稍稍专注了一些,明影则表现的像是状态不在比赛中,他的目光一直在台下游离,但台下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到比赛开始的时候,他那个让教练捏冷汗的走神状态,才终于好了一些。 对方是成立四年的战队,每年都屈居于月神之下,现在池渐月退役,这场比赛将成为他们最好的雪耻之战。 前期km发育艰难,一进野区就很容易被对方那个自带视野的英雄抓住,打的很是被动。为了不让经济落得太后,明影和苏冷两个分别守住中路,然后清边野帮已经被抓了两波的下路发育。经济差在中期慢慢持平的时候,km又被一波忽然的团战打崩了节奏。 看起来简直像是一把没有悬念的比赛。 上下路失守,只有中路勉强撑住。对方打的很稳,几乎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一刻钟之后,三个补给站爆了两个。 苏冷沈清淮不知道,但他知道,明影已经是极限发挥了,对方对他很是了解,几次专门针对他,打压他的发育。几次团战,都已km劣势为结尾,而随着比赛节奏,双方发育都已经到了后期,经济差显得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中路补给站爆炸,基地只有一层脆弱的盾保护着。在这么一个时刻,亚罗和图斯二换一,bill被对方突进英雄收割掉了,苏冷打掉了进来的兵线之后也进入了复活状态,不过他手速很快,在自己只有血皮的时候,一边操作控住了对方的后排,一边秒换了一件复活装备。死掉之后原地复活,闪现逃回了塔下。对方四个残血,没有兵线只能等待着第二波。 大屏幕忽然切到了苏冷,他侧过头和明影说了什么,明影点了点头。 他和对方那个被二换一的中单同时复活,他借着自己英雄的主动技能,强制脱离了战局。因为他英雄本身的可操作性强,进入野区之后,对方及时开了视野,抓他也要费一番功夫。而在这时,第二波兵线进来了,对方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放弃了去抓明影,转而继续来拆只剩半血的塔。 亚罗和图斯复活,但对方早有准备,预留了技能,在亚罗冲出来的一瞬间,直接控死了他,三个大招直接让他只剩血皮,而对方的收割英雄趁机切入,利落的收割掉了图斯。 苏冷在这个时候又展现了自己的手速,复活甲在cd的时候,秒换金身,金身扛住了两波砸在他身上的伤害,他在对方的技能疲软期,连招收割掉了离他最近的英雄。 基地只剩三分之一的血,对方三个人压上高地,守着高地的,只有苏冷一个人。 一直满血状态的明影开始掉血,对方那个准备支援过来的人,将视角切向基地,发现明影在强拆高地,他又折返回去,明影为了扛住基地伤害,换了几件防御装,对方太过心急,回来一套连招砸向明影,明影死亡的瞬间,换回了输出装备,直接反杀了他,然后继续换回防御装备。因为他此刻血条有问题,他出了一件肉装的回血装备。 对方已经感觉到了km的威胁性,准备尽快打掉这只剩下一层血皮的基地。但苏冷那几乎爆炸的伤害,让他们不敢在没有兵线的时候冒进。 在对峙了长达二十秒的时间之后,对方有两人选择回防,剩下一个继续牵制苏冷,找破塔的时机,苏冷这时候技能cd全部转好,直接收割掉了那个残血,对方两个人在草丛里回城,也直接被他打掉。 在团灭和胜利的提示音同时弹出来的时候,拆掉基地的明影只剩下丝血,被对方复活的英雄带走。 但胜负已分。 这一把操作的亮点太多,让解说激动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刚刚只要任何一步出现差池,都会只有失败那一个下场。难以置信的是,这所有巧合串联成了没有任何差池的操作。 最后一把,就是四连冠得住的战队和本届最大的黑马之间的争斗。但这次和从前一样,在开始之前,会先用别的节目进行在预热。 前几年都是coser秀,今年一开场就看了,所以主持人卖了半天关子,才说出了今天请来了神秘嘉宾。 所有观众的热情都已经被刚才那把比赛调动起来了,气氛热烈的几乎要掀翻屋顶。 沈清淮没什么好奇的,都是请些主播或者美女网红来活跃气氛,都已经成了套路了。 “我们的神秘嘉宾是谁呢。”主持人故意吊人胃口一样慢吞吞的腔调,“他啊,招牌英雄没人敢玩,但只要他出场,年年都会被ban。” 职业英雄擅长的英雄被ban,是很正常的事。 “在去年这个时候,这里的观众,都在大声的叫他的名字。” “月神!”人群里冷不丁的传出这么一道声音。 主持人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道,“四年冠得主,最高人气主播——” 有四连冠这么一个再好识别不过的标签,已经不用猜了。 “月神——” “月神!” …… “怎么了?”沈煦感到了沈清淮有点不自在。 沈清淮看着周围乌泱泱的观众和被灯光聚焦的舞台,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我已经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月神——” “有请我们的特邀嘉宾,池渐月!”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上来。 那一头扎眼的红发已经染了回来,穿一身修身的西装,看起来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如果不是映在大屏幕的那张脸,沈清淮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 池渐月退役快有一年了,他现在又重新站到了这个舞台上,即使他现在不再是冠军,那些欢呼声热烈的仍旧一如当年。他的皮肤比当年还要白,轮廓也因为修剪利落的黑发硬朗很多。 主持人采访了他,大多都是一些他粉丝关心的问题,例如他去哪了,去忙什么,池渐月说话那慢吞吞的语调都变了,变得干脆利落,他只说自己去国外学习了一段时间,最近刚回来之类,更详细的就不愿意透露了。最后主持人很官方的问了一句,他对这届比赛的看法是什么。池渐月说,“很精彩。” 这三个很官方的字,从池渐月嘴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一个味道。 “听说月神和这赛季的黑马——km战队里的苏冷是朋友?” 观众里有人尖叫了起来。 池渐月也没有否认,“是。” 苏冷被顺势请上了台,他们两个人身高相仿,气质却大相径庭。更简单的说,他们大概是最不像职业选手的职业选手了。 “两个人经常联系吗?” 池渐月只要不涉及隐私,基本都是有问必答,“会经常一起双排。” “所以说,月神算是领他入电竞圈的师父?” 池渐月看了苏冷一眼,两人都是一笑。池渐月环着手臂,“我不是他师父,他很喜欢游戏,怎么打都是他自己学的。我就是偶尔和他一起玩。” “那月神觉得,这一届的比赛,那支队伍会走到最后?” 池渐月想了半晌,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km的实力很强。” 因为池渐月的到场,很多坐着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沈清淮被遮住了视线,反而心里放松了一些。 等到观众平静下来的时候,台上的池渐月已经离开了。 “神秘嘉宾我们已经见到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抽奖环节。”主持人说着,他身后的大屏幕就被切换成了闪烁的金色。 这是每年都会有的栏目,只不过有的是从线上抽,有的是从线下抽。 奖品也就是绝版皮肤,限量手办等等。沈清淮倒不是很感兴趣。 这次抽奖,主持人说是从在座观众里抽,奖品是今年的周年限定皮肤,被抽中的人将获得只有本届的冠军战队才能拥有的皮肤。沈清淮看大屏幕上的宣传照,是苏冷设计的海妖莉亚,没想到官方拖了那么久才出。 一共三个名额,前两个都是前排的观众被抽中,都还是男生,已经站上了台准备领奖,沈清淮打开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忽然一道强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了下来。 404、凭风舞(404) 什, 什么情况? 沈清淮被周围望过来的目光吓的心跳都停止了一瞬,而后摄像头转过来, 他在舞台的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因为惊惶而睁大的眼睛。 “第三位幸运观众总算不是男生了, 让摄像头再靠近一些——” 沈清淮下意识的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他明明还戴着口罩,却还是因为众人忽然聚焦过来的目光而吓的频频闪躲。 大屏幕上的少女,也因为这个侧头躲闪的动作,而显得格外害羞。 “是个很害羞的美女呀——有请她上台。” 沈清淮另一只紧紧抓着扶手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他看到了望着他的沈煦, 沈煦向他点了点头, 像是在安抚他。 “我去,没事的。”沈煦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代替了沈清淮站了起来。 沈煦站起来的时候,遮挡住了照射沈清淮的强光, 舞台上的大屏幕上, 他的侧影挡住了沈清淮。 沈清淮想说什么,沈煦那只抓着他的手,轻轻的按了一下他的掌心,而后沈煦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之后才离开。 沈煦一走,那照射在沈清淮身上的灯光也移走了,全身僵硬的沈清淮, 在黑暗里才终于感到了自若一些。上台了的沈煦,步履从容,少年特有的干净气质和他俊秀的面庞,让他站在舞台上,不比任何人逊色。 “第三位幸运观众是个美女,怎么上台的变成了帅哥?”主持人这么说,还在往观众里张望。 沈煦将袖口卷起来一些,侧着头微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周围太喧哗,沈清淮没有听清楚,紧跟着身旁带着耳麦的主持人说话,他才听清楚了,“女朋友身体不舒服,才代替她上来领奖的——哇,真是相当的甜蜜。” 沈清淮注意到黑暗中有些人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他将沈煦还带着温度的衣服抱紧了些,又伸手按了按自己戴着的口罩。 沈煦代替沈清淮领了奖——一张印着激活码的卡片,就在他将要下台之际,刚才已经离开的池渐月忽然折返了回来。主持人的表情显示出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微微怔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 池渐月上了台,和主持人说了什么,那主持人的目光就又亮了起来。 “月神说,他有一个特殊的奖项,要单独颁发一位在场的一位观众。”主持人侧了侧头,听池渐月说完之后,大声道,“有请d163座位的观众。” 沈清淮早在池渐月上台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的情绪,但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强光又再度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沈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哇,又是刚刚那位美女——” 沈清淮坐在座位上,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看着台上的池渐月,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池渐月在看着他——像是,认出了他。 沈煦已经替他上台了一回,这一次再难逃过。沈清淮坐在座位上犹豫很久,大屏幕也在他身上定格了很久,久到后台的明影和苏冷都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他才终于低着头,抱着沈煦的外套站了起来。 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等站上台的时候,沈清淮小腿都已经发起抖来。 他从来没有穿过女装,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不敢想,如果被揭穿了会怎么样。 沈煦伸手牵住了他,然后往他面前站了站。 池渐月盯着他,因为沈清淮的闪躲,他的目光愈发深邃起来。 “你们是男女朋友是吗?”主持人问道。 沈煦没有犹豫的开口,“是。” “结婚了吗?” “有这个打算。”微微笑着的沈煦,真的像是一个合格的男友。 沈清淮垂着眼睛,他涂的定妆粉和眼影有些闪亮的荧光,在耀眼的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身材高挑,黑色的长发让他细致的眉眼显出了几分柔美的味道。 池渐月被沈煦和主持人隔开,但他一直都望着沈清淮。 真的,很像是她。 “那,先祝福你们长长久久。”主持人已经发完了奖,现在是池渐月临时加上来的。他问了几句话之后,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接下来还有比赛,于是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池渐月。 池渐月终于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个金色的胸针。 那是他第一次拿法巫拿了冠军,游戏组为了纪念给他订做的胸针。 “莉亚很可爱。” 池渐月的声音,时至今日,沈清淮听到都还是有一种熟悉感,沈清淮没有伸手,沈煦帮他接了下来。 马上就是最后一场比赛,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台上耽误了,池渐月知道是她,但那个遮掩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又让他变得不是那么坚信。最终,他也只是看着沈清淮下台,沈煦紧紧的牵着他,沈清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两人看起来甜蜜异常。 从台上下来之后,沈煦看他神情不对,就问了一句,“我们走吗?” 沈清淮看了一眼台上,km的成员已经上台了,他看到了明影,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坐了下来,“看完吧。” 因为出了这么一个意外,沈清淮的全部心神,已经不在游戏上了,这一场最后的对决,他都没有看进去,因为刚才在台上,池渐月的那个目光,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比赛时间比前几把都要长,也都要激烈,最后以km险胜为结尾。当观众席里爆发出尖叫的时候,一直在走神状态的沈清淮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了明影和苏冷上台。 “走吧。”沈清淮说。 “嗯。” 身旁的观众都已经站了起来,沈煦帮他隔开拥挤的人群,牵着他往外走去。 走出来之后,空荡的环境让沈清淮舒服不少,他鼻尖上都出了汗,但还是不敢摘下口罩,在他已经走到大厅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冷的短信。 ——你来了? 沈清淮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消息过来问,不都不准备回,但是手机却响了起来,是明影的电话。 沈清淮已经到了大厅,往外就能出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明影作为km的成员,过会就要和苏冷一起接受采访云云,就接下了电话。 明影电话一接通,就急急的说道,“青淮,刚刚上台的是你是吗?” 大厦里的尖叫声还没有消退,明影也听到了那尖叫,他知道沈清淮来了,心跳快的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你现在在哪?” “我回去的,嗯,顺便恭喜你拿了冠军,很厉害。”沈煦已经带着沈清淮出了大厦,此刻正站在道路旁等着。 “等一等!”明影那边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嘈杂起来,他像是正在穿过人群。 沈煦已经拦下了一辆车,他看到沈清淮在接电话,就问了一声,“走吗?” “嗯。” 明影也听到了这声询问,他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别走!!” 被沈煦拦下的司机探出头来问,“去哪儿啊?” 沈煦直接报了车站,但那司机却眉头一皱,连连摆手,“去不了去不了,太堵了。”就摇下车窗走了。 刚挂了手机的沈清淮,“……” 两人准备拦第二辆车的时候,脚步声和嘈杂的尖叫声从后面的大厦里响起。沈煦回过头一看,见到一大群人忽然从里面涌了出来。等到那些人从大厦大开的门里出来,沈清淮才看到为首的竟然是一个穿着km队服的人。 那个人手机还放在耳朵旁,因为跑的太快喘的厉害,他抬起头,目光遥遥和沈清淮的目光对视上。 明影本人。 他冲到沈清淮面前,神情激动的像是要说什么,但他同样也看到了站在沈清淮旁边的人。他抿了抿唇,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你能来看我比赛,真的很开心。” 沈清淮还没有见过他本人,刚刚也只是在台上,现在这么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忽然跑到自己面前,那感觉就有些,难以言喻了。 “我拿了冠军——青淮。” 沈煦不知何时牵住了沈清淮的手,沈清淮看到明影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我知道。” 不再只是通过网络传递的声音,仍然是有些沙哑的。 “能,等一会再走吗?我……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马上就是km全队发表感言了,他却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 沈清淮看到了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恳求的目光,那些平常很容易就能拒绝的话,在这个时候却忽然说不出来了。 “我还有两个小时……”返回的车票都买好了。 “够!时间够的!” 沈煦的眉宇蹙了起来,望着面前和他同样高的青年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沈清淮最终还是松口了,“好吧。” “你去里面等我,很快!”明影说,“很快就好了。” 沈清淮跟沈煦又返回了大厦里,明影回去准备了,走之前,还一步三回头,像是生怕沈清淮离开一样的嘱咐道,“不要走,等我回来——很快的。” 沈清淮看明影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份的样子,心里也做了一个决定——一直这么拖下去就跟吊着他没什么区别,还不如等下和他说清楚。反正沈煦也在,不是吗。 “真的要等吗?”等明影走了之后,沈煦问道。 沈清淮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等一下吧——他出来,我也好跟他说清楚。” 沈煦听出了哥哥说的那个说清楚是什么意思,他眉宇间的戾气,散去了一些。 沈清淮等了一会,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本来他是可以忍耐一下的,但站的那个地方,偏僻,冷气又足,他下身又穿的空荡荡的裙子,这样一来就更难捱了。沈煦看出了他的异常,“要去厕所吗?” 对面就有公共厕所。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有半个小时才能结束,他这等会明影出来去上厕所,不是更难堪么。 但等沈清淮到了厕所外,才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现在该进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来大厦的,基本都还在看比赛,大厅里零星只有几个人,也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来,让沈清淮进女厕所,他绝对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但是男厕所……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 池渐月追出来之后,在外面搜寻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沈清淮,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目光一瞥,从二楼望下来,正好瞥到了站在一起的两人。 而此刻,沈清淮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拉着沈煦,一起进了男厕所里。 405、凭风舞(405) 沈清淮本来只准备进去方便一下, 但没想到厕所里有人,沈清淮听到门里面传出的烟嗓男人咳嗽的声音, 那撩裙子的动作就是一顿。 不会他裙子刚撩起来,那个人就出来了吧? 他现在这副装扮, 然后被人看到双腿间那个玩意儿……绝对会被当做变态的好吗! 沈清淮去了另一个厕所隔间里,本来是在外面站着解决的事,现在却因为要拎着裙子和害怕那东西流到外边而变得艰难起来。裙摆长的过分,沈清淮光顾着把裙子挽到腰间不掉下来,就废了很大的力气,他上的这么别扭,那东西还是有一些沾到了马桶上。沈清淮扯了卫生纸擦了擦, 但因为他背后出了汗, 紧紧黏着衣服,本来拉上去就有些困难的拉链,这一下直接因为他的弯腰而‘刺啦’一声崩开了。 沈清淮胸前瞬间空荡起来,他那个弯腰的动作, 一下子僵了起来。 不要这么倒霉吧? 等在外面的沈煦也听到了这一声, 他敲了敲门,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沈清淮直接把门打开,沈煦看他那个动作,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如果背后的裙子散了,那他是绝不可能正常走出去的。沈煦走了进来,把他穿着的风衣撩开, 弄起那崩开的拉链来。 厕所的隔间实在狭小,沈清淮紧张的要命。 对面的厕所隔间里,传来关门的声音,沈清淮怕被对方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穿着的女式鞋,就将马桶盖翻下来,膝盖抵在上面,让双脚离地。沈煦站在他身后,帮他弄着裙子。 因为戴着口罩不能呼气的缘故,沈清淮的脸越来越烫,“好了吗?” “嗯,马上。”沈煦的声音刚落下,崩开的拉链就已经传来了往上拉的声音。 沈清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里实在太闷了一些,他弄好了裙子,和沈煦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被站在外面的池渐月吓的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池渐月看他到他微微泛红的眼。 沈清淮只当是最倒霉的巧合,低着头躲在沈煦背后,和他一起准备出去的时候,池渐月忽然叫住了他,“青淮——” 要是平常的沈清淮,绝对能很好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偏偏他今天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这一下脚步不自觉都顿了一下。 沈煦也发觉,池渐月这是来者不善,他扶住沈清淮的肩膀,就要带他出去的时候,池渐月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就这么讨厌我吗?”池渐月自认也没有死缠难打,干尽讨人嫌的事,但沈清淮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沈清淮刚才脸上出了汗,眼线都有些融化,他只想赶紧出去,透一口气也好。 得不到回应的池渐月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刚刚上台的时候,都懒得看我一眼,现在又是这样——” 沈清淮那是心虚。 沈煦回过头,冷冷的看了池渐月一眼,“放开!” 池渐月却根本没有看他,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是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讨厌的吗?” 外面有人进来上厕所,却被这对峙的两男一女给吓到了,退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就脸色奇怪的走开了。 沈清淮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池渐月手劲儿大的厉害,抓住了他就让他无法逃脱。 沈煦有些动怒了,“他是我女朋友,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渐月的理智直接被这句话融掉了,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沈煦的脸上,“你女朋友?” 沈煦掰开他的手,还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后面就是盥洗台,水龙头还开着,池渐月撞到了上面,手撑在湿漉漉的盥洗台上,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走吧。”对着沈清淮,沈煦的语气又陡然温和起来。 沈清淮看了池渐月一眼,‘嗯’了一声,跟着他就准备离开这里。 这时候厕所外面又来了几个人,和刚才走的那个要上厕所的男人不同,这几个人着装统一,像是私人保镖的样子。 “别让他们走了。”池渐月站直了身体,手指上的水渍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着。 沈清淮两人被拦了下来,外面的人看到这边的阵势,也不敢过来一探究竟。 池渐月最后让人把沈煦拉出去了,只剩下沈清淮一个人留在里面。沈清淮准备出去,外面的人却关上门,将他反锁在了厕所里。 大厦里的厕所都有专人清洗,很是整洁,又因为有空气净化器的缘故,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现在唯一让沈清淮有压迫感的,就是这个站在面前的人。 池渐月还靠在盥洗台那里,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巴里。他以前直播的时候从来不抽烟,这应该是他才染上的习惯。池渐月抽了几口,那目光里的某种激烈情愫才稍稍平复下来,他透过那稀薄的烟雾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沈清淮,歪了歪头,“我……”面对沈清淮的时候,那对着沈煦的凶悍就用不上了,他的目光趋于柔软,最后将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了湿漉漉的盥洗台上,“我也没别的意思,能见到你……真的挺意外的。” 他也不敢相信,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当屏幕上出现沈清淮的脸时,他还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她。 沈清淮不知道该说什么,抱着自己的一只手臂,低着头。 “你没直播了吧。”池渐月像是单纯的只是和他叙旧一样。 沈清淮摇了摇头,给了今天面对池渐月的第一个回应。 池渐月的目光望着他平坦的肚子,面前这个人,曾经不能来,说是自己怀孕了,但是他没有去追问什么,“现在过的好吗?” 沈清淮点头。 池渐月忽然走进了他。 那个只在电脑的屏幕里出现的青年面孔,即使近距离看,也是俊美的无可挑剔。现在这张脸忽然靠近了他,那口腔里,刚才烟草的味道还残留了一些,“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沈清淮侧过头躲了一下。 池渐月伸出手,像是要摘他的口罩,沈清淮后面就是厚厚的门板,他想要逃避就只能伸手来挡,但池渐月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戴这个没用。”池渐月说完,指尖绕过沈清淮还带着湿热的头发,轻轻的勾下那条绕在耳后的带子。 沈清淮唇上的口红已经掉了,残存的一些,糅在了嘴角,淡淡的痕迹,像是衔着一片桃花花瓣儿。 看到这张脸,池渐月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沈清淮没有说话,摘掉口罩的瞬间,他都要以为池渐月会发现了。他已经抱着被发现的心理,让他摘下了口罩。现在因为池渐月退开,他抬起眼来,一下子撞进了池渐月深深的目光里。 隔着电脑的时候,人很容易就能伪装,当离开了电脑,有些东西就已经伪装不了了。 “嗯,好不容易遇到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初为什么拒绝我吗?”在离开电竞圈之后,池渐月也曾试图联系沈清淮,但除了那个社交账号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沈清淮的联系方式,包括那个电话,再度拨打的时候,就已经停机了,“我不要再说那些——借口。就正儿八经的告诉我。” 以前沈清淮绝对不会相信,池渐月是喜欢他,但现在两人目光对视,池渐月目光里的某种情愫,就已经让他无法再逃避下去了。 池渐月在这段沉默中,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哪里不好?” “……你很好。” 忽然听到沈清淮说话,池渐月的神情都凝固了一瞬,随即他又笑了一声,“骗人的吧,被你这么狠狠的拒绝……” 会遇上池渐月,实在是很大的意外了,沈清淮抿了抿唇,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或者说,他哪里好?”池渐月见过了沈煦,沈煦在他眼里,和他当年那青涩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青淮能够接受他,为什么会拒绝自己呢? 沈清淮听到池渐月忽然提到沈煦,更是难以开口。 池渐月本来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但真的等他找到这里,看到面色绯红的青淮,跟着那个人,从厕所了出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理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不直播,我可以理解。”池渐月现在需要冷静,他手又摸向口袋,但看到站在面前的沈清淮,又直觉他不会喜欢烟味,就又塞了回去,“但是,你拒绝了我,转头去找一个,和我当年差不了多少的……小朋友?”池渐月的眉尾挑了起来,是当年没有的咄咄逼人,“他几岁啊?成年了没有?” 这实在不像是池渐月说出来的话。但沈清淮对池渐月的认知,都是在网上,现在现实里的,可能才是他的本性。 “你喜欢这种?” 沈清淮又不说话了。 “回答啊,现在赶紧说点什么,让我彻底死心。” 沈清淮感觉到他的贴近,偏着头躲开了一下。 池渐月却因为他的再次沉默,而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的手抵住沈清淮背靠的门板,那张脸几乎凑到了沈清淮的面前,“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被个男的,堵在厕所里,这就是最荒唐的梦,都不可能有的场景。 池渐月的唇忽然凑了上来,微微有些凉意,吻在了沈清淮的唇角上。 沈清淮一下子有了反应,伸手狠狠的将他推开。 被推开的池渐月嗤笑了一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也觉得有些热,用手指松了松衣领,“说吧,随便说点什么,不然我真不会知道自己会在这干点什么出来。”他只是想逼她说话,不要再这么冷漠——像是很不屑和他说话一样。 沈清淮哪里知道说什么,他连开口都艰难。 池渐月等了一会,仍旧是没有回应,他有些乏味了,抓住沈清淮的胳膊,将他推到盥洗台旁边。盥洗台上都是水,沈清淮的手一下子没撑着,上身直接倒在了上面。池渐月本来准备去扶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收回了伸出到一半的手。 沈清淮刚才出来的时候,裙子有一角卷在衣服里,现在这个姿势,盖着下身的裙摆一直拉到了裙摆上。 池渐月看到他关节那里的红印,那是跪在一处太久留下的。 一男一女,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已经不只是暧昧了。 “还是说,你比较喜欢那种随处发情的小狼狗?”这种话池渐月本来是说不出来的,但是他不知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沈清淮站起来,他扯了卫生纸擦手肘处沾的水,刚才那一下撞到了他的手臂,疼是肯定的,“不然喜欢你吗?” 池渐月正在因为说出那句话而懊恼,沈清淮随后的话,又让他产生被轻蔑的感觉。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啊。” 到这里,已经是两个在气头上的人了,正常交流肯定是不可能的,沈清淮也无意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他抱着自己撞痛的手肘,准备出去的时候,池渐月又将他拉了过来,“你不相信吗?” 两次撞到那冰凉坚硬的盥洗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感受,要说沈清淮一开始见到池渐月还有点心虚的话,现在那心虚感也荡然无存了。 池渐月喜欢的是女主播青淮,他是个男的为什么要这么憋屈啊。 沈清淮将自己的裙子卷了起来,雪白的大腿一下让池渐月在此刻有些退却的避开了视线。沈清淮是真有点火大,“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你吗?”他抓住池渐月的手,往自己裙底探去。 池渐月那只手蜷缩着,伸进去触碰到的,就是大腿根温软的肌肤。 只差一点就要碰到某处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说是敲门可能不太合适,那动静应该说是砸门。 沈清淮动作一顿,池渐月已经将手缩了回去。 池渐月呼吸已经有些不稳,脸色也红的厉害,他默不作声的帮沈清淮扯好有些褶皱的裙摆,而在这时,厕所的门也被打开了。 苏冷和明影还穿着km的队服,站在外面,他们身后,还有一堆跟出来的粉丝。 沈清淮呆滞的站在男厕所里,池渐月弯着腰,手臂伸到他后面帮他整理那个裙摆,而外面的人看到的却是他的手,在沈清淮的裙子里。 406、凭风舞(406) 厕所外的一干粉丝, 也没想到会撞见这样刺激的一幕,身为当事人的池渐月, 只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的继续着刚才替沈清淮整理裙摆的动作。 不知道是灯光太耀眼还是什么, 沈清淮裙子下光洁的小腿白的发光。他抵靠着身后的盥洗台,很明显的抵御姿态。 池渐月想对她做什么? 池渐月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站直了身体,他靠近了沈清淮,只对他一人低语,“我们去楼上说。” 明影因为他这十足亲昵的举动炸开了,他直接冲进去, 连站在他前面的苏冷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似的,红了眼将对着沈清淮耳语的池渐月拉开,然后不等他站稳,就捏紧了拳头砸在了池渐月的脸上。 “你他妈想干什么!” 池渐月本来就生的白, 这一下见了血, 嘴唇染了血色,红的厉害。 沈清淮直接被吓傻了,还是苏冷反应快,他上前一步,拉住明影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将门关了起来,隔绝掉外面各色意味不明的视线。无论是池渐月还是明影, 这个时候在这里起冲突就绝对是个大新闻。 “肖凛!够了!” 明影此刻根本听不去苏冷的话,他上前一步,直接揪住池渐月的衣领,“你想对她干什么?!” 池渐月挨了明影一拳,此刻被他捏住衣领,也没有正眼看他,反而回头看了沈清淮一眼,从她的神情里,确认了某件事之后,才伸手擦拭掉嘴唇上的血迹,“问我?你算什么东西。” 明影本来就是暴躁易怒的少年性子,这一下像是被全部点燃了一样。 苏冷也弄不清此刻是个什么状况,他从明影口中,听到沈清淮来了,出来却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扑上去的明影被池渐月按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本来只是半掩住的大门,发出了剧烈的声响。门外有人因为这种动静发出惊呼的声音。 本来苏冷准备劝明影,但现在明显是池渐月占了上风,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家伙,正将暴躁的明影按在门板上,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苏冷是认识池渐月的,但在他的印象中,池渐月从未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沈清淮本来是想劝的,看两人跟疯了一样,也觉得莫名好笑,他戴上口罩,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开门出去了。 外面还围着一堆粉丝,看他出来俱是往后退了一步。 沈煦挣脱了那几个钳制他的人跑了过来,头发微微有些凌乱,“没事吧?” 沈清淮摇了摇头,他脸色实在难看到极点。就在他准备和沈煦离开的时候,苏冷追了出来,他还没开口说点什么,那两个刚刚还打做一团的人,也已经散开追了出来。 苏冷脸上挂了彩,明影身上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周围的粉丝已经悄悄拍起照来。 “青淮——”刚才面对池渐月还是一副凶煞模样的明影,此刻对着沈清淮,已经变成了一脸的忐忑。 沈清淮没有理会他,直接跟着沈煦离开了。 …… 托这一闹的福,沈清淮跟沈煦没有赶上车,最晚的一班车在凌晨,就是沈清淮想走,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他和沈煦回到来的时候住的宾馆里,一进去就兜头把裙子脱了。 沈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问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 沈清淮脱了裙子准备洗澡的时候,接到了苏冷的电话,他看了一眼,准备直接挂掉的,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接了起来。 苏冷是跟他道歉,他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沈清淮冷言冷语的回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就不该来这里。 本来km作为今年的获胜队,就已经够惹眼的了,现在又在冠军新闻背后,加上了更惹眼的一笔——在厕所里和前职业冠军打架。事实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沈清淮发现,他的照片也被传上了网,在这条爆炸新闻出现之后,他曾经做过主播的事就被扒了出来。 先有带着男友来看决赛,后有和月神在厕所不清不楚,现在又来了个现役冠军为他打架。要是主角不是沈清淮,他恐怕也会觉得这出大戏精彩纷呈,但是主角变成了他之后,他就只觉得胸口郁结。 电竞圈里,打架是很严重的事,一不留神就是个停赛的下场。池渐月退役了,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但明影是今年km的冠军,再闹得更厉害一些,他可能还会被直播平台封杀。不过沈清淮还没担心他多久,他就看到了另一个视频。 不得不说,网上扒皮速度是真的可怕,这件事曝光没几个小时,已经连沈清淮在沈煦学校里演的那出舞台剧就被扒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的家庭住址,真实身份,都要被一股脑的扒出来了。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沈清淮都不敢想。 “哥哥躺着就别看手机了,对眼睛不好。”沈煦是坐在床上的,从回来开始,哥哥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他很担心。 沈清淮现在已经是在神经质的刷更新的消息了。 沈煦躺下来,从他身前揽住他的腰,“哥哥,我们晚上就回去了,别再担心了。” 关键是,这不是回去就可以解决的事啊。但沈清淮还是没有跟他多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 沈清淮刚放下的手机响了,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沈煦已经挂断了,沈清淮伸手拿过来一看,是明影的电话。明影被挂断了之后,又打了过来,沈清淮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明影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他已经自己先说了,“明影,我们见一面吧。” 明影因为他这句话,连自己打电话过来,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见……见面吗?” 沈清淮已经用了自己的本音,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明影没有听出异常来。 沈清淮将自己住的地方的一个邻近的酒店告诉了明影,明影惊喜的都有些结巴了,“我马上来!”他以为,青淮已经走了。 …… 一个小时之后,明影就已经赶了过来,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网上的那些言论,脱掉了km的队服,他就像是个普通的,有些小帅的大男孩。他按照沈清淮给的地址,一直找到了酒店的四楼,最后在约定的房门外徘徊。 明影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敲了几声之后,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像是早在等待他,明影的手悬在半空。 沈清淮把沈煦打发走了,他还是穿着那件裙子,外面的风衣已经脱掉了。他肩膀比女生都要宽一些,明影却好像没有看出来。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最后明影忽然低下头,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你先说。” 实在是害羞的不行的模样。 沈清淮将门打开,让出一条让明影进来的通道,“进来吧。” 明影却还记着沈清淮有男朋友,他害怕自己进去了会给沈清淮带来困扰,“你的男朋友呢?” “他不在。” 明影的脸一下子红的更厉害,今天本来不算太热,但是他手心里全是汗。 “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会去道歉的。”明影走进来,沈清淮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沈清淮听见他说的话,‘嗯’了一声,现在道歉是最明智的。 “他……他有没有……”明影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才会去道歉,而并非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对你做什么?” 沈清淮知道那个场景很引人遐想,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什么也没做。” 明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我害怕你受欺负。” 沈清淮坐在椅子上,明影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角色好像调换成了学生和严肃的老师。 “明影——” “嗯?”极其容易冲动的少年,神情柔软起来格外的讨人喜欢。 “我想跟你道歉……” 也许是沈清淮的神色太容易让人误解了,明影紧张了一下,“我……我今天是太想见你了,才这样过分。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我以后不会带给你什么困扰的。” 沈清淮脸上的妆容都已经卸的差不多了,但面前的人,好像一点察觉都没有。 沈清淮伸手,牵住明影的手掌。明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可能以为是沈清淮对他的试探,但那纤细的五指,和自己的手掌契合的感觉,又让他舍不得放开。 “对不起,我骗了你。”沈清淮的裙子已经解开,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 明影看到了他的锁骨,锁骨往下…… 虽然知道该移开目光,但那目光还是黏在沈清淮的身上。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样的喜欢会给青淮带来困扰,他也试图放弃过,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叫青淮的女孩,都会进入他的梦里,搅的他……口干舌燥,心神不宁,就和现在一样。 他意淫过青淮的身体,虽然很羞耻,但那种滋生出的欲望,根本无法停止。 背后的拉链还拉着,沈清淮站了起来,裙子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 “青淮!你别——别这样!”明影慌乱的侧过了头。 沈清淮呼出一口气,将脱下来的裙子踩在脚下,青年的身体修长柔韧,“我其实是男生。” 转过头的明影,呼吸都急促了很多,但他听到沈清淮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顿了顿,而后他转了回来。 沈清淮只穿着一条短裤,为了不让裙子垂下来的时候,那里太明显,他穿的短裤有些紧,勒的他腰上有点泛红。而双腿之间,是鼓囊囊的。 “我一直都是男生,当时直播的时候穿了女装,然后……伪声。”沈清淮也是有点自私,他没有去找池渐月,而是先从弱势一些的明影这里试探,“对不起,一开始我就该和你说清楚的,一直拖到现在……对不起。” 沈清淮反复道歉,都没有胆量去看一眼此刻明影的神色。 明影明显也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应该会被打一顿,然后在狠狠的被骂变态,再惨一些,可能还会被吐口水?沈清淮垂着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大概过了快有五分钟,明影才艰涩的开口,“你……是男的?” 沈清淮都脱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可能有假的,“嗯。” “那你说怀孕……”明影在发抖,差点咬到舌头,“男朋友……那些。” “当时那个情况,我只能编造这些谎话。” 明影呼吸一紧,沈清淮抬头的时候,正看到他复杂到极致的眼神。而后明影往后退了一步,他应该是很难受的,但偏偏沈清淮那张脸,让他无法说出任何指责的话来。 男的? 开什么玩笑? 他喜欢的一直是个男的? 明影后退的动作撞到了矮柜,矮柜被他带的发出了一阵响动,然后他回过头,推门跑出去了。 他这个反应也在沈清淮预料之内,他今天就是想说个明白,那样也省得之后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缠。明影出去之后,沈清淮捡起衣服穿上了,他开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的苏冷,苏冷抬手,一副要敲门的样子。 “我能进来吗?” 沈清淮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我刚刚看到肖凛跑出去了。”教练因为明影的事,已经发了一次脾气,但是肖凛却在打了个电话之后跑了出来,苏冷意识到了什么,跟着他过来了,而刚才肖凛那个反应,看着已经还在扣扣子的沈清淮,也不难理解,“你跟他说了?” “说了。” “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苏冷也是担心,他知道肖凛有多喜欢青淮。 “他能对我做什么,最多骂我句变态呗。”沈清淮这是自嘲的话,没想到到了苏冷的耳朵里,就让他有些不是滋味了,“迟早的事,本来骗人就挺缺德的,他没打我一顿就好了。” 苏冷已经看到了网上那些消息,他也理解沈清淮在隐隐担心什么。 沈清淮看到苏冷担心的望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苏冷是第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却是迄今为止最淡定的一个,“你今天拿冠军了,挺开心吧。” “还行。”并不是太开心。 “像你,想做什么就能去做,根本不会为生活发愁。”沈清淮也是纯粹的感慨一下。他也是从云端跌下来的,所以心里格外的在意这样的事。 苏冷看着他。 他知道沈清淮有个弟弟,却从没有听他提到过父母,他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他都能猜测的出来。 “我还有一堆破事儿要处理。”沈清淮想到这件事接下来的后续发展,脸上都不免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我能帮你。” 沈清淮没听明白苏冷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站在他对面的苏冷,就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将嘴唇凑了上来。从不抽烟的口腔里,还有淡淡的草木香气。沈清淮猛的推开他,“干嘛?” 苏冷被推开之后也清醒了,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个反应迟钝的事,能叫他主动的人,那么一定是喜欢的了。 “我说,我能帮你解决接下来的麻烦。”手臂环住沈清淮的腰,那温热的嘴唇,又凑了上去,他感到怀里的人要挣扎,于是低声说了一句,“前提是,你现在得乖乖的。” 毫无技巧的吻,在一开始的试探之后,就变得极具侵略意味来,他越吻越动情,抵着站在原地的沈清淮退了几步,最后退无可退,险些倒在后面的大床上。 “其实,我并不太在意性别这样的事。” “嗯,我是说,我喜欢你。” 沈清淮太过吃惊,以至于被他压的倒在了床上,苏冷紧跟着压了下来,撑着手肘望着怔怔望着他的沈清淮。 他当初是真的喜欢青淮,一个人在家里创作是很痛苦的,连游戏都不能解决这样的苦闷,而青淮那个漂亮的女人,却让他喜欢莫名,尤其是那个人也画画的时候。简直契合的像是为他而生。 “你说帮我怎么帮?” 苏冷的食指扯了扯衣领,绕在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让他那清淡的面孔,衍生出几许邪性的味道来。他拿手指揉了揉沈清淮的嘴唇,在对方变得烦躁想要挣扎的时候,倾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407、凭风舞(407) “嘶——” 沈清淮收回屈腿撞在苏冷下身的膝盖, 将他从自己身上掀开。 苏冷挨了这么一下,牙关都在哆嗦, “你下手可真狠。” 沈清淮用袖子擦着嘴唇,本来无甚血色的嘴唇, 因他这粗鲁的动作,泛出绯红的颜色来。 苏冷看他要走,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他的手,“我是真的想帮你。” 沈清淮以为他会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没想到苏冷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加过分,“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 “按照我对池渐月的了解, 如果你们真的有什么牵扯, 你这次就算回去了,他也能找到你。毕竟这次的事闹的太大了。”苏冷抓着沈清淮的手腕,“他和肖凛可不一样。” 如果只是池渐月,沈清淮也没什么好怕的。 被苏冷牵着的手, 挣动了一下。 苏冷抓的更紧一些, “现在只要肖凛道歉,池渐月接受,这件事就能平息下去。” 沈清淮转过头来。 “你也会没事。” …… 沈清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苏冷,他对沈煦说自己有点事要留下来处理,让他先回去。他再三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去之后,沈煦才离开,沈清淮搬进了苏冷租赁的别墅里, 苏冷给了他一张清单。清单上罗列着他每天要做的事,洗衣做饭,简直是把他当保姆在用。 但沈清淮可没机会发表异议,因为这个时候苏冷在跟池渐月打电话,他俩认识不说,交情看起来也不浅,三言两语下来,池渐月就答应放过明影,顺便还能把网上那些消息撤下来。 “都闹的这么大了,怎么撤。” 苏冷挂着电话,冲他一笑,“池渐月有的是办法。” 沈清淮听他话里有话,想问下去的时候,苏冷忽然走到窗户旁边,将窗帘拉上。忽然暗下来的环境,让沈清淮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 沈清淮忍不住问,“住多久?” “一两个月?”苏冷说的也很是不确定,战队交接的事处理完了,他才能离开,“这边很安静,交通也挺方便,你可以出去玩,或者呆在房间里画画。” “那你呢?” “继续训练。” 沈清淮还以为苏冷让他做女朋友还有其他的要求,没想到只是给自己找了个住处,并不打算和他住在一起。 “每周我有一天假期会回来,其余的时候,你爱干嘛干嘛。”说起来,好像给了他绝对的自由。 沈清淮还在想着怎么给沈煦交代自己这两个月不在家里的理由,苏冷忽然凑近了他,他鼻尖儿上的那颗痣让他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妩媚,“你一个人呆着,会很无聊吧?” “不会。” 太过仓促的否认,让苏冷有些不悦,他在这一瞬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今天陪我去训练吧。” 沈清淮还在揣测苏冷的用意,就听他接下来说,“要穿女装哦。” “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吗,怎么,我把事情一处理好,你就翻脸无情了?” 沈清淮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明影和你是一个战队的吧?他如果……” “教练给他批了假,这段时间都不会来训练了。” 沈清淮脸色阴沉。 “要我给你买衣服吗?”苏冷的心情却颇是愉悦。 沈清淮本来只是看个比赛就准备走的,现在却又受到了苏冷的要挟,被迫留在这里,现在还要穿着女装,跟他去战队里训练,想想简直荒唐。但这件事只要没有平复,他就要受苏冷要挟。 “很可爱。”站在沈清淮身旁的苏冷夸赞。 刚才两个大男人去买女装,已经够过分的了,现在回来之后,虽然不是当着苏冷的面穿上这些衣服,但穿好了,站在他的面前就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苏冷本来也不是多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但是欺负沈清淮这件事他好像上了瘾,在沈清淮第一次退步之后,他就知道他还没有碰触到他的底线,他还可以,再过分一些。 “你真的要我穿这身跟你去训练?”沈清淮身上的衣服是苏冷挑的,老实说,在今天之前,沈清淮都不知道苏冷居然对粉色有特殊的癖好。 “当然,你可是我女朋友。”苏冷又强调了一遍。 两个人出门之后沈清淮才知道,这别墅离苏冷训练的地方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但路上有行人,沈清淮虽说穿过女装,但也没在这么大庭广众下走过,苏冷牵着他的手,哄着害羞的女友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还好我比你高,不然就尴尬了。” 沈清淮瞪了他一眼。 两人到训练室的时候,bill和亚罗两个,正在因为一个buff吵的不可开交,苏冷带着沈清淮走进去,训练的三个人看到苏冷,本来想打招呼的,但是看到他身后穿着裙装的沈清淮,目光就直了。 “你坐在这玩儿就行了。”苏冷直接无视了训练室的三个人,拉开电脑旁的椅子让沈清淮坐。 沈清淮被这几道目光盯的难受,顺势坐了下来。苏冷就坐在他旁边,打开了电脑。 “苏,苏哥……”亚罗都有些结巴了。 苏冷这才像是看到他一样,“嗯?” “她,她,她是谁啊?” 苏冷大大方方的承认,“女朋友。” “女,女,女朋友?”bill也结巴起来。俗话说电子竞技没有爱情,谈恋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稀奇事。再加上,沈清淮太漂亮了一些。 “可以玩游戏。”苏冷这句话是对沈清淮说的,他还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了他。 沈清淮没有说话,伸手接了过来。 几个人也无心吵架了,目光都巴巴的望着沈清淮,沈清淮本来就不自在的很,现在被这么一看,都恨不得转身走了,苏冷也察觉到了,挡在他面前,瞥了几人一眼,“好好训练啊,看什么看。” 他语气中的不满之意,让图斯几人收回了视线。 一下午训练的时间很快过去,沈清淮从图斯几个人的闲聊中,知道了明影现在的情况——因为和月神起了冲突,教练已经和他谈了一回,本来他已经准备去道歉了,但是昨天出去之后就没有音讯了。教练说他是请了假,别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沈清淮估计就是自己把明影给刺激的不轻。 一个玻璃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苏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帮我倒水。” 正在发呆的沈清淮忽然清醒,他看了苏冷一眼,抿着唇站起来了。 图斯几人又骚动起来。 沈清淮倒水回来的时候,听到三人中其中有一个嘟哝,“你们有没有觉得,苏哥的女朋友有些眼熟?”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还好三人没有继续议论下去。他给苏冷倒了水之后就走了,苏冷追出来,又把他拽了回来,“走什么?” “万一他们认出来我怎么办?”上次池渐月和明影的事都还没有平息呢。 “认出来你就说,你甩了你的男朋友,拒绝了池渐月和肖凛,跟我在一起了。”苏冷说。 “你够了你!这他妈……”沈清淮看苏冷,对方说这样玩笑的话,表情居然是严肃的。 两人还在纠缠的时候,门口忽然进来了一个人,沈清淮冷不丁一抬眼,僵在了原地。 不是说好明影请假了吗? 明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他昨天本来准备请假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和池渐月的事情处理好,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总归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但昨天知道了那样一件事,他大脑空白一片,下意识的就想跑。 苏冷也没想到肖凛今天会过来,他抓着沈清淮手腕的手下滑,掰开他的五指,和他做出亲昵的十指相扣的模样。 沈清淮整个人都傻了,明影看见两人紧牵的手,垂下目光,从两人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他知道我是男的,你还牵我的手,想当同性恋吗?”沈清淮等明影走了之后,才想要挣脱,偏偏苏冷的手牵的极紧,他半天都挣不开。 苏冷瞥了他一眼,拽着他进去了,“已经是了。” 沈清淮还在想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就已经叫苏冷拖了进来。明影今天过来是有事要处理,在问图斯几个,教练在哪里。图斯说教练庆功宴上喝酒喝住院了,明影就直接给教练打了电话。 就在他通话的功夫,苏冷已经把沈清淮按到了椅子上坐下,沈清淮都不敢抬头看明影,现在这情况太尴尬了。 明影给教练打了电话,教练说过会儿来,让他在这里等着,明影就暂时在训练室里等着了。本来训练室的几人都默不作声的,图斯却忽然张口说了一句,“肖凛,苏哥今天带女朋友过来了!” 明影一句话也没说,视线还有意避开沈清淮这边。 图斯已经察觉到明影今天的异常了,但没等他吱声,bill忽然拉了他一下,让他看了一下网页,他狐疑的看了一眼,正是明影和月神起冲突的视频,而这几天闹的沸沸扬扬的女主,就是现在坐在苏冷身边的人。 一下气氛就更古怪起来了。 明影站在窗户旁边,脸上那飞扬的神采也没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图斯压低了声音,“苏哥女朋友,不是……” bill摇头。他知道图斯想问什么,他自己现在都懵逼一脸。刚刚觉得苏哥女朋友眼熟,然后转过头马上想起来了——明影为这个女的和月神打架的风波还没过去呢。现在一转眼,人成了苏哥的女朋友?这转化的也太快了吧。 沈清淮终于忍受不住了,他猛然站起来离开了,苏冷跟着他站了起来,但走出去几步之后,忽然回过头,对图斯几人说,“教练来了帮我请个假。”说完,也匆匆出去了。 沈清淮已经下了楼了,苏冷追上了他,“你去哪?” “回家!”沈清淮自己都觉得自己办的这事儿过了,明影是被他骗了这么久,知道了没揭穿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现在还被苏冷带到他面前晃悠,这不是成心刺激他吗。 苏冷知道他是生气了,但是他刚刚就是故意做给肖凛看的。他是个记仇的人,他还记得肖凛当初在沈清淮面前n瑟的模样。 “说好要当我女朋友呢,这么快就反悔了?” 如果这不是在外面,沈清淮都要把这身上的裙子扒下来砸到苏冷脸上去了,去你妈的少女粉。 苏冷见沈清淮还是一脸怒容,忽然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楼上站在窗户旁的明影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心情实在是很复杂,无法面对沈清淮,但是又没办法讨厌他。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回来,按照教练的意思去和池渐月道歉,解决掉眼下的事,然后他回去直播,但是…… 苏冷知道沈清淮要挣扎,他直接将沈清淮抵在了后面的墙上。沈清淮也不知道,他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现在还是在外面,阳光朗照的时候,他叫苏冷抵在墙上,挣扎的手被紧紧抓住,而后那愈发得寸进尺的舌尖,还要去试图撬开他的牙关。 明影站在窗户旁,看着接吻的两人,神色晦暗难明。 苏冷是认识沈清淮的,他也知道他是男生,但是他还是在吻他。 沈清淮手上没有力气,就要故技重施,但这一次苏冷早有防备,他在沈清淮抬腿的时候,伸手压住了他的大腿根。沈清淮裙子很短,下面是长袜,是苏冷喜欢的装扮,他本来只是准备将沈清淮的腿按下去,但是伸手却触碰到了滑腻的肌肤,于是那手就顺势勾住了沈清淮的大腿。裙子下的风光隐约可见。 “你变态吗?!” “看见你穿女装,好像就有一点了。”苏冷吻够了,才松开钳制沈清淮的手。 沈清淮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口口水。 苏冷笑了一下,“被肖凛一个人当变态,总比全网黑好吧。” “你威胁我?” “谁让你只吃威胁这一套呢。”苏冷笑了一下,他发现这种当坏人的感觉,出人意料的好,“你都答应当我女朋友了,接吻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吗。” 沈清淮本来以为苏冷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打算把他当女朋友使了。 “走吧,今天不训练了,回去吧。” 408、凭风舞(408) “你真的不去训练了吗?” “战队的交接一做好, 我就要走了。手往下一点——” 沈清淮只得将维持虚握姿势的手,稍稍前倾了一些,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手都已经有些酸了, 而苏冷在他对面,拿着笔画着什么似的,“你还没画完?” “快了。” 比起被莫名其妙的堵着嘴巴亲,这当模特的滋味明显是好受不少,沈清淮压下心头烦躁的抗议,尽职尽责维持着这一个姿势。 “嗯,好了。” 听到苏冷这一句, 沈清淮终于能从沙发上起来了, 他在这坐了两个小时了,期间按照苏冷的各个要求,摆了不少姿势——画手画人物的时候,有的时候是需要参考物的。 苏冷还在做后续的善后工作, 沈清淮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喝, 过来的时候,他正看到苏冷将画完的一张纸放在一旁,他顺势瞥了一眼,画上的内容让他一口水直接呛到了气管里。 “你居然画本子?!”沈清淮以前也画过,但他想不到,像苏冷这样的大神级原画手,也会碰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 苏冷表情还是淡淡的, 和他平常画那些人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嗯,怎么了?” 沈清淮也不知道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你画本子叫我干什么?”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拿起刚才画完的一张纸一看,正是一个不可描述的场景的特写,美少年用手握着…… 沈清淮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他也画过这种东西,但是这和自己被画进本子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苏冷画功精湛,即使只是黑白的勾勒,也画的很是传神,画上的少年脸上沾着东西,湿漉漉的从眼睫淌下来,最后一直流到了美少年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以不纯洁的沈清淮的目光来看,那绝对不会是眼泪什么的。 “喝完了?”苏冷回过头,看着沈清淮手中拿着的空掉的杯子,扬了扬下颌,“这次要两只手握着。” 知道自己的手,被用来画这种不可描述的东西之后,沈清淮直接不干了,“你拿自己的手画不行?” “不行。” “我不干了!” 苏冷放下画笔,平心静气的看着沈清淮,沈清淮被他的目光看的发毛,明明都是一样看起来的弱鸡,为什么苏冷力气会比他大那么多,两人独处的时候,总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那就做女朋友该做的事吧。” 沈清淮一听他这话就窜出去几步,“我做还不行吗。” 苏冷嘴唇弯了一些。 真的不是他喜欢欺负人,而是这个人总是撩的他心痒痒的,想要欺负他。 知道苏冷在画什么了的沈清淮就没刚才那么自若了,他双手虚握着,苏冷说,“握紧一些。” 沈清淮僵硬的收拢了双手。 “向上托着,那样。” 沈清淮,“……” “拇指,抬高一些,按在那里。” 沈清淮脸上有些红,他当然知道苏冷的意思,但是…… 折磨的一个小时过去之后,苏冷终于收工了,“好了。” 沈清淮如蒙大赦。 苏冷翻着自己画完的手稿,抬眼看了一眼沈清淮,“要看看吗?” 沈清淮只画过男女的本子,这种男男的本子他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要瞎掉了,“不用了!” 苏冷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变了很多,从前一个人呆在家里,他性格很闷,但是出来和人相处之后,他变得外向了一些。很多内心里的东西都可以表达出来了,不得不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沈清淮。就在苏冷握着画稿出神的时候,一旁的卫生间里传来水声,沈清淮在里面洗手。 “对了,肖凛解约了。”苏冷忽然说道。 在水龙头旁反复搓洗双手的沈清淮动作一顿。 “他应该要回去了。” 沈清淮已经知道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苏冷也只是跟他提一句,并没有想往深了说。 “你也要解约了吧?”沈清淮记得苏冷入电竞圈,好像就是为了这一个冠军来的。 “嗯。” 沈清淮洗完手出来,看到苏冷还在看那画稿,他刚才看了一眼,画的极致色气,完全想不到会是苏冷这么个一脸禁欲的人画出来的。 “看着我做什么?”看着画稿的苏冷忽然抬起头来。 沈清淮甩了甩手上的水,“没什么,就感觉人不可貌相。” 苏冷的眉尾挑了起来,“嗯?” 沈清淮才不愿多说,他从前真觉得苏冷是属于那种品质高洁的人,但是随着接触的深入,发现这人内里和自己没多少区别。一开始看走眼,完全是因为苏冷闷骚——早在苏冷送他情趣丝袜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 “女朋友。”苏冷现在用女朋友三个字代替了沈清淮的名字。 沈清淮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是看着苏冷走过来,还是回了一声,“干嘛?” “下午陪我去看电影。” “行。”看电影也比在这跟他画本子强。 “穿女装。”苏冷补充了一个条件。 沈清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天天让我穿女装,你怎么不干脆找个女朋友?” “我只喜欢你穿。”苏冷说。 沈清淮真觉得苏冷是有点hentai倾向的,一般人发现自己暗恋的女生其实是男的,正常反应都是明影那样吧,哪有像苏冷这么平静的? “你真的是个同性恋?” 苏冷也有些说不清楚。他喜欢女孩,是确定的,但是在知道沈清淮是男的之后,他也不排斥。相反,沈清淮穿女装的时候,会让他有一种奇特的冲动,以前面对任何人,都没有的冲动。 苏冷拉开柜子,拿出一件衣服丢给沈清淮,“换上。” 又是裙子。 又特么是粉色。 沈清淮都还做着心里抗争的时候,苏冷又兜头丢过来一个东西,沈清淮接到手里一看,是一双蕾丝边的白丝袜。 我曹两个字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换好了出门吧,看完电影之后,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游乐场之内的地方。”约会,不都是看电影和去游乐场吗? 沈清淮换上衣服之后,戴上了口罩,因为这次去的地方,人可能会很多,苏冷也默许了,两人出门的时候,苏冷就抓住了沈清淮的手,沈清淮想要挣脱,他笑了笑,一根一根的掰开沈清淮的五指,然后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掌,“全网黑。” 又是威胁。 苏冷就捏着这一个软肋,反复的用。真是…… 苏冷买了电影票,进去的时候,还给沈清淮拿了两桶爆米花,电影是青春小言,身旁坐着的女孩都哭得稀里哗啦,和她们一起来的男朋友们,都送上了肩膀,沈清淮看的想打哈欠,“大哥,不是吧,看这种校园言情片儿?” 苏冷望着屏幕,看的很是专注的模样。 沈清淮靠着后面的椅子,只觉得痛苦不堪,在这种折磨下呆了一个小时,沈清淮都觉得自己要睡着了的时候,苏冷忽然伸了手过来,按住他的头,他吓了一跳,想要直起背来,却听苏冷侧过头,低声说了一句,“别动。” 然后沈清淮的头,就被掰的靠到了苏冷的肩膀上。 沈清淮,“……” 苏冷是真的在按照自己了解的一切方式在谈恋爱,不过很明显的是,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情商也没提高到哪里去。 沈清淮本来是觉得很别扭的,但是靠着靠着,因为那催眠的电影,他竟然就这么靠着苏冷的肩膀睡着了。苏冷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低下头,正看到了沈清淮被大屏幕的光线照亮的脸。 眉毛修剪过,不像男生那样英气,弯月一般,漆黑的眼睫垂下来,像是栖息的蝴蝶。 苏冷将唇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 沈清淮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麻木了,想到苏冷还要去游乐场,他现在简直有些生无可恋。还好苏冷接到了一个电话,看起来像是有事不能去的样子,他心里一喜,想着能回去躺着了。 “战队里有事,我要过去一趟。”苏冷挂了电话,对沈清淮说。 沈清淮连忙把手从苏冷的手里抽了出来,“那你去吧,我知道住哪,我自己回去。” 苏冷不喜欢他这急迫的想要离开自己的模样,“你跟我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手再度被苏冷牵住了。 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最后还是被苏冷扯到了训练的别墅里,明影解约离开之后,图斯也要离开了,他年纪大了,不准备在里面继续熬了,刚好这次km又拿了冠军,他可以借着这个人气,回去开开淘宝店什么的,所以训练室里,就又少了一个人。空荡荡的,显得有点清冷。 亚罗和bill还在,他俩还想再坚持下去。 “苏哥,你回来了!” 苏冷牵着一路上都挣扎不休的沈清淮,“嗯。” 亚罗和bill都知道沈清淮,这个莫名其妙成为苏哥女朋友的女人,他们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苏冷把沈清淮按在椅子上,“坐在这,等我。” 沈清淮因为旁边有外人,不好开口说话了,就用那种刀子一样的目光瞪着苏冷。不过苏冷并不在意。 给他打电话的教练过来了,两人去外面谈了一会儿,再回来的苏冷,手上就拿着一沓白纸,白纸上,解约书三个字格外醒目。 苏冷原画师当得挺好,跑过来打游戏也只是兴趣使然,但他表现的太过优异,教练肯定会在这个时候各种挽留他。不过苏冷不在乎,解约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不在乎。 亚罗跟bill两个也看到了苏冷手上捏着的东西,两人神色一下都复杂起来。 刚拿了冠军,队友却都散了,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苏冷已经跟教练谈妥了,他看到沈清淮乖乖的坐在外面等他,心情好了一些,走过来弯下身贴到他的面颊上,“走了,女朋友。” 沈清淮站了起来,准备跟他一起离开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训练的bill忽然站了起来。 “苏哥……”神□□言又止。 苏冷回过头,“嗯?” “晚上聚聚吧。”以后真的就见不到面了。 苏冷对他们也是有点儿感情的,毕竟一起训练了那么久,所以他答应了下来。被他牵着脱不了身的沈清淮,就被他拖到了训练的时候住的别墅里。 图斯还没走,还在别墅里收拾东西,三人一合计,点了啤酒和烧烤,就在这客厅里摆了一桌。平常因为要训练,都不敢喝酒的,现在队友七零八落,新人很快又要加入,几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坐下来喝了一杯接一杯。 苏冷也喝了几杯。 沈清淮在他们里面呆着挺尴尬,找了个借口去苏冷房间里呆着了。这时候外面又下起雨来,倒是挺映衬这个分别的景儿。 到九点多的时候,苏冷才上楼来,他除了目光迷离了一些,倒也没有别的喝醉的窘态。 “外面下雨了。”沈清淮的意思是今晚估计走不了了。 苏冷去了卫生间里,用冷水拍了拍脸颊,然后走出来,坐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就一个单人沙发一张床,沈清淮坐在床上,看苏冷之前留在这里的一些画稿。沈清淮看了一会儿,见苏冷那边儿忽然没动静了,他抬头,见苏冷仰头躺在沙发上,平常那缺少颜色的脸颊都烧了起来。他上衣上的扣子都解开了,露出小半边胸膛。 沈清淮放下画稿走过去,推了他一下,“你喝了多少啊?” 苏冷眯着眼睛看过来,他鼻尖儿上的那颗痣,因他面庞的生气,也仿佛多了股妖邪劲儿。 “苏冷?” 苏冷就靠在沙发上,也不动弹,沈清淮弯腰凑过去的时候,苏冷的喉结忽然动了一下,而后他勾住沈清淮的脖颈,将满口的酒气度进了沈清淮的嘴巴里。 他清醒的时候,是知道沈清淮的底线在哪的,但是喝醉了,就不一定了。 沈清淮被他满口的酒气一冲,头也有些昏沉起来。 “清淮——”不再是女朋友那样戏谑的称呼。 沈清淮是弯腰来看他的,这被他一抓,整个人倒在他的身上,连使劲儿的地都找不到,就趴在苏冷的胸口,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极近,苏冷望着他,眼睛里还是迷迷蒙蒙的醉意。沈清淮挣了一下,扶住沙发的扶手想要起来,苏冷却忽然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往怀里带去。 滚烫的酒气从沈清淮耳边吹拂而过,最后堵住了他的唇。 苏冷整个人是陷在沙发里的,沈清淮放在勉励将膝盖抵在他分开的双腿里的沙发上,现在被他这么一抱,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 bill有点酒精过敏,所以晚上只喝了几杯啤的,现在他正扶着刚吐完的图斯准备回房间,没想到一出来,看到肖凛站在走廊里,拿着钥匙在开门。 外面下了雨,明影没有打伞,黑发有些湿润,耷拉下来,显得他浑身上下,都有种阴郁的劲儿。 “肖凛?你回来了?” 明影是回来拿东西的,他看到图斯,‘嗯’了一声,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惊的bill浑身打了个突。 “苏哥这是拆楼呢?”bill嘟哝的一句,让明影的脚步顿了一下。明影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走廊里亮着灯光,他从黑暗里看出来,目光里有种难以揣度的深沉意味。 409、凭风舞(409)【已修改】 厕所外的一干粉丝, 也没想到会撞见这样刺激的一幕, 身为当事人的池渐月, 只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的继续着刚才替沈清淮整理裙摆的动作。 不知道是灯光太耀眼还是什么,沈清淮裙子下光洁的小腿白的发光。他抵靠着身后的盥洗台,很明显的抵御姿态。 池渐月想对她做什么? 池渐月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站直了身体,他靠近了沈清淮, 只对他一人低语,“我们去楼上说。” 明影因为他这十足亲昵的举动炸开了,他直接冲进去, 连站在他前面的苏冷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似的, 红了眼将对着沈清淮耳语的池渐月拉开, 然后不等他站稳, 就捏紧了拳头砸在了池渐月的脸上。 “你他妈想干什么!” 池渐月本来就生的白, 这一下见了血, 嘴唇染了血色,红的厉害。 沈清淮直接被吓傻了, 还是苏冷反应快, 他上前一步,拉住明影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将门关了起来,隔绝掉外面各色意味不明的视线。无论是池渐月还是明影, 这个时候在这里起冲突就绝对是个大新闻。 “肖凛!够了!” 明影此刻根本听不去苏冷的话,他上前一步,直接揪住池渐月的衣领,“你想对她干什么?!” 池渐月挨了明影一拳,此刻被他捏住衣领,也没有正眼看他,反而回头看了沈清淮一眼,从她的神情里,确认了某件事之后,才伸手擦拭掉嘴唇上的血迹,“问我?你算什么东西。” 明影本来就是暴躁易怒的少年性子,这一下像是被全部点燃了一样。 苏冷也弄不清此刻是个什么状况,他从明影口中,听到沈清淮来了,出来却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扑上去的明影被池渐月按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本来只是半掩住的大门,发出了剧烈的声响。门外有人因为这种动静发出惊呼的声音。 本来苏冷准备劝明影,但现在明显是池渐月占了上风,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家伙,正将暴躁的明影按在门板上,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苏冷是认识池渐月的,但在他的印象中,池渐月从未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沈清淮本来是想劝的,看两人跟疯了一样,也觉得莫名好笑,他戴上口罩,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开门出去了。 外面还围着一堆粉丝,看他出来俱是往后退了一步。 沈煦挣脱了那几个钳制他的人跑了过来,头发微微有些凌乱,“没事吧?” 沈清淮摇了摇头,他脸色实在难看到极点。就在他准备和沈煦离开的时候,苏冷追了出来,他还没开口说点什么,那两个刚刚还打做一团的人,也已经散开追了出来。 苏冷脸上挂了彩,明影身上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周围的粉丝已经悄悄拍起照来。 “青淮——”刚才面对池渐月还是一副凶煞模样的明影,此刻对着沈清淮,已经变成了一脸的忐忑。 沈清淮没有理会他,直接跟着沈煦离开了。 …… 托这一闹的福,沈清淮跟沈煦没有赶上车,最晚的一班车在凌晨,就是沈清淮想走,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他和沈煦回到来的时候住的宾馆里,一进去就兜头把裙子脱了。 沈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问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 沈清淮脱了裙子准备洗澡的时候,接到了苏冷的电话,他看了一眼,准备直接挂掉的,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接了起来。 苏冷是跟他道歉,他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沈清淮冷言冷语的回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就不该来这里。 本来km作为今年的获胜队,就已经够惹眼的了,现在又在冠军新闻背后,加上了更惹眼的一笔——在厕所里和前职业冠军打架。事实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沈清淮发现,他的照片也被传上了网,在这条爆炸新闻出现之后,他曾经做过主播的事就被扒了出来。 先有带着男友来看决赛,后有和月神在厕所不清不楚,现在又来了个现役冠军为他打架。要是主角不是沈清淮,他恐怕也会觉得这出大戏精彩纷呈,但是主角变成了他之后,他就只觉得胸口郁结。 电竞圈里,打架是很严重的事,一不留神就是个停赛的下场。池渐月退役了,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但明影是今年km的冠军,再闹得更厉害一些,他可能还会被直播平台封杀。不过沈清淮还没担心他多久,他就看到了另一个视频。 不得不说,网上扒皮速度是真的可怕,这件事曝光没几个小时,已经连沈清淮在沈煦学校里演的那出舞台剧就被扒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的家庭住址,真实身份,都要被一股脑的扒出来了。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沈清淮都不敢想。 “哥哥躺着就别看手机了,对眼睛不好。”沈煦是坐在床上的,从回来开始,哥哥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他很担心。 沈清淮现在已经是在神经质的刷更新的消息了。 沈煦躺下来,从他身前揽住他的腰,“哥哥,我们晚上就回去了,别再担心了。” 关键是,这不是回去就可以解决的事啊。但沈清淮还是没有跟他多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 沈清淮刚放下的手机响了,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沈煦已经挂断了,沈清淮伸手拿过来一看,是明影的电话。明影被挂断了之后,又打了过来,沈清淮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明影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他已经自己先说了,“明影,我们见一面吧。” 明影因为他这句话,连自己打电话过来,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见……见面吗?” 沈清淮已经用了自己的本音,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明影没有听出异常来。 沈清淮将自己住的地方的一个邻近的酒店告诉了明影,明影惊喜的都有些结巴了,“我马上来!”他以为,青淮已经走了。 …… 一个小时之后,明影就已经赶了过来,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网上的那些言论,脱掉了km的队服,他就像是个普通的,有些小帅的大男孩。他按照沈清淮给的地址,一直找到了酒店的四楼,最后在约定的房门外徘徊。 明影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敲了几声之后,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像是早在等待他,明影的手悬在半空。 沈清淮把沈煦打发走了,他还是穿着那件裙子,外面的风衣已经脱掉了。他肩膀比女生都要宽一些,明影却好像没有看出来。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最后明影忽然低下头,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你先说。” 实在是害羞的不行的模样。 沈清淮将门打开,让出一条让明影进来的通道,“进来吧。” 明影却还记着沈清淮有男朋友,他害怕自己进去了会给沈清淮带来困扰,“你的男朋友呢?” “他不在。” 明影的脸一下子红的更厉害,今天本来不算太热,但是他手心里全是汗。 “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会去道歉的。”明影走进来,沈清淮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沈清淮听见他说的话,‘嗯’了一声,现在道歉是最明智的。 “他……他有没有……”明影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才会去道歉,而并非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对你做什么?” 沈清淮知道那个场景很引人遐想,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什么也没做。” 明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我害怕你受欺负。” 沈清淮坐在椅子上,明影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角色好像调换成了学生和严肃的老师。 “明影——” “嗯?”极其容易冲动的少年,神情柔软起来格外的讨人喜欢。 “我想跟你道歉……” 也许是沈清淮的神色太容易让人误解了,明影紧张了一下,“我……我今天是太想见你了,才这样过分。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我以后不会带给你什么困扰的。” 沈清淮脸上的妆容都已经卸的差不多了,轮廓少了几分女性的柔软,但面前的人,好像一点察觉都没有。 沈清淮伸手,牵住明影的手掌。明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可能以为是沈清淮对他的试探,但那纤细的五指,和自己的手掌契合的感觉,又让他舍不得放开。 “对不起,我骗了你。”沈清淮的裙子已经解开,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 明影看到了他的锁骨,锁骨往下…… 虽然知道该移开目光,但那目光还是黏在沈清淮的身上。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样的喜欢会给青淮带来困扰,他也试图放弃过,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叫青淮的女孩,都会进入他的梦里,搅的他……口干舌燥,心神不宁,就和现在一样。 虽然很羞耻,但那种滋生出的欲望,根本无法停止。 背后的拉链还拉着,沈清淮站了起来,裙子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 “青淮!你别——别这样!”明影慌乱的侧过了头,他还没有和哪个女孩子交往过,忽然看见这样的场面,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沈清淮呼出一口气,将脱下来的裙子踩在脚下,青年的身体修长柔韧,“我其实是男生。” 转过头的明影,呼吸都急促了很多,但他听到沈清淮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顿了顿,而后他转了回来。 沈清淮只穿着一条短裤,为了不让裙子垂下来的时候,那里太明显,他穿的短裤有些紧,勒的他腰上有点泛红。 “我一直都是男生,当时直播的时候穿了女装,然后……伪声。”沈清淮也是有点自私,他没有去找池渐月,而是先从弱势一些的明影这里试探,“对不起,一开始我就该和你说清楚的,一直拖到现在……对不起。” 沈清淮反复道歉,都没有胆量去看一眼此刻明影的神色。 明影明显也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应该会被打一顿,然后在狠狠的被骂变态,再惨一些,可能还会被吐口水?沈清淮垂着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大概过了快有五分钟,明影才艰涩的开口,“你……是男的?” 沈清淮都脱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可能有假的,“嗯。” “那你说怀孕……”明影在发抖,差点咬到舌头,“男朋友……那些。” “当时那个情况,我只能编造这些谎话。” 明影呼吸一紧,沈清淮抬头的时候,正看到他复杂到极致的眼神。而后明影往后退了一步,他应该是很难受的,但偏偏沈清淮那张脸,让他无法说出任何指责的话来。 男的? 开什么玩笑? 他喜欢的一直是个男的? 明影后退的动作撞到了矮柜,矮柜被他带的发出了一阵响动,然后他回过头,头也不回的推门跑出去了。好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这个反应也在沈清淮预料之内,他今天就是想说个明白,那样也省得之后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缠。明影出去之后,沈清淮捡起衣服穿上了,他开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的苏冷,苏冷抬手,一副要敲门的样子。 “我能进来吗?” 沈清淮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我刚刚看到肖凛跑出去了。”教练因为明影的事,已经发了一次脾气,但是肖凛却在打了个电话之后跑了出来,苏冷意识到了什么,跟着他过来了,而刚才肖凛那个反应,看着已经还在扣扣子的沈清淮,也不难理解,“你跟他说了?” “说了。” “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苏冷也是担心,他知道肖凛有多喜欢青淮。 “他能对我做什么,最多骂我句变态呗。”沈清淮这是自嘲的话,没想到到了苏冷的耳朵里,就让他有些不是滋味了,“迟早的事,本来骗人就挺缺德的,他没打我一顿就好了。” 苏冷已经看到了网上那些消息,他也理解沈清淮在隐隐担心什么。 沈清淮看到苏冷担心的望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苏冷是第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却是迄今为止最淡定的一个,“你今天拿冠军了,挺开心吧。” “还行。”并不是太开心。 “像你,想做什么就能去做,根本不会为生活发愁。”沈清淮也是纯粹的感慨一下。他也是从云端跌下来的,所以心里格外的在意这样的事。 苏冷看着他。 他知道沈清淮有个弟弟,却从没有听他提到过父母,他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他都能猜测的出来。 “我还有一堆破事儿要处理。”沈清淮想到这件事接下来的后续发展,脸上都不免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我能帮你。” 沈清淮没听明白苏冷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站在他对面的苏冷,就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将嘴唇凑了上来。从不抽烟的口腔里,还有淡淡的草木香气。沈清淮猛的推开他,“干嘛?” 苏冷被推开之后也清醒了,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个反应迟钝的事,能叫他主动的人,那么一定是喜欢的了。 “我说,我能帮你解决接下来的麻烦。”手臂环住沈清淮的腰,那温热的嘴唇,又凑了上去,他感到怀里的人要挣扎,于是低声说了一句,“前提是,你现在得乖乖的。” 毫无技巧的吻,值得庆幸的只是浅尝辄止,抵着站在原地的沈清淮退了几步,最后退无可退,险些倒在后面的沙发上。 “其实,我并不太在意性别这样的事。” “嗯,我是说,我喜欢你。” 沈清淮太过吃惊,以至于被他压的倒在了后面的沙发上,苏冷紧跟着压了下来,撑着手肘望着怔怔望着他的沈清淮。 他当初是真的喜欢青淮,一个人在家里创作是很痛苦的,连游戏都不能解决这样的苦闷,而青淮那个漂亮的女人,却让他喜欢莫名,尤其是那个人也画画的时候。简直契合的像是为他而生。 沈清淮仰面望着他,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你说帮我怎么帮?” 410、凭风舞(410) 沈清淮是奔着让明影死心, 才让他亲上来的,没想到明影不像是死心, 反而…… “等,等一下——” 明影是清醒的,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有些事,只要开了个头,就很难再停下来了。 “明影!” 脖颈上那叫苏冷亲出来的红印还没有退去,现在又被明影用新的痕迹覆盖住。 “青淮,我好喜欢你。” 沈清淮正忙于躲闪,他假发本来就有些乱, 现在这么一磨蹭, 直接掉了下来,露出里面利落的短发来。他的面孔本就生的柔秀,现在没有遮挡,反而更具魅力一些了。 明影从他脖颈一路亲下去。 沈清淮是男生, 胸部平坦, 但他也不知道是误以为那红的过分的一点是叫苏冷亲过一样,想也不想的将唇舌凑了上去。刚刚苏冷也没有这么碰他,沈清淮被亲的缩了一下。他脸上都红了,推拒着,“够了!别——” 他声音也有些细,虽然正常说话是男生的声音,但是一发起抖来, 就又有几分像女声。 明影仅剩的神志,现在也丁点不剩了。 他毕竟没有接触过这些,就是现在烧了神志,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沈清淮看他这个模样也有些怕,以前那些个回忆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看到明影在他腿边磨蹭,焦急探寻,想将他双腿分开的时候,他低下头,“我帮你,你别……别……” 明影看到了他示弱的目光,也有了一丝清明,紧紧抓着沈清淮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沈清淮从床上爬起来,试着用了下手。 明影本来是害羞的人,但是等到沈清淮将手覆上来的时候,他就跟着了魔似的,盯着沈清淮的脸看。他知道沈清淮要做什么,在沈清淮手在他裤子边缘迟疑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沈清淮的手掌,语气苦闷,带着央求,“帮我——” 沈清淮今晚是真的被吓的够呛,一个一个,他想着用手总比被人用好,就被明影牵引着,碰到了他的裤子。 明影皮肤滚烫,他训练完了经常会做俯卧撑,所以腹部还有明显的肌肉。沈清淮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肌肤的时候,明影难耐的粗喘了一声。沈清淮只觉得这一声跟催命一样,加上明影那要吃掉他似的目光盯着他,他将跪坐在床上的腿蜷缩起来。 明影是真的兴奋了,就只是刚才那一个试探意味的吻。 沈清淮碰上去的时候,已经想好自己要拿什么什么洗手了。 “帮我!”明影还在催促。 他是真的没有这样的经验。 沈清淮认命的帮他纾解起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压抑的喘息变得格外的色气。连同墙上那两道晃动的影子,都仿佛生出了某种靡艳之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沈清淮都觉得自己手要废掉的时候,明影忽然哼了一声,沈清淮本来是要退开的,但明影因为腰部往前动了一下,那一下避无可避,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沈清淮的脸上。 真是……日了狗了。 明影脸颊红的不正常,目光里的黑色都要涌了出来,他一直都盯着沈清淮,直到最后才猛地闭上眼睛。 沈清淮抽了纸巾,自己擦起脸上的东西来。 好半晌之后,明影那急促的喘息才平复下来,人的热度一冷却,很快理智这个东西也就回来了,他看着沈清淮脸颊上的东西,脸一下子红的更厉害,“对,对不起……”声音好似又恢复成了当初。 沈清淮心情是真的很糟糕,他都没跟明影说话。 明影忽然靠近,那一处又乍的出现在沈清淮的面前,沈清淮受了惊吓似的往后一缩。 “对不起!”明影这才想起来,他将裤子穿了起来。 沈清淮脸上已经擦完了,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干净似的,反反复复的擦,导致脸颊都有些破皮了。 “我刚刚……”仿佛是有一种奇怪的东西驱使着他,让他刚才的举止,完全摒弃了理智和羞耻,而变得只去追求身体的快感,“青淮!我……” 沈清淮从床上下来。 明影的房间里连卫生间都没有,他就只能开了饮水机的冷水,洗自己的脸。为了接水,他要弯下腰,但在他洗脸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紧盯着他,转过头果然又是明影。 明影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容易被撩拨,在知道自己心理并不排斥沈清淮是个男生之后,他也渐渐坚定了某种东西。他看到沈清淮那一双修长的腿,就觉得刚刚才平复的热度又升了上来。 沈清淮手还发麻,绝不会再帮他来一次。 明影也不像刚刚那样上头了,“你睡觉吧,我去图斯房里睡。”后一句明显是安慰沈清淮。 沈清淮脸上的水珠往下滴,明影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目光更是深黯。 沈清淮也没留他,明影带上门出去了。等到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沈清淮才放下心,他把腿上的丝袜脱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没想到刚脱掉一只,门就又开了,明影走了进来,“图斯他们把门反锁了。” 沈清淮又不可能赶他出去,这里就是明影的房间,“那你就呆着吧。”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连座位都没有,沈清淮刚历经过那样的事,心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觉得无事,在明影坐下来的时候,他把被子堆在了两人中间。 明影果然很规矩,一直没有再碰他,沈清淮松了一口气。 到晚上的时候,感到有些冷的沈清淮,忽然被一床被子紧紧包裹住,他惊的睁大眼睛,看到明影把被子打开了,裹着他。明影穿着衣服,两人之间又隔着被子。明影看他睁开眼,咬着唇,“我怕你冷。” 他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沈清淮也不好生硬的拒绝他,明影给他盖了被子之后,就翻身过去了。 “睡吧。” …… 沈清淮这一夜过得真的是心情复杂,他醒来的时候,就更复杂了。 因为酒醒的苏冷闯进了房里,他神色很急,估计是对昨晚的事还有印象,但他大力的把门推开,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之后,神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bill在外面刷牙,苏冷怕他看到,带上门走了进来。 沈清淮被那粗鲁的开门动静吓到了,睁开眼就看到一步一步往他面前走过来的苏冷。 房间里很乱,地上是他昨晚脱掉的丝袜,丝袜旁边是两张揉皱的卫生纸。本来这不算什么,但是,明影紧紧的抱着他。沈清淮也不知道明影什么时候抱过来的,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明影圈在怀里。 窗帘拉着,房间里暗沉沉的。 苏冷看到了地上的卫生纸,神情变得更加莫测起来。 明影醒了,很是亲昵的叫,“青淮——” 沈清淮看到苏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沈清淮躲在被子里,他是没有衣服穿,不是他不想穿,而明影昨晚留下的痕迹还在,他一起来,就发觉自己真还不如继续缩在被子里。 “女朋友,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苏冷盯着沈清淮的胸口。 沈清淮脑子都懵了,解释?昨晚那么混乱,他从哪解释起啊! 明影完全不嫌事大一样,他用被子将沈清淮裹住,挡住苏冷灼灼的目光。 “我喜欢青淮,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他是男的我也喜欢。” 苏冷从来没喜欢过明影这么个人,现在觉得他更加讨厌起来,“所以?” “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沈清淮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神经病啊!” 明影温柔的望着他,“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清淮,“……”只是撸了一发真的没必要负责啊。 一旁的苏冷却仿佛真的在考虑一样,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沈清淮看来,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好啊。”然后他上前,将沈清淮从床上拖了起来,沈清淮就只有一件短裤在身上,“我没穿衣服!” 苏冷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身高差不多,这一下抱起来就很是别扭,沈清淮在他怀里扑腾,明影也想要阻止,但苏冷谁也没有搭理,他将被子扯上来,连着沈清淮的头一起盖住,“昨晚你到底跟他干了什么,我们回房间,好好说。” 411、凭风舞(411) 现在日上竿头, 昨晚喝醉的两个还在房间里睡觉,bill叫了外卖, 端进来的时候正撞到苏冷,苏冷怀里抱着个人, 只不过叫被子盖住,只能看见一双引人的长腿。 “苏,苏哥……” 苏冷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bill拎着外卖还在发怔的时候,明影从房间里出来,一路也追上了楼,bill叫了声‘肖凛’, 没想到人理都不理他。 bill也觉得奇怪, 昨天他是看到了苏哥的女朋友,不过人家挺害羞,早早的就上楼去了,怎么大白天, 从肖凛房里出来了?bill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 走到肖凛房门口,肖凛走得急,门都没关,bill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到了那丢在地上的丝袜。 卧槽,不,不会是他想的这样吧? 苏冷抱着沈清淮直接进了房里, 连带着把房门都反锁了,明影在外面敲门,久无人回应都动起脚来。 房间里的沈清淮被丢到床上,苏冷是一醒就下去找他了,所以房间还是昨晚那个乱糟糟的样子。 “你跟肖凛那小子怎么回事?”苏冷是真恼火。 沈清淮捡了地上的衣服,都顾不得脏不脏了就在往身上穿。苏冷拧着眉,堵在他面前。 沈清淮穿到一半的衣服被苏冷拽着,抬眼瞪着他,“松手。” 苏冷沉着脸色,死死的拽着,“你跑他房里跟他干什么了?” “那你让我在你房门口蹲一夜?” “是我给你赶出去的?” 沈清淮声音抬高了一些,“你喝成那个样子,我不出去,我不出去不得被你当女人给用了!” 苏冷还依稀记得昨晚的事,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尴尬神色,刚才因为冲动而激烈的语气也平复了一些,“那你也不能跑到他房里,跟他……”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在外面的明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开始撞起门来。 沈清淮满心的烦躁无处发泄,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咚’的一下砸在房门上,“吵什么吵!”玻璃杯碎了一地,门外的声音果然停了下来。 苏冷也没见过沈清淮这么发脾气的样子,他本来准备退一步的,但沈清淮那身上的红印子,又叫他神经敏感了起来,“你昨晚到底跟他怎么了?” “我就去他房间里睡了一觉。” “那你身上这些痕迹是怎么回事?”平常苏冷都是个挺理智的人,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昏了头的问题。 “那他妈都是你咬的!” 这句话一出,苏冷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沈清淮把他拽了一个角的衣服扯过来,披在身上,“满意了?” “他刚看他抱着你,他昨晚抱着你睡了?” 沈清淮也不知道明影什么时候抱着他的,“抱着怎么了?” “我不喜欢。” 沈清淮都叫他气笑了,“你不喜欢关我什么事,你还管我晚上睡哪儿了?我俩什么关系啊,啊?” “你是我女朋友。” 沈清淮一听这称呼就来气,“我是男的!” 话音刚落,苏冷扑了上来,沈清淮本来就靠着床站着,这一下直接叫他扑倒在了床上。沈清淮也觉得奇怪,都差不多高,为什么人的力气差那么多,就好比现在,他叫苏冷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挣扎了一下,看苏冷压在他身上看着他,目光里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情绪。沈清淮哼笑了一声,“你真喜欢青淮啊?” 苏冷本来想点头,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沈清淮问的是女主播青淮,那个他已经抛弃不用的身份。 “可是我真不是女的啊,我把钱还你呗。”从苏冷要求让他做女朋友的时候,沈清淮都已经有点明白,苏冷是真的对他以前那个身份恋恋不忘。而苏冷这段时间让他穿女装,让他完全坚定了这个想法,“现在漂亮女主播挺多的,你不用让我一个男的,天天在这儿跟你玩角色扮演吧。” 苏冷的嘴唇紧抿着,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 “我知道你是男的,你不用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 沈清淮上身衣服穿了一半,被苏冷压在身下,也无暇去穿整齐。他的手稍微动了一下,苏冷就紧紧的抓了过来。 “我也跟你说清楚,让你穿女装,是因为我有丝袜癖。” 沈清淮又挣扎了一下,苏冷一下抓紧他的手,大力的像是要捏断他的腕骨。 “看你穿丝袜,我会很兴奋。” 禁欲的脸,说出这样话,实在是…… “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啊。”看着沈清淮惊慌起来,苏冷脸上反而没有那么阴沉了,“本来,我还打算从正常的谈恋爱开始的。”借着威胁的借口,让他光明正大的做自己的女朋友,“但是,我发现我没法做到。” 沈清淮已经有些惊慌了,他直接苏冷可能是最表里不一的典范。 “我以前画本子,都画的男女向,认识你之后,我才开始……” 沈清淮急急打断他,“你别跟我说这些!” 手臂无法动弹,只能下身挣扎起来。 “我是不想跟你说这些,弄得自己跟个变态一样。”但事实就是,在认识沈清淮之后,他居然真的慢慢的有往那个倾向发展的趋势了,送丝袜的时候,就算是一种暗示了,“但是你不是问吗,你问我就告诉你啊。” 门口又传来急躁的撞门声。 “有时候真的很烦这种人。”苏冷回头看了一眼门口。 明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拼命敲着门,“青淮——青淮——” 楼上的动静太大了,沈清淮听的心里叫苦不迭。 “你昨晚没跟他发生什么对吧?” 沈清淮看他问的正经,只得又咬着牙回了一遍,“没有!” 这一次,苏冷放过了他,他松开对沈清淮的钳制,从床上爬了起来。沈清淮一骨碌坐起来,苏冷捡了被子,丢在他身上,看他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才走到门口去开门。 明影都已经有砸门冲动的时候,反锁的房门忽然开了。明影看苏冷身上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刚才那股子劲儿一下子又软了下来,但表面还是硬气着。 到了这个时候,苏冷连装的给他好脸色的心情都没有了,“你今天不是要走吗?” “我不走了!” 苏冷笑了一声。 明影想要挤进房门里开,看一眼沈清淮的情况,苏冷却拦着他,“我跟我女朋友有事要说,麻烦你出去。” 一楼昨晚喝醉的两个已经醒酒了,跟bill探头探脑的站在走廊上看上面的情况。那架势像是两人如果出现纠纷,他们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拦住他们似的。 “你明知道他……”不是女的。后面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让我看他一眼。” 苏冷站在门口,一副防范的模样。 刚醒来的亚罗还搞不清楚状况,不住的问着bill,bill凑到他耳边把刚才自己看到的,苏哥的女朋友,从明影房间里出来的事说了一遍。本来明影跟月神为哥女的打架已经被炒了几天的热度了,没想到转头又换了对象。亚罗和图斯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是说,明影把苏哥女朋友给……那个了?” bill还没开口,楼上又传来动静。 “你不能强迫他!”明影还记得昨晚撞见的一幕。 苏冷反唇相讥,“你这话得对自己说。” 这对话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叫探听的亚罗把头缩了回去,一脸惊慌的和图斯对视着。 明影想到昨晚的事,也确实是他半强迫的,所以苏冷这句话一出来,他就被噎了一下。 “回去好好做你的直播去,池渐月那边道歉的事,你还没弄完吧,别小心自毁前途。”苏冷这句话还是威胁的意味比较多,这件事池渐月那边经过他的劝阻,已经松口了。 “我会处理好的!”明影也是到现在,才发觉苏冷一开始对他抱有的,从来不是一个前辈,而是把他当做竞争对手的敌意。 “处理好了再说吧。” 明影见他要关门,连忙用手抵住,“我处理好了之后,会跟你公平竞争!” 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叫楼下三个人都打了个哆嗦。本来酒醒后的头疼,在听到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之后,都消失了。 关上房门的苏冷绕了回来,欺负了明影一顿之后,他心情明显已经好转了许多,在沈清淮面前,也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我早点把这边的交接处理好,然后一起回去。” 沈清淮听到回去,眼睛一亮。 苏冷又补充了一句,“让你当我女朋友这件事,时限两个月。回去了也是一样。” “你一开始可没这么说!” “那我跟池渐月说,让他不用管了,我已经准备退役了。”他让池渐月接受明影道歉,就是他借了自己还在km,怕累及战队以后发展的理由,“不过池渐月手脚是真的快,才两天,网上你的消息都删完了,连视频也找不到了。” 沈清淮这两天都没来得及关注网上这些事。 “不过你也别觉得这是件好事,他肯定在查你了。”苏冷用笃定的口吻说。其实他也没想到,沈清淮在池渐月心目中,还是挺有重量的,“你让他查出来,他要跟你追究,那你下场比全网黑惨多了。” 沈清淮以为苏冷是在吓他。 “哦,你应该还不知道池渐月的身份吧,他……”苏冷是真的有点吓沈清淮的意思,毕竟池渐月一直都很低调,知道了真相,气一时是肯定的,但更出格的事,按照苏冷对池渐月的了解,他也做不出来。 沈清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沈煦。 苏冷看到这个来电显示,也没继续说下去。 沈清淮接了起来,“喂?” 那边却是沉默。 沈清淮有些疑惑,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一些,以让沈煦不为他担心,“晨晨,今天没课吗?”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让沈清淮悚然一惊。 “这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吧?” 说不出什么意味的嗤笑声。是池渐月的声音。 412、凭风舞(412) “见一面吧。” 在两人之间陷入沉默之后很久, 池渐月才抛出这么一句话。 池渐月给了他一个地址,离沈清淮的家很近的一个咖啡厅, 沈清淮带于安安去过一次。所以当池渐月说,‘我在那等你’的时候, 沈清淮才真的相信,池渐月是真找到他家里去了。 苏冷交接都没办,给教练打了个电话,就跟沈清淮回去了。不过那是池渐月约的沈清淮,苏冷实在不好横插一杠,所以最后是沈清淮一个人去的。 沈清淮在咖啡厅里见到池渐月的时候,他正在摆弄自己的笔记本, 等到沈清淮走到近前, 池渐月才稍稍抬起眼来。他第一次看到穿着男装的沈清淮,令他诧异的是,他仍旧能一眼认出他来。 “坐吧。” 对面只有一个座位,沈清淮坐了下来。 池渐月的反应很平静, 他还在继续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 “你来了多久了?”沈清淮看到池渐月面前的咖啡都冷了。 “六个小时。” 现在是下午, 沈清淮一回来就直接来了这里。池渐月说的六个小时,很可能就是他从这咖啡厅开门坐到了现在。 敲击键盘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等到终于忙完了手边的事,池渐月才将面前的笔记本合上,“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服务员过来了,池渐月侧过头,“两杯康宝蓝。” 沈清淮一顿, 抬起眼认真的盯着坐在对面的池渐月。 池渐月一年不见,褪去了最开始的稚嫩,他那本就精致的眉眼出落的有了几分男人的锐利。池渐月也注意到了沈清淮在看他,他漆黑的瞳孔转了过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等到热气升腾的咖啡放在桌子上,池渐月的手指捏着银色的勺子轻轻搅拌的时候,沈清淮才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弟弟呢?” “他在学校,我只是拿了他的手机。” 沈清淮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怕池渐月做出什么来,但看现在吃渐月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像是那种会做出不理智事情的模样。 “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了吗?” 沈清淮垂下眉眼,尽量使自己的语调诚恳一些,“……对不起。” 虽然他低着头,但还是能感觉到,池渐月的目光始终盯在他的身上。 “对不起?”池渐月重复了一遍,他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轻轻的发出一声嗤笑声,但沈清淮抬头,他嘴唇分明还是紧紧抿着的。 “上次我就打算告诉你了,但是……”但是被明影坏了事。 池渐月放在桌子上的手交握起来。 “我并不是刻意的想去欺骗你。”干巴巴的解释,听上去毫无说服力。 “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是的。” 池渐月的反应,实在是和沈清淮预料的不同。 “不喜欢喝咖啡吗?”池渐月看他一直没有碰过。 沈清淮碰了一下杯沿,“不是。” 又是沉默。 “清淮——”忽然有人叫沈清淮的名字,沈清淮抬起头,见到竟然是很久没见到的于安安。 于安安也是和同学逛到这里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这一个咖啡厅,沈清淮和池渐月坐的地方,正对着透明的玻璃,她看到多日不见的沈清淮,心里涌上一股欢喜之情。 “真的是你啊。”于安安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沈清淮也没想到是她,“安安?” “哎呀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本来想问你要不要给猫做绝育的。”于安安说完,注意到了坐在沈清淮旁边的池渐月。 她身旁的女生明显是认识池渐月的,一见到他,眼睛都瞪大了,“月,月神?” 于安安不玩游戏,弄不清楚状况。 乍一见到偶像的女生激动的无以言表,“我,我看过你以前的比赛,我同学都特别喜欢你……” 于安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渐月觉得这里可能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他敲了敲沈清淮面前的桌子,示意跟自己一起走,然后对那女生说,“不好意思,让一让。” 沈清淮只得跟着他一起出去了,临走之前很是抱歉的对于安安说,“还有事,改天请你喝奶茶。” 也许是好一段时间不见他,于安安再听他说话的时候,脸上都微微泛红。 走出来的池渐月说,“这里我不太熟,想安静一些的话,还是去你家吧。” 沈清淮想了一会儿,觉得池渐月这张脸可能会再惹来刚刚见到的那样的人,就还是答应了。 池渐月跟沈清淮回去了。 沈清淮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房间里还维持着他走的样子,床上有些乱。女装上剪掉的吊牌还在桌子上没有收拾。 “你和弟弟住在这里吗?” 房间说不上狭小,但也能看得出沈清淮经济并不算宽裕。 沈清淮有些不自然,“嗯。” 沈清淮直播用的电脑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正对着床,这是池渐月熟悉的角度。 “你不直播了在做什么?” “教人画画。” 池渐月走到了窗户旁,往外眺望了一眼,沈清淮在房间里收拾着床上的东西,“你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是找一个你拒绝我的理由。”外面阳光灿烂,淡蓝色的窗帘半掩着光线,使得站在窗户旁的池渐月,都仿佛叫那光线镀了一层光晕,“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什么主意?” 池渐月转过身来,他身材高挑,和沈清淮又站在同一个角度,转过身来的时候,在地上留下的暗影刚好将沈清淮包裹了进去,“如果这个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那么我不接受。” 沈清淮在这一瞬,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池渐月不是傻子,早在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沈清淮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寻常,后来他随着网上的视频,找到了沈清淮住的地方,他在来之前,实际上已经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还是来了。 “你不接受?你不接受我也是个男的。” “不,我是说,我不在意你是男生。” 又是这个答案,关键是池渐月的神色,还是该死的认真。 “我觉得一年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知道这一切,这已经就算是一种注定了。”也许是离开了电竞圈,池渐月得到了很好的调整,他比以前更高,更具有真正的,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沈清淮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如果是因为我欺骗你,你来找我算账,我道歉,至于别的……”笑了一声,又无奈又嘲弄,“就算了吧。” “我不抽烟,不喝酒,没什么应酬,我可以陪你打游戏,甚至可以帮你供弟弟读书,到他成年——”这是池渐月想好的,和青淮告白的话,然而被拒绝的太干脆,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但是一年之后,他见到沈清淮,这些曾经难以启齿的话,变得很容易就能脱口而出,“如果作为男朋友的话,我觉得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沈清淮已经有些不愿意听了,他知道了池渐月的来意,“可是我不需要男朋友——我不喜欢男人!” 池渐月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清淮这一路奔波,水都没喝一口,嘴唇干燥的厉害,他舔了舔上唇,“真的,我很抱歉,我骗了你,当时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用这个方法直播……我真的没想过骗你,如果到现在要负责的话,我愿意承担当初的后果,别的……对不起。” 沈清淮这样的神色触动了池渐月,他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沈清淮看他走过来,将桌子上的笔记本拿起来,同时他留下一张名片,压在桌子上那已经干枯的玫瑰下。 “我是真的考虑了很久,才会在今天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池渐月说,“我会在这里呆一个月,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来找我。” 沈清淮看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等关门的声音传来,沈清淮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在了床上。 许久之后,门外传来敲门声,沈清淮的心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他以为池渐月去而复返,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的是说是回家的苏冷。苏冷是始终放心不下他,虽然知道池渐月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还是不敢赌,在看到沈清淮安然无恙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家?” “池渐月的车停在外面,然后我就顺便翻了一下你们物业的居民信息。”苏冷说,“池渐月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 “那你是希望他打我一顿?”沈清淮说话有些刺人。 “当然不是。” 沈清淮作势要关门,苏冷却抬手挡了一下,“我没有跟踪你的习惯,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是你安慰我说,池渐月不会拿我怎么样的,那你还担心我干什么?” “你知道的,人一遇到担心的事,就很难用理智去思考一件事。”苏冷将门推开,走进了沈清淮的家里。 “诶你!” “我好饿。”苏冷说,“我这跟你回来,一路上一口饭都没吃,现在回去,也没阿姨给我做饭。” 沈清淮听他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些烦躁的皱紧眉头。苏冷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名片,他拿了起来,“池渐月为什么给你这个?” 沈清淮顿了一下,掩饰道,“我怎么知道。” 苏冷将名片折了两下,然后径直丢到了垃圾桶里。 沈清淮没有阻拦他,事实上,他也不会再去找池渐月。 “冰箱里有牛奶吗?”苏冷丢了名片之后,嘴巴上这么问着,但是自己已经走到了冰箱旁,打开了冰箱自己找了起来。他拿了一袋出来,看了一眼,“羊奶粉?” “这是给猫喝的。”沈清淮走了过来。 冰箱靠近窗户,窗帘则是拉开的,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在楼下迟迟没有离开的池渐月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靠窗的地方,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很是亲昵。淡蓝色的窗帘被微风卷起,池渐月只能看出另一个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 嘴唇紧紧抿起,连目光也深沉了几分。 413、凭风舞(413) 沈清淮之后又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沈煦,沈清淮以为又是池渐月, 语气都有些冷淡,“还有什么事吗?” “哥?” 沈清淮怔了一下, “晨晨?” “是我。” “哦,我还以为……”是池渐月,现在听到沈煦的声音,沈清淮明显放心了很多,“你在学校是吧?” “是啊。” “那……有人来找过你吗?” 沈煦说,“没有。”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也严肃起来, “哥哥,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就随便问一问。”沈清淮也还是不想打扰沈煦正常的校园生活,“你的手机有人拿走过吗?” “导师找我要过一次。” 沈清淮心里知道是什么,但他没有告诉沈煦的打算, “这样。” 沈煦直觉有什么事, 但沈清淮这副模样,明显是不想告诉他,他也没有再问下去,他直接说明了自己打电话的意图,“哥哥你现在回来了吗?” “我在家。” 沈煦从上次一个人回来之后就忧心的很,现在听到沈清淮回来了,语气都欢快了一些, “嗯,我明天放假,哥哥有想要的礼物吗?” “你回来就好了,不用买什么的。” “好。”沈煦乖巧应下,而后又十分神秘的说道,“哥哥,明天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等我回来。” 电话刚挂,厨房里忽然传来了碗碟摔碎的声音,刚坐下的沈清淮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去厨房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地上碎了两个碗碟,苏冷手上还有泡沫和水。 “你在干嘛?” 苏冷擦干净手上的泡沫,“我想帮你洗碗……” “不用了,我来洗就好了。”沈清淮刚才接了个电话,没注意到蹭完饭的苏冷居然进了厨房里。 水龙头还开着,苏冷转过头关了一下,然后蹲下来捡地上的碎片。 “别捡!” 沈清淮的话音刚落,苏冷碰到碎片的手指已经见红了。血珠凝聚在指腹上,沈清淮都已经有点绝望了,“你站在这,别再碰厨房里的东西了,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已经让沈清淮见识了自己另一个面貌的苏冷,仍旧是生活不能自理。 沈清淮拿了创可贴进来,看到苏冷还按照他说的站在原地,他走过去看了眼他受伤的手指,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碎瓷片之后,才拿创可贴给他贴好,“行了,你出去呆着吧,我来弄。” 苏冷出去了。 沈清淮认命的拿了抹布过来,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厨房里还泡着没洗的碗,他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又直起腰来洗碗。出去的苏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我给你找个阿姨吧。” “可别,我消受不起。”沈清淮从前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不知道为什么沦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苏冷说,“那我们以后出去吃,不要你做饭了。” 沈清淮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把我当你女朋友了?” “难道不是吗?” 沈清淮把围裙解下来,团成一团丢在了厨房的柜子上,“吃完就走吧,外面天都黑了,你小心回去打不到车。” “我可以让别人来接我。” 沈清淮开始真的觉得,画手经济是真的宽裕了,几个阿姨伺候也就算了,连司机都有,“随便你。” 苏冷刚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吃完饭,视线跟着沈清淮在屋子里转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很多玫瑰花,“有人在追你吗?” “什么?” “不然怎么这么多玫瑰花。” 沈清淮说,“我弟弟买的。” 苏冷心里感到了一丝奇怪,但他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看到了沈清淮桌子上的一个相框,拿起来一看,是两个青年,其中一个是沈清淮,另一个则在他身旁揽着他的腰,苏冷觉得眼熟,随即才想了起来,这个人和沈清淮一起上过台,自称是他男朋友什么的。如果是弟弟的话…… 苏冷拿着相框微怔的功夫,听到了奇怪的声响,抬起头,原来是沈清淮将桌子上枯萎的玫瑰都抽出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出去丢垃圾的,你还要呆着吗?”沈清淮已经直白的下逐客令了。 还好苏冷不是不识趣的人,他放下相框,“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下了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沈清淮找到楼下的垃圾桶,把拎着的垃圾都丢了进去。然后拍拍手,转身准备回去。 苏冷叫住了他,“明天我来找你。” 沈清淮跟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苏冷也准备回家了,但等他走到路口处时,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回过头,却是一片黑暗。等苏冷上车离开之后,一辆停在小区里的车悄悄的亮起了车灯。 …… 沈煦是下午回来的,沈清淮睡到下午才醒,醒了就在洗衣服,他开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穿着宽大t恤,在阳台晾衣服的沈清淮。沈清淮因为抬手的动作,t恤往上卷了一些,露出他白的发光的双腿。沈煦看的愣住了一瞬,才开口说,“哥,我回来了。” 沈清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回来了。” 沈煦走到阳台,他接替沈清淮将晾衣杆拿过来,“哥哥,我来吧。” 沈清淮顺手就给了他,甩了甩手上沾着的水,回了客厅里。 “哥,我给你买了条领带,你看你喜不喜欢。” 沈清淮看到桌子上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条深蓝色的领带,“不是不让你买了吗。” “看到适合哥哥,就顺便带回来了。”沈煦已经晾完了剩下的衣服,带上阳台的活动门,走了进来。 “吃饭了吗?” “没。” 沈清淮往厨房里走,“我去做饭。” 沈煦跟条小狗似的,跟着他就进去了,沈清淮穿上围裙的时候,沈煦忽然走了过来,“我帮你系。” 沈清淮就收回了手,沈煦就站在他身后。围裙的带子很细,轻轻一收紧就能勾勒出沈清淮纤细的腰身。沈煦帮他系完围裙之后,从背后抱住沈清淮,“哥哥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嗯。” 沈煦用下巴抵着沈清淮的肩膀,他的头发搔的沈清淮的脖颈有些痒,但两人这样亲昵的事情已经做多了,所以沈清淮也没有再推开他,他只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昨天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 沈煦从口袋里掏出存折夹着一张卡递给沈清淮,沈清淮以为是他攒的钱,“干嘛啊。” “哥哥看一下呀。” 沈清淮翻开看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的一串存入,且都是不菲的数额,“这些钱你打哪儿来的?” “做生意赚的。”沈煦说。 沈清淮可不知道这些事,光存折上的,就有七位数之多,“做什么生意?” 沈煦把跟几个学长合伙做生意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清淮,沈清淮听的一愣一愣的,开玩笑的吧。 “哥哥喜欢什么就去买吧。”这段时间沈煦又要兼顾课程又要忙于事业,有多辛苦自然不必说,但想到能让哥哥轻松一些,他就只觉得连辛苦都是满足的,“现在公司已经能正常盈利了,以后我会赚更多的钱的。” 沈清淮神色一下子有些复杂了,为什么有人赚钱就跟玩儿一样? “这些都是给哥哥的。”沈煦抱着沈清淮的手臂收紧。 “不是,既然你是在做生意,那这么多钱,公司……” “哥哥尽管花就是了,这些是我个人所得的。”沈煦说。 忽然天降一笔巨款,沈清淮的内心那是相当的复杂,本来是他养着沈煦的,怎么一转眼好像调转了过来一样? “哥哥今天换香水了?”沈煦的鼻翼靠在沈清淮的耳根后轻嗅,呼出的热气让沈清淮耳垂发红。 沈清淮这才感觉到,沈煦靠着他实在太近了一些。 “肉豆蔻的中调。” 沈清淮的手因为不断喷吐在他脖颈上的气息,而颤抖了一下。 “是我上次买给哥哥的那瓶香水。”沈煦笑了一下,“好开心。” 沈清淮缩了一下,沈煦在他身上不断厮磨,他想让沈煦放开他,但这个时候,他又不好开口,“晨晨,你出去吧,我做饭。” “我不饿——”拉长的音调,带着一丝暗示的意味,“哥哥身上越来越香了。” 压低的声音,从唇中直接钻进了沈清淮的耳朵里。 就在沈清淮已经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身后的沈煦忽然松开了他,他回过头,只看到沈煦有些奇特的脸色,“怎么了?” “没事,哥哥做饭吧。”沈煦挤了一个笑容出来,然后转身出去了。 从厨房里离开的沈煦直接进了卫生间里,等到反锁了卫生间的房门,他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居然……有反应了。 就只是抱一抱,太难堪了。 沈煦低下头,看到那一处明显的凸起,明显有了些头疼。从前还不会这样的,但是就在最近,也许是因为想哥哥的次数变多了,稍稍的接近,都让他有些受不了。还好哥哥没有发现,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另一道声音从黑暗里生了出来。 哥哥知道了,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生气?害怕?还是羞耻? 每一个猜测的反应,他都喜欢的不得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啊,已经能很好的照顾哥哥了。 转过头,墙上的镜子倒映出他难耐到需要抿唇来缓解干渴的神色。 很久之后,沈煦才从卫生间里出来,沈清淮还在厨房里忙碌,他又钻进了厨房里。 沈清淮正在试锅里的菜熟了没熟,一口咬下去之后,才发现沈煦进来了。 “哥哥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偷吃吗。”沈煦开玩笑一样的说道。 “我在试熟了没熟好不好。” “我也要吃。”沈煦说完,直接凑了过来,将沈清淮咬了一半的肉含到了嘴巴里,“好吃。” “还没熟透呢。”沈清淮有些无奈。 沈煦还在反复咀嚼,目光却直直的望着已经转过身去的沈清淮。 …… 吃完饭,沈清淮在阳台晒太阳,沈煦刚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就去开了门。 门口那个人,看到来开门的是沈煦,也微微一怔。 “你是?”沈煦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忽然一下子他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那边阳台上晒太阳的沈清淮已经看到了门口的人,他一下走了过来,因为害怕苏冷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直接把沈煦支走了,“晨晨你去阳台把昨天的衣服收一下。” “好。” 等沈煦去了阳台之后,沈清淮才咬牙看着来访的人,“你来干嘛!” “和女朋友约会。”苏冷说。 “你没看我弟弟今天回来了吗?” “他那个年纪,假期更应该出去拓展自己的社交圈。”苏冷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这种死宅,有资格教育别人?” “我应该比你弟弟大四岁,我这个年纪应该专心工作。”苏冷说。 要不是沈煦在家里,沈清淮都能跟苏冷吵起来。 苏冷拿了两张银色的券出来,“下午松楼有画展,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沈清淮听说是画展,果然软下来一些。 “那边的颜料也是私制的,颜色很美。”苏冷抛出杀手锏,“还有一个小时开展,我开车的话,差不多刚好能到。” 沈清淮对颜料是真的有点心动,再加上苏冷不断鼓吹,他还是松动了,不过,“你不会又要让我穿女装跟你去吧?” “你不喜欢以后就不用穿了。” 沈清淮已经有了决定,他回头对沈煦说,“晨晨,我出去一趟。” 正在收衣服的沈煦听到沈清淮说这句话,怔了一下,他还想着如何和哥哥共度一下午呢,但是不等他说出什么来,沈清淮已经跟着苏冷带上门走了。 房间一下子空荡起来。 “哥哥这么多天不在家里,一点都不想我的吗。”脸上温和的神色不在。 …… 沈清淮跟着苏冷下了楼,苏冷是开了车过来的,就停在小区外面。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 “等一下。”苏冷说。 沈清淮看着苏冷下了车,然后看着他进了一家花店里,买了一捧红玫瑰回来递给了沈清淮。 “你干嘛?” “看你家那些花枯了,买给你重新回去插着。”苏冷说完,就系上安全带。 沈清淮很是嫌弃,直接把花丢到了一旁。 …… 这一幕全被站在阳台上的沈煦收入眼底。 414、凭风舞(414)【 已修改】 去了画展, 沈清淮对那展出的画都不太感兴趣, 但那作画的颜料他是真的喜欢, 但他去问工作人员是否有这种颜料出售的时候,对方却说此次画展并不对外出售这种颜料。苏冷递了张名片过去, 低声跟那人说了什么, 那人就带着他们上了楼,得到一声‘稍等’之后,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而来。他跟苏冷不知道聊了什么,最后交给苏冷一个密封的黑色皮匣,苏冷也爽快的刷了卡。 “不是说不卖吗?” “不卖一般人而已。”苏冷说。 沈清淮看了将匣子打开的苏冷一眼, “你不是一般人吗?” 苏冷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将匣子展示给沈清淮看。里面一小格一小格密封起来的颜料, 色彩漂亮的超出沈清淮在市面上看到的所有颜料。 “挺全的。”苏冷只看了一眼, 就将东西递给了沈清淮, “这趟没白来吧?” 沈清淮刚才看到他刷卡了, 他心里想要, 但也不想白要, “多少钱,我给你。” “送你的。” 沈清淮看那颜料的包装, 就知道这价格不菲, 尤其还是私制的, 价格不知道得贵到什么地步。 “画展还有一会, 你还看吗?”苏冷看沈清淮从来开始, 就对这画展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沈清淮摇头。 “那我们出去吧, 去别的地方逛一逛。”苏冷伸手将递给沈清淮的匣子拿了过来,“挺沉的,我先提着吧。” 沈清淮想,如果苏冷不愿意要钱,他也不准备要这个颜料。虽然他是挺喜欢的,但为这欠个人情实在没必要。 苏冷提着匣子出去了,沈清淮跟在他后面。上了车之后,苏冷转过头来问他,“想去哪?” “随便。” 苏冷目光闪烁了一下,后视镜里倒映出他翘起的唇角。 沈清淮说的随便的意思是,就近找个地方就行了,但苏冷一直带他出了市区,眼看着周围高楼越来越少,低矮的建筑越来越多,沈清淮有点慌了,“你这是去哪儿啊?” “蒲花暗河。” “哪儿?”沈清淮都没多少出门的机会。 车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沈清淮抬起头,车外面一个路牌,写着蒲花暗河四个大字。 “一看你就没来过,正好带你来逛逛。”苏冷将车停在路边,解下安全带下来了。 已经是黄昏了,沈清淮下车眺望,只看到几辆写着旅游专车的大巴停在路旁。渡口里的芦苇成行,风一吹,恍惚有种潮水的感觉。 “你这逛的未免也太远了。”路牌上不光写着蒲花暗河四个字,也注明了这里已经离开了市区。 苏冷笑了一下,带着他往里面走去。蒲花暗河说是暗河,但从进去就是层叠的山峦,沈清淮跟苏冷沿着山峦的阶梯上上下下,腿都有些软了。和他一起的都是些七八十岁的老年旅游团,就沈清淮跟苏冷两个青年混在其中。本来沈清淮是有些走不动了的,但看那些老人一个个脚步飞快,他也不好停下来休息。 前几天下过雨,上面有个地方积了水,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让阶梯都湿滑无比,沈清淮滑了一下,他反应敏捷的抓住了扶手,而在他一旁的苏冷却更快的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心!” 沈清淮心里嘀咕,还不是你要来这里的。 前面的山壁上刻着两个红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那摇头晃脑,脚下摆着一张黄纸,看样子就像是算卦卖艺的,沈清淮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见那老头在跟几个游客说,这蒲花暗河再往下走,有一截叫‘往生’的地方,经常有人在那撞见鬼。青天白日的,说这样的话当然没人信。沈清淮一路走到最底层,发现暗河确实名副其实——层叠的山峦下,有一条山涧,山涧里的水都往山里奔流,有划着船的工作人员再来回接送游客。 在等待前面的人过去的时候,沈清淮看着眺望瀑布的苏冷说,“你经常来这?” “没有,我这是第二次吧。”苏冷看沈清淮脸色有异,就跟他解释,“我的老师推荐我没有灵感的时候出来走走,说不定就有了。” “那你找到灵感了吗?” 苏冷摇头。 沈清淮一脸无语的模样,刚好这时前面的人走了,到了沈清淮这里,渡口只剩下他们两人,景点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穿上救生衣,然后带着他们坐上了船。 “刚才听见了吗,说这里会撞见鬼。”苏冷故意吓他。 沈清淮哪是胆小的人,若说鬼的话,那种活了一世就死了的鬼,看见他这活了五世的人,才得害怕吧。 苏冷见他毫无所惧,也觉得有些无趣,就不再吓他,跟着他一起上了船。沈清淮坐在船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山峦,山峦上开满了黄色的花,这么一眼望过去,还真的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船上配备有景区专门的用来解说景点的耳麦,沈清淮拿起来戴上,见里面一道女声在解说蒲花暗河的来历。船进了山里,里面一点灯光也没有,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下,沈清淮的心不免也有些紧张起来。 往生?开玩笑的吧。 等真的进了一片漆黑的地方,除了水声之外,沈清淮还隐隐听到了渺远的歌声,而他耳麦里解说的声音,却戛然消失了。墙壁上的水珠滑落下来,有一滴滴到沈清淮的脖子里,吓得他一下站了起来。船一下子摇晃起来,划着船的工作人员说了什么,然后一道强光打过来,苏冷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沈清淮。他抓住了沈清淮的手,低声笑道,“不是说不怕吗?” 沈清淮却无法跟他形容自己刚刚听见的声音。这绝对不是幻觉。 沈清淮被苏冷拉着坐了下来,刚才的手电筒又骤然熄灭,四周都是黑暗,沉沉无边的水声。 要是第一世,沈清淮还不会相信这种玄乎的东西,但他活了五世就已经够玄乎的了,再遇上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也容不得他不信了。刚才听到的往生一词,他嗤之以鼻,但他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遇到了。 他知道自己还在渡口里,但四周却已经慢慢亮堂起来了。不是手电筒而是烛火。 他周围都是人,象牙床,暖玉雕,一白衣狐裘的男子左拥右抱,脸颊上还有几道暧昧的唇印,他向沈清淮招手,像是要递一杯酒给他。 船摇晃了一下,苏冷摸到手机,微弱的光线亮了起来,他看到沈清淮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船摇摇晃晃,他却如履平地。苏冷拉了沈清淮一下,“怎么了?” 面前的景象变幻,繁花拥簇而来,春光烂漫,沈清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坐在一棵开花的树上,树下戴着玉冠的男子向他伸出双臂,不同于刚刚,沈清淮这下甚至听到了声音。 “下来呀,皇兄接着你呢。” 他知道这是幻觉,但是一时竟然无法离开这幻境。 苏冷摸到他指尖冰凉,想去拽他的时候,手机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周身被滑腻的东西缠住,像是鱼尾,站的笔直的沈清淮一下子感受到了船的颠簸摇晃了起来,他好像回到了蔚蓝之星,但身边再也没有保护他的星航舰。漆黑的海水里,巨大的鱼尾在晃动着。 苏冷去打开手机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落水的扑通声,等他打开手机一看,坐在他身旁的沈清淮已经不见了。 划船的人也反应了过来,他打开了手电筒,准备呼救的时候,苏冷已经跟着跳了进去。 沈清淮其实掉到水里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看到水面上的光线,想要往上游去,但下面却有什么东西缠着他的手脚,就在水灌进口鼻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后冰凉的手臂紧紧的抓住了他。 景点区对游客的保护还是很全面的,很快就有四五个人跳下来,将两人救了起来。 沈清淮有知觉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个暗河里,浑身往下滴着水的苏冷神色焦急的望着他。 “你怎么跳下去了?”看到沈清淮睁开眼,苏冷脸色才好看一些。 沈清淮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自己遇到了奇特现象——说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前几世?怕不是要被当成神经病。 “我不知道。” “你有幽闭症吗?”苏冷看出了他刚才的反常。 沈清淮只摇了摇头。 因为他落水的缘故,跟景区那边交涉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下了。不过因为这是个景区,又是节假日,宾馆基本都客满了,最后还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出面,两人才订到了一件大床房。 洗了热水澡的沈清淮已经缩在了床上,苏冷从浴室里出来,正在用毛巾擦头发。 “你不吹头发吗?”苏冷看沈清淮的头发还是湿的。 沈清淮整个神色都有些呆呆的,听到苏冷的声音,只目光恍惚的摇了摇头。 苏冷直接坐了过来,他也洗了头发,头发只擦了半干,他将沈清淮从床上拽起来,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拿着吹风机帮他吹着头发,“吹干了睡,不然会感冒的。” 沈清淮此刻柔顺的不像话。 因为他的衣服都湿透的缘故,都送去宾馆让他加急洗了,身上现在就只穿着一件苏冷买回来的短裤,现在他坐起来,露出了光滑的背脊。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沈清淮像是没听到一样,苏冷将他的额发捋了起来,看着他沉静的模样,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沈清淮是很适合化妆了,他女装的时候,妩媚艳丽,这也是苏冷会注意到他的缘故。而他褪去妆容之后,却好像,更动人了一些。 沈清淮想从前的事,想的有些头疼,没有注意到给他吹着头发的苏冷,不知何时已经弯下腰,凑到了他的眼前来看他。等他抬起目光,跟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之后,才惊了一下。 “你——干嘛?”沈清淮双手撑着床榻,微微往后仰。 “帮我吹头发。”苏冷把吹风机塞到了他的手里。 沈清淮怔了一下,想到下午苏冷跳下来救他,就接过了吹风机帮他吹起湿漉漉的头发来。 他的动作很温柔,却不太熟练,一看就是那种不会照顾人的类型。 苏冷看着他白皙的胸膛,淡淡的绯红色,有点像是稀释过后的玫红。 只一瞬间,他就有了感觉。 沈清淮并没有察觉,他还是专心致志的给苏冷吹着头发。吹风机的温度太高了一些,沈清淮都感觉到有些烫手,他关掉看了一眼,准备调成冷风的时候,在他面前的苏冷忽然扑了上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了床上。 这时他才发现,苏冷那极力压制的隐忍神色。 如果是酒醉的话,接下来发生什么也顺理成章,偏偏苏冷是清醒的,他只将沈清淮抵在床头一会儿,就爬起来去了卫生间里。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了,他开了床头灯,哭笑不得的看着用被子把自己卷成春卷儿的沈清淮。 “这么怕我啊。”在躺下去的一瞬,苏冷轻笑了一声。 没有回应,房间的灯关上。 沈清淮的手机没有电了,丢在柜子上充电,晚上苏冷看手机屏幕一直在亮,看了一眼,显示是晨晨,他看了一旁熟睡的沈清淮,也不想吵醒他,就直接在亮着的手机上,盖了一本书。 半夜的时候,因为下午的事,沈清淮睡的也不安宁。他梦到了一些从前的片段,杰斯和裴交织出现——杰斯在神殿里痛哭,裴被虫族钉在刑台上。 苏冷睡的很浅,他被沈清淮的梦呓惊醒,见到睡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沈清淮,已经从被子里滚了出来。 他在喃喃的说着什么,苏冷凑近了去听,沈清淮却一下子伸出胳膊将他抱紧,然后浑身发抖的贴在他的胸口,不断的重复着‘对不起’。 沈清淮的眼睛还是紧闭的,但他眼睫下却已经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苏冷知道他做了噩梦,回抱住他准备安抚的时候,靠在他怀里的沈清淮忽然亲吻起他的胸膛来了。这叫苏冷浑身一僵。 “杰斯,我们去星辰之海,去塔格梅丽星——去哪里都可以。”梦中的沈清淮在安抚停止不了眼泪的杰斯。 苏冷却并没有听清,他本来是准备在正式追求沈清淮之后,在对方自愿的情况下再去做这样的事,但现在——他不满足于这种安抚性的亲吻,转而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从他的脖颈一路亲吻往下。 就在苏冷一路吻到沈清淮肚脐的时候,沈清淮忽然睁开眼来,他眼睛里还蒙着一层刚才落泪时候流下的水雾,他睁开眼睛半天,看见房间里昏暗的灯光都还有些无法反应过来。直到苏冷去褪他裤子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猛地拽着自己的裤子,紧盯着面前的苏冷。 苏冷被他方才的亲吻都撩拨出感觉了,再加上刚才沈清淮实在配合,都让他生出一种是否在故意勾引他的感觉了。本来他都已经决定做到最后的时候,沈清淮却忽然是这样的反应。 “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睡觉?”苏冷的手还停在他裤子的边缘,“你不会忘记了吧,是你扑到我的怀里,一边哭一边亲我。” 脸颊上的眼泪还在,苏冷胸口他亲出的吻痕也还在。沈清淮这一下醒来,刚才梦境中的东西,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我刚才做梦了。” “春梦?”苏冷嘴唇红的厉害,一笑和平日里清逸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是。” “现在凌晨两点,时间充足,应该能给你个不错的体验。”苏冷说。 415、凭风舞(415)【已修改】 十分钟之后, 被明确拒绝的苏冷爬起来去冲今天的第二次冷水澡。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 沈清淮是要提防着苏冷, 而苏冷是在头疼,万一沈清淮再扑过来一次怎么办。他可没有毅力再坚持住。 两人各怀心事的捱到了天亮, 苏冷开车送沈清淮回去了。在车上放了一天的花有些蔫蔫的, 苏冷又去买了一捧,和装着颜料的匣子一起给了沈清淮。沈清淮本来不想收的, 但苏冷说,“我买的几盒颜料都还没用完,这一盒弄回去, 指不定我忘了放干了。” “那我把钱给你。”沈清淮现在也不怎么缺钱。 “你就这么不愿意欠人东西?”苏冷说的很明白了, 就是送他的。 沈清淮一边拿口袋里的卡, “多少钱?” “忘了, 刷卡的时候没看。” 沈清淮已经把卡拿出来了, 听到苏冷这么说, 动作一顿, 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你要这么不愿意欠我的话, 那可以用别的还啊。” “别的?” 苏冷这一路的收获,已经超过了预期, 但他还是有些不满足, 现在看到这么好的机会, 直接就勾着沈清淮的脖颈, 在他下唇瓣咬了一下, “就像这样。” 不等沈清淮去推, 苏冷已经松开了他,转身上了车,摇下车窗向他摆了摆手,“等你弟弟去学校了,再来找你。” 沈清淮用手背擦着唇瓣。他没想到苏冷会这么大胆,现在小区门口还是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怕被人当变态吗。 回到家的沈清淮准备拿钥匙开门,但钥匙刚插进去,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沈煦站在门口,眼睛下居然有黑眼圈。 他本来想问沈清淮去了哪,但看到他抱着的玫瑰,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的看着沈清淮走了进来。 “吃饭了吗?”沈清淮看家里厨房里东西都没动。 沈煦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追了上来,“哥哥昨天去哪了?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哥哥都不接。” “电话?”沈清淮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见上面确实有几十个未接来电。那个时候他应该在景区里面,出来之后直奔宾馆,所以都没注意到,“昨天太忙了,没注意到。以后不会了。” 沈煦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匣子,“这是什么?” “画画的颜料。” “哥哥买的吗?” 沈清淮顿了一下,“别人送的。” “那……”目光转到那娇艳的玫瑰上。花瓣上还沾着露珠,“这个呢?也是别人送的?” 沈清淮听出了沈煦语气里的酸劲儿,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嗯,刚好家里的枯了嘛。”沈清淮说完,才发现家里的花瓶里,已经重新插上了新鲜的玫瑰。 “我昨天已经买了。”沈煦说。 “那,那这个就放在这吧。”沈清淮将玫瑰放在桌子上,“反正也不碍事。” 沈煦却拿了起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 沈清淮没想到沈煦会有这样的举动。 “哥哥根本不关心我,对吗?我以前从学校回来,哥哥都会陪着我的,现在根本不在乎我了是吗?”沈煦说的话实在有些任性过头。 沈清淮本来也以为昨天能回来的,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给耽误了。 沈煦又逼近一步,“我昨天真的特别担心哥哥,晚上都不敢睡着,生怕哥哥会突然回来,但是……” 沈清淮也不知道沈煦是这样的依赖他,他真的以为没什么的,“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哥哥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了?” 沈清淮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是。” 沈煦昨晚等了一夜,他害怕哥哥出了什么意外,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沈清淮后退到一直撞到桌子,连带着桌子上的细颈花盆都跟着晃动了一下,这一声响动却也让沈煦清醒过来,他看到沈清淮望着他的目光十分复杂,意识到自己没掩饰住自己的内心想法,退了回来,“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他一示弱,沈清淮就忘了他刚刚咄咄逼人的神色,“我以后出门会跟你说,这样好不好?” “嗯。” 刚才古怪的气氛消除。 沈清淮知道沈煦从昨天开始就没过饭了,本来准备休息一会,现在却又要卷起袖子去厨房做饭。沈煦知道他累了,就拦住了他,点了外卖,两人吃了外卖之后,沈煦将垃圾打包带去楼下,沈清淮昨晚一夜没睡好,有些困倦,靠着枕头就睡着了。沈煦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哥哥?” 回应他的,是沈清淮均匀的呼吸。 沈煦拉上窗帘之后,回到了床边躺了下来。他昨晚也没有睡好,在完全联系不到哥哥的时候,他不敢想自己慌张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哥哥回来了…… 伸手揽住沈清淮的腰肢,靠在他的手臂上,沈煦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冷不丁看到沈清淮松散的衣领里,露出来的一抹鲜妍红痕。这些东西他曾经留在了哥哥的身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怎么弄上去的了。 动作一怔,而后伸出手指,轻轻的将沈清淮的衣领拉开了一些,更多的红痕露了出来。 沈煦紧咬着牙关,忍住想要将整件衣服解开的冲动,将手收了回来。 哥哥承诺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喜欢男生吗? 巨大的酸楚感之后,另一道声音冒了出来。 如果哥哥喜欢男生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毕竟没有人比他和哥哥更亲近的了。 抱着沈清淮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从前他总喜欢贴在哥哥的胸口睡,现在他却已经比哥哥更高了,他更喜欢让哥哥依偎在自己的胸膛里。 …… 沈清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脑子里都昏昏沉沉的,身上出了一身汗,他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靠在他身边的沈煦,他推开了他一些,然后下床去倒了杯水。浑身是汗的滋味并不好受,沈清淮脱了衣服准备去洗个澡。 沈煦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醒了,他看着沈清淮进了浴室里。 浴室里水声响起,洗完澡的沈清淮本来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但镜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水汽,他裹着一层浴巾就出来了。 他的衣柜正对着他的床,他裹着浴巾在衣柜里翻找着换的衣服。 缩在被子里的沈煦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沈清淮。 浴巾刚盖住臀部,下面就是一双修长的腿,沈清淮随便找了一件衣服,丢掉浴巾,披在了身上。沈煦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比隐隐约约更加撩拨人的柔韧躯体。臀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滚落到了小腿上。 房间里很安静,也很昏暗。适宜滋生出很多难以启齿的欲念。 披上衣服的沈清淮转过身,他准备看一眼床上的沈煦,没想到正撞上了沈煦的目光。 他扣子扣了一半,胸前那大片的吻痕露了出来。 沈煦的视线,凝固在了他的身上。 沈清淮连忙拢住衣服,“你醒了?” 沈煦从床上坐了起来,本来那零星的吻痕,他还可以自欺欺人,而这么多遍布身体的吻痕,几乎已经可以让他确认,哥哥昨天,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很忙。 “哥哥身上是什么?” 沈清淮心里叫苦,他也是刚才睡起来有点昏沉,居然没拿换的衣服去浴室,“昨天去蒲花暗河,那里蚊子……” “是吻痕吧。” 沈清淮一下被这句话噎住了。 “哥哥交了男朋友?” “没有!”沈清淮否认的太快,差点咬到了舌头,然而他反应了过来,沈煦说的是,男朋友? “就是昨天那个人,哥哥认识他,给他做过老师。”沈煦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在床上揉的有些皱巴巴的,“他送了哥哥玫瑰花,他在追求哥哥,他还吻了哥哥——” 这猜想都是对的,但是听在沈清淮耳朵里,哪里都不对,“不是。” 沈煦已经站到了他面前,“那是怎么样?” 沈清淮有些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昨天他从那个景区出来,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昨天哥哥和他呆了一夜,做了什么?” 虽然沈清淮心虚,但这些明显不是该沈煦质问的事情,“我和他什么也没做。” “那哥哥身上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问题又绕到了最初,沈清淮有些觉得自己哥哥的颜面受损,皱着眉,有些暴躁道,“你还管起我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沈煦的目光更沉黯了几分。 “哥哥觉得,我没资格过问哥哥的生活是吗?” 听着沈煦有几分受伤的语气,沈清淮避开他的目光,拿着还没穿上的衣服准备去浴室,“不想跟你说这些。” 他刚一转头,沈煦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又按了回来。 活动的衣柜门被撞的发出极大的声响。 “沈煦!你干什么!”沈清淮吃痛。 沈煦的理智很轻易的就被沈清淮给熔断了,“哥哥当初答应我不交女朋友,答应的那么干脆,是因为哥哥喜欢男人吧。” 沈清淮都不敢相信这话是沈煦说出来的。平时沈煦在他面前都温柔的不能再温柔,眼前却陌生的好似另外一个人。 没有听到沈清淮的回答,沈煦更加坚信。 沈清淮实在觉得哥哥当到他这个份儿上,也够失败的,他试图拿出哥哥的威严来,“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 “松开!” “哥哥。”沈煦都已经打算隐忍了,但偏偏此刻,面对着沈清淮明显有些慌乱的神色,那从暗处长大的黑暗情绪,已经再也无法隐忍下去了,“我不行吗?” 后背抵着的衣柜是冰凉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哥哥。”沈煦看着沈清淮发红的眼睛,本来想要逃避,但一低头看到他身上那些痕迹,又再度和沈清淮对视上,“以后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就是沈清淮反应迟钝,也知道沈煦这说的绝对不是兄弟之间的照顾了。 沈煦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覆盖上沈清淮脖颈上的红痕。 “我爱你啊,哥哥。” “你说什么胡话!”沈清淮想要挣脱,但发觉他真的是医生说的,因为长期熬夜而肾虚体虚,竟然连沈煦的桎梏都难以挣脱。 “不是胡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对哥哥说了。” “不想哥哥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嫉妒。” 因为他当了太久的唯一,才会因为突然出现在哥哥面前的一个人而方寸大乱。 袒露的肌肤因为热切的拥抱,贴上了沈煦的胸口。因为他挣扎太过,沈煦直接将他抓住,丢到了还留有两人体温的床上。 “哥哥如果喜欢男人的话,那么我也可以。” 416、凭风舞(416)【 已修改】 沈煦坐在桌子旁, 前面的人正在讲着之后的发展和运营, 他垂着眼睛,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煦——” 面前的桌子被轻轻敲响。 沈煦猛然回过神。 “怎么了,开会心不在焉的?”说话的是沈煦的学长,明显已经带着几分社会人士的气息,“是学校功课出问题了?” “不是。”沈煦抬手按了按额角,“有些不舒服而已。” 桌前讲话的人也停了下来,在座的所有人都望着他。沈煦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出去呆一会,你们继续。”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沈煦站在窗边。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因为沈清淮不喜欢, 但因为现在他要兼顾两头, 心理压力有多大是不必说的, 慢慢抽着抽着就上了瘾, 现在他站在窗户旁, 摸了根烟出来, 抿了一口。 他已经来学校两天了,在这段时间里, 他总是会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明明决定做下去的时候, 神志是清醒的,但是在结束之后,打开灯看到床上昏睡过去的沈清淮,他又惊慌起来。在这两天里, 他无数次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沈清淮,但是一想到接通之后,得到的可能是冰冷的回应,他就不敢了。 手机握在手里,那个手机号已经输入了,但是手指却迟迟的停在拨通键上。犹豫不决。 哥哥会骂他吧?毕竟他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 骂他也好,每天听不到哥哥的声音,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煎熬了。 还是按了下去,沈煦清了清嗓子,他这几天抽烟抽得太过了,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两分钟之后,沈煦又默默的把贴着耳朵的手机放了下来。然后他再一次拨打,仍然没有打通。 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从小到大,哥哥还从来没有过不接他电话的情况,现在这个时候,哥哥一定在家里画画,应该不会听不到的…… 重复拨打了十几次之后,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沈煦那惴惴不安的神情,慢慢变得惶恐起来。 开完会之后,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出来,都是些创业的青年,一身西装革履,社会精英的模样。 “沈煦,好点了吗?”有人拍他的肩膀。 沈煦将烟头碾在窗户旁的烟灰缸里,然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一样。他推开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回去一趟。” “回去?” 问话的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沈煦已经步履匆匆的走进了电梯。 …… 反锁的门被慌张的推开,气息不稳的沈煦冲了进来,“哥?” 房间里没有回应。 桌子上的玫瑰花,因为吸干了花盆里的水,枯萎的不成样子,沈煦从卫生间找到阳台,都没有看见那个一直在家里等他的人。 床上还维持着那天的样子,被褥被揉成一团,盖在枕头上,床单上有暗红的血丝,因为已经干涸了,显得有些肮脏不堪。沈煦那一路狂跳的心,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之后,迅速的空洞了下来。 他那一天太慌张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醒来的哥哥,所以才在哥哥醒来之前,逃走了。现在他重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他忽然明白自己把哥哥那个样子丢在家里,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表现。懊丧到了极点,尤其是在看见卫生间里丢在地上的毛巾时。他脑中几乎已经可以还原出,醒来的哥哥是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难堪羞耻的清理自己身体的。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颓丧的坐在床上,他看到了垃圾桶里一张揉皱的纸,捡起来,上面的笔迹是他的。 当时他醒来之后,想让哥哥冷静一些,再和他认真的谈以后两人在一起的事,但是现在看来,上面每一句话都冷漠的惊人。 为什么要在做出那种事之后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这里? 双手捂住面颊,头深深的垂了下来。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沈煦拿着手机站了起来。 现在,必须要把哥哥找回来吧,认真的跟他道歉,就算被打一顿也好,只要哥哥还在家里。 …… “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星际海盗,我觉得很棒。”坐在餐桌旁吃外卖的苏冷拿着勺子,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清淮,起身从带来的黑色牛皮袋里抽了一叠手稿过来,递给了沈清淮。 沈清淮一点胃口也没有,拿着勺子在黑米粥里拨来拨去。看到苏冷递过来的画稿,就抬手接了过来。 “我觉得你对未来好像很了解,可以考虑写书,拍成电影什么的。” 沈清淮冷不丁看到第一张的时候,动作就顿住了。 那是他生活的地方,他跟苏冷描绘的也很详细,现在苏冷给他的画稿,只是初步的草图,是钢铁铸成的第一星,在漆黑的窗沿上,雪白的捕梦网被风吹拂着。 “怎么样?和你创造的那个未来有出入吗?” “很像。”沈清淮抑制住内心的颤抖,继续翻阅下去。 前面都是第一星的建筑,飞行器和面带微笑的机器人,被时间尘封的记忆,因为这熟悉的场景,再度被释放出来。 “我对你说的虫族很感兴趣,嗯,还有——那位皇子。” 沈清淮翻到后面几张,是几张人物像,他跟苏冷简略的提到过特洛耶和裴,他没想到,特洛耶能根据他简短的描述画出来。当看着站在王城顶端,面向朝阳升起的地方微笑的皇子时,他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并不是特洛耶,但是神情该死的相似,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简直…… “不看了吗?” 画稿下面还有十几张,但沈清淮已经整理好了,递还了回来。 苏冷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看沈清淮面色有异,就还是把画稿收了回来,“如果和你预想的不一样,我可以再次修改。” “不用修改了。”沈清淮努力平复自己此刻的内心,他的手颤抖的厉害,他就丢下勺子,将手握成拳头,“已经……非常完美了。” 沉默的吃完饭之后,沈清淮就回了房间,苏冷本来是跟着他的,没想到沈清淮进房间之后,就直接把门反锁起来。苏冷虽然有每个房间的钥匙,但他还是觉得给沈清淮留点空间。 刚刚他那个表情……像是很难过? 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房门,“清淮?” 沈清淮蜷缩着躺在床上,那已经快要遗忘的回忆,在此刻如潮水一般汹涌的包裹而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被他丢下的裴,还有……等他回去的哥哥。特洛耶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领袖了吧,他会带领第一星的人,开创一个崭新的纪元。 苏冷复又敲了敲门,“清淮——你没事吧?” 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呢。难道是他的画? 沈清淮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没事,我就是有点累,想躺一会。” 苏冷在门口沉默了很久,“那好吧。” 退回到客厅的苏冷帮房间里的植物浇了浇水,然后把吃剩的外卖打包放在了墙角。他本来打算晚上带沈清淮出去逛逛展子什么的,现在看来,可能性好像不大?就在他思索着怎么能带沈清淮出去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苏冷看了一眼,是km的教练,他接了起来。 教练会打电话给他,无非就是跟他说解约的事,苏冷敷衍了几句,只说会让人帮他过去办。到最后,教练叹了一口气,说他和明影都是电竞的好苗子,但两人都是昙花一现,带着km走上巅峰之后就纷纷解约。苏冷可没空去关心明影的事,从他带沈清淮回来开始,明影的电话就没断过,后来他嫌挂的麻烦,直接拉黑了。 “行,没什么了,抽空把事情办一下就行。”教练说。 苏冷应了一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那边的明影正收拾好东西准备要离开,在他走到大门的时候,几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拖着行囊,满怀对未来的期许,走了进来。明影压递了帽檐,脚步匆匆。但没等他走出去,bill追了出来。因为km是冠军,所以现在里面每一个成员,对一些还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就是偶像,那几个刚来报道的新人看到bill就纷纷停了下来,bill叫住明影,“肖凛!” “肖凛?他超厉害的——” “看这个样子,像是要走啊。”几个新人小声议论。 戴着帽子的明影转过头来。 “你真要走啊?” “嗯。” “那去哪?说个地方,以后我要也退役了,就去投奔你。” 明影说出一个城市,bill点头,然后愕然,“你家我记得不是在那儿啊?” “我去那里找人。”英气勃勃的眉眼此刻尽敛咄咄逼人的锐气,漆黑的瞳孔显得他目光沉静至极。 “找人?谁啊?亲戚?” “一个,很重要的人。” …… 因为解约的手续需要一些证件的缘故,请朋友代办的苏冷,也要回家去拿些东西给他。走之前他跟沈清淮说了一声,但是房间里没有回应。 关门的时候,苏冷连房间里的垃圾一并带上了,他有那么一丁点强迫症,看到沈清淮放在门口的鞋面儿上有丁点灰尘,就弯下腰帮他擦了一下,擦干净了,才带上门走了。 他走之后不久,一个人走到了门口,站了半晌,才抬手去按响了门铃。 沈清淮想以前的事有些难受,回忆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就跟扯线团一样,再久远的往事,都能扯出来。他越躺越难受,爬起来去浴室里洗了个脸,然后对着镜子,认真的审视着自己。 那是和从前半点都不相似的脸,甚至连目光,都找不到从前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临安的周琅,沉溺在美人堆里的富家公子。深宫里的百里安,失宠的冷宫皇子。第一星的西泽,双腿残疾的alpha。他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女人,权势,他也慢慢的失去了一些。到现在,他终于失去所有,落拓度日。 但现在,才越来越接近本来的他。 眼尾还微微泛红,他刚才明明没有流泪。 门铃响了起来,用冷水洗着脸的沈清淮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扯了毛巾,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擦干,离开浴室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挺拔的青年,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色衣服,戴着个口罩。沈清淮乍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你是?”他才搬过来没多久,应该不可能有熟人。 抬手摘下绕在耳后的口罩,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叫沈清淮一下子瞪大眼睛。这个人怎么知道他搬到这里来了?他连沈煦都没说的。 “考虑好了吗?” 面颊又瘦削了一些,让他的五官愈发立体起来,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而真正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上次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好了吗?”又问了一遍。 沈清淮见着突然到访的池渐月,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但他面上还是一副镇定的神色,“什么事?” 池渐月轻轻笑了一声。 沈清淮猛然想了起来,“如果是那件事的话,不好意思……”说着他抬手就要去关门。 池渐月抬手挡住他的动作,然后强硬的将门推开,“和我说不是同性恋,一转眼却和别人同居。” “同居?”沈清淮怔了一下,知道他应该是看到苏冷了,“你误会了吧……” 池渐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玄关的沈清淮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误会?”那淡淡的目光转开,在明亮的客厅环顾一周,“是我误会了吗?这不是苏冷的房子?还是你没和他住在一起?” “这是我租住的房子。” 池渐月站在门口,扶着门把走了进来,望着他的眼睛漆黑而深沉,透着一抹嘲弄的意味。 沈清淮看着他挤了进来,因他逼近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和他没关系吗?” 沈清淮急急辩白,“没有。” 池渐月抓着门把的手,将门带上,在关门声响起的时候,沈清淮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了一下。 “真的没有吗?” “不然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沈清淮有些不明白池渐月的来意。 池渐月的目光看着他的脖颈,沈清淮刚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角的皮肤泛红而又带着几分春意。在之前,苏冷才从这里离开。 他早该来找沈清淮问个清楚了,但一开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沈清淮,直到现在,这相信无法再继续下去。 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其的漫长,沈清淮在和他的对峙中,也忍不住别开了目光。而他这就被池渐月理解为了心虚。 “那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沈清淮反射性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脖颈,他上身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上,印着的红痕还没有褪去。那是沈煦留下的,到今天还没有完全褪去。 看着沈清淮捏着衣襟的动作,池渐月只觉得胸口更加烦闷。 “是苏冷留下来的吗?” 沈清淮否认的仍然干脆,“不是!” “那是谁?” 沈清淮紧紧的抿着嘴唇,“这也和你没关系吧。”抬起眼,迎上池渐月的目光,“我们之间,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嗯,两清了。”池渐月点点头,“在你眼里是两清了,对吧?” “难道你还要我怎么样?”沈清淮起先还对池渐月有几分愧疚之情,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横插一脚的池渐月,让他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我赔你钱,你要多少?” 池渐月紧抿的唇角弯了起来,像是自嘲。 “你说个数,多少你能觉得满意?”沈清淮也已经烦躁的不行,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播了,但是从前留下来的麻烦,却一直纠缠到了现在。 池渐月心里那种酸涩再也压抑不住。 一年前他被干脆利落的拒绝,一年后,又是他自己送上来自取其辱。 沈清淮也知道自己那话说的太伤人了些,池渐月如果真的是为了钱,也不会跟他耗到现在,他伸手捋了一下还湿润的额发,“对不起,我刚才说的太过了……但是,我真的跟你说清楚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样,你就说吧,怎么样你会觉得好受一点。”抓住池渐月温热的手,去打自己的脸,“你打我一顿行吧?” 池渐月被他牵着的手,在落到他脸上的一瞬间蜷缩起来。 “打一顿,你就别在我这儿耗了,现在漂亮的女主播那么多,你何必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在上一句话的时候,池渐月是心软了,但在第二句话一出,他那颗软下来的心,又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你想两清是吗?” 沈清淮点头。 那从沈清淮手里抽出来的手,用手背贴上他的脸颊,轻轻抚弄了一下,在沈清淮因为不适而缩起脖子的时候,他抓住沈清淮的手臂,大步将他拽到沙发旁。 就像沈清淮说的那样,漂亮的女主播那么多,他何必跟个男人耽误那么长时间? 按着沈清淮的肩膀,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沈清淮有些不安的目光,让这几天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暴躁全部爆发出来。 为什么要为个男人苦闷不堪?细细数来,他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一开始只是被他温柔的性格所吸引,后来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不仅没有遗忘,反而让心里的那道影子愈发深刻。 为什么啊? 他自己也想知道。 拢起来的衣襟被轻而易举的扯开,沈清淮现在对这样的事很是敏感,但是不等他抬手去阻拦,池渐月的动作就先一步顿了下来。 417、凭风舞(417) 沈清淮醒来的时候, 身上的痛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匍匐在床上, 稍稍挪动手指,都觉得能听到自己带动错位的骨头发出的咔哒响声。 外面的光线被窗帘遮盖的严严实实, 房间里一片空荡和寂静。沈清淮抬手开了床头的灯,当光线洒下来的时候,他也趴在床上缓了很久才爬了起来。身上的东西明显没有清理,随着他的动作,淌到了腿上。黏腻腻的感觉,令他非常的不适。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子上的玻璃杯下面压了一张纸,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起来之后就会开灯, 所以才选择了放在这里。沈清淮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把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腿根上还有血丝,沈清淮站起来还需扶着墙。动作稍稍大一些, 还有牵扯到伤处的锐利痛楚。沈清淮就这么一步一步挪到了浴室里, 本来是扯了毛巾清理的,但他越清理越烦躁,最后直接开了浴洒站在下面冲。沈煦是无法面对他,所以在他醒来之前就回学校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自己清理一身的狼藉。 沈清淮洗完了,换了件宽松些的衣服, 从柜子里把以前搬家用的行李箱拖出来了,开始装衣服。他体面的衣服也就那几套,选着装好之后,把银行卡什么的都装上了。沈煦给他的东西,他把存折拿上了,那张卡则留了下来。收拾完一切,沈清淮就准备走人了,没想开门出去转了个弯,就遇到了刚乘电梯上来的苏冷。 苏冷看到了他拖着的箱子,神色微微有些诧异,“你这是要出去旅游?” “搬家。”下身换了纯棉的衣服,磨的腿根还是疼的直打哆嗦。 苏冷注意力都在他的箱子上,忽视掉了沈清淮此刻有些苍白的脸色,“怎么忽然就要搬家了?” 沈清淮没说话,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里。苏冷本来就是来找他的,跟着他就进去了。 “上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苏冷按了一楼。 沈清淮低着头没作声。 “你脸色好难看。”苏冷这才注意到沈清淮此刻神情的不对,虽然平日里沈清淮对他也是冷颜居多,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都懒得搭理他。 苏冷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烧了?” 沈清淮抬手挡了一下,“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你要搬家的话,我可以帮忙。”苏冷说。 走在前面的沈清淮脚步顿了一下。他也是忽然决定的,但是租房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枫林街有一栋别墅出租,环境不错。”苏冷提议的地方,正巧离他家不远。 沈清淮出门的时候佝偻着腰,因为疼的站不直,但在苏冷面前,他又要维系自己的形象,但每走一步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苏冷看他停下脚步,知道他动摇了,他上前接住沈清淮的行李箱,“你不舒服,就让我拖着吧。我的车停在外面,正好可以送你去看看房子。” 沈清淮默许了苏冷的示好,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知道能走多远。 跟苏冷上了车,车启动之后,另一辆停在楼道下的车,悄悄跟了上来。 …… 苏冷说的别墅环境确实不错,沈清淮现在只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趴一会,他现在感觉即使自己穿着纯棉的裤子,那里也被磨的刺痛难忍。所以当苏冷问他感觉如何的时候,他直接点了头。苏冷说去联系房主,再回来的时候,就把钥匙交给沈清淮了。 “房主呢?” 苏冷刚收起手机,“房主有事,我跟他电话谈妥了,找他隔壁的邻居直接拿了钥匙。” “那租金……” 苏冷似是不经意,“先住着吧。” 沈清淮没听说房子还能试住的。 事实上这里是苏冷以前的一处房产,他嫌市区吵的时候,也会搬过来住两天,只不过最近他没画画了,就不存在那种情况。他把窗户都打开了,外面还有个小小的花园。在寸土寸金的地界儿,这已经算是种奢侈了。 苏冷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沈清淮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歪着身子坐着,撑着胳膊一副忍耐着什么的神色。 “去医院看下吧。”在车上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沈清淮有些不对了。 沈清淮摇头。 苏冷蹲到他面前,语气有些担忧,“是昨天的事?发烧了?” 沈清淮拨开苏冷伸过来探他额头的手,脊背挺直了一些,“我没事。” “你这样子像是没事?”苏冷直接伸手,将他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 平常沈清淮还能挣扎一二,今天也只有嘴上抵抗的功夫了,“你放我下来,我真没事……真的。”然而苍白的脸色毫无说服力。 苏冷没有听他的,直接抱着他准备出去,没想到到门口的时候,沈清淮忽然扒住房门。 苏冷趁机探了他的额头,有些热,但没有发烧。 “我真没发烧。”沈清淮语气已经带着些恳求。 苏冷去摸他肚子,没想到刚碰一下,被他臂弯抱起来的双腿就紧跟着颤抖了一下,苏冷很是敏锐,他将沈清淮抱回来,准备自己去查看的时候,被他放到沙发上的沈清淮忽然牙关哆嗦了一下。他这才想起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沈清淮那半边屁股坐着的场景。 “你,你干嘛啊?!” 苏冷忽然伸手过来拽沈清淮裤子,沈清淮正在调整坐姿,没想到一下被他按在沙发上,拉下裤子来。他是洗了澡,但身体里的东西可没有清理干净,这么一路,不难受才怪。苏冷又不是傻子,裤子一拽下来,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清淮可没有露出屁股给人看的癖好,他自己慌里慌张的将裤子拉起来,顺带着恶狠狠的瞪了苏冷一眼。但偏偏他此刻虚弱的要命,这一眼毫无威慑,反而引人的很。 “我就说你怎么忽然嚷嚷着要搬家。”苏冷还蹲在他面前,“谁干的?” 沈清淮抿着唇。 苏冷笑了一声,“你那个弟弟?” 沈清淮被他这语气刺到了一般,但不等他说出辩驳的话,苏冷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看来还真是。” 沈清淮这才意识到苏冷刚才那一句话是猜测。 “他是你亲弟弟?干的出来这种事?” 沈清淮知道现在再狡辩,已经没用了,“不是亲弟弟!” “哦——”苏冷拉长的音调,他平日里说话都冷淡的很,今天头一次在沈清淮面前有些阴阳怪气,“早知道是这一层关系,我昨天就不该送你回去。”已经有些愤怒,却强制忍耐着。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对这个话题,沈清淮实在有些羞耻。 “那现在该说什么?”苏冷也是郁闷,他有几次大好机会,想着明影那碍眼的人都不在,可以慢慢的磨到沈清淮动摇,但没想到,他这还没磨掉沈清淮一个棱角,就叫别人给捷足先登了。而且看沈清淮这个神色,明显也是强迫。 沈清淮身体难受的要命,他捂着肚子,慢慢从沙发上滑坐下来。 苏冷生气归生气,看他这可怜的模样,心疼还是占大多数的,“里面清理了吗?” 沈清淮哪里好意思回答。 苏冷知道他好面子,他本来想打沈清淮头一下的,但看到他垂下的眼睫颤颤发抖,只用五指在他柔软的头发里揉了揉,“好歹是画过本子的,不清理干净会发烧这种常识也没有吗?” 这算哪门子常识?他是画过本子但是都是画的正常的男女向啊! “真是笨。”苏冷再度将沈清淮抱了起来,“去卫生间,我帮你清理。” “不,我自己来。”沈清淮脸颊本来就有些烧红,现在听苏冷说,更是红的厉害,他眼睛里都浮上了一层水汽。 “你确定,你的手指碰得到?” “那也不要你!” 苏冷也就欺负他现在身体不适没有还手的力气,直接把他抱进了浴室里。 别墅里的窗户都开着,四面透光,但因为地处偏僻,外面没有多少人往来,所以苏冷也就忘记了关上这些窗户。 ……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外面,紧贴着苏冷停在门口的那辆车。 车窗摇了起来,旁人路过也看不到车里的景象,但坐在车里面的人,却透过这层咖啡色的玻璃,清楚的看到别墅的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两人在客厅里各种亲密的举动。 在今天之前,他也安慰自己,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但今天这一幕,却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尤其是在当苏冷抱着沈清淮进了浴室的时候,他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了。 ——这就是沈清淮说的,不是同性恋。这就是沈清淮冠冕堂皇拒绝他的第二个谎言。 二十分钟之后,苏冷抱着沈清淮从浴室里出来了,沈清淮挣扎的力气,都在里面用完了,现在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从池渐月的角度,他能看到沈清淮上身衣服整齐,下身却被浴巾包裹着。浴巾只堪堪遮住他的大腿,露出的小腿并拢在一起。 苏冷将沈清淮放到床上之后,才发现窗户是大开的,房间里光线强烈,会叫沈清淮害羞,所以他走到窗户旁,将窗帘拉上了。 在他转身回房里的时候,他丢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过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最后他避开沈清淮,去客厅里接电话了。 “喂?” 沉默良久,池渐月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事情已经处理好了,km的发展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池渐月的声音很稳,所以警觉如苏冷,也没有发觉出任何意外,“嗯,麻烦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 “有机会再说吧。” 苏冷轻轻笑了一声,“现在要接管家里的事,很忙吧?” “嗯。” “那有机会再说。” 就在谈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池渐月问了一句,“你还在km?” “嗯。”苏冷换了一个手,“最近训练挺多。” 池渐月听到这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418、凭风舞(418) 沈煦坐在桌子旁, 前面的人正在讲着之后的发展和运营,他垂着眼睛,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煦——” 面前的桌子被轻轻敲响。 沈煦猛然回过神。 “怎么了,开会心不在焉的?”说话的是沈煦的学长, 明显已经带着几分社会人士的气息,“是学校功课出问题了?” “不是。”沈煦抬手按了按额角,“有些不舒服而已。” 桌前讲话的人也停了下来,在座的所有人都望着他。沈煦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出去呆一会,你们继续。”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沈煦站在窗边。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因为沈清淮不喜欢, 但因为现在他要兼顾两头,心理压力有多大是不必说的,慢慢抽着抽着就上了瘾,现在他站在窗户旁, 摸了根烟出来, 抿了一口。 他已经来学校两天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总是会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明明决定做下去的时候,神志是清醒的,但是在结束之后,打开灯看到床上昏睡过去的沈清淮,他又惊慌起来。在这两天里, 他无数次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沈清淮,但是一想到接通之后,得到的可能是冰冷的回应,他就不敢了。 手机握在手里,那个手机号已经输入了,但是手指却迟迟的停在拨通键上。犹豫不决。 哥哥会骂他吧?毕竟他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 骂他也好,每天听不到哥哥的声音,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煎熬了。 还是按了下去,沈煦清了清嗓子,他这几天抽烟抽得太过了,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两分钟之后,沈煦又默默的把贴着耳朵的手机放了下来。然后他再一次拨打,仍然没有打通。 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从小到大,哥哥还从来没有过不接他电话的情况,现在这个时候,哥哥一定在家里画画,应该不会听不到的…… 重复拨打了十几次之后,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沈煦那惴惴不安的神情,慢慢变得惶恐起来。 开完会之后,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出来,都是些创业的青年,一身西装革履,社会精英的模样。 “沈煦,好点了吗?”有人拍他的肩膀。 沈煦将烟头碾在窗户旁的烟灰缸里,然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一样。他推开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回去一趟。” “回去?” 问话的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沈煦已经步履匆匆的走进了电梯。 …… 反锁的门被慌张的推开,气息不稳的沈煦冲了进来,“哥?” 房间里没有回应。 桌子上的玫瑰花,因为吸干了花盆里的水,枯萎的不成样子,沈煦从卫生间找到阳台,都没有看见那个一直在家里等他的人。 床上还维持着那天的样子,被褥被揉成一团,盖在枕头上,床单上有暗红的血丝,因为已经干涸了,显得有些肮脏不堪。沈煦那一路狂跳的心,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之后,迅速的空洞了下来。 他那一天太慌张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醒来的哥哥,所以才在哥哥醒来之前,逃走了。现在他重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他忽然明白自己把哥哥那个样子丢在家里,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表现。懊丧到了极点,尤其是在看见卫生间里丢在地上的毛巾时。他脑中几乎已经可以还原出,醒来的哥哥是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难堪羞耻的清理自己身体的。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颓丧的坐在床上,他看到了垃圾桶里一张揉皱的纸,捡起来,上面的笔迹是他的。 当时他醒来之后,想让哥哥冷静一些,再和他认真的谈以后两人在一起的事,但是现在看来,上面每一句话都冷漠的惊人。 为什么要在做出那种事之后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这里? 双手捂住面颊,头深深的垂了下来。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沈煦拿着手机站了起来。 现在,必须要把哥哥找回来吧,认真的跟他道歉,就算被打一顿也好,只要哥哥还在家里。 …… “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星际海盗,我觉得很棒。”坐在餐桌旁吃外卖的苏冷拿着勺子,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清淮,起身从带来的黑色牛皮袋里抽了一叠手稿过来,递给了沈清淮。 沈清淮一点胃口也没有,拿着勺子在黑米粥里拨来拨去。看到苏冷递过来的画稿,就抬手接了过来。 “我觉得你对未来好像很了解,可以考虑写书,拍成电影什么的。” 沈清淮冷不丁看到第一张的时候,动作就顿住了。 那是他生活的地方,他跟苏冷描绘的也很详细,现在苏冷给他的画稿,只是初步的草图,是钢铁铸成的第一星,在漆黑的窗沿上,雪白的捕梦网被风吹拂着。 “怎么样?和你创造的那个未来有出入吗?” “很像。”沈清淮抑制住内心的颤抖,继续翻阅下去。 前面都是第一星的建筑,飞行器和面带微笑的机器人,被时间尘封的记忆,因为这熟悉的场景,再度被释放出来。 “我对你说的虫族很感兴趣,嗯,还有——那位皇子。” 沈清淮翻到后面几张,是几张人物像,他跟苏冷简略的提到过特洛耶和裴,他没想到,特洛耶能根据他简短的描述画出来。当看着站在王城顶端,面向朝阳升起的地方微笑的皇子时,他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并不是特洛耶,但是神情该死的相似,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简直…… “不看了吗?” 画稿下面还有十几张,但沈清淮已经整理好了,递还了回来。 苏冷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看沈清淮面色有异,就还是把画稿收了回来,“如果和你预想的不一样,我可以再次修改。” “不用修改了。”沈清淮努力平复自己此刻的内心,他的手颤抖的厉害,他就丢下勺子,将手握成拳头,“已经……非常完美了。” 沉默的吃完饭之后,沈清淮就回了房间,苏冷本来是跟着他的,没想到沈清淮进房间之后,就直接把门反锁起来。苏冷虽然有每个房间的钥匙,但他还是觉得给沈清淮留点空间。 刚刚他那个表情……像是很难过? 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房门,“清淮?” 沈清淮蜷缩着躺在床上,那已经快要遗忘的回忆,在此刻如潮水一般汹涌的包裹而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被他丢下的裴,还有……等他回去的哥哥。特洛耶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领袖了吧,他会带领第一星的人,开创一个崭新的纪元。 苏冷复又敲了敲门,“清淮——你没事吧?” 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呢。难道是他的画? 沈清淮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没事,我就是有点累,想躺一会。” 苏冷在门口沉默了很久,“那好吧。” 退回到客厅的苏冷帮房间里的植物浇了浇水,然后把吃剩的外卖打包放在了墙角。他本来打算晚上带沈清淮出去逛逛展子什么的,现在看来,可能性好像不大?就在他思索着怎么能带沈清淮出去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苏冷看了一眼,是km的教练,他接了起来。 教练会打电话给他,无非就是跟他说解约的事,苏冷敷衍了几句,只说会让人帮他过去办。到最后,教练叹了一口气,说他和明影都是电竞的好苗子,但两人都是昙花一现,带着km走上巅峰之后就纷纷解约。苏冷可没空去关心明影的事,从他带沈清淮回来开始,明影的电话就没断过,后来他嫌挂的麻烦,直接拉黑了。 “行,没什么了,抽空把事情办一下就行。”教练说。 苏冷应了一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那边的明影正收拾好东西准备要离开,在他走到大门的时候,几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拖着行囊,满怀对未来的期许,走了进来。明影压递了帽檐,脚步匆匆。但没等他走出去,bill追了出来。因为km是冠军,所以现在里面每一个成员,对一些还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就是偶像,那几个刚来报道的新人看到bill就纷纷停了下来,bill叫住明影,“肖凛!” “肖凛?他超厉害的——” “看这个样子,像是要走啊。”几个新人小声议论。 戴着帽子的明影转过头来。 “你真要走啊?” “嗯。” “那去哪?说个地方,以后我要也退役了,就去投奔你。” 明影说出一个城市,bill点头,然后愕然,“你家我记得不是在那儿啊?” “我去那里找人。”英气勃勃的眉眼此刻尽敛咄咄逼人的锐气,漆黑的瞳孔显得他目光沉静至极。 “找人?谁啊?亲戚?” “一个,很重要的人。” …… 因为解约的手续需要一些证件的缘故,请朋友代办的苏冷,也要回家去拿些东西给他。走之前他跟沈清淮说了一声,但是房间里没有回应。 关门的时候,苏冷连房间里的垃圾一并带上了,他有那么一丁点强迫症,看到沈清淮放在门口的鞋面儿上有丁点灰尘,就弯下腰帮他擦了一下,擦干净了,才带上门走了。 他走之后不久,一个人走到了门口,站了半晌,才抬手去按响了门铃。 沈清淮想以前的事有些难受,回忆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就跟扯线团一样,再久远的往事,都能扯出来。他越躺越难受,爬起来去浴室里洗了个脸,然后对着镜子,认真的审视着自己。 那是和从前半点都不相似的脸,甚至连目光,都找不到从前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临安的周琅,沉溺在美人堆里的富家公子。深宫里的百里安,失宠的冷宫皇子。第一星的西泽,双腿残疾的alpha。他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女人,权势,他也慢慢的失去了一些。到现在,他终于失去所有,落拓度日。 但现在,才越来越接近本来的他。 眼尾还微微泛红,他刚才明明没有流泪。 门铃响了起来,用冷水洗着脸的沈清淮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扯了毛巾,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擦干,离开浴室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挺拔的青年,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色衣服,戴着个口罩。沈清淮乍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你是?”他才搬过来没多久,应该不可能有熟人。 抬手摘下绕在耳后的口罩,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叫沈清淮一下子瞪大眼睛。这个人怎么知道他搬到这里来了?他连沈煦都没说的。 “考虑好了吗?” 面颊又瘦削了一些,让他的五官愈发立体起来,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而真正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419、凭风舞(419) “上次让你考虑的事, 你考虑好了吗?”又问了一遍。 沈清淮见着突然到访的池渐月,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镇定的神色,“什么事?” 池渐月轻轻笑了一声。 沈清淮猛然想了起来,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不好意思……”说着他抬手就要去关门。 池渐月抬手挡住他的动作,然后强硬的将门推开,“和我说不是同性恋,一转眼却和别人同居。” “同居?”沈清淮怔了一下,知道他应该是看到苏冷了,“你误会了吧……” 池渐月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玄关的沈清淮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误会?”那淡淡的目光转开, 在明亮的客厅环顾一周,“是我误会了吗?这不是苏冷的房子?还是你没和他住在一起?” “这是我租住的房子。” 池渐月站在门口,扶着门把走了进来,望着他的眼睛漆黑而深沉, 透着一抹嘲弄的意味。 沈清淮看着他挤了进来, 因他逼近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和他没关系吗?” 沈清淮急急辩白,“没有。” 池渐月抓着门把的手,将门带上,在关门声响起的时候,沈清淮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了一下。 “真的没有吗?” “不然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沈清淮有些不明白池渐月的来意。 池渐月的目光看着他的脖颈, 沈清淮刚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角的皮肤泛红而又带着几分春意。在之前,苏冷才从这里离开。 他早该来找沈清淮问个清楚了,但一开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沈清淮,直到现在,这相信无法再继续下去。 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其的漫长,沈清淮在和他的对峙中,也忍不住别开了目光。而他这就被池渐月理解为了心虚。 “那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沈清淮反射性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脖颈,他上身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上,印着的红痕还没有褪去。那是沈煦留下的,到今天还没有完全褪去。 看着沈清淮捏着衣襟的动作,池渐月只觉得胸口更加烦闷。 “是苏冷留下来的吗?” 沈清淮否认的仍然干脆,“不是!” “那是谁?” 沈清淮紧紧的抿着嘴唇,“这也和你没关系吧。”抬起眼,迎上池渐月的目光,“我们之间,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嗯,两清了。”池渐月点点头,“在你眼里是两清了,对吧?” “难道你还要我怎么样?”沈清淮起先还对池渐月有几分愧疚之情,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横插一脚的池渐月,让他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我赔你钱,你要多少?” 池渐月紧抿的唇角弯了起来,像是自嘲。 “你说个数,多少你能觉得满意?”沈清淮也已经烦躁的不行,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播了,但是从前留下来的麻烦,却一直纠缠到了现在。 池渐月心里那种酸涩再也压抑不住。 一年前他被干脆利落的拒绝,一年后,又是他自己送上来自取其辱。 沈清淮也知道自己那话说的太伤人了些,池渐月如果真的是为了钱,也不会跟他耗到现在,他伸手捋了一下还湿润的额发,“对不起,我刚才说的太过了……但是,我真的跟你说清楚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样,你就说吧,怎么样你会觉得好受一点。”抓住池渐月温热的手,去打自己的脸,“你打我一顿行吧?” 池渐月被他牵着的手,在落到他脸上的一瞬间蜷缩起来。 “打一顿,你就别在我这儿耗了,现在漂亮的女主播那么多,你何必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在上一句话的时候,池渐月是心软了,但在第二句话一出,他那颗软下来的心,又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你想两清是吗?” 沈清淮点头。 那从沈清淮手里抽出来的手,用手背贴上他的脸颊,轻轻抚弄了一下,在沈清淮因为不适而缩起脖子的时候,他抓住沈清淮的手臂,大步将他拽到沙发旁。 就像沈清淮说的那样,漂亮的女主播那么多,他何必跟个男人耽误那么长时间? 按着沈清淮的肩膀,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沈清淮有些不安的目光,让这几天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暴躁全部爆发出来。 为什么要为个男人苦闷不堪?细细数来,他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一开始只是被他温柔的性格所吸引,后来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不仅没有遗忘,反而让心里的那道影子愈发深刻。 为什么啊? 他自己也想知道。 拢起来的衣襟被轻而易举的扯开,沈清淮现在对这样的事很是敏感,但是不等他抬手去阻拦,池渐月的动作就先一步顿了下来。 雪白的衬衫,让胸口那红痕愈发触目惊心。 那都是沈煦留下来的,有些重的,还形成了淤青的痕迹。 “果然又是骗我。”说不是同性恋什么的,也只是拒绝他的借口。 沈清淮张了张嘴想解释,又实在难以启齿。说身上这些痕迹,不是苏冷,而是他的弟弟,那只怕现在的情况会更混乱。 “你这么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实在是不值得喜欢。” 沈清淮被压在沙发上,扶手抵在腰上有些疼。 池渐月看到了他蹙眉的神情,虽然心里愤懑,但还是揽着他的腰,将他从沙发上拖起来了一些。 “一面义正言辞的拒绝我,一面却又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居。” 沈清淮任凭他说着,反正被人说又掉不了肉。 池渐月轻蔑的评价他之后,又忍不住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是真正的咬,一个深深的牙印留在沈清淮的脸颊上。沈清淮当他泄愤,就没有阻拦,疼的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咬在他脸颊上的牙齿张开,嘴唇沿着他留下齿印的肌肤吮吻。 “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像是问沈清淮,反而是赌气一样的问自己。 当嘴唇移到另一侧脸颊的时候,沈清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干嘛?” 池渐月也不知道,他来到这里,本来是要来质问他,但是将沈清淮压在沙发上的那一刻起,在他的嘴唇碰到他的脸颊开始,他就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两个男人接吻的感觉实在不好,尤其是池渐月这种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的雏儿,他那根本不叫吻,更像是咬,叼着沈清淮的嘴唇,无论他如何闪躲,他也能轻易的捕捉到。 质问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沈清淮只能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池渐月的手指摸到了腰带,沈清淮陡然睁大眼,双手紧紧的拽住裤子。 池渐月喘息的厉害,鼻尖儿挨着沈清淮的脸颊,垂下的漆黑的眸光看着沈清淮那被他啃噬的绯红的嘴唇,“松开吧。” “你今天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池渐月的眼睫垂下来,露出一个暗沉沉的笑容来,“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来之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了。 沈清淮意识到他已经抽掉了自己的腰带,抓着裤子的手愈发大力起来,他刚才听池渐月那么说,以为他是准备羞辱自己一顿泄愤,现在看来,明显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 “还是要让我撕开?” “池渐月!”沈清淮陡然拔高的音节都变了音。 “做一次,就两清。”池渐月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他的眼中都是蜷在沙发上的沈清淮。 “开什么玩笑?”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池渐月不容拒绝的将他的手掰开,然后抬高他双腿的腿弯,将裤子褪了下来。沈清淮上身抵在沙发上,被抬起的时候,是上身承载整个身体的重量,他眼睁睁的看着池渐月将他的裤子拽了下来,和解开的皮带一起,丢在了地上。 …… “嗯,谢谢。” 送走了朋友之后,苏冷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看了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又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画室,觉得自己这种不安可能来自于独处——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之后,再回来一个人的状态是很难捱的。 也不知道他的女朋友现在好点儿了没有。 从楼上下来,围着围裙的阿姨正在打扫卫生,苏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对打扫房间的阿姨说,“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就不用麻烦你做饭了。” 拖着吸尘器打扫房间角落的阿姨抬起头来,“又不回来啊?” 苏冷一边挽着袖口,一边往门外走着,“嗯。” “苏先生是不是谈女朋友了,这几天总看你往外跑。” 苏冷脚步一顿,嘴唇不自觉弯了起来。女朋友?算是吧,“嗯。” 苏冷驱车到别墅的时候,发现院子外面停着一辆车,那辆车平平无奇,但是车里摇下车窗吸烟的司机,却让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将车停在路旁,避开那个抽烟的司机的视线,径自走到门口去开门。 客厅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苏冷换了鞋走进去,看到沙发旁边的地上丢着的裤子。 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 沈清淮的房门紧闭着,苏冷走过去,正准备抬手去敲门,在门里,却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贴着门在撞击。 苏冷敲门的手一转,直接去转门把,门没有锁,他转开了门把,正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门从里面被人狠狠一撞,又关上了。 房间里的味道……有些难以言喻。苏冷的眉宇,紧紧蹙了起来。 苏冷再去转动门把的时候,发现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但是那‘咚咚咚’的撞击声并没有止息,反而更急促了一些。 苏冷去拍房门,“清淮?清淮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房间里的窗帘也已经拉上了,靠着双臂撑在门板上的沈清淮,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滚落了下来,从他泛红的脖颈,一路淌到他急促颤动的胸膛上,而后慢慢下滑。 “苏冷回来了。”池渐月贴在他的耳后,对他说着。 沈清淮闭着眼睛没有回应,他双臂叫自己的皮带系着,手肘撞在门板上,都有些泛青了。 门外敲门的声音止息了,沈清淮惨白的脸色才好了一些。但那因为忽然的惊吓而苍白的脸色,很快就被潮红所吞噬了。他的头垂在自己的双臂间,红润破皮的嘴唇上,亮晶晶的东西随着他沉浊的喘息垂出了一条银丝。 “你怎么在发抖?” 他何止在发抖,他站立的双腿都已经痉挛起来。 “……说,说好了,这一次之后,就两清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还竭力维系着清明。虽然那清明很快被撞碎成低低的喘息。 在一开始的挣扎无果之下,他只能为自己争取起那样的权利来。 池渐月没有回答,他从身后紧紧的抱着沈清淮的腰腹。 在一段只能听见双方急促喘息的时间中,钥匙转动门锁发出的声音,令贴在门板上的沈清淮又陡然僵硬起来。 苏冷……有房间里的钥匙? 420、凭风舞(420) 咔哒—— 门锁清脆的咬合声。 贴在门上的沈清淮, 身体陡然僵硬,他已经感觉到门被推开的力道了。 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扇门, 他却仿佛已经觉得自己现在窘迫的模样都叫门外的苏冷尽收眼底。池渐月埋在他的脖颈里,轻轻吮吻着他耳后那滚烫的肌肤。仿佛毫无知觉。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从身上沾在门上的汗液都模糊不堪。 “别进来!”已经是哀求,音调都哽咽起来,“……别进来。” 推开了一条缝的门不再打开,池渐月却因为感受到沈清淮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泪,而顿住了动作。 “为什么哭?” “不许哭。” “让他看见又怎么样?” “你就那么怕让他看见吗?” 压在门上的手臂都颤抖了起来。 “你没事吧?”苏冷从缝隙里传来的声音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清冷。 “我没事……”腰腹都叫身后的人抓在手里,“……别进来,别进来。” 门外的苏冷从未听见过他这样的语气, 他知道门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在迟疑了一瞬之后,他还是抬手将门关上了。 池渐月将软的站都站不稳的沈清淮从门上抱了下来,丢到了身后的床上。 沈清淮双臂就垂在自己的胸口,黑色的皮带已经在他的手臂上, 勒出了几道红痕, 他侧着头,眼睛紧闭着,睫羽上还凝着湿润的泪珠。 实在是不堪承受的模样。 池渐月觉得干渴的厉害,他解开上衣,撑着胳膊弯下去亲沈清淮湿润的眼睛,而后又十分爱怜的亲了亲他的面颊。但他这样的心疼还没有生出来多久,沈清淮的一句话, 又叫那短暂的心疼感消弭于无形。 “做完就快滚。” 负气的堵住沈清淮的嘴巴,“才刚刚开始呢。” …… 池渐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苏冷站在窗户旁抽烟,他撑着胳膊,望着外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池渐月的外套挂在臂弯里,低着头扣自己内衬的扣子。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池渐月看到了苏冷。 苏冷走过来,在他脚下,已经有了几个烟头了。早在沈清淮恳求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虽然自己喜欢捉弄沈清淮,但他内心一直有个度,不真正损害沈清淮的自尊,所以他才在最后退了一步。 池渐月和苏冷关系说不上多亲近,只是苏冷帮得了冠军的池渐月绘制过专属的皮肤,两人一来二去,又有游戏的共通点,很快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朋友关系。但说到底,两人对对方都说不上有多了解。 苏冷不喜欢烟味儿,所以他很少抽烟,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池渐月看着苏冷向他走了过来,抽到一半的烟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就在池渐月的目光,跟随着那烟的时候,已经走到他近旁的苏冷一拳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他被打的偏过头去,下颚立时就出现了淤青的痕迹。 “我原本还在想,是那个白眼狼过来了,但是仔细想想,他也找不到我这儿来。”苏冷说的白眼狼,当然是指的是沈煦。他不是没往池渐月身上联想,但他不愿相信,池渐月会干出那么混蛋的事,“池渐月,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池渐月用指尖碰了碰自己肿起来的下颚,他不理会苏冷那嘲讽意味十足的语气,“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 苏冷想到了池渐月那一通意味不明的电话。 “说让我帮你保km,因为你要发展——然后呢?你不是在km训练吗?”池渐月和苏冷,现实里没见过几面,为数不多的几面,却都是这么剑拔弩张。 “你觉得这件事麻烦,可以不管啊,你现在在做什么?”池渐月身上的味道,即使两人隔着几步远,他都能闻到。 池渐月将臂弯里的外套抖开,披在了自己身上。 苏冷推了他一下,“欺负人?胁迫人?” “你怎么知道是胁迫?” 苏冷对沈清淮的性向,再了解不过,“那你要跟我说,你俩是真爱?刚刚他是在哭吧?”重重的又推了面前的人一下,“说啊,他刚才是不是在哭?” 池渐月被他推的往后踉跄了一步。 “本来就是我和他先认识的,凭什么……是你不是我。” 苏冷只听到了前面一句,但光是前一句,就够让他嘲讽的了,“你认识他的时候,是一年前他直播吧?” “你知道?” “如果是的话,那我认识他要比你早得多。”苏冷知道他想听什么,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比你长的多。” 池渐月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呢?今天你是觉得他骗了你,要找他来讨债的?” “不!”池渐月一口否认,但‘我喜欢他’四个字始终说不出来。 “那是什么,让你跑过来,这么对他?”池渐月身上的味道,明显就是激烈性事之后残存的味道。 “我不想和你说。”池渐月说完,转头就要离开。 苏冷在他身后,说道,“今天的事儿,是他跟你以前的旧账,我管不了,但是下一次……” 池渐月转过头,他看苏冷扬着下颌,冷冷的望着他。 “我就不客气了。” 池渐月下颌一块淤青,颇是狼狈,“这么义正言辞的教训我?你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还少了?” 苏冷从他醋意横生的语气里,了解了什么,他也有些明白,池渐月为何在今天做出这么有失他水准的事,“我?” “不是你吗?” “我也想是我。” 池渐月的目光,沉凝了下来,“你不是和他同居了吗?” “我房子只是我租给他的。”知道了池渐月并非有心做出这样的事,苏冷就不介意用真相在他心上狠狠的插上两刀,“他有个弟弟,你应该知道吧?两天前,我去找他,他忽然说要搬家——那个时候,他身上就有那些东西了。” 不需要说的更明白。 “怎么可能……”池渐月的心被一只手狠狠捏紧,而后他认真的观察着苏冷的脸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端倪。 “我只是在追求他。” 池渐月脸色变得极难看,他转身往外走,却因为步履匆忙,撞到了玄关的柜子,苏冷目送着他出了门,“你可以找他的弟弟去好好问问,顺便,可以再拿他弟弟威胁他一次,说不定他还会愿意再见你。” 池渐月带上大门,大门关闭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等他走了之后,苏冷那脸上又彻底垮了下来,他匆匆的走进了沈清淮的房间里。沈清淮手臂上的皮带已经解开了,平躺在床上,池渐月走之前,将被子铺开给他盖上了,乍一看过去,像是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苏冷刚走近一步,沈清淮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 被泪水打湿过的眼睛,现在也有种湿润的感觉。 苏冷看到他因为自己的闯入,而抓紧被子的动作,他知道沈清淮是不想让他看见的。 “大白天躲在房间里睡觉?”苏冷气的手指发抖,但偏偏在沈清淮面前,还要装出那副轻松的模样。 沈清淮的目光晃动了一下,他几乎以为苏冷没有发觉,“你刚刚……” “刚刚?”苏冷就站在床旁边几步开外的位置,房间因为拉着窗帘有些暗,所以沈清淮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刚刚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出去办了点事——刚才看你躲在房间里,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那股味道还没有散去。 沈清淮也明白了,苏冷只是没有揭穿他,但即使是这样,也比毫不留情的质问他,让他好受很多。 “你很困吗?” “嗯。” “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苏冷向他笑了笑,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勉力露出这么一个笑有多艰难,“等下起来洗个澡再睡——嗯,被子盖的那么紧,你也应该出汗了,换的被子在柜子里。” “……谢谢。” 苏冷往后退了一步,带上门出去了。 苏冷确实走了,为了让沈清淮放心,他在离开的时候,还故意关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在想,自己打池渐月那一拳,真的是太轻了。 虽然他也爱用威胁的把戏,但也从来没这么过火过。 想到沈清淮紧攥着被子的手,苏冷只觉得一颗心被揉的都发疼了。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是不止一次的想要冲进去,但是冲进去之后呢,打池渐月一顿,把他从床上拽下来,沈清淮那可怜的自尊,会碎成什么样? ……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池渐月就像按照最开始的约定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冷知道池渐月去找过沈清淮的弟弟,也知道他那个弟弟,反过来抓着池渐月追问沈清淮的下落。不过他没有跟沈清淮说的打算,甚至还很开心对沈清淮提议,要不要换一张新的手机卡。沈清淮接受了他的提议,于是苏冷就成了沈清淮目前为止,唯一的手机联系人。 沈清淮也实在不是那么自怨自艾的人,几天之后,随着身体上那些痕迹的消退,那些个烦心的人和事都被他放下了。本来嘛,他又不是女人,裤子一穿上,那些事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苏冷看他这样,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两个闲人就这么成天凑在了一起。 “吃顿饭至于跑那么远吗?”沈清淮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坐在苏冷的车上。 “至于。” 苏冷要去的那家餐厅,在市中心,不怎么远,但堵车。 苏冷现在就正堵在路上,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先看看,不行就先点菜。” 沈清淮说是请他吃饭,感谢他照顾来着,没想到苏冷直接开车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沈清淮倒是不怕他挑那种高档的餐厅,他只是觉得为了顿饭,在路上堵几个小时不太划算。 苏冷要去的那家店菜色挺多,但沈清淮乍一看过去,都是类似于情侣的菜名。他知道苏冷的心意,但却一直都只是敷衍了事。 坐在驾驶座的苏冷转过头来,冷不丁看到对面反向车道上,一辆的士堵在那里。那的士里的副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明影。明影并不是这里的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苏冷当然知道他是想干嘛。 不是吧,这么巧? 像是注意到了那道盯着他的目光,正在查看附近有没有租房的明影也转过头来。 苏冷猛地拉住沈清淮的胳膊,在他愕然的神色中,压着他的上身将他按在自己的腿上。 “你干嘛?!”沈清淮正在想着点什么菜,却不想苏冷忽然来这么一下。 明影已经转过头来,他看到了开车的苏冷。 苏冷神色如常,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明影还愣愣的看着他,而后他打开车门,下车往苏冷这里走了过来。 沈清淮撑着胳膊,想要从苏冷腿上爬起来。 苏冷目不斜视,手抚在沈清淮的脖颈,像是安抚猫儿一样轻轻的揉捏着。 “嘘——” “嘘什么啊?” 下车的明影被司机拉住了,现在正是堵车的车道,他这下来,万一被路边的录像录进去,那就完蛋了。 明影边和司机争论,边急迫的望着苏冷这边。后面的车拼命的按起了喇叭。 就在这个时候,苏冷前面的车动了,他不再看明影一眼,超了堵在前面的车疾驰而去。 通过后视镜,他看到明影被司机拉回了车里。刚松了一口气,压在他腿上挣动的沈清淮,让他下身不自觉起了反应。裤子被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帐篷,沈清淮的脸,就从那里望过来。 苏冷喉咙有些痒,他咳嗽了一声。松开了对沈清淮的桎梏。 沈清淮从他腿上爬了起来。 苏冷解释,“刚刚忽然想试一下本子上的体位。” “……你就是个变态对吧?” 421、凭风舞(421) “叶总, 我敬您一杯。”穿着荷叶边修身长裙的女孩端着面前的红酒站了起来,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甜甜的笑意。 叶东倾微微颔首,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以前您对我的栽培之恩,我都记在心里。”女孩见他没有拒绝, 又自斟了一杯,“真的,当初要不是叶总一手提拔,我也没有今天。” 叶东倾嘴角衔着一抹看不懂的微笑,坐在位子上,抬头看着向他敬酒的女人。 如果有关注直播圈的人,应该都知道, 面前这个女人, 是曾经因为平台的天价签约费而名噪一时的主播一姐萧娅。 当初她被叶东倾发掘,又一手提拔,从一个普通的医院护士,一跃成为身价千万的平台台柱。这其中经历实在是让人艳羡惊叹。只不过花无百日红, 萧娅在转平台之后, 人气迅速冷却,到现在已经只能算是三四线外的主播了。 今时今日,她早已没有当初一脚蹬开老东家的魄力了。 “萧小姐。” 面前的女人两杯红酒都见底了,叶东倾却只抿了一口。 听的叶东倾这样生疏的语气,萧娅脸上有些尴尬,不过她也是在直播圈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一点小小的挫折还不足以让她怯步, “叶总。” “你今天请我过来,就只是吃饭吗?” “那叶总还有别的想法吗?”萧娅从前被叶东倾一手捧上来的时候,就只是因为叶东倾一句‘我喜欢你这样的乖女孩’,当初她懵懵懂懂,并不懂这些,现在阅尽千帆,才明白这其中的暧昧含义。 叶东倾轻轻笑了一声。他在外都是一身严谨西装,只是这包间里热的厉害,他外套早就脱了挂在一旁,现在只单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卷起的袖子,露出他佩戴的价格不菲的腕表。而他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儒雅的气息。 “在新东家那边过的不好吧?” 萧娅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只是赔笑,“叶总,外面再好,哪里比得上家里。” “家里?” 萧娅在新东家那里捱了这么久,人气实在低迷的无以为生了,才想到回头老东家庇护,她今天过来,也是有备而来,“叶总今天,有空吗?” “有。” 萧娅走到叶东倾面前来,她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带子,愈发显得她腰身玲珑,盈盈一握,“那——稍后我们……” 叶东倾却难得露出他不识情趣的一面,他将萧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推开,“稍后?不是只是出来吃顿便饭吗?” 萧娅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却碰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 “萧小姐在减肥吗,点了这么多菜,都不碰的吗。” 萧娅只得退回自己的座位,“叶总都不动筷子,我怎么好意思……” 叶东倾起身,夹了一块肥腻的肉放到她的盘碟里。 萧娅脸色僵了一瞬。 当初才签下她的时候,她跟几个新人一起和叶东倾吃饭,那时候叶东倾一眼看中了她,知道女孩儿爱美,给她夹鱼肉都是亲手剔了刺的。 “这的梅菜扣肉味道不错。” 萧娅这才动筷,夹起来咬在嘴巴里。 叶东倾看她吃下去了,脸上笑意反而收敛了起来,“我看萧小姐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那这样吧,我们改日再聚。”说完,叶东倾就站了起来。拿上自己挂在门边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萧娅看他要走,一下子急了,“叶总!” 叶东倾回过头来,“哦,账单我已经付了。” 萧娅几步走到他面前,她穿的是细细的绑带高跟,走的太快险些绊倒,她走到叶东倾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叶总——” 叶东倾比她高许多,一面整理着自己穿上的外套,一面微笑着看她,“嗯?” “我想和你谈谈。” “没必要吧。” “今晚我可以……” 叶东倾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还当着萧娅的面拍了拍,“我记得才签下你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因为那个时候你很乖。”压在鼻梁上的眼镜,让他的目光都像是隔着一层东西。 萧娅仰着头望着他。 “现在……”叶东倾没有说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直接推开包间的门出去了。 在来之前,他也确实打算和萧娅来个春风一度什么的,他还特意给自己批了一天的假,但是来了之后,他发现回去工作比和萧娅睡一觉要有趣的多。真是的,就没有个人能来拯救一下快变成工作狂的他吗。 叶东倾踩着二楼的阶梯下来,迎面走来两个青年。 叶东倾轻轻一瞥,看到了其中一个青年的侧脸。脚步就这么顿了下来。 精致的侧脸,有点像那个女人。 二楼又有客人下来,三四人一起,从叶东倾和两个青年中间的空隙走了下去,等那些人走了之后,那两个青年已经上了楼,叶东倾回过头,就看到那一个青年的背影。 刚刚……是真的很像啊。还是,他看错了? 上了楼的那个青年忽然凑近了另外一侧,侧过头的时候,叶东倾又再度看到了他的侧脸,他和另外一个青年说了什么,嘴唇翘起来,有些勾人。 这个神情……也很熟悉。 叶东倾就站在楼道里,看两个人上了楼。 那两人自然就是沈清淮,两人到了这里的时候,苏冷下身还没有安抚下去,沈清淮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如何缓解尴尬,就见苏冷在下车之前,神色自若的解下外套,挂在臂弯里,十分自然的遮挡住下身,就从车上下来了。 沈清淮下车来,跟他并肩走了进来,在走到楼梯道的时候,忽然侧过头,问苏冷,“你不硌得慌吗?” 苏冷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 这吃饭的地方应该挺有名,门口的车都停满了,幸好两人提早订了座位,现在不用在外面等。服务员带他们进了二楼的包间之后,要上来拿苏冷挂在臂弯里的外套,帮他挂起来,苏冷抬手挡了一下,“不用,谢谢。” 服务员感到些莫名。 “卫生间在哪里?”沈清淮看不下去了,问了一句。 服务员比了个手势,“您要去卫生间吗,我带您过去。” “不是我,是他。” 苏冷站了起来。 在服务员带着苏冷去卫生间的时候,沈清淮坐在包间里玩着手机,包间的门,是彩绘玻璃,上面有一段是透明的,去而复返的叶东倾站在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 沈清淮坐在座位上,低头摆弄着手机,因为他是垂着头,叶东倾不能看清楚他的全貌。 在卫生间里解决了自己窘态的苏冷回来了,叶东倾靠在栏杆那里,装作从包间里出来打电话的样子。苏冷也没有察觉到什么,直接进了包间里。 听到开关门声的沈清淮抬起头,“软下去了?” 苏冷也一本正经的回答,“嗯。” 沈清淮看到他还湿润的手,‘啧’了一声。 苏冷将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拖了椅子在沈清淮对面坐了下来。 叶东倾看着他们两人。 他是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那个青年熟悉了——他侧脸跟她很像。不应该说是侧脸,还有神态。叶东倾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记得一个女人这么久,实在算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不过,一个男人,和个女人怎么会像呢。 即使心里这么想着,叶东倾也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全貌,但因为里面的人座位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上菜的服务员进去了,出来之后看到还站在外面的叶东倾,问了一句,“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叶东倾摆摆手,“没有,谢谢。” 服务员走了。 沈清淮刚才只是嘲笑一下苏冷,没想到正在吃饭的时候,桌子下面,一只脚沿着他的小腿,缓缓上滑。他浑身抖了一下,筷子都险些握不住,他抬头怒瞪苏冷,却见他姿态从容的吃着东西。 沈清淮蹬了他一脚,将双腿缩了回来。但两人的桌子相距的实在是近,即使他双腿收到座位下面,苏冷的脚也能轻而易举的碰到他的腿。 “你故意的是吧?” “是。”苏冷居然不否认,“谁让你笑我。” 沈清淮刚才笑他硬了一路,一看就是处。苏冷看着像是不在意,暗地里却已经报复起来。 沈清淮蹬也蹬不开,索性不要形象的盘腿坐了起来。上菜的服务员进来了,看到了沈清淮的坐姿,提醒了一句,沈清淮只得又把腿放了下来。苏冷冲他勾了勾嘴唇。 服务员正在挪动盘子上菜的时候,沈清淮手上抓着的筷子忽然掉了,一根掉在了地上。 “这么不小心呢。”苏冷说。 沈清淮在苏冷的皮鞋上狠狠踩了一脚,然后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他俩在桌子下面已经较量了几回,苏冷的裤腿都被他踩了几个脚印出来了。 “我去帮您换一双。”服务员说。 沈清淮将掉在地上的筷子递给他,“谢谢。” 在服务员去换筷子的时候,苏冷那隐在桌子下的脚,又悄悄动作起来,他也没留下印记,都是用鞋面在沈清淮腿上蹭。沈清淮这下没了筷子,双手放在桌面上,就这么冲着苏冷笑了一下。 苏冷因为他这个笑,顿了一下,而后他就感觉到,一只脚踩在了…… 沈清淮看他陡然僵硬起来的脸色,咬牙切齿的笑,“上瘾了是吧?” 苏冷的椅子因为往后退,发出怪异的声响。 “好玩吗?”沈清淮没脱鞋,只用脚尖儿轻轻的试探,“嗯?” 就在两人气氛古怪的时候,帮沈清淮换筷子的服务员进来了,他将筷子递给沈清淮,而在沈清淮道谢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苏冷,却因仓促的抬手,撞到了杯子,还好杯子里没有倒酒,只倒在了桌子上。 “我不喝酒,把杯子撤了吧。”苏冷声音听不出一丝异常。 沈清淮见不惯他这副模样,就趁着他一句话刚说完的时候,不轻不重的踩了一下,苏冷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 服务员在撤杯子的时候,沈清淮也没停止这种桌子下的小动作,他在报复刚刚苏冷的所作所为。 面前的苏冷低着头,耳尖红的几乎要滴血,偏偏又要维持着在外人面前惯有的清冷模样——看的沈清淮一扫刚才的气闷。 服务员撤了杯子下去之后,沈清淮本来准备放过他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苏冷已经有了反应。他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一边挑着眼睛看着苏冷,“要不要我叫服务员再带你去趟卫生间啊?” 苏冷呼吸沉了些,他半天没有动筷了。 沈清淮收回脚的时候,苏冷忽然用双腿将他的脚夹住。这实在吓了沈清淮一跳,他半天不敢动,僵持了半天,苏冷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松开了腿。沈清淮将脚收回来,看苏冷这个模样,他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低下头,往苏冷那边儿看了一眼,果然,那一处是濡湿的。 这回沈清淮不敢再乱说话了,“吃饭吃饭,这回谁都不能再搞小动作了。” 苏冷面无表情的起身,拿了外套挂在臂弯里,挡住那尴尬的一处,走了出去。 沈清淮心里发虚,他也没想到,苏冷居然……真的……就这么……嗯。 叶东倾当然没看到那桌子下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苏冷站起来,就装出接电话的模样,等苏冷出来之后,他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苏冷裤腿上许多灰扑扑的脚印。从裤腿,一直蔓延到…… 苏冷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望了过来。 叶东倾为人低调,认识他的人实在是不多,所以苏冷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在苏冷去了卫生间之后,叶东倾心里犯嘀咕,这两个人中间,怎么就有点……暧昧的感觉呢。 422、凭风舞(422)【已修改】 苏冷这一趟卫生间去了很久, 等到桌上热腾腾的菜都凉了的时候,他才回来。 沈清淮食不知味的吃了东西, 听到开门声,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苏冷挽在手臂里的外套没有挪开, 衬衫的袖口也微微有些濡湿,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脸色很难看。 沈清淮咬着根筷子咬了半天,“你在这吃着,我下去给你买条裤子。” 苏冷本来坐下来的时候脸色稍缓,沈清淮这一句话一出,他脸色陡然又难看起来, 冷冽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沈清淮, “不用了。” “真的不用吗?”那里一时半会是不会干的,要是不小心叫别人看见,就不只是尴尬了。 苏冷拿了筷子,夹了菜吃了两口, 也不知因为菜是冷的还是怎么样, 他的眉宇越皱越紧。 沈清淮看他筷子顿在半空,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洗手了吗?” 苏冷把筷子重重的放了下来。 沈清淮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问问。” 苏冷有点儿洁癖,刚才在卫生间清理的时候, 一双手反反复复洗了四五次,所以才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听沈清淮说,一下子有些吃不进去了。 沈清淮站了起来。 苏冷抬头望着他。 “我下去给你买条裤子换吧。” 苏冷这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手臂撑在桌子上,勾着沈清淮的脖颈就堵住了他的嘴巴。 沈清淮懵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推开他。他看了一眼门口,见门关着才放松了一些,“在外面吃饭,你干什么!” 苏冷被他推开,有些负气的说,“给我好好坐着。” 沈清淮怕他又干出什么来,就顺从他的话坐了下来。 外面的叶东倾正看到这一幕,都看愣住了。 …… 这一顿饭吃的很漫长,苏冷让服务员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本来这天气也不算冷,出来吃饭还开个三十度的空调,沈清淮坐了一会,额上直冒汗。就这么坐了半个小时,苏冷才带着他下去结账,沈清淮看了一眼,见他裤子果然干了。只是……里面没问题吗。沈清淮没敢问。 一顿饭吃了八百多,沈清淮刷卡结账的时候,拿混了卡,还是收银提醒他要看一眼手机收到的短信,确认支付,沈清淮才反应过来——他拿的是从沈煦那里拿的卡,上面虽然有密码,绑定的手机信息却还是沈煦的,他正准备换一张卡的时候,就听收银说支付成功了。沈清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卡收了起来。 苏冷开车送他回了别墅,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一进来就在翻他的衣柜。 沈清淮走过来拦住他,“你干嘛?” “换衣服。”苏冷抽了条内裤出来。 沈清淮差点咬到舌头,“这条我穿过!” 苏冷犹豫了一下,放了回去,继续找。 “这条我也穿过!” 苏冷很是烦躁的把翻出来的内裤塞回去,继续在衣柜里翻找。 沈清淮看他这翻箱倒柜的架势,忽然有点想笑,“刚说给你买你不要,现在都……嗯。”目光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苏冷的两腿之间,“都干了吧。” 苏冷翻了个包装盒出来,看模样像是装内裤的小盒子,一打开,蕾丝绑带的款式,让他又泄气的揉成一团扔了回去。 沈清淮忍着笑,“诶,这条我没穿过,你换上呗。” 沈清淮本来只是打趣苏冷,没想到苏冷听他的,居然真的把那揉成一团的东西捡了回来。 沈清淮眼睛都瞪大了,看着苏冷开始在他面前解起皮带来。 苏冷抬头,见他目光正望着自己,修长的五指勾着已经松开的皮带,“我要脱裤子了,你不避一下吗?” 沈清淮是真好奇,这种东西穿在苏冷身上是个什么模样,“哎呀都是男人嘛,有什么的。” “咔哒——” 皮带和裤子一起落到了地上。 苏冷双腿修长,臀部包裹在灰色的棉布内裤里,沈清淮从前觉得他长着一张明星脸,没想到身材也好的跟模特似的。 沈清淮正盯着苏冷的双腿开,冷不丁察觉到一道目光正看着他,他视线移了移,看到苏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沈清淮后面就靠着衣柜,他干咳一声,站直了一些。 “真要看啊?” 沈清淮本来都萌生了转头的打算了,被苏冷这话一激,就道,“哟,你还害羞啊?都是男的,怕什……” 苏冷弯下腰,屈腿将裤子穿过腿弯脱了下来。 沈清淮看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东西,尴尬的噤声了。 “我倒没什么,我怕你害羞。”苏冷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将内裤踩在地上,然后从衣柜里拿了沈清淮的一条内裤,当着他的面穿上。 “诶,那是我穿过的!” “没事,我不嫌弃你。” 沈清淮知道自己是被套路了,瞪了苏冷一眼就转身走了。 换好裤子的苏冷又是一副高岭之花的嘴脸,沈清淮是已经麻木了,半点不会再被他的外貌所欺骗了。苏冷手上拎着那蕾丝的绑带款,在沈清淮眼前晃了晃。 沈清淮看他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健康的画面,他主动解释道,“这是以前买衣服的赠品,跟袜子放在一起,我给弄忘记了。” 苏冷两指将那东西撑开,细细的黑色绳子,实在是色气的不行。 沈清淮伸手欲夺,“我去丢了。” 苏冷倒是很喜欢,“丢了多可惜。” “那送给你穿呗。” “我觉得你穿着更好看。” 沈清淮正准备嘲讽回去,没想到苏冷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沈清淮以为他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就没作声了。但是苏冷接电话之后,神色却一直不大好看,回答都是一个字的敷衍。 苏冷挂了电话。 “怎么了?” “没事,骚扰电话。”苏冷没跟他说,电话是沈清淮弟弟打过来的,沈清淮换了手机,他那个弟弟这段时间都找不到他,今儿个出去吃了顿饭,刷了那张卡,让那人找过来了。再加上他预定的时候留了自己的电话,所以这通电话就打到他这里来了。 沈煦明显是气急眼了,还说要报警云云,苏冷就回了一个‘哦’字。 苏冷刚挂了那个电话,又一个打了过来。 沈清淮这回眼尖,看到了电话下面有备注是今天吃饭的饭店,他看苏冷想也不想的挂了电话,直觉其中有些问题。 “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苏冷一边笑,一边在把手机收回口袋的时候关机了,“今天吃饭那个地方让我办会员卡呢。” “饭店都有会员卡了?” 苏冷点点头,说,“下次不去那里了。” …… 苏冷有意瞒着沈清淮,但沈清淮自己没有防备,露出马脚也是迟早的事。几天之后,沈清淮因为在周边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顺手刷了个卡,沈煦就摸着这地方的信息找过来了。 他也不是一次两次来这超市里,沈煦一打听,就把沈清淮住的地方摸出来了。所以当沈清淮听到门铃声,穿着拖鞋出来开门的时候,被门外的沈煦吓了一大跳。 倒不是因为是沈煦忽然出现,而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 沈清淮离家也没多久,沈煦整个人却都瘦了一圈,站在门口,落拓可怜的跟条小狗似的。 沈清淮生他的气,如果不是生气,他也不会搬出来住,但两人毕竟在一起很久了,就是没有血缘关系,也胜似一般的兄弟。只是他现在还在生气,所以马上冷下脸来要去关门。 沈煦抬手拦住,他把胳膊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让沈清淮想关门都下不去手。 “哥——”嗓子都哑了,叫的这一声听的怪心酸的,“我错了,你回来吧。” 沈清淮看着那胳膊,没是没忍心把门关上。 沈煦开始抽泣起来,“我真的错了。”他如今比沈清淮都要高,站在他面前,哭相却和从前没多少区别,“哥。” “别叫了。”沈清淮心里也有一股子怨气,“我们又不是亲兄弟。” 沈煦没有低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面颊上滚落下来。 他这几天也没睡好,也没怎么吃饭,浑身上下一副颓丧的气息。 沈清淮嘴上说的冷冰冰的,但看他哭得这样凄惨,门还是打开了一条缝。 “哥,我做错事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别走。”少年的眼眶里噙满泪珠,嘴唇发白颤抖,“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能够去做错事,但不能接受做错事之后的下场。哥哥会离开他——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一个结果。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哥哥真的会走。 沈清淮往后退了一步,“你回去吧。” 这句话仿佛叫沈煦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双膝一软,竟抓着沈清淮的手跪了下来,他用额头抵着沈清淮的手背,“哥哥,哥哥你回来吧,我再也不做那样的混账事了……你回来吧。”他脸颊上的眼泪都沾到了沈清淮的手上,还是温热的,“求你了。” 沈清淮看他这个模样,心里也难受的不行,但一想到那天,他那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你回去吧,我……过段时间,想好了,会回去的。” 沈煦从初中开始住校,这次沈清淮离家,甚至都还没有超过他从前住校的时间。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哥哥已经不在家里了,他就觉得……他做不好任何事了。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 “那天真的是我昏了头了,对不起,对不起。”沈煦声音都在发抖,“如果我再犯浑的话,哥哥就不要我了,好不好?” 沈清淮那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范,他看着沈煦的目光,也动摇了几分。 “我可以正常的谈恋爱,然后……我可以把女朋友带回来。”沈煦现在只想着安抚哥哥,把哥哥带回家。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他只想要哥哥回来。 沈清淮心中也倾向沈煦是一时冲动,毕竟他那个年纪的男孩,总是会因为冲动犯点这样那样的错。 “好不好?哥哥。” “我……我跟房主商量一下吧。”沈清淮以前算过命,给他算命的那个瞎子说,他这个人吃亏就吃亏在太看重某些感情。 “好。” 沈清淮抓住他的手臂,“起来吧,你在这跪着,也不怕叫别人看到了笑话。” 沈煦站了起来,跟着沈清淮一起进了别墅里。 …… 苏冷今天难得的在忙,因为他画的那个本子,被外网看中了,对方愿意出钱来帮他出版。苏冷倒是不在意那些钱,他画这些就是玩,但是听到对方高度赞赏他画的本子,嗯,那种感觉……好像也不差。 因为要出版,本子当然就要有个大概能说得过去的剧情线撑着,苏冷今天就在捋这条剧情线。 他这边才捋了一小半儿,手机就响了,他工作的时候基本不接电话的,那时候他脾气是最冲的时候,但今天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还是接了起来。 “想我了?”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不是,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苏冷对他的时候心情都是挺好的,“嗯,说。” “我今天要搬走了,你能不能帮我跟原房主说一声?”沈清淮只知道苏冷这个中间人。 “搬走?搬去哪儿?” “我回家了。” 苏冷手中拿着勾线的铅笔,因为沈清淮这句话,铅笔削尖的头因为他突然的使力,按断在了画板上。 而在这个时候,沈煦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哥哥,好了吗?” 苏冷一听见沈煦的声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现在心情很差。 非常的差。 “你还敢跟他回去?上次被,操,的发了高烧,你是都忘了?” 苏冷说的话太难听,让沈清淮都感到了不舒服,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苏冷说,“我也终归要回家去。” “你等着,我马上就来。”苏冷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发现电话已经挂了,他气的差点把面前的画板都给踢翻了。 沈清淮是跟沈煦回去了,那儿毕竟是他的家,不过他也想清楚了,那件事发生之后,两人肯定不能再回到最初了。但那么些年的感情还摆在这儿。只是沈煦的一句话,也让他醍醐灌顶,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弟,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 沈清淮跟沈煦回去之后,沈煦还没松下一口气,就见沈清淮把东西直接搬到房子里闲置的储物间里去了。 沈煦没有反应过来,“哥……” 沈清淮笑笑说,“我这段时间就住里面吧。” “为什么?” 沈清淮将储物间门上的钥匙拔了下来。 “哥哥,我不会……不会再做强迫你的事了。”沈煦的语气已经透出几分哀求之色。 “你也长大了,总该有自己的空间了。”沈清淮将钥匙收进口袋里,神情还是一如往昔的平淡,只是眸中却多了一些沈煦也看不清楚的东西,“等你毕业了,我就搬出去。” “哥哥……” “恋爱什么的,也不用着急,你现在还是学生呢。”沈清淮将沈煦拉着的行李箱接过来,拖进了储物间里,靠墙放着,“再说我是哥哥,总该要比弟弟先找到女朋友吧。” 看着面前微笑的哥哥。 沈煦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了。 423、凭风舞(423) 储物间的空间小, 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沈清淮就直接把客厅的沙发移进去的, 铺上被子想着将就将就。沈煦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扶着门把, 神情很是落寞。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沈清淮也猜到会是谁来了,他把衣服挂起来,对准备去开门的沈煦说,“我去开门吧。” 沈煦因为他的话马上停下动作,站在了原地。 沈清淮开了门,门外站着面色不善的苏冷。 苏冷进门来, 先冷冷的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沈煦, 而后抓住沈清淮的胳膊,“跟我走。” 沈清淮挣脱了他的手,他知道苏冷要说什么,回头对沈煦说, “我跟他有点事要说, 你就呆在房间里。”说完,就拉着苏冷出来了。沈煦看见他要走,本来是紧张的要跟出来的,但因为沈清淮这句话,脚步又生生停了下来。 沈清淮跟苏冷站在门口,带上门,遮挡住沈煦的视线, 才对苏冷说,“我已经决定搬回来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都那样对你了,你怎么还要回来?” “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苏冷笑了一声,今天电梯在修理,他是爬了楼梯上来的,一张脸都在泛红,“那他现在也不小了吧,是生活不能自理要你照顾还是怎么样?” 因为仅仅隔着一扇门,门内的沈煦能清楚的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最后沈清淮也没松口,苏冷被他气走了,沈清淮看他走了,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回头开了门,门里,沈煦还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动作,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沈清淮回家了,但一切都并没有恢复如初。沈煦回了学校,但电话由从前的一天一个,变成了一天三个,早中晚都要给沈清淮打电话,确认他确实在家里。他害怕沈清淮反感,每次打电话都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感。但这也阻止不了,两人之间愈来愈简单的对话,说实话不是沈清淮故意冷淡他,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前沈煦能同他说些学校的趣事,每次话题都由沈煦主导,所以他只要偶尔附和两声就够了。现在沈煦问来问去,也就那几句话,沈清淮‘嗯’‘哦’之余,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煦却始终认为哥哥是故意疏远他,他在校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沈煦在学校,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跟着学长们开了公司,虽然学校里的活动从来不积极,上公共课也见不到他,但他一样成绩优异。这样的男生最容易吸引到女孩子,所以他身边不乏追求的女孩。 沈煦当初对沈清淮说的是,他愿意找个女孩子谈恋爱,但是真正面对女孩子的示好,他却根本无法接受。 满脑子都是哥哥…… 除了哥哥什么也没有。 手中的笔无意识的在纸上划拉,等到讲师抱着课本进了教室,一直都处在走神状态的沈煦才清醒过来。他看见自己满页书上都写着‘沈清淮’三个字。 沈煦很少来公共课,他这次来,着实吸引到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为了僻静,选了个后面的座位,一个人坐着一排,前面的女生窃窃私语,偶尔还一起回过头来望他。沈煦都毫无所觉,因为他通过那写满的名字,想到了和哥哥从前的生活。 从小到大,他和哥哥都很亲近,在很久很久之前,哥哥在他心里,就成为唯一的亲人。但是后来,亲人这个关系无法再满足他。他还想要更多。那个时候,难以启齿的东西,就滋生了出来。 前面一直安静的学生中忽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沈煦抬起头,看到一个短发的少女,红着脸抱着书本走到了他面前坐下。 沈煦像是害怕秘密被察觉一样,马上就将面前的书本合上。 女生长得实在是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的不像话,“沈煦,我能坐你身边吗?” 沈煦看了一眼,就垂下了视线。 女生像是得到了允许,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沈煦温润英俊,身旁的女生也是学校公认的校花,两人在外人眼里,很是登对。 沈煦一直在想,要不要找个女朋友带回去,那样哥哥说不定就不会再对他这么疏远了。因为这个想法,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女生,女孩子清纯美丽的面庞,因为他的注视,爬上了淡淡的绯红。 “干嘛看着我呀——” 沈煦猛然回过神来,他没办法,没办法去和女孩子交往了,他没办法喜欢除了哥哥之外的人,连伪装都做不到。 想清楚这一切的沈煦站了起来,拿上书本,女孩看他忽然站起来,微微一怔。 “麻烦让一下。” 说完,沈煦直接绕过女孩,离开了教室。 …… 难听的骂声和难闻的烟味混在一起,让网吧里的青年都充斥着一股堕落的劲儿。在这些人中,一个短发的青年格外引人注目。 他长得清秀,浑身上下也干干净净,不抽烟不骂人,只戴着耳机不断的说着什么。他身旁的人好奇的凑过来,发现他居然在直播。 这个人当然就是明影,因为找不到租房,所以只能在网吧里进行直播。 从km走了之后,他把身上所有的积蓄全部汇给了家里,以证明他确实已经下了决心,去继续走这条路,他现在全身上下,一共就签约之后别人预支给他的一万块。他带来的行李箱也没地方放,就靠在电脑的主机旁边。 身旁那个偷偷瞥他的人,本来只把他当做一个不出名的小主播,但是在看到他天秀的操作和观看直播的在线人数之后,瞪大了眼睛。 月神和他在厕所争执的风波还没有过去,有些月神的粉丝,一见他开始直播,就一股脑的挤进他的直播间带节奏,所以这才有了这么恐怖的在线观看人数。明影这些年,心态已经好了不少,他也不是从前那个,热血上头的青年了。那些骂他的弹幕,他一概装作看不见,安安静静的打着游戏,只偶尔和一些老粉丝互动着。 因为直播的环境,一些因为月神过来的粉丝,纷纷嘲讽他是被人封杀了所以才混的这么惨,他真正的粉丝也心疼他心疼的不行,纷纷说要给他打钱什么的。明影都没回,本来主播这个行业就不好走,因为来钱快,一些主播就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去了,被粉丝瞧不起,戏称‘网络乞丐’,但也有一部分的主播,是真正的靠着自己的实力吃的这碗饭。 明影曾经也迷茫过,是弯着腰去赚更多的钱,还是站直了去把这当做一个职业,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经不再迷茫了。 直播就两个小时,结束之后,他拖着行李箱出了网吧。 城市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到晚上冷的厉害,明影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往前走着。 要是从前,他可能真的没有这个为了自己想做的,去放手一搏的勇气,他总会去想想后路如何,但已经出现了一个人,让他来不及再思索,如果这么做了会是什么后果这个问题了。 因为直播工资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变现的缘故,在现在房租普遍押一付三的地界儿,一万块实在算不上宽裕,明影最后,在靠近大学院的地方租了个房子,那里都是为一些才出校实习的大学生准备的,房租低廉,环境也不算太差。明影已经见到过苏冷一次了,他想沈清淮就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城市太大了,找一个人是何等的艰难。再加上他为了这预支的一万块,已经答应了别人每天两小时的直播,纵使想要去找人,也只能先把目前的窘境度过了再去。 但世上的事总是很巧,就在明影筹划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苏冷,从而找到沈清淮的时候,他就偶然在大学园外面,撞见了池渐月。 明影是直播完了准备出来吃饭的,冷不丁看到对面从车上下来的池渐月,他当即就愣住了。 他已经付了钱,餐馆的老板正在招呼他进去做,没想到一抬头,他就不见了。 池渐月会在这,也不算什么巧合,他这段时间一直都会来这里,自从知道沈清淮身上的痕迹,是遭他那个弟弟强迫之后,他就对沈清淮怀有一种说不明的愧疚之感,这种感觉,让他每次想去找沈清淮都有些怯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沈清淮回去的消息。 他怎么还敢回去? 池渐月心情复杂,又是为他担忧,又是在心里唾弃自己这毫无用处的担忧。 他本来都已经准备离开了,说是离开可能不妥,落荒而逃更贴切一点,沈清淮当初的拒绝,都没有让他退步,现在,他自己心里反而先一步没了底气。但是在他离开之前,他知道了沈清淮回去的消息,他担心他那个弟弟对他又如何,所以才留了下来。 因他身份的缘故,他很容易就联系上了沈煦的导师,了解了他在学校的各种情况和课程,他知道沈清淮会回去,肯定是原谅了沈煦,所以他也没做太过分的,只让导师多为难沈煦一些,让他尽量不要回家和沈清淮独处。他这做法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幼稚的有些可笑了,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什么可以保护沈清淮的办法了。 也确实因为池渐月的干扰,为了自己的课程,从来不上公共课的沈煦,也不得不忙碌起来。甚至连假期,都被导师以各种借口扣在了学校,他心里隐约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但是又想不出谁会针对他。 今天池渐月会过来,是因为沈煦请了假,病假,这个即使是受了嘱托的导师,也没办法把他再扣留在学校了。 沈煦也确实生了病,他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时候,咳嗽的厉害,一张脸惨白,因为激烈的咳嗽,脸颊间才又泛起了病态的晕红。池渐月看到他出来之后,就上了车,开车的司机按照池渐月的吩咐,一路跟着沈煦。 明影不知道池渐月为什么会在这,他也叫了的士,一路跟了上去。 池渐月本来准备制造出一场意外,让沈煦受点轻伤,然后找人送他医院,但这个计划,因为沈煦站在路旁打的一通电话而放弃了——他如果去医院,沈清淮一定也会去看他吧。并且现在,他也不像是还能对沈清淮做什么的样子。 就在池渐月看着沈煦上了公交,准备让司机调转车头的时候,司机忽然说,“后面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池渐月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是一辆不起眼的的士。 的士上有个熟人。 看着这个熟人,池渐月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424、凭风舞(424) 池渐月走到车窗旁, 向着司机敲了敲,司机就将车窗摇下来了。 明影一路上只顾着催促着司机跟紧些, 不要跟丢,没想到会被池渐月发现, 现在视线乍一和站在外面的池渐月对上,就不自觉露出戒备之色。明影和池渐月的关系,一般人还真的说不出来。两人一不是朋友,二不是仇人,只是上次稀里糊涂打了一架,结下了梁子。 “你跟着我。” 明影本来想狡辩一番,但是听池渐月这句话是陈述的语气, 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司机见两人对质间, 气氛有些不对,“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 明影掏了钱给司机,从车上跨步下来了。他身材高挑, 和池渐月站在一块儿, 倒也是不分高低。 “跟着我干什么?” “我看你跟着一个学生。”明影说。 池渐月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哦,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明影没说话,转头就要走。 站在他身后的池渐月忽然说,“你是在找沈清淮吧。” 明影的心事被揭穿,离开的脚步就顿了一下。 池渐月轻轻笑了一声,十足的轻蔑腔调。 “你知道他在哪?” “知道。” “他在哪?”这次轮到明影追问了。 池渐月看也不看他一眼, 回头上了车,明影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些可能的消息,怎么可能放过,他跟到池渐月的车旁边,在他关上车门的时候拦住了车门,“他在哪儿?” 池渐月坐上车之后,关上了车门,明影只来得及敲了两下车窗,车就疾驰而去了。 …… 沈煦敲门的时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才终于下决心去敲门。 开门的是沈清淮,他本来想开口叫他一声,但一出口,就是忍不住的咳嗽。 “怎么了?”沈清淮问。 沈煦摇头,“没事。”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一道娇嫩的女声,“哎呀,你家的碗放在哪儿?” 沈清淮高声回应,“就在那个蓝色的柜子里。” “那醋呢?” 沈煦咳嗽的越来越厉害,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唇。 “我烧了热水,你进来喝一点儿。”沈清淮把门打开,然后不等沈煦进来,就去厨房里帮忙了。 来的当然是多日不见的于安安,沈煦低头换了鞋进来,看见两人在厨房里忙碌,目光莫名的就有些消沉。 于安安穿着长腿袜,配一条格子短裙,比从前更要清纯靓丽许多,她没注意到进来的沈煦,抱着个瓷碗在厨房里到处转悠。沈清淮帮她找到她要的东西,就出来了,沈煦站在桌子旁,沈清淮过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看医生了吗?” 沈煦接过水,抿出一个微笑,“看了。” “医生怎么说?” “小感冒,给我开了点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欺骗沈清淮,沈煦还把装药的盒子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那就好。” 厨房里的于安安又喊了起来,“哎呀,你家的刀呢——” “不是挂在墙上吗?”沈清淮扭头说了一句。 “我要的是水果刀,不是切菜的刀。” 沈清淮也记不清水果刀放在哪了,他正在犹豫的时候,沈煦双手捧着水杯,说道,“哥哥去帮她找吧,不用管我,我喝了药就去洗个热水澡。” 沈清淮点了点头,就又回厨房里了。 沈煦喝完了一杯热水,脸色也没有好多少,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冷不丁在放衣服的时候,在盥洗盆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皮筋,那是女孩子用的,上面还有一根没有摘除的长头发,沈煦本来拿起来准备扔掉的,但是想到哥哥会不开心,还是又放了下来。 洗完澡,那惨白到病态的脸上,才终于勉强了有了些红晕。 沈清淮看到他从洗完了,招呼了他一声,从厨房里端了个碗塞到他的手里,“安安做的蜂蜜炖梨,她说这个止咳。” 这个时候,于安安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她腰上系着围裙,看起来颇有几分像家里的女主人,“你尝尝,要是觉得腻我再给你加点水。” 沈煦抿了一口,“谢谢。” 于安安本来是盯着他喝的,沈清淮提醒了他一句厨房里还有东西炖着,她就蹬蹬蹬的又跑回去了。 沈煦喝了一碗蜂蜜炖梨,喉咙果然舒服些了,于安安这次来他家,又做了很多好吃的,陆陆续续的都端上了桌子,只是最后一道菜是炖在锅里的,于安安端的太心急,被烫到了手指,端着的锅也掉在地上摔坏了,里面热气腾腾的排骨散了一地。 于安安可惜的不行,恨不得蹲下去捡,沈清淮却最先关心她烫到的手指,把她揪去了浴室,用冷水冲了半天,又涂了药绑上绷带才算完。于安安嘟哝,“炖了一下午,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一锅吃的哪有你重要。”这是沈清淮惯有的安抚人的话。 “只是烫红了,没烫伤。” 沈清淮却把她按在桌子旁,“你们先吃,我去厨房里收拾。” 沈煦站起来,“哥哥,我去吧。” 沈清淮也把他按着坐下来,“你病着呢,好好坐着吃饭。” 沈清淮拿了个垃圾桶去厨房里收拾了,于安安坐在椅子上,侧着头看着他,沈煦也默不作声的,过了一会儿,于安安忽然问,“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沈煦勉强笑了一下,“只是感冒了,有点不舒服。” 于安安站起来,给他盛了一碗饭,又给他夹了许多菜,沈煦心里酸楚难当,但还是在接下来之后,说了句谢谢。 于安安给沈清淮也盛了一碗饭,还将筷子摆在顺手的地方,沈煦看到了她这样体贴的举动,迟疑的问了一句,“你和我哥哥,是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于安安的脸就忽然红了,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你不要误会!” 她这个反应,实在令人想不误会都难。 于安安也知道自己这个反应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她连忙解释了一通,大概就是几天前,她兼职太晚,回学校宿舍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流氓,沈清淮那时候正好在外面跑步,就顺手救了她。于安安感激的不行,有空就往沈清淮这跑了给他做饭。她说这些的时候,显而易见的喜欢都快从眼睛里跑出来了,沈煦都看在眼里。 “他超好超温柔的。” 沈煦听着于安安对哥哥的印象,心里那酸涩感愈发扩大。哥哥一直都很好,好到让他以为即使犯错,也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原谅。 沈清淮把厨房打扫好了,出来看到两人都还没有动筷子,说了一声,“你们这是等我呢?” 于安安一听,就立即露出少女娇矜的模样,“谁等你呢。”说着就夹了一块肉塞在了自己的嘴巴里,“我都吃半天了。” 沈清淮也没揭穿她,拉开椅子坐下来。 于安安把筷子递给他,换回了沈清淮一个带笑的目光。 沈煦都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因为生病没有胃口还是什么缘故,所有吃在嘴巴里的东西,都苦的厉害。他只吃了几口,就已经吃不下了,但为了不让沈清淮担心,还是勉强把一碗饭都吃完了才站起来离开。 于安安站起来在给自己添饭,看他搁下筷子,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坐下来,“你们男生饭量都这么小吗?” “是的是的,就你最会吃。” 本来已经不好意思的于安安,因为沈清淮这句话,哼了一声,开始往碗里盛饭。 回到房间的沈煦看着两人,神色落寞的关上了房门。 …… 沈煦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离开了,他本来也不是多重的感冒,有沈清淮的提醒,按时吃药很快就好的差不多了。他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公司里,几个一起创业的学长,因为一些小矛盾闹的不可开交,从前这些矛盾也有,毕竟创业初期,意见不合很容易就掺杂□□味儿,但那个时候沈煦还有心思安抚他们,现在听到几个学长为了利益分配问题,在办公室里吵到撕文件砸电脑,他只站在门口冷冷看了几眼,就转头离开了。 随便吧,现在即使他努力,哥哥也不再需要他了。 沈煦是一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同时,因为他超乎年龄的聪慧和独到的眼光,又让他成为了公司里的灵魂人物,他的放任不管,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就让这个初尝甜头的公司,因为这一点点的利益,闹的离心离德。公司账面上流动的资金,被人挪动,空缺又没人填补,弊端一点点显现,这些沈煦都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没工夫去管这些了。 “沈煦——” 走神的沈煦,听到身旁有人叫他,他转过头,是和自己一起出来的室友。 他的室友指了指身后,沈煦回过头,看到是一个长裙的女生。 “校花啊——我就不打扰你了。”室友已经习以为常他的受欢迎,拍拍他的肩膀,就先走了。 那个躲在后面的女生走过来,她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来到沈煦面前的,“那个,沈煦,你晚上有时间吗?” 沈煦没有回答。 “我多买了一张话剧票,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沈煦几乎是没有停顿的拒绝,“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女生有些失望,她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那,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沈煦觉得这样拒绝起来可能太麻烦了,虽然哥哥一直都教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太伤人,但是这样不伤人的结果,就是让人始终怀有希望,“我不喜欢你,只要是你约我的时间,我都没有空。” 上一秒已经失望的女生,因为沈煦这一句话,露出了快要哭的神情。 沈煦转头离开了。 不要给希望啊,不喜欢就别给别人希望。哥哥就这么教他的,所以哥哥现在……也是不再给他任何希望了吗。 沈煦拒绝掉那个女生之后,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最近真的做什么都完全提不起兴趣。那种明明知道,除了喜欢一个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他做,但是在那个人走了之后,那一切需要他做的事,都已经成了他不需要的了。 哥哥会谈恋爱,结婚,然后一切的事,都和他无关了。 沈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忽然肩膀一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找到他的是明影,明影就住在这附近,上次跟着池渐月,注意力都放在池渐月身上,反而没有去关注那个他跟着的人,后来他回去之后反应过来了——那不就是,自称是沈清淮男友的人吗。 沈煦却认不出来他,“你是?” 明影直截了当的问,“你认识沈清淮吗?他现在在哪里?” 425、凭风舞(425) “脸没事吧?” 于安安摇摇头。 “这样的兼职, 不做也没什么。”沈清淮是来商场买东西的,遇到于安安在被一个顾客训斥。本来是于安安收银的时候, 出了个纰漏,多收了十几块钱, 于安安钱都退了,没想到对方咄咄逼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半天。 沈清淮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商场的领导来调停,吵架的顾客说话很难听,于安安反驳了一句,就直接被顾客甩了个耳光。于安安本来性子也直, 刚才因为是自己的失误, 忍了半天了,没想到对方会得寸进尺,当即想也不想的一个耳光甩了回去。 结果就是领导一脸为难的看着堵在商场收银的地方,一边大哭一边打电话找人过来讨说法的顾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沈清淮看不下去了, 过来直接把于安安拉走了。从商场出来之后,于安安就一直低着头,沈清淮以为她是伤心,不住的安抚她。 “在你还没毕业之前,说白了就是廉价劳动力,你要想图未来,多去考几个证, 要是不想,就好好玩个痛快,何必又给人当廉价劳动力又受气呢?” 于安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反正被她这么一闹,商场也不会再要我了。” 沈清淮点头。 “早知道刚刚不忍了,白被她骂了半天。”于安安眉头拧的紧紧的。 沈清淮没想到她想的会是这个,一下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被骂的心里难受呢。” “不难受,只生气。” 沈清淮看她没事,就想拎着东西先回家,于安安却叫住他,“你吃饭了吗?” “没。”沈清淮就是下来买食材的。 “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刚刚为我出头。”于安安怕沈清淮拒绝,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拒绝。” 沈清淮只好答应下来,他把买的东西放回去,那边于安安已经跟商场的说了辞职的事,顺便把这半个月的工资拿到了,她拿着钱带沈清淮去吃饭。沈清淮也不想占她便宜,选了个消费一般的地方,两人吃了饭,于安安又提议去看电影,沈清淮想着也没事,就跟她去了。电影两个小时,看完出来天都黑了,沈清淮照例送于安安回学校,两人在路上走的时候,于安安忽然主动的牵住了他的手,沈清淮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在路灯下,他看到于安安脸颊泛红。 “干嘛忽然牵我?” “手冷。” 沈清淮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两人又走了一会,眼看着就要到学校了,于安安却忽然叫住他,“那个,你有女朋友吗?” 沈清淮顿下脚步。 于安安说出这句话,已经是鼓足了勇气,现在如果不一口气说完,很可能就不会好意思再说了,“我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沈清淮这下是笑了,他是真对于安安这种小豆芽的青涩女生没兴趣,“好好读书吧,安安小妹妹。” “我明年就毕业了。” “我都工作好几年了……” “我知道啊。”她和沈清淮来往这么频繁,对他家里的情况当然也是了解的,“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年龄差的也不是很大。” “前面就是你的学校了,自己走去吧。”沈清淮说完,摆摆手就要往回走。 “那你答应不答应嘛?” “答应什么?” “跟我谈恋爱!!” 沈清淮没有回过头,只是笑了一声,“再不回学校,小心又遇到流氓。” 被沈清淮这么不软不硬的拒绝了,于安安本来是还准备再说什么的,但听到他这一句,心里又涌起对前短时间发生的事的心理阴影,看他已经走远,也没有勇气追,转头离开了。 已经快十点了,路上行人稀稀落落的,沈清淮走到路灯旁,忽然转过头,往回走了起来。他身后一辆缓慢行驶的车,连车灯都没有打亮。沈清淮走到车旁边,看着里面坐着的池渐月,“你跟踪我?”他不是傻子,从吃饭开始,后面这辆车都一直在。 池渐月没有作声。 “我们俩的事情不都已经解决完了吗。”沈清淮对池渐月的口气,差到了极点。 “嗯。” “那你还跟我干嘛?” 池渐月没说他是明天就准备离开的事,他想在走之前,再见见沈清淮。 “别再跟着我了。”沈清淮说完,就径直走了。但他走着走着,发现身后这辆车还在,他本来不想管的,没想到这辆车直接停在了他身边,车里的池渐月将车窗全部摇下来,看着他,“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明显是池渐月更不安全。 池渐月看着理都没理他的沈清淮,继续跟了上去,这一路很漫长,沈清淮只要回头,就能看见背后的车,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走过来瞪着池渐月,“你到底想干嘛?” “送你回去。我明天就走了。” 沈清淮以为他早走了,现在听他这么说,也很想看看池渐月到底想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坐进来,沈清淮就有点后悔了,他这完全是自己过不去,但是现在从车上下来,又显得太没面子了一些。 池渐月从他坐进来开始,目光就毫无避讳的直视着他,沈清淮被他的目光看的发毛,往车窗靠近了一些。 “你怕我?” “是啊。” 沈清淮的回答,让池渐月的目光不自觉灰暗下来,“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去理智。” 沈清淮只一声冷笑。 “对不起。” 池渐月说完,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纸过来,凑到沈清淮面前,沈清淮才看见是一张支票,支票上的数字,乍一眼看过去都不知道是几位数,“你这是干嘛?” “补偿。” “不用了。”沈清淮从苏冷那里了解过,知道池渐月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他能随随便便开出这么一张大额支票。 池渐月将支票放在他手边,“你弟弟也成年了,也不需要你一直照顾了,尽早搬出去吧。”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不要太明显,沈清淮和池渐月对视着,明白了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你和那个叫于安安的女孩,这几天走得很近……” 沈清淮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关你什么事?” 池渐月的手指收拢了一下。 “停车!” 前面的司机回头看池渐月,车行驶的很慢,沈清淮看他没停的意思,直接打开车门就要下去,池渐月怕他摔着,连忙说了停车。沈清淮下了车之后,大路也不走了,为了摆脱池渐月的跟踪,直接绕进了小巷里。 巷子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沈清淮白天知道怎么绕出去,但是晚上进来,真的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沈清淮一边摸手机一边往里面走,冷不丁踩着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摔倒在了地上。掏到一半的手机,直接摔出去了。 沈清淮在地上摸索的时候,身后一道光亮起来,追进巷子里的池渐月看到他摔倒在地上,几步走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一面又去帮他捡摔到旁边的手机。 池渐月的手心热的有些烫人。 沈清淮把手机接下来,推开扶着他的池渐月,准备自己站起来,但是那一下摔的太狠,膝盖当即一阵刺疼。 池渐月叹了一口气,直接过来扶住了他,“现在也只能我送你回去了。” 池渐月年岁还没沈清淮大,从前直播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一脸稚嫩。但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少年的勃勃英气变成了老成,说话处事都和从前截然不同。 “我自己可以走——” 池渐月根本不理会他,扶着他的肩膀上车,直接送他回去了。不知该说沈清淮倒霉还是什么,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发现电梯外摆了牌子,上面写了故障维修中,他骂了句脏话,开始扶着墙爬楼,上到二楼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池渐月。 池渐月也是准备走了,但是他在外面听到住户抱怨电梯故障的事,所有又调转回来了,看着裤子上都有血迹渗出的沈清淮,他直接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本来抱个成年男子已经很是吃力了,更别说还是抱着他上楼梯了,刚到四楼,池渐月额头上就有汗渗了出来,抱着沈清淮的手臂也在不自觉的颤抖。 “我自己下来走。” “摔成这样了怎么走?”池渐月皱着眉,继续往楼上走着。沈清淮也不敢挣扎,生怕连着两个人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 等池渐月终于将沈清淮送到门口的时候,他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他看着沈清淮拿钥匙开门,说,“我走了。” 沈清淮‘嗯’了一声,回身关门的时候,池渐月就已经下楼了。 回家的沈清淮翻了创可贴出来,正卷着裤子查看伤口的时候,又听到门外敲门声,他出去一看,门口却没有人,低头只有一个装满外伤药的塑料袋。他猜也知道是谁,刚好这时,楼道里一道影子晃动了一下。 “池渐月——” 没有回应。 沈清淮直接走过去了,果不其然看到了倚靠在墙壁上的池渐月。因为这一路上楼下楼,池渐月沉浊的喘息还没有平复,额头上的汗也亮晶晶的。 沈清淮和他目光对视上之后,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俱是沉默。 “我走了。”池渐月站直了身体,作势要下楼离开。沈清淮看着他的背影,果然,池渐月走到下一个楼梯道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 又是对视之后的沉默。 “你明天要回去啊?”还是沈清淮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嗯。” 沈清淮已经纯粹算是没话找话了,他现在只想赶紧送走池渐月,“那再见。”说完他转身回去了。 池渐月听到关门声,目光又沉了沉。刚好在这个时候楼梯道的灯灭了,他整个人被黑暗吞噬。 沈清淮给伤口上了药,又换了衣服,忙了一圈去阳台收衣服的时候,听到隔壁晚归的男人向人抱怨,“本来上了一天班就够累了,回来还得我自己爬楼梯,爬上来了,楼梯道那还站着个人,又不说话,吓我一跳。” 然后就是拉窗帘的声音。 沈清淮一顿,他收完衣服就直接躺床上了。 隔壁阳台上晾衣服的女人问,“那人还在吗?” “还站在楼梯道呢。” 都已经躺在床上的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到凌晨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还是开门出去看了一眼。因为是声控灯,他往前走了几步,楼道里的灯直接亮了起来,那个一直站在楼梯道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也被这忽然的光明惊扰的猛地抬起头来。 沈清淮没想到池渐月还没走,看到他忽然就觉得一阵蛋疼。 “你回去吧,你不是明天要走吗。”现在已经是今天了。 “嗯。”池渐月说,“我再站一会就走。” 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一会儿说不定天就要亮了,沈清淮就这么和他对视着,有十分钟之久,最后对面那男人又出来探寻了一遍,目光在沈清淮和池渐月身上来回转悠,“找你的啊?” 沈清淮,“……” “他在外面站半天了,我都要以为是小偷准备给物业打电话了。” 沈清淮一听,只能硬着头皮对池渐月说,“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吧。” 池渐月一听他的话,果然动了。 男人一边关门一边嘀咕着什么。 池渐月跟着沈清淮进来之后,看到沈清淮进了储物间里,“你……住在那里面?” “嗯。” “是你弟弟……” 沈清淮看到池渐月陡然阴冷起来的神色,知道他又想多了,他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要住这里面的。” 池渐月顿了一下,他也知道这两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尽早搬出去吧。” “嗯。”沈清淮本来也打算搬的,他看池渐月站在客厅,一副要留宿的样子,就扶着门,对他说,“你今晚要留我这也行,反正几张床都空着。”说完,就直接将门关上了。 反锁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半夜里,沈清淮睡的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门一开,客厅里的光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着从进门开始动作就好像没变过的池渐月,整个人都有点懵,“你,你……” 池渐月在想两人之间的种种,他是个慢热的人,喜欢一个人却出人意料的迅速和死心眼。如果他不喜欢沈清淮,也不会因为那个误会,做出那样失控的事情。 沈清淮蹑手蹑脚的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池渐月还站在那里。他准备绕过他回房间的时候,池渐月跨步走来,抓住他的手腕。 沈清淮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他因为上次的事,对池渐月是真的有点怕了…… “对不起。” “你能原谅我吗?” 意识到池渐月只是道歉,沈清淮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失控。”池渐月手已经冻的冰凉了,握着沈清淮手腕的时候还在微微颤抖,“我真的没想伤害你,但是……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跟苏冷已经……” 沈清淮准备嘲讽他两句,没想到忽然一滴温热的东西砸到他的手背上。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池渐月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我真的不想就这么放弃你,你是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426、凭风舞(426) 池渐月还是走了, 沈清淮听他在门口絮絮叨叨了一夜,都要以为他要反悔留下来了, 第二天从储物间出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 沈清淮才松了一口气。 走了就好。 沈清淮这一夜都没睡好,起来刷牙的功夫,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心里一咯噔,以为是池渐月,从猫眼看出去,见到是沈煦才又放下心来。 沈煦看到开门的沈清淮时, 觉得他神色有些奇怪。 “今天放假吗?” “嗯。” 沈清淮衣服都没脱, 昨晚被池渐月那一抱吓到了,仓皇的逃回了储物间,把门反锁上才安心了一些。 “哥哥才起来吗?” 沈清淮‘嗯’了一声,返回了浴室里继续洗漱。昨晚池渐月堵在他门口, 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他哪里睡得着。 沈煦感冒还没好,总还要咳嗽两声,沈清淮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但沈煦也知道似的,默默的回了房间里带上房门。沈清淮也觉得两人现在相处有问题,他准备好好和沈煦谈一谈的,没想到走到门口, 听到沈煦在里面打电话。他听了一会儿,像是沈煦弄的那个公司出了问题,沈煦自己却好像不怎么上心似的。 等沈煦挂了电话,沈清淮敲了敲房门,门也没锁,他进去默不作声的把沈煦交给他的存折和银行卡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沈煦坐在床上看到了他的动作,“哥哥干什么?” “现在你公司出了问题,这些钱你就先拿回去吧。” 沈煦听出了沈清淮话中的关心,他心里软下来一些,站起来把那些东西拿起来递还给沈清淮,“这些都是我给哥哥的。公司里的事,也和资金没什么关系。”说着,他忽然又咳嗽起来。 “感冒还没好吗?” 沈煦用手掩唇,侧着头避开沈清淮,“快好了。” 沈清淮也看得出他现在消沉落寞的样子,从前沈煦虽然不能说是健谈,但在他面前也是开朗的,现在这个样子,着实令他有些心情复杂,“那个……我有事和你谈谈。” 沈清淮说完这句话,就开始讲起了从前的事,沈煦确实不是他的亲弟弟,他父母不详,而沈煦是被人遗弃,两人在福利院里互相照顾的久了,外人就都以为他们是兄弟。 沈煦忽然听沈清淮说起从前的事,咳嗽的更厉害,“哥哥说这些干什么,是要跟我撇清关系?” “我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就是没血缘,感情也不是假的。”沈清淮说完,叹了一口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也不恨你还是怎么样……你没必要这样。希望都能好好的吧。” 他这话说的沈煦更加难受,他宁愿沈清淮恨他,也好过现在轻描淡写的一句原谅。这等于抹杀了他所有的情感。 沈清淮说完,就准备出去,沈煦却忽然说,“既然哥哥也说了,我们不是亲兄弟,那么,我也是可以喜欢你的吧。” 沈清淮转过头。 “我对哥哥的喜欢,是真的,就算哥哥因为这种喜欢,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放下这种喜欢。”沈煦眼中有一层水汽,一眨眼,那水汽又都消失不见,“虽然这么说可能太没出息了,但是……没有哥哥,我真的活不下去。”淡色的唇抿起一个弧度,“我说这些,不是威胁哥哥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哥哥我的想法,我一直都想告诉哥哥这个的,但是害怕被厌恶,很害怕。” 沈清淮看他这个模样也有些心疼,但沈煦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扼制了这种心疼。 “如果哥哥要走,那么以后,我能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喜欢哥哥吗……哥哥可以拒绝我,我也不会再强迫哥哥。”目光里已经隐隐有恳切的神色。这是他最后怀抱的一丝希望了。 沈清淮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沈煦的目光望着他,沈清淮为了逃避,只得说,“我去开门。” 沈清淮现在也有些心乱如麻,以至于他没有先去看外面是谁,就直接开了门,然后在看到门口站的那个人时,又马上关上了门。 沈煦也注意到了,他正要询问,门口那人又敲起门来,“清淮——清淮——” 沈煦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他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几天前,那个人拦下他问哥哥的下落,他没有给任何回复,那么现在,这个人是跟着他回来的吗? 沈清淮才打发走了池渐月这一个麻烦,没想到转头又来了一个,要是放着外面这个不管,可能跟昨天一样,又要引来邻居的议论,他心里正叫苦不迭的时候,沈煦忽然对他说,“哥哥去房间里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沈清淮想说什么,但沈煦目光温柔坚定,让他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门口的明影,就只能选择了听沈煦的,回了储物间,将门反锁上,但他还是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 沈煦开了门,满怀期许的明影看到开门的沈煦,所有想说的话都噎回了喉咙里,“是你?”他往屋子里张望,“清淮呢?” 沈煦堵住他的目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跟踪我?” 被揭穿的明影脸上并无尴尬之色,他确实是跟着沈煦找来的,“清淮——清淮——” “他不会见你。”沈煦对于所有觊觎哥哥的人,都防备的很。 明影长得高,偏瘦,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因为长时间不规律的作息,而有些苍白憔悴,“你让他出来。” “都说了他不会见你。” 明影懒得和他废话,他直接往屋子里闯,沈煦拦不住他,眼看着他冲了进来——屋子里所有的房门都开着,只有储物间的房门紧闭着。明影一眼就知道沈清淮在里面,他正要过去,沈煦却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一掼。 明影正站在门口,这一下撞到了后背,有些疼。 “我哥哥不想见你,听不懂人话吗?” 明影站直了身体,“你让他出来。” 沈煦正要说报警的话来威胁明影离开,没想到储物间的门忽然打开了,沈清淮走了出来。明影乍一看到沈清淮,一下很是惊喜,背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清淮!”他上前几步,但因为沈清淮的目光,又只能停滞在原地。 沈煦走到了沈清淮面前,“不是说我来解决吗?” 沈清淮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明影面前。 “上次你忽然走了,我都找不到你,原来你是住在这里吗?” “明影。” 明影那兴奋的语气,因为沈清淮这平淡的一声,凝固住了。 “你为什么要来?” 明影一下子惶恐起来,“我知道你和苏冷住在一个城市,我就来了。我,我想见你。” “可是我不想见你。”有些事真的应该说清楚。 明影嘴唇动了动,他现在该很难过,但他偏偏还能挤出一个微笑来,“那,那我明天再来。” 沈清淮吐出一口气,“明影,你为什么要纠缠不休,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真的很烦人吗?” 连勉强的微笑也垮下去了,刚才在沈煦面前,都没有半分示弱意思的明影,在沈清淮面前,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啊。”他知道死缠烂打有多么令人讨厌,但是……但是……,“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沈清淮看到他忽然露出的难过表情,也觉得嗓子里干涩的厉害,但这些话,无论如何也是要说清楚,早一点让他死心,才能免了以后更大的麻烦,“你给我的钱,我还给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沈清淮把自己的银行卡拿了出来,递给了明影。 明影站在他面前,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他拼命摇头,“我不是要这些钱!” “可是我只能给你这些了。”别的他给不了,也不想给,“回去吧,你这样……闹的我们都很难看,真的没必要。” 明影眼眶一下子红了,里面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他拼命抑制着才没有让它掉下来。 “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因为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伤人的话,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来,“回去吧。” “嗯……我知道了。”明影往后退了一步,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小小的奢望,他冲沈清淮点点头,然后倒退着走到门口,“我走啦。” 客厅里的沈煦和沈清淮站在一起,显得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明影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太没出息了。 真的,太丢人了。 喜欢一个人,被当成负担和麻烦。真是……太糟糕了。 明影走了之后,沈煦和沈清淮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在这个时候,沈煦无比庆幸,自己和哥哥这件,还有亲情的羁绊,不然哥哥拒绝他,也会像这样绝情吧。 沈清淮不知道沈煦在想什么,他两指揉了揉眉骨,“我先回房了。”说完,沈清淮就回了房间里。 …… 明影失魂落魄的从沈清淮这里离开,走在路上的时候,手机响了。 从他离开之后,家人一直会换着手机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是家里的各种亲戚,以各种长者的身份和口吻来教育他。他们都以为赚钱就应该好好工作,像主播这种东西,就是歪门邪道,说出去要丢人现眼。从前明影还能和他们争论,但现在,他开始真的思索起自己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得。 按照别人的预期活下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的去做自己想做的呢。 耳边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明影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险些撞到他的司机摇下车窗破口大骂,明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赚了很多钱,但是无论是哪里,都是不绝的骂声,网上恶意的言论,家人反复的教训。 “你是不是想死啊?想死就死远点啊——跑到路中间来祸害人!” 明影像是没听到一样走过了马路,在过了马路之后,他听到了手机的短信提示音,虽然知道不可能是沈清淮,但是他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只是工资到账提醒。一个月近四十万。 但这些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因为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 明影直播的时长,从一开始的两个小时,到现在一天近十四个小时,他的粉丝从一开始的高兴,变成了担心他的身体。明影打游戏的时候,笑的格外大声,但熟悉他的粉丝,却感觉不到他的开心。 明影这几天都太反常了,从前他只安安静静打游戏,和粉丝互动,现在却爱去别的女主播直播间巡视。并且出手阔绰,几万的礼物送起来毫不手软。 不过他没有重复去过哪个女主播的直播间,就是有人猜测他是和女主播有暧昧,也站不住脚。因为这样的次数太多了,粉丝也渐渐发现了,明影去查房的女主播里,名字里都带着清,要么就是谐音的昵称。联想到上次月神和明影在厕所闹出的动静,很多粉丝都揣测,是跟那个已经退出直播圈一年多的女主播青淮有关系但人家已经退出直播一年了,社交平台都弃置了,就是他们想从里面扒出点新闻,也有些难度。更何况,好像还有人刻意隐去了很多青淮以前在网上流传的视频和照片,所以现在除了一些老粉丝,基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明影今天又查房了一个主播,那个女主播浓妆艳抹,卷发披肩,很是风情。她因为明影的查房,心里还有些小小的窃喜。 明影进去照惯例刷了礼物,刷完了,他忽然问女主播,“你觉得直播赚钱吗?” “赚啊,现在除了金融,就直播最赚钱了。” 明影一边点头一边笑,“那赚这么多钱干嘛呢。” “花啊。” “我花不了那么多钱。” “自己买衣服包包啊,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明影笑了声,“我把钱全给我家里人了。” “哇,这么孝顺。” 明影摇头,脸上还带着笑,“孝顺?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我所有亲戚都在骂我不成器。” “为什么啊?”女主播无法理解。 明影还是笑,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女主播的嘴张大了半天才合上,“你超有魅力的好吗,年纪轻轻,长得又帅,游戏打得这么好,还会赚钱。” 明影开心了,又给她刷了几万的礼物。女主播就叫的更亲昵了。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明影问,“真的吗?” “真的。” 眼泪登时掉了下来,吓了所有在直播间的观众一跳,但是明影本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他平淡的从女主播的直播间退了出来,然后关掉了自己的直播。 427、凭风舞(427) 苏冷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沈清淮走神了, 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被响动惊回了神志的沈清淮看着他,“怎么了?” 两人因为上次的事闹的有些不开心, 当然最不开心的就是苏冷,他一直都等着沈清淮去联系他, 但没想到沈清淮就真的这么没心没肺,只能他做主动的一方。 “你是不能接受同性恋吗?” 苏冷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避讳,邻座有个女人听到了,还扭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 “什,什么?” 苏冷不耐烦的敲着面前的桌子,眉头也拧了起来,“你是不能接受我, 还是不能接受同性恋?” 邻座的两个女人听清了, 都瞪大眼睛望了过来。 沈清淮脸上有些难堪,被大庭广众之下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 “我们认识也有半年了吧,在你心里, 你把我当什么?路人?朋友?” 沈清淮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望过来的目光, 他觉得在这里和苏冷见面,实在是一种愚蠢的事情,他将挂在椅背上的衣服拿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苏冷也站了起来,“行。” 沈清淮带苏冷回了家里,他给苏冷倒了杯水,苏冷没接, 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在这里可以谈了吧?” 沈清淮把水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随便。” 苏冷从前是挺相信有日久生情这个东西的,所以他才放心的跟沈清淮耗,但从这一次之后,沈清淮居然就跟他断了联系,好像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似的,这种感觉让苏冷很是烦躁,“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 这个答案让苏冷笑了一声,“你是对我没感觉,还是对男人没感觉?” “……” “那就简单点说,沈煦和你做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沈清淮,“……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觉得是你有病。” 沈清淮,“……” “真的,你可能有点恐同倾向。”苏冷说的一本正经,“是因为沈煦的缘故?” 沈清淮,“……我不想和你谈这个话题。” “那你告诉我你和沈煦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沈清淮本来是要翻脸的,但看苏冷问的一本正经,不似戏谑,就别过头,“疼,不舒服。” “心理上呢?觉得恶心吗?” “……有点。”一肚子都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不恶心。 “上次,是你和沈煦的第一次吗?” 沈清淮知道苏冷想问什么,“不然呢?你觉得我和他那样过好多次吗?” 苏冷居然点头了。他这几天回想了一下和沈清淮相处的经过,发现他对和同性之间的关系很敏感,都体现在一些小细节上,会很刻意的去回避一些接触,像是曾被人强迫过,留下了心理上的阴影。 沈清淮一下就不想说话了。 苏冷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等沈清淮主动是很不现实的事情,他如果想要突破目前两人的关系,就只有从身体的接触上。但是又不能太强势,因为会让沈清淮反感。 “要不要试一下?” “试什么?”沈清淮被苏冷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愣住了。 “试试看,你是不能接受同性恋,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是被强迫的一方。” 沈清淮才不愿意,“我为什么要去试这个东西?” 苏冷如果不知道症结所在,追求沈清淮的道路实在是漫漫无期,但现在最麻烦的是,沈清淮不愿意,“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吗?” “我确定,我喜欢女人。” “真的确定吗?” “那你找个女人给我,看我能不能硬起来。”沈清淮对自己的性向还是很肯定的。 女人苏冷是肯定不会给他找的,他现在都不太确定沈清淮到底直不直,万一找个女人过来,他真有感觉了,他以后不更麻烦,“女人没有,男人有一个。” “那就算了。” 就在两人因为这个问题僵持的时候,苏冷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头冲沈清淮一笑,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不喜欢男人,所以对我也就不会有感觉。” 沈清淮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如果你对我有感觉了……” 沈清淮一想到自己能对苏冷有感觉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绝对不可能有感觉!” “只要是男人,你就不会有感觉是吗?” 沈清淮坚定点头。 “那好,你等着。” 沈清淮看他往门口走,愣了一下,“你要干嘛?” 苏冷没说,开了门走了,半个小时之后,苏冷又回来了,他拎了几个袋子回来,“你干嘛去了?” “买了点东西。”苏冷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短裙和化妆品叫沈清淮眼睛都看直了。 “你买这些干嘛?” 苏冷没有回答,反而问,“你知道我是男的对吧?” 沈清淮点头。 苏冷没有再说别的,拿了东西去了浴室里,过了一会,换上一身女装的苏冷走了出来。他长相本来偏阴柔,加上他画画功底好,自己在脸上用修容笔寥寥勾了几笔,就有十分柔秀的轮廓。 “去把窗帘拉上。” 沈清淮看他这个打扮,有点想笑,加上他也想知道苏冷到底想干嘛,就按照他说的,把窗帘都拉了起来。 苏冷没有戴假发,胸口也平坦一片,也不算很有欺骗性。 沈清淮盯着他看,苏冷倒是大大方方的就站在那给他看。 苏冷开的床头的灯,照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沈清淮心里发毛,就把客厅的吊灯打开了,这下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两人之间刚才那被床头的灯晕染出的暧昧氛围也消弭无际。 苏冷本来想说什么的,但看到沈清淮已经开了,就说,“算了,你爱开哪个灯开哪个灯吧。” 沈清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是男的。”苏冷又和他说了一遍。 “我知道啊。”沈清淮眼神挺好使的,苏冷这打扮不怎么用心,喉结都没遮住呢。 “知道就好。”苏冷说完,就扶着床坐了下来,然后他看着站的远远的沈清淮,招了招手,“过来。” 因为苏冷这身装扮,沈清淮对他也没什么戒备的,他走了过来,在苏冷身旁坐了下来。 苏冷真的生的精致,鼻梁上那颗痣在明亮的光线下,仍旧妩媚的很。 “其实……”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样,换了身装扮的苏冷,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低哑,“我有女装癖。” 沈清淮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因为我是男的啊,所以就觉得穿女装很丢人。”苏冷长长的眼睫掀动,眸中都带着几分水色。 苏冷在沈清淮面前,形象早就翻天覆地一回了,所以现在他自己这么说出来,沈清淮也没有那样的惊讶。只是……嗯。苏冷,女装……癖? “我知道你是男人还喜欢你,可能因为我……内心也偏女性化。” 沈清淮后背有些发麻,苏冷虽然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但在他面前的形象,从来都和性冷淡挂不上钩,今天又抛了这么一个重弹出来,实在令他有些接受不能。 苏冷将他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学画画嘛,最重要的是会观察,而要赋予作品生命力,就要会代入,俗称——戏精。 沈清淮没想到苏冷已经开始套路他了,他还当着是苏冷和他说的肺腑之言。 “所以……你喜欢我,是作为一个女……”沈清淮看着苏冷那张脸,话又说不下去了。 “不然我干嘛缠着你。” 沈清淮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 “可以和我接吻吗?” 沈清淮退后三尺,“不好吧……” 苏冷也没有强求,只‘嗯’了一声,“那算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啊?”女装癖这种,应该是很隐秘的隐私才对。 “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告诉谁。” 沈清淮一下又明白了什么。 苏冷忽然握住他的手,沈清淮触电一样,猛地将手缩回去。 “你觉得我很变态吗?” 沈清淮摇头,“没有没有。” 苏冷又牵住了他的手,这下沈清淮只挣扎了两下,就顺从的让他牵着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床边聊天,倒真有男女朋友的倒装感。 “我很少出门,一直都一个人呆在家里,只有几个阿姨负责我生活起居。”苏冷说的都是沈清淮知道的,“每天画画,打游戏,好无聊。所以才想谈恋爱。” 沈清淮想起了苏冷老是一口一个‘女朋友’的叫他,但现在看这个样子,明显苏冷才是……女朋友吧。 “我们也算是,谈过恋爱吧……能抱一下吗?”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苏冷却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和以前不同,苏冷故意弯下腰,这样显得他是弱势的需要依附的一方。沈清淮手臂张开,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 “你知道我是男生吧?”第三次重复,这次没有等到沈清淮回答,苏冷就自顾自的说,“虽然我有的时候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像男生多一点还是像女生多一点。” 苏冷说这话的时候,口吻还带着淡淡的迷茫,实在不是沈清淮这个段位可以招架的了的。 亲吻落在沈清淮的脖颈上。 沈清淮又不自在了,他把怀里的苏冷又推了出去。 “我画过很多本子啊。男人和男人的。” 这个沈清淮也知道。 “被进入,真的很舒服吗?” 沈清淮端着正派的脸过的太久,所以陡然听苏冷说到这样污的东西,脸就忍不住有些热。 他想起了以前,自己在那温柔乡的日子。只是后来……后来不提也罢。 “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呀,你在上面。” 沈清淮摇头。 “就试一次,你把我当你的女朋友就好了……不要弄痛我。” 沈清淮知道面前的是苏冷,但是听苏冷说这话,他不知怎么就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说实话,他是真被上过很多次了,还都是特别惨的那种,他也不是不好奇,难道那比和女人还舒服吗? 他是真的想过。不说杰斯,就说……皇兄。他后来都已经做了皇上,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后宫,为什么就要揪着他不放。 苏冷不知道,自己恰巧戳到了沈清淮的软肋,他还在不遗余力的煽动沈清淮,和他说的话一样煽动的,是他的吻。 沈清淮现在正内心做着纠结,对于苏冷的抗拒,也更倾向于欲拒还迎。 就试一试……试试和男人,到底和女人有什么不同。反正又是苏冷要求的…… 这样的念头刚一生出来,就听面前苏冷低低的笑声。而后他感觉到苏冷的手覆上了一处,还故意用掌心揉捏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男的,你还这么硬。” 沈清淮马上清醒过来,他猛地推开苏冷,可以说是狼狈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灯光还是那么明亮,两人一不贴近,刚刚那样的暧昧又彻底消失。 “你!” “你应该是个双性恋,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他不比你强势。” 沈清淮脸都变色了,“你骗我!” “我?女装癖?”苏冷自己都笑了,“我说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你居然信了。” 沈清淮看着苏冷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里一股闷气都要炸出来了。 “如果我让你上,你就不会一直这么抗拒我了吧?”但是苏冷,还是对上沈清淮更感兴趣。 下身还没有安抚下去,而在这时候,再说自己对男人无感这种话,就实在太没说服力了。 “我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全能型人才,画什么画啊,你直接演戏去算了!”沈清淮现在都有点恼羞成怒了。刚刚他怎么就,怎么就忽然的鬼迷心窍了呢。 他是真的,准备半推半就…… 还是在知道对方是男人的情况下。 沈清淮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他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承认吧,只要是符合你审美的人,冲你撒撒娇,服服软,你就有感觉,无论是男是女。” 沈清淮想否认,但他事实上,就是这么个没节操的人。现在连他的身体都出卖了他。 他现在也不想跟苏冷说话,一头扎进了浴室里,衣服都没脱开始冲冷水。他是真的有反应了……在他还是知道,对方是个男的的情况下。这比让他被沈煦强上,还令他难以接受。 冷水从头淋到脚,刚才有反应的地方,很快就软了回去。 从反锁的浴室里出去,苏冷站在门口,他已经将刚才换的女装脱掉了,全身上下,只余下身一条短裤。他身上没什么肌肉,但骨肉匀称,往那儿一站,就很是养眼。 “我今天没喝酒,很清醒,可以很温柔,也可以让你很舒服——要不要试试?” 428、凭风舞(428) 房间里的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 以至于开门进来的沈煦还怔了怔,而后他走了进来, 将身后的门关上,“哥哥在干嘛?” 沈清淮怕他误会, “我刚准备画画,他是我模特。” 沈煦点点头,一副相信的模样。 沈清淮现在浑身湿透,而一旁的苏冷衣衫不整,明显是发生了什么。 沈清淮瞪了苏冷一眼,苏冷冲他笑笑,然后捡起了床上他本来的衣服, 慢腾腾的穿上。 “哥哥换身衣服吧, 别感冒了。”沈煦说完,就低着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沈清淮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打鼓,沈煦的反应太平静了, 令他总觉得不安。 苏冷已经穿好了衣服, 正在整理领口的时候,还很是遗憾的说,“果然啊,每次都会有碍事的人出现,下次就直接去我家吧。” 沈清淮都不想跟他说话,他看房间里沈煦弯着腰,在翻书柜的下层, 他走到门口问道,“你房间我昨天刚收拾过,你要找什么?” “哥哥看到我放在书柜里的一个棕色档案袋了吗?” 沈清淮想了想,他确实看到了一个档案袋,他没有翻别人东西的习惯,只是看那档案袋鼓鼓囊囊,就顺手收到了空间更大的书柜上层去了,,“我给你收在上里。” 沈煦站直了,打开上层书柜,把那个档案袋拿了出来。他当着沈清淮的面,将档案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铺在桌子上,用手机拍起照来。 沈清淮看了一眼,见是公司注册的文件。 沈煦照了这些东西之后,就打了个电话,沈清淮听了一下,他虽然对公司管理这方面不太了解,但是沈煦说的‘转让’‘交接’他还是听得懂的。他想沈煦这个时候从学校回来,拿这些东西,应该是公司出了问题。在沈煦挂了电话之后,他问道,“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嗯。”沈煦也没有瞒他,“公司财务出现了问题,可能……” “可能怎么?” “可能要经营不下去了。”当初这个公司的运营,带着他对哥哥所有的心意,他想让哥哥能过的更好,所以对公司非常上心,但现在…… “你上次给了我不少钱,我去拿了给你。” 沈煦冲他摇摇头,“哥哥,那点钱没什么用的。” “财务问题很大吗?” 沈煦‘嗯’了一声,他知道公司内部不合,但不知道管理层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大的隔阂。这次管理层在找寻新的合作伙伴的时候,出现了问题,他们同时签下了两份合同,都是大合同,一方毁约的违约金都是他们这才发展的公司所接受不了的。 沈清淮作为一个哥哥,对沈煦怎么可能不关心,他一听沈煦这么说,就忍不住的为他担心起来,“那不要紧吧?” “可能要从头再来吧。”沈煦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悲伤之色,他反而还笑了笑,然后将桌上摊开的文件又整理起来,放回了档案袋里,“哥哥不用担心,我会都处理好的。”说完,沈煦就带着档案袋又出门了。 “你弟弟不是在读书吗?”穿好衣服的苏冷走过来,刚才他对两人之间的谈话,也还是听了一点的,“怎么还扯上公司财务了?” 沈清淮抬手揉着发痛的眉骨,“他和几个学长合开的公司。” “规模大吗?” 沈清淮犹豫了一下,想到沈煦给他的存折上面的数目,犹犹豫豫的点下了头,“应该挺大的吧。” “那就麻烦了,要是小一些,我说不定还能帮你。”苏冷想着,如果规模小的话,他说不定还可以帮一帮,然后让沈清淮欠他个人情什么的。 沈清淮知道苏冷有钱,但人家有钱,和他也没多大关系,他也不可能去找苏冷要什么东西。 沈煦走了之后,沈清淮也没了和苏冷纠缠的心思,两人又聊了一会,苏冷就离开了。 …… 这几天沈煦一直在为这件事奔忙,学校那边都请了假,沈清淮天天听他打电话,也明白了这件事的经过。虽然沈煦极力安抚他,能够解决好,但看现在这个形式,怕不是困难重重。 “你们自己签的合约,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好了,公司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现在想拿钱抽身走,你觉得可能吗?” 沈清淮隔着门听到沈煦的声音,他都能从他的语气中,猜测出他现在肯定压着怒气,眉头也拧着。 在门口听完沈煦打完一通电话的沈清淮推门走了进去,沈煦回过头看到他,刚才还阴沉的脸色,一下子舒展了不少,“哥哥,怎么了?” “吃饭了。” “好。” 两人吃饭的时候,沈煦又接到了一通电话,他去阳台接的,十分钟之后,菜都凉了他才又坐了回来。 “和几个学长之间,闹不愉快了?”沈清淮听沈煦刚刚的声音,都扬高了几个度。 沈煦心里也烦闷的不行,他这几天一直想解决这个麻烦,但那些身为管理层的学长们,却纷纷的打起了公司账面上剩下的钱的主意,“他们签了合约,又不想去承担责任,只想要在公司垮了之前,多掏些钱出来。”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那你是怎么想的?” 沈煦虽然现在对这公司不怎么上心,但从公司建立最初,他就是付出了最多心血的那个人,现在当然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公司垮掉,“能解决问题是最好的。”想到那些学长,沈煦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只是,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愿意去解决这个问题。” 饭菜已经冰凉了,沈清淮站起来,“我去把菜热一下。” “哥哥不用麻烦了,我吃饱了。”沈煦一共就吃了两口。 沈清淮就看着他又回了房间里。 这件事处理了大概两天,沈煦每天都要接数不清的电话,有时候和对方谈着谈着,就跟要吵起来了一样。他每天吃饭,都要沈清淮盯着催促,沈煦也察觉到了沈清淮对他的担心,他心里都软的化成了水,又开心又心酸的安慰沈清淮,“哥哥真的不用担心我,最多就是从头再来——凭我的能力,即使从头再来也没什么的。”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哥哥是在担心我吗?”沈煦忽然觉得,这次公司出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哥哥不再那样冷冰冰的了。 “你是我弟弟,我当然担心你。” 沈煦因为他这句话,心里的酸涩感都要满溢出来了,“只是弟弟吗?” 沈清淮避开沈煦的目光,他知道沈煦想说什么,但是这些东西他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能逃避似的转身去了厨房里。 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沈煦在几次努力之下,其中的一个签约方,已经有些松口了,沈煦几度沟通,对方决定约见他一次,和他面谈。沈清淮知道了,还是挺开心的,能有面谈的机会,就说明还有那么一线生机,“什么时候见面?” “下午,对方说时间很紧,只有一个小时。” “地点呢?” 沈煦报出一个地址,沈清淮一听,愣了一下。那个地方他去过。 “如果时间紧的话,那么现在就要走了。” 沈煦‘嗯’了一声,他从衣柜里拿了一身正装出来,换好之后,身上的学生气褪了不少,看上去颇有精英之感。 “你和谁去?” “我一个人。”沈煦还是有些穿不惯西装,本来他买这个,也只是为了应付公司里的一些正式会议。 沈清淮看他领带打的歪歪斜斜,看不过去了,走到他面前,“我给你系。” 沈煦松开双手,看着替他系着领带的沈清淮,忽然的,想去吻一吻他的额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前亲密的同伴们,一夕变了脸,只有哥哥仍旧在身旁照顾他。 “好了。”沈清淮松开手,他刚才听沈煦说一个人过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沈煦无论在外怎么样,在他心里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让他去跟社会人士谈判,沈清淮实在放心不下,“要是没有人的话,我就跟你去吧。” 沈煦没想到沈清淮会这么说。 “两个人,说话总会有底气一些。”沈清淮给出解释。 沈煦眸中温柔之色更甚,沈清淮却不想再去探究他眸中那些情愫到底是什么,他也给自己拿了件正式点的外套,“现在走吧,别路上堵车了。” “好。”在这一刻,沈煦更坚定了那对哥哥的情感,那已经超出喜欢的范畴,变成了爱。 …… 约定的地点就是上次沈清淮和苏冷吃饭的地方,沈煦也因为找沈清淮来过。 “问一下,有没有一个……”沈清淮想说沈煦约见的那个人,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沈煦。 沈煦说,“我和栖霞间的客人约好了。” “哦,叶先生是吧。”前台的服务员反应的倒是很快,“他是订好包间了,不过还没过来,您先上去吧。” 沈煦点点头,和沈清淮一起,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包间里,桌上已经摆上了盘碟和些小水果,沈清淮看了一眼包间的摆设,发现比他上次吃饭的包间要大气很多。 “刚刚服务员说的叶先生,就是你们签的合约方?” “嗯,公司起步是做的推广,正在往线上平台转型,叶先生是目前这个行业的领头人吧。”沈煦对那个叶先生也了解的不多。 “线上平台?”这怎么有点不大对劲儿。 “就是直播平台。” 沈清淮其实已经猜到了,毕竟现在好赚钱的,也就那几个。 “不会是那种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吧?”沈清淮以前跟着周雍谈生意,遇见的,只要名头挂的很厉害的人,基本都是那种大腹便便,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男人。那种看着笑眯眯很好说话,但谈生意的时候,各个都是老狐狸。 沈煦摇头,他也没见过。 沈清淮等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开始吃起桌子上的水果来,吃了一两个提子,他觉得还挺好吃的,揪了一个喂给沈煦。沈煦正在走神,忽然面前多了个东西,眼睛都一下子瞪大了。 “尝尝,挺甜的。” 沈煦顺从的张开了嘴巴,将提子咬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比起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沈煦,他的穿着实在是要随意很多,简简单单的白衬衫配着黑色长裤,手腕上的银色腕表又让他这身装扮不至于显得太过平常。 他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不过他的目光,一开始落在了沈清淮身上。 沈清淮和沈煦一起站了起来,沈煦将嘴巴里的提子吞进去之后才开口,“您是叶总吧?” 戴着金边儿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他收回落在沈清淮身上的目光,很是自然的看向沈煦,“嗯,你就是……沈煦?” 沈煦走到了他面前,两人的手同时伸出来,只碰了碰指尖,就收了回去。 “是的,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谈一谈……” “服务员。”青年侧头叫了一声,沈清淮站在沈煦后面,注意到了他侧头的时候,长的有些过分的眼睫。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弯下腰。 “上菜吧。” “好的。” 等服务员带上门走了之后,青年才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沈煦身上,他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络,但却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我们边吃边谈。”说着,他嘴唇弯了弯,很是斯文的一个弧度。 429、凭风舞(429) 两人边吃饭边谈, 看起来很是投缘,沈清淮全程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当一个陪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到有些古怪——那个青年的目光, 总是在和沈煦交谈的时候,越过沈煦,似有若无的落在他的身上。 “想不到你还在读书。”和沈煦交谈的青年,在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之后,也忍不住夸赞,“这么年轻,就能把生意做成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 “哪里哪里, 和叶总比起来, 还是差的太远了。” 沈清淮低着头吃菜,他的手肘压在桌子上,酒杯里的红酒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 “你不喝酒吗?” 青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沈清淮抬起头, 见到沈煦和那个人一起望着自己, 才发觉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但不等他回答,沈煦已经替他开口了,“他不太会喝酒。” 青年一脸玩味儿。 沈煦自己端起了酒杯,“我敬叶总一杯吧。” 青年端起酒杯他和相碰,然后浅啄了一口。 在两人之后的谈话中,沈清淮得知这青年名下的平台,就是当初自己签约的那个平台, 而眼前这个人又姓叶,给他的感觉就更不好了——但他心里又拼命安慰自己,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事实就是,真的就这么巧。 叶东倾一眼就认出了沈清淮,上次他临时有事,就先离开了,没想到这么巧就又撞见。当初看见沈清淮的时候,他就觉得像,现在近距离相处,就觉得面前这个人像是穿着男装的青淮——但他分明又有喉结,是个男人。 沈清淮拉了一下沈煦的袖口,在他偏过头来的时候,小声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沈煦点了点头,沈清淮站起来出去了。 叶东倾因为这缠成死结的思绪,烦躁起来,但是和沈煦的交谈看起来仍旧十分融洽。沈清淮离席之后,叶东倾话题一转,“那位,是你的同事吗?” 沈煦听到叶东倾又问了沈清淮,说道,“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叶东倾顿了一下,而后不经意一样的问沈煦,“你不会还有个姐姐吧?” “只有一个哥哥。”沈煦说。 叶东倾‘哦’了一声,语气微妙的透露出了一丝失望。 沈清淮从卫生间回来了,继续默不作声的坐着吃菜。 叶东倾忍不住看他。 沈清淮吃相很斯文,修长的手握着筷子,每当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他也会弯唇跟着笑笑,实在是一个很称职的陪客。 太像了吧…… 世界上有可能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沈清淮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抬起眼来,看到叶东倾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冲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错开了目光。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基本都是在两人的谈话中度过的,沈清淮只知道两人谈的不错,沈煦公司的困境,看来也是能通过这一顿饭解决了。期间叶东倾看了一眼腕表,“我稍后还有个会议,以后有机会再聊。” “好。”沈煦对叶东倾的谈吐叶很是欣赏,“就不耽误叶总的正事了。” 服务员进来,叶东倾本来准备刷卡的,但是沈煦先他一步将卡递过去。服务员接了下来,然后退了出去。 “本来是我请客的,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叶总能来,已经是赏脸了。”沈煦说。 叶东倾是真对这样的年轻人感兴趣,小小年纪,谈吐不凡,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沈煦准备送叶东倾离开的,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这时候迎面忽然来了一个服务员,端着盘子,没看到沈煦直接撞了上去,盘碟里的汤汁一下子洒在了沈煦的胸口。 汤汁是温的,洒在身上倒是没什么,沈煦只看着自己的领带,被那褐色的汤汁污了一块儿。 服务员吓坏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带您去换一下。” 沈煦皱着眉,将领带解开抽了下来。 叶东倾说,“去换吧。” 沈煦见他都这么说,就跟着服务员走了。 因为沈煦去换衣服了,拿他卡去刷的服务员回来没有看到他的人,沈清淮就替他签了单。叶东倾本来准备直接走的,但是下到一楼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的回头望了一眼,他正看到沈清淮拿着笔在签单。 酒店的走廊里亮着灯光,显得皮肤细腻连一丝瑕疵都找不到,沈清淮稍稍侧着头,上挑的眼尾,即使没有表情,也总感觉很是温柔。加上他鬓角的头发太长了一些,在将签单递还给服务员之后,用手指挽了一下。只这一个动作,叫叶东倾的目光倏地凝聚。 连小动作,也这么相似。可能吗? 服务员拿着签单下来之后,撞到了还没有离开的叶东倾,叶东倾找他要了刚才签的单,上面‘沈清淮’三个字,让他表情凝固了片刻,而后他笑出了声。 …… 两天之后,公司危机解除,沈煦彻底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的打算,这次公司的麻烦,都是那些人引来的,这几天在他想尽办法去解决的时候,那些人只知道去压榨最后的利益,吃相实在是难看的令沈煦有些作呕。除了告诉了沈清淮,让他不用再担心了之后,沈煦按照几人的要求,将公司现在明面上账目的钱分了分,换回了那些人握在手里的公司股份。 这些钱虽然不算什么,但在那些已经觉得这公司要倒闭的人眼里,这快要作废的股份,还比不上这些钱。 沈煦当初在公司才成立的时候,花费了最多的心血,但是他手上握着的,也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这次一鼓作气将股份全部收了回来,然后把其他的管理层一并扫地出门。 那些拿了钱的人,刚开始还在笑沈煦果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一点都不懂做生意,但是当几天之后,公司重新运营起来之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沈煦也是手握所有股份之后,才发觉这些人从前是把他摆在什么位置,给他的拿些钱,不过是利益中最小的一块儿——在知道了这些之后,沈煦心中就更无怜悯了。但沈煦终究是个学生,公司现在度过了危机,正在往前迅速发展,而他学业也不能荒废,因为哥哥想他好好读书,就在两难的时候,他想到了沈清淮。 沈清淮想的挺通透的,他想沈煦好好读书,也只是想他以后过得好一点,但是他现在既然已经有能力让自己拥有优渥的生活,那干嘛还要逼着他读书。所以沈煦在和沈清淮好好谈了一次之后,就向学校递交了休学半年的申请,开始正式管理起公司来。 沈煦是真的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尤其是在他全心全意的管理下,公司要比之前发展的还快,沈煦最先买了一栋别墅,他知道哥哥这些年跟他吃了很多苦,当时他就想着,有钱了要如何如何对待哥哥,现在终于有了钱,他当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兑现这个诺言。只是别墅才建成不久,里面的装修还是个问题,沈煦想了一下,决定按照哥哥的喜好来装修别墅,然后把它当做一个惊喜送给哥哥。 既然是惊喜,沈清淮当然就是不知道的。 沈煦正满心期待的让人加紧别墅装修的时候,叶东倾那边也有了闲暇,他邀请沈煦去他家——沈煦因为上次的事欠了他的人情,现在公司发展,叶东倾又是他最大的合作方,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 “哦,最好把你哥哥也带过来,人多热闹一些。”叶东倾最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了这么一句,像是沈煦如何做决定,他都无所谓一样。 沈煦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我哥哥不太喜欢热闹。” “那你过来的时候,可要和他说清楚,别让他担心你。” 叶东倾不愧是人精,他这句话把沈清淮的心理拿捏的通透,上次他会跟沈煦过去,就是担心沈煦,这次一听沈煦要去赴叶东倾的约,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心里就又动摇了——他是真怕那些社会上的人带坏了沈煦。 当天赴约的时候,沈清淮还是跟着沈煦去了。 这次地点在叶东倾家里,叶东倾住的地方,是标准的富人区,寸土寸金,一路走过来,都是些别墅,叶东倾住的地方,就属于这富人区最中心的地方。 “是这里了。”沈煦看了一眼叶东倾给他的地址。 沈清淮是住过皇宫的人,所以对叶东倾的别墅没有表现什么惊叹,他跟着沈煦去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沈清淮想应该是家政一类的,没想到是叶东倾本人。 “来了啊。”叶东倾穿着一件运动衣,脸色红润的有些不正常,脖颈上都是汗,“进来吧。” 沈煦带了礼品,是沈清淮跟他挑的——一条领带和一条红酒,看起来很有格调,价格更有格调。 客厅大的有些夸张,电视正放着节目,沙发旁边的跑步机还在运作着,应该是叶东倾是刚从上面下来。 叶东倾走过去,将跑步机关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换身衣服。” 沈煦跟沈清淮就坐在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换了一身清爽衣服的叶东倾出来了,他给两人倒了水,递给两人之后,就顺势在两人旁边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会晚点过来。” “和叶总约的是六点。” 叶东倾看了一眼腕表,“五点五十——”他抬头看了沈煦一眼,颇是赞许,“现在像你这么守时的年轻人不多了。” 沈清淮本来以为叶东倾还约了别人,没想到来了之后就他们几个人。一时坐在旁边,听着两人聊着公司的事,无聊的不行。 六点之后,叶东倾起身邀请两人去二楼,沈清淮跟他上去之后,看到了几个家政模样的人,桌子上的菜已经上齐了,还开了几瓶红酒。三人入席之后,叶东倾挨个帮他们斟酒。 沈煦因为沈清淮的缘故,接触酒的机会并不多,和叶东倾聊了几句,就被劝的喝了几杯进去。 “上次的事,也多亏叶总。” 叶东倾全程没看沈清淮一眼,“小小的忙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沈清淮看沈煦喝的脸颊泛红,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低声劝他,“少喝点吧。” “好。”沈煦虽然答应了,但是现在在叶东倾这里,喝不喝酒哪里轮得到他来自主。 几番你来我往之后,沈煦喝醉了,叶东倾还好,毕竟是经常需要应酬的人。他扶着额头站起来,问一旁滴酒未沾的沈清淮,“晚上还有事吗?如果有事,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叶东倾也喝了不少,沈清淮哪里敢让他开车,他摇头,“没事。” “那晚上就住在这吧。” “嗯,打扰了。” 叶东倾找了人过来,带他们去闲置的房间,沈清淮搀扶着沈煦去了。沈煦是真的喝了不少,他酒量也就一般,进了房间之后,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了。沈清淮拿了湿毛巾给他擦了脸,又帮他把身上衣服解开,盖上被子。 “哥哥——”沈煦喝醉了还在含含糊糊的叫。 沈清淮推开沈煦抬起来,准备勾住他脖颈的手,“别乱动。” “哥哥——我好难受……”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沈清淮将他的皮带解开,沈煦皮肤都烧红了,躺在床上,胸膛起伏的厉害。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沈清淮起身去开门,见门口站的是叶东倾。 叶东倾的视线越过沈清淮,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煦,“看他样子,应该没喝过几次酒吧。” “嗯。” “喝醉了是挺难受的——我这边有解酒茶,喂他喝点会好受很多。” “那麻烦了。” “跟我来吧。” 430、凭风舞(430) “应该在柜子里。”带沈清淮进入房间的叶东倾说。 沈清淮心里正纳闷, 解酒的东西不该收在厨房一类的地方吗,为什么带他来了书房里, “柜子里?” 叶东倾抬手指了指,一副要他自己去拿的样子。 沈清淮走了进来, 去开靠墙的书柜,身后的叶东倾握上门把,将门带上之后反锁起来。这响动惊动了沈清淮,他刚打开柜子,都还没来得及查看。 叶东倾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问他,“找到了吗?” 柜子里都是书, 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看来是我记错了。” “那算了。”沈清淮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 他带上书柜的门,低着头准备往门那儿走。 叶东倾忽然抬手,抵着书柜,挡住了沈清淮的去处。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嘛。”口腔里还有灼热的酒气, 他的神色因为眯起的眼睛, 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因为没有了眼镜的阻隔,眼睛深处的恶劣一览无余。 “这是书房,应该不会在这里吧。”沈清淮心里的不安越发厉害。 沈清淮被他以这么个姿势抵在书柜上,下颌收紧,眼睫下的目光也游离不定。 明明知道,这个人就是‘她’了, 叶东倾也懒得再大费周章的和他迂回下去,他收回按在柜子上的手,在沈清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紧跟着就问了一句,“你到底是男是女?” 本来就安静的房间,这一下更是连细小的声响都没有了。 沈清淮心里陡然一沉,但他脸上却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叶总,你喝醉了吧,我当然是……”这个称呼一出口,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沈清淮,这下子也想明白过来了。 “青淮?”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东倾跟着轻笑了一声,“沈清淮。” “……” “挺能装的啊。”叶东倾敢说的这么笃定,当然是他已经确认了。 “叶总……”后面抵的就是书柜,退无可退。 “不是说怀孕了吗。” “叶总你认错人了。”沈清淮还在试图挣扎。 头压的更低了一些,广藿香的香气传来,因为喝酒之后体温的升高,香气也更为醇厚。 “还狡辩?” “我真不知道……” 头发被一只手捋了起来,五官得以凸显。 “说实话,我活这么大,能骗我两次的,就只有一个人。” 沈清淮听他都这么说了,知道他再狡辩也无济于事了。 看着沈清淮老实下来的默许姿态,叶东倾盯着他的眼睛,“承认了?” 他靠的太近,鼻息都喷在沈清淮的脸上,沈清淮侧过头躲了一下。 “我比较好奇,你和我打过电话,那个时候的声音,是变声器还是什么。”叶东倾看过沈清淮的直播,当时他第一次给沈清淮打电话的时候,也疑惑声音为什么会有不同。不过他私心里,更喜欢打电话的时候,沈清淮的那个声音——很舒服的声音。 沈清淮没有回答。 “如果拒绝回答,我可是会追究责任的。” “是伪声。” 叶东倾对他说的伪声很是感兴趣,“伪声?” “嗯。” 叶东倾放开对他的桎梏,但是目光却还一直盯在他的身上,“我想听听。” 沈清淮很久没有试过伪声了,乍一张口,那声音还是能听出是男生,但叶东倾眼睛却是一亮——虽然有点细微的不同,但他还是记得这个声音。 “这样行了吗?”沈清淮看他表情,硬着头皮问道。 叶东倾点点头,沈清淮就要往门口走,他又拦了一下,“慢着。” 沈清淮顿下脚步,浑身僵硬。 叶东倾不是什么好人,当初被拒绝的事,他虽然说不上是怀恨在心,但也让他郁闷了很久,现在他虽然不能对沈清淮做什么,但是,小小的惩罚还要需要的,“如果我没记错,你和平台签的是一年的合约。” 沈清淮没想到他会拿合约说事。 叶东倾知道沈清淮是男的之后,就没别的心思了,并且看沈清淮这个打死不承认的模样,就知道当初会女装直播,也应该不是他自愿的。 “因为你请了假的缘故,这合同上的时间,还没满呢。” 沈清淮不知道叶东倾忽然提这一茬是什么意思。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履行合同,但是,我会按照合同上具有的法律效应对你进行追责。”叶东倾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沈清淮说,“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直播?” “当然,这可是关乎到平台利益的事。”叶东倾说的一本正经。 …… 沈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沈清淮撑着胳膊,歪歪斜斜的坐在沙发上,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沈煦轻手轻脚的去浴室里洗漱完毕,然后才去叫沈清淮。 “哥哥。” 沈清淮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 “起来了。”沈煦蹲在他面前,他用冷水洗了个脸之后,已经感觉好了不少了。 沈煦这样温柔的叫法,叫了好几声,沈清淮才有了反应,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沈煦。 沈清淮的眼睛,狭长漆黑,睫羽浓密,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只是因为他才刚睡醒,睁开的眼睛里还迷茫一片。 沈煦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都要软化成了一滩水。 “嗯——” 沈煦从醒来就知道这不是在家里,他抱住沈清淮的肩头,像是只帮他扶正,但最后他又舍不得松手,还是沈清淮清醒过来,从他手臂里挣脱开。 “你醒了啊。”沈清淮一说话,就直打哈欠。 声音沙沙的,像是撒娇。 “哥哥,我们回去睡。”沈煦站了起来。 沈清淮从沙发上站起来,因为靠坐太久,下身都麻了,这一下站起来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沈煦连忙抱住他。 沈清淮甩了甩发麻的胳膊,将他推开,自己站直了,“坐久了有点抽筋。” 两人从楼上下去,看到正喝着咖啡的叶东倾。 沈清淮一看到叶东倾,整个人都精神了,沈煦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和叶东倾攀谈了几句之后,就带着沈清淮告辞了。在回去的路上,坐在车上的沈清淮还在想昨晚叶东倾昨晚跟他说的事,沈煦看他走神,叫了他一声。 沈清淮回过神来,看到沈煦正望着他。 “哥哥昨晚没喝酒,怎么精神比我还差?”沈煦问。 沈清淮说,“头疼头疼。”想到叶东倾说的那件事,他就头疼。 沈煦明显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出手,帮沈清淮揉弄着额角,“这样会不会好受一些?” 沈清淮‘嗯’了一声,然后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 沈煦工作的时候,要比在学校还要忙碌,虽然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但白天基本都是看不到影子的。沈清淮知道他的时间,所以在抽着他不在家的时候,打开了很久没有开过的电脑。 叶东倾已经要了他新的联系方式,沈清淮当时不想给的,但叶东倾说,联系方式无所谓,反正他知道沈清淮住在哪,以后有什么事想告诉他,直接过来找他就是了。沈清淮当时听叶东倾这么一说,就直接把自己联系方式给出去了。 在沈清淮开电脑的功夫,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犹豫了半天才接了起来。 “下午直播吗?” 昨晚两人商谈的就是,叶东倾让他把合约里签的时间直播完,至于别的,沈清淮是男是女这种问题,他不管。 “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的。”叶东倾声音懒洋洋的,如果现在不是上班时间,沈清淮都可以想出,他是窝在沙发里打出的这通电话了。 “两个月是吗?” “嗯。合约上,你还有两个月。” 沈清淮几乎都没想过自己会重开直播这种事,但是比起被老板抓包,送上律师函然后被扒皮的结果,他宁愿再去冒一把险。毕竟昨晚叶东倾说的清清楚楚,合约了了,两人以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今天穿什么?” 这些问题沈清淮一个都不想回答。 “我记得你以前穿过一件红裙。我很喜欢。”叶东倾还记得那时候沈清淮的样子,他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进办公室的人看到他这副神色,就知道他此刻心情颇佳。 “已经丢了。” “那我下次买一件给你好了。” 沈清淮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不用了。”都已经知道他是男的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故意整他吗? 事实上沈清淮想的没错,叶东倾就是故意整他的。 “距离开直播还有一个小时,你好好准备吧。”叶东倾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外面给他送文件来的女人看到了他的神情,问了一句,“叶总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啊。” 开心?有吗。 叶东倾将文件翻开,扫了一眼,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还了回去。 …… 沈清淮是真的好久没有开过直播了,游戏都好久没有玩过了,据说现在出了新英雄,以前当主播的时候,要练技术,每出一个新英雄,他都要通宵去练,现在他离开了这个圈子,连新英雄是什么都不知道。 游戏界面正在更新中,km拿下今年冠军的消息,还挂在官网首页。沈清淮看着上面的苏冷和明影,心里一阵复杂。 他都离开那么久了,这平台上的女主播天天更新换代,在他还在的时候记得的几个面孔,现在已经全部被新面孔替代。正因为这些粉丝的喜新厌旧,沈清淮才敢松口答应叶东倾——应该没有人记得他了,默默的把合约上的期限捱满就可以了。 家里化妆品早都的差不多了,沈清淮现在用的粉底和眉笔,都还是临时从楼下买上来的。他给自己化上了妆,在衣柜里又翻了半天,最后还是从沈煦的衣柜里找到一件中性些的白衬衫。他穿上之后,又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到开播的时间临近的时候,他才打开了直播。 一开始就如他预期的那样,零零星星几个观众,沈清淮太久没有玩游戏了,手生的不行,打了两把游戏打的稀烂,但因为观众太少,也没有人说他什么。 沈清淮现在就纯属混时间。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叶东倾发了消息过来。 ——穿的弟弟的衣服吗? 沈清淮没有回复,只瞥了一眼就继续打着游戏。比起他直播间的冷落,正在直播的明影,他的直播间几乎涵盖了平台半数的流量。因为他是拿过冠军的职业选手,含金量又要比别的主播高一些,所以在他复出之后,人气不降反增,现在俨然已经跻身平台的一线主播之列。 “今天查房吗?”留言有人询问。 明影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有一段时间没有剪过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后,一缕刘海垂下来遮住他英气勃勃的眉毛,他往上吹了吹,笑容有些散漫,“查啊。” 他的铁杆粉丝都知道,明影查房是有要求的,要名字里带青,因为他这么个大流量的带动,很多没有火起来的女主播,都悄悄的改了自己直播间的名字。不过明影从来不在乎这些。 今天他跟往常一样,在搜索要查房的女主播的时候,一个最符合搜索条件的直播间弹了出来。 明影看到那个直播间的名字的时候,敲击键盘的手一顿,表情都跟着凝固了。 而后他抑制住手的颤抖,点了进去。 沈清淮刚打完一把,他真的太久没玩了,虽然打了几把找了点手感回来,但是打高端局还是被虐的不要不要的。 他房间里就几百个观众,数字一直维持在三位数,本来挺正常的,但是在右边显示观众id中,在一长串的灰色id里,一个金色id忽然跳了进来,然后出现在了页面的最顶端。 沈清淮喝水的时候瞥了一眼,然后水就呛进了气管里,他难受的捂着嘴巴拼命咳嗽起来。 431、凭风舞(431) 平常明影查房, 进来就是直接刷礼物的,今天跟着他查房的粉丝, 却发现他盯着电脑屏幕,半天都没有反应。反倒是那个女主播, 神情略略有些慌乱。 明影都已经打算,如果被人觉得是麻烦的话,以后都不要在去找他了,但是他没有想到,沈清淮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清淮也没想到明影会忽然进来他的直播间,尤其是在明影已经知道他是男人的情况下,自己还穿着一身女装, 进行着这样的直播, 那其中的尴尬,就不言而喻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停播一会儿。”沈清淮说完,就慌张的关闭了直播间。 叶东倾在看他的直播, 在他关闭直播间之后, 就发了消息过来询问,“怎么了,忽然下播?” 沈清淮不好说他和明影之间的事,只敷衍说自己喝水呛到了,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端倪。叶东倾发了一个‘嗯’字过来。 沈清淮只关闭了摄像头,并没有关闭直播间,他看到明影的id始终挂在自己的直播间里。他之所以会答应叶东倾, 就是怕被揭穿,但是明影已经知道真相了,上次他对明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那么今天明影会不会…… 在沈清淮还在踌躇的时候,明影的私聊发了过来。沈清淮犹豫了一下,点开了。 “又开始直播了吗?” 沈清淮的手在键盘上停了很久,才打出一个字,“嗯。” “是缺钱吗?” “不是。”明影可能都会觉得,他是有女装的癖好吧。 明影再没有发消息过来,但是他的id仍旧挂在他的直播间里,还有一些因为明影来查房,跟着他来的观众。 “能不能……不要揭穿我?”沈清淮发这句话过去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既然他那么想要和明影撇清关系,那么明影也没有义务为他保守秘密吧。 “好。” 沈清淮看着明影回过来的一个‘好’字沉默了半响,他已经无从揣测出明影现在心里的想法了,他只知道明影说不会揭穿他,在电脑旁边枯坐了好一会,沈清淮才终于又打开了摄像头。 因为明影的缘故,他的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了五位数。 沈清淮不想说话,就直接开了游戏,默不作声的打着游戏,他太久没玩了,手生的不行,操作毫无亮点不说,还都是失误。有些游客都已经开始发弹幕嘲讽他了,沈清淮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直播了这么久,心里素质早就练出来了,现在让他忐忑不安的,也只有出现在直播间的明影。 从他打完第一把开始,明影就在给他刷礼物,满屏幕的礼物,让沈清淮想忽视都不行,他不知道明影是怎么想的,嘴唇抿的越来越紧。 一把游戏要结束的时候,明影又给他发过来一条私聊,“我走了。” ‘失败’两个字从屏幕上弹了出来,沈清淮看着那个金色的id又默不作声的从他的直播间退了出去,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忘记他的粉丝是大多数,但也有一小部分粉丝还记得他,在沈清淮开播后不久,一些老粉丝陆陆续续的都进到了他的直播间,比起恶意满满的游客,这些粉丝明显让沈清淮更放松一些。 沈清淮当初是因为怀孕,而仓促退出直播的,现在又回来直播,整个人看起来又清瘦了不少,难免会让人多想。于是就有一些粉丝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甚至还有问他孩子的事,沈清淮哪里回答的出来,言辞闪烁。 他的一些老粉丝都自动脑补出所嫁非人这种东西来了,要是青淮过得好的话,又怎么还会出来直播呢。一时带有各种安慰性质的礼物,又刷满了整个直播间。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今天正是两个当红的平台女主播竞争的时候,两人让粉丝刷礼物刷票,想冲击一姐的称号,她们那边争的如火如荼,沈清淮直播间的名字,却悄悄爬上了‘当日礼物榜’的首位。 沈清淮好不容易捱了四个小时,匆匆下播,根本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回来,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 明影从沈清淮的直播间离开之后,就关了直播间,平常他查房女主播,无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脸上总会带着笑,今天从沈清淮直播间出来之后,就一直是一副抑郁的模样,他的粉丝去询问,他也一概不回答,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的社交平台上发的两个空酒瓶的照片。 有从他开始直播,就一直支持他的粉丝去关心,明影也没有回复。隔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又发了一条新的消息。 ——好想忘了你。但是做不到。 从明影开始查房女主播,并且每个查房的女主播,名字里都带着一个谐音字开始,就已经有人猜想出,那个人应该是明影喜欢的女人之类,但一直没有人想出来,今天明影从沈清淮的直播间离开之后,一系列的反常反应,终于令粉丝想起了一个人。 沈清淮闲置很久的社交平台,又再度被刷爆。从上次明影和月神,爆出厕所纠纷之后,就已经有人猜想到了他,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让本来只是猜测的粉丝们,一下子像是摸到了真相。各种三角恋谣传四起,不过这一切,沈清淮都是不知情的。所以在他第二天开直播的时候,看到直播间近六位数的在线观众,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他以为回来没人会记得他,但现在好像完全不是这回事啊。 明影今天没有来查房,但是留言区全都是他和月神相关的。 已经有人猜测出上次km决赛时,上场的那个戴口罩的女人就是他,而沈煦,则被当成了他所嫁非人的男友,月神和明影为他厕所打架的事,更被炮制成了一盆大狗血。沈清淮看的目瞪口呆,但是偏偏他又反驳不能。因为那确实都是他。 无论是已经退役的月神,还是正当红的明影,两个都是旁人极力想要蹭热度的对象,但沈清淮是真的逃之不及,他就看着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议论这件事的声音越来越多,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他的微微蹙眉,被理解成了深陷这段三角恋的纠结,有些不明真相的观众,还在劝他和他那个‘那么年轻,看起来就没什么担当的男朋友’分手,转而和明影或者月神在一起。沈清淮极力解释,“我真的就跟明影是普通的朋友。” “上次km总决赛上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我和月神已经没有联系了。” 可就算他嘴巴都讲干了,一群人还都只是以为他是欲盖弥彰。 而用小号挂在他直播间的叶东倾,从这密密麻麻的弹幕中,提取到了很有意思的消息,并且都还是能串联起来的。他起先让沈清淮直播,只是想要惩罚一下他,但没有想到,会发现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尤其是上次那个,看起来和沈清淮就很暧昧的男人。 坐在办公室的叶东倾,看着已经缄默不语的沈清淮,唇角的笑意愈发不可捉摸。 ……所以,他是gay吧。 直播圈和娱乐圈一样,都是不乏俊男靓女的,所以这其中,gay也不算是稀奇,叶东倾知道这些,不过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这方面的倾向,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gay敢不知死活的来试探他到底喜不喜欢男人的。 叶东倾正托着下巴,看着直播间里神情苦闷的沈清淮,忍不住有笑意爬上唇角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 进来的人是他的助理,和他一起进来的是沈煦。叶东倾看到沈煦,不动声色的将面前的笔记本合上,“你来了。” 沈煦也是西装革履,身上已经全无在学校时候的青涩稚嫩之气,“叶总。” 叶东倾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我们去会谈室慢慢谈。” 沈煦今天过来,就是和他谈论两人合作的事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赚更多的钱,然后给哥哥更好的生活。 …… 医院下达的通知书被池渐月攥在手里,在他身旁,还有两个眼睛红肿的中年女人和几个青年。 “爷爷已经……”死那个字在被女人狠狠一瞪之后缩了回去。 “池老先生已经走了。” 池渐月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他这几天一直都守在这家国外的医院里,他已经陪那个无论年轻还是年迈,都固执自我的要命的老头子度过了他生命里最后的一段时间。 听了医生的话,两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哭了起来,而她们身边的青年,却明显一副焦急等待着什么的样子。 病房里,一身肃穆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正是负责处理池老先生后事的律师。 “周律师!我爷爷他有没有留下遗嘱?” 神色冷漠的律师将写着遗嘱的黑色皮夹本拿了出来。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哭哭啼啼的女人,在听到这一句询问之后,也悄悄的抬起头,偷觑着面前的律师。 只有池渐月一个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池先生只留下一句话,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将留给他的长孙,而后由长孙池渐月,负责对各位家人的财产进行分配。” “什么?!” 几个青年听到这样偏心的内容,一下子忍不住上前和律师争论起来。 “爷爷怎么可能这样说?” “他凭什么一回来就拿全部资产?我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 律师抬了抬压在鼻梁上的眼镜,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产生什么动摇,“我也只是按照池先生的意思,宣读他的遗嘱。” 池渐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对医生说,“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因为从小家教太严,所以才会养成他那么叛逆的性格,在很早之前,他就在一次和爷爷的争执中,说出根本不想留在家里的话,然后就被爷爷赶出了家门。后来,每个月都会有生活费打过来,但池渐月一次都没有动过。 他离家有五年了,走上了一条,从他身世来看,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道路。从前他是负气离家,现在却知道,是爷爷放了他五年的自由。 那天,在沈清淮的家里,接到那个时隔五年的电话时,他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对自己子女都严厉,甚至因为太过苛刻,把自己的儿子,都逼出抑郁症的老头子,居然就要死了。他来不及想太多,匆匆的买了机票,赶了回来,陪这个老头子过了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就在昨天,那个老头子还摘下氧气面罩,抓着他的手说,“在外面玩好了,现在回来了,就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现在,他却…… 床上的人已经被白色的床单盖住了面部,池渐月站在床边,久久的驻足,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有上前揭开那块白布。因为他知道,那个老头子,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任何一点的弱态。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把全部的财产留给他,可能就只是因为,对他那个因为抑郁症,早早离世的父亲的愧疚吧。 没有流眼泪,也没有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他真的离家太久了,所以到现在,记忆里父亲那张抑郁绝望的脸,都已经不再清晰了。 这是他的责任,无法逃避的责任。不过他不会想从小被困于囚笼郁郁而终的父亲那样,他已经有过了五年的自由,也已经有了很美好很值得回忆的记忆,所以…… “我和父亲不一样。” 转身从病房里出来,无视门外那仍旧在和律师争执的几个弟弟和叔叔离开了。他现在有一件事要去做,他要回国,去完成这件事。 432、凭风舞(432) 因为沈清淮无意间, 抢了两个竞争的女主播当日榜单的首位,引来人家不快, 这几天就一直有两个女主播的粉丝在他直播间里跳,各种带节奏, 沈清淮的老粉丝尚能维护他,但现在多是一些跟风的新观众,一听沈清淮有了男朋友,怀孕暂离直播,现在遭男友抛弃就又回来捞金,蹭明影蹭月神的热度,上蹿下跳, 说的他极度不堪。新观众就是偏听偏信, 节奏被这么一带,整个直播间里就是骂声一片。加上沈清淮暂离直播了一段时间,游戏手法生疏,又懒得像从前讨好观众, 所以只要他直播, 直播间里都是乌烟瘴气一片。 明影本来不想再来打扰他,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心头火起,游戏都不打了,直接跳到那两个背后煽动粉丝去逞凶的两个女主播直播间里。那两个女主播正连着麦,表面一副亲密的模样,见到明影进来, 以为他是日常查房,还惊喜了一下,但看明影脸色不善,又觉得他不像是来简单查个房的。 “青淮直播间里捣乱的那些人,是你们煽动的吧?” “没有啊,我跟她又没什么仇的,干嘛要针对她。”说话的女主播走的是可爱风,齐刘海小虎牙,看着就一副软绵绵的小白花模样。 明影冷笑一声,“那我让超管去查ip了,看看是不是你们的粉丝。” 他这句话一说,两个女主播就不说话了。 “以后不要在背后搞鬼,不然——只要我还在直播,你们就别想好的。”明影这话说的实在太意气用事了,本来在直播平台上混口饭吃,大家表面兄弟,圆滑一下就过去了,像他这种把狠话撂明了讲的主播,几乎没有。 两个女主播也心想这明影八成是傻了,但现在明影就是平台一线电竞主播,粉丝和号召力都是她们没有办法匹敌的,被这么一威胁,还真的服了软。 “我也澄清一句,不是青淮蹭我热度,是我一直在纠缠他,以后那种话,就不要再拿出来讲了。”明影脸色阴沉,毫无平时直播时阳光开朗的模样。 两个女主播目光闪躲,“知道啦……” “管好你们的粉丝。” 说完最后一句警告,明影直接退出了直播间。 本来嘛,他这么为沈清淮说话,他那些粉丝都以为他会去沈清淮的直播间逛逛,没想到明影直接开了游戏,一下午几乎所有在打排位的路人王们都遭了殃,因为明影心情很差,平时为了节目效果还让几分,现在完全就是让人毫无还手之力的碾压。 经过了职业训练,那些打法毫无章法的路人局,在明影这里已经完全不够看了。 …… 明影为沈清淮出头这件事,让更多人坚定了当时km比赛的时候,上台的那个长裙女人就是沈清淮,还有人调了视频出来查看。但一看,就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因为当时在厕所外面的人中,有km的粉丝在拍照,视频中明影从比赛场上下来之后,直接狂奔了出来,在厕所里,找到了正在为沈清淮‘整理裙摆’的月神,而最后,沈清淮是跟另一个男人走的,那个男人自称是她的男朋友。如果那个女人是她,那么就基本吻合,当初她因为怀孕退出直播的理由。 一下一些粉丝们,被八卦烧的理智全无,沈清淮直播间的人数,不降反增,甚至直播时,观看人数和一线主播相差无几。这在直播平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一个女主播隐退之后,回来是很难再重回巅峰时刻的,尤其还是在怀过孕的情况下。 而沈清淮这两天又懒得拿廉价口红对付,只涂了粉底的脸格外苍白,更符合众人对她所遇非人的猜测。 在沈清淮准备沉默应对的时候,苏冷竟然也知道了他重开直播的消息,沈清淮当时并不知道是他,只是见这个id已经有了他直播间的金色标志,那是一个粉丝,为主播砸钱超过一定数量就会自动拥有的头衔,而他这次进来,又直接给他豪掷十万。沈清淮说完感谢的话,就见私聊响了起来,刚刚那个给他送礼物的粉丝发来的。 “怎么又开直播了?” 沈清淮觉得这个‘又’有些微妙,但也没往现实里认识的人身上联想,“最近刚好有点时间。” “时间那么多,为什么要推掉我的邀请?” 沈清淮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对方的口吻,实在是不像一般的粉丝,“你是谁?” “苏冷。” 沈清淮看到对方回过来的这两个字,一下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我在开车,二十分钟之后,会到你家楼下。” “你不会要告诉我,有直播的时间,却没有赴我约的时间吧?” 沈清淮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推辞苏冷的各种邀请,是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他面对苏冷总是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今天还要直播……”潜台词是,他没有时间。 “你直播间的公告写的是,直播到下午五点。” “现在四点半,我来了会在楼下等你。半个小时,够你准备了吧?” 沈清淮,“……” 苏冷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就没有再回复过他了,沈清淮结束直播之后,洗了脸,换了身清爽些的衣服,走到阳台往下看了一眼,见楼下正停着一辆白色的车,清瘦挺拔的青年,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一直低着头的那个青年,仿佛若有感应似的,抬起头来,正和沈清淮的目光撞上。 因为阳光太耀眼的缘故,苏冷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嘴角上细微的笑意满满扩大,而后他站直了身体,向沈清淮招了招手。 沈清淮转身拉上窗帘,在房间里踌躇很久之后,他还是下楼了。 苏冷看到他下来的时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还挺快的嘛,我还以为你要让我等到天黑。” 被再次撞见穿女装直播的沈清淮脸色不善。 苏冷笑了笑,拉开车门,“上车吧,请你吃饭。”沈清淮站着没动,他又补了一句,“顺便谈谈——”忽然凑近,鼻尖儿上的那颗痣,让他冷漠的面庞,多了几分生艳之气,“你又开直播的事。” 沈清淮就知道他会拿这个说事。 沈清淮坐上车之后,苏冷转过头来询问,“喜欢听歌吗?” “你要跟我说什么,就别拐弯抹角。” 苏冷将手机连上车里的播放器,然后放在了一旁,“约会呢,能不能别这么凶巴巴。” 舒缓的钢琴曲响了起来,但这也安抚不了沈清淮,“谁跟你约会?” 后视镜里,印出苏冷微微翘起的唇角。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又开始那个样子直播了?”苏冷也看得出来,沈清淮现在也不像是生活窘迫,“难道……你有女装癖?” 沈清淮因为苏冷后一句话,气闷了好一会,才将自己被叶东倾拿劳务合同威胁的事说出来。 苏冷听完后,反应竟然是不平,“所以你就随随便便被他威胁了?” “不然我能怎么样?让他告我?” 苏冷叹了口气,虽然他不了解叶东倾为人,但听沈清淮的叙述,他怎么就觉得……这个男人心怀不轨呢。也许是他,从和沈清淮扯上关系之后就格外敏感的缘故,对于任何一个在沈清淮身边周旋的男人,他都总是不自觉的会带有敌意。 “这么怕被揭穿?” “被揭穿要坐牢!” 苏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车缓缓停在路旁,撑着座位探着身子去看沈清淮。沈清淮因为他忽然的举动,往后闪躲起来,“在外面呢,你干什么!” “我还没有不知廉耻到在没贴亚光膜的车里干点什么。” 虽然苏冷这样说,但沈清淮还是不自觉的警惕。 苏冷本身,还算是个挺正直的青年,虽然偶尔会画画成人漫,但面对沈清淮,尤其是这种抵御他的沈清淮,他心里就有恶念滋生出来。 “你就这么乖乖的被他威胁?真是不公平——当初我帮你解决了麻烦,你说当我女朋友的期限,可是连一半都没有到。”苏冷的眼睛狭长,因为画画需要观察的缘故,他的目光比一般人更有神一些。 “那你想干嘛?” 因为沈清淮这句话,苏冷觉得,要是不干点什么,都有点对不起自己了。虽然他今天来找沈清淮,是已经准备…… “当然是,让你兑现承诺了。” 苏冷说完,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停在路边的车又缓缓行驶起来,沈清淮的心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 到了苏冷的家里,天已经有些昏暗了,苏冷进门开了灯,地上破天荒的,摆了两双男士居家的拖鞋。 沈清淮也不知道这是为谁准备的,他进来就先换上了。 苏冷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沈清淮和他呆在一起,有些紧张。 “坐。”苏冷走到咖啡机旁,接了一杯咖啡,递给还站在沙发旁的沈清淮。 沈清淮不敢接,明显是上次苏冷的举动,让他难得的产生了抵触心理。 “放心,我不会下药的。” 沈清淮根本都没往下药这方面想,听到苏冷说,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个女人对待了。但即使是这样,沈清淮也没有去碰那杯咖啡。 “坐啊。” 沈清淮看苏冷坐了下来,才跟着坐下。 “有谈过女友吗?”苏冷问完,就自己回答道,“应该没有吧,不然你那个弟弟,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沈清淮撇过头。 “我看过你的身份证,二十四对吧——没有交女朋友,一直都用手吗?” 要是对面是个别的男生,沈清淮绝对能说道对面自卑,但现在面前这个,是觊觎他的男人。那这种感觉很糟糕。 苏冷叹了一口气,凑了过来。 沈清淮整个人反射性的往后躲,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苏冷看到他这个反应,手心就痒了起来,想要去勾住他的脖颈,或者更强势一些,直接握住他的腰。 “今天要画本子的番外。” 沈清淮已经有过贡献自己手腕和脚踝的经验了,但是今天苏冷盯着他下身的动作,让他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既然只有威胁你,你才会好好听话,那么,就当我威胁你吧。我的女朋友。” 苏冷的目光让沈清淮产生了一种,自己被舔舐的感觉。但其实,苏冷的目光并不露骨,甚至还有些温柔的笑意。就在沈清淮觉得背后汗毛都炸开的时候,苏冷直起了上身,那种对他的压迫感,顿时消除。 “我上去拿画板,今天家里没客人,就在客厅画吧。” 苏冷扶着楼梯上楼的时候,看着还撑着胳膊仰在沙发上看着他的沈清淮,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痒的发麻的手心,“今天画的是自渎,好好准备。” 433、凭风舞(433) 苏冷拿了画板下来的时候, 沙发上已经没有人了,外面就一条路, 他开着车找过去,看到正在往回走的沈清淮。 车灯从后面照亮, 走在前面的沈清淮头也不回,苏冷按了喇叭,前面的沈清淮反而走的更快了一些。苏冷直接从车上下来,快走几步,追上了沈清淮,抓住了他的手腕,“干嘛要走?” 沈清淮甩不开他的手, 只能回过头来, “放手!” “生气了?”苏冷看着他这样抗拒的姿态,笑了一声,“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无聊不无聊?先是试探我的性向,现在又……” “又怎么样?” 沈清淮侧过头。 苏冷看他紧抿的唇, 猜测是因为上次试探沈清淮的性向, 让他心里对自己的抵触更甚。 “我就算是个双性恋,我也喜欢女人更多一些。”沈清淮说是抵触苏冷,更不如说是害怕苏冷,他害怕被苏冷误导,因为苏冷上次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些东西在动摇了,“就算我以后会喜欢男人, 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你。” 这句话让苏冷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为什么不会是我?”他起初会让沈清淮正视自己的性向,就是因为觉得让他知道并不排斥男人,才好来追求他。 “你如果只是想要我的身体,你就拿这件事威胁我——反正我怕坐牢,怕被全网黑,我肯定会答应你。但是……”沈清淮将自己被苏冷抓住的手,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你不要一边威胁我,还一边还说是因为喜欢我。没有哪个人的喜欢,是建立在——强迫,羞辱上的。” 前面的话让苏冷反思,后面的话却让他不能认可,“强迫?羞辱?” “我直播穿女装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答应当你莫名其妙的女朋友,穿着女装跟你招摇过市?”这些话如果是苏冷上次揭穿他性向之前,沈清淮是绝对不会说的,“我为什么要当你本子的主角?去做那种事?” 苏冷当时也是在慢慢试探他底线的时候,发现他可以接受这个,才让他这样做的。但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弹。 “你可以威胁我,但是别再拿喜欢的名义!”沈清淮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比苏冷做法更过分的人,他都见到过,但是那些人从来没有触及到他心底最隐秘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还能自欺欺人,而苏冷却是非要撬开他的蚌壳,去探寻最深处的隐秘。这些就引起了他全部的抵触。 他挣开的苏冷的手,又重新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沈清淮都有些不敢相信。 “我承认我一直在试探你的底线,我也承认,有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苏冷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要过强迫你或者羞辱你——对你的喜欢是真的,如果不喜欢,我也不会这样纠缠你,只是。”视线稍稍下垂,路灯下,他的目光仿佛被一层温和的光晕所笼罩,“我是第一次喜欢人,可能……不太会?”紧紧抓住沈清淮的手腕松开,“对不起。” 沈清淮被那句‘对不起’噎住了。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说出来,你一直摆出一副忍受的脸,我只会忍不住想要去欺负你。”苏冷恋爱观挺正的,只是从认识了沈清淮之后,才逐渐被他所带歪的。 苏冷的这副反应,完全在沈清淮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 “道歉有用吗?都已经过去了。” “那剩下的半个月,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了。”苏冷说。 沈清淮看了他一眼,发现苏冷的神情,居然很是认真。 “既然已经决定了,让你承认喜欢男人之后,正式的追求你,好好的和你相处下去,那么,总不能让你心里一直埋着这一切都是被威胁的刺吧。”苏冷说。 “你是认真的?”沈清淮本来就是软弱的性子,所以才容易被人强迫,现在遇到那种因为他的硬气,愿意服软的苏冷,他那软弱就暂时的收了起来。 苏冷点点头,“嗯。” “穿女装和我出门也行?” 苏冷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下了头。 他这一番退步,让沈清淮愈发得寸进尺起来,“那我也可以随便拿你画本子?” 苏冷还不知道沈清淮画过这种东西,听他这么说,心里对沈清淮画的东西,竟然隐有好奇。但沈清淮把他这迟疑当做了拒绝,哼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只要你说的,我都答应还不行么。”苏冷今晚是真打算对沈清淮做点什么的,但现在明显就是,今晚的事儿成了,他跟沈清淮就没以后了。 “你如果反悔怎么办?” “随你处置。” 有了苏冷这样的保证,沈清淮心里就有了些底气。 苏冷看他被夜风吹的哆嗦了一下,说道,“外面冷,和我回去吧。”说完,他又顿了一下,“或者,喝点热水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沈清淮跟苏冷回去了,别墅里还亮着灯,苏冷拿下来的画板和颜料都摆在桌子上。 苏冷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沈清淮就是被欺负太久了,所以本来的性格才会越藏越深,现在遇到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强势,但其实一直都在退步的苏冷,他的本性就忍不住探出头来。 “你今晚要画番外?” “嗯。”苏冷没说的是,楼上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他还特别嘱咐阿姨明天可以不用来了。只是现在,他的准备都白费了。 沈清淮放下水杯,摸着沙发的扶手又坐了下来,“我帮你画啊。” “你帮我画?”苏冷还以为沈清淮今晚是走定了,心里还惋惜了一会儿。 “不行吗?我也会画画。”沈清淮给苏冷做了不知道多少回本子的模特了,每次被他支使着,用手抓住某个东西,用脚踩着某个东西的时候,他都仿佛真碰着实物一样难受。 苏冷就是挺想和他相处,听他这么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他把画板拿过来,递给沈清淮。 “你过去,今天你当模特。” “我?”苏冷给别人当模特,还是头一回。 沈清淮正在翻看苏冷的颜料,那都是最好的,他觊觎好久了,他把颜料打开,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又翻看了画板之前完成的作品,记住了两个主角,“你刚说,今晚画什么来着?” 苏冷已经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听到沈清淮问,他反而没有反应过来。 “哦,自渎。”沈清淮将画板在面前架好,然后扶着沙发坐了起来,“来吧。” 苏冷哑然。 沈清淮将袖子卷了起来,他五指修长,抓着画板,画板后面的眼睛透着些苏冷从未见过的神采。 苏冷从一开始的愣神,到现在的自若,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然后往后仰躺,按住自己的皮带,“这样吗?” 他一自若,沈清淮就感觉丧失了主导权,“解开啊。” 苏冷将皮带解开,然后慢条斯理的抽了出来,放在了沙发上。 “别动——”沈清淮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着笔的手开始动作起来。 苏冷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沈清淮的身上。他有些奇怪的想,自己是不是发现了沈清淮的另一面? “继续。” 思绪放飞的苏冷调整了一下姿势,才觉得撑着沙发的手臂都有些麻痹了,他听着沈清淮那两个字,一下没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脱啊。” 他一直以为,沈清淮是那种内向隐忍到不行的男人。但是好像从刚刚,自己道歉开始——就有点什么东西变的不一样起来了。 苏冷呼出一口气,按照沈清淮的要求,将长裤褪了下来。和他自己主动脱,让沈清淮露出害羞的神色不同,这一回,沈清淮反而像是在审视一尊毫无生命力的雕塑一样,平淡的看着他。 这样平淡的目光,让苏冷有些热了。 “都要脱掉吗?” “现在不用。”沈清淮已经画完一张了,将那张完成品取下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保持这个动作。” 又是一段漫长的比对时间,因为两人中间隔着画板,苏冷并不能看到沈清淮的全部,但是每当沈清淮抬头来审视他的时候,那个目光都叫他兴奋的不行。 “好,继续。” 这一次苏冷没有再询问,他利落的将剩下的衣物脱下来,但沈清淮的目光,却忽视了某处,而认真的审视着他的脚。 “我觉得踩在沙发上,会更好。” 苏冷按照他说的,将脚踩在了沙发上,但没有人天生就有暴露身体的癖好,苏冷又没有做过什么专职的身体模特,所以动作反而愈发拘谨起来。 “腿再抬起来一点。”从画板后看过来的眼睛,漆黑一片。 苏冷的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一下,“不要了吧,这个姿势维持久了很难受。” 沈清淮知道苏冷说的是真的,也就没有强求他,匆匆的勾了线条,然后转去画另一张。 “我是不是,不该道歉的?”苏冷在沈清淮画画的时候,忽然说道,“感觉我一道歉,你就有底气欺负我了。” 沈清淮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你后悔了?” “不。”苏冷需要维持那个姿势不动,是很需要费力气的,他额上都出了些汗,“我就觉得……你这个样子,更要命了。” “手抓住扶手。” 苏冷按他说的,调整好了动作。 明明他画这种东西的时候,都是很冷静的,现在轮到沈清淮那画他,因为无聊,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去观察沈清淮——无论何时都引人注目的长腿,无论何时都引人注目的俊美脸庞,还有藏在衣服里,只有伸手去碰了,才知道有多么纤细柔韧的腰身。 沈清淮望过来的目光,忽然在他身上顿住了。苏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 “我去下卫生间。”苏冷准备先去解决一下。 沈清淮看他稍稍有些窘迫的脸,不知道怎么,心里那恶劣的一面就展露了出来,“别动,我还没画完。” 苏冷只得又继续维持那个姿势。 “反正今天画的就是那个啊,你随意。” 沈清淮的脸被画板遮挡,苏冷并看不到他现在脸上的神色,但听他这句话,他却知道,沈清淮在笑。 真是…… 明明他今晚,已经准备好的红酒,甚至还专门去买了润滑,以期给他一个难忘的回忆,但现在这些都浪费了不说,还要在沈清淮面前这么狼狈。 苏冷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现在是沈清淮躺在这,他们画完了之后,就顺势上楼,然后他会把沈清淮推进房里,反锁上房门……然后把他欺负的哭出来。也许会是舒服的哭出来。 这么一想,他那一处的反应就更厉害了。 但是他真的,没有在别人面前做那样的事。尤其还是在沈清淮面前……他更想,扑上去。但当沈清淮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又惊醒了过来。今晚好不容易看到了沈清淮的另一面,如果以胁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以后再想接近,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真的不打算解决一下吗?” 苏冷已经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有多么狼狈了,但是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我觉得还能坚持一下。” “可是挡到我的视线了。” 沈清淮的话一出,让苏冷的表情僵硬住了。 “你最好快点解决,不然没法画下去。” 苏冷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该现在扑上去?明明被欺负的一直是沈清淮,怎么他一退步,沈清淮就转头欺负起他来了? “给你十分钟,然后我继续画。” 苏冷看着沈清淮放下笔,都还没有动作,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解决,可能等下会更狼狈,就只能有些自我放弃的动作起来。沈清淮没看他一眼,像是在该刚才画完的草稿的线条。 苏冷盯着他,如果不是隔着一个画板,他可能就要忍不住了。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改的差不多的沈清淮抬起头来,“好了吗?” 他抬头时,正看到脸色发红的苏冷,平常他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今天发梢汗湿,紧抿的唇似乎在发抖,眼中清明和混乱交替共存。 放在沙发上的皮带和长裤已经掉到了地上。 苏冷一直都是看着沈清淮这边的,现在看他正望着他,他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停止,反而冲着沈清淮笑了一下,“马上。” 沈清淮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视线,继续去看自己面前的画板。 几分钟之后,苏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 沈清淮以为他已经整理完毕,看了过去,没想到苏冷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他衬衫都被打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他闭目喘息的模样,毫无攻击力,尤其是鼻翼间那一颗生艳的痣,让他这个侧着头喘息的模样,显出几分女性的柔媚。 沈清淮看着这个模样的他,反而没有那么抵触了,他抽了几张纸过去,递给了苏冷。 苏冷接了过来。 沈清淮看到他指尖上有湿意,还没等苏冷接住,他就松开了手。 “扯平了。” 沈清淮有些疑问的目光看过来。 “让你穿女装,你感到羞耻,这一次,在你面前这样——我也很羞耻。所以扯平了。” 因为这个模样的苏冷太弱势,所以站着的沈清淮,就只是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而后那淡色的唇勾起,清俊禁欲的面孔,居然显露出几分不符合他本来气质的邪气来。 “羞耻吗?我感觉,你好像乐在其中。”说完,沈清淮就转身走了。 等沈清淮坐回了沙发上,苏冷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而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好像,真的发现了沈清淮不为人知的一面——更诱人的一面。如果适当的示弱,能看到更多本来的他的话,他愿意。 434、凭风舞(434) 有了那一次的体验之后, 沈清淮变的主动起来,他主动约苏冷去看吃饭, 不过他让苏冷必须穿女装。其实对苏冷这样说的时候,沈清淮心里也有些发虚, 他怕苏冷翻脸,但是当苏冷给他打电话,让他下楼来的时候,他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穿着女式衬衫的苏冷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种微妙的畅快感。 苏冷也有些不适应这女式的衬衫,尤其是领口那荷叶边的修饰, 让他总是不自觉的伸手去整理。 “开心了?”苏冷手腕上戴着的男士腕表也摘了, 为了更贴合沈清淮让他扮演的女性身份。 沈清淮拉开车门,坐在了苏冷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他这一动作已经显示出了他此刻心情不差。 “直接去吃饭?”苏冷问。 “先去世贸广场吧,那里有一家的冷饮味道不错。” 苏冷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转头看沈清淮, 发现他唇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了一些——世贸广场是人流最多的地方, 去那里买冷饮,怎么看都是故意为难他。 沈清淮丝毫不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有。”苏冷今天穿女装出来找沈清淮,已经是下了不得了的决心了。 苏冷开车的时候,沈清淮忽然伸手来抓他头发,如果单单从外面来看, 就像是男人调戏女人那样,苏冷被他闹的有些分神,减缓了车速。 “我觉得你买卷发会好看一些。”沈清淮用手捉着苏冷的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拉扯。 “假发店只有这种。”苏冷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 “你穿女装还挺好看的。”沈清淮探过头来看着他,苏冷本来长相就精致,换上女装竟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尤其是他尖尖的下颌和鼻尖那一粒痣,更显得他气质独特。 被人夸自己穿女装好看,一般的男人都不会开心到哪去,苏冷也是那一般男人中的一员,对于沈清淮的夸奖,他都没有回应。 苏冷下身穿的是包臀裙,他双腿本来就修长,穿上这样的裙子,露出的大腿有一种莫名撩人的色气。沈清淮知道他穿裙子的缘由——男人穿女人的裤子,那里总会露出破绽。 苏冷低下头,沈清淮的手正覆在他的腿上。 沈清淮本来只是想膈应一下苏冷,但他轻轻抚弄几下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上瘾了,想到苏冷是男人,他又将手缩了回去。 两人驱车很快来到世贸,沈清淮没有起身的打算。 “你不是要喝冷饮吗?” 沈清淮眨眨眼睛,“你去买。” “我?” “对。” 苏冷平常来接沈清淮,都是站在车外面等的,这一次他连车都没下来,可见他实在是不喜欢自己这副女性的装扮。 “怎么,怕被认出来?当初你让我穿女装上街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担心过。”沈清淮说。 本来不愿意的苏冷,听到沈清淮这一句,嘴唇抿了又抿,而后解开安全带,“你要喝哪一种?” “随便。” 苏冷打开车门下去了。他脚没有女生那样的小巧,为了行走方便,穿的也是运动鞋,但看他的打扮,无论从前面还是后面,看起来都像是冷若冰霜的都市女郎,配上这么一双运动鞋,实在是不搭到了极点。 沈清淮摇下车窗,看着苏冷走姿古怪的背影,心里愈发舒畅。 不知道在冷饮店里经历了什么,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苏冷才拎着冷饮回来,他把每种口味的都买了一遍,进来就丢给了沈清淮。沈清淮当然知道苏冷在怕什么。 “接下来去哪里?” “去看电影吧。” 苏冷眉宇这一回终于忍不住蹙了起来,“不是说是去吃饭吗?” “我刚看了一下,今天有新电影上院线,看完再去吃吧。”抓到一点喘息的空隙,就开始放肆的沈清淮,实在是…… 苏冷这样好脾气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就在这里,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他按在车窗上。但是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苏冷开始调转车头。 “你看起来很不乐意的样子?”沈清淮就是喜欢看他眉宇纠结的样子。 “没有。” “哎呀,真没有吗?”从几番试探中,已经知道苏冷不会轻易爆发的沈清淮,胆子就更大了。 苏冷转过头,看着下颌微扬的沈清淮,“我要是乐意,你不就觉得没意思了吗。” 被揭穿的沈清淮也没有什么尴尬神色,“那就说好了,去看电影。” 苏冷开车去了最近的一家电影院里,因为确实有新电影上院线,很多人都在排队买票,苏冷将车停好,跟沈清淮一起下来了。本来两人是分开走的,但沈清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上前来抓住苏冷的手,将他往后扯了一下,“走那么快干什么?” 苏冷虽然宅,但认识的人确实不少,在这么一个地方,要是遇到熟人那就不太好了。但是沈清淮这下牵住了他的手,让他想赶紧进去都不行。 两人牵着手,去排队买票,苏冷站在人群里,总有些不适,总是想别开头,沈清淮就捏他的掌心,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一些。 苏冷知道他是故意的,沈清淮就是想让他出丑。 买电影票的时候,沈清淮也买的是情侣票,售票的女生因为他长的俊美,还多看了他几眼,当然,连带着也多看了苏冷几眼。苏冷用手按着鼻尖,像是要咳嗽一样,遮住自己大半边脸。 买完票,两人进了电影院里,里面漆黑的环境,让苏冷舒服了一些。 两人落座之后,沈清淮就松开了他的手,是很无聊的爱情电影,周围的情侣看着看着,都依偎在了一起。苏冷看到沈清淮在荧幕的光线照耀下,那百无聊赖的侧脸——果然,就不是为了看电影来的,只是为了让他难堪。 后座的情侣已经拥吻了起来,他们是靠后排的,中间空了一大半,所以在电影煽情电影间歇的空荡,身后那啧啧的亲吻声,就格外的刺耳。 沈清淮偷觑了苏冷一眼,苏冷的注意力也不在电影上,他估计觉得有点无聊,刚好沈清淮也觉得无聊,但离电影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沈清淮想到了什么,手指悄悄的探到了苏冷的腿上。 苏冷没有躲避,明暗光影中望过来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除了身后那对情侣,他们身旁还坐着两对情侣,但那两对,明显就规矩很多,并且不时因为身后那一对的出格动作,窃窃私语的议论。 “比如?” 沈清淮将手放在苏冷的腿上,轻轻抚摸,他没有回答苏冷刚刚的问题,“忍着点,你要是让别人认出来是男的,会被当变态的。” 苏冷很快就明白了沈清淮的意思,比起曾有过经验的沈清淮,在这方面完全是张白纸的苏冷,就显得毫无招架之力。沈清淮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小腿,而后缓缓揉捏,用指尖沿着他的腿部曲线缓缓往上。苏冷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引来邻座那对情侣的注目。 苏冷拽开沈清淮的手。 沈清淮哪里会放过他,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那一双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烈。 苏冷很喜欢沈清淮的靠近,但觉不喜欢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按捺不住,而沈清淮全程从容的这种靠近。 “你要真是女人就好了。”沈清淮这一声,是贴在他耳边的。 苏冷脸上红的厉害,他下身的裙子也被卷起来了一些,握着扶手的手都在发抖。 旁边的两对情侣已经发现了异常,总是时不时的望过来然后窃窃私语。苏冷一双腿抖的厉害,眼睛发红,而他看着面前的沈清淮,还是抿着唇,只是故意逗弄他一样——这种感觉真是,超级差。 沈清淮也只是碰碰他的腿和腰,至于更敏感的地方,就刻意忽略过去了,但即使是这样,苏冷也因为忍耐咬的嘴唇发红。 等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苏冷的裙子前面,已经晕染了一块,还有微微的突起,但还好电影院里光线暗,旁人发现不了,但即使是这样,他这个模样也够狼狈了,他看着旁边已经收手,托着腮像是认真看电影的沈清淮,“好玩吗?” 沈清淮没有回答,嘴唇已经悄悄勾起。 因为苏冷裙子的问题,两人提前离场去了厕所,电影院里的卫生间实在没有空闲的时候,沈清淮带苏冷进卫生间的时候,旁人忍不住看了脸色发红的苏冷好几眼,沈清淮跟他一起进了隔间,然后丢了纸给他处理。 “我记得我没有对你做过这些吧?”苏冷是真的有点不舒服,虽然他是想让沈清淮报复回来,但沈清淮刚才的做法,明显已经超过了那个度。 “抱歉,没忍住。”沈清淮虽然这样说,但在刚刚,苏冷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拉着他手腕让他停止的时候,他还是执意做到了最后。 苏冷害怕被人发现,拼命强忍的样子,老实说,还真的挺有趣的。 …… 这一次两人的约会,就在沈清淮单方面的开心下结束了,后来沈清淮又约苏冷,各种刁难,有时候沈清淮自己都有了反应,不过因为知道苏冷是男的,所以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苏冷这半个月,也是处处顺遂沈清淮的心意,他已经决定,捱过这半个月,就正式追求沈清淮,如果那个时候,沈清淮再想要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他,他就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沈清淮不知道的是,每天穿着女装任凭他欺负的苏冷,每天从他这走了之后,回去都会做那种把他按在墙上,狠狠欺负的梦,且越来越过火。他只是觉得,这个模样的苏冷,很好欺负。 这一次两人也是外出兜风,因为这几天沈煦在外面加班,沈清淮就开始晚归了,今天他带着穿了女装的苏冷去了酒吧,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把苏冷当做女人一样,揽着他的腰跳舞,对于那种被他外貌所吸引来搭讪的女人,他也来者不拒。 苏冷不喜欢酒味,不喜欢烟味,但还是跟着沈清淮来这样的地方胡闹。因为他外貌的出众,即使换上女装,吸引力仍旧不少,所以女人去搭讪沈清淮,而男人则过来搭讪他。苏冷可没有沈清淮那样伪声的本事,他跟进来之后,几乎就全程不说话,所以当几个醉醺醺的青年,端了酒请他喝的时候,他也只能摆出一副冷淡的拒绝模样。 当对方开始动手动脚的时候,抱着个女人的沈清淮忽然站了起来,他拍拍那几个青年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就把人打发了。然后继续坐了下来,和新认识的女人聊天喝酒。 十点多的时候,沈清淮酒劲儿上来了,站都有些站不稳,苏冷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将抱着沈清淮的两个女人推开,捏着沈清淮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就把他带出去了。 沈清淮也没喝醉,他尚且有几分清明,所以当被苏冷从酒吧里拖出来的时候扔进车里的时候,他忽然问脸色不善的苏冷,“你真喜欢我啊?” “废话。” 沈清淮知道苏冷不是异装癖,让他穿女装,确实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了,如果苏冷不是真对他有意思,哪里会容忍这么久。 苏冷的身上,都是酒吧的烟味,他开着车,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不舒服,就先把假发拽下来了。 苏冷刚才看沈清淮在酒吧里,左拥右抱,一副老手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窝火了,但一直没有表达出来。 沈清淮刚才被那几个女人暗地里磨磨蹭蹭,已经有了反应,他歪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苏冷,忽然把假发捡了起来,“你戴上。” 苏冷看了他一眼,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戴上了。 沈清淮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光,他睨着苏冷,笑了两声,“真漂亮。” 苏冷被沈清淮夸漂亮多了,所以有点分不清楚,沈清淮是为了故意羞辱他说这些,还是单纯的只是夸奖——反正,对他来说,这两种意义差别并不大。 沈清淮忽然勾住苏冷的脖子,苏冷正在开车,因为他这个动作,方向盘歪了一下,带着车险些撞到护栏。苏冷眉宇一瞬间皱紧,连忙将车停了下来,他看着作乱的沈清淮,本来想斥责他的话,在看到沈清淮这个模样的时候,忽然就都噎在了喉咙里。 歪着头的沈清淮,眼睛里像是酝着春水,脸颊上的酡红晕染开,笑意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孟浪劲儿。 因为他的顺从,沈清淮这段时间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沈清淮揽住他的脖颈之后,用嘴唇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十足的轻薄姿态。 他是真的当苏冷好欺负了。 “喝醉了?”开口的苏冷,语气还是那冷冷淡淡的味道。 沈清淮没有回答,他只是舒展了一下上身,然后低声对苏冷说,“过来。” 车停在大桥上,夜风出来,有些凉意。 苏冷刚一起身,沈清淮就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而后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在自己的双腿间弯下身来。 沈清淮仰躺在副驾驶座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笑,他看着双手撑着他双腿,从下面望过来的苏冷,揉了揉眉骨,解起自己的皮带来。 苏冷当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本来今晚都已经准备和妹子约了,结果被你拽出来了。” 手指穿过苏冷的头发,像是安抚宠物那样轻轻的揉了起来。 “那你就来补偿我吧。” 435、凭风舞(435)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苏冷的脊背被沈清淮的手按着, 看起来像是不得已只能匍匐在沈清淮的腿上一样。 沈清淮解皮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他看到从他双腿间望过来的苏冷, 苏冷的假发还好好的戴着,只是刚才被他揉的有些乱, 几缕头发黏在唇角上,一副十足的弱势模样。 “知道啊。”解开的皮带散开,露出里面灰色的底裤。 苏冷只是从驾驶座上探过身来,现在腹部抵在沈清淮的膝盖上,有些难受,他用手撑着沈清淮的双腿,想要起身, 沈清淮却以为他是要挣扎, 按着他的脊背,将他压的更低一些。苏冷的嘴唇不小心碰触到了一处,引得沈清淮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色令智昏这个词是真的没错,刚刚沈清淮还有理智稍稍思考一下自己的做法, 现在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堆浆糊。 苏冷很喜欢沈清淮身上的味道, 那种淡淡的汗味,混合上香水馥郁中调的味道,无论何时都不会令人讨厌。 沈清淮捏住苏冷的下巴,眼睛里尽是迷乱的情绪,“张嘴。”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苏冷的声音已经隐隐透出危险来。 沈清淮已经有些不耐的自己伸手去掰他的嘴巴,“我当然知道。” 苏冷俯身在他腿上,呼出的气流贴着沈清淮的腿根拂过去, 惊人的痒意泛滥开。 “别废话了——”沈清淮催促。 苏冷抬手捉住他的胳膊,沈清淮以为他要反抗,没想到苏冷只是调整了一个令自己舒服的姿势。 “清醒了可别后悔。” 沈清淮只觉得他喋喋不休的有些惹人烦,他见苏冷已经蹲下来了,捉住他的后脑,强制性的挤进了他的嘴巴中。苏冷因为沈清淮这一下,干呕起来,眼圈周围都泛起一层因为不适而涌现的水色。 沈清淮直直的看着苏冷那张漂亮的脸,带着湿意的眼角,让他简直像个被欺负的可怜少女。他动作忍不住放轻柔了一些,手掌覆在苏冷的脖颈后,轻轻的揉弄。 苏冷却将他的手拽下来,按在扶手上,紧紧的钳制着。 “别后悔的是你吧?”喘息都似乎是热的。 苏冷鼻翼翕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 尖锐的鸣笛声,让沉溺其中的沈清淮稍稍清醒了一些。他转头,发现车窗还开着,来往的车辆有的会好奇的停下来,往这辆停在大桥上的车上看一眼。但天色昏暗,车灯一闪而逝,只能看见里面一个坐着的人影。 但随着天色愈黯,大桥两边的路灯依次打开,沈清淮仰躺在驾驶座上,右手遮着自己的脸,光影透过指隙,形成光斑落在他的脸上。 苏冷还是有些羞耻之心的,何况车内狭小,他一直蹲着也实在难受,他就起身坐了起来。 沈清淮早已迷乱其中,见他忽然停止,就有些不满道,“不许停下来——” 已经坐回到驾驶座上的苏冷嘴唇亮晶晶的,头发也汗湿了贴在脖颈上,他见沈清淮在座位上磨蹭,露出一个意味难言的笑容,“放心,你等下求我停我都不会停。” 沈清淮看车窗外的景物又倒退起来,微凉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都不足以换回他片刻的清醒。 “过了桥,有我一个朋友开的宾馆,我们去那里。” 沈清淮撑着身体,从座位上坐起来了一些,他现在实在难受,因为苏冷的中途停止,那种感觉无意就是烧到极致的时候,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他心火难熄,就只能自己动手纾解起来。 苏冷看他这个样子,目光愈发深沉,车速也加快了许多。 沈清淮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下的车了,他被苏冷扶着,亦步亦趋的进了电梯,等到了房间的时候,他再也难以忍耐的将苏冷按在墙上,攥着他的衣领啃咬起他的下颌来。 苏冷准备解开上衣,沈清淮说,“别脱。” “嗯?” “好看。” 苏冷就没有再去碰自己的上衣,他带着沈清淮滚到床上,继续起刚才车上未完成的事来。沈清淮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下的床单,都叫他背后沁出的热汗打湿了,他眯起眼睛望下去,见穿着荷叶边女式衬衫的苏冷头发凌乱,脸颊绯红,那唇也仿佛是女人的红唇。 只要符合自己的胃口,就无所谓男女吗? 苏冷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但对上沈清淮,他不仅不讨厌,还想看沈清淮露出更迷乱,更崩溃一些的神情来,所以他愈发努力的取悦起沈清淮来。 当苏冷捂着嘴巴推开,扯了纸吐嘴巴里的东西时,沈清淮因而看着他的背影,产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苏冷那么漂亮,那么上他和上女人,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苏冷将团成团的卫生纸丢进垃圾桶,回过头,看沈清淮还歪在床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刚才他那么努力,那么现在,是不是该他享受一会了?但是没等苏冷付出行动,那副神色不熟模样的沈清淮,居然自己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对苏冷说,“要不要试试?” 苏冷嘴唇红肿破皮,所以他现在无论何种神色,都有一种靡艳感。 “你跟我?” 沈清淮点头。 苏冷看他答应,目光更深邃了一些——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那明天可别哭着来指责他。 沈清淮从来没主动跟男人滚过床单,但因为苏冷长得好看,穿着女装又一副驯顺姿态,所以他也愿意这么尝试一回。苏冷惦记他不知道多久了,现在沈清淮主动送上门来,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沈清淮压在苏冷身上,苏冷握着他的腰肢,一副十足的掌控姿态,不过沈清淮现在明显误解了,他以为苏冷这副任他压着的模样,是因为他愿意在下位。沈清淮抵着苏冷的额头,闭着眼亲他的脸颊,忽然他动作停顿下来,这个时候迟钝到像是生锈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念头,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男人和男人……是不是要润滑?” 苏冷都在这跟他磨了半个小时了,沈清淮是纾解过一回的,他却是忍得都要爆炸了,“现在哪里有这个东西。” “那等下疼怎么办?” 苏冷正准备下去翻找,没想到沈清淮低头舔舐起自己的手指来。 “你干嘛?” “用手啊。”沈清淮的指尖,叫自己舔的湿漉漉的。 苏冷觉得喉咙又干渴起来,他将手指送到沈清淮的嘴边,沈清淮以为他是要自己扩张,就凑上去帮他舔湿了。 “好了吗?” “好了。”沈清淮收回了舌尖。 “唔——”压在苏冷身上的沈清淮,忽然觉得自己的股间探进了一只手掌,“你干什么?” 因为压在苏冷身上的缘故,他得手臂都用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现在整个后背都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沈清淮的腰一直叫苏冷揽着,所以他现在想起身都做不到。 “你不是要跟我试试吗?” 沈清淮可没觉得自己是在下面的那一个,他刚想说什么,那叫他的舌尖舔的湿润柔软的手指,就很轻易的刺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腰马上塌了下来,苏冷顺势揽住他,让他无力的双臂靠在自己的怀里。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我在上面——”沈清淮因为姿势的缘故,双腿都无法并拢。 “你现在是在上面啊。”苏冷抱着沈清淮汗涔涔的后背,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歇。 不知道是因为酒气还是什么缘故,他身体里面又烫又软。 “住手……” 苏冷果然停了下来,沈清淮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苏冷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做了,不做了……”知道了苏冷主意的沈清淮也清醒了。 “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你让我停下来,我也不会停下来了。”苏冷还是按照沈清淮的要求,戴着女人的假发,穿着女式的衬衫,但现在他将沈清淮抵的坐在墙上,这种性别倒装的感觉,令沈清淮那欺软怕硬的个性又冒了出来。 “你说了不强迫我的……” “我没有强迫你啊,我做什么都问过你的意思。”苏冷到这个时候,还是哄他的口吻,“我问你,你知道在干嘛吗,你说你知道,我说带你来宾馆,你也答应了,就连我的手指,都是你自己舔湿的——” 沈清淮一下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反驳起。 “你想在上面,等下就让你在上面。” 沈清淮这个时候了,可不会以为苏冷这个让他在上面的意思,是让自己上他,他撑着床沿,挣扎着想要下床。 苏冷却已经整个抵到了他面前来,手臂撑在墙面上,拦住了沈清淮任何一个逃走的路线。 等身体被充满的时候,沈清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房间里的灯明晃晃的,沈清淮看到苏冷汗湿的衬衫里,透出的平坦胸部。开什么玩笑——他跟苏冷来宾馆,是准备上他的。怎么…… “你很喜欢我穿女装吗?”苏冷捉着沈清淮的大腿,而那腿现在就绕在他的腰上,“都不让我脱。” 现在脱不脱,根本已经无所谓了—— 被掰开的双腿里,水泽拍打声一直没有停息。 是被酒精麻痹了还是扩张做的太好,沈清淮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痛楚,只是太热了,那一处好像要被磨出火来一样。 “上次让你穿了半个月的女装,你说我强迫你,不尊重你——现在我也穿了半个月,是不是该扯平了?”苏冷凑在他耳边说着话,而后又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 沈清淮眯起的眼睛里,都是水雾。 “这半个月,我可是什么都听你的呢。” 就是因为什么都听他的,所以沈清淮才以为自己能做上面的那一个。 苏冷看着沈清淮茫然的视线,而后托着他的臀,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这个姿势,一下让沈清淮有了一种几乎被刺穿的感觉,他那茫然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惶恐,抓着床单想要挣扎开,“别,别这样,太深了……” “你不是要做上面那个吗。”苏冷眼中的笑意裹挟着欲望的气息,“现在嫌深了?” 沈清淮的视线,都因为积在眸中的水汽无法聚焦。 他浑身都在发抖,尤其是腰身战栗的更加厉害,到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这混杂着快感的东西,是来源于苏冷握着他前面的手,还是那深入他身体里的东西。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只是此时此刻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436、凭风舞(436) “醒了?” 沈清淮睁开眼, 弯下腰的苏冷就映入了眼底。 “我刚出去买了点吃的,你饿不饿?” 沈清淮是趴在床上睡的觉, 现在稍稍一动,难言的酸胀感就从下身传了过来。 “哦, 还给你买了换的衣服。”苏冷将拎着的袋子放在床上,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套衣服。 沈清淮这才注意到,苏冷现在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而盖在被子里的他,浑身上下都不着寸缕。 苏冷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已经帮你清理好了,你要是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沈清淮嗓子都哑了, 张了张嘴, 半天才艰涩的挤出一句话来,“你他妈……” 苏冷握住沈清淮要往他脸上招呼的手,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沈清淮会是这种反应,“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不然骂我都没力气。” 沈清淮因为撑着胳膊坐起来的姿势, 袒露的胸口和背部的肩胛上,都印满了红痕,有些从腰部延伸下去,直到股沟。 苏冷松开他的手腕,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沈清淮确实是饿的很了,昨晚他被榨干了体力, 那种虚脱感到现在都还存在。苏冷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沈清淮挣扎了一下,他就松开手,将从沈清淮身上滑下来的被子掖好。 昨晚沈清淮要骂的都骂完了,到后来没出息还哭了两回,苏冷平时都是挺好说话的模样,昨晚却变了个人似的,沈清淮骂他的,他都当听不见,只是握着他腰的手臂更用力了几分。 苏冷端了白粥喂他,沈清淮别开头,“不吃。” “不饿吗?” “不饿。” “好吧。”苏冷将白粥又放了回去,“那你现在是要继续睡还是起来?” 房间里窗帘拉着,沈清淮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光景,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眼下他的衣服让苏冷穿在身上,昨天那套女装连同假发,都不知道被苏冷怎么处理掉了,他想起来,也只能去穿苏冷买来的那套衣服。 苏冷就看着沈清淮默不作声的穿好衣服,从床上起来,因为下身酸痛的缘故,沈清淮弯下腰都艰难,苏冷就蹲下来,帮他穿好了鞋。沈清淮却不会领他的情,鞋一穿好,就踹了他一脚。 穿好鞋站起来的时候,双腿还在打颤,苏冷上来扶他,他一把推开,“滚开。” “站都站不稳,就别逞强了。”苏冷说。 沈清淮却根本不理会他,踉踉跄跄的去了卫生间,苏冷想跟过去,面前的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躲到卫生间的沈清淮一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泛红的眼角以及氤氲在眼睛里的雾气,怎么看都是一副被‘疼爱过度’的模样。沈清淮用冷水洗了洗脸,想站直的时候,却扯到了痛处,手不受控制的扶住了自己酸软的腰。 门外苏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生气了?” “我昨晚应该没弄痛你吧?” 沈清淮一听苏冷说昨晚的事,就恨得牙痒痒起来。如果不是他精虫上脑,想要上穿着女装的苏冷,怎么会在床上被他反压——说到底,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哪里不好,你说了,以后我慢慢改——”苏冷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就开了。 沈清淮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住口。” 沈清淮现在萎靡虚弱,而苏冷则比往常还要神采奕奕,他站在门口,“好,不说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沈清淮没有回答,说,“送我回去。” “现在?”苏冷还想沈清淮再好好休息会儿呢。他这心心念念觊觎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试过之后简直食髓知味。 “现在。”沈清淮是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的。 苏冷现在当然是事事顺着沈清淮,“送你回去也行,你先把东西吃了。” 沈清淮现在绝不可能自己走出去打车,他和苏冷对峙了一会,见对方没有退步打算,就退回房里,把苏冷买回来的东西吃了,“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他现在每一句话里,都压抑着怒意。 苏冷也是为他身体考虑,他反正有胃病,挨饿的滋味很难受,他不想让沈清淮也难受。 苏冷开车送沈清淮回去了,当然路上停下来好几次,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堆东西,都是给沈清淮的。 “回去了,要是身体不舒服,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苏冷一路上都还在不停的嘱咐。 沈清淮看着车窗外,一张脸紧绷着。他现在坐着都觉得难受,总是要撑着胳膊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好受一些。 苏冷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又停车下去了,过了一会,他买了个软垫回来,递给沈清淮,“垫着坐会舒服点,昨晚……有点失控了,本来打算给你个好的体验的。下次补上。”语气里都还透露着几分自责。 “没有下次了。”沈清淮却不吃他这一套,昨晚何止是失控,他都没想到,同样是深度宅,他两次就直接昏过去了,而苏冷居然还有力气一直做到他醒过来。 苏冷笑了一声,后视镜中映出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做都做了,怎么可能没有以后。不过为了不刺激到沈清淮,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沉默。 “刚给你买的东西,补身体的,你身体不太好,回去修养几天,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了送过去。” “你烦不烦啊!”沈清淮将苏冷刚才买给他的东西砸了过去,“这些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吧!” 苏冷偏过头躲了一下,回过头看到脸色涨红的沈清淮,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很想吻他了。果然是昨晚太美妙,以至于他都留下后遗症了吗。 “我也是担心你,查了一堆东西,说会发烧什么什么的,我怕你难受。” 沈清淮本来想忘掉昨晚的事的,偏偏这一路苏冷都在反复提起,弄得他心情实在恶劣到了极点。到苏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打开车门就下去了。车虽然是慢速行驶,但现在还在路上,苏冷被他这个举动吓坏了,踩下刹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沈清淮下了车,往路旁走了过去,苏冷无视后面拥堵的车辆,追下去,硬生生抱着沈清淮将他拖拽回了车上。 有了这一个惊险的插曲,苏冷剩下的路程就沉默了很多,等到将沈清淮送到楼下的时候,他把车上那堆给沈清淮买的东西,拎上了追着他一起上了楼。 沈清淮走的太快,扯到了痛处,双腿发颤,脸色也难看了不少,等到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都还在颤抖。 苏冷还跟着他身后,他不耐烦的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送你进去了我就走。”苏冷说。 沈清淮回头在看苏冷,等门开的时候,他没发觉沈煦正站在门口。等他眉头紧皱的准备进去的时候,才发觉扶着门把,正准备为他开门的沈煦。 “哥?”沈煦看了脸色难看的沈清淮一眼,又看了他身后的苏冷一眼。 沈清淮站都站不稳了,但在沈煦面前,还非要站的笔直,“嗯。” “昨晚……”沈煦本来想问沈清淮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但看到苏冷在这里,怕问出来让哥哥感觉不舒服,就没有说出口,“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先进来吧。” 苏冷看着沈清淮跟着沈煦进去了,而沈煦那个拦在门口的架势,明显也不欢迎他。 “那,把你送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苏冷将手中拎着的大包小包放在玄关那里,然后对沈清淮说,“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煦直觉两人之间有什么,但他又怕问出来会引起哥哥的反感。 苏冷将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沈煦关上门,回头看见沈清淮已经进了储物间里,连门都关上了,咔哒的反锁声,让他的目光深沉了几分。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在给哥哥打电话,但哥哥一直没有接。今天又被苏冷送回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清淮刚将自己反锁到房间,才觉得舒服一些,就看到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四十几个未接来电,被一条短信顶了过去。是苏冷发过来的。 ——想吃什么,我去买。 沈清淮回了一大段骂人的话过去,但在按下发送的时候,又忍下来逐字删除了。 现在骂有什么用,要不是他昨晚起了不该有的色心,哪里会让苏冷得逞。 “哥——”沈煦在外面敲门。 沈清淮趴在床上,应了一声,“怎么了?” 他语气比平常冷漠许多,外面的沈煦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 “嗯。”别墅已经装修好了,昨天沈煦去看了一次,他很满意,本来想带哥哥一起去的,但是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你明天,不去公司吗?”沈清淮知道沈煦最近一直忙的很。 “明天休假。”事实上是沈煦自己给自己放了假。 “明天再说吧。”沈清淮说完,就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 “嗯,那我先去公司了,我做了饭,哥哥饿了记得吃一点,不喜欢的话,就出去吃。”沈煦直到最后,也没有问沈清淮昨晚去了哪。 沈清淮听到了关门声,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出门的沈煦,把苏冷送来的东西一起带出去了,在楼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拆开看了一眼。而后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将东西全都塞进了垃圾桶里。 呆在房间里的沈清淮天亮了才睡下,现在又困又累,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但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印象太深刻,他只睡了一会,就又梦到了昨晚的事,身体无法承受的快意让他拼命发抖,苏冷包裹他的炽热口腔——沈清淮气喘吁吁的惊醒过来,因为没开灯的缘故,房间里已经漆黑一片了。 …… 第二天,沈清淮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但他精神却仍旧萎靡的很。 沈煦请了一天假,带他去看别墅,但是他没有告诉沈清淮,在路上的时候,沈清淮总是一副神魂不属的模样。 “哥哥,昨晚没有休息好吗?”沈煦有些担心的凑了过来。 感受到他靠近的沈清淮浑身反射性的绷紧,而后他往车窗旁靠了一些。他这过激的反应,一下让沈煦的目光深邃起来。 沈清淮马上调整过来,“嗯,昨晚是有点没睡好。” “哥哥困的话,就靠着睡一会吧。” 沈清淮摇摇头。他不是没睡好,纯粹就是被苏冷给吓的够呛——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纠结,自己那一晚,到底是用前面还是后面感受到快感的。如果是后面……沈清淮脸色更难看了。绝对是前面! 沈煦本来打算直接带沈清淮去看别墅的,但是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公司临时有个会议,他正准备推辞,沈清淮却说,“先去公司吧。” 沈煦听他这么说,也答应了下来,“好。” 沈清淮还没去过沈煦的公司,所以当他跟沈煦,到了那一栋租赁的大厦面前时,还是微微有些愣神——这是沈煦的,公司?开玩笑的吧。 “哥哥,怎么了?” 沈清淮内心满是不可置信,他是看着沈煦长大的,根本都没发现,沈煦已经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成长到了这个地步,“这是你的公司?” “嗯。”本来是他和几个学长的共有公司,只不过现在已经全部在他名下了。 沈清淮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口。他跟着沈煦进去了,一路上都有人在和沈煦打招呼,不过和对他温柔的沈煦不同,沈煦从头到尾,回复别人打招呼的方式,都只是一个微微的颔首。 乘坐电梯上了楼,有人迎面走过来,跟沈煦商谈稍后会议的事。沈煦听了个大概,看了一眼在身旁有些无所适从的沈清淮,温声说道,“哥哥先去我的休息室等我吧,大概一刻钟,解决完了我们就去。” “……好。” 在沈煦身旁的那个女人,却没有见过沈清淮,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带他去我的休息室。”沈煦说完,就先行离开了。 “请和我来。”目送走了沈煦,成熟美丽的女人转过身来对沈清淮说道。 沈清淮跟着她进了沈煦的休息室,或者说是办公室更合适一些,落地窗外,就是周围林立的高楼。沈清淮看了一眼休息室的格局——这如果是沈煦的公司,他干嘛还要跟他住在那样的地方? 和呆在休息室里的沈清淮不同,从进入会议室开始,脸色一直不大好的沈煦放在桌子上的指节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真的很烦啊,今天明明该和哥哥去看新家的。 正在分发文件的人,看到沈煦的反应,心里也一下子忐忑起来——是不是,他讲的东西有问题,引起了这位年轻总裁的不满? 沈煦看了两次时间了,他和哥哥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但面前这个人,好像还没有说完的意思。但是这个人,是叶东倾派来和他谈后续合作的,现在走,又不太合适。 “抱歉,先打断一下。” 沈煦的话一出,正在介绍方案的人停顿下来。 沈煦抬了抬手,门外那个女人就进来了,旁人都以为,沈煦是要说点什么,没想到那个女人脸上愕然了一瞬,然后点点头,又退出去了。等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沈煦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继续吧。” …… 在休息室的沈清淮正望着落地窗外的景物发呆,门却忽然被敲响了,带他来到这里的女人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 女人手上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是这样的,总裁怕您等的无聊,让我拿了些东西过来。” “啊?” 女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沈煦特别交代,要她找一个下了某款游戏的电脑,拿给呆在休息室里的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职业装的女人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沈清淮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上面他熟悉的游戏登入客户端已经打开了。 437、凭风舞(437) 沈煦来休息室的时候, 看沈清淮站在落地窗旁,他动作都不自觉放的轻柔了许多, 等到他走到沈清淮身后,沈清淮才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哥哥不玩游戏吗, 我还怕你等的太无聊了,让人专程拿过来的。”沈煦看到桌子上的电脑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 沈清淮也许是从前游戏玩多了的缘故,现在都不想碰的,“也没有多久,没必要那么麻烦的。”沈煦也就去了二十几分钟而已,“你忙完了?” “嗯。”沈煦说,“走吧。” 沈清淮这一路上心情都挺复杂的, 好几次他想开口, 但是看着沈煦,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清淮移开目光,“……没有。”他只是在纠结,如果沈煦现在这么有能力, 那已经完全可以自立了。但是为什么…… “到了。” 沈清淮听到沈煦的声音, 顺着他的声音望了一眼车窗外,这里正是开发区。沈煦打开车门下去了,沈清淮跟在他后面——开发区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周围别墅和大厦的框架都已经成型,想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但是,“来这里干什么?” 沈煦笑了一下, 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沈清淮。 沈清淮接过他递过来的钥匙,正在发怔间,听沈煦说,“哥哥开门看看,喜欢不喜欢。” 沈清淮这才注意到,车停的地方,是一栋别墅的门口,他在沈煦目光的催促下,用钥匙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别墅很大,上下有三层楼,客厅里的家具一应俱全。 “哥哥以前说,喜欢大一点的房子,这里够大吗?”沈煦走了进来,“如果不够的话,以后我可以再多赚点钱,买更大的房子给哥哥。” “这是你买的?”沈清淮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嗯,一个月以前买的,但是那个时候没有装修好。”沈煦抬头看了一眼,这里都是按照他对沈清淮的了解,所督促人装修完成的,“现在装修好了,就送给哥哥了。” 沈清淮是真不怎么了解沈煦在干什么,当初他知道沈煦在做生意,也只是知道在做生意而已,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大的规模。钥匙还握在手心,沈清淮却觉得烫手的很,他把钥匙递还给沈煦。 “不喜欢吗?” 看着沈煦脸上露出的受伤之色,沈清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是你买的房子,就是你的……” “哥哥说什么呢,以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长大了,我就来养你。现在我的都是你的。”沈煦又将钥匙塞到沈清淮手上。 沈清淮没想到出来一趟,沈煦就是让他搬家,他环视了一周,发现这别墅大的有些过分。 “哥哥以后就和我住在这里,好不好?”沈煦认真的望着他。 …… 沈清淮本来以为只是出来和沈煦逛逛街,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顺便搬了个家,不得不说沈煦准备的很周全,新家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包括沈清淮喜欢牌子的衣服,都买了整整一个衣柜。沈煦还不时征询他的意见,问哪里觉得不喜欢。 沈清淮今天直播还没做,上次因为苏冷的缘故,他已经断了一天了,如果这次再无故停播,平台那边估计要问责了。本来他出门之前,想的也就是和沈煦出去逛一逛,晚上一定能回来,到时候补上直播的时长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因为被搬家的缘故,一直耗到了晚上七点多,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来不及了。还好沈煦因为临时有事,在陪他吃了个晚饭之后就走了,沈清淮只记得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个服装店,他过去找老板把模特头上的假发买了,然后打了的往最近的网咖赶。 开发区的网咖也都是新开业的,高端机子,吸引了不少顾客。 沈清淮进去的时候,看网吧里都坐满了,都是些年轻的面孔,他一个人拎着个袋子,又戴着个口罩,除了网管,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有包间吗?” 网管指了个包间给他,沈清淮看了一眼,说,“有没有,隔音好一点的?”说着,沈清淮在网管不耐烦蹙眉之前,又加了一些钱放在桌子上。 “那边,右拐——对,就是最顶端那个。” 沈清淮看那个包间离大厅挺远的,就拿了网管给的卡过去了。 他很少来网咖,但今天是个特例。 沈清淮进了包间之后,准备将门反锁上,但他发现网咖里的门反锁不上,他只能挪着沙发暂时将门抵住。进去之后,他在开电脑的空档,把从服装店买的假发拿出来戴上了。然后脱了上衣,换了件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女式吊带。忙完这一切,沈清淮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现在开始直播,到十二点也差不多了。 网咖里机子好,但摄像头是真的渣,沈清淮今天没化妆,就戴着个口罩挡一挡。他调了半天摄像头,找好了角度,然后登陆了游戏打开了直播。他这几天直播都不稳定,在他开播之后,直播间里才陆陆续续的涌了人进来。 网咖里的杂音很大,即使是在包间里,外面那喧闹的声音还是不时的会传进来。 沈清淮看到有人在问,因为这电脑上没有变声器的缘故,他只能自己捏着声音,细声细气的解释,“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只能在外面直播。” 沈清淮本来就想把这每天要求的直播时长混过去的,没想到他才开播不久,直播间里面忽然有人说,“主播是不是k市人啊。” 沈清淮以前是一直在家里直播,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所以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人。 “我也在k市,青淮你这个网吧好像在我家那边。” 沈清淮本来以为别人只是猜测一下,但没想到当那个人说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起来。沈清淮有点慌了。 “是不是开发区那边新开的啊?我看墙上那广告,是迅捷网咖吧。” 沈清淮这才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墙上贴着网吧的宣传报。他本来只是想混过去的,没想到第一次出来直播,就被人认出来了,他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准备直接关掉直播间,下播离开的。但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关掉直播间,外面就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几个青年嬉闹的声音传来,“你看的那个主播,不会真的在这个网咖直播吧?” “也许是同名的网吧呢。” “就是迅捷网咖,我刚从包间里出来,还不知道吗。” 直播间里的粉丝也听到了这外面的声音,他们疯狂的在直播间里刷主播掉马一类的,沈清淮脸都吓白了,只是戴着口罩看不出来。 敲门声响了一下,就过去了,似乎是去敲别的包间查看了,沈清淮现在也不敢出去,他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有人专门来这个网咖找他的。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弹幕刷的越来越快,沈清淮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关掉直播间之后,他听到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刚刚墙上贴的是29,就是这个包间吧?” 网咖里的门都是活动的,现在外面的人推了推,发现推不动,就知道这里面是有人的。 “嘿,青淮——”外面的人在跟沈清淮打招呼,然后就是嘻嘻的笑声,“是不是你啊?你在里面直播?” “出来啊主播,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刚才沈清淮还在想,自己摘了假发换了衣服出去,但现在都被人堵在这了,能来得及才有鬼了。 怕什么来什么,外面的人见敲门没反应,直接开始推起门来了,沈清淮看到门板动了一下,吓的都懵了,连忙抬手抵住门。外面看开了一条缝的门又被关上,各式各样的起哄声就更大了一些。 “青淮,我也是k市的人,我看你直播好久了。” 沈清淮困在狭小的包间里,被各式各样的声音包裹着,他抵着门不敢丝毫放松,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了出来。 …… 叶东倾刚开完会,准备离开公司的时候,看到的沈清淮开播的提醒,他关注的主播,也就那一两个,现在这提醒一弹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就停止了关电脑的动作,坐下来点开了沈清淮的直播间。 直播间里很暗,也很吵,叶东倾一直皱着眉。 最近沈清淮直播时间很不稳定,今天要不是他加班,怕是也赶不上沈清淮的直播。他看了一会,发现有点不太对劲,直播间里有人认出来了沈清淮,沈清淮虽然戴着口罩,但那眼睛里的慌乱是掩藏不了的。 不会那么蠢真的叫人给堵住了吧? 像是印证叶东倾的猜测一样,在一阵嘈杂声中,直播中断。 叶东倾就是拿着沈清淮是男的的身份威胁他,他当然知道,沈清淮是很怕曝光之后面临什么样的下场的,今天的事,明显就是个意外。但是,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坐在沙发上的叶东倾,紧蹙的眉还是一直没有舒展开。 既然怕被发现,那干嘛还这么蠢的去网咖直播? 叶东倾拿起了桌子上的车钥匙,开发区离他公司不怎么远,如果现在去的话,大概要二十分钟。 晚上路上行人很少,叶东倾开车速度快的惊人,一开始预估的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大概一刻钟就到了。那个网咖下面停了很多辆车,将入口堵的严严实实,还有很多人正在往这里过来。本来主播就形同于另一个圈子的明星,被曝光了地址什么的…… 叶东倾正准备下车,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人也像是匆匆赶来,下车之后,都顾不上停歇,匆匆的冲上了网咖二楼。 是……他? …… 沈清淮是真的吓的够呛,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直播了,包间外面不知道围了多少个人,包间里的电脑因为太久没碰,已经自行黑下去了。整个包间里漆黑一片,包间外各式各样的声音响成一团。不断有人试图推门进来,沈清淮死死的抵着门,因为太过紧张,他浑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明影赶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一堆人围着的地方,他冲了过来,扯着那些人的肩膀将人都推开。 “诶,你他妈——”想要骂人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在看到那张年轻的脸时,跋扈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明影?” 明影在电竞圈,可比沈清淮要出名多了。 “让开!”明影也是正在直播的时候,听他那些粉丝说到了关于女主播青淮掉马的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关掉直播就赶了过来。 “哇明影都来了——” “里面就是青淮吧?” “让开!”明影将试图推门的人,捏着衣领拽开。 因为他的忽然到来,那些堵在门口的人都退开了一些。明影敲着门,“青淮,是我——我来了,你别怕。” 沈清淮双手抵门抵了太久,都有些麻了。现在听到明影的声音,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开门,我送你回去。” 围观的人中,有些是就在这个网咖里上网的,有些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看到明影都忽然出现,揣测两人关系的声音四起。 “清淮,是我,我是明影。” 沈清淮这才知道现在门外站的是谁。 “开门,没事的,我在。” 沈清淮都在这里撑了这么久了,现在明显也没有第二条路,他不可能在这里面躲上几天,所以在明影的安抚下,他缓缓的松开了抵着门的手。 站在门口的人一下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里面的人。明影却没有给他们那个机会,在门打开一条缝的时候,他就挤了进去,然后他脱下外套,直接把沈清淮从头包裹住,而后他抚摸着沈清淮颤抖的脊背,说道,“我送你回去,没事的,没事的。” 门口的人只看着明影抱着一个人出来,那人脸部被遮挡,都看不清楚,有些人想要过来一探究竟,却被明影锐利的目光逼的后退。 “让开!” 也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凶悍,拦着的众人都缓缓的为两人让出一条通道来。 438、凭风舞(438) 沈清淮被明影扶上车都还没有缓过来, 不少人从网咖里跟下来了,追在明影后面张望, 明影将车窗都摇上,直接开车走了, 等都离开开发区了,明影才减缓车速,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盖着他的外套在后面缩成一团的沈清淮。 “别担心,没人发现的。” 沈清淮抬起头,他看到明影被路灯照亮的,望过来的侧脸。少年清朗的眉目,因为眉头紧缩, 平添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愁绪。 明影说,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 沈清淮现在脑子里都还是一团乱麻,他抬起头怯怯的看了明影一眼。明影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继续看着被路灯照亮的前方, “你还住在那里吗?” 沈清淮摇了摇头, 他比起刚从网咖出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很多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明影问。 沈清淮还是摇头,他看着明影诧异的神色,解释道,“我今天才搬去的那里,具体的地址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在开发区那边。” “那怎么办?” 沈清淮因为刚才的事, 很是感激明影,但是两人现在的关系,相处下去只怕会更尴尬,“我给沈煦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就好了。” “嗯。”现在这个方向,是往沈清淮从前住的地方去的,现在既然换了地址,再往前走就会越来越远,明影就缓缓的把车停了下来。 沈清淮摸出手机,拨通了沈煦的电话。 沈煦也是有急事才被叫去公司的,眼前正在开会的时候接到了沈清淮的电话,他让人代他处理眼前的事,然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哥哥,还没睡吗?”沈煦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如果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影,沈清淮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扰沈煦,“你现在有时间吗?”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沈煦扫了一眼,“没什么重要的事。”和哥哥相比,没有可以称得上是重要的东西了。 “那……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 “哥哥现在不在家里吗?”沈煦听着沈清淮的语气,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 “嗯,我出去了一趟,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了。”沈清淮也是头一次来开发区,对周遭环境一点也不了解。 沈煦走到前台,敲了敲桌面,前台正在整理文件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沈煦用口型说了‘钥匙’两个字,对方就会意的将车钥匙递给了他。沈煦拿到车钥匙之后,换了一个手继续接电话,“哥哥现在在哪,我马上来。” 沈清淮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在大桥那边。” “好,我马上到。”沈煦将手机拿开了一些,对前台的女人说,“今天会议到此为止,你进去通知一下,我先走了。”说完,沈煦又拿起手机,口气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温柔。 …… 沈清淮挂了电话之后,一直沉默的坐在前面的明影忽然问,“他来接你吗?” “嗯。” 一问一答之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从沈煦的公司来这里,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明影有些受不了两人之间这样压抑的氛围,他打开车门出去了,沈清淮透过深色的车窗,看到明影靠在车门那里,低着头在抽烟。两人也就是一段时间没见,沈清淮对他的印象,都还是个鲁莽的少年,现在他的脸上,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忧郁的神色。 已经夜深了,来往的车辆稀稀落落的,明影抽完了一支烟,就又坐回了车里。 “最近怎么又回来直播了?” “跟平台签的合约还有两个月……” 明影吐了一口气出来,没有再回过头来,“太危险了,别直播了,如果你在担心违约金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沈清淮拒绝是因为根本不是违约金的事。 明影却理解成了沈清淮对于自己的抗拒,映在后视镜里的目光,更黯淡了几分。 “今晚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过来……”沈清淮都不敢往下想。 明影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的又坐了许久,沈清淮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沈煦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到了,是那辆白色的车吗?” 沈清淮‘嗯’了一声,然后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鸣笛,回望过去,正是一辆缓缓驶近的黑色轿车。沈煦从车里下来了。 沈清淮在下车之前,将身上披着的外套递还给了明影,“谢谢。” 坐在驾驶座的明影抬眼看着他,而后那张明朗朝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消沉的笑容来。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本来应该和你好好谈的,但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不管不顾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平心而论,明影确实一直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即使有过越界,但只要他说出来,明影都没有往下继续过。 “没关系的。”明影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沈清淮了,“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沈清淮点头。 “哥——”沈煦疾步走了过来,他看到了明影,眉宇及不可查的皱了皱,而后在面对沈清淮的时候,又被掩饰不住的关心所替代。 沈清淮从明影的车上下来,看向沈煦,“你来了啊。” 沈煦看他穿的单薄,现在又是晚上,站在大桥上,冷风都不止息。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了沈清淮的肩膀,“晚上出来多穿点,晚上那么冷,感冒了怎么办?” 沈煦这亲昵的语气和举动,明显超出了一般兄弟的范畴,沈清淮闪躲了一下,将两人距离拉开,“就出来逛逛,我们回去吧。” “嗯。” 沈煦带着沈清淮坐上了车,一直没有动的明影,忽然转过头来,他看着坐在车上的沈煦站起来,很是贴心的为沈清淮系好安全带,两人交头私语,看起来亲密无间。他就这么看着那辆车从视线里消失,自嘲一笑。 …… 沈煦送沈清淮回去之后,沈清淮也没对今晚的事做任何解释,他今天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到家之后,就直接进了浴室。 沈煦都看得出他今天的反常,但是他又怕问了招致沈清淮的反感,就看着他进了浴室里。 沈清淮在脱衣服的时候,看到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接了起来。 “你是打电话要跟我说,我这个月直播时长的事吗?”沈清淮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叶东倾会联系他的理由。 本来准备问问他现在怎么样的叶东倾被他先发制人的问题噎了一下。 “平台有七万签约主播,要是每个我都这么管,我早就累死了。” “那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沈清淮口气很差。 “你晚上直播时候发生的事,我知道了。” 沈清淮以为叶东倾下一句就是要嘲讽他,没想到对方却说,“这几天就别直播了,好好休息。” 沈清淮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叶东倾会说出来的话。因为无论怎么看,他的死活都和叶东倾没什么关系。 叶东倾也是才到家,沈清淮被明影带走之后,他也在后面跟了一会,后来见到没有人在跟上去,他才调头回家,虽然他回来后,觉得自己可能是脑袋被门卡了,“好了,挂了。” 沈清淮挂断电话嘟哝了几句,然后打开了淋浴喷头。 …… 沈煦这几天累坏了,他回来之后,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沈清淮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他枕着手臂睡去的模样。沈清淮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将他推醒。 “哥……”睁开眼的沈煦,双眼迷蒙一片。 沈清淮看着他这个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口气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到床上去睡。” “哦。” 沈煦准备回房间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短信,沈清淮看他看完短信之后严肃的神色,问道,“最近很忙吗?” “有一点。”沈煦揉了揉眼睛。 “那早点睡。” 沈煦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沈清淮在床上躺了一会,想到手机刚才洗澡的时候没拿出来,他去浴室里拿了一下,出来时正好往沈煦房间里看了一眼——因为是才装修好的房子,关于沈清淮的一切都准备的妥当,但沈煦自己的房间里却空空荡荡的,床上连被褥都没有。沈煦就蜷缩在床上,从落地窗外透来的光影打落在他的身上,显得有几分落寞。 沈清淮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还是不忍心的敲了敲房门 黑暗里,沈煦起身往门口忘了一眼,他眉眼间的疲倦,已经遮掩不住了。 “你没给自己准备被褥吗?” “忘了。”沈煦说着,轻轻笑了起来,“哥哥快去睡吧,很晚了,现在又不冷,我这么睡一晚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沈清淮是知道沈煦有多辛苦的。 他走进来,不顾沈煦微微有些愕然的神色,将他从空荡荡的床上拖起来,然后拽进自己的房间里,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不上班,去看会书。” “哥哥这么说,是想故意把床让给我吧。没必要的。”沈煦站了起来,“我开车回公司睡吧,休息室里刚好有一间房。” 现在都已经转钟了,沈清淮哪里能放心让他出去。但是沈煦这个模样,他若是执意找借口不睡,只怕沈煦也不会松口。 “那一起睡吧。”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在说出来之后,沈清淮瞬间就后悔了。 沈煦有些惊喜的看着他,但是在看到沈清淮一副懊恼神色之后,他的眼中又浮上了苦涩之意,“哥哥不用勉强,我真的不困……” 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像是不困? 沈清淮把沈煦拽到床上,然后自己双手并用的爬上去,打开被子将两人裹了起来,闭上眼睛冷言说道,“睡觉。” “……好。” 沈清淮该是怕沈煦的,但是他和沈煦躺在一张床上,竟然很快就毫无防备的睡着了。沈煦也怕自己的亲密举动会引起哥哥的反感,所以在沈清淮睡着之后,他就从被子里钻出来,贴着床沿睡去。 也许是因为两人从小到大都经常睡在一起的缘故,沈清淮在睡着之后,竟慢慢的靠近了他,无意识的沈煦叶转过身来将他抱住。 天色愈暗,一夜好梦。 …… 社交网站上,明影抱着沈清淮从网咖里出来的照片流传开了。本来两人之间暧昧的传言一直没断过,现在这样的照片流出来,而两人又恰巧在一个城市里,怎么不叫人心生揣测呢。 第二天,一大堆人守着点,准备去问两个当事人的时候,两人又同时停播,这一下揣测的浪潮就更高了。而在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超人气主播明影和隐退过一年,据说已经怀孕的女主播青淮两人之间的绯闻的时候,另一个人凭空炸了出来,并且凭借其强大的号召力,硬生生的将这本来是话题度最高的消息压了下去——月神回来了。 池渐月离开电竞圈真的太久了,就是有的粉丝想去探究他的动向,也无从探究,现在他忽然回来了,还开了直播。一下子暴涨的人气,横扫整个平台所有正在直播的主播。 许多对月神有印象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很随意的人,平常直播的时候,大多都是一件t恤,因为一件同样款式的t恤来来回回的穿,都有人揣测,他是不是买了一衣柜的同款式衣服。而他的红发,更是他的标志,所以这一次,在月神开直播的时候,很多人乍一眼都要认不出来他了——标志的红发没了,变成了干净利落的黑发,宽大到不合身的t恤也没了,换成了剪裁合体的定制西服。并且他直播的地方,是在机场里。所有他以前的老粉丝,看着这么个一副精英模样的月神,都有些不可置信。 在机场的候机厅里,并没有专门的桌子让他安放笔记本,他只能放在腿上,但即使因为这样仰拍的角度,也无损他半点的俊美样貌。 池渐月之所以会登上这个直播的账号,就是听说沈清淮这段时间在直播,但是他上来之后,看见沈清淮最后的直播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半。 候机厅外的广播用英文说着登机的时间,这时候涌入直播间的粉丝,才发现月神呆的地方不像是国内。池渐月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候是国内八点左右,看样子他也等不到沈清淮开直播了。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疯狂涌进直播间的粉丝,就看着月神望着屏幕,一把游戏都没有开,就直接又关了直播,留下几百万粉丝在黑屏的直播间里面面相觑。 439、凭风舞(439)【已修改】 因为公司的扩招, 最近多了很多学生来应聘,沈煦作为公司的领导人, 当然不需要亲自去面试,不过前来应聘的人中,有几个和沈煦是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毕业生,下面的人因为这一层关系, 悄悄放松了条件将人招了进来。 才毕业的大学生, 一开始当然没法适应职场的生活,所以需要安排人来带他们。而这一次安排来带新人的, 就是帮助沈煦安排日程的秘书。 “哇, 这就是学长的公司?” “什么学长,沈煦是大三休的学, 还比你小一届呢。” 走在前面的女人回过头来,职业正装让她显得比这些初入社会的学生有气场的多,“你们和老板是一个学校的吧。” “是,是的。” 女人正准备在等电梯的功夫和他们说些什么, 面前的电梯却‘叮’的一声打开了,站在里面的人让刚才板着一张脸的女人低下头来。 “总裁——” “嗯。”因为是和哥哥谁在一起的缘故, 沈煦这一觉睡得意外的香甜, 所以他头一次在上班的时候迟到了。他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整理了一下领口, 直接无视了那几张新面孔, 径自走了过去。 他一走, 扎着马尾的女生就窃窃和身旁的男生议论起来, “真的是学长诶。” “你见过?” “当初校庆,他参演过学校的话剧。” 正装的女人清了清嗓子,他们立时就不再开口。 唯独一个男生,在沈煦走过去之后,还摸着头回望——这个学长真的很眼熟啊,但是不像是在学校里见过,而是……他有些想不起来了。 …… 也许是很久没有睡这么沉了,沈煦进了办公室之后,还一直揉着额角,最后他拨通了电话,让秘书给他送杯咖啡进来。喝了一杯咖啡,头脑才终于彻底清醒了,沈煦忙碌了一会,想到还在家里睡的沈清淮,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沈清淮很久之后才接起电话,声音懒懒散散的,光想象他现在那副模样,沈煦都觉得自己的心都柔软了几分,“哥哥起来了吗?” “刚起来。”沈清淮现在正拿着剃须刀发怔,最后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又把剃须刀放了回去。 “哥哥要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沈清淮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等会出去吃。” “哥哥看一下枕头下面,里面有张卡。” 沈清淮愣了一下,走到床边翻开枕头,里面果然和沈煦说的一样,有一张□□。 “我听说今天有画展,哥哥等下吃完饭,可以去看看,遇见喜欢的,就直接买下来。”沈煦之所以会这样努力,就是为了满足哥哥的一切愿望。 老实说,沈清淮已经很久没工作了,现在直播也不用奉承观众,只是为了应付平台那边,所以过的已经比当初要轻松太多了,而沈煦的话,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明明他才是哥哥。 电话那端敲门声响起,沈煦没有再说下去,“哥哥我有点事要处理,先挂了。”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晚上早点回家。” “……好。” 沈煦的电话挂断之后,沈清淮继续坐到床上穿裤子,放在手边的手机,在他右腿刚伸进裤腿的时候,就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提醒,没有接,等到慢条斯理的换好了整套衣服,才终于将响个不停的电话接了起来。 “喂?” “你不在家?”手机那端,是苏冷有些急促的询问。 “嗯。”沈清淮说,“我搬家了。” “搬家?”苏冷今天是来找沈清淮,发现他不在家里,才打了电话过来询问的,“怎么忽然搬家?又是你弟弟干了什么?” 想到上次搬家的缘由,沈清淮脸色有点难看,“不是,就只是搬家。” 苏冷听到这个答案,才松了一口气,“那你搬到哪儿去了?” 沈清淮不想告诉他,敷衍了半天,苏冷直截了当的说,“你要不告诉我也行,我找不到你,找你弟弟的公司,还是很简单的。” 沈清淮一下子被捏到了软肋,“你找他干什么?” “找不到你,我只能去找他啊。”苏冷催促,“说,你搬到哪儿去了。” 沈清淮怕苏冷找到沈煦之后,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将地址告诉了他,只不过他说的很含糊,就是不想要苏冷找到他。苏冷也没有揭穿他,只一个劲儿的确定着范围,“开发区是吧,那里别墅没多少,你要记不清,我一个一个的找。” 沈清淮心里叫苦不迭。 苏冷挂了电话,两个小时之后,门铃响了,沈清淮去开门,见到的果然是找过来的苏冷。 苏冷看沈清淮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怎么,你觉得我找不过来?开发区的别墅也就这一片,我一个一个敲门,总能找到你。” 沈清淮现在也不能赶他走,只能沉着脸,“你非要找我干什么?” “关心你啊。”苏冷声音里都带着笑,“那里好些了吗?” 一听到苏冷这么问,沈清淮脸色就更难看了几分。 “没别的意思——嗯,我是说,你饿不饿?”苏冷手上拎着一个漂亮的盒子,他走进来放在桌子上,拆开了,里面都是些沈清淮爱吃的小蛋糕。也只能说苏冷的细心派上了用场,当初他看沈清淮直播,看他吃的东西里,这几样最多,所以这一次过来还特别多买了一些。 沈清淮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你这是还生气呢,话都不跟我说了。”苏冷可没有哄男朋友的经验。 “你来到底干嘛啊?” “哄你啊。”苏冷说,“本来打算等消气了主动联系我的,但是想一想,好像不太可能,只能自己主动了。”随即,他拿了一个泡芙出来,喂到沈清淮嘴边,“尝尝,熔岩泡芙——” 沈清淮别开头。 “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沈清淮仍旧冷言冷语,“谁让你买了?” “我,我自己买的。”苏冷又递了过去,“你尝一尝,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买了。” 沈清淮也是从醒来之后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的,现在泡芙都凑到自己面前来了,奶香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苏冷心里暗笑,“就尝一个,尝完我就走。” 沈清淮看了他一眼,终于张开了嘴巴。苏冷将泡芙喂到沈清淮嘴巴里,清甜的奶油从唇缝里溢了出来,沈清淮准备抬手捂一下嘴巴,面前的苏冷却忽然靠近,鼻息和舌尖,同时从他唇角拂过。沈清淮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几步,但是不等他吞咽嘴里的东西发脾气,苏冷就先他一步的说,“很甜诶。” 沈清淮看他那副模样,知道说再多也是白费,“我吃了,你可以走了吧?” 苏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在沙发上大刺刺的坐了下来。 “你不是说我吃了你就走吗?” “我不这么说你会吃吗?” 被苏冷的话噎了一下的沈清淮,觉得面前这家伙,从认识之后脸皮就一直再加厚,一开始那副性冷淡的模样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别生气了,我今天就是过来看看你好些了吗。”苏冷说。 沈清淮可不会再相信他的说辞,一个画师,内心回环曲折堪比写宫斗的作者,“看完了吗,我一点也不好!” 苏冷和他的目光对视着。 “那天晚上,要是我上你你会好吗?”沈清淮一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气的不行。 苏冷垂下目光,像是在思索一样,“那怎么样能让你好一些?” “我上你啊!” “上完能考虑一下和我正式交往吗?” 沈清淮看他神态异样认真,顿了一下,“可以。” 苏冷轻巧的点头,“好。” 得到这个意料之外答案的沈清淮在怔了片刻之后,选择了不相信,上苏冷?要能上那天晚上在下面的就不是他了,该死的,都是一样的身材,为什么他力气会大那么多。苏冷知道他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过你最好用这里,你没有在上面的经验,事后送我去医院……大概会很尴尬。” “你才没经验!”沈清淮最受不得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 苏冷却将他好面子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那你可以试试,肠道出血会发高烧,啊,后续我肯定动不了了,也要麻烦你帮我清理。” 他说的东西,沈清淮光想都知道自己绝对做不下去。 苏冷将自己的双手递了过来,“你可以绑住我。”这样会让胆小的伴侣,更容易放下戒备。 沈清淮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然后他真的从柜子里拿出皮带,将苏冷的双手缠住,双臂被缚的苏冷,一下子威胁感全无,沈清淮将他推搡到了沙发上,苏冷毫无反抗之力的倒在了上面,同时回头看他,“你答应的,要好好和我交往。” 沈清淮本来准备改口,但看到苏冷的目光,就一咬牙道,“好。” 苏冷闭上眼睛,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沈清淮对女人是有不少办法,但对于这么一个男人,就有些无从下手了。 苏冷也只是拿捏着沈清淮的心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被人上的觉悟,果然,沈清淮拽下他的裤子之后,整个人的动作就僵住了。苏冷原本身体一直绷的紧紧的,他在想如果沈清淮真打算上他的话,他该再用什么方法打消他的主意,现在沈清淮停下的动作,让他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毫无醉意且清醒的沈清淮,看着一个身体构造和自己一样的男人躺在自己面前,实在提不起任何性趣,但他又不愿放过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直接将苏冷从沙发上拽了下来,而后有些粗暴的堵住了他的嘴巴。 这种滋味对于承受的一方并不好受,尤其是沈清淮多带着发泄的意味,苏冷不住的咳嗽,亮晶晶的唾液不断顺着唇角滑落下来。 而明明作为施暴者的沈清淮,渐渐泛红的面颊上,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艳丽颜色。趴在他面前的苏冷,无论现在模样多么弱势,那双眼睛里却始终是冷静的,望着他的时候,眼底深处甚至还带着几分贪婪的欲念。 喜欢一样东西,就要持之以恒的喜欢,坚持一样东西很久的苏冷,从来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虽然嘴上说对男人毫无兴趣,但是身体却还是被取悦的得到了极大的快慰,沈清淮当初会流连在烟花柳巷,就是因为爱这种极致的快感,而这一次,在尝过滋味之后,他便又渐渐的陷入了食髓知味的状态。 等到他放开苏冷的时候,浊液还是溅到了来不及闪躲的苏冷的脸上。 仰躺在沙发上的沈清淮放在遮在额上的手,他两颊绯红,半启的嘴唇里,不断有喘息交替。 苏冷气息有些不稳,嘴唇也红的异常,“还要做吗?” 沈清淮也是刚开荤不久,现在他又迷恋上了那种滋味,他伸手揽住苏冷的后脑,几乎有些粗暴的将他扯了过来,“当然,一次怎么够。” 苏冷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有了反应的下身,挪动了一下腿将其遮蔽下去。是啊,一次怎么够。 还好被绑住双手,不然他可能忍不到道歉结束就已经想要更凶狠的侵犯他了。上次,可实在是远远不够。 440、凭风舞(440) 沈煦即使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公司, 但也还是发觉沈清淮外出的次数变的频繁了,当他实在忍不住去问的时候, 沈清淮就会编排出各种各样的借口,看画展, 逛街,这些他当然也会做,但是都是和苏冷在一起。 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年轻的身体,擦枪走火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沈清淮严词厉色,不许苏冷再越雷池半步, 但是当他在苏冷的口中得到释放, 意识昏沉的时候,他就会在苏冷的蛊惑下,放低自己的底线,到后来, 苏冷甚至能在他腿弯中得到纾解。沈清淮本来就是贪图享乐的类型, 和苏冷在一起,不用付出身体就能收获快乐,所以即使给他一些甜头也没什么,反正又没有真的做了。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今天两人相约去听音乐会,只是沈清淮对西洋乐的欣赏有限,看了一半就有些昏昏欲睡,而这个时候他手机的灯光亮了一下, 在黑暗的观众席中,这一抹亮光格外显眼,沈清淮起身出去接电话了,没有注意到一道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电话是沈煦打过来的,“哥哥在家吗?” “啊,我在听音乐会。”沈清淮为了显示自己话中的真实性,还让沈煦听了听正在演奏的钢琴曲。苏冷也跟出来了,他靠在墙上,看着沈清淮打这通电话。 “那早点回来。”沈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又是你弟弟?”这段时间苏冷一直和沈清淮呆在一起,对于沈煦的频繁查岗也有了察觉。 沈清淮‘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进行到一半的音乐会,实在不愿再进去了,“你还要听吗?” “看你。” “那走吧。”沈清淮说完,就将手机放回到了口袋里,往出口走去,苏冷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察觉,一个人从会场里出来,悄悄的跟了上来。 外面已经在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车还在地下停车场,过去还有一段距离,沈清淮实在不想淋雨,站在门口皱着眉等着,苏冷脱下外套,遮在他的头上,“走吧,接下来去哪?” 沈清淮下意识的靠近了他,“要不要去电玩城?” “好啊。” 两人上车之后,叶东倾走了出来,他今天也是闲的没事干,才跑过来听音乐会,刚刚在会场里,沈清淮手机忽然亮起来的光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他发现,不光沈清淮,那个和沈清淮行为暧昧的男人,也在这里。鬼使神差的他就跟了出来。 两人在去往电玩城的路上,遇到了路段抢修,如果要去最近的电玩城,则需要导航重新规划路线,坐在副驾驶座的沈清淮在这个空档,看了一会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而后转过头来,目光从苏冷破皮的唇角上滑过去。 苏冷正在看着导航图,一只手却忽然撑到了他的身旁,他抬起头,就看见沈清淮勾着唇望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频繁那个的缘故,沈清淮本来因为长相而显得疏冷的眉宇间,多了一种说不明的艳色。尤其是他挑着眉似笑非笑的时候,真是何时何地都能勾引的苏冷有反应。 “更改路线好麻烦,等路段抢修吧,看样子也就十几二十分钟。”沈清淮说。 “在车里?” 沈清淮眨了眨眼睛。 苏冷为了以后能长长久久,这段时间没少用唇舌好好伺候他,现在听沈清淮这么说,他当然知道沈清淮的意思,不是让他上,而是…… “可以,不过——”苏冷用指腹按了按自己的唇角,甜头总是要要的,不然他做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沈清淮纠结了一下,但想到在苏冷嘴巴里时候,那种腰椎酸麻的滋味,就豁出去一样的说道,“就一下。” 苏冷看着沈清淮主动凑了过来,如果忽视他紧闭的眼睛和微蹙的眉宇,他会更开心一些。 沈清淮也只准备胡乱亲一下敷衍过去,没想到苏冷会忽然扑上来,将他按在车窗上,拼命啃噬他的嘴唇——这几天,他是身心舒畅了,但苏冷却是前所未有的欲求不满。 “够了——够了!”沈清淮被他亲的气息不稳,嘴唇上因为沾了唾液而显得亮晶晶的。 苏冷现在正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想直接不管不顾的把他弄哭,但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什么东西都要适度,就像他玩游戏,虽然喜欢却始终告诫自己不能沉迷。而沈清淮就像游戏通关之后获得的大礼包一样,在没有通关之前拆开,说不定会直接失去他。所以苏冷只在他口腔里狠狠肆虐一番之后,就退开了,两人唇舌间,垂下淫糜的丝。 沈清淮被抵在车窗上,肩膀缩了一下,而后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苏冷伸手去解他的皮带,而后俯身。 因为下了雨,所以即使尾随也不容易被发现的叶东倾,还在好奇两人为什么迟迟停在那里,在等了近十分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将车靠了过去。雨下大了,脸贴在车窗上,咬着自己食指忍耐的沈清淮,从外面看,就像是蒙着一层雾气般。 叶东倾乍一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 车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车内是啧啧的水声,沈清淮也就没有发现,一双眼睛隔着不远的距离,窥探着他。 沈清淮咬在嘴唇里的手忍不住拿了下来,从叶东倾的角度看过去,他只看到沈清淮的手揪住了一个人的黑色头发,而后那个人起身,揽住他的腰,将唇埋在他的胸口——那个人是谁,在这个时候就根本不用猜测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沈清淮是个gay,但是看到这样极具冲击的一幕,还是在叶东倾心中留下了不少的震撼。尤其是这个模样的沈清淮。 他见过沈清淮不少次,俊美又客气的男人,而现在这个怎么看,都不会缺少女人喜欢的男人,却…… 车晃动了一下,沈清淮将腰挺了起来,而后头竭力后仰,苏冷埋在他的胸口,双臂紧紧的钳制着他。 口中吐出的气息,即使感觉不到,凭想象,就知道有多么炽热。 说不上是禁欲的叶东倾,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太诱人了吧——他见识过不少号称尤物的男男女女,但是竟没有一个比得过沈清淮。从前他女装的时候,叶东倾就对他有好感,后来知道他是男人之后,那好感应该消失了才是,但是为什么,会忽然的,滋生的这么厉害。 车里的两人已经结束了,在短暂的处理之后,苏冷就开车离开了。 叶东倾却还停在原地,他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该死的,他居然脸红了。还很口渴……车旁有一瓶水,叶东倾拿过来喝了两口,却发现那干渴感是从心里生出来的。 …… 沈清淮到家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他站在玄关换鞋,打开灯之后,却发现客厅的沙发里躺着一个人,走过去之后,才发现是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沈煦。 他将沈煦推醒,沈煦双眼迷蒙,“哥哥,你回来了。”说着,他要撑着胳膊坐起来,但是因为在沙发上维持一个姿势躺了太久,血流不畅,撑起胳膊的时候又倒了回去。 “怎么不回房间睡?” “本来想等哥哥回来的,没想到睡着了。”沈煦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手臂,然后才坐了起来。 沈清淮口腔里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回房间里去睡吧。” 沈煦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哥哥喝酒了?” “喝了一点。”沈清淮带苏冷去了酒吧,只不过那家伙实在碍事,女人都被他挡了回去,害得他只能一个人在吧台喝闷酒。 沈煦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而后他垂下目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哥哥早点休息,冰箱里有牛奶,不舒服就喝一点。” “嗯。” 沈煦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房间从来不关,且钥匙都挂在门上。 沈清淮去了浴室洗漱,等他揉着湿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沈煦也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开口叫了一声‘哥’,而后声音便被掐在了喉咙里。 沈清淮光着上身,他自己没觉得什么不妥,只是懒懒的看着沈煦,“怎么了?” “明天……是我生日。”沈煦垂着目光。 沈清淮怔了一下,然后他才想起来,两天之前,他确实还在想要不要给沈煦买个生日蛋糕什么的庆祝一下的。但是这两天和苏冷纠缠在一起,他都差点忘记了。 “已经是今天了吧。”沈清淮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了,“生日快乐。” 沈煦笑了一下,退回了房里。 沈清淮拿了吹风机,边吹头发边想,明天买个蛋糕庆祝吧,虽然沈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退回到房里的沈煦,双手紧紧的攥着,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哥哥身上,有别人的印记——那是被人握住腰肢,亲吻腹部,才能留下的痕迹。那是,哥哥和谁呢? 441、凭风舞(441) 沈煦正在处理今天的工作, 一个人敲门走了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了他面前。 沈煦抬头, 意外的看见一张生面孔。 “佳姐有事,让我送进来。”年轻的女孩语气怯怯。 “嗯。”沈煦继续低下头, 去翻看打印的文件。 女孩没有退出去,“那个……学长……” 沈煦翻看文件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抬头审视面前的女孩。 “我也是k大的,和学长是同一届。”女孩解释。 “嗯。”沈煦在大三的时候,已经整天在为公司忙碌了,所以根本不可能认得她。女孩却因为他这一个‘嗯’惊喜了一下,但看到沈煦没有后续, 就咬着下唇说,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回应她的只有沙沙的翻页声。 离开办公室的女孩,马上被几个带着实习牌子的男男女女围了起来,“学长说什么了吗?” 女孩摇头。 众人都是一脸难掩的失望之色。他们从来公司实习开始, 就知道公司总裁是他们学校那个堪称传奇的学长, 本来以为会获得更多照顾,但现在发觉,除了一开始招聘他们的时候放低了门槛,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后续。 就在众人围聚在一起议论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忽然打开了,沈煦接听着电话,步履匆匆的走了出来。众人只隐约听见, “我马上下来。”这一只言片语。 能让他这么紧张的,一定是公司很重要的人吧。 …… 乘坐电梯到楼下的沈煦大步走到门口,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保安拦着,站在外面摆弄手机的沈清淮。 沈清淮右手拎了个用缎带系了个蝴蝶结的蛋糕,背转着身。沈煦走了过去,“怎么过来了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沈清淮也没想到进公司还要出示证件或者预约一类,他拎着个蛋糕被拦在公司门口,不得已只能给沈煦打电话了。 沈煦注意到了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沈清淮直接递给他,“今天你生日,想了想还是买个蛋糕给你——唔,你不喜欢吃甜的,所以是巧克力的。”沈清淮拧了拧眉,“反正别人说,应该不会太甜。” 沈煦怔怔的看着他,握着他手腕的手,慢慢收紧,而后他的脸上,也缓缓酿出一个笑容来。 “你现在应该还在工作吧,我先走了。”沈清淮刚才收到了苏冷的邀约,他正准备回应的时候,沈煦下来了。 沈煦牵住他,“哥哥和我一起吃。” “啊?” 沈煦牵着他的手,进了公司里,刚才拦着沈清淮的保安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心里不免生出些惴惴之感,沈清淮过去的时候,他还露出一个有几分尴尬和抱歉的笑容。 沈煦直接带着沈清淮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紧紧牵着他的手,还是沈清淮看到人了有些不适的挣脱开了。 进了办公室,沈煦将桌子上开着的笔记本和文件全部推开,将蛋糕放在上面,仿佛拆一件极珍贵的礼物一样,拆开了绑在外面的蝴蝶结。蛋糕很新鲜,因为是才做出来不久的缘故,淡奶的香气和淋在上面的巧克力相得益彰。 沈煦切了一块,尝了一口,眼中的水汽就泛滥开来。他眨了眨眼睛,那湿润就又被藏了起来,“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沈清淮以前每个生日都会给沈煦买蛋糕,现在蛋糕虽然不算什么,但在两人都还年幼的时候,那已经算得上一件奢侈的东西了。 “我以为哥哥不会再给我买蛋糕了……”沈煦因为前段时间沈清淮的冷淡,消沉落寞了好久。 沈清淮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说的这句话,他只是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沈煦不喜欢甜食,但是却大口大口的吃着这仍旧甜腻的蛋糕。 “本来准备等你晚上回来吃的,但是想一想你最近都是凌晨回来,你的生日又是今天嘛。”沈清淮说。 沈煦切了一块给他,而后喂了一口到他的唇边,那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认真的望着沈清淮,“哥哥尝一尝。” 在曾经过得不好的时候,两人经常在生日的时候分食蛋糕。 沈清淮张口吃了进去,有奶油沾在了他的唇角,他用指腹擦拭掉。 “好吃吗?” 沈清淮嘟哝,“还是有点太甜了。” 沈煦也觉得甜的过分,一直到心口,都是那满溢的甜。但是意外的,他不讨厌。 “哥哥——” “嗯?”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沈煦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他喜欢哥哥,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正因为喜欢,他才会在第一次试探之后,畏首畏尾起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人,但是已经胜似亲人了吧。” 虽然知道得到的会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奢求更多,他早已成年,而这个生日,就像是预兆着他走入成熟了一样,“可是我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只是当你的弟弟。” 两人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都已经刻意避开这个敏感话题了,沈清淮也没想到沈煦会突然提及。 “我已经二十岁了哥哥,我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我觉得我能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了。”沈煦将手中的蛋糕放了下来,他侧过头,没有看沈清淮的眼睛,“我真的……除了哥哥,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沈清淮往后退了一步。 “我很害怕被哥哥讨厌啊,所以即使知道哥哥晚归,是因为在和别人交往,也……”扯了扯唇角,苦涩的味道蔓延开,“只能嫉妒。” 沈清淮确实已经答应了苏冷的交往请求,但两人到现在为止的关系,都没有突破到最后一步。 “哥哥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弟弟看待,而是当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呢。”沈煦已经是在恳切。弟弟的身份让他拥有了哥哥更多的宽容,同时也让他和哥哥,始终保持着那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工作吧,我先走了。” 沈清淮转过身,听到了沈煦一声懊丧的叹息,回过头,就看到站在桌子旁边,显得有些凄惶的沈煦。 “生日还能向哥哥许愿吗?” 从前沈煦也会许愿,但他都很懂事,只是要一本书或者一张电影票之类,沈清淮都会满足他,但是现在…… “我想要哥哥吻我一下。”明知道这么做会被排斥,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奢望,“就一下——哪怕只是以弟弟的身份,得到这个吻也好。” 沈清淮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他维持着那个动作,站在沈煦的对面。 沈煦主动走过来,他已经比沈清淮还要高一些了。 “可以吗?” 沈清淮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不定。 从前两人之间,经常有早安吻晚安吻这一类,但是自从关系变质之后,连这种亲吻都不复存在了。 “可以吗?” 沈煦和沈清淮呆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心肠软在哪里,也知道他对示弱的人毫无抵御之力。强势的索取只会换来排斥,放低姿态,适当的示弱,才会让他的内心为之动摇——曾经他不懂,但苏冷的出现,证明了确实是这样。 “就一下。” “好。”声音刚落,双手就揽住沈清淮的手臂,而后吻上他的鼻梁,用唇一路描摹,最后落到那紧抿的唇上。 …… “刚才进去的人和总裁是什么关系?” 摇头。没有人知道。 “看到他拎着蛋糕进去了,应该是总裁现实里的朋友吧——说不定也是公司里很重要的人?”因为佳姐今天请假,他们才敢肆无忌惮的在背后议论和揣测。 “好年轻。” “看起来和总裁年纪差不多。” 就在几个人窃窃私语的时候,站在打印机旁边的男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他因为觉得学长眼熟,所以偷拍了一张,但是越看,越觉得学长眼熟,但又不像是在学校见过的。到底在哪里呢? 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沈清淮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嘴唇红的异常,脸色也有些阴沉,低着头不断用手背擦着面颊,不远处几个挂着实习牌的新人,奇怪的望着他。站在打印机旁出神的男生,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清淮握着门把,看着办公室里面,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那个侧身的姿势刚好看到了他的侧脸,很精致的侧脸。 他记忆里的某处,忽然苏醒了过来。他痴迷电竞,当初km总决赛的那一把,他逃课去了现场,当时抽中的幸运儿,就是沈煦,还有一个后来引起了骚乱的,被沈煦称之为女朋友的人。那个女朋友…… 沈清淮已经带上办公室的门,转过身来,他从众人面前走过,因为那个男生的目光太过露骨,他皱着眉望过来了一眼,而后发现是不认识的人,就乘坐电梯离开了。 他的心忽然跳的厉害,就像是碰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 “叶总?” 托着腮发呆的叶东倾,视线终于聚焦,他看了发出声音的人一眼,“嗯?” 本来好好的效益报告,就因为叶东倾的走神而终结,但是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只是由口头报告,变成了更详细的数据报告。 叶东倾这两天走神的厉害,总是一件事做着做着,神思就忍不住飞远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 叶东倾在办公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抬手按了按额角,因为这样的状况,接下来的工作都会变的毫无效率,放在桌子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再简单不过,就四个字。 “我回国了。” 叶东倾看了一眼内容,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个发来这条消息的主人是谁。他回复道,“要我来接你吗?”按照他对对方的了解,肯定是避之不及吧。但是意外的,对方将定位发给了他。 叶东倾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不该客套的?但是现在坐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就当出去见见老朋友。嗯,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了。 …… 美艳的女人倚靠着自己的行李箱,呆在机场等候着,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摇下的车窗里,是叶东倾那张俊雅的面庞。他今天摘了眼镜,天生的锐利气质便毫无遮挡起来。 女人收起手机,在叶东倾的帮助下,将行李箱塞进车的后备箱,然后大刺刺的在副驾驶座坐了下来。 这可真不像她才出国的时候。那时候她可是被他吓的像兔子一样,急急忙忙的逃到国外去的。 注意到叶东倾的目光,女人摘下墨镜和他对视起来,“好久不见。” “也没有多久。”四年还是五年来着? 叶东倾开车准备送她回去,但是女人主动要求去两人从前经常去的酒店喝下午茶,叶东倾将她送了过去,然后两人一起落座。 “你过得好吗?” “挺好。”叶东倾说的是实话。 “交了几个女朋友了?”女人问。 叶东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很在意?” 女人点头。 叶东倾嗤笑一声,然后笑容收敛起来,“我没听错吧?你在意我有没有交女朋友?”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初恋,不过不像别人的初恋那么美好,这女人在和他交往半年的时候,就怕他怕的不行,最后仓皇逃去了国外,还给他发了一封断绝往来的信。这些东西,当时他看着确实难过了一段时间,但是这么久过去了,再回想起来,简直幼稚的不行。 “我在意的要死。”女人说,“所以呢,你交了几个?” “没有交。”叶东倾倒是没撒谎,这个女人的逃离,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创伤,但是也就那几个月,后来他就忙着工作,没空去思索那些东西。近几年是公司发展稳定了,才心思又活络起来。毕竟他这个年纪,也该考虑一下以后了。 “是因为我吗?”女人生的成熟美艳,一身黑色长裙,将身材曲线凸显的淋漓尽致。 叶东倾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 他这个反应,摆明了就是不在意她。女人喝了一口红茶,“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挑啊。” 初恋是六年的青梅竹马,而后两人才正式交往,但无奈脾气不合,癖好不好,最后只得无疾而终。 “那有挑到顺眼的吗?” 叶东倾点头,女人神色停滞了一瞬,而后恢复如常,“在交往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叶东倾还是笑,面前的女人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笑中的含义。 “因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外表斯文有礼,对什么人都是一副矜贵模样的家伙,但实际上,对另一半却有着极其恶劣的癖好。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底线和羞耻,所以才会在发现他另一面之后,选择逃离。 “你不是在国外定居了吗,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叶东倾问。 本来是因为叶东倾,但现在…… “回来看看,毕竟一个地方呆久了,会很腻的。” 叶东倾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随时带你去逛逛。” “谢谢。” 两人的距离,又一下子拉开。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有空再联系。”叶东倾放下还温热的茶杯,起身离开。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的眼睛里,透出些微失落来。 …… 世界有的时候真的很小,这段时间好像总会碰到他。 坐在车上的叶东倾,看着那个坐在广场上,弯腰绑脚上轮滑的人。他应该是第一次玩这个,起身的时候都站不稳,他旁边那个青年,就小心翼翼的扶着他。 从前他才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人心易变,一转眼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性了。 本来内心无波的叶东倾,因为那糟糕的初恋回忆,对眼前这两人的悠然也不满起来。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家伙,从他松口开始就没有再开播过了,是准备一直拖延到时限结束吗? 尝试两次都险些跌倒,被带笑的青年扶住才勉强站稳的人终于一脸不耐的坐回了广场旁,开始解起脚上的轮滑来。 叶东倾遥遥看着两人,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解脚上轮滑的青年,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你不会觉得,我说让你休息几天的意思,就是你可以不用直播了吧?” 一听到叶东倾的声音,沈清淮整张脸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还有一个月呢。” “我知道了!” 叶东倾听到这一句回复,就没有任何回应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被挂断了。他看着沈清淮和那个青年说了什么,而后两人开车离开。 442、凭风舞(442) 沈清淮关掉直播间的时候, 外面天都黑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 换了衣服准备出去买点东西吃,没想到门一开, 一道站在门口的人影吓得他后退了几步。 然后一道光亮了起来,映在那人的脸颊上。 “你在这干什么?”沈清淮看着拿着手机的苏冷。 “等你啊。”苏冷来了很久了,从下午沈清淮忽然要回家开始,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后来果然看到他开直播了。 沈清淮看到他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自己的直播间,脸色都有些不好了,不过还好苏冷没有再说什么, 他笑了笑, “要一起出去吃法吗?” “你这家伙……” “今晚有烟火晚会,吃完一起去看吧。”苏冷上前几步,房间里的灯光映照的他脸上甚至有几分温柔之色。 沈清淮伸手关掉灯光,带上门和他一起走了。 …… 吃完饭两人沿着河岸看了会烟火就回来了, 苏冷送沈清淮到了门口, 不知道谁先开的口,两人一起进了别墅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稀疏的灯光掩映。 “如果下次要搬家的话,住我家吧。”坐在沙发上的苏冷忽然说,沈清淮和他说过,自己最近就会搬离这栋别墅的事情,毕竟现在沈煦已经不需要他来照顾了。 沈清淮将水杯放到了桌子上。 “或者先试住两天, 如果觉得不开心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找房子,不然这么仓促的搬出去,住宿环境可得不到保障。” 晃动的水杯旁,明亮的影子也在跟着晃动。 “好。” “今晚烟花喜欢吗?” 生硬的回答,“还行吧。” 低低的笑声,“我很喜欢啊,本来我超级宅,但是认识你之后,天天都想往外面跑。” “喂!”沈清淮推开苏冷扶住他肩膀的手。 “本来并不憧憬未来,但是现在想想,以后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一起打游戏,一起画画,或者一起逛街,一起养猫养狗,就觉得不赖。”长长的眼睫掩映下,目光温柔而深邃。 沈清淮可没有想过未来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苏冷的描述,好像并不差。 手腕被握住,然后一道人影压了上来,温热的唇和炽热的身体同时桎梏住他。但即使这样,也仍旧没有给他任何压迫感,反而那吻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讨好的意味,直到某一处炽热的东西,抵上沈清淮的小腹,苏冷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不行!”双手抵上了压下来的胸膛。 “就用腿。” 两人离得很近,所以即使光线不够明亮,也能够看清对方的目光。 “不会弄痛你的,我发誓。” 抵在他胸口的手收了回去,那目光也在同时偏开,“不许再碰别的地方。” “好。”双臂松开沈清淮的手腕,而后抱住沈清淮的脖颈。 “说了不许碰那里!” “好。”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却仍然没有收手。 “你特么,滚开……唔!” …… 沈煦今天回来的比平常都早,作为哥哥送他蛋糕的回礼,他参考了秘书的意见,给哥哥买了领带还有香水。 沈煦从车上下来,看到漆黑一片的房间,一颗心沉了下去。 哥哥今天,又出去了吗?没关系,他可以等哥哥回来。 就当他拿着精致的包装盒,关上车门的时候,客厅里又忽然亮起了灯光,他一下又觉得有些开心,哥哥今天在家。太好了,就是不知道,他买的东西哥哥会不会喜欢。 钥匙插进锁里,没等他转动,紧闭的大门就咔哒一声打开了,整理着领口的苏冷站在门口,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停滞。 沈清淮不知道那个情况,他还坐在沙发上,衣服被剥开一半,露出还烙有绯红痕迹的肩膀,“快滚!明天别来了!” 沈煦的手忽然一下就收紧了。 苏冷鼻梁上的那颗痣,在逆光里看来,实在显得有些魔魅了。无视掉面前沈煦冰冷到要结冰的眼神,苏冷微微颔首,像是打了个招呼一样,然后从从容容的离开了。 沈清淮还跪坐在沙发上,他身上衣物都还完整,但是都凌乱的很,尤其是上身,规规矩矩的衬衫被解开了扣子,可怜兮兮的挂在肩头。 他听到关门声,以为苏冷走了,还气闷的哼了一声,但随即听到的脚步声,让他猛地抬起头来。 沈煦的神色,和平常并没有多少差别,他像是没看到沈清淮这副狼狈的模样似的,走过来将精致的包装盒递给沈清淮。 沈清淮没想到他会回来,就像是被捏住了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而此时离开的苏冷,并没有离开,他还是怕沈清淮那个弟弟再做出什么来,站在外面倾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哥哥看看,喜不喜欢。”沈煦唯一的破绽,大概就是他颤抖的指尖,“我挑了很久……” 沈清淮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谢谢,很喜欢。” 沈煦想挤出一个微笑来,但还是做不到,虽然知道哥哥晚归一定会有理由,虽然已经有了揣测,但是真正的看到,哥哥毫无反抗愿意被人亲近的模样,还是涌起了无法遏制的暴戾。 “我回房间了,哥哥早点睡。” 沈清淮知道自己现在解释没用,并且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他现在确实在试着和苏冷在交往,即使仍然没有突破心理的那一层屏障,依然不能否认的交往事实。他看着上楼的沈煦,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晨晨。” 沈煦停下脚步。 “我……这个月月底,就要搬出去了。” 长久的沉默,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了。 “好。”沈煦一直没有回头,吐出这个字之后,就上楼了。第一次他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的沈煦,一直低着头,在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铁青的脸之后,捏紧拳头砸碎了玻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碎成蛛网的镜子里,映出他错位了,仿佛是在笑的唇角。 “即使我一再退步,哥哥也要离开我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 这几天公司上下,都知道总裁心情不好,稍稍出一点纰漏,都会被毫不留情的训斥,已经在职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当然能够忍受,但是对于才踏足职场的新人,这却是难以忍受的。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新人做?”漆黑的眼,比从前都要阴郁许多。 面前正装的女人低下头来。 “新人?来公司也一个月了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就是你们招进来的人?”沈煦遏制自己的脾气,是在沈清淮面前,他极力的压抑住自己不断翻涌的暴戾,维系自己在哥哥面前温顺的形象,但是在其他人面前,这暴戾就已经被催化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是我的错。” 打印的文件,因为一个小小的数据错误,被整个丢在了脚边。 女人默不作声的将散落了一地的文件捡了起来,这在其他公司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出去。” 深深的鞠躬,然后带上门退了出去。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女人,直接将出错的一页抽出来,“把负责这次数据整理的人,名字都报上来,十分钟之后,来找我。” “好的,佳姐。”新人丝毫没有因为她冰冷的神色感觉到任何危机感。佳姐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 十分钟之后,三个新人各自拿着离职书出来的时候,这些人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为了整理这些文件两天没睡,这么庞大的数据,我已经尽全力转换成文字来表述了。”拿到离职书的人一脸愤懑和不满,“只是一个小小的数据错误,又不是不能用?” “我不在乎你背后多努力,我只在乎成果——总裁不高兴,斥责下面的人,这就是结果。”下颌高昂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对这被强迫签下的离职书不满的男生冲进了沈煦的办公室,沈煦站在落地窗旁,目光好似冰冷的刀,“有什么事吗?” “学长……不,总裁,这次失误是因为我的问题,但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文件有还没有提交上去……” “所以?” “所以你不该让我离职。” 如果是几天前,沈煦说不定还会看在出自同一个学校的份上,和他好好谈一谈,但他最近心情实在差到了极点,这么一个错误已经到了他已经无法忍受的地步,“让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吗,履历平平无奇,毫无出色才能。” 这话说的实在中伤这个才毕业的学生。 “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离职书被攥在手里,手指因为大力都抠破了纸页。 “当初招你们进来,也只是下面那些人,以为你们和我出自一个学校,放低了门槛将你们招进来的而已,但实际上,你们一点也不合格。”除了面对哥哥,对打任何人,都实在温柔不起来。 贸然冲进来的青年气的发抖,但是被羞辱的又无从辩驳。最后他也只是紧咬着牙,在外面一众人的目光里,离开了公司。 …… “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紧咬的牙关,在看到手机里的东西时,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443、凭风舞(443) 最开始察觉到异样的是沈清淮, 他直播的时候,一条弹幕询问他的性别, 他对这个很是敏感,所以即使那条弹幕很快被更多的弹幕吞噬,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堪称荒谬的问题,他的内心却还是因为这个问题的出现而战栗了一下,整场游戏发挥开始频频出现失误。 为什么会有人忽然问这个问题? 是他被发现了破绽? 之后几天,沈清淮直播开始愈发小心起来,但奇怪的是,询问这个问题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低俗的还直言让他脱掉上衣来验证。沈清淮当然不会答应, 但是他又没办法回应这些质疑, 所以在直播到一半,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带动的老粉丝都跟着迷惑起来的时候,他借口身体不适关掉了直播。 叶东倾这几天一直在看他的直播, 所以发现了这种论调出现之后, 他就第一时间查了起来,然后他毫不费力的在社交平台上,找到了这一切缘由——那是几天之前,一个账号发布的一条消息,上面说女主播青淮,实际身份是男人,并且上面还有当初沈清淮参加校庆的截图, 虽然间隔的有些远,虽然只是侧脸,但叶东倾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就是沈清淮。因为那时的沈清淮穿的是女装,所以就更加无从辩驳起来。那个人还偷拍了沈清淮日常的照片,虽然都不是正脸,但几张照片堆叠在一起,也还是会让人产生怀疑。 发布这条消息的人,明显就是冲沈清淮而来。这条消息已经发布了几天了,因为账号并没有多少粉丝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扩散,但是那个人就是针对沈清淮,在随后几天,他发布的这条消息,都带上了时事热点的关键词,这样搜索的人都会注意到这条消息,到叶东倾发现的时候,这条信息的浏览量已经破万了。 关掉直播的沈清淮,明显也看到了这条消息。 叶东倾正在思索如何解决这件事,放在一旁的手机就想了起来,他接了起来。 沈清淮的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网上那消息,是你弄的?” 上一刻叶东倾还在想着怎么帮沈清淮解决这件事,下一刻就被他打电话质问,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所以叶东倾的口气也冷淡了许多,“你这么觉得?” 叶东倾这么说,明显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沈清淮就更加认为是他了,“我都答应你继续直播了,你为什么……” 叶东倾皱眉,他像是那样没有信用的人吗? “不是我。”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沈清淮沉默了很久。 “针对你,我有什么好处?”要是叶东倾从前的脾气,他已经挂断电话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好声好气的和沈清淮解释,“还是你觉得,我有时间去偷拍你?有那个时间,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局告你诈欺不是更快?” 沈清淮也是在看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懵了一瞬间,所以才会来找叶东倾,但现在他冷静下来了,叶东倾确实不像是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的人。虽然他也不怎么了解他。 “嗯,我知道了。”既然知道和叶东倾无关,那么就没必要聊下去了。 叶东倾看到已经被挂断的手机,眉宇忍不住蹙了起来。怎么,他打算一个人去解决这件事? 叶东倾想到了和沈清淮在一起的那个青年,大概真的不用他自作多情,他应该会去另一个人那里寻求帮助吧。 …… 这条消息扩散的很快,尤其是在沈清淮停播之后,更显得他的心虚,事实上沈清淮是真的心虚了,他没法回应直播间里那些人的质疑,他也没法证明自己,只能选择停播。 这件事实在不算大,要是叶东倾处理,最多两天,就能漂漂亮亮的压下来,但他想着,沈清淮应该会去从另一个人那里寻求帮助,他也就没有去凑那个热闹,所以在几天之后,这件事发酵到连他都压不下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伴侣……这么没用的吗? 倒不是苏冷没用,只是他现在不在国内,在这件事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和沈清淮说明了,因为游戏版本的更新,新英雄的出现,需要他这么个原画师去参与公司里对角色的设定讨论,然后他一走,这件事就出来了,沈清淮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所以远在国外的苏冷,对这件事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沈煦因为那晚的事,也住在了公司了,几天都没有回来,沈清淮一个人呆在别墅里,蜷缩在沙发上,看这件事被众人一步一步的催化发酵。到了后来,已经有和他在一个城市的人,忍不住去到那个网咖里求证,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网管都换了几个了,所以即使去了,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跑去问明影,毕竟他和青淮看起来很熟悉,明影从头到尾都咬定沈清淮是女人,所以到现在还有一些人认为这件事是造谣。 明影很担心沈清淮,毕竟网上一些不用对自己言论负责的人,说出来的话太恶毒太难听,当初他因此受到伤害,他不想沈清淮也因此难过。所以在犹豫了之后,他还是给沈清淮发了消息,到晚上的时候,沈清淮才回复。 明影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手机,看着沈清淮回复的‘没事’两个字发呆。 怎么可能没事呢。 “总之不要担心,还有我呢。”明影打完这一串字,又目光黯然的逐字删除掉。他现在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他都因为死缠烂打被讨厌了,在他斟酌了半天言辞,觉得应该不会让沈清淮困扰之后,才将那句话发了出去。 “没事的,不要太担心。” 根本,毫无说服力……苍白的要死的安慰。 “嗯。” 沈清淮回完这一个字,就把手机丢在了一旁,然后整个人继续蜷缩在沙发上发呆,无论是别人说的‘好恶心’,还是‘异装癖’‘变态’都无法让他触动分毫。反正那些都是网上了,他不在意网上的人怎么中伤他,但是他这几天看消息,发现有和他同一个城市的人,竟然在试图找他。 太糟糕了。 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在这个时刻出门被认出来的下场,看来,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 距离学校不远的租房里,一个青年外出归来,因为楼下停了一辆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他在进来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现在上了楼,遇到了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那个人和他说,有人在找他。 青年还在想是谁找他,就在用钥匙开门之后,被站在房间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那个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网上的消息,是你发布的吧。”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青年放在枕头旁充电的手机,上面的页面,停留在发布消息的社交账号上。只不过因为退出了,没有密码无法登陆。 为了报复不近人情的总裁,在离职之后将自己发现的东西发布到了网上。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被人找到。这个人,还是…… 池渐月才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人认出来,他才回国不久,处理好了手头的事情之后就过来了,但是没想到,一回来就撞上了这样的事。 池渐月将手机递还回去,“删掉。” “凭什么?”以为对方是恳切的青年扬起下颌,“我说的又不是假的——” 池渐月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糅合进了一丝冰冷的东西。 “删掉。” “不删,凭什么删!你有本事去告我诽谤啊——” 池渐月不是善于讲道理的人,他直接上前几步,捏着他的领口,将他拽了过来。而后他轻而易举的讲他的头按在了墙上。十分钟之后,一开始还硬气的青年趴在地上,从唇角溢出的血迹和眼泪混在了一起。 池渐月踩着他的手腕,“删掉。” 就在青年趴在地上,用被踩着的手颤抖的去删除这几天发布的所有消息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池渐月去开的门,站在门口的人,在看到池渐月的时候,神色露出了些微诧异来,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看起来被揍得不清的青年身上。 “渐月,好久不见。”作为池渐月的前老板,叶东倾对他可以说是青眼有加。 池渐月看见他之后,刚才还冰冷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他微微颔首示意。 叶东倾看了地上那个青年一眼,意识到池渐月这次过来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池渐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来池渐月心里对他也有疑惑。 趴在地上的青年许久才抬起头来,他手上都被踩的青肿一片,“删……删完了。” 池渐月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而后扔还了回去。 “你……”叶东倾的话还没说完,池渐月就转过头来,反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 “和你一样。”叶东倾心思活络,他马上就能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知道的,青淮是我平台下的主播,出了这样的事,对平台也有影响,所以我想亲自过来解决一下。” 池渐月倒是没有多想。 “你呢,我以为你还在国外,怎么忽然回来了?” 池渐月没有说太多,回家了一段时间,家里压抑的环境,让他的性格都变得阴沉了几分,“回来看看。” 叶东倾知道他绝不是回来看看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看看,就不会这么凑巧的出现在这里。 叶东倾处理事情倒是比池渐月妥当许多,这件事拖得久了,现在都不好解决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从散布这条消息的人这里入手。他拿出一封信函,弯下腰递给那个还没爬起来的青年,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因为他弯腰的姿势下滑了一些,镜片不足以再遮挡他的双眼,所露出的锋锐目光,让趴在地上的人缩了缩脖子。 “这是我的名片。”叶东倾递过去的东西中,包含他的名片。 青年拿过来看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叶东倾直起身,“青淮是我平台下的主播,他是我当初签下来的,如果这件事闹的太大,对我的直播平台,对你以后未来的发展,恐怕都会有影响。”唇角微微翘起,“好好考虑一下吧。” 444、凭风舞(444) 沈清淮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出门了, 这次因为特殊的事才出来一趟,因为网上的风波还没有平息, 他这次出门也格外小心,戴着黑色的口罩, 站在广场的一侧,低头摆弄着手机。约定的人迟到了十几分钟,因为穿着松糕凉鞋,忽然站定的时候没有站稳,还崴了一下脚。 沈清淮看她过来,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人也站直了一些。 “昨天带它去了医院, 不过看来还是有点严重。”于安安会忽然联系沈清淮, 就是沈清淮寄养在她家的那只猫出了问题。 沈清淮从把猫送出去之后,就很少看过了,听于安安昨晚给他打电话,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所以今天他才会过来一趟。 于安安拎着装着宠物猫的方形箱, 沈清淮透过纱网看了一眼,见那只猫蜷缩在里面,可怜兮兮的舔着被绷带绑着的前肢。 “医生让我隔两天送它去医院换下药,但是我最近在实习,估计没时间去弄的。” 那猫是沈清淮的,后来说是寄养在于安安那里,但再也没有去接过了, 但那总归也是他的猫,这么麻烦于安安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没事,我送它去吧。” 于安安这才注意到沈清淮戴着口罩,“你感冒了?” 沈清淮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口罩,“没有。” 于安安没有多问,“啊,对了,你是不是搬家了?我昨晚准备直接去找你的,但是你邻居说你搬走了。” 沈清淮含糊的回答了两声,将方形箱接了过来。两人站在广场的功夫,几个和于安安相识的女孩看到于安安站在这里,上前来跟她打招呼,有两个注意到了沈清淮,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安安,他是谁啊?” 于安安介绍了一下沈清淮,也许是这几天网上的事闹的太大的缘故,有个女生一听到青淮这两个字眼就愣了一下,“啊,他也叫清淮啊——最近有个女主播也叫清淮,说其实是个男的,网上现在闹的好厉害。” 沈清淮浑身僵了一下。 于安安是从来不关心这种事的,“估计同名吧。” 女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多看了戴着口罩的沈清淮几眼。于安安说,“那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沈清淮点头,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嗯,那我先走了。” 于安安虽然是因为猫约他出来,但私心里还希望两人多呆一段时间,沈清淮说要走,她心里涌上一股失落来,但脸上没有显现出什么。沈清淮拎着方形箱匆匆离开,他走了一会,面前一辆车忽然停了下来,正是刚和池渐月分开的叶东倾。他在路边看到沈清淮,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事闹的这么大,他以为沈清淮不会出门了,但那个背影又实在像他,所以他才跟了上来一探究竟。 沈清淮一路上都低着头疾走,一辆车忽然停在他面前,也把他吓了一跳。 叶东倾从车窗里探出头,见到果然是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上拎着的东西一眼,“最近网上闹的这么厉害,你还往外跑?” 沈清淮没想到撞上的是叶东倾。 “上车。” 沈清淮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惴惴,但自从刚才差点被人认出来之后,就有些提心吊胆的,听到叶东倾这么说,只犹豫了一下,就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叶东倾从后视镜里看了沈清淮一眼,真是太巧了不是,他刚因为沈清淮的事,和池渐月撞上,处理完了一出来又撞上了他。 方形箱里的猫因为陌生的环境叫个不停,叶东倾说,“你养的猫?” “嗯。” “你——” “你——”叶东倾还想说些什么,坐在后面的沈清淮忽然也开口,叶东倾顿住,“你先说吧。” 沈清淮说,“因为网上那件事,我现在肯定没办法继续直播了……” “我又没逼你这个时候直播。”叶东倾当时也就是好玩才让沈清淮回来直播的。 沈清淮垂着眼睛,叶东倾知道他在怕什么,“还是你觉得,我就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家伙?” 难道不是吗? 叶东倾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会威胁你,也就是惩罚一下,你当初骗我你是女的的事——当时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追求你,你呢,跟我说怀孕,骗了我一年。” 沈清淮确实记得叶东倾当初撩他的事,他当时觉得叶东倾那就是属于广撒网系列,没想到他现在会说出认真两个字。 叶东倾忽然丢了一叠纸过来,沈清淮被砸到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了下来,“这是什么啊?” “你之前不是怀疑我,是我在网上发的那些东西吗。”叶东倾一想起沈清淮对他的怀疑,心里就堵的慌。 沈清淮翻开那叠白纸,发现那是一叠调查资料,上面有一个路段的摄像截图,里面有一个人是他,然后后面跟着一个人,那个人身上被用蓝色的笔圈了起来,叶东倾说,“网上发消息的,就是这个人,我刚去找了他一趟。” 沈清淮看到白纸上还有那个人的地址和身份证件,很是详细,但是他并不认识那个人。 “不过现在也晚了,要一开始在没扩散之前去找他,这事已经被压下来了。”叶东倾当时以为会有人帮沈清淮解决,毕竟这事闹出来对沈清淮影响真的很大,“现在你也就只能等了,等这事风头过去——哦,对了,你最近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我才让那个人发了东西去澄清,你要再撞上人认出你,那就真压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叶东倾没有说话。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沈清淮知道他不回答了,他想到刚才和他同时开口的叶东倾,“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叶东倾本来想问,他跟池渐月是什么关系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别的,叶东倾问了他住在哪,然后直接将他送过去了,沈清淮下车跟他道谢的时候,叶东倾忽然说,“你现在出了这事,你弟弟不管吗?” “他不知道,我没跟他说。” 叶东倾觉得他挺奇怪了,按照他了解的,这两兄弟关系不错才是,沈清淮怎么会连这样的事都瞒着弟弟。难道私下里两人关系恶劣?但那也只是他的猜测,看着沈清淮的背影,他又想起那天撞上的一幕了,被抵在车窗旁喘息的脸,汗珠在一片迷蒙的水雾玻璃上,滑落下来…… 而这时沈清淮刚好回过头来,叶东倾头一次闪躲起别人的目光来。沈清淮倒是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他走到车窗旁,弯下腰来。 刚才那一瞬闪躲他目光的叶东倾看到他忽然凑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知的收紧了一些。 “剩下的那一个月的违约金,是多少?” 叶东倾嗤笑了一声,握紧的手也放松了下来。沈清淮长着一张他很喜欢的脸,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的时候,“怎么,你要给我?” “想了下,还是结清了比较好。” “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怕我以后变卦?”叶东倾倒是一眼都看出了沈清淮的想法。 沈清淮没有否认,叶东倾看了他一眼,拿了纸笔手写了一串号码给沈清淮,“晚上我算一下,会告诉你的,钱打到这个账户。”比起现在潇洒的离开然后再没有借口联系,留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渠道还是好的。叶东倾这么想着。 沈清淮把纸接了下来,叶东倾开车走了。 之后的事情,就像叶东倾说的那样,那个发布这条消息的人,删光了自己社交账号上所有的消息,在最后发布了澄清和道歉的言论之后就消失了。不过网上对于他性别的热议还没有平息,因为事情发酵了几天了,到现在即使发布的人出来澄清,该有的影响已经产生了。每天仍旧有人在网上热议他的性别,包括已经被删除的照片,都被人几度转载之后重新被贴到了网站上。沈清淮真正感觉到影响生活的,是现实里认识的于安安,她转载了一个链接给沈清淮看,而后她又连连解释,说是同学转的这个,她看里面的人和沈清淮很像,才会发过来给他看。 沈清淮看到了消息,但是没有回复,照这么下去,他被人找到都是迟早的事情了。再加上这段时间烦心的事实在是太多,沈清淮就萌生了离开一段时间的想法。叶东倾借着上次转账的事,和沈清淮这几天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他知道了沈清淮有想离开一段时间的意思,正好他这几天就要动身去国外出差几天,于是他状似无意的和沈清淮说,“我近期要出差一趟,你如果想散心,说不定可以一起。” 沈清淮本来只是有这么想法,但听叶东倾这么一说,也心动起来。这几天他在家里呆的实在憋屈,一打开网络,又到处都是和他有关系的消息,实在是烦躁的不得了。于是他和叶东倾相约,坐上了同一班飞机。不过叶东倾是去出差,他是找个地方换换心情。 叶东倾出差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他跟沈清淮一样,对自己的生活质量要求很高,他订的座位也是头等舱。但平常和他一起出差的,都是公司里那一帮无趣的中年人,现在换了张新面孔,叶东倾都觉得心情都和以前出差不一样了。 沈清淮对叶东倾的了解,也仅限于直播平台高层,“你经常要去国外出差吗?” “一年两三次吧。”叶东倾没和他说的是,这几年闲了是这样,前几年他忙的时候,那真是全国各地的五星级宾馆,他都是黑卡会员,“你呢?” “宅。” 叶东倾笑了一下,“真巧,我也宅,不过因为生意的缘故,必须要到处飞。” 叶东倾办公的电脑上,下了那款游戏,沈清淮无聊的时候扫了一眼看到了,他有些诧异,“你也玩游戏?” “不行吗?” “没。” 下了飞机之后,沈清淮就开始四处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他带的钱虽然多,但也不知道要在外面呆多久,所以还是省着点花,住的地方也选择的一般,叶东倾下飞机之后,本来该跟他分开的,但是鬼使神差的,居然选择了很沈清淮落脚同一个酒店。叶东倾的皮夹里,清一色五星级酒店的银卡黑卡,现在却跟着沈清淮住上了这么个连三星都没有的酒店,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沈清淮从落地之后,手机就一直没信号,他本来想给沈煦发条短信都发不了,最后就只能把手机关机了。离开了国内,走在国外的街上,不用再怕撞上认识他的人,那心情真是一下子就轻松了。 叶东倾毕竟是来出差的,他当然不能像闲逛的沈清淮一样到处跑,规规矩矩的忙完工作回到酒店之后,发现沈清淮还没回来。他还以为沈清淮说的宅,是那种不善社交的宅,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到哪都坦坦荡荡吃的很开的样子。 沈清淮在异国他乡确实没有什么陌生感,也许是因为上个世界的缘故,看到那种身材高大满头金发的男子,他还会微微怔上一下,而后他反应过来,就只剩下摇头一笑了。 …… 沈煦最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决定好好和哥哥谈一谈的时候,回来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别墅。 那一瞬间整颗心都被一只手狠狠挤压的感觉似曾相识,当时就是哥哥忽然离开,让他再也不敢逼迫哥哥去做任何事,他以为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走了,但是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又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理想主义。 但同时,沈煦又抱着一丝希冀,也许哥哥只是出门了,他晚一点会回来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煦坐在客厅的沙发等了起来,但是从天黑等到天亮,紧闭的大门都没有再有人打开过。 黑色的影子在脚下被拉的很长。 哥哥都说过,他会走,无论他怎么样,哥哥都会走。无论他是强迫还是忍让,结果都是一样的。 445、凭风舞(445) 叶东倾和沈煦是合作关系, 两人之间的合作需要进一步发展,自然免不了经常联系。叶东倾出差回国之后, 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沈煦,叶东倾对沈煦的印象一直不差, 年轻人嘛,锐气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这一次,叶东倾在饭局上和沈煦谈合作的事情,沈煦全程都是沉默,什么事都是由他身旁的秘书全程发言。最后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沈煦也是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对方秘书私下里跟叶东倾解释, “叶总见谅, 总裁最近心情很不好。” 叶东倾猜也是和沈清淮有关系,点了点头,对方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 说起沈清淮,叶东倾因为公司里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事就先回国了, 但沈清淮却没有回来的意思, 所以两人就此分开了。 沈煦走了之后,叶东倾也离开了,他上了车,车后座上放着的笼子里,传来了不安的刮擦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还有‘喵呜喵呜’的叫声。叶东倾听到那声音就头疼, 那是沈清淮的那只猫,出国的时候他答应帮沈清淮照顾,现在好了大半,沈清淮那边却没有音讯了,他只能自己来养。 真是的,不会打算不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签证也就三个月,三个月他肯定会回来的。叶东倾这么想着,但是他没想到,沈清淮真的硬生生在国外呆到三个月签证期限满才回来。而这三个月期间,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叶东倾线下最大的合作方,变成了池渐月。叶东倾当时是知道他家里的一些事的,现在再见到他,猜也是池渐月接管了家族企业,回国发展了。两人毕竟曾经有过上下级的那么层关系,叶东倾从前又多方照顾池渐月,所以两人新的合作很快就谈妥了。 因为池渐月的经济支持,加上叶东倾精明的头脑,如今最成气候的三个直播平台,原本的三足鼎立之势,很快就被打破了,一时各种流量主播在天价签约费的刺激下频繁跳槽,直播平台进入动荡期。在两个月之后,稳定下来的局面中,叶东倾名下的直播平台一跃成为了最大的流量平台,剩下两个直播平台,因为台柱主播被挖走,元气大伤。在这天价签约费甚至超过明星这样的爆炸新闻频出的时候,沈清淮的事自然很快就被众人遗忘到了脑后。 叶东倾从前就有别人没有的野心,只是不敢贸然动作,现在因为池渐月背后的支持,一鼓作气达成了目标,两人的合作为叶东倾直播平台的领头地位和池渐月涉足直播行业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头。 庆功宴上,叶东倾主动敬酒,“真没想到你在离开直播圈这么久,一回来就这么大的手笔。” 池渐月还是以前安静的模样,即使身处热闹的饭局,周身也有种不容于其他人的气场。 “渐月,我敬你一杯。”叶东倾站了起来。 池渐月也端着面前的酒杯起身,“以前也多谢你的照顾。” 当初池渐月签约在叶东倾的名下,叶东倾给了他足够自由的同时,也从来没逼迫他干过什么,比起被平台当成赚钱工具的其他主播,池渐月的待遇已经是很好的了。 两人饮尽一杯酒之后,池渐月忽然抬起眼来,“对了,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现在池渐月这个身份,能让他说请的事,实在是令叶东倾有些好奇。 “关于,主播青淮的事。” 叶东倾顿了一下,这两个月过去了,沈清淮当初性别的争论,到现在早就被压下去了,池渐月现在忽然提起来,是想…… “他身份确实……”池渐月并不知道叶东倾是认识沈清淮的,他这次跟叶东倾合作,在发展的同时,也是想多一份对沈清淮的保护,“如果无论发生什么事,平台不要做任何追责。” 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但池渐月还是怕以后有任何差池,毕竟上一次已经闹的够大了,要是一般的主播,在网上的骂声这么大的时候,平台为了自己以后的发展,也肯定会舍弃掉那个主播。 上次去处理那件事的时候,叶东倾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两人关系的不寻常,现在凭着池渐月的态度,他已经能确定了。 “好。” 池渐月在得到叶东倾肯定的答案之后,抿唇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像是从前那样,带着几分耀眼色彩的笑容,“多谢。” …… 庆功宴散了之后,喝了酒的叶东倾有些微醺,他坐上驾驶座的时候,那只已经被关在车里的猫一下子跳到他的膝盖上来了。因为最近公司的事,忙的都没时间回家,只能带着这猫到处跑。叶东倾用手揉了揉猫后脖颈的软毛。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不打算自己开车,准备打电话给司机,让他过来送自己回去。没想到他电话还没打出去,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几个月池渐月也不是没有想要联系沈清淮,只是对方一直是关机状态,他也联系不上,现在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叶东倾都酒醒了几分。 沈清淮还记得那只猫,回国最先联系的就是叶东倾,两人说了几句,沈清淮看叶东倾像是喝醉了,就说,“我明天来接猫吧,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你回国了?”叶东倾看了一眼时间,沈清淮这真是整整走了三个月。 “嗯。”沈清淮也是刚下飞机,都还没想到去哪落脚。 “你直接来接吧,刚好我有事要问你。”不光是今晚的池渐月,连沈清淮那个弟弟都不大对劲,他心里隐隐知道些什么,但是因为某些缘故又不敢确认,刚好这次,找沈清淮问个清楚。 一个男人,身上还有什么魔力不成? “什么事?” 叶东倾没说,他直接报了自己别墅的地址,然后挂了电话。等沈清淮打车到叶东倾家里的时候,叶东倾还没回来,他在门口等了一会,才看到一辆车驶了进来,有人在帮他停车,叶东倾抱着个猫,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 沈清淮准备过去的,叶东倾已经开门进去了,他只得又敲门。 叶东倾才坐在沙发上,听到敲门声之后,半天才起身过来开门。沈清淮站在门口,“我来接猫。” 叶东倾也有三个月没见到他了,现在再看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在国外呆了三个月的沈清淮,整个人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当然不只是穿着,连气质都出挑了不少。叶东倾看他还拖着行李箱,将门打开了一些,“进来吧。” 沈清淮走进来,看到客厅里有个两层猫笼,那只猫就蹲在软垫上看着他。 叶东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在那,自己去抱吧。” 沈清淮打开笼子,把猫抱了出来,“你打电话的时候,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事?” 叶东倾将遮挡在眼前的手臂放了下来,他也没喝多少酒,只是有点头昏而已,“你跟沈煦,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弟弟。” 弟弟?本来今晚沈煦也该到场的,但是他那个秘书打电话给他,说沈煦生了病去不了才作罢。好像就从沈清淮走了开始,沈煦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连叶东倾都看得出来。如果只是弟弟,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 沈清淮抱着猫,“怎么了?” 叶东倾都差点脱口问出来,但是想了想,只是说了句,“没什么事,就问问。” 沈清淮没想到一直是叶东倾在照顾猫,他还以为叶东倾找人帮他照顾呢,“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叶东倾瘫坐在沙发上,摆摆手。沈清淮拖上行李箱,“我先走了。” 叶东倾本来想让他留下的,但是现在脑子因为酒气混混沌沌,想不出什么借口留下他,就只能看着沈清淮带上门走了。 …… 离开了三个月,手机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未接来电了,沈清淮也懒得看,接了猫之后,就先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客厅里漆黑一片,和他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他开了灯,坐在沙发上给于安安打了个电话,说猫已经没事了,明天可以给她送过去,苏冷早就回国了,他手机开机过一次,当时最先看到的就是苏冷的未接来电,他想了下,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在国外之后就关机了,现在他回国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苏冷联系的时候,面前忽然多了一道黑影,趴在他腿上猫,一下子受惊似的跳开了,沈清淮抬头一看,见二楼的栏杆上站着一个人。 是沈煦。 沈清淮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沈煦今天在加班,没想到他竟然在家。 沈煦站在栏杆那里望着他,而后落到他面前的那个行李箱上。 他看到沈煦的脸苍白的惊人,望着他的目光却是漆黑一片,沈清淮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我前段时间出国了……” 听到他的声音,沈煦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回来了,而不再只是他的臆想。 沈清淮看着沈煦飞快的下楼,不知道为什么,他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抵到了沙发。但他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后退,于是站定了,看到下了楼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沈煦。 刚才在楼上的时候,沈清淮就发觉他脸色苍白到病态,现在走近了才发现,他嘴唇上也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煦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怎么了?”沈清淮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沈煦抓着他的手力气大的惊人,“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走了。” 沈清淮本来是有些紧张的,现在听他那么说,心里也升起几分愧疚来,他也想过跟沈煦说一声,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他,“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沈煦的动作忽然停顿下,他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沈清淮。 那只缩在柜子下的猫忽然叫了一声,沈清淮和他对视的目光,被那叫声吸引的偏离开,而后沈煦忽然拽紧了他的手腕,拖着他上楼了。沈清淮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煦推搡到了房间里,而后沈煦也挤了进来,将门反锁住。而后他转过身,在沈清淮的连连退步中逼近…… 第二天酒醒的叶东倾想要联系沈清淮,但他发现沈清淮手机又关机了,如果不是空掉的猫笼,他都要以为昨晚见到的沈清淮是喝醉了之后产生的幻觉了。既然回来了,干嘛还关机,难道……是他又换手机号了?想到以前沈清淮说退出直播之后,再也打不通的手机,叶东倾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 怎么说也帮他照顾了一段时间猫,就这么说断联系就断联系,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 和沈清淮约好的于安安,在等了两天之后,才等到送猫的人来。不过那个人并不是沈清淮,而是坐在车里,神色深沉的沈煦。 于安安抱着猫笼,那猫早就已经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很差,缩在笼子里,叫都不叫一声。 沈煦开车准备走的时候,于安安忽然叫住了他,“那个……你哥哥是不是很忙啊?” 沈煦看着她,目光阴冷。 于安安从前和沈清淮才认识的时候,两人关系一直很好,但后来不知道是她敏感了还是怎么样,就觉得沈煦一直在排斥他,然后她就和沈清淮的距离越来越远,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淡,到现在,唯一的联系好像就只有这只猫了。 “他很忙。” 于安安想也是这样,她垂下了头。 沈煦开车走了。 将猫送还给于安安的沈煦回到家里,他脚步轻快的上了楼,二楼的房间门都开着,只有一扇门紧闭着。他转动门把将门推开。 外面阳光灿烂,但是这个房间里,却因为拉紧了窗帘而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 “哥哥,猫已经送给她了。” 走到床边,将盖着的被褥掀开,躺在床上的人双臂被皮带绑在床柱上。他身体蜷曲,可以看得出在他不在的时候,一直在试图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皮带。 “这样哥哥就可以放心了吧。”沈煦抬手去揉沈清淮的头发,却被他偏头躲开。 柔韧的身躯,因为侧躺着,纤细的腰线袒露出来,因为蜷曲身体的动作,那双长腿几乎是压在胸前。因为在被子里一直在挣扎,消耗了大量的气力,现在身上都满是热汗,皮肤也红的厉害。沈煦将他抱下来,地上垫了床单,沈清淮因为双手被绑在一起,只能直着身子坐在床边,沈煦将被汗湿透的床单扯下来,换好了之后才又将沈清淮抱上去。 沈清淮因为嘴巴上系了东西,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煦会把他绑在房间里。 “下午有个会议必须要去公司一趟,哥哥要等我回来。”沈煦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在带上门之前,他认真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清淮。 沈清淮眼睛发红,拧着眉和他对视着。 沈煦弯唇笑了笑,然后关上了房门。 446、凭风舞(446) 叮咚—— “这是新英雄的建模。” 叮咚—— “技能方面正在做。” 叮咚—— “已经确定了明年出, 未来纪元系列。”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因为收到消息接连不断的发出提示音。卫生间里响起水龙头冲水的声音, 苏冷将手擦了擦,坐回电脑旁就看到了收到的一大堆消息——作为当红游戏公司的原画师, 精益求精的建模组会经常因为细节问题来和他沟通。 苏冷将鼠标往上拖拽,看到了建模组发过来的那张半成品。那是新英雄的雏形,黑发的男子,浑身包裹在漆黑的铠甲中,背后的躯干泛着金属的光泽——这是苏冷从沈清淮那里得到灵感所诞生的新的系列英雄,隶属于未来纪元系列的第一位英雄。 叮咚—— “新英雄的名字还没有确定,就叫虫族吗?” 苏冷覆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 然后打下两行字, “暂时。” 回完这句话的苏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原稿,画上是完全形态的虫族,猩红的眼睛和黑色的躯干昭示着他的强大。这是从沈清淮那里得到的灵感, 没想到这次阴差阳错被游戏公司看中, 决定不把这当做某一个英雄的皮肤,而是重新为他们做一个系列。他从国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这样的事,现在第一个英雄已经敲定,他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了。 关掉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苏冷拿起压在画稿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是沈清淮的照片,那是两人看电影的时候拍的, 沈清淮托着额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苏冷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划开屏幕,第一个联系人就是沈清淮。还没有回来吗?从他在回国的那天,收到沈清淮的一条短信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过了。 苏冷换衣服出门了,从回国之后,他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现在告一段落之后,对沈清淮的思念也加剧的冒了出来。他这是打算出去散心散一年? 习惯了两个人之后,重新一个人生活就格外的不适应。苏冷开车在外面逛了一会之后,发现看见什么都能想起沈清淮,最后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就已经开车到了沈清淮新家这里来,苏冷在车里坐了一会,想了想还是下车走到门口去敲了敲门。即使知道他不在,也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他已经回来了呢。 敲门的声音惊动了房间里的沈清淮,沈煦带了钥匙,所以敲门的绝对不会是沈煦。 “咚咚——” 空洞的敲门声在客厅回响,沈清淮挣不脱绑在手腕上的皮带,嘴巴里发出的‘唔唔’声也不足以让楼下的苏冷听见,最后他曲着腿,将床头的柜子踹倒。但地上铺着毛绒地毯,柜子倒在地上,只发出一阵闷响。 沈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敲门的苏冷,他心里一抖,快步走来。 苏冷听见脚步声,眼睛亮了一瞬,回头看到是沈煦,目光又很快沉静了下去。 “你在这干什么?”沈煦冷声问道。 苏冷倒是没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什么异常来,“你哥回来了吗?” “没有。” 苏冷将手收了回来,沈煦望着他的目光里,藏着戒备。 “如果他回来……”苏冷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而后他笑了笑,向沈煦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沈煦看着他开车离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门。 “咚——” 楼上又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沈煦冲上楼,看到房间里的柜子都倒在地上,沈清淮的腿挂在床沿上,喘着粗气,然后他看到进来的是沈煦,挣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沈煦很害怕苏冷找到沈清淮,以前都没这么怕过,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哥哥肯定会跟苏冷离开,并且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沈煦走过去,他看到沈清淮的脸颊上,都被束缚在嘴巴上的红绳勒出了红印,他走过去将那东西摘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清淮都已经忍了几天了,“放开我——” 沈煦抚着他的后背,因为房间里空调开着,沈清淮身上倒是没有出汗,只是皮肤烫了一些,“刚刚苏冷过来了,哥哥听见他的敲门声了吧。” 沈清淮一听见苏冷的名字,神色就微微一变。 沈煦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不过他已经走了。” 沈清淮喘着粗气,面对着沈煦,太难听的他现在也骂不出来,“你绑着我,想干什么?” “我也不想,但是哥哥一直想离开我,我没办法……”沈煦弯下腰,将脸颊凑到沈清淮面上磨蹭,“哥哥刚刚很想被他找到吧,那样他就会带你走。” 一开始沈清淮还能当他胡闹,现在他都被绑在房间里绑了两天了,“沈煦,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沈煦像是没听到一样,“哥哥一定会跟他走吧,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沈清淮感觉到脖颈上覆上了一片温热,他挣扎着想要闪躲,沈煦却将他抱的更紧,“我不会让哥哥再见到他了。” 沈清淮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沈煦的唇,就顺着他的鼻梁吻了下来。 …… 叶东倾和沈煦最近联系并不多,虽然两人是合作关系,但沈煦的公司发展主要还是在线下,所以大多时候,叶东倾不会本人去见他,而是安排其他的人和他见面。今天纯属意外,前几天该和沈煦商谈的人,出了点意外,今天为了显示诚意,所以叶东倾自己过来了。 叶东倾身后跟着替他拿文件的人,他本人走在最前面,挺拔的身材和英俊的样貌让他显得更像是大学教授而非是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叶总——”早听说他要来的秘书已经等候多时了,“总裁在六楼的会议室等你。” 叶东倾抬手将压在鼻梁上的眼镜网上推了推,而后笑着点下头,进了电梯里。 六楼就是高层办公的地方,秘书领着他进了办公室。 叶东倾进去之前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整,二十分钟差不多能结束。 在前面带路的秘书去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来。” 紧闭的门被打开,叶东倾看到了办公桌后的沈煦,前段时间沈煦状态一直不大好,最近看来好像是已经调整过来了。 “叶总。”沈煦站了起来。 叶东倾将手递过去,两人短暂的握手之后,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上次的事非常抱歉,这次我带了新的合约过来。”叶东倾说话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人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他,而后他递给了沈煦。沈煦接下来翻看着。 交涉从容不迫的进行,结果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当初沈煦来找叶东倾的时候,叶东倾就觉得他以后会很是不凡,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崭露头角了,相信假以时日会在商场里混迹的更加得心应手。 “还麻烦叶总亲自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沈煦和叶东倾同时起身,在送叶东倾出去之后,叶东倾因为看手表上的时间停顿了一下。 两点二十。果然和预料的一样。 “咚——” 叶东倾回过头,刚才那一声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沈煦就在他的身后,他一副起身相送的模样,他像是没有听到那一声响动一样,叶东倾也只得按下心头的疑惑,被他送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咚——”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叶东倾清晰的听见这一声响动,是从会议室里传出来的,但是他回过头,门已经被关上了。 会议室里,会有第二个人吗? …… 送走叶东倾的沈煦,在反锁好门之后,打开了会议室的一个小隔间的门,那里是专门供他休息的地方,现在里面也正躺着一个人。 床旁边的茶几被踹动了,上面茶杯里的水溢出了一些洒在了桌子上。 沈煦进来之后,将茶几搬回了远处。 沈清淮这一次,不光是手腕上,连脚上也绑了东西,他只能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蜷缩着。床底下有个打开的箱子,沈煦这两天往来家里和公司,都是把他装在里面。 “哥哥怎么总是想要踹东西?”沈煦看到他发红的脚掌,那茶几是玻璃做的,很沉,沈清淮刚才踹了几脚,脚底都红了。沈煦在床边坐下,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伸手慢慢去揉沈清淮的脚底,“疼不疼?” 沈清淮嘴巴里被塞了东西,现在连‘唔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晚上我们回家,哥哥想吃什么,等下我们一起去买。”沈煦说。 沈清淮将被他揉在手里的脚抽了出来,沈煦抓住他的脚腕,又将他扯了回去。 “想不想吃鱼?” “或者海虾?” 沈煦细致的询问着他,如果沈清淮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他这个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像是温柔体贴的男友。 “哥哥最近东西吃的好少。” 天天被人强制喂食物,吃得多才有鬼的。 “今晚我做饭,哥哥一定要多吃点。” 白皙的脚趾踩在深灰色的西装上,脚腕处的红印,像极了缠缚的红绳。 “不然哥哥一直吃这么少,我会很担心的。” 沈煦抵在了沈清淮的额头上,两人视线相交,沈清淮垂下眼睛躲避开。 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因为隔间只是半掩,这声音没有阻隔的就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沈煦方才温柔缱绻的声音,一下子冷冽起来,“什么事?” “总裁,有几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要见您。” “谁?” 门外的人报出几个名字,沈煦的目光也跟着冷淡下来。因为公司的发展,那些在低谷期都选择放弃的学长们,就开始找起他的麻烦来。前几次他一直选择避而不见,但现在,总该要好好解决一下了。 沈清淮看到压在他身上的沈煦忽然直起了身体。 “哥哥等我一会,很快就处理好了。” 沈清淮看着沈煦走了出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折返回来,将沈清淮的脚够得到的茶几搬开,然后才带上门出去了。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隔间的门忽然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沈清淮以为是沈煦回来了,靠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很快就发现那不是沈煦,进来的人明显不熟悉怎么开隔间的门,所以迟疑了一下。那开门的是谁? 沈清淮仰起头,看了过去,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从门外望了进来,看到被绑在床上的沈清淮时,那眼中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诧异。 447、凭风舞(447) 开门的是折返的叶东倾, 他没想到会在会议室的休息隔间里看到沈清淮,更没有想到, 还是袒露着身体被绑在床上的沈清淮。 和平时见到的沈清淮都不同,因为被绑在这里不知道多久, 他眉宇间满是不安之色,望过来的目光也惶惶然的,让他显得极为脆弱。因为被绑的太久,他细弱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勒痕,只是因为皮带被沈煦换成了内里带绒毛的,所以并没有除了勒痕之外的其他伤痕。 沈清淮侧躺在床上,他现在除了侧躺叶做不了别的姿势。稍乱的头发耷拉在眼前, 口中为了防止他发出呼救塞了东西, 被撑大的口腔里,无法吞咽的唾液从下巴上垂下来,一副遭受凌虐的模样。 叶东倾就这么盯着他,许久都没有动作。 叶东倾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目前知道的, 大概也只有他的初恋女友——他有施虐倾向,对于自己的伴侣,喜欢进行身体的凌虐和言语的羞辱,在第一次的时候,因为过激的行为,吓走了青梅竹马的初恋。虽然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需要正常的抒发欲望, 但因为这个癖好,他尚且保持着自律。他喜欢女人是毋庸置疑的,但因为逃出国外的初恋的缘故,他开始更喜欢那种乖巧柔顺的女性。但,不得不说,面前这个样子的沈清淮,让他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鼓噪情绪。那是从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的鼓动,那种迫切的想要欺负他,让他哭出来,求饶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 沈清淮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他,‘唔唔’叫了起来。 叶东倾因为他的叫声惊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带上门走了进来。 沈清淮本来就瘦,这几天因为厌食的缘故,脸色苍白的过分,像是被人监禁…… 对于有这个癖好的叶东倾而言,监禁也算是一种情趣,不过身处法制完善的社会,叶东倾也知道遏制自己的这种畸形癖好。 因为叶东倾是站在床边的缘故,沈清淮只能枕着自己的胳膊,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叶东倾也在看他,垂着目光,很是认真的模样。 “唔唔——” 叶东倾的理智回笼,他在床边蹲了下来,视线和沈清淮平齐,然后他把沈清淮嘴巴里的东西扯了出来,那是个红色的镂空口球,来不及吞咽的唾液,就从那些孔里渗透出来。被摘出嘴巴里东西的沈清淮喘息了半天,才终于开口,“帮,帮我解开。” “是沈煦?” 沈清淮点头。 弟弟把哥哥这个样子关在办公室里,那本来让人迷惑的关系,就好像一下子得到了解答。 “叶,叶东倾。”这几天沈清淮能尝试的都尝试了,除了旁人帮他解开以外,他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帮我解开。” “沈煦马上就会回来。”叶东倾说。 沈清淮意识到,对方是没有帮自己的打算。 如果不是这么一个状况,叶东倾肯定会救他,但是现在就是他给沈清淮解开,两人想从沈煦眼皮子底下离开,也是一桩难事。 “你从回来,就一直这样了?”叶东倾还在想,沈清淮为什么从回来就没有音信了。 沈清淮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叶东倾。 “我就说,为什么联系不到你。”因为沈清淮垂下了头,他没有看到叶东倾和往常都不同的漆黑目光。 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他是如此的适合被这样对待呢。从那一个雨天目睹一切滋生出的欲望,被解释为禁欲太久,到现在,他却觉得,应该不是那样。 叶东倾看到了脚边的箱子,箱子里还散着一副手铐,叶东倾算是知道,沈清淮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了。 “那你能不能帮我……”报警两个字沈清淮没说出口,前段时间的风波才平息下去,要是因为这事再闹出来,他和沈煦谁都不好看。 “帮你什么?” 沈清淮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苏冷,私下里解决,总比闹的人尽皆知好,“你去找苏冷,说我现在……在沈煦这里。”苏冷一定会明白的。 叶东倾猜这个,大概就是沈清淮那个男朋友的名字了。 沈清淮把地址报给叶东倾,他从来不喜欢记电话号码,手机被沈煦拿走之后,他一个能联系的人都没有了。 叶东倾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门口。 沈清淮用手指抓住他的衣服,用央求的口吻说,“求你帮下我。” 在正常交流的时候,叶东倾对沈清淮还没有过什么想法,但偏偏,沈清淮现在任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仿佛撩在他的酥软处。要是沈清淮还用平常的模样对他求救,叶东倾肯定会答应,但现在,想到要帮沈清淮联络别的男人,叶东倾心里就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抱歉。” 沈清淮因为他这两个字目光黯淡了下去,但叶东倾伸到他脑后的手,又让他惊住了。 叶东倾将绑在他嘴巴上的东西解开了一些,绳索可以松松垮垮的垂下来。而后他就将那个口球又塞回了他的嘴巴里,在头发的遮蔽下,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我跟沈煦是合作关系,如果帮你了,以后我会很难做。”叶东倾在收手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帮沈清淮捋了一下头发,手指缠绕着有些湿润的头发,将它绕到沈清淮的脑后。 沈清淮发觉嘴巴里的东西能轻易吐出来了,他也明白了叶东倾的用意。 “沈煦应该要回来了,我先走了。”叶东倾是怕自己再留下去,忍不住对沈清淮做点什么出来。 沈清淮看着叶东倾带上门走了,他又在床上去蜷缩了起来。 …… 沈煦回来之后,确实没察觉到什么,秘书和他说叶总关于文件中间,还有一些要补充的,只是过来之后,发现他不在就又走了,沈煦看到休息室的沈清淮仍旧在那里,也就没有把叶东倾的折返当回事。处理好工作上的事之后,他把沈清淮手腕上的东西解开,沈清淮手上缠着两条绳子,一条用来绑他的手,一条用来绑柱子,现在解开了一条,沈清淮仍然被桎梏着。 沈煦把他抱起来,放到箱子里。 沈清淮蜷缩在里面,皮肤白的有些刺眼。 “哥哥,我们回家吧。”沈煦说完,就将箱子拉上了。被关在里面的沈清淮,在用膝盖抵出的空隙中,把嘴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然后开始咬手上的皮带。他已经跟沈煦来回不知道多少次,对于路程远近再熟悉不过,在被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咬开了手腕上的绳子,但箱子仍然是紧闭的,即使他打开了绳子,关在里面也暂时无法动弹。 开车的沈煦忽然听到响动,他回过头,发现箱子滚动了一下,他将车停在了路边,低声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清淮故意‘唔唔’了几声,沈煦怕他刚才摔痛了,就将箱子的拉链拉开了。外面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沈煦在打开箱子的时候,还没发觉沈清淮手上的绳子已经散开了。他托着沈清淮的肩膀要查看有没有撞到哪里的时候,一个拳头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脸上,在他吃痛弯腰的时候,车门被打开,赤着脚的沈清淮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沈煦马上反应过来,他下车去追,沈清淮被他追的一路仓皇躲藏,往阴暗的巷子里钻。 沈煦追他追到巷子里。 那是一条狭小的暗巷,里面四通八达,堆积着附近人家的垃圾,沈清淮没有穿鞋,他走的太快,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掌被划伤,他痛叫了一声,沈煦听到了,马上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哥哥,跟我回去吧。” 沈清淮根本不理他,晚上的天有些冷,巷子旁边的几户人家,家里亮着朦朦胧胧的灯光。 “哥哥——” 沈清淮不知道脚下踩了什么,他感觉到脚下湿漉漉的,应该是踩到了碎玻璃流了血。但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敢有停顿,再跟沈煦回去,他不知道有没有命再逃第二次出来了。 沈煦刚才追下来的时候没有拿手机,现在在阴暗的巷子里,连灯光也没有,不知道该往哪里追。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因为有风,他无法判断那血腥味的来源。他知道沈清淮受伤了,心里越来越急。 沈清淮为了躲避沈煦,七绕八绕进了个死胡同里,还好身边有可以躲藏的东西,他顾不得那是什么,捂住嘴巴缩了进去。不知道在里面躲了多久,外面已经没有声响了,那些亮着灯的居民楼里也暗了下去,四周一片漆黑。 沈清淮浑身都冻僵了,他从里面爬出来,发现自己身上沾了一层灰,现在也讲不到什么洁癖了,他从巷子里钻出来,借着路灯的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果然是踩到了碎玻璃,脚上都是血,刚才因为太紧张,都没感觉到疼痛,现在缓过来,钻心的疼痛。 身上没有手机,没有钱,连衣服都没有,实在是他这么多年来最狼狈的一次。沈清淮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已经深夜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路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苏冷的家,好像就在附近?沈清淮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都冻的发麻,想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拜沈煦所赐,他就只想骂脏话,果然因为小时候乖巧,所以长大了开始熊的肆无忌惮了吗?说白了,就是缺爹少妈欠管教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清淮终于看到苏冷的别墅了,因为他赤着脚,脚上的血一直没止住,不过因为疼的麻木了,所以现在也没有感觉到别的。沈清淮走到门口,抬手去敲门。 没有回应。 说好的生活作息规律呢?大半夜难道出去鬼混了? 沈清淮在敲了近半个小时的门之后,终于放弃了,他决定还是先去找套衣服换上,顺便处理下伤口。 值得庆幸的是苏冷的家是在市区中心,这边的居民楼特别多,沈清淮找了半天,终于在居民房外面找到了别人晾的衣服,他换上之后,还从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他最穷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 沈清淮拿着二十块钱发了半天呆,在选择明天用这吃饭还是想办法联系苏冷之间,选择了后者。沈清淮看到了一间网咖,他记不得苏冷的电话,所以电话联系作废,他只能通过网上想办法联系他了。不过沈清淮因为上次的事对网咖有点阴影,他踌躇了半天,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没人认得到他了,就一咬牙进去了。 网咖在二楼,一进去就闻到了汗臭味和烟味,沈清淮有点反胃。网咖里坐满了人,有些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和一些逃课出来打游戏的少年,沈清淮没有多看,那仅有的二十块钱开了台电脑,把自己所记得的一切账号都登上了,包括游戏账号。但他一个一个找过去,发现苏冷居然都不在线。 这么惨的吗? 沈清淮心里叫苦不迭的时候,一个头像忽然跳跃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点开,发现居然是明影发过来的。明影问他在哪,他正在回复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因为那消息的提示音,看了一下他的电脑。 “我在网咖。”沈清淮都已经想找明影来救急了,“你在哪?” “我回家了。” 沈清淮,“……” 坐在旁边的中年男子,忽然将头凑近了他的电脑,然后扭过来看沈清淮的脸。沈清淮看他嘴巴里叼着半根烟,烟味冲的他忍不住偏头躲了一下。 然后那个中年男子回过头,和坐在他身旁那个打游戏的赤膊男子说,“这个,是不是那个主播啊?” 沈清淮听见主播两个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而后那中年男子望过来的目光,更是让他想要马上站起来离开。 “哪个啊?” 沈清淮起身离开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那几个坐在一起打游戏的中年男子都站了起来,拦在沈清淮面前,“你是不是那个叫青淮的主播?” “你认错人了。”沈清淮开始后悔自己进网咖了。 “没认错,我还有你照片。”对方说着,将自己的手机拿了过来,屏保就是沈清淮当初直播的时候女装照片。 “你还真是男的啊。” 沈清淮被几个男人堵在网咖里,旁边有打游戏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因为那几个男子露出的胳膊上都有纹身,所以也只是望他一眼就低下头去。 “你认错人了!” 几人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放开我!” 怕引起更多的注目,几人拽着沈清淮的胳膊,将他从网咖里拖了出去。 …… 苏冷今晚赴恩师宴,回来的时候,从车上看到路边几个推推搡搡的黑影,因为他开着车,所以并没有看的多清楚,心里只有些奇怪,但一看二楼是个网咖,估计是些闹事的人,就没有在意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把车停到车库了,拔了钥匙去开门的时候,看到脚下有一片黑的东西,他拿了手机出来一照,发现时脚印的轮廓,像是血,那脚印只有他门口有,别的地方只有淡淡的轮廓,现在天色漆黑,他也看不清楚。 恶作剧吗? 已经太晚了,即使想探究是谁做的,也不是时候,苏冷开门走了进去,在关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了外面留下脚印的地上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448、凭风舞(448) 网咖后面就是一条幽暗的小巷, 沈清淮被几个人挟制着,拖进了一个卷帘门里, 那里应该是修车场,昏黄的灯一打开, 入目都是散落在地上的零件。 “把门关上,让人家听见不好。”抓着沈清淮胳膊的男人说道。 卷帘门被拉了下来,发出的尖锐响动让沈清淮一颗心都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卷帘门拉上之后,这修车间就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因为怕沈清淮挣脱而一路抓着他胳膊的人,在此刻也终于放心的松开了。沈清淮一得了自由就往卷帘门跑,但他打不开那卷帘门, 试了几次, 手掌里都磨出血了那紧闭的卷帘门都纹丝未动。 “长志,你那个破相机呢?” “要相机干什么?” “赶紧拿出来,我给他拍几张照。” 沈清淮回过头,见几人围在他身后, 前面是打不开的门, 沈清淮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他一路被挟持到这里,现在心里发冷。但他语气却冷静的很,“你们这是要绑架我?” 拿了相机的男人转过头来看他,“哎呀,绑架犯法,我们可不敢, 主播我们就给你拍几张照片,拍完了就把你送回去。” 沈清淮直觉那不是简单的照片,果然对方的下一句话直接说出了目的。 “不有个主播还一直帮他洗吗,把他衣服脱了,拍完了发网上,看他还怎么洗。” 窃笑声,“要发上去,明天肯定是头条吧。” 沈清淮总算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要是现在他照片出现在网上,那么他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就是叶东倾一开始不追究他,在网络舆论下,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到时候就是真的完了。 拿着相机的人走了过来,他笑眯眯的看着沈清淮,“主播,你就好好配合一下。” 沈清淮背后抵着冰冷的卷帘门,在这么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也无路可退。 照片是肯定不能让他们拍的,沈清淮盯着那人手上的相机,对方以为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低头调试相机的时候,沈清淮忽然扑了上来,他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抢夺过相机,狠狠砸在了地上。相机是老式的,一落地就四分五裂。 “妈的!”那拿着相机的人一拳将沈清淮打倒在地,沈清淮本来脚上就有伤,被打了一下之后,站也站不稳了,撞在了卷帘门上,闷哼了一声。 几个人去捡相机,最后发觉不能用了之后,一个劲的在骂脏话。沈清淮却松了一口气。 “给脸不要脸了还!”那打了他一拳的人又走过来踹了沈清淮一脚,沈清淮狠狠的瞪着他,对方被他目光所慑,只踹了一脚就退了回去。 “相机用不了了。” “用手机拍。” “把他衣服扒了,你们去把他按住了!” 沈清淮还没站起来,就被按在了地上,几个人抓着他的胳膊和腿,然后几双手一起伸过来,扯他才换上没多久的衣服。 地上都是灰,还有铁锈,沈清淮被按着不能动弹,珠玉似的脸上都沾了不少灰。 几个人把他上衣脱了,拍了几张照之后,不知道谁伸手过来摸他的腿。 “这主播太漂亮了吧。” “比女的还好看。” 本来就挣扎个不停的沈清淮,这一下更是拼命挣扎起来。 “反正照片拍了,他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沈清淮听着几人的对话,气的胸口欺负个不停。 该死的! 铁锈蹭的背后生疼,就在对方压下来亲他脸颊的时候,忍了多日的沈清淮一下子爆发,他一口咬住那个人的脸颊,咬的太狠,血腥味从嘴巴里蔓延开。 “啊!”被咬的人大叫,然后抓起沈清淮的头发,迫使他松开了嘴巴。 沈清淮喘着粗气,看着那个血从脸颊上往下淌的人,他那一下是真的咬的狠了,对方伸手想去止血,却沾了满手的猩红。 沈清淮将被拽了一半的裤子拉了起来,然后中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见了血的男人这一下子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冲上来,猛踹沈清淮的腰腹。 沈清淮这几天又没吃什么东西,今晚受了冷又受了惊,那男人踹了几脚,血腥气就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对方还嫌不解气似的,拽着他的头发往地上的铁块上撞。 “别打了别打了!” “再打要出事了!” 沈清淮已经听不到那些阻拦的声音,他头被撞的昏昏沉沉的,一咳嗽,嘴巴里的血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疼。浑身上下都疼,身体也有些不受他控制的绵软。 那个施暴者看到他这个凄惨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虚,但是迫于在同伴面前的颜面,却还是要摆出一副不解气的样子。 “怕什么,在这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只为好玩,才在同伴的撺掇下把沈清淮掳了过来,要真弄出人命他们也不敢。 沈清淮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闭上眼,四周都黑暗下来。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单纯的黑暗,但是很快发现,在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缓缓亮了起来。 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匆匆的脚步声。 “加里斯,首领他怎么样了?” “他心情很差,别打扰他。” “可是,有巡航舰向我们发起了进攻。” “我来处理。” 他……死了? 那这里是哪里? 灯光越来越亮,沈清淮终于看清了,自己是在一条走廊里,他这是,在杰斯的星航舰里。 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虫族的基地里,那么怎么会回来? 没有任何变化的加里斯脸色阴沉的从他面前走过,还有几个星际海盗们跟随在他的身后。他们谁都没有看到站在走廊中间的沈清淮,就这么,擦肩而过。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沈清淮来不及管加里斯,确定了自己确实回到了星航舰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杰斯。 他走了之后,哥哥怎么样了? 他走的很快,等到他气喘吁吁的冲进杰斯房间里的时候,房间里唯一亮着的仪器让他顿住了脚步。 杰斯浸泡在封闭的容器里,蓝色的光让他英俊的容貌更是像极了神祗。 真的是……真的是他…… 杰斯已经在这里面呆了很久了,在西泽离开之后,他就一直将自己封闭在这里。他的头发在水里漂浮着,蓝色的光晕围绕着他。 沈清淮就这么站在门口。加里斯看不见他,已经说明,他回来的可能就只是自己的一缕意识。 陷入黑暗里的杰斯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看着他,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沈清淮以为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但是杰斯的目光,从一开始醒来的空洞,变成了狂喜。 “你回来了?” 杰斯的声音没有传出来,他双臂挣脱了那些刺进皮肤里的管子,双手抵上了玻璃壁。 “西泽——” 沈清淮从这一声呼唤,已经确定了杰斯可以看见他。 仪器被打开,杰斯大步走了出来。 “真的是你吗?” “西泽。” 沈清淮就站在原地,就在杰斯的手要碰触到他的时候,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被谁抓住了,但是睁开眼,眼前又都是昏黄的灯光。 “流了这么多血,要不送医院去吧?” “送什么医院!你想死是不是!” 还是在破旧的修车间里,身上的疼痛也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果然是错觉,连手上被抓着的感觉,也是错觉。 沈清淮的手动了动,有一根手指,温柔的勾着他。沈清淮一惊,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中,金色的光斑在闪烁着,正在争吵的几个人也发现了异常,都停了下来。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像是再也不愿意放开一样。 高大的青年,在光芒的包裹下,以一个最不可能的姿态,出现在了这里。 沈清淮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青年,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目光,耀眼无比。 “杰斯?” 杰斯俊美的脸上,闪现过一瞬间迷惑的神色,他是要抓住西泽的,但是…… 这个人是谁?这个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的人? 沈清淮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杰斯,他……居然出现了。从另外一个世界里,来到了他身边。 “西泽?” 令人安心的声音。 沈清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扑到了这个青年的怀中,而后痛哭起来。 太委屈了,如果在杰斯这里,他才不会受那么多的委屈。 杰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西泽,即使不再是那个模样,他也认识他。那种看见他,就觉得心被填满的感觉。 “哥哥——” 杰斯紧紧的抱着他,下巴抵在沈清淮的头顶,一副十足的庇护者姿态。 “我来了,西泽。” “不要哭,我在这里。” 沈清淮额头上的血沾满了杰斯的手掌,他在发现了之后,周身的温度迅速降至了冰点。 这里没有别人了,所以—— 转过头,金色的目光锁定了那几个因为他的出现而惊恐的几个人。 杰斯将沈清淮抱了起来,他背转过身,温柔的对沈清淮说道,“西泽,把眼睛闭上。” 449、凭风舞(449) 作为让帝国都束手无策的星际海盗, 杰斯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在这脆弱的人体没有任何保护的世界中, 他只是抬了抬手,刚才还鲜活的人体就粉碎成了一地的肉块。埋在杰斯怀里的沈清淮, 只来得及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紧紧的拽着杰斯胸口的衣襟,杰斯贴在他的耳边,“快了。” 埋在杰斯怀里的沈清淮,听到他这句话就慢慢放松下来。 杰斯所生活的世界,科技远远胜于眼下的世界,他肢解了这些人的躯体, 却没有伤害他们大脑里感知痛楚的神经, 所以在一地的血肉模糊中,那些沉浸在剧痛中的躯干还在战栗着,杰斯的手重重一握,光影斑驳的墙上, 似乎有大量温热的东西喷溅而出。 血腥味更浓郁了一些。 沈清淮在杰斯身边这么久, 对于他残忍的手段也是了解一二的,他知道杰斯在做什么,却没有阻止他。 杰斯抱着沈清淮往外面走去,他没有空出来的手,走到卷帘门门口时,那金属快速融化,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 被抱出来的沈清淮,看到了那被融出一个黑色洞口的卷帘门。 杰斯出来之后,就站定不动了,他并不熟悉这个世界。 沈清淮挺直了腰,环住他的脖颈。两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西泽在这里。” 沈清淮闷在杰斯的胸口,他有些冷,忍不住将杰斯抱的更紧一些。 “我带你去医院。”杰斯看到了沈清淮头上的伤口。 沈清淮摇头,他没法跟杰斯解释这个世界杀人是犯法的,刚刚杰斯收拾掉的那些人,后续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没关系的,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这些伤口对于愈合力超强的alpha确实不算什么,杰斯只是不想看沈清淮流血而已,“西泽现在住在哪里?” 沈清淮想了想,说,“我没有住的地方。” 那一瞬杰斯眼中涌出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以为这是个从未被人踏足的星球,西泽流落到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沈清淮现在已经不是alpha的体质了,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感到有些晕眩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让杰斯担心,强打精神,“哥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杰斯环首四顾,城市里最高的那栋建筑物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辆车从拐角处行驶过来,因为已经入了夜了,车里的人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还投过来诧异的一瞥,杰斯却没有在意,他直接抱着沈清淮悬空而起。两人升到了半空中,杰斯俯视脚下纵横的街道和暗巷。 沈清淮也没想到杰斯会突然升空,他看到下面那个开车的人,因为看见刚刚那灵异的一幕,吓的直接撞到了一旁的电线杆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沈清淮疾驰而去,大厦最高层是个观景用餐的地方,现在早就到了关门的时候,杰斯却不管那么多,他直接打碎了玻璃,带着沈清淮闯了进去。 沈清淮头上的血流到了眼前,勉力睁着眼,一副虚弱的模样。 杰斯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这点伤口对于拥有强大体质的alpha那说,简直不值一提,但是为什么…… 沈清淮睁眼看到杰斯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杰斯解释,自己现在这个身体可能连omega都不如的事实。 “西泽——”杰斯并不会治疗,他想帮沈清淮止血,但是不知道从何下手,“我带你去医院。” 沈清淮摇头,“没事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在慢慢止血了。 杰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大厦外的月光穿过碎掉的玻璃照射了进来。即使在现在,沈清淮都无法相信,杰斯是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简直……就像梦一样。 杰斯牵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婆娑着,“西泽,我马上联系加里斯,他很快就能来接我们。” “哥哥,你联系不上他的。”沈清淮早就试验过了,他所存在的每个世界都是独立的。 杰斯毫无反应的联络器证明了这一点,那即使是在黑洞中,都不会毫无反应的东西,来到这里之后就变成了废铁一块。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是死了之后,才来的这里——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了。” 杰斯停下了动作,面前的西泽完全换了一张脸,其实只要他认真的去查看,就会发现不光是脸,连西泽身体里信息素也完全消失了。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都没想到,你能来到这里。” 杰斯理解了沈清淮的意思,“没关系,这里是哪里都不要紧,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 “你要留下来吗?” “嗯,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杰斯都不敢回想,当他得知西泽死去的噩耗时的那种绝望感和无力感。 沈清淮听见杰斯的话,心里的酸涩感几乎要翻涌出来。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却看到了杰斯握着他的手,在一点一点的变的透明,杰斯也注意到了,他紧紧的蹙起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 沈清淮反手握住了杰斯的手,那变透明的地方已经抓不住了。 从手掌开始,很快,整条手臂都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 沈清淮刚才还在因为杰斯的到来而不可思议,现在看到这样的变化,他反而平静了下来,杰斯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会和幻境一样消失,也是可以理解的。 “西泽——”杰斯有些惊慌起来。 沈清淮抬眼看着杰斯,杰斯是第一个从他已经死去的世界里追寻过来的人。 “我……我为什么在消失?” “因为哥哥不属于这个世界,哥哥要回去了。”大概没有哪一刻,沈清淮像这样明白自己的心意。 杰斯本来想说自己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是他抬眼看到从沈清淮眼中滚落的大滴泪珠,就明白他此刻心里恐怕更难受,于是他反过来安慰沈清淮,“没事的西泽,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一定能找到。” “嗯。”眼睛一眨,又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杰斯整个下身都已经消失了,沈清淮终于忍不住,他扑到杰斯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不要走!别走——别走——” 杰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西泽,他怎么愿意离开,但是现在他却是要不得不离开。他也紧紧的回抱住沈清淮。 “你走了,我受了委屈怎么办?你走了,我被人欺负怎么办?”沈清淮天生就是个贪图享乐的家伙,让他承担责任,奉献自己什么的,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西泽,西泽——你相信我,我很快就来接你。”杰斯将沈清淮的头抬起来,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让他的心疼的快要裂开,“很快,相信我。” 沈清淮知道杰斯不会来了,两个世界,杰斯这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转眼间,杰斯的上身也快要消失了,他的脸被金色的荧光吞噬,就在沈清淮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消失。 从破碎的玻璃外灌进来的冷风一吹,杰斯就整个消失了,如果不是换了一个地方,沈清淮都会以为自己这是在被人打到半死的时候产生的幻觉。但从窗外往外俯瞰的城市,又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其实活了这么久,沈清淮都已经发现了,他死了就会进入下一个世界,这种轮回不知道会不会被终止,从今晚来看,他是将要昏厥的时候,回到了上一个世界。那是不是,只要他在这个世界死了,就能回去?当然,也有最坏的结果,那就是他会再次进入下一个世界,然后重新开始。 深夜里的城市像是蛰伏的野兽,霓虹灯串成了它的脊梁,沈清淮站在大厦顶层的窗户里往下望去,这种高度让他有了种头晕的感觉。 跳下去? 这么高会死是一定的,但是就是因为太高了,他还要在坠地之前,承受那种赴死的煎熬。死亡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沈清淮已经活了几世了,但是每一世的死亡都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在窗户旁站了一会,沈清淮退了回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是怂了。 他也不想再活了,因为知道死亡不是终点之后,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再牵绊住他了,现在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眷念,加起来都比不上对于杰斯的思念。 赌一把吧! …… “是,三个小时之前在这里走失。” 天才蒙蒙亮,一夜未眠的沈煦和几个警察站在一起。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哥哥。” “为什么会走失?”听到走失的是个成年人,做笔录的警察顿了顿。 “因为……”沈煦抿了抿唇,“我和哥哥发生了争执,然后他就丢下我走了。” “那可真是任性。” 不,都是我的错。沈煦在心里这么说着。 找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哥哥的沈煦选择了报警,哪怕被警察找到之后,哥哥向警察寻求帮助,也比从此躲起来要好得多。 警察将路段的监控调了出来,很快就确定了走失的那个人是在网咖里,沈煦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在从网咖里看到沈清淮被几个人拽出网咖的时候,他那颗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非常不好的预感。 警察在寻找走失的人的时候,顺便又找到了一个肇事的家伙,那个开车的人,撞到了电线杆,头破血流的趴在方向盘上。警察帮他打了120,在救护车还没有过来之前,他们继续反复看着监控,查找走失的人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网咖里有录像,但是外面没有,最后还是问的网管,网管和警察说,那几个人在附近开了个修车厂,警察让网管带路,找到这个巷子里的修车厂时,发现卷帘门上有一个被高温融化出来的大洞,当时的温度应该真的很高,这铁质的卷帘门,融化之后,留下了悬挂在半空的凝固的铁水。 修车厂里漆黑一片,浓郁的汽油的味道有些呛人。 “是在这里吗?” 网管点头,“是。” 沈煦已经忍不住先一步冲了进去,进去之后,他发现这漆黑的环境里,灯光居然还亮着,只是因为灯泡被什么东西裹了一层,所以只依稀的漏出一点灯光。 外面的警察走了进来,汽油味盖不住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沈煦不能分辨出这气味的来源,他打开手机上的照明模式,往那昏暗的地方一照,后进来的警察,就被那满满一地血浆一样的东西吓的往后踉跄一步。 沈煦在看到这里面场景的时候,心跳忽然急速加快,但他头脑却从未有过的冷静,他握着手机,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后面的警察用手把卷帘门拉上去了,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散落了一地的血浆还有墙上的猩红都令人不寒而栗。 裹在灯泡上的,是一层类似于皮肤的东西,外面结了一层血痂,所以才把灯光掩的这么严严实实。现在那灯泡晃动了两下,盖在上面的东西滑落了下来,猩红色蒙在灯泡上,让这里更多了几分血腥的可怖。 还要在往里面走的沈煦被警察拉住,他已经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了,前所未有的惶恐感吞噬了他,他一张脸苍白如纸。 这些……都是什么? 哥哥又在哪里? 450、凭风舞(450 终章) 送去化验的血浆被检测出确实属于人体, 但是dna这种东西完全被破坏掉了,所以无法从中判断出这些东西, 到底是出自几个人的身体。 沈煦一直祈求着这些东西不要和哥哥有关,但是当警察将其中一份血液检测报告递给他的时候, 其中确认出自沈清淮之后,沈煦整个人就已经有点崩溃了。 “这些血是我哥哥的?” “你要告诉我,我哥哥现在……就是那一地的肉块?” “不,不可能——他只是藏起来了,他只是在躲着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他。” 沈煦因为退的太快, 撞上了身后的墙, 他看完检测报告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个劲儿的发着抖。 “只是检测到你哥哥的血液,那些肉块, 到现在还无法判定是属于哪些人的。”办案多年的警察, 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也有些凝重,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玄幻的场景,明明是人体的肉块,但是送去检查之后,竟然完全查验不出dna,负责检测的人员说,不光dna, 连骨头和最细微的血管都被融化掉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沈煦跌坐到了椅子上,他心口疼的厉害,只有伸手去按,才能稍稍止住一下那些痛楚。 因为有人死亡的缘故,本来只是来找走失的人的警察瞬间多了几倍,不光那个现场被封锁,包括昨晚一条街上的录像都被调了出来,沈煦反反复复的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从巷子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的沈清淮,脚下都是血……他看的时候都觉得心疼的要死,但是为了找到哥哥,他又无法不去看这些东西。 一遍一遍,自我折磨一样。 那一定不是哥哥吧,对,绝对不是哥哥。 “能详细的和我们说一下昨天的经过吗?”因为出了几条人命,警察查询的更详细起来。 抱着头的沈煦一直在发着抖。 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头的沈煦,眼泪不断的从大睁的眼睛里滚落下去。所有的理性都没有了,连最基本的克制都做不到,沈煦失态到了极点,他痛哭的厉害,“我哥哥没事,是吧。他没事的——”需要旁人亲口的安抚,他才能觉得好受一些。 警察安抚道,“没事的。” 沈煦还在发抖,他停不下来这种颤抖,伴随着他的颤抖,是滚滚而下的眼泪。 …… 已经进入旅游淡季了,很多景点都已经冷落了下来,沈清淮轻易的买到了票。他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这次再来的时候,他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个阶梯那里上次遇见那个算命人的地方,但这一次那个人没有来。 陡峭的山壁上开满了那种黄色的大花,一朵一朵垂覆下来,有种诡异的靡艳。 环在山壁的长阶梯上,只有他一个人,沈清淮无心去欣赏那些景色,匆匆的下到了最底层。上次他偶然和苏冷来了一次,在暗河里听见的,看见的东西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他死了会进入下一个世界,但是如果在这里呢,会不会回到上一个世界? 因为没有多少游人,所以渡口就只有一个人站在船上等候,沈清淮跳上船,那船跟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一下。 划船的人都是很健谈的,他和沈清淮攀谈了几句,沈清淮的回应都很是冷淡,渐渐的,划船的人也不说话了。船只进到了山洞里,周围暗了下来,沈清淮听到了自己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暗河里没有灯,全靠划船的人凭借记忆划出去,沈清淮听到暗河里哗啦啦的水声,等深入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他果然又听到了歌女的乐声和杯碟碰撞的喧闹声。上次那穿着狐裘的青年这一回仍然举着酒杯来邀他喝酒,沈清淮上一次太过惊慌,以至于没有看清楚,这一次他大睁着眼睛,面前那青年唇角上翘的弧度,他都收入了眼底。 “你今日好生奇怪,一副呆愣的模样,可不像往日的你。”青年举着酒杯的手指上,戴着藏绿色的宝石指环,宝石上映着熠熠的烛光。 沈清淮冷静的和他对视着,他已经有些记不清这个人的名字了。 “周郎?”一杯酒饮尽之后,看他还是毫无反应,不由诧异的挑眉。 沈清淮扶住了船栏,上面是石壁上滴落的水,冷入骨髓。他现在眼前是繁华热闹的玉宇琼楼,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现在是在蒲花暗河里。 回去,还是去下一个世界。 一次一次的重生,他也已经很厌倦了。还不如呆在一个世界里,生老病死,度过一生。 划船的人感觉到船只晃动一下,然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他惊惶的打开手电筒,发现刚才坐在船头那位不爱说话的游客,已经不见了。 …… 沈清淮掉到河里的那一刻他都清醒了过来,他看到手电筒在水面上晃来晃去,那个划船的人还在叫人,但沈清淮却一直在往下坠。 奇怪,这暗河有这么深吗,上一次苏冷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出水面,这一次他一直往下坠去,仿佛永远落不到河底一样。 他死了很多次了,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是想念着上一个世界的人。他之前死的时候,脑子里都好像是一片空白。 噗通—— 有人跳了下来,沈清淮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自己头顶晃动,但那个人却始终无法发现他。 如果真的能再活过来,希望能…… 窒息感袭来,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中。 …… 苏冷被敲门声吵醒,他昨晚回来的很晚,睡的也很晚,起来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来打扫房间的阿姨上来,看到从床上坐起来的苏冷,说,“苏先生,警察在找你。” 警察? 苏冷穿上衬衫,从楼上走了下来。客厅里果然站着几个警察。 苏冷扣好袖口的扣子,抬起头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你是这里的户主是吗?” 苏冷点点头,因为才起来,他眉眼间还有种倦怠感。 警察拿出一张纸来,“请问你认识沈清淮沈先生吗?” 听到沈清淮的名字,苏冷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他眉宇也忍不住微微蹙起,能惊动警察过来,难道……,“他怎么了?” “你看一下。” 苏冷将警察递过来的纸匆匆扫了一眼,上面是几个脚印,好像是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的。但是这和沈清淮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沈清淮先生的弟弟于今早报案,说沈先生在昨晚凌晨三点多消失,我们查看录像,发现他来过你这里。” 苏冷看到纸上的脚印,手指忍不住收紧。 那是……沈清淮留下的?他昨晚来找过他?他不是在国外吗?他现在在哪里?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疑惑还没来得及解答,面前的警察又出示了一份文件,“沈清淮先生最后出现的地方,又大量血迹和肉块……” 苏冷抓着那张纸的手,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直接戳破了纸张,“什么?” “我们正在调查。” “血迹和肉块……是什么意思?”苏冷想起昨晚那种忽然而起,没有缘由的不安来。 “初步估计是谋杀,遇害的人,目前已知的有五个人。沈先生可能……” 苏冷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谋杀?遇害?沈清淮?这三个词,怎么可能扯到一起?假的吧? “你的车牌号是鄂xxxxx是吗?” “是。” 警察将文件翻开,“昨晚沈先生于网咖门口遭到挟持,被拖至一个修车间内,血迹和肉块,就是在修车间里发现的。我们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警察看到面前的青年,忽然脸色苍白的可怕,这让他们顿了一下,“配合我们调查。” 昨晚…… 昨晚他是看到网咖里出来的那几个人,当时他在想什么?苏冷有些记不清了。 “好的,我会配合你们的。”抱着一丝期望,苏冷抑制下声音的颤抖。 下楼来的阿姨看到苏冷和警察一起出去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苏先生——” 苏冷没有听见,他脑子里现在乱成一团,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不论怎么也好,不要是沈清淮。不要是他。 求你了。 …… 叶东倾前来找池渐月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睡着时,他神情变的很柔和,像是当初在俱乐部里训练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概真的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叶东倾走了过来,发现他的手肘旁放着的手机亮了一下,设为屏保的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像是远远的拍的,只有一个侧脸,那个人拿着钥匙在开门。叶东倾弯下腰想看的再详细一些的时候,池渐月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他就按着额头坐了起来。 “渐月。” 才睡醒的池渐月,眼睛里都是朦朦胧胧的雾气。 叶东倾今天过来,是要和他谈合作的事情,但是池渐月看到来电显示,就推辞了一下,“稍等。”说着就拿着手机去了落地窗旁。 “他回国了?” “嗯,回家了吗?” 叶东倾依稀听到这两句。 而后池渐月一言不发,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传来,叶东倾转过头,看到池渐月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他拿在手上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显示的还是通话状态。池渐月的表情……就更难以形容了。 发生了什么,会让池渐月露出这样失态的模样? 451、身如絮,凭风舞(番外) 门上的红漆都剥落了, 穿着破旧衣服的男孩站在门口敲门,“哥哥——” 没有人回应。 蹲下来, 从旁边的鞋架最底层翻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来,打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就在他准备出去找的时候,浴室里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男孩冲到浴室,发现门被反锁着,不过还好因为年代久远,这门已经松动了,男孩用肩膀撞了几下, 面前的门就生生的被撞开了, 门框上剥落的白灰掉了一地。 浴缸旁边,掉落着一把沾血的刀。细弱的手腕从里面垂落下来。 浴缸里被染红的水让他脑子一懵,抓着那个人的肩膀,想将他摇醒, “哥哥——哥哥——!” 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人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然后有些厌烦的将他推开,“我不是你哥哥。” “哥哥——”大滴的眼泪从灰暗的眼睛里滑落下来,“你就是我哥哥。” “你烦不烦,叫了我也养不活你。”伸手想将他推开,但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男孩看着他流血的手腕,扯了毛巾过来想要帮他包裹住伤口,浸泡在水里的少年看着他徒劳的挣扎, 闭着眼哼笑了一声。 “哥哥,你等我,我去找王叔叔。” 他现在也没力气拒绝,闭上眼睛偏头躺在一侧,闭着眼睛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但是却又紧接着被这个男孩摇醒。 “哥哥,王叔叔已经打电话给医院了,马上——马上救护车就来了,你千万别睡。” 因为缺乏营养而枯黄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皮肉外翻,“我不是你哥哥,我也没本事养你,你等我死了,自己找个好人家去吧。” 拼命的摇头。 “不——”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两个人被一起送上了救护车里,帮忙打电话的男子却因为不想垫付医药费,选择了撇清关系。躺在床上的少年意识一时断时续,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手紧紧的包裹着。 “失血过多,要紧急输血。” “血?我身上有。”比他还矮小的男孩,急不可耐的卷起袖子,露出细瘦到可以看见青筋的手腕。 年轻的护士低下头,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也有些泛酸。 “不用了,我和他不是亲兄弟,血型不合。”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少年,懂得却意外的多,神情也很是冷漠,用旁观的模样,等候着自己的死亡。 说完这句话,意识再度中断。 “输血先要垫付一定的费用。” 年轻的护士说,“他们还是两个小孩,从哪弄钱去?” “让他们的父母来。” “我没有父母。”怯生生的声音。 “那就不能去血库里调血。” “求你了,救救我哥哥——”瘦的脱相的男孩,拽着医生的衣摆。得到的回应是冷漠。 没有被送进紧急病房的少年暂时放在普通的病房里,在他对面的床上,一家老小围着病床痛哭不止,老实说,有些吵。本来已经陷入混沌的少年被迫的恢复了神志,只是还无法睁开眼睛。 “有个办法能筹到钱,不过……” “什么办法?”满是希冀的声音。 “二楼有个富二代,他刚出车祸,眼睛有点损伤,如果你……” 男孩认真的听着。 “不过以后,你有一只眼睛会看不见。” “没事,只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是吗?” “嗯。”面对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见惯了生死的人心里也难免生出一种心虚来。 “好,只要能让我哥哥输血。” “都说了我不是你哥哥。”躺在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居然歪过头来。 “哥哥!” “我以后要是没钱,说不定会把你卖了,你还救我?”因为失血过多,他嘴唇也毫无血色。 “救!”从第一次被家人抛弃开始,就不愿意再体会一次被抛弃的感觉。 “傻子一样。”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勉力的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医生愣愣的看着他。 “未成年小孩,你还指望他给你签器官捐赠?你不怕我告你们医院?”缠着厚厚绷带的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医生还没见过这样牙尖嘴利的小孩,一时说不出话来。 吃力的从病床上下来,整个人脚步虚浮的差点倒在地上,还好旁边的男孩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了他。 “回去了。”真是麻烦,想死都还能遇到这样的麻烦。 “啊?哦!” 从来不牵他的手这一次仍旧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甩开了他。 “我以后要真穷疯了,真得把你给卖了。” “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养哥哥的,哥哥能不能……”极力的想要靠近,又害怕被甩开。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小孩,敏感的不像话。 一直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而后他转过头,跟在他身后的男孩想起他的话,马上后退了几步。 “我就养你到成年,然后你就给我滚。”粗鲁的话,因为有气无力而毫无震慑力。 “好!”眼中爆发出了欢欣的色彩。 完好的手伸了过去,男孩顿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的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哼。” 而后少年拔高,长成青年,男孩拔高,长的比青年还要高。虽然一开始冷冰冰的,一副嫌弃他的样子,但还是好好的养他到大,即使身处再糟糕的环境,甚至流落街头,那人都再也没有说过要丢掉他的话。前所未有的安心,被家人抛弃之后,唯一给他有温暖感的人。 昏昏沉沉睡去的沈煦蜷缩起来,像是要抱住一个人一样,“哥哥身上好温暖。” 因为被抛弃的时候是个冬天,鞋里全都是融化的雪水,冰冷的感觉从那时就已经烙入骨髓,所以他才那么害怕冰冷,才那么想要留住那易逝的温暖。只要能留住他,付出眼睛也可以,什么都可以哦。 只要有个家。 只要不要再被抛弃。 手腕上输液的针被扯动,血液开始倒流,深红色的血,顺着输液管慢慢的流入瓶子里。 “哥哥身上,真的……好温暖。”像是沉溺于某种温柔的梦境,但眼泪却已经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哥哥也走了。”只想沉溺在曾经的过往里,但偏偏该死的清醒。从前的温暖全都被翻了出来,一边咀嚼,感知自己曾拥有的温暖,一边又因为满嘴的苦涩而止不住眼泪。 …… “这是你舅舅家的儿子,肖凛,人家可争气了,打游戏一年赚几百万呢。” “哎呀哪有几百万。” 肖凛起身,“我出去一下。” 面上有着骄傲之色的中年男子点点头。 肖凛出去之后,点了一根烟。和家人对抗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从前最渴望被家人理解,现在反而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在他最需要被理解的时候,无人闻得他的痛苦,现在等他已经心如铁石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房间里的小孩趴在玻璃上巴巴的看着他。 肖凛掸了掸烟灰,他从回家开始就已经停播了,那天在游戏中和沈清淮联系上了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也许……他只是不想联系自己罢了。 “要看动画片!要看动画片!”从窗户上下去的小孩坐在沙发上开始发起脾气来。 宠溺他的家人把电视打开,肖凛将抽了一半的烟碾在脚下,进了房间里。 换台的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新闻,但是别人的生死对于更多的人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所以没有人在意,按下了换台键。肖凛却因为刚才从新闻上看到的一个字眼而激灵了一下,他不顾别人的目光,将遥控器抢了过来,调回刚才的新闻。 “要看动画片!”愿望得不到满足的小孩拼命的拍起沙发来。 “诶呀肖凛哥哥看会新闻,肖凛哥哥不是给你买了好多玩具吗,让他看会新闻。”家长抱着小孩哄着。 新闻是一则凶杀案,死亡人数是六个人,公布的信息中,‘疑似某女装主播遭粉丝侵害身亡’的消息让肖凛悚然一惊。他看了一眼时间,正是他联系上沈清淮的那一天。 不可能的。 开什么玩笑。 “诶肖凛!” 肖凛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联系起自己认识的主播来。 “诶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死的确实是青淮。听说死的挺玄乎的,尸体都没留下,杀他的人好像也都死了吧……我不在那啊。” 不是讨厌他所以不想见到他吗。 那么为什么…… “真的是青淮?” “嗯,听说他弟弟挺伤心的,自杀两回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 “真的……是他吗?”声音已经在颤抖了。 “是啊。” “……” “明影?”电话那端传来疑惑的声音。 他好像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而后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452、山海间(一) “老爷——” “老爷——” 哭哭啼啼的胖妇人守在病榻前, 拭泪的手帕上,都满是脂粉的香气。 “老爷, 你去了我们怎么办呀——老爷——”娇滴滴的哭声,头上的金雀钗都颤动起来。 躺在床上的周雍面色灰暗, 打翻的人参汤让屋子里都满是苦涩的药味,“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你们这是给我哭丧啊!” 胖妇人一个一个的挤在床边,衬的床上病重的周雍,都显得枯瘦了许多。 “咳咳——咳咳——” 周雍病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他又是个富贵的体态, 一病, 瘦下来,皮肉都皱着,看着就像是要不行了。 一旁的妾们只知道哭,他听的头疼不已, 将枕着的玉枕头摔下去, “都给我出去!” 哭哭啼啼的妾们终于出去了,周雍趴在床上喘气。 “老爷——” 周雍看到说话的是老管家,语气也好了些,“说。” “您这不吃药怎么行呀。”老管家跟了周雍许多年,知道他的脾气,刚才那么多妾们过来,都没劝周雍喝下一口药, “您说您现在,病的床都下不来,万一——万一没熬住,您家产全撒手给了别人,公子回来了,可不就要受欺负了吗。” 刚才还病怏怏的周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给我煎药去,我要喝药!” 老管家就知道还是公子管用,即便公子去了都一年了,也只有公子的名字,能哄的老爷言听计从。 周雍喝完了药,躺在床上顺气,家仆慌慌张张的冲进来禀报,“老爷——荷花池里捞了个死人出来了!” 刚喝完药的周雍眼睛都瞪大了,“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是梅姨娘们刚才要去吃莲子,派人去采,没想到从里面拖了个死人出来。” 周雍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套着靴子就急哄哄的往后花园走去了。 荷塘旁边,十几个家仆围成一团,中间躺着个人,有人正要给他蒙上白布。周雍走近了,看清了是个富贵公子,俊眼修眉,那相貌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但这人面生的很,怎么就死在了他家的荷塘里呢。 嚷着要吃莲子的梅姨娘被吓昏了过去,被人抬在凉亭里,大夫正在给她把脉。 周雍这个时候顾不上他,他让一个家仆去报官,等着官府来处置这具尸体,没想到那家仆刚走,躺在地上还没有盖上白布的俊美男尸忽然咳嗽一声,嗓子眼涌出了掺着黑灰的水,这一个异动可把周雍吓的不清,“这……这……这诈尸了不成?” 还是年轻的家仆胆子大,凑过去,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老爷,他没死。” “没死?”周雍刚才看这人还是声息全无,怎么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躺在地上的人咳嗽个不停,他身上的衣物又有烧焦的痕迹,周雍拿不定主意,让给梅姨娘诊治的大夫过来,准备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先诊治一番,没想到大夫还没过来,这人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周雍吓的后退了一大步。 醒来的男子睁开眼,像还是有点弄不清眼前的状况。 周雍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看着年轻公子仪表非凡,看着就是人中龙凤,他凑上去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怎么在我府中的荷花池里?” 那男子看着周雍,神色震惊。 周雍正纳闷着,这男子忽然石破天惊的叫了他一声,“爹!” 周雍胡子都要吓掉了,他可只有周琅这一个独子,也没有什么种流落在外面。 周雍这一迟疑,那男子也愣住了,他回到荷塘旁边,借着清凌凌的池水一照,见自己竟然顶着百里安的脸,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那一日火场里被烧焦了些许的。周雍看他行止古怪,就有些怀疑这男子脑子有些问题。 从荷花池里被捞起来的人,现在也有些糊涂了,弄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周琅,还是百里安,西泽,亦或是沈清淮,他明明是想回去找杰斯的,怎么会,在这里活了过来,还见到了周雍?怪哉——是梦还是幻? 官府的官差跟着报信的家仆回来了,顶着百里安面皮的周琅此刻是知道了,就在官差要带他走的时候,他忽然喊了一声,“周长贵——” 周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周琅被官差带出门了,他才恍然大悟。 周长贵是他很久之前的名字,幺儿六七岁的时候,也捏着他的名字,逼着让他改,他现在已经是一方富贾,连府上的老管家都不知道的,现在被这么个天上掉下来的公子知道了。他吓的不轻,颠颠的追出去,拦下了官差,好说歹说,将那来历不明的公子又留了下来。 周雍将他请到房间里,“公子刚刚说,是何人告知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幺儿只是去了京城,但他又不敢去京城求证,就呆在这临安,想要等幺儿自己回来,他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丁点音讯,对这公子都躬下腰来。 周琅看这周雍瘦了一圈,外衣都没穿好,现在让自己坐着了,自己却站在一旁候着,他声音哽咽,“爹——” 他怎么忘了,这儿还有周雍在等着他。 “公子还是不要开这个玩笑……”周雍是不信鬼神的。 周琅伸过手,去揪他的耳垂,从前周雍贪吃的时候,他总这样说他,“我让你少吃些,多多走动,不是不让你吃。我帮你赚了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让你过好日子嘛,你怎么,怎么……”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周琅眼中竟垂下泪来。 周雍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哆哆嗦嗦的问出了一句,“你,你是?” “从前还是我给你讲的三国,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周瑜字公瑾,不是就叫周郎,你非要附庸风雅给我起个这样的名字。” 这世上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故事。 周雍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周琅起身去搀扶他,没想到周雍竟一下扑到他怀里,一边喊着‘幺儿,你可算回来了’,一边嚎啕大哭。周琅也有恍如隔世之感,和周雍抱头痛哭了半个时辰,终于哭不动了,周雍还坐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啜泣。周琅情绪早就稳定下来了,他看着在他怀里,哭的鼻涕眼泪全都沾到他胸口的周雍,哄小孩儿一样,拍着他的脊背,“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周雍这样一个人前的人精,在周琅面前,那就还不如一个孩子。 等到周雍真的哭够了,周琅又让周雍带他去了周府的库房里。 周雍富甲一方,身为他独子的周琅,自然从小锦衣玉食,从前他是见惯了金银不放在眼里,现在却在现代过了一段贫困的日子,回来当天,就让周雍带他去了周府的库房里。库房里金银成堆,千两的银票放在柜子里,厚厚的几沓堆在一起,还有那半人高的血珊瑚,上面挂满了宝珠玛瑙,周琅一串一串的抚摸过去。 周雍这些财富,都是为他独子周琅留下的,只要他回来,这些就都是他的,“幺儿,你在外面受苦了,现在你回来了,这些都是你的。” 周琅当初为生计,带着沈煦流落街头,境遇岂是惨字可以概括的,也不怨他回来看重起这些死物来。 “爹,你不知道我过的有多苦,每顿只吃一碗菜——还要和别人分着吃。”那个别人,自然就是沈煦。 每顿桌子上三十道菜,周雍都觉得日子清苦了,一碗菜他都不敢想,他抱着周琅,才止住的眼泪这下又滚滚而下,“我可怜的幺儿,你怎么不回来啊。” “衣服也买不起,房租也交不起,我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去养别人。” 周雍哭的鼻涕都出来了,“爹心疼啊——爹心疼死了。” 周琅也就是和亲近的人诉诉苦,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历经大富大贵的皇家,却又跌到难以为生的孤儿。 “管家,把银票都拿过来!”周雍拍着周琅的脊背,吩咐道,“还有房契地契——把家里的房契地契都拿过来!” “老爷!”老管家可认不出变了相貌的周琅来,他只当这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把老爷迷的团团转。 周琅却已经抓住了那血珊瑚上挂着的玉i,周雍也忘了拿房契地契的事了,他把仓库里的几个大箱子打开,顿时满室流光溢彩,他都挑了最珍稀最昂贵的宝物,一件一件的塞到周琅手里,“幺儿,你看看这玉马你喜不喜欢?还有这金珠——你要是喜欢,爹给你做张玉床,然后再用金线给你绣几件衣裳。哎呀还有这香——这珍珠——” “别的爹不敢说,但是整个临安城,都是你的。” 管家站在一旁,看着脚下财宝成堆的周琅,一张老脸都皱巴起来。 在库房里看够了金银珠宝,周琅才终于相信自己是回来了,他脖颈上挂着周雍挂上去的十几串珍珠串,胸口里塞满了大额的银票,被用袖子擦眼泪的周雍送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里,回了自己房里换了身从前的衣裳,不过百里安比之周琅的体型要纤细许多,周琅的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不过长得俊俏,就是衣物不合身,也是一种魏晋风流的味道。 他很久没有穿过这样繁琐的衣物了,穿的时候,还习惯的摸了摸扣子在哪里。最后反应过来,将宝石腰带系好了。 周雍现在是一刻也不愿意和他分开,这边周琅只换个衣服,他就在那边催促了老管家三回,老管家都还不知道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还纳闷着,老爷是吃了神药,平常都瘫在床上怏怏的长吁短叹,怎么这一下子精神变得这样好?他哪里知道,周雍是心病,现在治他心病的药回来了,他可不是药到病除了吗。 周琅走过门口的长廊,看着那烟霞一样的花朵,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周雍今儿忽然有了胃口,吩咐厨房里去做饭,周琅来点菜,他也是心疼周雍,没有像从前那样,这也不准他吃,那也不准他碰,他叫丫鬟们把金盘银碟全拿了出来,然后他把自己所有还记得的菜色都点了一遍,光说都说了一炷香的功夫,旁边的老管家听的目瞪口呆,丫鬟不认识这个美公子,也不敢应。周雍发了脾气,“幺儿说的,你们还不去办?以后,在周府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 这江湖术士,莫不是会妖法? 从屋子里摆到屋子外的长桌上,珍馐美食一道一道的摆上来,周琅去现代受了苦,天天嚼那些干巴巴的泡面,周雍巴巴的给他夹菜,自己的碗里空空荡荡,周琅看了他一眼,叹了气,“别老是给我夹,你也吃些。” 周雍傻笑,“吃,吃。” 周琅给他夹了菜,他看都不看就吃光了。周琅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讲究的不行,剔最嫩的肉给他,而周雍是他喂什么吃什么。周府里的奴才在一旁都看傻了,谁不知道,公子走了之后,老爷的脾气就大的上天,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生生的饿瘦成这样,怎么一转眼,这么听话了? “老爷——”门口看门的奴才有事进来禀报。 周雍正端着碗吃饭呢,“怎么了?” “京城那边,又给您送东西来了。”奴才说道。 周雍还没反应,周琅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想到了一些事,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周雍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还是安抚似的给他使了个眼色。周琅一想,自己现在顶的是百里安的脸,即便是那些人亲访,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认得出呢。 “让他进来吧。” 门口进来个太监模样的人,手上捧着一卷圣旨,他看到端着碗吃饭的周雍,愣了一下。 周雍拉着周琅,跪了下来。 太监也有些狐疑,他过来送东西,宫里的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周老爷久病在床,看着是要不行了,说什么也不要让他下来行礼。但这太监进来,看着周老爷都吃上了,怎么看也不像久病在床的样子吧,但他还是谨遵吩咐,没让周雍真的跪下来。 “周大人啊,宫里贵人给你送了二十支千年人参和灵芝……” 圣旨都拿着,这贵人是谁,都不用猜了。 “草民叩谢——”周雍又要跪下去,不过刚才的东西才咽到嗓子眼,这么一弯腰,就有点想吐出来了。还好太监又卷着圣旨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您好生调养,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这太监也是才办这个差事的人,宫里每个月都会往临安周府来送东西,不过缘由没多少人知道,他也只听上一个办这个差事的人说,当初皇上在临安受过周府的恩惠,别的就不清楚了。 “诶,多谢贵人关心。”周雍一起来,嗓子眼里的东西就又咽了回去,没忍住,他打了个嗝。 “周大人的寿辰,是在下个月吧?”太监忽然想起了什么。 周雍压着嗝,眼睛瞪的浑圆。 “宫里贵人会过来探望您——” “嗝!” 周琅忍不住伸出手,给周雍拍了拍后背。 太监脸色也有些难看,“那,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恭送——嗝!” …… “相爷。” 长身玉立的公子转过身来,他在那拿做工精细的金莲逗那画眉鸟。 “咕咕——” “相爷——”那人又叫了一声。 “说吧。”金莲抵着画眉鸟嫩黄色的喙。 “令狐胤回临安了。” 金莲忽然顿住不动了,他转过身来,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已经死在深山里了。” “那……” “他不愿死,我就亲手送他一程。”随手抛出的金莲钉入了门框中,语气陡然凉薄起来,“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临安。” 那一日的仇,这一次就让他全部偿还。 453、山海间(二) 若说临安城里最出名的人物, 莫过于周琅与谢萦怀,当初搅动着整个临安城女子神魂不属, 只是此去经年,谢萦怀摇身一变成了皇帝, 周琅横死战乱中,这两人风采,便也被久久的封存在了花楼女子午夜的梦回里。 燕城此次随将军入城,就是为逝去的故人扫墓,将军归隐已一年,那人也故去整整一年了。 他腰间配着一柄长剑,一身布衣, 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看起来只像是个寻常的江湖客。 临安城的夜,一如那人描绘的那样繁华,指尖涂着豆蔻的二八女子斜倚琐窗旁,捏着手帕向楼下过往行人递出妩媚眼波, 沿岸的河都仿佛沾染了胭脂的香气。燕城走的更快了一些, 他嘴唇紧抿,比一年前多了几分阴冷的肃杀之气。 一支金钗忽然从楼上掉了下来,碰巧正落在燕城的脚边,燕城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楼上响起一阵娇柔的女声,“这位公子,能不能烦劳你帮我捡一下金钗?” 燕城想起此行的目的, 眉头都不动一下,抬脚就要跨过那支金钗。 “什么,周公子来了?” 不只是从哪个窗户口透出来的莺莺软语,叫燕城抬起的脚顿在了半空。他想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在那人故去之后,即使他不刻意打听,也从将军那里知道了很多和那人有关的事。楼上让他捡金钗的女子诧异的看着他,玉白的手臂垂了下来,“公子,能否帮帮忙?” 燕城看到脚边那支金钗,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而后他抬头去望那个女子,女子看见他的相貌之后,娇美的面颊忍不住一红。 燕城拾起金钗,进了花楼里。 花楼的大厅里,正有几个斗富的公子哥儿,他们一个说,“我带了一千两黄金,只为求今夜能一亲流光姑娘芳泽。” 另一个嗤笑,“流光姑娘才名远播,怎么会看得上金银这种俗物。我带了号称‘天下第一音’的无涯子老先生遗留下来的佩琴,正配得起流光姑娘这等脱俗的佳人。” 一群看客看着这两人斗富,燕城握着那支金钗,径自的从众人中走过。 “两位公子对不住了,我家流光,今日已经有了入幕之宾。” 两位斗富的公子一齐惊呼,“什么?” “这临安城里,哪个敢跟我抢人?” “叫那人出来——” 花娘深知两位公子家底,面上正觉得为难的时候,楼上的门开了,众人齐齐望去,见下来的是个鹅黄衣裳的少女,姿容寻常,就又叹息着垂下头来。那少女全然不知楼下发生了什么,她走到燕城旁边,细声细气的说道,“多谢公子将金钗送进来。” 燕城一言不发的将金钗递过去,就转身欲走,但等他走到门口时,楼上又传来吱呀一声,这一下满厅的女人都站起来了,“周公子——” 燕城的脚步猛地一顿。 “是谁说要见我?扰的我都不能好好与流光姑娘共饮了。”清冽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不是他。 燕城知道这个声音不是那个人,但是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从楼上厢房里出来的男子,手臂分别揽着两个貌美的女人,他一只手抚着女人莹白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女人的脖颈穿过,手指勾着个银制的酒壶,因为他一走一晃,那酒壶里清亮的酒液淌了出来,沾湿了女人胸前的衣裳。 在往上看,那公子长着一张清俊绝伦的面庞,即使醉的脸颊绯红,也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贵气。 “你就是今夜流光姑娘的入幕之宾?”楼下斗富的公子逼问。 鬓发湿了一缕,黑的发光,衔在他的唇里,被身旁的女人用葱白的手指拂开。那俊美的公子,就顺势在那手指上亲了一口。 即使这是花楼,一众人看见这一幕,仍旧觉得脸热。 “是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和我抢人?!” 俊美的公子胸前衣襟敞开,胸膛里都是绯红的吻痕,他束发的发带都垂到了胸前来,在那红樱上晃动着,惹的人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他衣服里看去,他自己却一偏头,问身旁的女人,“绿芜,他是谁?” “回周公子,他是李府尹的儿子,李宏李公子。” 斗富的公子哥刚才也被他胸口的风光吸引过去了,目光现在有几分闪躲。 “哦。”没有下文。 “怕了吧?识相的……”话还没说完,楼上那公子就又搂着两个女人准备回房去,气的楼下两人 ,“你!你大胆!” “可不是我和你们抢人,是流光,今夜硬要让我留宿在她的房里。”从女人的香肩上侧过头来的公子,嘴唇上蒙的光好似瓷器上那一层亮釉。 “你胡说!”流光姑娘才气斐然,让多少有识之士趋之若鹜。 这时房里传来一阵极尽柔媚的女声—— “周公子,快进来,人家都要等不及了。” 衣带都散开的公子轻笑一声,推开房门就要进去,“别急,我马上就来。” 楼下的人却不相信,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流光姑娘,会这样招一个男人进自己的房里,但不等他开口,那些在大厅里陪客的女人,忽然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周公子——” 那些个客官,被这花楼里的女人吓了一跳。 “美人儿,今夜还长得很。” 这一声又引来一众尖叫。疯了,真是疯了,这些个女人,当初惹得她们这样发疯的男人才死去没多久,怎么一转眼又来了一个,还也姓周,实在是让其他男人倍感尊严受损。 等楼上那扇门关上之后,下面一群倍感尊严受损的男人们才终于发起牢骚来。 “疯了,真是疯了——这周琅才走,怎么又来一个姓周的!” “听说这也是周府出来的,说是周雍流落在外的儿子,前几天才回来——这不一回来,跟那当初周琅一样,不,比他还过之不及,几天都搅得这些女人成了这幅样子,之后还了得?” 一阵嘘声。 燕城抬头看了一下紧闭的房门,映在门板上的影子影影绰绰,暧昧非常。他心中已经生出一种迷惑来,但是不等他上前解惑,大厅外的漆黑天幕上,一束烟花在半空炸裂,燕城抬手按下斗笠,低头离开了。 …… 城外。 篝火旁。 以厚厚虎皮铺地而坐的男子戴一条漆黑的发带,侧着身子坐着,他身材高大,面容英武,只是看起来像是久病,咳嗽个不停。他灰色的眼中映着面前晃动的篝火,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将军——”燕城疾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当初临安一役,将军遣散旧部,归隐山林,后又染了重病,形容消瘦,此次回到临安,也只是想要去祭奠那人。 “周公子的衣冠冢,已经找到了,是小姐收敛,立在将军府里。”燕城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神色。 令狐胤捡了一根柴火,丢到了篝火堆里,但看他现在这副病弱的模样,任是谁也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个战功煊赫的大将军令狐胤联系起来。 寂静。 令狐胤忽然抬手,咳嗽了两声,按下的袖子里沾着黑色的血迹。 “将军……” “下去吧。”令狐胤抬手,语气极是疲惫。 “还请将军,保重身体。”燕城也曾因那人的死而怨恨过将军,但是将军现在这副模样,又令他心中绞痛。 夜风吹拂过令狐胤的鬓发,他苍白的嘴唇抿了抿,而后抬头望向深沉的夜幕。 “临安……快下雪了吧。” “像当年的雪一样大。” 燕城若不是对令狐胤心怀敬畏,也不会跟随他至今,但正因为他太过敬畏将军,所以看到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才会觉得难受。将军当初城墙一箭,本是想杀南凤辞的,但却误伤了周琅,此后年年月月,将军心里的雪,便再也没有停过了。 “将军……” 天气太冷,即使坐在篝火旁,呼出的气息也是缥缈的一团白雾,漆黑的眼睫垂了下来,遮住那双颓然的眼,“下雪了,就进城吧。” “是!” …… 官道上,一骑黑色的轻骑疾驰而来,那些人手中握着一面明黄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的字,令人一眼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开道的轻骑之后,是一辆四匹大宛马拉着的金色马车,马车里,头戴金冠的年轻天子闭目而坐。他本来该下个月才来这里的,但是藏在宫中的周琅的尸身却凭空消失,他一气之下斩了当天巡守宫中的人,但这仍然无济于事,周琅的尸身就这么消失了,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那两个该死却还没死的人。 “皇上——” 狭长的凤目睁开,当年轻佻风流的桃花眼,因为久居高位而不怒自威。 绣着五爪金龙的帘子被掀开,躬身的老奴将送来的信鸽脚下的信双手呈给了里面的人。 谢萦怀伸手拿了过来,而后闭上眼,纸条被他揉碎在了掌心。 那两人果然都来了。 上次他因为悲痛太过,纵虎归山,那两人却还要来同他争,同他抢——既然如此,那么这次就此斩草除根。 阴沉沉的天幕,将暗未暗,一片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谢萦怀掀开帘子,在一片灰暗中,看到了城门上高悬的临安城三字,心中的隐痛,忽然变的锐利起来。他得到了自己所求,但转过身,却发现最快活的竟是被贬谪到临安的那段日子。 “来人——” “皇上。” “先去一趟周府。” 454、山海间(三) 金盏红烛, 歌声曼曼,绯红的薄纱中, 玲珑的身影在其中穿行。 指尖挂着酒壶的男子,侧坐在榻上, 拖着头看着面前红袖轻舒的舞女。从他回来之后,也过回了从前醉卧美人膝的日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开始的兴奋劲之后,他心里反而开始空落落起来。 百里安那一张脸,比那周琅都还要俊俏许多,唇若涂朱, 他这样衣襟松散的坐姿, 蜿蜒墨发散了一地。加上他那样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灯前凝神的模样实在叫人心驰神往。 “周公子,是奴家跳的不好吗?”舞女矮下身子,跌到了他的怀里。 周琅顺势抬手抱住了她, 盈盈一握的细腰陷在了他的臂弯中, “怎么会不好,你站在那里,都能叫我看呆了去。” “那你为何不看我?”跳舞的,自然就是现在最有名气的流光姑娘。 “怕被你勾了神魂,以后变成个傻子。” 低低的笑声,奉上的香唇在周琅的脖颈又印下一枚红印。 “从前我的姐姐同我说,这临安城里的周琅, 就是这花楼里女人命定的克星,当时我还不信,想着,不过是个要我心的嫖客,大家都是虚情假意,我怎会给他。”流光额上描着花钿,长睫一掩,便是倾世的风情,“但是——”拥她的男子淡笑的望着她,别说临安,就是天下,她怕是都寻不到这样俊朗的人物来,“今朝遇见了你,我就信了。” “哦?”都说妓子无情,但周琅却是再回来之后,发现记得他最多的,还是这楼里的妓子。 “公子也姓周,莫不是那临安周琅转世托生而来?” 周琅眼睛眨了眨,要是从前他还会觉得惊慌,现在历经几世,反而从容淡定下来,“若我说是呢?” “那我就把心给你。” 周琅弯下腰,漆黑的眼中映着此刻倒在他膝上,发髻散乱的女人,而后他忽然一笑,“好啊。” 他活了这么多世,却在现在忽然恍悟,男人女人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他本来也没什么节操,生如浮萍一般,怎么快活他就怎么来。 俊美的公子忽然一笑,流光一下子被迷了神志一样,讷讷的问道,“公子笑什么?” “笑自己从前太傻,活的太累。”回到一切的起点才发现,自己是叫人逼成的那个模样。想到那个软弱好欺的沈清淮,他都忍不住要笑,他就是最烂的第一世,也没有活的那么落魄,那么失去自主,被人拿捏,被人玩弄。 “公子——” 周琅起身,将怀里的女人抱了起来,胸前的衣襟也在起身的一瞬敞开,露出上面斑驳的吻痕,“及时行乐,莫负此生才是。” 薄纱忽然叫人从外面掀开,闯进来的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避开了视线,“周,周公子。”即使老爷认了这个儿子,管家还是叫不出口。但这公子,怎么和当初的少爷,一模一样? 周琅已经将流光放在了榻上,流光的脚踩在他的肩上,他手握着流光的衣袂,回过头来,“何事?” “老爷让您回去一趟,府上来了京城里的贵人。” 躺在榻上的流光,看着面前的公子神色一滞,而后唇角越勾越上,“哦,这么快?”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回来免不了要和那几人撞上,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一个。 流光才不管京城里的贵人是谁,她揽着周琅的脖颈撒娇,“周公子——” “我回去一趟,晚些再来找你。”周琅在她鬓发里亲了一口,而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钗,斜斜插入流光的发髻里。流光在他起身之后才发觉,伸手摸了一下,对着镜子比对起来。 “喜欢么?”周琅对女人实在是大方,或者说他对自己喜欢的都大方,只要他有钱的时候,就绝不会亏待自己喜欢的人。这就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都改不了的习惯。 “喜欢!”流光混在楼里这么久,见惯了那种在外一掷千金,却对女人斤斤计较的恩客。而这周公子,却和他们都不同。他大方又体贴,说出来的话,都能叫女人心花怒放。 周琅起身,整理好了衣襟之后,就和周府过来的人一起走了。因为天气渐冷,周府还派了软轿过来接他,那就是当年周琅坐的轿子,金玉流苏,华贵非凡。周琅坐上轿子之后,就开始摆弄起自己的手指来,果真是由俭入奢易,他才回来几天,便又成了从前那副花钱如流水的样子。不过这样才快活不是吗,人一生所求,不过就是挥霍无度,万事随心。 “周公子,到了。” 这么快?周琅撩开轿帘,走了下来。天上不知何时下了雪,周琅抬首望了一眼,见更多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不禁将自己披在肩膀上的狐裘裹的更紧一些。临安当年那场雪他都记不得了,连自己当时是怎么死的,都也已经记不清了。 周府外,一辆马车停在外面,还有许多个佩刀的奴仆,周琅瞧了一眼,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老爷,周公子回来了。”正僵坐在位子上,和面前那金冠男子对峙的周雍听闻身旁的奴仆禀报,浑身一震。 修长的手指按在茶杯,金冠男子抬起头来,不是谢萦怀是谁?他来此拜访周雍,听闻周府里又多了一位公子,他虽然知道那人不会是周琅,但却还是抱着一丝希冀。 清俊绝伦的公子抬脚走了进来,因为从外面而来,浑身都仿佛裹挟着几分凛冽的寒意。 谢萦怀抬首望过去。 “爹。”周琅几步走进来,像是没看到前来的谢萦怀一般,径直走到周雍身旁。 周雍捉住他的袖口,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萦怀。 谢萦怀在看到进来的人时,眉头就是狠狠一皱,这张脸是陌生的,但是……他却总觉得像是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这位就是京城来的贵客吧?”周琅再见谢萦怀,当初过往仿佛一笔勾销,从前他确实怕过谢萦怀,但他已经历经这么多世,对他整个人的印象都已经淡去,再见当然平静无波。 谢萦怀仍旧怔怔的望着他。 这人比周琅更要俊美许多,身上也有当初周琅的神韵,但却……不是他。 周琅脱下身上的狐裘,房间里点着炭火,温暖的很,他一举一动从从容容,丝毫不见慌乱之色,“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周琅已经死了,他的尸身都已在冰窖里埋了整整一年……怎么会是他呢。谢萦怀自嘲,“姓谢。” “谢?”周琅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听说谢是皇姓,阁下——” 谢萦怀没有多说,“我与周老爷相识甚久,今日特地过来探望他,只是,周老爷只有一个独子,这位公子又怎称呼?” “我姓周,单名一个安字。” 谢萦怀听到他姓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 “周琅是我的兄长。”周琅毫不避讳的说道。 提到周琅,谢萦怀的神色更是复杂难辨。 “我生在楚地,娘亲故去之后,将信物交予我,我才前来认亲。”没有人比周琅更熟悉周雍,他信口一扯,便能编出毫无破绽的故事来。 周雍也没有揭穿他,他是商人,怎么不知周琅为何换了面貌连从前的身份也不敢认了。 “是吗。” 周琅滔滔讲了起来,他将自己在宫廷里的那一段时光虚化,衔接到这个世界来,他说的都是曾发生的事,所以毫无破绽,即便连现在心思深沉的谢萦怀,也找不到丝毫的纰漏。 周雍还在一旁似真似假的以袖拭泪,“也是当年我对不起你娘。” 周琅扶住他的肩膀,温声安慰着。 谢萦怀在一旁看着两人父慈子孝的画面,他心中明明有疑惑,却在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明明面前这人不是周琅,为什么……胸口忽然疼痛起来,从周琅故去之后,他就落下了心疾,只要想到他,便时不时心疼的厉害。 “哎呀,谢兄,你没事吧?”周琅看他神色痛苦,忽然问了一声。 谢萦怀按着胸口,脸色一瞬苍白如纸,他身旁的奴才连忙冲上来,却只叫了一个“皇……”字,就被他抬眼瞪了回去。 “无事。”谢萦怀按着扶手站了起来。短短一年,他已经瘦了许多,从前仪态风流的谢小侯爷,惹的满楼红袖招的谢小侯爷,即便是皇权在握,也再回不去从前的快活时光了。 周琅已经记不清很多事了,偏偏当初谢萦怀强迫他喝药的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换了一副面皮,隔着几个世界,真的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悔恨和痛苦。 “来人,把东西搬上来。” 十几个红木漆金的大箱子被搬了上来,将宽敞的大厅摆满了。 谢萦怀对周琅唯一在世的亲人,还是很照拂的,“周老爷,我与周琅情谊深笃,如今他……”脸上的痛苦一闪而逝,“故去,我自然要代他来照顾你。” 周雍知道他身份,他垂着眼弯着腰,“多谢谢小侯爷。” 谢萦怀微微颔首,而后带着人离去了。临走前,他又看了周琅一眼,那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周琅注意到谢萦怀在看他,他扬唇一笑,和当年的周琅截然不同,谢萦怀收回目光,离开的脚步有些踉跄。 等到谢萦怀离开之后,周琅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打开,满箱的珠宝让他很是喜欢。他是不准备再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了,而从前周琅那个身份,好像在现在成了他最有利的护身符。 周雍看着拿着珠宝细看的周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幺儿,你与谢小侯爷当年……” “嘘。” 周雍噤声。 周琅拿了条粉珍珠,挂在了周雍的胸前,而后又拿了一个昂贵的玉扳指,戴在自己的手上,“爹,我回来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不然……我怕是又要死一回了。” 周雍马上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而后慌张的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了起来。 周琅继续挑着自己喜欢的珠宝,一边感叹,谢萦怀这次是把国库里的宝贝都搬过来了吧。 “爹不说,爹再也不说了,幺儿,你可千万,千万别再走了。” 周琅向他眨了眨眼睛,“不走了不走了,我还指望这次回来,给爹留几个孙子呢。” 提到孙子,周雍的眼睛亮了一些,“诶,好!好!” …… 从周府出来的谢萦怀,在大门外停顿了一下,而后回身看身后的周府。 雪花已经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去查查这位周公子的来历。”他总觉得,那人有些熟悉……但是,在哪里见过呢? “是!” 派去查探的人刚一离开,檐下又窜出一道人影来,跪在了谢萦怀的面前。 谢萦怀垂眼睨着他。 “皇上,令狐胤进城了。” 听到令狐胤三字,谢萦怀眼中的冷意仿佛要结冰,“他带了多少人进城?” “四人。” “他还真是,找死。”谢萦怀将披在肩膀上的大氅掀开一些,他那五指紧紧握住腰间那柄金刀。这把刀,自他登上这个位置开始,便不知道饮了多少人的血。 当初他拥兵百万,兵临临安城,他奈他不何,现在他自己遣散手下兵将,不正是送上门来吗。 455、山海间(四) 令狐胤已经许久没有再回来过这将军府了, 如今再站到这让他前半生都为之痛苦和纠结的地方,他的心情反而异样的平静。当初权极一时的将军府, 已经随着令狐胤的离去而完全没落了,虽然门楣依旧, 牌匾上却已经结了一层蛛网,瞎眼的老奴在门口扫着枯黄的落叶。 令狐胤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两声。 “将军,临安城外布有禁军,我们此行怕是已经叫人知晓,还是小心为上。” 令狐胤放下掩唇的手,他当然知道那些人是谁带来的, 但他既然已经来了, 就已经无惧生死。 扫地的老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请问来者是谁?” 燕城看了令狐胤一眼,上前道, “老先生, 我们是从前令狐将军的部下,此行来到临安,是想过来看看他,不知……” 那老奴一听令狐将军四个字,手上的扫帚都拿不稳了,急急的摆手,退回到了将军府里, 还将门关了起来。 燕城回首,“将军……” 令狐胤纵身一跃,就翻过了高墙,燕城紧随其后,但留下了两人在门外看守。 将军府已经完全破败了,到处都是荒草,从前的奴仆也都遣尽了,连那花园里的凉亭上的瓦片都缺了几片。令狐胤目不斜视,早在这令狐家将他交出去的那一刻,他与这令狐家十数年的恩情,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只是令狐胤,而非令狐家的令狐胤。 令狐胤走到院子里时,脚步一顿,院子里一个素衣素面的女子,用荆钗挽着头发,站在一棵树下发呆。那女子清瘦单薄,站在雪中,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令狐胤几乎都要认不出,这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令狐柔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站在院子里的令狐柔,回头望了过来。英气的眉,早就在令狐家大难的时候,被磨掉了锋锐,如今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潭死水。她看着令狐胤半晌,而后就垂下了目光,继续去看那棵树。 令狐胤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了过来。 “兄长。”令狐柔还是认他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令狐胤比她要高大许多,站在她的身后,一身黑衣满是肃杀的凛冽。 令狐柔额上系着一条白色的额带,一般是守孝或者丧偶的女子,才会戴的。 “小柔——” “父亲已经故去了。”令狐柔语气平缓。 令狐胤面上未有痛苦之色,或是他在那牢狱里,已经磨平了对那人养育的所有恩情。 “你是来见他的吧?”令狐柔转过身来。她说的那个他,自然就是周琅。 令狐胤垂下目光,看着面颊消瘦的令狐柔。令狐柔比当初看起来温婉了许多,只是这温婉背后,满是血淋淋的伤痛。 令狐柔袖着手,天气这么冷,她却仍然只着一件单衣,冷风垂在身上,让她伶仃的身形显现了出来,“我带你去。”说着,就往院子外走去。令狐胤跟着她到了灵堂里,里面供奉着令狐家的先烈和周琅的衣冠冢。令狐胤站在那灵位前,就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临安里风华无双的公子,他驻足许久,才缓缓拿起旁边的香,点燃了,供奉在灵位前。 “兄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令狐柔对周琅,不是没有感情,所以周琅在伤她至深之后,她还愿意为他立衣冠冢。 令狐胤仍旧看着灵位。 “当初周琅与你在兵营里,他是不是……”令狐柔有些问不下去了,人都已经故去,这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必须问出口,她曾在周琅的眼睛里,看见过喜欢,她一直觉得,那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便不爱了,也不会如此绝情。 令狐胤冷淡的声音传来,“什么?” “在与我和离之前,他还与多少女子有过纠缠?”当初从军营里传来的信,就是让她心死的关键。 令狐胤动了动,而后他转过头来,望着因为低着头而显得十分柔弱的令狐柔,“没有。” 令狐柔浑身一震。 令狐胤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相告,“他畏你如虎,才愿意随我去军营,军中清苦,他未曾接触过女子。” 令狐柔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而后颤抖起来。 “他虽风流,对你却始终留有柔情。”令狐胤也看的出来,倘若当时令狐柔退步一些,她与周琅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自然,他也不会再与那人横生这么多的纠葛。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明明该是极悲伤的,但这极致的悲伤中,又衍生出了一丝残酷的甜蜜来。令狐柔闭上眼睫,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在今朝终于得到了解答。一滴清泪从面颊滚落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她与周琅花前月下的时候,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格,但她太过强势,反倒将他逼走。在后来,她为了兄长去求周琅冒险,而周琅应允的时候,她就知道。 世上男儿多薄幸,一生一世求不得。周琅多情,但也因为多情,他对女人永远不会硬下心肠。她去求他,他就允了,即便为难,即便知道死路一条,也还是…… 她真的,真的…… 令狐胤看着面前的令狐柔慢慢蹲下来,环抱住肩膀哭泣起来。 “小柔——” “我知道……我知道他喜欢我,我知道我在他心里是不同的。我知道……”她知道的太晚。她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当面去和周琅做个了断,以至于在他故去之后,这样的伤心。倘若一开始就说的明明白白,她痛痛快快的划清爱恨,又怎么像现在这样。 令狐胤终究是不忍,他站了许久之后,还是解开身上避寒的大氅,披在了令狐柔单薄的肩膀上。而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令狐柔却一下抓住他的手,“兄长!” 令狐胤脚步一顿。 “你还要走吗?”令狐胤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她的兄长。 “嗯。” “留下来……” 令狐胤握住她的手,然后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小柔,你我兄妹情分已尽,我与令狐家,也已无瓜葛。” 灭他家国,弃他生死,他如何还能再回去。 “兄长——” 令狐胤不再理会她,大步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中。 …… 令狐胤从将军府里出来的时候,守在将军府门口的两人,已经躺倒在了雪地里,从身上流出来的热血,已经染红了地上的雪。 燕城拔出腰间佩剑来,挡在令狐胤身前戒备起来,“将军小心!” 令狐胤神色冷凝如冰霜,他虽久病,但当初战场浴血的气势却没有减损分毫,“出来吧,我如今手无寸铁,何必躲躲藏藏。” 刀剑出鞘的声音,几个男人从一旁的屋脊上跳了下来。即便令狐胤久病,他们也不敢小看眼前这位百战名将。 令狐胤看他们的服饰,就知道他们不是天擎国的人。 “令狐将军,我家相爷有请。”几人虽说着恭敬的话,手中抵御的利刃却没有丝毫放松。 “相爷?”令狐胤嘴唇一挑,一个讥诮的弧度。他虽归隐山林,却不是不问世事,南凤辞身为天擎皇子,却转投敌国,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相,“他人在何处?” “令狐将军随我们去了就知道了。” “让他亲自来吧。”令狐胤知道,南凤辞一定会来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而后道,“令狐将军,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毕竟你如今,连兵权都没有了。” 一旁的燕城低喝,“找死!” 令狐胤抬手将他拦下,而后又抑制不住的咳嗽几声,几人见到他袖子上的血迹,知道他确实久病,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想取我的性命,我也不想放过他,正好我与他,还有许多旧要叙,不如约在明日听风阁里。”令狐胤说话时,都还抑制不住咳嗽。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有当初以一敌千的名将魄力。几人蠢蠢欲动起来,而后交换一个视线,飞身而上。 令狐胤手中虽无寸铁,但一双手已是可以穿金裂石,几人提刀来到他面前,他轻而易举的握住,而后剑锋寸断。他也不给几人退路,另一只手抽出燕城佩剑,一剑砍下,地上便又横了几具尸身。 血迹慢慢在雪地上晕染开,令狐胤仍旧咳嗽的厉害,因为伤了心肺,咳的面颊通红。 唯一站着的一人,看着周围几个已经惨死的同伴,对这令狐胤更是忌惮的不行,令狐胤的目光一望过来,他就忍不住毛发悚然。 “将我的话,转告给南凤辞。他既然想与我做个了断,那么就亲自来吧。”令狐胤将剑丢给燕城,燕城握着剑柄的时候,上面还温热的血淌了他一手。 那人狼狈逃去。 “将军,如今临安城里,南凤辞与谢萦怀俱在,我们……” “他们想要要我的性命,我又何尝能放过他们呢。”令狐胤的脸颊上沾了放在溅到的热血,那血从眉心流下,在他面颊上划出一道血色的深痕。他目光阴鸷,仿若修罗一般。 当初他一箭将周琅从城墙上射落,但那南凤辞与那谢萦怀,又做了什么。想要祭奠周琅……那么就让他们三个一起下去吧。 那双沉寂已久的眼中,一簇病态的火焰升腾而起。 …… “幺儿,这是今年新裁的衣裳,你瞧瞧,喜不喜欢。”周雍从箱子里抖落出一件衣裳来,那衣裳上花纹刺绣精美繁复,用的也是上好的丝绸皮毛,观做工就知道有多么的价值不菲。 周琅伸手摸了摸,而后将腰带抽了出来,“这玉i颜色太素了,不喜欢。” 周雍将腰带抽过去,扔到了一旁。而后又从谢萦怀送来的几箱珍宝里,挑出一块巴掌大的玉,那玉成色极好,浑然天成,“那这块呢?” “太大。” “我叫人磨小一些,然后在用金线,将它嵌上去。”周雍才不在乎这玉璧这么大一块,有多么难得多么价值连城。只要幺儿喜欢,就是打碎了,做成扳指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周琅将玉璧握在手里,这严寒天气,这玉璧还是暖的,想来是罕见的暖玉,如果磨了,那剩下的也不能浪费,正好他喜欢的流光,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儿,“爹,磨下来的,做几个耳给我。” “诶,好。” “今晚我还要再去宴春楼一趟,挑几件好些的珠宝给我,要配得上流光姑娘的。”周琅说道。 周雍也是年轻时候风流惯了的,他没觉得周琅这样半点不对,“今儿外面下了雪,出门会不会冻着?要不要我派人去,把那流光姑娘接到府上来?” “如此美人,怎好让人家受了风寒,我去才是。”周琅说完,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周雍吓坏了,“幺儿,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周琅揉了揉鼻子,也有些诧异,“没事,只是忽然……” “阿嚏!” “幺儿!” 该死。难道有人在背后念叨他?怎么阴风阵阵的。周琅抱紧双臂,压下方才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456、山海间(五) 周琅晚间出门, 提灯准备去夜会宴春楼的流光,没想到入了夜, 雪下的太大,轿夫一脚踩在雪地里打了滑, 摔倒在了地上,幸而这里离宴春楼也不远了,周琅打发轿夫回去休息,就自己提着灯往宴春楼去了。 天色早已黯了下来,只是因为地上的雪,而显得明亮一片。周琅在雪地里慢慢的走着,脚步陷在雪地里,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手中提着的四角琉璃灯, 将他俊俏的面,映的仿佛仙人一样。因那百里安长相清越,脱了周琅那层浪荡的皮,就是浊世里的佳公子, 天上掉下来的仙人。只是他目光一抬, 多情的唇角便又引得人神魂颠倒。 周琅已经走到宴春楼旁边了,过了桥,便是仍旧灯火通明的花街柳巷,周琅走上白玉桥,在桥的一头,一位青衣女子倚栏站立着。 周琅脚步一顿,看这女子背影实在凄凉哀婉, “这位姑娘,夜深了,雪又未停,早些回去歇息吧。” 站在桥头的女子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在那皎白的雪的映照下,周琅看清了那张脸。那张……即便他过了这么久,也能一眼认出来的脸。他的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了慌乱,而后他错开了目光,在心中万般念头闪过之后,才敢与她对视。 站在桥边的正是令狐柔,将军府没落,父亲与兄长相继离开,她一人无以为继,而在今天,她又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才会出了将军府。 “多谢公子告知。”神情都是木的。 周琅站在桥对岸,与她已经是此去经年。令狐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无论结局如何,他都曾想与这个女人携手一生。只是……他不值得。 令狐柔说完,又继续转身,去看那桥下结了薄冰的湖水。 周琅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女将军的模样,又一下在他脑中鲜活起来。对于谢萦怀他们,无论他们是愧疚是痛苦,他都觉得能扮演好一个旁观者,但是对于令狐柔……他心中却还是会有一丝丝的心疼。这心疼从很遥远的回忆而来。 “姑娘……” 令狐柔额上还系着那条白色的孝带。 周琅一步一步的走近,提着琉璃灯的手,都忍不住发起抖来。等他走到令狐柔身旁时,他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啜泣声,那一下让他再也无法走出一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令狐柔了,但他又怎么忍心见她形容消瘦。 “姑娘为何深夜在此垂泪?” 令狐柔望着湖面,从将军府大难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出将军府一步了,当初鲜衣怒马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她的前世,而那些她与周琅耳鬓厮磨的光阴,却还在时时折磨着她。女人在感情里就是弱者,即便再强势,也不如男人那样,能轻易置之度外。 周琅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下来,盖在令狐柔单薄的肩膀上,“姑娘若不愿说,就不说吧,只是天寒地冻,保重身体。” 这样的话,好像似曾相识。 从前,她于深夜起床练剑,周琅披衣起来,守在一旁望着她。当她说:夫君,去睡吧。周琅也是这么说,夫人,天寒地冻,为夫怎能放你一人在外面。她生来就在战场上,从未受过哪个男人这样的呵护。从前有过,以后不会再有了。 “公子,你与我过世的夫君很像。”令狐柔转过身来,望着面前这素未谋面的公子。 “是么。” “他是个花心的人,喜欢拈花惹草,我爱他,我便让他只能让他有我一人,看我一人,他看别人时,我就会嫉妒的发狂。”也许是面前这人和周琅太过相似,令狐柔竟将压在心底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周琅嘴唇动了动,因他看见令狐柔眸中清泪滚滚而下。 “终于,他走了,我一直守在临安城里,等他回来。后来,有人和我说,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就是那样一封信,将两人推到了后来那样不可转圜的境地。 “这样的男人……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令狐柔没说一次,眼泪就落下一滴,“这世上哪有值得不值得,比起那些一生都在被人辜负的女人,我起码被他真正的爱过,呵护过……”令狐柔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桥上冰冷的栏杆,“后来他来找过我,他休了我……他那时,应该是恨我的。” “怎么会?”周琅记得,自己留下的那封和离书,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令狐柔摇着头,地上的雪被她踩的湿滑,她一下没有站住,往后踉跄了一下,周琅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琉璃灯掉在了地上,明亮的雪地里,令狐柔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周琅,那个,让她恨过爱过的周琅。 “美人如花,世上自有千种痴情郎,姑娘不必为那样的负心人伤怀,往后自有人怜你爱你。” 令狐柔怔怔的望着他。 这凤目狭长的公子,明明与那周琅一丝一毫都不像,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样的熟悉呢。 周琅见她站稳之后,就收回了手,道了一句冒犯,就提起掉在地上的琉璃灯,转身离开了。令狐柔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因为巧遇令狐柔,周琅也没了与美人温存的心思,他将带来的东西送给流光之后,就起身告辞了。街上很冷,风雪交加,他将裘袍给了令狐柔,又让轿夫回去歇息,所以留得自己一个人在雪中瑟瑟。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周琅折返路上,没想到又遇到了令狐柔。只是令狐柔身旁,又多了一个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材清俊挺拔,若寒梅一树,令狐柔却已经收起了方才的弱态,手中攥着的黑色长鞭煞气腾腾。 周琅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幕。 那男子听力十分敏锐,在他还未靠近时,就已经望了过来。那似笑非笑的眸,不是那南凤辞是谁? 周琅没想到这么快会又撞见一个故人,他看令狐柔架势,怕是两人方才已经打斗过一回了。 令狐柔看他过来,已经有些分心,“公子,这里与你无关,你快些离去吧。” 南凤辞听的出令狐柔话中偏袒的态度,这让他本来移开的视线,又落回了周琅的身上。 “令狐小姐,深夜未眠,原来是深夜出来私会男人。”南凤辞说话,还是那副惹人讨厌的腔调。 “岂容你污蔑!”令狐柔本就是刚烈女子,哪里受得住南凤辞这样的尖利言辞。 “哎呀,叫我说中了?” 自南凤辞见死不救自己兄长的那时候开始,令狐柔便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南凤辞本来就不准备与她交手,只是撞上了过来打探了几句令狐胤的消息,没想到这令狐柔一言不合就与他动起手来,实在是麻烦。他看着令狐柔攥紧长鞭,又要纠缠上来,就闪身一晃,摇开手上的扇子,在这寒冬腊月里,他扇骨中泛着阴冷的青芒。 “令狐小姐莫动气,我与你兄长怎么说也是故交,此番回来,也只是与他叙叙旧,叨扰了。”说完,他又将扇子按起来,向着令狐柔做了一个揖。说罢,他转身离开了,不过在走之前,又看了周琅一眼,眼中意味深长。 南凤辞一走,握着长鞭的令狐柔就松懈了下来,长鞭也掉在了地上,她已经许久不曾动武,刚才与南凤辞一番过招,已经是被他处处挟制。 周琅上前来扶住她,“姑娘——” 令狐柔脸色青白,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但是她还是将周琅的手推开,强撑着站了起来。 周琅知道她性格,眼下雪还没停,回去的路也肯定不好走,他将手中的琉璃灯也递给令狐柔,“姑娘早些回去吧。” 令狐柔想说些什么,周琅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 周琅因为将琉璃灯和狐裘给了令狐柔,走在雪地里,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他走了几步路,头顶上忽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而后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俊雅男子。 南凤辞和从前并未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众生皆为台上戏子的模样。周琅也懒得再像从前那样,傻傻的去附和他,他就站定了和南凤辞对视着。 “这位公子,你与那令狐姑娘,是什么关系?”南凤辞道。 “巧遇。” 南凤辞还是头一次遇到在他面前脾气这样冷的人,他转过身来,认真的打量起周琅来。 “既是巧遇,就不要有干系,令狐姑娘是我一位故人遗孀——” “哦。” 南凤辞以为他会问下去,没想到却只得到了一个字的回复,实在是…… “若是没有别的事,可否让开?” 南凤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而后唇角一勾,往旁边退开。周琅径自从他眼前走过。 “公子,前面——可只有一户人家,你莫不是走错路了?”在周琅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南凤辞道。 前面自然就是这临安城里,最富庶的人家,周府了。 “没错。”周琅没有转头,所以他也没有看见南凤辞那堪称完美的笑容下,露出的一丝丝破绽。 “哦?” “我就是周府的人。” 南凤辞脸上笑意尽敛,看着那风雪中的背影,“公子贵姓?” “姓周。” 脸上的面具,又裂开了一寸。 “周?” “单名一个安字。”风雪中回过头来的青年,发丝被吹的散乱,面容被模糊之后,便真的……有些像他的故人。 直到周琅进入周府之后,南凤辞也没有再动过,他站在漫天的大雪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孤单落寞。他是这众生的看客,有一天喜欢上了台上演戏的人,便自己也入了这戏里,再也出不来了。 临安啊,他当时离开这临安的时候,这里也漫天风雪。他回来时,又在下雪,就仿佛这雪,从那人走后,就从未停过一般。 457、山海间(六) 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叫那寒风一吹,打着旋儿飞进了窗户里, 而后还未落地,就被房间里的热气融化成了一滴水, 消融在那温暖的香气里。 周琅靠在长榻上,脱了靴子的脚上连布袜都没穿,一双脚光洁如玉,抵在雕琢成虎头的榻沿上。他手上捏着一个玉挫子,不徐不疾的磨着自己的指甲,时而吹口气,调整一下坐姿。 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我倒要看看, 哪儿来的江湖骗子, 打起我周家的主意来了——让开!” 声音未落,门就被撞开了,窗外的风雪,让坐在温暖室内的周琅忍不住将脚缩回了衣摆下面, 而后抬头望过去。 那进来的女人正是周雍的妾室, 她本来趾高气昂的,见到房间里的周琅时,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这…… “梅姨娘。”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小公子可真要命,比那当初的周琅都不知道要俊俏多少,她本来还以为是个坑蒙拐骗的外人,但一见这年轻公子气度这么不凡, 就也忐忑起来。周琅和她说了几句话,他从前就有法子应付这周府里的女人,现在自然也有法子,一盏茶之后,女人就带上门退出去了,临出门前,又是多情的看了周琅一眼,“那,你好好休息,姨娘晚些再来看你。” 周琅微笑点头。 出去的女人心跳的厉害,同时心里也嘀咕——这周雍,长相寻常,怎么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俊俏,先有周琅,现在又回来了个周安。真是……叫她心里痒痒的。 女人出去没多久,门又叫人推开了,身上落着一层雪花的周雍闯了进来,他看周琅好好的躺在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爹?” “幺儿,方才……梅姨娘有没有为难过你?” 周琅摇了摇头,他爹娶回来的女人,他都应付惯了。 周雍胖滚滚的身子往周琅身边一坐,周琅就往后挪了挪。 “幺儿,你让我收拾钱财做什么?”周雍这几天,都在按照周琅的意思,将周家的财产规整。 “搬家。”虽说那几人认不出他,但总要做二手准备,免得几人在临安相斗,殃及到了他周家。 “搬家?!”周雍一下差点拍着大腿站起来,但是被周琅的目光一瞥,就又乖乖捂住了嘴巴。 “这几日临安城里,怕都不会太平,正好又风雪交加的,听说番地还是六月天气,正好搬去过个冬。” “原来幺儿是这个意思。” 周琅也没有和周雍说多少,他爹时而精明,时而蠢钝,尤其是在他面前时,更是事事都要他来拿主意。 周雍坐了一会,就又下去核对账目了,周琅看了一眼窗外,懒懒的掩唇打了个哈欠。 …… 金炉里的香才烧了没多久,袅袅的香雾散出来,一旁的男子弯下腰,用手拨弄着香雾,深深嗅了一口。 坐在桌旁的黑衣男子将手中的茶放回了桌子上。 “令狐将军,招待不周,还望勿怪。”抿了一口香气的男子起身,他白雾仍旧袅绕在他的指尖。 “三皇子……不,现在应当叫相爷了吧。” 南凤辞并不在意他的讥讽,他撩开衣摆,在令狐胤身旁坐了下来。 “你这一年,过的如何?”南凤辞比起当年,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但令狐胤身上已经有了些许风霜。 南凤辞抬手去端面前的茶盏,和从前两人还是好友,相坐品茗一样,“飘摇若浮萍,乱世求生而已。” 令狐胤却知道他是自谦,南凤辞这样的手段,无论去了哪里,都是一方人物,他如今虽然是相爷,但谁都知,权柄都握在他的手上。 “令狐将军过的如何?” 令狐胤没有回答,只抿唇露出一个稍带冷意的笑弧。 “这雪下了几日了,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南凤辞像是主动转移开了话题,“不知令狐将军是否还记得,一年前你离开临安时,临安也是这样的光景。” 令狐胤抬起头和他对视,眸中漆黑一片。 南凤辞望着窗外,他像是什么都看在眼中,又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南凤辞。” 南凤辞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着,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始终是深沉到看不透的笑意。 “你竟也会恨一个人。” “恨你么?” 令狐胤没有回答。 “当年我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本可以带他远走高飞,却叫你一箭碎了念想。恨么?确实有一些。”南凤辞的指腹,始终在杯沿婆娑。 “我也恨你。”令狐胤说。当初他要杀的就是南凤辞,却没想到…… “我本来早就可以杀了你,不过见你这样痛苦,就让你多活了一年。”南凤辞道。 “所以今天,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南凤辞还未回答,梁上跳下一道黑影,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令狐胤武功高强,耳目自然也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所以即使那人有意小声,他也听的清清楚楚。 谢萦怀来了。 “你想杀我,我想杀你,而那谢萦怀,却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南凤辞也没有瞒令狐胤的打算。 “你要逃吗?”令狐胤问。 “该逃的是你,你如今孤家寡人,怎敌的过人家十万精兵。”虽然南凤辞这样说,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焦躁。他前来天擎,身旁不好带太多精兵,而这一次,谢萦怀却足足带了十万禁军,将整个临安城围的水泄不通。 令狐胤知道现在和南凤辞动手,要叫那谢萦怀坐收渔利。 “三日之后,临安城外。”令狐胤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包围的精兵冲上听风阁里,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两杯尚且留有余温的杯子,留在了桌子上。 …… 十万精兵包围临安城的事,周琅很快就知道了,他那时候正悠闲的在宴春楼里,看那流光姑娘献舞,酒过三巡之后,又在人家那里小憩了一会才离开。临安城里,已经到处都是搜查的士兵,他喝了酒,一张脸红的有如三月桃花。 地上积雪,凡是门户外的都叫人扫干净了,他坐在轿子里,忽然听到外面有小贩喊冰糖葫芦,不知怎么,他就踉踉跄跄的从轿子上下来了,拿了一锭银子,买了根糖葫芦。 喝了酒的,吹着冷风,竟也不觉得冷。周琅捏着根糖葫芦,也懒得坐轿子里,自己缓缓往周府踱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周琅连抬眼都不曾,反倒是那骑马的人,在到他近前的时候,勒住了缰绳。周琅捏着糖葫芦回头一望,正看到坐在马上,俯身望他的谢萦怀。 谢萦怀见他这副醉态,心里某一处极柔软的地方,被触了一下,“周公子。” 周琅也看到了他身后的精兵,想他也是在搜城里的人,但是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反手作揖,“谢公子。” 谢萦怀捏着缰绳,周琅身上脂粉的味道,让他生出了一种错乱的感觉。仿佛他还在临安纵马,而那周琅,也是方才从那花街柳巷里买醉出来,只等着看到他,伸手过去,让他挽他上马。他也一直在等,但面前那个和周琅十分相似的人,见他没有反应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周公子醉了。” “嗯,醉了。” 谢萦怀伸出手臂,将周琅揽上马来,周琅诧异的望着他。 “今日城中混乱,周公子还是不要在外面乱晃的好。”谢萦怀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自己这是替故去的周琅照顾家人,但是当那微醺的酒气混合着脂粉的甜香扑来,他只觉得整颗心都颤抖的厉害,“我送你回周府。” “那多谢谢公子了。”周琅打了一个酒嗝,抓着马的鬃毛,坐了下来。 谢萦怀身上穿着轻铠,那铠甲是冰冷坚硬的,周琅离他远远的,就像是怕被硌到一般。谢萦怀送周琅回了周府,两人一路无话,但他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在周琅纤细的脖颈上流连。 他如今虽然已经成了皇帝,过的日子,却比在临安还不如,三千后宫如同虚设,旁人说他勤政,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周琅,别人都不行。 包括这个和周琅很像的人。 到了周府门口,谢萦怀将周琅放了下来,周琅衣服有些乱了,落地之后,动手整理了一下。 “多谢谢公子,倘若我兄长在天有灵,也会幸甚交了你这样的朋友。”周琅倒是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时间过得太久,当初的很多激烈情感,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归于平淡了。 谢萦怀被他‘兄长’两字刺的胸口一痛,他端坐马上,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周琅目送谢萦怀离开,摇摇晃晃的进了周府,但等到刚一进到自己的房间,生人身上的寒气让他悚然一惊,但是不等他退出去,一双从门后伸出来的手,就将他挟持住了。 “你是谁?”声音冷淡,比冰雪还要冷。 闯入者竟然问他是谁? 周琅唔唔两声,对方果然将手松开了,他问,“你又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周琅回首望了一眼,见那男子眉飞入鬓,冷峻非凡,他还微微一怔,才想起眼前这人,也是他从前的故人。 令狐胤确实只身一人,谢萦怀的动作比他还要快,燕城已然被抓,他被困在临安城里,到处都是搜寻他的士兵。他虽能以一敌百,但又如何能应对的了这十万禁军?他躲在城中,寻找时机,最后鬼使神差的来了周府,进了周琅的房间,但他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周琅的房间里的东西,竟然有才被使用的痕迹。就在这时,周琅闯了进来。 周琅与令狐胤对视很久,见他身上还有未化的雪花,就知道他才来不久,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周琅也猜得出。谢萦怀满城搜索,令狐胤慌不择路。 “外面的官兵,是在找你吧?” 令狐胤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周琅。 “你放心,周府尚且安全,你呆在这里躲一躲。”周琅现在所想,也不过是保全自己。 令狐胤听闻,迟疑的将手松开。 周琅将门窗一并关上,而后将暖炉点了起来。房间慢慢温热起来,令狐胤身上的冰雪也慢慢融化。 周琅当然不会收留他,让自己引火烧身,他虽很多事都忘得差不多,却还记得在军营里,被那令狐胤欺辱的时候,而那临安城上的一箭,那痛楚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点了炉火之后,又烧了热茶,倒茶的时候,袖口抖了抖,白色的粉末化在了水中。 “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周琅将茶水递给他。 令狐胤道了声谢,接过来之后,就放在了桌上没有再碰。 周琅知道他谨慎,面上仍旧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公子是临安人?”令狐胤问。 “不是,前几日才搬过来投亲的。”周琅又将自己糊弄谢萦怀的那一套搬出来糊弄令狐胤。果然,令狐胤再知道他与周家关系之后,眉眼间那锋锐的冷意淡去了不少,连戒备都消除了许多。 “原来如此。” “你与我兄长也是旧识吗?”周琅拨动暖炉里的炭火。 提到周琅,令狐胤的神色都温柔了许多,只是那温柔深处,又有极深的痛苦,“是。” “那我愿意帮你。”百里安那副皮相太过无害,让人很难设防。 令狐胤垂着眼,似乎是回想起了当处与周琅的过往。 炉火慢慢烧了起来,淡淡的香气也在房中化开,令狐胤忽然觉得四肢乏力,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来得及拔出佩剑,但手只抬到一半,就在半空中颓然跌下,他的目光看着面前那个从他进来开始,就表现的极其温顺无害的年轻公子身上,“你……” 周琅活了几世,怎么会学不会给自己留些防身手段。令狐胤不喝下了药的茶水,他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你!”长剑跌在了地上。 “令狐胤。”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明明没有,见过面前这个青年。 “谢萦怀同我说了,当初是你害死我的兄长。”周琅胡乱给了个借口,反正将责任推出去就好了。 令狐胤在知晓了答案之后,神色竟渐渐平淡下来,“原来……如此。”这样也正好吧,一命还一命。免叫他……再活着这么辛苦。 周琅实在不是那种能见血的人,要不是令狐胤撞到他这里来,他也不会去报复于他。 “你要杀了我替你兄长报仇吗?” 周琅摇头,“我不会杀人,不过谢萦怀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 458、山海间(七) 出鞘的金刀寒芒湛湛, 映射出的一双眼,却比刀锋还要锐利。手握着白绢轻轻擦拭过剑身, 却被太过锐利的锋芒割破了手指。 “皇上——” 谢萦怀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仍旧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直到血将一块白绢染红,他才终于停下动作。金刀入鞘,悬于腰间,“城中可有什么结果?” “禀皇上,还未曾有……”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察言观色,生怕自己触忤了这喜怒无常的君主, “不过临安已经是有进无出的境地, 相信找出那两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修长的手指,从嵌在刀鞘上的红宝石上掠过。 “明日之前。”他要以那两人之血,祭奠周琅。 “是!” “皇上, 周公子求见。” 谢萦怀抬眼, 就看到那周府奢侈华丽的软轿,在他的允许下,那轿子被抬到他面前不远的地方,而后一位公子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公子怎么过来了?”对于和周琅有关的人,谢萦怀都是抱有最大的容忍限度。 周琅没有说话,他只是抬一抬手, 身后周府的家仆,就抬上一个人来,那人被抬到近前,谢萦怀一看那人面貌,眉宇就忍不住一皱。 周琅这副清越之姿,在华美服饰的衬托下,也有一种i丽之感,“这人闯入周府,误入陷阱,我不知如何处理,就带来交与谢公子了。” 谢萦怀看令狐胤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令狐胤会躲去周府,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误入陷阱?谢萦怀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这位白衣公子的身上,这人看起来比周琅年幼,但气度风采却比那周琅更为出众。 “人既已送到,我就不打扰了。”周琅微微颔首,而后坐上周府的轿子离开了。 谢萦怀看着躺在地上的令狐胤,又看了一眼周府里那顶逐渐远去的软轿…… 周……安? 令狐胤武艺高强,即便中了迷药,现在过了一会也已经开始清醒了,他一声咳嗽拉回了谢萦怀的思绪,谢萦怀看了他一眼,吩咐,“将他看押起来。” “是!” “皇上!捉住的令狐胤的同党逃走了!” 谢萦怀皱眉,在令狐胤之前,他确实还抓了一个人,但想到令狐胤已经落入他手,那人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想到此,谢萦怀紧皱的眉又舒展开来。 南凤辞此刻正在离城墙不远的小巷里,他望着城墙,临安的城门已经紧闭,城墙之上,弓箭手全副戒备,他若想要出城,恐怕不是易事,但是若是不离开,困在城中,被谢萦怀的精兵搜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他早在动身来临安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至于理由……记不清了。 “相爷,我们该如何?” 南凤辞收回目光,退回了黑暗处。 …… 燕城肩胛骨被钢钉所穿,他强行挣脱的结果,就是整条手臂不能动弹。为了不让血滴在雪地上,暴露踪迹,他这一路都是用皮革包裹着手臂,挤压着伤口,不让血淌到地上。现在,该去和将军会和,再…… 前面又是一队搜人的士兵,燕城反身躲了起来,他看到浩浩荡荡的禁军从面前走过,而后他在最末尾,看到了囚车里,被重重铁链困住的令狐胤。 将军! 燕城差点抑制不住冲出去,但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冲出去也只是送死。他按着自己的伤口,又退了回来,直到那一队禁军从面前走过,才缓缓走了出来。将军落入谢萦怀之手,便是死路一条,而如今临安形如铁桶,从里面逃出,只是妄想。现如今,将军又被抓住,他只能……即便违抗军令,也不能弃将军于不顾。 燕城哆哆嗦嗦的从胸口逃出一支信号弹来,他另外一条手臂已经麻木了,血肉和衣服冻在了一起,但他现在没有空管这些。当初将军退居山野,跟随他的将士被他赶走,但实际真正归心于他的军队并没有遣散,他们驻扎的营地,离这里并不远,现在一试,还有一线生机! 天色渐暗,烟花自天幕炸裂,谢萦怀于南凤辞同时抬头。 …… 临安城已经叫谢萦怀翻了一遍过来,但仍然没有南凤辞踪迹的下落。城中巡逻越来越频繁,连周府都叫士兵来来回回的搜了两遍。谢萦怀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焦躁,明明就在城中,为什么抓不住? 前来禀报的人看到地上倒着的那具尸体,匍匐在谢萦怀面前的身体,越压越低,“皇上……” “找到南凤辞了?” “尚,尚且还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谢萦怀的金刀入鞘,血迹从嵌刻的宝石纹路中淌了下来。 “临安城外!来了一队兵马!”那人趴在地上,手上沾满了从地上流过来的温热血液,“他们打的是令狐的旗号!” 南凤辞昨晚看到那烟花,猜就是信号弹一类,那时他以为是南凤辞向外面传信,现在看来,却是令狐胤了。想不到他退隐一年,手下却还有些兵马。 “大约多少兵力?” “一万。” 嗤笑一声,一万对十万,又失去了令狐胤的统率,当初那战无不胜的军队,到如今也只是散沙一片。 “城中搜寻继续,剩下人随我迎战。”今日他不光要杀了令狐胤,他还要击垮他残存的军队,拔出这前朝的余孽。 “是!” 猩红的斗篷展开披在了肩膀上,从门外出去,狂风卷来,直吹的猎猎飞舞。 …… 谢萦怀登上城墙的时候,看到了那一支军队,因为太久没有受人统率,已经失了当初令人望而生畏的战意。谢萦怀按着城墙上的积雪,冷冷俯视着。 这一万人马的统帅,就是肖时卿,令狐胤有五万旧部,但离得最近的,只有他,昨晚看到临安城的信号,他连夜赶来,脸上都冻裂了一块。他不惧谢萦怀,手握长枪和城墙上的谢萦怀对视着。 谢萦怀抬首,他将胸前斗篷按的更紧一些,“如今天擎已亡,你们这些残兵旧部,回来是归顺我这个新皇的么?” 肖时卿骑着的战马,打着响鼻在雪地里来回踱步,他听到谢萦怀的话,长枪一指,“我等只效忠于令狐将军。” “若我说令狐胤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你待如何?” 轻飘飘的话一落地,城墙下的一众将士,脸色已然阴沉。 “杀——杀——杀——” 令狐胤已退隐一年,手下将士早已散了许多,现在还跟随他的,便只有那些与他出生入死数十载的忠义之徒。如今他们听闻令狐胤身死,战意直压那天地间肃杀的冰雪。 谢萦怀看着他们,神色也慢慢冷淡下来,而后他抬起手,城墙上弓箭手张弓拔箭,只等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在这一触即发的大战中,南凤辞仍旧隐在暗处观察,他如今势力都不在这里,与他们正面硬碰硬,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他只等着两方势力打起来,自己好趁机脱身。至于令狐胤……蠢的叫谢萦怀抓住,那么是死了也活该。 就在他准备退去的时候,一道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周公子,这几日城里多了好多士兵,哎,不知又是什么事。” 在巡逻而过的士兵中,两道身影并肩走着。 一队骑兵忽然而过,女子来不及闪躲,吓的大叫一声,身旁男子揽住她的腰肢,“小心!”而后一个转身,抱着女子躲在了一旁。 女子受了惊吓,躲在他怀里嘤嘤啜泣。 “都说了这几日城中动荡,你非要出来看什么梅花,瞧瞧你,吓坏了吧。”男子温声责备。 女子依偎在他的怀中。 “回去吧,等安宁了,我再带你出来逛,好不好?”说话的自然是周琅,他本来准备这几日都躲在家里的,没想到那流光姑娘,非要吵着看什么梅花,他又是怜香惜玉的人,自然就带她出来了。 躲在暗处的南凤辞,看着两人,不免有些出神。 刚刚看背影,他差点都要以为,是他回来了……但是,怎么可能呢。 周琅劝好了流光,准备送她回去的时候,一道破空之声传来,而后在前方巡逻的士兵大叫,“拦住她!!” 那一声戛然而止,马蹄声踩踏而过。 周琅看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从他面前疾驰而过,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艳丽如火焰,这满城风雪,都恨不得叫她一人融化。那女子根本没有看到周琅,她手握长鞭,凡是拦路的人,都叫她一鞭抽的皮绽骨裂。 周琅一下屏住了呼吸,这一幕,是何其的眼熟。 “滚开!”来人自然是令狐柔,虽然兄长因为父亲的事,与令狐家恩断义绝,但她又怎么能眼看着兄长惨死。 长鞭沾着的热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周琅的脸颊上。 冰冷。 等到周琅反应过来抬手去擦的时候,那血已经从脸颊流到了他的唇角。 …… 令狐柔一路杀到了临安城城门,她攥着长鞭的手,因为太过大力都出了血。谢萦怀本来和城外令狐胤旧部对峙,忽然城中又杀出个令狐柔,令他实在烦不胜烦。 令狐胤被关在囚车里,他胸口已经中了一刀,气息微弱。令狐柔杀了看守他的士兵,劈开牢车,斩断锁链,将令狐胤拖了出来。 “兄长!” 令狐胤抬眼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你……” 曾几何时,他们兄妹也是这样纵横沙场。只是那样的日子,却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来救你!”父亲负了兄长,她又怎么忍心舍下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快走!”临安城里,到处都是谢萦怀的人,令狐柔单枪匹马,怎么救的出他,他死了,只是下去陪周琅,倘若令狐柔再因他而死…… “我不走!兄长你当初敌营救我,现在,轮到我……” “小心!”凭空响起了一声惊呼。 令狐柔反身,手中长鞭卷落一支冷箭。 城墙上的谢萦怀已经转过身来,他本来已经准备放过令狐柔,那是周琅遗孀,但现在,如果她要救令狐胤,那么两人都得死,“令狐柔,你若离开,我就放你一条性命,倘若你执意如此,我不光杀了你们兄妹,还要踏平你将军府!” 令狐柔搀扶着令狐胤,她抓紧了手中的长鞭,“令狐家训,宁可战死,不可苟活。” 她是个女子,却一直被丢在军营里,被如同男儿一样的教养着。 令狐胤看着她,被缠扶住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握住了令狐柔的手臂,“小柔。” “兄长。” 他以为他今生都不会再有家人,但现在……他又忍不住庆幸起来。他捡起地上的一柄断刀,和令狐柔并肩而立,“我们有多久,没一起上过战场了?” “三年了。” “今日……我与你一起。” 令狐柔眼中隐有泪光,她以为她今生都不会得到兄长的谅解,但现在……就是死也无憾了。 谢萦怀却懒得看他们兄妹冰释前嫌的戏码,这世上对大多数人都是温暖的,但是对于他,却是……连他最珍惜的,也叫人夺走了。 “放箭。” 轻飘飘的一声,箭矢如雨。令狐胤与令狐柔两人携手,挡住落下的箭矢,但因为令狐胤已经负伤,他一动就有血流出来,他坚持不了太久。而令狐柔,却已经中了一箭。这样下去,两人都要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张弓拔箭的时候,一匹马疾驰而出,连隐在暗处的南凤辞都跟着一惊。 骑在马上的人,一身白衣,他冲了出来,到了令狐柔面前时,递出一只手来。 令狐柔刚才听到一声提醒,但没有注意,现在看,也是这人提醒她的。但是……她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啊。 周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险冲出来,他欠令狐柔的,早该还清了才是,但是方才,见到令狐柔策马而出,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始松动。 令狐柔脸颊上都是血污,发丝散乱。 周琅一身雪白,眼中只倒映着她一人。 好熟悉……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让她,生出这样既甜蜜又心痛的感觉。 令狐胤就是被他暗算,才会落入谢萦怀的手中,现在这人忽然冲出来,他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令狐柔看着弯身过来的白衣公子,这个模样,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合。换了容貌,什么都换了,但是…… “你是谁?” 周琅见她迟迟不将手递过来,稍后城墙上要再有箭射下来,那么他一条命也要丢在这里。 “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真的只是一面之缘吗? 周琅没有再去看令狐胤的神色,他与令狐胤之间,早已两清。 城墙上的谢萦怀,勒令弓箭手停止射箭,道,“周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因为令狐柔迟迟没有动作,周琅只能从马上翻身下来,他直面城墙上的谢萦怀,“我听闻令狐姑娘,是我兄长遗孀,恳请谢公子放过她一马。” “我已经放过了她,是她自己非要冲出来。” “今日非要取她性命吗?” 谢萦怀紧抿的唇,已经显示出了他的决心。 “城外有一万兵马,想来是接应你们的,想办法出城。”周琅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令狐柔说。 令狐柔上前一步,“你……你姓周?” “周琅是我兄长。” 兄长……吗? 周琅没有再看令狐柔的神色,他可能真的是疯了,回来了还不知悔改。周琅转过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但手却悄悄松开了缰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针来,在马背上狠狠扎了一下,“快逃。” 马的嘶鸣压过了他的声音,令狐柔反应了过来,她知道自己若是再在这里和谢萦怀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出城,才有活路。她带着令狐胤翻身上马,骑着因为痛楚而发狂的马往城外奔去。 周琅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她。 令狐柔回头望了一眼,那站在临安城里的青年,不知怎么,就和脑中的那个影像重合起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不可能…… 令狐胤也回头望去,那个青年从头至尾没有看他一眼,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种熟悉感呢。他来不及探寻更深的答案,阻止他们出城的士兵已经包围了上来,他只能抽身去抵挡他们的攻势。 周琅仍旧站在原地,城墙上的弓箭手一致瞄准了他。只要谢萦怀一声令下,他就会死。 但是谢萦怀迟迟没有下令,他也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你要杀了我吗?” 谢萦怀把这当做挑衅,他的手在发抖,“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又……不是他。 周琅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后坚实的臂弯和胸膛包裹而来。 淡淡的香气。 “我早该知道是你回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就该认出是你。”他入了戏,才会看不清那么多东西。虽然回来的周琅掩饰的很好,但是他仍然看得出,他藏在眼底深处,对于令狐胤的冷漠和对令狐柔那一丝丝的……怜惜。 周琅回过头,看到了南凤辞。 南凤辞知道现在冲出来,简直就是找死,但是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控制住自己去紧紧的抱住他,不让他再离开。 南凤辞在发抖,这可能是周琅和他相识这么久,他为数不多的失态的举动了。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南凤辞才不管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何等的失态,他早已经入了戏,成了戏中的人,“绝对不会!” 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浮出了一层闪烁的泪光。 459、山海间(八) 仇敌相见, 分外眼红,本来谢萦怀还在犹豫是否该杀了他, 南凤辞的忽然出现,让他一瞬抬起手来, “放箭!” 南凤辞眸光一闪,反身将周琅护在了身后。万千箭矢如雨落下,他分毫不惧,袖中的玉骨扇落到手上,唰的一声展开,藏在扇骨里的银针飒飒而起,将直奔两人而来的箭矢全部击落。 但南凤辞以一己之力, 也坚持不了多久, 再加上他还要护住身后的周琅,那样就又吃力了很多。两波箭雨下来,他气息已经有了几分不稳。但还好他在城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一时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谢萦怀今日就准备取他们两人性命, 下去祭拜周琅, 但现在城中有南凤辞,城外有令狐胤的旧部,他一时无法兼顾。 “皇上,令狐胤其人,万不可放虎归山!” 谢萦怀回头看了一眼,令狐胤与令狐柔两人,已经逃出城去, 城外是他的一万旧部,倘若让他回去聚集兵马,确实是不小的麻烦。 “取我的弓来。” 谢萦怀接过旁人呈上来的长弓,拉弓引弦,正对那准备策马离开的南凤辞。南凤辞已经翻身上马,他听到破空之声,知道背后有箭,他完全可以躲开,但周琅此刻在他的怀中,倘若他躲开了,会不会伤及周琅?这样一番思虑之后,那箭已经破空而至,从南凤辞后背直贯而入,他也被带的往前一个踉跄,喉中一口血腥气被他生生吞咽了下去。 周琅无恙。 南凤辞将他抱的更紧一些,用后背完全挡住身后可能而来的冷箭,带着周琅策马往城中奔去,他的身后,那些跟随他的死士帮他抵挡着。 城墙上的谢萦怀皱眉,看着由部下掩护,策马带着周安往城里躲去的南凤辞,决计还是先杀了令狐胤,再做图谋。南凤辞如今就在城中,只要他在里面,那便逃不出他的手掌。更何况他现在还中了一箭。 “传我命令,谁能取下令狐胤首级,赏黄金千两。” 谢萦怀命令一出,城墙上三万将士都蠢蠢欲动。令狐胤虽名震天下,但他退隐山林已经一年,而今又负伤在身,仅凭一万旧部,怎能与十万大军抗衡? 城门打开,精锐尽出。 “将军有伤在身,不宜久战,留下一队轻骑掩护将军撤退,剩下人等,与我挡住他们!”一番胶着之后,肖时卿看出此刻的不利局势,果断下令之后,又提枪迎击。 “是——” …… 南凤辞带周琅回到周府的时候,身后没有追兵,周琅从他怀里出来,才看到他背后插着的那支箭。南凤辞后背的衣物,已经完全叫血染红,他看着周琅下马,他松开缰绳,也想从马上下去,但因为有伤在身,一下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周琅神色有些复杂的望着他。 南凤辞没有拔出身后的箭,他从地上一时也起不来,只吃力的仰着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睨着他的周琅。 这临安风华无双的公子,去了一年,回来风采更甚,实在是……令现在狼狈不堪的他,生出了一种羞惭感来。 “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还你的恩情。” 南凤辞弯唇笑了笑,他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看起来竟意外的温柔,“不需你还。” 周琅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周府。南凤辞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他就知道会是如此。倘若周琅对他殷勤,那才有鬼了。他这一年,也想清楚了很多的事情,从一开始的不甘,到后来的平静,再到现在,知道他回来,那满心的喜悦。 他的心在跳动,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刻。 只是……有些疼。那支箭,虽没有射穿他的肺腑,却好像卡在了他的肋骨之间,让他呼出的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不过,不是致命伤,他只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血已经染红了雪地,留有马蹄的雪地上,伴随着一串猩红的痕迹。 …… 入夜,远在临安城外的令狐胤和城中的南凤辞同时惊醒。 令狐胤起身,发觉胸口的伤,已经被绷带缠起来了,他看了一下,这里像是某处营帐。营帐外,一个士兵走了进来,看到坐起来的令狐胤,很是惊喜,“将军!”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临安城外的荒郊,肖将军令我等护送你出来。” 令狐胤隐隐有些印象,他不知道是何时昏过去的,肖时卿命人护送他出来,那他现在肯定已经落入谢萦怀之手了,“令狐柔呢?” “她正在歇息。” 营帐里没有点篝火,有些阴冷,令狐胤披上衣服,往外看了一眼,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将脚印都这遮住了,但是雪居然还在下。他去看了令狐柔一眼,令狐柔中了乱箭,现在昏倒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厉害。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留下一句‘照顾好她’就转身出去了。 他与令狐柔一起出来,在乱军中,令狐柔忽然抓住他的手,说,“是他!是他!”那一瞬她心神大乱,才会被冷箭所伤。但是,是什么,会让她忽然方寸大乱呢? “将军,临安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属下们恳请将军,暂时离开这里。” 令狐胤站在漫天风雪中,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那个称周琅为兄长的男人…… 记忆忽然复苏,从前他与周琅秉烛夜谈,两人一起下棋,他也曾偶然问过,周琅是否有兄弟,周琅那时笑道:我并无兄弟,我是家中独子。 那……那个周安。 令狐胤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萦怀当初审问他的时候,多次提及周琅,他怨他当初一箭射死周琅,但对那周安,却是只字未提。周安住在周琅的房间里,并且……令狐胤仔细的回忆着周安第一眼看到他时候的神色,那时候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怨恨,只是有一些……诧异?到他暗算自己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周安,神态和当初的周琅,也有了一些重合。 倘若……周安就是周琅呢?舍弃掉一切不可能的因素,这一切都好像说得通的。说得通他为什么会在把自己交给谢萦怀之后,冲出来救令狐柔了。 “你相信死人复生吗?” 跪在地上的士兵忽然听将军开口问这个问题,愣愣的抬起头来。 “属下听过一些传闻,说有些修道的仙人,能涅重生……” 令狐胤死寂的眼中,忽然有了些鲜活的光芒,在这无边无际的大雪中,他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救赎一般,“你信吗?” “属下……”见惯了生死,怎能相信世上还有神灵? 令狐胤并非问他,他只是问自己。抬头便是苍茫夜空,无边落雪,当初临安一战,让他痛不欲生,所以他惩罚自己,折磨自己,现在……他可以弥补了吗? 他想起重病的时候,做过的一个梦,那时他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走一条走不完的台阶,周琅就在前面,他走着走着,回过头来……便是这样一张脸。那时冥冥中的一种暗示吗? 跪在地上的士兵望着他。 “我当初遣散你们,你们为何还要效忠于我?” 士兵以为令狐胤是在怪罪,“将军于乱世中救我们性命,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我们的亲人,我们便只是将军的利刃……若将军怪罪,我……” “我并非怪罪你们的意思。”令狐胤从前心冷,是因不断的背叛,不断的舍弃,但现在,令狐柔舍身救他,这些部下也生死相随,他又如何能再这样下去。 “将军……”跪在雪地里的膝盖都要被冻僵。 令狐胤转过头来,“你们可还愿效忠于我?” “誓死跟随!”他们一直在等这句话,等那个从前带他们战无不胜的男人。 “调集旧部,随我一同攻入临安!”他一年未曾拿剑,一年未曾调兵遣将,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回去修养些时日,到时候他能轻易卷土重来,重拾辉煌。但是……如果现在临安城的那个人,真的是周琅,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再错过了。 “是!”他们这一年,都在等将军的命令。 …… 临安城里醒来的南凤辞,正在同那些救下他的部下谈及现在临安城里的状况。他背后的箭已经被拔出来了,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 “相爷,这临安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南凤辞默然不语。他会去做这个相爷,也只是兴趣使然,如今他最喜欢最有兴趣的人回来了,他哪里还愿意去管这个烂摊子。 “相爷?”迟迟得不到回复的部下抬起头来。 坐在烛台旁的南凤辞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把那些部下吓坏了,几人面面相觑。 “将活着的人都召集起来,明日,随我去周府。” “相爷!” 南凤辞眸光一利,众人马上噤声。他们怎么敢忘了,这位主子那狠辣的手段。 …… “让他跑了?” 无人敢回答。 腰间金刀出鞘,报信的人头颅从城墙上滚了下去。看到这一幕的人,头埋的更低。 “令狐胤跑了,南凤辞下落不明,你们可真是——”唇红如涂朱,“废物。” 看着面前这群瑟瑟发抖的人,谢萦怀实在失去了兴致,今日如果不是周府的那个人坏事,他这两人早就一网打尽。以为自己是周琅的弟弟,便可以为所欲为么?真是,大胆。 “皇上……” “周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周府今日安宁的很。” 谢萦怀从踩着城墙的阶梯,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去周府。” 在他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天空破晓,曙光照亮了城墙下那些还未被雪完全掩埋的尸体。 谢萦怀到周府的时候,周雍迎了上来,“谢……”他本想叫谢小侯爷的,但是看谢萦怀脸色着实不好,马上改了口,“不知皇上,因何事驾到?” “周安在哪里?”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凛冽的杀意。 “他……”周雍头低了下来,“他一夜未归,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吗?” 周雍弯着腰,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谢萦怀派人去搜,但是搜遍整个周府,也没有找到那个周安。但谢萦怀知道,周安就在府上,他在客厅坐了下来,将腰间金刀取下来,压在桌子上,“一寸一寸的翻,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他。” “是!” 周雍额头上一下冒了冷汗出来,他让周琅躲在库房里,如果谢萦怀真的要挖地三尺,那肯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天色大亮,周雍捏着袖子,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派去找周安的人还没有出来,但是已经有报信的人赶来了。 “回禀皇上,令狐胤纠集旧部,现在就在临安城外。” “什么?”谢萦怀以为,令狐胤此刻已经逃得远远的了,他的回来,实在是意料之外。 周雍松了一口气,谢萦怀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又将脖子缩了下来。 “他多少人?” “一千人。” “一千人?”他临安有十万兵力,昨日他一万都落荒而逃,一千精兵又能如何。 又一人上前报信,“皇上,令狐胤已经杀入城中!” “召集城中精兵,随我去迎战。”谢萦怀为了找南凤辞,城门只留守有两千人,被他侥幸闯进来,也不算稀奇。毕竟,令狐胤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百战之将。 半盏茶之后,势力悬殊的两方精兵在城门口相见。 “我还以为,昨夜落败,你会找个地方躲起来苟活几日,正在苦恼着,没想到你竟又送上门来了。”谢萦怀摒弃了那华丽的金刀,拿起了自己善用的长剑。 令狐胤重伤未愈,脸色苍白暗淡,但即便这样,气势仍然不输谢萦怀,他也不同谢萦怀废话,长枪一划,直指谢萦怀眉心。 就在两人之中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城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浓烟。两人一起望去,见城中一处民居烧了起来。已经趁乱赶到周府门口,准备带走周琅的南凤辞,怔怔的看着那从周府里烧起来的大火。 因为这几日都在刮北风的缘故,这火一烧起来,黑色的浓烟都直往北吹。但这火势并不大,像只是在试探这风向一般。而后站在周府门口的南凤辞,就看见头顶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是什么……飞起来了? 鼓捣出这火势的,自然就是周琅,他在躲在库房里的时候,偶然翻出了自己从前让那些能工巧匠给自己造出来的玩意儿。其中就有一件,就是能借着风势做短暂滑翔的东西。他可不会轻功什么的,留在城中,谢萦怀迟早要来找他算账,还不如出去躲一躲,谢萦怀顾忌周琅,不会对周雍如何。他只需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南凤辞仰头望着周琅,周琅并没有注意到他。 因为高度不够,他在半空中滞留了一会儿就落了下来,脚下都是低矮的房屋,所以南凤辞一时也追不上来。 周琅四下看了看,确定了一个可以从城墙上越出去的地方。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临安城,临安城城墙虽然高耸,但是有一处,因为外面是条河,所以城墙修的也没有其他的地方高。 南凤辞追过来的时候,看周琅已经爬上了簪花楼。这里一年前是最繁华的花楼,足有三层高,站在上面,已经可以看到城墙外的茫茫大雪了。 周琅让能工巧匠造出来的东西,算不上滑翔翼,最多就是巨大的风筝,这东西周琅以前玩过几次,所以并不害怕,但他纵身跃下的时候,却把南凤辞吓的够呛。他不知道周琅这是想做什么。 巨大的黑影,从对峙的谢萦怀和令狐胤的头顶划过,两人同时抬头。 周琅也看见了他们,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滑翔的速度很快,但实际和沈清淮估算的却不同,他没有直接从城墙出去,而是落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的积雪很厚,周琅踩上去,小腿都陷进去了。 这一幕,和当初令狐胤在城外看见的那一幕重合。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追随着周琅。 临安地势高,从这里跳下去,他能离开很远。况且这里离城门也远,就是谢萦怀他们想要来抓他,一时半会也不太可能。而这么大的雪,就是他踪迹的最好隐匿。 周琅站在城墙上,他的手都有些冻麻了,他合拢双手,吹了一口气,而后纵身从城墙上跃下。 令狐胤仿佛看见了当初从城墙上直坠而下的周琅,他脸上一下血色全无,往前疾走几步,遥遥伸手,“周琅!!” 他这一声,让谢萦怀手中长剑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城墙上。 460、山海间(九) 北狄国。 北狄以民风彪悍著称, 又有巫蛊之术横行,所以又被天擎唤做蛮国。如今天擎是冰雪天气, 北狄却已是雪化草长,一路上许多身佩银饰的高大男子牵着马走过。这里是北狄国中一个不算繁华的小镇, 往来还有些不是本地面孔的客商,人来人往,便也不觉得稀奇。 沿途有乞讨的乞丐,上前找那些客商讨些银钱,不想却被那客商粗鲁的推搡开。 “老爷,行行好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客商紧紧攥着自己的钱袋,“滚一边去, 你们这些小家花子的把戏, 我再清楚不过了。” “老爷,我饿的不行了。” 行囊鼓鼓的客商因为牵着马,被一群小乞丐围在街上,挪动一步都是困难。正在拉拉扯扯间, 楼上忽然传来了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 而后指甲盖儿大小的珍珠玉石被抛掷了一地。本来拉着客商衣袖的小乞丐,一看满地的珠宝,都蹲下去捡了起来。 客商抬起头,见二楼的阳台上,依偎着两个容貌娇美的女子,那女子松开半边肩膀,手臂上的一条花蛇艳极, 媚极。楼上女子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眸光一转,递来一个多情的眼波,而后伸手将松到臂弯的衣服拉了起来。 那客商还未见过这样的绝色,正是痴怔的时候,窗户旁又走来一位男子,那男子好似刚从温柔乡里钻出来,胸前衣服松垮,露出大半白皙的胸膛,他自己也不避嫌,抬手揽住一个女子的肩膀。 “在看什么?” “周公子,你看楼下那些小孩儿,可真可怜。”女人声音也销魂的很。 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的钻在男子的胳膊下,贴着他的胸膛,那客商心中正羡慕这男子的艳福,就见那男子已经转过头来,那目光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楼下。客商被那无意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男子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瞥了一眼弯腰捡宝珠的乞丐们,问了声,“淑云可真是心善。” “周公子——” 男子伸手入袖,摸出一个绣了海棠的银袋来,他抓了一把从楼上洒下来,那客商听到清脆的落地声,才惊醒过来低头去看,只见那男子丢下来的,竟是那一片片的银叶子。那群小乞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弯腰拼命的捡了往怀里塞,生怕旁人争抢一样。男子丢的烦了,直接将钱袋打开,一股脑抛洒了下去。等到抛完了,他问身旁女子,“这样满意了么?” 回应他的,是女子的香唇。而后打开的琐窗重新闭合,客商在楼下站了很久,身旁的乞丐都抱着捡来的宝贝跑走了,他才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忍不住拉住一个身着本地服饰的人,指着楼上问道,“这,这楼上住着什么人?” 被问的人抬首一看,了然道,“那是云香楼姑娘的闺房。”说完,还怕他这个外地人不懂似的,暧昧一笑解释道,“这里从前是个青楼,只是一个月前,叫一个姓周的公子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 “是啊,那周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历,买下那云香楼之后,就将云香楼关了,自己成日躲在里面,与里面的姑娘厮混。” 客商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缓缓松开了手。 那周公子,自然就是周琅,他从临安离开之后,也在别的城镇呆了几天,沿途都在听人说,前朝将军与当朝的皇帝兵戎相见的事,他为了避免麻烦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躲到了这北狄国来。说躲可能不太合适,毕竟他这一路吃喝玩乐,半点苦都没吃得。如今他在这天香楼已经呆了一月,已经是骨头都要化在了这脂粉地。 他关上琐窗,就被方才的两个女子按到了榻上,这北狄的女子,比天擎都要热情不少,压上来就要替周琅宽衣。周琅推了她一把,将敞开的衣服拉了起来。 “周公子——” 周琅,也是现在这天香楼的老板,他实在提不起滚床单的兴致,哪怕面前的尤物玉体横陈,“今日有些乏了,你们就先出去吧。” 房间里的莺莺燕燕见他躺在榻上,抬手托着额头,一副困倦的样子,也不好再打扰他,带上门出去了。周琅躺了一会,听见外面的街道上有了声响,他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当是这北狄的哪位大人物途经这里,从城门起始,浩浩荡荡的士兵在前方开路,周琅侧着身,手肘抵在窗户上,懒懒的往下望去。 队伍最末尾,一顶銮驾上,垂坠的珠帘中,一道人影端坐。 銮驾向来只有皇上皇后用,周琅还在想,这途径此地的,莫非是北狄的皇帝,但街上忽然跪拜的人,高呼‘相爷’又让他恍过神来。他来了这北狄,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堪称传奇的人物——据说是位极其年轻的男子,为人深有城府,花费短短两月,就将北狄内乱平定,又得新王赏识,位极人臣。只是,这位相爷为什么会路过这么个偏远的地方? 周琅还在发怔的时候,一道玉骨扇破开珠帘伸了出来,周琅看到那扇子,下意识的便缩进了房中,将窗户也带上,只留下一道缝隙。他透过缝隙,看到了銮驾上那男子的真面目。 竟是南凤辞! 他还以为,南凤辞已经死在临安了呢。 南凤辞在临安滞留许久,一直在暗地里找寻周琅,但却无果,而这北狄现在由他掌权,他离开之后,就有人按捺不住小动作,南凤辞深知自己现在还需要倚靠着北狄的力量,所以才回来了,现在周琅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前往北狄都城的必经之路而已。 他身上的伤明显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丝毫不见颓色,一身藏蓝色绣云纹长衣,显得他多了几分尊崇之感。他掀开珠帘四下望了一周,就又放下珠帘,坐了回去。周琅抵在窗户往下望去,真是好险。 …… 南凤辞本来只是途径此地,要赶往都城的,没想到接到密信,说是幼帝偷跑出宫,眼下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的城镇里。他虽有废除皇帝自立为王的本事,但也不想落人话柄,所以一直扶持着这个傀儡幼帝,现在幼帝在宫中消失,无论怎么说,他这个表面上的‘忠臣’,也要象征性的找一找人。他这一找人不要紧,周琅坐不住了,他也没想到这北狄都不安全,当日就离开了天香楼。 他出城不久,路上遇到几个客商,在说天擎的事,说那天擎两个闹的天翻地覆的人物,忽然不闹了,开始四处找一个人。正在往前走的周琅脚下打了个弯儿,又绕了回来。二比一,怎么看都是北狄更安全一点。 至于南凤辞找人,他换个地方躲一躲不就成了,但周公子躲人,那也不能让自己受了苦,他出城匆忙,没有准备马车,在路上一片金叶子,换了一个柴夫担柴的骡子,虽然周琅嫌弃那骡子蠢钝,但也比他用两只脚在泥地里走的舒坦。所以他把骡子背上的柴全扔了,爬上骡子的背,晃晃悠悠的往更远处的城镇去了。他走的是一条荒僻的小路,都没有什么行人,所以慢悠悠的晃荡着,但没想到,他走出去不远,身后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他拿下盖在脸上挡太阳的丝绢,就往身后望去。见来人是北狄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追寻什么而来的模样。 周琅心里一咯噔,但他现在□□是匹骡子,要是真冲他来的,他也跑不了啊,于是他弯腰用手指在地上蹭了一手黑灰,按在脸上。 那骑兵看到周琅,本来已经路过了,但还是勒着马又回来了,问他道,“你见没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周琅一听,就知道不是冲自己来的了,“没有。” 两个骑兵对话,“难道不是走的这条路?” “若是找不到,只怕相爷那里我们无法交代。” 周琅身穿上好的绫罗绸缎,要是有心人,怕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这一队骑兵是在找人,哪里管的了他,问了他几句之后,就舍了他回去复命了。周琅看他们走了,才抬起头来,奇怪,他们是在找谁吗? …… 一队骑兵是为了找幼帝而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几队骑兵分头去找了。 “回禀相爷,属下并未发现皇上踪影。” 南凤辞已经从銮驾上下来了,负手而立,“你们回来的太早了。” 为了怕相爷以为他们是敷衍了事,他们急急解释,“属下在路上遇见一个骑骡子的人,那人说,并未有人从那条路走过,所以属下才……” “骑骡子?” “是,那人——”那几人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顿住了。 “那人怎么了?”南凤辞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大好,在天擎吃瘪,还不得不回来处理这北狄的烂摊子。 “属下也是刚刚想到,那人听口音,不像是北狄人士。” “嗯?”南凤辞转过身来。 “那人穿着,也不像是普通的贩夫走卒。” 南凤辞听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这几月,找遍了天擎,皆是一无所获,如果,周琅是……“可看清了那人长相?” 复命的人相视一眼,而后同时摇头,“那人低着头……” “详细的再说一遍。”即便只是微小的可能,南凤辞这一次也不愿错过。 “那人身穿一身白衣,身上……有很重的脂粉香。” “脂粉香……”南凤辞喃喃念了一遍,忽然下令,“将这里所有秦楼楚馆的女子,都带到我这里来。” “是!相爷!” 下完命令的南凤辞,仍觉得不能安心,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推测,虽然他也心知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有多小,他等不及那些女子被召过来,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你们带我去找那人,现在。” 周琅牵着骡子,方才在灌木后面方便了一下,正准备走到大道来继续赶路,没想到忽然听到马蹄声,若说这么多年他最长进的是什么,可能就是他这对危险的感知。他缩在灌木后面,瞧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人,一身藏蓝色长衣,那些人还没到近前,周琅就已经直接舍了骡子,往灌木后的丛林里跑去。 南凤辞追到近旁,看到了那头拴在大道旁的骡子。他翻身下马,走到骡子旁。 “回禀相爷,那人骑的,就是这头骡子!” 南凤辞举目四望,这里视野辽阔,并无多少藏身之地,那人看来已经是离开了。 骡子的脸上,盖着一条白丝绢,南凤辞拿到手里端详一眼,而后深嗅一口,其中的脂粉香,令他神情马上起了变化。 那人就是周琅无疑了! “搜!” 南凤辞站在原地,等手下去搜,但是两个时辰之后,范围扩大到方圆十里,都仍旧一无所获。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南凤辞心中生出一种极大的挫败感来,又是……只差一点。他和那两人如无头苍蝇一样,翻遍整个天擎都没有找到他,却没有想到,那人已经躲到北狄来了,还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本来是该生气的,南凤辞攥着那一方白丝绢,却又笑了起来。 “相爷……”复命的人看他神色,判断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你可越来越行了。”南凤辞像是自言自语,旁人也不敢过问,那人是谁。 南凤辞将那一方白丝绢收入怀中,又抬首四顾了一遍,周琅现在在北狄是无疑了,而那还在天擎翻找的两人,怕是失策了。他只要早日回到朝中,调来足够的兵马,有的是法子找到周琅。毕竟现在这是在北狄,而非天擎。 “回去吧。” “是。” 南凤辞回到城中时,他命人带来的青楼女子,已经被全数带到了,他一句话也没有问,只从那些女子面前走过,那或轻或淡的香气,已经足够让他辨别出来了。 这些青楼女子,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权臣,眸光中都透露着几分畏惧。在这些畏惧的目光中,有几个女子捏着袖帕嘤嘤哭泣着,从那花了的妆容来看,已经是哭了很久了。南凤辞从那几人面前走过,脚步就顿了下来。 这几人身上的香气,和丝绢上沾染到的香气是一样的。 正在哭泣的几个女子看贵人忽然停到自己面前,心里一抖,怯怯的抬起头,就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他们。 “你们可认识一位姓周的公子?” 青楼女子,本来该是见惯了恩客的,忽然被问到,应该迟疑一下才是,但是这几个女子,在对视一眼后,都点了点头,“是有一位出手阔绰的周公子。” “他何时来的?” “一个月以前,他买下了云香楼。”今日她们哭泣,也是因为这位公子不告而别。 南凤辞已经确认了那人就是周琅,但听到周琅在青楼中,与姑娘厮混整整一月,而他和另外两个人翻天覆地的找人时,眉头就是狠狠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有些难以维系了。 “他人呢?” “他今日不知怎么,忽然不告而别。” 南凤辞知道,周琅会走是因为看见了自己。他现在逗留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周琅有心躲他,他兵力不足,也找不出他来,现在回去,掌握住整个北狄的权利,再来找他才是上策。 几个女人还是怯怯的望着他。 “今日我会离开,他若回来了,你们见到他,就代我转告他——他若现在回来,我以后以夫妻之礼待他,他若要等着我去找他,那么,我可就会给他小小的惩罚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南凤辞还是吃醋了。在知道周琅与这些个女人厮混一个月之后。 几个女人听得懂他每句话的意思,但是这句话,从个男人嘴巴里说出来,还是这北狄最年轻的相爷嘴巴里说出来……她们怎么就有些不懂了呢? 461、山海间(十) 穿着锦缎衣服的少年在街上叫几个地痞流氓纠缠, 因为身量不足,体态纤弱, 被人捏着手臂钳制着,挂在腰间的钱袋都被人拽走了, 他踢蹬着双腿,“还给我!” 几个地痞就是欺负他面生,抢了银袋之后也不罢休,又盯上了这小少爷姣好的容貌来,“小少爷,这钱袋我们当然会还给你,只要你跟我们走。” 少年这才惶恐起来, 大喊, “放肆,我是北狄的皇上,你们胆敢……” 几个地痞面面相觑一阵,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要是皇帝, 我们岂不就是天皇老子了?” “你们放肆!”少年一张脸涨的通红。 周琅路过此地,本来不准备多管闲事的,听少年一声慌不择言的怒吼,扭过头看了一下他的穿着,见他穿金戴玉,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寻常的富家子弟,而那几个地痞解开他钱袋查看钱财的时候, 一个金令掉了出来,那几个地痞不识货,擦了擦收到了怀里,周琅却一眼看到金令上那个大大的‘禁’字,周琅环顾四周,见不少行人驻足,只是慑于地痞人多势众不敢上前来。周琅看一眼那少年,眼见着就要被拖走了,他叫了一声‘弟弟’而后冲了出来。 这一下,不光是那几个地痞呆住了,被地痞抓着的少年也懵了。 周琅也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唤那半大的少年为弟弟,倒也不违和。他握着少年的手腕,一副忧愁的模样,“我总算找到你了。” 少年有些发懵,恐怕此刻心里也在想,这人是谁。 周琅也是信口胡扯的,“我们两兄弟也真是命苦,本是富贾大家,却遭此横祸,家破人亡,一家几十口,连条狗都不剩,如今只有我们兄弟了,你要是走失了,我该怎么办。” “什……” 周琅不等他问出来,就打断他,“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如何下去和父母交代。” 身旁那几个地痞听的一愣一愣的。 周琅牵着少年的手站了起来,因那少年呆愣的表情,倒还真的像个傻子了。周琅看见那几个地痞手上攥着的钱袋,几个地痞以为他要讨要,就往怀里收去,没想到周琅看见他们拿着,一副自知讨要不回来的模样,端的是悲伤凄切,“各位侠士,这些金银,我绝不讨回。只是,里面有一块金令。”他长得清朗俊逸,看着着实不像那种奸猾之徒。 几个地痞以为他要讨要金令,连忙将东西揣的更紧。 周琅解开自己的钱袋,里面只有几片剩下来的金叶子,“各位侠士,我和弟弟跟随父母外走走商,不想却遇到匪徒,一家四十多口,通通毙命,弟弟被吓傻了,我往后也不知该如何生活……正想带着弟弟,一同投河自尽,下去陪死去家人,但那块金令,是我家传之宝,若是给了几位侠士,怕是……无颜面见父母。”以袖掩面,凄切万分,“如今钱财对我兄弟都是身外之物,只恳切几位侠士将金令还予我兄弟二人。” 围观的行人本来平日就受了这几个地痞的欺辱,迫于他们的凶名不敢上前,现在见这么个神仙样的公子,又是家破人亡,又是要投河自尽,纷纷生了怜悯之心来。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财物,全交予各位侠士,只恳请将那金令还给我们。” 几个地痞也被唬住了。 “太可怜了。” “是呀——”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几个地痞有些退却,周琅本来是牵着少年的,他在那少年细嫩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少年痛呼了一声,周琅就转身将他抱住,“弟弟,我可怜的弟弟,你现在发病,哥哥也没钱带你去看大夫了,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周琅看着像是抱着少年,但弯腰的时候,却在少年耳边耳语了一句,“你若不哭,他们就要把你拉去卖了。” 少年愣了一下,而后马上反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干嚎起来。围观的人一下激起了义愤,“连小孩也欺负,你们还是不是人了!” “这兄弟俩都这样可怜了,你们怎么还这么狠心的要逼死人家——” 地痞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往日他们欺负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正调头准备跑的时候,平日里受他们欺凌的几个青年挥着拳头扑了上来。半柱香之后,鼻青脸肿的地痞躺在地上只剩下打滚的力气了,几个青年把地痞抢去的财物全夺了回来,连地痞怀里的碎银子也被一齐递给了周琅。 周琅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他生的一副仙人之姿,只需要摆出几分凄切的神态就能惹的人怜惜,“多谢诸位。” 旁人七嘴八舌的安慰起他来,还有些妇女,生怕他真的去寻死一样,各自从钱袋里拿了钱塞给他。周琅凄凄切切的和他们道谢离开之后,一转头就掂着沉甸甸的碎银咧出一个笑容。 少年长于深宫,还没有见过这样翻脸如翻书的男子。 周琅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着金令问他,“你真的是皇上?不是宫里偷了令牌跑出来的小太监吧?” 听见周琅把他和太监比较,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你才是太监,我当然是皇上!我这次是偷跑出宫,才会叫那些刁民欺负了去!” 周琅路上遇见过南凤辞的兵马,想来估计就是专程找这小皇帝的。 少年看他思索的模样,以为他不相信,他将自己串在胸口的玉章拿出来,举到周琅面前给他看,“这是我的玉玺!” 周琅一直以为皇上的玉玺都是一大块玉璧,忽然见到是这么小一块,有些想笑,“这真的是玉玺?” “自然!” 周琅拿过来一看,见那玉质地上乘,刻写的东西也确实证实了这少年的身份。 “现在你相信了吧?” “你认识南凤辞么?”周琅问。南凤辞在北狄用的是化名,因他身份的特殊,所以知道他真名的人很少。 小皇帝一听到南凤辞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有些不自然,“我自然知道,他……他是朕的丞相。” 听他这么说,周琅就已经不再怀疑了,“那你为何要出宫?” 小皇帝是好面子的人,他哪里会告诉周琅是因那南凤辞把持朝政,自己权利受限,一气之下离开宫廷,所以他只说,“朕,朕微服出巡,不行吗?” “行啊。”周琅倒也没怀疑别的。他心里想的是,若这真的是皇帝,自己只要和他处好关系,那么也不必怕那南凤辞了。 之后几天,周琅就在想尽办法哄小皇帝,小皇帝在宫里闷坏了,哪见过像周琅这么有趣又会玩的人物,没几天就一口一个‘好哥哥’的叫了起来。周琅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在和他说回宫的事,小皇帝心里抵触的很,总是一口回绝。周琅有些心急,毕竟他还指望着,用这小皇帝制那南凤辞呢。 宫中幼帝权利被相爷把持的事,在民间流传并不广,并且南凤辞称丞相也没多久,在这北狄根基不稳,也怨不得周琅会觉得这小皇帝能压他一头了。 日子就在这周琅处心积虑的和小皇帝打好关系中过去了,周琅对这别扭的小孩都自有一套,毕竟从前那谢萦怀比他要难对付的多。只是这小皇帝不近女色,周琅为了让两人关系更亲近些,带他去了秦楼楚馆,没想到小皇帝一见到女人就吐,弄得周琅也近不得女色。 南凤辞回朝之后,玩那敲山震虎的把戏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暂时没有发布废除幼帝的圣旨,但他也派了人去找周琅。周琅如今正在北狄的都城里,见到有士兵到处搜查他,他就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和对宫外生活恋恋不舍的小皇帝促膝长谈了一回。 小皇帝是真不想回宫,但是这段日子又和周琅亲近,周琅说自己曾得罪了南凤辞,在这北狄里迟早要被他抓住处死,本来不愿回宫的小皇帝动摇起来,但他也怕南凤辞,只是那怕没有在周琅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皇上,那南凤辞贵为丞相,我只是一介草民,他要找到我,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只怕我再不能陪你一同玩乐了。” 小皇帝一下紧张起来,抓住他的袖子,“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丞相杀了你的!” 周琅等的就是这句话,这皇帝年纪小,心思单纯,好哄的很,“可你不愿意回宫,到时候他抓住了我,给我安个挟持皇帝的罪名,到那时……” 小皇帝虽然不敢正面和南凤辞起冲突,但他想着,在他手下保一个人下来,也应该不算难事……吧? “那我现在回宫,让他不许再命人抓你!” 周琅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但心里在想,自己借着皇帝的手,说不定还可以再给那南凤辞制造些麻烦。 有时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尤其还是小聪明,他错估了这北狄的形式,和如今南凤辞手中的权柄。周琅当日就和小皇帝进了皇城里,小皇帝确实是北狄的皇帝,他手上金令让他进入皇城畅通无阻,南凤辞正在御书房里,让人拟定废除皇帝的诏书,就听手下的人来报,离宫的小皇帝回来了。 他回来对他的计划也没什么问题,南凤辞不准备搭理,提笔继续写的时候,听禀报的人又说,“皇上带着相爷要找的人,进宫了。” 握着狼毫笔的手顿住。 他还以为周琅那么会躲,他还要真登上帝位,锁城搜人才会找到他,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来了。 面前废除皇帝的诏书,已经写了一半,南凤辞将狼毫笔搁在案前,“皇上现在在哪?” “皇上召集群臣,去了紫光殿。” 南凤辞起身,往紫光殿去了。 小皇帝确实有皇帝的气魄,纵然一身宫外的布衣,也能端出气魄来,只是年龄尚小,周琅在帘子后,看着群臣跪拜的小皇帝,唇角微微勾起。紫光殿是他让小皇帝选的,毕竟那南凤辞诡计众多,当着群臣的面儿,他总不好施展吧。 南凤辞来到紫光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才回来的小皇帝,只是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小皇帝的身上,而是越过他,到了他身后那帘子后的一道身影上。 小皇帝在群臣面前,尚还端的起威严,但一看到南凤辞,扶在椅背上的手就忍不住收紧了一些。 南凤辞心里也在揣度,周琅这次自己送上门来,是为了什么,他今日心情颇好,还向小皇帝行了个礼,小皇帝想到周琅教他的话,挺直了脊背,“朕这几日,微服出巡体恤民情,宫中之事,多亏了诸位大臣。” 南凤辞行了礼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小皇帝一眼,他望着帘子后的那道身影,目光好似要穿过那薄纱。 躲在帘子后的周琅心里有些发麻,但想着小皇帝在这里,便壮了胆子。 “朕,朕听闻相爷让禁军在四处搜寻一个人。”小皇帝不被南凤辞看着,说话还自若一些。 “是。” “朕出宫险些遭遇不测,多亏那人相救,若是相爷和那人有旧怨,就看在朕的面子上,一笔勾销吧。”小皇帝的话刚一说完,南凤辞那含笑的目光就望了过来,他目如点漆,一双眼生的漂亮极了,但小皇上却被吓的哆嗦了一下。 “皇上既然这么说,臣即刻便吩咐下去,撤销搜寻令。”如今人都在这里了,自然不用再让他费心的去找人了。 帘子后的周琅,却以为南凤辞是惧怕幼帝,底气又更足了一些。 小皇帝头一次听南凤辞松口,心里也有些欢欣,“那,那就再好不过了。” “臣有一事,想请皇上下旨。”南凤辞从皇上和往常不同的言辞中,就知道他八成是受了周琅挑唆,而周琅的目的,他也已经摸了七七八八。他心里有些忍不住想笑。 小皇帝虽然登上帝位,但朝政从来都是丞相处置,平日里有什么事,丞相自己就下旨了,今日来问他,还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丞相但说无妨。” “臣,想从皇上这里,讨一旨婚事。”冷面的南凤辞,今日连说话都带着几分笑意。 躲在帘子后的周琅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觉生了出来。 “不知丞相看上了哪家的千金?” “那人姓周,临安人士,如今就在这紫光殿上。”南凤辞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正是在宫外救下皇上的人。” 小皇帝马上反应过来,他本想直接拒绝的,但是南凤辞的目光望过来,他那话又在喉咙里打了个转,缩了回去,“这……这……” 周琅躲不下去了,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站在小皇帝身后,道,“相爷可真会开玩笑,你我俱是男子,何必这样折辱人呢。” 小皇帝看到周琅出来了,脊背又停止了一些,怯怯道,“相爷,此事……朕觉得不妥。” “若皇上不答应,那臣只好自己下旨了。” 周琅不知道这北狄朝堂的事,他见南凤辞这样嚣张跋扈,开口道,“相爷未免太放肆了一些,如今满朝文武俱在,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凤辞遥遥望着周琅,唇边笑意更浓,“我还可以更放肆一些。” “皇上,他……”周琅本来是要让小皇帝帮他说话的,转头却见小皇帝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嘴唇,哪里还有刚才的威严劲儿。他只得自己和南凤辞对峙,“你入仕也不过一年,若非皇上恩德,你也不过是寻常布衣。现在满朝文武俱在,你怎敢这样咄咄逼人?” 南凤辞听他说完,才附和的点了点头,“臣有罪。臣知罪。” 他虽这么说,却一点也没有知罪的意思。 眼前的情况,和周琅预计的一点也不同,他还想,这小皇上怎么也会让这南凤辞有些顾忌,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你想谋反不成?”周琅现在已经在北狄的宫中,要逃也没有去路了。他进来的时候信心满满,想着就是皇上式微,也还有朝中众臣,但现在一看,这北狄分明就是南凤辞这外来者的一言堂。 平常在南凤辞面前都怯懦的小皇帝,见着南凤辞一步一步走上来,周琅步步后退,也终于咬牙拍案,“丞相!朕命你退下去!” 也不知是那句话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南凤辞果然停顿了脚步。而后他一招手,对左右道,“将圣旨拿来。” 过了一会,一人捧着圣旨而来,南凤辞将其握在手中,站在金銮下,明明是望着小皇帝的,却像是故意对周琅说这句话,“皇上年幼,而今天下动荡,自知难堪此大任,为万民福祉,遂将帝位托付给丞相。” 小皇帝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坐在帝位上怔怔的望着手握圣旨的南凤辞。 周琅也不知这南凤辞在这北狄已经有了如此势力,往后踉跄一步,抵上了身后的柱子。 被皇上召来,本来是为了压制南凤辞的众臣,因为南凤辞回来时候的震慑,现在全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南凤辞走了上来,他不看小皇帝一眼,越过他直接走到周琅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漆黑的眸中,倒映出周琅此刻有些微慌乱的神色,“你说巧不巧,我本来今日准备发布这圣旨,你就来了——看来,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要一起筹备了。” 462、山海间(十一) “我有事面见皇上!” 守在门外的几人对视一眼, 皇上这段时日都忙着找人,其他的, 连朝廷上的政务都不怎么过问,“可是和那人的有关?” 禀报的人摇头, “是北狄之事。” “那皇上不会见你。” “北狄丞相废除幼主,自立为王,这天下大事,皇上也不闻吗?”那人有些急了。 守在门外的人仍旧拦着他,皇上这一月一直呆在临安,京城里积压的朝政都等着他处理,他却一概不过问, 有些老臣前来找他, 他也不见。 “皇上——”眼见着就要硬闯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几日都未曾睡好的谢萦怀才撑着胳膊在案上睡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争吵,马上惊醒了过来。他按着额头, 眉宇也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何事喧哗?” 门口众人一下都跪了下去。 “我让你们找的人,可有下落了?”梁上冰雪消融成水,滴滴答答从房檐上滑落下来。 外面的人将头低的更低一些。 “皇上!”前来禀报的人抬起头来,“如今您离朝多日,朝局不稳,北狄国丞相此时废除幼帝,称王封后,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皇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萦怀打断,“他要做皇上就让他去做,这北狄的事,和朕有什么干系。” “皇上——” 谢萦怀摆摆手,他现在在意的,便只有周琅一人,“传朕的命令,各城各镇,都发下告示,若找到朕要找的人,他要什么朕给他什么。” 他一直不知道那周安便是周琅,因为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一日令狐胤脱口而出的一句‘周琅’宛如惊雷炸响,他忖度再三,才发觉那周安出现的太过蹊跷,对周家的事也太过了解,若那就是周琅,一切就可以解答。但是他知道的已经太晚了,那一日周琅离开临安,他追出城去的时候,城外只剩下茫茫大雪。现如今他已然不求尊崇,只想回到从前,在临安与周琅共度的日子。 谢萦怀又问一声,“令狐胤现在在何处?”若他记得没错,令狐胤已经召集旧部,现在手上也有十几万的兵马,现在再想动他,也已经晚了。 “回皇上,令狐胤昨日离开营地,往北狄去了。” 谢萦怀神色一顿。令狐胤与他都在找人,怎么好好的,忽然去了北狄? 谢萦怀喃喃念了两声‘北狄’,那禀报的人以为皇上在意起了这件事,又挪动膝盖,往谢萦怀面前跪了一些,“皇上,如今前朝叛将令狐胤拥兵自重,邻国北狄虎视眈眈,还请皇上,早日还朝,稳定朝局啊。” 谢萦怀被他吵的有些烦了,“可知道令狐胤为何忽然前往北狄?” “是接了一封北狄的密信。” 密信?令狐胤的个性,也不像是会和南凤辞合作,来对付他的人啊。那他去北狄是为何事? “你方才说,北狄丞相已经自立为王了?”北狄的丞相,可不就是南凤辞么。 “是。” 谢萦怀皱眉思量起来,虽说按照令狐胤的性格不会与南凤辞联手,但凡事无绝对……正在他想着那两人是否要联手的时候,刚刚听了却并没有在意的一句话电光火石的出现在了脑海里,“你方才说,封后?” “是,半月之后,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一齐举行。” 南凤辞自立为王尚且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封后?他封的后,又是何人?谢萦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与令狐胤在天擎苦寻无获,那会不会就是已经叫南凤辞给将人掳到了北狄呢? “他封的后,可是北狄的世家女子?” 那人摇头,“微臣听闻,那人并非世家女子,只说是一周姓……” 谢萦怀神色倏地冷凝,这一下已经确信无疑了,“来人,朕要亲至北狄!” …… 时间一晃而过,可对周琅来说,这困在深宫里的日子,太难捱了,因为南凤辞是刚废除幼帝,所以后宫空虚,他一来就直接住进了皇后的宫里。也不知道是南凤辞有意还是无意,派来伺候他的宫女,都是些跛脚或是脸上长有胎记的女子,一个个胆子也小,连抬头跟他说句话都不敢。周琅气不过问他,那南凤辞笑眯眯的道,“若是长的入你的眼,只怕我的后宫,就要成你周公子的温柔乡了。至于她们为何不和你说话?谁不知这周公子嘴巴里有蜜糖,有砒霜,哪个女人敌得过你的魅力,若是不小心叫你勾了神魂,岂不是还要带你私奔出宫?” 周琅从前都没有发现这南凤辞竟是这样的油滑之徒,被他一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南凤辞才将他扣到宫里时,本是准备当晚就要了他,周琅又是装昏又是呕血,最后骗他,自己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占用了死人的身体,也就是说,他现在生脉微弱,要是南凤辞当真强来,他又要一命呜呼了去。南凤辞虽然知道他是在撒谎,但当年临安的事却令他印象深刻,周琅从城墙上掉下来,他亲自查看过,已经是没了生息,现在周琅好不容易换了个身体重生过来,他一丝一毫的险都不敢冒。 周琅见唬住了南凤辞,让他不再动手动脚,也松了一口气。 南凤辞第二日回来,将北狄国库里的宝贝全搬来了。什么能安魂的玉,什么能醒神的香,南凤辞还命人将整个宫里的桃树砍了,名曰,桃树驱邪,对还魂重生的周琅不利。南凤辞做了这些,还觉得不安,他又问周琅,“你怕不怕那些道士?” 周琅,“……” “我现在下令,将北狄的道士都驱逐出去。”南凤辞还正经的思索起来,“还是杀了更稳妥一些。” 周琅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从前南凤辞漠视生死也没有这么严重,他连忙说,“我不怕道士。” 南凤辞挑眉问,“真的?” 周琅郑重的点头,这北狄道士虽然不多,但也有几百个道观,要是这样毫无缘由的杀了,南凤辞不觉得什么,他却要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了。 南凤辞对北狄的巫蛊之术并不感兴趣,但现在因为周琅的缘故,他舍了朝政在藏书房里呆了两天两夜,将北狄所有和死人复生一类的志怪藏书都认真翻阅了一遍,而后出来就开始在宫里大兴土木,说是能养魂什么的。周琅那是心中有苦不能说,就看着南凤辞找了人过来,连自己的手腕上都刻上了镇魂的铭文。这一回南凤辞要温柔的多,他拿了麻醉的草药来给周琅涂上,然后一边哄一边叫人给他纹,纹的人下手很轻,许是南凤辞和他说了什么的缘故,周琅稍一蹙眉,他冷汗就滚滚而下,抬头看一眼南凤辞的神色。周琅没感觉到什么痛楚,南凤辞却把手腕递给他,让他痛了就咬,周琅趁机报仇,在他手腕上留下了十几个血淋淋的牙印。等到那镇魂的铭文都刻完了,南凤辞还笑眯眯的问他,疼不疼。周琅看着自己只微微泛红的手指和南凤辞鲜血淋漓的胳膊,微妙的有了些心虚感。 南凤辞大概真的把他当做那种随时可能消失的孤魂野鬼了,连自己何时登基都不怎么在意,只想着翻寻古籍,为周琅找长久的续命之法。 时间一晃就又是半月,南凤辞登基大典迫在眉睫,他已经改了北狄宫中百年的风水为周琅一人续命,而周琅这回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再往后推拒了。登基当日,南凤辞一身紫金色龙袍,他接下玉玺之后,亲自走下来接被几个宫女堵在一处的周琅。 周琅穿的也是北狄的服饰,北狄比起天擎来,服饰要粗犷不少,他身着一身和南凤辞相差无几的男装,头上却顶着只有女子出嫁时才会佩戴的沉重的金冠。周琅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偏偏他是送到了南凤辞的手上来,南凤辞狡诈奸猾,周琅最多逃出去后宫几步,就被他拎回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大婚当日,周琅还在暗自祈祷,有那些以命相阻的老臣能拦一下南凤辞。但当南凤辞的手已经递到了他面前来时,满殿大臣竟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我将都城里的道士都赶出去了,宫中供奉的佛像也都砸了个干净,这样你便没事了吧。”南凤辞知道周琅心里在想什么,他忍不住唇角上翘。 “砸了佛像,你也不怕遭到天谴。”周琅咬牙道, “我这种死了便会下地狱的人,怎么会怕什么天谴。”南凤辞伸出的手上也刻着铭文,和周琅身上那用来镇魂的铭文几乎一模一样。 周琅侧过头,金珠从他面庞上滑过。 “一年前,我就想着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南凤辞抓住周琅的手,周琅微微有些抗拒,他穿过周琅的手指,有些强硬的将他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可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活过来,还要再遇上你。”周琅被南凤辞拽着,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 两人身旁,众臣跪拜,一眼望过去,当真有一种帝王的唯我独尊之感。 “那有什么办法,许是你伤了太多女人的心,却又没做什么天大的坏事,以后下不了地狱——天上的神仙,便叫我这个恶人在今生来磨一磨你。”南凤辞仍旧在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快活的感觉了。 因为走动,头上的沉重的金冠压的有些不舒服,南凤辞回头正看到了周琅皱着眉托着金冠的模样。他顿住脚步,然后将金冠取下,随手抛掷到了地上。那象征后宫中最高权力的九尾金凤在地上被摔断了金翎。 周琅愣愣的看着南凤辞,南凤辞站在阶梯最顶端,向他伸出手来,“来。” 周琅回头看了一眼群臣,生出了些退缩来,南凤辞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牵住他的手,又往上走去。 “你娶个男皇后不怕遭万民耻笑吗?” “他们若在我面前笑,我就杀了他们,若在背地里笑,我也听不见。”南凤辞将周琅的手牵的更紧。 “你这种人——怎么能当皇上的。”即使周琅现在不愿,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我知道我当不了明君,从前想着当个暴君算了,现在有了你,我更想当个沉迷男色的昏君了。” 周琅被拽到了台阶的最顶层,新皇登基祭祀的铜炉里,正烧着明亮的炉火。身旁的太监宣读着圣旨,周琅看了一眼南凤辞,发觉对方也在看他。头一次,南凤辞那眼底的迷雾如数散去,只倒映着他一人。 在太监宣读到最后,‘礼成’两个字读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连滚带爬的从大殿外冲了进来,而后匍匐在南凤辞脚下。 “皇上!天擎起兵了!” 463、山海间(十二) “皇上, 如今边陲能调来的兵马都已经来了,只是北狄占据天险, 我军虽勇猛,但不适宜久战。”从战场里下来的将士脸上还沾着血污。 “你的意思是要我退兵?”谢萦怀手按面前一副羊皮地图, 脸色阴沉。 “臣不敢,只是贸然发兵,恐怕底下将士……”那人不敢再说下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请皇上三思啊。” 谢萦怀重重一拍案前,“朕不会退兵,就是倾尽天擎举国之力, 朕也必破北狄国门!” 站在谢萦怀身旁的几人对视一眼, 脸上皆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天擎虽兵强马壮,但因新皇登基时间太短,手下并未培养出骁勇的战将, 如今皇上执意要与北狄相战, 能胜的可能实在太小。 谢萦怀在北狄宫中安插有眼线,他追随令狐胤而来,从眼线那里得知,南凤辞所立之后,正是周琅,这叫他如何忍受的了。 “皇上……” 压在桌上的金刀出鞘,锋芒直指那人眉眼, “若谁在多言,杀!” 进谏的臣子看谢萦怀这副果决的姿态,沉沉叹了一口气,道一句‘臣告退’就退了出去。 “现在战况如何?”谢萦怀看那人走后,营帐里又进来了一个人,他抬头看了一眼,正是他派去监看战局的人。 那人跪倒在他面前,“回禀皇上,北狄虽地小人稀,但占据天堑,易守难攻,我军已陷入苦战。” “虎符所调遣的援兵何时来?” “已经在路上了。” 谢萦怀手握成拳,在营帐内烛光的映照下,他紧蹙的眉宇显得有几分苦闷。他虽年少多智,但唯有兵法一道不精,若他擅长兵法,早已亲率百万雄兵,踏平北狄将周琅接回来了,何必在此刻留于万军的后方。 “皇上,营帐后方发现一队轻骑,看旗帜,像是……令狐家的人。” 谢萦怀心中已经是烦闷至极,一听这句话,当即冷笑一声,“怎么,他令狐胤也是要与我一战吗?”眼前局势并不利于他,但此刻他也无路可退,谢萦怀拿上桌上的金刀,佩在腰间之后,就与报信的人一齐走了出去。 驻扎的营地外,令狐胤一队精锐已经来了,留守下来包围谢萦怀的将士,纷纷拔刀戒备。 谢萦怀看着高坐马上的令狐胤令狐柔两兄妹,目光阴沉,“怎么,我与北狄相争,你便以为能渔翁得利吗?” 令狐胤目光炯炯,他额上那条漆黑的额带,不知何时已经系了回去,他高坐在马上,俯视的目光透露出些微冷傲来,“虽我想取你性命,但不是此刻。” 谢萦怀嗤笑一声,“那你现在来这里,是为何事?” 令狐胤伸手到令狐柔面前,在他身旁英姿飒爽的令狐柔犹豫一下,从腰间取出一枚金令,递给了他。令狐胤将金令抛掷了过来,谢萦怀接在手里一看,竟是虎符。他的目光倏地冷凝起来。 “周琅如今就在北狄,我隐居已久,手下无强兵,你根基不稳,座下无猛将。”令狐胤所骑的马,就是战马,即使现在被勒在原地,也暴躁的来回踱步。 谢萦怀将金令握在掌中,认真思量着令狐胤话中的意思和可信度,“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合作?” “暂时合作。”令狐胤也知道了周琅现在就在北狄皇城之中。 他这么说,谢萦怀反而放下心来,令狐胤将虎符给他,目的就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 “踏平北狄之时,你我便又是仇敌。” “我意也是如此。”令狐胤手下虽没有多少将士,但战意竟比在前方战场厮杀的士兵更加猛烈。 跟随在令狐胤身旁的令狐柔忍不住抓紧了手中握着的缰绳,在她醒来之后,兄长将他与周琅的事如数告知给了她,她万万没想到兄长与她的周郎之间,还有这样的干系,但如今她已是周郎下堂妻,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她这次与兄长并肩出征,就是想着能如兄长一样,求一线挽回的希望。她与兄长约定,周琅之后做如何决定,另一人都不能干预。 现在,令狐胤是她战场并肩的兄长,亦是情敌。 沉寂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 回到北狄都城报信的人,路上已经耽搁许久,等他将天擎起兵的消息禀明南凤辞,紧接着就是城破的消息。 南凤辞对天擎的兵力再了解不过,令狐家式微之后,天擎就再无可堪大任的将才,而谢萦怀也不可能这么快求到贤才,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两人联手了。 周琅还呆呆站在南凤辞身侧,望着那将前线战报带回来的人,他衣摆颜色艳丽,从台阶上铺下去,有如凤尾一般。南凤辞看了他一眼,掀唇勾出一抹笑痕来。 “谢萦怀与令狐胤现在都知道,你在我这了。”南凤辞松开周琅的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手掌扣在掌心里,“不过不必理会他们,今日是我们大婚——” “两国交战了,你还想着大婚?”这一下周琅被抓的更紧,已经是无法挣脱了。 “就是他们两人联手,打到这北狄都城来,还要些时候。”南凤辞并不在意这北狄如何,若是他当真在意权势,天擎早就被他捏在了手心里,“莫误了良辰吉时。” 周琅抬起头来,因为南凤辞站的比他高,如今日光朗照,铜炉里热气升腾,他身影蒙在光晕中,发丝舞动,一时竟让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了。 “北狄如今也是你的,你连北狄都不在意,那你在意什么?”周琅到现在都摸不透南凤辞心中所想。 握着他的手忽然使力,周琅往前踉跄一步,径直跌入南凤辞的怀中,他按着南凤辞的胸口想要站稳,南凤辞却抬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桎梏在怀里。 周琅仓皇的抬起头,与南凤辞的距离近的呼吸都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我在意你呀。”那双眼睛还是如两人才相识时一样,永远带着几分旁人都琢磨不透的意味。即使到此时此刻,周琅也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心底所想,还是他又一次兴趣使然开的玩笑。 “若这世间没有你,那真的太无趣了。”周琅走后的一年,他想了很多,发现自己所求所想都来的太过轻易太过顺遂,这样活着,好像和死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他甚至还想着,此次前往临安,杀了令狐胤与谢萦怀之后,下去找周琅。即便还是被排斥,被畏惧,也没有什么,因为他生来就是恶人。 下颌被抬起,混合着奇特香气的唇吻了上来。和从前都不同,那满是珍惜和失而复得的欢欣意味。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也别想再离开了。” …… 封后大典之后,周琅便被送回了宫殿里,那宫殿的墙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气,周琅凑近了用指腹揉了一些,放到鼻尖轻嗅,才发现这竟是椒房。送他进来的宫女,替他将照明的夜明珠捧出来就离开了,周琅一人呆在宫殿里,看着帘幔上自己影影绰绰的影子,心里生出些紧张来。 忽然,那垂坠在他面前的帘幔被一只玉白的手掀开。 周琅口舌一下子打了结,他本来打算去看看有没有留着的能打开的窗户,没想到南凤辞这么快就来了,“你……你不是还要登基吗?” 南凤辞头上还戴着金冠,那紫色的丝绦从两鬓间垂落,更是显出他非凡的俊朗来。 周琅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往后猛退了一步,膝窝抵到了床柱,一软整个人跌坐到了床上。 南凤辞将繁琐沉重的礼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内衬。他那只还印有周琅压印的手臂上已经刻满了黑色的铭文,周琅知道那是镇魂的符咒,本来是要纹在他身上的,南凤辞嫌那些东西难看,知道刻在亲近的人身上一样有效用之后,就刻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你……你别过来。”周琅现在已经掌握了转换世界的方法,但那法子太痛,若真的没到那种时刻,他是真的不想用。 南凤辞在床边站定,看着不住往床榻里缩的周琅,面上忍不住酿出一抹笑痕来。他知道周琅怕他,是因他从前对待太过粗暴,现在他温声宽慰道,“宫中多有秘药,我温柔些,你只管享受就是。” 周琅可不信他。 南凤辞弯下腰来,只手撑在床榻上,他一头的肩膀低了下去,周琅的视线,可以看到他起伏的肩胛。像极了那种捕猎的兽,“今日又是你我大婚之日,你总不会那么狠心,再将我赶下床吧?” “你不要逼我。”周琅是真不想死于撞柱。 “我要是逼你,又怎会把你放到今日?”南凤辞胸前的衣服,因为他弯腰的动作敞开,露出他玉石一样的肌理,“乖些,我知道心疼你了,你要是疼了,难受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停下来的。” 南凤辞的影子,将周琅整个包裹住。 “今日我们大婚,你就当是——赏赐我。” 周琅此刻都有些不敢直视南凤辞了,因他离开太久,他对南凤辞的印象都已经很是模糊,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个人奸诈狡猾又手段狠辣,有了这么个印象,就是南凤辞怎么示弱,他都觉得那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南凤辞洁癖甚是厉害,除了周琅以外,还没有人能入他眼的,自周琅临安故去之后,他连房妾室都没有,忍到大婚当日,已经是对周琅万般爱怜了。 只有失而复得的东西,才知道有多么的珍贵。 南凤辞越逼越近,周琅从他伸过来的手臂下钻了出去,然后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跑了下来。 南凤辞反身坐在床上,撑着胳膊望着他,笑容中透露出几分邪气,“这宫里的门窗,都叫我钉死了,你跑……”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周琅往一根柱子撞去,南凤辞自若的神色被击破,他一个眨眼就出现在周琅身边,将他紧紧抱住。 在剧烈的心跳平复之后,南凤辞才咬牙切齿的开口,“你又想做什么?” “要是活着要和你纠缠,那我宁愿再死一次!”周琅的话刚一出口,就感觉抱着他的南凤辞,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 南凤辞早就打定了强夺的主意,但在听到周琅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还是忍不住泛出剧烈的疼痛来。 周琅说这句话,也不过是想唬住南凤辞,他哪里想去求死,这一世他活的最快活,他方才决定去撞柱子,就是知道南凤辞一定会救下他。当初他说自己随时会魂飞魄散之后,南凤辞就没有再有过任何强迫之举,他这一次,也只是不想…… “你是故意想让我停手,才这么说的吗。”南凤辞是何等聪慧的人,那根柱子离周琅那么近,周琅却还给他反应的机会,让他能救下他,他就应该知道,“还是故意想叫我难受?” 周琅一下紧张起来,被南凤辞识破,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进了周琅的脖颈里,周琅回过头,见南凤辞脸上并无泪痕,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仍旧勾着笑意的南凤辞眼睫一眨,又一滴泪珠滚落下来。 南凤辞放开周琅,“明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却还是……心痛的厉害。” “你……你哭了?”周琅还从未见过南凤辞流泪。 南凤辞因为他的话,诧异了一瞬,然后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哭吗?他怎么会哭呢?但那手指碰到的,却是温热又无用的液体。 “嗯,我哭了。” 夜明珠的光辉照亮了整个宫殿,周琅看着南凤辞,忽然觉得记忆里对于南凤辞的印象开始模糊起来,面前的南凤辞却渐渐清晰。 “你……”第一次,周琅往前走了一步。 南凤辞却猛地后退,他一边倒退,一边强装出一副不经意模样,“这次我不碰你,下一回,我要将你绑起来,堵上嘴巴,那样你便寻死不能,也说不出叫我伤心的话了。” 明明是威胁的话,周琅却意外的不感觉到害怕。 华美的礼服被南凤辞从地上拾起,披在身上,他往宫殿外走去,宫殿里那飘飘荡荡的帘幔被涌入宫殿的风吹的漂浮起来,周琅看到他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464、山海间(十三) 周琅在宫里睡觉的时候, 忽然觉得眼前覆盖了一道黑影,他睁开眼, 就看到手持匕首站在床榻旁的人,烛火煌煌, 在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周琅看清了这人正是从回宫之后,就没有再见到过的小皇上。 小皇上手上攥着匕首,在看到周琅醒来时,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慌,而后他逼近一步,想要扑过来掐住周琅的脖子。 周琅连忙起身往后闪躲, “喂, 你干嘛?” 小皇帝掐他脖子不成,挥舞匕首往他心口插去。周琅反身一滚,那锋利的匕首直刺入床板里,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皇上, “你疯了?你想杀我!” “是你先骗我的!你是南凤辞的人, 故意骗我回来,助他夺我江山。”小皇帝虽然受南凤辞欺压,但始终是皇上,如今他被南凤辞从高位上挤下来,现在在宫中的地位有多尴尬就不用多说了。 “我骗你?我要是知道是他把持朝野,我也不会回来。”周琅看他匕首钉在床上,一时半会拔不出来才开口解释道。 小皇帝头发有些散乱, 在烛火下,那双眼睛里隐隐有猩红的光芒,“你不要骗我——你是周琅,是天擎国的人,我听过你,如果不是你,天擎也不会发兵北狄……都是你!” 周琅回来时,也在民间听过和自己有关的传言,在天擎国内还好,毕竟谢萦怀下令,不许妄议当年临安的事,但北狄那些坊间人,却把他描绘成了那种邪祟妖物。 钉入床中实木的匕首被拔了起来,周琅抓住小皇上挥砍的手,略一用力,匕首就掉了下来。 “你冷静一下行不行?”周琅抓住小皇上的手,将他往后推搡一下,趁着他往后踉跄的功夫,一脚将掉在床上的匕首踢的远远的,“我是死了一年才活过来,而南凤辞如今在北狄只手遮天的势力,却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 小皇帝也是经人煽动,才会头脑一热将自己如今的境遇全都怪罪给周琅。 “你要怪罪,也应该去找你的臣子,你的父皇,若不是他们宠幸外臣,南凤辞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把你架空?”周琅看小皇帝垂着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你真的……没骗我?”小皇帝还在怀疑周琅一开始接近他就心怀不轨。 周琅嗤笑一声,“我要是骗你,我现在会被幽禁在这里?” 小皇帝看周琅神色,忆起两人在宫外过往,终于平静了下来,捏着拳头往后退了几步。 周琅也挺可怜这小皇帝的,继承皇位之后,就被南凤辞当个傀儡样的摆弄,现在更惨直接被废,他心里只怕满是不甘和痛苦。 “喂——” 小皇帝惶惶然的抬起头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乾光殿里,有一条我父皇当年所建的密道,是皇室的不传之秘。” “那,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虽然知道小皇帝自己都自身难保,但周琅看他居然能进这个宫里来,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一丝希望来。 小皇帝愕然的看着他。 “这里门窗都被钉死了,外面又有守卫,我试了几次想要逃出去,但……”周琅想到了什么,道,“你带上我,要是实在不行,还能用我威胁南凤辞。” 小皇帝踌躇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周琅跟他进了密道里,那所谓的密道,就在偏殿的书架后面,转动桌子上的砚台,书架往旁边打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幽深隧道来,小皇帝是从那里面钻过来的,对密道里也熟悉的很,他带周琅进去之后,就用火折子点了宫灯,仅凭那方寸之光,带着周琅往密道深处走去。小皇帝走在前头,忽然说,“你刚才说,你死了一年现在才活过来,是什么意思?” “啊?”周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听过你的事,在临安你投城自尽……” “不是我自尽,我是被令狐胤一箭射死的。”周琅纠正,不过他也怕被人真的当做妖怪什么的,又解释一句,“不过也不算被射死吧,我当时命大,世人都觉得我死了,但是我没死成。” 小皇帝回过头,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外面说你是狐精妖魅,蛊惑男男女女的事,是真的,没想到……” 周琅听的一脸纠结,那些市井谣传他也听了不少,说谢萦怀为他□□,令狐胤为他另立为王,他要是有这本事,不早就一统天下了,哪至于还窝在那小小的临安,“我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谢萦怀夺位之事,我并不清楚,但令狐胤造反,却是时势所逼。” “嗯。”小皇帝小声嚅嗫,“我也觉得……你不是传言里的那种人。” 周琅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小皇帝没有多言,脚下不自觉走快了一些。 “那个……你要不要出宫啊?”周琅说,“我听说天擎大军都快要攻入北狄都城来了,你又是北狄皇室,到时候肯定……”周琅没说下去,但是他知道小皇帝能听懂。 “我从懂事起,便已经是皇上了,不过虽然是皇上,过的却还不如傀儡木偶。”小皇帝提着的宫灯晃晃荡荡的,那个烛光也跟着晃动,“有时我也在想,如果生来如此,我为何不能生在一般的人家。”跟随在身后的脚步声忽然顿住了,小皇帝回过头,看到周琅忽然站着不动了。 “你……” “我爹是临安富贾,家财万贯,你要真觉得外面比这宫里过的轻松惬意些,我们就离开。”周琅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毕竟皇室和一般的平民不同,国破家亡时,一国之主殉城保全气节什么的经常出现,“这次天擎这么轻易的攻打下北狄,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北狄早已失去民心,我还算了解令狐胤吧,他从不杀降将百姓。” 小皇帝抿了抿唇,提着灯继续往前走去。 周琅也不再说下去。 周琅并不知道他所在的宫殿和那乾光宫相距多远,他只感觉到自己仿佛是走了几里路了,到小皇帝去摸索石壁上的机关时,他才扶着墙歇息了一会。密道的通道被打开,入眼是如茵的青草,四周视野开阔,并不是在北狄宫中。 “宫中密道,有一条能出皇宫。”小皇帝说。 周琅心里一喜,以为小皇帝是听进去了他的话。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周琅忽然听到马蹄阵阵,因为他在军营呆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立马就辨别出这是战马发出来的声音,他也顾不得探寻这是在哪里,拉着小皇帝就在草丛里匍匐下来。而后烟尘弥散,行军的队伍从他面前走过。 小皇帝推开周琅的手臂,撑起胳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才刚一落到那行军队伍最前列的男子身上,那戴着黑色额带的男子就若有察觉的侧过头来,吓的小皇帝又连忙缩了回去。周琅看的很清楚,自然认得出那是令狐胤,在他身后手持长鞭的,是令狐柔,而在队伍的中间,那坐在銮驾里的……当是谢萦怀了。 “这是天擎的兵马。”周琅小声的说。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他们应该是要攻打都城。” “那我们现在赶紧走?” 小皇帝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拳头忽然攥紧,“不是我们,是你。” 周琅以为是说通了小皇帝,“什么?” 小皇帝回过头认真的看着他,“密道蜿蜒曲折,若无我带路,你一定走不出来,现在出来了,你快走吧。” “那你呢?” 小皇帝没有回答,往那被杂草绿苔遮掩的密道里走去,周琅连忙拉住他,“你干嘛?” “我不能走。” “前有南凤辞,后有天擎大军,你回去找死吗?”周琅还以为这小皇帝是个通达的人,不会玩那种殉城的把戏。 “令狐胤闻名已久,这一战,北狄必败无疑。” “知道北狄会败你还回去干什么?” 小皇帝的目光望过来,周琅被他注视着,竟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天生缺乏正义感,随波逐流,并不能理解所谓的大义和气节,但他历经过帝国与虫族之争,现在面对小皇帝飞蛾扑火的举动,竟莫名的能理解一二了,“你不想北狄亡国?” 谁能看自己家国灭亡? 周琅从袖口拿出一柄刀来,那是他一开始准备防南凤辞用的,但南凤辞一再退步,这刀就早无用武之地了。 小皇帝看着周琅递到他面前的刀,怔愣了一瞬。 “就像我出宫的时候,跟你说的那样,你挟持我试试。”周琅说,“我也不能确信,我有没有什么作用,要是不行,不过是再死一次。”周琅若是不知道自己会重生,现在也决计做不到这样的大义凛然。 小皇帝看着他,犹豫着。 周琅将匕首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反正我拦你也没用,说不定你还会恨我,然后再自杀什么什么的。”说着,周琅笑了起来,“看你也可怜巴巴的,就帮你一次吧。” 小皇帝的眼眶里,眼泪打着转,眼睛发红。 “你要想好,我也不确信,我在他们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或是玩意儿。”周琅说实话,也逃的有些腻了,若这一回,那三人在他与江山之间做好了抉择,下一次他再回来,也可以省了许多纠缠了,“可能这次回去,我和你得一起死,我死了还好,你……” 小皇帝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回去吧。”周琅流连的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叹了口气,和小皇帝一起又钻进了密道里。 …… 南凤辞知道北狄外强中干,不然也不会叫他把持了这么些年,如今令狐胤他们来势汹汹,他也懒得与他们纠缠,就准备带周琅去往别处,暂避一时的风头,万事俱备的时候,却找不到原在宫中小憩的周琅,他只看到了那把掉在床下的匕首。 他捡起匕首仔细查看,就知道这是小皇帝的匕首。当初他废了小皇帝,却因为周琅而生了一念仁慈,没有斩草除根,没想到这小皇帝竟…… 那他是如何潜入宫中的?南凤辞在责问了一众暗卫之后,也没问出小皇帝是以何种方法离开的,现在他不确定周琅在不在宫里,所以直到天擎兵临城下,他也没有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提前离开。 北狄两代皇帝昏聩,早已失了民心,令狐胤率军攻城之时,只杀了数千顽抗之人,就轻而易举的破了城门。 北狄都城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 令狐柔率军往皇宫方向逼近,沿途阻拦之人皆被他斩杀,但在这混乱的时候,也总有在暗处放冷箭的人,令狐柔望着那失火的皇城,走神的一瞬间,一柄断刀从她面前劈过,拦下一支流矢。令狐柔回头望去,见到高坐马上的令狐胤双手沾血,煞气腾腾,望着她的目光也冷的惊人。 “莫要轻敌。” 令狐柔点头,长鞭卷断一个拦路士兵的脖子,继续往前走去。在走到与令狐胤并肩的时候,她小声说道,“兄长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不会同你争。” 令狐胤转头看她的时候,令狐柔已经驾马往更前方走去了。 “若我没记错,他早已休了你。” 走在前面的令狐柔忽然听见这么一道声音,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冷面的兄长说出来了,扭头瞪了他一眼,“那他也曾是我的夫君,兄长呢,只能在暗地里觊觎。”令狐柔是在发泄他那兄长欺瞒她,轻薄周琅的怒气。 令狐胤冷面依旧,却冷哼了一声,“他喜欢的女人不计其数,但能记得的男人,却只有我一个。” 令狐柔也不甘示弱,在这样一个时刻,两人之间的矛盾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爆发了出来,“只有兄长一个吗?我看那谢萦怀,那南凤辞——比起兄长来,更要讨人欢心的多。” 令狐柔戳到了令狐胤的痛处,他正要开口之际,面前一道鞭影掠过,他回过头,就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意图偷袭的士兵,被鞭子劈碎了颅骨。 令狐柔脸上沾着血,面庞娇艳好似被血浸染,她冲令狐胤扬了扬下颌,有几分挑衅的味道,“莫要轻敌啊,兄长。” 465、山海间(十四)第一卷番外完 “宫中已经搜遍, 并无皇,皇后踪迹。” 南凤辞如今就在北狄皇宫中, 他看着皇城中升腾起来的连天大火,知道天擎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北狄的都城。他若现在离开, 尚且能全身而退,再拖延下去,只怕……“继续搜。”他不能离开,倘若周琅还在宫里,万一叫那些闯入皇宫的士兵所伤,又该如何。 听他吩咐备好车马的暗卫又来催促,“皇上, 如今北狄城破, 宫中守卫投降大半,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南凤辞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的龙椅。他并不留恋这里的一切,只是他机关算尽, 却始终没有把周琅算计在内。 “死守皇城。”南凤辞扔出一块金令去, 只要让他找到周琅,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拿了金令的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领命退了出去。 南凤辞站在宫殿里,闭目沉思着,宫门外的喧闹在这一刻都仿佛与他无关。他不辨善恶,不明是非,但偏偏生着个早慧的头脑, 明面上他是谦谦君子,心里却是歹毒的恶人。如今他这么个恶人,忽然有了珍惜之物……只觉得獠牙和利爪,都在一寸一寸的被磨平,但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甚至还在享受那人带给他的改变。 “皇上,宫门破了!” “咔哒——” 握在手中的扳指从中间裂开,而后分成两半从他的拇指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 马蹄上满是血迹,从宫门外而来,蜿蜒留下一道血痕。 令狐胤多年来困于自己是北狄人的事实,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在真正攻破故国宫门时,他内心反而没有任何波澜。那一次次的纠结,一次次的愧疚,早就在与北狄这些年来一次次的交锋中,磨灭殆尽。 “令狐胤。”从大开的宫门里走出来的人,一身锦衣华裳,风采照人一如当年。 令狐胤手中的长枪抵在地上,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三皇子,好久不见。” “怎么不见谢萦怀?哦,我忘了,他将兵权给了你。”南凤辞金冠高束,玉面朱唇,如果此时不是身处这战祸之中,倒更像是那安逸富足之地养出来的雅致公子,“现在,他难道已经被你杀了?” 令狐胤哪里听不出这是南凤辞挑拨离间的言论,他与南凤辞相交数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些看懂这个人。 “怎么,你想见我?” 前列的骑兵勒马分开一条通道,一道人影走了出来,等他走到近前,抬起眼和南凤辞对视,南凤辞才露出一个看不清意味的笑容,“谢小侯爷,好久不见。” 三人在临安相识,一为没落的侯爷,一为赫赫有名的战将,一位心机深沉的皇子。如今世事轮转,早已物是人非。 “三皇子。” 南凤辞身后,便是大开的宫门,面前则是城墙倾颓,火势连绵的衰亡之景,“当初临安一别,我未曾想到,我们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说完,他又是一顿,“我也万万没想到,令狐将军与谢小侯爷,有朝一日还能联起手来,毕竟,当年若不是令狐将军那一箭,周琅也不会……” 令狐胤为这一件事已经自责落拓了一年,现在听南凤辞再提,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谢萦怀语气锋锐,“三皇子口舌好生厉害,不过我与令狐胤,也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而已,先除了你,再除他。” “谢小侯爷好大的口气,令狐胤威名赫赫,你将兵权给了他,他若造反,你又待如何?” 令狐柔一甩长鞭,血迹在地上留下一道宛若刀刻的凌厉痕迹,“南凤辞,我兄长与谢萦怀已有协定,你不要再枉费唇舌!” 南凤辞轻飘飘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令狐柔的身上,面前这女将军身上的腾腾煞气,倒是要比从前更要慑人一些,“兄妹相互之情,真是令人动容,只是令狐小姐可知,你夫君叫你那兄长胁迫,受了多少侮辱。” 不得不说南凤辞专挑人心的痛处说,令狐柔薄唇紧抿,一双手更是握紧了长鞭。 在这样一个时刻,谢萦怀却已经识破了南凤辞的把戏,他嗤笑一声,“三皇子只是挑人痛脚,还是求而不得呢?” 南凤辞被刺了一下,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但眼中已有几分狠厉,“求而不得?是了,我是求而不得,哪比得上谢小侯爷,求了江山,便江山在手。” 谢萦怀往前走着,“三皇子不也坐拥江山,何必艳羡。” 南凤辞看谢萦怀走近,藏在袖子中的袖剑已经落入了手中,“你我所求不同,江山于我只是负累,我所求,唯有一人。” “那烦请三皇子将那一人交出来。”谢萦怀脚步不停,腰间金刀已经出鞘。 “若我说不交呢?” 话音刚落,袖剑便与金刀相击,发出阵阵铮鸣之声。谢萦怀望着近在眼前的南凤辞,一字一顿,“那我就杀了你。” 回应他的,只有南凤辞一声轻蔑的笑意。 两人短短片刻,就已经交手数十招,谢萦怀武艺进步神速,与那南凤辞战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解。两人用的都是狠辣的招式,想要除了对方,所以每一招都不留情面,只是两人都是搏命之姿,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来。 令狐柔道,“哥,我们先进去找人。” “嗯。” 两人正准备带人进宫去搜,忽然听身后士兵说屋脊上站了人,两人抬头望去,见那上面确实站了两个人,因宫中失火,上面的琉璃瓦片有些都是烫的,站在上面的人一下没站稳,踩的一块瓦片滑落摔碎在了地上,才会在这个时候引起人的注意。 攻入北狄的士兵中,有些已经张弓搭箭,准备将那两人射下来,令狐胤看清其中一人之后,急急抬手阻止,“不许放箭!” 他声音慌乱无措,实在令人意外。 “将军——” 令狐胤翻身下马,望着那屋脊上的人。 地方是周琅选的,因为这里视野开阔,不过现在被发觉,下面那弓箭齐齐对准了他,就是他想带着小皇帝跑,也来不及了。他向小皇帝使了个眼色,小皇帝就抓住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方才没有听到令狐胤下令,所以看到这些弓箭手,就大声道,“不许放箭!” 南凤辞对小皇帝再熟悉不过,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就分了神,被谢萦怀金刀刺进了肩胛里。 谢萦怀刀刃上有血槽,刺进人的血肉里,那血就不容易止住了。南凤辞吃痛,往后疾退几步,在和谢萦怀拉开一定距离之后,才抬头看着那声源。 小皇帝怕的厉害,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还要周琅来安抚他,“没事的,要是死,我也是在你前头。” 小皇帝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低声道,“我害怕……” “要回来的是你,现在站在这了,怕有什么用?”周琅倒是不怎么怕死,毕竟习惯了,但是怕疼。 两人在屋脊上小声对话,下面的人自然听不见,令狐胤并不认识这北狄的幼帝,他只看到他挟持的周琅。 “尤子玉——” 能叫出小皇帝名讳的,自然在场的就只有南凤辞一人。 小皇帝最怕的就是南凤辞,南凤辞一望过来,他的手就抖的厉害,刀锋跟着抖,险些划破了周琅脖颈的皮肤。 “别怕。”周琅安慰。 小皇帝俯视下面的兵马,他是废帝,现在下面随便一个人,就能要了他的命。但他既然已经回来,说怕也来不及了。 “南凤辞,你废我帝位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周琅本来教小皇帝该说什么,但现在面对着南凤辞,不需要他教,他自己就说了出来。 周琅还穿着在宫里的衣服,只是在隧道里走了太久,华服上都沾了灰,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小皇帝虽然挟持着周琅,却浑身都是破绽,最擅长暗器的南凤辞有把握直接要了他的命,但因为他挟持的是周琅,竟乱了他的心神,让他不敢怀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反正今日,北狄国破,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小皇帝是真的有些难过,虽然他知道,即便天擎今日没有来,北狄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父兄在位时,北狄便已经只剩下了一副腐败的外壳。 谢萦怀本来准备趁着南凤辞分神,直接取他性命,但是在看到屋脊上的人时,也僵住不动了。 “我本来准备殉国的,但是……” 周琅没想到小皇帝真的动了手,刀锋割破他的肌肤,血珠滚了出来,小皇帝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混乱了,他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别一失手,真杀了我。”周琅在这个时候,还有空打趣。 “我刚才只是……” 小皇帝的解释还没说出口,令狐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是北狄的皇帝?” “是。” “我可以撤军,放掉所有俘虏,只要你放了他。” 小皇帝摇头,“不。” 南凤辞上前几步,他肩胛上那叫利器所伤的伤口,流出的血打湿了他的肩膀,“我把北狄还给你。” “不。”小皇帝还是摇头。 “那你要什么?”这大概是南凤辞人生中,第二次失算吧,“只要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周琅站在屋脊上俯视下去,从前他在每一个人面前,都是抵触,逃避,现在站在最高处,他反而将他们脸上所有的痛苦担忧都收入了眼底。清清楚楚的。 小皇帝认真的想了想自己能做好什么,但却发现,他什么也做不好,北狄本来就腐朽不堪,经过南凤辞之手,才勉强有了些生气,但也只是一些,如果天擎撤兵,南凤辞将北狄还给他,他又能做什么?他没有威信,群臣不会听命于他,百姓也不会拥立他,所以结局并没有任何好转。 令狐胤谢萦怀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他只在群臣口中,知道过他们的事。 “你想要什么?”小皇帝问起周琅来。 周琅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实在胸无大志,对天下对权势,简直是厌烦。 沉默。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周琅,是你吗?”到这个时候,谢萦怀仍旧在害怕,这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本来望着南凤辞的周琅,终于移开了目光,看着谢萦怀。 他与谢萦怀相交多年,是知己也是朋友,现在再见,恍如隔世,“谢小侯爷,好久不见。” 谢萦怀心神一阵,他神情虚幻,又在这虚幻中,破出一抹微笑来。 “你回来了?” “嗯。” 在这一刻,那当初风流冠绝临安的谢萦怀,仿佛又活了过来。 谢萦怀遥遥伸出手,却因周琅脖颈间鲜艳的红色,而停顿住了。 “放了他,这北狄,这天擎,我都给你。”他以为最屈辱的那些年,在孤寂中回味过来之后,却发现竟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 此刻谢萦怀脸上的神色,竟然是欢欣,周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久远的记忆里有些东西松动了起来。 “当初不是你们亲手杀了他吗——”小皇帝大声道,“现在假惺惺什么?” 四下安静,只有风火烈烈的声音。 “我可以放了他。” “我要北狄的玉玺,禁令,还要天擎的虎符,御印。” 南凤辞最先将北狄的玉玺和禁令交出来,而后令狐胤也将贴身放着的虎符拿了出来,最后谢萦怀命人取来了御印。谢萦怀将东西放在包裹中,抛上了屋脊,小皇帝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捡。 小皇帝也没想到他们都会交出来,连周琅都是一呆。 “怎么办?” “怎么办?” 小皇帝和周琅两人同时问道。 而后两人都陷入沉默,但屋脊下,就是几万涌入皇城的士兵。 “现在可以放了他吗?”谢萦怀现在只求周琅平安。 “你们一个灭我北狄,一个废我帝位,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们?” “那你还要什么?” “我要你们……”小皇帝牙关一咬,“在我面前跪下来!” “……轻点作,你真是想我们一块死是吧?”周琅已经在想下面有人忍耐不住要一箭将他与小皇帝一起杀了。 下面都是天擎的将士,或效忠于谢萦怀,或忠心于令狐胤,三人如今都是人中龙凤,哪有跪拜这幼帝之理。 “皇上——” “将军——” 谢萦怀竟没有一丝犹豫,他撩开衣摆,在一地的血污中跪了下去。 周琅被他这一跪乱了方寸,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可以戏弄的玩意儿,因为那几人对他,确实一直都是玩意儿一样的对待。 “将军!” 令狐胤也跪了下来,而后是南凤辞。 小皇帝一下慌了,他想问周琅该怎么办,但周琅现在也懵的厉害,被他问了几声也没有反应。而后小皇帝忽然尖叫一声,“周……周,你,你的腿……” 周琅愣了一下,去看自己的腿。他的腿在慢慢消失,就像是杰斯一样。 “你真的,真的是妖怪?”小皇帝眼睁睁的看着周琅自腿开始消失。 周琅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他死而复生,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他想说自己不是妖怪,都没人信了。 因为小皇帝的惊慌失措,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也掉了下来,顺着屋脊掉了下去,南凤辞腾身而起,一掌准备将小皇帝了解,周琅却阻拦道,“别杀他!” 南凤辞收了掌势,但小皇帝还是被内力扫到,从屋脊上滚了下去。幸而屋脊并不是太高。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周琅从腰部以下的部位,都已经消失了,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又没有死,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是有铭文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南凤辞慌了神,他带着周琅准备去他当初为了镇魂修建的宫殿里。 令狐胤和谢萦怀哪能让他带着周琅离开,几乎一瞬间,两人就拦了上来。 南凤辞根本无暇管那两人,对两人攻势也不闪躲,捱了两下之后,从屋脊上滚了下来。他肩膀上本来就有伤,这一下掉在地上之后,就一口血呕了出来。 周琅自胸口也开始消失了,他一点也不疼,但周围人眼中的惊慌和恐惧让他只能苦笑。 谢萦怀紧紧的抱着他,让他贴着自己的胸口,“怎么了,你怎么了?” 周琅摇头,他也不知道。 令狐胤去摸他的下身,空空荡荡的。 “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是不是?”谢萦怀颤抖的厉害,他的下巴抵着周琅的额头,浑身都在发抖。 有温热的东西从他面颊上滴落,而后沾湿了周琅的脸颊。 “我才等到你,你就又要离开我,我做错了,我知道我都做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谢萦怀身上的香气很熟悉,熟悉的让周琅,都忍不住回想起了他们当初的初识,临安的飞花楼里,还是哪里? 南凤辞大概真的把他当做一缕孤魂,现在是要魂飞魄散了,现在他受了重伤,还挣扎着要来带他去那所谓的能镇魂的宫殿里。 死亡的时候太短,他什么都记不住,现在不是死亡,他能一点一点看清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痛苦,是绝望。 “还……还来得及。” 周琅看着狼狈的不成样子的南凤辞,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要是走了,连具尸体都不会留下,更不会给他们什么念想。但是……为什么。 南凤辞沾血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还来得及……” 周琅看到了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铭文。 “我真的没事。” 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念想。 谢萦怀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脸上,是苦的。 “我只是……暂时去另一个世界,我,能回来。” 明明不应该告诉他们这些的,那样一切都可以结束。但是,为什么还是说了呢。 不用他闭上眼睛,黑暗已然降临。 466、花间集(一) 朱门金漆, 门外两个石狮子更显出高门大院的气魄。 停在门口的轿子里,传来一阵男声, “去敲门。” “是。”轿夫应声去敲了房门,许久之后门才从里面被人打开, 出来个穿着绸缎衣服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他背着手冷眼看了外面几眼,“谁在外面敲门?” “回大人,赵公子前来拜访。” “赵公子?哪个赵公子?”这府里的奴才随主人一个样,是个势利眼,看外面敲门的人穿一身粗布一样, 眼睛都要翻上天去了, “这么晚了,我们老爷早歇息了,有事明日再来。” “诶老爷!”眼看着里面的人要关上门,轿夫一下子也急了, “我们赵公子是你们大人的表亲——” 为首的那个奴才顿住手上动作, 就在那轿夫以为能进门的时候,就听他一声冷笑,“表亲?我们大人府上,一天来认亲的,多了去了,别说是表亲,就是我们大人的亲儿子, 也得在外面等着咯。”说罢,大门毫不留情的关上。 轿夫回到轿子旁复命,从轿子里出来一个青衣服的男子,生的肥头大耳的,本来挽着衣袖,准备进去的,现在听轿夫说,里面的人不让他们进去,一张脸即刻就皱了起来,“好啊,我那表哥真是当了几年大官,亲戚都不认了!呸,要不是我娘当初分了半窝头给他,他哪能活到今个儿啊!” “公子,那我们……” 天色已经晚了,轿子里的男子,愤愤不平了半天,这京城的气候,和他家乡不同,他衣服穿得薄,在轿子里冻的哆嗦,“先走吧,找个客栈先住一晚,明日我再来。” “诶——”几个轿夫应声,抬着轿子走了。 回到府里的奴才,也没把那认亲的人当回事,正准备各自安寝的时候,得到了老爷的传唤,说是老爷养的小黄鹂飞了,几百家丁,围在府里上上下下翻了几回,连树上的枝杈子都要拨开了仔细找。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家丁捧着个小鸟雀站了起来。 拎着灯笼的锦衣奴才几步走过去,将那鸟雀夺过来,见正是老爷养的那只,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而后看到面前那一脸献媚的家丁,又冷下脸来,“没你的事了,下去下去。” 家丁惺惺退下去了。 锦衣奴才捧着鸟雀,珍宝似的,就往书房里钻,“老爷,您的心肝儿奴才给您找回来了。” 书房里男人一听,马上站了起来,他生的也胖,大脸盘子上的肉晃晃荡荡的,手指头上戴的扳指都比寻常人大上许多,他一见那黄鹂,跟见了自己亲儿子似的,接过来亲了又亲,然后放到书桌上的鸟笼里,慢慢赏玩起来。 “赵贵啊,你做的好。” 得了赞赏的奴才一脸献媚,弯着腰,“为老爷办事,是奴才的荣幸。” 男人逗着鸟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了一句,“方才是不是有人敲门啊?” 赵贵道,“是有个自称是赵公子的在外面求见,说是您的表亲什么的,奴才看太晚了,怕扰着您休息,就叫人把他们打发了。” 男人听完,想了一会儿就知道是谁了,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动作,只‘嘬嘬’的逗着金笼子里的黄鹂,“那些穷亲戚,见着老爷我发达了,一个个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老爷要是不愿意见他,奴才叫人把他给打发了。” 男人摆了摆手,“打发了打发了吧。” “诶。”赵贵应了一声,准备出去,男人忽然眼珠子一转,顿了下来,“不对。” “老爷,怎么了?” “今儿宣王上朝,说要给玉真公主张罗门亲事,那玉真公主,虽说是个傻子吧,但也好歹是个公主。”男人动了心思,“你说你老爷我吧,虽然是个二品大员,但咱在朝里没人,站不住脚跟儿,要是攀上玉真公主这个金枝,那我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对啊,老爷!”赵贵哪里懂这些,听老爷讲只知道附和。 “现在满朝文武,适龄的,又未娶亲的,还真没几个。” “是啊,老爷!这可不就便宜咱了吗。” 男人黄鹂也不逗了,从书桌旁站起来,“我那表弟,要是没有婚配,与那玉真公主说不定还能凑一桩姻缘。” “老爷您可太聪明了!” “走——”男人想的眼睛发光,一拍大腿往门口走去。 “大晚上的,去哪儿啊老爷?”奴才被他弄的一懵。 “接我那表弟去啊!” …… 一顶香轿从街道上过来,轿子往前走着,后面忽然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浑身脂粉香,穿的也轻薄的很,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女子。她上来就拦下了轿子,“公子,公子等等。” 轿夫被她拦下,落了轿子。 轿帘叫人掀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叫那大院外的烛火,映照的眉眼都好似画儿一样,“秋莲姑娘。” 女人拿了个银钱袋出来,从帘子外递给里头的人。 “这……” “安公子,您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女子说着说着,面颊忽然红了起来。面前这位安姓公子,是个画师,人长的俊俏,脾气又好,楼里的姑娘喜欢他喜欢极了,每回他来楼里,客人都不陪了,就要缠着他画画。 “秋莲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安公子才华斐然,却生不逢时,秋莲我……心疼安公子。”秋莲说。 里面的,自然就是百里安,百里是国姓,他就化名为安公子,当了个画师,以替人画画为生,但画画是慢工细活,有时候要与客人攀谈,一来二去的,他也自己编出了身世来。说是个落魄文人,几次赶考落榜,就以画笔谋生。他这个说辞,不知惹得多少青楼女子,官家太太心疼。 两番退让间,那钱袋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秋莲咬唇看了他一眼,而后拎着裙摆跑走了。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准备让轿夫起轿的时候,正对着的赵府大门却忽然打开了,十几个家仆拎着灯笼涌了出来,为首一个男子因为太胖,还要叫旁人搀扶着才能走。百里安准备离去时,那男子忽然带着家丁将他拦了下来。 百里安正纳闷着,掀开轿帘看过来,那男子正一眼望着他,眼睛都迷瞪了,而后他哭天抢地似的大喊,“表弟——” 百里安叫他喊懵了过去。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老爷的表弟你们也敢拦,什么玩意儿!”男子眼睛盯着他,手却一个一个的从那些个奴才的头上敲过去,“你们老爷当年,苦的馒头都吃不起,要不是我表弟的娘亲,赏了我一口馒头,哪有我现在的风光!” 锦衣奴才最是机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爷,奴才看走了眼!奴才该死!” 男人一脚将他踹的远远的,然后凑到轿子旁边来,堆上满脸的笑,将轿帘掀开,“表弟——” 百里安嚅嗫,“……大人是认错了人吧?” “表弟可是在怪我?”这男人是当朝二品大员,赵书怀,名字清高傲气,但偏偏是以溜须拍马才爬上这样的位置,“是表哥不好,表哥叫你吃苦了,你现在来了表哥府上,表哥什么都给你做主。” 百里安嘴巴张了张,正想解释,这赵书怀眼泪却掉下来了,拉着他的手,十分亲近,“表弟哦,咱俩小时候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 “啊?” 百里安叫他从轿子里扯了出来,赵书怀看他玉树临风,清逸俊美,只觉得很快就要和攀上皇亲了,对他更是热络了几分,“表弟一路舟车劳顿,吃了不少苦吧?来人啊,打扫一间厢房出来,再备上好酒好菜,我要与表弟叙叙旧。” “是,老爷。” 四个轿夫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一个个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个锦衣奴才从地上爬起来,趾高气昂的对他们摆摆手,“没你们事了,快滚吧。” …… 百里安被生拉硬拽进了赵府里,他来这里也已经月余,平日里都是靠着作画为生,日子虽然不能说是清苦,但肯定没有他在临安周家的风光了。这赵书怀却是高门大院,府邸宽敞,百里安被他拽到客厅里,还没说话,赵怀安已经塞了一杯茶到他的手里,然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人……” 赵怀安坐在他旁边,因为他生的胖,看着也喜庆的很,眼睛一眯,比周雍更多几分市侩。他关切道,“表弟如今年庚几许?可有娶亲?” “大人我……” “老爷,饭菜做好了。” 赵怀安抬了抬手,“端上来吧。”而后他又笑着对百里安道,“表弟我们桌上慢慢说,别客气,这往后就是你的家。” “不是,我……” “放开些,表哥现在虽当了官,但还是你的表哥,我们从前如何,现在也如何。”赵书怀捏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到了桌前,“赵贵,倒酒!” “是。赵公子,喝酒。” “我不是……” 酒杯被凑到了唇边,肩膀也被人按着,起都起不来,一张口,酒液就灌了进去。不知道被灌进去几杯酒,赵书怀又问道,“表弟如今可有娶亲啊?” 百里安呼出的气都是烫的,一拱手,“未曾娶亲。” 赵书怀和赵贵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有些得意的滋味,“俗话说长兄为父,你的婚事,表哥来帮你张罗,你无须费心——来来来,表哥再敬你一杯。” 百里安皱着眉,然后掩唇压下一个酒嗝进去。 不知道又被灌了几杯酒,百里安是站起来天旋地转的,赵书怀现在也不怕他走了,让人将他先安置进了厢房里,而后美滋滋的准备唤人过来去伺候他沐浴更衣,没想到府门被敲响,这一次没有奴才赶拦,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进来宣旨。 “赵大人,宣王有请。” 宣王都来请了,赵书怀哪里敢歇息啊,洗了把脸,用熏香散了散身上的酒气,就跟着进宫去了。 等到到宫里时,夜已经深了,宣王的书房里,与外面隔着一道帘子。赵书怀头都不敢抬,躬着身子就进去了。 帘子后面的人一直在咳嗽,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赵书怀是何等会逢迎的人,宣王不开口,他先是替宣王担忧起来,“宣王,这么晚了,您还在为国事操劳,微臣实在汗颜,实在自责。”说是宣王,但皇上故去,宫中没有主事的人,这宣王什么都要管,就只差顶上一个皇帝的头衔了。 “咳——” 赵书怀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宣王,您要保重身体啊,您这咳嗽的,哎哟,微臣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 明黄的帘子里,终于传来一道有几分沙哑的声音。 “赵书怀。” “微臣在!” “我今夜,又梦到了他……”声音有几分虚弱,赵书怀看到帘子后那道影子,抵着额在书桌上,一副困倦到极致的模样。 赵书怀自然知道,这宣王说的人是谁,后宫里这种秘闻实在不少,诸如当年邀仙台大火,诸如忽然发疯的玉真公主,这事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说了就是杀头的大罪,但这事,宣王要说,赵书怀也不能不听。他之所以能现在这么受宠幸,就是因为宣王这夜不能寐的毛病。 “我梦见他在长乐宫里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声音忽然停顿,像是哽咽。 长乐宫是宫里的禁地,里面当初住的那个人,也成了最不能说的隐秘。 “他说,是我要逼死他,他不想死。” 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都已经退出去了,只剩下赵书怀与宣王,赵书怀发迹,就是发迹在死掉的六皇子,也是那短命的先皇身上。宣王一日酒醉出城纵马,目睹一物之后忽然失声痛哭,赵书怀正巧撞上了,他一心巴结,将酒醉的宣王带回自己府上,好生伺候,没想到听到宣王吐露出了宫里的秘辛,当时他以为自己要引火烧身,没想到后来却借此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官居二品的大员。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当年秘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就成了这宣王一个吐露发泄的渠道。 “宣王,您自小与皇上相交,情义深笃,虽因小小差错生出嫌隙来,但……”赵书怀本想说是兄弟的,但先皇与宣王,那关系复杂了去了,所以略过不说,“哪有隔夜的仇啊。” 帘子后的人勉强笑了一声,“我与他,如今已经隔世。” “世上有生死循环,阴阳道法,皇上是龙子,受龙气庇佑,现在说不准已经羽化成仙去了。” “羽化成仙么。”他从前不信这些,现在却只能期望这些是真的。 “是啊宣王,微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习佛经,只盼哪一日能诚心感动上苍,让皇上入梦来,解了您的心障。” 知道外面的人说的是假话,但在此刻,假话比真话让他宽慰的多,“赵书怀,进来说话。” “是。”赵书怀从地上爬起来,掀开帘子进去了。 宣王背后,挂满了画,都是同一张临摹出来的,先皇笑貌音容仿若犹在,赵书怀是经宣王提拔起来的,他当时地位低微,自然无缘得见皇上。 “我今夜不想睡,你选几篇文章念与我听罢。” “回宣王,还是念《悼亡词》么?” “嗯。” 灯影绰绰,墙上人影愈发伶仃起来。 467、花间集(二) 赵书怀被宣王留在宫里留了一宿, 第二天回来的时候,道都走不稳, 眯着眼睛由下人扶着进了府邸里。但他一进府邸里,见自己娶回来的几房小妾都围在前厅里, 一个个涂脂抹粉,捏着丝帕小绢娇笑连连,他一下瞌睡都醒了大半,抓住身旁扶着他的奴才问,“赵贵,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是你那个表弟。” 赵书怀懵了一瞬间, 才想起昨晚自个儿接了个表弟回来, 他揉了揉眼睛往客厅里走去。 “公子,您是我们老爷的表亲呀。” “长的真是俊俏,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赵书怀走到近前来,就看到平日里几个对他冷冷淡淡的小妾, 现在笑的如春花一般簇拥在他那个表弟面前, 心里那酸意啊就直往上冒,他走到门口咳嗽了两声,坐在位子上的百里安站了起来,“表哥。”百里安也是在那女人堆里打听那赵书怀的事,三言两语就将赵书怀的家底给摸清楚了,他本来想解释清楚就走人,但知道那赵书怀敛财媚上不学无术之后, 就改变了主意。 “表弟啊。”赵书怀瞪着那几个小妾,对百里安却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昨夜睡的可好?” “承蒙表哥款待,一切都好。” “那就好。”赵书怀又清了清嗓子,围在百里安身旁的几个妾室还是站着不动,他一皱眉,呵斥道,“你们不在后院在这干什么?还不滚回房里去!” 几个小妾应了声‘是’,走之前还朝着那百里安递着多情的眼波。 百里安笑了声。 赵书怀又打了个哈欠,他念了一夜的《悼亡词》,现在困的不成样子了。 “唷,表哥累着了就先回房歇息吧。”百里安道。 “那表弟你就自个在家里转转吧。”赵书怀眼皮子都要粘上了,现在只想倒床睡上一觉,“为兄先,回去……睡,睡会儿。” 赵贵扶着一走三晃的赵书怀回房里去了。 …… 赵书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穿衣服爬起来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还以为进错了房间,“赵贵!赵贵儿啊!” “老爷!”赵贵急急忙忙的开门冲了进来。 赵书怀穿着件亵衣,在房间里晃荡,“我墙上的字画呢?” “老爷,您的表弟嫌那不够气派,让奴才给摘了。” “那,那我桌上的紫砂壶呢?” “老爷,您的表弟说那壶太小,泡不了几碗茶,也让奴才撤了。” 赵书怀嘴巴张了张,“那我房间那个半人高的掐金丝琉璃花瓶,檀香木小桌椅,碧玉屏风呢?” “都叫您表弟给撤走了。” “撤哪儿去了?!”赵书怀虽不是个雅致的人,但懂得享受,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他耗了几万银钱置办起来的宝贝。 “院,院子里。” 赵书怀一听,瞌睡也醒了,赤着脚就往外跑,赵贵在后面喊,“老爷,衣服,衣服——” 赵书怀走到门口,迎面撞上正进房里来的百里安,百里安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奴才,两人险些撞到一起,还好百里安先瞧见他,往旁边躲开了一些,等站定了,才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表哥。” “表,表弟啊。”赵书怀舌头都有点打结了,他房间里的东西,那可都是几千两几万两的宝贝,“我房间里的那些东西……” “表哥是说那些桌子椅子字画笔墨?”百里安笑盈盈的说道。 赵书怀这才想起来,自己书桌上还放着那进贡来的一两一金的藕丝印泥,“那些东西呢?” “表哥别急。”百里安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立时家仆就大件小件儿的往房间里搬去。 赵书怀以为那是他房间里的东西,松了一口气,额头的冷汗也不冒了。 百里安说,“表哥现在是当朝二品的大官,家里用那些未免太寒酸了,表弟我重新给你置办了些东西,保证你看着气派,富丽!” “啊?”赵书怀这才反应过来,他跑回房里,见自己的紫砂壶变成了搪瓷红花大壶,自己那前朝书法大家的字画,换成了街边那画的花里胡哨的下山猛虎,自己那价值连城的碧玉屏风,换成了绢面绣海棠牡丹的艳俗画屏,他一下子懵在了原地。 “表哥,你瞧瞧这些——多气派,多体面。”百里安活像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一个劲儿的跟赵书怀笔画。 赵书怀瞪着他,差点没背过气去,眼前都一阵阵的发懵。而后他清新过来,抱着百里安的胳膊,浑身都在发抖,“表弟啊,我……我房间里原来那些东西呢?” “砸了啊。” 赵书怀腿一蹬,还好他身后的赵贵上前来扶住他,才叫他没瘫到地上去。 “表哥啊,你那东西,太寒酸了,那小茶壶,这么小一点儿。”百里安手上捏着把扇子,往赵书怀胸前一敲,“能喝几口茶?你看我给你换的,就那夏天的凉茶,一泡一壶,一壶倒个十几杯。” “表弟啊,你别吓,吓表哥。”赵书怀是真有点站不稳了,那紫砂壶,是江州知府孝敬他的,用清水泡都出茶味的极品紫砂壶。 “没啊,表哥,还有你那屏风,绿不拉几的,我叫柴房里的给劈了,给你煨了母鸡汤补补身子。”百里安捏着袖子给赵书怀擦额头上的冷汗,“你瞧瞧你,身子虚成什么样了,冷汗怎么直往外冒。” 赵书怀伸手想去掐百里安的脖子,但是刚一伸过去,就清醒过来了。宝贝是已经都没了,现在要真的掐死他这表弟,那就是真的赔本了,血本无归。 百里安也提防着他,早早的就往后退了几步,他是等着这赵书怀把他赶出府去呢。但那赵书怀硬生生因为那玉真公主给忍住了,面皮抽搐了几下,才终于抿出一个僵硬难看的微笑,“表弟费心了。” “哪里哪里。”百里安也觉着奇怪,难道这赵书怀还真的记他那表弟的恩情? “表弟先出去吧。”赵书怀是真怕他再留一会自己就要掐死他了。 百里安拱拱手,退出去了。他一走,赵书怀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赵贵在一旁给他扇风,“老爷,没事吧老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赵书怀拍着大腿,“我这白花花的银子哟——怎么就叫他那个小畜生祸害了?我的画——我的紫砂壶——我的碧玉屏风——”赵书怀一边说一边抹泪,活像死了夫人。 “老爷,那我把他赶出去!” “万万不能!”赵书怀将他拽住,“玉真公主下个月选婿,这时候我要把他赶走了,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爷,那我们怎么办?” “忍着吧,忍着吧。”赵书怀虽然这么说着,但牙根子还是咬的疼。 之后几天,百里安顶着他表弟的名号,过的可是悠闲自在,从前前来拜访赵书怀的,求他办事的,送的礼物全叫他截下来了。他拿着那些银钱,分散给城门外那些个乞丐,有些花楼里染了花柳病无人医治的姑娘,他也拿了钱给她们请了大夫好好看病,但这也就那几桩好事,剩下的,他都留了下来,以备后用。赵书怀早知道他背地里的小动作了,念叨,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这表弟,比他还贪的多。 …… 秋莲失魂落魄的站着,身旁的花娘扶着她的肩膀,今夜本是她破瓜夜,所来的公子都是为了她的身子而来。花娘看她哭丧着一张脸,就在她后腰的软肉上掐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姓安的,就是个穷画画的,你跟着他,也只有吃苦的命。” 秋莲将头低的更低一些,眼圈立时就红了。 在一片竞价声中,雅间里传来的声音压下满场,“二百两。” 二百两,那是只有花魁才能有的价格。 花娘眼睛一亮,派人去了那雅间里,去的人拿着两张银票出来,递给了她,花娘一下子揣进怀里,“赵公子二百两!”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赵公子?哪个赵公子?” “出手那么阔绰,还会有谁,怕是那赵大人。”一说赵大人,一群人都知道了。 溜须拍马,贪赃枉法,但偏偏这样的人得宣王宠幸,满朝文武都拿他无可奈何。但那声音—— 秋莲的目光望过去,见那帘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公子,她一下瞪大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她身旁的花娘也傻了,这穷画师,怎么…… “秋莲姑娘。” “安公子!” “嘘。”大概是花别人的钱,就是不心疼,百里安捉住秋莲的手,对花娘说,“人我带走了,明天再给你送回来,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花娘也有些傻了。 百里安拉着秋莲从花楼里出来了,两人走出很远,秋莲才嚅嗫着说,“安……不,赵公子,你今夜为何……” “我记得你同我说,不甘心一辈子在花楼里过,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百里安才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用的是周琅的身体,身上还有箭伤,掉到了花楼外面,是这秋莲姑娘,卖了自个儿的金钗,给他叫的大夫。虽然他是个浪荡子,但知恩图报这种事还是知道的。早前秋莲把银子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秋莲今个儿要破瓜,他专在这等着呢。 “难为赵公子还记得。” “如意郎君嘛,慢慢找,不急的。”百里安与她沿着小河慢慢往前走着,“今夜是灯会,我带你看看,有没有你瞧的上眼的公子。” 秋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百里安打断了,他爱同女人勾勾缠缠,对干净的姑娘,更是抱有些微爱怜之情。 秋莲看他被灯火照耀的脸颊,忽然了然。 百里安没有牵他的手,只转身说了句,“走吧,去看灯会。” 这灯会自然是百里安弄出来的,那赵怀安是真有钱,每天送钱来的官吏不计其数,他就拿了些出来,叫了几个班子办了个灯会。因为钱有富余,那些班子还买了许多面具,沿途送给围看的行人。秋莲同百里安走过去的时候,刚好一个踩着高跷抬着轿子,装作迎亲队伍的人,递了个面具给他。他身旁的秋莲也拿了个,遮住半边脸,而后又放下来冲他嫣然一笑。 百里安也被她逗笑,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拥挤的人潮挤过来,撞上了秋莲。 那书生一看秋莲,脸都红了,低着头讷讷,“小姐,小生并非有意为之。” 秋莲在花楼里呆惯了,还没有见过这样斯文的书生,“无事的。” 人潮又拥挤了一下,书生怕她被人群挤着,用手臂帮她挡着,但还是不敢看她的脸。百里安在旁边看到了,悄悄的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 “开城门!” 城墙上的守卫看到城下一队轻骑,只是天黑了看不清相貌,也不敢贸然赶人走,就问了句,“城下何人?” “何将军回朝,还不速速开城门——” 一听何将军的名字,城墙上的人马上提着灯笼跑下来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门打开,一队风尘仆仆的轻骑策马而入,开城的守卫跪了一地。 街上正是繁华的时候,耍把戏的,舞龙的,人来人往,这一队轻骑不好从人群里过去。 “将军,这——”后面一个骑兵也有些懵,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街上会有这么多的人。 何朝炎翻身下马,“你们现去兵马司。” “那您……” 何朝炎离朝已久,经过沙场磨砺,他脸上的青涩已经全部蜕去,目光沉沉,薄唇紧抿。他看着繁华的市集,那即使躲到塞外,也无法忘掉的往事又一下子鲜活起来,他只身往人群里走去。 因为他穿着一身铠甲,腰间又佩有长刀,路人一见到他的打扮,皆纷纷闪躲开。 抬着轿子的人从他面前走过,坐在轿子里女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戏词。何朝炎正望着发呆的时候,那抬轿子的人,忽然塞了个面具到他手上,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青红的面具,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时他当街纵马,撞到了他…… 何朝炎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眼睛望着这周围一切,因为戴上了面具,别人就都当他是这个扮相,也就没有人那样怕他了。何朝炎在人群里慢慢走着,周围越是喧哗,他的心就越是空荡。 面前两个百姓走了过去,边走边议论着。 “这又不是什么节气,办什么灯会呀。” “人家赵公子有钱,自己拿了千两纹银,办的这灯会。” “你说那赵书怀,那德行,他那弟弟怎么长的那么俊。” “谁知道呢。” 何朝炎并不关心,他要从这人潮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马嘶,这一声让他的回忆仿佛变成了现实,马上的公子慌的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疯马是怎么了,他拉着缰绳也停不下来。 何朝炎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这众人闪躲的时候,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只是那白影抱起了那马蹄即将踩到的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孩,就闪身躲开了。 没有风,也没有当年灯花摇曳之感,何朝炎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挣不脱的情境里,愣愣的追了上来,他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人群,才终于见到了那站在桥头,将孩子交予一个妇人的男子。 那人还蹲在地上没有站起来,何朝炎站在他身后,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 太像了。 那人手上也拿着一扇面具,红绳绕过他的手指,垂坠在了地上。 何朝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那救了小孩的,自然就是百里安,他察觉到背后有人在望着他,回过头,见到是个穿着铠甲,戴着面具的男子。 他以为是灯会上的人,笑着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何朝炎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叹息似的说出一声,“……不是他。” 468、花间集(三) 宣王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 早朝时,坐在金帘后面, 托着额,双目紧闭。 下面的朝臣该说的都拟成折子递上去了, 实在找不到话头,但偏偏早朝时,一句话不说也实在不合适,就有人斗胆上前一步,叫了他一声,“宣王——” 金帘后面的人仍旧没有动静。 “宣王——” “还有何事?”声音都透着几分疲惫。 “回禀宣王,昨夜何将军回朝了。” “嗯。” 下面的人, 看不到宣王的脸色, 不敢再往下说。 沉默许久之后,宣王道,“无事就退朝吧。” 官员低着头,鱼贯着退了出去, 赵书怀本来也跟着退出去的, 帘子后的宣王却忽然叫了他一声,“赵大人留步。” 赵书怀脚下一顿,又走到了殿里来,宣王从金帘后的门离开,赵书怀跟了上去,一直到了御书房里,宣王站在一幅画旁沉默不语, 赵书怀就站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过了多久,宣王才终于开口,“赵大人,本王有一事要托你去办。” 赵书怀一掀衣摆,跪了下来,“宣王言重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替本王去黄山寺的道观里,看一个人。” 赵书怀一下了然,先皇生母娴妃,虽然市井谣传说是病死,但其实是在道观里出家了。那娴妃不知因何缘由,不愿见宣王,宣王只得托付给他,每三个月,装作香客上去捐些香油钱,接济她们度日,“微臣回去便启程。” “嗯。” 赵书怀本来准备退下去的,抬头看宣王已经转过身来,心思一动,就上前道,“宣王上次所说,为玉真公主选婿之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宣王那冷冽的目光就望了过来,宣王长的有几分逼似他的生母前皇后,一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端的是威严的很,“玉真是本王的妹妹,从前虽犯过一些过错,但深得皇上喜欢,本王为她择婿,是想替她觅个良家。” 赵书怀没听出宣王的弦外之音,他继续往前凑着,“宣王,臣有个表弟,生的仪表非凡。” “赵大人。”宣王看在他替自己办事的面子上,没有说的太难听,“公主的夫婿,自然要博学多识,颇负盛名,仪表只是其一。” 赵书怀这是听出来了,宣王这是敲打他呢,他本就是靠着溜须拍马爬到这个位置的,公主他这是没资格肖想呢。赵书怀的心当即就凉了半截,正准备告退的时候,外面进来个太监,道,“宣王,何将军求见。” 宣王应了一声出去了,留下赵书怀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御书房里,赵书怀本来也准备走的,没想到又迎面来了个送奏折的奴才,将折子全都堆在御案上,赵书怀犹豫了一下,过去翻看了几本,一翻就不得了,十本里有三本是弹劾他的,弹劾的还都是实打实的真事,一说他贪污受贿,二说他滥用职权,还都是一品大员递的折子,看的赵书怀是汗如雨下。他这为官的一年,实在是太顺了,说是扶摇直上都不为过,加上宣王的宠幸,让他胃口越来越大,不然他家那些动辄几千几万银子的宝贝,他也置办不出来。 倘若宣王听信其一,那他就完蛋了。 赵书怀失魂落魄的从御书房出去了,回去就病倒了,他开始害怕着宣王来找他问罪,也怕自个儿一上朝,就被宣王流放了,但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要不是那折子赵书怀都翻看过,他都要以为根本没这事了。但正因为他看过,他才害怕,觉得头上始终有把刀,迟早得掉下来。但赵书怀是个心思活络有眼力劲的人,不然他官升的也不会这么快,他开始考虑起自己的路子来,最后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最稳妥的是当皇亲国戚,他要是皇亲国戚了,那也算是有靠山了,那些个大臣想弹劾他,也得看看宣王的面子。这么一想,赵书怀就敲定了,是一定要让自个儿的表弟,攀上玉真公主那根金枝。 …… 百里安才出去晃荡了一圈回来,就看见赵书怀笑眯眯的在院子里等着他,他手里按着扇子看着他,“表哥在这干嘛呢?” “等你呀。” “等我?”百里安寻思,自己这难道是败露了? “表弟,你成日里在花街柳巷晃荡的,表哥都知道。”赵书怀上前来,环住百里安的肩膀,他这表弟比他还要高许多,他还要踮着脚才能攀上他的肩膀,“但是男儿,志在四方,表哥不能看着你在皇都学坏不是。” 百里安被他揽着肩膀,压的站都站不直,“那表哥的意思是?” 赵书怀拖着他进了房里,房间里不知何时满满当当的摆上了几百册的书籍,百里安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跟着一僵。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赵书怀头一回文绉绉了一次,“这些日子,表弟就在家中。” “啊?表哥我不识字啊。”百里安是真不想读书,他读几世了,来来回回都要吐了。 “表哥给你找先生,教你认字。”赵书怀也是豁出去了,“表哥跟你说,下个月就是科举了,你要能榜上有名,那是光耀门楣的事。” “不是表哥,下个月科举,我连字都不认识呢——”百里安整个人都懵了。 “所以这个月,表弟就要头悬梁,锥刺股,静心学习,万不可再去外面厮混。” “不是,表哥——”百里安还想再说什么,赵书怀就如同猴子一样窜出去了,百里安去开门,却听到了门外落锁的声音。 这……这叫个什么事? 赵书怀是真给百里安请了先生,但人家先生都是教小儿识字,从来没教过这种青年男子,但是赵书怀给的钱多,一个个还是卯足了力气教百里安读书识字,百里安本来装傻充愣,愣说一个字不认识,然后赵书怀就真让他头悬梁锥刺股了,然后百里安受不了的,不认识的全变成认识的了。请来教他的先生一个个开心的不得了,前天连千字文都不认识的人,今个儿名家著作都能侃侃而谈,他们就跟赵书怀说,他那表弟是个读书的奇才,引的赵书怀开心的不得了,赏银都翻了一倍。 这边百里安被锁在房里埋头苦读,赵书怀也没闲着,科举的考官早就定下来了,他刚好收了下面的贿赂,当天下朝后,就把一万两的银票,塞进了主考官的袖子里。考官那边吓了一跳,“赵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我有个表弟,参加今年的科举,还望杜大人多多照顾。” “哎哟。”考官把银票又塞了回来,“赵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科举是为国家择选良才,怎么能行舞弊之事呢。” 赵书怀是个贪官不假,但他当贪官,也把其他几位大人的底子摸得透透的,稍微提点几句,那主考的杜大人,就把钱收下来了。赵书怀想的清楚的很,只准备给自个儿的表弟弄个榜眼探花一类的,到时候再去求娶玉真公主,宣王也没话说。但赵书怀没想到的事,他这边刚一走,那几个弹劾他的大臣就把那主考的杜大人围了起来。 这赵书怀贪吧,还不会做人,一人吃独食,闹的朝堂上几位大人都不开心,但偏偏宣王宠幸他,他们正愁没办法搬倒他呢,现在见他送上门来,又打听到他那表弟不学无术,就商量着,给他那表弟弄个状元,到时候殿试的时候,宣王一问,那这一万两,不就成了行贿的罪证了吗。 主考的杜大人却害怕,“他行贿,我受贿,那到时候宣王要怪罪下来,我岂不是……” “诶,杜大人,您这年岁也高了,宣王念你劳苦功高,正好让你告老还乡。你放心,我们几个都会保你,将责任全推在那赵书怀的身上,斩了他,可不就没事了吗。”几人先礼后兵,杜大人也知斗不过他们,这次要是不答应,下一回几人给自己下个绊,只怕会更惨,只得答应了下来。 赵书怀回家了,还美滋滋的想着怎么个百里安多弄几个文绉绉的头衔,让他能配称的起玉真公主,那边百里安就已经被一堆书折腾的快要升天了。 “赵公子,古语有云……” “赵公子,先人有云……” 百里安两只手按着耳朵,面前那三个先生跟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实在受不了了,把桌子一掀,站起来道,“什么古语什么先人,你们再这么念下去,我就要成先人了!” 他正在发脾气的时候,赵书怀从外面进来了,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进来就让几个先生先出去了,然后拉着百里安的袖子,让他坐了下来。 “表弟啊,你若考取了功名,在金銮殿上,宣王问你,你就说对玉真公主一见钟情。” 百里安乍一听玉真公主宣王,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有点懵,“啊?” 赵书怀捏了捏他的肩膀,“玉真公主国色天香,你要是娶了她,咱们赵家,就是鸡犬升天。” “啊?不是。表哥,我不认识那个……”百里安被玉真公主哽了一下,终于想起了这是自己的皇姐,那宣王,就该是百里明华,他的皇兄了。 赵书怀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愣,继续劝说道,“你放心,宣王殿试时,只会问状元郎,你若是探花,就在下面乖乖跪着就是了。” “不是,表哥我这还没考呢。”百里安想站起来,但被赵书怀紧紧的按着肩膀,“我这才会认几个字。” “你放心,表哥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百里安看了赵书怀一眼,见他神态认真,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表哥,你这是欺君罔上,行贿渎职,要杀头的啊。” “你要是不娶玉真公主,我这头,也迟早得没有。”这个时候,赵书怀才知道害怕起来。 百里安有点想跑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赵书怀跟他哭了一会,出去时,把先生叫进来,然后又把门反锁上了,百里安坐在书堆里,咬着毛笔骂了一声。 …… 玉真公主的选婿,还是耽搁了下来,毕竟适龄的男子少,这玉真公主据说又是个傻子,现在凑上来要娶玉真公主的,大多都是些想要攀龙附凤之人,宣王一个也不满意,就都驳回了。赵书怀就在旁边提点,说可以从这次科举高中的人中来选,宣王当时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开考那天,百里安几乎是被赵家的家丁架到考场里去的,他的考卷上早已叫人做了印记,百里安进去题目也没看,随意涂抹了几笔,时间一到就出来了。考完了赵书怀也不拘着他了,放他从书房里出来了,百里安闷了整整一个月,当天晚上就睡在了花楼里。他让几个花楼的姑娘,帮他去钱庄兑了些现银出来,就准备出城门避避难去了,但没想到,花楼外围着赵府的家丁,一看他出来直笑。 百里安也干笑,然后扭头回了花楼里。 他现在是跑也跑不脱,溜也溜不了,赵书怀是等着让他娶玉真呢。现在赵书怀看他这么严,就是因为他前些天,骗赵书怀说自己在老家已经娶亲了,赵书怀愣都不带愣的,张口就让他与那女人恩断义绝,以后好娶公主。百里安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但也没想到这么不是个东西。他就在花楼里呆了三日,等到放榜那天,他都还枕在女人的腿上,听着曲子。 放榜的奴才冲到花楼里来给他报喜,“赵公子,大喜!大喜啊——” 百里安知道赵书怀拿钱给他打点了,自己这回就是个探花了,也淡定的很,张嘴含住一颗女人送过来的葡萄。 “恭喜赵公子!高中状元呐——” “咳咳咳——”葡萄直接呛到百里安的嗓子眼去了,他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旁边围着他的女人,一边‘赵公子赵公子’的叫着,一边扑过来帮他拍后背顺气。百里安好不容易缓过来,问那捏着大红缎带的奴才,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赵公子!你高中状元呐!” 百里安还没反应过来,那大红的缎花就一下子挂到了他的胸前来。 说好的,只买了探花呢? 469、花间集(四) 俗话说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百里安这文采, 考个秀才绰绰有余,但往上走就没有了, 现在忽然一个状元的头衔盖下来,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是楼里那些姑娘,一个个簇拥着他出来,扶着他上了马。这历年都有状元,但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骑马游街时, 沿街的花楼里都开了窗户, 娇艳貌美的女子往下抛着绣帕花瓣儿的。世上男子所求不过权势美人,这一下子叫他给占尽了,不知道惹了多少男子的嫉妒,但百里安却是心中有苦说不出。 游街游到一半时, 赵府来了奴才, 把他给接回去了,百里安摘了胸前的红花,才进了府邸。 赵怀安一见他回来就把他拉去了大厅里,还把周遭的奴才赶走了才问,“表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兄长,这我还要问你。”百里安道, “你不是说只给我买到探花吗?” “是探花啊。”赵怀安皱巴着一张脸,拍着大腿,“我和杜大人说好了,怎么就……” “兄长,为今之计,只有我出城避避了。”百里安说着就往外走。 赵怀安拉住他,“表弟啊,你不能避,你这一避,没事都变成有事了。” “那我留下来,被拆穿就是欺君之罪啊。”百里安道。 赵怀安拽着他的手,“总之你不能走。” “兄长……” 赵怀安是没走科举这条路的,自然不知道其中艰难,“宣王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百里安都叫他这无知给气笑了,寒窗苦读,寒窗苦读,就因为这科举不知道要考什么,有些人穷其一生,也许都读不到科举要考的东西上去,“哪有那么容易,殿试那是考的是真才实学,我这半瓶子水,只怕一张口就叫人揭穿了。” 赵怀安却不听,他一个劲儿的劝着百里安,百里安不听,执意要走,他就又叫了家仆过来,把百里安关了起来,等到殿试那一天,才把他放出来。百里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就被赵怀安塞进了往皇宫去的轿子里。 …… 赵怀安在朝堂上,就有些心神不宁,那些往日和他不和的一品大员们,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格外亲近,还听闻他表弟高中状元,同他道喜,赵怀安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因为今日要殿试,隔着的金帘被取了下来,宣王在龙椅旁侧坐了下来。 “宣王,今年的考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身旁的小太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就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宣王因为是代理朝政,所以并未身着龙袍,只简简单单一顶金冠,坐在龙椅之侧,“让他们进来吧。” “宣……” 太监的话还没出口,下面为首的两个大臣就先一步走了出来,“宣王,臣有本奏。” “今日殿试,明日再说。”宣王摆了摆手。 “宣王,臣等奏折,正是与殿试有关。” 宣王一下子察觉到他们话里有话,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那太监便下去,帮奏折取了上来,宣王翻看了几本,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身旁伺候的太监见宣王把奏折放回了御案就,就宣几个殿试的考生上朝了。 赵怀安站在中列,看到走进来的考生,伸着脖子看了一半,最后才在最后面,瞧见了他那表弟。百里安是被轿子直接抬到宫里来的,想跑都来不及了,只得跟着这群考生进了金銮殿里,他不愿看上面的人,就躲着缩在队伍最后。 宣王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下面几个考生都一一作答了,赵怀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见有人捧着什么东西交给了宣王,他伸长了脖子才看到是今年的考卷。 翻动纸张的声音,满殿寂静。 “今年的状元是谁?” 宣王问话一出,站在前列的考生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缩着肩膀的百里安这下子再无遮挡。 宣王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而陌生,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赵安?” “正是草民。”百里安硬着头皮道。 “你与赵怀安,是什么关系?”宣王将一张作答的卷子,扯了出来。 “他是……”百里安看了一眼已经冒出冷汗的赵怀安,道,“他是草民的表哥。” 上面飘下一张卷子来,正落在白玉阶上,“这张可是你的考卷?” 百里安看了一眼,见上面是他随笔涂鸦的一副似画又似字的东西,他头低的更低。 “赵怀安。” 平平淡淡的一声,站在群臣里的赵怀安突然出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宣王。” “我这里有几本折子,弹劾你行贿舞弊,可是真的?” 赵怀安这下才明白,今天那几个和他套近乎的大臣是怎么回事,这摆明了看他笑话呢,不过他心思活络,越到了生死关头,嘴皮子越利落,“宣王,微臣冤枉啊,您就是借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干不出这种事!” “那这考卷,你作何解释?” 跪在地上的赵怀安从臂弯里回过头,看了一眼百里安,准备向他使个眼色,但对方却是比他还要害怕,连头都不敢抬,“这……这绝不是微臣表弟的卷子,他才学斐然,微臣颇有耳闻。”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他?” 赵怀安没有明指,“还请宣王明鉴。” “来人,拿一张白卷来。” 跪在地上的百里安,看到了捧到了他面前来的白纸,递过来的人,还将墨笔一齐递给了他。 那一张就是百里安的卷子,他当天去连题目都没有看,现在笔塞回到他手里,他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群臣看着他始终不落下的笔,窃窃私语起来。 “考场舞弊,乃是大忌……” 赵怀安看他那个表弟不知道怎么下笔,就知道完蛋了,他这个时候就选择了直接舍弃他,也不管夸张不夸张,捏着袖子痛哭起来,“宣王,微臣有罪啊,微臣听闻他才高八斗,才将他接来宫里参加科举,意欲报效社稷,但却不知,是被他欺瞒了……”他越哭越厉害,“他从微臣这里,借着求学的名义要了不少钱,现在看来……”赵怀安也是习惯了,眼泪哗哗的,跟真的一样,“看来他是拿了钱,却没用在正途上,臣有罪,臣该死。”说到激动处,还叩起头来。 宣王一眼就识破了他,但奈何他现在还需要赵怀安,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如此,那就来人将那赵安拉下去斩了,撤了他的三甲,由他下一位的人补上。” 那几个参赵怀安一本的人,见宣王如此偏颇,纷纷进言,但宣王却抬手一挥,“若有异议,私下里来找本王就是。” 宣王都这么说了,那些个大臣也只得作罢。 百里安却不乐意了,一听这结果,头也抬起来了,要是宣王把他跟赵怀安一起斩了,他一句话也不说什么,最多牢里自己找个痛快点的法子死了,但现在宣王有意包庇赵怀安,他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痛快呢。他可还记得百里明华从前怎么教导他的,怎么一转眼,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宣王却一眼都不看他,他坐在高位上,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塑似的。百里安被侍卫架着胳膊要拉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奋起道,“慢着——” 这一下不光满朝文武,连宣王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百里安从地上爬了起来,人要是不怕死了,那胆子就大了,他起身掸了掸衣摆,道,“皇上看了草民写的,再要处斩草民也不迟。” 宣王一开始当他是个草包,现在发现他抬起头来,周身气势都为之一变。 百里安提笔思索一下,而后胸有成竹的落笔,顷刻间洋洋洒洒写满整张白纸。他虽然无才,但是他知道有才的人多啊,从前他只拿那些大家的诗词,去哄哄花楼里的姑娘,头一回在金銮殿上,拿别人的锦绣文章来救命。 百里安身旁有文臣,看他行文如流水,才气扑面而来,不由交头接耳称赞连连。赵怀安站在前面,看不到百里安写了什么。 百里安搁笔之后,将那卷子递给了小太监,由他呈了上去。 宣王一开始神色平淡,却在一眼瞥到他写的东西时,紧蹙起了眉宇。而后他抬头,看着金銮殿下站着的百里安。 百里安为了避免宣王认出来,改了字迹的,他和罗闻佩相处过,现在掩饰住心虚,昂着头傲立殿前,端出一副恃才傲物的姿态。 “的确才华斐然。”这是宣王今天唯一的一句夸赞之词,可见百里安那一篇文章写得真是好,“是本王误解了。” 那几个弹劾的大臣,此刻面面相觑,他们打探到的赵怀安的表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在科举前一个月,还在请先生教认字,怎么这一下,忽然能做出这样的锦绣文章来了? “来人,本王钦点……” “不必了——”百里安到这个时候却忽然傲气了起来,“草民是乡野之人,自在惯了,受不得庙堂里的质疑和委屈。”他向宣王一拱手,“这状元之名,草民担待不起,告退。”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端的是清高傲气。 孰不知清高傲气的百里安出来之后,腿软的险些一下子栽倒在地。他扶住栏杆,才稳住了自己。他才不要当什么状元,更不要留在宫里,越早脱身越好,免得又叫那笑面虎赵怀安给拉坑里去了。 …… 伺候的小太监见今日宣王不看挂在墙上的画了,反盯着那张考生的卷子发呆。不过他也不敢过问宣王的事,送了茶上来之后,就退出去了。 摘了金冠的百里明华一字一句的看着,他旁边还压着一张画,画上留有百里安亲笔的落款。 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截然不同,但细细比对,发现笔锋和神韵十分相似。百里明华与百里安一起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所以才会乍一眼看到这个字迹,就整个人怔愣住了。 明明不是一个人,什么都不同,连脾性都不相同。 百里明华又回想起在殿上,那个忽然倨傲起来的俊秀青年。 “来人——” “宣王。”门外即刻就有人回应。 “宣本王旨意,钦点赵安为新科状元,赐府邸一座,即日编入翰林院。” 470、花间集(五) “老爷——”赵贵迎了上来。 下了朝的赵书怀里也没理他, 径自往后面的院落去了,赵贵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赵书怀又折返回来,问他, “赵安呢?” “他……”赵贵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看赵书怀脸色阴沉,眼珠子一转道,“他在书房里。” “书房?”赵怀安冷哼一声,往书房里去了。 赵贵在后面跟着他。 赵怀安到了书房门口,一脚把门踹开,大步走进来, 看着站在书桌旁的百里安。 百里安将金钗放了下来, “表哥。” “我可受不起。”赵怀安从他身上得不到利之后,变了一副嘴脸,“赵公子,你还是赶紧走吧, 别连累了本官。” “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东西?我记得你来我的府上时, 可是两手空空。”赵怀安换了态度,看主人脸色行事的赵贵也凶恶起来,“老爷,我看他是偷了我们府上的钱财!” 赵怀安使了个眼色,赵贵扑了上去,把百里安正在收拾的包裹夺下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掸了出来, 金钗玉器散落了一桌。 “老爷,你看——” 百里安看赵贵要拿他包裹里的东西,道,“这是秋莲姑娘所赠!” 赵贵道,“信口雌黄,这分明是老爷的东西!”说着,把桌上东西一揽,抱给赵怀安,“老爷,您看,他就是从府上偷的东西!” “你!” 赵怀安朝他摆手,“赵公子,你若再不走,本官就要找官兵来把你抓进大牢了。” 百里安没想到刚从金銮殿上下来,赵怀安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跟他撕破了脸面,两人僵持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声,赵怀安一听是宫里来的,就急急的让人去迎,他以为是宣王派来追究百里安的,叫几个家仆挟着他和他一起去接旨。 “赵大人,宣王有令,钦点赵公子为新科状元,恭喜您呐。” 赵怀安脸上一僵,一旁被几个家仆挟着手臂的百里安也怔住了。 “赵大人,这是……”传令的太监看到了被押着的百里安。 赵怀安连忙上前,呵斥那几个家仆把百里安放开,然后亲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赔笑道,“表弟啊,你看,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光耀门楣啊。” 百里安见他这样变脸,语气冷淡了不少,“赵大人,我可高攀不起你。” “表弟,你这话说的……” 百里安将手臂从赵怀安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身回了书房,赵怀安送走了宫里来的人,也跟着去了书房里,百里安收拾了包裹已经准备离开了,赵怀安贴到他面前,“表弟,表弟啊。” 百里安面沉如水,“还请赵大人把金钗还我。” 赵怀安见他还得了封赏,比从前对他更殷勤百倍,“赵贵!” 赵贵一下子跪到了他的脚边,赵怀安夺了金钗过来,双手递给百里安,然后又一脚把赵贵踹的在地上滚了一圈,“你这狗奴才,连人话也不会说!刚才说了什么?说我表弟偷拿府上的财物——我表弟,不,新科状元,他要看得上,那就是他的,还用偷拿吗?” 百里安从前还有心思和他周旋,现在看着他这张脸就觉得厌烦,拿了金钗就准备走,赵怀安却舍了赵贵,跟在他后面,颠颠的叫,“表弟,今日你金榜题名之喜,让表哥给你好好庆贺庆贺——表弟——” 百里安搬出了赵府,住入了宣王赐的宅邸里,赵怀安为了巴结他,按照他的喜好,送了不少貌美的女子进来,这些女子中,有些还是良家女子,只因为姿容秀丽,被强抢了过来,百里安本来准备把人送回去的,没想到那些女子哭哭啼啼,说被送回去,要害家人受难。百里安知道赵怀安是个昏官,但没想到他竟然只手遮天到了这种地步,天子脚下,强抢民女也就罢了,还胆大包天的胁迫其家人。在同那些女子的交谈中,百里安还知道了赵怀安私下里还养了许多落魄的女子,有些留下来成了妾,有些拿去招待下面的官员。 百里安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将女子都送了回去,然后又搬回了赵府里。 “表弟啊,以后你我说不定就会同朝为官,大富大贵之际,可不要忘记表哥啊。”赵怀安当美人计管用了,却不想百里安言笑晏晏的面皮下,藏着算计。 “那是一定,若没有表哥,哪有我如今金榜题名的荣华。”百里安一开始是准备走的,但他见百里明华没有认出他,心里定了一些,就决定扳倒了赵怀安这个狗官再走。 两人共饮下一杯酒,表面上一派和乐之气。 …… 百里明华许久没有去御花园了,今日在书房翻阅奏折的时候,偶然见到一个奴才折了几枝花插在了瓷瓶里,他见着眼熟,问了一句,“这花是……” “回禀宣王,是从御花园采来的,名曰垂丝海棠。” 百里明华这才想起,是御花园里的那棵树。他将奏折搁了下来,起身往御花园里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御花园里逛过了,因御花园离那长乐宫特别近,每次路过,难免都会惹出满腔愁绪来。 百里明华走到树下的时候,见一群宫女簇拥下树下,那树确实开了花,满满当当的粉,几乎要压断枝干一样的倾泻下来。 他走近了,那些个宫女才看到他,慌慌张张的跪下行礼,“宣王——” 百里明华抬起头,见树干中坐着个女子,那女子的面容掩在花冠中,看不清楚,只一双沾了灰的脚悬在半空。 “宣王,公主上午跑了出来,不知怎么,就爬到了树上去,奴婢们怎么劝公主也不听。”宫女道。 坐在树干上的女子听到下面的声音,手拨开花枝,歪头望了下来。那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相貌,只是一双眼却是空洞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百里明华也不会对她还怀有什么怨恨,“玉真,下来。” 玉真头上的金钗都叫花枝勾的掉了下来,她满头墨发倾泻在肩,俯身望着树下的宣王,而后她忽然收回目光,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公主——公主你下来吧?” “嘘——”玉真忽然一指抵唇,而后笑道,“你们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公主。” 玉真抬手遥遥一指,“等下,他会从那里过来,你们不许让他看见了。” 百里明华回头望了一眼,见那正是去往长乐宫的路。 玉真公主脚上的绣鞋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一双脚缠着披帛晃荡在半空里,“快躲起来啊,你们快躲起来。” 百里明华忆起往昔心里莫名一痛,纵身一跃就把玉真公主从树上挟了下来,而后交还给那些宫女,“送公主回去。” “是。” 玉真公主忽然伸手,打了百里明华一巴掌,宫女都吓坏了,扑通一下子全跪了下来。玉真公主却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模样,“我不下来,我要上去,我要等他走过来。” “送她回去。”百里明华双手紧握成拳,不再看玉真公主一眼,转身离开了。 …… 几日之后,百里安就按照宣王的旨意,入了翰林院了,翰林院的差事,都闲得很,百里安去了也就是翻翻书,写写字,但赵怀安行事张扬,宫中大小官员,都与他交恶,百里安作为他的‘表弟’,也受到了不少特殊的关照。不过百里安不在意,他入这翰林院,又不是跟他们一样,等着熬几年出入朝堂的,他可是准备扳倒了赵书怀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赵书怀却不能让他这么混吃等死下去,隔三差五他就要进宫来敦促一下百里安,问他何时求娶玉真公主。百里安一直在敷衍,最后还是赵书怀忍不下去了,又再一次和宣王提起此事。 百里明华正因为字迹的事满腹疑虑,现在听赵书怀这么说,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而是陷入了沉思中,赵书怀以为有戏,在一旁鼓吹的更厉害,“宣王,赵安他仰慕玉真公主已久,此次科举,就是为玉真公主而来。” “为玉真公主而来……”百里明华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赵书怀以为那是在跟自己说,道,“是啊,宣王不知,臣那表弟,多次同我说爱慕玉真公主,愿意为她终身不娶,臣都被他的真心给打动了。” 百里明华从百里安入了翰林院开始,就一直派人盯着他,让他抄的东西,最后都会送到他这里来,那字迹,越比对越是相似。百里明华虽然不信鬼神,但在此刻,竟也开始奢望世有轮回,也有鬼神。 “还请宣王成全。” 百里明华也不再犹豫,决定真正的去试探一下那赵安,“他既然真心爱慕玉真,我就让他们两人见上一见。” 赵书怀眼睛一亮。 “明日公主会去御花园,剩下的就由赵大人,自己去安排吧。” “多谢宣王成全!”赵书怀都觉得,自己离那皇亲国戚,就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 百里安因为正在查赵书怀,表面上还是和他亲近的很,一口一个表哥,像是全然忘记了这赵书怀几次舍弃。赵书怀也是厚脸皮的人,丝毫不觉得表弟会因此对他生出芥蒂来。 “表哥今日请我来,是为何事?” “还记得表哥和你说的,玉真公主选婿一事吗。”赵怀安说。 百里安心下了然,“玉真公主乃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布衣,实在是高攀不起。” “诶,表弟,你可不能这么说。”赵书怀捉住百里安的手,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佳肴美味,但两人都没有动筷,“你如今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而那玉真公主,虽然贵为金枝玉叶,却是个痴儿——”赵书怀说完,又后悔了,他怕百里安改变主意,“不过,痴儿也不要紧,玉真公主生的国色天香。” 百里安听到熟悉的名字,端着酒杯遮掩下眼底一抹特殊的情绪,“那表哥的意思是……” 赵书怀贴近了百里安的耳廓,“你若娶了她,以后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百里安听出他还没死心,敷衍道,“我哪有那个福气……” “有了,现在有了。”赵书怀一拍大腿,“宣王今日已经答应我了,让你明日与玉真公主见一见,你见到了玉真公主,一定要好好表现。” 百里安眉宇一蹙,本准备再找个托词的,但想到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玉真,而如今世人皆知,玉真公主是个痴儿,他是该去看看她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了。和赵书怀又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就先回房了。 第二天下了朝,还穿着朝服的赵书怀就迫不及待的来了御书房找他,拽着他玩御花园走。 只是赵书怀对着后宫也不甚熟悉,在御花园外面绕了许久都没进去,最后还是百里安看不过去了,给他指了一条正确的路,两人才进去。赵书怀本来是去找玉真公主的,没想到一进御花园,来来往往都是奴才,他抓住一个问了,才知道玉真公主不见了。 后宫之地,两个人实在不方便四下走动,就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过了许久,换下朝服的百里明华过来了,赵书怀上前行礼,“宣王。” 百里明华抬抬手。 赵书怀斗胆问了一句,“玉真公主她……” 百里明华也不知,他一下朝就听到宫人说玉真公主丢了的事,他本来还想借着玉真,去看看这赵安的反应的。现在看来——百里明华看向那个站在赵书怀身后的青年,垂眉敛目,半点情绪也不外露。 “宣王,御花园已经找遍了,也没找到公主。” 百里明华正准备让宫人再仔细搜搜,忽然想起来玉真的频繁失踪,好像是从那棵垂丝海棠树开花开始的,“我知道在哪了。” 跪倒在地的宫人抬起头来。 百里明华往那垂丝海棠树走去,赵书怀看了一眼,也拽着百里安追了上去。 那棵树长的地方有些偏僻,枝繁叶茂,花开如冠,宫人在树下来来回回找过几遍,也没发觉出什么异常来,百里明华一走过去,敏锐的目光就瞧见了从花中露出来的一段粉色披帛。 “玉真——” 无人回应,树上却传来细细的一截枝干被掰断的声音。 “玉真。”百里明华又叫了一声。 围在树下的宫人,这才看见那一道掩盖在重重繁花下的身影。 “公主,快下来吧。” “公主——” 藏身在树里的人谁也不搭理,百里明华纵身一跃,跳了上去,他看见那藏身在花冠中的玉真,玉真戒备的看着他,百里明华伸手去抓她,“跟我下去。” “我要等他走过来。”玉真公主摇着头,抱紧了花枝。百里明华上前一步,却在抓到玉真公主时,被她重重的咬了一下在虎口上。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百里明华有些薄怒。 玉真公主一眼望见了树下站着的百里安,她整个人忽然僵住了,松开了嘴巴,一双空茫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了欢欣的神采来。 “他来了。” 百里明华只听到这一声,刚刚还抱着花枝不撒手的玉真忽然纵身跳了下去,他只看见眼前一道浅碧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正要呼喊宫人接住玉真公主的时候,那站在树下的青年,已经伸出手臂来,接住了那跳下来的玉真公主。 471、花间集(六) 这一幕何其熟悉, 竟让百里明华生出一种时光倒流之感。仿若这一树芳华从未凋零,仿若故人仍在。 “放肆, 还不放开公主!”赵怀安但看着目光依恋的玉真公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却还是假意呵斥。 百里安看见玉真跳下来,鬼使神差便去接,现在听到赵怀安这句呵斥,也马上惊醒过来,松开了玉真公主的手臂。 “宣王恕罪,赵安也只是情急之下,才斗胆如此。”赵怀安偷觑了着宣王的脸色, 他觉得此刻宣王的神情很不对劲, 但也不像是生气。 宣王收在袖子里的手颤抖个不停,他看着百里安,要不是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提醒着他,这人并不是他的皇弟, 他都恨不得冲上去, 紧紧的抓住他,而后质问他,“无事。” 玉真公主挽着百里安的手臂,痴痴笑着,“我就知道你会从那里走过来,我就知道。” 百里安看着她的笑颜,险些抬起手来抚她面容,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垂下眼退开,“玉真公主,多有冒犯了。” “你为什么要叫我公主,你不是要叫我皇姐的么?”玉真看他躲开,反而上前一步。 宣王此刻也是心乱如乱,“送玉真公主回宫。” “是。”几个宫婢上来,将玉真公主带走。 玉真公主紧紧的抓着百里安的手臂,一面摇头,“我不走——你们走开,我不走!” 百里安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玉真空洞的神色,他心里也泛出难言的酸楚来,安抚道,“回去吧,公主。” 玉真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安静下来,任由几个宫婢带着她离开了。 赵怀安看玉真公主对他印象颇佳,准备趁热打铁再和宣王说几句,没想到还没张口,宣王就道,“赵大人,你先退下吧。” 赵怀安应了一声,准备退下的时候,宣王又说了一句,“赵公子留步。” 被留下来的百里安看着已经退下的赵怀安,才恭敬的问了一句,“宣王有何事?” 百里明华一言不发,只站在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的眉眼。百里安抬起头望过来,却像是惊扰到了百里明华似的,让他连连后退了几步。 “宣王?” “赵公子是哪里人士?”百里明华现在看他,觉得他身上到处都是皇弟的影子,那张脸却提醒他,那不是一个人。 “华陵人士。” “我看过赵公子手书,字迹与我一位故人颇是相似。”百里明华此刻连‘本王’的自谓都省了。 “是吗。” “是,像极了,我都险些以为……”百里明华不复在朝堂上的冷面模样,神情间竟带着几分怅茫,“你的名字,也像他。” 百里安知道他说的是谁,他面色如常,站在他身边,就如一个真正的陌生人那样。 “玉真当年,也总是躲在树上等他。”百里明华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似的,唇角的笑意,苦涩至极,“方才那一瞬,我真的以为……” “草民赵安。” 百里明华心中正是激荡的时候,却看面前的青年眸沉如水,他就好似被一下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是本王糊涂了。” “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草民就先告退了。” 百里明华转过头去看那一树的繁花,“退下吧。” 百里安走出去很远之后,百里明华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问,“世上当真会有这么相像之人吗?” 没有回答。 …… 百里安在宫里见了玉真之后,心里总挂念着她,赵书怀也正想借着他攀金枝,不遗余力的在宣王面前撮合两人,这么几次之后,百里安还真的得了宣王的允许去玉真的宫里见她。 玉真的生母已经故去了,宫里只住着她一个人,伺候的奴才虽然多,但总有种清冷之感。当年伺候玉真的宫女也不在了,都是些新面孔,叫他状元爷。 “公主呢?” 几个宫婢指了路,百里安最后在院子里找到了躺在白玉兰树下的玉真。 “公主总是这样,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奴婢去叫她。”宫婢当然知道这状元爷来这里是为何,历朝历代,公主多下嫁于状元。 “不必了。”百里安将宫婢挥退,一个人走了过去。 玉真的宫里,本没有这白玉兰树的,种了这一棵树之后,在满园的牡丹芍药之中,显得极为突兀。百里安走到玉真身上,慢慢坐了下来。 玉真蜷缩着身子,呼吸平稳。 百里安想抬手去碰碰她的头发,伸到半空中却停了下来,睡着的玉真却忽然睁开眼,在百里安措手不及的时候,她伸出双手抱住百里安的腰,然后起身躺在了他的腿上。百里安那顿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了下来,轻轻的抚磨起她的头发来,“不是装傻吗,怎么现在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玉真更往他怀里缩了一些。 百里安在玉真的宫里呆了一个时辰就走了,而后隔几天又来,玉真乖的出奇,每次即便舍不得百里安,只要他说一声,即刻就松开了手。百里安借着如今的身份之便,从宫外带了不少小玩意儿给玉真,他还从市集买了只猫送给玉真作陪,玉真珍惜的不得了,天天都抱在怀里。只是猫是不驯之物,玉真宫里的宫婢们,每天除了要找公主,还要去找那只到处跑的猫。 因百里安与公主日渐亲密,朝中官员都觉得他会是驸马,这其中最高兴的就是赵书怀,他从前敛财还知道收敛,现在有了这一层身份,只差张口管人要钱了。百里安哄着玉真公主,也没有忘了这赵书怀,搜集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之后,就直接把东西送到赵书怀的对头那里去了,第二天他在翰林院修书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众朝臣弹劾赵书怀的事,他回去的时候,赵书怀那张难得苦巴巴的脸,也证明了今日他听闻的确有其事。 “表哥,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百里安明知故问。 赵书怀连叹三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百里安正准备回房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表弟,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啊。” “表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赵书怀将今早早朝自己受到六位朝臣弹劾的事告诉百里安,百里安装出吃惊的样子,“表哥,你真的贪污了那么多军饷?” 赵书怀脸色惨白,这次的事不同以往,就是宣王想要保他,恐怕也…… “贪污军饷,可是死罪一条,要处以凌迟的。” 赵书怀本来已经坐下了,听到百里安这一句,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来,然后也顾不得起,趴在百里安的脚边,捏着他的裤腿擦着眼泪,“表弟,你要救我,你要救我啊。” 百里安扶起他的双手,“表哥,我自然会救你,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赵书怀那个脑子,估计也只能想出让百里安娶了玉真公主,然后借着皇亲的身份求情的法子,百里安一口答应,说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向宣王求情,第二天赵书怀带着他上朝的时候,百里安主动上前一步。 “宣王,草民斗胆,今日上朝是因为有东西要呈给宣王。”百里安说。 百里明华见着他心神就有些乱了,他命百里安将东西呈上来,看了两眼,在赵书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勃然大怒,将东西抛了下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上面沾满了血迹。 赵书怀以为百里安递上去的是婚书,但现在看宣王神色,心里就猛地一咯噔。等到那东西飘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血手印,按在那纸上,上面罗列着他的罪状。 赵书怀懵了,抬头看百里安,见对方并不看他。 “你害我!赵安——”赵书怀这下子反应了过来。 百里安面向宣王,“如何处置,还请宣王定夺。” 昨天百里明华没要赵书怀的命,就是有意要保他,但等到此刻百里安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道,“若宣王再姑息,恐怕民怨难平。” “来人,将赵书怀打入天牢,即日问斩。” 百里安率先跪了下来,而后下面的群臣也一起跪了下来,高呼圣明。在一众声音中,坐在高位的宣王看到了百里安藏在唇角的那一抹冷笑。 处理完了赵书怀,百里安也准备离开了,反正他留下的都是假的,就是以后别人想找他也不容易,只是在走之前,他还是去看了一眼玉真。他去的时候,玉真正坐在院子里哭,旁边几个宫婢都劝不住她,只能来和百里安诉苦。 百里安哄玉真,“我再给你买一只好不好?” 玉真摇头,“我就要这只。” 百里安也没了法子,只得带着一群宫婢帮玉真去找猫。这一找就到了黄昏时候,就在玉真哭得不行的时候,才终于在冷宫附近找到了,只不过找到的时候,猫已经死了,躺在墙角那里。玉真一下跌坐到地上,全然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可把百里安吓坏了,他用尽各种方法哄她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玉真公主自己哭累了,赖进了百里安的怀里。百里安认命的把她抱起来,送她回宫。 路上玉真公主不知怎么,又抽噎了起来,那些宫人都被赶得远远的,只有百里安抱着她慢慢往前走着。 “再哭我就要把你丢下了。”百里安吓她。 玉真公主的哭声止住了一瞬间,而后又哭的更加厉害。 “你怎么比从前还要麻烦了。”百里安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玉真公主抱的更紧一些。 玉真公主像是听得懂他的话,又像是听不懂,靠在他的怀中,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他。 “明明你是皇姐,怎么总是要我来哄你。” 两人走过之后,在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而后细碎的脚步响起,几个宫人拎着灯笼找了过来,在烛火照亮到那扇金色的面具时,一群宫人齐齐的跪了下来,“离王。” 金色面具后的眼睛垂了下来,喃喃自语一般,“不是梦。” 几个宫人不解其意,但看离王一只手鲜血淋漓,刺破他掌心的发钗被他紧握在手中,鲜血从五指的缝隙流了下来。 “不是梦。”他又入了魔障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和从前出现的幻觉都不同,他感受到了疼痛。 “离王?” 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沉沉如一潭死水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慢慢亮了起来。 472、花间集(七) 百里安把玉真送回宫之后就离开了, 宫门外遇到了正要进宫的何朝炎,他主动退让, 避开何朝炎,等他先过去之后, 自己才离开。何朝炎手上拿着急报,本来匆忙着要入宫,没想到看到百里安脚步却顿了一下。 “何将军?”与他一同进宫的人问了一声。 何朝炎回朝之后,就告病在家休养,此次进宫,也是因为宣王下旨,令他查抄赵书怀府邸一事, “他是?”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 道,“何将军,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他以为何朝炎再问他为何此时宫里出来的事,就又补了一句, “听说宣王有意把玉真公主嫁给他, 所以近来才频频在宫中出入。” 何朝炎望着那道已经远去的背影,那奇特的熟悉感又生了出来。 “何将军,宣王还在宫中等着呢。”身旁的人催促。 何朝炎这才回过神,抓紧手中的急报,往宫里走去,但他没走几步,宫中又出来一列禁军, 皆腰佩金刀。 “这,这是?” 何朝炎蹙眉,“是离王手下的禁军。” “离王?”朝臣皆知,离王手中权柄虽大,但一直因为身体抱恙,幽居在深宫中,从不涉朝政之事。 何朝炎也觉得蹊跷,但眼下也容不下他去查探,他看着那一队禁军出了宫门,才道,“走吧。” …… “宣王。” 坐在御案后的百里明华抬头看了他一眼,“何将军。” 何朝炎将手中东西呈了上来,“这是从赵怀安府上查抄出的物品名单。” 百里明华将东西接下来,扫了几行就搁在了一边,“有劳何将军了。” 何朝炎道,“宣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行告退了。” 百里明华知道他这冷淡态度是为何,当年一事,何朝炎为躲避朝堂,去了边陲偏苦之地,这次回来也只是因为其父病重,“下去吧。” 何朝炎正要告退,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奴才,同百里明华说了什么,惹得百里明华霎时变了脸色。何朝炎只依稀听到‘状元’‘假的’几个字眼,他并未觉得此事有异,就退了下去,留下百里明华心乱如麻的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你是说,那人并非赵怀安表弟?” “是,赵怀安表弟姓赵名槐,还住在一家客栈里,而那考□□名的赵安,却是来历不明。”回禀的人,本来是按照百里明华的意思去查抄赵府,却阴差阳错发现了其中隐秘,所以急急回宫禀报给宣王,“奴才在回宫之前,派人查探过,他非皇都人士,只是有一天忽然就出现在了花街柳巷中。” “来历不明……”百里明华在那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心中几番试探却始终不敢承认的答案几乎要呼之而出,“他现在在哪里?” “这……” “来人,传赵安来见我!”现在是一时一刻都不愿意耽搁。 百里明华的命令传下去没多久,就有人回来禀报说,他找的人已经出宫了,百里明华正准备再差人去找他,没想到又有一道消息传来,说离王调动宫中禁军,也出宫去了。百里明华总觉得他此次忽然出宫不同寻常,越想越觉得错过了什么,他不愿再等下去,让人准备了快马,于夜半追出宫门去了。 已经出了宫门的百里安已经坐上了出城的马车,赵怀安如今人头落地,赵府也被查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早就预料好了,早早的就找好了马夫。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城门,城门上的士兵道,“已经宵禁了,要出城明早再来。” 赶车的马夫隔着帘子问百里安,“公子,这……” 百里安也预料到了会这样,他出宫之前,特别从玉真公主那里,‘借’了一块金令过来,“我奉玉真公主之命,出城替她办事。”守城的士兵本来要接过来看的,但灯笼一提过来,借着烛光看到了百里安的脸,即刻就不敢伸手了,“原来是状元郎,失礼失礼,还不快去开城门!” “是——” 百里安没想到自己现在这张脸比玉真公主的金令还好使,说了句‘多谢’,就让车夫赶车出城了。出城许久之后,四下荒芜,坐在马车里的百里安翻开包裹,里面有厚厚一叠的银票,正是他抢在赵怀安败露之前,从他府上顺来的钱财,这么些银钱,足够他置办几处房产,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 城门口,坐在马上戴着金面具的男子正仔细端详着旁人呈上来的那卷字。在宫里四下昏暗,他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但他笃定那就是百里安,后来他在宫中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人现在是新科状元,入宫来陪玉真公主的,现在他拿的,是那人在翰林院留下的字迹,他一眼认出,这是百里安的字迹。 “离王——” “找到他了吗?”合上卷轴,心中激荡久久难平。 “他已经出城了。” 百里苍城牵住缰绳,“走,出城。” “是。”跪在地上的人回应一声,起身上马,跟着百里苍城一起出宫去了。 无论他现在是何长相,都不重要,因为百里苍城知道,那就是百里安回来了。 …… 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路旁,百里安坐在车里,等着车夫方便回来。不一会,车夫提着裤子回来了,坐在马车上说了一句,“公子,你可否听到马蹄声?” “马蹄声?”百里安没听到。 “我去方便的时候,听到有阵阵马蹄声,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什么客商镖车途经此地啊。” 百里安心思敏感,一听他这么说就警觉起来,跳下马车伏地听了一会,却有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公子?”车夫被他这怪异的举动吓住。 百里安从包裹里抽出一张银票来,塞给车夫,车夫被银票的数额吓了一跳,“这,这是……” “阿伯,我到这里就先下车了,这钱就当是我先给你的,你驾车往南边走,现在,越快越好。”百里安听那马蹄整齐,像是训练有素的骑兵,无论那些人是不是冲他的来的,他都不该抱有侥幸。 “好,好。”车夫收下银票,爬上马车就驾车走了。 百里安拿了包裹,往荒僻的小道走去,不一会,灯火由远及近,一队骑兵疾驰而至,百里安本来看他们是走官道的,但不知怎么,分了一个小队,绕到小道上来了,为首的人拦住百里安,“站住。” 百里安在车上换了一件布衣,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百姓。坐在马上的男子脸上一张金灿灿的面具,被火把一照,光影交错,有如修罗,但那人声音却意外的温柔,“你可否看见有马车路过此地?” 百里安听那人声音,就一阵心惊肉跳,但抬起头来,见那人姿态倨傲,不像是认出了他的样子,“方才是有一辆马车路过,我本来还想让车上的人捎带我一程,但是他们像是赶路,走的急急忙忙的。” “他们往哪里去了?” 百里安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这位大人,那里面不会是钦犯吧?我可和他们没有关系啊——” 百里苍城的语气已经愈发不耐起来,“我问你,那辆马车往哪里去了。” 百里安抬手遥遥一指,“往北边。” 百里苍城即刻舍了他,策马疾驰而去,百里安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呼出一口气。 百里苍城追了一路,确实看到了马车,他一路追了过去,但是等拦下马车时,却见到里面空无一人,被禁军羁押起来的车夫跪在地上,掏出银票来把一切都招了,百里苍城想到刚才和自己过了一个照面的年轻男子,当时他一心去追马车,竟没有怀疑。 “离王……”跟随他的禁军以为他会因为被戏耍而动怒,正惴惴的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百里苍城忽然笑了起来,“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那双眼,忽然变的温柔起来。 …… 摆脱了百里苍城的百里安,还没走出几步,百里明华亲率的一队亲军又找了过来,这次他可不敢再欺瞒了,抱着包裹直接躲进来密林中。百里明华一路追了过来,躲在灌木里的百里安,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见了他沉凝的双目。 “宣王,离王没有找到人。”有骑快马的人将离王那边的消息告知给了百里明华。 百里明华看一眼遇见偏僻的小径,目光不自觉的就望到了路边树木葱郁的树林里。百里安被他那忽然望过来的目光一吓,连忙拨弄着树叶将自己挡了起来。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动,但此刻又是无风。 “宣王,那人应该走了小路。” 灌木林里一片黑暗,百里明华却翻身下马,往里面走去。百里安屏住呼吸,他现在若是转头就跑,马上就要被抓住,倒不如搏一把。 眼见着百里明华就要拨开那片灌木叶子,看到百里安的时候,嘈乱的马蹄声响起,带着禁军的百里苍城也已经找了回来。百里安见到收回手去的百里明华,松了一口气。 “皇兄怎么深夜带着亲信来了这里?” 百里明华反问,“那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皇兄会来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了。” 百里明华从他的神色里判断出,那个赵安,确实就是他的皇弟。 百里安离两人不过几米远,禁军手中的火把光亮都照到了他的脚边,只还好树叶繁茂,一时明影相间,分不清楚。他躲在后面,见两人说着话,悄悄的扶着树木往后退着。他脚步放的极轻,但从深林里传出来的归巢鸟叫声,吓的紧绷的心弦一抖,不管不顾的往林子里跑去。 正在说话的两人听到声响,转头望了过去,但林子里太黑,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两人知道此刻各擎一支火把,率兵追进了林子里。 百里安跑的快,又有林子里的低矮灌木做掩饰,一时半会倒还没被发觉,只是他总是甩不脱身后那火把的光亮。林子里树木太多,有些地方连做掩饰的树木都没有,百里安在里面兜兜转转半天,都没有找到出路,还反而被进来找他的士兵团团围住了。 “人在这里——” “找到了,找到了!” 已经被人围起来的百里安看着从禁军后面走出来的两人。 百里苍城看见他,难掩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皇弟——” 百里安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离王是认错人了吧,我是赵安。” “赵安?”百里苍城忽而一笑,“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真的是你。”百里明华见他此刻神色,终于确信,“皇弟,你回来了。” 百里安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收紧了。 百里明华伸出手来,“皇弟,和我回宫去吧。” 百里安见两人都已经确信是他,也找不出什么辩解之词,只连连往后退着,只是身后又禁军堵着去路,左右又有他们二人,眼看着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百里安眼前忽然掠过一道白影,而后他感觉胳膊一紧,整个人被带的腾身跃起。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走。” 身后的火光渐渐远去,在黑暗中,百里安只感觉耳边有风声掠过,不知道走出去多远,闭月的烟云散开,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百里安看到那人一张极为清俊的侧脸,在月光下,御风而行,宛若谪仙一般。 那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墨发飞舞,更增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境。 “你是?” 百里安竟觉得对面前这人有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那人抬手,做出一个遮掩面容的动作,只露出一双眼睛,百里安一下想了起来,“国师?!” 那人没有回答,带着他往前方急掠而去。百里安从前以为国师会是自己那具身体的父亲,现在看来,他年轻异常,实在不像是他猜测的那种身份。但,如果这样的话,谜团也就更大了。 473、花间集(八) 水流潺潺, 天边也渐渐泛出一抹鱼肚白来。 百里安弯腰掬了一捧山涧里的清泉,拍了拍脸。他身后站着的人, 只着一身洗到发白的布衣,头发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根缎带系着。玉青檀已经将一切告知给了他, 他才知道,玉青檀竟是从前国师,也就是他生父的弟子,继承国师之位来照顾他的。这样,一切迷惑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多谢国师为我解困。” 那双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眼睛看过来,“我早已不是国师,如今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乡野之人。” 百里安没有多问, 他刚洗了脸, 一张脸还湿润着,水珠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玉青檀伸手入怀,拿了一块帕子出来, 递给百里安。百里安接下来, 发现那帕子还是温热的,带着眼前人的体温,“国师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嗯。” 百里安擦了脸,不好就这么把帕子还回去,在山涧里吸了吸,拧干了才还又还给玉青檀,玉青檀收了起来。 “那我现在该如何称呼?” “随意。” “玉先生?” “嗯。”仍旧和从前一样的淡漠口吻, 但因为摘了那神怪的面具,勉强多了几分尘世的人味。 百里安正犹豫是先问玉青檀是如何找到他的,还是先问他为何离宫的时候,玉青檀反倒先开了口,“你现在……” “我的相貌吗?”百里安猜他问的就是这件事。 “嗯,并不是易容术。” 百里安笑了一声,“我现在也解释不清,你就当我借尸还魂吧。” 玉青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和百里安说起眼前的现状,“现在离王与宣王已大权独揽,如果他们执意找你,只怕脱身不易。” 百里安也知道会是这样,他眉宇间浮上一抹忧虑之色来,玉青檀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荒僻野地,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易找到。” “玉先生可有去处?”百里安抬起眼来。 玉青檀的目光在他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稍显慌乱的错开,“我现在住的地方,尚且安稳。” “那,恳请玉先生收留。”百里安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入怀从包裹里抽了张银票出来,递给玉青檀,但他又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有些不妥,“我没有贬低玉先生的意思,只是若是不给玉先生一些东西,就觉得过意不去。” 玉青檀这个模样,实在不像是凡尘里的人,百里安也觉得此举做的不妥,准备把银票收起来的时候,玉青檀居然伸手接了下来,“好。” 百里安没想到玉青檀会收。 玉青檀收了银票之后,就转身走了,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山涧旁的百里安,道,“我带你去。” 百里安这才回过神,几步跟上去,但回过味来,整个人又懵住了,方才玉青檀是在……笑? 走在前面的玉青檀脚步轻盈,但每走一段路都会停下来等一等百里安,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翻过几个无人烟的山头,才看到了人烟。那是个居民稀少的村落,来往的都是那些面色土黄的男女,玉青檀走在其中,实在惹眼的很,堆的高高的谷堆上坐着几个幼童,他们看到玉青檀,忽然都拥了上来,“先生——先生——” 这一幕实在叫百里安大跌眼镜,更叫他大跌眼镜的是宛如谪仙的玉青檀,居然抬手揉了揉那些孩童的头。 “先生,你去了哪儿啊,好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你了。” 玉青檀脚步不停的往前走,那些个幼童就牵着他的衣服跟着他一起走,“出去寻了寻朋友。” 这些幼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百里安,只是因为百里安是生人,他们没有像对着玉青檀那么亲近。 “先回去吧,我还有事。”玉青檀同那些幼童说了一句,他们就一哄而散。打发完幼童的玉青檀转过头,见百里安怔怔的望着自己,就问了声,“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百里安顿了一下,“没想到国师,不,玉先生也会有这么有烟火气的一面。” “不食人间烟火的,只有供奉的神佛,我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百里安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即便玉青檀百般维护他,他也觉得这人离他很远,现在远离了宫廷,这天上的人也仿佛亲近了起来。 玉青檀带他回到一个茅草屋旁,那茅草屋外面看了破落,房间里却意外的整洁,还有淡淡的书墨香气,只是看用旧了的东西,像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玉青檀带他进来之后,让他坐在床榻旁,自己转身出去了,百里安疑惑他去干什么,就偏头看了一眼,见玉青檀正在外面的一口井里打水。这一幕简直是百里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尤其是玉青檀接了一杯水,递给他的时候。 “这里还有间闲置的房间,我稍后打扫一下,你若不嫌弃,就可以暂且在这里住下来。” “不嫌弃不嫌弃!”这恨不得该住在天上的人,突然纡尊降贵的干起这样的事来,可不令百里安受宠若惊吗。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幼童的喧闹声。 “夫子,夫子——先生回来了。方才我们看到了,他还带了一个人。” 音落,一道人影从门外落了进来,百里安与玉青檀同时抬起头来。 门口那人,和玉青檀做一样的打扮,俱是一身素衣,只是他气度超然,颇有几分卿相的姿态。他从外面归来,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正是当初才名满京都的状元郎——罗闻佩。那些孩童牵着他的衣袖,被他轻轻推着赶了出去,等到周围没有旁人,他的目光才落到百里安的身上,“这位是……” “一位朋友。”玉青檀说。 罗闻佩和玉青檀在此隐居已久,不过和他定居不同的是,玉青檀经常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回来,但无论如何,也从来没有带人回来的先例过。 罗闻佩还是一如当年斯文有礼,清贫的生活没有磨损他半点风采,反倒更增色几分,“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百里安知道他没认出自己,起身作揖,“在下赵安。” “赵公子。”罗闻佩打了招呼之后,目光就从他的身上滑开,“师兄,我有事要同你说。”他与玉青檀目光相交,两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就一起出去了。 百里安看两人站在院落里,低声交谈什么的模样,他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习惯,所以就又坐了下来,审视起屋子来。 房间布置平平无奇,但是墙上一幅盖着白绢的画,引起了百里安的注意,这是这房间里唯一有遮蔽的东西了,百里安反倒被撩拨起了些微好奇心来,但这是别人的地方,他若乱翻到了别人的隐秘怕是不好。 外面交谈的两人很快就回来了,不过只回来了玉青檀一个,百里安问,“他呢?” “我让他去街上买条鱼回来。” “啊?” “总不好以清粥野菜待客吧?”玉青檀说完,唇角又是轻微的上扬,这下百里安看的分明。 玉青檀生的美,清冷脱俗,不似凡人,但一笑就仿若冰花消融,春水潺潺。 “不用这么麻烦的……” 玉青檀抬手遮了遮唇,“不麻烦,今天正好我也想吃鱼。” 一刻钟之后,罗闻佩提着一串鱼回来了,都是那种巴掌大的小鱼,几十条挂在绳子上,看的他都呆了,更让他觉得震惊的是,做饭的居然是玉青檀,百里安看他掌心银光闪烁,几下之后,砧板上的鱼便清理的干干净净,连细刺都被他剔出来了。他不喜欢鱼腥,处理好鱼之后反复用井水洗手,百里安看见他这个模样,竟觉得他是真的入了尘世里。 三人在桌上吃饭时,百里安问起罗闻佩,罗闻佩绝口不提从前的事,只说自己是个乡野里的教书先生。百里安也不提自己,吃了饭之后,便去打扫自己要住的茅屋来。 乡野荒僻之地,当然不比皇都繁华,不过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忽然去尝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独特的滋味。 百里安住了几天之后,与罗闻佩的关系说不上是亲密,但也俨然已经熟稔,有时罗闻佩在私塾教那些幼童读书,误了吃饭的时辰,百里安还会替他送饭,一来二去,罗闻佩虽然仍旧叫着他‘赵公子’,但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的冷漠。 百里安却记得他房间里的那幅被遮住的画,有次三人吃饭的时候,他问了一声,罗闻佩神色即刻变得落寞下来,百里安连连道歉。 “你想看也无妨,本就只是一幅拙作。”罗闻佩起身,将盖在画上的白绢揭开。 画卷上花艳如初。满纸芳华几乎要满溢出来。 百里安对这画的印象居然很是深刻,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从前找罗闻佩讨要的那幅画,当时他借花献佛送给他人,不想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罗闻佩的手上,百里安心中很是羞惭,“这样好的画,不必遮起来。” “故人已去,看了也只会徒增伤怀罢了。”罗闻佩将画又重新盖上,无心再动筷,匆匆告辞离开了。 百里安也有些食不下咽,一旁的玉青檀忽然说,“你不必想太多。” 百里安怎么不会想太多,当初罗闻佩那样护他,现在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他叹了一口气,起身也离开了。 …… 因为那画的事,罗闻佩这几日都有些郁郁,百里安看他这个模样,也觉得煎熬,但当他准备告诉罗闻佩的时候,心里却又总是打退堂鼓。他活了这么久,旁人的心意他是看得出来的,倘若告诉罗闻佩,只怕…… 就这么犹豫着,到最后百里安也没有告诉罗闻佩,只是有一回照例给罗闻佩送饭时,见到几棵柳树下的幼童在嬉戏。 “夫子今天念‘安得此身生羽翼,与君来往共烟霞’时,又忽然不高兴了。” “夫子每回念到带安的诗句的时候,都会不高兴。” “那不是不高兴,夫子那是难过。” “难过?为什么要难过啊?” 几个幼童中,忽然有一个瞧见了百里安,因为百里安来的多了,他们也与他亲近了,“夫子在里面呢。” 百里安点了点头,进去了。 所谓的私塾,只是个破败的旧庙,打扫了一下,充作读书的地方,百里安进去时,看到枕着自己手臂,躺在桌子上的罗闻佩,他本来是想叫醒他的,但不知怎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将带来的饭菜在桌上摆好,才抬手准备推他。 小憩的罗闻佩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忽然直直坐了起来,额上冷汗涔涔,抓着面前百里安的手臂,“皇上,微臣——微臣……”他眼中是空的。 百里安听他这两声,过往之事忽然浮现于心,在他被困在宫中的时候,罗闻佩是如何安慰他,又是如何为他想办法脱身,又是如何甘愿为他受罪入狱的。 罗闻佩眼中慢慢有了焦距,他看到面前坐的是百里安,连忙松开手,一副困倦到极点的神色,“抱歉。” 百里安心里莫名泛出几分酸楚来。 罗闻佩眼睫很长,垂下来时,显得很是温柔。他没有一处是不温柔的。 “你还没吃饭吧,先吃点东西,我先走了。”百里安起身,不再看罗闻佩一眼,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坐在桌前的罗闻佩低着头,支着一只手臂抵着额头,头发披散下来,显得以前从未有过的颓丧。 …… 下午时分,罗闻佩开始授课的时候,不知怎么起了一阵风,外面哗啦啦飘进来几张叠好的白纸,几个坐在位子上的幼童看见了,觉得好玩,跪在地上捡了起来。罗闻佩只当是那个幼童做的小动作,不欲去管的时候,忽然一个拆开白纸的幼童叫道,“夫子,纸上有字。” “夫子,我这张也有——” “上面好像还有你的名字。” 罗闻佩听闻,先是一怔,然后走下来,将学童们手上的纸拿了过来。纸上入目的字迹,让他一下子睁大眼睛。而上面的内容,更是令他险些抓不住手上薄薄的几张纸。 “夫子,上面写的什么呀?” 罗闻佩将几张纸都细看一遍,而后慌忙的往外面跑去。 “夫子怎么了?” 几个学童对视,都是摇头,一个年龄稍长的学童说,“我刚才看了一张,像是有人约夫子今晚见面。” 474、花间集(九) 月明如水, 星辉熠熠,风拂过, 倒映在水面的一池星光被垂落的柳枝搅碎。 在下午时分就在此等候的罗闻佩迟迟没有离去,四下寂静, 只有村落里豢养的鸡犬稀稀落落的叫声。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攥在手中的纸上的字迹,他在等候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无数次的确认,却还是怕只又是一场梦。 百里安早就来了,只是躲在一旁的树后,看着原地踱步的罗闻佩,迟迟没有露面。他看着罗闻佩再三去看手中攥着的纸,听到周围有动静就期许的抬起头四顾, 然后发觉只是风过树叶而失望的垂下头来, 如此反复,不知道多少次。 很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百里安探出头,看了一眼站在河畔柳树下的罗闻佩, 他有些后悔了, 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相反的地方传来一阵的响动,树下的罗闻佩即刻又抬起头来,而后在看清只是一只从巢里掉出来的小雀之后,一脸难掩的失望之色,百里安看了他这个模样,终是心下不忍, 摸了摸脸上戴着的坚硬面具,走了出来。 罗闻佩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极大的欢欣神采,疾步想要走过来,百里安连连后退,向他摇头。 “是你吗?”罗闻佩看他抗拒,也不再靠近,只是目光还是凝在他的身上。 百里安点点头。 罗闻佩那眉宇间始终萦绕不去的忧郁终于散去。 百里安刚才在暗处,怕被发觉也没有认真的去看罗闻佩,现在两人对立而站,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了罗闻佩脸上的神情。 罗闻佩又难掩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真好,你还活着。” 百里安摇头,罗闻佩问,“为什么摇头?” “我当初确是死在了邀仙台。”百里安的声音很轻,被夜风吹的很快散去。 “那你现在……” 百里安早已想好了借口,他垂下眼,“当初多谢你处处照顾我,扶持我,我一直记得,我很感激你。” “为人臣子当如是,为何要说……感激?”罗闻佩从未想到过,自己还能再见百里安,只是眼前的百里安,却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百里安已经死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是个活着的人。”百里安说,“我这次来见你,只是想同你道个谢,然后……” “你又要离开吗?”罗闻佩何其聪明,听他语气就知道他下一句话将要说什么。 “闻佩。” 罗闻佩听见他这一声,笑着笑着,眼中闪烁出泪光来,他该开心的,因为百里安没死,但他又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来见他是为了做个了断。 “我已经将那幅画烧了,从前的事,你不要再一直记挂着了,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罗闻佩还是一如多年前那样,静静的听着他说话,荒野上的风冷的有些刺骨,落在地上的月光,也仿佛要被这冷意凝固成了一层薄霜,“你回来,就只是和我说这些吗?” 百里安沉默。 “如果只是这些,我宁可你没有回来见我。”罗闻佩一直紧攥在手中的几页纸被他抛掷出去,被夜风卷的飞出去很远。 “闻佩……” “我送你的画,你可任意转赠他人,我待你的好,你可一句辜负就尽数释怀。”罗闻佩始终站在那里,不再上前一步,“好啊,那我现在问你,你说辜负了我的心意,那你可知,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意?”他没有等到百里安的回答,自己走上前来,“如果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我赠你画,是因为我把你当知己,我入宫,是因为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我什么也不顾一心维护你,是因为……” 百里安看见罗闻佩抬手抵住眉心,他的双眼一下子藏匿在了阴影里,他放下手来的时候,那些泪光已经消失了,只在他的脸颊上,留有一道泪痕。 “我钟情于你。” 百里安对罗闻佩的心意早有察觉,不过罗闻佩一再隐忍,他也从未去动过揭穿的心思。 “可是你何以对我这样绝情。” 百里安心头一震。 罗闻佩继续往前走着,夜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袂,当初深宫中笑意温润的状元郎,现在却满眼都是寂寥之色。 “因为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吗?” “还是因为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不是……”百里安有些后悔露面了,他对罗闻佩始终是心有愧疚,现在被他质问,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唯一的联系,好似只剩下了那幅画。现在却连那幅画都烧了。 罗闻佩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去摘百里安脸上戴着的面具,百里安抬手按住。 “为什么?” “你说你已经死在邀仙台,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是仙是神还是这山野里的精怪?” 百里安始终按着自己脸上的面具。 “让我看一看你。”罗闻佩的目光已经带有几分恳切。 百里安的手被罗闻佩的手掌覆盖住,然后他慢慢松开,罗闻佩将他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令罗闻佩有些意外,百里安将面具夺下来,遮在脸上继续说,“你可以当我是个借尸还魂的妖怪,当初的百里安,确实已经死了。” “原来你早就回来了。”罗闻佩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自顾自的喃喃自语。 “百里安既然已经死了,那我与你也……” 罗闻佩忽然靠近,被冻的有些冰冷的唇覆盖在了百里安的唇上,百里安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闪躲,却被他揽住脖颈。罗闻佩吻上去的时候,下意识的闭着眼睛,睁着眼睛的百里安,就看着他的眼泪从紧闭的眼里一颗一颗砸下来,忽然就失去了推拒的力量,任凭他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闻佩才气喘吁吁的推开,他方才舌尖放肆的撬开了百里安的牙关,现在退开的时候,唇上还牵出一条银丝来。百里安眼睛红的厉害,气息也有些不稳。 “罗闻佩,你……” 往后就是刚才百里安藏身的树,罗闻佩将他逼的往后退了几步,抵在了树干上。 “从前我不敢,现在……放肆一回又如何。”罗闻佩掀开眼睫,因为背光,眼中漆黑一片。 罗闻佩实在是温柔的过分,现在虽是强迫的动作,却仍旧给了百里安可以随时推开他的机会。 “你这是要借着我的愧疚,来强迫我吗?”百里安现在用的是周琅的身体,浑身都敏感的厉害,罗闻佩与他舌尖纠缠,不一会他四肢就有些发麻了。 “你可以推开我。” 百里安抵在他肩膀上的手,到最后也只是虚握着他的肩头。 罗闻佩实在是不是情趣,不知轻重,空有满腹才华,却不知床笫温存,他将百里安抵在树上,从他脖颈吻到胸膛,却被那一点娇艳颜色迷了神志,启唇咬了一口,百里安吃痛,一下子将他推开。罗闻佩一下子被推的退开几步,而后他望着衣衫散乱的百里安,当他终于是忍受不住了的拒绝,十分失意的道,“我知道了……” 百里安被他咬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处已经留了牙印,他龇牙咧嘴准备教训罗闻佩几句,听他这样落寞的声音,终于忍受不住,上前来揪住他的衣襟,“让你做完。” 罗闻佩一下子愣住。 百里安站在月光下,腰带掉了,里头的亵衣都散开了,“没听清吗,我说让你做完!” 一向君子气度的罗闻佩看着他,忽然笑了,“遵旨。” 百里安也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羞耻的脚趾都蜷缩起来,嘴上却还是硬气,“不许再咬了。” “好。” 发带被抽了下来,被罗闻佩随手挂在了树枝上。 明亮的月光下,两道影影绰绰的黑影随着被夜风吹动的发带一起晃动着。 在河岸对面,玉青檀将一切都收入了眼底。百里安下午回来便魂不守舍,躲着他烧了画,而后他就跟着百里安出来了,没想到却撞上了这样的一幕。方才被罗闻佩抛掷出去的纸被风吹到了他这里,在天上打了个旋儿,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安得此身生羽翼,与君来往共烟霞。” “何人与我共烟霞。” 音落,方才还站立在树旁的玉青檀已然消失,只有一张纸飘飘荡荡的落进水里,纸上的字迹很快就化开了。 …… 罗闻佩借着月光,看到了百里安身后纹的几个字,他目光深了一些。 百里安手臂撑在他热汗涔涔的胸口,转身去取那挂在树枝上的发带,躺在地上的罗闻佩却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肢。 百里安的头发绕到胸前来,他一转身,那墨发遮住半边背部,显得极是柔媚和多情,“天快要亮了。” “嗯。” 百里安见罗闻佩手臂仍然没有放松,直言道,“我累了。” “我来,不会累着你的。”罗闻佩揽着他的腰,翻过身来,反将他压在了身下,地上已经铺好了两人褪下的衣服,只有些一旁沾了露水的青草,挨到皮肤有些凉意。 百里安也没想到罗闻佩会忽然变的这么无赖,明明昨晚还是做一步都要问他三次。 天空已经朦朦胧胧亮起来了,有些林鸟从泛白的天空飞过去,一片静谧之景。百里安躺在地上,望着撑着胳膊压在身上的人。罗闻佩也看着他,他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你就会消失。” 百里安最受不得这样的闻言软语,他侧过头,嘴唇昨夜被反复亲吻,红的厉害,“我又不是孤魂野鬼,被阳光一照就要魂飞魄散。” 罗闻佩压低了身体,“转过去。” “什么?!”百里安这个花间浪子很快明白了罗闻佩的意思,“你……不要太过份了!” 罗闻佩已经挟着他的腰肢,将他转了过来,如此,那背后的字,就看的更清楚了。百里安转过头,见到罗闻佩盯着他后背那一处,就明白他看到了那南凤辞刻上去的东西,一时有几分恼怒,正要扯了衣服起身离开,却听罗闻佩问道,“痛不痛?” 百里安以为他要追问南凤辞是谁,却没想到他问的会是这个。罗闻佩的唇忽然落了下来,一寸一寸的从那刻了名字的肌肤上吻了过去。 475、花间集(十) 百里安与罗闻佩下午时分才回去, 百里安累了一夜,已经是困倦不堪, 罗闻佩将他送回房里歇息之后,就守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安打了个哈欠问他,“你今日不去授课吗?” 罗闻佩牵着他的手,“不去了。” 百里安想将手抽回来,没想到罗闻佩却牵的更紧一些。 “牵那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走。” “真的不走了吗?”罗闻佩垂在胸前的头发上,还粘在一片枯叶。 百里安揪过来,把那一片叶子扯去, “我现在站都站不稳, 怎么走。” 罗闻佩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却还是执意问道,“那以后呢。” 百里安是真的困了,声音都有些含糊, “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说完,他头一歪就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床边的罗闻佩已经不见了,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半掩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如水的月光,他撑着胳膊坐起来的时候, 门忽然打开了,端着瓷碗的罗闻佩走了进来,“我煮好了粥,正要叫你。” “你是出去煮粥?”百里安还以为他走了。 “嗯,你睡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想着你也差不多该醒了。”罗闻佩点亮了桌子上的烛台,将手上的瓷碗递给了百里安。 百里安确实饿了,接过来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不吃吗?” “我吃了。” “那,玉青檀呢?” “师兄好像又出去了。”罗闻佩道。 “出去?” “嗯,我与师兄虽然一直住在这里,但是他隔几天就会出去一趟,这次接你回来,倒是他在这里留的最久的时候了。”罗闻佩看他鬓间垂了一缕头发下来,就抬手帮他挽到了耳后。 百里安没有再问,默不作声的把一碗白粥吃完。他本来打算今天就离开的,但看着罗闻佩,决定再在这里留几天。 …… 村子里生活清苦的很,百里安过个一两天这样的生活还好,过久了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拿了银票去市集里换了钱,买了些吃的,又买了几只牛羊带回来养,充作私塾的破庙,因为年久失修漏风漏雨的,百里安也拿了银钱让人去修了修,一时村子里都知道教学童读书的夫子家里,来了一个有钱的俊俏公子。罗闻佩一开始没说什么,但是等村子里年轻的女子都喜欢往他这里跑,镇子里的媒人也跑来说亲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百里安也只是出了次门,他是珠玉一样的长相,又不像罗闻佩那样低调,出去一次,见着偷望他的女子就冲人家笑,一笑就勾的人家春心动荡。罗闻佩虽然是君子,但一次两次,被媒人追上门来,问他家那位公子身世婚配,问的多了,他就君子不起来了。 百里安知道他不高兴,他想,罗闻佩是个读书人,清高自傲,当初喜欢百里安,也可能就是喜欢百里安那副性子,他现在露出本性让罗闻佩看清他,也好早些让他死了心。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行事就愈发张扬起来,找不到他找到罗闻佩那里去的媒人也越来越多,在一次私塾授课的时候,一个妙龄女子找了过来,问罗闻佩,他家是不是住着位公子,是不是姓赵。罗闻佩问她何事,妙龄的女子就羞羞答答递过来一方绣帕,说是那位公子接了她的绣球,却没有留下名姓就离开了,现转交一方绣帕给他,希望那位公子能早日来迎娶她,展开绣帕一看,见上面绣着两行情诗,罗闻佩看完连课也不上了,直接就回去了。 百里安此刻正在院子里,坐在椅子上,捏着一把草喂他养的羊。他看到罗闻佩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私塾里上课吗。” 罗闻佩见他羊尾巴上确实挂着个红艳艳的绣球,就将手中捏着的绣帕递给了百里安,“你接了别人的绣球?” 百里安看了一眼,承认,“嗯。” “你知道接了女子抛的绣球是什么意思么?”这几天都有找不到百里安的人,跑去找罗闻佩,但罗闻佩都忍着,没有和百里安抱怨过一句。 “知道啊。”百里安悬空的脚晃荡了两下。 “知道你还去接?” “我见那个女孩长得挺漂亮的。”不再是百里安那张矜贵清傲的脸,现如今这张脸,眉尾只一挑,就有数不尽的风流颜色。 罗闻佩站在他面前。 “我和你说了,百里安已经死了,现在我不光换了一张脸,内里也都变了。”百里安从椅子上坐起来,故意气罗闻佩似的,“在回来找你之前,我都住在青楼里,你知道什么是青楼吗。” 百里安每说一句话,罗闻佩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我日日都泡在温柔乡里,哦,对了,我还娶了亲。”百里安用的是那风流冠绝临安的周琅的身子,周琅的脸,前几天端着姿态还叫人看不出什么来,现在完全露出本性,就活脱脱一个浪荡公子,“啧啧,那女人的滋味,真是……” 百里安话没说完,罗闻佩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来,遮蔽了阳光,将百里安整个包裹在阴影里。 “我已经不是百里安了。”百里安仰着头,看着面沉如水的罗闻佩,弯唇笑了,“你现在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你喜欢百里安,不过因为他困在深宫里,单纯不谙世事,偶又清高自傲……”罗闻佩弯下腰来,他的脸一下子在百里安眼中放大。 “我只问了一句,你就迫不及待说那么多。” 百里安撑着胳膊,往后退了一些,“我不就是想让你早点看清现在的我吗。” “你就在我身边,我看得清。”罗闻佩嘴唇紧抿。 百里安被他盯的有些发毛,错开了视线。 “下次再有女人找上门来,我就这么亲你。”罗闻佩抬手抵住他的下颌,然后覆上了他的唇。 百里安瞪大眼睛,“你敢!” “我连欺君都敢,现在还有什么不敢的?”罗闻佩道。 “从前你是个君子的,现在怎么……” 罗闻佩的手臂拦在他的面前,“从前的罗闻佩,是君子,现在的罗闻佩,只是个登徒子。”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本来想借着这事与他了断的,没想到现在反被他绕了进去。眼见着罗闻佩就要来解他的腰带了,百里安慌乱的抵住了他的胸口,“你今日不去上课了吗?” “夫人成日在外面勾三搭四,我怎么能安心的去教学生?”罗闻佩解开百里安的腰带。 “谁,谁是你夫人?!”百里安刚才还优哉游哉的在喂羊,鞋袜都脱了,现在更是方便了罗闻佩。 “等下你就知道了。” 四下都没有围墙,青天白日的,百里安被罗闻佩压着,有些羞窘,几番推脱都无用之后,认命道,“别在外面。” 罗闻佩衣服整齐,而百里安此刻则衣衫不整,肩膀都露出大半。 “谁是我夫人?”罗闻佩拿回来的那方帕子,现在已经掉在地上,被那踱来踱去的羊踩的脏兮兮的。 百里安目光四望,虽然眼下没人,但若是谁在这个时候路过,只怕他以后就没脸在村子里逛了。 罗闻佩又逼问了一声,从前他都让着百里安,事事都顺着他,但是今天百里安那番话,惹得他有些吃了醋。 百里安刚才的风流浪荡劲全没了,发冠也叫罗闻佩摘了,披在肩膀上,纤细的腰肢上,只有一条腰带松松系在上面,他哀求道,“进去吧,等下有人过了看到了怎么办?” “看到了就看到了。” 百里安这样好面子的人,怕极了被人发现。 “你是我夫人吗?” “是,是。”百里安现在只想进去,罗闻佩这衣衫整齐还好,他这幅样子,活像是故意脱了衣裳勾引他似的。 罗闻佩嘴唇弯了弯,笑了。 “进去吧。”百里安央求。 罗闻佩没有捡地上的衣服,直接将赤条条的百里安抱了起来,百里安惊呼一声,“衣服!衣服!” “我抱着你,没人看的到的。”罗闻佩说。 百里安被他抱回房间里,到了能遮蔽的地方,百里安才没有那么羞窘,他坐在床上,对罗闻佩道,“你真是无赖,无耻!” “只准许你逛青楼,就不许我变的无赖无耻?”罗闻佩站在床边,解起自己的腰带来。 自那晚之后,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再未有过肌肤之亲,罗闻佩是怜惜他,但今个儿的百里安,实在是叫他怜惜不起来了。 “你!”百里安揪着枕头要打他,但一想,若是这样,他和遭登徒子轻薄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了?他这么一个迟疑间,罗闻佩已经解了衣服,压到了榻上来。有意无意的,罗闻佩又碰到了他背后纹着的那个名字,“你方才说你娶了妻?” “怎么,我不能娶妻吗?” “当然不能。” “凭什么?” “你已经嫁给我了。” “我什么时候……”床幔落了下来,百里安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化作一声闷哼。 “记起来了吗?” “那是我替皇姐做的一场戏。” “可是我当真了。” 从床幔里伸出来一只雪白的脚,脚尖绷直,而后踩着被褥又缩了回去。 476、花间集(十一) 罗闻佩下午都要去私塾授课, 天色将晚回来时,总会个百里安捎带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束漂亮的花,有时候是一根木头削的发钗, 百里安这一生不知道送出过多少东西,收到的却没有多少,罗闻佩将东西送给他之后,总会问他喜不喜欢。百里安逗他说不喜欢,第二天带回来的东西,就换了一个样,日子就在想罗闻佩今天会带什么回来的期许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直到天气转冷, 树枝枯黄,百里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不接已经在这个小村落里呆了两个月了。在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受不了这村落的清贫,很快就会离开, 但是他跟着罗闻佩住在一起, 连衣服都没洗过,罗闻佩将他照顾的好好的,即使在这荒僻之地,他仍旧光彩照人如珠如玉。 罗闻佩手上生了茧子,百里安歪在床上看他帮自己缝补衣裳,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腰。 罗闻佩在烛火中转过身来。 “衣服破了就不要了,干嘛要缝。”百里安早就在床上躺着了, 穿着一件亵衣,撑着胳膊望着他。 “我看你很喜欢这件衣服。”罗闻佩说。 那件衣服是百里安出来的时候穿的,用的是上好的绸缎,现在这荒僻的地方,即使是市集里的衣服,也都是些粗布,百里安穿不习惯,他没告诉罗闻佩原因,只歪着头看着他。 “困了就睡吧,要是烛光扰了你睡不着,我就出去缝。”罗闻佩说着,就要去端烛台。 百里安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别缝了,过来。” 罗闻佩放下衣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脚冷。” 罗闻佩笑了一下,将自己衣裳敞开,把百里安的脚托到自己怀里来。 百里安看着他的动作,神情忽而变的严肃起来,“我本来准备走的。” “嗯?” “那天送信给你之后,我准备同你说清楚就走。”百里安看着近在咫尺的罗闻佩,他不碰良家子,就是怕遇到那些个温柔解意又痴情的女子,然后被那绕指柔缠的不像自己。 罗闻佩眼中蒙着一层温暖的烛光,愈发显得他目光缱绻,“我知道。” “你知道?”百里安说,“你风雨不落的往私塾去,对我可放心的很。” “那我告诉你,我每天都在害怕,如果今天出去了,回来见到你已经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不去私塾,或者把我一并带过去,那样就不会怕我走了。”百里安说。 “想过,但是……”罗闻佩摇了摇头,“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你已经走了。” 百里安的脚尖,抵着罗闻佩的胸口,他能感受到那胸腔内的鼓动。他知道罗闻佩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接受不了男人,而是接受不了那种近乎病态的控制欲。而罗闻佩是个君子,什么时候都是。 百里安垂着眼,在烛火的映照下,他那面孔竟变的有几分生艳,罗闻佩看的出了神,而后问道,“身子暖了吗?” 百里安以为是罗闻佩要让他把脚拿出来,他道,“还冷。” “天气是有些凉了。”罗闻佩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抬手去松挂着床幔的银钩。 百里安一下子将脚抽了出来,“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冷吗,帮你暖暖身子。” “不冷了!”百里安将被子一卷,盖在身上,“你回你房里去睡!” 罗闻佩抬手抚他垂到肩膀的落发,微微一笑,“晚了。” 一个时辰之后,只剩下喘气力气的百里安揉开眼中噙着的眼泪,望着压在身上的罗闻佩,恶狠狠的想道,君子的是从前的罗闻佩,现在他明明是色中饿鬼才是。 …… 天气越来越冷,到后面还下起了雪,村落里的村民连去市集都不方便,百里安养的那些羊就派上了用场,他熬了羊肉汤,放在密封的食盒里,给罗闻佩送去,那些学童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他看了想笑,第二天就多带了一些,每个都分上一碗。 雪越下越厚,罗闻佩担心他,就不让他再来送东西了,百里安呆在房间里又没事,给他送汤,倒成了唯一的消遣了。有一回送完汤回来,他看到门口倒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了,身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走过去,将那个人翻过来,才发现那竟然是玉青檀。玉青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鼻息微弱,即使昏迷也按着胸口,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百里安将他拖进房里,又生了炭火,过了一天一夜,玉青檀也没有醒过来。 罗闻佩回来,看到玉青檀这个模样也很是担忧,他虽略通医理,但也实在看不出玉青檀是怎么了。 百里安照顾了他几天,在一天深夜里,百里安听到吱呀一声关门声,惊醒过来,提着灯笼去了隔壁房间,发现玉青檀不见了,玉青檀房间的门大开,地上的一串脚印也已经被风雪吹的模糊。今夜雪下的太大,罗闻佩回来不便,就住在了私塾里,家里只剩下百里安一个人,这么一个风雪夜,他只犹豫了一下,就裹上衣服追出去了。 脚印到门外就没有了,但地上却有血迹,百里安看了雪,心里发慌,他一边走一边喊玉青檀的名字,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他于一片风声中听到一声咳嗽,然后玉青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回去。” 百里安转过头,就看衣衫单薄的玉青檀站在雪地中,他皮肤苍白的厉害,一双眼里也灰蒙蒙的,整个人仿佛一缕孤魂似的,随时都要消失于天地间。 “玉……” “回去。”玉青檀这么跟他说了一声,转后转头往大雪更深处走去。 百里安看他步履蹒跚,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下这么大的雪,你能往哪走?”他碰到玉青檀的胳膊,才发现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浑身都冰冷刺骨。 玉青檀将他推开,继续往前走着。 “即使要走,等雪停了再走啊。”被推开的百里安又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玉青檀怎么了,但这么个天气呆在外面,被冻死都不算什么稀奇的。 走在前面的玉青檀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倒下来,百里安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见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抬着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玉青檀并没有昏迷,他尚且还清醒,能感受的到百里安在一旁拖着他。 “不用管我,你回去吧。” 回应他的,只有百里安沉浊的呼吸。 等把玉青檀重新拖回去的时候,百里安浑身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他胳膊冻的铁青,手指也不知何时冻裂了一道口子,在往外渗着血,他点了炭火,顾不得自己来烤,就把玉青檀推到了炭火旁,玉青檀衣服里落了雪水,现在都结成了硬邦邦的冰,百里安把他衣服脱了下来,然后被他胸口一道鲜红的蛛网状东西吓了一跳。昏迷中的玉青檀忽然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吟。 百里安不敢再看,拿了被子将他裹起来,搬回了床上。等到第二天,罗闻佩回来,百里安把一切都跟他说了一遍,罗闻佩也是国师弟子,听百里安描述那鲜红的蛛网印记,就是一怔,然后吐出三个字,“连心蛊。” “连心蛊?”百里安没听过这样的东西。 罗闻佩点头,“师傅当年记载过这种蛊虫,蛊虫能解百毒,但被下了蛊的两人,会同生共死。” 百里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玉青檀,“你是说,他现在就是……” 罗闻佩点头,“不知师兄将蛊下在了何人身上。” “既然知道是连心蛊,那现在把他身体里的那只蛊虫挖出来,不就没事了?”百里安道。 罗闻佩思索一下,“如果现在那个人还活着,把师兄身体里的蛊虫取出来,师兄应该能保下性命,但那个人,恐怕……”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吧?”百里安已经准备去找刀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玉青檀忽然动了一下,罗闻佩马上过去扶住他,“师兄——” 玉青檀刚才听到了两人对话,他抓着罗闻佩的手臂,不看一旁的百里安一眼,“我有话同你说。” 罗闻佩点头。 “让他回避一下。”玉青檀说的这个他,自然就是百里安。 百里安看玉青檀正眼都不瞧自己,心里就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了,昨晚可是他拼命把玉青檀给救回来的,不过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听到玉青檀这么说,就带上门出去了。罗闻佩看百里安走了,才又问玉青檀,“师兄,是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吗?” 玉青檀按着心口,声音压的极低,“我把连心蛊,下给了百里安。” 罗闻佩一听这话,神色就是微微一变。 玉青檀没有同他解释太多,他本来已经离开千里之遥,却因为感到身体里连心蛊的异动赶了回来,在看到百里安无碍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师兄,那……” “别告诉他。”玉青檀说。 罗闻佩抿了抿嘴唇,他与玉青檀接触不多,但对于这么个同门师兄,却还是亲近的很,“可是,你怎么办?” 玉青檀按着胸口,笑了一下,“我无事。” 玉青檀这个模样,明显就是体内的连心蛊反噬了。他身体里的是雄蛊,从小就被师傅种在身体里,现在挖出来,虽然会伤及心脉,但总会留下一条命,但是他又担心,如果挖出来,百里安会不会立时死去。在反反复复的担忧之后,他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 “师兄……” 玉青檀身体里的连心蛊已经发作多日,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是虚弱至极,他提醒罗闻佩道,“我在回来的时候,看见有官兵……只是大雪封路,他们没有找上来,等雪化了,他们一定会来的,早些带着他走吧。” 罗闻佩看不懂玉青檀,他和这个师兄不同,他虽然受师傅教诲,却一直远在宫外,而玉青檀却是时时跟在师傅身边。他总是离开,罗闻佩也知道,他无非是想去看一看更多的景色,他被师傅困在方寸的天地里,已经太久了。 罗闻佩看到他衣襟里雪白肌肤,那殷红的蛛网似的纹路,已经蔓延了上来。 “我想休息了。”玉青檀阖上了眼睛。 罗闻佩帮他盖好被子,带上门走了出去。门口,百里安在伸着懒腰,看到他出来,回头问了句,“说完了?” “嗯。”罗闻佩此刻心情颇为复杂。 百里安说,“玉青檀身上的蛊虫,尽早挖出来吧。” “我……”罗闻佩手收拢了一些,头一次在百里安面前撒谎,“我记错了,连心蛊若是挖出来,宿主立时就会毙命。” “那怎么办?” 罗闻佩看着百里安脸上出现的懊丧神色,袖子里的手收拢的更紧一些。 …… 玉青檀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他几乎已经不吃东西了,大半的时间躺在床上。胸口的蛛网已经长到了他脸上来,那样鲜艳的颜色,让他本来清冷的一张脸,凭空多了几分妖冶之色。 玉青檀清醒的时间不多,在清醒的时候,他几乎不说话,就是说一两句,也是和罗闻佩说。百里安都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来玉青檀的厌憎了。 村落里的雪已经停了,房檐上传来雪水融化滴滴答答滴落的声音,罗闻佩和百里安说,“我们去别处吧。” 百里安那时没反应过来,以为罗闻佩说的就是这村落里,“这么大的雪,能去哪啊。” “燕京。” 百里安手上的动作顿住,“要离开这里?” 罗闻佩点头。 “什么时候?” “明天。”罗闻佩听了玉青檀的提醒,不敢再在这里久呆。 “这么急,不能等雪化么?”百里安在这里呆了太久,现在忽然说离开,反倒生出一丝丝的不舍来了。 罗闻佩说了好几个理由,听着觉得都有理,但百里安却觉得都是借口,但罗闻佩都这么决定了,他也就没说什么,回房间去收拾东西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已经睡下的百里安爬了起来,他想到明天要走,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准备去问问罗闻佩的,一推门却见玉青檀的房间亮着,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见房间里两道人影映在门上,像是在商议什么的模样,要是平日,百里安肯定不屑于偷听,但因为罗闻佩决定要走决定的太仓促,他心里生出了疑虑来,就站在门口,附耳偷听起来。 “天一亮,我就会躲起来,启程时,你就说我走了。” 是玉青檀的声音,百里安心里有些奇怪,凑的更近一些。 “师兄……” “师傅当初,托我照顾好他,但如今我怕是做不到了,只有把他再托付给你了。”玉青檀难得的下了床,他站在烛火旁,不知道是因为烛火还是别的缘故,他惨白的脸颊上,染了几分血色。 两人又说了什么,只是因为玉青檀咳嗽的弯下身子,罗闻佩前去搀扶,因而两人说的话也小了些,百里安站在外面听不真切。 “师兄,我还有一事问你。” 百里安将门推开一些,贴着露出的一条缝隙听里面的人说话。 “师兄,你将连心蛊下给他,是否是因为你……喜欢他?” “喜欢么?我也分不清,只是师傅从小让我看他,除了他,我也没认真看过别人。”房檐上的水珠滴落声忽然停了,玉青檀的声音,一下子显得不是那样的模糊,“就只有他,就只有他……” 477、花间集(十二) 天还没有亮, 只是因为地上的积雪,而显得四下明亮的很。玉青檀准备离去, 一开门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百里安。本来下午时分雪就停了,现在却又下了起来, 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了百里安的头发上。 百里安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看了玉青檀一眼,就又收回了视线。 玉青檀一言不发,绕过他准备离开,但他走出去很久, 身后的百里安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百里安专心望着落在自己手上的雪花。 “夜里很冷,回去吧。”玉青檀站在风雪中,好似他一下又成了百里安熟悉的那个国师。 玉青檀说完, 就又往前走去, 这一次百里安却叫住了他,“你要走了吗?” 玉青檀停下脚步,他的背影挺拔若一树寒梅,“嗯。” 百里安从听到两人交谈之后,就一直在回想自己的事,他虽然对别人来说,离开不过一年, 但他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光阴,当初很多事印象都已经模糊了,现在他细细回想,才终于想起了更多与玉青檀相关的事。玉青檀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待他的好,他也可以当是因为他辜负了柳青芜,但是他现在知道国师其实已经死了,而玉青檀只是一个受他托付来照顾自己的人。这么一个人,现在要因他而死。 玉青檀今夜脸色好了许多,在这样刺骨的寒风中,他的脸颊还泛着红,这个模样不像是大病初愈,而更像是回光返照。 “我听闻你擅长占卜之术,今晚能帮我卜一卦吗?” 国师确实传授给玉青檀占卜之术,不过他也叮咛过玉青檀,占卜之术窥探的是天机,必会遭受天谴,所以真要行占卜之事,必须慎之又慎。不过现在,玉青檀已经是将死之人,天谴对他来说,也并无可惧。 百里安带他到了房里,“要点烛台吗?” “嗯。” 百里安早就在烛芯里藏了东西,听玉青檀这么说,就吹燃了火折子,把烛台点上了。 “再点一支。”玉青檀道。 百里安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玉青檀将烛台上的灯芯摘取下来,在两指间凝成一簇蓝色的火焰。百里安从前是不信鬼神之术的,但他身上历经这样玄之又玄的事,已经容不得他不信了。百里安看烛火熄灭,又将其点燃,烛台中跳跃的橙色火焰和玉青檀捏在手上的蓝色火焰,就如同两个极端。 蓝色的光照亮了玉青檀的面容,百里安站在他面前,屏息看着他。忽而玉青檀抬手,并有两指点在他的额上,百里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他的指尖传递而来,而后他整个身体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你要占卜什么?” 百里安迟疑了一下,道,“你帮我看一看,我有没有下一世。” 别人占卜,问的都是今生之事,百里安却问的是来生。玉青檀沉默半晌,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两下,忽而蹙起眉来。 “怎么了?” 玉青檀没有言语,本来占卜之术,是对一个人的占卜,但是他看百里安,却能看见四道人影。那四人都做不同打扮,有些甚是熟悉,有些却很是陌生。他看见的景物蒙着一层薄雾飞快的从他面前掠过,虫巢里数不清的卵,五彩斑斓的灯光,甚至还有百里安,真正的百里安,躺在一片雪地上,冰雪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包裹了起来,这一切都没有声音,在他看来诡异万分。 百里安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他要忍受不了开口去问的时候,玉青檀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此刻看着百里安的神色,很是奇怪。 “你看见什么了?”百里安问。 玉青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看见的东西都太零碎了,不像一个人完整的一生,而更像是串起来的片段,“虫……” “虫?”百里安让玉青檀占卜,只是一个留下他的借口,但是没想到玉青檀好像是真的能看见什么,“什么虫?” “我看见你在虫巢里醒来……不,那个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如果占卜之术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玉青檀看见的,为什么这么巧妙的和他经历过的东西撞在了一起,“还有吗?” 指尖蓝色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在黑暗中,只能听到玉青檀凌乱的呼吸。 玉青檀正要开口告诉百里安,他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在舟上划船饮酒的男子,转过头来,和现在的百里安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是没有等他说出口,身体忽然一软,倒在了桌子上,百里安知道是迷药发作了,但是却是在他眼看着就要能问出一些什么来发作,实在是…… 如果玉青檀真的能看见来世的话,那么他都看见了什么?现在玉青檀昏迷,这些答案他可能不会再知道了。 倒在地上的玉青檀,脸上血色尽褪,百里安看了他一眼,知道不能再耽搁,就把他拖到了床上。取出玉青檀身体里的连心蛊,就能救活他,至于另一个被下了蛊的身体,即使死了也没什么。 …… 破晓。 罗闻佩在百里安的门外敲门,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走了进来,房间里一切如常,百里安好好的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 罗闻佩心里软了一些,走过去抚摸他落在枕头上的头发,“起来了。” 百里安往被子里面缩去。 “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今天我们就离开。”罗闻佩温声哄他。 “再睡一会儿……” 罗闻佩叹了一口气,“去车上睡,不然等会雪再下起来,就不好走了。” 百里安含着雾气的眼睛从被子里望过来,罗闻佩心里软成一片,“我帮你穿衣服,好不好?穿好了就起来。” 百里安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罗闻佩就真的帮他穿起衣服来,连鞋袜都是亲手为他穿上,等百里安衣衫整齐被罗闻佩拉出门的时候,被冷风一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门外有一辆马车,雪还没结冰,但是马蹄上已经裹了一层粗布。在上马车的时候,百里安问了一声,“你师兄呢?他不走吗?” “师兄天没亮就已经走了。”罗闻佩说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百里安的眼睛,“许是又有事出去吧。” “哦。”百里安像是只是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就没有再问下去。等他上了马车,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罗闻佩问他,“怎么了?” “我想起还有件东西落在房间里了。”百里安说着,就已经跑回房里去了。他房间里有个衣柜,百里安把衣柜打开,里面靠着脸色惨白的玉青檀,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衣服,身旁散落了许多沾血的白布,百里安看了他一眼,怕他醒来觉得冷,就把床上还带着温度的被子抱过去给他盖上,等做完一切才转身离开。 门外罗闻佩还在等他,百里安上了马车,哈了一口热气在手上。 “下雪是有些冷。”罗闻佩准备拿件厚衣服披给百里安,百里安却自己靠过来,枕着他的胸口。 马车开始动了,车碾碾过地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燕京很远吗?”百里安靠在他的胸口问。 “不远,三天就到了,听说那里很是繁华。”罗闻佩低下头,贴着他的头发说道。 百里安起来的急,头发也没束,只松松垮垮的用一根缎带绑着,“我喜欢繁华热闹的地方。” 罗闻佩笑了声,“那我们就住在闹市里。” “你喜欢清净,那住闹市干嘛?” “你喜欢繁华热闹,不还是陪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冷风从被吹开的车帘里灌了进来,罗闻佩用背挡着风口的风。 百里安应该没睡好,靠在罗闻佩的胸口,眼睛很快又闭了起来。 “睡吧。” 百里安像是半梦半醒的问了一句,“我昨晚在想,你为什么叫罗闻佩。” “那你想出来了吗?” 百里安摇了摇头。 “师傅和我说,是因为一句诗。”罗闻佩喃喃念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百里安闭着眼睛,像是在听,又像是已经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罗闻佩听到外面有声音,抬手将车帘掀开一些,往外一看,远远的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正在盘查过往行人,他一下想到了什么,对车夫说,“不走官道了,从小径走。” 车夫为难道,“这大雪封山的天气,小径怕是不好走。” 靠在怀里的百里安动了一下,罗闻佩压低了声音同车夫说,最后车夫还是调转了车头,按照罗闻佩的意思去了小径。 小径不如官道平坦,雪下面全是石头,马车颠簸,刚睡着一会的百里安惊醒了过来,他坐起身的时候,马车又跟着颠簸一下,百里安一下子撞到了车壁,罗闻佩一下紧张的很了,“撞疼了没有?” 百里安像是才醒来,有些发懵,被撞到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了?”罗闻佩看他忽然有些古怪。 “没事。”百里安刚才明明在要撞上去的那一刻,就抬手去挡了,但是,“停车——” 马夫将车停了下来,百里安对罗闻佩说,“我下去方便一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他跳下车之后,在一棵大树后,去看自己收在袖子里的手。指骨已经变的透明了。 他这是又要消失了吗?为什么会消失呢?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把手缩回袖子里,上了马车,又让罗闻佩给他拿了许多厚实的皮毛毯出来,盖在身上。罗闻佩见他从上车之后,变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的,“靠在我身上会舒服些。” 裹着毛毯靠在车壁上的百里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又闭上了眼睛。 …… 玉青檀又看到了雪地里的百里安,他不知因何落在这里,整个人被一块冰封住。一开始玉青檀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微弱生机,但是在此刻,那微弱的生机却已经完全消失了。 藏身在柜子里的玉青檀猛然惊醒,睁开眼,能看见的光明只有一线。 胸口疼痛的厉害,但这疼痛,比起蛊虫发作时,啃噬他的血肉,已经要容易忍受的多,玉青檀动了动,整个人就推开柜门倒了出来。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因为门窗紧闭而显得昏暗的房间里,玉青檀开始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他本来是要离开的,但是遇到了百里安,他答应为百里安占卜,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玉青檀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蛛网似的纹路已经消退了,那里的血肉被切开过,而且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玉青檀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看见的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撑着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去开门时,发现门外竟然已经落了锁。 他身上的连心蛊被挖出来了,那百里安现在又如何了? 挂在门上,已然生锈的铁链被玉青檀劈开,他追了出去。 478、花间集(十三)第二卷番外完 官道上的行人挨个被盘问, 拿着画像的官兵一个个的比对着。 “见到过这个人吗?” “没见过。”被盘问的男子摇头。 被放行的男子身后,有一个面皮白净的书生, 被扣着问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放他走。因为这官道都被官兵围的严严实实, 所以那些等着被盘查的人就只得等在一旁。有个男子抱着染了风寒的幼童,看着抱着的孩子咳嗽不止,就往前挤去,“官爷,你通融下吧,孩子忽然染了风寒,急着去看大夫。” 官兵将他推搡开, “急什么急, 还没轮到你呢。” 被推开的男子看到官兵手中拿着的画像,怔了一下,官兵看他神色有意,问了句, “你见过这个人?” 这男子是村落里的人, 如今大雪封山,不是他家中的孩子忽然染了风寒,他也不会赶来市集求医,“有些面熟……” 几个官兵对视一眼,围了过来,“你确定见过?” 被抱在怀中的幼童抱着男子的脖颈,扭过头看了一眼, “爹,这画上的人,好像夫子家里那个。” 男子被他一提醒,也想了起来,他还向人家讨过羊肉汤呢,“不知官爷,他是犯了什么事还是……” “我等奉朝廷之令前来找人,别的一概不知。”官兵都招了几个月了,好不容易问到一个好似知道点什么的人,怎么也不会再将人放走了,“和我们去一趟府衙吧。” “可是,我的儿子……” “去了府衙,自然会给你找大夫。”官兵对左右道,“回去禀报孙大人,说有消息了。” “是!” …… 百里安一走就是数月,宣王与离王两个,大张旗鼓的满天下找人,就是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何朝炎,也隐隐从中察觉到了什么。但眼下那两人证券独揽,他手中虽然有兵马,一时半会也不好因为这件事撕破脸皮。所以宣王与离王四处找人,他在暗地里,也派人去监视动向。他听人说有了消息,就暗地里跟着宣王离王离开了皇宫。 大雪被官兵扫除,露出一条通往村落的小径来。百里明华与百里苍城两人已经做了私下的协定,在没找到百里安之前,两人还维系着表面的平静,两人带兵按照那男子的描述,一路找到了已经人去楼空的木屋。 房子已经住了些年头,住在这里的人走的仓促,很多东西都留了下来,两人在一所空房间里看到了血迹,而一个团成团扔在床底的布帛里,又拆出一条已经死去的蛊虫。 “回禀宣王,这几所屋子已经搜遍,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在这里了。”官兵装东西的箱子抬到了百里明华面前。 百里明华是从都城赶过来了,连马车都没坐,如今他脸色冻的发白,眉宇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他看到箱子里放着几本书几卷画,拿起来展开一看,发觉竟然是罗闻佩的字迹——当初罗闻佩离宫,想不到竟是躲到这里来了。还与他的皇弟厮混在了一起。 站在百里明华身旁的百里苍城也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香炉来,他凑近了闻了闻留下的余味,道,“这是进贡的零陵香。” 百里明华听了他的话,目光更深几分。零陵香有养神之用,父皇亲口许诺,往后每年进贡的零陵香,全部都送至国师府。为何这个乡野村落能有这个香,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大人,房间里还找到了这个东西——”几人将几支雕坏了的木钗奉了上来。 木钗造型颇为别致,只不过雕刻的人太过苛求,一刀没顺着纹路就直接舍去,有一支已经雕出了顶头的云纹。百里明华将云纹上的灰擦拭去,发现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字,一个‘安’字清晰可辨。 百里明华手中忽然用力,木钗掰断成了两段掉在了地上。 “他们才走不久,官道上有官兵,他们走的应该是小路。”这是皇弟的房间,那这血……百里苍城看着一地干涸的血迹,脸色阴沉。 百里明华转身走了出去,他衣袍上还未化的雪花又飘飘荡荡的飞了起来。 …… 地上积雪太厚,小径又是在荒林里头,雪里叠着枯叶子,车碾陷进去,马都拉不动。 “路不好走,要不,你们先下来吧。”车夫牵着马试了半天,马都没往前挪动出一步。 罗闻佩推了推一旁的百里安,没想到惊醒的百里安,忽然惶然的看着他,目光一时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百里安拢紧身上的衣服,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马车陷到雪地里了,车夫让我们下去走。” 百里安闻言,起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车夫牵着马,试探性的往前走着,百里安与罗闻佩两人跟着地上的车印走在后面。 罗闻佩见百里安紧紧裹着那宽大的袍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很冷吗?” 百里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罗闻佩见到了他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不安来。 百里安不太想让罗闻佩看见自己消失的样子,刚才在马车上,他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借口去方便,然后不告而别,但他一想到罗闻佩可能在这被大雪覆盖的山林里到处找他,那念头就又熄灭了。那直接告诉他,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呢? “诶,公子,你们走错了,走错了!”赶车的车夫一回头,见两个公子都走去了相反的方向。 百里安刚才是走了神,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他听到车夫的话,反而清醒了过来,回过头,看罗闻佩跟在他的身后,“我走反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罗闻佩没说自己刚才已经叫了他几声,但都没有反应,“怪我怪我。” “我走反了,你还跟着我走,真是……”百里安瞪了罗闻佩一眼,罗闻佩被他这一瞪,反而笑了起来。 “走反了有什么要紧,雪已经停了,你走到哪里去我都能带着你再走回来。” 百里安觉得这句话有几分熟悉,他好似拿这哄过哪个女子。 “好了好了,前面的路好走了,上车吧。”车夫招呼着。 罗闻佩上了马车,百里安抬脚的时候,忽然发觉双腿都不听使唤了,他只有一只手紧紧攥着披在身上的衣服。罗闻佩回过身,看到他站在马车下不动,递了一只手过来,“上来。” 百里安此刻实在不想让罗闻佩瞧见自己的这副模样,就道,“你抱我上来。” 罗闻佩虽然私下里对他亲昵,但在旁人面前,知道他羞赧,从来不做越矩的事,现在听百里安主动要求,先是一怔,而后笑着跳了下来,“好。” 车夫瞧见两个男人如此,也没有想太多,只在一旁说着,“嗨,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对小夫妻呢。” 罗闻佩把百里安抱进马车,凑到他耳边,衔着他的耳珠小声说,“他说我们像夫妻。” 百里安看着近在咫尺的罗闻佩,往日里的谦谦君子,此刻目光熠熠,和寻常被情爱冲昏头脑的男子并无二致。 “看着我干什么?嗯?”罗闻佩见百里安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戏谑道。 “闭上眼,凑近些。” 罗闻佩闭上眼睛,漆黑的睫羽垂下来,显得他如玉的面庞极是柔秀。百里安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罗闻佩没有睁开眼,脸颊却微微浮上了绯色。 “好了。” 罗闻佩听到这一声,坐直了身体,才将眼睛睁开。他没有问百里安那一吻的用意,只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有些喜欢你了。” 罗闻佩目光亮了些,唇角的笑意也藏不住。 百里安靠回了车壁上,“只是有一些,我待女子都是这样的喜欢。”百里安看罗闻佩的反应,见他没有丝毫生气的表情,不由有些诧异,“怎么,你不生气吗?” 罗闻佩摇头,“我从未奢望过自己付出的感情能得到回应,但是,你回应我了。” “你这样的性格,脾气,要是对待的是其他女子,只怕那女子要跟你缘定三生了。”百里安道。 “缘定三生也不及与你的一世。” 百里安听过女子的蜜语甜言多不胜数,但对方发觉他实际滥情之后,大多都会怨愤以对,往日情爱全无便做仇家,但罗闻佩,自始至终都和旁人不同,即使他走出去一步,罗闻佩仍旧恪守在让他舒适的距离里。这种相处,让他生出了一种,即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好像也不错的感觉。 “我……”百里安正准备开口告诉给罗闻佩的时候,拉着车的马忽然嘶鸣一声,马车猛烈的颠簸了一下,百里安狠狠撞到了车壁上。就在罗闻佩伸手去扶百里安的时候,车帘忽然被掀开了,裹挟了一身风雪进来的玉青檀望着车子里的两人。 “师兄?!” 玉青檀身上血迹还在,有些都和雪凝成了冰,他喘着气,看着在车里茫茫然看过来的百里安,忽然的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无事。 “你……”百里安没想到玉青檀会这么快赶来,他明明走时见他还是昏迷不醒来着的。 罗闻佩也注意到了玉青檀身上的那个伤口,他想问,但百里安在一旁,他又不好开口。 玉青檀只深深的看了百里安一眼,就放下了车帘,罗闻佩连忙追出去,见玉青檀孑然一身站在雪地里,显出几分孤寂落拓来。罗闻佩让车夫停了车,下去准备同他说几句话的时候,玉青檀忽然转身,目光戒备。 “怎么了?” “快走,有人来了。” 罗闻佩自然知道有人指的是什么人,他看着玉青檀,“师兄,你和我们一起走。” 玉青檀一眼未曾看他,“好好照顾他。” 罗闻佩心里酸涩,在知道玉青檀喜欢百里安,种下连心蛊为其续命的时候,他心中就怀有几分难言的愧疚。在这个时候,马车的车轮陷进了雪堆里,车夫苦着一张脸,“哎哟,这……这怎么走啊。” 几人只在路上耽搁的功夫,如雷的马蹄声就已经近至眼前。骑兵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驸马,国师,好久不见。”为首的正是百里明华。他这一路奔走,握着马缰的手都冻的发青。 罗闻佩看了一眼马车,知道此番走不了了。 玉青檀重伤未愈,又受蛊虫折磨多日,现在陷入重围,胜算渺茫。 在百里明华身后的百里苍城,脸上仍旧戴着那扇金色的面具,荒林里起了风,树枝上的积雪被吹的落了下来,宛若那大雪未停。 马车里的百里安,听到这一声,就知道这次逃不了了,他将裹在身上的袍子打开,看到已经消失的左臂,苦笑了一声。 百里明华今日是不准备放两人离开了,不欲多言要下令动手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皇兄——” 只这一声,几人的心神都是一紧。 百里明华翻身从马上下来,他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脸上显现出几分失而复得的狂喜,“皇弟,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他已经走到了马车旁,“皇兄来了,皇兄来接你回去。” 百里安听着他的声音,想起了两人儿时在宫中一起念书的过往来。 “皇兄,你放我走吧。” 百里明华的手已经挨上了车帘,但他还是因为百里安这一声而顿在半空。 “你就当我已经死在了邀仙台,现在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你就放我走吧。”百里安从前或许厌恨过百里明华,但时至今日,他只觉得有些累了,“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回去了。” 百里明华的指尖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皇弟……” “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我只盼着长大了,你能放我出宫,但是,你却要把我锁在长乐宫,锁在笼子里。”百里安说,“我自问,从未做过有负于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我只是……只是太想留住你了。”百里明华在百里安死去之后,在烧成废墟的邀仙台下,站了一天一夜才离去,而后他用无数个日日夜夜,来记住了邀仙台那一天冲天而起的火光,“我只是太爱你,却不知道怎么去爱你。” “你还要把我关回长乐宫吗?” 百里明华急急解释道,“不,我只是想接你回去,我只是想看一看你……皇弟,你可知道,你有多少次梦见你对我哭,你可知,我有多后悔那样待你。” 隔着一层帘子,仿佛回到了长乐宫里,两人隔门相望的时候。 “皇兄,你答应我,放他们两人走。”百里安说。 百里明华现在只想补偿对百里安做的一切,来抵消自己满心的愧疚,“好,好,皇兄都答应你!” 车里再无回声,百里明华小心翼翼的伸手,掀开了车帘。 透进车里的光亮,一下子照亮了百里安珠玉一样的面容。百里明华弯腰进了车里,他看百里安不动,就抬手去抱他,但他的手臂刚一环过去,那空荡荡的衣服就散落了下来。 百里安看到了百里明华一瞬间变的惊慌失措的面容。 “怎么了,你怎么了?”百里明华想去牵百里安的手,却发现衣袖是空荡的。而百里安刚才被光亮照清的面庞,此刻有一半也正在慢慢别的透明。 百里明华一下子将他从车上抱了下来,衣服垂在他的手臂上。 “我带你回宫,我带你回去!!”百里明华此刻都忘记了还有罗闻佩与玉青檀二人,那两人看着百里明华将百里安抱出来时的神态,一时也有些忧虑的望了过来。 衣服越来越空荡,除了袖子,连裹在衣服里的身体也在慢慢消失。 百里明华慌乱的不成样子,只能紧紧的抱着他,他不敢给百里安交给任何一个人。在他怀里的百里安感到脸颊上落了一滴冰凉的东西,他以为是雪,没想到却是百里明华掉下来的眼泪。 毫无形象的痛哭,连在当初在宫里,被母后鞭笞也没有过这样不计形象的痛哭。 玉青檀杀了两个拦他的人,冲了上来,他看到在百里明华怀里,已经在逐渐消失的百里安。旁人看不出端倪,因为百里安身上披着许多厚衣服,走近了才能发觉。 “为什么会这样……”玉青檀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 百里明华跪倒下来,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百里安的脸上,百里安仰着头,就能看清他此刻痛苦到极致的神态和滚滚而下的眼泪。好像上一次他消失,也有人哭的这么厉害。 百里安蜷缩在百里明华怀里,罗闻佩就站在不远处,他有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消失的模样,也不想看见罗闻佩为他哭。 “国师,我有件事想问你。”百里安说,“你在我的来世,看见了什么?” 玉青檀道,“我看见你被封在冰中,我在一旁看着你死去。” “是我?”百里安问的,自然是百里安真正的身体。 “嗯。” “还有吗?” “虫巢。” 玉青檀看见的,死于冰中是另一具身体的下场,那么虫巢,就应该是他下一次活过来看见的东西了。 “我还能再等到你吗?”玉青檀望着他的目光有些执拗。 “应该……能吧?” 眼中最后的画面,仍旧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金面具下那双悲恸到极致的眼,还有那个少年将军,策马赶来时,看见他消失的那一瞬,脸上浮现的惊诧之色。 479、搜魂曲(一) 没有来得及孵化就失去了母体滋养的虫卵已经干瘪不堪, 在凝固的淡黄色晶体中,封存着还没有成型的幼体, 宛如琥珀一般。而在这大大小小的虫卵包围中,一人高的虫茧仍旧雪白如初, 在黑暗中泛着奇特的光芒。忽然地心的震动传来,从巨大虫茧中连绵出来的管道里,重新有液体缓缓流动,那些已经死去多时的干瘪虫卵得到了滋养,一点一点的鼓胀起来,其中枯萎的胚胎也得以重新生长。 雪白的虫茧上,奇特的光华在流转。 …… 埋葬在黑暗的虫巢深处, 传来一阵震动, 惊扰了洞穴里沉睡的虫族,在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的震动声中,无数只虫族睁开了暗红色的眼睛,从洞穴深处爬了出来。 这是只有虫后苏醒才会有的异动。 数不清的虫族从洞穴里爬了出来, 眺望着矗立在这片辽阔大地最中心的黑色建筑, 那里就是整个虫族领地的最中心,也是虫族生命的起点与终点。 ……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是被包裹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柔软的像是丝绸一样的东西紧紧的包裹着他,让他连翻身都做不到。他的手指也被这样的东西缠绕着,但奇怪的是,那些东西并不多坚固, 反而像层层叠叠的蛛网一般,手指稍稍屈起,那些东西就被很轻易的撕开了。但这样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从面前开始撕,不知道撕了多久,才开辟出一个可以翻身的空间。 周围都是黑暗,但在这黑暗中,又有数不清的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音。外面隐隐有微弱的光亮,星星点点,仿佛星河幻境。 撕开面前最后的一点屏障,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里面爬了出来,但是等他爬出来,抬眼去看四周之后,就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虽然从玉青檀的占卜中,知道很有会掉到虫巢,但是等到看真正看到之后,还是忍不住双腿一软——他刚才在虫茧里看到的仿佛星河一样发光的东西,是数不清的虫卵,他撕开的东西,实际是上虫后的卵,而他听到的那些啼哭声,实际上也不是他的幻听,而是—— 嚓。 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但环顾四周,这里除了这些卵……卵?! 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面前数不清的卵中,有些已经裂开了,里面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而在裂开的空壳中,一个雪白的东西向他爬了过来。但这里是虫巢,爬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只会是虫了,更要命的是,这些东西不是一两个,而是孵化出来的整个虫巢的虫族。 刚孵化出来的虫族,幼体还没有进化出黑色的鳞片,它们浑身雪白,又有四肢,看起来和人类的幼儿有九成相似。它们在地上爬行,从卵中带出来的湿润液体,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痕迹。他们发出的音节,急促又古怪,但他竟然听得懂,它们在叫他—— “母亲。 赶到这里的虫族们,在看到面前的一幕时,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才醒来的虫后,身体脆弱,会在一开始为了维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吃掉自己一开始产下的卵,并且虫后不需要拟态来维持生存,所以至死都会保留着虫族的外貌,像这样以人类的形态站立的虫后,从虫族诞生之初就没有出现过。 人类形态的虫后,站在虫茧旁,他双腿修长,皮肤比刚孵化的虫族更要娇嫩,他头发漆黑,五官完美。 他们还以为要等到下一个百年,但是,新的虫后只沉睡了短短一年,就重新苏醒,甚至比一开始的形态,更要逼近完美。 直立着的虫后转过头来,暗红色的眼睛同时望了过来。 虫族们无法克制住体内的天性,纷纷在虫后面前匍匐下来。 …… 沉重的锁链将一个虫族固定在半空中,在他的四周,有数不清的黑色晶体,晶体上遍布触须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好似全无重量,在半空中招摇,偶尔有滋滋的电流在上面乱窜。这里是一片死地,周围除了这些晶体和锁链以外,还有一艘坠毁的军舰,那些触须一样的东西连接着的电线,深入军舰正中,那些高压电流就从坠毁的军舰里传导出来,将这个虫族固定在半空中。 虫族身体坚固,但却异常的害怕电流,这些东西本来是人类为了逼供虫族的俘虏研究出来的,但军舰坠毁之后,这些东西便被虫族拿去惩戒虫族中犯下重罪的虫族。 悬挂在铁链中的虫族已经被挂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微弱的电流他已经麻痹了,只有每隔一个小时,会加剧一次的猛烈电击还会让他感到痛苦。 黑色的躯干已经被折断,脖颈上的鳞片也被剥的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结着血痂的皮肤。几个虫族过来的时候,他刚历经一次电击,已经昏厥过去,他们将电流关闭,把锁链打开,这个悬挂在半空中的虫族,就径直的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他现在还活着吗?” “目前还活着。” “需不需要在带他去见虫后之前,进行一下治疗?” “不用了,也许虫后只是想亲自来惩戒他。” …… 四处都是蓝色晶石的虫族洞穴,昏厥的虫族被抓着双臂拖行着。几乎没有虫族不认识他的,这个外来者,帮助人类杀了上一任的虫后,如果不是虫后苏醒,他应该在无休止的惩戒中痛苦的死去。 走过回环曲折的走廊,面前蓝色的光渐渐明亮起来,宽阔的大殿出现在了眼前,伤痕累累的虫族被丢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血沾满了地板。 坐在大殿最高处的虫后想要下来,却被身旁的守卫拦住。 “我们需要确保他没有威胁性之后,才能让您去见他。” 刚刚苏醒的虫后根本不理他,从高高的石阶上跑了下来。倒在石板上的虫族呼吸微弱,大厅里蓝色的晶石发着光,照亮了他覆满血痂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躯体。 微微有些发抖的手掌覆盖上了他的脸,所触及到的都是凹凸不平的伤口。 “裴——” 温热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倒在地板上的虫族因为被固定太久而有些变形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和虫族黑色的鳞片形成极端的雪白手掌顺着他的头发慢慢下滑,而后停在他被折断了躯干只剩下可怖伤口的背脊上,“裴……” 负责保护虫后的虫族们很快围了上来,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那个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力的虫族。他的手指一动,这些负责守卫虫后的虫族们,身后黑色的躯干就张开,只要他再有一点可能威胁到虫后的举动,这个已经背叛过虫族一次的家伙就会被撕成碎片。 “裴。” 昏厥的虫族于意识朦胧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声熟悉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只看见一道朦胧的影子。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抬了抬手,“……西泽?” “是我!”双手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长久的电流折磨让他身体进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他只叫出那一声,就又陷入了昏迷中。 虫后放开裴的手站了起来,向守护他的虫族吩咐,“马上送他去治疗。” 几个虫族对视一眼,“他曾背叛过虫族,协助人类伤害您……” “伤害我的是那个人类,他没有背叛过虫族,他在保护我。”虫后,也就是西泽,他于虫卵中醒来,已经被同化成了一个虫族,对于虫族的语言他也能听得懂了,“我现在要你们送他去治疗!” 负责保护虫后的虫族当然遵循虫后的一切命令,他们带走了裴,把他送去治疗了。 送走了裴之后,一个负责保护虫后的虫族有些纠结的开口,“即使他没有伤害您,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虫族,不值得您……” “我觉的他值得。”西泽是昨天刚刚离开虫巢的,至于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也因为习惯了而很快接受。保护虫后的虫族,都是筛选出来最强大最精锐的年轻虫族,他们执行虫后的命令,为他付出一切就是他们的使命。只不过因为离上一任虫后死去的间隔太短,所以这些本来该为上一任虫后服务的虫族们,就直接成为了新虫后的护卫队。 年轻的虫族忍不住有些羡慕起了刚才那个虫族来。虫族们为虫后付出生命是天经地义的事,能得到虫后的一滴眼泪,即使需要付出生命,也是天大的荣幸。 西泽回过头,就看到虫族隐隐有些狂热的目光。 虫后对每个虫族都有奇怪的吸引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虫族去当做命令一样的执行,他一开始很不能理解,但是把虫族代入到蚂蚁的阶层制度中,就好像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只是,虫后虽然享有虫族最大的权利,却也要尽到自己繁衍的义务。和低等虫族争夺‘母体’不同,虫后更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高等母体’,他可以自己随意挑选优等的虫族为其繁衍,并且没有任何限制。所有虫族都以能被虫后选中为荣,其中包括自称‘护卫队’,但实际上就是为虫后挑选的初步后宫。当然,如果虫后不喜欢,那么护卫队就还只是单纯的护卫队。 “您今天会去虫巢吗?”拟态变成人类形态的虫族高大俊美,暗红色的眼睛更有难以言喻的魔魅色彩。 西泽当然知道这句话里带着什么样的暗示,他马上开口拒绝,“不了,我今天想去外面走走。” 被拒绝的虫族眼中有些微失望,但是很快那失望就消失不见了。虫后还没有开始挑选虫族,他们还有很多机会呢,不是吗。 480、搜魂曲(二) 虫巢的庞大超出想象, 西泽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母体’, 在进行短暂的喂养之后,就送去了角斗场, 根本没有机会窥探虫巢的全貌,现在他成为了虫后,虫巢就是他的领地,他可以随意在虫巢的甬道里走动。随着他在虫巢的深入,他发现虫巢露在地面的建筑,只是整个虫巢的十分之一,这颗星球的地底, 已经完全被虫族挖空了, 里面到处都是回环曲折的通道和蓝色的晶石,仿佛可以直通地底。 他深入到最底层,发现里面有许多被封存起来的卵,他的护卫队告诉他, 这些卵仍然活着, 他们深埋地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孵化,如果虫族遭受到了灭顶之灾,这里的卵将会使虫族的血脉得以延续下去。 这些卵不知道被封存在这里多久,其中许多的胚胎已经枯萎了,西泽伸手碰了碰,隔着坚固的晶石, 他感觉到从卵中传递出来的强劲心跳。身旁的护卫说,“您最好不要碰他们。” “为什么?” 西泽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面前被晶石封存起来的卵中,就裂开了一条缝隙,和他那天在虫茧里醒来,看见的孵化的虫族一样,这块晶石里的卵也裂开了,里面类似于婴儿的幼虫爬了出来。 幼小的虫族浑身雪白,双手抱着西泽的手指,迫切的想与他亲昵。 “您的碰触会让他们不愿意再呆在卵里。”虫族的护卫看着孵化出来的幼虫,只能让人过来把他带走了。 西泽不敢再碰这些卵,站了起来。 “这里没有其他的虫族吗?”西泽在护卫队的带领下,在虫巢里逛了整整一天,但十分意外的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虫族。 “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所有的虫族都被驱赶出去了。” 西泽有些诧异,“这里还不够安全吗?” 几个负责保护虫后的守卫对视一眼,这位才醒来的虫后,好像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西泽往前走的时候,又踩到了身上的衣服,被绊的往前踉跄一下,守在他身旁的虫族连忙扶住他,西泽借着他的力气站稳之后,就放开了他的手臂——虫族虽然在按照人类的形态进化,但是却没有进化出羞耻感来,西泽不想像历任虫后一样,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所以才拿了块布来蔽体。 “您好像并不擅长走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恳请能抱着您。”扶住他的虫族幽暗的红色眼眸紧紧盯着他。 “不,不用了。”西泽站稳之后,就往回走去,保护他的虫族整齐的跟在他的身后。 从虫巢深处离开之后,西泽回到了大殿里,面前的护卫队们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起虫巢,西泽把他们全部赶走了,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虫巢里没有阳光照进来,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西泽坐在大殿最高处的那个蓝色座椅上,托着腮发呆。 大殿的石柱后,几道黑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出神的西泽没有发现。 他坐的座椅是用大块的蓝色晶石垒砌而成,尖锐的地方都被磨平,这种与虫族伴生的晶石,会给接触它的虫族以一种安宁感。西泽坐在上面,那蔽体的衣服松散开,一直铺散到石阶上。他现在用的是沈清淮的身体,这副身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简直脆弱的过头,虽然他成了虫族,但实际上却比一些人类的omega还要纤细。 坐在大殿最中心,稍稍一抬眼就能将整个大殿收入眼底,西泽在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响声,他抬头看过去,见到一个影子,从一个石柱后,闪躲到了另一个石柱的后面。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应。 就在西泽要把那些被他支出去的护卫队叫回来的时候,几道黑影蹑手蹑脚的从石柱后面走了出来。那是人类不过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但背后那尚且稚嫩的躯干,显示出他们虫族的身份。西泽还没有见过未成年模样的虫族,他站起来愣愣的看着他们。 站在大殿里的几个虫族也抬着头看着他。 就在西泽还在想这几个虫族来历的时候,其中一个虫族脱口而出的一句‘母亲’把他叫懵了。 这些人类七八岁模样的虫族,实际就是几天前从虫巢里孵化的那些,虫族的幼年期比人类要短的多,短短几天就能完成人类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达到的成长状态。 站在下面的虫族用充满濡慕的目光望着虫后,那是他们的母亲,自他们孵化之时开始,就无法停止渴求的人。 西泽可能还没有接受自己现在那虫后的角色,所以被一句‘母亲’给震懵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反应。 被遣走到外面的护卫队听到了大殿内的异动,冲进来时就看到了这几个从外面溜进来的虫族。他们和人类不同,不会对幼小的同胞怀有怜爱之情,他们只会把他们当做逐渐长大的对手,他们一边驱赶那些虫族,一边和西泽道歉,“抱歉,是我们失职让他们偷偷闯了进来。” “他们是?”西泽看着那些一边被抓着脖颈扔出去,一面朝他呼喊的虫族,有些舌头打结。 “是从虫巢里孵化的虫族。也是您的孩子。” 西泽的眼睛一下瞪的浑圆,他……他的孩子?开什么玩笑! 闯进来的未成年虫族已经被赶出去了,大殿里只剩下呆坐在座位上的西泽和那些负责保护他的虫族们。站在下面的虫族忍不住抬头偷觑了一眼座位上的虫后——西泽露出衣摆的脚踝,映衬着蓝盈盈的光,显得精致小巧。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下,只能看见他微微开启的红唇和尖细的下颌。 眼中的迷恋之色更甚。他们真的非常幸运,因为他们保护的虫后,是那么纤细和完美。 …… 成为虫后,在虫族里享有最大的自由和最高的权利,并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起码对西泽并不是。他每天除了要应付那些护卫队们虫巢的‘邀约’,还要面临被青年男子叫‘母亲’的尴尬场面。虽然这在虫族里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对于承受能力有点低的西泽来说,就已经很是难以接受了。 值得庆幸的是裴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暂时的还没有清醒过来。西泽去看过他几次,每次去看裴,那些插满他身体的管子都会少一些,在他身上的管子都拔掉之后,裴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全部愈合了。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西泽问负责治疗裴的虫族。 那个虫族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直愣愣的看着他。面对着他的问话,回答的都有些结结巴巴,“就,就是这几天吧。” “那我能带走他了吗?”裴呆的地方,离他住的地方实在太远,这一路走过来,要被那些护卫队问几十次需不需要帮助。 “当然……” 治疗裴的虫族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护卫队的几个虫族狠狠的瞪了回去。 “无论当初是不是误会,他协同人类伤害您是事实,况且他只是低等虫族……”几个护卫队的虫族以为虫后第一个看上的虫族是这个重伤的家伙。 西泽没有发现他们想歪了,他执拗的坚持要带走裴。 最后他当然带走了裴,裴被送到虫巢里,护卫队在把他送进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嫉妒的发疯。 “虫后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伤成这个样子,恐怕连卵都产不出来。” 进了虫巢的西泽当然听不到他们私下的议论,虫巢里已经孵化的卵都被清理出去了,只剩下那个巨大的茧,虽然看起来有些恶心,但是里面意外的舒服,西泽把裴推进去,然后自己靠在外面的茧上睡着了。 …… 睡在茧里的裴,呼吸愈发平稳起来,伤口上的痂,也在虫巢的滋养下慢慢剥落,露出里面完好的皮肤来。 忽然,他放在身旁的手指弹动了一下,然后眉头愈皱愈紧,猛地从里面坐了起来——他的记忆一直停在西泽死在虫巢里的那一幕,之后他被虫族抓走,判决,惩罚的记忆反而都很模糊。 “西泽!” 气喘吁吁的惊醒过来,入目就是一片雪白。 这是……茧? 裴抬手碰了碰茧,那些柔软的东西就一下子将他的手掌包裹起来。他身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连身后那被生生切断的躯干,也在缓慢的生长着。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围很安静,透过虫茧,可以看到外面星星点点的光芒。 裴撕开那些绵软的东西,从虫茧里钻了出来。这里就是虫巢,他看见西泽在这里死去。 再回到这个地方,裴心里仍旧能感觉到那锐利的疼痛感,他垂下眼睛,忽然看到了外面那个靠在虫茧上的人——他的身上有奇怪的吸引力,吸引着所有的虫族,甚至连裴都不能避免。 西泽感到面前落了一道黑影,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个人暗红色的眼睛,正复杂的看着他。 “裴?!” 裴看见他伸过来的手,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他是虫后,却不知道他是西泽。 西泽扶着虫茧站了起来,披在身上的衣服盖不住他修长的双腿,他抬手去抓裴,裴却又往后躲了一下。 虫后对于虫族的吸引力无疑是无法抵御的,但裴却好像再拒绝他的靠近。西泽看着他全然陌生的目光,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顶的是沈清淮的身体,“裴!我是西泽!” 裴往后退的脚步忽然顿住。 西泽脸上,露出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没事,我回来了。” 裴的表情仿佛凝固住。虫巢里闪烁的光芒,好似流萤飞火,两人都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 这次西泽再伸出的手,裴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 “西泽?” 西泽点头,“嗯。” 裴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了极其欢欣的神采,他几步跨过来,将西泽紧紧的抱在怀里。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中,西泽听到了他隐忍的啜泣声。 “真的是你吗?” “真的吗?” 西泽伸手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是我,我回来了。” 481、搜魂曲(三) 裴从虫巢里出来, 在门口遇见了虫后的护卫队们,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很是不善, 甚至还隐隐透出一种疯狂的妒忌。裴从和西泽呆在一起之后,每天都会被这样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我需要一个人类的通讯器。” “没有。” 裴知道这些家伙对他是个什么态度,“虫后要这个东西。” 果然,刚才还冷冷拒绝他的护卫队们马上改了口,“我们找到之后马上送过来!” 裴转身回去了,在他进去之前,他又听到那些虫族们在背后议论他的声音。历任虫后都没有过固定的伴侣, 而他却在虫后身边呆了整整一个月, 这些家伙嫉妒他嫉妒的发疯。 西泽要通讯器是想和外界联系,他现在虽然是虫族,但内里却还是个人类,他看到裴回来, 坐了起来, “虫族有通讯器吗?” 裴摇了摇头,看到西泽瞬间失望的神色,马上补充道,“他们已经去找了。” 西泽叹了一口气,合上了手边正在看的笔记。因为上一任虫后死于人类之手的缘故,虫巢里的那些人类俘虏们已经全部处决了,只有在虫族外围的领地上, 还有仍然被圈养的人类。他现在看的一些笔记,都是从一些坠毁的军舰中找到的。 裴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西泽,你想回去吗?” 西泽靠在身后的茧上,交叠的双腿舒展开,“嗯,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但是现在对于你来说,虫族是最安全的地方。”裴望着他。 西泽垂下头,摊开在腿上的笔记上还带着血,记录它的人用颤抖潦草的字迹记述了虫族的可怕与凶残,“嗯,我知道。” “你现在是虫族,并且还是虫后,你的那些同胞,甚至你帮助的特洛耶,都可能会杀了你。”裴衣服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将他脖颈上的黑色鳞片全部藏了起来,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大俊美的人类青年,“这样,你还是要回去吗?” “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虫族。”特洛耶的问题,西泽已经想过了,不过还好他没有去找特洛耶的打算,他只是想看一看杰斯。 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听到西泽说出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果你一定要回去,那么,我和你一起。” “裴……” 裴的手掌覆盖住西泽放在笔记上的手,然后缓缓扣紧了他的手指,“这次别再赶我走了。” …… 通讯器很快被送到了西泽这里,西泽摆弄着通讯器,犹豫了很久。站在他身旁的裴问,“是没有想好要先联系谁吗?” 西泽摇头,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杰斯,自己回来了,还变成了虫后。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西泽拨通了通讯器。作为星际海盗,联系方式当然是内部的隐秘,所以星航舰上的海盗毫不犹豫的接通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电话。但是当陌生的声音传来时,接通的海盗才发觉了不对劲。 “杰斯在吗?”西泽语气有些紧张。 海盗没有直接切断,他已经可以判断出对方并不是星际海盗中的一员,他现在要搞清楚,对方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联络方式和首领的名字的。他向身旁的海盗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加里斯过来。 没有得到回复的西泽又问了一遍,“我有事想和杰斯谈谈。” 又是沉默。 加里斯脚步匆忙的走了过来,联络方式暴露可是个大问题,那代表对方可能掌握了他们的方位,他走过来,接过来海盗手中的联络器。 “你是谁?” 西泽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高兴,“加里斯?是你吗。” 加里斯可以确认自己从来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但是对于对方能凭借声音就叫出他名字还是大感意外。 西泽现在没空和加里斯解释太多,“你能让杰斯过来吗。” 加里斯犹豫了一下,对方的身份现在实在太值得他去疑惑了,“稍等。” 暂时的挂断了通讯之后,加里斯说,“去叫首领过来。”加里斯同时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是陷阱的话,他有把握让对方付出代价,“现在查通讯来源于哪个星球。” 几个月前,杰斯的状况忽然好转了不少,加里斯们都要以为,他是快要从西泽的死中走出来了。这算是让所有的海盗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首领再这么消沉下去,星际海盗说不定就要就此解散了。 杰斯只知道是加里斯找他,他来的时候,见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加里斯,出了什么事?” 加里斯将通讯器递给他,“有个家伙,知道了我们的联络方式,如果必要的话,最好解决掉他。” 杰斯没有听完他的话,因为通讯器里响起的声音,让他已经无暇再去注意周遭的一切。 “杰斯?” “是我!”杰斯几乎一瞬间就分辨出了这道声音。 呆在一旁的海盗们忽然见到首领这样过激的反应,都有些愣神,尤其是加里斯听到杰斯下一句叫的是‘西泽’的时候,他都要以为杰斯是陷入以前西泽的死讯才传来的疯狂境地里去了。 西泽听到杰斯的声音,一下也惊喜的很了。 “你回到这里来了?你现在在哪?”杰斯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就一直再试图寻找再次去往那里的方法。 “我在第九星。”西泽只说了大致的地方。 杰斯听到第九星,知道西泽是真的回来了,“好,我来接你!” “嗯。”西泽也很想见杰斯。 一旁的加里斯看着杰斯欣喜若狂的表情,几次想提醒他西泽已经死去了,但是最后都是欲言又止。两人又简单交流了一会,就挂断了通讯,杰斯说,“我要去第九星。” 加里斯一听第九星,眼睛都瞪大了,星际海盗虽然横行无忌,但是对于虫族,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而第九星,就是虫族的领地。 正好这时那个去查通讯来源的人将信号源的具体位置标画出来递给了加里斯,加里斯一看,都快昏过去了,这……这是虫巢的中心位置。刚刚那个联系他们的家伙,是虫族。 杰斯只知道西泽在第九星,现在看到有人查出了具体的位置,就直接抬手一指信号源,“去这里。” “这,这是虫巢!”一两只的虫族不足为据,但是整个虫族,那是连帝国都要退避三舍。现在去那里,不是找死是什么。 杰斯闻言,眉头一皱,他在想西泽为什么会在虫巢。 加里斯以为劝阻住了他,继续道,“杰斯,我知道你很想念西泽,但是,西泽已经死了,那个冒充西泽的家伙,可能就是个虫族!” 杰斯现在无法判断西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西泽是被虫族抓起来的设想了,“给我准备一艘星航舰,我现在就要出发。” 加里斯嘴巴张了张,再看到杰斯认真的目光时,只按着一阵一阵发晕的额头,吐出两个字,“完了。” 杰斯作为星际海盗的首领,海盗们当然不能放他去单独涉险,但是前往虫族领地,这简直就是和找死无异,他们也只能在劝阻无效之后,为杰斯准备好了一艘星航舰。出发之前,加里斯对他说,“第八星的虫族相对少一些,我们会在那里等你。但是……不会等太久。”自第七星以后,都已经沦为了虫族的领地,滞留第八星,也只比深入第九星虫族的虫巢安全那么一丁点。 杰斯点头,“嗯。” 加里斯已经无数遍的告诉杰斯,西泽已经死了,但是杰斯却始终坚信着西泽还活着,这次甚至还对一个冒充西泽的虫族深信不疑。简直可怕。 …… 西泽从知道杰斯要来之后,就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络,他还下令撤去了虫巢外的巡逻。 裴听到西泽和杰斯说话时,那种不自觉带有的撒娇口吻,心里对杰斯羡慕的要命。虫后的护卫队们,丝毫不知道被他们嫉妒的发疯的家伙,现在正在嫉妒另外一个人。 在知道杰斯已经快到第九星的时候,西泽离开了虫巢,在外面等待着他。能有幸见到虫后的虫族并不多,所以虫后离开虫巢的消息,引得整个第九星的虫族闻风而动,组成了一道黑压压的虫潮围在外面,他们被护卫队拦在一旁,只能遥遥的望着最中间的虫后。 杰斯的星航舰到达第九星的时候,虫巢外已经围聚了数不尽的虫族,这一幕简直能够让所有的人类感到胆寒。他知道西泽在这里,却无法判断他的方位,只能驾驶着星航舰在上空盘旋。 虽然因为虫后的命令,撤去了对虫巢的保护,但人类架势的星航舰,还是引起了虫族的注意。护卫队们甚至都已经在考虑,如何拆掉天上的那艘星航舰了,西泽拦住了他们,并且下令不许任何虫族碰那艘星航舰。 杰斯很快就发现了西泽,毕竟在围聚在一起的虫巢中,那中间空出来的一块,就格外的引人注目。他经历过与虫族的战争,比任何人都知道虫族的强大与可怕,在这么个时候,调头离开是最明智的决定,但是他无法把西泽丢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在天空盘旋数周的星航舰落了下来,得到虫后命令的虫族们,纷纷收起自己锋锐的躯干,往后退了一步。 头一次,在人类与虫族对峙的时候,是虫族先行后退。 杰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全部的注意都在西泽的身上,他见过西泽的模样,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已经在刚刚考虑到了所有的脱身方法,但都在虫族的数量压制中,变成了不可能,所以在星航舰迫降之后,他直接放弃了逃离的机会,从上面跳了下来。他刚一站稳,就紧紧的抱住了西泽。 因为虫后的命令后退的虫族,在见到一个人类做出这么冒犯的举动时,忍不住又往前进了几步。 杰斯把他们当做要发起进攻的预兆,他将西泽抱的更紧一些,“西泽,我来了。” 西泽也回抱住了杰斯,“哥哥!” 杰斯亲了亲他的额头,虫后的护卫队们齐齐上前一步,身后的躯干已经张开,泛着阴冷的光,杰斯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松开手,将西泽护在身后,他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在僵持中,杰斯听到护在身后的西泽用他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面前的虫族脸色不善的退后一步,而那些数不清的虫族们也从中让开一条路来。他正觉得诧异的时候,西泽走到了他面前,那些刚才还一副要发起攻击模样的虫族,慌忙的垂着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西泽——” 西泽转过头来,这时候杰斯才注意到,西泽的眼睛是暗红色的。 “你,你的眼睛……” 西泽看到了杰斯眼中的疑惑,他这些时间也一直在想,自己变成了和人类对立的虫族,那么杰斯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待他吗,“我……”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告诉杰斯,“哥哥,我变成了虫后。” 杰斯当然知道虫后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样,你还想见我吗?”西泽一开始犹豫,就是怕裴说的成为真的,当身份转换,当两个人血缘消除,那么……杰斯还会那样对待他吗? 杰斯听出了西泽话中的试探意味,他有些生气,抓着西泽手腕的手更收紧几分,“我就是为你而来。” 金色的眼睛里只映着面前的西泽,“除了你,我还会想见谁?” 482、搜魂曲(四) “已经有虫族发现我们了。” “加里斯, 我们必须得现在就离开这里!” 盘旋在虫族领地的上空,这些横行星际的海盗们, 竟然也会感到畏惧。 加里斯紧紧盯着面前的屏幕,距离杰斯进入第九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但是杰斯没有做过任何的反馈回来,但他仍旧抱着一丝侥幸不肯离去,但是到到现在,屏幕上消失的信号却仿佛明确的告诉他,杰斯已经完蛋了。 “加里斯……” “别吵!”加里斯也有些烦躁,“再等一刻钟,杰斯如果还没有消息, 我们就离开。” 有了加里斯的话, 海盗们没有再说话,他们紧张的侦查着附近虫族的动向,以便在虫族发起攻势后,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屏幕上仍旧没有杰斯驾驶的星航舰的信号。一刻钟的时间到了, 加里斯终于放弃了最后怀有的一丝希望,瘫坐在了座位上,“走吧。” 星航舰中的气氛一片凝重,加里斯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海盗忽然惊叫一声,“加里斯——信号!是信号!” 加里斯马上返回到了驾驶座上, 杰斯驾驶的星航舰,在刚刚已经失去了联络,现在那信号却又忽然跳动起来,还向他们发来了联络请求。加里斯颤抖着手按下接受,面前的虚空显示屏唰的一声展开。但出现在面前的,不是杰斯,而是一片正在移动的虚影,在这片移动的虚影中,蓝色的光芒闪烁着。 “加里斯。”杰斯是在进入虫巢之后,想起来联络加里斯的。 加里斯听到他的声音,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杰斯,你能没事太好了,刚才信号突然断掉,我还以为……”加里斯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杰斯走到的地方,正是那种蓝色矿石最多的地方,晃动的屏幕一下子切换到了跟随在后面的十几个虫族身上。加里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意识到了杰斯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中。 杰斯将联络器调整了一下,“我没事加里斯。” 这么多虫族,怎么可能没事?加里斯停顿了很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杰斯,你现在在哪?” 杰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走在他身旁的西泽忽然说了一声,“到了。” 蓝色的光更强烈一些,终于得以看清一切的加里斯瞪大了眼睛——第九星上已经没有人类的痕迹,那么这样的建筑,很明显就是属于虫族。 西泽看到杰斯在和人说话,就走过来问了一句,“是加里斯吗?” 杰斯‘嗯’了一声。 西泽看向屏幕,笑了笑,“好久不见,加里斯。” 加里斯也看到了走入屏幕的人,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这个人,不,这个虫族,他好像认识自己。 “这是西泽。”杰斯向加里斯介绍。 加里斯看杰斯看起来还很开心,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所处的境地有多么的危险,而他,却已经被吓的快要昏厥过去了,“杰斯,杰斯你听我说,他不是西泽,西泽已经死了,他是个虫族!” 杰斯向他解释,“他真的是西泽,他回来了。” 加里斯却不相信,他以为杰斯是疯了。 西泽却已经料到了加里斯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看着加里斯拼命的劝杰斯离开这里,就对杰斯说,“哥哥,我想和加里斯说两句话。” 在加里斯极力的劝阻下,杰斯还是把联络器递给了西泽。 西泽现在用的是沈清淮的脸,那具身体简直比omega还要柔弱,面孔也比当初的西泽更要精致许多,只是因为变成了一双红色的眼睛,这种美丽就变的危险起来,“加里斯,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加里斯戒备的望着他。 “这样的话,那你就永远也找不到你右手小指上的零件了。”西泽说。曾经加里斯犯错,被杰斯拆掉的时候,他偷偷藏起来了一个零件,这个零件是加里斯小指上的,这导致加里斯的小指不能蜷曲。 加里斯神色微微一变,“你怎么……” “那个零件,我藏在你房间的那个音乐盒夹层里。”西泽说。 加里斯确实藏着一个音乐盒,这是他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你真的是……西泽?” 西泽点头,“当然。” 加里斯此刻都不知道是先问西泽为什么没有死,还是问他怎么变成了虫族。 “要来第九星吗?”西泽也有些想加里斯了,“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现在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西泽的,只有加里斯和杰斯两个,其他海盗都是一头雾水,现在听到这个虫族邀请加里斯,而且加里斯还在考虑的模样,都以为他是和杰斯老大一样,被那个虫族蛊惑了。 “加里斯,别听那个虫族的!” “我们去的话,会被那些虫族撕碎的!” 加里斯却在万众抗议的时候,点了点头,认真的注视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好。” …… 第九星里最近来了很多人类,那些人类和被虫族抓住的俘虏不同,他们是虫后的客人,没有虫族胆敢伤害他们。一开始虫族很不欢迎他们,他们也很畏惧虫族,驾驶的星航舰只敢在第九星的天空盘旋,但是渐渐的,这些人类发现了虫族真的不会伤害他们之后,他们的星航舰就降落在了虫巢的外面。因为虫后的原因,虫后最贴身的护卫队,居然与这些人类沟通起来,并且沟通的结果……还不坏? 星际海盗无恶不作,虫族好战贪婪,这两方一旦聊起来,结果居然很是投缘。虫巢里伴生的蓝色矿石,是非常珍稀的能源,星际海盗们对这些矿石非常感兴趣,在得到虫后的应允搬走了一些之后,作为回礼,把星航舰上搜寻来的一些珍宝送给了虫族。此举博得了虫巢里一些虫族的好感,渐渐的,虫族们一开始对于他们的敌视态度也有所减缓,甚至有几个海盗,还和虫后的护卫队们成了朋友。自虫族诞生开始就与人类敌对厮杀,这样和谐相处的场面,简直是说不出的古怪。 西泽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毕竟虫族对人类的猎杀,从虫族的记载上来看,也是源于人类对虫族在畏惧之下进行的一次屠杀。虫族并非以人类为食,只是恰巧人类身体蕴含的能量,比正常的食物提供的多一些,但人类的屠杀,激怒了虫族,才导致了后来虫族的不断进化,不断的进犯人类的领地。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之后,西泽决定和星际海盗们暂时离开虫族,在他刚提出来的时候,几乎遭到护卫队所有成员的反对,迄今为止,没有虫后离开过虫巢的事发生过,因为虫后实在太脆弱了,而虫后一旦被杀死,虫族将又要陷入沉寂中去。所以即使那些已经博得了虫族好感的星际海盗们再三保证,会安全的把虫后送回来,虫族们反对的声音也从未停过。 西泽知道凭沟通,这些虫族不会放他走,于是他在第一次被护卫队的虫族们反对之后,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了,但私下里,却仍然没有放弃离开的念头。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加里斯借口要一颗巨大的能源矿石,然后在运送出去的时候,将西泽藏在矿石里。等到虫族们反应过来,虫后被这些人类带走的时候,星航舰已经起飞了。 这和只需要击毁军舰,杀掉人类的战争不同,星航舰里有虫后,所以虫族们在试图阻拦无果之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艘星航舰离开第九星。 驾驶星航舰的海盗看着没有虫族再追上来,擦了一把汗。天知道如果不是虫后在星航舰里,他们早就被那些虫族拆了几百次了。 西泽也只是不想一直呆在虫巢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他站在星航舰的窗户旁,往外看就是辽阔的星河,“裴。” 和他一起离开虫巢的裴侧过头来,“嗯?”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裴认真的想了想,“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有时候……”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会很想在第一星的时候见到的白蔷薇。”他记得西泽很喜欢那些蔷薇,所以他才能记到现在。 “那我们回第一星去看看吧。”西泽也想看看,现在帝国的第一星,在那次战争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裴正想说些什么,星航舰忽然震动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往驾驶舱的方向走去。 他们现在还没有进入星航道,只是离开了第九星,他们一路上都遭到了虫族的拦截,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虫族,那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两人进了架势舱,杰斯和加里斯正往外走,西泽问杰斯,“哥哥,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 杰斯安抚道,“没事,已经没有虫族再追上来了。” 在他一旁的加里斯却看着西泽,“我们把虫后带出虫巢,那群虫族快疯了,刚才强制性切进我们的通讯,警告我们说,如果他们的虫后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就要干掉整个人类文明。” 西泽,“……” “我觉得第一星又要完蛋了。”加里斯摊手说道。 在他一旁的杰斯清了清嗓子,对呆滞着一张脸的西泽说,“我向整个虫族保证,会付出一切来保护你。” 离开虫巢的西泽,忽然觉得身上压力陡增。 …… 第一星。 因为战争才平息一年,很多已经被摧毁的星球需要重建,负责这一切的特洛耶几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协助他处理事务的机器人,将每个汇集到他这里的消息,按照轻重缓急分类,等到今天,特洛耶才终于看到那个几个月以前就送过来的一条信息。 虫族在失去虫后之后,变的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好战,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彻底安分,在所属于人类的星球上,仍旧有虫族在活动着。而这条信息,就是自第六星上发过来的,上面说十几个虫族忽然闯入城市里,但是不符合常规的是,这群虫族没有伤害人类,他们仅仅是抢走了几部通讯器就离开了。 这个做法实在令人费解。 特洛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在上面,在看到没有伤亡之后,就将这条消息搁置在了一旁。 483、搜魂曲(五) 因为经历过战火, 第一星周遭的戒备要比一开始更严上许多,即使是星际海盗们, 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大张旗鼓的在第一星周围游荡,西泽和裴商议之后, 决定先去比较混乱的第六星,然后乘坐第六星的星航舰前往第一星。但这样一来,就有了更大的问题,他们现在都没有正规的身份。就在西泽为此苦恼的时候,杰斯拿出了第一星的通行证,通行证上印有皇室的徽章,明显是皇室特许。 “哥哥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帝国和星际海盗一直都是敌对关系, 杰斯能拿到这通行证, 简直是不可思议。 杰斯说,“是特洛耶给我的。”说完,杰斯就将西泽死后,特洛耶为西泽建造雕像, 还赦免所有星际海盗, 允许他们回到第一星生活的事都告诉了西泽。但他没说的是,海盗们早已习惯在星际中漂泊,所以拒绝了帝国的赦免。 西泽猛然听到特洛耶的名字,忍不住生出几分怀念来,现在特洛耶已经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成为了第一星真正的领袖。他为他感到高兴。 有了杰斯的通行证,西泽计划中的从第六星前往第一星的计划就畅通无阻, 在第二天,他们就回到了第一星。历经过战争的第一星,已经重建的完全看不出战火曾绵延到这里的痕迹,只是天空中盘旋的飞行器,又显示出这颗星球正在严密的警戒中。 裴和西泽作为虫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伪装成了omega,杰斯带他们回去了西泽原来的庄园,在去的途中,西泽看到了市中心自己的雕像,雕像的手臂还挂着没有枯萎的花环,简直就像是一个受人爱戴的英雄。 “特洛耶在每个星球上,都为你建立了雕像。”坐在一旁的杰斯告诉他。 西泽有些诧异,“每个星球?” “嗯。”杰斯说,“他是因为你,才在赦免我们之后,没有被群众所抗议。” 西泽笑出了声,“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英雄现在变成了虫后,会怎么样?” 裴有些敏感,他作为一个虫族,呆在人类的领地,总会有种不安全感,“我会保护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西泽也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很神奇,他孤注一掷为了保护人类杀死了虫后,现在他却变成了对人类威胁最大的下一任虫后,“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个西泽,会为了人类跑来杀掉我。” 正在三人在雕像面前聊天的时候,忽然一个alpha走了过来,他对西泽说,“那个,我可以认识你吗?” 西泽看了看杰斯,又看了看裴,最后才确定,这个人是对自己说的,“我?” “是的!”面前的alpha非常年轻,还穿着军校的制服。 西泽只是服用了少量的抑制剂,现在更接近于平庸的beta,“可是我是个beta。”omega会吸引来强大的alpha,但是beta可不会。 “我知道。”服用了少量抑制剂,变成了beta的西泽,看起来却要比omega更要纤细美丽,走在街道上,总会有强大的alpha频频注目,这个alpha也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但是你很吸引人。” 西泽还没有开口,在他身旁的裴就站了出来,有些粗鲁的将那个alpha推搡开,“滚开!” 裴是虫族,为了掩盖自己,他势必要注入更多的抑制剂,所以他现在完全是一副omega的样子。 就在两人要起争执的时候,西泽拉住了裴的手腕,裴的态度马上软化下来。杰斯上前,对那位年轻的alpha说了些什么,对方就一脸畏惧的离开了。走之前还恋恋不舍的看了西泽一眼。 西泽有些好奇,“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人。”杰斯摊了摊手,“如果他不走的话,我就要揍他了。” 西泽不知道杰斯还会威胁人,一下笑了起来,在他身旁的裴反握住他的手。 西泽回头问道,“怎么了?” “别笑。”裴的神情有些严肃。 “啊?” 杰斯却明白裴的意思,西泽当初的样子,虽然美丽,却是个强大的alpha,而现在他是虫后,不再具备威慑的信息素,他的美丽,开始引人觊觎起来,“我们走吧。” …… 西泽和杰斯当初住的庄园还是老样子,包括墙上攀爬的白蔷薇,西泽推开门进去,发现客厅里明亮整洁,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 “真没想到还能回到这里。”西泽看着客厅,油然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 西泽这句话,听在杰斯和裴的耳朵里,却是不同的意思。裴是觉得西泽在虫巢呆的太久了,“你如果喜欢这里,我们就留下来吧。” 西泽没有回答,他独自上楼,站在自己曾经的房门口,推门往里面望了一眼。杰斯也跟了上来,他的房间在对面,只是当初西泽以为他死了,让人把房间封起来了。 “真不敢相信,人的一生过的那么快,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只有十几天。”西泽握着门把,又将房门关了起来。 杰斯从西泽这次回来开始,心中就一直有疑惑,但是他直觉西泽不想告诉他,所以一直没有问,但当现在,西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西泽。” “嗯?” “你还会走吗?”杰斯还记得他看到的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西泽,但是那个西泽,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西泽和杰斯对视着,他知道杰斯在问什么,“嗯。”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西泽站在杰斯面前,叹了一口气,“也许我还会回到你上一次看到的那个世界。” “也许?”杰斯听出了西泽的不确定。 “嗯。”西泽正要说的时候,楼下的裴忽然叫了他一声。 西泽扶着栏杆往下望过去,“怎么了?” 裴手中似乎握着一个东西,兴奋的满脸通红,“西泽,我找到了!” 西泽站在楼上,看不清他手上拿着什么,裴就直接上楼来了,到了西泽面前,他将自己的手掌舒展开,露出里面那枚金色的徽章。 杰斯一看到那个东西,神情就是微微一凝。那是他的东西。 西泽从裴的掌心将东西接了过来,那是杰斯离开的时候,胸口的那枚徽章,他把他缝在自己的衣服上,寓意杰斯仍旧陪伴着他,只是有一次,这枚徽章弄丢了,他为此还伤心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裴却一直记得,还再度帮他找到了,“谢谢你,裴。” 裴的眼睛都在发亮,笑起来的模样明朗的像是朝阳。 裴将东西递给西泽之后,就出去看蔷薇了,杰斯看着西泽手心里的那枚徽章,神情黯然,“西泽,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西泽将徽章还给了杰斯,“没必要说对不起,哥哥,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错过了很多。”早在西泽把裴从虫巢里带出来之后,杰斯就知道,裴对西泽意味着什么,“我很庆幸,在我不在的时候,裴……替我在照顾你。”杰斯这句话,等同于他已经愿意接受裴的存在。 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大概就是为对方在一件事上隐忍的时候。西泽想去吻杰斯,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这个身高真的很感人,他还要踮起脚,才能碰到杰斯的下颌。于是他只能去吻杰斯的下颌,“别总是露出这个委屈的样子啊。” 杰斯圈住西泽的腰肢,现在西泽太柔弱了一些,腰肢纤细的仿佛一臂可揽。 “你知道吗,我总是在想要拒绝你的时候,因为看到你这个样子而心软的一塌糊涂。”西泽从前觉得,爱时要轰轰烈烈,不爱时要利落干脆,但是对于杰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到现在他才承认,他也是喜欢的。 “我可以理解成,你是接受我了吗?”杰斯低下头,认真的看着西泽。 “嗯。接受了。” 杰斯一下子无法忍受自己内心的激荡,环着西泽的腰肢,去吻他的嘴唇,西泽一开始是接受的,但是一刻钟以后,他气息都有些不匀了杰斯还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就伸手推了推杰斯的胸口。 杰斯这才退开,他喘的比西泽还要厉害,总是冷漠的眼中,也蕴着一层温柔的水光。 西泽抿了抿发麻的嘴唇,“你是要吻我,还是要把我吃进去?” 杰斯被他这个抿唇的动作引诱到,低下头又含住了他的嘴唇,在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西泽听到了杰斯说,“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一直都在等。” 杰斯接吻的方式太生疏,西泽柔顺的承受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杰斯闭着眼在吻他,神情温柔的一塌糊涂。他生出逗他的心思,就在杰斯含住他嘴唇的时候,用舌尖撬开了杰斯的嘴唇。 杰斯呼吸都是一紧,就在西泽变被动为主动的时候,杰斯忽然退开一步,唇间都牵出一条银丝。 西泽有些疑惑。 “是裴教你的吗?” 西泽被这个问题砸懵了一瞬,然后杰斯揽住他的腰肢,比方才更要粗鲁的吻了下来。这一次不给西泽任何可以主动的机会,甚至连逃避的退路都被他横过来的手臂堵住了。 西泽抓着他的手臂,眼角泛红,“裴……裴还在。”他的意思是让杰斯能够停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杰斯下一步会更出格了。 杰斯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他出去了。” 看到西泽眼中的疑惑,杰斯解释道,“我和裴已经私下里谈过了,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就趁早离开。” 西泽背后就抵着房门,杰斯伸手握住门把,轻轻一转,他就整个被带杰斯带进了房间里,“你们……什么时候?” 杰斯将他带进房间之后,就顺势用脚尖把门给关上了。 “在把你带出第九星的时候。” 西泽这时才想起,在星航舰上的时候,加里斯问他,虫后能拥有多个伴侣是什么个意思。只是他没想到,杰斯居然也学会隐瞒他了。 盖在床上的被子都没有打开,西泽直接栽倒下去。他双手都被杰斯握住,十指交扣。 杰斯的胸膛起伏不定,金色的目光在此刻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如果还是西泽原来的身体,还能反抗一二,但现在他这种未进化人类的体质,哪能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来。更何况他也并不想反抗。 “……我问了裴,如何能取悦虫后。” 这句话对西泽来说都算不上荤话,但是从杰斯的嘴巴里说出来,西泽的脸上就忍不住有些发烫。 “现在可以看看,我学的怎么样。” 西泽偏过头,想要挣脱桎梏坐起来,“杰斯!” “西泽,你不会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了。”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西泽的脸颊上,浑身的热度,变的更加难耐。 484、搜魂曲(六)【已修改】 “西泽——” 温热的手指拂过面颊上落的短发, 西泽又往被子里缩了一些, 喉咙里也不自觉发出嘟哝声。 站在床边的人此刻坐了下来, “西泽,该起床了。” 双手扯着被子盖过了脸。 “你不是想去罗烈萨星吗,我们已经到了。”杰斯俯下身,用手轻轻握住西泽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 西泽含糊不清的说,“再睡十分钟。” 杰斯叹了一口气,他这样温柔的方法实在叫不醒西泽, “半个小时之前,你就这么说了。” “就十分钟。” 知道再这么拖下去,可能西泽这一天都要呆在床上, 杰斯握住他的手腕, 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 正在睡觉的西泽忽然被挤到床上来的杰斯吓了一跳, 回过头用惺忪的睡眼望着他。 杰斯靠着床头坐着, 把西泽圈进怀里, 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衣服, 一件一件的给西泽穿上。西泽靠在他的怀里,歪着头, 又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杰斯一边帮他穿衣服, 一边问他,“西泽最近好像越来越贪睡了。” “有吗。”西泽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杰斯握着西泽纤细的手臂,将袖口的扣子也细致的帮他扣好。西泽从和他回到星航舰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懒散, 起先是裴叫他起床,但裴不忍心打扰他,就只能换他来做这个恶人了,“西泽,把腿抬一下。” “唔。”西泽将交叠在被子里的腿抬了起来。 杰斯把裤子给他穿上,西泽的腿实在太纤细了,在他怀里就仿佛个精致的人偶似的。 等到衣服穿好之后,西泽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他本来就是懒散的性格,在温室里呆久了,只会越来越懒,尤其是杰斯和裴还这样纵容他,“感觉这么下去,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杰斯低笑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西泽仰起头,看见杰斯在帮他梳头发。他才来的时候,头发还刚到耳后的,现在都已经过肩了。 “罗烈萨星上有奇特的物种,西泽应该会喜欢。”帝国在重建中,海盗们也失去了趁火打劫的兴趣,现在整个星际海盗团,都在跟着他们的老大在星际里游荡。 西泽有些好奇,“奇特的物种?” 杰斯扶着他从床上站起来,带着他往房间外走去。走过星航舰开放的透明长廊,西泽看到了外面的场景——非常漂亮和壮烈的火山地貌,除了滚烫的岩浆,还有那些长着火红色翎羽的鸟类在低空盘旋。他这段时间和杰斯去了许多人迹罕至的星球,见到的奇特景象,是他凭借幻想都描绘不出来的。 离开星航舰,热气扑面而来,但还好这温度并不算难捱,西泽跟在杰斯身后,绕过一个火山岩,忽然看见一道人影,西泽吓了一跳,定睛望过去,才发现是蹲着的裴,裴蹲在一块已经凝固的岩浆旁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西泽和杰斯走过去,见到的是一具嵌在凝固岩浆里的黑色骸骨,这骸骨很是奇异,它四肢奇长,坦露在外面的背部上,有一道明显的白色包裹物。 “裴。” 西泽走到近前叫了一声,裴才惊醒过来。 “这是什么?”西泽和裴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没见过裴这样反常的样子。 裴神情有种奇怪的凝重感,“虫族。” 西泽见过不少虫族,但却从未见过这个形态的虫族。裴和他解释,“这应该是‘始祖虫’。” 在帝国的记录中,虫族是在已经毁灭的星球上进化的生物,只活跃在和人类相邻的星球,以生物的血肉为食,连虫族自己也这么以为。但是在罗烈萨这颗炽热的死亡之星上,他们看见了虫族的始祖。 那具骸骨已经残缺不全了,如果强行从岩浆中挖出来,可能会碎掉。裴看了许久,才站了起来。 西泽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每个生物都会本能的探寻自己是从何处而来一样,连生为虫族的裴,也不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在罗烈萨星上逛了一段时间之后,杰斯捉了几只火红色的鸟做收藏,三人就一起回到了星航舰上。西泽看裴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在吃完晚饭后,去他房里和他谈了一下。 裴确实在想虫族的来源,他并不是以人类为食的虫族,和西泽离开虫巢之后,他正常的摄取人类的食物,这么久了仍然活的好好的,这让他对虫族宣扬的‘杀戮生存’本能产生了质疑。而罗烈萨星上看见的一切,加深了他的质疑。 西泽在和他的谈话中,了解到了他的想法,说实话,西泽虽然变成了虫族,但内里却仍旧是人类,比起看人类和虫族长久的厮杀下去,他更希望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和平共处。而这个平衡点,很可能就是曾在没有人类痕迹的罗烈萨星上生活过的‘始祖虫’。西泽在认真考虑之后,决定在回到虫族后,试着去改变一下虫族和帝国的关系。虫族的强大和极弱的繁衍能力和人类是两个极端,而宇宙广袤,这两方完全可以划分领地之后和平相处。 裴不关心人类怎么样,但看到西泽因为这个想法而眼睛发亮,他也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西泽在离开裴的房间之后,和杰斯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杰斯没有西泽想象的那么高兴,他只是用充满有忧虑的口吻问西泽,“你还是要回虫族吗?” 西泽被他问的语塞。 杰斯在竭尽全力的对他好,他感觉的到,甚至连裴的存在,杰斯也都默许了,但是让西泽回到虫族这件事,就仿佛西泽要离开他。 “哥哥……” 金色的眼睛黯淡下来,杰斯有些勉强的露出一个微笑,“西泽,我有点累了。”说完,杰斯就转身离开了,西泽因为杰斯的这个反应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去找杰斯的时候,加里斯有找了一堆借口来敷衍他,最后他也只能独自回到房中休息。到半夜的时候,杰斯忽然来到他的房里,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西泽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杰斯,他回过头想要看他,杰斯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背上。 “西泽。”他的声音有些闷。 无法转过头的西泽只能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嗯?” “我很害怕。” “从你回来的时候就在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 “害怕你回到虫族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或者说,你再一次回到那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黑暗中的呢喃,带着和白天温柔的杰斯截然不同的失落感。 西泽知道杰斯在担心什么,杰斯看到了那个未知的世界,而他从来又没有主动和杰斯解释过什么,这就让杰斯生出了这样一种不真实的惶恐。 西泽翻了一个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黑暗中,他和杰斯已经是面对面。他的手触碰到杰斯的脸颊,摸索着亲上他的嘴唇,单单一个吻,并不能消除杰斯的恐惧。 “哥哥,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一直是西泽没有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现在,好像到了一定要说的时候了,因为我知道,我又要离开了,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但是应该快了。” 西泽感觉到杰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从这个世界死掉之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了杰斯。包括他在那个世界收养的一个弟弟和自己全部的生活,在讲到为生活所迫,需要穿上女装去维持生计的时候,杰斯忽然抱紧了他,“西泽,不要再说了。” 他一直想知道的,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现在听西泽亲口讲述给他听,不知怎么就很难受。 他的西泽,他一直珍惜的西泽。 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旦过去之后,就好像变得无足轻重了,西泽自己讲述没什么感觉,但抱着他的杰斯却已经发起抖来了。 “你还要回那个世界吗?”一想到西泽在那个世界所经受的,还有那一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如果没有他,西泽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杰斯不敢往下想。 “嗯。” 杰斯将西泽抱的更紧一些。他不能原谅一切伤害过西泽的人,尤其是那个所谓的,需要西泽来照顾,最后却那样对待西泽的,弟弟。 “我也想留下来,但是……”西泽感觉的到杰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的口吻也有些无奈,“我没有办法自己决定。” 杰斯沉默着,比起接受裴,西泽的离开更让他难以容忍。如果西泽再一次离开,他可能会……放弃活下去吧。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执念的东西存在了。 “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留下来的冲动。”西泽抱住杰斯的脖颈,他看不到杰斯,却能感觉到他温热的眼泪渗进自己的头发里。 杰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紧紧的抓着西泽的袖口,“西泽,留下来……留下来。” 西泽没有回答,他决定不了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回到那一个世界之后,迎来的是死亡或是又一个新的世界。也许新世界会很美好,但是……他已经有些不舍眼前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杰斯带着满满眷恋的嘴唇贴了上来,他的唇瓣上沾了湿热的液体,是苦的。 …… 在罗烈萨星逗留两天之后,杰斯将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第九星,裴知道西泽的打算,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杰斯,但杰斯从宣布这一切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西泽坐在桌子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忍不住去问他,“西泽,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杰斯有些奇怪?” 裴会主动提起杰斯,已经足够证明他现在的状况有多奇怪了,但西泽只是敷衍一笑,“没有吧。”说完,也站起来离开了。 星航舰往第九星航行而去,作为要回到虫族的裴,也没有感到任何开心的感觉。他经常在窗户旁看到紧抱着西泽的杰斯,从前杰斯独占西泽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抱着他,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边抱着他一边落泪。仿佛是要诀别。 第九星越来越近,裴心底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大,终于,星航舰返回了虫巢,迎接虫后的虫族们,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虫巢。西泽从星航舰跳下来,裴跟在他身后,两人往虫巢里走去的时候,身后的杰斯忽然叫住了他。 裴看着西泽转过头,他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杰斯……就太奇怪了。 杰斯用近乎央求的口吻对西泽说,“留下来,西泽。” 西泽也点头同意,然后继续往虫巢里走去。 裴直觉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和西泽明明已经说好了,只在虫族呆一个月,就去找杰斯的,但是为什么杰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数不清的虫族将西泽围在中间,停在第九星的星航舰,一直没有起飞,裴有些忍不住了,他上前两步,抓住西泽的手,“西泽——” 西泽回过头,“嗯?” 看着他的眼睛,裴一下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裴?”西泽没打算告诉裴,告诉杰斯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知道真相的杰斯很痛苦,他不愿看到裴也痛苦,起码在他还留在这里的时候,不要看见他痛苦。 裴回过头,看到星航舰已经升空,他松开西泽的手腕,“没什么。”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去,深沉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蓝光包裹而来。 他在害怕什么?西泽只是为了人类和虫族的和平相处而回到这里,如果人类真的能与虫族和平相处,西泽一定会很开心,如果不能也不要紧。西泽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裴这样安慰自己。 485、搜魂曲(七) 杰斯有事情离开了一趟, 房间里只剩下西泽一个人。西泽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 走到窗户旁。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明亮的阳光,在地板上留下了耀眼光斑, 西泽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 西泽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靠在窗栏上往外面望去。 他看见了裴,裴站在那片攀爬着白蔷薇的墙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裴若有感应的抬起头,在阳光下,仿佛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和站在窗户旁的西泽对视上。时有微风, 卷动了窗帘。 西泽看到裴的嘴唇弯了弯,一个十分温柔的弧度,他也不自觉的回以一个微笑。 “西泽。”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杰斯的声音。 西泽回过头,看见刚才离开的杰斯, 双手抱着一个箱子回来了。那箱子上还沾着许多泥土, 杰斯把箱子抱到西泽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 西泽乍看到箱子的时候,没有想起来,但是在杰斯打开那个蝙蝠状的扣子时,箱子里传来的仿佛音乐盒转动的声音,一下子让他回想了起来。 “我还以为不在了。”杰斯单膝跪在地上,一件一件认真的翻看着箱子里破旧的东西。 西泽也蹲了下来, “这是我们一起埋的那个箱子?” “嗯。” 父母几乎一直都为帝国在前线战斗,这些东西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埋下的,是他们此后每一年的生日礼物,但西泽记得很清楚,在杰斯离家的时候,这个箱子就已经空了,但是为什么里面还会有那么多东西?“我记得这个箱子已经空了的?为什么……”话还没说完,他想起了杰斯离家的那一天,留给他的那封信,里面好像提到过那个礼物箱。 杰斯一件一件的把东西摆出来,从小小的机械玩偶到滑稽的小丑帽,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本来想陪你过每个生日的。” “哥哥,我……”西泽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忘了这个理由说出口。 杰斯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笑了笑,将箱子合上,抬手揉了揉西泽的头发,“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西泽看着那些已经有些破旧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有些酸涩。 杰斯看到他眼中的湿意,用指尖揉了揉他的眼角,“怎么了?” 西泽眼珠转动两下,将泪意压了回去,“突然有家的感觉了……” 杰斯凑上来,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就是你的家啊。” 西泽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被这句话感动的一塌糊涂。他也曾想过会与哪个女人厮守一生,平淡度日,他会竭尽所能照顾她,爱护她,但是到现在,他发觉被爱护的感觉,竟然也不错。 “西泽。” “嗯?” “为什么要哭?” 西泽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眼睛下面,挂着一滴眼泪,他慌忙的擦掉,“没有哭。” 杰斯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深深的看着西泽。西泽眼睛里也带着几分湿意,目光闪烁个不停。杰斯知道西泽身上有数不清的秘密,但是他一概没有问,他等着西泽将一切都告诉他。 西泽转移话题,“我饿了。” “我去做饭。”杰斯放开他站了起来。 西泽看着杰斯出了房间,他起身站到窗户旁,看到裴还站在那里,一直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看到他出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西泽问,“你在等我吗?” “嗯。” 西泽扶着窗栏,将身体探出去一些,裴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他将手举起来,然后缓缓松开,里面的白蔷薇花瓣一下子飞了起来。他用嘴型对西泽说,送给你。 西泽和楼下的裴对视着,忽然扶着窗栏,问裴,“我跳下来,你能接住我吗?” 裴怔了一下,然后点头。 西泽从楼上跳了下去,要是以前,他绝对不敢,但是在角斗场里,裴接住了他。耳边有风声,和那一天的血腥场景全然不同,失重的感觉,带给他的也不再是恐慌。 裴看着他跳下来,背后的躯干一下子张开,等到西泽落到他怀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白皙的脖颈上,也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鳞片。 “接住你了。”变成虫族的裴,面孔变的深刻和冰冷起来,但他的眼神却没有变。 西泽环着他的脖颈,亲昵的去磨蹭他的额头,“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怎么办?” 根本不需要问,裴会死在那里。 但是面前的裴,在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 不知道是因为变成了虫后,还是他的心理发生了变化,他竟然不再害怕裴,甚至还……很想拥抱他。 “我可以……吻你吗,西泽?”从离开虫巢之后,裴因为杰斯的缘故,就没有和西泽再做过任何亲密的事。 西泽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询问,忽然有些想笑。 “可以。” 从掌心里飞出来的花瓣缓缓落地,又被风再度吹到了半空中。 …… 三人在用晚餐的时候,庄园里来了一位客人。那个人带来了一封雪白的信函,递给杰斯。西泽看见信函上的印戳,是皇室的标记。 杰斯看完上面的内容,说,“特洛耶知道我回第一星了,他要见我。” 正在吃饭的西泽手停顿了一下,“他不会要反悔把你抓起来吧?” 杰斯将信函放在桌子上,继续吃饭,“那倒不会。” “那他干嘛要见你?”虽然西泽对特洛耶印象很好,但他也知道,星际海盗是和帝国对立的。 特洛耶找过杰斯三次,三次都是和西泽有关,这一次想必也差不多,但是这一次,杰斯却自私了起来,“也许是要让我放还那些囚困在星航舰上的贵族。” 西泽将信将疑,“这样吗。” 坐在西泽右手边的裴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他根本不关心特洛耶的事,他看西泽面前的碟子空了,就又帮他装满。 “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之后,他会派飞行器来接我。”杰斯说。 “我们和你一起去吗?” 已经接纳了裴的杰斯,可不想再惹来一个麻烦,于是他委婉的拒绝,“如果裴被发现是虫族,那就麻烦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成挡箭牌的裴只是在提到自己的时候,皱了皱眉。 西泽觉得杰斯说的没错,就继续低头吃起东西来。两个小时之后,接杰斯的飞行器来了,西泽窝在裴的怀里看时事新闻,外面有人敲门,他抬头去看了一眼。然后诧异的发现,来的人居然是特洛耶本人。 特洛耶最先看到的是来开门的杰斯,今天两人穿的都是一身便服,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交好的年轻贵族。 杰斯也没想到特洛耶会亲自过来,下意识的往客厅里瞥了一眼。 特洛耶也注意到客厅里还有人,他望进去,正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坐在沙发上,黑色的眼睛望了过来。 杰斯不着痕迹的往前一步,挡住了特洛耶的视线,“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特洛耶对杰斯很是客气,因为他是西泽哥哥的缘故。两人站在门□□谈了一会,就准备一起离开,但在带上门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动静,特洛耶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另一个坐在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他手上端着一杯水,正在和那个人说着什么。 绿色的眼睛。是裴! 特洛耶发誓,他绝对没有认错,但是……裴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是不等他的疑惑问出来,在外面等候他的人,已经上前一步,为他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他跟杰斯一起坐了进去。 …… 杰斯到第二天还没有回来,西泽在家里呆了无聊,就带着裴去市中心逛了逛。重建的第一星,要比以前繁华的多,因为帝国完善了对omega的保护法案,所以街上多了许多omega。西泽和裴混在其中,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显眼。 当然,也只是西泽这么以为。 漂亮纤细的beta,仍然会吸引不少alpha的注意。裴从一开始就是一副戒备的样子,西泽以为他是不适应在人群里行走,所以带着他从市中心繁华的地方,走到偏僻人稀的地方。 “裴,你说杰斯什么时候能回来?” 服用抑制剂的裴,和西泽差不多高,两人走在普遍还是alpha的街道中,就显得过于柔弱了。 没有等到裴的回复,西泽又自顾自的说,“如果只是释放那些贵族,没必要谈这么久吧?” 裴‘嗯’了一声。 正在这个时候,走的好好的西泽,忽然感觉胳膊被人拽了一下,起先他以为是别人错认,但是等那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偏僻的地方走时,他才反应过来。而他身旁的裴,已经被人挟持住了双臂,捂住了嘴巴。 抓住他的是个alpha,虽然帝国完善了对omega的保护法案,但仍然有些渣滓以凌虐omega为乐。如果是在繁华的市中心,顾忌巡逻的机器人守卫,这些人还不敢太出格,但是这个omega,居然敢走到巡逻机器人的巡逻盲区来,简直是…… 裴被抓住的一瞬间,眼睛中就隐有红光闪烁。他只要变成虫族,就能轻易撕碎这些人类,但是他记起了西泽和他说的,不能暴露自己是虫族,所以忍耐了下来。 几个alpha把裴和西泽一起拖进了暗巷里,西泽对这种地方有种恐惧,在被人狠狠推搡到地上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捂住了头。 裴看到西泽这个模样,挣脱开那个钳制住他的alpha,扑到西泽的旁边,紧紧抱住了他,“怎么了,西泽?” 几个alpha并没有把他们两个人当回事,所以只是将他们围了起来,拦住了去路。 “只抓这个omega就可以了,抓另外一个干什么?” “那这个omega给你,我要另外一个。” 西泽只是想起了自己被从网咖拖进车间的场面,这个身体已经记住了挨打的疼痛,所以再次遇到这样相同场景的时候,反射性的就感到了畏惧。 裴不知道西泽怎么了,抱着他的肩膀,将头贴到西泽的肩膀上,想要安抚住他。 这时候,一个alpha伸出手来,想要揪住西泽的头发,裴大力的推开那个人的手,“滚开!” 绿色的眼睛,隐隐有什么东西要翻涌出来。 这些alpha被他震慑住了一瞬,在确认了信息素只是个omega之后,就又伸过手来。 “你要是听话点,等下我们还能……” 身后黑色的躯干一下子伸展出来,绿眼睛的可爱omega,在阴影里伸出手来。 周围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西泽还是抱着头,急促的喘息着,裴问他,“西泽,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我们出去吧。” “嗯。” 裴抱着西泽站了起来,西泽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杰斯来救他的时候,他闻到的味道一样。他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没有问,只是伸出手臂,抱住了裴的脖颈。 486、搜魂曲(八) 第一星的巡逻明显要比以前严格许多, 裴抱着西泽从巷子里走出来之后,就看见了那个悬浮着的正在进行扫描的东西。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所以有些疑惑的停下了脚步,西泽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在看到那个椭圆形的悬浮物扫描的红光,正落在裴的身上时,他忽然变了脸色,“裴!那是智能监控!” 他的声音刚落,裴背后的躯干就猛地张开,将那个停在不远处的东西,捏成了碎片。 “快离开这里!”西泽刚才听那些alpha说, 这里是监控的盲区, 它们会巡逻到这里,明显是被虫族的气息所吸引过来的。 裴抱着西泽狂奔起来,他随身并没有携带抑制剂,所以在刚才冲破了抑制剂的效用之后, 他就恢复回了虫族的模样。 因为刚才已经被扫描到了, 所以很快就有巡逻的机器人追了上来,它们不同于温和的家用机器人,在编写程序的时候,还被输入了攻击的指令,在它们确定目标是虫族之后,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 这样的机器人初步攻击不太灵活,但数量一直在增长, 裴因为要保护西泽,所以一直无法彻底摆脱他们。 已经不是人类的西泽,当然知道虫族一旦在第一星被抓住,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在追上来的巡逻机器人越来越多的时候,西泽说,“裴,去市中心!”这些巡逻的机器人,都会编写保护人类的程序,因为这里没有人类,它们才能肆无忌惮的对他们发动进攻,而一旦去了人多的地方,就应该会有所收敛。 裴在听到西泽这么说之后,没有犹豫直接往反方向跑去,市中心的人是最多的,裴以虫族的形态冲进市中心,吓的这些在不久前险些被虫族覆灭的人类四散而逃,但追过来的巡逻机器人,却真的不再发动攻击,只一直在试图将两人围起来。 虽然裴的速度很快,但第一星的建筑实在是太麻烦了,无处可躲,很快就有更多的巡逻机器人向两人包围过来。 西泽看到慌乱逃跑的人类中,有一个身穿军校生的衣服,而那个军校里的学生,大多都是贵族,西泽看到前方渐渐围过来的机器人虫族,抬手一指,“裴,抓住他!” 那个军校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黑影扑了上来,紧跟着,他的脖颈被锋锐的躯干抵住。同一时间,巡逻机器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圆,而西泽和裴,就在圆的最中心。 西泽脑子里有点发麻,到目前为止,他都没从自己变成人类公敌的认知中反应过来。因为裴挟持了人质,所以那些已经将他们围住的巡逻机器人只是在缩紧包围圈而没有发动进攻。 机器人眼中的红光不断闪烁着。 被挟持的军校生应该还没有上过战场,看到挟持他的是一个高大的虫族,尤其是那沾着血的躯干正抵在他的脖颈上,他几乎要吓的昏厥过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那急促闪烁的红光越来越近。 ——虫族。虫族。危险。危险。清除。清除。 无机质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就在裴捏紧那个军校生的脖颈,将他抓到半空中的时候,那些急促闪烁的红光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几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从机器人后面走了出来。 被裴捏在手中的军校生几乎要窒息,踢蹬着双腿挣扎着,裴将西泽抱的更紧,正要动作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男人按了一下耳中的微型通话器,目光转到裴和西泽的身上,“和我们走一趟吧。” 裴没有回答,浑身绷的紧紧的,一副随时会发动攻击的模样。 西泽抓住裴的胳膊,问道,“你们要带我们去哪?” 和裴的虫族形态不同的是,西泽完全像个普通的人类omega,虽然巡逻机器人判定是两个虫族,但他这个柔弱的模样仍然会让人产生迷惑。面对裴的时候目光冰冷的男人,在看到他之后神色缓和的一些,“有人要见你们。” “谁?” “王的一个客人。” 西泽已经猜出是谁了,但为了自身安全又追问了一句,“是杰斯,对吗?” “是的。” 西泽松了一口气,安抚性的碰了碰裴捏紧那个可怜军校生脖颈的躯干,“裴,把他放下来吧。” 作为虫族,陷入人类的包围圈,绝对不是一个好的体验,但裴还是听从西泽的话,松开了当做人质的那个人。围着两人的巡逻机器人让然没有散开,眼中的红光却已经稳定下来。几个男人在前面带路,这些机器人就仿佛监控一样跟在两人身后。 西泽和裴在登上飞行器之前,被半强制的戴上了特殊晶体制作的手铐,因为西泽的配合,那几个男人对于西泽就没有像裴那么戒备。 裴被戴上手铐之后,脸色一直都不太好,暗红色的眼睛有些阴沉。西泽握住他的手腕,不住的安抚着他。 坐在前面的一个男人转过头来,在他们的记忆里,虫族可都是只知道疯狂杀戮的生物,能听到这样温和的安抚,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你是虫族?” 正在和裴说话的西泽,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他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坐在西泽旁边的裴,却一直是暴躁不安的状态,听到那几个男人和西泽说话,他忽然前倾身体,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掌紧紧抓住那隔开的几根栏杆。西泽也发现了裴的异常,好像被戴上手铐之后,裴就变成了这样。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坐在前面的男人下一句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是你没有伪装的本体吗?真奇怪,虫族也有像你这么弱的吗。” 他这句话等于间接告诉了他,那个手铐能卸除虫族的‘拟态’。 男人抬手按了按耳后的东西,他的眼睛前就浮现出一层蓝色的像是眼镜一样的隔膜,在认真审视了西泽几次之后,对同伴说,“确实是虫族没错,不过……他的构造好像和一般的虫族不一样。” “不一样吗?” 抓着栏杆的裴手上用力,那坚硬的东西开始发出裂开的声音,几个男人马上露出一副戒备的姿态,西泽想见杰斯,就轻抚裴的后背,“裴,别这样。” 他的碰触安抚了狂躁不安的裴,裴松开栏杆坐了回来,他暗红色的眼珠,在那几个望着他的人类中徘徊了一圈,然后抱住西泽,转过身,张开那黑色的躯干,将几个人的视线通通隔绝开。 …… 西泽见到杰斯的时候,特洛耶也在一旁。 杰斯看见他,一下站了起来,想叫他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又忍了回去,只担心的问了一声,“没事吧?” 西泽摇了摇头,杰斯看到了他手上的手铐,眉头一皱,问身后的特洛耶,“能打开这个吗?” 特洛耶的视线落在裴的身上,像是在疑惑什么。他听到杰斯的询问,回答说,“可以。” 他的声音刚落,西泽和裴手上的手铐就忽然发出‘咔’的一声响动,然后就自动打开掉在了地上。 摆脱了手铐的裴脸色好了很多,但依然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特洛耶忽然站了起来,从桌子后绕了过来,走到了裴的身边,然后充满犹豫和不确定的叫了他一声,“裴?” 失去‘拟态’的裴,和人类形态只有一分相似。他听到特洛耶叫他,暗红色的眼睛转了转,落在了特洛耶的身上。 陌生的目光。 一旁的杰斯问,“你认识他吗?” 特洛耶退开几步,脸色也恢复如常,他没有回答杰斯的问题,反而问他,“这两个虫族,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 特洛耶坐回了桌子后,他从始至终没有看西泽一眼,“第一星可不欢迎虫族。” 西泽知道,作为帝国领袖的特洛耶,对侵犯帝国的虫族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听到他这样说出来,心里还是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他帮助特洛耶杀掉了虫后,但是现在他变成了虫族,特洛耶就要驱逐他。 “我和特洛耶还有事要谈。”杰斯走到西泽面前,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紧跟着变的温柔起来,“出去等我。” 西泽猜也是两人谈话的时候,杰斯忽然发现了他们差点被抓起来,所以才找特洛耶把他们两个人带过来的。现在脱困了,他该松一口气的。 听从杰斯的意思,西泽带着裴出去了。 变成虫族形态的裴,和人类世界格格不入,西泽觉得自己也是,他站在裴的旁边,“刚刚那个手铐让你很不舒服吗?” 裴点了点头,确切的说,不光是刚刚那个带着电流的手铐,人类的一切他都不喜欢。 西泽大概有些明白,裴当初只身留在第一星的感受了,“杰斯出来之后,我们就离开吧。” 裴没想到西泽会这么说,他还以为西泽会留在第一星呢。 西泽捉住裴的手,偏过头看他,“现在我也不是人类了,第一星不欢迎我。” “西泽……” “我们去旅游吧,去蔚蓝之星,去罗烈萨星,回第九星也行,去哪里都可以。”西泽对于第一星不存在什么归属感,只是呆的久了,有些东西会生出些微不舍来。比如他不舍得这里被毁灭。更多的就没有了。 裴捧着他的脸颊,覆盖有鳞片的手掌,抚在脸上有些粗糙,西泽被磨蹭的不自觉眯了一下眼睛。 西泽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裴变成虫族之后的脸,他以前很害怕,总是在和他对视的时候,不自觉偏开眼睛,甚至在两人最后一次在黑暗的洞穴里做的时候,也是这样。但他现在很认真的在看着裴。 就在裴的吻要落下来的时候,一道脚步声令西泽慌乱的推开了裴,然后扭过头,就看到了从宫廷里走出来的杰斯。 西泽没有多想,但裴却知道,杰斯是故意的。他故意发出脚步声,来打断他们。 西泽推开裴站稳,脸上还有些泛红,“哥哥,你和特洛耶谈完了?” “嗯。” “那我们走吧。” “离开第一星吗?” “嗯。”西泽对特洛耶那句,第一星不欢迎虫族耿耿于怀,他知道第一星的安全和变成虫族的他,在特洛耶的心中比重如何。他也不去奢望什么,选择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没什么好后悔的。 “好。”杰斯没有告诉西泽,特洛耶和他谈的内容中,包括不计一切代价的去虫族找回西泽的尸骨。 但是现在裴虫族的形态是个问题,维持这个形态估计星航舰都登不上去。还好杰斯随身带着抑制剂,他原本是给西泽准备的,没想到却在裴身上派上了用场。三人到了偏僻的地方,西泽给裴注射了一针抑制剂,裴很快就变回了omega的模样。 杰斯说,“我已经联系了加里斯,他在第二星等我们。” “第二星?不会被发现吗?”西泽当初选择从第六星乘坐星航舰,就是怕被发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被发现也没什么。”杰斯说。 西泽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反正也不会再回来了,被发现确实没什么。 “那,走吧。” 三人走出去很远,西泽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当初他来找特洛耶要治疗仪的时候,特洛耶就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他,目送他离开。现在他又站在这里,但特洛耶却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他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守护着整个帝国。 落日的余晖让这古老的宫殿染上了绚烂的色彩,西泽收回了目光,回过头,发现裴和杰斯都在前面等他。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走吧。” “嗯。” …… 和杰斯结束谈话的特洛耶和往常一样来到宫中的神殿里,那尊屹立的雕像被穹顶落下的光染的斑驳绚烂。 特洛耶抓住那雕像的指尖,是冷的。 “西泽,我很快就能接你回来了。” 和杰斯的商议,就是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取一些虫巢的资料,毕竟和帝国相比,活跃在宇宙中的星际海盗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西泽,我还见到了裴。” “不过不重要。” “我只想快点接你回来。” 冰凉的指尖碰触到了脸颊。 “我很想你。” 487、搜魂曲(九) “西泽——” 温热的手指拂过面颊上落的短发, 西泽又往被子里缩了一些,喉咙里也不自觉发出嘟哝声。 站在床边的人此刻坐了下来, “西泽,该起床了。” 双手扯着被子盖过了脸。 “你不是想去罗烈萨星吗, 我们已经到了。”杰斯俯下身,用手轻轻握住西泽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 西泽含糊不清的说,“再睡十分钟。” 杰斯叹了一口气,他这样温柔的方法实在叫不醒西泽,“半个小时之前,你就这么说了。” “就十分钟。” 知道再这么拖下去,可能西泽这一天都要呆在床上, 杰斯握住他的手腕, 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正在睡觉的西泽忽然被挤到床上来的杰斯吓了一跳,回过头用惺忪的睡眼望着他。 杰斯靠着床头坐着,把西泽圈进怀里, 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衣服, 一件一件的给西泽穿上。西泽靠在他的怀里,歪着头,又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杰斯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问他,“西泽最近好像越来越贪睡了。” “有吗。”西泽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杰斯握着西泽纤细的手臂,将袖口的扣子也细致的帮他扣好。西泽从和他回到星航舰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懒散, 起先是裴叫他起床,但裴不忍心打扰他,就只能换他来做这个恶人了,“西泽,把腿抬一下。” “唔。”西泽将交叠在被子里的腿抬了起来。 杰斯把裤子给他穿上,西泽的腿实在太纤细了,在他怀里就仿佛个精致的人偶似的。 等到衣服穿好之后,西泽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他本来就是懒散的性格,在温室里呆久了,只会越来越懒,尤其是杰斯和裴还这样纵容他,“感觉这么下去,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杰斯低笑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西泽仰起头,看见杰斯在帮他梳头发。他才来的时候,头发还刚到耳后的,现在都已经过肩了。 “罗烈萨星上有奇特的物种,西泽应该会喜欢。”帝国在重建中,海盗们也失去了趁火打劫的兴趣,现在整个星际海盗团,都在跟着他们的老大在星际里游荡。 西泽有些好奇,“奇特的物种?” 杰斯扶着他从床上站起来,带着他往房间外走去。走过星航舰开放的透明长廊,西泽看到了外面的场景——非常漂亮和壮烈的火山地貌,除了滚烫的岩浆,还有那些长着火红色翎羽的鸟类在低空盘旋。他这段时间和杰斯去了许多人迹罕至的星球,见到的奇特景象,是他凭借幻想都描绘不出来的。 离开星航舰,热气扑面而来,但还好这温度并不算难捱,西泽跟在杰斯身后,绕过一个火山岩,忽然看见一道人影,西泽吓了一跳,定睛望过去,才发现是蹲着的裴,裴蹲在一块已经凝固的岩浆旁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西泽和杰斯走过去,见到的是一具嵌在凝固岩浆里的黑色骸骨,这骸骨很是奇异,它四肢奇长,坦露在外面的背部上,有一道明显的白色包裹物。 “裴。” 西泽走到近前叫了一声,裴才惊醒过来。 “这是什么?”西泽和裴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没见过裴这样反常的样子。 裴神情有种奇怪的凝重感,“虫族。” 西泽见过不少虫族,但却从未见过这个形态的虫族。裴和他解释,“这应该是‘始祖虫’。” 在帝国的记录中,虫族是在已经毁灭的星球上进化的生物,只活跃在和人类相邻的星球,以生物的血肉为食,连虫族自己也这么以为。但是在罗烈萨这颗炽热的死亡之星上,他们看见了虫族的始祖。 那具骸骨已经残缺不全了,如果强行从岩浆中挖出来,可能会碎掉。裴看了许久,才站了起来。 西泽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每个生物都会本能的探寻自己是从何处而来一样,连生为虫族的裴,也不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在罗烈萨星上逛了一段时间之后,杰斯捉了几只火红色的鸟做收藏,三人就一起回到了星航舰上。西泽看裴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在吃完晚饭后,去他房里和他谈了一下。 裴确实在想虫族的来源,他并不是以人类为食的虫族,和西泽离开虫巢之后,他正常的摄取人类的食物,这么久了仍然活的好好的,这让他对虫族宣扬的‘杀戮生存’本能产生了质疑。而罗烈萨星上看见的一切,加深了他的质疑。 西泽在和他的谈话中,了解到了他的想法,说实话,西泽虽然变成了虫族,但内里却仍旧是人类,比起看人类和虫族长久的厮杀下去,他更希望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和平共处。而这个平衡点,很可能就是曾在没有人类痕迹的罗烈萨星上生活过的‘始祖虫’。西泽在认真考虑之后,决定在回到虫族后,试着去改变一下虫族和帝国的关系。虫族的强大和极弱的繁衍能力和人类是两个极端,而宇宙广袤,这两方完全可以划分领地之后和平相处。 裴不关心人类怎么样,但看到西泽因为这个想法而眼睛发亮,他也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西泽在离开裴的房间之后,和杰斯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杰斯没有西泽想象的那么高兴,他只是用充满有忧虑的口吻问西泽,“你还是要回虫族吗?” 西泽被他问的语塞。 杰斯在竭尽全力的对他好,他感觉的到,甚至连裴的存在,杰斯也都默许了,但是让西泽回到虫族这件事,就仿佛西泽要离开他。 “哥哥……” 金色的眼睛黯淡下来,杰斯有些勉强的露出一个微笑,“西泽,我有点累了。”说完,杰斯就转身离开了,西泽因为杰斯的这个反应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去找杰斯的时候,加里斯有找了一堆借口来敷衍他,最后他也只能独自回到房中休息。到半夜的时候,杰斯忽然来到他的房里,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西泽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杰斯,他回过头想要看他,杰斯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背上。 “西泽。”他的声音有些闷。 无法转过头的西泽只能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嗯?” “我很害怕。” “从你回来的时候就在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 “害怕你回到虫族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或者说,你再一次回到那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黑暗中的呢喃,带着和白天温柔的杰斯截然不同的失落感。 西泽知道杰斯在担心什么,杰斯看到了那个未知的世界,而他从来又没有主动和杰斯解释过什么,这就让杰斯生出了这样一种不真实的惶恐。 西泽翻了一个身,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黑暗中,他和杰斯已经是面对面。他的手触碰到杰斯的脸颊,摸索着亲上他的嘴唇,单单一个吻,并不能消除杰斯的恐惧。 “哥哥,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一直是西泽没有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现在,好像到了一定要说的时候了,因为我知道,我又要离开了,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但是应该快了。” 西泽感觉到杰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从这个世界死掉之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了杰斯。包括他在那个世界收养的一个弟弟和自己全部的生活,在讲到为生活所迫,需要穿上女装去维持生计的时候,杰斯忽然抱紧了他,“西泽,不要再说了。” 他一直想知道的,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现在听西泽亲口讲述给他听,不知怎么就很难受。 他的西泽,他一直珍惜的西泽。 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旦过去之后,就好像变得无足轻重了,西泽自己讲述没什么感觉,但抱着他的杰斯却已经发起抖来了。 “你还要回那个世界吗?”一想到西泽在那个世界所经受的,还有那一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如果没有他,西泽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杰斯不敢往下想。 “嗯。” 杰斯将西泽抱的更紧一些。他不能原谅一切伤害过西泽的人,尤其是那个所谓的,需要西泽来照顾,最后却那样对待西泽的,弟弟。 “我也想留下来,但是……”西泽感觉的到杰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的口吻也有些无奈,“我没有办法自己决定。” 杰斯沉默着,比起接受裴,西泽的离开更让他难以容忍。如果西泽再一次离开,他可能会……放弃活下去吧。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执念的东西存在了。 “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留下来的冲动。”西泽抱住杰斯的脖颈,他看不到杰斯,却能感觉到他温热的眼泪渗进自己的头发里。 杰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紧紧的抓着西泽的袖口,“西泽,留下来……留下来。” 西泽没有回答,他决定不了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回到那一个世界之后,迎来的是死亡或是又一个新的世界。也许新世界会很美好,但是……他已经有些不舍眼前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杰斯带着满满眷恋的嘴唇贴了上来,他的唇瓣上沾了湿热的液体,是苦的。 …… 在罗烈萨星逗留两天之后,杰斯将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第九星,裴知道西泽的打算,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杰斯,但杰斯从宣布这一切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西泽坐在桌子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忍不住去问他,“西泽,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杰斯有些奇怪?” 裴会主动提起杰斯,已经足够证明他现在的状况有多奇怪了,但西泽只是敷衍一笑,“没有吧。”说完,也站起来离开了。 星航舰往第九星航行而去,作为要回到虫族的裴,也没有感到任何开心的感觉。他经常在窗户旁看到紧抱着西泽的杰斯,从前杰斯独占西泽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抱着他,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边抱着他一边落泪。仿佛是要诀别。 第九星越来越近,裴心底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大,终于,星航舰返回了虫巢,迎接虫后的虫族们,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虫巢。西泽从星航舰跳下来,裴跟在他身后,两人往虫巢里走去的时候,身后的杰斯忽然叫住了他。 裴看着西泽转过头,他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杰斯……就太奇怪了。 杰斯用近乎央求的口吻对西泽说,“留下来,西泽。” 西泽也点头同意,然后继续往虫巢里走去。 裴直觉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和西泽明明已经说好了,只在虫族呆一个月,就去找杰斯的,但是为什么杰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数不清的虫族将西泽围在中间,停在第九星的星航舰,一直没有起飞,裴有些忍不住了,他上前两步,抓住西泽的手,“西泽——” 西泽回过头,“嗯?” 看着他的眼睛,裴一下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裴?”西泽没打算告诉裴,告诉杰斯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知道真相的杰斯很痛苦,他不愿看到裴也痛苦,起码在他还留在这里的时候,不要看见他痛苦。 裴回过头,看到星航舰已经升空,他松开西泽的手腕,“没什么。”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去,深沉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蓝光包裹而来。 他在害怕什么?西泽只是为了人类和虫族的和平相处而回到这里,如果人类真的能与虫族和平相处,西泽一定会很开心,如果不能也不要紧。西泽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裴这样安慰自己。 …… 回到虫族的西泽,让虫后的护卫队,将一些虫族聚集起来,将他在罗烈萨星发现‘始祖虫’的事告诉给他们。第九星对虫族来说,更像是个临时居住地,这里并不适合虫族生存,所以虫族才一直试图侵占帝国更多的星球,以找到自己合适的居住地。西泽作为虫后,在虫族中具有最高的权利,他提出了移居罗烈萨星的建议,但是在一开始并没有得到多少响应。 西泽知道这些虫族在犹豫什么,第九星虽然不是适合虫族居住的地方,但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许多年了。在虫族目前已知的星球上,第九星是最令他们感到舒适和自由的。 西泽也不着急,他提出先让一部分的虫族,去罗烈萨星居住一段时间,如果适宜在考虑移居。这个提议得到了小部分虫族的同意,他们答应前往罗烈萨星,在他们前往的前一天,西泽在虫巢里见到了潜入的人类。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要考虑移居,虫族对防御松懈了很多,这一小部分人类,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理,趁机潜入了虫巢。在其中几个被虫族识破并抓住之后,虫巢里就进入了混乱中。 裴和西泽正呆在一起,所以那个闯入的人类,被裴轻易的抓住。外面虫族散布的信号声越来越大。 闯入到这里的人类,也没想到会在虫巢里,看到保持着人类形态的虫族。在他看到西泽的那一瞬,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见了omega,但西泽身旁守护着的裴,又让他知道这个比omega更要精致漂亮的男人,绝对不是人类。 “裴,放开他吧。”西泽会回虫族,就是想让人类和虫族试着和平相处,他自然不想伤害更多无辜的人类。 裴听从他的话,将那个人类放开。 被放开的人类,马上想要逃出去,西泽叫住他,“你最好不要出去,外面有巡逻的虫族,你会被撕碎的。” 听到这句话的人类,马上停下脚步。 “裴,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西泽听到外面吵嚷的声音,应该是不止一个人类闯入虫巢引起的。 裴看着那个人类,有些犹豫。 “没事的,你出去吧。” 裴在临走之前,毁掉了那个人类所有的武器,还提醒了西泽,外面有虫后的护卫队,只要他叫一声,他们马上就会进来撕碎这个人类。做完这一切的交代,裴才离开这里去外面探听虫巢里这骚乱的来源。 西泽正靠在虫茧上看书,变成虫族之后,他的视力都变的非常好,只要有一点光线,他就能看清面前的东西。裴走了之后,他合上书站了起来,望着那个人类,“你为什么会来虫巢?” 这个人类大概是个军人,刚才被裴那样恐吓,都没有崩溃,他只是防备的看着西泽。 西泽把书放在一旁,走了过来。光亮已经足够让对方看清他了。 和黑暗危险的虫巢相比,人类模样的西泽,实在是无害的让人提不起任何戒备。 “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的。”西泽还在提醒他。 “你是人类吗?”虽然知道出现在虫巢里的不可能是人类,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西泽摇了摇头,“我是虫族。” 对方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望着他。 门口传来喧闹声,这个人类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而外面的虫族似乎要闯进来,但因为一些缘故,他们只站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什么,西泽回答了一声,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这个人类并不懂虫族的语言。 “我说我没事,他们就走了。”西泽说。 这个人类知道西泽是救了他,他对西泽的戒备就更小一些了。 “你为什么会来虫巢?”西泽在这个时候又问了一遍。 “执行命令。” “命令?”西泽看到他衣服上的徽章,是皇室的徽章,眼前这个军人,应该是为特洛耶服务的,“什么命令?” “王让我们来找一具尸骨。” “尸骨?” “是的,是在一年前,杀掉虫后的那个人的尸骨。” 西泽脸上的表情忽然变的有些奇怪,“你们找他干什么?” “王要我们带他回第一星。” 西泽都没有想到,特洛耶居然还会记得他,他心里涌上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那具尸骨已经被安葬了,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西泽无法阻拦虫族杀那些闯入虫巢的外来者,他只能救下眼前这一个,“你在这里呆一会,等会我会让裴带你出去的。” 这个时候,这个人类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西泽转身走回了虫茧旁,他在等裴回来,但是等他弯身去捡那本书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在慢慢消失了。这一次,这么快……吗? 488、搜魂曲(十) 将衣服拉下来, 挡住已经逐渐消失的手指,西泽没有再去捡地上那本书, 而是像刚刚那样靠着巨大的茧坐了下来。 昏暗的环境下,有限的视力会让人陷入恐慌中, 尤其是这个已经没有武器自保的闯入者。西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每一声从外面传来的声响,都会让他抑制不住的加重喘息。西泽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在他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你放心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站在门口的人类,听到西泽的声音, 慢慢走了过来。 因为手指正在消失, 西泽将藏在袖子里的手臂放在舒展开的腿上。星星点点的蓝光落在他身上,给人以身处梦幻之感。 “你……”闯入者正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看不清进来的人,紧张的浑身肌肉紧绷, 但西泽却看的清清楚楚。 裴进来之后, 看到那个人类正站在西泽的身旁,他有些不悦,但没有表露出来,“有几个人类混入了虫巢,不过都已经被抓住了。”除了眼前这个。 西泽点了点头,他猜也是这样,虫巢昏暗, 对于虫族以外的生物,即使有地图也很难分清方向,“裴,你把他送出去吧。” 裴看了一眼闯入者,“走吧。” 闯入的人类回头看西泽,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的虫族,很可能他一出去,就会被撕的粉碎。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个带他出去的虫族,已经转身走到门口了。 西泽还坐在虫茧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整只手臂都已经消失了。 “裴——” 已经带着人类走到门口的裴转过头,“怎么了?” 西泽仍旧坐在那里,“你过来。” 裴舍下那个人类,走到了西泽的身边。西泽坐在地上,他单膝跪下来,凑到他面前,暗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西泽。 西泽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忽然叫他的名字,“裴。” 裴已经觉得,西泽和他刚刚出去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明明,西泽还是西泽。 “快点回来。”不太想,这就变成最后一面。 裴听到他说的话,忽然笑了起来,“嗯。” 西泽看着他的笑容,忽然的就有些酸楚,“裴。”他从回到虫巢就一直和裴呆在一起,却仍然在分别的时候感到不舍。 裴仍旧在等候着他要说的话。 “我很喜欢你。” 裴正因为这句话而雀跃的时候,西泽的嘴唇又贴了过来。他双手紧握又松开,想要抱住西泽,但西泽却忽然缩了回去,“去吧。” 没有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裴站了起来,带着那个人类离开了。西泽在他走后,将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了出来,已经消失到手肘了。他背靠在茧上,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裴将那个人类安全带出虫巢之后就马上折返了,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所以脚步比刚才要快的多。等到他终于赶到,看到安然坐在那里的西泽,他松了一口气,承认自己刚才是多虑了。 “西泽,我把他送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坐在那里的西泽,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裴大步往西泽身边走过去,西泽忽然叫住他,“别过来!裴——” 裴的脚步顿在原地。 “西泽?” 西泽刚刚还想不要是最后一面,现在却无比不想以这个模样见到裴。裴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大,他不顾西泽阻拦的话,走到西泽面前,西泽低着头,似乎很是沮丧的模样,他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西泽!” 一直低着头的西泽终于抬起头来,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向裴笑了笑,眼睫垂下来,口吻有些懊恼,“我也想留下来的。” 裴忽然想到了杰斯将他送回来时说的那句话,好像要在此刻得到印证一样。 “但是,对不起,裴。”垂下的眼睫抬起,红色的眼睛有些湿润,然后他就在裴的面前,消失了。 裴到西泽完全消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虫后的护卫队需要请示虫后进来的时候,听到声响的裴才像是被惊醒一样,他跪下来,去抓西泽的衣服。 是空的。 “虫后呢?”护卫队的虫族们在这里没有发现虫后的踪影。 裴却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话,紧紧的抓着落在地上的衣服,将脸深深的埋在其中。 护卫队走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喂,我问你虫后呢?” 裴的肩膀颤抖的不像话,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抱着衣服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西泽的名字。等到虫后的护卫队察觉到异常,抓着他的肩膀强制性的把他扳过来质问他的时候,才发现裴的眼睛里是空的。 …… 星际海盗的星航舰并没有离开第九星的周围,海盗们,包括加里斯,都知道他们的老大是在等西泽回来。 加里斯觉得很烦恼,西泽回来的时候,杰斯的开心溢于言表,但现在不知道怎么了,他又回到了听闻西泽死讯时候的状态。加里斯都忍不住猜测,难道是西泽和裴私奔,然后把他甩了?虽然很荒唐,但越想越可能。毕竟西泽现在是虫族,和裴在一起,好像是最合适的。 杰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星际海盗内部并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决定,所以他拥有极大的空闲时间。加里斯去看他的时候,发现杰斯盯着房间里的那个摇摆的时钟发呆。 加里斯倒了一杯咖啡给他,在心里准备着怎么和杰斯提到他和西泽的事。但是没有等到他开口,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杰斯先一步开口,“加里斯,这个宇宙中,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吗?” 加里斯认真的想了一会,“没有……吧?”星际海盗本来就横行宇宙,只要他们愿意,哪里都可以去。之所以后面加上疑问,是因为杰斯现在的状态让他不知道哪个算最佳答案。 “除了帝国以外,还有衍生出文明的星系吗?” 加里斯站在杰斯旁边,他的影子正好落在杰斯搁在桌子上的手上。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衍生出文明的星系很多,他们组成了现在的帝国,拥有最高科技的第一星凌驾于科技落后的所有星球,文明皆被帝国统率。 加里斯知道的,杰斯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一丝希望。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加里斯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从西泽身上来和杰斯沟通,“杰斯,你最近,状态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杰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房间里的气氛因为他的缘故而凝滞。 “如果是因为和西泽出现矛盾的话……”加里斯十分艰涩的说着,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海盗成员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闭着眼睛的杰斯眼睛掀开了一道缝隙,黯金色的目光透了出来。 “不好了,首领!” 一般的情况下,绝对没人敢乱闯杰斯的房间,加里斯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严肃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虫族,虫族和帝国宣战了!” “什么?!”加里斯头发都恨不得要竖起来。他们现在就在第九星周围,没有什么征兆,怎么忽然就宣战了? “第九星的虫族,正在前往第八星!” 加里斯还没说什么,站起来的杰斯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马上去调查,虫巢里发生了什么。” “是!” 虫族和人类之间的战争,才停歇了一年,双方都知道这个时候陷入战火的下场势必是两败俱伤,那么为什么会…… 难道是西泽?因为虫后回来了,所以这些虫族才会放手一搏。不不,如果是别的虫后,这样的可能还会有,但西泽是人类,他绝不会这样做的。就在加里斯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的时候,杰斯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吊钟忽然撞响,发出的沉闷响声,让加里斯浑身一震,清醒了过来。现在可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如果这场战争真的打响,那么……很可能是两个种族的毁灭。 加里斯追着杰斯走了出去,长廊的透明玻璃外,他们看到数不清的虫族正在往第八星的方向赶去。简直……就是一场大灾难到来的前兆。 出去打探消息的海盗成员很快就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帝国派了一支部队潜入了虫巢。就在今天。” “虫后消失了。” “虫族一致认为,是人类再一次杀了他们的虫后。” 虫后就是西泽,西泽消失……加里斯忍不住偏过头去看杰斯的神色,杰斯的神情非常奇怪,就像是早已经知道了一切一样。 “杰斯,西泽他……” “……他走了。”从将西泽送回虫巢开始,杰斯就预料到,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回他的西泽了。 “他去哪了?”杰斯这个模样,绝不像是初闻西泽死讯的样子。作为西泽的兄长,他一定比所有人都清楚。 杰斯看着星航舰外,那些往第八星蜂拥而去的虫族,露出一个有几分虚幻的笑容,“我不知道。” “杰斯!” “他还是走了。”在不久前,才被点亮的,仿佛像太阳一样的目光,在此刻又沉寂进了一片黑暗中。 489、赴梦来(一) 后面有人在跟着她。 路灯下, 捏着挎包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几道瘦长的黑影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她加班加到太晚了,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夜,虽然听同事说要过周围不大安全, 但也没想到这样的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女人一边回头看,一边加快了脚步。跟在后面的几道黑影,也加快了脚步,在昏暗的路灯下,可以看出是几个中年男子。 该死!该死! 看见那几个看着都不像好人的人追上来,女人慌张的往前面跑去, 这里离她租住的公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因为才出来工作不久,身上没有多少积蓄,只能租住离公司很远的廉租房。 身后那几道黑影也跑了起来,女人看到一道火星掉在地上, 像是其中一个人抽的烟。 细长的高跟穿在脚上, 实在跑不快,因为太晚了,周围连可以打的的士也没有,女人害怕的要哭出来,如果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追上的。 “喂——”追在后面的男人在喊她。这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 前面有一条夜市街,她经常会帮同事去里面买些便当, 所以她对里面很熟悉,但是因为现在都是物业,那条夜市街上也一片漆黑,只有地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塑料盒,显出的惨白的光。这里不是她回去的路,但是为了摆脱身后那些追上来的男人,她还是一头扎了进去。但是后面那几个男人发现了她的意图,也追了进来,在一段慌不择路的奔跑中,她细长的高跟踩进来混杂着污水的排水口,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就再也动不了了。后面几个男人,就趁着这个空档追了上来。 确实不是好人,追上来之后,把她一直拿着的挎包拽走了,顺便还凑近了打量她身上还有没有可以藏值钱东西的地方。 知道跑不了了,女人抱着头蹲在地上,“钱都在包里了。” 大概遇见过不少这样只求自保的女性,这几个男人显得轻车熟路,在一番言语戏弄之后,伸手来摸女人的胸脯。才出社会不久的女人明显没有遭遇到过这样的阵仗,被碰了一下就尖叫起来。但周围都是漆黑一片。 这几个男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把崴了脚的女人从地上扶起来,然后钳制着她,不管她的意愿,拽着她往前面走,女人害怕的不住求饶,但只惹来那样恶劣的笑声。前面有一片暗影,靠着墙,像是个摆放在那里的垃圾桶——这些人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们走过去,看到那双伸展出来的双腿,才发现这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穿着很奇怪,胸前是一排银亮的排扣,靠在墙上,歪着头。 “搞什么啊,是个醉鬼啊。”嘟嘟哝哝的男人,松开了对女人的钳制,蹲下去搜那个人的口袋。 “穿的好奇怪。”不光是这些男人这么以为,连那个女人也发觉,这‘醉鬼’穿的一身金白色的制服,暴露在光线下的袖口上,还有十分华丽的图案。 忽然,这个男人动了动,但那些搜他口袋的人却并没有停下动作。歪在阴影里的头动了动,紧跟着发出一声苦闷的声音,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几个人,有一个人甚至还在翻他胸口的口袋。 “喂——” “救命!救救我!”看到他醒了,女人尖叫着向他求救。 正准备去问这几个男人在干什么的人,忽然停顿下来,面前那个搜他口袋的人动作还没有停,这个举止已经让他很不适了,抬手只是一推,那个弯着腰在他口袋里翻找的男人,就像个断线风筝一样,往后栽倒过去。这一幕明显吓到了剩余的几个男人。 在这里醒来的人当然是沈清淮,上一刻他还在虫巢,下一刻就到了这个地方,昏暗的路灯和眼前这几个人的打扮,无一不是再告诉他,他又回到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来了。在他扶着墙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的男人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黑暗中,只有那个倒地的男人,不断发出痛苦的□□声。 倒在墙根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从夜市外面照进来的路灯,让所有人看清了他的相貌——非常高挑的男人,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亚裔。他的穿着也很奇怪,简直就像是从那油画里走出来的英俊军官。 “喂,别过来!”黑暗中,反着光的匕首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沈清淮这个身体,用的是西泽的,作为进化人种顶端的alpha,这些人在他面前连软弱无力的omega都不如。沈清淮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他只是很平常的一抬手,面前那个拿刀的男人,就被他捉住了持刀的手,轻轻一拧,惨叫声和骨头错位的响声一起响了起来。 大概被眼前这个男人压倒性的力量和气势吓到了,在剩余几个人的几秒呆滞后,就不顾同伴的四散逃开了。沈清淮自己都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抬起自己刚才轻易拧断别人手腕的右手,认真的看了看。 别留下来的女人瘫在地上,松了一口气,“谢……谢谢。” 沈清淮这才又注意到她,“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谢谢。”女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道谢,她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刚才崴了脚,根本无法站稳。沈清淮看到了她肿起来的脚踝,伸手过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这一扶,女人直接倒到他怀里去了。 沈清淮以前也有过搀扶别人的事,但是那时候他觉得吃力的很,现在却不同,面前这女人并不算矮,倒在他怀里,却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沈清淮胸前的排扣,凑近了看,才会发现每一颗扣子上都有精致的白蔷薇。衣服的用料也有些不同于一般布料的坚硬。 “那个,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我……” 这个世界可不和别的世界一样,尤其是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住宿什么的都是问题,沈清淮想了想,答应了。 扶着的姿势弄的两人都走不快,沈清淮直接把这个女人背了起来,在女人的指路下,往前方的公寓走去。因为确实有些远,所以走了一会,女人就趴在他背上和他攀谈起来,“你也住在这一片吗?” “不是。”背着女人的沈清淮,气息都没有乱。 “那……” “我算是来旅游吧,不过到这里的时候,钱和身份证都丢了。” “啊?”因为被他救了,女人对他的态度很温和,“那你住哪?” “目前没地方住。” 女人本来想说,自己公寓里有一间空出来的房间,但是又觉得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这个不太合适,所以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犹豫着,“你是演员吗?穿这样的衣服?” “啊?算是吧。”沈清淮满脑子都是他消失的时候,裴的表情。他不想告诉他,让他一直伤心,但是在最后一刻,裴亲眼看着他消失的时候,那目光让他难受的要命。 女人趴在他的背上,她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英俊异常的容貌,再加上他高挑的身材,一定是明星对吧。 沈清淮的头发有些长,用缎带绑着,背女人的时候,那一缕头发从肩头滑落下来,显得有几分慵懒的味道。刚才因为太害怕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女人,现在开始心跳加速起来。 “就是那个公寓吗?”沈清淮问。 女人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嗯,是的。” 沈清淮把她放下来,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从刚才就犹豫不决的女人忽然叫住他,“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先住在我这里。” 沈清淮虽然也挺为今晚住哪而发愁,但听到女人的邀请,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算了,你也不太方便吧。” “不,不是,我的舍友刚辞职搬出去,有两间房。”女人看着在路灯下,愈显得高大俊美的男人,只觉得今晚……有点像是偶像剧里的桥段。虽然她从来不追星什么的,但是面前这个男人,简直是比荧幕里的明星都还要耀眼。 “那打扰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嗯。”女人低着头,带着他往公寓里面走去。 沈清淮一路都在环顾四周,他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自己是离开了以前住的那个城市。 女人带着他进了公寓,不算太大,女人带他进来之后,和他说了些东西的摆放之后,就把自己锁放进去了。沈清淮能理解独居的女生对陌生男人的防范,他现在还不困,alpha的身体让他无时无刻都精力充沛。他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起问题来。每个世界他都回去了一次,但是都没有呆太久,也就是说,如果这一次他再死了,会有三个可能,真的死了,进入下一个世界,或者四个世界再重来一次。三个结果里,只有一个是沈清淮可以接受的。正在他思忖的时候,房间里的门忽然打开了,女人走了出来,看见他的时候,目光马上闪躲开,然后慌张的进了浴室里。当然,进去之后,清脆的反锁声又响起了。 还是明天天一亮就走吧。沈清淮想。 客厅里有一大面衣装镜,沈清淮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自己,这是西泽的身体,从前因为身旁有杰斯和裴,他从来没觉得这个身体怎么样,但是现在到了这个世界,才发现西泽很高,大概一米八左右。而因为alpha的体质,按照今晚遇见的那些家伙为标准,他大概能一个打十个? 因为陌生男人在,没有洗澡只是卸了妆的女人从浴室里又出来了,她看到站在镜子旁的沈清淮,脸微微有些红,“我洗好了,你要洗澡的话,现在可以了。” “嗯。谢谢。”沈清淮笑了一下,面前的女人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虽然他原来那个身体也很英俊,但毕竟因为宅的太厉害,体力方面简直差劲透了,但西泽的身体不一样,他很强。西泽因为这个认知兴冲冲了一阵,但是想到裴和杰斯,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老实说,他没什么兴趣去报复这个世界上的那些混蛋,甚至都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他只想回去,回之前的哪个世界都可以。 胸前什么东西在发烫,沈清淮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枚钥匙,那是杰斯给他的钥匙,能开启星际海盗宝库的钥匙。这把钥匙制作的材质也非常珍稀,此刻被沈清淮握在手里,还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沈清淮抓着这把钥匙,就这么发呆到了天亮,女人从房间出来,看见他还坐在那里,有些诧异,“你昨晚没睡吗?” “睡不着。”沈清淮把钥匙收进了衣服里。 女人以为他是为身份证和钱丢失的事而发愁,正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沈清淮站了起来,“天亮了,我就先走了。”在他走出门的时候,女人忽然追了上来,从挎包里拿了些钱出来,塞给他。 “不用了。” “昨晚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别说钱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样。”女人有些强硬的把钱塞给他,“我去上班了,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一阵。”说完,就低着头出去了。 沈清淮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那身帝国的军装,的确非常好看,但是如果他再穿这身衣服出去的话,实在和别人有些格格不入,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至于杰斯…… 他一定会回去的。 …… 沈清淮从公寓里出来,在乘坐电梯的时候,发现电梯里的宣传画,是一个游戏的宣传图,上面一个包裹在黑色火焰里的男人,暗红色的眼睛和背后张扬的黑色躯干,给人以一种强大而黑暗的感觉。在这个男人踩着的一堆白色骸骨中,红色的虫族二字格外显眼。 沈清淮看着这张游戏的宣传cg,几乎要不能动作。这是……裴? 下一秒,沈清淮确定了,这就是裴。 这是游戏新推出的新角色,因为已经是个老游戏了,人气也有些流失,这次新角色的推出和宣传,可以看得出游戏公司想要再续全盛时辉煌的勃勃野心。沈清淮在因为看到裴而短暂的大脑空白后,想到了自己曾经为苏冷提供的人设,看来,星际未来系列的角色,已经上线了。 电梯在终于停了下来,上来两个年轻的穿着西装的男人。他们应该相识,在看到电梯里的宣传cg之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虫族超帅的。” “正式上线还要到下个月吧。” “体验服据说已经出了,啊,不过现在体验服的激活码因为新出的虫族,都炒到一千多了。” …… 他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沈清淮,在电梯降到一层,沈清淮从两人中间走过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对视道。 “这么高……模特吗?” “看穿着,像演员。” “说不定是明星。” 490、赴梦来(二) 西泽的身体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些, 他总能听见身后的一些窃窃私语,有些人从他面前走过去, 还要特地回过头看他一眼。沈清淮当然知道为什么,西泽的身材太过高挑, 身上的服装也太过怪异,路人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 为了避免自己不在街上乱晃引来警察,沈清淮随便进了个街边的服装店。看店的女生看见他吓了一跳,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先生,您是买衣服是吗?” “嗯,我自己看。”沈清淮竭力表现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在服装店里转了起来。 他现在身上也没钱, 只能随便买一件让他显得不那么怪的衣服。但他在店里看了个遍, 发现最便宜的衣服,都是他现在买不起的,不得已沈清淮又只得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走了出去。 外面人来人往,沈清淮走在其中, 显得格格不入。无视身边那些小声的议论, 沈清淮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着,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那个——” 一开始他没意识到这是叫自己的,等对方跑到他面前来拦住他,他才反应过来。 “我能跟你拍个照吗?”说话的是个体型娇小的女生,戴着双马尾假发, 看起来像是那个展子的coser。 沈清淮知道对方估计把自己也当同好了,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 对方也没有强求,只是被拒绝之后有些遗憾。沈清淮转身走了,他现在就是个黑户口,能不招惹麻烦是最好的。 因为路上遇到了coser的缘故,沈清淮大概知道附近有个漫展,果然,他越往前走,奇装异服的人就越多,有这些人在,他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怪异了。不过总是有人询问是否能合照什么的,沈清淮都一律拒绝了。因为呆在这里,没人在对他特别关注,所以沈清淮就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了。他正想事情想的出神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抬起头才发现是几个虫族的coser出来了。 那个游戏应该真的很火,虫族还没有出来,漫展里已经有人cos了,沈清淮看着那些带着繁重道具从面前走过去的‘虫族’,心里一阵烦躁。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他在前几个世界,都是在一开始就融入的,现在突然被丢到这个世界来,老实说,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个异类。要让他以这个状态在这个世界重新开始的话,沈清淮觉得自己做不到。 不断的有女孩子过来搭讪,询问他出的什么角色之类,沈清淮不胜其烦就站起来走了。因为漫展规模不算小,很多车辆来往,沈清淮从展子里出来,站在路旁。他又在想上一次,杰斯能够来到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昨晚他已经想了一夜了。 “你眼睛瞎了是吧,自己找死滚远点死别害人!” 正在沈清淮想的出神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怒骂,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同时响起,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一个逆行的男人撞在了一起。那逆行的男人头撞到了车玻璃,按着流血的额头从车上下来和他争执。两人很快吵成一团,然后被交警带走了。 目睹全过程的沈清淮忽然想到了,他当时好像流了很多血,视线有点模糊,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杰斯。 血…… 马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就在沈清淮想着自己该不该找人模仿一下那天的场景,把他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女生蹑手蹑脚的走上了道路中央,这时候还是红灯,车辆川流不息,那女生不住的看着左右,然后往路中间走去。路中间有条狗,狗脖子上还挂着绳子。 女生走到狗旁边,牵着狗准备退回来的时候,那大型犬忽然挣扎了一下,带着女生往前踉跄了一步,而这个时候,一辆车正疾驰而来。 沈清淮离那个女生很近,他上前几步将女生推开,然后自己也准备闪躲开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东西忽然跳动了一下——如果是血的话,那这样可不可以呢? 只因为这一下犹豫,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那辆车直接往他身上撞了过来。 他完全可以躲开的,但是因为那一下的犹豫他没有躲开。 车撞在身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伴随着骨骼开裂的声音,沈清淮倒地往后滚了两圈,血一下子从他的身下渗透出来。 那个被救的女生完全没反应过来,撞人的司机也有些不知所措,在沈清淮的视线中,他看到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撞人的司机慌慌张张的跑下来查看情况,被救的女生呆呆的站在他身旁,还是她的同伴反应过来拨通电话。沈清淮眨了两下眼睛,那有些熟悉的黑暗笼罩了过来,合上眼睛,那层黑暗又仿佛波纹一般层层荡漾开去。 上一次……也是这样。果然是因为血吗。 再度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果然转换了,西泽发现这一次自己回到的不是海盗们的星航舰上,而是第一星的宫殿中。他看到了坐在桌子后,痛苦的抱着头的特洛耶。是他从未见过的沮丧模样。 “西泽,我该怎么办,西泽……你告诉我,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沈清淮看见他的眼泪滴落到了面前的纸上,他的心里跟着一阵。然后有人进来了,对特洛耶说,“虫族已经对第六星发起攻击了!” 虫族……对第六星发起攻击?怎么会? 特洛耶抬起头,他刚刚那沮丧消沉的样子已经全然不见了,双唇紧抿,面上冷凝若冰霜,他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匆的走了出去。 沈清淮正想问他什么,面前的景象又在那水波一样晃动的黑暗中转换了,面前什么都是红色的,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他头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救护车已经来了,几个医生正在将他放上担架。 感受不到疼,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晃动的厉害。 “周郎——” “皇弟——” 场景交替的越来越频繁,沈清淮觉得头疼欲裂,现实和幻境中都有人的哭声,这哭声渐渐交替在了一起,让他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他这是……要回去了吗,或者,真的死去? 交替的场景崩碎成碎片,意识终于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 咕咚咕咚—— 深海的海底,珍珠一样的气泡摇曳着上升。沉睡在海底的鲛人睁开了双眼,他好像看到了光亮。但这里,明明是距陆地千米的深海,根本不会有阳光照射到这里来。 水浪的声音。 躺在海底的鲛人仰起头,看见头顶上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盘旋着,长长的鱼尾上仿佛带了磷光一般,是青介。他正在干什么?从冰冷的海藻中游了出来,银朱跟随着青介,缓缓的往上面游去。 …… 躺在救护车里的沈清淮闭着眼睛,血从他垂落下来的手臂上不断滑落。 …… 深夜惊醒的南凤辞赤着脚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自北狄城门被踏破,他远遁山林,在天擎追兵的追杀下跌下悬崖,被悬崖下的猎户所救。他已经昏迷很久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惊醒了过来。 皎白的月光仿佛在地上铺着一层霜,南凤辞按着手臂,站在这一片皎洁中。山林寂静。 南凤辞低下头,他刻满黑色铭文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正在缓缓消失。他并没有觉得惊恐,反而闭眼笑了起来。 …… 挤在救护车里的,还有那个被救的女生,她哭的厉害。 护士正忙着帮伤者止血,也没有人有空去安慰她。 …… 山间的简陋草屋中,焚烧着奇异的香。在烟雾缭绕中,一双淡漠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在这里养伤,这里空无一人。他刚才在行占卜之术,所看的一如和百里安说的那样,一片模糊,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在窥看天机。连着数日,在今天那遮蔽他视线的白雾忽然散去,他看见了刺眼的红色。 心里的不安不断蔓延。 抬手将面前的烟雾挥散,玉青檀起身站了起来,将房间里摆在阵法中的蜡烛全部点燃。 …… 贴在胸口的钥匙似乎在发烫,神志已经不甚清晰的沈清淮抬起手,想要去碰一碰胸前的钥匙。护士却将他的手按了下来,然后柔软的纱布就落到了他的掌心,帮他擦拭起血迹来。 浑身的乏力感,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 今天那个怪人又来到了雕像前,要是平常,那些小孩还会嘲弄他一番,但是在现在,虫族再度向帝国宣战,谁也不知道前途如何,也就没有了嘲弄他的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来到这里。 只是一看见这尊雕像,就喜欢的不得了。即使姐姐不喜欢他来,他也总是忍不住跑过来。 战火重燃,已经死去的英雄再也无法保护更多的人了,所以雕像手臂上的花环都已经枯萎,屹立在一片萧条的市中心,显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之感。 嘴巴张了张,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蜷缩在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微微的有些颤抖。 “……” 两个无意识的音节。 雕像冰冷的手掌和同样冰冷的机械关节重合,竟然给他极度温暖的安心感。 已经消失的记忆,在此刻却仿佛是被拉出一条绳子的毛线团。 “……” 蕾娅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杰西卡——”快步走过来,市中心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为了安全,帝国已经调用了所有星航舰,紧急将第六星上的平民,送往暂时安全的第五星。 在她叫出来的同时,已经藏起来的名字忽然在脑海中复苏。 “西、泽……” 这个名字仿佛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关节一样,那双空茫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焦距,然后慢慢的,盈上了一层泪光。 “西、泽。”还是不能很流畅的念出这个名字了。 蕾娅走到他身后,正要对他说些什么时候的时候,杰西卡踮起脚尖,去拥抱了那个雕像。蕾娅的脚步,一下子顿了下来。 “西泽。” …… 到了医院门口,担架被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 “能联系上他家属吗?” 被问到的护士一脸为难,“他身上没带证件……” 跟救护车一起过来的司机走了出来,直接从钱包里拿了钱出来,烦躁的说,“别管那么多了,先救人!” …… 正在抢救室的医生望着沈清淮这一身奇异的衣服,有些无从下手,看起来不像是道具服装,每一处都很精细,更要命的是,这衣服很难解开,几番尝试无果之后,医生只能用手术刀,沿着衣襟边缘开始剪。正当医生出了一头热汗才把衣服剪开的时候,一直帮沈清淮止着血的护士惊呼了一声。医生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吵闹。 护士也有点懵,她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明明看到这个人手臂上全是擦伤,但是现在她拿开止血棉布的时候,那些擦伤居然已经结痂了。 被车撞了断一两根骨头是很正常的,所以医生在准备把他推进仪器里检查一下的时候,刚才还闭着眼睛的伤患,忽然抬起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这一下把医生吓坏了,“你……你……” 沈清淮也没有什么寻死的想法,刚才没有躲开,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alpha自身所拥有的强大自愈能力,基本不是致命伤,都能够自己痊愈。这是他从飞行器上掉下来,没摔死只摔断腿而得出来的结论。 沈清淮被车撞了确实是失血过多,到现在他头脑都有点发懵,但这也没有到要动手术的地步,所以他从手术台上,自己又坐了起来,“我没事。” “啊?”医生的声音都在发抖。 无视身旁几个医生目瞪口呆的神情,沈清淮捡起地上被医生用剪子剪烂的衣服,披在了身上。但沈清淮在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痛苦的拧眉,然后他捂住了腹部……好像断了根骨头。骨折要自愈的话,要花不少时间,现在的沈清淮可没时间等。于是他就又躺了下去,仰着头望着医生,“我好像,断了根骨头。” 医生,“……” 491、赴梦来(三) 沈清淮靠在病床上, 女生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他从抢救室出来之后,本来已经没事了准备走的, 女生和司机却怎么也不让,非让他在医院观察几天, 有人担负医药费,而他正好又没地方去,就在医院的病房里留了下来。 女生下午还有课,给他削好苹果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沈清淮靠在病床的枕头上,望窗外那郁郁葱葱的大树。在他出神的时候,病房的房门忽然开了, 护士的声音传来进来, “就在这个房里了。” 沈清淮以为是来看这个病房里其他人的,就没有在意,但是等到门口的人,走过来将花放在桌子上, 细声细气的叫他, “你好。”的时候,沈清淮才反应过来,这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来的人是两个结伴的女生,都十分年轻漂亮,但沈清淮发誓他不认识她们。 两个女生看到他疑惑的表情,马上解释,“那个……我们是看到网上的消息, 就过来看看你的,希望你早日康复。” 沈清淮:???? 两个女生说完,脸上都有些发红,也许是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支支吾吾几句就离开了,沈清淮还在想她们是不是进错病房看错人的时候,护士又带了几个人来了,也都是年轻的女生,其中一个还拎着果篮,看到沈清淮的时候,目光闪烁的厉害。 沈清淮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和前两个一样,也说是看到网上的消息过来看他。看完有一个还拍了照才走,沈清淮一头雾水。 一下午,病房里陆陆续续来了几十拨人,多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也还有一些阿姨,她们带来的东西,把沈清淮病床旁的位置堆的满满的,等到送走一波人,沈清淮终于忍不住叫住了那个带人来的护士,“你好,能问一下吗?” 护士走了进来,“怎么了?” “她们是……” 护士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吗?” 沈清淮摇头。他这才刚从抢救室里出来没多久呢。 护士把手机递给了他,沈清淮拿过来看了一下,发现是一条发布在社交平台的动态,说舍己为人什么什么的,配着一个路段的监控录像,沈清淮点开,发现是自己在马路上救人的那一段,点击转载量都已经过几十万了。正在他还在浏览这条消息的时候,不断又有相关话题弹出来,他刷新了一下,发现是刚刚一个从病房走的女生拍的他的两张照片。 ——救人的小哥哥已经没事啦,希望早点痊愈。另外小哥哥真的好帅啊【脸红】【脸红】 沈清淮,“……” 正在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的时候,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怯怯的女声传了进来,“请问,那个救人的小哥哥在这间病房吗?” …… 沈清淮红了。 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过程,红了。起因就是他在马路上救了那个女生,那女生发了个感谢的动态,然后配了一张他靠在病床上的图。因为西泽的五官生的深刻,拍出来的图,没有修改也漂亮的不像话。然后这条动态因为这张照片被多次转载,慢慢的,热度上去了,连当时的路段监控都被人调了出来发在了网上。一堆女生喊着:小哥哥好善良,小哥哥好帅,弄得沈清淮着实是有点啼笑皆非。 他以为也就折腾几天热度降下去就好了,没想到这两天因为网上的事来看他的人,不减反增,一些来看他的人,会拍他的照片,然后发到网上,引来更多的人。护士怕影响他休息,就不让人过来探望他了。但挡住了一些,也总有一些挡不住的,比如这么个娱乐至上的年代,沈清淮长着一张不输任何明星的脸,现在在社交媒体上,热度十分可观,就有一些旁门左道的人,对他动了心思。起先只是几个小平台的拉拢直播主播,到后来星探都闻风来了,沈清淮实在没那样的心思,所以一概都拒绝了。但那些人还不死心,留了名片给他,说让他考虑了给答复,沈清淮又懒得下床扔,那些名片就堆在了桌子上。 …… 杰斯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加里斯争执的时候,他想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加里斯,然后离开星际海盗团,加里斯气急了,揪着他的衣领痛骂他,杰斯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引得从来都敬畏他的加里斯愤怒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他被打的偏过头去,然后再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他是在星航舰里,但是现在…… 他站在街道中央。 正是傍晚时分,他站的地方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结伴的男女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被加里斯一拳揍在脸上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失,杰斯抬手碰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提醒他并不是梦境。 这里是……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车停下,挡下了后面更多的车,渐渐在杰斯的周围,几十辆车辆堵塞住了。强烈明亮的车灯打在杰斯的身上,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各式各样的怒骂声响起,杰斯一概无视,他环顾四周,抑制不住颤抖的叫了一声,“西泽?” 这个地方……是…… “西泽——” 没有人理会他,有不耐烦的司机,已经从车上下来,走到了他面前,推他的肩膀,“你是疯了是吧,站在路中间找死?” 杰斯没有挡下这一下,但他被推了仍然纹丝不动,他垂下眼,和走到面前的人对视,“你看见西泽了吗?” “什么西泽?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穿的也奇怪。”说着,又要伸手去推。 这一次,杰斯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你知道西泽在哪吗?” 杰斯的力气大的惊人,再加上他穿着奇怪,身高又具有强大的压迫感,被抓住的人心里有些发憷,挣扎了起来。 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霓虹的灯光在面前闪烁。 “你是不是个疯子啊?抓着我的手干什么!”挣扎不过的男人偏头看向路旁的交警,“诶,交警——交警同志——” 手腕上的力气忽然一松,男人回过头,发现那个刚才抓着他手腕的男人不见了,吓得他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杰斯此刻已经站在了半空中,天已经完全黑暗了,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杰斯打开手上配备的联络器,发现信号居然断了。一瞬间,让他联络不到加里斯他们,可能吗?除非是……他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西泽的世界。 高空的风吹的他头发有些乱,金色的瞳孔俯视脚下,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 已经下班的司机照例过来看医院里的沈清淮,他进来之后,被病房里堆的捧花和果篮逼的无处下脚。好不容易才避开这些东西挪到沈清淮的病床边上。 “我问了医生那边,你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那个司机说。 沈清淮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当时明明可以躲开,偏偏捱了一下,把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吓的不清,一下班就拖家带口的过来看他的,弄得他怪过意不去的,“嗯,多谢了。” “哎,你没事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男人就走了,查房的护士进来了,因为沈清淮面容俊美,整个医院的女护士基本都来过他的病房里。进来之后,护士显示照例问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又细心的问他,“要不要看看电视?” 沈清淮点了点头,他发了一天的呆,身边有点声音也好。 医生把电视打开,是个综艺节目,一开房间里就热闹起来了,护士问,“你要看什么?” “就这个吧。” 护士把遥控器放下来,又问,“你在这住院,怎么没看你家人过来呀?” 这问题那司机都不知道问过几次了,“他们有点忙。” “那也不能不来看你呀,也得亏你身体好,没什么大碍,要是……”护士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沈清淮黯淡下来的神色,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不好意思啊。” “没事。” 护士果然没在家人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桌子上摆着一堆削好的苹果,只是没人吃,上面都有了锈色。护士这几天看到了不少,过来看沈清淮的人,都会给他削苹果,关键是来的人太多了,削了他也吃不了。护士就拿了垃圾桶过来,把那些苹果丢了进去,“这几天好多人来看你,都以为我们医院来了什么大明星呢。” “就被车撞成了半个网红而已。” 护士被他逗笑了,看到沈清淮身上的被子滑下来的一点,抬手帮他盖好,期间不小心碰到了沈清淮的手指,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正在这个时候,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的电视忽然跳出雪花来,刺耳的噪音随即响起。 护士站直了身体,看着出了异常的电视,有些奇怪,“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准备查看电视的时候,电视画面里忽然跳出声音,但是仍然没有画面。 沈清淮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脸色就变了。 “西泽。” 是杰斯的声音! 护士以为电视出现了故障,拿着遥控器要换台的时候,沈清淮紧张的阻止了她,“别换台!” “啊?” 电视虽然伴随着噪音,但那声音确实是西泽熟悉的。 “西泽,你在这个世界吗?” 杰斯应该是强行屏蔽了大范围的信号,将自己的声音以网络的方式传输出来。杰斯的声音混杂着很多杂音,还有风声。 “我来了,但是我找不到你。” 护士以为这是节目音效,但是她看到病床上一直靠着的沈清淮忽然坐直了身体,脸色很是奇怪。 “我只找到了这里最高的建筑物。” 呲呲—— 一阵电流声响过之后,电视上的那个综艺节目恢复了正常。沈清淮脑子还有些发懵,然后被涌上心口的惊喜冲的浑身都发起抖来,他掀开被子,穿着病号的衣服赤脚就往外跑,护士吓了一跳,“诶,你去哪?” 沈清淮一路从医院里跑出来,等到吹了一阵外面的凉风,才稍稍冷静了一些。站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车,司机只注意到到了他穿着病号的衣服,没注意到他还赤着脚,正纳闷呢,“去哪?” 沈清淮声音急的带着颤抖,“去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 “啊?”正准备踩油门的司机一脸懵的转过头来。 而就在这时,车载的收音机也传来杂音,杂音中伴随着杰斯的声音。沈清淮猜想,杰斯大概是切入了所有网络的信号,只是因为范围太大,他的声音才会这么模糊不清。不过没关系,他知道杰斯来了。 492、赴梦来(四) 车门一开, 沈清淮就跑了出去,司机‘喂’了一声, 想追出去又被身上的安全带勒了回来,等到他解开安全带, 那没付车费的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司机只得又退了回来,骂骂咧咧两句才开车走了。 沈清淮一路冲进酒店里,这里临江而建,因为高度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大厅门口又专门的迎宾,但看沈清淮的打扮,下意识的就上前拦了一下,“先生您……” 沈清淮根本都没看他, 见到有人拦他, 直接抬手推开,那迎宾人员被他推的往后退了几步。沈清淮看到了电梯,直接进了电梯里。电梯一路往上升,在狭小的空间里, 沈清淮几乎能听到自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的剧烈心跳。 两分钟以后, 电梯打开了,沈清淮直接冲了出来。顶楼的楼层用来观光,布置有喝下午茶的地方,只是现在太晚了,已经关闭了,沈清淮从已经关闭的玻璃门外,看见了里面一道修长的影子, 站在落地窗旁,那道影子面前闪烁着无数荧光,他抬手在上面操作着什么。 沈清淮这一路慌忙赶来,现在看到那道熟悉的影子,反而没有了动弹的力气,他就站在已经关闭的玻璃门门口,望着那道影子。 那道站在窗户旁的影子,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他转过头,蓝色的荧光洒在他的脸上。 是杰斯。 沈清淮站在黑暗中,看着杰斯在看见他之后,那双渐渐明亮起来的金色眼睛。想张口说些什么,偏偏喉咙里又像是被什么堵塞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泽。”停止操作的全息屏幕渐渐黯淡下去。 咔擦—— 紧闭的玻璃门传来裂开的声音,然后随着杰斯的靠近,碎裂了一地。 再次见面,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沈清淮紧紧抱着杰斯的脖颈,呼吸着他身上那熟悉到极点的味道。杰斯也回抱着他,很久之后,才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找到你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焦躁不安的内心,在此刻得到了彻底的安抚。 “你居然真的来了。” 杰斯抵在他的额头上,“因为你在这里。” 西泽浑身冰凉,又赤着脚,他一路跑来,都没注意过脚下,现在见到杰斯,才终于感觉到脚心一阵又一阵的刺疼。杰斯将他打横抱起来,两人还来不及有更多的交谈,就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 “先离开这里。”沈清淮知道是有人来了。 杰斯点点头,抬手护住沈清淮的头,一跃从已经撞碎的窗户跳了出去。 因为急速的下坠,宽松的衣服里灌进了很多风,沈清淮打了个哆嗦,往杰斯的怀里缩了过去。杰斯停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抱着西泽停在了半空中。脚下是车流不息的马路,而旁边就是屹立在黑暗中的大厦。 沈清淮呼出一口气,从杰斯的怀里探出头来,头顶的月光不甚明朗,却已经足够照亮杰斯的面庞了。 “我们去哪?”这个世界对杰斯来说是陌生的。 沈清淮刚想要说什么,旁边那已经拉上窗帘的房间忽然传来吵嚷的声音,然后一个抽烟的男人走到窗户旁,粗鲁的扯开了窗帘,这个方向正对着杰斯和沈清淮,所以房间里的光线一照出来,那男人就看见了滞空的两人。因为惊吓太过,叼在嘴巴里的香烟都掉了下来。 “快走。” 沈清淮的声音刚落,那男人凄厉的叫声就传了出来。已经被杰斯带出去很远的沈清淮听到这声叫声,叹了一口气。要是以前的他,从二十几楼拉开窗帘,看到窗外有人,估计叫他的比他还大声。 沈清淮现在也无处可去,犹豫了一下就还是选择了回到医院里,杰斯将他送到了病房,护士都还在为他突然离院不知道怎么办,现在看到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身旁的杰斯…… 看到护士看见杰斯那有几分畏惧的神情,沈清淮主动解释,“这是我哥。” 杰斯点点头。 “外国人吗?” 听到几个加班护士在后面的窃窃私语,沈清淮看了一眼旁边的杰斯,没有说话,毕竟杰斯要比他还高上许多,加上一双金色的眼睛,说是亚裔还真的不怎么有人信。重新回到病房里,沈清淮躺在了病床上,杰斯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生病了吗?”杰斯通过这里刺鼻的药水味,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淮摇头,“断了根骨头。” 杰斯的神情一下子阴沉起来,“谁做的?” 沈清淮听到这一声,知道杰斯是误会了,毕竟上一次杰斯过来的时候,他被揍的实在是凄惨,“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回去,所以找了辆车把我撞了一下。然后你就来了。”沈清淮说道这里,笑了一下。 杰斯认真的看着他,抬手揉了揉他的面颊。 因为见到了杰斯,就没有了一开始那样的惶恐不安,“干嘛?” “别伤害自己。”杰斯是真的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杰斯看着笑着的西泽,表情还是冷凝。 沈清淮捉住他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挲,“真像做梦一样啊。” 这对杰斯来说,又何尝不是梦一般。正在两人温情之际,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护士准备进来的,却被杰斯的目光吓的僵在了门口,还是沈清淮拉了杰斯一把,杰斯才错开目光,将那慑人的气势收敛了一些。 “有什么事吗?”沈清淮问。 “啊,就进来检查一下。” “那进来吧。”从他住院开始,确实每晚都有护士进来查房。 平常晚上护士进来,会问问他今天身体的情况,有没有不舒服之类,今天的护士进来了,干巴巴的问了几句,就因为受不了一旁杰斯的压力匆匆带上门出去了。沈清淮注意到了,从那护士进门开始,杰斯就一直目光咄咄的盯着人家。 “哥哥,那可是女孩子,你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杰斯对女性没有什么概念,但能理解沈清淮说的,应该就是omega的意思。 沈清淮和杰斯又谈了很多,他问了杰斯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杰斯自己都说不上来,沈清淮没有过多追究,只把这个世界和杰斯说了一遍。最后他又有几分忧虑的和杰斯说了身份证的问题。两人都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想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对他来说确实是一桩难事。没想到杰斯听完,说,“如果只是身份证明的话,我可以伪造。” 沈清淮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做不到,但是杰斯可以啊。作为星际海盗的首领,杰斯经常会为部下伪造一些身份证明,让他们混入第一星,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而这个世界,没有星际世界那么繁琐的验证,只需要一张身份证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对杰斯来说实在再简单不过了。以杰斯的能力,他还能让假的身份变成真的。 杰斯是只身来到这个世界的,身上所携带的通讯器,都已经不能使用,但奇异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因为配备有无限能源,所以他还能照常使用。 那是人类进化到顶端所产生的科技,沈清淮虽然见识过,但并没有多少的认知,当杰斯在他面前展开全息屏,宛如黑客一般侵入这个世界的网络,获取大量的信息,伪造出了□□身份证一系列的东西,沈清淮是彻底明白,来自未来的杰斯对于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正在创建自己合法身份的杰斯注意到沈清淮在看自己,他停下动作,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沈清淮摇了摇头。 杰斯已经伪造好了身份证,他甚至侵入了这个世界的公安网络,让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合法的移民者。伪造好身份之后,杰斯仍旧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西泽,你想要多少钱?” 沈清淮坐起来一看,才发现杰斯又侵入了银行的安全系统。太可怕了,这个世界的网络对于杰斯来说,可能就是一扇扇敞开的大门,他能毫无痕迹的进去,也能毫无痕迹的出来。 沈清淮看到杰斯往伪造的账户上,输入的天文数字,再想到这些数字会变成真的钱,他就有些口干舌燥,“哥哥。” “嗯?” 沈清淮说,“你带来的东西,都能用吗?” “除了通讯器没有信号以外,别的东西好像都能正常运作。”杰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似的,抬手将所有的全息屏打开。作为星际海盗的首领,这些东西一开始的用途,只是为了更快将命令传达下去,仅此而已。 沈清淮欲言又止。 来自未来的科技,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个外挂。 杰斯的手指轻巧的落下,环绕周身的全息屏唰的一声收了起来。 沈清淮在杰斯这里受了不小的冲击,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生了出来,“哥哥,我觉得……” “嗯?” “我觉得你可能是位面之子。”沈清淮活了几世,从来没有那一世显现出非凡的才能来,但杰斯不一样,他来自未来,他简直能改写这个世界。 杰斯迷惑的看着他,“位面……之子?” “你来到这里,可能就是为了征服世界。” 沈清淮从前在上学的时候,也曾看过一些小说,书中主角无一不是称王称霸,但他实在不求上进,活了几世称王称霸的苗头都看不见,现在他看到杰斯,就仿佛看到真正的小说男主角一般。 杰斯眨了眨眼睛,在沈清淮的神情中,他隐隐能猜出一些他话中的意思,他笑了笑,抬手揉沈清淮的头发,“征服世界就免了,我来这里,更想要征服你。” 沈清淮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杰斯环住他的脖颈,吻了上来。 因为两人在一起时经常接吻,杰斯的吻技已经很是娴熟了,所以沈清淮这么个阅尽千帆的老手,都有些招架不来。 久别重逢之后的唇齿相交,两人中生出灼人的情热来。沈清淮感觉到杰斯的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他推拒了一下,“门……” “有人来我会停下来的。”杰斯抱着他缓缓躺在了床上,他抬手摸索到床头的灯,轻轻一按,房间里就陷入了黑暗中。 “感觉我自从承认喜欢上了男人之后,就好像开始开挂了。” 杰斯对西泽的身体,十分熟悉,所以沈清淮这一声梦呓似的呢喃,很快就被掌握在他腰部敏感处的双手逼成了一声拉长的低吟。 杰斯听见这句话,显得有几分开心,“你承认喜欢上我了吗?”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答案了吗。”在星航舰上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会离开,他不止一次的这么回应过杰斯。 杰斯在吻到沈清淮面颊的时候,品尝到了泪水的味道,他吓了一跳,就要起身将灯打开,但是这一次,沈清淮却回抱住了他,“别停,继续。” 杰斯还记得那眼泪的味道,“可是你哭了。” “因为太开心了啊,哥哥。” 离开的唇,终于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小心翼翼的将他面颊上的眼泪尽数吻去。 “我也很开心,西泽。” 493、赴梦来(五) 出院之后, 沈清淮就正式和杰斯开始了同居生活,因为一些缘故, 沈清淮还是选择了回到以前呆过的城市,换上日常衣服的杰斯, 虽然还是会经常因为高大俊美的外貌和金色的瞳孔引来不少关注,但他自身已经在慢慢适应这个对他来说相对落后的世界了。也许是因为受沈清淮这么个不求上进的人的影响,掌握了未来科技的杰斯,对这个世界做的最大的改变就是为自己捏造了合法的身份和弄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为了让杰斯更快的适应这个世界,沈清淮会带他去看电影,坐公交,一段时间下来, 杰斯已经开始适应了这种2d的艺术载体和速度缓慢的交通工具, 虽然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因为人数太多造成的交通拥挤而带着沈清淮走空中的便捷通道。 “是不是很不适应?”有时候西泽也会这么问。 杰斯摇了摇头,“没有,感觉很安心。这个世界没有战争。” 沈清淮知道杰斯这句话的意思, 帝国与虫族争斗已经很久了, 在虫族之前,还有其他的帝国,人类的发展一路在战争的血色下不断前进,连杰斯的父母,覆灭的第九星所有人类,都是从未止息的战争的受害者。所以这样的和平对于杰斯这样的军人来说,可能正是他向往的。 日常很琐碎, 再也没有家用机器人可以代劳,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来做,沈清淮以为杰斯会不适应,但令他诧异的是,杰斯很喜欢自己动手做饭,甚至连时下流行的游戏,杰斯也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 在第一星的杰斯,从懂事起就在经受教育,长大之后又被帝国征召,后来沦为恶名昭著的星际海盗,四处逃亡,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娱乐,现在和沈清淮在一起,他天性里的爱玩就显现了出来。沈清淮会教他画画,然后两人一起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打游戏,每当这个时候,杰斯的眼睛都亮的发光。 能写出漂亮的宛如艺术体一样字体的杰斯,却从来没接触过画画,那对他而言,是早已湮灭的文明,所以当西泽在他面前画出一整张颜色艳丽的油画时,他不住的赞叹,“好厉害。” 得到承认和夸奖的沈清淮藏不住唇角的笑意,无论怎么样,被人承认和夸奖都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杰斯也想学画画,但他却连基础的线条都画不出来,沈清淮就握着他的手慢慢教他,杰斯学的很认真,就像他驾驶星航舰时一样的认真。虽然最后画出来的成品,像是小孩子画出的东西,杰斯却开心的不得了,望着沈清淮,一副讨要夸奖的模样。 沈清淮也不吝夸奖,“哥哥第一次就画成这样超厉害的。” “真的吗?” “嗯。” 放下画笔的杰斯,以这个姿势抱住他,他厌烦战争,却又逃离不出战争,所以在很久之前,就想要带着西泽,去一个能避开一切纷争的星球,建一个房子,两人一起生活。现在这个愿望,以另一个方式实现了。 “哥哥晚上一起打游戏吗?” 杰斯环着他的腰,声音几乎就贴在沈清淮的耳畔,“好啊。” 两人就站在窗户旁,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 “我打游戏是不是超厉害?” “嗯!西泽最厉害了。” 大概真的不会有第二个人,明明厉害的可以改变现有的世界,却和他像是普通的阿宅一样沉迷无谓的游戏和画画中。感觉,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也不会感到厌烦。 …… 因为杰斯对画画燃起了热情,所以家里的纸张和颜料消耗的飞快,两人时不时就要出去买。前几次虽然因为外貌受到了围观,但也没出太大的麻烦,这一次外出时,沈清淮却意外遇到了一个熟人。虽然知道回到这个城市有很大几率会遇见他们,但是真正遇到了之后,沈清淮脸上的表情还是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在一旁的杰斯马上就发现了沈清淮的变化,他循着沈清淮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坐在广场上的青年。青年四周,都是一些玩滑板的少年和一起结伴逛街的少女,他一个人坐在那,有一种怪异的孤寂感。 “西泽——”杰斯轻轻叫了他一声。 听到杰斯声音的西泽马上收回了目光,转过头看向杰斯。 “你认识他吗?” 沈清淮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认识。” 杰斯看向那个青年,他穿着西装,模样有些憔悴。 再次见到沈煦的沈清淮,内心意外的平静,他没有和他相认的打算,他将沈煦从小养到大,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他以后养自己,但其实一直没有过这样的图谋,现在他长大了,自然也不需要他了,何况沈煦做的那些事,他也并不能释怀,“走吧。” “嗯。”杰斯隐隐从沈清淮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 “哇,那两个人好帅!” “是外国的模特吧,那么高。” “他们在看这里诶。” 一直低着头的沈煦听到周围纷扰的议论,抬起头来,他看到两个背影,并肩在人群中越走越远。就在沈煦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忽然回过头来,他神情平淡,目光却越过纷扰的人群,直直的落在沈煦的身上。 这个目光……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感呢。一直坐着的沈煦,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人身旁的青年侧过头和他说了什么,那道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情感的目光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收回了。 …… 回到别墅的杰斯,始终想着这么一件事,他记得西泽和他说过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事。他始终在想,那个人是谁,是那个画家,还是那个弟弟。想到那个所谓的弟弟那么对待过西泽,杰斯的目光中就隐隐透出几分危险来。 沈清淮从回来起,就感觉到了杰斯的不对劲,在吃饭的时候,他问了一句,杰斯果然问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个人。这次沈清淮没有再隐瞒,因为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大大方方的承认,“嗯,那是我弟弟。以前的弟弟。” 沉默之后,杰斯忽然说,“能杀掉他吗?” 正捧着碗喝汤的沈清淮直接被呛的拼命咳嗽起来,杰斯作为海盗的时候,是经常杀人,但眼下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他抬头看到眼中有明显杀意的杰斯,有些哭笑不得,“你杀他干嘛?” 杰斯不喜欢沈煦,或者说从一开始听到西泽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很厌恶。 “哥哥,这个世界杀人可是触犯法律的。” 杰斯连犹豫也没有,“我不会留下痕迹。” 沈清淮叹了一口气,抬手覆在杰斯的手背上,杰斯这段时间已经像是融入了他自己所伪造的那个移民者的身份,但现在他展现出的,又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星际海盗,“哎呀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都不在意他。”面前的杰斯,脸上的肃杀仍旧没有褪去一分一毫,沈清淮继续说,“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他曾经那样对待西泽。 回到这个世界的沈清淮,已经不想让杰斯再去杀人了。 杰斯和沈清淮沟通过,他也和自己讲过这个世界的法律,他是真的想两人像普通人那样在这里生活,“……我知道了。” 沈清淮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哥哥,我们晚上出去看烟花吧。” “烟花?” “和平世界的烟花。” 杰斯到这时,眼中刚才凛冽的杀意才彻底消退,“好啊。”无论干什么,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 烟花是因为春节将近,沈清淮今天和杰斯出门的时候,偶然听到别人谈论起了。他以前和沈煦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出门,每天就在家里打打游戏,开开直播,后来虽然有了空闲的时间,但也没兴趣跑出去看什么烟花。现在因为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杰斯在身边,沈清淮才有了尝试一切新事物的冲动。 晚间出来看烟花的人很多,很多人在烟花还没开始放的时候,就早早的在江边等待。沈清淮正在四下张望准备找个好位置的时候,杰斯忽然开口问他,“那是什么?” 沈清淮望过去,看是一个大叔在卖棉花糖,他回过头看到杰斯眼巴巴的望着,有些好笑,“棉花糖,那是小孩子的零食。” “零食?”老实说,杰斯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在第一星,供应给军校生的食物,大多是为他们补充体能的合成食物。 沈清淮走过去,买了一根递给杰斯,卖棉花糖的大叔大概没见过这种成年男子来买的,所以一脸奇怪。沈清淮买了棉花糖,塞到杰斯手上,“哥哥要不要尝尝味道?” 杰斯伸出舌尖碰了碰,“是……c12h22o11。” “啊?” 杰斯正在解析这个东西组成的物质时,那些在江边等着烟花的人忽然惊叫起来,沈清淮和杰斯同时望过去,见江岸对面的一栋大楼失火了,火势很快,在江面留下了明亮的火光。 在这个时候,失火的大楼中央,忽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跃而下,像是慌不择路的人想通过跳楼来找到一条生路。但奇特的是,那个人并没有直坠而下,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跨度,跳到了另一个建筑物的顶楼,然后转瞬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沈清淮可不觉得,这会是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但是……这又不是第一星,难道从杰斯来了之后,这个世界就开始变的魔幻了吗? 杰斯明显也注意到了那道身影,正皱着眉头。 “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虽然知道很不可思议,但是也只能这么理解。除了未来的人,还有谁,能从几十层的高楼跳下来,还能活着的? “我去看看。”杰斯也觉得很奇怪,他能滞空是因为身体携带的飞行装置,但是那个人,却不像是倚靠了飞行装置。 沈清淮看着杰斯离开,对面那栋大楼的火势越来越猛烈,街道上已经传来了消防车鸣笛的声音。 沈清淮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预感。 杰斯都出现了,那么……会不会是裴?一想到这个可能,沈清淮就呆不住了。他决定自己过去看看。 494、赴梦来(六) 大楼失火太过突然, 火势又猛,在消防过来之前, 都没有人敢靠近。有喊着亲人名字的人想要冲进去,却被聚拢过来的行人拉住胳膊。在那栋失火的大楼对面, 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顶楼,漆黑的眼中还倒映着那冲天的火光。 风吹来的空气都带着烫人的热度,偶尔还有烧成黑色的灰烬飘落下来。 这里是哪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就是冲他的火光,来不及想太多,逃出来之后,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杰斯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一个穿着怪异服饰的人,站在顶楼上,他头发极长,披在肩上, 身上一件黑色的衣服, 布料繁冗,被带着热浪的风吹的猎猎作响。 杰斯走了过去,直到他走到那人背后的时候,那人才发现,猛地转过身。 因为火光,两人都能清楚的看见彼此的相貌。 “你是谁?”最先发问的,居然是那个人。 “杰斯。”杰斯从来不觉得名字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里是何处?” 这一次杰斯没有回答, 他反问道,“你是谁?” “你这蛮夷之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只因杰斯生着一双金瞳,所以那人就以为他是异族人。 杰斯目光一闪,他注意到那人腰间还挂着一柄金刀。在他看向金刀的功夫,那人就已经刀锋出鞘逼了上来。 杰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偏偏对方速度快的异常,武器的角度也刁钻的很,但对方好像并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要挟持他。杰斯凭借着迅捷的反应力闪躲开了,但因为他手上没有武器,所以只能连连闪躲。在退无可退之后,杰斯启动了保护装置,虚幻的光屏在周身展开,组成一个类似于屏障的东西。那人一刀挥砍下来,火光四溅。 “你这妖人!”劈开光屏的刀就又要落下来。 更大的一面光屏横亘在两人中间,蓝色的荧光瞬间爆发开。 沈清淮没有杰斯那样的飞行装置,他是靠着电梯爬上来的,上到顶楼来就看到打成一团的两人,在看清那个人之后,他站在原地懵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叫停,“住手!” 杰斯迟疑了一瞬,但对方仍旧咄咄逼人。 失火的大楼下,已经有消防车赶来了,正在进行灭火,而这和人群相距并不远的大楼上,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打的难解难分,简直…… “西泽,你先下去。”杰斯说。 那人也打的焦躁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是那古怪的东西却坚硬异常,挡下了他所有的攻击。未知的烦躁让他逐渐放弃了挟持这个人逼迫他说出这个地方的打算,原本留有一线的攻击,此刻变成了夺人性命的杀招。 沈清淮发誓,就是在最离谱的小说中,他也没见到有作者敢写,未来人类和古代武术对峙上的场景,但现在这个魔幻的场景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杰斯身旁环绕的光屏越来越多,渐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而这片蓝光,甚至逼过了那冲天的火光。 完了。当时沈清淮心里只有怎么一个念头。 未来的战斗力,依赖于科技武器,杰斯这赤手空拳,光凭体能,实在难在那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东西下取胜。 那人披散的长发,和一身长衣纠缠在一起,加上极快的身形,有些像鬼魅。而那双眼中,也尽是凛然的杀意。 “住手!” 杰斯想要住手,然而对方咄咄逼人,让他实在难能脱离战局。 金刀砍在光屏上的火光四溅。 “谢萦怀!!” 已经横劈而下的金刀仿佛按住了暂停键,那道黑色的影子忽然凝滞住了,杰斯后退一步,刚刚被砍碎的光屏处又以极快的速度补充了新的光屏。但是对方却没有再看他,反而转过头看着沈清淮的方向。 沈清淮看他住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杰斯面前,问道,“没事吧。” 杰斯摇了摇头,但戒备的目光还落在那个人身上,“西泽,他……” 谢萦怀从刚才住手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了,他皱着眉看着沈清淮,眼中甚至还有几分茫然,“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沈清淮从看到他开始,就已经是懵的了,他以为是裴,却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谢萦怀。 没有得到回应的谢萦怀上前一步,“说!” 杰斯抬手想要护住沈清淮,沈清淮却呼出一口气,推开他的手,“哥哥,没事。”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谢萦怀回头望了一眼,下面都是穿着古怪的人。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古怪。 沈清淮又继续问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这一次,谢萦怀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 都在这个时候了,沈清淮肯定不能把他放在这不管,不然天知道明天的新闻头条是什么,“你想知道的话,就把刀收起来,然后跟我们走。” “我为何……” 因为杰斯在身边,沈清淮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畏惧谢萦怀了,“我知道周琅的事,你跟不跟我走随便。” 沈清淮也是没有办法,才抛出自己以前的身份,没想到谢萦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乱了方寸,他疾走几步,一脸急迫,俨然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一个未知的地方,“你知道周琅?他在哪?” 要不是杰斯在面前挡着,沈清淮敢肯定谢萦怀已经捏着他的脖子逼问了。 “你想知道,就跟我走。” 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手中的刀收了起来,而杰斯却还是一副防备的架势,沈清淮看着那发着光旋转的光屏,有些头疼,“哥哥,把程序终止了吧。” “嗯。” 蓝色的光消失,顶楼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楼下都是消防队和一些围聚过来的行人,这个时候下去,他和杰斯还好,但谢萦怀这个披头散发的模样,怕不是要被当成疯子。不过还好杰斯有飞行装置,谢萦怀会轻功,杰斯抱着西泽在半空中飞行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人,“他好像,没有携带飞行装置。” “……”沈清淮实在不好跟杰斯说那是轻功,因为他自己也没法解释轻功是个什么东西。就像他也不可能跟谢萦怀解释杰斯那些发光的光屏是什么一样。 到别墅之后,谢萦怀表现的都很惶恐,房间里一点点声响,都能让他全身紧绷。杰斯开灯的时候,他险些又拔出刀来。 沈清淮揉了一下自己的脸,给他倒了杯水。 谢萦怀坐在沙发上,刚才他披头散发,还看不出什么来,现在到了明亮处,将头发挽起来,才露出那张清雅俊秀的脸来。 沈清淮给他倒水,他也没有接,只冷冷的看着他。 “没下毒。” 沈清淮这么说,那谢萦怀也不伸手,沈清淮就只能叹了一口气,把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琅在哪?” 又是这个问题,沈清淮拼命的揉着自己的脸。 “没事吧?”杰斯问。 “没事。”沈清淮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谢萦怀,仅此而已。 “周琅在哪?”谢萦怀又问了一遍。 沈清淮实在被他问的烦了,“他死了你不是知道吗,还有什么好问的啊。” 话一出口,谢萦怀周身的气氛陡然一遍。他起身就要离开,沈清淮叫住他,“你去哪?” 这次谢萦怀直接不跟他说话了,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清淮终于认命一样的说,“我知道我知道行了吧。” 谢萦怀停下脚步,转身又坐回了沙发上。 沈清淮,“……”这个时候真的好他妈绝望啊。 谢萦怀坐回来之后,三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还是沈清淮受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 “你来之前你在干什么?”他知道血可以让杰斯过来,毕竟有过一次了的,但是这一次为什么连谢萦怀都来了?难道是和他的血无关,而是这些人能够自己过来? 太特么玄幻了吧。 谢萦怀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从当了皇帝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到这个时候,沈清淮忽然怀念起以前才认识谢萦怀的时候了,那时候两人兄弟相称,什么玩笑都开得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变成了这样。 “你说了我就和你说周琅的事。” 听到这句话,谢萦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他缓缓开口,“我在陵墓里。落了断龙石,躺在石棺里,眼睛一闭,再醒来时,发现已经身在火海。” 杰斯是听不懂的,他一直在看沈清淮的神情。 “你……死了?”谢萦怀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死的人吧? “我至爱之人已去,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谢萦怀说这句话的时候,漆黑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起伏。 沈清淮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答案,听了一时语塞。这时他也才注意到,谢萦怀身上这件衣服,确实是帝王宾天的丧服。 “你和我说,你知道他下落,是否说明,他还活着?” “他……”沈清淮也在犹豫,说死了,谢萦怀要走,说没死,又白给他希望。 谢萦怀侧过头来看他,他头发极长,漆黑如檀,披散在沙发上,有几缕还缠绕在他惨白的手指上。 “你真想知道?” “是。” “如果他活着,但不想见你怎么办?” 谢萦怀放在沙发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嘴唇也不自觉紧抿,面上维持的镇定,仿佛一戳即碎,“他若不想见我,我就不去找他。” “何必呢……”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活着。是否……”谢萦怀想到了什么,紧抿的嘴唇有些发抖。 沈清淮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谢萦怀,是他在临安初次见他的时候,都没有过的落拓感。 “西泽?” “我去趟卫生间。”要是没有回过第一个世界,没有看到过他消失的时候,谢萦怀脸上露出的悲恸到极点的神情,在这个世界重逢,他也会咬定那个周琅已经死了。 打开水龙头,双手接的冷水拍在脸上,沈清淮终于才清醒了一点,他抬起头,看到杰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哥哥干嘛跟着我?”沈清淮扯了毛巾擦手。 杰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认识他,对吧?”他记得西泽和他说过的所有事情,但是里面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嗯。” “那他要找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吗?” 沈清淮的嘴巴张了张,他应该一切都告诉杰斯的,毕竟两人都在一起了,但是,这些事情,他又怎么能说得清呢。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他以为已经知道了西泽的一切,现在发现,却仍有一片空白,这是让他极其无力的事实。 “不是的!”沈清淮脸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滴,他又打开水龙头,接了冷水拍了拍脸,等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我是该告诉你的,只是太多了,一时半会说不清。非要说的话,就只能说,他要找的那个人是我。”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异响,沈清淮在门口看到了一道影子,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怎么忘记了,谢萦怀除了轻功,耳目也是一等一的敏锐。 495、赴梦来(七) 细长的影子从墙边投了过来, 那道影子动了动,脸色惨白的谢萦怀从墙边走了出来。沈清淮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谢萦怀那双漆黑的有些}人的眼睛盯着他,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 杰斯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还是下意识的护在了沈清淮的身前。 谢萦怀虽然不信鬼神之事, 但是在周琅身上发生的种种奇诡之事,他也不是一无所觉,哪有人能死而复生,哪有人能改头换面。 “你是周琅?” 沈清淮没有回答,也没有和他对视,他低声和杰斯说,“哥哥你先出去。” 杰斯看了他一眼, 没有动。 卫生间的灯, 要比客厅更要明亮一些,谢萦怀走过来,他本来无血色的脸,被映照的更是惨白一片。当初临安城里风流无双的小侯爷, 何以狼狈憔悴成这个模样。 谢萦怀脑中对周琅的印象, 还是那含笑的公子,而现在眼前这人,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是偏偏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谢小侯爷,好久不见。” 这一句轻飘飘的言语,一下子压到了心头,让谢萦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清淮从来无意隐瞒, 只是有很多事,对别人来说只是时隔一年,对他却已经是隔了几世了。那些他以为不会见到的人,忽然一下子冒了出来,让他着实是有些措手不及。从卫生间里出来,三人在客厅沙发坐下,这一次,谢萦怀目光咄咄,沈清淮不能再像刚刚没被认出时那样自若了。 “有些事是该说清楚了。”沈清淮说,“周琅是我,西泽是我,包括我现在这具身体,也是我。” 这句话一出,一左一右两个望向他的人,目光都闪烁了一下。 “其实我已经死了,更准确点说,我已经死了五次了。”沈清淮说完,偏头看向右边的谢萦怀,“谢小侯爷,我当时死的时候,你是在场的,我中了一箭,从城墙上摔下来,你是看到了的吧?” 谢萦怀放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蜷了起来,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是我第二次死。”沈清淮说起来,口气也淡淡的,“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还能重生,然后我又活了一世,死了之后,去了帝国,在帝国发生的事,哥哥应该都知道。” 杰斯点点头。 “然后我杀了虫后,死于虫巢,在这个世界活了过来。”沈清淮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很是离谱,所以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出来,“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这么下去,或者某一次不能重生,就永远死掉了,但是我没想到,我在这个世界死了之后,居然回去了以前的世界。” 谢萦怀想说什么,但沈清淮又先他一步接上来刚才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了那么多世回去,在你们眼中,我却只走了一年。” “周琅……”真的只是过去了一年,所以连当初相见时候的模样,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周琅已经死了。” 只这一句,险些让谢萦怀落下泪来。 “说实话,从临安城死了之后,我已经活了三世了,加起来也有几十年了,以前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清了。”虽然说是记不清了,但有些事,沈清淮还是有印象的,不过一些事一旦过去,当时的所有情绪,都会跟着淡化,“谢小侯爷,我俩相知相识也有多年,之后种种,你大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我活的好好的,我也不怪你。” 谢萦怀想过,遇到周琅,对方会恨他骂他怨他,所有可能他都想过,但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他说他都忘了,他说他都不在意了。 “你当真不怪我?”压住浑身的颤抖,谢萦怀还是咬着牙问了出来。 沈清淮猜他要的也不过是这么个结果,不过是对死去的人执念,现在他并没有死,那执念也就可以放下了,“是。” “你也不恨我?”一字一顿,仿佛是从唇齿里挤出来的。 “是。” 谢萦怀睁大眼睛,努力从沈清淮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厌烦或者抵触的情绪,但是都没有。换了一具身体的周琅,确实已经如他所说的,一切都忘记了。 “我曾……那样对你,你也……不恨我吗?”哪怕是恨也好,只要是一点点恨。 沈清淮垂着眼像是思索了一下,但是他好像真的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忘掉了从前所有的事。 谢萦怀仿佛再难忍耐这样的沉默,他紧咬牙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浑身都在发抖,连牙关都在战栗。沈清淮还记得这是他气到极点的模样,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杰斯,杰斯的手伸了过来,无言的握住了他的手。 谢萦怀看到了这个细小的动作,他仿佛心头被生生砍了一刀。周琅从未回应过他,不光是他,连令狐胤与南凤辞也是,所以他才无所畏惧,做出那样强占的事,但现在沈清淮这个无意识的亲昵动作,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经失去了全部。 就在杰斯以为那个人会做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那人逃也似的离开了。他转头看向松懈下来的沈清淮,“西泽,他……” 房门大开着,外面一片漆黑。 “不用管他。”沈清淮知道谢萦怀的脾气,要是从前他这么说,谢萦怀可能直接就拔刀把杰斯杀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反而转身逃跑了。实在是…… “可是,他这么走了,没关系吗?”杰斯在沈清淮身边呆的最久,对他所有的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刚才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但是却还是在那人转身跑掉的时候,无意识的抓紧他的手。 “没事的。” 听到沈清淮这么说,杰斯起身去把大开的门关上了。 …… 受了谢萦怀忽然出现的冲击,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清淮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梦里他回到了临安城,和谢萦怀相识,一切都很真实,有些发生的事,他自己都还有印象。但很奇怪的是,那个梦里没有南凤辞,没有令狐胤,他一直和谢萦怀在一起,谢萦怀没有起兵造反,也没有篡位□□,两人浪迹烟花柳巷,至死也没有娶亲。 从这个梦里惊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沈清淮揉了揉脸,把床头的灯打开。 身旁的杰斯闭着眼睛,光影让他面容显得很是温柔。沈清淮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带上门悄悄出去了。 刚刚那个梦简直是过往的回溯,加上真正发生过的事过去了太久,沈清淮回想起来,都要把那个梦当成了现实。这个梦搅得他烦躁不安,他点了根烟,去阳台上站着了。他也想自己能像刚才对谢萦怀说的那样毫不在意,如果那样就好了。 很久不抽烟了,抽了两口咳嗽个不停,就直接又把烟给掐了。 身后忽然亮起了光,沈清淮回过头,看到了从房间出来的杰斯。杰斯也走到了阳台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就陪着沈清淮站着。 沈清淮只站了一会,伸了个懒腰说,“去睡吧。” “嗯。” 两人一起回了房间,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沈清淮又想到了刚才那个梦。 那个梦还真是奇怪啊。 …… 谢萦怀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在沈清淮面前出现过了,沈清淮都要以为他是又回到了那个世界。一连过了几天安定的生活之后,沈清淮在网络上,看见了最近很多人热衷于拍灵异照片。沈清淮本来没当回事,当时当他看到配图上的那个人时,险些没抓住手上的鼠标。 杰斯在他旁边打游戏,看见他忽然不动了,就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一看就看到了屏幕上的那个正在播放的短视频——在夜晚拍的视频,还有些模糊,但看得出是一个人,从半空中掠过。下面很多留言都是说特技,或者吊了威亚博眼球一类,但沈清淮却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就是离开的谢萦怀。 他居然…… 关于这样的话题还很多,最近有好多人拍到了这样的照片,但因为那个人是在快速移动,很难捕捉,所以拍出来的都很模糊,这个视频还算清晰,虽然是在夜里,但能看到那个人腰间似乎佩戴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沈清淮拿着鼠标拖下去,发现这样的相关话题,竟然有十几页之多。 “我的天……” 虽然评论都说是假的,但忽然这么多人拍到照片,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估计就有人专门去调查了,调查之后会发现什么,沈清淮想到就觉得头疼。 “他这样会被发现吧?”杰斯也是被沈清淮多次提醒过,尽量不要显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肯定会啊。”谢萦怀这才来了几天,都已经闹成这样了。 “那怎么办?” 沈清淮站了起来,“先带他回来,至于别的……带回来再说。” 杰斯关了电脑,换了衣服和沈清淮一起出去了。两人在城市里找了一圈,到入夜的时候,才终于在一个大厦顶楼找到了谢萦怀。谢萦怀看到沈清淮的时候,神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他转身要走,却被沈清淮叫住。 “你是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吗?” 谢萦怀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怎么回去了。 沈清淮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怎么回去了,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你再这么乱闯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谢萦怀衣服也没换,披散的头发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挽了起来,他看了沈清淮一眼,欲言又止。 这个模样的谢萦怀,可比他那做了皇上之后阴沉沉的模样要讨人喜欢的多。 “你先去我那住着,等你了解这个地方之后再走。”沈清淮带着杰斯找了他一天了,还是刚才刷网络,从上面看到最新的一条动态,别人在世贸这看到他了,他们才找过来的。 沈清淮说完之后,看谢萦怀还站在那里不动,“你是不愿意吗?” “不,不是。”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他…… 心里空到极点的地方,忽然被什么东西填进来了一些。 沈清淮故意挽着杰斯的手臂,转身往大厦下面走去,身后的谢萦怀,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496、赴梦来(八) 谢萦怀无处可去, 在城市里流浪了几天,身上已经有了奇怪的味道, 沈清淮知道他有洁癖,所以再把他带回来之后, 就把人推浴室里去了,但是他和杰斯在外面左等右等,半个小时都不见他出来,然后沈清淮这才猛然响起,他好像没教谢萦怀开那个淋浴喷头。结果也确实是这样,沈清淮闯进浴室一看,见到谢萦怀还有些呆呆的站在淋浴喷头下。沈清淮走过去, 把淋浴喷头打开, 热水一下子浇了谢萦怀一身。 “你就在这洗澡吧,洗好了……”沈清淮看到旁边也没有换的衣服,就回房里拿了件衣服给谢萦怀,“洗好了就换上这件衣服出来。” 谢萦怀还站在淋浴喷头下, 湿透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他的头发因为太长又没有地方打理, 都有些打结了。热水不断的从他头顶浇下来,淡淡萦绕的热气,让他目光显得有些湿润。 沈清淮还有些不放心,但看着谢萦怀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动手解腰带,就带上门出去了。半个小时之后,谢萦怀从浴室里出来, 他头发已经梳顺了,披在身后,沈清淮拿给他的衣服,虽然穿反了,但他好歹是穿在身上了。坐在餐桌前的杰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往沈清淮碗里夹了一块肉。 沈清淮向他招手,“过来吃饭吧。” 谢萦怀走了过来,陌生的环境,让他显得十分拘谨。 沈清淮拿了碗并一双筷子递给他,“吃吧。” 谢萦怀坐了下来,他洗澡之后,手指微微泛红,加上他锦衣玉食,伸出来的时候,有如那凝着一点绯红的花苞似的。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洗完澡,已经是饿极了,但他毕竟是做过皇上的人,细嚼慢咽,一举一动都恨不得透出股优雅劲儿来。 “西泽,晚上要一起打游戏吗?”杰斯冷不丁的问。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谢萦怀这几天睡在哪儿的沈清淮注意力一瞬间被杰斯吸引走,“晚上吗?” “嗯,今晚有新角色公测。” 沈清淮刚吃了一块肉,现在筷子还咬在嘴里,“好啊。” 谢萦怀抬手时,下意识的想去按一下自己的袖子,但摸到一片空才发觉,他现在穿的是一件不成体统的衣服,但他这段时间所见的人都穿的这样的衣服,所以他也没有多排斥。 “昨天那一把差点输了。” 一提到游戏,沈清淮也兴奋了起来,“是啊,还好我厉害。” 杰斯笑着附和,“嗯。” 坐在两人对面的谢萦怀忽然按下筷子,起身站了起来,“我……” 交谈的两人忽然停下,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来,谢萦怀眉宇间似有愁绪,“我有些累了。” “我带你去房间。”沈清淮说着就要站起来,但一旁的杰斯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慢慢吃,我带他去。” 沈清淮觉得杰斯今天有些奇怪,活像吃醋的女人似的,但那毕竟是杰斯,沈清淮也只能当是自己的错觉。杰斯带谢萦怀去了房间,一去就是二十几分钟,就在沈清淮准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杰斯从楼上下来了,他神色如常,沈清淮也就没多想。 两人回房间打游戏,杰斯玩着新出的虫族,有些心不在焉。 “哥哥,谢萦怀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杰斯异常的缘由,沈清淮也只能往谢萦怀身上想。 杰斯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似是默认。 “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杰斯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什么啊。 杰斯抿了抿嘴唇,在一把游戏快要结束的时候,才终于忍耐不住的开口,“西泽——” 西泽一直在等着他说,毕竟杰斯在他面前,可没有能瞒得住的事情,“嗯?” “西泽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把神奇怪给问住了,什么样的人?混吃等死,随波逐流,好像无非也就是这些形容词。 “我问了他一些,关于西泽从前的事。” “哦。”沈清淮按下空格键,电脑上胜利的标志弹了出来,“他怎么说的?” 杰斯有些难以开口,他送谢萦怀去房间的时候,本来只是想隔开他和西泽,但是那人却忽然说,“他说,你对任何人的喜欢,都不会长久。” 这一点沈清淮倒还真是没办法反驳。 “是这样吗?” 杰斯想等来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否认,但沈清淮却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 “对我……也是这样吗?” 杰斯这个模样,有些像从前那些因为喜欢他,而变得患得患失的女人,但不同的是,那些女人沈清淮会温柔安慰,然后仍然会头也不回的追逐新的猎物,但他却只想和杰斯解释清楚,“哥哥,我和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沈清淮也没打算把自己塑造的多么纯洁神情,他坦白了和杰斯讲自己的风流史,只要他能记起来的,就一件也没想要对杰斯隐瞒。杰斯听完之后,问,“西泽以前是那样的吗?” “嗯,算是个滥交的混蛋吧。” 第一星上,也不乏那些拥有多个omega的贵族,沈清淮刚才和他说的时候,将其代入进去,杰斯是肯定能理解的,“我以前就是那样的人渣,信奉享乐主义,我不爱别人,我也不求别人爱我。” 现在的沈清淮,已经没有多少当初周琅的影子了。 “那为什么……”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沈清淮知道杰斯要问什么,他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玩腻了吧——就是忽然有一天,看见女人为我哭,我一点也不高兴,反而……”一道影子突兀的闯入了记忆中,“很难过,很沉重。” 一见钟情真是害死人的东西,过了这么多世,他居然还记得,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将军时候的惊艳,即使那爱已经不再存在,那惊鸿一瞥所窥见的风华,也一直封存在他的心底。 “然后刚好又遇到了一个人,他执着的觉得我是个双性恋,然后我就试着回应了一下哥哥喜欢我的情感。” 这句话杰斯很有触动,在从前,西泽从未回应过他,明明知道他的喜欢,却一直将两人的界限划分的很清楚。而在西泽消失一年又回去之后,他忽然的开始回应起了他的感情。这令他如此庆幸又如此的……害怕失去。 “和哥哥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即使过一辈子,我也觉得不会厌烦。”沈清淮到现在也没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他此生唯一一次心动,因他的花心无疾而终,“没有爱啊,喜欢啊,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单纯的就是想一直一直的和你在一起。” 刚刚因为那个人的话而患得患失的心,忽然一下子得到了最有效的安抚。 “当然,如果哥哥有一天,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也……” 杰斯忽然起身压了上来,沈清淮和杰斯的眼睛对视上。也许是因为他这个身体是西泽的,在杰斯的身边,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杰斯吻了吻他的额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人在电脑面前,沈清淮坐在椅子上,杰斯挤过来,一下子就将他圈在了怀里。 “西泽,我想……”鼻息相交,目光也渐渐灼热起来。 沈清淮的目光垂下来,看到杰斯滑动的喉结,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在一起,每一次基本都是杰斯主动,今天莫名的,沈清淮想要主动一次。 得到了沈清淮目光的允许,杰斯伸手想要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沈清淮却忽然环住他的脖颈,在杰斯有些疑惑的目光下,沈清淮贴在他耳边,“今天就在这吧。” 果然alpha的体力也是非比寻常,明明昨天晚上才做过,但现在又迫切的渴望肌肤相亲。 “西泽……” “哥哥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的样子呢。”嘴唇翕动间,潮湿的热气在耳畔打转。 “西泽!”迫不及待的将坐在椅子上的沈清淮抱起来,在褪下裤子的时候,西泽露出的雪白双腿,环在他的腰上。 “今天我要在上面。” “好。” 低低的笑声,“我怎么样都好吗?” 回应被唇舌交缠所发出的湿润声音所吞噬。 …… 清理完身上,沈清淮就倒头睡着了,梦里他又看到了谢萦怀,他与发妻和离之后,谢萦怀站在周府门口,笃定的冲他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和我是一样的性子,我就知道你迟早耐不住。”谢萦怀说完,掸了掸衣摆,“走罢,我在府上摆了个场子,身娇腰软的美人,啧——我自己都舍不得。”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携手离去。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沈清淮都已经知道了,他已经梦到过一次,他与发妻和离之后,越发放荡起来,有时候玩的疯了,还会和谢萦怀唇齿相依,不过那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反正,对两人来说,只要开心快活就好。就是不小心哪一天睡美人的时候,不小心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也没什么。 从梦里惊醒,身后的杰斯环抱着他。沈清淮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拉开杰斯的手臂,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真是该死,为什么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沈清淮本来准备去卫生间里洗个脸,但是没想到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发现谢萦怀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此刻已经是午夜,谢萦怀这几日在外面,应该没休息好才是。沈清淮走到谢萦怀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房间里,谢萦怀坐在床上,目光有些木木的,他头发到现在都还没干,沿着背脊,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沈清淮动了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一下子惊动了房间里的谢萦怀。谢萦怀抬头望过来,在看到门口的沈清淮时,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沈清淮见被看见,就索性推了门直接进来了。 “还没睡吗?” “嗯。” 沈清淮站在他面前,眼前的谢萦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的瘦了许多,“头发不擦干吗?” “反正也不碍事。”谢萦怀淡淡的回答。 因为刚才那个梦,沈清淮的视线定定的落在谢萦怀的脸上,谢萦怀察觉到了,和他对视着。 “擦干了早点睡觉吧。”这一下沈清淮错开了目光,他转身去拿了吹风机和毛巾过来,他知道谢萦怀不会用吹风机,插上电之后,就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谢萦怀头发很长,一直到腰际,沈清淮打开吹风机,握住一缕帮他吹了起来。 谢萦怀没有回头看他,但浑身却绷的紧紧的。 “我会让杰斯给你伪造一个身份,等你适应了这个世界,想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当然,能回去是最好的。”吹干的头发,柔滑的像是像是上好的丝绸,握在手心里,还带着烫人的热度。 沈清淮帮他吹干了头发,拔了吹风机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见一直背对着他坐着的谢萦怀,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他绕到他面前看了一眼,见不知什么时候,谢萦怀竟然已经眼泪珊珊。 那一滴一滴的眼泪,从他低垂的眼睫里滑落下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清淮在他身旁站了很久,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吧’就要转身出去。谢萦怀却忽然开口,“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自己太过贪心。” “当年,我若留在临安,是不是……” 谢萦怀的话和他梦境的场景重合,谢萦怀至死都没有行造反之事,和他长长久久的留在临安,他还是娶了令狐柔,又还是和她和离,那时候谢萦怀玩笑一般的和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没有真心的人。” 面前的谢萦怀忽然站了起来,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周琅……再给我一次机会。”从前他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加上手中又握住了权势,就以为一定能把想要的禁锢在怀中。等到他失去了,他才恍然,原来他一直想要的,只是与那个人在临安的快乐日子。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抓着沈清淮手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497、赴梦来(九) “怎么会留这么长的头发。”理发师工作这么久, 还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 “他们那边有风俗,不怎么剪头发。”沈清淮解释。 “哦, 这样。” 谢萦怀坐在镜子前,怔怔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沈清淮也知道他对头发看重的很, 也没想让他剪,但谢萦怀却不知道怎么想的,今天忽然提出要剪头发,沈清淮就带他出来了。 当理发师握着剪子,从谢萦怀鬓角剪下去的时候,沈清淮看到谢萦怀眼睛闭了一下,他拦住理发师说, “你要不剪也没什么的。” 理发师有点为难, “那到底剪不剪啊?” 谢萦怀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只吐出一个字,“剪。”他长发时, 总觉得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尤其是与沈清淮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沈清淮看他这样坚决,也就没有再阻拦。银色的剪刀贴着鬓角开始剪,长可及腰的青丝顷刻落了一地。谢萦怀这次没有再闭眼,他认真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相貌本来就出众,从前是用玉冠挽发,现在来了这个地方, 无人帮他打理,披散着总有一种阴郁之感,现在挡着面容的长发都被剪去,那斜长的桃花眼,朱红的薄唇就露了出来,理发师在他进来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剪完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视线都有些移不开了。 沈清淮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侧着半边身子在翻杂志,忽然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就往谢萦怀那里望了一眼。他一看目光就凝住了。 谢萦怀也正在看镜子里的他,这时两人的目光正好相对,谢萦怀抿唇笑了一下。 沈清淮咳嗽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看书——怎么谢萦怀笑起来,和从前一样的好看呢。 谢萦怀分不清这样好看还是不好看,就问那个理发师,“这样算好看吗?” “您是说发型还是人啊,要说人,我说您这张脸可以直接当明星去了。要说发型,我也尽量给您按明星的标准做。” 谢萦怀不知道明星是什么意思,但想来,应该是……不丑吧?自那一晚,沈清淮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他,这就让他觉得,自己还有那么一线机会,毕竟两人呆在一起,比起以前守着棺椁,现在只多了一个竞争者,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从前那么多女人他都忍的住,何况现在只有一个男人。 沈清淮正在百无聊赖的翻杂志,忽然间,眼前多了一道黑影,他抬起头,看到剪完头发的谢萦怀——谢萦怀清峻挺拔,穿什么都自有一种味道,现在剪了头发,虽然不比以前宽袍大袖的风流味道,但却有了种温柔明朗。 “他说这样好看。” “是挺好看的。”沈清淮合上书站起来去付账,谢萦怀看见了,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要回去还是再逛会?”付了钱的沈清淮问。杰斯今天有事,所以是他带谢萦怀出来的。 “带我去逛会吧。”谢萦怀知道一回去,就又要见到杰斯。 沈清淮也想带他熟悉这个世界,然后趁早搬出去,毕竟他跟杰斯是同居,现在又来一个算个什么事,“也行。” 两人在外面逛了一会,沈清淮给谢萦怀买了不少衣服,毕竟谢萦怀现在身上穿的都是他的衣服,谢萦怀虽然没说什么,表情却很是苦闷。沈清淮知道他在苦闷什么,衣食无忧的谢小侯爷,忽然一天要倚仗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言而喻。他劝慰谢萦怀,“这些钱都是小钱,你要觉得花了不痛快,什么时候你回去了,多往我周府送些东西就可以了。” 沈清淮在这里,谢萦怀哪里愿意回去。所以听沈清淮这样讲,他也没作声。 两人都是招摇的相貌,其中又以谢萦怀更甚,当皇帝时,他要注意自己的仪态,但现在他已经不是皇帝了,又是和沈清淮在一起,言辞不自觉就开始轻佻了一些。从前哄女人要咬文嚼字,来这个世界只要说些大白话就行了,也没什么难的。 正在看衣服的沈清淮,回过头看和谢萦怀说话说的脸红红的女店员,眉尾不自觉往上挑了挑——谢萦怀果然是谢萦怀,到哪在女人堆里都吃得开。 付了账,谢萦怀主动提了全部的东西,他和沈清淮说,“我明天就去当明星。” “啊?” 谢萦怀说,“我刚刚问了,怎么能赚钱,她们都说让我去当明星。” “什么鬼。”这一转眼,一个皇帝要去当明星?“她们是看你长得帅才这么说的。” “那我不能当明星吗?”谢萦怀其实也不懂明星的意思,只是听人多次对他说道才这么下了决定。 沈清淮认真的看着谢萦怀,他长得是真的俊美,无论在哪里,他那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去当明星完全够格,只是,“不是,你才来这个世界几天,要去当明星?你知道明星是干嘛的吗?” 谢萦怀摇头。 “那就举个例子,戏台子唱戏,最多人捧的那个角儿,就是明星。”沈清淮以为这样就能让谢萦怀退步了。毕竟,让个当过皇帝的去当戏子,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吧,“你要当那个戏子吗?” 谢萦怀没过过什么贫穷的日子,更不可能有别人为他花钱的情况出现,但今天什么都是沈清淮帮他置办,这已经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了,“……我当。” 沈清淮,“……” 谢萦怀模样很是认真,“我若一直花你的钱,那怕是连男人都不是。” 沈清淮,“……”不,他也是花的杰斯的啊。这说的,他怎么听的那么难受呢。 当皇帝的时候,谢萦怀所承受的太多,现在忽然解了桎梏,就一点一点,又变回了从前在临安时的模样。 “这事以后再说吧,你这才来几天。”沈清淮可不想谢萦怀跑去当什么明星。 谢萦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只是不想你嫌弃我。” “干嘛你要嫌弃你?”沈清淮都要笑了。真论起来,他才是从头到尾最一无是处的那个好吧。 谢萦怀面对沈清淮奇怪的眼神,没有回答。男人的自尊心啊,一旦有了比较对象,就越发的厉害了。他不愿意任何一个方面,比不上杰斯,仅此而已。 沈清淮看到前面有家店,他跑过去买了杯果茶,然后转过来问拎东西拎了一路的谢萦怀,“你要喝点什么嘛?” 谢萦怀走了过来,沈清淮怕他张口来了龙井什么的东西,就抢先一步说,“这是奶茶啊,可没有你喝的那些东西。” “那我和你喝一样的。” 沈清淮买了两杯一样的,谢萦怀手上提满了,沈清淮就准备接一点过来,让他喝果茶,但是谢萦怀却把两只手上的东西并到一只手上,然后把奶茶接了过来。沈清淮看他提的多到夸张的东西,说,“我帮你提一点吧。” “没事,不重。” 让个皇帝帮他提东西什么的,嗯。 谢萦怀接了奶茶,沈清淮怕他不会喝,过去帮他把吸管插了进去,谢萦怀按着他的动作抿了一口,果茶里的酸柠檬酸的他打了个激灵,然后他皱着眉,“好怪的味道。” “你要不喝回去我给你泡龙井啊。”沈清淮早就知道,谢萦怀八成是喝不惯这种东西。 谢萦怀却又抿了一口,虽然还是酸的皱眉。 前面十字路口,现在是红灯,沈清淮就跟拎着一大堆东西的谢萦怀站着等绿灯,谢萦怀问他,“你喜欢喝这种东西?” “还行吧。”沈清淮看到谢萦怀那古怪的神情,知道他不爱喝,就伸手拿过来准备丢了,没想到谢萦怀却抓的紧紧的,两人这一下一弄,满杯果茶就一下子从吸管里溢了出来,洒了谢萦怀一身。 谢萦怀,“……” “你不是不喜欢喝吗?”沈清淮开始到处摸纸巾。 “不,虽然味道古怪了一些,但……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沈清淮喜欢喝。 沈清淮翻遍全身,总算找出一包纸巾了,谢萦怀左手果茶,右手拎着一堆东西,他就只能拿着纸帮他擦。边擦边看着谢萦怀,“我真是服了你。” 谢萦怀被果茶洒了一身,现在沈清淮帮他擦,他竟然笑了出来。 擦完了,沈清淮松了一口气,把纸巾扔了,走回来看谢萦怀举着果茶,冲他晃了晃,“没了。” “洒完了?” “嗯。” “反正快到家了,回去我给你……”泡茶两个字没说出来,就被忽然凑到近前的谢萦怀吓了一跳,“喂!” 谢萦怀叼住沈清淮手中果茶的吸管,喝了一口,末了咂咂嘴,“你的比我的甜一些。” “你胡说我买的同一种!”沈清淮是渴了才买的,现在被谢萦怀喝了一口,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喝了。 谢萦怀舔了舔嘴唇,十分认真,“真的。” 沈清淮正想说点什么,但忽然想起了红灯,就看了一眼,见已经又从绿灯跳到红灯了,就只能站在原地继续等。但他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旁边那辆车,真奇怪,绿灯了为什么还不走?也许车主在打电话?沈清淮这么想着,也没当回事。等到绿灯的时候,他带着谢萦怀一起过了马路。 等他们过了马路,那辆车才终于缓缓行驶,没摇上车窗的右边,能看到里面坐着的穿着西装的青年。 “苏先生是不是遇到熟人了?”坐在前面的司机问。 “不是。”他只是觉得那一幕很熟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作息又乱成一团,昼夜颠倒,连时间都记不清了。今天是有不能推的活动,那边才派司机过来接他去现场。 在家里宅了一个月,还是三个月,或者更久,他已经记不清了,除了画画打游戏,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提起他兴趣的事了。更严重的是,他好像没办法继续画画了,从星际系列之后,他就有点灵感衰竭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早就赚了够花的钱。只是没有事情做,会很空虚。 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接听,在漫长的两分钟通话时间里,只‘嗯’了一声。还是前面的司机询问,“苏先生,是不是那边在催啊?” “嗯。开快点吧。” 新角色虫族很受欢迎,让这个已经红了很久的游戏,再一次得到了延续。今天是游戏方举办的活动,作为原画师兼前职业选手,当然得到了邀请。 车外的景物倒退的越来越快,他又想起了刚才在路边遇到的那两个青年。老实说,因为太长时间花在游戏上,他的视力退步的厉害,刚才他并未看清那两个人的相貌,但其中一个,用纸巾帮另一个擦衣服的场景,很熟悉。 好像有一次,他很无聊,跑去沈清淮家里蹭饭,沈清淮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把菜汤洒在了他的身上,当时也是这样。 想到那件事,心里的一处就变的很温暖。 但这温暖之后,冰冷的现实又在提醒他——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一个让他有出门的欲望,有逛街的欲望,有一起逛画展的欲望,有买花欲望的人了。 再也没有了。 498、赴梦来(十) 沈清淮带着谢萦怀回到家的时候, 杰斯正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看到沈清淮的时候缓和了一些,但马上又因为剪了头发的谢萦怀而彻底阴沉下来。 沈清淮没注意到, 他对谢萦怀说,“你先把这些放房间里去。” 谢萦怀应了一声,拎着东西上楼了,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沈清淮往沙发上走的时候,瞥了一眼冷冷盯着他的杰斯。 “回来啦?”沈清淮一屁股坐在了杰斯的旁边,“东西买到了吗?” “嗯。”要是杰斯知道沈清淮会和那个家伙外出, 打死他也不会单独出去买什么颜料。 沈清淮看到了放在沙发旁边的袋子, 他拿过来,看见了里面封着的颜料,他正要打开的时候,杰斯忽然伸出手来, 环住他的腰身, 他因为拿着颜料,不能闪躲,带着笑音道,“干嘛啊。” 杰斯抱住他的腰,把他手上的颜料拿过来,放回到袋子里。沈清淮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杰斯就做出了更不对劲的事——他勾着他的下巴, 将嘴唇覆了上来。 沈清淮绷着身体坐在沙发上,被吻的时候,微微张开唇齿,在气息交融的时候,含糊的说,“等晚上……”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杰斯却仍旧没有停止,他睫羽垂下来,半掩住金色的瞳孔,这让他的目光都跟着深黯起来,“现在不可以吗?” 白天……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那回房间。” “就在这。”杰斯的手已经勾出沈清淮扎在腰带里的衣服,从里面伸了进去。 “啊?在这吗。” 杰斯咬的沈清淮唇瓣有些疼,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咬了两下之后改为用舌尖舔舐。但这样无异于让两人之间变的更加暧昧。 “回房间吧,哥哥。”因为气息不稳,说出的话像是在撒娇。 “就在这。” 沈清淮被放倒在沙发上,他看到杰斯抬头往别处看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也仰起头想要看,但杰斯又扣着他的手掌,将唇舌欺了上来——有点像女人吃醋的把戏啊。沈清淮这么想着。 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做到最后,杰斯抱着他回了房间,沈清淮在环着他脖颈的时候,听到了关门声。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杰斯居然会吃醋。这个发现让沈清淮很新奇。 杰斯比平常更粗鲁一些,沈清淮看着他有些急躁的动作,拉长了声音喊,“疼。” 杰斯身体一僵,果然动作又变的温柔起来。本来他是去扯沈清淮的衣服,现在却又变成了一颗扣子一颗扣子的帮他解。 沈清淮看着杰斯不自觉蹙眉的隐忍模样,心里发笑,嘴上却还是可怜兮兮的说,“今天不想做。” 杰斯这副模样,明显已经是箭在弦上,但他却还是因为沈清淮的话,产生了一瞬间的踌躇,就在他叹了一口气,帮沈清淮把扣子扣上去的时候,沈清淮在他被绷紧的肩膀上,隔着衣服咬了一下,咬完后,用往衣服里吹热气,杰斯握着他的手臂,制止住他的动作,又吸进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忽然加快的喘息,“你不想,我就不……嘶——” 沈清淮利用这个身体的优势,将杰斯压到了身下。他的手指顺势扣进杰斯的手掌里,被他紧紧的握住。 “西泽……” 为什么杰斯一直叫他西泽呢。大概是……这个世界,没有给他安全感吧。 黑发早已汗湿,贴在白皙的过分的脖颈上,胸口发热,发红,撑在杰斯胸口的手臂,也颤抖个不停。但沈清淮还是在笑,他一边笑一边说,“哥哥怎么那么听话。” “听话?” 沈清淮弯下腰,与杰斯额头相抵,有一种温情在两人中弥漫开来,“明明刚才都已经决定要做什么了,我一说却还是停了下来。” 杰斯总是下意识的,去听从他,无论何时都是这样。 “有的时候,不要就是要的意思。”沈清淮眯着眼睛,有点像是引诱。 “西泽……”口舌忽然干燥起来。 沈清淮又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垂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杰斯,“哥哥肯定没谈过恋爱吧,居然会在这个关头停下来。”沈清淮说完这句话,手就被抓紧了。 杰斯想起来了那个人说的事,喜欢过很多很多人的西泽。 正在想该用什么办法安抚杰斯的沈清淮只觉得眼前天地忽然一转,双手被杰斯紧紧按住,半眯着眼睛的杰斯显得和平时的温柔截然不同,“所以西泽刚才得让我停下来,其实是让我不要停吗?” 沈清淮看着他这个样子,慌忙改口道,“不,我的意思其实是……” “在这个时候,说的话都是相反的,对吧,西泽?” 来不及回答,被钳制住的手无处着力,被拉紧手腕,并在一起高举过了头顶。 …… 之后几天,沈清淮都是一副蔫巴模样,扶着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谢萦怀神色也有些萎靡,但很快就又调整了过来。只是连沈清淮都感觉的到,他和杰斯之间暗流涌动的更加厉害了,不过都只是沈清淮的感觉,他也不能依照感觉来说谁的不是。 就这么病鸡一样的过了几天,本来答应带谢萦怀出门的沈清淮,中途被杰斯用一句‘想去看游戏比赛’给带走了。虽然觉得说要带谢萦怀了解这个地方,但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不太好,但沈清淮还是两方掂量了一下,选择了杰斯。至于谢萦怀……可以改天。 杰斯在出门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因为那个人很不开心。 西泽对游戏比赛没多大心思,他虽然挺喜欢打游戏,但也很少关注什么赛事,但是因为杰斯表现出的对游戏的热情,他还是和他一起去看了。两人早早的就去了,因为杰斯的金瞳,门外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要参加开幕式的coser。 进了会场之后,为了效果,光线调的很暗,杰斯下意识的在下楼梯的时候,牵住了他的手。沈清淮没跟他说自己看的和他一样清楚,反而依赖似的,贴近了他。 这场比赛算是同城交流赛,重点是放在宣传上面,杰斯看到大屏幕上出现的虫族影像的时候,‘啧’了一声。 “也没有多强。”不知道是在说裴,还是这个英雄。 沈清淮故意说,“现在虫族可是公认的最强英雄。” 杰斯正想要说点什么,站在前面的一个男生忽然转过头来反驳,“那也要会玩才强。”转过头来的男生大概是个技术宅,但在说完之后,看到后面站着的两个一米八男生之后,又默默的转过身去。 一场比赛之后,杰斯忽然说,“他们打的还没有你厉害。” 沈清淮也这么觉得,不过,他以前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比赛结束之后,主持人上去,说了一长段话,然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站在沈清淮身旁的那些男女们忽然尖叫起来,杰斯奇怪的问道,“怎么回事?” 沈清淮也没怎么听清,嘟哝,“大概请了哪个游戏名人。” 他的话音刚落,上台的那个人,就让他目光顿了一下。是,他啊。 上台的苏冷,好像跟所有宅男一样,是偏瘦的体质,反正比沈清淮以前见到的时候要瘦很多,脸在灯光下,白到透明,他拿着话筒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些嘶哑。 杰斯问,“他打游戏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 再次看到苏冷,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奇怪。那个人果然是个天才,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厉害的不像话。沈清淮跟着观众一起鼓掌,然后伸手环住杰斯的胳膊,“站着好累。” “靠在我身上。” 歪着头看着灯光下的苏冷,沈清淮仍然在跟着周围的观众一起鼓掌,真的挺好的。就这样,就已经挺好的了。 苏冷下去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几个退役的职业选手,还好他们发言简短,不然沈清淮都要看的打哈欠了。杰斯说,“我们出去吧。” “不看了吗?” 杰斯是怕他站着太累。 沈清淮跟杰斯一起退场,两人在会场外面点了杯冷饮,坐在椅子上休息,正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的时候,会场里忽然爆发出了尖叫声,那声音直接穿破墙壁,钻到了两个人的耳朵中。 在这样尖叫声中,沈清淮只分辨出了‘虫族’两个字。大概是哪个知名coser上台?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 坐在沈清淮对面的杰斯,视线忽然顿在了某一个地方。 “怎么了?”沈清淮嘴巴里还叼着吸管。 “西泽,你看——” 沈清淮回过头,看到大厅里的那个大屏幕,正在直播会场里的场景。摄像头正切在观众席上,那些观众兴奋的表情在屏幕中放大,和光影一切闪掠而过。 “啊,怎么了?”沈清淮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杰斯的视线直直的看着他,“是……裴。” 他的话音刚落,摄像头就切到了屏幕,虫族形态的裴,站在舞台中央,强烈的亮光打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身后,是巨幅虫族的宣传画。沈清淮正从吸管里吸了一颗椰果,因为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椰果直接呛进了气管里,引得他拼命咳嗽起来。但他即使咳的脸部涨红,视线也没有离开大屏幕。 因为……裴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是…… 是…… 漆黑的躯干和暗红色的瞳孔,满身堕落味道的虫族。但他妈这就是虫族原型!真的虫族啊!!! 雪白的衣袍,停在半空中的人,摄像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虚影,然后虫族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那道白影一晃就又消失。 妈的神仙打架! “西泽!” 沈清淮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抓着杰斯的手,就开始往会场里冲,开什么玩笑,这是拍仙侠剧吗????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出现,还是在一起出现?这都是什么鬼! 在这个瞬间,沈清淮脑子里涌上了无数的念头,但是他知道,他必须马上进去阻止这两个人继续打下去,因为,打起来这些现在还一脸兴奋以为是看coser走秀的观众真的会死。 499、赴梦来(十一) 灯光闪掠的速度很快, 站立的人群拦住了通往舞台的那条路,还好沈清淮现在力气够大, 一个一个推搡开,他身旁的杰斯, 阻拦住后面拥过来的人群,护着沈清淮一起往舞台上跑去。大概所有的人都还以为台上打架的两个人,是这次活动特别准备的节目,大家都在兴致勃勃的议论着,拿着手机相机不断进行着拍摄。坐在嘉宾席上的人,似乎发觉了这场‘娱兴’活动太过突然,侧着头在和一旁的活动方说着什么。沈清淮就是在这个时候爬上舞台的, 舞台上方固定的摄像头已经被锋利的躯干割裂, 摇摇欲坠,连会场的穹顶都出现了摇晃,但因为太过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光线,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发觉出异常。 舞台上光线太明亮了, 沈清淮一站上去, 就看不清台下的场景了。 刚才还在舞台上的两人,此刻都消失不见了,沈清淮不适应舞台上的强光,用手遮着光线,四处张望起来,舞台背后的显示屏上,暗红色眼睛的虫族, 站在一片黑暗中,仿佛是在窥探着他。 舞台下的观众都有些不明所以。 “裴——” 站在沈清淮身旁的杰斯,一直在警戒着周围,要知道刚才可不止只有裴,还有一个能和裴打成平手的……人类? 有什么东西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杰斯怕保护不了身旁的沈清淮,所以在一瞬间将保护程序启动,蓝色的荧幕一下子密不透风的环绕在两人四周。这炫酷的一幕,让台下观众瞬间沸腾了。 “裴——” 那道白影忽然停在了舞台的一端,因为那包裹着两人的奇怪光屏,他没有冒然靠近,而在舞台另一端,灯光没有打落的黑暗处,传来一道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应,“西泽,是你吗?” “裴!” 得到这一声的确认,站在黑暗里的裴才慢慢的走了出来。 杰斯一直提防着那个白色的人影,但奇怪的是,那个人从裴停下攻击之后,也没有再动了。反而犹豫不决的站在原地,看着被蓝色光屏环绕的沈清淮。 确定了那是西泽和杰斯之后,裴大步走过来,“西泽!” 沈清淮一把抓住了裴的手腕,因为刚才太过激动,现在手都在发抖。裴见到他很开心,正想说点什么,但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向他发起攻击的人,抬头望去,那人也在看着这一边,“西泽,那个家伙……” “没事。”沈清淮安抚住裴,然后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那个人。 玉青檀从他的神色中,就已经明白了什么,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裴和杰斯正想要动作,沈清淮却伸手将两人手腕抓住,等到那个人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什么事,回去说。” 从舞台上下来的四个人,掀起了一声比一声更高的惊呼。裴穿过人群的时候,有人还伸手想要摸他黑色的躯干,那从身体里延伸出的躯干,颤动了两下,然后猛地张开。 “哇这道具好酷!” 裴转过头,暗红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个人,他眸中的杀意,让那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之后,就更兴致勃□□来。 玉青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这个环境里,他低着头,跟在沈清淮的后面往外走,有人抓住他的袖袍抚摸,他抬手一躲,那衣袂就有如流水一般从那人的手中滑了过去。 “刚刚那个光屏是投影的效果吧?” “好炫酷啊!” “是星际系列的新英雄吗?” “道具好逼真。” “coser也好帅,这么高水准,从国外专门请来的吗?” 四面都是议论声,等到四人挤出人群,来到外面之后,沈清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裴不喜欢在沈清淮面前露出虫族的形态,所有抖了抖那些躯干,准备收回身体里,沈清淮知道这样的地方有监控器,就阻拦了一下,“没事,就这样吧,反正这是个展子。” “好。”裴听话的将缩回去的躯干又舒展了出来。 沈清淮看了一眼玉青檀,和虫族这种连未来人类都压制的死死的虫族,玉青檀也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游刃有余,他衣服几处被划破了,手掌上还有血。 沈清淮随便找了个出租,把裴塞给杰斯,自己则带着玉青檀挤上了一辆出租。在回去的路上,玉青檀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目光木木的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嘴唇也不自觉抿得紧紧的。沈清淮知道他现在该有一大堆疑虑等待他解惑,但也只能等先回到家去了。 坐在车上的裴和杰斯,两人是老相识,所以相处的还算不错,安全到家之后,沈清淮带着玉青檀也到了,他进了房间,被丢在家里的谢萦怀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惊喜的望过来,然后脸上的表情,就在看到那两个陌生人的时候,凝固住了。 “裴,可以收起来了。”沈清淮关上了门。 “好。”裴背后那些黑色的躯干,倏地收回到了身体里。 玉青檀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杰斯认识裴,他领着裴坐在沙发上,玉青檀站在一旁,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国师你也坐吧。” 听到了沈清淮这么说,玉青檀才颔首坐了下来。他和裴和杰斯的气场都不一样,一举一动皆仙气十足。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西泽……” “六皇子……” 裴和玉青檀同时出声,又同时陷入沉默。 沈清淮此刻只想扶额哀叹,但如果他不开口说清楚,单凭这些人,只怕是不会可能坐下来好好谈话的,“裴,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裴认真的思索起来,“我去了虫巢的地下,沿着甬道一直往下走,然后忽然听到人声,出来就到了这里。” 沈清淮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他又看向玉青檀,“国师呢?” “梦魇。” “等于,你们都实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沈清淮猜也是这样,杰斯和谢萦怀也是如此,所以这四个世界,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他先攻击的我。”裴说。 “我以为他是梦魇中的邪魔。”玉青檀淡淡回道。 沈清淮捂脸。玉青檀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好的了,谢萦怀来的时候,看到杰斯,都是一口一个蛮夷,一口一个妖人的叫。 杰斯看谢萦怀的反应,就知道现在来的这个,并非与他同在第一个世界,“他是,第二个世界的吗?” “嗯。” 谢萦怀和杰斯都明白,但初来的裴和玉青檀,都是一脸疑惑。 沈清淮又将那个讲过一遍的事,和这两人重复一遍,裴一脸焦虑,而玉青檀反应平淡,“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我占卜时,看见了许多,原以为是错的,没想到竟都是真的。”玉青檀看到的,可比这几人都要多得多。 杰斯过来的时候,沈清淮还能想是自己的血起了作用,但现在从前世界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在这个不该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他心里莫名的,就有一种极度不详的感觉。会不会是……世界融合了?但是这四个世界毫无关联,尤其是星际,他的科技凌驾于其他的三个世界,如果融合,那么这三个世界,可能都会被它毁灭。但是,到底是融合,还是……崩坏? 崩坏两个字一跳出来,沈清淮心里就紧跟着咯噔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 裴是虫族,玉青檀武艺高强,两人都实在不适合在这个世界行走。不过裴本来就幽居在黑暗的虫巢很久,所以一直呆在房间里也没什么,玉青檀也是如此,他不愿意剪短头发,每天沈清淮回来,都能看到盘腿在沙发上入定的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魔幻,生活在毫不相关的世界的人,聚拢在一起。分分钟感觉都能上演一出魔幻主义巨作。 谢萦怀本来忍杰斯一个都够辛苦的了,现在又来了个明目张胆摸进沈清淮房间的怪物,而且这个怪物,还不会被踹出来。谢萦怀不能容忍,偏偏此刻他又知道自己此刻还没有任何立场,就去激杰斯,“你不管那个家伙吗?” “裴是虫族,西泽是虫后,这样没什么不对。”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但杰斯还是捏碎了手中的那个杯子。 谢萦怀自己忍耐不住,闯入房间里,结果被完全虫族形态的裴,用躯干抵着脖颈逼出来了。完全形态的虫族很可怕,他们的躯干会像埋在土地下的树干一样疯长,谢萦怀见识过一回,仿佛是窥见了地狱似的。 裴大概也从杰斯那里知道了谢萦怀,比起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杰斯,另一个世界的谢萦怀,明显威胁就更大一些。他每回都故意似的,在客厅里都不知道收敛背后的躯干,故意张扬开恐吓谢萦怀和另外一个‘外来者’。 虽然几人剑拔弩张,但表面上却还维系着和平。沈清淮和裴久别重逢,本来该高兴的,但那种奇怪的梦,却又冒了出来。上一次还是他与谢萦怀,当裴和玉青檀出现之后,他梦到了玉青檀。 准确的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玉青檀。梦中他借玉青檀之手逃出宫廷,在乡野里寻了一个住处,玉青檀按照对恩师的约定,一直在暗处保护着他。后来柳青芜病重,玉青檀留下一封药引就消失了,不知道多久,沈清淮和恢复健康的柳青芜去玉青檀房中帮他打扫,却看到了躺在床上至死都未取下面具的玉青檀。在玉青檀留在的笔记中,他知道了那药引是以命续命。 梦到这里,沈清淮就惊醒了。那笔记上腐朽的墨香,都仿佛残留在鼻翼间,如果不是面前紧紧抱着他的杰斯,沈清淮都要以为,他真的是在刚才历经了那个梦中的世界。 说到那个梦……沈清淮觉得,这样的事玉青檀确实是做的出来的,以命续命,只是因为恩师的吩咐吗?但是沈清淮又记得,在柳青芜病重的时候,自己守在病榻,戴着面具的玉青檀进来看了他一回,帮他擦干了眼泪,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到第二天,那封药引就出现了。这一切,只是因为恩师的吩咐吗? 沈清淮下了床,推门出去了,他在客厅里看到了玉青檀。客厅里的灯全关了,只点了几根白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应该是橙色的火焰,此刻却碧绿有如森罗业火似的。玉青檀坐在其中,面容并未因为这妖异的光而变的扭曲。 沈清淮扶着栏杆,望着客厅里的玉青檀。他好像从来没弄懂过这个男人,因为上一任国师的命令,他一直在好好照顾自己,他一直没有多想,但是刚刚那个梦,帮他擦干眼泪,俯视着他,用纠结又茫然的目光望着他的玉青檀,又仿佛变的心思简单,一眼可以看透。 一直闭着眼睛的玉青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在目光望见楼上的沈清淮时,那些幽碧色的烛火,一下子又变成了跳跃的温暖橙色。玉青檀的目光映照着那些烛火,也仿佛一下子变的温柔了起来。 “玉先生。”这个时候叫国师,就好像太冷漠了一些。 玉青檀看着他走近,调整了一下坐姿,“还没睡么?” “嗯,有些睡不着。”因为刚才那个梦。 玉青檀眉宇间似乎有些困惑,但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又闭上了眼睛。沈清淮站在白烛外,看着其中的玉青檀,抱膝蹲了下来,“玉先生,你想回去吗?” “你回去我就回去。” 沈清淮笑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玉青檀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个梦,“玉先生很尊重上一任的国师吧?” “……我,其实已经忘了。” 沈清淮一直以为玉青檀是出于对恩师的敬重,才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现在听玉青檀说的,又好像不是那样。 “师傅很早就病入膏肓了,他很少说话,我也很少去看他。” “他很喜欢你,托我去照顾你。” “我看着你,从三岁稚子,长成翩翩少年。” 面前的这张面孔,和在沈清淮在梦中揭下来的那张面具下的腐烂脸庞完全不同。但……为什么,又觉得这就是一个人呢。 玉青檀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说的太多了,他垂下眼睫,“去睡吧。” 500、赴梦来(十二) 昏黄摇曳的烛火, 面色惨白的女人,房间里都充斥着苦涩的药味, 守在床榻旁的青年,端着碗一口一口的从那女人的嘴巴里喂进去。然而褐色的药汁无法吞咽, 从嘴角滑下来,污了被褥。 心疼的垂泪,却又无计可施。 从外面裹挟着一身冷意的人走了进来,靠坐在床榻旁的青年却未曾发觉。等到那人走到近旁,他才听到那人的声音。 “汝烟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吃饭?” “不饿。” 白衣的男子透过脸上金色的面具,有些怜悯的看了病榻上的女人, 她那一生在宫廷里耗了太久, 一出了宫,生命就飞快的消耗殆尽。 “母妃,你会好起来的。”用丝绢将被褥上的药汁擦拭掉,他起身准备出去, 却因为太虚弱一下子没站稳, 跌到了那人的怀里。 “玉先生……” 琉璃似的清透瞳孔里倒映着他,“吃点东西去吧。” “我……实在吃不下。” 那戴着金面具的男人,眼中被封存的情绪仿佛一下子被揉碎,顷刻间满溢出来,“吃些东西,我会治好她。”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睁开眼, 面前果然又是一片凝固的黑暗。肩膀上,环过来一只温热的手臂,沈清淮顺势靠近了那个温暖的胸膛里。反反复复的梦,从谢萦怀出现时,就已经开始了,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在第一星的时候,他也反反复复的做过那种重复的梦,就像是冥冥中又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暗示他一样。 他梦到谢萦怀还尚且可以理解,毕竟两人从形影不离,但,玉青檀呢,在这个梦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玉青檀待他的与众不同。 抱着他的杰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梦呓似的叫了他一声,“西泽。” “嗯?” 杰斯没有说话,只将他抱的更紧一些。 “哥哥。” “嗯?” “我有点害怕。”沈清淮说完,感到抱着他的杰斯动了一下,然后床头的灯被打开了,温暖而明亮的灯光,一下子倾洒下来。在这温柔的光里,杰斯抚摸着他的头发问他,“怕什么?” 沈清淮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杰斯忽然伸长脖颈,将唇贴近了他的额头,“我在你身边,就不用怕。” …… 仿佛为了印证沈清淮只是胡思乱想,之后几天都过的十分平静。杰斯与裴的关系忽然亲密起来,而一向冷冷淡淡的玉青檀,也好像接受了谢萦怀的拉拢,虽然私下里,四个人关系都不和睦,但好歹没有折腾出别的乱子。 唯一称得上是麻烦的就是一个月之后,出现的鲛人,虽然沈清淮预料到,还会有人出现,不过也做了决定,不会再接收任何一个,但那一对鲛人,却和有意避开大众的谢萦怀不同,他们没有丝毫限制自己力量的意思,游曳在海峡里,会突然对过往的船只发动攻击。因为他们潜在水面下的巨大尾巴被拍摄下来,所以就被当成了存在已久的海怪。不过在这么一个科学普及的世界里,即使拍摄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也会有一大堆专家能以科学的方式解释,即使解释不了,也能推脱给是有人伪造照片。 “如果这么放着不管的话,他们会长的很可怕。” 杰斯比任何人都了解鲛人,所以当他一脸严肃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清淮就知道,麻烦大了。但是这鲛人出现的地方,并不像是杰斯那样,离他很近,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峡,出现的地点也不确定,即使沈清淮有心想去找他们,也不一定能够找到。 并且更大的麻烦是,如果还有其他的人过来了,怎么办?就不说身怀先进科技的特洛耶,就单说那不能用科学解释的武功,如果他们那样的力量被人利用来做恶事,那可真是……想想都头疼。 “所以,西泽还和多少人有往来?”杰斯问道。 沈清淮倒是没有多想,就回答道,“只有哥哥一个。” 杰斯听了很开心,但一看到这边几个西泽没有往来但仍然出现的人,又开心不起来了,“那,关系亲密一些的呢?” 沈清淮表情凝固了一瞬,磕磕巴巴的问道,“要,多亲密的那种?” 杰斯还没有说,一旁的谢萦怀就替他说了,“肌肤之亲。” “那……”沈清淮回想了一阵,“云妆,清音,玉宛,紫黛……”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周围气氛就冷凝下去一分。到最后,还是谢萦怀忍不住按着额角,说,“你那些楼里的相好就不用说了,谁不知道你从前风流,整个临安城,哪个姑娘没上过你的床?” 裴和玉青檀可没有听过这等风流韵事啊。 “你挑些……麻烦的说。”谢萦怀所指的麻烦,自然就是不好对付的。现在这别墅里的三个,哪个是好对付的? “麻烦……”杰斯刚刚紧蹙的眉宇舒展开,“那应该不多吧。” 杰斯只是无意的一问,沈清淮就有些尴尬的侧过了头。 杰斯从他的反应里,猜测到了什么,脸色也不大好起来了。 “是……不多……吧?”真正扯上关系的,沈清淮说不出两个来,但若是范围扩大到,只有过交集就出现的玉青檀,那可就多了去了。 “不多是多少?”谢萦怀这几日受裴的欺压,早就积攒了不少怒气。就像他原本以为就只有一个杰斯,但却又冒出来了一个裴一样。 沈清淮实在难以启齿。 谢萦怀自己算了起来,“令狐胤算一个,南凤辞……勉强也算一个。还有吗?”最后三个字,有点恶狠狠的味道。 沈清淮看到周围气温都仿佛直降下去的杰斯,连忙说,“没了。” 玉青檀大概也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也替众人数了起来,“罗闻佩,还有,百里明华。” 又多了两个,裴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直接收紧抓破了棕色的皮革。 “驸马就算了,他又不会武……” 玉青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会用毒。” 沈清淮,“……” “百里苍城算吗?” “……算。”为什么他要被问到这个啊?! “那玉真公主……” “公主?”谢萦怀这下都气笑了。 “玉真是我皇姐,我怎么……怎么会!”本来被问及私事就够尴尬了,如果是和女人,还能和男人炫耀一番,但都是男人,这完全炫耀不起来啊! 玉青檀看到他这副羞于启齿的模样,也就没有再说那百里明华还是他皇兄的事。看到玉青檀没有再说下去,沈清淮是松了一口气。 裴和杰斯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一个名字,“特洛耶。” 坐在沙发上的沈清淮,已经有点生无可恋了。这种,被前女友逼问前前女友的蛋疼感,真是猝不及防。 “如果不在这个范围内,很难找。” 找人是很难,但是…… 沈清淮忽然想到了什么,“找他们是很难,但可以让他们来找我。” …… 沈清淮做过直播,但是去当明星还是头一回,他拨打了在医院里积攒的那些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对方约他下午见面,对方本来只约了沈清淮一个详谈,在看到四个人之后,表情出现了微妙的漂移,但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让他发脾气,只问沈清淮,“你是已经决定要走明星这条路了是吧?” “不是我,是他们。”沈清淮提出明星拥有足够的曝光率,但杰斯却极力阻止,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裴去找特洛耶,谢萦怀和玉青檀分开找另外的人,而杰斯,要出一趟远门,去把那两条鲛人,从大海里拖出来。 “他们……”星探的脸色不大好了。 谢萦怀放下遮在脸前的书,顺势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星探看见他的脸之后,就眼睛一亮,“可以,我马上回去一趟把合同拿过来!” …… 明星的曝光率确实很可怕,更何况还是那种恶意炒作名声不管前途的小明星,裴和谢萦怀就是这种,两人虽然长的好的相貌,但刚签下就干的几起恶性斗殴事件,就已经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热度和曝光率是一下子起来了,但基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可言,裴是虫族,不在乎钱的问题,反正可以抢,谢萦怀有武功,知道杰斯的钱都不是通过正规渠道之后,也想通了,大不了和裴搭伙,去抢劫哪个倒霉的犯罪团伙。再加上后面有杰斯花钱推波助澜,两人还没正式当上明星,热度就赶超一线明星了。 这样的成果就是,确实找到了人。本来谢萦怀和裴私下达成过协议,如果两人能不留痕迹的解决掉的,就不要带回去了。然后特洛耶就来了。 作为第一星的统治者,特洛耶所携带的武器,可比杰斯的更要可怕许多,再加上他也不信任身为虫族的裴,所以让裴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裴都没办法,谢萦怀自然就更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未来人类了。两人将特洛耶带了回去,一路上都没有显示出任何弱态的特洛耶,在见到沈清淮之后,就整个倒地陷入了昏迷。沈清淮撕开他的衣服,发现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并且那些伤口上好像沾染了虫族身上所携带的腐蚀液体,一直没有康复,拖了很久,已经在腐烂了。 作为帝国统治者的特洛耶,会伤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沈清淮当时也没有想别的,一心治好特洛耶身上的伤。但这里毕竟没有什么高端的治疗仪,拖了一个星期,特洛耶才终于醒了过来。沈清淮看到他醒了,还挺高兴的,特洛耶睁开眼看到他的时候,眸中也确实闪现出眸中欢欣的神采,但那很快就黯淡了下去,“西泽,见到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特洛耶想在此刻露出一个微笑,但勉强到了极致。 “特洛耶……”西泽想问特洛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特洛耶却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沈清淮连忙阻止他,“你身上的上还没好。” “我该回去了。” 沈清淮呆了一瞬。难道……特洛耶没有发现,这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吗? 特洛耶确实伤的太严重了,即使是alpha的体质,到现在也只康复了三成,他根本没有力气走出房间。 沈清淮在后面扶住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特洛耶……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特洛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我在前往第二星的路上,遭遇到了虫族的伏击,我驾驶星航舰飞出了航道,然后好像,遇到了陨石……我醒来的时候,乘坐的星航舰,好像已经解体了,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看见了裴。”特洛耶顿了一下,“这里是哪里?” 沈清淮回答不出,他只得转换了话题,“特洛耶,你在第二星,为什么会遭到虫族的伏击?” “虫族,向帝国宣战了。” “什么?!怎么会……”他明明都准备好了带虫族迁徙来着。 特洛耶以为沈清淮的吃惊,是因为他亲手杀了虫后的事,“战争才停止一年,谁也不知道虫族会再度带来战火。”虚弱到走路都需要搀扶的特洛耶看起来很是痛苦,毕竟亲眼看着自己建立起来的星球被摧毁成废墟,自己庇护的臣民变成枯骨,已经能够让他陷入绝望的境地里了。 “为什么?” “虫族说,我们杀了新的虫后。” 沈清淮久久不能言语。是因为他的忽然消失吗? “我该走了……”特洛耶强撑着又要往外走,“我必须,要马上回到第一星。” 沈清淮这个时候,竟然都不敢告诉他,他已经……回不去第一星了,“特洛耶……” “能见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回第一星,回那个……危险的地方。”从前特洛耶盼望与西泽相见,但现在,他知道他不能为这一次的相见停留。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特洛耶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再一次倒了下来,沈清淮让裴把他扶回床上,默默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裴以为他在生气,在一旁不住的道歉,“西泽,我没想过隐瞒你,只是……那并不是重要的事。” 确实不重要,对他,对裴,对杰斯,都不重要,但对特洛耶,对第一星上,那些活着的人,很重要。 裴还在不停的安慰他,沈清淮揉了揉脸,“没事啊,本来就不是多重要的事。” 所有已经离开的世界,都不重要了。 沈清淮不是没有想过,谢萦怀离开那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但谢萦怀从来没和他说过,所以他也就觉得……没什么。现在特洛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说,他要回去,回去守护第一星,在战争时刻,失去领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再无任何希望,引颈受戮。 所以,离开原来的世界,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杰斯一直保护着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其余的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吗? “西泽?” 沈清淮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杰斯出去找那对鲛人兄弟了,他和他说过,鲛人很可怕,他们会吃光整个海洋,然后是陆地,蔚蓝之星,就是被吃成一颗死去的星球。所以为了他能和西泽一直,平平安安的呆着这里,度过每一天,他要阻止他们。 裴在门口敲门,轻轻的敲。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愿意去找剩下的人,因为他们都想在这个安宁的世界,平静安稳的一直生活下去。他们都不想,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破坏掉眼前的这一切。 “我没事裴,你去找剩下的人吧,我想睡一会。” 敲门声停下了,裴的声音很轻,“好。” 等到周围终于一片宁静之后,沈清淮抱着被子盖住头,“反正那些世界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嗯,所以一点也不重要。 杰斯觉得不重要,裴觉得不重要,谢萦怀觉得不重要,他也觉得…… 侧过头,那个总是睡在他身边的杰斯已经不在了,他才出门不久,沈清淮却觉得,杰斯已经走了很久了,久的让他的心,忽然有些因为想念而发疼。闭上眼睛,笼罩而来的黑暗,好像也更深沉一些。 不再做那些重复的梦,他好像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然后回廊突然塌陷,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如果这么下去,会崩坏的。 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他世界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也和杰斯说过,他害怕。怕什么? 越来越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挤进这个世界,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 那道声音是在回答他。因为他吗?仿佛应对那个答案似的,他刚刚看见的长廊颠倒,他站在了长廊的倒立面,所有发生的东西全部倒转,归零,重新开始。第一世,他与谢萦怀安居临安,庸碌一世,令狐胤死于养父出卖,悬尸城门,他生于敌国,养于仇人之手,死于忠孝,唯一一个理解他的,只有在他死后投江而亡的令狐柔。他没有造反,没有自立为王,没有后来的一切。南凤辞也是如此,他害死令狐胤之后,觉得无趣,就将皇位给了南凤宇,而南风宇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不过这对南凤辞来说,也是在预料之中。 第二世,他和玉青檀逃出皇宫,百里明华早早就死了,他受尽虐待之后忍无可忍杀了生母,被赐死,百里苍城顺利长大,然后他放了一场大火,把宫里的一切,连同那些唱歌的伶人,惠妃,宫女,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何朝炎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他娶了玉真,不过他性格桀骜,和脾气刚烈的玉真无论如何都相处不来,于是远离皇城,去了遥远的边陲,而罗闻佩虽然一样高中状元,却无意朝堂,早早的就离京归隐了。 第三世,他是和杰西卡在一起,杰斯一直陪他到长大,然后因为战争离开了他,这一次杰斯没有任何回来的执念,因为他的弟弟,过的很幸福,不需要他的照顾,所以他死在战场,没有再回来。裴没有再从实验舱里逃出来之后,及时找到庇护地,很快又被抓了回去,很快就死于人类研制出的强电压武器中。特洛耶被罗塞恩背叛,死于虫巢,他至死都不知道,背叛他的人是谁。 第四世,很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被遗弃到孤儿院之后的不久,就被遗弃他的那户人家后悔接了回去。然后他很平凡的长大,度过了一生,他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交集。苏冷是很棒的画手,池渐月是传奇的游戏大神,明影因为家庭原因结束直播,娶妻生子,庸碌一生。 但这不是真实的,真正发生过的是,令狐胤造反,谢萦怀称王,南凤辞抛弃家国。百里明华和百里苍城都活着,他们将皇位给了他,又把他囚禁起来,玉真疯了,何朝炎有造反之心。杰斯没有为帝国而死,他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成了星际海盗的首领,裴活了下来,并且协助他,杀死了虫后。特洛耶在教堂里,屠戮了所有军部的人,包括他的‘好’朋友,罗塞恩。明影宁愿离家出走都不愿顺从家里,苏冷不务正业去打游戏,沈煦……那样对他。 从长廊的背面来看,那样的结局好像才是最好的,忠孝仁义,每一处都完美无缺。而不完美的正面,则是——每个人都从完美无缺的正派,变成了站在对立面的坏蛋,反派。 所以,是因为他吗? 沈清淮深知,眼前他所看到的这一些东西,绝不是他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而是,是谁想让他看见。 “如果,世界真的融合了,会怎么样?” 这绵延在黑暗里的长廊,回应他的问题似的,扭曲起来,沈清淮看到了变成废墟的第一星,尸横遍地的临安城,他所看见的所有场景,都变成了一片漆黑,然后这漆黑仿佛流动的液体一样,开始吞噬起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 从他穿越开始,他就已经不怎么相信科学了。 “所以,在第三世的时候,你就开始提醒我了对吧?”从第一星的时候,他就有一段时间在频繁的做梦。到这个世界,那梦境加剧。 他会被送回曾经去过的世界,是因为这些原本互不干预的世界,忽然开始不稳定起来。他被送去稳定一个世界,但是来不及呆太久,就又被踢到另一个世界,负责去稳定那个世界,因为……从杰斯出现在第四个世界的时候,这平衡就已经崩坏了。然后这破坏的范围越来越大,四个世界开始融合了。于是那个东西,就开始拼命的用梦境提醒他。 这也得亏他认识苏冷,从前他跟苏冷讲起星际的时候,顺便就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苏冷给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推论。现在他就是顺着这个推论,在现在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捋了一遍。该说画本子的人脑洞大吗?要是他,还真想不到这上面去。 “所以你拼命提醒我,是想我做什么?” …… “回去?” ……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 “怎么样才能回去?” 黑暗中明明没有人回应他,但沈清淮却觉得,他听到了每一句的回答。 …… “我知道了。” 501、待君归(完) 沈清淮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 就在裴忍不住要闯进去的时候,沈清淮出来了。他开门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裴,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笑了笑,“裴。” 刚刚还忐忑不已的裴被他的笑容安抚, “西泽。” “好像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沈清淮没有关上房门,裴一眼可以看到里面掀开一个角的被子。 “要吃点什么吗?”裴问。 “有点想吃松塔。” “松塔?我去买。” 沈清淮伸手关上房门,“好。” 现在都已临近午夜了,哪里还会有卖松塔的地方。但因为是沈清淮想吃,裴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就披上外套出去了。沈清淮看着裴带上门离开,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去敲谢萦怀的房门。谢萦怀已经睡下了, 他这段时间学的东西太多, 脸上都透着疲惫,但他看到门口的沈清淮时,精神还是为之一振。 “我能进来吗?” “当然!”谢萦怀着实是有些惊喜。 沈清淮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 远比不上谢萦怀在临安的府邸, “谢小侯爷。” 谢萦怀忽然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心境激荡,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周琅,你……你叫我什么?”从他来到这里开始,沈清淮对他就从未表现出太多的热络。因为有杰斯,有裴。 “谢小侯爷。” 谢萦怀一下笑了起来, “好,好……我都多久,没听过你这样叫我了。”不是没有过失落,也不是没有过愤恨,但在周琅离开的一年里,那堆积起的痛苦又逼得他要把一起都忍耐下来。让他都变的不像是他了。 “谢小侯爷,我们认识多久了?” 谢萦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七个年头了。” “七年……原来,都这么久了。” “周琅。” “能和我讲讲从前的事吗,我好多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也是,对你来说,已经过了那么久。”谢萦怀眼中有失落,但他又竭力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件一桩桩的讲给你听。你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谢萦怀认真的想了想,决定从初遇讲给沈清淮听,他讲的时候,整个人都陷进了回忆里似的,“当时我才被贬谪到临安,一个相识的都没有,还好有你……我过的很开心,从未那么开心过。” “当时我才第一次见你,你就坐在那里,周围人都在巴结我,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世上那么多开心的人,开心的事,你还和我一样的不开心。” “然后一晃那么久就过去了。” “我连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都没有发觉。只觉得,和你在一起,我才能那么开心,那么快活——除了你,谁也不行。” “真想再回到当初,我与你同醉同眠的日子。” …… “谢萦怀。” 因为回忆当初,神色都变的温柔的谢萦怀恍惚间回过神来,“嗯?”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说不出这样卑微的话,也做不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谢萦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自己何尝不知道,他早已经变的不像自己了,从周琅在临安城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谢小侯爷了。” 谢萦怀自嘲一笑,“那你要我怎么办?”眼中的水光,几乎要坠下来,“我还是临安那个谢萦怀,我做足了姿态,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与他人共度一生。我逼死了你一次,你还要我再逼死你第二次吗。” 嫉妒。嫉妒的恨不得发狂,他何尝不想转头一走了之,还不是……万般不舍。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在临安时不会,在现在亦不会。”仿佛是要让他彻底死心似的,又补上一句,“永远不会。” “那你要我如何?!”因为最后那一句,谢萦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酸涩的情绪,“我现在只想留在你身边,和你抛弃的那些个女人一样,等着你回头。你与那两个人如何,我不会管,我也不会……”声音和握紧的拳头一起发抖。 “我让你如何,你就会如何吗?” “只要……别再赶我走。”他从来不知道,他谢萦怀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可怜的话来。 “那我要你死呢?”沈清淮看到谢萦怀脸上血色尽褪,只在一瞬之间,“我想了想,我仍然只喜欢杰斯,我想和他在一起。” 谢萦怀听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假话。” 沈清淮什么时候都说不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他越绝情越温柔,而非现在,一脸冰冷,“死缠烂打的人,最讨厌,你是知道的,对吧。” 谢萦怀和沈清淮对视许久,见他脸上竟真的没有丝毫的玩笑之色,心头那一瞬间蔓延开的剧痛,让他理智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断了,“你要杀我?”他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金刀翻出来,丢到沈清淮面前,逼他一样,“好啊,你要杀我,你来动手就是——”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起伏的厉害,“你真的动的了手吗?周琅,我与你相知相识,我还不知道你……” 沈清淮真的将谢萦怀抛在桌子上的金刀拿了起来,然后握着刀鞘,拔了出来。 寒芒湛湛。 谢萦怀却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要逼我走,直说就是,我竟然能追到这里,就绝不会再走!” 空了的刀鞘被抛到了地上。 “你要杀我,你让你那个相好的来就是了,你只身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逼我走吗。” 沈清淮走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刀鞘抵在谢萦怀的胸口,在这一刻,谢萦怀还坚信,沈清淮绝不会杀他,他那样心软的一个人……锋利的刀穿过他胸腔的血肉,直刺进去,血涌了出来,在温热的东西淌到谢萦怀手上时,他都不敢置信。 从他来到这里,都还未与沈清淮这么接近过,虽然不再是当初临安的相貌,但他仍然知道,周琅还是周琅。现在这个人就在他面前,灰蒙蒙的目光望着他的伤口。 “你竟然……真的……”伤口的疼痛,都不及心里的疼痛。 为了这么一个,荒谬又残忍的理由,来见他,来杀他。 “你能回到临安,但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在此刻的谢萦怀耳中,无异于世上最绝情的言语,他等了周琅一年,再世重逢,万般珍惜,却还是……却又是,这么一个下场。也许,临安的那个周琅,确实已经死了,他失了自我,也等不到那个人了。面前这个人,他心有所属,只是永远不是他。 谢萦怀慢慢的倒了下去,插在他胸口的金刀与他一起慢慢消失了。 “这样他就能回去了,对吧?” 无人回答。 沈清淮有些疲倦,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谢萦怀整个消失,他才带上门出去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只有死亡才能送他们回去。不过只需要死一个人,那个世界的平衡,就能重新创建起来,创建起平衡的世界,当然就不会存在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时候都会变的正常起来。 只是,他会死而已。 杀掉玉青檀的时候,对方眼中确实有诧异,不过他和谢萦怀一样,没有做任何的挣扎,他只是问了一句,“是你想杀我吗?” “嗯。” 得到了这个答案,好像是生是死都变的无所谓了。或者说,生死对他而言,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在邀仙台轰然倒塌的时候,他就该和当时已经死去的百里安一起死去。 问他虫族的弱点在那里,又在他的手上拿了武器,裴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当利器刺进去的时候,裴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只是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沈清淮。沈清淮有些难过,但他只要一想到,裴回去之后不会再记得他,他又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比起所有的人一起死,所有的世界一起被吞噬,只有他一个人死的结局,看起来更好一些。 …… 谢萦怀死后,见到了南凤辞,令狐胤,甚至还有杰斯,在一片黑暗中,时间都仿佛定格。 南凤辞也剪了头发,看起来像是和谢萦怀一样融入了这个世界一样,而令狐胤却还是佩一柄重剑。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谢萦怀记得周琅杀了他,难道,这里是无间地狱?“你们也死了不成?” 南凤辞睨了他一眼,“我倒是现在可以送你去死。” 如果他没死,那……周琅? 谢萦怀环顾四周,“周琅——周琅——” 南凤辞来这里也很久了,不过他和别人不同,很快就混迹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他猜到周琅会在这里,所以一直没有停止过找寻,现在听谢萦怀叫周琅的名字,而他又是那副打扮,所以就抓住他的手臂,逼问了一声,“你见过周琅?他在哪里?” 令狐胤也抬起头来,望着谢萦怀。 谢萦怀看着两人,忽然语塞。如果这两人都活着,他也活着,那…… 刚刚苏醒来的特洛耶按着胸口上的伤口,坐了起来,裴在站起来的时候,则下意识的摸了摸那个被利器贯穿的地方,他想问问,西泽为什么会杀他。但是……西泽呢? 杰斯也在这里,他和裴在一起,身旁还有特洛耶,至于其他的人,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看得到周围那些人的面孔,却无法攻击那些人。他正在赶往那个鲛人出没的海峡,在途中却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消失,再一转眼,眼前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地方。 “我还活着……”裴有些茫然。 杰斯是真的毫无所觉就来到了这里,而裴却像是知道什么的模样,“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西泽,杀了我。”他还记得那一瞬间的剧痛。 杰斯一口反驳,“西泽?怎么可能!” 裴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站了起来,想要看清周围,但奇怪的是,他仿佛丧失了虫族的夜视能力一样。不,也许是这黑暗的缘故。 正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杰西卡和鲛人也同样出现在了黑暗里。 就在各自议论的时候,在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杰斯马上听出了,这是西泽的声音。谢萦怀也察觉到了,他起身寻找起这声音的源头来。 没有亮光,他们只能听到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伴随着一道饱含痛苦的哀求声,“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一直都在等……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这道声音是陌生的。 “我不会原谅你。”是沈清淮的声音。 “哥哥,我错了,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样都好,别再走了,求你回来,留下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啜泣声,“在知道你死的时候,我几乎要疯了,哥哥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我不相信你死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沈煦。” 当这个名字一出现,杰斯就想起了,那是那个曾逼迫西泽的那个弟弟的名字。西泽去找他了吗?为什么? “……哥哥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 “我死了哥哥就能原谅我吗?好——好,只要你回来,只要……你不要再丢下我。” 在急促的声响中,眼前这一片凝固的黑暗开始流动起来。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面前出现了一道长廊,沈清淮出现在长廊里,他看不见周围任何一个人,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这样他们就能回去了吧?” “比起世界融合大家一块死,我一个人死,看起来更简单一些。” ……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为什么他们能回去? …… 沈清淮在长廊里仰着头,似乎在和另外一个人对话,“反正我也活够了,虽然死于意外,但能活这么多世,也够了。” “遇见的人,虽然都不怎么样,但……也不是那么讨厌。所以已经够了。” “原来谢萦怀是真的喜欢我。” “原来裴是真的喜欢我。” “原来……都是真的。” “玩弄了太多人的感情,总感觉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狠狠戏耍和抛弃啊。要真有那一天,该多可怜……还好,现在已经不会了。” “特洛耶回去的话,第一星就能没事了吧。” “令狐胤是个大英雄,被养父背叛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凄惨,希望他能早点想通抽身离开吧。” “皇兄也是,我和他一起长大,虽然一开始,是想讨好他得他庇护……但既然青梅竹马,又怎么会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苏冷这么熬夜迟早会过劳死,既然赚了那么多钱,就该多出去享受人生啊。” “虽然……恨过沈煦,但看他刚刚抓着我裤腿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以前我割腕的时候……他要是一直那么乖该多好。” 长廊深处,就是黑暗,沈清淮正慢慢往黑暗里走去。 “希望他们都不会再记起我吧。” “毕竟我就是个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的混蛋。” “男男女女我都爱过,男男女女我也都负过。当过网红,当过皇子,这一辈子已经够了。” …… 望着这个模样的沈清淮,杰斯几乎要落下泪来。一直在往前走的沈清淮,忽然停下了脚步,杰斯以为他听见了自己叫他的名字,他拼命的想要靠近沈清淮,但那长廊,对他来说却是无限的。 “虽然说已经够了,但也不是没想过,什么也不管和哥哥在一起,第一星,临安城,都随便吧。” 停下的脚步,只顿住的一瞬,就继续往黑暗里走去。 “西泽——!!” 黑暗被驱逐开,那道长廊连同走入长廊的人都一起消失。 …… 忘掉? 怎么可能忘掉? …… 沈宴是个艺术生,曾经是,但是他死了,死于车祸。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生前的一切,并且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了。说是投胎转世,可能不太贴切……因为他被塞进了一个小孩的身体里,但那个小孩生活的世界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投胎转世的福利,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四个字都不足以概括。养他的老爹,发家成了临安首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每天拿着大把的银子消遣。但奇怪的是,他越长大,这身体的模样,就越像自己那个出车祸死了的身体。他摸着脸,问他的首富爹,“爹啊,我怎么长的和你一点也不一样?” 首富爹恬着脸,“什么不一样的,我年轻时,就是长的这般俊俏!” 沈宴虽然望着这个膀大腰圆的便宜爹,不太相信,但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万一就只是巧合呢。 沈宴爱玩花楼里的姑娘,知事开始,就开始往花楼里钻,十四岁时,便已经成了这临安城女子的梦中情郎。只是这梦中情郎,越长大越不敢往花楼里钻,倒不是他腻味了,而是他这张脸,越长越俊俏,进了楼里,几次都被嫖客当姑娘轻薄了去。作为首富家的公子,哪能忍下这样的气,叫人把摸他脸的嫖客打了一顿,丢出去,本来杀鸡儆猴就以为没事了,但总有那些不开眼的,前赴后继往上来轻薄他,沈宴一气之下,连花楼都不去了。 首富爹说,“宴儿啊,你要不要娶个妻,纳个妾?” “不娶,不纳。” “这……” 沈宴不爱听他老爹的教导,袖子一挥就又出去了。 这临安城里,数他最俊俏,数他最风流,美人是他的红颜知己,公子是他的狐朋狗友,这临安城,谁不知道他的大名。只是知道他大名的人,又会纳闷,这周家的公子,为什么老子姓周,他却姓沈呢?奇哉怪哉。 但这事,人家老子都不当回事,他们也管不了不是。 今日沈宴又去了温柔乡里,刚从帘帐里一钻出来,伸手如蛇的玉臂就环绕了过来,“公子——” 沈宴握住那纤细的手指,放在唇畔吻了吻,“玉纤,乖些,我该回去了。”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 “你若等我,我定然赴约。” “……你还不知吗,玉纤这一生,只等你一个。” 在衣冠镜前整理仪容的男子回首一笑,他生的比女子都要貌美许多,尤其是唇下那一颗痣,更添几分生艳之感。 从玉纤房里出来的沈宴,被簇拥而来的女子拉住衣衫,他一个一个的应付之后,才终于从楼里出来。时值三月,莺飞草长,草色入帘,水也温柔。正百无聊赖之际,听身旁过往行人议论,说是那最得宠幸的谢侯爷来临安一事。身旁的人都夸赞那谢小侯爷年少风流,风华胜过那周家公子。沈宴听了,心中难免生出些不服气来,正好人群又在往城门拥挤,都是要看那谢小侯爷,沈宴按着扇子,混进了人群中。 他倒要去一睹那谢小侯爷风采。 到了城门之时,只来得及听到一阵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沈宴还在可惜,但一看那轻骑的方向,是往他周府的方向去的。难道……那小侯爷选建造府邸的地址,是在他家旁边?这么一想,他就往周府走去。 也许遇不上了?那只能下回看看了。 正这么想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白衣公子牵着马缓缓走了过来,他腰间悬挂一柄金刀,环顾四周,找寻什么的模样。 沈宴走过去时,那人的目光忽然望了过来。狭长的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上来同沈宴打招呼,“这位公子,可否像你打听一件事?” 沈宴下巴高昂,“嗯?” 那人本来想问他什么的,但目光在看到他脸的时候,忽然怔住了。沈宴这张脸生的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总是有些眼瞎的男人,误以为他是女子,沈宴以为他也是那样的人,正感叹他白瞎了一张好相貌,那人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笑。 “你笑什么?要问什么快问!”沈宴语气中已透露出不耐烦。 “不,已经没有要问的了。” “消遣公子我?”沈宴白了他一眼,正要离去,那白衣的公子忽然牵住他的衣袖,然后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谢萦怀,初到临安,想结识于公子。” 谢萦怀?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对方看他思索的模样,眸中忽然亮了几分,牵着他衣袖的手,也收紧了几分,“你可还记得我?” 沈宴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不会是……谢侯爷吧?” 那人怔了一瞬,然后笑开,“正是。” 知道这人的身份,沈宴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这侯爷才来临安,人生地不熟,他要是趁机巴结,以后可不是好处多多? “好说好说。”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市集上人来人往,一片灿烂繁华之景。 “谢小侯爷为何来临安?” “为了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 白衣的公子下意识的碰了碰腰间悬挂的金刀,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并未言语。 自然找到了。 除他之外,那些人也很快会找到。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不会再逼走这个人了。 满城柳絮纷飞,笑语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