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修身证道三百年》 第一章 许老爹有难 大夏,桃源县。 许星牧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 身前燃火烛,身后三炷香。 案上一把巨斧,两柄钢锯。 地上搁着一桶不知名红色液体。 这是哪? 许星牧面色煞白,微微晃神。 大概是穿越了…… 纷杂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瞬间摧毁他所有意志,在他的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许星牧,字凤麟,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一低等衙役,月俸二两银子。 其父许平生,字伯文,同为桃源县干事,是个掌管文书的佐吏,有点权利,但是不多。 老娘,卒,据说是难产过世。 …… 这家庭背景也太弱鸡了吧! 起点太低,意味着他这一世还得重头来过。 许星牧激情磨灭,他撇撇嘴,起身回望四周,屋内布局诡异,陈设惊悚,让他忍不住想骂娘,“这他妈什么鬼?家里怎么变成棺材铺了?” 他强忍胃中不适,继续消化着记忆,很快就明白自己当下处境。 …… 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那一天,远在大夏朝偏隅一角的桃源县风平浪静。 可遥远的繁华京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剑圣李太白自北境之地出发,御剑游历天下,途经大夏朝领域时,被当今圣上以大夏国运强行留在了皇城几日。 其目的是希望剑圣能落下一道巅峰剑意置于太安城城楼,当做惊神阵的阵眼。 如今大夏惊神阵尚未成型,其威势便可击败当世一品高手。 若是由剑圣大人补齐了最后一道阵眼,完全体的惊神阵便会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非人力所能匹敌。 对于大夏国力的提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将是大夏朝抵御魔族最有利的神器。 奈何太白剑圣此生最是风流,绝不轻易留下因果。 想要留下他的巅峰剑意补齐惊神阵,就必须拿出足够多的诚意以作交换。 他这一生,唯剑唯诗。 三天时间,要么送给剑圣一把绝世好剑。 要么,送给剑圣一首惊艳人间的好诗。 二者只要满足其一,这忙,剑圣就给帮了。 看似要求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世间最强,最锋利的那把剑如今就藏在剑圣的识海之中。 大夏王朝锻剑师虽无数,但有谁敢说自己打造的剑能够与剑圣的那把剑相提并论? 此题无解。 至于诗嘛,倒还有点希望。 毕竟诗词之道从来都没有特定的评判标准与论述,讲究的就是一个感觉与意境。 若举全国之力,未必不能破解。 于是圣上亲自下令,昭告天下,上至京城省府,下至州官县衙,各司各部,务必都要在三日之内交出一篇得意之作,以供剑圣评判。 远离京城的桃源县,自然也在其中。 而许星牧的老爹许平生,身为桃源县县衙主簿,算是衙门里最有文化的读书人,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问题也正出在这。 凡所上交诗文,将会依据品质优劣分为三档。 第一档,是已经通过了翰林院和京城书院的层层选拔和审核,最终送到剑圣面前,此档诗文为绝品,事后作者必将封官拜爵。 第二档,则只通过了翰林院的初审,但未能过得书院那一关,此档诗文虽然只是陪跑,但也称得上是精品,无功无过,奖惩皆免。 至于第三档,那可就尴尬了,连翰林院的初审都过不了,纯粹是炮灰。 此档诗文会被视作次品,对应的作者也会被拉入朝廷黑名单,然后以消极应付,有辱圣威而定罪。 而且为了杀鸡儆猴,引起大家的重视,定的还是死罪!以此警示各位作者千万别抱侥幸心理,写不好就得掉脑袋。 许平生自问平日里虽也能偶得几篇佳作,但也仅限于孤芳自赏,真要送去诗文高手众多的京城翰林院,八成要被归为第三档次品。 所以虽然诗文还未上交,但许平生已经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啥也别说了,尽早准备后事吧。 许家世代一直有个传统,生前若是替自己打造一幅棺材,死后能替后代积福,而且自己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许平生料定自己在劫难逃,所以这两天正赶工打造棺材。 许星牧替他打下手。 “所以,屋内的火烛和燃香只是个仪式,毕竟在家里打一口棺材,需求个心安;那一桶红色液体是棺漆,熟桐油混合着赭石调配而成,看上去就和鲜血一样;至于案上的斧头和钢锯,那是用来分割木头的……” 虚惊一场,还以为开局就是地府。 许星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狠狠踢了一脚棺材板,“没想到刚穿越过来就要做孤儿,真是晦气!” 恰逢此时,屋门被人打开,老爹许平生拎着一盏烛台走了进来,他看了许星牧一眼,说道,“醒了?那帮爹把外面那桶红漆也搬过来,再刷两道就大功告成了。” 融合了原主记忆,许星牧对初次见面的许老爹并不陌生,血脉中自有一份亲近。 对于许老爹自备棺材,准备后事的行为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悲戚感。 “爹,事关生死,您又何必非要接下写诗这个烂摊子?” 许星牧没有动,而是忽然开口,问出心头疑惑,“让朱大人自己上啊!他是桃源县知县,总不好置身事外吧?” 许平生头也没抬,自顾自搅拌着红漆,只冷笑着回了句,“哼!朱如是这个王八蛋,若论邀功封赏,他比谁都积极,可要是祸临己身,他跑得比谁都快!为父早就看透他了!” 言语间颇有些愤懑。 许星牧大感意外,“爹啊,您和朱大人关系不是向来不错?此次写诗取悦剑圣,他忍心让您孤身担险?” 许平生摇摇头,面色怅然,“凤麟,你还是太年轻了,爹告诉你,县衙里的交情,是万万当不得真的!你信不信,一旦爹的诗被翰林院给淘汰,根本不用朝廷问责,朱如是会第一时间与爹撇清干系,再把爹押入大牢,然后亲自送往京城交差?官场上的心思,岂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许星牧闻言小无语了一阵,随后低下头若有所思。 官场的东西他是不懂,但他知道,两世为人,最重要的孝道绝不能丢。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老爹去死! 原主是个憨批,整日只知躺平摆烂,诗文之道狗屁不通,自然帮不上忙。 但现在不一样了,汉语言文学专业16届毕业生、中华诗词协会八年会员、央视力推频道《中国诗词大会》忠实观众许星牧来了! 即兴作诗或许没那个天赋,但要说抄诗显圣,凭借前世古今文学,那还不是分分钟拿捏? 想到这里,许星牧忽然邪魅一笑,他一脚踢翻红漆,提斧劈碎棺木,对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卷起袖子挥出拳头的许老爹大声喊道,“爹,先别急着动手!这幅棺材您用不到!” 第二章 定风波 许平生的重拳停滞在半空,许久许久,才在一阵深沉的呼吸声中,将它艰难收回。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 他瞪了一眼许星牧,活动了下双手,仍保留着出拳的可能。 儿子劈了老子的棺材板,这是犯忌讳的。 虽是独子,平日里多有纵容,但在这件事上,必须得有个交代。 要不然,哼哼,许家的家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许星牧看了一眼老爹的拳头,眉心颤了颤,下意识将斧头扔到一边,这才开口,“爹,稍安勿躁,我且问您,是不是对自己的诗文不够自信,以为自己此劫难逃,所以才想着替自己打幅棺材?” 许平生眼一瞪,“废话!有屁快放!” 见老爹又要发飙,许星牧也不敢绕弯子,当即正色说道:“既然祸起诗文,那便以诗文自救!爹!您没这个自信,孩儿有!请允许我替父写诗!” “你在想屁吃?” 许平生先是一愣,随即很快板着脸质问道,“整个桃源县有谁不知道我许平生的儿子是个文盲?别说写诗了,平日里叫你多识些字都费劲!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替为父送终!” 许星牧叫道,“爹!您这是什么话?孩儿只是想尽份孝心啊!难道这也有错?既然您都说了自己没把握过翰林院那一关,让我试试又何妨?” 许平生怒了,“你试试?你拿什么试?你会写诗吗?…嗯?你这样看着为父做甚?不服气?那好!别说为父看不起你,今天就给你个机会!” 说完他一把将许星牧拽到了屋内书案旁,掀开最上面已作笔画的红色笺纸,露出空白页,“你现在当着为父的面即兴作诗一首,要是作得出来,那就当为父今天说的都是屁话!送入京城的那首诗便也由你完成……可要是做不出来,哼!以后你就给老子低调点,乖乖上衙干活,再敢偷懒,打断你的狗腿!” 本以为许星牧会知难而退,却不想这小子竟丝毫不慌,自信开口,“既然这样,爹您尽管出题便是,孩儿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说完他沉淀思维,瞬间进入高考状态。 无数古文诗词犹如落叶飞花,自他识海中穿行而过,气质陡然升华。 许平生大为诧异,心想这逆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闲庭信步的姿态竟颇有几分文豪风范。 来不及多想,窗外风声忽急,雨势渐大,隐约间伴随着阵阵雷霆,天威极其恐怖……许平生望天摇头,心中莫名多了无限愁绪。 他联想到自己半生浮沉,仕途不顺,混了半生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县衙主簿,不觉有些悲凉。 尤其近日又被诗文一事所困扰,很可能因此而人头落地,与儿子天人两隔,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更是心力交瘁,有种郁满心头的伤感。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说道,“为父今夜心情不太好,你便以‘豁达渡己身’为题,写首诗来劝慰为父吧,若能舒缓心绪,便是最好……” 说完他又立马内心自嘲,“自己也真是心境乱了,还真能指望这浑小子写出什么好诗不成?” 暗自苦笑中,他看了许星牧一眼,却见其已然闭上双目,双唇微动,低声沉吟,似在勾勒心中意境。 不由觉得好笑,“作诗的神韵倒是有几分,可惜都是些花把式,中看不中用。” 他却不知,许星牧此时早已陷入忘我意境中。 耳闻窗外风声骤雨,心念许老爹此时困境,识海中不由浮现出其父今夜自衙门独行回家,一路孤独穿越风雨的冷清画面。 身有凄凉,故而自求豁达,此间心绪变化,唯有东坡居士的一首《定风波》方能阐述其全部真意。 许星牧突然睁眼,往日飘忽不定的眼神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他凝望着面色愕然的许老爹,静默半晌,随后俯身握笔,准备默写诗文。 奈何这个世界的羊毫笔实在用不习惯,便只好将笔塞到许老爹手中,说道,“爹,我需集中精神勾勒心中诗篇,无法分心落笔,还请代写。” 许平生呵呵两声,懒得计较,只不耐烦地催促了声,“快点儿的吧。” 许星牧心里大喊一声苏大爷附体! 随后摇头晃脑,先整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 “嗯?” 只一句,便让许平生笔落纸间,微微一顿,疲累眼神瞬间一亮。 “莫听穿林打叶声......” 他沉吟半晌,低语复述了句,随后点点头,聊表赞叹,“嗯,不得不说,画面感却是有的……” 静默片刻,转而手腕轻移,一笔一划开始勾勒。 动作缓慢而慎重,且眉头微皱,不知是在思索这一句中的意境,还是疑惑于家里的小文盲竟真的能作诗了。 许星牧注意到了许老爹的情绪变化,不由得意一笑,继续下一句,“何妨吟啸且徐行......” 此句一落,许平生直接浑身一颤,下落的笔头再度停滞。 他猛然抬头望向许星牧,瞪大的瞳孔中满是见了鬼的神色。 许星牧却根本不给自家老爹喘息的机会,忽然语速加快,声调拔高,情绪也在瞬间变得激昂快哉,随后以极度豪放的姿态轰出王炸,“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诗词落幕,许星牧退后半步,无比郑重地对着自家老爹拱手行礼,随后说道,“谨以此诗,来助爹您度过此时困境,行遍此生风雨。” 许平生呆滞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那首劝慰诗所描绘的意境当中。 他仿佛看到在一个雨骤风狂的恶劣天气下,一位孤勇者毫不在意路途困境,依然缓步徐行,从容吟咏的洒脱画面。 不知不觉,许平生自我代入,联想到自己今夜带着满身疲惫,从衙门独行而回的那一路情绪变化,初觉悲凉,可亲闻此诗过后,就只剩下满身的豁达。 他忽而洒然一笑,重重落笔,一首震古烁今的《定风波》便已跃然纸上。 趁着自家老爹情绪尚未回落,许星牧趁热打铁,上前邀功讨巧,“爹,怎么样?孩儿这首诗可还过得去?” 许平生望向他,没有回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反问道,“说吧,在哪抄来的?” 以他对许星牧的了解,这逆子绝无可能作出这等摄人心魄的奇诗! 不仅这逆子不行,放眼整个桃源县,乃至巨海府,天龙省,只怕都找不到能写出这首诗的人。 大夏诗文之道落寞久矣,近年来早已没有像样的诗文大家问世,要不然此次写诗取悦剑圣,何须举全国之力? 这首令人心潮澎湃的劝慰诗,绝对是前人所作! 只是不知这小子从哪本古籍上偷学来的,歪打正着,倒刚好应了景。 许星牧早料到老爹会怀疑,但他丝毫不慌。 只要北宋苏大爷不曾像自己一样穿越大夏,那这首诗的署名在这个世界就得姓许! “爹,您这就没道理了,无凭无据,可不敢这样诋毁您儿子啊!” 许星牧与自家老爹对视,目光坦荡,“我敢对灯起誓,这首诗绝非抄袭古籍,您若是在大夏朝任何一本诗文典籍中找到这首诗的出处,哪怕只是雷同,儿子我当场变成孤儿!”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 许平生来不及细品,很快微微皱眉,“不过他竟然如此有底气,很反常呀,莫非这首诗真是他妙手偶得之?” “罢了罢了!” 许星牧忽然一声长叹,打断老爹思绪,“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爹,既然您毫不领情,儿子我也就不强求了,此次诗文证道,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毅然决然转身,留给许平生一个写满故事的背影。 他没注意到,自家老爹此时已然瞳孔地震,整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这,这张嘴就来的天外诗词真的是出自我儿之口吗?” 屋内很静,静到只能听见许星牧离去的脚步声。 许平生突然一个哆嗦,从失神中苏醒过来,他大喝一声:“凤麟留步!” “爹,还有什么事儿?” 许星牧未曾转身,看似漫不经心开口,嘴角却歪出龙王笑。 此时许平生对儿子已然半服,本应虚心请教诗词之道。 但爹味上头,他一时间不能完全放下身段,只能先放一半,于是说道,“爹见你一片孝心,颇有些感动,这样吧,爹就给你个机会表现自己,明日一早,你再交诗一篇给为父,记住,是以颂扬剑圣大人为主题,切莫乱搞,若是比较之后胜过为父所写,那代表咱桃源县送往京城的那首诗,就用你的了。”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准备了。” 许星牧淡淡回应,不闻悲喜。 他迅速离去,回房之后方才咧嘴狂笑:“许某人人前显圣的机会终于来了!” “夫人,是你显灵了吗?凤麟他,终于开窍了!” 许星牧一走,许老爹就绷不住了,他抱紧了摆在屋内的亡妻灵位,怅然落泪。 夜,深了。 大夏诗林的天,要变了。 第三章 诗成 “难搞哦!” 屋内,许星牧苦思至半夜,仍没有找到合适的那首诗。 要么格调不对,要么用典朝纲,无法适用。 他揉揉眉心,叹道,“本以为凭借前世词库,写一首颂扬诗还不是信手拈来?可现在看,还是自己太年轻了......此诗不仅要考虑到两世文化差异、兼顾诗词精巧对仗,还要符合剑圣的形象、生平、甚至是心性,看似不简单,实则是真难啊!” 他两手抱头,双目通红,又是个把时辰的长考,忽然拍案惊起,“我连剑圣长什么样子,做过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如何能有代入感?” 他迅速起身,再次杀入许老爹屋内,顶着其父大夏国粹的猛烈攻击,冒死找到了一本专门介绍剑圣大人生平事迹的蓝页小册。 回屋挑灯夜读,逐字剖析,试图从后人记载的文字中,找到对那位传奇剑圣的清晰定位。 奈何这本小册乃是民间俗本,出处不详,记录的内容更是十分不健康。 对于剑圣的英雄事迹只字不提,却用大量笔墨着重描述了剑圣在大夏朝境内留下的诸多风流往事,写得跟小黄书一样,许星牧看得兴起,中途还去了趟茅厕。 回来时懊恼不已,痛骂自己玩物丧志。 好在这本蓝页小册还配有插图,看得出来绘画者是用了心的,对于剑圣的外貌形象、穿着打扮有着极其细致的描绘。 神情姿态无比逼真,有血有肉。 这给了许星牧参考的标本。 通过那些插图给出的信息,许星牧精准提炼出了印象深刻,也最能突显出剑圣逼格的两点: 一把神剑,一身白衣。 虽未曾得见剑圣真人,但在许星牧心中,神秘且强大,最是潇洒不羁的人间剑圣本该就是这幅装扮……执剑在手,白衣裹身,以无上剑道笑傲天下,无尽风流! 也正是在这一刻,许星牧灵光乍现,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首诗。 这首诗在前世曾被用来歌颂过仁爱无私的白衣天使,也被用来赞扬过潇洒灵动的顶尖舞者,而今夜,他将用这首诗,来诠释这个新世界,北境剑圣的全部风采! 烛火映照下,许星牧站起身来,再度提起那半截柳树枝,沾一点墨,落笔干脆: 执剑问道未有期,尽诛仙魔无穷极。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笔墨待干,许星牧反复吟诵,直觉妙不可言。 这首诗,简直就是为剑圣大人量身定做的! 他越看越满意,越读越顺心,情绪一上来,他立马又在笺纸边缘处写下了自己的署名: 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衙役许星牧! 当然,诗名也没落下——《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 至此,诗已大成,只要朱县令那里过了关,便可仔细装订好由快马秘密送入北师京城……接下来,就要看翰林院和书院的眼光怎么样了。 许星牧有信心,凭此诗就算无法打动书院院长,对付翰林院的一帮老学究却是够够的了。 只要能进初赛,保住老爹不蹲大牢就行,还要什么自行车? 紧绷的心神终于缓缓松开,许星牧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身心俱疲。 原来抄诗也是件体力活。 卯时将至,许星牧只觉疲累,却无睡意,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再次拿起了那本蓝页小册,顺便卸去寝衣,活动了下左手,钻入被窝准备犒劳下自己。 屋内烛火忽而一颤,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许老爹拎着一卷写满诗词的笺纸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尴尬。 “爹啊!您怎么不敲门?天还没亮您过来干嘛?” 许星牧裤子脱了一半,赶忙拎起,那本蓝页小册顺势塞入床头,艰难避免了社会性死亡。 “咳咳,见你屋内烛火正亮,想着你应该和为父一样彻夜未眠,醉心于写诗,便过来看看。” 许平生到底是过来人,看到儿子这幅仓皇模样便知他手里有活。 此时此刻,对于他这个老父亲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社会性死亡? 尬了片刻,许平生突然瞥到书案上的那首诗,顿时眼神一亮,顺势转过话题,“凤麟,你写好了?” “勉强完成。” 许星牧说道。 他看了一眼老爹手中笺纸,笑了笑,“爹您到底写了多少啊,加起来可以出本诗集了吧?来来来,给儿子洗洗眼。” 许平生微微昂首,颇有些自负的说道,“今夜灵感迸发,确有几篇佳作问世……这样,你我父子二人互换诗文欣赏,略做比较,爹还是那句话,谁的诗好,就让谁上。” 说着他便将手中呕心沥血之作递了过去,然后低头弯腰,看向那首《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 “这小子,字写得可真丑,用的柳树枝,难怪……” 许平生摇头失笑,刚想先点评一下许星牧的独门字体,可话刚出喉,便戛然而止。 转而化作一股倒吸凉气的惊恐之声。 嘴角的笑容亦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深的迷惘,和震惊。 屋内变得沉寂,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星牧上前一步,刚想说爹您多指教,许平生却神经质般将其推开,二话不说直接将身上长袍脱下,书案上那首诗则被他小心翼翼折叠好,包裹于长袍之中,随后头也不回冲出屋子,撞破风雨,杀向衙门。 许星牧大惊,追出两步喊道,“爹,这么急做甚,就不能等天亮吗?” 许平生头也不回,速度飞快,隔着风雨飘来他的大笑声,“等不了!等不了!得赶紧让朱如是备马,京城路远,耽搁不起啊!” “那您的这些诗怎么办?” 许星牧摇一摇手中那卷笺纸,扯着嗓子大喊。 “扔了!” 许平生吼出俩字,身形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夜空风雨依旧,偶有电闪雷鸣,天威摄人。 但努力奔走的许平生却并不害怕。 他抱紧裹诗长袍,身披冷雨,心肝俱烫,他知道,桃源县的天,马上就要晴了! 第四章 去往京城的红色笺纸 “伯文,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非要这个时候把我喊起来?” 桃源县知县朱如是披着件长袍从内院走出,神情间带着几分恼意。 他望着浑身湿漉漉的许平生微微皱眉,警告道,“我家那口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不给个合理解释,小心她咒你祖宗十八代。” 朱知县的家里有只母老虎,凶悍无比,人尽皆知。 许平生平日里是不敢招惹的,只会躲着走,但今夜他带着惊喜来,自然有恃无恐。 “大人,还能有什么事儿,诗成啦!” 许平生强压住心头亢奋,迫不及待将怀中长袍置于书案上,小心翼翼铺平打开,露出了那张折叠起来的红色笺纸。 他许平生的后半生命运,可全在这薄薄的一张纸上了。 朱如是却表现得相当淡定,眼中未露半点惊喜,反而睡意满满。 许平生的水平他是知道的。 肚子里的墨水刚好够他在这桃源县做个体面的读书人,平日里写几首要死不活的打油诗那是没问题的,但要说指望他的诗去打动京城翰林院的那帮老学究,是绝对不可能的。 此次将写诗重任交给许平生,也并非对他有所期待,而是纯粹就想找个背锅侠罢了。 这一点相信许平生自己也早已看透,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死主簿不死知县,这份官场人情世故许平生应该懂得。 “呵呵,效率挺高嘛,我就说你行吧。” 朱如是皮笑肉不笑,拍了拍许平生的肩膀以资鼓励。 随后一边漫不经心打开笺纸,一边构思着敷衍的说辞。 “这字是真丑啊,伯文,你的心乱了。” 朱如是入眼个大概,同样先点评了下字体。 许平生老脸一红,赶忙指了指边缘处的署名: 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衙役许星牧。 “原来是凤麟这小子写的啊……” 朱如是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许平生,眼中随即多出了一丝鄙夷。 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许伯文为了活命,竟然将这口大锅转扣在自己文盲儿子的头上,你还是人吗? 亏你平日里还总是装出一副慈父模样,我呸! 他颇为不齿,转而继续看诗,“呦!凤麟可以啊,这诗名取得真不赖!” 朱如是眼神忽地一亮,忍不住连连称赞,“《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既拍了剑圣马屁,又点明了圣上的需求,好!好!好!” 他来了点兴趣,登时继续往下看,随着目光的移动,他的身子有了微微的颤抖,表情逐渐变得离谱,瞳孔开始放大……很快,他就和一个时辰前的许平生一样,彻底陷入了迷惘和震惊的状态。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朱如是盯着这首诗,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只是用哆嗦的嘴唇不断地低声复述着那两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大人?大人!” 许平生见知县大人这幅鸟样,就知道他也已被此诗折服。 赶忙将其唤醒,激动说道,“时不我待,快点盖上衙门印章,送往京城吧!” 朱如是受激惊醒,缓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说了俩字,“不急。” 许平生慌了,“还不急?剑圣大人虽是给了三天时间交诗上去,但消息层层下达,到了咱这已经过去两天了,如今只剩最后一天,咱得抓紧啊!” 朱如是恋恋不舍放下笺纸,说道,“时间方面我自有分寸,你不用管,现在我只问你,如果此诗没能入得翰林院大人们的法眼,凤麟他该怎么办?” 许平生愣了一下,很快便摇摇头,“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都知道这首诗的分量。” 朱如是跟着摇摇头,“凡事都有例外,保不准翰林院负责审核的官员是那等滥竽充数之徒,不懂诗文之道呢?他们要是把这首诗刷下来,到时候圣上统一归责,凤麟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凤麟还年轻,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啊!” 许平生脸色渐渐黑下来,他沉声问道,“那大人说该怎么办?” “好办!与其个人担责,不如分摊风险。” 朱如是说道。 许平生语气渐冷,“敢问大人怎么个分摊法?” 朱如是笑道,“很简单,把署名处的衙役许星牧五个字去掉,这首诗不以个人名义上交,而是以衙门的名义,咱们桃源县本就是一个整体,讲究的就是个团结,呵呵,荣辱俱共嘛,伯文啊,你说对不对?” 说完他紧紧盯着许平生,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十分阴冷,带着浓浓的警告味。 许平生早已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朱如是竟然可以不要脸到这个份上。 他很想一把夺过那首诗,独行上京城参赛,走之前还要冲着朱如是的猪脸喷口唾沫,告诉他一边玩儿去。 但他没那个骨气。 读书人的骨气在权势面前显得是如此微弱,如此卑微。 他逆来顺受惯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都听大人的。” 许平生最终松开了拳头,低声回了句。 只是老脸颤动,预示着他内心不忿。 朱如是笑着点点头,对于许平生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当场表了个态,说等到此事一结束,衙门里空出来的典吏位子就给凤麟了,些许弥补,让许平生的屈辱和愤怒值稍稍降低了一丢丢。 再有片刻,朱如是亲自动笔,将这首诗原封不动的抄了一遍,只是署名中的“衙役许星牧”五个字已被他抹掉。 盖上桃源县衙门印章,仔细封边和装订,铺上油纸,确保诗文纸张不会被雨水浸湿后,这才唤来了信使和快马,带上急递铺令牌,冒雨往京城赶去。 ......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师京城,翰林院带品的官员几乎全部出动,在那位头发半白的翰林学士带领下,加班加点,连夜对全国各地,省府州县递送上来的诗文进行初审。 品质好一点的便会送往书院,交由院长大人做最后决断。 品质较差的则会直接拉入黑名单,等待秋后算账。 如今三天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翰林院的各路学霸至今没找到一篇完美的诗作,大部分是勉强过了初审,送去书院凑数。 偶有几篇佳作,却又有抄袭古人的嫌疑。 为此那位翰林院学士,兼任吏部左侍郎的王之涣王大人私下里曾不止一次的拍了桌子,大骂天下读书人的脑子都拿去喂了狗了,连首正经的诗文都作不出来。 交诗时日临近,翰林院里的叹息声越来越重,王大人也已经彻底破防,他也不装了,直接当着众同僚的面,指着满桌子的狗屁诗文口吐芬芳。 翰林院一帮小老弟噤若寒蝉,望着平日里稳重如山,颇有涵养的王老大竟如此失态,一时间唏嘘不已。 无人劝阻,唯有共情。 大夏诗文之道,竟已没落到这种地步了!真是悲哀! 时间很快来到了交诗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大部分诗文都已初审完毕,剩下一些来自偏远州县的诗文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就在所有人都对这次举国造诗的壮举感到失望时,一张裹在厚厚牛油纸中的红色笺纸,从遥远的桃源县披风斩雨而来。 它以八百里加急赋予的特权,完好无损的落在了王大人的案头。 第五章 震惊翰林院 起初看到这张来自桃源县的红色笺纸时,本就盛怒当头的王大人内心是极度不悦的。 他甚至当场拍着桌子骂起来,“呐!到底是偏远小县,做事如此不上心,知道当地有暴雨影响出行,加上路途如此遥远,为何不早点写好送过来?最后竟还要动用急递铺令牌才堪堪赶到,简直浪费资源!那个该死的桃源县知县,本官非要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不可!” 王大人正在气头上,翰林院的下属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多言。 但这张笺纸是八百里加急拼了命才送过来的,想来十分重要,不得不重视。 “大人,送信的驿卒还带来了桃源县知县朱如是的一句话……” 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林青忽然站了出来,提醒道,“他说,桃源县的这首诗分量极重,不管翰林院还有多少诗作没有审批完,都请先看这一首。” 此话一出,王大人登时望向林青,双目几欲喷火,“你说什么?” 林青吓了一跳,赶忙挥手,“大人,这是桃源县知县朱如是的原话,不是下官的意思啊!” “朱如是!朱如是!朱如是!” 王大人唾沫四溅,稳定发挥,咆哮声直冲云霄,“妈的翰林院是他家开的啊?他以为他是当今圣上啊想插队就插队?” 甫一骂完,他忽又气极反笑,几欲癫狂,连说了三声“好好好”,随后一边冷笑,一边诅咒,“以为自己写得很好是吧?想出风头是吧?那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几斤几两!朱如是啊朱如是,要是不让你牢底坐穿,本官就他娘的不叫王之涣!” 此话说得极狠,万丈怒火几乎无法平息。 可当他打开笺纸,抚平褶皱,充满批判性的眼神刚一看到那首诗时,他的所有怒火便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王大人忽然沉默下来,他久久无语,内心飘起无限悔恨,“朱知县啊,我承认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大了点。” 一股掺杂着惊叹、狂喜、怅然、自责的复杂情绪于王大人胸腔轰然爆开。 大起大落的情绪转变让他神魂一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跌退半步……可即便摇摇欲坠,手中却依然紧握着那张红色笺纸。 “大人!” 林青等人不明所以,以为王大人是因为桃源县的那首诗太过差劲而被气倒。 不由犯了众怒,纷纷出言讨伐朱如是,“区区知县,大人何必为其动怒?等此事结束,送他去刑部领罪便是。” “住嘴!” 王大人抖了抖手中笺纸,一言清场,颤动着胡须怒斥道,“你们有何资格批判别人?此等诗文大家,谁又敢定他的罪?” 啊?刚才不就数您叫得最欢?…诸官暗自腹诽,随即不解,“大人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难道,那首诗......” 所有人心神一凝,目光瞬间上抬,全部凝聚到王大人手中的那张红色笺纸上。 准确的说,是红色笺纸的那首诗上。 《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只一眼诗名,便让所有人眼神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 再一眼,诸官俱寂,全体震惊。 那浪漫的文字,那精巧的对仗,那绝妙的意境,仿佛就是为剑圣大人量身定做的一般。 那一瞬间,他们眼前的翰林院中府仿佛变成了无尽的苍穹,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自远空御剑而至,转瞬千万里! 剑出浩然天,人间百难消! 这才是北境剑圣的真正风采! 和这首诗比起来,之前的那些诗就是屎啊! 良久,侍读林青心绪回落,忽然失魂落魄跌落在书案前,喃喃自语,“执剑问道未有期,尽诛仙魔无穷极。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给这首诗打分,我真的配吗?” 一位上了年纪的侍讲学士湿了眼眶,“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求?诸位,莫非,大夏诗林的希望回来了吗?” 年纪轻轻的修撰和编修也动了情,“此诗震古烁今,是我等后辈学习的榜样!” …… “得此奇诗,实乃大夏文坛之幸也!” 王大人做出总结。 他手握笺纸,爱不释手,眼中涌动着狂热的色彩,“等此事结束,本官一定要上书陛下,求他给朱知县一个大大的前程!若他能为大夏诗文重新证道,将来史书上必将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青适时提醒了句,“大人,这首诗未必就是那位朱知县所作,您看署名处,只写了桃源县,具体出自何人之笔,还有待考证。” 王大人想了想,说道,“就算不是朱知县所作,他也有慧眼识人的功劳,日后封赏是肯定少不了的。至于这首诗的真正作者嘛……” 他忽然压低声音,慎重说道,“我们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可以的话,派人秘密前往桃源县,赶在这首诗大放异彩之前,将那位诗道天才请回翰林院,若是能成为同僚,与之共事,将来或许能沾他的光,一起名流千古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翰林院全体立正。 名流千古,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为官者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林青心猿意马,当即站起身来,“我亲自去桃源县走一趟!明日一早就动身!” “不!现在就去!” 王大人指着他,“秘密出行,先买匹快马,别舍不得花钱,所有开销走你的私人账户,回头全给你报销,只要事成,年底我保你的侍读后面加上学士二字!” 侍读学士,那就是从五品!多少人为此奋斗半生! 林青两眼发光,二话不说便退下准备。 就在这时,侍讲学士忽然问道,“大人,此诗何时送往书院?” “不急!明晚再送去都不迟,那时,林青应该已经到了桃源县。” 王大人将手中笺纸重新叠好,小心翼翼放进袖口,冷笑了声,“此诗一旦上交,必然引起轰动,到那时,各方势力只怕都要赶赴桃源县抢人。咱们翰林院都是文化人,明抢肯定是抢不过人家的,只能暗夺了。哼哼,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人怕是已经坐在诸位面前了。” “不愧是您啊大人!” 侍讲学士竖起大拇指,深表佩服。 其余人亦纷纷表示拜服。 王大人伸手下压,看了一眼窗外,感叹道,“林青啊,全靠你了!” 是夜,一匹快马出京城,披星戴月杀往桃源县。 第六章 就让这大雨全部落下 许平生的心情很糟糕。 自衙门回来后,他便躲进屋子里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直到酩酊大醉,伏案就着,鼾声震耳欲聋。 许星牧推开门替老爹盖上薄毯,见满屋狼藉颇有些意外,平日里只在勾栏小酌的老爹,今日怎会在家这般放纵? 莫非是为了庆祝儿子觉醒诗圣血脉? 可看老爹进屋时那张黑脸,摆明了是受了委屈回来的。 难不成朱知县又给他出难题啦? 正胡乱猜测,睡梦中的许平生竟忽然跳了起来,闭着眼睛大骂道,“朱如是!你这个王八蛋!我家凤麟写的诗,你凭什么不让他署名?你欺负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又来欺负我的儿子,我,我,我跟你拼了!” 许老爹双手凌空乱抓,虽是醉酒闭眼状态,但每次都能准确袭击到许星牧的胸口位置,手法相当专业,看来勾栏听曲儿时没少在姑娘们身上练习。 好在他发了会儿酒疯便继续酣睡,要不然许星牧吃点亏是小,被隔壁的王县丞一家听到,事儿可就大了。 背后辱骂领导,那是重罪啊! “爹你也真是的,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折腾自己吗?” 许星牧心绪流转,已然摸清楚事情原委。 无非就是朱知县品出了那首诗的分量,不愿自己独占功劳,所以将自己的署名抹去,转而以桃源县的名义上交翰林院。 这样一来,一旦诗文过关,于天子脚下大放异彩,因无作者署名,京城的所有封赏自然顺理成章落在了朱如是这个桃源县的一把手头上。 大夏官场之道向来如此,不说有多黑暗,暗箱操作却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 对此许星牧不以为然,既有中华五千年诗文在心中,何时不能人前显圣? 他洒然一笑,转而替老爹收拾满屋残局。 忙活了半天,又发现老爹用来裹诗的长袍似乎落在衙门里了,闲来无事,索性再勤快点,去衙门走一趟给取回来。 卯时刚至,许星牧撑起一把油纸伞,缓缓走进了雨夜中。 …… 与此同时,那匹自京城而来的快马一路踏破风雨,几经周转,终于是在天亮之前,赶到了桃源县。 “这雨下的,跟他妈落剑一样,刮得人皮肉生疼!” 翰林院侍读林青骑马踏过一条青石长街,骂骂咧咧躲到了一处屋檐下。 白马放养一旁,踩着雨水玩耍。 他则从怀中掏出一张桃源县的地形图,打算寻找衙门所在地。 为了这次的桃源县一行,林青可是下足了本钱。 光是一张地形图就花了八两银子。 座下白马更是远超市场价,足足需要一百七十五两白银!黑是黑了点,不过好在“日行千里累不趴”的宣传没有做假。 这不,连续奔走了一夜,白马依然生龙活虎,千里之行跟闹着玩儿似的。 除了地形图和白马,还有专门为桃源县的这位神秘诗道天才准备的五千两劳务费,这才是大头!天价人才引进费,林青这些年的家底全都掏出来才堪堪凑够。 “回京城得马上找王大人核销,免得夜长梦多。” 林青嘀咕了两声,随即打开地形图,只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 自入天龙省地界后,雨势便缠绵不休,林青冒雨骑了几个时辰的马,虽披着蓑衣,但仍挡不住大雨滂沱,外袍湿透,藏在怀中的地形图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图中字体和地标建筑皆已被渗透的雨水侵袭,湿哒哒糊成一片,焉能辨别?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将那五千两银票藏在了私密之处,被体温捂得干燥,要不然他直接喷血。 “他娘的!卖图的商家不是说防水的吗!” 林青一把将图掷地,气到红温,“翰林院的人都敢骗,回去我掀了他的铺子!” 时至此时,大雨仍下个不停,林青抬头望天,雨雾浓厚,没有半点停歇的征兆。 让他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 桃源县虽远比不上京城宏伟,但毕竟一县之地,他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若是没有地形图,如何能在这漂泊雨夜找到衙门所在地? 时间可不等人啊! 一筹莫展之际,前方街角转弯处突然飘来一阵奇怪的歌谣,“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就让你看不见我脸上的挣扎,都结束吧,说心里话……” 歌声缠绵且陶醉,不像是大夏朝的曲风。 “这调子,有点南国那边的味道……” 林青听着上头,抬眼望去,只见雨势之中,一位颇为俊朗的年轻人自风雨中缓缓走来。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踽踽独行,凄风冷雨,唯歌相伴,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而又有内涵。 “这位兄台!” 林青披着蓑衣突然上前,“打扰了,请问桃源县衙门怎么走?” “卧槽!这里怎么有个人?他是不是听到我在唱歌?” 许星牧歌声戛然而止,瞬间脚趾抓地。 社死现场啊! “咳咳!” 许星牧看了对方一眼,是个年轻人,长得不错,有自己八成帅气,虽然湿了身,略显狼狈,但眉眼之间的那份贵气却是雨水抹不掉的。 不是一般人啊! 许星牧眨眨眼,迅速摆出谦卑的姿态,“衙门就在不远处,正好我要前往,不如一起?” “如此甚好!” 林青大喜,此人竟如此好说话,桃源县民风淳朴啊! 他当即牵过白马,微笑道,“兄台请。” “请。” 许星牧当前带路,与之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隔着急落的风雨声,他忽然问道,“我叫许凤麟,就在衙门任职,不知兄台哪里人?” “在下林青。” 小侍读回道,“京城来的。” “原来是上头来的贵人!” 许星牧稍显惶恐,“不知去衙门何事?” 话刚出口,似是觉得不妥,赶忙又摆手笑道,“看我这嘴,林兄若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林青笑笑,果然就没开口,整得许星牧挺尴尬。 一路再无话。 二人一马静默而行,横穿三条街道,途经三家武馆,四座酒楼,五间茶室,于东南长街尽头悄然止步。 桃源县县衙,到了。 第七章 小侍读与大知县 “这里便是衙门,林兄,可还有需要代劳之处?” 许星牧问道。 林青此行保密低调,本打算独自去见知县大人,但这一路风尘仆仆,加上大雨摧折,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京城流放下来的落魄公子。 此时若独自去见朱知县,八成要被恶心一番,当然,能不能见到还两说。 但若是有熟人通传的话,那办起事来可就轻松多了。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特事特办。 “确实还有叨扰的地方……” 林青有些不好意思,“我有要事需找桃源县知县朱大人,不知能否代为引见?” “现在?” 许星牧挠挠头,显得有些为难。 “事态紧急,需尽快见他。” 林青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有不便之处?” 许星牧直言道,“朱大人辰时三刻方才起床,在此之前,他不喜外人打扰。另外,知县夫人的脾气不太好,惹到她,比惹到朱大人还可怕。所以我劝你稍安勿躁,还是等县衙点卯时再来,那时候朱大人肯定在,而且不必和夫人过招。” 这……林青沉思片刻,不做让步,“我很急,有件事必须找到知县大人才能弄清楚,许兄,你只需告诉我他住哪间房,剩下来的交给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许星牧也不好再推辞。 虽是萍水相逢,但总归有几分眼缘,能帮就帮吧。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这位林青同学不是一般人,今日帮他一手,没准日后送自己一场泼天富贵也说不定。 “我带你去内院,然后你自个儿进去,从右往左数第三间房便是朱大人住处。” 许星牧想了想,提醒了句,“若是朱大人生你的气训斥了几句,你忍着便是,可若是惹夫人发了飙,你就赶紧往西院跑,那里是伙夫下人们住的地方,皆是男丁,夫人再剽悍也不好杀过去,你趁乱溜走,千万别想着回头了。” 林青轻轻一笑,道了声谢。 他将白马系于门前石狮边,脱下蓑衣搭在马背,安抚片刻便随着许星牧踏入衙门,径直往内院而去。 须臾便至,许星牧不愿深入,目送林青独行后便悄然离开。 不过临行前他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嘱咐林青若是被追得走投无路时可以去寻他。 倒是让小侍读感动了一手。 很快,林青便按照指引找到了朱大人那间房,小伙子很有胆识,废话不多说,直接砸门,简单直接,和他迫切的心情一样急促。 “何人放肆!扰人清梦!担心本官砍你的脑袋!” 屋内传来朱知县的怒吼,官威极大。 “谁啊?敲魂啊敲!家里死了人啊!” 这是知县夫人的咆哮,鬼哭狼嚎。 林青脸色铁青,从小到大,他都是师长亲友们眼中的珍宝,还从未受过这等谩骂,虽然是自己砸门扰人在先,但,但这骂得也太难听了些吧! 桃源县的父母官,脾气这么臭吗? 所以他砸得更卖力了,且不发一言,全力发泄心中不满。 终于,屋内的知县大人忍不住了。 他“噔噔噔”跑步出发,怒气冲冲打开房门,望着屋外这张陌生面孔先是一愣,随后官威一震,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衙门内院,是不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来人啊!给我把这厮……” 话说一半,忽又戛然而止。 朱知县的脑门突然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瞪大了双眼,怔怔的盯着林青,准确的说,是盯着林青手中突然出现的那块,代表着翰林院侍读身份的金边令牌。 很快,他怪叫一声,以极快的速度躬身弯腰,卑微行礼,哭丧着脸叫道,“这位大人,误会啊!” 林青冷哼一声,抖了抖令牌,刚要说话,屋内忽然扑出一个满是脂粉味的身影,二话不说张开爪子便要来挠他。 同时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次传来,“小逼崽子,看老娘不挠死你!” 是知县夫人!果然如传闻一般剽悍! “夫人,休得无礼!速速退下!他是翰林院的侍读大人!” 朱知县吓了一跳,脸色瞬白,慌忙开口呵斥。 他是了解夫人的,八品女武夫的蛮力,这一爪子要是下去,小胳膊小腿的侍读大人怕是得上床躺半月。 知县夫人闻言亦大惊,翰林院侍读?那可是正六品的官员,而且是京官,无论是品级、人脉、发展前途、隐形势力,都要比家里的死鬼知县厉害的多啊! 这下踢到铁板上了。 此时她也想退,但爪在半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来到林青身前半尺,主动退下是不可能了,好在还有知县相公。 只见朱知县大喊一声,“夫人,得罪了!” 随后凌空飞起一脚,还是倒挂金钩的那种,堪堪在夫人攻势到来之际顺利截胡,正中其胸口! 以往都是用手摸,这次上脚,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看得出来这一脚是相当有诚意的,竟直接将夫人三百斤的身子踢了个两周半回旋,顺着来路飞回到屋内。 一阵惨嚎震天动地,知县大人耳闻片刻,脸颊微微抽动,心想这下糟了,出脚太重,回头夫人不得压死我? 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夫人虽已解决,但外院忽又脚步声四起,随后一群赤裸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拎着家伙骂骂咧咧杀了过来。 这些人并非县衙公职人员,而是朱如是秘密聘请的私人打手,平日里就养在外院,他们是被知县夫人的惨嚎声吸引过来的! “大人,什么情况?” 领头的汉子叫雷公,七品武夫,他手握砍刀,冷眼望着林青,只要朱大人一句话,他立马砍人。 “大什么人啊!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大晚上又吵又闹,街坊们不用睡觉啊!” 朱如是双目通红,指着雷公厉声训斥,“还不快滚!” 论察言观色,雷公是专业的。 他已经看出林青不是一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无形间的气场竟比朱大人还要强大。 非富则贵啊! “是,大人!” 雷公一声大喝,提刀的汉子们纷纷告退。 朱如是抹去额角冷汗,这才敢把目光转向眼前这位京城来的小侍读,他讪笑一声,也不提刚才的事,只客气的招呼起来,“这位大人,您来得太突然,下官也没啥准备,要不咱先进屋喝茶啊。” 林青压住火气,冷漠拒绝,“朱大人家的茶,怕是有些烫嘴,本官无福受用。” 见朱如是面露惶恐,他又摆手说道,“你先别急着解释,本官也没时间问罪,此次自京城千里迢迢而来,本官只有一件事问你……” “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朱如是慌忙应道。 态度还算端正……林青想了想,忽然正色望向他,“本官且问你,送往京城的那首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第八章 吾儿之诗 “原来如此!” 朱如是悟了! 这位大人竟是为了许凤麟的那首诗而来!看给老子慌的! 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年贪污受贿不作为的官场作风遭人弹劾,所以上面派人来调查自己了。 心中有鬼遇事难断啊,监察百官是都察院的事,和翰林院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个中关键,朱如是渐渐放松,脸上的神情在一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思维亦渐渐清晰,“昨夜那首诗刚刚送入京城,今夜一个与桃源县八竿子打不着的翰林院便来了人,想来那首诗必然在京城造成了极大的轰动,这才让翰林院那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按捺不住好奇,派这位小侍读千里迢迢来此一探究竟!” 朱如是深谙官场之道,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下半生的仕途,必须谨慎处之。 诗是许凤麟写的,没错! 但若是如实相报,自己顶多讨一个育才有功,慧眼识人的功劳,朝廷赏个三五百两银子就打发了。 可若是将这首诗占为己有,便会一举名动天下,不仅能趁势调入京城,还能博得剑圣大人的好感,日后的功名利禄,将是源源不断啊!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赏诗倒还行,写诗却是狗屁不通,若是窃取功劳,博得诗名,日后翰林院再出题来试探自己怎么办?岂不立马露馅?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最好的办法是,既要让许凤麟隐身,又要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很难! 但对擅使歪门邪道的朱如是来说,却不在话下。 只见他屏息凝神,稍作思忖,不消片刻,老谋深算的眼神中便露出了一丝邪光……老子诗文不行,儿子可以啊! 桃源县知县之子十年磨一剑,以毕生之力写此奇诗以正国力,这传出去,未必不是一段佳话! 儿子出息了,自己这做老子的还能差哪去?升官发财不也是早晚的事儿? 想到这里,朱如是不争气的口水顿时从眼角流了下来。 此时林青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半天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正要训斥,却见朱如是竟然哭了,小侍读有点懵,赶忙退后一步,问道,“朱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伤心?先声明,本官可没有对你怎么样,只是奉命前来问话,你可莫要讹人!” “下官不是伤心,而是高兴啊!” 朱如是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小儿苦读二十载,终日研习诗文,自小便立下要为大夏诗林重铸荣光的誓言,如今,他终于如愿了!” “嗯?” 林青皱起眉,“你的意思是,那首诗是你儿子写的?” “没错!” 朱如是叹息道,“此次写诗意义重大,风险也是极大,若能一鸣惊人那是最好,日后前途就有了保障,可要是一败涂地,那可是要蹲大牢,甚至被斩首的……” “所以当初下官传达府里来的任务时,衙门里竟无一人敢挑起这份重担,为此下官心中忧虑,连续两天两夜无法入眠,头发都白了不少。吾儿孝顺,见不得下官受累,于是便冒着风险,竭尽全力写下了这首呕心沥血之作!” 他说得恳切,尤其动情时更是涕泗横流,林青微微动容,但更多的还是疑惑,“既然是你儿子写的,诗文上为何不署名?” 朱如是早已想好说辞,“因为下官也不敢保证吾儿的诗一定能过关,虽然他很有把握,但为了保险起见,下官还是得做两手打算……要是能过,那往后再将他的名字上报府里也不迟,可要是过不了的话,上面兴师问罪下来,下官便只能舍己为儿,独自担下这份恶果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林青,摇了摇头,“让大人见笑了。” “父子情深,只有敬佩,哪敢取笑?” 林青郑重开口,随后神情微凝,望向朱如是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可是从头到尾本官也只是问你那首诗是谁写的,并未透露任何其它信息,你这么快暴露你儿子,就不担心我是因那首诗写得太差,而来兴师问罪的?” “若是写得差,日后自有朝廷公正判罚,怎会让您秘密来桃源县寻人?” 朱如是说道,“所以我敢断定,那首诗不仅写得好,而且是非常好,好到足以让翰林院的侍读大人不远千里,也要来到桃源县中挖取人才。” 听到这里,林青终于笑了,他拱拱手,说道,“朱大人心思通透,只做这一县的父母官,实在是屈才了。 朱如是迅速摆出惶恐姿态,“大人过奖了,官场深似海,下官要学的还有很多。” 互相客套了几句,林青也不端着了,直入主题,“好了!本官就直说了,那首诗我们都看过,确实写得很好,有古人之风……此次本官亲临桃源县,就是奉翰林院学士,兼任吏部左侍郎王之涣王大人的命令,前来接那首诗的作者回京深造,相信在王大人的悉心栽培下,用不了多久,大夏诗林,便会出现一位惊才绝艳的诗文大家!至于朱大人嘛,栽培有功,自然也能顺势往上爬一爬了。” 此话一出,朱如是满脸惊喜,当场就要拜谢,林青赶紧一把托住,“别整这一套了,你儿子呢,快让他出来,我得尽快带他回京城交差。” 心里喊了一句,“再晚那首诗就要名满天下了,到时候书院和皇城六部都要来抢人啦!” 朱如是却有些为难,“真不巧了,他昨夜写完诗后便去乡下祭祖了,如今不在县里。” 林青脸色一变,“多久能回来?” 朱如是想了想,“下官派人去催催,半日应该差不多。” “半日?” 林青想了想,最终无奈说道,“最多半日,过时不候!王大人,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下官明白!” 朱如是做出保证,随之说道,“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在下官这休息半日,等吾儿回来下官再喊你?” 林青本欲答应,但忽然想到了剽悍的知县夫人,心中一紧,赶紧摇摇头,礼貌拒绝,“朱大人客气了,本官自有去处,你不必操心。” 他看看天色,继续说道,“现在已过辰时,时间紧迫,你尽快安排吧。” 说完他便在朱如是的恭送声中离去。 雨还在下,只是势头渐小,有逐渐放晴的征兆。 任务完成一半,林青的心也晴了。 他行至衙门口,牵过白马,找准方向,目光中带着一丝释然,朝着“许兄”所给的地址缓缓而去。 而衙门内院,朱如是走进屋内,深深看了一眼三百斤的剽悍夫人,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夫人揉着屁股,又惊又喜,“你真打算让咱儿子顶替许凤麟?” 朱如是说道,“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有假?” 夫人问道,“那许凤麟父子俩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 朱如是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凶狠,“死人有资格说不愿意吗?” “啊!” 夫人当即压低了声音,“你是说……” 暗影下,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配合上她那惨绝人寰的身材和面容,有点恐怖。 朱如是点点头,“晚些时候,让雷公去见一见许家父子,嘱咐他利落点,别落下把柄。” “我懂。” 夫人应了句,随后又问道,“那德儿那里怎么办?他虽会写些文章,偶尔也会作些诗词,但远没有达到那首诗的高度啊!若是去了京城,岂不是很快就会露馅?” “我看过德儿的诗,属于中上水准,就算有人出题试他,应该也能勉强通过。” 朱如是说道,“若真有人细究,说他人不配诗,那就只能用十年磨一剑这句话来应付了,本就是妙手偶得,哪能首首都是绝品?总之,先混入京城再说,德儿心思通透,拉拢人心比他的诗文要厉害得多,这才是他的本事!毕竟为官之道,靠的可不是诗文,而是,人脉和机遇!” 夫人闻言点点头,深以为然。 她想了想,又小声问了句,“德儿真去祭祖了?” “祭个屁的祖!” 朱如是忽然怒了,“他在青云小舍过夜了!快去把他拎回来!” 青云小舍乃是桃源县最大的青楼,朱知县也是里面的常客。 昨夜若不是夫人心痒痒拉他睡觉,他就和儿子一起去了。 如今儿子吃独食,至今未归,他焉能不怒? 夫人却以为相公是恨铁不成钢,当即轻声安慰。 三百斤的母老虎,此刻尽显柔情。 正在此时,一轮红光忽然从窗外射入,夫妻二人同时抬眼,原来雨停了,红日高悬,霞光万丈。 绵延数日大雨后的桃源县似是迎来了新生。 朱如是和夫人对视一眼,忽然相视一笑,情不自禁热烈拥吻。 兴致来了,竟直接滚上了床。 雨过天晴,如此好兆头,预示着朱家的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得滚个床单好好庆祝一番! 一个时辰后,朱知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两眼无神,浑身疼得像是被大象碾压过。 知县夫人则满脸红光的出了门,摇着水桶腰直奔青云小舍而去。 …… 第九章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辰时三刻,本是衙门点卯的时间,往日里朱知县从不缺席,起床后牙都不刷就过来亲自监督。 今日却奇了怪了,巳时都快到了,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眼看着越拖越久,众人等在这里实在不是办法,二把手王县丞便站了出来,准备冒着挨揍的风险去内院问问。 恰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知县夫人从此路过,见一群人还在大堂傻站着,便随口提了句,“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参加点卯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完便扭腰离开,完全没把下面的人放在眼里。 众人无语,却是敢怒不敢言,很快一哄而散。 许星牧则趁势溜回了家。 此前他为了取回许老爹的长袍,已经来过县衙一趟,带回家清洗晾好之后他又急匆匆赶回了衙门。 本想着替醉酒一夜的老爹请个假,可没想到知县大人自己都没来,那刚好免了。 摸了会儿鱼,便直接开溜! 刚一进家门,发现老爹已醒,精神头似乎还不错,此时正陪着一位年轻公子哥饮茶叙话,大谈治国之论。 话题太高端,许星牧听不懂,但他认出了那位年轻公子哥。 “林兄!” 许星牧相当意外,惊叹道,“你竟然真能逃出来!知县夫人都没能把你留下?” 昨夜他离开内院时,清楚地听到了林青砸门的声音,这是找死的节奏。 而当他加快脚步行至衙门口时,朱大人和他夫人的咆哮声也随之响起。 照理说,被那对夫妻盯上的人,至少要先挨夫人一顿挠,再喜提三十军棍和十五天牢期,外加三百两银子方能全身而退。 可此刻的林青不仅完好无损,没有丝毫受伤的症状。 而且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由内而外散发出了一种幸福的气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知县大人戴了绿帽子呢。 林青站起身来,笑道,“知县夫人虽颇为剽悍,但好在朱大人是讲理的,他没有太为难我。” “朱大人讲理?我没有听错吧?” 许星牧刚准备吐槽,许平生的训斥声便传来,“凤麟,你胡说什么呢?莫要在背后随意议论他人,尤其是知县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许平生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王县丞家,眼中充满了警惕。 许星牧心想昨晚您喝多了酒,骂的还少吗? 他没理会许老爹,转而望向林青,“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何时回京城?” 林青说道,“快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酉时便可返程。” “那敢情好!” 许星牧拉着林青的手便往屋外拽,“远来是客,走之前我这主人家请你出去搓一顿,西大街全福斋的烧鸡和肘子那是一绝,你在京城绝对吃不到!” “先不急!” 林青挣脱开来,不动声色抚平袖口褶皱,有些不好意思,“许兄,吃饭的事不妨先放一放,今日厚着脸皮前来叨扰,其实,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叹了口气,“连夜赶路,实在是有些疲累,若是不休息好,只怕今夜无力赶回京城了,所以在下现在需要的是一张大床,而非烧鸡和肘子,还请许兄见谅。” “是我疏忽了!” 许星牧一拍脑门,“千里奔袭,舟车劳顿,确实需要好好休息。这样,你先去我房里睡一觉,烧鸡和肘子我自己去买,等你睡醒了吃。” “等等!” 林青立马又喊住他,欲言又止。 许星牧疑惑道,“林兄还有何吩咐?” “那个,让我睡你的床吗?” 林青尬笑了声,“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许星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不睡我爹的床也可以。” 说完他立马看向许平生,“爹,您去收拾下,把床头没用完的手纸赶紧扔掉……” 许平生一听这茬,老脸顿时挂不住了,他瞪大眼睛狡辩道,“老子床头都是学问,哪来的手纸?” 底气十足,脚步却开始往屋子里挪。 林青看得脑壳疼,赶忙将许平生拦下,直言道,“许兄!伯父!别忙活了!实不相瞒,我有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不习惯睡别人的床。” 一听这话,许平生立马笑了,“洁癖好啊,洁癖干净!” 许星牧眨眨眼,“林兄处女座啊?” “处女座?这是何物?” 林青表示不解。 “没事没事!” 许星牧摆摆手,“我说那怎么办?家里可没多余的床了啊!屋子倒是有间空的,不过里面只搁置着一条书案,平日里是我爹办公用的,用来撰写文书尚可,但是用来睡觉就有点勉强了,硌人啊!” “无妨!” 林青终于松了口气,“在京城时在下也常常伏案入睡,早已习惯,许兄,莫要再多言,就它了!” 有床不睡睡桌子,你这不是洁癖,是怪癖! 许星牧暗自腹诽片刻,便将林青带入书房住下。 自己随之奔往全福斋,娇滴滴的烧鸡和肘子,他今天是吃定了! 此时林青入屋先审视一番,片刻后点了点头,感觉良好。 屋子是有些脏,但考虑到家里只有俩大老爷们,疏于打扫,也能理解。 难得的是布局并不杂乱,这对于强迫症晚期的林青同学来说,是个值得肯定的好消息。 角落里堆积着些杂物,看上面散落的灰尘应该是闲置已久。 他盯着那些杂物看了会儿,忽然将露出一头的某件物事强行往里面塞进去些,确保和其它杂物保持在统一平面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望向一侧墙边。 那里立了个书橱,林青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放满了大夏朝各类治学书籍,以及民间俗本。 难得的是许平生多年来的创作墨宝也藏于其间,满怀期待打开看了一眼,半息后便放了回去。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花了一刻钟时间整理书橱,将每一本书都仔细归类好。 许平生的原创也按照诗、词、文章、传记、书法的顺序一一分类,并做好了标记。 一切都井井有条,格局完美。 “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林青长呼出一口气,心中不留遗憾。 正欲回身伏案睡觉,一张红色笺纸忽然自书橱夹缝间飘然而落,坠至林青脚边。 “漏网之鱼啊!” 林青摇头失笑,赶忙俯身捡起,他迅速看了一眼,正打算将其归类。 可忽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本已挪开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手中那张红色笺纸上。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第十章 真相 那张红色笺纸本身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乃是大夏朝诗人墨客通用的文学用纸。 哪里都可以买到。 因为纸上有首诗,所以它才显得很特别。 这首诗赋予了这张纸特别的意义。 而林青,正是为了这首诗而来。 和送往京城翰林院的那首诗比较起来,这张红色笺纸上的诗无论是从诗名,还是内容,都一模一样。 不过字迹稍微丑了点。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署名。 林青记得很清楚,送往京城的那首诗上并未标明作者,而是明确的写着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十二个大字。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远千里,前来寻找这首诗的根源。 可此刻手中这张红色笺纸上,诗文署名处,却多出了衙役许星牧五个字。 红纸黑字,字字清晰。 这意味着什么? 林青手握笺纸,坐到书案前,借着案头烛火,他沉思许久,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依照朱如是所言,这首《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是他的儿子所作。 不署名的意图和逻辑都说得过去。 如果不曾出现这张红色笺纸,林青已经相信了他。 半日之后,便会带着知县之子远赴京城。 可如今笺纸在手,林青不禁有了疑惑,“假设真是朱如是的儿子作的这首诗,许兄见诗拜服,抄录一篇藏在家中日夜欣赏我能理解。但他为何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是想把这首诗臆想成自己写的,满足自己的主角思维?” 有这个可能,世人皆有白日梦。 林青修的儒道,私下里也常模仿京城书院院长的言行举止,幻想自己成就一品儒圣的超凡地位,享受众生膜拜。 所以许星牧抄诗署名,自我勉励或幻想,林青能理解,也承认有这个可能。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在林青看来,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些……这首诗本来就是许星牧所作,抄诗的那个人,恰恰是朱如是的儿子! 小小衙役天赋迸发,偶得佳作欲送往京城,却被黑心知县截胡,强行抹掉署名霸占功劳! 这!这!这似乎才是对此诗根源的正确解读啊! 林青生在官宦之家,对官场上的事自小耳濡目染,加上自己也早已投身翰林院,有所亲历,深知官场的黑暗无处不在。 越偏越小的地方越可能存在畸形和不公正之处,因为缺乏都察院的有效监管。 想到这里,林青忽然“啪”一下拍向书案,震得烛火飘摇,“此诗若真是出自许兄之手,那朱如是和那只母老虎,可真就该死一万次不止了!” 此刻他睡意全无,本欲立马找朱如是对质。 但转念一想,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若是惹得对方狗急跳墙,怕是难以收场,搞不好自己也要栽在这儿。 他毕竟修得儒道,并非粗鄙武夫,狂躁情绪很快得以平静。 一切都还只是推断和猜想,欲知真相,还得深入调查。 嗯!就先从许家父子开始! 若此诗真是许凤麟所写,被人强行窃取功劳,必然不甘! 此前不敢出声是怕被朱如是报复,如今有我林侍读在此,他们还不得抱着大腿求做主? 林青随即冷冷一笑,折纸入怀,正要出门问话,屋外却忽然传来许平生的怒吼,“雷公!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敢到本官家里行凶,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一个凶悍中夹带着讥讽的狂笑声随之响起,“本官?我说许平生,你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有何资格在老子面前自称本官?你要王法是吧?老子的这把刀就是王法!” 话音刚落,林青便听到刀气破空的呼啸声。 他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当即推门而出,只见许平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老头子满脸惊惧加悲愤,显然没想到光天化日竟真有人敢入室行凶。 挥刀那人林青在衙门里见过,正是朱如是麾下,那个叫雷公的打手。 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这更让林青证实了心中猜测。 “住手!” 林青铁青着脸上前,迅速自怀中掏出令牌,挡在许平生面前,“本官翰林院侍读林青!奉命在此公干,谁敢乱来?” 他虽年纪轻轻,但浸润官场多年,官威极盛! 加上七品儒道修为,正气浩然! 猛然间现身训斥,气场全开,不亚于当头棒喝! 雷公瞳孔地震,大刀近在咫尺,却被迫收回!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令自家知县都畏惧三分的京城贵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翰林院侍读,那可是京官啊!朱大人怎么不说清楚! 雷公识海翻腾,面对脸色极其难看的林青,他知道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只能草草丢下一句“误会”,便迅速消失在屋内。 许平生绝处逢生,心跳极快,站都站不稳。 但看着突然闪出来的林青,和对方手中重新收回去的令牌,他还是强行使自己先立正好,然后迅速摆出恭敬姿态,惶恐拜下,“下官父子不知侍读大人亲临,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时当此时,嘴里叼着一只烧鸡腿的许星牧刚好从外面回来,他边走边叫,“爹!雷公那老小子到家里来了?他跑这么快干什么?跟鬼撵了似的……哎呀!这全福斋的鸡腿是真香啊!爹您要不要来几口?” 刚进家门,许星牧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神色间的亢奋逐渐化作谨慎。 随后便见到一向喜欢摆谱的老爹竟然露出了一副卑微的姿态。 而本该睡去的林兄却莫名气场大开,压得老爹抬不起头。 “爹!林兄!你们怎么回事儿?” 许星牧不明所以,他放下烧鸡和肘子,走到许平生身前将他扶起,他想起了仓皇离去的雷公,于是皱眉问道,“朱大人又派人来找麻烦了?” 许平生叹了口气,并未多言其它,而是拽了拽儿子衣袖,又指了指林青,“凤麟,先拜谢林大人吧,今日若不是他,你爹可就成了雷公刀下之魂了!” 此话一出,许星牧脸色大变,“雷公这个匹夫!他是疯了吗!咱们哪里惹到他了!” 见老爹惊惧难消,怕他话说不清楚,于是转眼望向林青,“林兄,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青回望而去,眼中冷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欢喜。 原来那首奇诗的真正作者,竟是许兄! 真是缘分啊! 他想了想,并未直接回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红色笺纸,说道,“我想,应该和它有关。” 第十一章 完美人设许星牧 “咦?这不是我那晚偶发灵感写出来的颂扬诗吗?” 许星牧眨眨眼,说道,“知县大人嫌我字丑,又重新抄录了一份送往京城,我以为这原版已被丢掉,没想到爹您又给带回来了。” 他将那张红色笺纸拿了过来,左瞧右看,忽然摇了摇头,自嘲道,“以后是得好好练练字了,得亏这这张纸没能送往京城,要不然还不被人笑话死?” 许平生闻言叹了口气,接过话来,“此诗是你亲笔所作,意义重大,爹自然要收藏好。虽不能以你的名义将此诗赠予剑圣,有些遗憾,但爹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你总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父子二人双簧正嗨,林青却急了,他立即问道,“听你们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朱如是窃取了这首诗?” “自然知道。” 许平生语气低沉,“他是与我商量过的。” “只是商量,没有威逼?” 林青微微皱眉,心中渐起郁气。 若非偶然间发现了这张红色笺纸,只怕大夏文坛,将会永远错失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奇才! 朱如是啊朱如是,你他妈的真是不当人子啊! 许平生沉默了许久,多少次想要开口控诉,但他一想到朱如是多年以来的强势霸凌,恐惧便会来袭,疲累的心变得愈发懦弱。 万千言语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我看一定是有了!” 林青冷哼一声,“雷公此行动刀,定是奉了朱如是的命令前来杀人灭口……呵呵,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他已经上报在下,说他的儿子才是这首诗的真正作者!” “简直恬不知耻!” 许平生老脸一拉,怒发冲冠。 虽早有觉悟,知道儿子的那首诗一定会为他人做嫁衣。 但如今亲耳从主管审核诗文的翰林院侍读大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悲愤当头,恨不得立刻冲进衙门找朱如是单挑。 “你为何如此平静?” 林青不再理会无能狂怒的许平生,转而望向一脸淡然的许星牧,“足以改变人生的绝品诗文被人强占,你不愤怒?” “你要听实话?” 许星牧问道。 林青微微皱眉,“自然!”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愤怒。” 许星牧缓声开口,情绪毫无波动,“那首诗是代表桃源县赠予剑圣大人,希望他能落下一道巅峰剑意补齐惊神阵,既是为国写诗,又怎敢有私心?只要能成功,又何需在乎是谁写的?我,朱如是,他的儿子,亦或是林兄你,有区别吗?” 此话一出,最先愣住的是许平生。 他有些不满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心想你这么说显得为父很呆啊! 林青则震住了! 许兄他,竟有如此觉悟! 写此旷世奇诗却不图虚名,只为剑圣能顺利落剑太安城,以求国运昌盛! 此等胸怀,此种觉悟,此番忠心,可以说是千古难寻! 我辈楷模啊! 林青深吸一口气,“那朱如是派雷公来杀你父子二人呢,你也不愤怒?” 许星牧笑着摇摇头,“我很清楚,只要我父子二人不死,那首诗就永远无法名正言顺落到朱小德的头上,朱如是担心日后东窗事发,所以才派雷公前来灭口。在外人看来这是斩草除根的狠辣作风,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位父亲在替儿子承受恶果罢了。所以我不仅不愤怒,反而有几分敬佩,毕竟,父爱如山!” “呐!” 许平生啧啧两声,“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若非林青在此,他都要开始鼓掌了,“不管在任何人面前,任何背景下,都要尽力维持好自己的完美人设,这是行走官场的必备技能。凤麟啊,在这一点上,你已经超越为父了!” 林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世间已经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许兄那博大的胸怀! 难怪他能写出那样的奇诗!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奇人! 一个能够容纳桃源县所有罪恶的奇人! 相比较下,桃源县知县朱如是,简直就是一坨臭烘烘的狗屎。 “许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能一见如故,这便是上天赐予的缘分!” 林青情怀激荡,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搭上许星牧肩头,有些动情,“请务必跟我回京城,我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做担保,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许星牧走到窗前,目光变得清冷而深邃,“朱如是若是知道窃诗一事已经暴露,只怕,要杀的人就不止我和老爹了。” 林青眉眼微寒,“莫非他还敢杀我?” “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是不敢的,但就怕狗急跳墙。” 许星牧叹了口气,告诫道,“林兄,桃源县虽然不比京城大,但是埋一位六品侍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此话一出,林青顿时感觉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此次离京行动乃是隐秘,只得到了王大人的授权,并未去吏部备案。 若真出了事,只怕朝廷不仅不会倾力调查,反而会连累王大人。 斟酌再三,林青问道,“难道真让我带朱如是的儿子回京城?他也配?” 许星牧提醒道,“只要你回了京城,真相也就回去了,单枪匹马搞不定朱如是,还不兴多带点人来吗?至于朱小德,回京城是接受封赏还是领罚,不都是你说了算吗?而且,有了朱小德在手上,日后抓捕审讯朱如是的时候,不就简单多了?” 说到这儿,许星牧忽然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的客观看法,也是为林兄你考虑。我个人主观上是主张和平处事的,不想与人结怨,毕竟,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许兄好意境!” 林青先是惊叹一番,随后默然冷笑,“秋后算账嘛!王大人最喜欢玩这套儿!”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已经涌现出无数种惩戒朱如是的方案,很黄很暴力。 “可我若是走了,你和伯父怎么办?” 林青忽又问道。 他担心雷公卷土重来,那时自己不在桃源县,许家父子岂不是任人宰割? 许星牧说道,“只要林兄你不暴露本心,说明我和爹就没有在你面前乱说话,朱如是自然会放心不少,对我父子二人也会放松警惕……加上雷公回去复命后,朱如是肯定已经知道我和你走的近,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暂时更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林青沉思片刻后点点头,“言之有理!许兄,我一定尽快回来救你!” 许星牧先是点头致谢,后又面露苦色,感叹道,“林兄,你要知道,我本意只为自保,并非针对朱如是。” “我懂!” 林青说道,“许兄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互相又拉扯了几句,许星牧忽然看了眼窗外,“耽搁了这么久,朱小德应该已经回到了衙门,林兄,事不宜迟,要不你尽快带他走吧。” 林青点点头,正欲告辞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尴尬一笑,迅速伸手入裤裆,当着许家父子的面掏起来。 “这!” 许平生老脸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随时准备跑路。 许星牧亦脸色大变,“林兄,你这是做什么?要是玩变态的我可不陪你!” “许兄莫要误会!” 林青终于停下动作,他伸出右手递过去,掌心是五张热腾腾的银票,金额可不小,单张一千两,“呐,这里是五千两银票,王大人嘱咐我带来的,算是他的私人奖赏……” “五千两!” 许平生眼露精光,双手蠢蠢欲动,“老夫要去青云小舍包场!” “这,合适吗?” 许星牧却有些为难,半天不愿接手。 “你值得!” 林青不由分说,一把将银票塞入许星牧手中,心中感叹一句,“没想到许兄竟还是一个不贪恋钱财之人!他实在过于完美!” 这钱!有味儿啊!…五千两银票虽令人垂涎,但一想到它的出处,许星牧瞬间没了欲望。 “许兄,接了这些银票,便等于应了王大人之邀,日后去了京城,请务必来我翰林院!” 林青看着他,恳切说道,“实话跟你说,要不了多久,你的那首诗便会名震天下,到那时,各方势力很可能齐聚桃源县,目的自然是为了笼络许兄你……而我如今秘密来此,不过是投机取巧占了一分先机,希望许兄能给我这个面子。” 许星牧没有犹豫,“我爹的命都是你救的,还你一个面子,不过分。” 此话一出,林青陡然一喜,他再次伸出手,“君子一言……” 许星牧骂了声娘,心想你小子不是有洁癖吗? 他干笑着递出半掌,与之相交,“驷马难追!” 至此,一切再不需多言。 林青洒然一笑,告别过后便直奔衙门而去。 等他走远,许平生走了过来,沉默半晌后,忽然压低声音问道,“那首诗是你放在书房的?” 许星牧点点头,“不然呢?” 许平生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住书房?” 许星牧笑道,“你我的床头也都放了一张纸,甭管他住哪间,都能看到那首诗。” 许平生闻言心里一惊,他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感觉有些陌生。 竟有如此缜密的思维,他还是当初那个不求上进的文盲少年吗? “原来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为了那首诗而来。” 许平生收拾情绪,轻声感慨了句。 许星牧说道,“那首诗刚刚被送出桃源县,没过多久京城便来了人,而且点名要找朱如是,结合时下背景,不难猜出他的目的……当然,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好在我赌对了。” 静默半晌,许平生忽然鼓起了掌,“儿啊,佩服佩服!” 许星牧羞赧一笑,“爹啊,过奖过奖!” “下面,我们来谈谈银票怎么分配吧。” 许平生忽然话锋一转,搓起了二指。 许星牧调头就走,“我先去洗洗手……” …… 第十二章 懵逼的小德同学 巳时四刻,衙门内院。 雷公拄刀跪地,一脸不忿,对着身前神情冷峻的朱知县解释道,“本来都快得手了,谁知那位京城来的侍读大人竟然就藏在许家!他强行出手保人,我不得不退!” 朱如是来回踱步,心情极差。 他本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为此直接派出了从未失手过的雷公。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被侍读大人搅了局! 这下好了,不仅人没杀了,反而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的灭口意图。 许家父子定然会借此机会上诉,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扳倒! “可恶!” 朱如是一震长袖,铁青着脸说道,“此事若是捅上京城,本官不仅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只怕性命都堪忧!”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窃取诗文是小,欺君罔上罪大,哪怕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此时就连一向很虎的知县夫人都有些慌了。 她刚刚从青云小舍把儿子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本以为从此便要母凭子贵,可以去看看那帝都京城的无限繁华了。 却不想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这该死的雷公,平日里总吹嘘他大刀无敌,怎么关键时候就哑火了? 她那肥润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无措和不安,看着在眼前不停走动的相公,顿觉心烦意乱,忍不住叫道,“你别动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晃来晃去,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朱如是瞪了夫人一眼,妇道人家懂个屁! 他本欲发火,但看到夫人那三百斤的横肉,顿时又冷静了不少,尽量压着脾气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许家父子要是当面上诉,咱们就坐实了欺君的罪名,等着圣上降罪吧!” 夫人急了,“就不能找侍读大人求求情?他要多少钱,我们给就是!” 朱如是摇摇头,“翰林院的读书人最是清高,咱们不提送钱还好,真要提了,怕是又要多一个行贿的罪名。” 此话一落,夫人脸色“唰”一下白了,满身肥肉微颤,看得出来是真怕了。 雷公却在这时开口,“大人,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快说!” 夫人眼神一颤,赶紧把仍旧跪地的雷公扶起来。 拉拽的动作相当熟练,像是久经练习,隐约间还夹带着一丝亲密。 朱如是见二人贴得有些紧,微微眯起眼,表情稍显不悦,他故作镇定,轻咳了声,“说说看。” 雷公表情阴沉,没有直言,只是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抹脖子的动作。 意图很明显。 “你还想去杀许家父子!” 朱如是把眼一瞪,冷哼道,“你真当那位侍读大人是吃干饭的吗?” 雷公说道,“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连那位侍读大人一块儿杀了!” 话音一落,全场惊寂。 夫人捂住了嘴,眼露奇光,下意识看向自家相公。 朱如是则虎躯一颤,吓得他赶紧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听见这诛心言论。 他本想要厉声训斥,但不知为何,喷人的话刚到嘴边,忽又被他强行咽下。 沉默了许久,他最终给了雷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朝廷命官的主意,他要是死在这,京城那边能善罢甘休?” 雷公说道,“大人,您忘了,桃源县的治安向来不好,北郊那块儿至今还有贼寇出没,他们杀过那么多人,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个京城来的侍读?” 朱如是猛然望向他,眯眼说道,“你的意思是,栽赃嫁祸,祸水东流?” 雷公冷冷一笑,点点头,“如此,既可以解决那位多事的小侍读,明哲保身,又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扫平贼寇,大人,两全其美啊!” 听到这里,朱如是有些意动,但他尚未表态,夫人那边就已经跳了起来,“这主意真不错!雷公,平日里只知道你是个钢铁一般的硬汉子,没想到心思竟也如此细腻!” 雷公又笑了笑,这次对着夫人则要温柔的多,“您过奖了……” 说完他立马与夫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迅速分开,二人的心弦皆被撩拨了一下。 朱如是对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毫无所觉,他沉思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这样做太过冒险。 杀了朝廷命官,京城那边肯定要派人前来细查。 三法司搞探案和审讯是专业的,依靠贼寇杀人的说辞或许能隐瞒他们一时,但瞒不了一世。 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 到那时,可就不是西市问斩的事儿了,而是株连九族! 况且,如今侍读大人的态度尚未明确,自己怎可自乱阵脚? 心绪至此,朱如是抬起头来,目光变得冷厉,他看了雷公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不妥。” 雷公一愣,夫人跟着愣,二人正要说话,对话的焦点人物,侍读林青忽然自外院闯入,隔着老远便喊起来,“朱大人,你怎么回事?许家父子不过是偷个懒不曾上衙,你就让人提着刀去吓唬他们,这不合适吧?” 内院三人闻声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矮下了身子,露出灿烂笑容迎了过去。 “哎呦,误会啊!” 朱如是心思转得极快,他边走边拱手,“雷公性喜耍刀,只是过去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哪曾想刚好被大人您看到,这不巧了吗不是!” “哦,是吗?” 林青皮笑肉不笑,“本官看那一刀就是奔着杀人去的,可不像是开玩笑啊。” 雷公脸色一变,当即跪下,“大人,在下和许老哥关系向来不错,经常一起闹着玩,这次确实没掌握好分寸,太过冒失,惊扰了许老哥和您,还请……” “罢了罢了!” 林青挥挥手将其打断,“大夏朝法制健全,谅你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胡乱杀人,此事就先不提了……朱大人,你儿子呢,速速出来,我们得尽快动身,天黑前务必赶到京城!” 语气显得相当急迫。 看侍读大人的态度,似乎许家父子不曾上诉啊!…朱如是顿时松了口气,随即暗自庆幸,“得亏没听雷公的,要不然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他心情大好,冲着屋子里喊了声,“德儿,快出来!侍读大人亲自接你来啦!” 言过半晌,却久无人应。 朱如是脸上挂不住了,正要发火,夫人见状赶紧冲进屋内,揪出了一个衣冠不整,眼圈发黑,明显刚睡醒的浪荡少年。 知县独子朱小德,常年做客青云小舍,精神萎靡是正常的。 朱如是大感丢脸,先是狠狠剐了儿子一眼,随后对着林青解释道,“德儿昨夜回乡祭祖,几乎一夜没睡,属实有些困了,所以方才小憩了会儿,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朱小德睡眼惺忪,还没搞清楚状况,倚着三百斤的老娘昏昏欲睡。 林青呵呵一笑,顿觉厌恶,却不曾表露。 他对朱小德没有半句评价,只催促了句,“马车准备好没?” “就在衙门外!” 朱如是赶忙回道,“沿途的盘缠和干粮也已经放在了车上,还有两个贴身丫鬟一路侍候,大人您尽情享用。” “还有丫鬟?” 林青摆摆手,“本官不需要。” “那就留一个!” 知县夫人强行插嘴,低声道,“德儿没有丫鬟不行的。” 荒唐……林青无声摇头,懒得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而去。 朱如是等人迅速跟上,陪着侍读大人行至衙门口,恭敬送其登上马车。 夫妻二人随即将仍处于懵逼状态的朱小德拉到了一边,苦口婆心嘱咐了许久,直到小德同学眼中出现了一丝光,似是清醒过来,这才依依不舍将宝贝儿子交给了陪行的丫鬟…… 没有过多寒暄,马车便悄然远去。 知县夫人抹了把泪,对着奔往前程的儿子挥了挥手,颇有几分离别时的心酸。 朱如是也十分伤感,但更多的还是振奋。 此行一别,或许久远,但下次再见时,儿子便已经是翰林院的大官了!为父甚慰啊! 只是有一点让他隐隐不安……方才侍读大人见到德儿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热情啊,甚至显得过于冷漠。 这是为何? 久思无解,索幸不再去想。 他相信苏醒过来的儿子,绝对可以凭借那条令青云小舍姑娘们闻风丧胆的肉舌,讨得侍郎大人,乃至翰林院其他官爷的欢心。 为官之道,本领第一,其次,便要看舔功了。 这一点,朱小德同学已经得到了他这个父亲的真传,绝对靠得住! 而此时,糙汉雷公不知为何竟也有些黯然神伤,似是对知县公子的离去很是不舍。 直到知县夫妻二人走后,他还保持着沉默,独自在风中眺望。 …… 两个时辰后,那匹离开桃源县的马车忽然在某处荒原间停了下来。 马夫和丫鬟皆被赶走,当然,给足了他们离开荒原所需的干粮。 林青自己则坐在了车头,充当起马夫的角色,以七品儒道之力注入马身,闪电般往京城奔驰。 而在马车内,一脸懵逼的朱小德同学瞪起了双眼,神情绝望。 他嘴里塞了块糟布,身上束着粗绳,无法自由活动,像个皮球一样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四处冲撞。 疼痛伴随着屈辱直入心头,让这位常年沉醉温柔乡的知县之子生不如死。 他不明白,爹娘不是送自己去京城做官的吗,怎么半路就被绑了? 一路向北,又是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京城,终于到了! 第十三章 侍读与学士的悲喜并不相通 此时日头已然渐沉,天色昏暗,林青估摸着已接近戌时,按照时间推算,要不了多久,书院就要将最终定稿的几篇诗文送往剑圣那里去了。 时间紧迫,他根本顾不得回家休息,直接驾着马车穿越外城,直奔翰林院而去。 一路上他早已通过儒门神通—咫尺天涯,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音到了王之涣王大人耳中。 只是碍于修为末微,无法表述太多,只能传出“我已回”三个音调,个中细节,只待见面亲传。 刚好可以给王大人一个惊喜。 此时的翰林院虽早已过了下班的点,但此时府邸门口,以翰林学士王大人为首,足足四十余位大小官员皆在翘首以待。 他们名流千古的希望,林青!回来了! 而且通过咫尺天涯先行传回的声音中,能判断出林青的情绪颇为激动和亢奋,想来此次桃源县一行,他有了大收获! 很可能已经带回了那首绝品诗的真正作者! 诸官心急难耐,隔着渐沉的夜色不断往长街眺望。 终于,远处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很快出现在那条暗沉的青石板街上,在寂静的长夜中渐行渐近。 驾车的马夫,正是林青! “是他!是侍读林大人!” 年轻的编修第一个沉不住气,激动的想要上去迎接。 “慌什么?” 王大人双手背后,稍作训斥,“要是被车里的那位诗道天才看到你这副冒失样,还以为翰林院的前辈们都是那等毫无内涵之辈呢!本官一再强调,读书人需养气凝神,静心戒躁,更要时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此方有感悟儒道至理的大机缘,懂了吗?” 小编修赶忙低头受教,默默退到一边,表示心悦诚服。 其余官员望向王大人,亦是满心拜服。 不愧是您啊大人,明明心里急得要死,却总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沉稳姿态,没有三十年的养气功夫绝对做不出来。 关键是还总能借机寻找到话题来教育一下手下的小老弟,并且说的还挺有道理,难怪能坐上翰林院一把手的位子,的确不简单! 此时王大人的领导范儿上来了,他故意不去看那辆正在行来的马车,转而对着诸官想要再多讲两句,年迈的侍讲学士忽然开口:“大人,林青的马车好像出问题了。” “什么!怎么回事?” 王大人浑身一个哆嗦,他瞬间转头,满脸紧张,一双老眼放出寒光,只见长街之上,拉车的那匹白马不知为何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打起了摆子。 以至于马车随之倾塌,林青也无助的摔倒在地上。 不用多想,马车内的那人肯定也摔得不轻,这可把王大人急坏了。 “林青!” 王大人大叫一声,他再也装不下去了,直接拎起长袍就冲了过去。 速度之快令诸官震惊,还以为大人他偷偷修行了武道。 王大人那满脸的焦急之色落入林青眼中,竟让这位年轻的侍读湿了眼眶,“真没想到,大人他竟如此关心我,不枉我辗转风雨,连夜纵横千里.......” 他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等待着匆匆赶过来的王大人将自己扶起,同时故意发出两声微弱的咳嗽,并轻声唤道,“大人,您慢点,下官没事,不必紧张,最多伤了三根肋骨,到时候医药费一起核销了就好。” 王大人脚步飞快,耳畔生风,根本没听到他说啥,行至马车边直接一把拍掉他的双手,铁青着脸质问道,“林青!你怎么办的事?就不能多花点银子买一匹好马?这要是摔坏了车里那位,你赔得起吗?” 林青懵了,敢情大人您担心的不是我啊! 他艰难独自起身,心碎开口,“大人,这匹马日行千里,已经足够完美。它之所以会累趴,是因为为了及时回来复命,我一直向它的体内注入儒道之力,用以加快速度。以至于到了此刻,它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再也无法承受外力的介入,所以才会造成眼下的状况。” 听到这里,王大人神色有些尴尬,他当即拍拍林青的肩膀,关心问道:“原来如此,是本官心急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林青委屈的想哭,刚要说话,却见王大人已经急不可耐的弯腰掀起了马车的帷裳,然后亲自俯身探入,一把将颠簸得快半死的朱小德给抱了出来。 可怜的朱小德同学,他嘴里还是塞着那块糟布,身上仍旧束着粗绳,长时间的捆绑让他的手脚都已出现了深深的勒痕。 再加上一路的车内撞击,此刻的临街一摔,更是让他身上多出了无数道淤青和伤口。 本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此刻俨然奄奄一息。 诸官赶至此处,见到朱小德的状况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生出无数的敬意,“这就是那首绝品诗的真正作者?果然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换做常人只怕早就顶不住了,他竟然还能喘着气回到京城,意志力和他的诗文天赋一样强大!” 王大人却已浑身颤抖,他紧紧抱着朱小德,生怕他从自己怀中坠落,造成二次损伤。 他猛然瞪向林青,训斥道:“就算他不愿意跟你回来京城,你也不用绑着他吧?强扭的瓜不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林青啊林青,你读书人的操守都去了哪里?” 他是真痛心啊,把人折腾成这副鸟样,就算带回来又有何用? 莫非人家还愿意加入翰林院? 林青愣了片刻,满腔的委屈终于爆发,“大人!他又不是咱要找的人,您急什么?是非曲直,个中真相,下官自会给您个解释!但您也要给下官说话的机会才行!” 风声忽起,吹红了林青的双眸,他忽然有想哭的赶脚。 ...... “你的意思是,这个朱小德,是桃源县知县朱如是的独子,本身只是个半路学子,其父为了窃取功劳,所以让他来冒充那位名叫许星牧的诗道天才?” 翰林院内府,王大人手握一张林青从桃源县带回来的红色笺纸,问道,“没撒谎?” “原稿都在您的手上了,还能有假?大人若不信,尽管废了下官的功名,将下官赶出京城便是。” 林青板着脸开口,眼角挂着一丝泪痕。 “你看,又急!” 王大人说道,“事关重大,本官不得问个仔细?” 见林青咬着牙仍旧一脸悲愤,王大人无奈摇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一路舟车劳顿,确实也辛苦,这样,准你休沐三天,好好养养身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林青闻言头都没抬,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王大人眉心一跳,瞪了他一眼,半晌后无奈说道,“等此事结束,本官亲自向尚书大人举荐你为侍读学士,官拜从五品,这下满意了吧?” 听到这里,林青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他艰难拱拱手,“多谢大人,那个……” 见他欲言又止,王大人长袖一震,没好气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林青说道,“此次桃源县一行,下官购置车马地形图、沿途补给、养伤诊金、以及大人您交代赏赐给许兄的银票,合计一共五千七百三十六两,下官自作主张凑了个整,就八千两吧,烦请大人尽快核销。” “八千两!你这不是敲竹杠吗?” 王大人伸手指了指他,刚要驳回,林青立马开口,“大人,许兄和下官关系密切,您也不想他知道下官在翰林院里受了委屈吧?” 此话一落,王大人冷脸消融,瞬间换上一副温和笑意,“区区八千两而已,本官自掏腰包给你报了就是……只是,你确保他一定愿意入职翰林院?要知道,诗文一旦上交,京城里抢他的大人物可不少。” 林青说道,“大人放心,许兄答应的事,就绝不会反悔,您就算不相信他的人品,也该相信下官的观心术。” “原来你动用了儒门观心术!难怪有恃无恐!” 王大人猛然挺身,他又一次提起手中的那张红色笺纸,仔细打开再次轻声诵读了一遍,顿觉神清气爽,“既然如此,本官再无顾虑!林青,你且好生休息,本官亲自去书院走一趟,将此诗交给院长!咱们翰林院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如今,终于要名动京城啦!” 他狂笑着迅速离去,一路小跑,惊起万家犬吠。 …… 第十四章 定稿 京城书院,位于内城东南临安街,与大夏皇城仅有一墙之隔。 院长孔无名,当代儒圣,乃是大夏朝成名最早的一品高手。 真实战力无人可知,传闻他早已经迈入了超品,有了陆地神仙的实力。 正因为有他在,极地雪原中那位可怕的魔君才不敢贸然侵犯人族。 他也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此次全国诗文的最终评审工作,便全权交给了孔院长负责。 此时夜幕已深,内城每一条街道都已隐去白日的喧嚣。 王大人自翰林院出发,一路沿街穿行,身影孤独,心绪却并不落寞。 他手握绝品诗文,幻想着孔院长看到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惊叹?振奋?亦或是震惊? “天亮之前便要将诗文送给剑圣了,院长大人一定也在苦恼,为何到现在还选不出一首绝对完美的作品吧?” 王大人边走边神游,全然没注意到,身前不远,有辆本在徐徐向前的马车停了下来。 “王大人,再走就撞上了。” 马车内有位年轻人挑起帷裳,笑着起身下车,对着面色一惊的王大人拱手行礼,问道,“这么晚了,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是龙游君啊,吓本官一跳。” 王大人看清来人,不敢托大,赶忙弯腰回了一礼。 眼前这名唤作龙游的年轻人虽无官职在身,亦非皇亲国戚,但朝廷里除了首辅大人以及六部尚书外,其余官员见到他都得保持足够多的恭敬。 王大人也不例外。 因为他是书院院长的学生,有圣人一脉的传承,虽然年轻,却已有了四品儒道的恐怖修为。 天赋惊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孔院长不在时,常由他代师管理书院大小事宜,朝廷也已经默认他就是下一任书院院长的接班人。 真要较起真来,龙游君可比王之涣这位翰林学士,兼任吏部左侍郎的正三品大官还要厉害。 只是深夜清寒,向来守规矩的龙游是要去哪? 王大人往马车里瞅了一眼,“本官正要往书院去呢,本还想着请你帮忙找一下院长大人,怎么,你这是要出远门?” 龙游闻言说道,“大人要找老师?不巧了,他老人家近日不在书院。” “什么?院长不在?” 王大人脸色一变,“那这几日的诗文终审?” “都是我来审的。” 龙游指了指马车,“这不,最终留下来的三篇诗文已经定稿,陛下也已经批阅过,我正准备亲自连夜送到剑圣那里,不想半路上碰到大人您了。” 王大人有些慌了,“怎么这么快定稿?不是还有几个时辰?” 龙游看了他一眼,“大人,你们翰林院呈交初审诗文的时候,不是说只剩一些偏远小县的劣等作品还未审核,再无佳作了吗?既然如此,我只好提前定稿,早早送给剑圣,态度积极些,或许剑圣他也能够宽容点。” “不不不!还有佳作!还有佳作!本官以性命作担保,此诗只要上交,必然能入剑圣法眼!烦请换掉一篇……” 王大人迅速抖开手中的红色笺纸,想要递到龙游面前,却被对方摆手拒绝,“大人,你别让我为难,书院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既已定稿,便是金科玉律,换不了的。况且……” 龙游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况且定稿的这三篇诗文,分别来自武灵候的独子、工部尚书的郎婿、以及当今驸马爷,王大人,你说,这三人,你能换掉哪个?” 话说到这里,已然没了回旋的余地。 但王大人仍不死心,他拽着龙游的袖口,问道,“院长大人去了哪?我找他说去!” “怕是来不及了。” 龙游忽然往西看了一眼,眉眼间带上了一抹愁绪,“魔族最近在两界边境活动频繁,老师担心它们会突然犯境,所以早早便去了极地雪原,想要给魔君一个忠告......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三天了。” 王大人神色一变,“院长他孤身前往?” 龙游点点头,“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有勇气去找魔君的麻烦?” 片刻沉寂,龙游抬起头时,眉眼焕然一新,他随即望向王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老师在雪原努力,我这做学生的,也得抓紧了。只要能求得剑圣落剑太安城,补齐惊神阵,大夏朝便可防御无敌,即便魔族来犯,也不怕了。” 说完他便拱拱手,默然登上马车,平静离去。 王大人则手握着那张红色笺纸,在夜风中久久伫立,有些失魂落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人影自远处走来,沉重的脚步声将王大人惊醒,他抬头一看,竟是行动不便的林青,一瘸一拐缓缓而至。 “你怎么来了?” 王大人有些不敢看林青的眼睛,颤抖着将那张红色笺纸收回袖口。 “大人,您别藏了,龙游君都告诉我了。” 林青说道,“他担心您一个人在这边会出事,所以嘱咐我们过来找您。” 王大人不解道,“你们?” “是的,我们。” 林青让开一个身位,微笑说道,“大家都来了。” 只见寒风之间,冷月之下,翰林院四十余名大小官员并肩而起,自远处长街大步走来。 行至王大人身边,却不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只在某个街角忽然转身,对着愣神的王大人喊道,“大人,你还杵在那干嘛,走啊!” 王大人看向身边的林青,“走...走...走去哪?” 林青双手聚拢于嘴角,大声喊起来,“王大人问你们去哪?” “自然是去朝圣楼!书院没要这首诗,我们就自己送过去!” 走远的年轻编修声调拔高,“这一次,我们不求名流千古!我们只要剑圣落剑太安城,只愿院长能从极地雪原平安归来!” 夜色中,翰林院的这帮读书人畅快大笑,肆意且放纵。 林青湿了眼眶,他问道,“大人,走吗?大不了,那八千两银票我不要了。” “走!” 王大人一下子破了防,瞬间老泪纵横。 他再次掏出那张红色笺纸,紧握在掌心,反手搀扶起林青,并肩闯入凄冷夜风中。 ...... 朝圣楼,乃是大夏朝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地方。 北境剑圣李太白如今就住在里面,算算日子,已经第三天了。 原本初定是在辰时将诗文上交,以供剑圣评判。 但书院的龙游君效率极高,竟在子时三刻,便亲自将定稿的三篇绝品诗文送入了朝圣楼。 一名更夫无意间看到了书院的马车停在外面,没过多久,剑圣即将问诗大夏朝的消息便传入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很快,朝圣楼附近的酒馆、茶楼、教坊司、古董字画店、珠宝首饰店、绸缎布匹店等等所有店铺全都亮起了灯火,大红灯笼门前招展,楼上楼下人满为患,久违的深夜繁华似乎又在今夜回来。 无数人影仍源源不断自远处赶往朝圣楼,不过半个时辰,便将皇城内外的长街尽数涌满。 突如其来的人潮让本就无比拥挤的朝圣楼秩序,变得更加不堪,好在兵部很快行动,迅速派兵前来镇守。 纷闹杂乱的大夏子民们这才安分下来,规规矩矩地列队站好,等待着剑圣大人的最终审判。 朝圣楼对面的一座高阁之间,当今圣上明龙帝披着龙袍站到窗前,他双手背后,面色深沉,漆黑的双眸犹如两块纯黑的水晶,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幽光。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背上系着酒葫芦,腰间竖着一把木笛的清秀道士,看着年轻,但双眸却无比深邃,瞳孔深处藏着一股久远的年代感。 另一个则是位神色淡然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胸前和袖口皆绣着奇怪的符文和图案,眉心亦有一道金线,让他更多了几分神秘味道。 “陛下,您实话实说,书院对最终定稿的那三首诗,到底有没有信心?” 说话的是那个年轻道士,他一开口,声音中丝毫没有少年感,反而透露着无尽的苍老之意。 “老天师,书院要是有信心,朕就不会连夜把您和教宗大人请来了。” 明龙帝叹了口气,“由翰林院送往书院的那些诗朕也都看了,说实话无一首能入朕的眼,更别说剑圣了。如今大夏诗林早已后继无人,既然诗文不行,朕索性送了几个顺水人情出去,也好让底下的臣子们念感皇恩。所以,送进去的那三首定稿诗,不是因为写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它们的主人生得好。” 年轻道士无奈摇头,唱了声道号,“受教了......如此,以剑圣的原则,他必然不会落下这一剑。” “但惊神阵一定要修补完全!” 明龙帝看了年轻道士一眼,“老天师或许还不知道,院长他早几天前便已去了雪原,至今未归,留在书院的镇魂镜已经感知不到他的气息,朕怀疑他,已经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年轻道士神情一震,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传闻中已入陆地神仙境的儒圣院长,怎么会如此轻易便陨落在极地雪原? 中年男人也在此时开口,“失去了院长的大夏朝,想要抵御魔族的冲杀,就只能依靠完全体的惊神阵!” 年轻道士眉眼低沉,他叹道,“可是剑圣他......” “他若不愿落剑,那便只好,让他变成那把剑!” 中年男人低垂着眼眸,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清冷的杀气,“太白剑圣身死道消,临终前散露的神念中将会含有他全部的剑道气魄,只要将其完整打入阵眼,同样能够将惊神阵修补完全!” 年轻道士一脸震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可是北境剑圣!你们怎敢杀他?” “但他不是大夏朝的子民。” 明龙帝转过身来,凝视着他,“而你是!老天师,为大夏朝出手,你功德无量。” 夜风惊起,几度清寒。 高阁之上无人再说话,一片死寂。 而此时朝圣楼中,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正静静坐在书案前饮酒。 他的身前摆着三首诗,上面原本刻有书院的印章和陛下的亲笔题名,但此时,皆已被一道深刻的剑痕当中截断。 “大夏朝的诗,就这种水平吗?” 那人微带嘲讽,饮酒自语。 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双眸,望向窗外高阁,透亮的双眸中绽放出了两道雪白剑光。 他轻轻一笑,剑气浩然,“龙虎山老天师,大夏教宗,两位当世一品,再加上个半步一品的明龙帝,这么看得起我吗?” ...... 第十五章 翰林院读书人的勇气和固执 朝圣楼外,大夏朝子民已经等待了很久。 书院的龙游君子时便已经将三首诗送进去,可现在卯时将至,天边微亮,里面却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本已渐息的人潮又有了躁动的征兆。 兵部右侍郎秦淮人一边调兵镇守,一边让人尽快联系龙游君,朝圣楼内到底什么情况?剑圣大人是还没睡醒吗? 一封封密报由书院小厮送入楼中,可得到的回应却一直都是,再等等! 往北长街一角,以王之涣为首的四十余名翰林院官员聚在一起,也在紧密观察着朝圣楼的动向。 一旦定稿的那三首诗被剑圣否决,他们便会立马递出那张来自桃源县的红色笺纸。 那将是逆转局势的最后希望。 事实上,龙游一直都站在剑圣身边。 他知道剑圣并没有看中那千挑万选出来的三首诗,书院印章和陛下题名间的那道剑痕便是证明。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向陛下通传这个消息,而是在等剑圣的一个回心转意。 “如果您不愿意落下这一剑,陛下绝不会轻易让您离开。” 龙游将手拢于袖中,望着书案前独自饮酒的白衣剑圣轻声说道,“陛下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关于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 剑圣笑了笑,眉眼皆直,全是自信,他微微昂首,平静说道,“就这么确信能打死我?” 龙游说道,“若是老天师不参战,仅凭陛下和教宗大人,自然无法做到。但现在,不仅老天师来了,就连他老人家的那头青牛都被陛下接到了皇城,如今就在城门外守着,您的御剑神通,在青牛的绝对领域中,是跑不快的。” 剑圣举起酒杯,似是有了些许醉态,他笑道,“这么说来,我要么妥协,要么就得死?” 龙游叹道,“老师曾说过,人这一生,不都是在妥协和被妥协中度过?其实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这里,他默然走到书案前,将那三首诗拿了起来,“要不,您再看看?北境崛起方才百年,那里的子民不能没有您。” 听到“北境”二字,剑圣举杯的右手顿了顿,眸间忽然多了一层锋利的光。 他饮酒入喉,沉默许久,最终说道,“也好,那便再看看。” 龙游笑了,他再次将诗递过去,“您选一首中意的,我去告诉陛下,顺便向大夏的子民通报这个好消息。” 剑圣却摇摇头,他看了龙游一眼,“不如我亲自去说?” 不等龙游开口,剑圣长袖一挥,屋内顿时泛起大河剑意,二人逆流而上,眨眼间便来到了朝圣楼顶。 剑圣白衣似雪,随风而动,飘逸犹如仙人。 他面带微笑,微微抬手,一道剑光随之乍现,灿烈犹如初升朝阳,尚且昏暗的天色被一扫而空,天地间大放光明。 “是剑圣!” 人群中有人狂呼,刹那间便惊起一片山呼海啸。 就连兵部将士们都忍不住心潮澎湃,随着人群向顶楼行礼。 太白剑圣百年盛名,虽非大夏人士,而是遥远的北境之主,但其剑道正气浩然,加上为人潇洒不羁,最喜风流,向来为世人所敬重喜爱。 以往只在茶馆说书人的口中听到些关于剑圣的传奇事迹,今日得见真身,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完美。 不少姑娘们看得脸颊绯红,心想这不就是我梦中盖世英雄的样子? 书院龙游本也是天之骄子,平日里只要他一出场,必然都是主角。 但此时在剑圣身边站着,顿时就被比成了隐形人。 直到他兴起满身儒道之力,强行逼走了剑圣落至身前的一缕剑意,占得半尺空间,朝圣楼下的人们才知道原来龙游君竟也在上面。 “今日剑圣问诗,一共三首,分别来自武灵候的独子梁萧、工部尚书的郎婿诸葛青田、以及当今驸马爷赵怀心......接下来,剑圣大人将亲自为这三首诗做出批语,请诸位静听。” 龙游手握三首诗,随机挑了一首,看了一眼后说道,“第一首,诸葛青田的《剑风起于云霄》,诗文在此不做详读,若被选中自会抄录于古籍中......” 话音刚落,附近茶楼中忽然现身一位俊朗少年,身边跟着三五侍从,他便是工部尚书的郎婿诸葛青田。 此人颇有些才名,是这次夺魁的热门人物。 只见他先是朝着众人拱手,博来一片喝彩,随后抬头向天,对着顶楼的那一袭白衣说道,“请剑圣大人批评指教。” 剑圣双手背后,笑了笑,“大夏朝的年轻人,果然十分谦虚,那我就不客气了。” 龙游忽然有些不安,他提醒道,“若是看中了,可直接宣布。” 剑圣摇摇头,“看中?开玩笑吧!此诗,狗屁不通,我一眼就将它否决,换一首吧。” 此言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楼下的诸葛青田绷不住了,脸上的笑容迅速淡去。 人群中有无数道怜悯的目光落向茶楼,犹如穿心利剑,刺得他痛不欲生。 失神了半晌,终究还是受不了这份耻辱,诸葛青田在愤懑中离场。 龙游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赶忙拿出了第二首诗,“接下来,是赵怀心的《北境仙人传》,此诗我也看了,相当有意境,相信剑圣大人也觉得不错吧?” 说完他立马望向剑圣,眼中带着一丝请求,“您好好说!” 剑圣却不为所动,他仍摇了摇头,大声说道,“不敢苟同!此诗,我认为同样狗屁不通!再换一首!” 对侧高阁之间,又有一位没露面的锦衣公子拂袖而去。 龙游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最后一首诗,郑重提醒道,“剑圣大人,陛下他们都在看着,您的评价,请客观一点。” 剑圣没有理他,剑眸扫视全场,忽然问道,“谁是梁萧?” 西南街角的马车里,一位书生模样的少年郎跳了下来,他对着剑圣恭敬行礼,“在下梁萧,请剑圣大人赐教。” 剑圣望向他,点点头,“这三首诗中,也仅有你的那首《春风剑雨十三洲》能让我多看两眼,虽仍不足以过关,但诗词韵味却值得称赞。继续努力,大夏诗林终有属于你的一道光。” “多谢剑圣!” 梁萧大喜,赶忙弯腰拜谢。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最后的赢家。 今日问诗,虽无结果,但大夏子民对此并不意外。 大家都知道,大夏诗文之道落魄久矣,即便举国造诗,也不过是多些废纸文稿,想要令剑圣满意,难如登天。 龙游失魂落魄立在原地,许久许久,他无奈叹道,“您这又是何必?梁萧的那首诗,您既已有了很高的评价,为何不更进一步?只是妥协一次,有那么难吗?” 剑圣说道,“如果你的老师在这里,他一定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龙游,你记住,我李太白的一生,从来就不知道妥协这两个字怎么写!你拿北境说事,想以此乱我剑心?殊不知,北境的子民,更不希望我妥协!他们敬重的是持剑一往无前的剑圣,而不是畏首畏尾的懦夫!” 说完他忽然向前踏出一步,凌空而立,万丈剑光自其身而现,直入苍穹。 飞扬的剑气之中,剑圣面向朝圣楼对面的那座高阁,遥遥拱手,“陛下,三日期满,大夏朝却未能找出令我满意的诗文,按照约定,我便无法违背本心和自身剑道,替大夏朝落下这一剑......现在,我欲离去,你可还有说法?” 此话一落,人们才知道原来陛下竟也来了,所有人纷纷面向高阁跪倒,高呼万岁。 “人生多有遗憾,对于一个国都而言,同样如此,剑圣你不必纠结。” 明龙帝未曾现身,但厚重的声音却从高阁间传来,“既然好不容易来大夏朝一趟,何必急着走?不如留下来多住几日,也好让朕多尽一尽地主之谊。刚好,老天师和教宗大人还未曾拜见过您,不如趁着大家都在,互相认识一下,日后,怕是很难有这个机会了。” 大夏子民听到这些话并无不妥,只觉得亢奋和惊喜。 没想到龙虎山老天师和那位神秘的教宗大人也来了!今日真是不虚此行,竟然能见到这么多传说中的人物。 可剑圣却从明龙帝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丝清冷的杀意。 剑息散落皇城,他能感觉到那三股强大的力量已于高阁间蓄势待发。 而遥远的城门之外,隐有低沉的嘶吼声传来,应该就是龙虎山的那头神兽青牛。 剑圣很清楚,自己孤身一剑,接下来将会面对生平最凶险的一场苦战,可能会面临生死间的考量。 但他立剑身前,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退意。 他的剑,本就是向死而生。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依然如此! 万众瞩目下,太白剑圣面向苍穹,正欲释放出大河剑意将平民隔开,划出自己的剑道立场,往北而去的那条长街上,却忽然响起一个苍老,但无比坚定的声音,“大夏朝的诗文,并非都是狗屁不通!我有一诗,请剑圣过目!” 全场惊寂!所有人的目光全在一瞬间涌了过去。 只见当阳下,一位身披翰林院官服,头发半白却神采奕奕的老者高举着一张红色笺纸,向在场所有人,展示着他最后的倔强。 “那是,翰林院的王大人!” 人群中有人惊呼。 “老王他搞什么鬼?这个时候还出来凑什么热闹?” 隐隐知道些内幕的兵部右侍郎秦淮人皱起眉,本想着找人赶紧把这位老学士给抬走。 但一看到对方身后站着的那四十几位翰林院的悍将,顿时又摇摇头作罢。 惹谁都不要惹读书人,就当看不见吧,若是惹到圣上不高兴,自有他难受的! 仍在顶楼吹风的龙游本就被剑圣的固执气得不轻,此刻见王之涣这位老学究又跟狗皮膏药一样粘到朝圣楼来了,顿时心态直接炸裂。 他左手背后,右手直指王之涣,“问诗已经结束,王大人请速速退下,莫要无视大夏律法和书院的规矩!” 王大人却根本不管他,举着那张红色笺纸继续向前,“此诗若不成,本官甘愿接受任何处罚!剑圣大人,请......” 话没说完,龙游眼中青光一闪,厉声斥道,“君子止步!” 话音一落,王大人脸色一变,似是受到某种巨力撞击,整个人很突兀地倒在了地上,掌心一松,那张红色笺纸随风而起,飘入半空之中。 “大人!” 林青大叫着冲了上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龙游,“书院的学生,就这么霸道吗?儒门的言出法随拿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士,你枉称儒生!” 龙游的心境似乎有了极大的波动,脸上的神情在羞愧和懊恼之间来回转换。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话,却发现林青已然将王之涣扶起,二人身后的翰林院同僚也在此时全都走了上来,与之并肩。 朝圣楼下,千万人面前,这群翰林院最纯粹的读书人,在重压之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的目光追视着那张在风中漂浮的红色笺纸,想象着第一次见到那首诗时的惊艳......终于,情绪的积淀很快达到了顶峰,他们热泪盈眶,不顾一切,替大夏诗林,喊出了最后一道荣光,“执剑问道未有期,尽诛仙魔无穷极。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声调激昂,情绪饱满,每一个文字似乎都在刺挠着在场每个人的内心。 这已经不再是一首诗,而是剑圣大人的生平! 此诗一出,人们才知道,剑圣对先前那几首诗的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 这一刻,准备看笑话的大夏子民震惊了。 龙游直接怔住了。 被剑圣表扬得合不拢嘴的梁萧笑不出来了。 高阁之间的明龙帝带头沉默了。 而在半空之间,剑圣愣神了许久,他忽然张开了提剑的右手,掌心向上,刚好接住了那张浸满湿汗的红色笺纸。 然后,便看到了边缘处的署名: 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衙役许星牧! ...... 第十六章 林兄,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个许星牧,何许人也?" 剑圣盯着那张红色笺纸看了很长时间,忽然低头望向老泪纵横的王大人,“他真的只是一个衙役?” “千真万确!” 林青见王大人泣不成声,赶忙上前替他回道,“许家世代在桃源县衙门任职,纵有满腹经纶,亦只能受困于千里之外的偏隅一角。此次问诗京城,可能是他唯一的机遇!当然,也是我大夏诗林最后的机遇!” 说到这里,他忽然情绪上头,跪地俯首,恳切泣道,“翰林院初审诗文遇此奇诗,本该第一时间上呈书院再转交给剑圣您,却因书院提前定稿而错失良机,为免明珠蒙尘,我等才出此下策,当众献诗,有冒犯之处,望剑圣大人恕罪!” 剑圣摇了摇头,“如果你们没有勇气把这首诗交出来,那才叫有罪。” 听到这里,林青目光热切,急迫开口,“按照问诗流程,在下斗胆请剑圣大人为此诗做出批语!” “我只有四个字……” 剑圣轻笑道,“无可挑剔!” 此话一落,林青浑身一震,面色狂喜。 朝圣楼下,众生却是喜忧参半。 有人问诗成功,博得剑圣大人的好感,自然绝妙。 但问题是,那首诗的作者,却是一个来自偏远小县的低等衙役,这未免有些不太体面。 大夏朝那些向来清高自负的文人墨客们该怎么想?被剑圣亲口否决的那三位少年权贵又该情何以堪? 莫非,他们连一个衙役都比不上? 剑圣却不予理会太多。 对他而言,衙役也好,权贵也罢,谁能作出让自己一见倾心的诗文,谁就能占据北境剑圣一脉的那份机缘。 等皇城的因果彻底解决,他准备去那遥远的桃源县看看,那名叫许星牧的小小衙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少年。 再有半息,剑圣便将手中那张红色笺纸仔细收好,放入袖口。 然后面向高阁,对着未曾现身的明龙帝郑重说道,“大夏诗林或许凋零已久,但所幸人间百花齐放,终有天降大才为诗文之道重铸荣光!诗,我很满意!那便,应了那份誓言,以吾毕生之剑道,落剑太安城,补齐惊神阵,替大夏镇守国门三百年!” 话音一落,明龙帝低沉的嗓音很快传来,“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 “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 皇城内外,请剑之声震彻云霄。 剑圣身处云间,双手背后,一袭白衣随剑而起,转瞬便直入苍穹。 等漫天剑意再次落下时,天地间已经不见了他的真身,只留下一柄遮天巨剑,裹挟紫色风雷,直直撞向大夏太安城。 那里,便是惊神阵的阵眼。 剑落刹那,一道龙吟声惊天而起,整座大夏皇城似乎都开始颤动起来。 天边随之惊现九条金龙,遨游虚空,吐息之间无数祥瑞紫气落满人间。 众生福寿,百难皆消。 所有人全都于此时向天而跪,望龙磕拜,久久不愿起身。 就连高阁中的老天师和教宗都不例外。 但他们跪的不是天,拜的不是龙,而是,拥有完全体惊神阵的,大夏神皇,明龙帝! “恭喜陛下,惊神阵成,大夏朝即可千秋万载!” 教宗望着明龙帝那道宽厚的背影,恭敬说道,“等您正式踏入一品,身携惊神阵,那么大夏境内,您便可做到真正无敌。即便魔君亲至,也不可能再是您的对手。” 明龙帝深吸一口气,神魂微颤,他与惊神阵遥相呼应,弹指之间,大夏皇城的气运便已全在他掌控之中。 此刻的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即便未曾踏入一品,他也有信心能将眼前的教宗和老天师单挑击败。 “剑圣去了哪?” 明龙帝突然问道,“他这一剑恰到好处,朕要好好感谢他。” 老天师说道,“青牛传来消息,剑圣他已经出了国门,现在,应该是往桃源县去了。” “去找那名衙役了……” 明龙帝笑道,“是叫许星牧是吧?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他,要不然今天,惊神阵虽也能成,但剑圣却也一定得……” 老天师赶忙提醒道,“陛下,皇城剑意犹存,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是朕得意忘形了。” 明龙帝摇摇头,转而说道,“传朕的旨意,此次问诗,桃源县衙役许星牧功不可没,朕许他一个承诺,不管他要做什么官,想要什么爵位,朕都会答应他。若是地方上待不惯,便来京城,朕会额外赏赐他一间大宅子。” “陛下圣恩!” 老天师说道,“只不过,此子有如此大才,加上寻上了剑圣的那份机缘,根本不用他自己再去选,京城自会有人去争抢他。正巧,龙虎山天师府尚缺一位放牛的道童,老道准备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教宗也在这时开口,“老天师真爱开玩笑,龙虎山上的放牛娃还不够多吗?俗世间有点天赋的孩子可都被你选去了,这次,怎么也该轮到我了。” 明龙帝回身看了他们一眼,失笑道,“难得连你们都起了心思,有趣,有趣,那就,且看谁出价高吧……” 高阁之间一时无话,唯有年迈史官奋笔疾书: 大夏玄武十七年,春润三月二十七,剑圣李太白,提剑入国门,落剑惊神阵。 满城惊动! …… 桃源县。 朱如是今天很高兴。 一个时辰前,有位故友自巨海府而来,给他带来了京城的最新情报: 那首《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已经于朝圣楼下大放异彩。 当时举国震惊!众生膜拜! 剑圣大人更是一见倾心,当场就践行誓言,直接落剑太安城。 惊神阵成,人心大定,陛下龙颜大悦,决定举国欢庆三日,这会儿,京城正热闹着在呢! “你是不知道,当时剑圣大人直接否决了定稿的那三首绝品诗,大家都觉得没希望了,可万万没想到,翰林院的那帮读书人竟还藏了一手!” 衙门内,知县故友小酌一杯,抹掉嘴角酒渍,感慨道,“若非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强行无视了书院的规矩,冒死献上那首千古奇诗,只怕现在的大夏皇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翰林院!侍读大人他,对吾儿果然是真爱啊!…朱知县强压住心头激动,他略带骄傲的看了一眼故友,问道,“你可知,那首千古奇诗,究竟何人所作?” 故友摇了摇头,“当时我也不在京城,只在府里听说了这件事,情报里说,那首诗出自你们桃源县,我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朱知县,半晌后眯着眼睛说道,“真没想到,你这老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县里出了这么一位旷世奇才,你这位桃源县的父母官,不得跟着往上飘?对了!那人现在何处?快带我认识一番,日后再想攀这根高枝儿可就难喽!” “不急,还是等陛下的圣旨下来再说吧!免得有人说我居功自傲。” 朱如是忽然站了起来,唤来雷公,“既然是举国欢庆,咱们桃源县自然也不能落下!吩咐下去,衙门休沐三天,于广陵街大摆酒席,宴请全县百姓,喜事嘛,就该热闹起来!” “遵命!” 雷公满面红光,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大笑着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名震京城的那位诗道天才是他儿子呢。 休沐和摆酒这两件事,衙门里向来效率极高。 距离朱知县的命令下达不过半个时辰,广陵街上的三十几家酒楼就都收到了衙门的定金…… “什么?知县大人要宴请全县百姓共饮三天?” 某位酒楼老板望着柜台上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不确信的问道,“没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 奉命定席的衙役压着声音说道,“知道名动京城的那首奇诗是谁写的吗?没错!就是知县大人的儿子!据说京城很快就要派人来报喜了!你说这等好事,能不庆祝一下?” 酒楼老板眼神一震,正要说话,衙役立马嘘了声,“都低调来的,别给我往外乱说哈,大人不希望太张扬。” “了解了解!大人,您喝杯茶再走啊!” 酒楼老板作势要去泡茶,衙役手一挥,抓了把柜台上的蜜饯,掉头就走,“还有别家要通知呢!”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其它酒楼中。 “别乱说哈!大人喜欢低调!” “了解了解!” …… 一个时辰后,整个桃源县都已知道,知县大人的儿子朱小德,靠着一首奇诗名动天下,他马上就要摆脱桃源县的桎梏,去往京城做大官啦! 为此,青云小舍的姑娘们难过了很久。 她们是真的舍不得朱郎,和他的钱袋啊! …… “岂有此理!凤麟!那明明是你写的诗!” 许家老宅,许平生刚收到衙门休沐,让他父子二人去吃酒席的消息。 自然也知晓了朱如是宴请全县的内幕。 他猛拍着桌子,满脸铁青,无能狂怒道,“那位侍读大人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要替你主持公道吗?怎么还是让那个只知乱嫖的朱小德出了风头?这下好了,功劳全让他占了!” “爹,淡定。” 许星牧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别慌,先去吃席。” 说完他便往外走去,只是转身的那刻,他脸色一垮,抚额悲叹,“林兄,你到底行不行啊?” …… 第十七章 朱如是的春天 “林青,你到底行不行啊?” 翰林院内府,王大人携一众同僚围住了准备回家养病的林青,“你确定不再去桃源县走一趟?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许天才被人抢走?” “本官可是听说了,陛下的圣旨刚刚被送出去,皇城六部就跟着杀去桃源县了,武灵候紧随其后,龙虎山的老天师和教宗大人也都起了心思。” “更离谱的是,就连陛下身边的那位曹公公都有了想法!派着一群小太监去桃源县抢人了,这你受得了吗?你说他一个去了势的阉人跟着凑什么热闹?把人抢回去吟诗唱小曲儿啊?” 王大人唾沫星子直飞,喷得林青生无可恋。 小侍读静听半晌,久不见停歇,只能无奈打断,“大人,您忘了,我用过观心术的,许兄他意志坚定,绝不会轻易迷失。” 王大人瞪了他一眼,“我信得过他,但我信不过官场上的那些老油条啊!为了抢人,他们肯定无所不用其极,威逼利诱之下,难保许天才不会忘记初心,改变立场!” 听到这里,林青深深看了一眼王大人,他想了想,问道,“大人,一个轻易就会忘记初心,改变立场的人,咱们翰林院,要他干嘛呢?” 此话一落,翰林院诸官全都愣住了。 王大人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林青那双纯粹的双眸,想想诸位同僚在朝圣楼下不顾一切献诗的壮举,他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年迈的侍讲学士叹了口气,挥手让大家退到一边。 林青笑了笑,他轻轻剥开了王大人扯袖的双手,对其恭敬行了一礼,再次说道,“大人,您答应过我的,休沐三天,三天之后,桃源县那边的抢人大战应该就有结果了,到那时,我们一起迎接许兄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在清风斜阳中离去。 年轻的编修按捺不住性子,忽然跟着小跑了几步,大声喊道,“侍读大人,若是三天之后,他不回来呢?” “那就当是一场空欢喜!” 林青头也不回,摇手远去。 语气中满是云淡风轻。 “我怎么感觉,侍读大人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编修挠挠头,盯着林青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 “可能是因为,他踏入六品儒道了吧。” 王大人感叹一声,随即面露微笑,“朝圣楼下冒死献诗,阴差阳错,竟让他有所突破,呵呵,这份机缘可了不得。” 六品儒道,修身境,放眼大夏不值一提。 但问题是,林青他,才二十岁啊。 王大人记得,书院那位号称年轻一辈儒修第一人的龙游君,刚入修身境时,都已经二十有一了吧? 这意味着什么? 王大人笑而不语,原来,翰林院中,早已有了一位天才。 …… 桃源县,广陵街。 刚过正午,街头街尾便已人满为患。 知县大人请客,免费吃席,一县百姓都来凑个热闹。 三十几家酒楼全部摆满,十里广陵街上也都外置了桌椅,甭管是谁,随意上桌,今日就是主打一个官民同乐。 一盘盘名贵菜肴争相上桌,吃的那叫一个痛快,美酒跟着倒满,喝的就是个醉生梦死。 朱知县稳坐风月酒楼第一桌,饮酒半壶,他已有了八分醉态,不断举着杯子遥敬长街百姓,“诸位,今日喝好,明日再来,后天也别缺席,咱这三天,啥也别干,就是吃喝!所有花销全由本官一人承担!” “知县大人威武!” 广陵街上顿时传来无数欢呼。 衙门里的人坐了八桌,全在风月酒楼的大厅中,许家父子不受待见,挤在内桌的角落。 朱知县与民畅饮结束,便回到大厅与诸位同僚继续碰杯。 喝到兴起时,便彻底没了顾虑,直接点明那首震惊京城的绝品诗文就是其子朱小德所作。 当然,主要还是受了他这位知县父亲的教导和熏陶。 要不然绝不会如此有出息。 一时间,风月酒楼马屁声源源不绝,尤以县衙二把手王县丞最为热切,拍得朱如是那叫一个舒坦,整场都是满面红光。 “哎呀大人!我就说小德这孩子有出息!随随便便写首诗都能名扬天下,这他要是认真起来,天上的神仙不都得下凡称赞?” 王县丞举起酒杯来,“我提议,大家再敬知县大人一杯,日后等大人顺势去了京城,咱们想敬都敬不到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把酒倒满,许星牧也不例外。 他心里膈应,但没办法。 这感觉就像绿帽子都戴头上了,他还得舔着脸跟人说晚安,主打一个下贱。 许平生却还趴在桌子上。 他心里更膈应,一膈应就不爽,一不爽就想喝酒,这不喝着喝着就喝趴下了。 此刻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起身敬酒了。 坐在另一桌的雷公忽然眯起了眼,望着醉酒的许平生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本就对上一次的失手耿耿于怀在,若非知县大人多次警告他要冷静,不许再多生事端,只怕他早就摸黑给许家父子宰了,以绝后患。 隐忍多日,始终找不到借口去整许家父子,今日趁着敬酒的由头,刚好给二人长长记性! 雷公“啪”一下拍着桌子站起来,握紧腰间大刀走到许平生面前,指着他大喝道,“许伯文!你在这装死呢?大家都站起来敬酒了,就你搞特殊?我数到三,给老子起来!一……” “雷大人!我爹他是真醉了!”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横在许平生面前,“这酒我替他喝。” 雷公瞪了他一眼,“你一个臭衙役搁这摆啥谱呢?还你替他喝,你算哪根葱啊?你他娘的就不配上这个桌!” 这话一出口,许星牧本能性的握紧双拳,他看了雷公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我带我爹回去。” 雷公猛一下抽出了大刀,“你可以滚,你爹得留下!来人,取盆凉水来!” 立马有人去后厨安排,没过一会儿,酒楼老板亲自端着一大盆凉水过来笑呵呵问道,“哪位大人要洗脸?这天气,凉水洗脸那叫一个过瘾啊!” 雷公狞笑一声,二话不说接过凉水就倒了下去,给酒楼老板吓一哆嗦。 许星牧神情冰冷,强行上前挡住了一半,但仍有另一半水冲着许平生当头浇下,水花四溅,冰的刺骨,却愣是没给他弄醒,打了个冷颤后又继续趴着昏睡过去。 “娘的!真是头死猪!” 雷公骂了声,又喊道,“再整一盆!” “我看谁敢动!” 许星牧突然开口,语出惊人。 他缓缓抬起了头,水渍自他湿发间落下,滑过眼角和脸颊,让他整个人气质大变,竟多了几分摄人的气场。 酒楼老板进退两难,急得快冒汗。 雷公亦是愣神片刻,很快恼羞成怒,正要提刀,许星牧瞪着他,“别让我的忍让变成你嚣张的缘由!雷公!今日这宴席,到底应该给谁摆,你不清楚吗?” 此话一落,雷公手一抖,破天荒退了半步。 半醉半醒的朱知县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生怕许星牧胡言乱语,赶忙手指雷公,怒斥道,“放肆!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在这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 他快速走到许星牧身边,关切地擦掉其额角水渍,解释道,“雷公他喝多了,凤麟你莫要怪罪,来,我替他敬你一杯酒,权当是赔罪了!” 说完他便要举杯,却被许星牧伸手挡下,“大人,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爹已经醉了,我得时刻清醒,这酒喝不了。” 王县丞眉头一皱,上前斥道,“你小子摆啥谱呢?给你台阶下你就接着,别找不痛快,快喝!” “喝你妈!有你说话的份吗?” 朱知县见许星牧皱起了眉头,赶忙先一步替他消气,指着王县丞劈头就骂,“你他妈脑袋长屁股里去了啊,不知道伯文已经醉了吗?凤麟要是再倒了你来伺候啊?” 一番话给王县丞怼懵了,“骂我干啥呀?” 朱知县看了一眼许平生,“要不,先带你爹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我让雷公去你家给你赔礼道歉。” 他说话时笑眯眯,人畜无害,还带着一丝真诚。 但许星牧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 “也好。” 许星牧扶起老爹,艰难朝酒楼外走去。 出门前他冷脸消融,神情恢复了乖巧,回身看着朱知县说道,“大人,京城的那位侍读大人离开桃源县时说,让我过些日子去京城找他,我若没空过去,他便会来找我。他若真来了,我喊您去喝茶啊。”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朱知县和雷公面面相觑,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许家父子的这场闹剧并没有影响到绝大多数人的心情,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借着酒劲,没过多久就将那些不愉快遗忘。 朱知县也渐渐在众人的敬酒声中再次找到了之前的快乐。 宴席继续,在腐败中堕落,在堕落中喧嚣。 在京城圣旨到来的那一刻,达到了高潮。 “相公!出大事啦!快回衙门吧!” 坐镇县衙的知县夫人画着浓妆,从衙门里一路飞奔至广陵街,三百斤的身子猛一下扑进了朱知县怀里,差点给他肋骨撞断。 “夫人,矜持点!” 朱知县“哎呦”了声,揉着腰子不满道,“诸位同僚都在,百姓们也在看着,你这成何体统?” 他慢悠悠小酌一口,缓缓吐出一口酒气,这才问道,“出啥事了?这大喜的日子该不会还有人报案吧?” 知县夫人才不管,她兴奋喊道,“还矜持啥呀!不是报案,是报喜呢!相公,京城来人啦!” “什么!” 朱如是先是一惊,随后大喜,他瞬间失态,急促问道,“这么快!是谁?” “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公公!” 知县夫人生怕别人听不到,声调变得极高,“是带着圣旨来的!” “恭喜恭喜!一定是陛下的封赏到了,少爷的委任状应该也在其中!大人,皇恩浩荡,这酒,得多摆三天啊!” 王县丞抓住机会,赶紧先整两句。 “得摆!三天不够,再摆十天!” 朱如是心花怒放,大手一挥,指向衙门,“大家跟我去领旨!一起沾沾喜气!” 刹那间,广陵街上尘土飞扬。 桃源县全体官民,浩浩荡荡杀向县衙。 第十八章 圣旨到,几家欢喜几家愁 “咱家就说,这大白天的,整个桃源县衙门的官爷全都跑去吃酒快活,只留着一个知县夫人坐镇主场,这像话吗?” 县衙大门口,一个身穿内宦官袍,头戴高阔黑帽的公公捧着一卷明黄卷轴静静肃立。 他生的唇红齿白,相貌清秀,兴许是去了势的缘故,以至于嘴角没有半根胡须,脸颊两侧还扑了浅浅的腮红,乍一看,竟给人一种些许妩媚的错觉。 尤其他的脸上还有一颗红痣,落至眉心恰到好处,更让他多了种难言的韵味。 大夏朝公公虽无数,但是卖相如此极品,且气质绝佳的,也就只有那位内务第一大总管金小花金公公了。 金公公与主管外务的曹公公并称大夏内宦二仙,虽是太监,但权势却是极大。 三品以下的官员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尤其那位曹公公,相当生猛,不仅武道修为极高,而且会打仗,当年大夏朝与魔族的几场战役中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据说后来还被明龙帝赐了个将军的称号,做太监能做到这么牛逼,这辈子也值了。 金公公虽然不会打仗,但是极擅长宫斗术,与后宫娘娘们打得火热,他这地位,也就是从女人们身上起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成长环境比打仗还要凶险。 此时金公公先是轻声抱怨了几句桃源县衙的制度松散,随后又默然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如此偏远小县,凋零衰落,皇命难达,气运崩散,却能生出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下,真是,自有天顾啊……有如此机缘加身,难怪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都争先恐后来抢他,就连老曹都动了心。” 说到这儿,他往身侧看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位同行的金甲将军,生得年轻,气质上却沉稳到令人震惊。 “武灵候也想来凑个热闹咱家能理解,他向来爱才,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招揽的机会,但问题是,他竟然派你来,这咱家可就不太懂了。” 金公公说道,“你秦战打起架来绝对没话说,同级别几乎没人是你的对手,但是这口才嘛,就差了不是一点点了,想要靠你去说服那位许天才加入侯爵府,怕是,难哦。” 秦战面无表情说道,“侯爷既然派我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临行前他告诉我,能动手就别多说。” “硬抢啊!” 金公公啧啧两声,“不愧是武灵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闲扯了几句,衙门外的那条长街上,忽然惊起一片遮天尘土,和闷雷舨的脚步声。 金公公脸色一变,正要提醒秦战注意,一个油腻中带着几分醉意的吼叫声便已传来,“大人久等!桃源县知县朱如是在此!” 甫一到场,朱如是倒地就跪。 他这一跪,衙门里的诸位,以及身后百姓跟着跪。 乌压压一片全体跪倒,相当壮观,饶是金公公和秦战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有点发慌。 这待遇,向来只有陛下才能享受啊。 “胡闹!快起来!” 金公公指了指朱如是,细细的嗓音不像是训斥,倒更像是在撒娇,“你们跪咱家算怎么回事儿?圣旨还没拿出来呢!” 朱如是五体投地,压根不动,他大声道,“下官在五里之外便已感受到公公的强大气场,内心惶恐,双腿不听使唤,情不自禁便想跪下来,还望公公您不要笑话。” 此话一出,跪在朱如是屁股后面的王县丞浑身一震,内心惊起波澜,“还得是您啊朱大人,这拍马屁的功夫竟比我还要专业!学到了学到了!” 金公公常居宫中,早吃腻了马屁,对于朱如是这一招毫无所动。 他看了对方一眼,没多做理会,只淡淡说道,“少来……朱如是,接旨吧。”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是朱如是生平第一次收到圣旨,他还是觉得有些惶恐,其紧张程度不亚于当年和三百斤的夫人初入洞房。 他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静等金公公打开手中那卷明黄卷轴,随后大声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久居深宫,不入凡尘,却不知偏远小县,竟出了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才。” “幸有桃源县知县朱如是,应邀天命,慧眼识人,替大夏诗林守住最后一道荣光,念其功德,今朕特降圣恩,赏黄金两千两,绸缎五百匹,良田三百顷,即日起,平地起调,上任通幽州知州,官拜从五品,一应公文调度,由吏部备案发放,不可延误!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念到这里,金公公笑眯眯地看着朱如是,将圣旨递了过去,“恭喜你啦,知州大人,圣恩浩荡,日后还请谨记职责,为一州之百姓辛苦奔波。” 朱如是爽飞了! 通幽州知州!连跨两级,这升官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自己只是举荐之功便已如此,小德他问诗成功,名动天下,还不得杀入京城直接进入大佬圈? 知县夫人此时亦心花怒放,不停捂嘴偷乐。 一不小心就从知县夫人变为了知州夫人,这泼天的富贵啊!来的也太汹涌直接了些! 桃源县的百姓则个个惊掉了下巴,知县大人升官了!而且是连升两级!这运势也太他妈完美了! 通幽州,那可是天龙省治下最富裕的一个州,谁去了不都得富得流油?以朱大人敛财的能力,只怕不出半年,便能坐稳通幽州首富的宝座! 无数双目光聚焦于朱如是身上,艳羡中带着一丝仰望。 以后,大家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谢主隆恩!” 朱如是迅速起身,低头弯腰将圣旨接过,这一刻,他有些恍惚,莫非命运的天平终于要往自己这边倾斜? “公公,还有这位将军,旅途辛苦,舟车劳顿,不如先入县衙浅饮一杯薄酒,休息片刻,下官也正好和你们汇报下桃源县的工作。” 朱如是作势便要朝前引路,金公公却一把拦住他,“别急!咱家这还有一份圣旨呢,是给那位诗道天才的,他人在哪?” “嗯?小德的圣旨为何会送往县里?” 朱如是有些疑惑,赶忙问道,“他不是在京城吗?” “京城?” 金公公和秦战对视了个眼神,摇摇头,“何时去的京城?咱家怎么不知道?翰林院的人说,他一直就在桃源县啊,朝廷六部的官员也都已经出发来找他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 听到这里,朱如是的脸色刷一下白了,身子也不自禁的颤抖起来,他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回身看了一眼,夫人和雷公也都变了脸色,眼中的恐惧快要溢满。 “敢问公公,那位诗道天才叫什么名字?” 朱如是强压住心中不安,沉声问道。 金公公皱起眉,“你问我?不是你举荐的人吗?” 朱如是赔笑道,“下官担心有人鱼目混珠……” “鱼目混珠?” 金公公震一震官袍,冷笑道,“咱家看谁敢!要是被陛下知道,不得诛他九族?” 朱如是被这话吓了一跳,心神一慌,差点没站稳,他讪笑一声没接话,尽量稳住心态。 金公公则从怀里掏出了另一面圣旨,迅速打开看了一眼,说道,“呐!大夏朝天龙省巨海府桃源县衙役许星牧,朱大人,那位诗道天才许星牧是你们自己人啊,没得错吧?嗯?朱大人?朱大人!你怎么了?” “许星牧”三个字一出来,朱如是就不行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似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就这么突兀的倒在地上,两脚一蹬,昏死过去。 秦战冷眼微凝,迅速出现在朱如是身边,搭一手脉搏,半息后说道,“是心疾,高强度的情绪爆动所诱发,大家不要紧张,睡梦中情绪会慢慢回落,到时候会自动苏醒。” 金公公沉着脸走上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一听到许星牧这个名字,他的情绪变动这么大?夫人,朱大人平日里可有隐疾?夫人?夫人!” 唤了半天知县夫人,久不见回应,金公公眉心跳了跳,朝人群望去……咦?那位三百斤的壮妇呢? “回禀公公,下官看到,雷公带着夫人一同往后山跑了。” 王县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出来说道,“另外,据下官所知,朱大人他并没有任何隐疾。之所以如此激动,晕厥昏死,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想到那位名动京城的诗道天才,竟不是朱小德,而是我们最喜爱的许侄儿!因此急火上头,诱发了心疾。” 金公公感觉事情有些不简单,他皱起眉,“朱小德?他又是何人?” 王县丞低着头,如实回道,“朱小德是朱大人的独子,在今日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他才是那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才,朱大人也一直是这样跟我们说的。这不,广陵街大摆酒席,就是为了庆祝他儿子问诗成功,可谁曾想,竟闹了个大乌龙。” 金公公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只闻三言两语,再结合朱如是的反应,便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一场知县欺负衙役,强行窃取诗文功劳的无趣戏码罢了。 那位叫雷公的汉子和知县夫人肯定也是直接参与者,要不然不会跑得那么快。 大夏官场向来就是这么黑暗,桃源县的这出戏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对此金公公并不意外,甚至习以为常。 只是不知,最终又是何人发现端倪,成功将这场不公正的戏码揭穿反转? 金公公想起了朝圣楼下那群悍不畏死的翰林院读书人……莫非是他们? 正自思虑,生性耿直的秦战忽然冷着脸下令,“来人!先将朱如是拖入大牢,待监候审,等刑部的大人们过来后交由他们处置。” “再分出一部分人马,去后山搜捕雷公和知县夫人,一旦发现,立即扣押,若是敢反抗,就地正法!” “其余人,随我去迎接那位真正的诗道天才,许星牧!” 说完秦战看了金公公一眼,“公公,你意下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 金公公抱紧圣旨,立即指挥衙役们开始行动。 片刻后,他环顾四周,“许天才住哪?” “我来带路!公公将军请随我来!” 王县丞满腔热忱,拎起长袍下摆一路狂奔,直杀许家老宅。 一边跑他一边大叫,“许老哥!许侄儿!这些天,你们受委屈啦!” …… 第十九章 许星牧的时代终将来临 “凤麟啊,是爹不中用,让你受委屈啦!” 许平生已经酒醒,听完儿子对风月酒楼中那段经历的描述,他喟然长叹,说道,“要不然,咱爷俩就离开桃源县吧,以雷公的脾气,他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许星牧想了想,“再等等吧,就这三天,京城那边要是还没有消息传来,咱们就走,去通幽州,听说那里民风淳朴,没那么多算计。”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变得有些心累。 和前世比起来,如今的世道有些太乱了,动不动就要闹出人命,这谁顶得住啊? “还等啥呀!” 许平生说道,“朱如是酒席都摆出来了,必然是有了内幕消息,咱没希望了!趁早走吧,免得到时候……” 话没说完,屋外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是笑容满面的王县丞,“许老哥!你酒醒啦!许侄儿!你还好吗?” “王德发!你来干嘛!雷公呢?他是不是也来了?” 许平生吓了一跳,打开窗户就想往外跳,被许星牧一把拽住,“爹!窗外是鸡窝,担心踩您一脚屎!” “那也比死了强!儿啊!爹的腿怎么软了呀!” 许平生面无人色,恐惧到无力,他瘫倒在地,边哭边骂,“朱如是!王德发!该死的雷公!我干你们的娘哦,骗了我儿的诗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来害我爷俩的命!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我他妈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啊!” 王县丞有些尴尬,他解释道,“许老哥,都是误会!兄弟我忍辱负重多年,并非真的丧了良心与你作对,而是想要潜伏在朱如是身边调察他的罪证,一举将他掀翻啊!” “如今我已经向京城来的大人们揭发了朱如是窃诗邀功的罪行,还了你们一个公道!许老哥,许侄儿,你们现在,安全啦!” 许平生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你个王德发溜屁拍马,作恶多端的人设早已深入人心,现在三言两语就想洗白?哪那么容易? “那雷公呢?” 许星牧忽然开口。 “东窗事发,自然畏罪潜逃,带着那个死胖妇一起。” 王县丞笑了笑,“当然,你放心,衙门里已经派人去找他啦,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缉拿归案。” 见许家父子仍满脸戒备,王县丞叹了口气,恳切说道,“我知道以前对你们的伤害太大,以后我会尽量弥补,现在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一会儿京城的大人们过来,你们千万不要说我的坏话,要不然,我……” “王德发!你跑的也太快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剧的脚步声,金公公小跑着冲进来,气喘吁吁,“给咱家累坏了!” 秦战跟着进屋,面不改色,冷眼扫视全场。 后面挤满了围观的县衙人员和桃源县百姓,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看……许平生的儿子不是出了名的没文化吗?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名动天下的诗道天才了?真是稀奇! “公公,将军,你们来啦!” 朱如是一倒台,王县丞俨然成为了县衙一把手,举手投足间多了一股无形的气势。 他手指许星牧,微笑道,“这位便是许星牧,也是下官侄儿,那首《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便是他所作。凤麟,这两位便是京城来的大人,他们是带着圣旨来的,你快跪下!” 许家父子半天没反应。 他们一会儿看看志高意满的王县丞,一会儿瞅瞅如花似玉的金公公,一会儿又瞧瞧沉稳如山的秦战,心里有些没底,“这俩人该不会是王德发这狗东西请来的演员吧?” “许星牧听旨!” 金公公心气颇高,见许家父子久无动静,当场就有些不满。 但考虑到对方的诗名,以及未来的成就,他顿时又释怀了不少。 话不多说,直接掏出圣旨以示圣恩,让这位即将金鳞化龙的桃源县才子,感受下来自京城的关爱。 许家父子震惊了……圣旨都来了!这玩意儿可不兴做假!要掉脑袋的! 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倒地就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公公点点头,大声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闻桃源县惊现诗道大才,颇感欣慰,特下此诏,邀卿入京,荣华富贵,自当赐予,功名利禄,任君挑选。凡有意愿官职,无需考核,直接上任,朝廷无论大小官员,亦或皇亲国戚,不可横加阻挠,更不可强迫意志。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听到这里,秦战皱了皱眉,“莫非陛下知道侯爷要来抢人,故而圣旨中多了一层警告?这下可糟了,若不强迫,自己如何能劝他加入侯爵府?” “谢主隆恩!” 许星牧上前接旨,看了一眼金公公,“这位姑娘,敢问怎么称呼?” “哎呀说谁姑娘呢?” 金公公老脸一红,笑骂道,“真是无礼!要是搁宫里,咱家不得叫人拿板子狠狠的抽你?” 话虽狠,语气却是软绵绵的没有半点火气,甚至还有几分高兴。 王县丞尬笑了声,“凤麟啊,你失态了,京城里大名鼎鼎的金公公你都不认识?” “公公恕罪!是在下眼拙了!” 许星牧赶忙低下头……心想长这么好看去做太监,咋想的啊? 金公公摆摆手,“不说那些,许公子啊,你是直接跟咱家回京城,还是过些日子自己去?” 许星牧想了想,说道,“不劳烦公公了,家中还有琐事,怕是得过些日子方能脱身。” “也好。” 金公公又问道,“那可有心仪的官职?咱家可以先帮你去吏部做个登记,一应流程也都安排好,等去了京城,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许星牧正要说想去翰林院,在沉默中狂喜的许平生忽然跳了出来,“公公,去何处任职,我家凤麟还没想好,且容他考虑些日子。” “这样啊……” 金公公说道,“咱家可还得赶着回京城复命,待不了多久,晚点就要出发,到时候你得……” “无妨!我带他入京!” 秦战忽然站了出来,“我主武灵候,尤善诗文,性喜人才,许兄若还没考虑好去哪,不如暂且来侯爵府中,有他的庇佑和照顾,日后的荣华富贵和宫中地位,自然会是极高。” “武灵候!” 许平生凑过去轻声说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夏右柱国,官拜正一品,实打实的顶级权贵啊!凤麟,你跟着他混,绝对错不了!快答应!” 许星牧有些为难,“爹,可我已经答应了林兄加入翰林院,做人岂可言而无信?而且他还救过你的命。” “前途要紧啊孩子!” 许平生恨铁不成钢,“去个翰林院能混成啥样?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就到头了,而且整天跟一群腐儒待在一块儿,你烦不烦?” 许星牧深深看了自家老爹一眼,认真说道,“可是,风月楼中您没听说吗?若非翰林院的那群腐儒冒着被判罪的风险当众献诗,咱们哪还有机会奔赴前程?人家拿命帮忙,咱若背信弃义,良心怎安?” 这话一出口,许平生愣住了。 半晌后摇摇头,嘀咕了句,“老子还是太善良了,这辈子最恨欠人人情!” 许星牧笑笑,抬头望向秦战,正要发放好人卡,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你先别忙着回应,我会在桃源县住上三日,三日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望向王县丞,“劳烦帮我定一家客栈,规格最好高一点。” “交给下官了!” 王县丞探头往屋外扫去,看了许久后皱眉喊道,“青龙客栈的海大富呢?死哪儿去了?” 立马有人回应道,“海老板被伙计们喊回去了,说客栈里突然来了很多人,说的都是京城口音,而且满面富贵气,一看就不简单。伙计们怕得罪人,应付不过来,只好让海老板亲自回去坐镇?” “京城来的?” 王县丞看了秦战一眼,“将军,要不咱们直接过去?青龙客栈规模大,环境优美,服务很好,保你住的开心。” 秦战却不理他,转眼望向似笑非笑的金公公,“是他们?” “不然呢?” 金公公压低声音说道,“六部齐出,而且保底要来一位侍郎大人带队,秦战啊,你希望渺茫啊!趁早跟咱家一起回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秦战摇摇头,“总得试一试,皇城六部能给的,我们侯爵府也能给!” 说完他看了许星牧一眼,没有多言,拱手便告辞。 王县丞紧随其后,“将军,您往这边走……” 金公公有些无奈,他看看窗外,天色不早,转眼已是日暮黄昏,自己该动身返京了。 “许公子,那咱家也就告辞了。” 金公公笑道,“等你去了京城,咱们再聚啊?” 许星牧赶忙回应道,“在下一定进宫拜访,公公您慢走。” 金公公点点头,也不客套,转身就迈出屋门,只是临行前的那一刻,他回身说了句,“前程远大,诱惑也是极多,望许公子能够时刻遵循本心,不必担心得罪人。若是有了入朝的选择,随时带上圣旨进京便是,没人敢拦你的。” 说完他轻轻一笑,迈入长街。 离奇的是,开始他还在街头缓步,速度极慢。 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便已出现在街尾一角,再有半息,便彻底消失不见。 身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果然,大夏皇城不养闲人,看着软绵绵的金公公,竟也是一位绝顶高手! 围观的吃瓜群众都还没有散去。 等到金公公一走,大家立马上前祝贺套近乎。 许家祖坟冒青烟,后辈许凤麟忽然觉醒诗文天赋,于京城一战成名,就连尊贵的武灵候都派人前来招揽,这日后的富贵权势,可是不得了啊! 若能傍上许家这根独苗,日后还不是要啥有啥? 不少人嚷嚷着要把女儿嫁给许凤麟,更有心思急的要直接送入洞房了……态度之热情让两世小纯男大呼受不了。 衙门里诸多同僚则抢着要拉许平生去青云小舍吃花酒,其间痛斥朱如是和雷公不是个东西,多年压榨许老哥,他们其实早就看不过去了……许老爹呵呵之余,来者不拒,三日的档期瞬间排满。 一时间,无人问津的许家老宅,终于迎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高潮! …… 第二十章 六部齐聚桃源县 青龙客栈。 今日生意爆满,上层六间天字号套房,被一群从京城来的客人们包了场。 据伙计们说,客人们虽是一起来的,但明显划分了六个阵营,进客栈时有说有笑,可一旦分好房间,便立即收起笑脸,保持距离,各回各屋。 老板海大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自小便和桃源县的各路权贵打着交道,心气极高,一般人还真镇不住他。 以往也只有知县朱如是能和他平等的说上几句话。 可今天,在这群陌生的新客面前,他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伙人气场实在太强了啊! 不是说他们的修为有多高,而是他们本身就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质,不怒自威。 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单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给人一种老子最吊的感觉。 可能跟他们的职业素养、家庭背景、或是所处的环境有关。 相比较下,朱如是简直就是一头土猪。 今日真是稀奇了,前脚刚来两位皇城里的公公和将军。 现在又来了一群明显是大官的狠角色。 莫非也是冲着许星牧来的? 海老板借着送酒的缘由亲自上楼转了一圈儿,本想偷听些情报,东侧套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位面色儒雅的中年男人背着双手走出来。 后面跟着几个神情冷峻的黑衣大汉,个个气息沉稳,呼吸绵长,拳下裹着一层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真正的武道高手。 海老板认出来,他们便是新客六阵营中的其中一伙人。 “这位兄弟,请问许家老宅在何处?” 海老板正准备开溜,却被中年男人叫住,“方便的话,麻烦帮忙带个路。” 此人虽面带微笑,看着十分和善,但语气中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海老板还没说话,那几个黑衣大汉便瞪了他一眼,“先下楼吧,别声张。” 说着便将海老板推到楼下,一行人闯入渐沉的夜色中。 “斯文点。” 客栈伙计们只听到夜风中飘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跑出去看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镇魔街上,海老板几乎是被架着走的,速度极快,中年男人见他满头大汗,笑道,“别紧张,我们时间不多,所以得抓点紧,你先告诉我,今天桃源县是不是来了一位公公和一位金甲将军?” 海老板很快回道,“没错!公公带着圣旨来的,据说现在已经返京了。至于那位年轻将军,如今就住在青龙客栈地字号客房。” “将军没走?” 中年男人微微皱眉,语气忽然变得紧张,“许星牧答应跟他回京?” 海老板想了想,摇摇头,“他说再考虑考虑。” “懂事。” 中年男人眉眼舒展开,望向前方,“再快点。” 戌时一刻,中年男人站在了许家老宅门口,黑衣大汉们迅速散开,四处戒备,一看就很专业。 “你叫海大富是吧?谢谢你带路,日后若有机会去京城,找我,我请你吃饭。” 中年男人拍拍海老板的肩膀,“不用担心找不到我,我叫姜伯望,在京城小有名气,随便打听下就行。” “姜伯望?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海老板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乍现,一脸震惊,“您是吏部……” “嘘!” 中年男人打断他,“低调来的,你先回去吧,别惊动其他人。” “是!我立刻就走!” 海老板避开了黑衣大汉的眼神警告,一步三回头,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是姜伯望啊!大夏朝赫赫有名的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巨官啊!他竟然住在了我家的客栈里!对了!客栈里还有另外五方阵营,领头的那几位莫非也都是……” 他捂住了嘴巴,在黑夜中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大夏朝六部尚书齐聚桃源县!竟都是为了许星牧而来?这许家的文盲儿子,到底是何等造化?” 与此同时,青龙客栈二楼,另外五间天字号套房的门全部被打开,五位大佬带着护卫站在姜伯望的门口等待了很久,久不见其出来,不由有些不耐。 兵部尚书眉眼宽直,不怒自威,他说道,“要不我们直接走吧,大家约好了戌时一起去找许小友,老姜自己不守时,可怪不得我们。” “不好吧?说好了要公平竞争,怎可丢下他?” 礼部尚书说道,“咱们六部虽然偶尔意见不合,私下里也总有争吵,但说到底,同朝为官,总要讲究个脸面,他要是知道我们没等他就走了,日后闹起来可不得了。”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物,权利极大,若是惹了姜尚书不高兴,来一手六部人事大调动,几位尚书大人位高权重自然不怕,手底下的其他官员可就全遭殃了。 “我也觉得不妥,若是伯望先出来,他肯定会等我们的。” 工部尚书与姜伯望私交不错,立马站出来替他说话。 刑部和户部尚书随大流,也都表示可以再等等。 戌时三刻,姜伯望屋里的灯火还是没有亮起。 这下就连礼部和工部尚书都有些焦急了。 兵部尚书脾气暴躁,终于忍受不住直接砸门,“老姜!都几时了,还不出来!” 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这都没回应!就算老姜年纪大了睡的沉,吏部的几名护卫总该是醒的吧!” 兵部尚书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他顾不得太多,脸色一冷,喊道,“把门踹开!” “遵命!” 身后护卫稍作蓄力,直接一脚将木门踹飞,几位尚书大人冲进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人呢?” 屋内床铺整齐,灯油尚满,堆在角落的行李都没打开,一看就没久留,早早便出了门。 工部尚书眼尖,瞅到书案前有张纸条,打开一看,是姜伯望的亲笔书信,“桃源县地处偏僻,街巷布局复杂,我怕到时候找不到许家老宅在哪,便先行去替几位老哥探探路,勿念!” “念你麻痹!伯望老匹夫,你不讲武德!” 五位尚书脸色铁青,同声咒骂。 废话不多说,直接冷脸冲出客栈,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海老板,拎着就走,“去许家老宅,带路!” …… 许家老宅,吏部尚书姜伯望站在门口打了个喷嚏,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走的时候没关灯吗?怎么感觉慌慌的?” 他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心绪,随后敲响了许家大门。 许平生被同僚拉去青云小舍开会了,今夜不归。 此时屋内只有许星牧独处,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还以为又是媒婆带姑娘上门了,可打开门一看,却是位面色儒雅,气场极盛的中年男人。 “你是?” 许星牧开口时候,下意识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见有几位冷脸黑衣大汉围在了院子周围,左顾右盼,似乎是在警戒侦察。 还带着保镖,此人不简单啊!……许星牧刚收回目光,姜伯望便说话了,“许小友,我时间不多,所以咱们直接点……我先做下自我介绍,我叫姜伯望,京城人士,官拜朝廷正二品大员,吏部尚书。” “今夜前来叨扰,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你能入职吏部,来我手底下做事。只要你来,直接正六品起步,官拜吏部主事,两年后,我保你升文选清吏司郎中,再两年,直升侍郎……只要你愿意,十年内坐上我这个位子都是有可能的。官场之上,这样的升官速度,可以算得上是平步青云,畅通无阻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许星牧愣住了,只是写了一首诗而已,至于整这么大阵仗吗? 前有武灵候派人招揽,后有吏部尚书亲自上门,这要是再过些日子,怕不是皇城各部都要来人? 正欲想些推辞,长街之上忽然传来一片激烈的争论之声,“姜伯望你个老匹夫!休要蛊惑许小友!吏部琐事繁忙,无聊透顶,不是甚好去处!要来就来兵部!执掌全国武卫官军,当显男儿本色!” “许小友一身才气,去什么兵部?粗鄙!本官觉得,还是来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这才是文化人该做的事情。” “照你们这么说,刑部就不能来了?全国刑罚政令都得归刑部管,许小友要是来了,朝廷里谁不惧他三分?” “还是来工部吧!全国工程事物都得听本官的,尤善大型土木工程及宫殿的营建,许小友要是来了,本官自掏腰包,先在京城给他买块地,再盖间大宅院,这才最实际!” “庸俗!许小友立此大功,朝廷里会不给他分房子?不过钱就不一定了,按惯例最多给个几千两就打发了。年轻人嘛,花钱厉害,所以来户部吧,主管赋税钱粮,俸禄也是出了名的高!” …… 大门边,人声逼近,许星牧呆呆的望着一群京城贵人大步来到身前,压根不知如何应对。 还真被自己猜中了,皇城六部全员到齐! 海老板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搓起双手,“不好意思啊姜尚书,草民刚进客栈,就被几位大人给逮了过来,没奈何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老匹夫忒不要脸,说好的戌时一起过来,竟然瞒着我们吃独食!” 兵部尚书毫不留情,指着姜伯望骂道,“今天你必须给一个交待!” “交待?跟谁交待?本官六部之首,需要跟谁交待?” 姜伯望震一震长袖,面色渐沉,“实话告诉你们,许小友本官势在必得!谁要是敢争,日后朝堂之上,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姜尚书看上去温文尔雅,但是发起火来却相当唬人。 兵部尚书那么吊的一个人,愣是被怼的没敢吱声。 没办法,吏部为六部之首却是事实,姜伯望号称天官,权利极大,可以直判四品以下官员的政治生命,朝廷里,除了陛下和当朝首辅,没人真敢和他较真。 “尚书大人,您过于霸道了?” 黑暗中缓缓走来一位金甲将军,正是尾随而来的秦战,他看了姜伯望一眼,说道,“是否也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姜伯望冷哼一声,“怎么,武灵候也要插手咱们六部的事儿了?” “许兄乃是大夏的人才,尚书大人可千万别过早给他贴上六部的标签。” 秦战背靠武灵候,丝毫不慌,“既是自由人,大家自然都有权利争。” 此话一落,姜伯望正要反驳,一头体型壮硕的青牛忽然凭空出现在了场间,它落地即“哞”,吐出一道金光,里面走出一位年轻道士,和一个眉心竖有一道金线的中年男人。 “老天师!” “教宗大人!” 六部尚书惊呼,赶忙弯腰行礼。 秦战也不敢怠慢,慌忙敬拜。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老天师摆摆长袖,扶起六部尚书,随后看了秦战一眼,笑道,“这位将军说的没错,许小友既是自由人,那么大家都可公平竞争,所以,老道和教宗大人也想来凑个热闹。” 第二十一章 许星牧的选择 许家门前,六部尚书顿时没了脾气。 秦战也哑了火。 开什么玩笑?老天师和教宗大人都起了心思,谁还敢和他们争? 这二位不仅在朝廷里地位超然,和陛下有着过命的交情和机缘。 在民间更是信徒无数,谁要是敢对老天师和教宗大人有半点不敬,大夏朝的子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的修为,一个是道门一品,一个是术士一品,人间品级划分范围内的绝对天花板。 大夏朝除了传说中已入超品的书院院长,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同时他们也是抵御魔族入侵的最强战力,更加受人敬重。 除非有人自己找死,否则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两位老神仙作对。 “老天师,教宗大人,您要是早点说,我们也不用白白跑这一趟了。” 礼部尚书每年都有好几次策划祭祀宗庙的任务,为大夏祈福,占卜吉凶,每次都要请老天师和教宗大人协助,所以与二人走的近,关系也最为密切。 见几位同僚都没说话,他只能先一步表明态度,“许小友不管是进入龙虎山天师府,还是教宗的摘星楼,对他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比入朝为官来的纯粹,日后或许能代替老天师和教宗大人,去和魔君掰掰手腕也说不定。” 他这一开口,其余几位尚书立马附和了几句,秦战也拱拱手,退出的态度比较明确。 唯有吏部尚书姜伯望隐有不悦,但在老天师和教宗的微笑注视下,也只能勉强低头,“既然老天师和教宗大人也有了惜才之意,那我等自然不便再争……如此优秀的诗道天才,也只有在您二位手中才能真正大放异彩。” 说完他轻拂长袖,深深看了许星牧一眼,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老道说了,公平竞争嘛,不能因为我们的身份便有所忌惮。” 老天师说道,“而且诸位大人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真要说起来,我和教宗大人倒算是半个外人了,呵呵,现在反而需要你们来谦让,这真是,有点像是逼迫你们的意思了。” “老天师千万别这么说!” 礼部尚书连忙摆手,说道,“我们都是自愿退出的!” “真是自愿?” 老天师环顾全场,“老道向来以理服人,绝不会为难你们。” 六部尚书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牛,那眸子瞪得老大,鼻孔冒着热气,四蹄强健有力,似乎随时准备野蛮攻击。 顿时心神一紧,赶紧正色道,“绝不为难!”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老天师笑着拍拍青牛的脑袋,说道,“一边玩儿去吧。” 青牛走远,六部尚书方才松了口气。 但许家门前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起来。 反而变得愈发凝重。 因为接下来,将是老天师和教宗大人的正面竞争,或许将演变为一场难以预估的冲突。 “教宗大人,咱俩怎么说?是一架定输赢,还是三局两胜?” 老天师头顶忽然出现了一道金光,恢弘浩大,内有无上玄妙,在场众人见之无不奉为神迹。 他看了教宗一眼,“放心,青牛不插手。” 教宗眉心金线绽开一道细缝,犹如开了一道天眼,他微笑回应道,“为了节省时间,那便......” 话没说完,二人之间的半尺领域便已陷入一种古怪的立场中,两位一品强者之间的友好切磋即将拉开序幕。 六部尚书早已在护卫的保护下走到了青牛身边,有龙虎山的这头神兽在,便不用担心被误伤。 秦战身上的那件金甲受激而动,每一块甲片之间都亮起了玄妙的符文印记,他一把将呆楞住的海老板拽了过来,同样远远遁开。 而就在这时,许家门前,沉默许久的许星牧忽然举起了手,在老天师的金光映照下,颤声开口,“那个,我可以说句话吗?” 沉寂半息,颇有些意外的教宗眨了眨天眼,先一步撤去满身气场。 他看了许星牧一眼,点了点头,和蔼可亲。 老天师亦挥一挥手,散落金光,一抹微笑挂在脸上,“许小友请说。” “看到诸位为了在下的前程归途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在下内心实在是既欣喜,又惶恐......” 许星牧低着头,没敢去看大家,片刻后低声说道,“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在下其实早已想好了去处。” 此话一落,六部尚书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他们自然不敢和老天师还有教宗大人去争,但若许小友自己主动提出要加入六部,那一直强调公平竞争的老神仙总不好再去硬抢了吧? 于是姜伯望再次站了出来,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许小友是否对六部有想法?” 看着吏部尚书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神,许星牧很想说是,但最终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呵呵,不打紧,不打紧。” 姜伯望干笑了几声再次退下,回到青牛身边时,整张脸已经一片铁青。 “摘星楼?” 教宗突然开口,他面色诚恳,用此生最温柔的三只眼盯着许星牧,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抱歉了,教宗大人。” 许星牧再度婉拒。 他叹了口气,“林兄啊林兄,今日为了你,我是把整个朝廷都得罪了一遍啊。” “呵呵,无妨,无妨。” 教宗大人同样干笑了几声,他沉默着转过身去,三只眼缓缓闭合,同时嘴里发出了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 见到这一幕,心情很不好的六部尚书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此时老天师自觉赢麻了,他颇有些失态的大笑起来,“哈哈!诸位尚书,教宗大人,还有侯爵府的那位将军,真是对不住了!不是老道强势,而是许小友自己做出的选择!这是真没办法!公平竞争!纯粹是公平竞争啊!” 场面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偶尔能看到黑暗中翻起几对白眼。 老天师也不在乎,他笑着去拍许星牧的肩膀,正要讲几句场面话,哪知对方先一步开口了,“老天师,您快别笑了,我想去的地方,也不是龙虎山。” 老天师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和他脸上的笑一样尬住了。 “你说什么?” 老天师盯着他,“老道有些没听清。” “他说他想去的地方不是龙虎山!” 教宗大人转过身来,脸上的愁绪明显淡了不少。 六部尚书的脸上则重新绽放出了微笑。 青牛似是感受到了几位尚书大人的恶趣味,闪亮的牛眸盯住了他们的屁股,在想着要不要一人来一下? 老天师深吸了一口气,他尽量稳住心态,“你知不知道龙虎山天师府是什么地方?” 许星牧点点头,“道门圣地,曾出过三位一品老天师,到您这儿是第三代。”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拒绝?” 老天师不解,“只要进了天师府,你就有可能是第四代。” 许星牧认真说道,“在下说了,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 “大夏朝还有什么地方比天师府更值得去?” 老天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很快皱眉问道,“该不会是曹先显的阵营吧?他倒是也派了手底下的一群小太监前来桃源县,但是路上碰到老道,自觉没有机会,便又半路折返回去了!许小友,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去做太监!” “绝对不会!” 许星牧下身一紧,无奈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早与人有过约定,若能问诗成功,有了入京城的机会,就一定会与之共事。既有言在先,自然不可食言。” “那人是谁!” 这下不止老天师,教宗和六部尚书也瞪着眼发问。 许星牧见此杀气腾腾的一幕,顿时把到了嘴边的“侍读林青”四个字硬生生吞下,转而讪笑道,“在下想进京给他一个惊喜,在此不便多说,还请诸位恕罪。” 话说到这里,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许久,老天师叹道,“也罢!凡事都讲机缘,老道绝不会强人所难,但你需记住,龙虎山天师府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 不等许星牧回应,他又看了一眼众人,“既已有了结果,老道便不久留了,诸位怎么说?” “自然是与您一起回去。” 六部尚书同时开口,老天师的青牛瞬息千里,眨眼间便可到京城,可比坐马车千里颠簸来的舒服多了。 教宗却摆摆手,“我就不挤了,先走一步。” 他转身踏入黑暗,眉心金光一闪即逝,整个人便已消失在许家门前。 几乎是同时,大夏皇城顶空千丈的摘星楼中,教宗大人的身形忽然出现在云色之间。 他神情淡然,目光悠悠,沉默着站了很久,却突然在思绪的某个关头一拳砸向虚空,引动无数惊雷,嘴里嘀咕道,“不是!他小小衙役,凭什么敢拒绝我啊?” ...... “教宗喜欢安静,所以才独身离去,大家不要介意。” 许家门前,老天师望向秦战,“这位将军,你呢,要不要走?” 秦战说道,“几位尚书大人都要回去,但桃源县前任知县朱如是欺君罔上的案子得有人办,逃走的雷公和知县夫人也得要抓,末将就暂且留下来吧,等善后好一切再自行回去。” “如此,便辛苦你了。” 刑部尚书实在没心情再管什么案子,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地。 老天师点点头,他先是看了满脸敬畏的海老板一眼,稍作凝视,眸间金光一闪,了却无痕。 他轻声说了句,“都是朝廷的事,与你无关,忘了吧。” 随后袖袍一甩,卷起六部众人踏入青牛吐出的金光内,在一阵悠长的“哞”声中飘然离去。 人这一走,气氛陡然变得沉寂。 海老板今夜所见所闻,足够他吹一辈子了。 可不知为何,等他和许星牧客套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踏上回客栈的那条长街时,记忆思维却忽然截断,“咦?我怎么会在这里?那位公公的圣旨都还没念呢!” 他敲着脑袋准备返回许家老宅,却又忽然一惊,“看我这脑子!伙计们说客栈里来了群京城贵人,让我回去镇场子呢!我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这么快就忘了!” 海老板骂了声娘,迅速往青龙客栈赶去。 可回去后却又被伙计们告知,自己不仅见过了那群京城贵人,而且还带着他们出门了,可自己却偏偏没有半点印象。 “撞鬼了啊!” 海老板浑身发凉,忽然鬼使神差朝着夜空看了一眼。 他似乎看到,有头浑身发光的青牛,正在天上飞...... 第二十二章 剑圣的羁绊 “这位将军,您怎么说?” 许家门前,就只剩下许星牧和秦战。 见对方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去的打算,许星牧不由有些苦恼。 自己话都说这么清楚了,老天师他们也都走了,你不会还揪着不放吧? 秦战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说道,“其实,朱如是已经被我派人秘密送回了京城刑部,他已认罪,完整的卷宗一并带回。他的儿子朱小德也在近日被神秘人送入了大牢,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父子二人就能见面,都将会受到最高规格的处罚。” “至于雷公和知县夫人,我也亲自去后山走了一趟,本想将他们抓捕归案,可却受到他们的拼死反抗,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他们就地格杀。”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战面无表情,但许星牧注意到,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所以,你所说的善后工作其实早就已经完成,那你为何不随老天师他们离开,反而要骗他们?” 许星牧有些不安,他摸到了后面的门把手,只要再退一步,就能闪入屋内,并且将门迅速锁死。 但他知道,秦战至少有着四品武夫的修为,甚至更高,仅凭一扇木门根本挡不住他,无非就是寻一个心理安慰。 “因为我必须带你回去。” 秦战说道,“侯爷交待的任务,我从没有失手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 许星牧皱起眉,“我有圣旨加身,你敢动我?” 秦战盯着他,“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抗旨!” 最后一个字刚一落下,许星牧转身就逃! 用单身两世的恐怖手速将木门迅速反锁,正要从后门开溜,却发现秦战幽灵一般出现在院内。 “可惜,你的天赋在诗文,而非武道。” 秦战漠然抬头,声调突然拔高,“得罪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递出了自己的右掌,毫无花哨的朝着许星牧后枕部拍下,按照他的预计,这一掌只需使出半分力,便足以在不伤害到对方根本的情况下将其击晕。 回京的过程便会顺利很多。 可落掌仅半息,他忽然心有预警! 武夫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正在快速逼近! 他没有半点犹豫,挥出的半分掌力在瞬间变成了全力! 并且体内所有武道气息皆在此刻调动融合,转瞬间化作一幕幽暗风沙汇聚于掌心。 身上那件金甲亦再次受激自动护主,玄妙符文印记再度重现,落至身前隔开一道天堑。 然后他便看到,原本深沉漆黑的遥远夜空,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那道光开始很远,但在秦战落掌的瞬间,便已横跨千里,来到了桃源县上空。 也只有这个时候,秦战才注意到,那道光,是一把剑的形状。 剑光直落,并未留给秦战太多的喘息时间,只是抬眼的那一瞬,便已穿过这片极沉的黑夜,落至他的身前。 在那道突如其来的剑光面前,无论是那件玄妙万分,据说可以抵挡三品武夫全力一击的金甲,还是他掌心那片厚重无比的幽暗风沙,都如一张薄纸,被轻易贯穿。 连阻拦一瞬的能力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穿透了自己的掌心,强大的剑气似洪水过境,将他整个人掀起复又坠落,最终狠狠的钉在墙面。 无尽的痛觉瞬间来袭,即便是秦战四品武夫的强大体魄也承受不住,转眼便已一身冷汗。 但真正让他恐惧的,并非痛觉本身,而是痛觉的根源。 他艰难抬起头,惊恐的目光望向剑光消散的那条长街……那里,有人一身白衣,身携满身剑意,正缓缓踏入许家老宅。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秦战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北境之主,剑圣李太白,竟会出现在如此偏远的桃源县中,并且给了自己一剑。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心有余悸的许星牧,有些发酸,“此人为何如此好命?” “现在走回京城,带着我的剑气去找武灵候,告诉他,许星牧现在是我的人,再敢动他,我的剑一定会出现在侯爵府的上空。” 剑圣平静开口,随之眉眼微抬,秦战便自墙面坠落,贯穿的掌心剑气犹存,想要以真劲拔出,却被剑圣警告,“你若不想被剑气割伤血脉,便最好不要动,等到了京城,剑气自会消融,千里之行的疼痛,便算是给你的一个小小惩戒。” “多谢剑圣不杀之恩!” 秦战俯首而拜,牵动的掌心伤口让他脸色惨白。 静默半息,等剑圣点头,他便起身告辞,路过许星牧身边时,他顿了顿,轻声说了句抱歉,托着无法抬起的右掌缓缓消失于夜风中。 等到秦战走远,剑圣侧过身,见许星牧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笑了笑,“怎么,和你诗里的白衣剑圣不一样?” 许星牧赶忙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首诗尚不能诠释您的万分之一风采!” “少来!” 剑圣双手背后,缓缓踱步,沉静半息后,他忽然问道,“你可知,为何朝廷里有那么多人想要将你招揽至麾下?甚至就连强大的龙虎山老天师和大夏教宗,都甘愿自降身段,来到这偏远桃源县中求你一份机缘?” 许星牧挠挠头,“总不至于,只因为我写了一首还算不错的诗?” “大夏诗林凋零已久,突然惊现一首绝品奇诗,自然令人惊叹,就连我也不禁心驰神往,因为这首诗而心潮澎湃了许久。” 剑圣说道,“但诗文之道的推崇,往往需要真正懂诗、敬诗、爱诗的人方能践行,譬如翰林院的那帮读书人,他们在朝圣楼的表现,足以说明他们对大夏诗林的未来,寄予了无限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如今就在你的身上,所以他们若是想你加入翰林院,虽不敢说毫无私心,但至少比较纯粹。” “可今夜来的那些人,要么醉心于权术和官场之道,要么执着于修行和术法,对于诗文,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而且并不热心。若你空有一身诗文天赋,他们绝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争抢你。” 听到这里,许星牧愣了愣神,“可我除了诗文,还能有啥?” 剑圣望向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笑着说道,“你还有我,以及整个北境剑道的全部战力和背景……若能招揽你,便等于拥有了整座北境,试问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许星牧瞬间头皮发麻,有种受宠若惊的狂喜和无措。 他搓搓双手,直言道,“可我只是侥幸写了一首好诗,剑圣您又为何对我如此厚爱?莫非您对诗文之道的推崇,已经到了比翰林院的那帮读书人还要癫狂的地步?” 剑圣摇摇头,他深深看了一眼许星牧,认真说道,“因为你的那首诗救了我的命,我的剑道气魄中,已经在冥冥中种下了与你的那份机缘。人间数百年,修行路漫漫,我注定已与你绑在了一起,互为羁绊!” “原本我还担心你会是那等心术不正的败类,或是毫无原则,为求权贵可抛弃承诺与信仰的小人,所以来桃源县观察了许久。所幸,你没让我失望。”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之意。 “等等!我救过您的命?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许星牧瞳孔地震,慌忙摆手,“剑圣大人,可不敢给我戴高帽,我何德何能?承受不起啊!” 剑圣解释道,“若没有你的那首诗,我便不会自断因果,选择落剑太安城。我若不落剑,明龙帝便不会放我离开大夏境域。” “他对修补惊神阵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会不惜一切代价补齐惊神阵的阵眼,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了我,获取我全部的剑道气魄!当然,他若真这么做,必然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至少,临死之前,我可以拼尽全力,让大夏朝的国运,再倒退两百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好在你的那首诗及时出现,改变了一切。于北境,你救了我一命,日后北境子民自会认你为少主,而我也将成为你最强大的庇佑。于大夏,你成功避免了一场一品强者间的厮杀,并且不花任何代价便让我落下一剑,补齐了惊神阵,单是这份功劳,便足以让你在大夏皇城谋求一份不错的官职,你若心思野一些,封爵拜候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许星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总结起来就是,赚麻啦!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有您在背后撑腰,我以后可以在大夏皇城横着走了?” 许星牧问道。 自己虽非纨绔,不会仗势欺人,但有剑圣罩着,总不至于还被人欺负了! “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但最近我得出趟远门,可能很久才会回来,所以暂时你得悠着点,别主动惹事儿。” 剑圣适时的泼了盆凉水,敲打道,“虽有我在,你前路无忧,但年轻人的成长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才来的踏实,我很期待你能在大夏官场混出个人样,那时我才能放心将北境的子民交给你。” 这不典型的画大饼吗?…许星牧心凉了稍许,但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当然,临走之前,我会送你一样东西,就算是见面礼吧。” 剑圣看出了许星牧的情绪转变,莫名觉得好笑,他忽然上前,并起二指落在他的眉心,大河剑意顿时倾泻而出,瞬间灌入对方体内,“孤身入世,行走官场,没有点保障可不行,既然你未曾修行,我便在你体内留下三道巅峰剑意,若面临生死之境,你便用出一剑,一品强者,可退,一品以下,乱杀!” 许星牧睁不开眼,神念却被大河剑意卷入识海。 他看到那条剑意河流喧嚣的至高点,静静悬停着三把韵味莫名的古剑。 他心意微动,试着喊了声“剑来”,其中一剑惊起,似要破开封印显露锋芒,许星牧吓了一跳,赶忙轻声安抚,这才让它安静下来。 “有这三把剑在,我便等于有了三张剑圣体验卡!” 许星牧内心暗爽,看来日后人间显圣,除了诗文,又多了一份保障。 剑圣的声音再次传来,“三道剑意虽可一时无敌,但对你自身修行却无半点帮助。所以我在你体内还留下了自己的毕生剑道心得,你若决心走入剑道,便需刻苦修行,用心感悟,切不可玩物丧志,自甘堕落。” “凤麟谨记!” 许星牧再入剑意河流,果然又看到了另外九把精致的小剑。 稍一感知,便知道这是从九品到一品剑道的修炼思路和方法,另有剑圣苦心留下的自身心得,得此奥妙,修行之路必然事半功倍。 他试着点开了象征着九品剑道的那把黄色小剑,剑意河流中顿时出现了剑圣的虚影,不过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正手提一把巨剑,对着身前空气拼命的劈砍,直刺,横插,一套动作结束便是十息,如此往复,几乎毫无休止。 “这是干啥?” 许星牧心念刚起,一段文字解析便出现在剑圣虚影旁边,“每日挥剑三千下,日复一日,若有剑气出现,便可入剑八品。” “每日挥剑三千下?” 许星牧缓缓睁眼,看着自己的小胳膊陷入了沉思。 剑圣说道,“你的体魄太差,除了必要的挥剑三千下,还需每日负重深蹲两千个,跑步二十里,大跳五百次,如此方有机会在三个月内迈入八品。要不然,即便入了八品,没有足够强的体魄,也无法容纳持续暴涨的真劲和剑意,最终只能功亏一篑。” “明白了!” 许星牧咬牙立誓,心里却在怀疑这种高强度锻炼会不会整死人。 撸铁也得适度啊! “我还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剑识,用予监督。” 剑圣说道,“你若当天没完成训练量,剑识便会戳你的屁股。” “没完了还!怎么越整越变态?” 许星牧瞪大了双眼,苦笑道,“您到底还留了啥?” 剑圣摸摸他的脑袋,笑笑没再说话。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红色笺纸,打开看了一眼,长叹了声,“好诗啊,希望自己此行,能对的起这首诗的风采。” 许星牧感觉不对劲,怎么这话听着有些悲壮? 他问道,“您这趟远门到底是要去哪?” 剑圣双手背后,昂首望天,片刻后幽幽开口,“去魔族雪原,接院长回来。” 此话刚落,一袭白衣便已消失在原地。 夜空之中,一道剑光飞速远去,转瞬千万里,飘散的剑气之间,传来剑圣虚无缥缈的声音,“前路漫漫,你多保重,我等你与我并肩。” …… 第二十三章 翰林院的故事 许家门前,许星牧抬头仰望许久,直到那道飞驰的剑光彻底没湮没于天边,他才重新低下头,神情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剑圣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可怕的魔族雪原。 那里是人族的禁地,也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传闻中那位与天同寿的魔君早已在很多年以前便已进入超品,实力深不可测。 即便是大夏朝最强大的书院院长,也无法从魔君手上讨到任何便宜……甚至他这次孤身前去雪原,早已和大夏朝断了三天联系,就连书院的镇魂镜都已无法感知到院长的气息。 只怕已凶多吉少。 剑圣此行去接他,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只怕都是个问题。 虽相处不久,但剑道羁绊已然常埋心中。 许星牧竟有了一种对老友的怀念感觉。 剑圣走时的那些话,像是成了临终遗言。 想到这里,许星牧呆愣了片刻,他忽然走入内屋,掏出了那把许老爹用来打造棺材的斧头,对着身前虚空开始做劈砍、直刺、横插的动作,三组为一下,连续进行,一直做了两个时辰,堪堪够三千下。 原以为会感到十分疲累,可不知为何,挥斧三千下,竟然连汗都没流一滴,反而越来越精神。 原本瘦削的胳膊似乎都变得饱满了些。 他有些不解于身体的变化,直到体内剑识中传来剑圣留下的声音,他才恍然大悟。 “我还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剑识,用予监督。你若当天没完成训练量,剑识便会戳你的屁股。” 这是剑圣口述的原话。 还有一句话剑圣藏在了剑识中,“若你能坚持挥剑,直至达到三千下,便会激发我留在剑识中的一缕元气。它会不停修复你的身体,让你不会感到疲累和痛苦,直到你的体魄强度,能够达到八品的门槛,它才会功成身退,与剑识一起消失。” 许星牧听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感受着体内那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和不知疲倦的势头,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受。 片刻后,他在院内扛起了一堆柴火,置于肩头双手固定好后便开始做深蹲的动作,以前个位数都会双腿打颤的负重深蹲,此时两千个快速掠过,他依然精神抖擞,赶紧又加练了两百个。 接下来便是连续大跳,从街头至街尾来回一趟,刚好五百个,做完后神清气爽。 黑夜深沉,不知不觉子时已过,许星牧没有半点睡意,他沿街狂奔,开始二十里的跑步训练,没用半个时辰便已完成。 坐在门前的那块石板上,他感觉整个身体通透轻盈,所有经脉似乎都已打开,夜风吹来,通过他的毛孔钻入身体内,以至于四肢百骸中都有种清凉袭人的舒爽感觉。 与夜风一起进来的,还有天地间的一缕缕至纯灵气。 它们在许星牧的身体内一遍又一遍的穿行流动,将那些后天堆积的污秽血脉全部冲洗干净,留下来的,则是最适用于修行者的先天之气。 当体积足够庞大的先天之气不断融合后,所精炼出来的那一点白色水滴般的朦胧气息,便是他正式修剑后,所产生的第一缕真劲。 从后天之躯过渡到先天体魄,直至出现修行者特有的真劲,他只用了不到四个时辰。 剑圣的传承和剑识元气自然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让他可以不知疲倦的修行,随时随地的感悟。 但现在的他还并不知道,自身的修行天赋以及坚持不懈的毅力,才是他修行如此迅速的最关键点。 他不知哪里来的心思,忽然对着屁股下的石板落了一拳。 拳落瞬间,体内修炼出来的那一缕真劲主动出击,在下落的过程中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躁声。 而那块比拳头要硬上无数倍的石板,竟然在他的肉拳下出现了数十道裂纹。 看着眼前这一幕,许星牧面无表情,内心却忍不住惊起波澜,“这便是修行者的力量吗?” 他静心沉入识海,试着往象征着八品的那柄蓝色小剑上点了一下,可却没有半点反应。 理论上来说,单从武夫体系上划分,只要摆脱了后天之躯,体内出现了真劲,便已经进入了八品武夫的行列。 但他行的是剑道,虽与武夫一样前期以打磨体魄为主,但要求却更为苛刻。 一定得挥出剑气,才能进入剑道八品。 而剑气,可以理解为,大量的真劲提纯后的进阶版气息。 它更加强大、精纯、锋利、不可摧折。 所以同级别的剑修,要从根本上碾压武夫。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他打消了同步训练,加快修行进程的念头。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若是执着于进步,便毫无节制的修行训练,导致识海中杂念太多,很可能就会走火入魔。 子时三刻,天黑的深沉,但他却并无睡意。 先天体魄带来的精力相当旺盛,即便连夜不睡,只怕也不会感到疲累。 他想了想,朱如是已经被送往京城,雷公和知县夫人被秦战所杀,桃源县中恩怨皆消,自己似乎已经没了牵挂。 该入京了。 那里才是他一展才华,人前显圣的最佳战场。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原主的生源地自然没多少留念。 离开的念头一旦兴起,便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唯一在乎的,可能就是那个有着血脉感应的许老爹了。 想了想,许星牧回屋开始收拾。 简单捡了几件衣裳,带上点银两,将那面圣旨仔细卷好装上,便在夜风渐起的关头,迈步长街,往青云小舍走去。 …… “许老哥,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青云小舍内,代理知县王德发挥手斥散唱曲儿的姑娘,笑着给有了七分醉意的许平生斟满酒,殷勤的望着他,“有没有问下凤麟的意思?” “啊?昨天你跟我说啥啦?” 许平生这两天喝爽了,也玩快活了,儿子一步登天,他这做父亲的跟着起飞,现在整个桃源县有谁敢不巴结自己?就连王德发这个代理知县都得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转悠。 权势弄人啊! 王德发急了,“就是东街林掌柜的女儿嫁给凤麟的事儿啊!那姑娘可生的漂亮,水灵水灵的,家里又有钱,凤麟要是娶了她,日后行走官场,若是需要打点运作什么的,只要一句话,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 许平生“哦”了声,他看了王德发一眼,刚要说话,屋门却一把被人推开,许星牧背着行囊站在门口,笑道,“王大人,凤麟今夜便要奔赴京城,怕是娶不了那位林姑娘了,您莫要再张罗了。” 他是被这几日的说媒给吓怕了,女方家里个个有钱有势,可偏偏长得没一个正常的,保底都是三百斤以上。 他不禁想到了前任知县朱如是,当年他娶妻的时候是否也是媒妁之约,看中了母老虎的家境,却忽略了她的身材和容貌? 王德发大惊,赶忙将许星牧请进来,“侄儿你莫要见怪,我也是受人之托,并非有意叨扰你爹,可千万别……” “王大人不必多说,这些人情世故凤麟还是懂得。” 许星牧说道,“凤麟走后,我爹一个人待在桃源县中,我始终有些不放心,日后生活起居,日常消遣,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 王德发拍拍胸脯,“许老哥是自己人,要是一个人住不习惯,搬到我家便是。” 许平生忽然插嘴,“怎么这么突然?走也不和爹商量一下?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怎么出发?” 说完他又拎起一杯酒,喝的满是愁绪。 儿子要走,这做爹的独守老宅,该有多冷清? 该不会真要搬过去和王德发一起住吧? 那两个人岂不是每夜都要来青云小舍快活? 许星牧说道,“京城那位怕是等得有些急了,久未回应,莫要让人以为我是那种不守信诺之人,还是早点去的好……深夜赶路,一路正好无人打扰,衙门里牵了匹快马,到时候还烦劳王大人帮忙核销掉……” “好说好说!” 王德发拍着胸脯保证,随后压低声音问道,“凤麟,听你的意思,似乎已经想好去哪里了?是不是武灵候府?听说那位将军一直在等你啊!日后咱这桃源县,可就全靠你这位京城的自己人多多照料了!” 听到这里,许平生顿时来了脾气,“别提了!武灵候府的那位将军确实诚心招揽,可凤麟却给人家拒绝了!这你受得了吗?” “啊?为何啊?” 王德发大惊失色,“武灵候乃大夏右柱国,官拜正一品,在京城的地位那是绝对的权威啊,跟着他混,可比直入皇城六部还要厉害的多!侄儿,你怎么想的?” 许平生眼一瞪,忽然就骂了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朱如是!” 他这情绪一上来,刚好借着酒劲将朱如是窃诗邀功,雷公提刀杀人,以及林青仗义相救的一切因果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听的王德发义愤填膺,跟着后面怒骂了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王德发示意许平生杯莫停,随后回归正题,“所以,凤麟其实早就答应了那位林侍读,一旦问诗成功,日后去往京城时,一定会加入翰林院?” “可不是嘛!这倒霉孩子!” 许平生无奈叹气,“你说这去翰林院有什么出息?一群腐儒,撑死了是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白白浪费了凤麟这一身的才华。” 王德发闻言呵呵一笑,“许老哥,这我就得说你两句了,官场的事儿,你还是知道的不够清楚啊!你真以为,这翰林院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此话一落,不仅许平生愣住了,就连许星牧都有些意外,他虚心请教道,“莫非这里面还有说法?” “说法大着呢!” 王德发难得宣教,顿时拽了起来,口气也变得官方,“你先要记住,朝廷里的官职大小,权力高低,绝不仅仅是看品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龙虎山的老天师和咱们的教宗大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官职在身,更别说品级了,只是挂着个朝廷供奉的名头。但你们谁敢说,他们的权力不大?朝廷里有哪位官员,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这倒是事实......许星牧顿时想起了六部尚书当夜面对老天师和教宗大人时的卑微态度,似有顿悟。 许平生摆摆手,“这可不能一概而论!老天师和教宗大人虽无官职,但人家妥妥的一品高手啊,翰林院的那些读书人能和那两位老神仙比吗?” “许老哥,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惹的就是读书人啊!” 王德发叹道,“他们手里的笔头,有时候可比老天师的那头青牛还要厉害!能够杀人于无形!” 对于这句话,许星牧同样是认同的。 王德发这货挺有先见之明吗,以前只做个县丞倒是屈才了。 “咱继续说翰林院,想要弄清楚这个部门的权力到底有多大,就得先知道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德发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凤麟啊,既然你即将入职,那王叔就刚好给你分析分析这里面的门道,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星牧这下真得肃然起敬了,王德发是真有点东西的。 他坐了下来,恭敬递出一杯酒,这次他没喊王大人,而是叫了声王叔,“王叔,请多指教......来,您先喝一杯。” 王德发点点头,明显很受用,他饮酒入喉,想了想,说道,“翰林院的第一大职责,便是负责起草机密诏制和其他重要文件,有‘天子私人’之称,试问若不是绝对的核心官员,并且深受陛下信任,他能担此重任?” 许星牧点了点头,“但凡涉及机密二字,必然都是国之重臣!” 许平生这下也坐直了身子,催促王德发继续。 “这第二大职责,便是负责修书撰史。别的不说,就咱大夏朝最有名的那本,号称天底下最丰富最完备的集成之作《八门问寅》,便是翰林院的那些读书人耗时三十载修订完成,当时一经问世,便震惊全国,就连院长大人都点头称赞,其影响力之深远,足以流传百世。另外提一句,现任的翰林学士王之涣王大人便曾参与其中。” “这第三大职责嘛,便是经筵侍讲,为皇室成员侍读,传授知识和学问,乃至治国之道,有多厉害,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凤麟,想要常与那些皇子公主打交道,你便可考虑走这条路。” “第四大职责,我个人认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职责,便是负责科举考试的命题和阅卷工作......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夏朝的绝大多数人才,都得先经过科举这一关,方能为朝廷所用啊!实乃养才储望之所,大夏朝堂之根基也!” 说到这里,王德发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许平生,“许老哥,现在你还以为,加入翰林院,是一个多没出息的选择吗?” 许平生瞠目结舌,“真这么厉害?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翰林院的事迹?” “朝廷拿出去撑门面的永远都是皇城六部,但内部的道道,岂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王德发说道,“另外多提一句,各部的官员入职之前,其实大都会先进翰林院进修一段时间,学习朝堂的文化和为官之道。所以过去那些年,曾流传过一句''大夏文臣出翰林''的典故,只是被举报有大不敬的嫌疑,便渐渐被明令禁止了。” “而且等你进入京城时你就会发现,翰林院的大人们,虽然自身品级不高,但是认识的熟人却全都是朝堂内部的核心人物,这你受得了吗?那位翰林学士王大人,目前还兼任着吏部左侍郎的职位,虽然只是挂着名,但足以说明他的底蕴和背景不得了啊!据说,他和书院孔院长还走的很近,能量有多大,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到这里,许星牧对于加入翰林院的佛系心态终于有所转变......如此看来,林兄他,无意间已经给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对眼前的王德发更是五体投地,“王叔,你究竟何方神圣?竟然知道的这么多!” 听到这话,王德发眼神忽然有些躲闪。 本想搪塞过去,但架不住许家父子追问,便只好说道,“实不相瞒,我十七岁那年,曾任职过翰林院的编修,官拜正七品,只是后来犯了事,所以被贬至桃源县,做了半辈子的县丞。” “还有这事!” 许平生好奇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王德发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王叔,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快说说吧!” 许星牧催促起来。 王德发无奈,只好尴尬说道,“那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一不小心把当时的顶头上司,修撰大人的夫人给睡了......事先声明,绝非逼迫,而是她先来勾引我的。” 似是回忆起了多年以前的那段往事,王德发的脸上忽然多出了一丝红晕。 许家父子对视一眼,默默鼓起掌来,“还得是你啊王德发!” 接下来又推了几杯酒,闲扯了几句,许星牧便背起行囊,准备告辞。 青云小舍的门却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穿金带银,腰间挂玉的中年男人。 王德发喷出一口老酒,“老林啊!你怎么追这儿来了?” ...... 第二十四章 什么叫一见钟情 许星牧认出来,此人正是东街的林掌柜,叫林福堂,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颇有些钱财,与青龙客栈的海大富并称桃源县二富。 他有一个女儿,叫林婉清,据说常年住在通幽州大伯家,所以许星牧没见过。 方才听王德发所言,这位林掌柜是想把女儿嫁给自己,所以请王德发做媒人。 料想是久无回应,听人说王德发正在青云小舍喝酒,便直接找过来了。 果然,林掌柜很快说道,“王大人,我要是不找您,怕是这辈子都收不到消息了,怎么样?我委托您的事情?” “这不正主都在这呢吗?你直接问他好了!” 王德发醉眼朦胧,先是指了指许平生,却见其已经趴在了桌子上,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 无奈只能又指向许星牧,“凤麟,林掌柜盛情难却,你要不就和他家的千金见一面?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你王叔我钱都收了。” 林掌柜其实早已注意到身边站着一人,只是没多做理会,却不想他就是最近那位风头正盛的桃源县才子许凤麟! “不对啊!许凤麟我是见过几面的,印象中好像没这么壮啊!而且他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哪像眼前这般丰神俊朗?” 林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翻,“这模样,这身段,这气质,还有那满腹的才华,配我家婉清,倒也勉强可以。” “王叔,我真该动身了,要不然天亮前可到不了京城。” 许星牧根本不想搭理林掌柜,此人虽满身富贵气,但长得肥头大耳,模样磕碜,料想他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留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 “贤侄且慢!” 林掌柜一把拽住他,“要去京城是吧?我家有匹良驹,可夜行三千里,穿林过渠,翻山越岭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关键它还会游泳,去京城的路上有几条小河,寻常坐骑只能绕路而行,会耽搁不少时间,但你只要骑着我的良驹,包你随意淌平,如履平地!” 许星牧有些心动,但看到林掌柜那副尊容,顿时冷静了不少。 他礼貌拒绝,“无功不受禄,在下还是骑自己的马来的自在。” 林掌柜急了,直入主题,“贤侄,小女仰慕你的才华久矣,日夜祈求能见到那首绝品奇诗的作者,你就受累见一面吧!无论结果如何,我这做父亲的都算是给了她一个交待。” 许星牧却懒得再说,如今他半只脚已经踏入修行界,内有真劲,力气大的很,就这么轻轻一推,林掌柜便倒在了地上。 但他仍不死心,扑过去抱着许星牧的大腿不撒手,“贤侄啊!你别走啊!就见一面吧!” “你这人,怎生如此无赖?” 许星牧有些怒了,“再不撒手,我可要踹你了!” 王德发也看不下去了,他斥责道,“老林啊!你这是成何体统啊!凤麟是个体面人,马上就要官拜京城了,你何必还要强人所难?” 拉扯之际,青云小舍的门口忽然又出现了一人,这次竟是一位姑娘,生的那叫一个好看! 她穿着一件雪白色的长裙,清纯之余,更显温婉大方,束腰处是一条浅色的丝带,完美的诠释出了她的腰线美,并衬托出臀部的丰满。 并没有太浓的妆容,只是浅浅的扑着一层粉,便足以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而在许星牧看来,即便是那浅浅的一层粉,也是多余,如此美人儿,哪怕只以素颜示人,亦是绝美天仙般的存在。 那眼中似有水光,清亮的犹如夜空中的温月,并不冷淡,只是温柔。 而在望向许星牧的那一刻,这位尘封两世的宅男春心瞬间就被撩拨起来,心里莫名的荡了一下。 没想到青云小舍这等烟花之地,竟有如此清新脱俗的姑娘!...许星牧正动着情,那姑娘却已开口,声音轻柔细腻,似狗尾巴草拂过脸庞,“爹,您怎么在地上待着?” “爹?” 许星牧浑身一震,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大腿的林掌柜,“你女儿?” “正是小女林婉清!” 似是看出了许星牧眼中的疑惑,林掌柜赶紧说道,“长得随她娘。” “原来如此!”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温和笑容,他将林掌柜扶了起来,拍拍对方衣服上的尘土,轻声道,“林伯,您快起来,我先不走了便是。” 态度变得无比和缓,反而让林掌柜有些不适应。 王德发却已看出许星牧的心思,他笑了笑,“凤麟,怎么说?要不给你们俩单独相处一会儿?年轻人嘛,合不合适,只有交流过才知道。” 他见林掌柜还愣在原地,只得催促了声,“老林,咱俩先出去。” “就在这谈?我让海大富给我在青龙客栈留了桌子,要不咱去那边?” 林掌柜说完又看了眼林婉清,稍作训斥道,“女孩子家也不知道矜持,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爹您这么长时间不出去,女儿担心您跟人起冲突,所以便想着进来看看。” 林婉清轻声说着,忽然见身侧有一公子哥搂着位青云小舍的姑娘从身旁走过,二人动作亲昵大胆,竟边走边互相抚摸起来,吓得林婉清脸颊通红,赶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真是可爱啊!看这反应应该也还没谈过恋爱!...许星牧上前说道,“林伯,夜色已深,这都过子时了,还是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吧,一会儿我还要奔赴京城,麻烦您趁现在去把家里那匹良驹牵来。” 许星牧一发话,林掌柜立马执行,拉着王德发就走,中途他还拉了一把许平生,太沉,整不动,索性作罢。 “婉清姑娘你坐这儿。” 许星牧将自己坐过的椅子递过去,待她坐下,自己也找地儿规矩坐好,随后开口就问,“我想知道,请王大人说媒这件事,是你的意思,还是林伯的主意?” “我向来听我爹的。” 林婉清低着头,耳后都开始红了。 许星牧不免有些失望,但对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是爹听我的。” 似是也在为自己的说话大喘气而感到不好意思,她低眉吐了下舌头,浅笑嫣然。 “可你从没见过我。” 许星牧感觉心跳开始加速,事实上,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相亲。 而且面对的是如此美丽的姑娘。 林婉清鼓起勇气望向他,“但我听过你的诗,我很喜欢。” 许星牧摇摇头,“那也不至于因为一首诗便要嫁给我,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我不想撒谎,确实有。” 林婉清想了想,说道,“大伯时任通幽州六品同知,他也曾代表州府写了一首颂扬诗送往京城,只不过并未通过翰林院的初审。按照陛下的意思,未曾通过初审的诗文作者,等问诗结束后便要问斩。” “可因为许公子你的那首诗太过惊艳,不仅博得了剑圣大人的好感,使他如约落剑太安城,补齐了惊神阵,而且给大夏朝的读书人带来了诗林崛起的希望。陛下龙颜大悦之下,便特赦了那些未曾通过初审的诗文作者,大伯因此平安无事,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得以官复原职。” 许星牧愣神半晌,苦笑道,“所以你要嫁给我,只是为了报答我间接救了你大伯的恩情?” 林婉清没有否认,她轻声说道,“但我也确实很喜欢你的那首诗,若能嫁给大夏诗林的最后一位诗道天才,我觉得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许星牧盯着她,“你之前没见过我,就不怕我是个丑八怪?” “我不是很在意另一半的容貌。” 林婉清说道,“而且你一点也不丑。” 话说到这里,便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醉酒的许平生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许星牧站起身来,微笑说道,“既非真心所愿,我又怎好趁人之危?婉清姑娘,以后切莫再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开玩笑。” 林婉清也站了起来,她急道,“我并没有在开玩笑,只要你愿意娶,我就愿意嫁。” “可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只有恩情。” 许星牧说道,“我们无法确定彼此是否合适......在下虽是个糙汉,但说句不害臊的话,对于爱情,我向来抱有着充分美好的幻想。若非两厢情愿,那我宁愿终生不娶。” 这便是他今夜的态度。 也是他自前世延伸过来的爱情信条。 此话一落,林婉清看待许星牧的眼神有些变了。 她没想到,许公子不仅写出的诗文浪漫,对待爱情的态度亦是如此浪漫。 她不禁在想,抛去他对大伯的恩情,把今夜的相聚当成是一次很纯粹的相亲,只论人品相貌和才情,他会不会是自己义无反顾想要嫁的那个人? 正自乱想,许星牧却已背紧行囊准备离去。 “婉清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彼此珍重。” 说完他便推开门,门口是侧耳偷听的林掌柜和王德发。 “贤侄,你听我说......” 林掌柜想要解释,却被许星牧挥手打断,“林伯,您的马?” “就在门口。” 林掌柜叹了口气,莫名有些遗憾。 虽知自己的女儿是为了报恩才会有今夜的这场会面,显得很有目的性。 但他扪心自问,就算没有这份恩情,凭凤麟贤侄的能力,和未来的成就,难道就不是最佳女婿的人选吗? 他与王德发一起陪着许星牧下楼,那匹良驹正在门口踱步,见主人来了,竟知道主动前蹄跪地,静等主人上来。 “果然是匹良驹!” 许星牧翻身而上,抚摸着马背,笑道,“林伯,这马我先养着,等您有空去了京城,再亲自把它骑回来。” “爹!这马您不能要了!” 林婉清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她眼眶微红,看样子是哭过。 她看着马背上的许星牧,抽泣着说道,“给女儿当作嫁妆!” 林掌柜一下子愣神了,不知如何回应。 许星牧却笑道,“婉清姑娘,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我记得!你要是对我没有感情,那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适不适合也得相处后才能知道。” 林婉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改初见时的害羞与矜持,大声说道,“我知道自己亵渎了你心中美好纯粹的爱情,是我不对!但我现在告诉你,不为报恩,不看诗文,只是现在的你,我也愿意嫁!” 许星牧怔住了,“为何?” 林婉清看着他,眸间渐渐泛起水光,“因为你心中的爱情,也是我想要的样子。” 许星牧闻言沉默了很久,他最终说道,“可我即将远赴京城......” “我可以跟你去!” “官场险恶,前程未卜,我自己都得如履薄冰,如何能带上你?” “那我便在桃源县等你回来!” “可能要很久。” “我不怕!” “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 言及至此,一切再不需多言。 或许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时间。 许星牧最终还是走了。 那匹良驹起步极猛,甚至不给他告别的机会,便已绝尘而去,于夜色中直线前进。 他在策马奔腾的某个时间点,回身遥望着桃源县中那个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倩影,忍不住落下了一滴男儿泪,“我这该死的一切钟情!” 而此时青云小舍门口,许平生不知何时也已经酒醒。 他晃晃悠悠从里面走出,看到门口正和林掌柜说话的王德发,喊道,“老王,凤麟去哪了?” 王德发没理他,心想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儿子走了都不知道。 一个好听的声音却忽然在许平生耳畔响起,“伯父,凤麟他上京城了,看您刚才睡得正沉,没敢打扰。” 许平生扭过头,正看到一脸轻柔笑意的林婉清站在边上。 他也笑了,仍有几分醉态,“这谁家的姑娘呐?长得真俊啊!你认识我家凤麟啊?” “家父林福堂,东街林氏珠宝堂的掌柜的。” 林婉清说道,“我叫林婉清,是许凤麟未过门的妻子。” 许平生满脸惊恐,“姑娘,可不兴开这个玩笑。” 林婉清也不解释,直接挽着许平生的胳膊就往许家老宅走去,“伯父,咱先回家,我去给您煮杯醒酒茶......” 看到这一幕的王德发轻抚长须,满意的笑了笑,“老林啊,婉清这事儿算成了吧?如此顺利,是不是该加钱?” “女大不中留啊!” 林掌柜压根不理他,背着双手便往东街晃去。 ...... 翰林院。 王大人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他已经收到消息,说六部尚书前半夜已经返回京城了,是跟着老天师的青牛一起回来的。 各部阵营中都没有看到陌生的身影,说明许星牧大概率并未被六部招揽。 这让王大人放心不少。 但老天师那边就不清楚了。 他没有在皇城逗留,而是直接回去了龙虎山天师府,王大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许星牧抢回山门调教了,正四处收集情报确定消息。 教宗大人那边也很可疑。 昨夜回来后便直接去了摘星楼,根本没下来过。 王大人本想找机会上去看看,但他实在是恐高,艰难爬了十几层便又偷偷溜了下来,中途还差点被巡查的将士逮到。 至于曹公公派出去的那群小太监倒是不用担心,他们根本没能走到桃源县,便在半路上被老天师和教宗大人劝返。 倒是武灵候派出去的那位金甲将军秦战问题很大。 所有人都回来了,就他还没现身。 其心可诛! 王大人疑神疑鬼,又想着是不是该去侯爵府看看? 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大人立马赶往翰林院,第一件事就是问当值的编修,那位许天才有没有来报道?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顿时泄了气,就在府内走来走去,排遣愁绪。 林青三天休沐已过,今日回府里当值,见王大人一副忧心上火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他刚准备上前劝说两句,让其宽心。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兄!” ...... 第二十五章 上任翰林院 “你谁呀?” 王大人正烦躁在,见人就怼。 他望向林青,警告道,“那人你朋友啊?赶紧让他走!你这刚回来可别犯错,当值期间不可闲聊,更不可外出,一会儿你还得去摘星楼帮本官打听下情报呢!” 林青没理他,而是缓缓转过身,望向了门口那个年轻的身影。 当阳下,许星牧牵着一匹白马,微笑静立。 连夜奔袭,风尘仆仆,他的长袖和下摆之间早布满了淤泥,鞋底也因白马过河而被打湿,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依然神采奕奕,眉眼之间看不出半点疲态,尤其是在见到林青的那一刻,绷紧的心绪终于逐渐松弛。 顺利到达翰林院,见到久别的林兄,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只不过府里那位凶巴巴的老头是谁?看着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许兄。” 林青张开双手走了过去,在王大人的怒视中与许星牧拥抱。 此时的林青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狂喜。 但自踏入六品儒道修身境后,他的情绪总是很被动的趋于稳定状态,即便有再大的心绪起伏,也会很快就在修身境的规则下迅速平复。 “林青,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王大人脸色铁青,怒斥道,“本官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这位是?” 许星牧有点紧张,都说翰林院的读书人比较迂腐,但没说他们脾气差啊。 怎么这老头一大早就在这哇哇叫,整的人怪尴尬的。 “他便是翰林学士王之涣王大人。” 林青先回应的许星牧,而且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根本没有把王大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可把王大人气坏了,深吸一口气便准备开喷,只是在他口吐芬芳之前,林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大人,这位便是许星牧,那首绝品诗的真正作者。” 此话一落,翰林院陷入了绝对宁静状态。 无数对眼神落至此处,赤裸中带着一丝渴望,整的许星牧有些不自在。 王大人的神情则在一瞬间有了无数的变化。 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震惊,然后便是狂喜和兴奋,逐渐演变为短暂的癫狂,最后,又在可怕的自控力下,转化为不寻常的平静。 来了!他终于来了!林青啊林青啊!你小子果然行啊!…一个声音在王大人的内心深处狂吼。 但他表面仍一副相当冷静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许星牧,很好,你来了……听林青说,你很想加入我们翰林院?” 不是你求着我来的吗?…许星牧满脸问号,他望向林青,“我想,还是不想啊?” “甭管想不想,既然来了就别瞎折腾了,安心待着吧。” 王大人赶忙说道,“此次你为特招,可先行入职,后面再去吏部办手续……唔,圣旨带来了吗?” “带了!” 许星牧赶紧把圣旨取出来交过去,“您要圣旨干嘛?” 林青解释道,“因为是特招,所以你没有上任的文书和调任证明,无论去哪一个部门上任,都得先把圣旨拿出来证明下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说如果圣旨丢了我就无法上任,也无法迁调?” 许星牧问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林青说道,“但你若是丢了圣旨,就别提上任或迁调的事情了,直接上刑场就好了。” 王大人这时忽然把圣旨收起来塞入长袖中,“林青说的对,这圣旨可千万不能丢,务必妥善保管,要不然是要掉脑袋的。你这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就由本官代为保管吧。” 他根本不给许星牧拒绝的机会,继续吩咐道,“陛下赏赐的宅院尚未批下来,所以这些日子你暂且和林青住一块儿。有银子吗?要是没钱花也找林青要,到时候统一找本官核销。” 林青提醒道,“大人,之前的八千两您还没兑现呢。” “下次一定。” 王大人打了包票,随后摆摆手,“先回去吧,林青,再给你一天假,带他去京城各处转转,买几身衣服,吃些京城特色,旅途辛苦,可千万要招待好。” “大人,不需要先安排任务吗?” 许星牧说道,“我总得先熟悉下翰林院的日常流程。” “不急。” 王大人说道,“这些日子咱们啥也不干,手上的工作也全部停掉,专门与你共同鉴赏那首《白衣胜雪·恭请剑圣落剑太安城》……相信有你这位亲笔作者的加盟,我们一定能收获新的感悟,或许能为日后的诗文之道指明方向也说不定。” 许星牧愣住了,你认真的吗?鉴赏诗文? 翰林院学习氛围这么浓厚吗? 王大人又仔细交待了几句,无非就是让林青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务必要让许星牧感受到翰林院的热情和尊重,从而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之类的话。 说完他便离开,好像是进宫炫耀去了。 名动天下的大夏诗文第一人许星牧加入了翰林院,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新闻。 尤其他在来翰林院之前,还曾亲口拒绝过像皇城六部、侯爵府这样的朝廷权贵,连老天师和教宗大人的面子都没给。 可如今却不远千里自愿加入低调的翰林院,这王大人脸上有光啊! 要是不进宫拽上一拽,怎对得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奔波和劳累? “王大人他,挺有趣的哈。” 许星牧干笑了声。 “有点抠门,加上人老了爱发些脾气,好些面子。” 林青做出总结,很快又补充了句,“对我们却是极好的。” 二人闲扯了几句,便往府外走去。 京城繁华,许星牧刚来的时候几乎摸不准哪条是去翰林院的路。 好在那匹白马通人性,试着跟它说了翰林院三个字,竟真带着自己准确找到地方。 不愧是良驹! 说起白马,许星牧就情不自禁想起了穿白裙的林婉清,心里莫名又荡了一些。 行走在人声鼎沸的城外大街上,林青忽然说道,“多日不见,没想到许兄你竟然踏入修行界了,看样子是走的武夫体系,不对,你的体内有剑息,许兄你行的剑道!” “这都被你发现了!” 许星牧奇道,“怎么看出来的?” 李青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儒门有慧眼,能看穿本心,当然,只限于品级比自己低的人。” 许星牧“哦”了声,便将昨夜剑圣传承剑道,后又奔赴雪原的经历说了一遍。 “没想到一首奇诗竟能与剑圣大人牵扯上如此大的机缘!” 林青感叹了几声,随后又皱眉陷入忧虑中,“孔院长深陷雪原数日,生死不知,大夏朝无一人敢去救他,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剑圣这个外人选择出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讽刺。” “你说,他们能活着回来吗?” 许星牧忽然问道。 林青犹豫了很久,最终说道,“剑圣一品强者,尤其修的剑道,打起架来要比其他体系的一品厉害不少。院长则早已入了超品,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这二位若是联手,即便是那位强大的魔君,应该也顶不住吧?”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明显没那么自信。 二人并肩而行,气氛已然没了见面时那份喜悦和舒心,一抹愁云渐渐将他们笼罩。 走过一家胭脂楼,转角便有一间酒馆,林青刚想带许星牧进去小酌几杯,刚路过的那家胭脂楼里却忽然发出了女子惊恐的叫声。 二人踏入酒馆的脚迅速收回,抬眼一看,只见一位容貌姣好的姑娘正从胭脂楼里哭喊着冲出来。 她的上身薄裙已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半边香肩裸露在外,酥胸亦若隐若现,脸上挂满泪痕和恐惧的神情,右侧脸颊则有一扇触目惊心的红色巴掌印,一看就是被人侵犯未遂逃了出来。 后面紧跟着追出来一位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面容清秀,满身的书卷气,看上去文质彬彬,可此刻他的眼中却泛滥着无边的怒火和邪念,典型的斯文败类。 没想到天子脚下,竟还有当街侵犯民女这种事儿! 许星牧大为震惊,如此看来,桃源县还真就算民风淳朴了! 眼看着那位公子哥已经将姑娘追上,恶狠狠的扑过去又给了一巴掌,“你个小浪货!我让你跑!” “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姑娘满脸羞愤,生不如死,双手不停的乱抓,嘴里的叫声凄惨无比,可落入公子哥耳中,却成了最有效的催情剂。 “一会儿到了床上,有你叫的!” 公子哥满脸兴奋,又一巴掌扇过去,这下用力过猛,竟直接给姑娘扇晕了,但他毫不在意,拽着她的头发便往胭脂楼里走去。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沿途有人张望,皆被他指着威胁,“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块儿干!” 奇怪的是,附近长街有巡视的将士,见到这一幕竟都视而不见,反而避而远之。 想来这位公子哥来头不小。 “放开那位姑娘!” 许星牧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拦在了胭脂楼门口。 林青摇摇头跟了上去。 他知道麻烦大了。 因为他认出了那位公子哥……大夏朝武灵候的独子,梁萧。 第二十六章 他就是许星牧 “你他妈谁啊?敢挡老子的路?” 梁萧瞪着眼,满身戾气。 和他那张文质彬彬脸显得格格不入。 他见许星牧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袖口和下摆处还溅有淤泥,一副落魄穷酸打扮,直接没放在眼里。 一个下乡土包子,果真没见过世面,竟连老子都敢冲撞! 许星牧也确实不认识梁萧。 但从对方无所顾忌的行事作风中不难判断出,对方是一位顶级权贵。 而且是少有人敢惹的那种。 冲动了呀!…许星牧有些懊恼,“刚入京城就做起了出头鸟,真要惹出事来,被教做人,回去可不好和桃源县的父老乡亲们交代啊!唉,都怪我这该死的正义感! 林青的声音及时响在耳畔,“许兄,此人名叫梁萧,乃是武灵候梁思龙的独子……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行事最为荒唐,也最是霸道,你要担心点。” 又是武灵候! 许星牧皱起眉,他突然想起了那位想要强行带自己回京城的金甲将军秦战。 “怎么,侯爵府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在哪都要抢人?” 许星牧下意识嘀咕了两句,只是没控制好情绪,语气稍有不善,声音也有点大。 刚好被梁萧听见。 这下好了,纨绔哥气得脸色铁青,他直接丢下了昏迷的姑娘,大步走到许星牧身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就呼了过去,“粗鄙野人!敢在京城撒野!滚回你的山洞里去!” 梁萧脾气虽大,力气却没多少,尤其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更显得体虚。 这一巴掌对女人有些杀伤力,但对于刚入剑道的许星牧来说,却略显草率了。 许星牧反手捏住了梁萧的手腕,指间关节微微发力,当场让梁萧痛得哇哇乱叫,“狗东西!你敢对老子动手?” “京城的公子哥未免也太没礼貌了些!” 许星牧本不想太装逼,但体内剑意微起,剑圣留下的剑道体魄中隐隐散发出一股浩然之气,无形间改变了他的意志和气场,让他变得无所畏惧,张口就是律法和道德的双重制高点,“天子脚下,你竟敢当街侵犯民女,本已是重罪,现在又口不择言,主动伤人,我就是当场废了你,告到三法司那儿,也是我的理!” 梁萧痛得满头大汗,嘴却不怂,“狗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许星牧见周围已有吃瓜群众围了上来,勇气更盛,他将梁萧双手扣在背后,大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走!跟我去见官!” “见官?” 梁萧怒骂,“太安城里的官见到老子都得磕头!狗东西,你等着!老子定要杀你全家!” 他嚣张至极,即便双手被缚也阻止不了他口吐芬芳。 许星牧却根本不惯他,对着那张破嘴左右开弓,直接给这位小侯爷扇懵了。 “你要不是有个好爹,还能活到现在吗?” 许星牧凑近梁萧耳边,冷冷开口。 剑圣留在体内的那三道巅峰剑意感知到他的心意变化,开始发出阵阵剑吟,似乎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被许星牧一口否决。 开什么玩笑,区区梁萧而已,分分钟拿捏,哪里用得上那三道剑意?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今日的反应和表现是否过于强势了点?似乎受剑圣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太过随心所欲,无惧且无畏。 好坏暂且不论,爽是一定的! 再有半息,许星牧踢了梁萧的屁股一脚,扣着他便往刑部走去。 林青叹了口气,默不作声跟在了身后。 说实话,他很佩服许兄的勇气。 同时也有些惭愧。 他自问若是自己独行至此,见到梁萧侵犯民女,自己很可能会直接转身离去。 最多,摆出态度,好言相劝,然后被痛骂一顿后再转身离去。 翰林院的读书人虽然清高自傲,自诩正义,但并非路见不平,就一定会拔刀相助。 总有些权势方面的考量。 至少,遇到侯爵府的人,他们拔不了刀。 当然,许星牧他,是个意外。 沿途围观人潮自动分开,给许星牧让开一条沿街大道,眼中各有光彩。 “此人是谁?竟如此英勇!” 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武灵候的儿子他都敢动!真是后生可畏!” “后什么生可什么畏啊?一个傻子罢了!” 又有人说话了,满嘴的不屑,“别看他现在威风,一会儿等侯爵府的人过来了,看他怎么求饶的!我看此人不死也得掉层皮!” “也是哦!惹到小侯爷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话说回来,小侯爷出门都不带护卫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人过来救场?” “呵呵,还要什么护卫?整座太安城有谁不知道侯爵府梁萧的威名?常人遇到他躲还来不及,哪能想到竟有个虎逼敢当众挟持他?简直离了个大谱!不过你放心,胭脂楼的老板应该早已报过信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侯爵府就会派人过来……嘿!我说啥来着,你看那边!” …… 众人目光向前,只见长街之上,一列披甲将士正提刀急驰,个个冷眼含光,迅速杀入场间。 为首一位红脸大汉手持重刀,当先而行,行至半道忽然纵身而起,一言不发直接落刀,目标直指许星牧! 刀势直落,尚未临身便卷起一幕清冷刀气,沿途乱窜,砍得人潮四仰马翻。 吃瓜群众惨受无妄之灾,却不敢多言抱怨,连滚带爬逃离最佳看台,只敢远远观望。 许星牧面色一沉,他刚入修行界,九品剑道尚未圆满,妥妥的战五渣。 而从红脸大汉展露的实力来看,至少已入六品,而且是近战极强的武夫体系,自己若是硬刚,铁定是被秒杀。 况且对方并非只有红脸大汉一人,随行的披甲将士全都神色冷峻,气息绵长,一看就是军中高手。 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吊打自己。 许星牧叹了口气,迅速做出决断,“逃!” 心念刚起,他便猛然一个下蹲,先拿梁萧挡刀,强行使红脸大汉扭转刀气,随后身形微屈,体内所有真劲全部涌入双腿之间,再起身时,整个人便似枚炮弹般飞上高空,落入百丈之外另一条街道。 “关红,弄死他!” 脱困的梁萧艰难起身,指着远处的许星牧咬牙切齿道,“查清他的底细,三代以内,全部杀光!” “少爷放心。” 叫关红的红脸大汉平静应了声,他向前一步,百丈距离便在脚下,重刀再起,一道恢弘刀气登时当空而落,刀光随之乍现,顷刻间便将整条长街覆盖。 许星牧沉浸在自由落体的快感中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心头寒意瞬起,抬头一看,天穹不在,唯有一片惨白。 那是,刀光? 似是感知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许星牧体内剑意凛然,准备自发护主。 长街另一头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清正浩然,振聋发聩,“君子守礼,不动刀兵!” 此话一落,天地间似是落下了一道玄妙的规则,在场所有人心神瞬间安宁,眼中的情绪变得平和稳定。 那些披甲将士微微皱眉,惊起的杀意竟也缓缓回落。 正在不停咒骂的梁萧则张大了嘴,明明有一肚子的坏水想要开喷,可话到了喉咙口,却像是被人扯住了嗓子眼,怎么也骂不出来。 许久许久,才无比艰难的吐出俩字,“我......草!” 至于当空而落的那把重刀,则悬而又悬的停在了许星牧的三尺之外。 任凭刀气呼啸,却始终无法再近分毫。 空气仿佛凝滞,无数双眼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谨慎中保持着一份敬重。 关红亦冷眼看去,眸间闪烁着惨烈的刀光。 只见长街当头,林青双手背后,目光坦荡,身携满身儒道之力,在万众瞩目下缓步走来。 “六品儒修!” 关红打量了一眼林青身上的官袍,眉心跳了跳,“翰林院侍读!” “这位将军,请给在下一个面子,把刀收回去吧。” 林青挡在了许星牧身前,眼中情绪很淡,他先是散去了儒门神通,随后平静说道,“今日之事,纯属误会。” 翰林院的读书人最是难缠,关红一介武夫,本不想与之打交道。 更何况,眼前这位侍读还是儒门之人,而且已入六品,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言出法随的能力,不是那么好对付。 如果可以的话,关红不介意卖对方一个面子。 多份人情,日后朝廷里好办事。 可惜,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梁萧。 梁大少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卖面子”这种说法。 “你他妈算哪颗葱啊在老子这里讨面子?” 梁萧骂骂咧咧冲了上来,指着林青的鼻子骂道,“我认得你!朝圣楼下跟着王之涣那个死老头子一起献诗,然后出尽风头的就是你对吧?” “正是在下。” 林青听到“死老头子”这四个字,顿时有些不悦,他皱了皱眉,提醒道,“请小侯爷不要出口伤人。” “我伤你麻痹!” 梁萧不知为何愈发暴怒,几欲癫狂,“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们翰林院的一群腐儒要是不出来,老子的那首《春风剑雨十三洲》便会成为当天唯一受到剑圣表扬的诗作啊!” “知道那首诗老子花了多少钱买的吗?三十万两!整整三十万两银子啊!专门请了南国那边最善诗文的老先生耗时三天时间打磨出来的!原本博得剑圣一赞已是惊喜,在陛下那里也有了面子,却不想被你们这群腐儒搅了局!你说你们该不该死?” 此话一落,隔街观望的人潮中顿时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讨论声,“原来小侯爷的那首诗是买来的!难怪!我就说嘛!平日里只闻他喝酒听曲儿玩女人,何曾听过他的诗名?” “这年头啊,有钱有势可比什么都重要.....你就说南国的那些教书老先生吧,平日里最是清高自傲,不还是在区区三十万两面前丢掉了读书人的底线?” “区区三十万两?你小子还真敢说,三十万两够买你的命了!不过话说回来,三十万两买来的一首集成之作都没能够彻底打动剑圣,那首来自桃源县的奇诗却能让剑圣一见倾心,可见那首奇诗的作者,该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 “就是啊!不知他何时来京城,我也好找他要个签名。” “......” 林青此时愣住了,他也是没想到,梁萧的那首《春风剑雨十三洲》竟然是买来的,而且花费的银两如此之巨,这何苦来哉? 他叹了口气,“小侯爷,诗文之道讲究的就是一个纯粹,你拿买来的诗取悦剑圣,岂不是......” 梁萧根本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打断,照例狂喷,“桃源县那个叫许星牧的杂种是你爹啊?值得你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替他当众献诗?还是以为人家会念着你的这份情,日后来京城与你把酒言欢,甚至同朝共事?” 他越说越激动,口水都快喷到林青脸上,“我告诉你,你想得美!就算他来了,也只会乖乖拜到我爹的门下!他会写诗又怎么样?被剑圣看中又能怎么样?只要进了侯爵府,就是我家的一条狗,我想让他写诗就写诗,想让他吃屎他就得吃屎!” 梁萧的粗鄙已经超出了林青忍耐的极限,这位进入儒门修身境后便一直以礼待人的翰林院侍读沉默了很久,在六品儒道规则的加持下努力保持着冷静和专注。 他静静等待梁萧把话说完,然后趁着对方情绪最高昂的那个时间点,以最平静的方式,给了对方最痛的一击,“小侯爷,很抱歉,只怕要让您失望了,许兄他,或许注定与您无缘......因为他,已经正式加入了我们翰林院。”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亦不浓,只是最直白的平叙。 但在梁萧听来,却犹如雷击,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怔怔的望着林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故作轻松的冷笑了声,“加入你们翰林院?你在说什么胡话?想要乱我心境?” 林青笑笑,没再说话,而是忽然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身后是满脸幸灾乐祸笑意的许星牧。 “我确实已经加入了翰林院,圣旨也已经递到了翰林学士王大人手中。你要是不信,可以让你的人去打听打听,王大人此刻应该正在宫中。” 许星牧笑着开口,自觉帅的一批,可在梁萧眼中却是面目可憎。 “狗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咱俩的事还没完呢!” 梁萧先是警告,随后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问道,“难道你就是......” “没错,他就是许星牧!” 林青说道,“现在是翰林院的修撰,在下的同僚。” 许星牧立刻接过话来,“实不相瞒,侯爵府也曾派出过一位将军来招揽在下,但我听说,进了侯爵府得先学着做条狗,可能还得吃屎,我有点害怕,所以拒绝了他。” 第二十七章 扁担剑术 这话明显带着几分嘲讽味道,意在指明梁萧有眼无珠,糟践人才。 林青笑而不语,望向梁萧的眼神再不复此前敬畏。 反而带上了一丝怜悯。 大夏朝无数人争抢不得的诗道天才,在这位小侯爷眼中,却成了无比卑贱的猪狗之辈,真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无知。 总之荒唐得很。 原以为点明了许兄的身份,会让梁萧稍有警示,心有不安,却不想,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原来你就是许星牧!” 梁萧虽满脸震惊,但并不见他有丝毫悔意,神情间的怒意和癫狂反而在此时愈演愈烈,“朝圣楼前,你人未出现,只靠着一首烂诗便抢了老子的风头!今日胭脂楼下,你初入京城,便又当众坏了老子好事!你这个狗东西,为何非要跟老子过不去?” 许星牧摇摇头,满脸鄙夷,“你这话说的也太没道理,莫非你自己的不如意,就一定要让别人来替你买单?梁萧啊梁萧,太安城人才济济,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此话一出,林青直接双目一闭,微微摇头,体内本已散去的儒道之力再度兴起。 他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是无法善了了。 向来与人为善的翰林院,终究还是要和权势滔天的侯爵府碰一碰。 所幸自己这边占着理,按照读书人的逻辑,有理,便可无惧。 远街的吃瓜群众尚未在许星牧的真实身份中回过神来,这下又被他那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浑身一颤。 “明明已经知道梁萧是大夏朝武灵候的独子,位高权重,背景深远,却还是敢与之争辩,甚至骂对方是个败类,单是这份勇气,便让我等望尘莫及啊!大夏诗林的最后一道荣光,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此人虽衣着朴素,但却满身浩然气!和我想象中的那位诗道天才简直一模一样!相比较下,富贵逼人的小侯爷就要逊色得多了。” “也不知道他是否婚配?老夫有一小女,正好到了出嫁的年纪,而且身段妖娆,容貌秀美,与这位许小友,倒也般配……” “老哥,你说什么胡话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爱的尊容,以及她那两百斤的身材,绝对和妖娆与秀美沾不上半点边吧?据说你天天给她张罗婚事,莫不是根本嫁不出去?” “一派胡言!老贼看剑!” “……” 长街当头,梁萧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原本俊朗的面容间满是狰狞,再看不出半点书生气。 “关红!你还在等什么?” 梁萧先是指了指林青和许星牧,怒声道,“把他俩给我宰了!尤其那个狗东西,很会说是吧?嘴巴给老子切下来喂狗!” 后又望向远街人潮,“还有那群卑贱草民,在那议论什么呢?全部查清楚底细,明日挨个找上门!三代之内,男的杀光!女的全部送入教坊司!” 此话说的极狠,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 人潮大惊,齐齐后退一步,这小侯爷也太蛮横了点吧?看个热闹都不行吗? 所有人面露惊惧,想着是不是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携亲眷跑路了。 被这位魔鬼小侯爷盯上,可不是什么妙事儿,搞不好是真要出人命的。 就在这时,许星牧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他目光坚定,正色安抚道,“诸位莫慌,有我许凤麟在,绝不会让梁萧伤害你们半根头发!” 一言既出,竟让原本慌乱的人潮渐渐安静下来。 人们看着那个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年轻身影,听着他那温暖而冷静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感到无比心安。 许星牧微微一笑,很快转身,留给众人一个决然的背影。 他手指梁萧,大声喊道,“有什么事冲我来!” 话音一落,神识随即遁入体内,与那三道剑意做好沟通,一旦关红拔刀,他便不得不动用剑圣留给他的最强底牌! 虽然杀一个六品武夫有些大材小用,但生死关头,考虑不了太多,先把逼装了再说! 谁知那位六品武夫关红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握刀的手反而颤了颤,“少爷,林青虽只是位侍读,品级不高,但毕竟朝廷命官,若是杀了他,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而且那个叫许星牧的刚刚受到陛下封赏,风头正盛,大夏朝不少读书人都把他当做了偶像和标杆,这个时候动他,只怕,会引起公愤啊。” 梁萧瞪了他一眼,“怎么,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不敢!” 关红低头说道,“只是事关重大,我建议还是先通知下侯爷,若是……” 梁萧冷声打断,“通知个屁!杀两个腐儒都这么墨迹,你让本少爷以后还怎么重用你?” “少爷!” 关红虽是武夫,但并不鲁莽,他深知翰林院与书院关系密切,里面的水很深,绝不能就此陷入。 这个姓许的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也是有所依仗,或许背后已经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支持,轻易也不能动他。 最重要的是,今日这场闹剧,本就是少爷他有错在先,真要较起真来,大夏朝的律法是不站在自己这边的。 若是强行动手,只怕会遭受极大反噬,侯爷的威望或许都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关红眉眼一沉,他已下定决心,即便会被少爷责怪,他也要强行带其离开此地,是非恩怨,来日再来清算! 可没等他动手,梁萧却已咒骂着将他一把推开,小侯爷身后有的是人! 一声令下,蓄势已久的侯爵府将士们顿时一拥而上,全都朝着许星牧扑了过去。 这些披甲将士们行事无脑,主打一个忠心。 他们才不会考虑对方是谁,只要是主子的命令,那干就完了。 这些都是七品境界的武夫,蛮力极大,体魄惊人,身形刚动,一股如山气息便已落满长街。 许星牧重压之下,双腿已然有些打颤,他眼见将士们来势汹汹,出手毫无保留,知道自己再难躲避,此时唯有一剑,逆流而上,方能扭转战局,再次人前显圣。 体内剑意感知到了他的不安,立刻释放出一股温和剑息助其平复心绪。 随后其中一道剑意微微颤动,于识海边缘处悬停,惊天剑意隐而待发,随时准备迎接小主人剑起杀人的口令。 此时许星牧“剑来”二字已经入喉,正准备不顾一切将其释放,可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中竟忽然涌进了一股清正祥和的儒道气息。 那股儒道气息刚入体内时,三道剑意便已察觉到,立刻将其视为入侵者,正欲第一时间将其绞杀,林青的声音及时响起来,“许兄,不要反抗,我以儒家神通助你!你尽管出手,身后有我!” “林兄!” 许星牧慌忙唤停剑意,惊喜之余,也多了些懊恼……怎么都喜欢往我身体里面塞东西啊? 来不及思虑,披甲将士们的大刀已至,一片惨烈寒芒当头而落,瞬间封死许星牧的所有退路。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围观的人群都能感受到大刀上传来的寒意和杀气,可想而知,此刻身临其境,被大刀包围住的许星牧的处境该有多危险。 不少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接下来的血腥一幕。 莫非,大夏诗林的最后一道荣光,尚未普照天下,便要就此凋零吗? 梁萧啊梁萧!你真乃千古罪人啊! 长街当头刀吟声不断,激烈而又喧嚣,其间伴随着将士们的怒吼和爆喝,以及,梁萧那张狂至极的大笑声。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位刚刚迈步修行界,连九品剑道都未踏入的诗道天才,只怕撑不过十息,便会……等等! 众人悲叹之余,终究还是忍不住露出余光前去观战,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看到的,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残局,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被屠杀的对象,却不是许星牧,而是,侯爵府的将士们! 当阳下,许星牧面对数把重刀的合围攻击,并未显露半点惧意。 他不知从哪捡起来一根街头商贩们丢落的扁担,单手持握,斜指身前,随后似下山猛虎般冲入漫天刀光中,开始了自己的扁担剑术! 许星牧九品未入,对于如何出剑自然没有任何思路。 他只是突然记起,来到京城后,自己每日挥剑三千下的必修功课还没有做,如今刚好趁此战完成。 所以所谓的剑术,不过就是他的日常修行。 招式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劈砍、直刺、横插,看上去似乎和剑术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但在林青六品儒道之力的属性加成,以及体内剑息源源不断的补给下,他的扁担剑术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 长街上这场单方面碾压的实战,便是证明。 扁担一进刀场,如入无人之境! 侯爵府的披甲将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笨拙的出剑方式打的七零八落。 刀势合体,瞬间就被击溃。 梁萧的大笑声登时化作怒骂,“你们这群废物!给老子砍他啊!” 许星牧漫不经心看了梁萧一眼,轻蔑一笑,体内气息源源不断,挥出扁担的瞬间总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傲感觉。 “七百零一!七百零二……七百三十三……” 每挥出一次扁担,许星牧都会数一次数,节奏感拉满。 而在披甲将士们听来,许星牧的数数声却犹如恶魔的低语,可怕中带着清冷的嘲讽……谁他妈打架时还数数啊?这不耍人呢吗! 他们痛不欲生,几欲癫狂。 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磨人的战斗。 可偏偏许星牧的出手节奏把握得极好,既不会让将士们逆风翻盘,也不至于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要的就是个细水长流。 终于!时间逼近了正午,许星牧的扁担也已经挥到了第三千下。 此时侯爵府的将士们早已经鼻青脸肿,身上被那根扁担敲出了无数道伤口,手中的刀更是早已被迫丢弃,在苦苦支撑中忍受着人肉剑靶的心酸。 “三……千!” 许星牧忽然一声大喝,开始最后一击,体内所有劲气于此时彻底爆发开来,一扁担下去,剑气迸发,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将士们全部被瞬间砸飞,纷纷落至街角倒地不起。 人群登时安静了,无数双眼眸再次被震惊涌满。 谁能想到,诗名满天下的许天才,打起架来竟也这么猛? 他!还有弱点吗? 梁萧也忽然安静了。 当然,不是他想安静,而是那把扁担逼着他安静。 万众瞩目下,许星牧走到了梁萧面前,冷笑着将那把扁担横在了对方脖子上,然后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已经拔出刀的关红,“你别动,动一下我弄死他!” 第二十八章 兵部的强势介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关红深吸一口气,满脸冷色,他将满身刀意尽数压下,尽量平静着语气说道,“小侯爷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不仅你们得死,在场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我不信武灵候能只手遮天!” 许星牧正色道,“梁萧纨绔成性,世人皆知!今日敢当街侵犯民女,明日就敢借势祸乱京城!大夏朝立国玄武,向来律法严苛,怎能容忍此等小人苟活于人世?” “你放屁!老子怎么就祸乱京城了?” 梁萧歪着脖子便要开骂,许星牧反手一巴掌呼了过去,“让你说话了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关红上前一步,沉声质问。 他看了一眼小侯爷脸上的掌印,心在此刻坠到了谷底。 他知道,无论今日结果如何,自己在侯爵府的职业生涯都算是告一段落了。 或许今后还将面临小侯爷的追责。 “很简单,先将那位被侵犯的姑娘送去验伤,再把梁萧送入刑部问审,一切按大夏律法来行事!” 许星牧刚刚挥剑三千下,正亢奋着在,那道剑识也在不断释放出无比精纯的元气修复着他耗损的真劲和体力,来自北境剑圣的强大意志更是将他的每一寸血脉装满,此刻的他,好似剑圣附体,一身正气! 尤其他还站在道德和律法的双重制高点,更加无所畏惧,就是武灵候亲临现场他也不怕! “是谁在这儿妄言大夏律法啊?” 关红尚未回话,一位着绯袍,胸前绣着孔雀,朝冠顶饰红宝石的官爷在一群巡城兵马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此人甫一到场,先是看了梁萧一眼,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身子不自觉的矮了半截,显然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武灵候的独子梁萧!他又闯什么祸了?而且还是在本官的管辖区内,真是晦气!” 官爷皱起眉,为了避嫌,没有上前行礼。 他再看一眼许星牧,竟然拿着根扁担架在小侯爷的脖子上,好大的狗胆!这要是被武灵候问起罪来,自己如何解释? “你是何人?光天化日竟敢持械伤人!” 官爷大怒,迅速做出决断,“给本官抓起来,送入兵马司严加审问!” 同时又侧身对着随行小厮吩咐了句,“一会儿记得保护好小侯爷,他脾气不好,得哄着。” 他一发话,东城兵马司的巡城将士立马就去抓人,小厮也撸起袖子准备从扁担下救出小侯爷。 林青身形一晃,及时出现在许星牧身前,“秦大人,事情原委都还没弄清楚就要抓人,不好吧?” 认清来人之后,林青的心第一时间凉了下来。 兵部右侍郎,秦淮人,正三品的大官,兵部的二把手,为人最是阴险狡诈,向来喜附权贵,在朝廷里和自家王大人是死对头。 没想到今日竟然撞在他的手上! “是林青啊!你怎么也在这?有何指教?” 秦淮人冷笑了几声,说是指教,其实哪里会将林青放在眼里? 若是翰林学士王之涣在这儿,他倒是不介意与之过过招,至于这小小侍读,怕是还没这个资格。 林青先是用眼神示意许星牧不要冲动,随后刚要解释,秦淮人却忽然指了指许星牧,先发制人,“怎么?这是你们翰林院的人?以前好像没见过......” “刚刚上任,还没来得及去吏部报道。” 林青尽量保持着恭敬,再次切入正题,“今日之事,有些误会,秦大人您听我细说,其实......” “别细说了,还是按照办案流程,回去边审边问吧......抓人!” 秦淮人心思通透,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梁萧的问题,这位小侯爷的行事作风在太安城里是出了名的荒唐,只要跟他沾上边的事儿,绝对都是他先惹出来的。 只是平日里根本没人敢动他,就算犯了事,也总能依靠权势颠倒黑白。 今日却不想冒出来一位扁担大侠,根本不给梁萧颠倒黑白的机会,直接就教他做人了。 看梁萧脸上那通红的五爪印,啧啧,看着都疼,这小侯爷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吧? 秦淮人的目光再次落在许星牧身上,无声笑了笑,“呵呵,到底是年轻人,做事就是容易冲动,惹了武灵候的独子,不要说你只是翰林院的小喽啰,就算是王之涣那个老家伙,只怕都承受不起武灵候的怒火吧?你们翰林院的这群腐儒平日里总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拽样,仗着和陛下走得近,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下好了,本官倒是要看看,大夏朝的南天一柱武灵候,够不够你低下头的!” 思忖间,将士们已经狞笑着冲了过去,许星牧下意识想要反抗,林青迅速上前夺过了那根扁担,在许星牧疑惑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对付梁萧,那是有理。 可要是对付东城兵马司的将士,那可就是有罪了。 “许兄,他们是兵部的人,这条街道的治安归他们管,只是例行公事,你不要害怕,更不要反抗。” 林青看着他,认真说道,“晚点我会带你出来。” 许星牧深深看了林青一眼,没有说话,他忽然回身盯住了那名押着自己的东城兵马司将士,“你最好别用这么大力气,我会生气的。” “怎么?你生气又能怎样?还想动粗?” 那名将士闻声先是一愣,随后暴怒,他狠狠推了许星牧一把,正要发飙,却见其神情冷峻,眼神锋利,身上竟有股奇特的气场,不由又有些心慌,原本一肚子的谩骂强行吞了下去。 手上的力气也变小了。 但碍于脸面,将士还是昂着脖子叫嚣了几句,“回去老实交代!要不然有的是法子对你!” 说完便押送着许星牧离开。 林青见梁萧还留在原地,当即皱眉说道,“既要受审,双方都要押送回去!” “你妈的!找事是吧?” 梁萧指了指林青,张口就喷,秦淮人挥挥手将他拦下,笑着说道,“那是自然!本官办案,讲究的就是个公平!来人,将这位公子也带回去!” “遵命!” 随行小厮早已等候多时,上前扶着梁萧的胳膊跟上了东城兵马司的队伍。 中途梁萧还回身指了指林青,一脸“你给老子等着”的嚣张表情。 关红并没有跟过去,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今日的事情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解决。 武夫神识虽不似儒生和术士那般强大,但武道气魄中天生的预警功能却是相当灵验,他预感接下来要出事,那就一定八九不离十。 沉静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回侯爵府报信......这个时候,只有请侯爷亲自出面了! “现在该满意了吧?” 秦淮人双手拢于袖中,看了林青一眼,皮笑肉不笑,“最多一个时辰,审讯结果便会出来,你是回去等着,还是跟本官一起走?” 林青没有回话,只是轻声提醒了句,“希望秦大人真能秉公办案!” “什么话!要你提醒?” 秦淮人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刻薄起来,“要不说你们翰林院的这群读书人不讨喜,一天天的谁都敢招惹,这下好了,惹到武灵候头上去了吧?本官看你们怎么收场!” 林青很快说道,“即便是武灵候,也得遵守大夏律法!梁萧他......” “好了好了!本官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要不然,还以为本官偏袒你们翰林院呢!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真错不在他,本官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秦淮人说完转身就走,顺带看了一眼四周百姓,“这群刁民,要是让本官知道他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决不轻饶!” 林青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也选择离去。 他一言不发,直奔吏部府衙署......王大人兼任吏部左侍郎,此前携许兄的圣旨入皇城炫耀,第一个找上的人,应该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兼多年好友,吏部尚书姜伯望! 去吏部寻他,准没错! ...... 兵部秦侍郎的强势介入,像是给今日的这场闹剧做了个模糊的收尾,戏份结束,远观人潮却还没有散开。 长街当头隐有叹息声传来,“唉,都知道兵部秦侍郎最爱巴结权贵,他把许天才押了回去,不是为了审案,而是为了替梁萧出气啊!” “这种事过去发生的还少吗?见怪不怪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可惜我等皆是草民,人微言轻,要不然,定要为那位许天才讨一个说法!” ...... 渐起的议论声逐渐热烈,隐有群情激愤的势头。 就在这时,一位面容姣美,身姿诱人,偏又衣衫破碎,眼角挂满泪痕的姑娘忽然从人群中穿过,一步步朝着东城兵马司的府衙走去。 “她是?被梁萧侵犯的那位姑娘?” “是她!早就醒了!我还以为她跑了,原来一直还在这里,胆子不小啊!” ...... 有人追着跑几步,冲着姑娘的背影喊道,“喂!你这是要去哪?赶紧回家吧!” 姑娘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借着飞扬的风声,轻轻说道,“恩公救我,我怎能弃他?” 风中长街,倏然沉默。 千百句的议论,都没有她那一句话来得深刻。 许久许久,这群由大夏朝的卑贱草民汇聚而成的人潮,仍没有散开,反而逐渐聚拢,彼此依靠。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忽然并肩而起,在风中迈步,缓慢,但坚定地跟在了那位柔弱姑娘的身后...... 第二十九章 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太安城,吏部衙署。 吏部尚书姜伯望端坐案前,望着翰林学士王之涣递过来的那面圣旨出神了很久。 面前的那杯滚茶早已冰冷,泛青的茶水间映透出他的面容……儒雅,但很纠结,还有一丝不解。 “不是!凭什么啊?” 许久的沉默过后,姜伯望最终爆发,他拍着桌子站起来,“一夜之间连拒皇城六部、武灵候、还有教宗大人和龙虎山老天师,就是为了去你的翰林院?真想要握那文邹邹的笔杆子?他脑子没毛病吧?” 说到这儿,姜伯望忽又眯起眼,背着双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一会儿看看案上的那面圣旨,一会儿瞅瞅满脸微笑的王之涣,心中突然惊起一个念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啊!老王!诗文初审是你们翰林院负责的,也就是说,你是第一个看过这首诗的人!一定是你当时见诗心喜,怕日后被人捷足先登,所以早早派人到桃源县中将他招揽进了翰林院!占了分先机,是也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反正他现在是我翰林院的人……伯望啊,你看你,又失态了呀。” 下首位的王之涣轻抚长须,笑饮热茶,满脸的神采飞扬,“翰林院执笔天下,向来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也是大夏朝堂的根基之所……伯望你刚来太安城做吏部主事的那一年,不也自愿申请来我翰林院进修过吗?怎么,当时抢着要握笔杆子,现在嫌埋汰啦?” 听闻此言,姜伯望瞪了王之涣一眼,满面怒气,偏又无力反驳。 因为他当年确实在翰林院厮混过一段时间,而且刚好是在王之涣手底下做事。 二人之间的深厚友情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 虽经常斗嘴,但关系是实打实的铁。 这不,姜伯望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多年,刚一坐上吏部一把手的宝座,就赶紧把这位当年的老领导拉到了自己身边,挂了个吏部左侍郎的职位,虽未赋予实权,但却给足了排面。 如今他们之间虽是上下级的关系,外人面前常以官职互称,但私下里,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姜伯望,还是得喊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王之涣一声老大哥的。 不仅是因为当年的旧情,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王之涣在大夏皇城的底蕴和背景。 他的背后,站着的可是当今圣上和书院院长啊! 有这样的两大靠山在,王之涣原本可以平步青云,顺风顺水,至少也能混个正二品的大员。 可他却偏偏自愿枯守于翰林院中,整日舞文弄墨,草拟密诏,修书撰稿,试图为大夏朝的读书人留下最后一份清高。 对于他这份情怀,姜伯望一直都是很敬佩的。 他也一直以为王之涣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绝无半点算计的老腐儒。 可万万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如此鸡贼,一声不吭就把人给偷了! 简直岂有此理! 王之涣重新沏了杯茶,顺便给姜伯望也续上了热水,还假惺惺让对方快点喝,一会儿又该凉了。 换来的却是姜伯望的一声“无耻老贼”! 王之涣却只笑笑,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尚书大人的这个表现,他很满意。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会儿喝完这杯茶,他还要赶往兵部呢,今日行程很满,得把六部走完。 明日再去都察院和大理寺,后天去侯爵府,大后天,摘星楼和龙虎山也得去一趟,就是不知道教宗大人和老天师待不待见。 呵呵,王大人只是为了报喜,绝对没有半点炫耀的意图。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寂。 姜伯望憋着一肚子气不说话,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下人更不敢说话,唯有王之涣自顾自饮茶,偶尔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换来的,却是尚书大人想要刀人的眼神。 小半个时辰后,王之涣终于放下了杯盏,对着姜伯望笑道,“时辰不早了,老哥我得走了,徐尚书家里摆着酒在,我得去喝两杯。” 说完他将书案上的圣旨仔细收好,在姜伯望的白眼中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院内青光一闪,林青堪堪赶到……王大人一愣,“咦?你怎么来了?许凤麟呢?” “许兄被兵部的人带走了,秦淮人亲自带的队。” 林青心中无比焦急,但六品儒道的规则让他强行保持冷静,说话时慢吞吞的,且毫无情绪波动。 “什么!怎么回事?” 王大人顿时大惊,“秦淮人好大的狗胆,你没跟他说许凤麟是翰林院的人?” “说了!但没用。” 林青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见王大人的脸色已然一片铁青,赶忙趁热打铁,说道,“事关武灵候的独子梁萧,已经超出了下官权限,必须得大人您亲自出马!” “简直无法无天!” 王大人长袖一震,怒声斥道,“梁萧的恶名本官早有耳闻,此前还只当略有夸大,却不想今日得知,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哼!当街侵犯民女,藐视大夏律法,这天大的罪名,本官看他能否担得起!” “还有那个秦淮人,平日里和本官作对也就算了,看在徐尚书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他计较。可现在竟然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抓翰林院的人,完全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本官就新仇旧怨一起算,好让他知道咱们翰林院绝不是好惹的!走!去东城兵马司!” “慢着!” 吏部尚书姜伯望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本官与你们一起去!” 他面色凝重,对着跟出来的下人说道,“去兵部衙署走一趟,告诉徐猛,他的人,闯大祸了!” “诺!” 下人察觉到了气氛异常,赶忙得令行事。 林青见尚书大人亲自出面,刚要行礼,姜伯望大手一挥,“这个时候就别客套了!赶紧跟本官去救人!唉,许小友刚来京城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官于心不安啊!等把他救出来后,还是先在吏部衙署住上些日子,有本官庇佑,没人敢找他麻烦。”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等回应,便迅速过门而出,开始走得很慢,可行至半途,忽然就拎起官袍跑了起来,生怕有人跟他抢着救人似的。 林青愣住了,“尚书大人他,对许兄这么关心吗?” “关心个屁!” 王大人冷着脸说道,“无耻老贼,想靠着先救人来博取凤麟好感?简直痴人说梦!他是不是忘了,圣旨还在本官这里!” 话虽这么说,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 姜伯望可是吏部尚书啊,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一票任免权。 虽然在许星牧的人事任命上,圣旨更有权威性,但若是姜老贼强行硬刚,闹到了陛下那里,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啊! 尤其,此次救人,姜老贼如此着急心切,凤麟要是因此感动,那…… 心念至此,王大人心沉了下去。 他越想越慌,再无法保持淡定,直接迈开两条老腿狂奔起来,速度竟比姜伯望还要快。 林青追着后面大喊,“大人,您忘了下官可以飞的吗?” …… 东城兵马司,监牢。 许星牧犯人的待遇直接拉满……头戴枷锁,脚拷桎梏,身上套着件白色囚服,右侧脸上多出了两道血痕,像是鞭抽所致,上额处还有道乌青,应该是被重拳所击,处境艰难,很是狼狈,但他依然满脸的冷傲,眼中闪烁着清冷的寒芒。 兵部右侍郎秦淮人站在监牢外,看着挨了顿打却依然倔强的许星牧,心中隐有不安。 这小子淡定得有些反常啊,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修撰都这么狂吗?还是说,他的背后还有别的大人物撑腰,所以才有恃无恐? 秦淮人皱着眉,随即望向另一间牢房。 梁萧也被关了起来,只不过和许星牧比起来,他的待遇反差感就有点夸张了。 不仅牢门没上锁,给予了充分的人身自由。 而且牢房内还配备了软床和书案,案头摆满了美食和烈酒,还有从南国那边传来的大烟,以及女子身上换下来的寝衣和肚兜。 一扇精致的屏风刚好将秦淮人的视线隔开,透过朦胧的光影,能看到有两道光滑的人影正在床上此起彼伏,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在这幽暗空洞的监牢中,依然是如此的清晰惹人,令人躁动。 等待片刻,见屏风后的动作仍旧缠绵,似乎没有停下的征兆,秦淮人颇有些无奈,他面色微有赤红,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都有了点反应。 又是半息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小侯爷,打扰了,下官想问一下,与您作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下官看他似乎没那么简单......问他他又不说,光在那摆谱,下官心里有些没底。” 隔壁牢房的许星牧淡淡瞅了他一眼,深沉的双眸中满是嘲讽的味道。 秦淮人与之对视了一眼,眉头一皱,心中愈发慌乱。 软床上的梁萧却没有搭理他,继续埋头耕耘,监牢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尖锐中带着几分高傲的声音,“甭管他是谁,惹到咱家的小侯爷,都没什么好下场。” 声音刚落,一个身穿大红色内宦官袍,面白无须,神色间满是阴柔气息的公公走了进来。 “海公公!” 秦淮人脸色一变,当即迎了过去,“这么点小事还有劳您亲自跑一趟,怎么,是侯爷让您过来的?” “侯爷不吩咐,咱家就不能来了?” 海公公看了秦淮人一眼,“秦大人,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把咱家小侯爷关到监牢里去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侯爷他教子无方,犯了多大的罪呢!要是丢了侯爵府的脸面,你担待得起吗?” 秦淮人赔笑道,“哎呦这可怨不得下官啊,海公公,当时是这样,小侯爷他......” “好了好了!咱家今儿个来也不是问罪的,主要是确保咱家小侯爷没事儿,另外嘛......” 海公公忽然望向了监牢中的许星牧,眼中露出了几点冷光,“那个对小侯爷无礼,并且打伤了侯爵府十几名将士的家伙,咱家得带走。” “这......” 秦淮人有些为难,“此人兵部只是暂时接管,晚些时候,是要送往刑部的。就算是定罪,也得是他们来,公公您若是把他带走,岂不是坏了规矩?” 海公公冷笑道,“规矩?什么规矩?小侯爷的身份就是规矩!此人如此冲撞小侯爷,没有将他当场格杀就已经是你们兵马司的人失职了,竟还敢在咱家这里妄言什么规矩!简直可笑!” 他见秦淮人黑着脸不说话,顿时有些不悦,“怎么?秦大人,想要在咱家面前摆官威吗?要不然,让侯爷亲自来和你说?” “万万不敢!” 秦淮人神色大乱,苦笑道,“人,公公您带走便是,只是他的身份还未查明,下官担心......” "你别担心了,出了事自有侯爵府顶着。" 屏风后的动静终于消失了,梁萧衣衫不整从后面走出,一边漫不经心束着腰带,一边说道,“兵部右侍郎秦淮人是吧?这次你做得不错,伺候得很到位,放心,跟了本少爷,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淮人谄媚一笑,堂堂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在梁萧面前表现得太过卑贱。 他小跑着上前打开牢门,一脸讨好的笑,“多谢小侯爷!里面的姑娘,您还满意?” “味道还不错,等会儿送去本少爷府上,晚上接着享用。” 梁萧邪笑了几声,对着海公公喊道,“海叔,您来啦!这次可一定得给萧儿出气!” “放心!宫里的三百道酷刑都已经准备好了,全是金小花公公的最新发明,保管让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会儿直接带走便是。” 海公公宠溺的笑笑,“你还可以亲自动手,会上瘾的。” 梁萧拍了拍手,“还得是您啊海叔!那萧儿可就拭目以待啦!” 叔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病态的笑意。 梁萧随之走到了许星牧牢门前,原本无比俊朗的面容间充满了邪恶气息,“狗东西,怎么变成这副惨象了?你再狂啊!” 许星牧看了他一眼,“又想挨抽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 梁萧大怒,“等会儿进了宫,尝遍了三百道酷刑之后,希望你还能有勇气这样和本少爷说话。” 许星牧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竖起了一根中指以作回应。 原以为这个国际手势他们看不懂,却不想两世通用,海公公登时站了出来,掐着嗓子尖叫道,“哎呀!下人们向咱家禀报的时候,说翰林院的一位小小修撰相当狂妄,不仅会打人,嘴皮子也很厉害,起初咱家还不信,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啊!” 许星牧看了他一眼,轻蔑一笑,“一个死太监而已,在这装什么大爷?” “你骂谁死太监?” 海公公表情狰狞,贴在牢门缝隙间叫道,“小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咱家身为陛下身边的内务总管,手下......” ”我管你什么内务总管,只知道你阴阳人烂屁股!” 许星牧满嘴恶毒,根本不给海公公说话的机会,“你爹娘生你养你这么辛苦,你最后却跑去做个死太监,关键还做得这么有荣誉感,你妈的!就说你该不该死吧!” “你!” 海公公怒火上涌,气得脸色通红,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梁萧及时将他拉出战场,劝道,“海叔,此人伶牙俐齿,一肚子歪理,咱们不要理他。等会儿去了宫里,有他苦头吃的!” 海公公使劲跺了跺脚,艰难平复好情绪。 他很快瞪向秦淮人,“给你半个时辰,马上把人秘密押送到坤慈宫,咱家要扒了他的皮!萧儿,咱们先走!” 此话一落,叔侄二人同时给了许星牧一个吃人的眼神,随后冷笑着离开监牢。 秦淮人立刻唤来狱卒打开牢门,吩咐他们将许星牧带往坤慈宫,看着眼前这位从始至终都保持冷静的翰林院修撰,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是真有依仗?还是在虚张声势?” “你会知道的。” 许星牧被狱卒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也回身问了句,“刚才那个海公公,和金公公比怎么样?谁厉害?” “金公公?金小花?” 秦淮人说道,“那自然是没得比,金公公乃大夏内宦二仙之一,内务的地盘上,除了曹公公,就数他最大,就连咱们的尚书大人都得给他面子。至于海公公嘛,自然也是有点权利的,但他的威风,大部分还是来自武灵候,傍上了这么一层关系,想不嚣张都难。” 许星牧点点头,“也就是说,一个是真有实力,一个是狗仗人势,呵呵,懂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随狱卒向前,留给秦淮人一个不羁而神秘的背影。 可怜的秦侍郎又慌又乱,他震一震长袖,苦恼叹道,“不是,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 第三十章 坤慈宫生死难料 “海叔,您在内务府的地位真是越来越高了,竟连坤慈宫都能借来,萧儿佩服!” 梁萧刚一坐上马车,便笑着拍起海公公马屁,“据说那里是陛下亲自授权给金公公的私人刑场啊,专门用来惩戒不听话的后宫妃子,以及前朝乱臣,整个一皇城禁地,常人连靠近都困难,更别说进去了……您这面子啊,可真够大的。” 海公公靠在车内软垫上,闻言笑了笑,“只要每年送够了银子,甭管是金公公还是曹公公,那都是自己人。况且咱还有侯爵府这么一层关系在,呵呵,就算是后宫的娘娘们,不都得给咱家几分面子?” “那是!” 梁萧说道,“海叔你有我爹的支持,宫里好办事,我爹有你做耳目,宫里同样好办事,相辅相成,合作双赢,萧儿我也能跟着后面沾沾光。” 海公公宠溺地拍拍梁萧脑袋,“你呀,是咱家看着长大的,虽非亲侄儿,但更胜似亲侄儿,咱家可不希望看到你出事儿。” “所以以后出门一定得多带些人,最少得有个五品以上的高手陪同。那个叫关红的武夫赶紧踢走,太不中用,回头啊,咱家给你在宫里找个会打架的太监跟着,免得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恼人滴很。” 说着他撩开车内帷裳往后看了一眼,见东城兵马司押送犯人的囚车也开始动了,不由冷冷一笑,“这该死的狗东西,可真会叫,一会儿到了坤慈宫,咱家先剁了他的嘴!” 听到这话,梁萧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了一丝嗜血的戾气。 他忽然开口,“海叔,有件事忘了跟您说了,那个狗东西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 “你不用跟咱家说,咱家也不想听,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不好,免得宰他还要看人情面。” 海公公看了梁萧一眼,见他似乎有些忧虑,不由笑了,“怎么,连你也有些担心了?他是哪位王爷的公子?还是书院的学生?” 梁萧摇了摇头。 “那是老天师或者教宗的传人?” 梁萧继续摇头。 “和张首辅有关?” 梁萧又一次摇头,“都不是,准确的说,他确实只是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修撰,但是……” “别但是了,小人物咱家没空打听,萧儿啊,你最近还是太低调了。要记住,这皇城虽大,除了咱家提到的那些人和势力不要主动招惹外,其余的,你随意拿捏便是。” 海公公笑道,“咱家就不信了,有侯爵府和内务府给你撑腰,翰林院还能把你怎么样?王之涣那个老家伙不就是仗着和陛下走得近嘛,这些年才会倚老卖老,如此猖狂,真惹恼了咱家,找人做了他!” 虽是个去了势的阉人,但满身的威风却是实打实的强。 梁萧见他这么有底气,仅有的一丝顾虑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就是嘛!老子也是心乱了,姓许的不就是写了首好诗吗,有什么了不起? 莫非还真有人为了他来和侯爵府作对不成? 释然之后,便是张狂。 梁萧紧紧盯着身后那辆东城兵马司的囚车,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折磨人的方式。 只待一展身手了! …… 与此同时,东城兵马司衙署,就在梁萧和海公公离开没多久,吏部尚书姜伯望和翰林学士王之涣便也联袂赶到。 林青同行而至,本打算利用儒门神通去把兵部尚书徐猛也接过来。 这里毕竟是兵部的地盘,过来兴师问罪,至少要和一把手打个招呼。 却不想刚准备动身,徐尚书便已策马赶到,他满脸铁青,一下马就大声呵斥起来,“妈的秦淮人呢?叫他死出来见本官!” 徐猛是真怒了。 他原本正在家中摆酒请客,打算招待老友王之涣,结果老友没等到,却把吏部的下人给等来了......传吏部尚书姜伯望的口谕:兵部右侍郎秦淮人为了巴结武灵候的独子梁萧,强行扣押了刚入境的诗道天才许星牧,如今人已经带到了东城兵马司,随时有性命之忧,嘱兵部尚书徐猛速去捞人平事! 刚一得知这个消息的徐尚书当场就掀了桌子......许星牧被秦淮人扣下了?这他妈还得了! 且不说剑圣大人知道后会不会一剑劈了自己,单是天底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只怕都能把兵部给淹了。 更何况还有王之涣这个护短老学士,他要是因此事到陛下和院长那里去告状,保不准自己兵部尚书的位子都坐不稳! 没有半点犹豫,徐尚书当即拍马杀向东城兵马司。 在门口与姜伯望和王之涣汇合,来不及说声抱歉,兵部右侍郎秦淮人便已慌慌张张迎了出来,他第一眼看到王之涣,便觉得不妙,“糟了!这老家伙兴师问罪来了!” 再一眼,便是脸色铁青的吏部尚书姜伯望,以及自家徐老大,“不会吧?只是抓了翰林院的一名修撰,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王之涣这老家伙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尚书大人!有什么事差人来通传一声不就行了?何劳您亲自跑一趟啊?姜尚书竟也一起,这不是折煞下官吗?" 秦淮人诚惶诚恐,一副讨好不安的扭捏姿态。 “折你妈逼!秦淮人你他妈想死别拉着本官!” 徐猛执掌全国军政,向来硬气,脾气也最为暴躁,他一看到秦淮人立马上脚,踹了对方一个大跟头,仍不解恨,冲过去又呼了俩耳光,怒声道,“人呢?在哪?还不快点请出来?” 秦淮人被踹得浑身巨疼,两耳嗡嗡,却连屁都不敢放,他脸色大惊,哭喊道,“尚书大人,您说得是翰林院的那名年轻修撰吗?下官是抓了他没错,但也是例行公事啊,您不能因为和王之涣关系好就来问责下官啊!” “放你娘的屁!” 徐猛一把将秦淮人揪起来,恨不得生吞了他,“是不是例行公事你心里没数吗?本官警告你,你最好确保他安然无恙,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本官要你的命!说!人在哪?” 秦淮人脸色苍白,他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指了指远方,颤声道,“海...海...海公公亲自来兵马司走了一趟,将那位年轻修撰带到坤慈宫里去了!尚书大人!下官不知情啊!下官真的不知情啊!下官要是知道您这么重视他,绝对不会......” “坤慈宫!” 徐猛一愣,姜伯望和王之涣更是浑身一颤,“内务刑罚之地,据说只要进了里面,出来后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姓秦的,此事过后,你自己辞官谢罪吧。” 徐猛松开秦淮人,一把将其丢在地上,他长叹出一口气,看了一眼神情冰冷的王之涣,“老王啊,你放心,这件事,老弟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赶往坤慈宫,或许还来得及。” 王之涣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姜伯望紧随其后。 徐猛黑着脸瞪向秦淮人,大脚一抬,本想再踹一脚,但见其满脸绝望,一副死相,顿觉无比厌恶,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便迅速追身而去。 秦淮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额角早已布满了冷汗。 他看了一眼同样准备离去的侍读林青,艰难开口,绝望问道,“他到底是谁?若真是一名小小的从六品修撰,尚书大人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更不会发这么大脾气......林青,事已至此,你让我死个明白。” “他叫许星牧,朝圣楼下震动京城的那首绝品诗就是他写的。” 林青脚踏青光,飞身而去,渐起的风声中传来他的回音,“大夏朝的读书人都已将他视为偶像,剑圣大人更是赋予他剑道传承,有朝一日,无论是大夏皇城,还是北境风光,都必将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这样一个人,原本应该前途无量,所行之处皆为敬仰,可如今刚入京城,就被你扣押到兵马司,如今又被转送至坤慈宫,生死难料......秦大人,你扪心自问,自己该不该死?” 秦淮人震惊之余,唯有悔恨痛哭。 他捶胸顿足,而后手指苍天,大声悲泣,“阉人误我!阉人误我啊!” 兵马司门口忽有一群人纷涌而至,看他们的装束应该都是大夏朝最底层的民间百姓。 他们此次本为请愿而来,但刚至兵马司门口,却见那位正三品的兵部秦侍郎瘫坐在地上大哭不止,痛骂不休,言辞之悲切,语气之凄然,令人肝胆俱颤,一时间竟都不敢上前。 等待许久,秦淮人也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这群百姓,要搁以前,他肯定懒得搭理,毕竟一群乌合之众,在他眼中向来被视为刁民对待。 可此刻,他自觉官途渺茫,生死无常,悲戚之余,内心深处竟难得生出了一丝久违的良知来。 罢了,权当是为自己的官场生涯,留下最后一片净土吧。 秦淮人叹了口气,起身望向众人,用可能是生平最温和的语气问道,“诸位,何事聚集于此?” 一位柔弱秀美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对着秦淮人恭敬行礼,说道,“秦大人,奴家是为许公子而来,他与梁萧之间的恩怨,全因奴家而起......奴家愿为他作证,从始至终,许公子的言行举止,皆恪守大夏律法,绝无半点违背,此次被捕,实属冤枉,请大人明鉴!” “请大人明鉴!” 既有人先行表态,随行百姓自然一呼百应。 兵马司门前声势渐起,引来更多的行人围观。 府内的将士听闻动静,以为有人过来闹事,立马拎着家伙冲了出来,却被秦淮人挥手斥退。 “抱歉,他已不在兵马司。” 秦淮人无比震惊,许星牧初入京城,尚未正式入朝听宣,便已经有了这么高的人气,若是再多给他些日子,他还不得起飞? 想到这里,他愈发懊恼,对于海公公和梁萧这对叔侄俩更是恨到了极点。 但此时面对满街百姓,他的语气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如果你们要替他申冤,不妨去坤慈宫碰碰运气。” “坤慈宫!”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显然也都听过那等刑罚禁忌之地的凶名。 姑娘神色凄然,对着秦淮人再行一礼,便转身而去。 恩公进了坤慈宫,必然九死一生,即便如此,她也要去看看,哪怕是替他收个尸,也算是寥报恩情。 百姓们唉声叹气,颓然跟在身后。 他们知道,今天的努力,或许终将落空,再往前,也不过是尽一份徒劳无功的心意罢了。 “等等!” 秦淮人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坤慈宫地处皇城,你们这些人如何能进得去?” 众人愕然,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姑娘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眼角已有泪光涌动。 “无妨!本官亲自带你们过去。” 秦淮人语出惊人,很快拎起官袍,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穿过长街与人潮,迅速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兵部侍郎带头,数百名百姓紧随其后,场面何其壮观! 秦淮人心怀激荡,越走越快,他知道,携百姓之力替许星牧请愿申冤,将是他唯一翻盘恕罪的机会。 即便是辞官,他也能辞得体面些。 当阳下,一辆由两匹骏马拉驰的朱轮暖轿静静停在一处高阁之下。 隔街观望,见到兵马司门前人潮汹涌的那一幕画面,暖轿内顿时传来一个清冷而又高贵的女声,“发生什么事了?” 驾车的马夫立马恭敬回道,“殿下,是兵部右侍郎秦淮人,好像是要带着一群百姓进宫去。” “百姓进宫?” 轿内那人低吟半息,说道,“闲来无事,过去看看。” “诺!” 马夫应了一声,驱车向前,不紧不慢跟在了人潮之后。 风起,自天边而来,落满长街,吹动整座京城...... 第三十一章 武灵候的态度 皇城,侯爵府。 身穿黑色长袍的武灵候梁思龙站在窗前,望着院内的一株杏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直到跪在他身后的武夫关红轻声唤了句,他才缓缓转过身来,莫名叹了口气,“确定是萧儿有错在先?” 关红想了想,说道,“从现场来看,小侯爷确实有侵犯民女的举动,但中途被阻挠,并未成功。” “也就是强奸未遂嘛,你不要再替他遮掩......这个畜牲,府里的女人不够他玩的吗?非要去外面丢人现眼!” 武灵候摆摆手,眉眼间露出了一丝冷意,“如果他不是本王的儿子,只怕,不是被大夏朝的百姓乱棍打死,就是被西市刑场的铡刀给剁了......或许也根本等不到今天,八年前他第一次闯祸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关红摸不准侯爷的心思,低着头不敢说话。 武灵候继续开口,语气并未和缓,反而变得愈发冷厉,“你现在带着本王的口谕去兵部找秦淮人,告诉他,许星牧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本王砍他的脑袋。另外,替本王狠狠扇那个逆子三十个耳光,让他长长记性,多用几分力,别打死就行......记住,一定要摆正侯爵府的态度,对于这种无视大夏律法的荒唐行为,本王是绝不姑息的,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会放过!” “秦淮人那边,末将自会去警告一番,但是扇小侯爷的耳光,末将是万万不敢的!” 关红脸色一惊,慌忙应道,“小侯爷千金之躯,末将怎敢以下犯上?” “让你扇就扇!” 武灵候看了他一眼,“你不扇,许星牧的气怎么消?” 此话一落,关红怔住了。 今日他之所以回来向侯爷报信,本意可并非是怕许星牧生气啊! 而是担心小侯爷把事情搞大……毕竟进了东城兵马司的地盘,那便跟进了小侯爷的家没区别。 以小侯爷的脾气,许星牧是必死无疑的。 他若是死了,事情一经发酵,再通过翰林院那帮读书人的夸大宣传,整座京城必然都将引起轰动。 侯爵府也会因此事而陷入被动局面,本就有功高震主嫌疑的侯爷更是会再次遭受弹劾,一系列的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关红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侯爷亲自出面,将小侯爷强行带回来,暂且保住许星牧的小命,方能稳住局势。 至于小侯爷的那口恶气,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出了。 计划如此,可此刻听侯爷的意思,他似乎对许星牧十分忌惮,甚至不惜以牺牲小侯爷的方式来让其消气,这,未免有些太把对方当回事了! “侯爷,许星牧虽有诗名,但也不至于让您这么重视吧?” 关红说道,“咱不杀他已算是对他万般仁慈了,又何需管他的气消不消?” 武灵候摇摇头,无奈叹道,“不重视不行啊,他要是一生气,那位脾气极差的剑圣大人跟着生气该怎么办?到时候,那把从北境而来的剑落在了侯爵府的上空,你来替本王挡啊?” 关红眼神一震,“侯爷,这又关剑圣大人什么事儿?咱可没招惹到他。” 武灵候不说话了,摆摆手示意他往后看。 身披金甲的秦战自内屋走了出来。 和往日里的意气风发比起来,此刻的秦战实在太过于狼狈。 不仅脚下的那双重靴磨光了底面,就连身上的金甲都变得破败不堪,要知道那可是三品炼器师耗费半年时间打造出来的防御重器,据说可以抵挡住三品武夫的全力一击。 可此刻,整件金甲却已完全失去灵气,彻底变成了一件破衣烂裳。 他风尘仆仆,一身疲累,神情间再看不到半点昔日锐利,只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笼罩在他眉间,显然身心皆已受到重创。 最让关红感到可怕的,还是秦战的右手。 四品武夫的体魄,原本坚不可摧。 可此时,秦战的掌心却像是被某种利器侵袭过,以至于整个右手被完全贯穿! 一股锋利无比,仿佛能将这座天地完整割裂的绝世剑气于他伤口中肆虐。 关红能感觉到,那股剑气正处于快速消融的过程中,或许再过数息,便会完全湮没。 但即便如此,残留的剑道意志还是让人忍不住战栗,就连多感知片刻,都有种神魂被撕裂般的可怕感觉。 关红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惊呼道,“秦大哥,你的手!” “剑圣的杰作......他轻描淡写的一剑,几乎毁掉了我的整个武道生涯。” 秦战眼神落寞,沉声开口,“而我当夜只是想将许星牧带回京城,因此才略微出手,甚至都还没碰到他,便被剑圣一剑贯穿掌心,身受两天两夜剑气折磨,依然疼痛难消……可想而知,此次小侯爷与许星牧之间这么大的过节,若是被剑圣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应该不用我多说。” 关红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没想到剑圣大人和许星牧之间竟有如此大的渊源!难怪,从始至终许星牧都是那么的有恃无恐,原来他有剑圣做靠山!” “所以啊,许星牧这个气,必须得消......若是咱们占着理倒还好说,问题是,事情发生在萧儿身上,就从没有占过理的时候。” 武灵候丢过去一面黑色令牌,叹道,“有这块令牌在,萧儿便不敢还手。你尽快动身吧,再晚的话,我怕许星牧真要被萧儿弄死了......记住,一定得让许星牧消了这个气,但也一定要给萧儿留一口气,本王虽不想与剑圣为敌,但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末将领命!” 关红不敢耽搁,收好令牌后便迅速离去。 说句心里话,他其实早就想扇自家小侯爷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有侯爷的口谕和令牌,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等关红走后,武灵候看了一眼秦战的掌心伤口,忽然说道,“话说回来,本王知道剑圣不好惹,所以给足了他面子,甚至不惜让自家下人去扇萧儿的耳光来让他消气……可他在桃源县的那个夜里,为何就不能给本王个面子,选择放你一马呢?甚至还威胁说要落剑侯爵府!是根本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吗?” 秦战没敢说话,他感知到了侯爷渐起的愤怒。 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避免迁怒的最佳方式。 屋内气氛变得沉寂。 武灵候再度转身望向了窗外,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片暗云,堆积在侯爷的视线之内,和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 朝廷内务府。 金公公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半个时辰前,他和自己的老搭档曹先显曹公公大吵了一架。 原因很简单: 曹公公认为金公公明知道自己想要将许星牧拉入内务府的阵营,可前往桃源县宣读圣旨时,金公公却一点忙都没帮上,甚至连提都不提,白白使自己错失了一位大才。 金公公因此被曹公公数落了大半个时辰,气得他两眼直翻,花容乱颤,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一怒之下,金公公便将内务府的那些宫女和太监狠狠的惩戒了一番,用以转移怒恨,但最终仍不解气。 于是他便想到了自己的得力干将海公公。 对方不久前刚刚找过自己,说是有个不长眼的奴才犯了事,需要借助坤慈宫的凶名让其长长记性。 很想揍人的金公公顿时来了兴致,他决定亲自出马,手把手教一下海公公那三百套刑具的正确用法。 申时三刻,金公公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出了门。 而此时,梁萧和海公公乘坐的马车,以及东城兵马司用来押送许星牧的囚车,一前一后,也刚好进了宫。 该死的命运就是这般巧妙……就在坤慈宫的大门口,三方人马由南北分别而至,恰巧汇合。 第三十二章 集万千大佬宠爱于一身 金公公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此时见两辆马车先后长驱直入,入了宫门竟也不减速,更加恼了! “给咱家拦下来!” 金公公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宫内驾车!是想进坤慈宫坐坐不成?” “哎呦!是金大人!” 车内的海公公透过帷裳间隙,远远便看到有人拦在了路中间,本欲训斥,可行近一看,却是内务府的一把手,自己的顶头上司金大人,不由神色一慌,赶紧勒令马夫停车,拉着梁萧下车行礼。 身后那辆东城兵马司的囚车也停了下来,两名负责看押的狱卒下车后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金大人啊,您怎么来了!” 海公公一改此前高傲姿态,无比谦卑的弯下身子,谄媚笑道,“坤慈宫的事,奴才一早就跟您说过了,需要借用一晚,您没忘吧?” 说着他迅速伸出手,数十张面额巨大的银票很巧妙的滑入了金公公的袖口中,动作相当丝滑。 梁萧本不想说话,以他的身份,完全不需要看金公公的脸色。 但考虑到对方既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是海叔的直接领导,加上此次也确实有求于对方,便勉为其难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是你啊,小海子,怎么,宫里的规矩都忘了?敢入宫门驾车,脑袋不想要了?” 金公公装作没看到梁萧,先是敲打了海公公几句,而后抖了抖长袖,感受到了银票的分量,眉眼稍缓,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得亏你遇到了咱家,要是被曹先显那家伙看到,可没什么情面和你讲,送多少银子都白搭。” 海公公立刻马屁跟上,“可不是嘛!奴才知道,这内务府的事情啊,就得需要您来管,要不然可全乱套了......不过奴才今日也确实着急了,只想着尽快赶到坤慈宫,却不想坏了宫里的规矩,还请金大人多多包涵了。” 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凑到金公公耳边说道,“金大人,奴才前些日子无意间收获了三座半尺金佛,据说都是开了光的佛门重器,有驱魔的功效,而且很有收藏价值......可惜奴才并非信佛之人,东西在奴才手里属实有些暴殄天物了,不如,晚点奴才差人送到大人您的屋中?” “难得你还记得咱家信佛,不错,既然有这份孝心,咱家也不好让你失望,那便勉为其难收下了。” 金公公终于笑了,只是很快又板起脸来,“不过,下不为例啊,更不能让曹先显知道,他这人最恨拜佛,总说是歪门邪道。” “奴才明白!” 海公公很懂事的点点头,随即指了指后面的那辆囚车,“那,奴才先去办事了?” 金公公点点头,“闲来无事,咱家与你一起吧......坤慈宫的那三百套刑具,咱家还怕你用不习惯呢。” “难得您有此兴致!奴才刚好可以跟后面多学几招!” 海公公兴奋起来,都说金大人是动私刑的好手,分寸把握的极妙,往往三百套刑具全部用完,还能保证受刑之人不死。 让对方在承受无尽痛苦的同时,始终保持着最顶峰的恐惧和绝望。 这便是刑罚的最高境界! 等会儿可以一饱眼福了! 海公公当即对着囚车边上的两名狱卒招招手,“把人带下来吧!看牢点,别让他惊扰到金大人。” 梁萧却已等不及了,他迅速冲过去,斥散狱卒,想要亲手将许星牧押入坤慈宫中......这狗东西!三百套酷刑还治不了你那张嘴? 金公公看了梁萧一眼,比女人还要秀美的双眉微微上挑,他说道,“小海子啊,看样子,今日被扣押之人,与武灵候的儿子有很大过节啊。怎么,又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不小心抢了他的女人了?可千万得悠着点,查清楚对方的底细再送入坤慈宫,要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咱家可不给你擦屁股。” “您放心好了,都问清楚了,不能惹的那几位和此人都对不上号,就是个穷乡僻壤跑过来的野小子。” 海公公笑道,“杀了他,太安城里惊不起一丝风浪。” “那就好。” 金公公开始撸袖子了,“你说咱们是先放血还是先挖眼?依咱家看,还是先挖眼的好,当一个人看不见东西的时候,他在虚无的黑暗中就会很没有安全感,情绪自然就会变得十分暴躁,再对他用刑,就能让他挣扎得更猛烈些......呵呵,刑罚嘛,不就是犯人越挣扎,咱们越兴奋嘛!” 海公公鼓起掌来,“还得是您啊金大人,不愧是专业的,等会儿您先打头阵,让奴才开开眼。” 此时梁萧已经把人带了过来,几乎是推着向前,中途还骂骂咧咧,其间夹杂着些许拳脚。 海公公冷哼一声,他瞪了一眼近身的许星牧,见其死到临头竟然笑得愈发张扬,不解之余,便是大怒,“金大人,就是这小子!您看看,在您当面都敢狂呢!依奴才看,三百套刑具都不太够,至少也要......”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海公公皱起了眉,因为他发现,金公公撸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脸上的神情也从满满的期待和兴奋,转而化作强烈的不安,以及震惊。 怎么回事? “金大人,您怎么了?” 海公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见梁萧神情间隐有不耐,赶紧催促着问道,“要不,咱先把人带进去?” 金公公没有回应,而是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半息过后,反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海公公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感觉有些不妙。 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金大人,您别吓奴才,该不会是您进宫前留在外面的种吧?” “你能说出这句话,咱家倒是觉得你挺有种。” 金公公放下了衣袖,上前一把推开了面色惊愕的梁萧,指着许星牧介绍道,“咱家告诉你,他叫许星牧!小海子,最近这些日子,你应该没少听曹先显念叨这个名字吧?” 说话时,他单手一用力,许星牧脖子和脚下的枷锁桎梏皆被扯掉。 “金公公,几日不见,您风采依旧啊!” 许星牧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他拱拱手,恰当好处的站出来,“刚入京城就让您看笑话了,凤麟惭愧啊!” 金公公笑道,“是咱家惭愧才对,差点让你在内务府的地盘上受刑,这要是传出去,朝中重臣还不得骂死咱家?” 此话一落,二人相视一笑,竟似多年好友一般寒暄起来。 梁萧见此一幕顿时脸色铁青,牙关咬紧,那两个兵马司的狱卒更是惶恐不安,两腿已经打起了摆子。 …… “许星牧!” 海公公浑身一震,“那位传闻中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才?” 当日朝圣楼下,来自千里之外桃源小县的一首绝品奇诗名动京城。 那位神秘的诗道天才也借此奇诗,在一夜之间扬名天下。 海公公身为内务府红人,对于朝廷内外的风向把控有着自己的一套门路。 他很清楚,那一日问诗过后,剑圣大人便已立下剑道传承,将许星牧视为下一任北境之主。 陛下亦很快降旨,赐其高官厚禄,半生荣华。 大夏朝六部尚书更是齐聚桃源县,龙虎山老天师和教宗大人亦联袂赶场,就连内务府最有话语权的曹公公都耐不住寂寞,曾派出一群小太监远赴千里,目的,自然都是为了将许星牧揽入麾下。 而就是这样一位集无数大佬宠爱于一身的诗道天才,如今竟然被自己扣押在了囚车里,准备送往坤慈宫经受三百种酷刑! 这...... 且不说朝廷里其他几位大佬会怎么想,单是内务府的曹公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他都不会让自己见到明天的太阳! 海公公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他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恐和无措。 突然!他瞪向梁萧,颤声质问道,“你!你为何不早点告诉咱家,他就是许星牧?” 梁萧皱起眉,“海叔,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哪里是我不告诉你,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听……再说了,就算他是许星牧又能怎么样?一个会写诗的腐儒,不也是腐儒吗?怎么你们都这么怕他?” “你懂什么?” 海公公正要训斥,金公公却毫无征兆地抬起右手,高举半空,稍作蓄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下落,给了海公公一个惨绝人寰的巴掌。 这一巴掌是相当有态度的,汇聚了金公公两成的童子功力,直接给海公公扇了个倒头就睡。 “来人,拖入坤慈宫,晚上咱家让曹公公过来和他慢慢谈。” 金公公一声令下,随行的小太监登时把海公公抬起,扔进了坤慈宫中,三百道刑具遍布四处,皆在黑暗中将他凝望。 梁萧冷着脸后退半步,“海叔你都敢打,真不把侯爵府放在眼里?” “武灵候的手再长,应该也伸不到咱家的内务府中来吧?” 金公公说道,“小侯爷,听咱家一句劝,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真要在内务府出了事,侯爷都保不住你。” 梁萧瞪着金公公,“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忠告!” 金公公正欲说教,院门之外青光一闪,林青一拖三,将王之涣以及两位尚书大人带到了此处。 “凤麟!” “许小友!” 三位大佬面色沉重,快速向前,拉着许星牧上下打量,见其虽是满身狼狈,脸上亦有伤痕,但所幸气息绵长,神情自若,看上去应该并无大碍。 “都怪本官来晚一步啊!” 吏部尚书姜伯望拽着许星牧的手不撒开,“许小友,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千万别再乱跑了!等会儿就去本官家里住下,有整个吏部给你撑腰,本官就不信还有谁敢找你的麻烦!” 说到这儿,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梁萧,瞳孔深处尽是轻蔑神色。 对于这等低劣纨绔,他向来是不屑的。 武灵候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败类儿子? “还是去本官家里住吧!” 兵部尚书徐猛拽住了许星牧另一只手,忽然叹道,“许小友被兵部扣押一事,本官必须担责,请给本官一个弥补和赎罪的机会!” 两位尚书大人一拉一扯,暗暗较劲,态度热情的有些过分。 王之涣冷冷一笑,他从怀中掏出圣旨,淡定说道,“二位大人莫非是想挖老夫的墙角?” 老学士一出马,加上圣旨镇压,两位尚书大人纵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松开手。 “抱歉了,二位尚书大人。” 许星牧无比谦卑地低下头,“承蒙厚爱!” “无妨!” 姜伯望拍拍许星牧的肩膀,“朝廷百官每年都有迁调的机会,若是翰林院待得不顺心,尽管和本官说,吏部管得就是这些!” “不劳尚书大人费心了!” 王之涣将许星牧拉过来,冷笑道,“翰林院设立至今,只有被罢官的,还从没听说有主动想离开的。您若是真想与凤麟共事,不如就解去尚书一职,来老夫的翰林院好了。” “哈哈,王大人就是爱开玩笑。” 姜伯望呵呵一笑,看似云淡风轻,但眸间白眼已翻……无耻老贼!先让你得意一阵,本官早晚把人抢过来! 金公公见气氛不对,赶忙过来打了个圆场。 这里是他的地盘,大家都得给他个面子。 一群人很快说说笑笑,把梁萧完全晾在了一边。 盛怒当头的小侯爷很不能理解,这该死的狗东西到底有何魅力?竟能让这么多朝廷重臣替他出头! 连金小花这条阉狗都站在他那边! 到了这一刻,现场局势已经十分明朗……海公公自身难保,许星牧有人撑腰,梁萧虽贵为小侯爷,但此刻孤立无援,再想找许星牧的麻烦,根本不可能。 他只能先走一步,回去摇人找回场子。 必要时候,他甚至会求自家老爹亲自出马。 管你是姜伯望还是金小花,武灵候当面,都得往后稍一稍! 想到这里,梁萧冷哼一声,准备拂袖而去,忙着应酬的许星牧却忽然大喊道,“怎么?想跑了?坤慈宫的三百道酷刑我还没见识到呢!” 第三十三章 黑屠令 落进下石并非许星牧的风格。 若是梁萧知错认错,愿意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的话,许星牧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甚至愿意化敌为友。 毕竟对方是武灵候的儿子,大夏朝年轻一辈中的权贵天花板,若能与之结交,圈子里便会多一份顶级人脉。 日后行走官场时也能顺利许多。 何乐而不为? 可问题是,他见梁萧转身时那副桀骜不驯的姿态,便知对方心中怨恨难消,浪子终究没回得了头。 就算今天示弱走了,早晚还是会找上门来。 许星牧没空与之纠缠。 所以趁着几位大佬都在,许星牧必须要将二人之间的恩怨一次性解决,以绝后患。 梁萧转过身,冷眼望向许星牧,“你别欺人太甚!真当本少爷怕了你不成?” “小侯爷,咱们翰林院都是读书人,最讲道理,绝不会欺负人,这一点你放心。” 王之涣单手一横,示意所有人退后。 身为许星牧的顶头上司,为其出头,他当仁不让。 尤其姜伯望和徐猛这俩强力的竞争对手就在一旁看着,他更是要摆出护短的姿态,以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们,许凤麟,他保得住! “但是,咱们也不会白白被别人欺负。” 王之涣看似老态龙钟,但眼神却清冷似刀,梁萧竟不敢与之对视。 尤其这位老学士身上还自带有一种纯粹读书人才会养出来的浩然正气,坦坦荡荡,无所畏惧,更让梁萧有种无地自容的挫败感。 权势压迫,在这老头儿身上似乎并不管用。 他若坚持和王之涣对线,必败无疑。 只能硬着头皮发出一声冷笑,“怎么?现在小的不出来,让老的出来顶啊?” 王之涣两眼一瞪,有些不悦,“小侯爷,莫要再使激将法,逞口舌之利了!咱们直接把话挑明吧,今天的事,到底怎么解决?是私了,还是上报朝廷,请三法司联合会审?” “审就审!当我怕你啊!” 梁萧终于被激起了火气,“你想玩是吧!本少爷陪你玩到底!” 王之涣冷笑道,“本官不想玩,只想替弱者讨回一个公道!” 见梁萧板着脸不说话,王之涣也不在意,他拢起双手,自顾自说道,“事情的起因和过程本官都已了解清楚,在此不做赘述,日后自会写入卷宗中。本官今日只暂且列出小侯爷四点罪状,以供诸位评判……” 他润好词句,示意林青做起记录,随后郑重开口,“小侯爷你当街侵犯民女,触犯大夏律法在先,此为一罪;后唤来侯爵府将士聚众伤人,于长街乱起刀兵,此为二罪;你本已是戴罪之身,由东城兵马司扣押监牢,等待刑部审讯,结果却被海狗子,也就是内务府海公公强行带出,整个过程兵部未经手任何程序,所以此举与越狱无异……这第三罪,你与海狗子以及兵部右侍郎秦淮人同受;至于第四罪,金公公最有发言权,他亲眼看到你入宫驾车,一路通行,此乃大不敬之罪!有蔑视皇权的嫌疑!” 说到这里,王之涣轻轻叹了口气,“小侯爷,这四罪并起,保底是要做三十几年的牢了,运气差一点的话,流放边陲也是有可能的。” 金公公也跟着后面叹了口气,“唉,三十年啊!咱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够三十年!咱大夏朝的律法确实有够严苛。可惜了,武灵候就这么一个儿子……” 吏部尚书姜伯望也站不住了,强行插嘴凑个热闹,“小侯爷你放心,此次三司会审,本官一定督促刑部秉公办案,绝不会给你多判……如果你不放心,会审当天,本官也可以邀请全城百姓场外旁听,公开审讯,确保不会有人暗箱操作!绝对的公平公正!” 我真谢谢你了!…梁萧看了眼一身正气的姜伯望,心中想要依靠自家权势颠倒黑白的念头瞬间垮了! 他脸色苍白,往后跌退半步,忽然指着许星牧喊道,“你们唬我啊!长街当头他也出手了,扇了本少爷好几个耳光,还打伤了侯爵府十几名将士,就算要坐牢,他也有份!” 王之涣摇摇头,“出手的性质不一样,你是主动伤人,凤麟是被迫自卫,就算闹到陛下那儿,也是你的错。” 梁萧脸色一变,心里的慌乱再无法平息。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这次似乎真的玩大了! 翰林院的那群腐儒看上去文质彬彬,气质柔弱,可真和他们干起来,就跟踢到铁板一样,对方毫发无损,自己却痛个半死! 尤其那个该死的王之涣,简直就是块烧红的铁板,不仅硬,而且滚烫! 梁萧完全顶不住,他无话可说,只能颓然后退,依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大口呼吸,缓解心中不安。 “到底是孩子,经不起打击。” 王之涣满脸的无趣,似乎觉得还没过瘾,他摆摆手,“小侯爷,要不,让家里的大人来吧,这事你怕是处理不了了,也免得有人说我们这么多人欺负个孩子。” 梁萧也很想回去摇人,最好是老爹亲自杀过来,把在场这些人全给弄死! 可他的腿软了!根本走不动道!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三十几年的牢期,甚至有可能流放边陲,他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脸上更是写满了慌张,哪里还有半点小侯爷的威风模样? 无助关头,一个身姿挺拔的红脸大汉自宫外大步而至。 他左手提重刀,右手拎着一面黑色令牌,迅速跨过院内长廊来到那棵歪脖子树前。 “关红!” 梁萧眼前陡见一张熟悉的红脸,先是一惊,随后大喜,看到救星一般扑了过去,“是不是我爹让你来的?” 关红点点头,“侯爷让末将带您回去……以为您在兵马司受审,所以匆匆赶了过去,却不想海公公早已把您带了出来。打听过后说您又要去坤慈宫,末将便只好跟着过来。几经周转,耽搁了些时间,让您受委屈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梁萧难得没有开骂,他看了一眼关红手中的黑色令牌,散落的勇气再次一点点回升,“黑屠令都交给你了!关红,这一次,你可算是给本少爷长了回脸!” 王之涣等人的神情终于变了。 黑屠令! 乃是武灵候当年被赐封为大夏右柱国时,明龙帝亲自授予他的兵权和权利的象征。 据说有此令在手,可以随时调动侯爵府八千死士和皇城两万精甲! 见令犹见明龙帝。 也就是说,在场每一个人都得跪下。 “武灵候也太没道理了,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随意的祭出黑屠令!本官非要去陛下那里参他一本不可!” 兵部尚书徐猛对兵权类的令牌最为敏感,他当场黑起了脸,很是不悦。 梁萧放肆大笑,“参不参的随你便,我爹才不怕这些!你们也别说那么多了,都给本少爷跪下吧!要不然先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再调兵踏平你们的府邸,然后……” “小侯爷,慎言!” 关红见他越说越离谱,赶忙出声提醒了句。 黑屠令本是建国之初遗留的产物,虽说是明龙帝亲自授予,名正言顺。 但如此强大的兵权被位高权重,向来有功高震主嫌疑的武灵候掌握在手里,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文武百官曾多次建议明龙帝将黑屠令收回,以免日后多生异端。 但明龙帝碍于二人私交情面,始终没好意思向武灵候开口。 只在无意间敲打过几句,警告武灵候别有事没事把黑屠令掏出来玩,藏在家里供着就好,免得让人误会。 所以今日携令而出,本就已经犯了忌讳。 若是小侯爷再胡言乱语,传到陛下那里,可真就要给侯爷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了。 梁萧却毫不在意,伸手便要接过黑屠令,同时心里飘起一阵阵感动,“我爹整日里骂我是个逆子,说再闯祸的话,就绝不会管我死活,甚至会亲自打断我的腿!呵呵,就知道他是随便说说!他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敢让我出事吗?” 心中正得意,伸出的手却落在了半空。 关红收回持令的右手,望着一脸诧异的梁萧,神色冷漠,说道,“小侯爷,这令牌可不能给你。” “嗯?” 梁萧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关红没有回话,而是忽然对着准备下跪的徐猛等人说道,“几位大人,侯爷说了,你们见令不用下跪……侯爷此次让我带出黑屠令,也并非为示威而来,而是为了尽一位父亲的职责。” 徐猛闻言发出了一声极重的鼻息,两道粗粗的眉毛微微上挑,“武灵候搞什么鬼?” 王之涣却似摸准了武灵候的心思,他眯起眼,呵呵一笑,“侯爷深明大义。” 梁萧几欲抓狂,大起大落的情绪在他心头来回激荡,让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关红,你别跟老子开玩笑,把令牌拿来!” “侯爷知道末将管不住您,所以才让末将带出令牌。” 关红将令牌高高举起,正对着梁萧,神色一肃,大喊一声,“你!跪下!” 第三十四章 关于人权 “放肆!” 梁萧大怒,“狗奴才你想造反不成?” “见黑屠令如见陛下!小侯爷,速速下跪,别让末将为难!” 关红有武灵候撑腰,丝毫不慌。 他左手大拇指微微上挑,露出半尺刀锋,一股清冷刀气飘至身前,吓得梁萧连退三步。 “你他妈来真的啊!” 梁萧在惊恐中怒吼,脸上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许星牧等人站在一旁看戏,心中疑惑侯爵府的人究竟唱得哪一出? 关红目不斜视,两眼放出冷光,再度持令牌上前,步步紧逼,“再说一次,跪下!” 刀锋又起半寸,将梁萧激起的咒骂湮没在嘴角。 他最终还是跪了! 黑屠令在上,即便是侯爵府尊贵的小侯爷,也不得不屈从。 但跪并不代表服。 梁萧还是保留着惯有的桀骜。 他昂着头,眼中带着冷意,“关红啊关红,等这一天很久了吧?老子跟你说,你最好别落我手里,要不然我……我!我草!关红!你他妈干嘛!啊!” 正说着狠话,却见关红瞪着眼,突然大步冲了过来,他一言不发,黑屠令迅速换到左手,右手高抬,抡起一股巨力,“啪”一下给了梁萧一巴掌。 一个血红色的五爪印瞬间出现在梁萧脸上。 可怜的小侯爷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这一巴掌呼得飞起,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大叫,直直撞上了身边的那棵歪脖子树。 “你!好大……的……胆子!” 梁萧张嘴吐出一口血痰,艰难抬头望着身前好似一头猛兽般的关红,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此刻他浑身剧痛,尤其那半张脸像是被一头大象踩过,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等到缓过神来,那股剧痛感又在脸部的浮肿状态下加倍放大,让他忍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关红居高临下望着他,并未因此罢手。 侯爷的意思是,为了以示诚意,必须扇够小侯爷三十个耳光,一个都不能少。 于是静默半息,关红竟又冲了过去,二话不说,连续开抡,巨大宽厚的巴掌狂风暴雨般落在梁萧的脸上,清脆的撞击声不绝入耳,其间伴随着逐渐微弱的哭喊,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家伙是想造反吗?” 金公公忍不住说道,“这样打下去,梁萧还能活?咱家要不去拦一下?” “拿着黑屠令造反?这话传出去武灵候也得跟着遭殃?” 王之涣摇摇头,“依本官看,这就是苦肉计,想因此逃避咱们的追责!” 许星牧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整张脸肿成猪头一样的梁萧,心想这苦肉计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三十个耳光过去,梁萧半条命都没了。 关红却是浑身舒爽。 如果不是见梁萧已经没多少进气了,他怕是还得加磅。 “诸位大人,这三十个耳光,是侯爷给许公子的交代。” 关红转过身来,凝声说道,“侯爷说,希望许公子能够忘记和小侯爷之间的那些不愉快,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希望您来侯爵府坐一坐,侯爷他,最喜欢许公子这样的人才。” 王之涣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他皮笑肉不笑,说道,“三十个耳光就想换三十年牢期,你们家侯爷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关红叹道,“王大人,侯爷就这么一个儿子,您多担待。” “不是要本官担待,而是得让大夏朝的百姓们担待。” 王之涣先把高帽子带起来,指着梁萧严肃说道,“这次是碰巧被凤麟撞到,靠着我们几个老家伙才换来侯爵府的三十个耳光,可下次呢?总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去找你们小侯爷的麻烦,他们也不敢啊……若是梁萧依旧行径荒唐,在太安城内胡作非为,侯爷他又该怎么办?总得有个说法。” 关红说道,“这一点您放心,三十个耳光只是当前小惩,等回去之后,侯爷会将小侯爷禁足半年,每日以礼束之。就算放了出来,也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让他胡作非为。今后若是再有任何荒唐行径,侯爷定会亲自将小侯爷送入刑部,按照大夏朝律法行事,绝不姑息!” 说完他举起了手上那块令牌,郑重说道,“末将的话,就是侯爷的意思……黑屠令在此,诸位大人亦可做个见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诚意绝对是有的。 王之涣虽然无惧,但也不至于非要和大夏朝的一品右柱国拼个你死我活。 之所以如此较真,一来确实想要了结梁萧这个后患,二嘛,自然是做给许星牧看的......老夫都这么卖力替你出头了,总该安安心心待在翰林院中了吧? 姜伯望和徐猛二位尚书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他们身为朝廷正二品大员,对于正一品的武灵候有着天然的敬畏心态,所以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关红面前有过多表现。 只是简单的站个队,主打一个陪伴。 王之涣这个老家伙,要论头铁还得是他啊! 没办法,人家有陛下和院长在背后撑腰,就算是武灵候也轻易不敢动他。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官若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王之涣看了一眼许星牧,“凤麟,你怎么说?对于梁萧的处置可还满意?” “倒还算公正,只是......” 许星牧问道,“那位姑娘该怎么办?梁萧当街施暴,对她的清白已经产生了不可预估的影响,侯爵府也总该有点表示。” “这个嘛......” 关红皱起眉,说道,“实不相瞒,事情发生过后,在下也曾去了解过情况,那位姑娘实际上是胭脂楼里的唱曲儿丫鬟,平日里做的就是陪客劝酒的勾当。小侯爷是胭脂楼里的常客,当日点的就是那位姑娘作陪,酒到浓处,二人若是发生点什么,本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只是......” 说到这儿,关红这样一个纯粹的武夫竟都有些扭捏起来,他摇头苦笑道,“只是没想到小侯爷他竟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即兴加上一些刺激的戏码,事实上,风月场上,这本都是常有的事儿,但可能是令那位姑娘有些不适了,所以当场拒绝了小侯爷,并且给了小侯爷一巴掌后,便私自跑出去了......这不,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小侯爷追了出去,气急之下,便有了所谓当街侵犯民女的画面,再后来,就遇到许公子了。” 这话一出口,几位大人都沉默了。 谁能想到事实竟还有这么个情况? 若是良家闺女,那他们自然要为之打抱不平,梁萧也就该为自己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既然是胭脂楼里的姑娘,本就不是什么良民,而且这位姑娘职业操守极差,不仅没有服从客人的要求和安排,反而先动手打人,她凭什么再来获得别人的同情? 梁萧的那三十个巴掌,挨得似乎有些冤枉啊。 在场几位大人也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休沐之时,他们常喜欢去胭脂楼或是教坊司喝酒听曲儿取乐,情绪上来时,也都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的。 他们自问若是自己行乐之时遇到不懂事的姑娘,肯定也会大发雷霆。 虽不至于失去理智,做出当街施暴的蠢事,但背后的敲打和报复应该是少不了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夏朝的青楼文化过于卑贱所致。 青楼里的姑娘从根本上低人一等。 她们需要做的是迎合与顺从,而不是反抗和拒绝。 关于这一点,大夏朝的男人有着共同的认知性。 即便是王之涣也不例外。 许星牧却不敢苟同。 关于“人权”这个东西,在他的前世认知中有着绝对公平至上的高度。 无论是青楼女子,还是大家闺秀,在人权的基准上是统一且共通的,绝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 “莫非胭脂楼里的姑娘就活该被人侵犯?” 许星牧瞪着关红,突然开口,“双方买卖,若是你情我愿,在下自然没话说,可既然已经违背了姑娘的意愿,再去强迫,与牲口何异?梁萧侵犯那位姑娘本就是事实,怎么听你的意思,反倒是他委屈了一样?” 此话一落,几位大人彼此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尴尬。 试问在场谁没做过牲口啊? 关红虽震惊于许星牧的思维清奇,但也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一丝恼意,赶忙摆手,决定息事宁人,“此事起因虽有争议,但事情闹成现在这样,的确是小侯爷他的无礼所致......这样吧,明日侯爵府会以小侯爷的名义,给那位姑娘送去一笔丰厚的银两,算是赔罪,许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本官觉得尚可!” 王之涣干咳一声,制止了许星牧的进一步发言,他接过话来说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位将军请回吧,本官见小侯爷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关红低头一看,梁萧不知何时竟吐起了白沫,身上的气息若有若无,像是随时嗝屁。 “糟糕!动手时太过投入,忘记收力了!” 关红神色一慌,匆忙拜别,迅速扛起梁萧冲出宫外。 王之涣随即望向许星牧,语重心长说道,“为了一个胭脂楼里的姑娘,去和权势滔天的侯爵府作对,值得吗?” 许星牧说道,“大人不必非要强调她是胭脂楼里的姑娘,生而为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总不能因为她是位风尘女子,就活该被人看不起。”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王之涣被呛得老脸一红,“本官是说,你这么帮她,甚至差点进了坤慈宫,她呢?可曾有想过你这位恩人?或许现在,早就已经吓得躲起来了吧?” 这话倒是戳到许星牧的痛点了。 他救人全凭一腔热血,虽没想过回报,但终究还是希望对方能存有一份善念和感激。 怕就怕,那位姑娘后来躲进哪位公子哥的怀里时,会把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给他听,“公子啊,你是不知道,那天奴家遇到个傻子,竟然为了奴家,去和侯爵府的小侯爷打起来了呢......” 王之涣看出了许星牧的情绪变化,他笑了笑,适时给出自己中肯的看法,“凤麟啊,你还年轻,心思过于善良和单纯。本官却是过来人了,要说这青楼里的姑娘,皆是逢场作戏,哪里会有人重感情?更何况,还是萍水相逢过程中的一段简单恩情。对她们来说,微不足道,太微不足道了!” 王大人正在这上着课,内务府的一个小太监却是风风火火跑了过来,“金公公!不好了!兵部右侍郎秦淮人带着一群百姓往坤慈宫冲来了,他们来势汹汹,奴才拦不住啊!” 第三十五章 马夫 “秦淮人?他来干嘛?还带着百姓?” 金公公脸色一沉,望向身边的兵部尚书徐猛,“徐大人,这......” “本官过去看看! 徐尚书脸色铁青,正要动身,坤慈宫外一群人影已经浩浩荡荡杀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兵部右侍郎秦淮人。 内务府的公公们一路阻拦,花拳绣腿不断,但碍于秦侍郎的官威,皆不敢下死力,只能边挡边退,顺便吆喝两声,很快来到了坤慈宫门口。 “姓秦的,你找死不成?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 徐尚书单手背后,另一手指向秦淮人,怒斥道,“而且本官不是让你辞官谢罪,滚出兵部衙署了?怎么还敢在京城待着?” “尚书大人!受百姓之托,前来为许星牧许公子伸冤请愿!一刻看不到许公子平安无事,下官便一日不走!” 秦淮人其实已经看到了许星牧的身影,见他没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 先把立场摆正再说! “请愿?” 徐尚书眯起眼,望向坤慈宫门口黑压压的人群,“何人带的头?” 一位眼角挂着泪痕的姑娘走了出来。 神色间虽满是惶恐不安,但眼中却有决然之意。 她说道,“奴家唤作苏娆,乃是东陵街胭脂楼里的丫鬟。因得罪了当朝武灵候的独子梁萧,被其一路追撵,意图当街侵犯。幸得许恩公相救,方才保住名誉清白。今日来此,只为替许恩公伸冤请愿,他在街头与梁萧及其府内将士争斗互殴,虽有伤人之嫌,但皆是被迫反击,且事出有因,全是为了救下奴家,望尚书大人明鉴! “原来你就是胭脂楼里的那位姑娘。” 徐尚书感叹一声,不解问道,“既已有人替你扛下因果,你为何还要出面?就不怕,小侯爷再找你的麻烦?” “若是恩公出事,奴家于心不安,可能终生都将会活在愧疚当中。” 苏娆说道,“奴家虽是风尘中人,但心中亦有情意,谁对奴家好,奴家自会付之真心。” 徐尚书怔住了。 这是青楼女子该说的话? 他望向了吏部尚书姜伯望。 姜伯望也怔住了。 没道理啊! 他看了眼翰林学士王之涣。 王大人有些微微恍神,过了老半天才憋出六个字,“是老夫浅薄了。” 许星牧散落的精气神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回来,他回望四周,坚定的眼神中透露着意气风发,“王大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甘愿去往烟花之地做一名被世人看轻的青楼女子?” “即便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十大花魁,以官眷的名义进入了教坊司,看似已经脱离了寻常青楼女子的范畴,每日为搏她们一笑而豪掷千金的少年公子,亦或高官权贵数不胜数。她们或许会享受这个过程中所带来的物质或是精神满足,但我更愿意相信,如果再给她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们一定愿意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晚上,她们身居高位的父辈们依然稳坐朝纲,而自己也没有受牵连,不曾沉沦于风月。”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心中所想的东西也并非有多复杂。 与王大人之间的辩论更不是为了分出某种理念的优劣高低。 他只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原生世界所贯彻的正确三观,以及坚持的一切美好思想,绝不能因为这个新世界的诸般纵容而出现过多偏差。 他自然不能完全否定王大人的思想,毕竟在大夏朝的所有人心中,青楼女子的身份,本就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 无论是地位还是她们的情感需求,都是社会阶层的下九流。即便是官眷聚集的教坊司,看似高端风雅,其实也不过是充当权贵们的高级玩物罢了,本质上和普通的青楼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也不能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这样想,自己便要随波逐流,与之混为一谈。 正因为坚守,所以才与众不同。 停靠在不远处那辆朱轮暖轿里的女子眼中,才会出现一抹欣赏的光。 …… 人群中的苏娆怔住了。 她静静的望着似是已经脱困的许星牧,轻声问道,“恩公,你没事了?” “多谢姑娘挂念。” 许星牧笑道,“区区梁萧,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阵清爽笑意......许公子他文武双全也就算了,竟还如此亲民和幽默,难得啊难得。 苏娆也终于笑了,妩媚动人,“没事就好,恩公若真因奴家死在了坤慈宫中,那奴家一定不会苟活......” 她就这样盯着许星牧,多少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许星牧心里一慌,讪笑道,“就算真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啊,要不然我岂不是白死了?” 苏娆说道,“奴家已经是恩公的人了,自然要生死相随。” “什么?我的人?” 许星牧脸色大惊,“可不敢开玩笑!” “恩公既然救了奴家的命,奴家自然要以身相许。” 苏娆低着头,满脸红晕,“恩公莫不是嫌弃奴家是青楼女子?” “绝对没有!” 许星牧心态炸了。 呐!封建社会的不良风气啊!动不动就玩以身相许这一套,还有点道德绑架的嫌疑,这谁顶得住啊?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王之涣,眼神中带着求助的意图。 王大人却会错了意,“本官年事已高,怕是无法代劳了,凤麟啊,这事你得自己解决。” “许兄初来京城,多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倒也不错。” 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林青见此八卦,竟也忍不住开口了。 身后随行百姓跟着起哄,“许公子,苏姑娘这一路上可都在说,她这辈子是跟定你了,是人是鬼都跟着你!你就收了她吧,就当个暖床的也行!” 苏娆秀眸中漾过一丝柔光,她咬了咬嘴唇,又说了一句,“恩公,奴家虽来自胭脂楼,但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平日里只接些唱曲儿的活,所以至今还是完璧之身。此前梁萧正是看中了奴家这一点,所以才会......” 话说到这里,点到即止。 人群中顿时传来阵阵狼嚎,“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许公子,你是真有福气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竟演变成一场以身相许的烂俗戏码,这一点许星牧是没想到的。 苏娆长相甜美,骨子里是清纯可人的少女气质,但因是风月场上的姑娘,身上自然也会有一种成熟的妩媚姿态。 这种女人,可御可甜,最是要命,也最受男人喜爱。 尤其她还是完璧之身,这就更难得了。 谁要是能得到她,今后的日子,必然是快活到飞起啊。 许星牧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如此尤物,完全可以当作是新世界赐予他的福报。 受之无愧。 不受,倒显得有点禽兽不如了。 但天人交战一瞬,两世小纯男终究还是想要恪守心中那份对待感情的底线。 肉体欢愉的前提,必须要先有灵魂的契合……他承认苏娆很美,气韵和身段都是绝佳,尤其,她很会伺候男人,在所有人看来,他似乎都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但他就是拒绝了。 没办法,千里之外的桃源县,那位一见钟情的姑娘正在看着他呢。 “你的身子,应该给你未来的相公,而不是我。” 许星牧忽然开口,语出惊人,“胭脂楼中鱼龙混杂,你能守住贞洁,想必十分困难,像今日被人欺辱的事,应该也常有发生。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对自己倍加珍惜,怎可轻言以身相许?” 此话一出,坤慈宫外一片寂静。 苏娆浑身一颤,“恩公……” 许星牧望向她,轻声叹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苏姑娘,青楼女子也是有尊严的,想要不被别人轻看,就得时刻自爱。”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苏娆轻声呢喃,她似是想起了自己当年孤身入风尘时的那段无奈经历,眼眶中忍不住涌出热泪。 这些年来,世人只知轻她、辱她、贱她,哪里会和她谈什么尊严? 又有何人像许恩公这般敬她、爱她、劝她?愿意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 苏娆泪目,多年来的伤心往事和自身处境一经揭发,伤感的情绪便似洪水泛滥,再难止住。 微微的抽泣声转瞬便化作声泪俱下。 初闻者不觉其意,唯有唏嘘。 但人群中有自胭脂楼中赶过来的其她姑娘,她们听到了许星牧的那些话,看到了苏娆在感动和悲戚中挣扎的面容,一时间感同身受,竟也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谁说青楼女子无情? 只是,往来看客,要的只是她们的身子,看不上她们的感情罢了。 “多谢恩公……” 苏娆擦拭着泪水,对着许星牧行了一礼,“既然恩公心疼奴家,不要奴家的身子,那可否,让奴家跟随左右,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也好让奴家报了这份恩情。” 许星牧笑着摇摇头,“你若真想报恩,那便,替我唱首曲儿吧……” “唱曲儿?” 苏娆看了他一眼,沉默许久,低沉的眼神中最终露出一丝笑意,“那奴家便献丑了。” 坤慈宫前,借着徐徐而来的轻柔风势,她薄唇微启,玉齿轻合,低吟浅唱中便是一曲动人伤情的古老歌谣。 这是自南国那边传来的“笼中雀”,唱得便是青楼女子被束高阁,没有自由,不得真情的半生过往。 唱到兴起时,苏娆神色凄苦,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眶。 人群中的那些青楼姑娘感同身受,竟也自发地跟着哼唱起来。 刹那间,人潮惊寂,在沉默中观望的众人,似是第一次认识到,青楼女子除了满身风情外,似乎,还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情。 王之涣心绪有些缭乱,他静观全场,忽然看了一眼同样面色恍然的姜伯望和徐猛,叹道,“凤麟的出现,给咱们大夏朝带来的,真的只是诗文之道的改变吗?” “不可揣测。” 姜伯望说道,“此乃当世奇才,本官有幸,能与之同朝为官。” “本官也一样。” 徐猛上前一步,郑重说道。 “下官也一样!” 跪在地上的秦淮人忽然爬了过来,“尚书大人,下官这……” “哼!” 徐猛长袖一震,懒得理他。 只冷冷抛下一句,“趁早滚吧!” 秦淮人面色一滞,神情绝望。 姜伯望却是笑道,“秦淮人虽附庸权贵,差点酿成大错,但所幸,最终的立场还是站对了。尤其此次带百姓入宫,想必不少人都已承了他的情,若是让他辞官隐退,只怕,会有人觉得咱们六部处事不公啊。” 秦淮人感激地望向姜伯望,“尚书大人明鉴!” 姜伯望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暂且连降三级,贬你为兵部主事。日后若是表现尚可,本官再与徐尚书商量,让你官复原职,如何?” 徐猛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态度模棱两可。 “多谢尚书大人!” 秦淮人则长舒出一口气,提起的心终于落下。 只要不被罢官,那就还有机会。 等过了这个风口,自己稍微运作下,应该能雄风再起。 想到这里,他忽然朝着许星牧那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奇光……这个是真大腿啊,得想办法抱紧,大夏朝堂的未来,或许就在他的身上了。 …… 一曲终罢。 许星牧带头鼓掌。 人群中掌声随之渐起,经久不歇。 “诸位见笑了。” 苏娆随之望向许星牧,说道,“日后恩公若有空去胭脂楼,奴家再唱给你听。” “好说好说!” 许星牧笑道,“单凭这一手曲艺,即便不入胭脂楼,苏姑娘也能有口饭吃。” 听到这话,苏娆无比幽怨的看了一眼许星牧,“不入胭脂楼,奴家还能去哪里呢?恩公你又不要奴家......” 这话说得有够暧昧,王之涣等人顿时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人群中也有轻笑声响起,尤以青楼姑娘们热情奔放的调笑居多。 许星牧顿时大窘,似是有些吃不消这样的挑逗,只能左顾右盼,摆出一副装傻充楞的模样。 苏娆瞧得有趣,心口的那一丝阴郁也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下一刻,几位胭脂楼里玩得好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拉着苏娆去到一边说着些悄悄话。 偶尔会对着许星牧指指点点,间或伴随着阵阵嬉笑打骂,显然是有人被戳穿了心里的小秘密,引发了更深层次的八卦。 多数时候,姑娘们的目光会避开自己的小姐妹,在某个时间点偷偷落在许星牧的身上。 看得出来,不仅是苏娆,在场的姑娘们都对这位翰林院的暖男许公子有了无限好感。 当阳下,其余百姓见此闲暇也都开始热切交谈,大家似乎都已忘记,这里是阴森恐怖的刑罚禁地坤慈宫,而非太安城里热闹的集市场。 直到,一个满脸憨厚的马夫很突兀的出现在坤慈宫门前,场间的喧闹这才戛然而止。 没人知道这个马夫是如何出现的。 在此之前,人们也并不记得,随行而来的队伍中竟有一位马夫。 他手中拎着条缰绳,脚下踩着一双破旧的草鞋,身上穿着件粗布麻衣,头顶有块白色方巾,盖在了那已有三分秃顶的头上,加上他容貌普通,皮肤间泛着粗糙的光泽,无论从哪方面看,他确实都只是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夫。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马夫,当他站在这里时,整个人就好似变成了一个漩涡的最中心,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过去。 正如他刚现身时那样,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刻意吸引眼球的动作,但人们就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这很不合理。 但一个普通的马夫身上出现了无法解释的不合理因素,那这个马夫,自然也就普通不起来。 金公公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 这位修炼金刚童子功多年的内务府大总管本身是一位强大的武道强者,前段时间刚刚突破了四品,就算是在高手如云的大夏皇城中,也能排得上名号。 可他却无法看穿这位马夫的底细。 对方的身前三尺范围内,似乎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金光,当然,这种金光寻常人并不能看见,唯有用神识才能感知得到。 那股金光阻隔了金公公的神识探查,并在某个呼吸关头,给了金公公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你若再不退下,我便要反击了。” 金公公脸色一变,瞬间单手上挥,身上的大红官袍无风自动,一道白色光幕随即环绕全身,这便是金刚童子功的护体法罩。 四品武夫的体魄,加上金刚童子功的绝对防御,让他有信心能够抵挡住三品强者的攻势。 可却没有信心能挡下这位马夫。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至少已经有了二品的实力。 二品!那已经是接近大夏朝武道天花板的存在。 坤慈宫中怎么会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出现? 金公公心有些乱了,他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金刚法罩往外延伸了稍许,将场间的三位老臣护了进去。 同时对着身侧的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去喊曹公公过来!让他多带些人。” 小太监完全感知不到马夫的深刻内涵,一脸的无所吊胃,但听金公公的语气似乎很是紧张,不敢怠慢,赶紧一溜烟朝着内务府后院奔去。 对此马夫不以为意,任由小太监前去报信。 他也根本不理会金公公,只将目光转到了许星牧身上,“许公子,我家主人想见你。” 马夫忽然开口了,深沉的腔调中并无太多情绪,像一位老农的低语。 “主人?” 许星牧皱起眉,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宫内的某处偏门边上,停着一辆由两头骏马拉驰的朱轮暖轿。 他问道,“老先生,你家主人是谁?找在下何事?” “主人身份特殊,不便说。” 马夫笑了笑,露出嘴里的一口烂牙,“许公子不必担心,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去去便回。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让这位公公陪着。” 金公公闻言登时往前横了一步,金刚童子功劲气迸发,摆出豪横的姿态,“咱家的地盘上,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他立马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曹先显你他娘的怎么还不过来?” 此时许星牧体内那三道剑意忽然示警,似是感知到了潜在的威胁。 结合金公公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许星牧顿时猜出眼前这位看似憨厚的马夫应该就是威胁的根源。 他眉头一皱,往后看去,数百名百姓仍在此间逗留,王大人和两位尚书大人也在这里没走,若是马夫发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与体内剑意时刻保持沟通。 随后说道,“金公公,时候不早了,要不先让大家散了吧,坤慈宫不比别处,不好让百姓久留。几位大人也都年事已高,在外奔波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休息了。” 金公公会意,立马派人先将百姓驱散。 苏娆和那些青楼的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内务府的小太监突然赶人,当场不依,竟原地撒起娇来。 奈何撒娇的对象都是群小太监啊,人家那玩意儿都没了,五根清静,不要说只是撒娇,就算脱光了站在面前,他们也是无动于衷。 “滚滚滚!咱家不吃这一套!” 小太监看得厌烦,连打带骂把姑娘们全部赶走,惹来一顿鸡飞狗跳。 王之涣和两位尚书大人皆是人精,见到金公公这副反常举动便知出问题了。 他们也不废话,直接乖乖配合。 在几名武力值极高的大太监护卫下迅速离开了这里。 林青本想留下,也被许星牧劝走。 剑圣留下的剑意杀伤力太强,一旦出剑,方圆数百丈几乎寸草不生,留下来都是陪葬啊。 他想让金公公也离开,但人家虽是个太监,骨子里却硬气的很,说什么也不走,非要留下来罩着许星牧。 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原本纷扰的坤慈宫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马夫静等众人遣散完毕,笑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许星牧点点头,正欲随马夫而去,看看轿内究竟坐着何方神圣,内务府后院中却忽然飘来一个冷漠至极的怒吼,“你是何人?敢在坤慈宫撒野!吃本将军一刀!” 第三十六章 南国使者 那人身形高大,神情淡漠,脸上棱角犹如凛冽刀锋,清冷中透漏着一丝锋利。 和金公公一样,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内宦官袍。 头上竖有一顶高帽,宽正方直,一丝不苟。 他的双手拢于袖中,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自长廊间一步步走来时,他那高大的身躯却挺得无比笔直,尤其是他的步伐,每一步的距离都把握得刚刚好,就像是,列军从阵。 他一来到场间,原本神色紧张的金公公登时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有此人在,那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金公公挥一挥手,金刚童子功幻化的护体法罩瞬间消融,然后示意许星牧躲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之后。 “这位是?” 许星牧望着来人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 此人气场太盛,明明是太监的装扮,可身上的气势就好像一位征战多年的将军。 “本官曹先显,时任大夏内务府第一大总管,兼任降魔大将军一职。” 那人忽然转过身,静静地盯着许星牧,温和说道,“本官多年以前曾去北境走过一趟,承蒙剑圣大人指点,由剑道改行刀途,方能在三十年内破开自身桎梏,以残躯直升二品……许小友,剑圣大人对本官有再造之恩,你是他的传人,日后太安城内,本官会罩着你。” 这话说得直白,是个爽快人。 许星牧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仓促的应了声。 心中却已惊起波澜……他就是曹先显!大夏皇城百年以来最负盛名的太监! 传闻此人极猛,当年诛魔之战中曾单人持刀杀入魔族腹地砍了一整夜,接连遭遇数十波魔潮侵袭,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带回了六名三品魔将的首级。 那一夜过后,曹先显一战成名,他的名字也被挂上了魔族的必杀榜,据说排名十分靠前。 此时金公公愣了一瞬,忽然一巴掌拍在曹先显的后背,“难怪你一直急着要将许公子招入内务府,还以为你真是看中了他的诗文,原来是剑圣大人对你有恩呐!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去过北境,咱家怎么不知道?” 曹先显看了他一眼,“那些年你整日去拍后宫娘娘们的马屁,醉心于权术,对于内务府的事情都懒得理,哪里还有空关注我何时去的北境?” 金公公不满道,“什么拍马屁?咱们内务府的人,不就是要和娘娘们搞好关系吗?哪像你,明明挂着个内务府大总管的头衔,可看到娘娘们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咱家告诉你,后宫上下,对你的意见可大着呢!” “本官在乎吗?” 曹先显说道,“你但凡把拍马屁的功夫放一点到修行上,你的金刚童子功也不至于只有四品的水准,今天,也就没必要让本官来保你了。” 听到这话,金公公顿时没了脾气。 他与曹先显共事十几年,二人是一路吵着过来的。 他可以数落出曹先显的一万种毛病,唯独在修行这方面,他无话可说。 曹先显以武转剑道,又从剑道改为刀途,三十年刻苦修行,无论是什么修行体系,他都能做到同境界无敌。 这样的修行以及战斗天赋,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 就连那位向来高傲的北境剑圣也不无感叹,“大夏曹先显若是早出生百年,人间刀圣之名将比他这位剑圣要更加响亮。” 此时坤慈宫门前,曹先显似是难得见金公公吃瘪,竟破天荒笑出了声,神情间有些许得意。 他随即转身,淡漠的眼神终于落在了那位马夫身上,静默半晌,忽然说道,“大夏朝的二品高手本官都认识,朝廷里也有过备案,但似乎没见过你。” “你没见过我,但我却见过你。” 马夫笑道,“当年的诛魔之战,大夏降魔将军曹先显孤身杀入魔族雪原的英勇画面仍历历在目,至今数十载,依然难忘啊。” 曹先显皱起眉,“既知本官是孤身诛魔,自然无人可见,你又谈何难忘?” 马夫抬起头,平静说道,“因为那年我也正在雪原中厮杀,隔开千里魔潮曾看到过你那把显化万丈的绝命刀……只是我当时被六名魔将拖住抽不开身,要不然,定然会远赴千里,与你这位大夏朝最强的一把刀并肩诛魔,想来应该是一桩快事。” 此话一落,许星牧和金公公当场就愣住了。 这货吹牛的吧! 他也曾在雪原中厮杀?而且一人独战六名魔将?还活下来了? 那岂不是比曹先显还猛? “呵呵,当年诛魔之战中表现优秀的就那么几位,孤身在雪原中厮杀的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大夏朝榜上有名的顶级强者……不知阁下,又是哪一位啊?” 金公公根本不用夹嗓子,说起话来自带阴阳怪气的味道。 马夫笑着摆摆手,“无名小卒,在你们大夏朝排不上名号的。” “你们大夏朝?” 许星牧心思缜密,抓住了马夫话里的漏洞,“你不是大夏人士?” 马夫眯起眼,“我从未说过我是。” 曹先显望向他,“既非大夏人士,体内亦无剑息,应该也不是北境之人,魔族更不可能,那么,你只能自南国而来。” 马夫呵呵一笑,没有再应话,应该算是默认。 南国! 许星牧沉淀思维,原主记忆中对南国的认知很少,基本上只源于传说和书本记载。 但有一个最重要的知识点举世皆知……南国,是妖族的领域! 没错,这个世界上是有妖的。 它们与人、魔二族共分领域,独占南界。 而人族又以北境和大夏为主流,二者治下皆有国都无数,修行者亦数不胜数,因人族共占两界,所以明面上的实力要强于妖族。 虽互为异类,但人族和妖族之间关系向来不错。 尤其近年来魔族声势浩大,意图统一四界,人族与妖族更是被迫联手,开启了长达数十年,并延续至今的诛魔之战,二族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愈发密切。 两国邦交,每年都有使者互访,想来不远处那辆朱轮暖轿里的主人,应该就是南国今年派来的使者。 “也就是说,这位马夫是一只妖?而且是一只大妖!就是不知本体是什么?” 许星牧好奇地打量着马夫,心想妖怪化形这种事情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却不想现在竟能碰到活的!这可真是稀奇了! 金公公听闻马夫是南国来使,顿时焉了。 这要是得罪了使者,影响到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关系,对接下来的诛魔大战产生影响的话,自己可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本官听闻,南国来访时间往往都集中在春季,可如今快要年末,冬雪将至,也到了南国那边最为看重的祭月节了,为何还会派使者过来。” 曹先显的语气也明显变得平缓,不仅因为对方是南国盟友,需要给几分面子。 更重要的是,对方和自己一样,能在万千魔潮中纵横厮杀过后,还能从容逃脱,单是这份可怕的实力和勇气,便值得尊重。 马夫的眼神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说道,“此次来访,主要还是因为魔族的事……妖王大人听说大夏书院院长前些日子奔赴雪原至今未归,心中万分忧虑,所以想和明龙帝商讨下如何救人。曹将军你也知道,院长要是死了,可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魔君了……” “此事陛下已经在和百官商议了,老天师和教宗这些日子也常在宫中,依本官猜测,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个结果。” 曹先显面无表情说道,“另外有件事好教妖王大人知道,大夏惊神阵已经修补完全,此后,就算院长他不在太安城,魔君也再无法攻破大夏国门。” “惊神阵一事早已传遍南国,此次,我们也是带着祝贺来的。只是,据我所知,明龙帝想要将惊神阵彻底炼化,与之合为一体,只怕还要很长时间。若魔君在这段空档期内来犯,又该如何应对?” 马夫说完看向曹先显,对方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摇了摇头,又问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明龙帝已经将惊神阵炼化,可保大夏无忧,那我们南国又该怎么办?魔君失去了大夏这个最大的目标,岂不是要把所有战力全都朝着妖族的身上砸过去?当然,人族的北境之地肯定也无法幸免……” 听到这里,曹先显冷眉微蹙,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本官不是说了,陛下他已经在......” 马夫直接挥手打断,“曹将军你也不用瞒我,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明龙帝近些日子一心只扑在了惊神阵上,对于营救院长一事,却是没那么上心的,所以妖王大人才会迫不及待让我们过来......如果大夏朝放弃了院长,就等于是放弃了南国和北境,那我们之间的诛魔联盟协议,怕是也要成为一纸空谈了。” 言及至此,见曹先显只皱眉不说话,马夫也只能无奈笑笑,“我也是太心急了,此事决断全在明龙帝,我又何苦要为难曹将军你?” 他摆了摆手,终于回归了正题,对着许星牧说道,“许公子,既已知我自南国来,应该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吧?” 许星牧下意识望向曹先显,见他点了点,便笑道,“老先生请!” 马夫也不客气,直接先行一步,暖轿前的那两匹骏马原本正耷拉着脑袋在原地刨土,见马夫动了,顿时马躯一颤,挺得笔直,瞬间恢复到威风凛凛的神驹姿态。 “带你们出来是见世面的,不是来丢脸的,再敢消极怠工,罚你们半年不许离开南国!” 马夫瞪着二马训斥了两句,随后凑到暖轿窗前,轻声道,“殿下,许公子来了。” 第三十七章 白宁越的嘱咐 “你先退下,看住曹先显,我不希望这里的讲话被人听到。” 暖轿内有声音传来,是个女声。 清冷而又高贵,淡漠的语调中自带一种上位者气息。 许星牧刚好来到马夫身后,听到这声音顿时一惊,“南国的使者竟是个女妖!” 马夫应了一声便默默退到边上,转身面向坤慈宫门口的曹先显,他微微一笑,身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青色光幕,自地生根,逐渐往顶空蔓延,遥遥望去就像是一片辽阔草原。 金公公直接俩眼一抹绿,啥也看不见了,顿时有些不安,“有什么话还非得要背着人啊?老曹,你还能看见吗?” 曹先显摇了摇头。 他满身刀气尽数涌入双眸,也只能隐隐望见光幕之后马夫的虚影,至于暖轿处的景象,却是看不见了,声音自然更听不到。 忍不住感叹道,“妖族的天赋神通果然厉害!寻常修士若是走得武道,便会松懈术法的修习,二者必然只能得其一。妖族则不然,它们无论是自身体魄,还是术法修为,都是生而有之,只需汲取天地灵气,在后面的修行中慢慢发掘便好,无非,因为悟性的高低,发掘的速度快慢有所不同罢了。” “还好妖族有天地规则的限制,修为每提升一品便要承受一次天雷,据说修为越高,在天雷下的存活率就越低,这倒是挺公平。” 金公公说道,“要不然,我都想去做只妖了,没准生下来就有个四品的境界。” “你还不够妖吗?” 曹先显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你是个太监,又不是女人,为何每日还要花那么长时间去打扮妆容,整得比后宫的娘娘还要漂亮?” 这是实话,金公公唇红齿白,肤色白皙,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眉心那颗红痣妖艳动人,更让他多出了几分女人味。 尤其他很会打扮,脸上的粉色每次都扑得恰到好处,十分自然,后宫的娘娘还常向他请教妆容之术呢,这也是他能在后宫得宠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日桃源县中宣读圣旨时,许星牧还真就一不小心把他当成了女人,这找谁说理去? 金公公听到这话非但不恼,反而低着头做害羞状,“老曹,你是不知道,咱家有时候还真就在想,前世,咱家是不是真是个女人啊!” 看到金公公那副扭捏姿态,曹先显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他艰难控制住了体内惊起的刀意,面无表情转过了身子。 虽共事多年,但二位公公之间的气质却相差的越来越远。 一个阴气太盛,一个阳刚味十足,大夏内宦二仙,果然各有各的活法。 此时朱轮暖轿前,那位来自南国的使者确保马夫的草原结界隔开了曹先显的神识探查后,便隔着那扇小窗缝隙,望向了神色有些不安的许星牧。 片刻后,她开口了,即便声音有刻意的保持柔和,但依然掩盖不住那股深入血脉中的孤傲气息,“许公子,你不用紧张,之所以让高叔封隔此间气息,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谈话绝不能让大夏朝的人听见,必须得谨慎些。” 许星牧皱了皱眉,“使者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其实我也是大夏朝的人。” “可你最终将会是北境的主人。” 轿内的声音再次传来,“另外,不要叫我使者大人,我姓白,白宁越。” 许星牧心中一惊,说道,“好的,白姑娘,看来你调查过我。” “是太白先生告诉我们的。” 白宁越说道,“当日朝圣楼问诗之后,太白先生去了南国一趟,他说他接下来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嘱咐我们务必照顾好你......他还说,若他不能回来,北境剑道的传承都将由你一肩挑起,自然,也已经把你当成了北境之地未来的主人。” “果然!剑圣此次奔赴魔族雪原营救院长,已经做好了无法全身而退的准备!” 许星牧心绪莫名有些低沉,就连体内那三道剑意都似乎少了些许往日的锋利。 他忽然问道,“剑圣大人为何要将我托付给你们?我立身太安城,有惊神阵庇佑,不是更加安全?” 白宁越摇摇头,“躲在太安城中,只能保证不受魔族侵扰,但这里的危险,或许比魔族还要可怕......你要清楚一点,大夏朝的明龙帝,对于北境之地的存在向来不满,一山不容二虎,他也绝不允许人族出现两个强大的国都,所以最想将北境从这个世界上抹掉的,并非是那位可怕的魔君,而是明龙帝!” “只是因为太白先生的存在,明龙帝一直无法下手,当然,那时的惊神阵尚未成型,就算太白先生来到了大夏朝的地盘上,明龙帝也很难杀死他。而如果在北境的领域中,太白先生几乎是无敌的,更不可能做到。正如现在手握惊神阵的明龙帝,他在大夏境域,同样可以做到举世不败,魔君来了也没用。” “但现在不一样了,太白先生奔赴雪原,几乎是报着必死的信念去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营救院长,但他更想做的,是和那位无敌将近三百年的魔君好好战上一场。太白先生虽然很强,但毕竟未入超品,雪原一战的结果,应该没有太大的悬念。而一旦明龙帝知道太白先生身死道消,你这位未来的北境传人再无人庇佑,只怕,你活不过两个晚上,北境,也将很快迎来战乱。” 听到这里,许星牧的心凉了。 原以为自己身受剑道传承乃是气运加身,从此必将前途无量,可现在看来,连命都保不住啊! 那该死的明龙帝怎么这么讨厌?为了大夏朝的强盛便要扫平北境,如此强盗逻辑和魔族何异? “我该怎么做?” 许星牧迅速静下心来,白宁越说这么多,总不至于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处境很危险,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吧? 果然,轿内的声音很快传来,“第一,尽量不要泄露太白先生的行踪,只要雪原中没有传来太白先生殒命的消息,明龙帝就不敢轻举妄动。你在朝廷内不仅没有危险,反而会深受器重,百官也会尽力巴结你。” “第二,你要在最快的时间内领悟北境剑道,务必刻苦修行,绝不能懈怠,无论什么时候,实力都是保命的前提。” “第三,几天后大夏朝会有一场冬狩活动,地点就在洞庭湖畔。我们会在那里安排一次‘南国使者被困’的意外,到时候你只管冲上去救人,事后我们便能名正言顺将你视为恩人,随后会趁机在大夏朝堂上当众宣布你将从此受到南国的眷顾。如此,就算明龙帝知道了太白先生殒命的消息,考虑到南国方面的影响力,应该暂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还要安排意外这么麻烦?” 许星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能直接宣布你们以后罩着我?” 白宁越解释道,“太白先生与妖王大人虽向来交好,但北境与南国之间的联系却一直都进行得很隐秘,几乎每次都绕开了大夏朝的耳目,因为明龙帝不希望看到两国邦交的局面……若是南国方面对你的照顾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反而会引起明龙帝生疑,甚至是不满,到时候不仅你有危险,南国妖族只怕都要受到牵连,所以还是找个缘由稳妥点。 许星牧点了点头,忽然叹道,“倒是没想到,原来国与国之间的相处,也得如履薄冰。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大夏与北境、南国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呢。” “本就是依靠着一纸诛魔联盟的协约才站到了同一立场,自然谈不上有多亲密。” 白宁越说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未来的某一天,那位强大的魔君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魔族不再是我们忌惮的存在,拥有着完全体惊神阵的明龙帝,会不会把他的大夏王朝,变成第二个魔族?” “这话可不敢乱说,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 许星牧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听见。 好在马夫的那道草原结界足够强大,至今依然稳悬高空,没有崩散的征兆。 白宁越忽然笑了笑,“话就说到这里,请许公子务必谨记……另外,洞庭湖畔的那场意外可能会很凶险,但纯粹是为了效果逼真,还请许公子千万不要怯场,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见许星牧点了点头,白宁越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雪白如玉,纤嫩光滑的手心中握着一张黑色的卷轴。 “这是?” 许星牧接过卷轴的时候,无意间感受到她的手心温度,一想到这是只女妖的手,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猎奇般的古怪思维,好在他意志足够强大,没有当场出糗,只是默默骂了自己一声变态。 暖轿内的白宁越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脸色竟也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恢复过来,她说道,“这是一张传送卷轴,里面有通往南国的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明龙帝丧心病狂非要杀了你,你便将卷轴打开,以精血为媒介开启传送阵,它自会带你回到南国。” “这是个好东西啊!” 许星牧赶忙道了声谢,将保命卷轴仔细收好。 隔着暖轿的小窗户,他不知哪里来的心思,竟想看看白宁越长什么样儿,可这样的心思刚一起来,轿内的声音便传来,“许公子,今日未曾施妆,不便见人,还是等下次吧,到时候宫内自会见面。” “咦?” 许星牧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偷看你?” 白宁越沉默了会儿,最终开口,声音不知为何放低,似乎,带着一层说不出的羞意,“妖族自出生时便会随机携带一种天赋,而我的天赋,便是读心术,可以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读心术?不用施法,只看眼睛就行?这可比儒门的观心术厉害多了!” 许星牧闻言顿时连退三步,下意识眨了眨眼,“那我刚才接过卷轴那一刻想了什么你也读到了?” 白宁越点点头,“许公子不必为此惭愧,人族第一次与妖族女性接触,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很正常的,就连……” 话没说完,白宁越忽然一顿,片刻后幽幽说道,“许公子,你又在乱想了。” “抱歉抱歉!” 许星牧神色尴尬,“并非有意,实属难以控制,还请白姑娘见谅。” “无妨。” 白宁越浅声低语,正欲再嘱咐几句,忽然双眸一颤,湛蓝色的瞳孔瞬间变成一片极致的白色,她望向天边,迅速止声,只丢下了一句,“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灿烈金光忽然自远处而至,当空而起,往下直落,竟将马夫身前的那道青色光幕切成了无比均匀的两半。 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随即凭空出现在坤慈宫门前,金光落地即散,迅速涌入此人眉心,化作一道额前金线。 他负手而立,微笑望着马夫,“别来无恙啊,高孟兄。” 第三十八章 天马高孟 “教宗大人!” 金公公看到了来人,第一个做出反应,慌忙跑过去行礼。 换来白袍教宗的微笑示意。 曹先显则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叫高孟的马夫笑了笑,“上一次教宗您作为大夏使者前往南国时,还是我去国门外接的您,这一晃眼,便是十年过去了,我已是垂垂老矣,一身疲惫,教宗您,却还是风采依旧啊!” “高孟兄说笑了,你已是扛过七道天雷的妖族半圣,肉身近乎亘古不灭,何来老去一说?” 教宗说道,“多半,还是为南国的外务操劳的。” 高孟苦笑着摇摇头,不欲多言。 只是朝着暖轿处看了一眼,“您来找殿下?” 教宗摇摇头,“殿下身份尊贵,我一个摘星楼的术士怎可私下见她?不合礼数,过几日陛下自会亲自召见。我今日来,是受陛下所托,带新任翰林院修撰许星牧入宫面圣,打听到他在坤慈宫中,便赶了过来。却不想远远看到高孟兄通天彻地的木神术,一时心痒,便出手了,还望见谅。” “木神术雕虫小技,哪里谈得上通天彻地,教宗莫要取笑人。” 高孟自谦了一句,随后问道,“那我去喊许公子过来?” 教宗摇摇头,“不急,等殿下聊完。” 他面带微笑,深沉的目光只在暖轿那里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转开,神情间带着莫名的韵味,意味深长。 站在一边的金公公和曹先显听到二人对话都有些意外,这位马夫竟和教宗大人这么熟悉,看来身份不简单啊。 还有朱轮暖轿里的那位,不是南国使者吗?怎么成殿下了? 传闻妖王大人术法通神,已求得天道,便再难求子嗣,千百年来广纳妖族后宫,日夜辛苦耕耘,最终邀天之幸,终于和妖后生下一个女儿,将其视若珍宝……莫非就是她?南国妖族的公主? 想到这一点,二位公公都有些震惊。 没想到这次的南国使者竟然是妖族的公主殿下,看来院长被困雪原一事,引起的轰动不小啊! 妖王大人既然决定救人,就绝对不是随便说说,它是要动真格的了! 只是陛下他......金公公和曹先显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忧虑。 正如高孟所说,大夏明龙帝近些日子一心只扑在了惊神阵上,只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其炼化,哪里还有空去管院长? 在明龙帝看来,只要彻底掌控了惊神阵,即便没有院长,大夏亦不惧魔族,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派人去雪原送死? 尤其近些年来,书院在太安城中的名头愈发强盛,院长在朝廷里的威望也是越来越高,竟然隐约有盖过明龙帝皇族威严的趋势,这可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明龙帝表面上无所谓,甚至还在百官面前多次赞扬院长大人劳苦功高,多年以来为大夏朝殚精竭虑,当享太庙。 可也只有金公公和曹先显这二位常伴君左右的内务总管才知道,陛下曾在寝宫内不止一次的发过火,大骂院长的手伸得太长,什么事情都要管,这个大夏朝干脆姓孔好了! 或许在陛下心中,早就巴不得院长死在雪原中了吧?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私下里议论,若真传出去,只怕不仅书院震怒,朝廷百官以及大夏朝的百姓都会心寒。 再有半个时辰,暖轿前的那场对话终于接近了尾声。 知道教宗来了之后,白宁越和许星牧之间的话题迅速切换到有关诗词歌赋的内容。 二人假模假样的交流了下大夏朝与南国诗文的区别和共通之处,又对彼此的作诗心得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剖析和阐述,最终料想着戏份应该够足了,便开始点头致意,相互告别。 一切都很自然。 两匹骏马本想等高孟过来再走,白宁越却似乎不想久留。 轿内的她神情稍稍有些疲累,命令两匹骏马先带自己回去,等到车轮转动时,她便倚在窗前准备休憩片刻。 清澈湛蓝的双眸闭上之前,她刚好望到许星牧渐行渐远的那个背影,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对方心中那些古怪的念头,忍不住俏脸一红,轻啐了声,“太白先生的剑术还没学到半点,风流不羁的秉性倒是学到了九成……想知道和女妖一起睡觉是什么感觉?那就看你能不能好好的活到成为北境之主的那一天了……你要知道,妖族的身体可比你们人族强太多了,没有足够强大的体魄,是招架不住的。” 车轮滚滚,暖轿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坤慈宫的地界。 教宗收回远望的目光,忽然笑了笑,“看来殿下她不想看到我啊,连高孟兄你都来不及招呼声,便急着走了。” 高孟摇摇头,“教宗你又说笑了,陛下她对谁都这样,可不是针对你……上次你去南国时应该见识过殿下的脾气,那是相当的骄傲,就算妖王大人都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唉,就殿下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嫁出去。” 教宗望着走过来的许星牧,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看殿下和许星牧就聊得很开心嘛,聊个诗词歌赋都能聊这么久,看来他们之间还算投缘啊。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发展一下。” 听到这里,高孟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心里却没来由“咯噔”了一下,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木神结界是不是没能挡住教宗的探查? 对方难道什么都听到了? 高孟顿时有些心神不定,已无心再待在这里。 等到许星牧到了身前,他便准备告辞,“教宗大人,许公子,我也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主子找不到人,我可就要倒大霉了。” 教宗点了点头,“高孟兄慢走!等过几日我再登门拜访!” 许星牧却忽然很认真的看了一眼高孟,有些欲言又止。 高孟当即望向他,与之对视,“怎么,许公子,有话要说?” “我只是很好奇……” 许星牧有些不好意思,“您到底是只什么妖?可不可以,显露出真身让在下见见世面?” 金公公和曹先显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显然也都很想知道高孟的本体究竟是何大妖。 教宗这时候开口了,笑问道,“你们说,高孟兄刚才那一招木神结界像什么?” 金公公立马喊道,“咱家看着像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没错,就是草原……” 教宗跟打哑谜一样又开口道,“妖族的天赋神通,往往都和它们的本体相契合……你们想想,谁最喜欢在草原上奔跑?或者说,一说起草原,你们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该不会,是马吧?” 许星牧忽然想起了高孟训斥那两匹拉车骏马时的场景,再联想起那道好似草原一般的木神结界,有些不确定的望向高孟,“您是,一匹马?” “准确的说,是一匹天马。” 高孟笑笑,“带翅膀的那种。” 第三十九章 二品对二品 “天马?还带翅膀?” 许星牧眼神一亮,期待道,“赶紧让咱们开开眼?” “在这?” 高孟环顾四周,“不太好吧?我的身子有点大,若是在宫内现身,怕是,有些扰民啊。而且,此间高阁密集,宫楼林立,要是砸坏了,明龙帝不得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碍事!不碍事!你大能大到哪儿去?” 金公公大手一挥,“坤慈宫这边,咱家还是说了算的,砸坏了算咱家的,陛下那边也由咱家去解释。” “真没事儿?” 高孟望向教宗,在场也只有他见过自己的真身。 教宗想了想,权衡多时,最终还是摇头说道,“南国与大夏朝素有约定,妖族一旦进入了大夏国门便不可随意现身……一嘛,是怕惊扰到城中百姓,二嘛,人族和妖族领域的灵气并不相同。在太安城中,异域的灵气很可能会激发出妖族的天赋神通以及野性,偶尔还会引发天地异动,降下天雷。这要是玩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在场也没人敢担责。” “这样啊……” 许星牧顿觉无趣,也不好强求,正要作罢,沉默许久的曹先显却忽然看了他一眼,“真想看?” 许星牧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曹先显便不再说话,他大步往前迈出,站到了高孟对面。 拢于袖中的那双手终于拿了出来,左手悬于腰间,岿然不动,右手掌指则微微屈起,掌心空无一物,唯有一片凛冽刀气悄然迸发。 “老曹,你要干啥?” 金公公扯了扯曹先显的衣袖,却被散露的刀气逼退。 “本官自入二品以来,便几乎同境无敌……太安城内八位二品武夫,六名二品儒修,以及教宗大人摘星楼中的那两位二品术士,皆已败在本官的绝命刀下。” 曹先显面无表情,紧紧盯着身前高孟,“剑圣曾有批语,本官的刀途,当一往无前,以战破境!此前未逢敌手,寂寞久矣,今日得见天马高孟,妖族最强二品,本官若是不能与你一战,岂非抱憾终身?” 许星牧悟了,“曹先显刀术通神,面对他的绝命刀,高孟的人族形态自然不敌,唯有以真身交战!如此,即可满足曹先显的战斗欲望,又可以名正言顺看到高孟的天马真身,妙啊!” 教宗此时却皱眉道,“曹将军,太安城内切勿乱起刀兵,而且高孟兄乃是南国贵客,若是惹出了事,陛下那里可不好交待。” “不管出了什么事,本官一力承担!不劳教宗大人费心!” 曹先显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教宗大人便放低姿态。 事实上,除了修行品级上不如教宗外,无论是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还是对大夏朝的功勋,亦或是修行天赋,曹先显自认为都不输于教宗。 当年的那场诛魔战役,自己深入魔族腹地大杀四方之时,教宗大人又在何方?堂堂一品强者,本应做出战斗表率,却因担心被魔君惦记上而不敢踏出国门半步! 此等做派,向来为曹先显所不齿,更别提会有多尊重。 在这位勇猛无双的降魔将军眼中,教宗的存在,无非就是给如今的大夏朝多一个一品强者的噱头罢了……他甚至怀疑,若真有一天魔族攻破了大夏国门,世人敬奉为神的教宗会不会第一个跑掉? 很难讲! 相比较下,龙虎山的那位老天师倒是比较务实,至少,他老人家是真的骑青牛去看过魔族雪原的那片血色风霜。 此时教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眉心那道金线裂开一道细缝,一缕金光随之绽露,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妙。 高孟眼见气氛有些窒息,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若只是简单切磋,应该不打紧,而且有教宗从旁照看,更不会出事……说实话,曹将军的绝命刀我也是耳闻已久,当年雪原中惊鸿一瞥过后便至今难忘,若能与之一战,想必,定是生平一快事啊!” 这话没掺杂水分……在场几位只知道曹先显好战,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来自异域南国,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天马高孟,其实更加好战。 但凡去南国打听打听便知道,只要是入了二品的妖族强者,哪个没被高孟揍过? 临揍之前都说是简单切磋,可真打起来,那是真下死手啊!曾经有只刚入二品的妖族狂狮,被高孟给盯上了,显化真身后的一蹄子差点给狂狮踹跌了境。 这厮的脾气和手段,可比他的人形状态残暴的多! 就算今日曹先显不邀战,离开大夏朝之前,他也会找个缘由去主动挑战对方。 当然,地点得挑个无人的荒原或是山脉,要不然破坏力太强,给大夏朝的子民们也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糟糕了。 他在南国的妖族形象已经崩塌,大夏朝立下的老实人人设可千万不能再被轻易破坏了。 教宗隐怒的情绪并未因高孟的话而变得平缓,只是也未过分表露,他沉声道,“既然如此,机会难得,仅仅是切磋哪里够?要战,那便战个痛快好了,高孟兄你千万不要留手!要不然就是不把曹将军放在眼里……至于后果吗,你也无需多虑,该现真身就现真身,木神术的威力有多大就放多大,反正有曹将军兜底。” 此话一落,教宗慢悠悠往边上横了一步,临走时还不忘拉许星牧一把,眉心金光默然洒落,护住二人身前半丈之地。 金公公尬笑了声,眼见要动真格的了,他也不敢托大,立马祭出金刚童子功,同时抬眼朝着天空望去……是不是有些过分担忧了?一匹马而已嘛,能有多大? 曹先显似是完全没把教宗的话放在心上,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和心识全都落在高孟那里,手中的刀气虽然无形,但在场几人都能感觉到,坤慈宫门前的每一寸领域中,都已被刀气涌满。 隔着教宗的金光领域,许星牧惊恐的发现那坚硬的岩层地面上,竟然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刀口。 而在金公公的金刚童子功法罩上,竟也开始亮起了无数道灿烈且夸张的火花,似是与刀锋猛烈撞击所致。 “该死的曹先显!打架就打架,没事外放刀气做甚?耍威风啊!” 金公公骂骂咧咧调动起体内所有真劲,将金刚童子功的防御力开到了最大。 “还不现出真身吗?” 曹先显右手横握的刀气已经开始抖动,阵阵刀鸣惊现苍穹,顶空之上的云色已被完全冲散,唯剩一片暗色幽光悬垂于天边,就像是,那把绝命刀下惨死的亡魂。 高孟笑了笑,张开双手,一股漠然浩瀚的洪荒之力自他体内涌出,此刻的他满脸桀骜,一身战意,哪里还有半点憨厚低调的马夫模样? 他平静望着曹先显,大声笑道,“曹将军,有件事好教你知道,高某修行两百载,与人交战上千场,除了与妖王大人的那场越境之战主动现出过真身外,其余大小战役,皆以如今这般形态应战,至今,还未曾败过。” 曹先显不为所动,只平静问了句,“如今的状态,有你巅峰时期几成战力?” “八成左右。” 高孟说道,“曹将军切莫轻敌,高某的八成战力,便已是二品巅峰,若再现出真身,那可就是半步一品了。” 此话一落,曹先显摇了摇头,不欲再多言。 高孟说他至今未尝一败,曹先显又何尝不是? 二品对二品,他早已索然无味,今日拔刀,他便是要逼出对方的巅峰战力! 坤慈宫前,曹先显身形微微下蹲,抬眼丢出三个字,“请赐教!” 整个人便已突兀的消失在原地。 “人呢?” 许星牧和金公公瞪着眼四处乱看,完全找不到曹先显的身影。 中途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气急败坏。 教宗和高孟却同时抬起头,望向了太安城上空的那一片幽暗流云。 在他们的视线中,曹先显拔身万丈,面无表情凌空高悬,头顶的宽直黑帽始终纹丝不动,似他的情绪一般稳重如山,一身大红官袍却早已被刀气和冷风盈满,在云色之间沸腾狂放。 半息沉静,他忽然双手并握,掌心仍旧空无一物,但漠然惊起的刀吟呼啸声,却在时刻提醒着观望的教宗和高孟,他的掌心其实有一把刀。 下一刻,曹人往的身影便从高空直落,速度极快,开始还在天边隐现,眨眼间便已落至坤慈宫顶空百丈。 人尚未至,双手已然做出了落刀的姿势。 一道雪白刀芒自他双手掌心猛然窜出,瞬间绵延百丈,转而化作一把遮天巨刀,朝着高孟的头顶轰然斩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来直往,没有半点花哨可言,漫空刀势尽数涌入其中,似天幕倒垂,顷刻间便将高孟吞噬。 “轰……” 坤慈宫前刀芒乱窜,数不尽的刀气四散飞开,其中一束散落的刀气径直飞向了坤慈宫的顶楼,竟差点将半座宫殿都给切开。 许星牧已经来不及感叹,惊恐的眼神迅速望向高孟所在的区域。 刀芒直落,高孟近乎完整的接下了这一刀,并未有任何避退的意图,飞扬的尘土最终缓缓散去,露出了高孟那顶天立地的身影。 这位自南国而来的妖族半圣上半身衣物已经碎裂不堪,一身并不算夸张,但足够匀称的筋肉在天地间泛着一层幽暗的光芒。 让人称奇的是他的后背,那里有四道深沉的红色印记,连接着骨髓和血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便是他的四条翅膀。 “这一刀,你同样未使出全力吧?” 高孟昂首挺胸,一把扯掉身上的破布残屑,随后指天说道,“曹将军,咱们上天去打!” 话音刚落,他便猛然下蹲,一个蓄力过后,整个人似炮弹一般纵入高空。 可怕的是,整个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劲外露,纯粹是靠着妖族的先天体魄而为之。 曹先显一言不发挥刀而起,人在半空,抬手便又是一刀直入云霄,高孟大笑着往后轰出一拳,一道刚猛拳势携风雷聚集,堪堪将曹先显的惊世刀芒撞得稀碎。 立身苍穹,高孟似是再无顾忌,竟对着曹先显勾了勾手,“仍不打算全力出刀?曹将军,你未免太过骄傲。” “本官若是不骄傲,当年雪原一战,孤身面对三名魔将和漫天魔潮时,怕是就要落荒而逃了。” 曹先显望着气势大变的高孟,眼中的战意几乎已成云海之势,他满脸冷意,郑重说道,“你应该知道,你的八成战力,绝对逼不出本官的全力。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浪费时间?你我不如就在这苍穹之巅,彻底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 “确实!若不全力,岂能尽兴?” 高孟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笑道,“能让我先看看你的绝命刀?” 曹先显没有再说话,只是横出右手,朝着内务府后院做了一个握刀的动作。 刹那间,天地有异动,一把刻有玄妙符文的古刀破开封土,以惊雷之势扶摇而上,落入曹先显空荡荡的掌心。 第四十章 苍穹之战 “本官封刀十年,原本准备等迈步一品刀圣境再将其取出,那时,本官会再次挥刀雪原,去找魔君说一说这人间的道理。” 绝命刀在手,曹先显满身刀意近乎暴涨数十倍,千丈空域皆是刀光,锋利且刺眼。 他低着头,任由大风惊起,吹动官袍,猎猎风声中,传来他冷漠的低语,“今日提前取刀,既是顺天命,也是随天意,此战不论成败,本官都不会再有遗憾。至于这人间的道理,只能先说与你听......” 此话既落,曹先显缓缓抬头,双眸中已经看不见瞳孔的颜色,唯有一片雪白刀芒深陷其中,似魔族雪原那片终年不断的风雪,清冷,凄寒,不可摧折。 高孟也终于收起了那份漫不经心的势头,他凝视着曹先显手中的那把绝命刀,许久许久,他说道,“原来你也早已一只脚踏入了圣境。” “早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曹先显说道,“十年内寸步难行,就是缺一个你这样的对手.......未入一品,却又强过二品,正合适。” 高孟点点头,“此战若你我有所突破,将另一只脚也踏入一品,去雪原找魔君的时候,算我一个。” “一言为定!” 曹先显左手伸向前方,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恭迎天马显圣!” 此话一落,他立刻横刀身前,绝命刀迎风暴涨,自他掌心往云色间延伸,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是千丈之遥。 若是从远处看,手握刀柄的曹先显藐小的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可他孤身托起的,却是好似星月银河般浩瀚的绝命刀光。 一人一刀伫立于天地之间,一股苍凉而孤寂的气息随之而起,与此间刀意汇聚,瞬间便将整座空域尽数涌满。 高孟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此刻化身人形的状态,绝不可能再是手握绝命刀,已成巅峰之势的曹先显的对手。 他忽然仰头望向更高处的苍穹,幽幽开口,“两百年前生于南国,独角白马,起步便是九品,身携木神结界,一应神通,皆为天幸......” “身有三十丈,立足如小山,而后每渡过一次天劫,妖族体魄经雷火淬炼,便会急速暴涨......升为四品妖王那一年,身形已达到九百丈,也正是自那一年开始,我常以人族面貌入世......” "而后又是三十年,侥幸再扛过两次天劫,直入二品......与妖王大人切磋之时显露真身,近乎两千丈,生出四翼,遮天蔽日。那一战过后,自问打遍二品无敌手,便再也没有化身过天马。” “如今幽幽数载,自二品境界又往前跨出了一步,虽尚未历经二品天劫,但冥冥中能感觉到自己的妖族体魄又有了疯涨的趋势,如今真身究竟有多大,连我自己也不敢妄加揣测。想来,眼下这片天空,应该还是能装得下吧?” 说到这里,高孟再次望向曹先显,“此战,虽是你我的机缘,但这里毕竟是大夏境界,我既为南国来使,还是得要讲些礼数……所以我要再跟你确认一下,让我现出妖族真身的,是曹将军你,而不是我主动......当然,我并非是怕个人担责,而是,怕给南国带来麻烦。” 回答他的,是无趣的沉默,以及,当空而起的千万丈刀光。 ..... 坤慈宫前,许星牧和金公公已然无法直视天边的那一片雪白光幕。 曹先显的刀光太过于灿烈,即便有教宗大人的金光稀释,凭他们的修为也看不到云色间的光景。 “教宗大人,现在是什么局面?” 金公公按捺不住性子,隔着金刚童子功的护体法罩,他也只能勉强感知到曹先显手中那把绝命刀的强大气息。 他与曹先显共事多年,对他知根知底,很清楚对方既然启用了绝命刀,必然就到了拼命的时候。 他有些担心,半步一品的曹先显,可千万别把高孟的马腿给砍断了,这要是影响到两国邦交,整座内务府都得跟着遭殃! 教宗的声音很快传来,刻意保持的平静中透露着一丝凝重,“你自己看。” “看不了啊教宗大人,老曹那家伙发了疯,一把破刀整那么锋利,咱家瞅着眼都疼!” 金公公忍不住抱怨。 “不是,金公公,现在可以看了......你......你抬头!” 这次说话的是许星牧。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 金公公愣了一瞬,他先是看了一眼教宗和许星牧,见二人一个神色凝重,一个满脸惊惧,此刻都抬头望着顶空苍穹,眼中映照出同样的一片极致雪白。 起初他以为那片雪白是曹先显散露的刀光,可凝望过去时,却并没有感知到半点锋利的韵味。 唯有一股深远、浩瀚、好似来自遥远洪荒之地的古老气息缓缓散开,眨眼之间,便将整片天空覆盖。 金公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细长的双眸中露出了一丝谨慎和不安。 他咽了口口水,将金刚童子功的防御属性全部汇聚到双眸,确保自己不会被曹先显的刀光割伤。 然后便一点点,缓慢地,小心地,以近乎敬畏的方式,抬起了头。 很快,他的眼中映照出了同样的一片雪白。 他的脸上也出现了和许星牧一样的惊惧之色。 那片雪白光景的起源,确实不是曹先显的刀光,而是一只,从云色间披雪而来的,妖物! 它静静的悬浮在天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棉花糖。 而入眼所及的那片雪白,只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但仅仅是这一部分,便几乎将整座太安城都给覆盖。 它的完整身躯,已经绵延近万丈,去到了更遥远的天边。 四只金蹄没入幽云,望不真切,只是每当冷风吹过时,能隐约看到消散的云雾中,似是分立着四座金光闪闪的宫殿。 它背生四翅,呼啸数百丈的赤羽之间渡满金光,冷厉中散露着威严。 额前的那根独角直入云霄,好似大夏皇城中那座高耸入云的摘星楼。 它只是缓慢的挪动了下身子,天地之间便有狂风涌起,而在顶空之上的厚云之中,更是有一道道紫色雷霆在蠢蠢欲动。 一声浅浅的低吼,整座太安城内都已惊起回声。 大夏朝无数强者纷纷现身,隔空遥望着苍穹之间的那只雪白妖物,他们在惊恐中仰望许久,却少有人能鼓起勇气飞入高空一探究竟。 唯有皇城深处的某几位神秘人物眼见妖物猖狂,正欲上天,可在半空之中便被教宗大人的金光咒劝退。 百姓们以为神罚,更是惶恐不安,哭喊着躲入屋内不敢再出来。 龙虎山的那头神兽青牛忽然间抬起了头,闪闪发光的牛眸紧紧盯住了云色间的那个巨大身影,它重重的发出了一声鼻息,四蹄起步,像是准备去天上与妖物会会面,正在天师府晒太阳的老天师笑着走过来按住了它的头,警告它不要多管闲事。 朝圣楼中,南国使者的住处,刚刚回来的白宁越冷眉一蹙,隔着窗户朝着天上看了一眼,有些不满的嘀咕了声,“高叔怎么回事?到哪都不安分,出了南国还整天想着打架......不过话说回来,太安城内有谁能逼他现出天马真身?莫非教宗出手了?” ...... 金公公彻底傻眼了。 原来高孟没有吹牛,他的身体,真的很大。 不!这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而是浩瀚! 妖族半圣,天马高孟,它的真身,便是一座城。 而此时藐小如沙砾的曹先显手握绝命刀,就在那座城的另一端。 他的身形被高孟死死遮住,即便再怎么折腾,只要仍在这片空域,便不可能摆脱对方的妖族法相。 太安城内正在观战的那些人自然便无法看到他。 可是他以毕生之力所绽放出来的那道绝命刀光,却能绵延千万丈,即便高孟的身躯再庞大,也无法将其彻底掩盖。 天马长嘶,于苍穹间忽然扭身,卷动无数风雷。 巨大的双瞳漠然且无畏,它紧紧盯住了刀光起源处那个身穿大红官袍,即便面对如山法相,依然面无表情,只是不停挥刀的男人。 巨大的独角边缘处惊现出一道青光,似大火燎原,在四对赤血金翅的扇动下扑向整座天空。 刹那间,自南向北,由东至西,太安城上空的每一寸领域,瞬间被青光照了个通透。 妖族木神术,在天马真身的加持下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曹先显的挥刀动作忽然停滞下来,身形也变得无比迟钝,在木神结界的领域中开始寸步难行。 那道原本不可一世的绝命刀光似乎也逐渐变得黯淡,但威势犹存。 天马一声鼻息,千万道惊雷如漫天急雨,纷落而下,强势而坚决的闯入了曹先显的身前半尺之地,却很快被其凛然清澈的刀气尽数拦下。 任凭其嘶吼咆哮,却始终无法撼动曹先显分毫。 一人一妖的气场都已在此刻凝聚至巅峰,体型之间的浩瀚差距并没有给这场战斗的结局带来明确的走向。 以至于就连早已是一品陆地神仙境的教宗大人,都无法准确的指出谁会是最终的胜者。 他只是有一点点意外,也有一点点担忧......没想到手握绝命刀的曹先显和现出妖族真身的高孟竟然都只差临门一脚便迈步一品。 今日这场战斗成了他们破境的最完美契机。 或许很快,人族和妖族的史书上,都将各自刻上新的一位,陆地神仙的名字。 高孟暂且不论,毕竟是妖族半圣,即便登入全圣之境也不关教宗的事。 只是那个曹先显,原本就对教宗不敬,一品修为是教宗唯一能拿出来压制对方的说辞。 此人若是也踏入一品,只怕日后朝堂之上,教宗对其将再无半点约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坤慈宫前的教宗大人微微皱眉,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天上之战势均力敌,并非为决生死,亦非要分出胜负,只是以战悟境。 教宗就偏不让他们悟。 他的眉间金线忽然绽开天眼,一缕金光随风而起,直入苍穹,裹挟着教宗这些年于生死间顿悟后残留下来的一抹恶念,悄无声息融入了高孟的木神结界中。 那一刻,原本正在与曹先显对峙,心中战意滔天,但却并未有半点杀意的天马高孟的巨大瞳孔中,忽然出现了一丝迷茫的情绪。 它沉静了半息,再次望向曹先显和那把绝命刀时,妖族法相中莫名爆发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杀气和野性。 木神结界的青色光幕下,教宗的那缕金光已然渗透,高孟双瞳渐渐泛红,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竟不顾一切的抬起前足的两只金蹄,好似托着两座完整的坤慈宫,朝着被结界束缚住的曹先显踩了过去。 “嗯?” 正借着妖族之力砥砺刀意的曹先显微微皱眉,显然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高孟竟然会突然下死手。 他想要拔身暂退,但木神结界突然发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能仓促横臂,以自身半步一品的强横体魄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高孟兄,为何如此?” 曹先显强忍住心头怒意,大声质问。 高孟却早已失去理智,他根本不予理会,独角处紫雷轰鸣,再次卷起无边杀意冲了过来。 一股远古之力瞬间汇入木神结界中,将艰难抬起双脚的曹先显再次困在原地。 刹那间,裹挟着浩瀚紫雷的独角无比强势的撕裂了曹先显的刀气防御,狠狠的撞击在他的胸口,猛然二次发力,将他的体魄近乎完全贯穿。 独角稍作后退,仍不休止,而是在短暂蓄势之后,再次狠狠撞了过来。 摆明了是要下死手。 这样的攻势和杀意,即便是曹先显近乎巅峰的强横体魄也扛不住了。 他面色苍白,神情凝重,胸口的贯穿伤触目惊心,大红官袍早已被血色浸透。 但他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眉心颤了颤,在自己的身体被独角彻底击溃的刹那,他迅速抬起头,满脸冷意,一身桀骜。 半息沉寂过后,他强忍着胸口彻骨钻心的疼痛,双手提起那把绝命刀,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绝境刀意,迅速欺身至高孟右侧前蹄处,以此生最强大的生死气魄,狠狠的将刀插入了高孟雪白的妖身之内。 万丈刀光一路穿行,顺着高孟的巨大妖身往下疾驰,竟将对方的整个腹部全部切开。 曹先显不做停留,身躯当前而下,双手握刀紧随刀光之后,再次深入高孟腹部刀口,猛力出刀,瞬间捣毁了对方的半数气机。 所承受的代价,便是高孟破釜沉舟后的绝命一撞。 下一刻,曹先显整个人被独角撞出木神结界的范围,似秋风落叶般坠入大夏太安城。 绝命刀则化作一道白芒重新落回内务府后院,深埋地底。 高孟的满身杀意也终于在此刻消融,巨大的妖身法相缓缓退去,重新恢复人族形态的他有些呆滞的望着自己右侧腹部的可怕刀口,半息沉默,他摇了摇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两眼一沉,自高空坠落。 教宗大人眉心金光一闪,整个人忽然消失在原地。 只是瞬息,他便扛着奄奄一息的曹先显出现在半空之中,接住了同样奄奄一息的高孟。 他并未回身原地,而是直奔摘星楼而去,飘散的金光之中,传来教宗毫无感情的低语,“金公公,烦请送许小友进宫面圣,我随后便到。” ....... 第四十一章 教宗的心思 “金公公,曹将军他,平日里就这么猛吗?” 通往御书房的路上,许星牧仍沉浸在曹先显的绝命刀光中无法自拔。 那飞扬的气魄,那冷静的面容,那拔刀的姿势,至今仍在识海中回荡,的确是给他帅到了。 如果曹将军他不是个太监,太安城里得有多少女人为他着迷? “这还不是他最猛的时候……” 金公公陷入回忆,“当年的那场诛魔之战,他单人背刀,与魔族的三位二品魔将拼力死战,最终成功斩下它们的头颅并带回太安城,文武百官看到他自冷风残阳中缓缓走来时的浴血身影,真就犹如战神一般!那时的他,才叫真的猛咧!至于今日嘛,只为切磋,并无杀心,哪怕全力出了刀,气魄上终究还是少了点,不算猛,不算猛……” 说到这里,他忽然朝着摘星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担忧,随后便是一顿碎嘴,“话说回来,妖族那个姓高的到底啥意思?战前说好的点到为止,咋还突然就杀急眼了?你看那一马角给老曹撞的,整个一大窟窿!” “此事确实稀奇!” 许星牧附和了句,随后忽然问道,“金公公,曹将军平日里和教宗大人的关系怎么样?” “谈不上恶劣,但也绝对没啥交情……当年的诛魔之战,教宗大人未曾奔赴雪原,只留在皇城中为将士们祈福,此事一直为老曹所诟病,说是教宗大人贪生怕死,不敢去和魔君叫板……” 金公公叹了口气,“当然啦,老曹也不仅仅是针对教宗,这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顶,逮谁都看不起,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物屈指可数……陛下算一个,院长算一个,剑圣大人算一个,龙虎山的老天师就只能算半个,至于咱家嘛,虽不受他待见,但毕竟共事多年,也能勉强算半个吧。” 听到这里,许星牧若有所思,暂时没接话。 金公公却看了他一眼,“怎么?问这个干嘛?” 许星牧想了想,说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许,是我多虑了。” “有屁快放!” 金公公笑骂道,“比咱家还矫情。” 许星牧呵呵一笑,忽然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说道,“曹将军和天马高孟对峙的时候,我本想问问教宗大人的意见,看看他们两个谁能赢。却刚好看到教宗大人正在对着天上的那道木神结界施法,具体做了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刚一施法结束,高孟就开始变得狂躁,像是突然失去心智一样,非要对曹将军下死手。结果你也看到了,曹将军也受激动了真火,拼死落刀,最终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有这事!” 金公公低呼了声,警告道,“可不敢开玩笑!” “绝对不敢!” 许星牧凑了过去,又说道,“而且就在曹将军被独角撞击,坠落太安城的时候,教宗大人他笑了!没错,他笑了!而且笑的很开心!就好像巴不得看到曹将军殒命一样。” 金公公心头涌上了一股寒意,他想了想,问道,“不会吧?老曹坠地的时候教宗大人已经第一时间去救他了,若真如你所说,教宗有意害他,直接不管他死活便是!” 许星牧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如果教宗大人不救的话,太安城内是否有人出手?” 金公公点点头,“此战全城惊动,皇城内的禁军高手自然要把控全场。而老曹坠地的方向是太安城偏北,那里是龙腾将军的地盘,他向来敬重老曹,肯定会去救他!” 许星牧点又问道,“退一步讲,就算暂时没人去管曹将军,任由他当空坠落,如此高的距离,曹将军会不会摔出个好歹?他胸口的贯穿伤又能否致命?” 金公公没有犹豫,“老曹由剑道改行刀途,从九品境便开始打磨自身体魄,如今半步一品,肉身近乎不死不灭,所以不要说只是胸口捅个窟窿,就算把他的头给割下来,只要刀意不散,心脉中留着一口气在,他就死不了。要不然你觉得咱家还能这么心安的陪你进宫面圣?” 他正说着,忽然瞅了瞅许星牧,“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星牧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既然曹将军摔不坏,死不了,皇城内也自会有人出手,那你不觉得教宗大人救人的举动太过于主动了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陛下让他来带我进宫,本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还要先将并无性命之忧的曹将军和高孟送入摘星楼,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金公公脸色阴沉下来,“你的意思是,教宗大人救人是假,害人是真?他之所以如此主动迅速,是想要赶在所有人前面将老曹掌控在自己手中?” 许星牧沉沉点头,“结合教宗大人此前的反常举动,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可教宗想要干嘛?老曹虽然心气傲了点,对教宗大人也不太尊重,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杀了他吧!” 金公公皱起眉,原地踱着步,片刻后急促道,“不行!咱家得赶紧去摘星楼看一看,这要是……” 话没说完,一道金光落于身前,一身白袍的教宗大人微笑着出现在这里,“金公公,去摘星楼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金公公一跳,他神色有些尴尬,强撑着扯开笑容,“教宗大人!您还真是神出鬼没!咱家这不是想着去摘星楼看看老曹嘛,怎么样,他没事吧?” 教宗说道,“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金公公闻言瞬间松了口气,心想该不会是许公子想多了吧?大是大非的问题,教宗大人还是拎得清的。 他随即说道,“那咱家去接他回来?” 教宗摇摇头,“不急,等过些日子吧……虽无大碍,但仍需静养,轻易不要动他。” 不等金公公回应,他便摆摆手,示意其退下,自己亲自带许星牧进宫去。 沿着那条落满枯叶的青石板道,面色淡然的教宗与心有忐忑的许星牧并肩而行,气氛有些沉寂。 直到临近御书房的某个拐角,教宗忽然开口了,“你很担心曹先显死在摘星楼里?” “啊?” 许星牧浑身一震……原来他都听到了! 他瞬间停下脚步,望着教宗摆手道,“教宗大人,我……” “你不用解释,我也没必要瞒你,事实上,我确实想要他死。” 教宗的直言让许星牧有些害怕。 连这话都敢说,莫不是已经打算杀了我灭口? 他下意识唤醒了剑圣留在体内的那三道剑意,有它们在,稍有心安。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挡下一品术士境的教宗。 “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 见许星牧忽然一幅如临大敌的姿态,教宗失笑了几声,说道,“虽然我想要他死,并绝不是现在……若是曹先显死在了我的摘星楼,只怕太安城里的那些将军们都得来找我拼命……所以我非但不能让他死,反而要让他好好的活着。” 许星牧想了想,说道,“曹将军虽然心气高了点,说话有时候不太中听,但罪不至死吧?” “自然不是因为他不尊重我,而是有别的原因。” 教宗望着许星牧,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个话题揭过。 他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御书房看了一眼,忽然又开口,“白宁越和你说的话,你要谨记,一会儿陛下问你什么,你更要仔细回答,千万别说漏了嘴,尤其,是关于剑圣的行踪。” “这您都听到了!” 许星牧一脸惊恐,“高孟的木神结界对您没用?” “我好歹也是个一品。” 教宗说道,“若不是我在外围又布下了一层结界,只怕老天师和陛下都听到了……他们要是知道剑圣去了魔族雪原,你这个未来的北境之主,只怕九品剑道未曾踏入,便要夭折。” 此话一落,许星牧心中惊起波澜,他眯起了眼,艰难平复好情绪,提醒道,“教宗大人,我已经是翰林院的人,圣旨现在就在王大人的怀里面揣着,您就算对我再好,我也去不了您的摘星楼了。” 教宗摇摇头,“你以为我当初千里迢迢去到桃源县中招揽你,现在暗自出手护住你,是看中了你的诗才?或是剑圣的背景?” “难道不是吗?” 许星牧眨眨眼,有些意外,“六部尚书和老天师他们不都这样想?” 教宗深深看了他一眼,陷入沉思,片刻后欲言又止。 “那就,权当是吧。” 他最终笑了笑,拍拍许星牧的肩膀,“你可别让我这个老家伙白忙活一场,早点长大,早点成为剑圣那样的人物,早点接管北境,我也好早点收取回报。” 许星牧无言以对,只能笑笑,心里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教宗大人的心思,他是真摸不透啊! 二人又并肩往前走了几步,很快来到御书房门口,不用通传,教宗大人推门便入……身披龙袍的明龙帝就站在那条铺满古籍和奏折的书案前,微笑看着跟在教宗身后的许星牧,说道,“许爱卿,朕等你很久了!” 第四十二章 龙虎山正一碑 许星牧大为惶恐,连头都不敢抬,立刻扑了过去,跪倒在下,“翰林院新任修撰许星牧,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俯首于地,跪倒后便不敢起身,恭敬的姿态无可挑剔。 没办法,这是明龙帝啊! 大夏朝的最高主宰! 一句话就能断人生死的至高存在。 他没法不紧张。 即便此刻的明龙帝面带微笑,满面和气,可那股与生俱来的皇族气息还是在不断冲击着许星牧脆弱的心理防线。 尤其明龙帝自身还是一位二品巅峰境的武道强者,加上身携惊神阵,以及满朝气运的加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幽暗中带着一丝恐怖。 许星牧自问如今小有眼界,也算是见过不少牛逼大佬了。 无论是北境剑圣李太白、皇城六部尚书、龙虎山的老天师、内务府的曹先显,亦或是摘星楼的教宗大人,无一不是太安城的顶级权贵。 在他们面前,许星牧不说能谈笑风生,至少能稳住心态,不至于被对方的气场吓倒。 可如今明龙帝当面,他才算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神皇的威严。 这种上位者的压制力根本无人可挡,主打一个臣服。 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许爱卿快免礼吧!” 明龙帝很满意许星牧的表现,笑着示意他起身,“剑圣要是知道他钦点的下一任北境之主,竟在朕的面前这般放低姿态,怕是高低要来太安城找朕的麻烦了。” 这句话摆明了是句玩笑,可许星牧却笑不出来。 先后经由白宁越和教宗的提醒,让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大夏明龙帝对于北境剑圣李太白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敬重,更不存在有多忌惮。 反而处心积虑的想要将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从而一举攻占北境,统一人族。 对于许星牧这位未来的北境之主,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好感。 无非就是在和剑圣撕破脸皮之前,尽量做足面子功夫罢了。 许星牧一言不发,保持恭敬,在明龙帝的笑声中迅速直起身子,诚惶诚恐站到了边上。 教宗却笑着接过话来,“陛下说笑了,剑圣看中了他是事实,但能不能成为下一任北境之主,光凭剑圣的一句话可不稳妥,还得要看他的造化......若有才无德,不行;有德无能,也不行;就算是能力够了,要是没有做主子的气运,那就更不行了。说到底,德才兼备,能力出众,气运加身,如此,方有机会坐上北境国土的那把宝座。否则的话,就算是剑圣授命,北境的子民却是不答应的。” 明龙帝说道,“这是实话,不过,许爱卿的才气,那已是举国公认,这一点没得说,并且早已经得到剑圣的认可;德行嘛,朕已经听闻了他和梁萧那小子的事情,如此不畏权贵,竟为一名青楼女子挺身而出,拔剑相救,想来这份胸怀和勇气,是绝对配得上这个‘德’字的;能力这东西倒是不急,剑圣默认他入大夏朝为官,不就是为了历练他嘛?有王之涣从旁教导,加上三五年的官场打磨,足够让他学会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主子了;至于你说的气运嘛......” 说到这儿,明龙帝忽然沉默着打量了许星牧片刻,含笑的目光中渐渐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韵味。 他随后说道,“气运这东西玄乎得很,朕高居皇位多年,也无法真正将其摸透,只知道若有帝皇之命,自会有气运加身.......就拿咱大夏朝来说,半数气运散落皇城,庇佑众生,另外的半数,则全都聚集在朕的身上,所谓九五至尊,说的,不就是气运之子吗?” 教宗闻言笑而不语,眉心那道金线却不知为何颤动了一瞬。 明龙帝继续说道,“其实,想知道许爱卿气运如何,是否真的有帝皇之命,很简单.......” “哦?” 教宗眼神一凝,平静的神色间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态,他问道,“莫非陛下已经悟透了惊神阵,学会了天子望气术?” “惊神阵如此强大,除非朕迈步一品,否则哪那么容易悟透?” 明龙帝没好气的瞪了教宗一眼,语气中透漏着一丝遗憾,只是很快便被掩去,他忽然对着屋外喊道,“老天师,该你登场了。” 此话一落,屋外顿时走进来几人。 为首那位赫然便是看上去少年感十足,实则已经有了两百岁高龄的当代老天师张之云。 后面跟着的,则是翰林学士王之涣,以及姜伯望和徐猛二位尚书大人。 见到老熟人来了,许星牧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他看了王之涣一眼,对方立马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别慌的眼神。 “老天师,怎么说?莫非您最近道法又有增进,竟能看出人族气运了?” 教宗皮笑肉不笑,幽幽开口,语气中夹带着一丝嘲讽。 他与老天师虽同为朝廷供奉,但平日里关系一般,加上龙虎山和摘星楼这两大豪门,常年为争夺大夏朝的各路修行天才而缕有摩擦,甚至门下弟子会因此大打出手,导致这二位大佬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大。 即便从未有过正面交锋,但也被动的将彼此划入了隐藏对手的那一面。 听闻教宗所言,张之云不为所动,他先是对着明龙帝行礼,而后望向许星牧,很是热情的喊了声许小友,稍作寒暄,倒是给许星牧整得有些受宠若惊。 站在一旁的王之涣皱起眉,心想这老天师该不会还对凤麟有想法吧? 绕了一圈,张之云这才将目光对准了教宗,笑道,“还真让您给说中了,老道我确实能看出人族气运,不过靠得不是老道的眼睛,而是,天师府的正一碑!” “正一碑!” 教宗神情一肃,收起眉眼间的不屑,“不是说早在当年的诛魔之战中碎在了魔族雪原?” 张之云笑了笑,“老道常年以天地正气温养碑体,再加上龙虎山两代天师前辈的灵力加持,如今已经将它修复了个大概......虽然战力缺损,暂时无法随天师府征战雪原,但是‘碑中窥人’的辅助神通却还是能发挥出来的,用以观览人族气运,卜算吉凶,再合适不过。” 许星牧虽对龙虎山的正统道法不太了解,但是正一碑的名号却还是听过的。 传闻中这块神碑乃是龙虎山初代老天师张道陵得一块雷击玉石锻造而成,置于天师府日夜打磨,常年汲取道法,五十年小成,八十年大成,终于在某个月圆之夜养成碑中灵识。 后又经两任天师前辈撰刻多重杀阵,以及道宗无数攻击法门置于碑中,再由三代人持握,百年磨合,方才成功养出了这么一尊攻防戒备,堪称神器上品的传承正一碑。 此碑历经龙虎山荣辱兴盛,向来被每一代老天师当作修身证道之本,也早已成为龙虎山天师府的象征。 只可惜,到了张之云这一代,魔道愈发昌盛,正一碑被带往魔族雪原,参与了那场震惊人、妖、魔三界的诛魔之战。 战时三十三天,龙虎山天师府死伤共计六百余人,刚入一品的当代老天师张之云,和那头神兽青牛亦拖着半条命艰难返回龙虎山。 正一碑则因吸取了过多的魔道气息,终于是在那场收官之战中,彻底崩塌,碎成一堆烂石,碑中灵识也因此散去,化作天地间一抹游魂。 如今关于正一碑的故事早已经淡去了数十年,谁能想到,龙虎山天师府竟还能将它修复回来! 此时明龙帝说道,“碑中窥人,内有玄妙万法,诸位爱卿请静看.......老天师,落碑吧!” 张之云也不废话,直接张口一吐,一道白色神光落至书案之前,光芒惊艳而不刺眼,气息清正浩然,让人下意识想要俯首而拜。 几人细望之下看到的是一块高约丈许的方正玉石,通体雪白,完美无瑕,正面呈薄玉状,背面则泛着一抹淡淡的水光,一股至精至纯的道家气息自玉石间缓缓散出,落至御书房令人心旷神怡。 “不愧是正一碑,即便是残损状态,依然灵性十足。” 明龙帝赞叹道,“龙虎山天师府,果然乃大夏福泽之地!” “陛下过奖!” 张之云笑了笑,随后指向正一碑,说道,“只要站至碑文正面,凝神十息,老道我以龙虎山秘法催动碑中阵势,所测之人气运走向自会出现在碑文背面。” 教宗问道,“气运无形,以何判定高低强弱?” 张之云说道,“既为大夏君臣,自然是以朝堂品级来划分,文武百官皆有不同,具体要以朝服上的图案为准,看看气运幻化成的飞禽走兽为何物.......当然,若是陛下站在碑前,气运必然巅峰,正一碑的背面便会出现龙袍上的九条五爪金龙......” 说到这里,他看了明龙帝一眼,“烦请陛下打个样!” 明龙帝也不客气,稳住心态直接走到了正一碑前。 不知为何,明知大夏朝半数气运皆汇聚于己身,但他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好在张之云没让他等太久,十息瞬至,兵部尚书徐猛的声音当即炸开,“成了!陛下神威!碑文背面果然是九条五爪金龙!” 第四十三章 气运显化 四爪白龙 御书房内,正一碑神光外露,背面水色之间,九条五爪金龙纵横翻腾,好似九座巨大的连天山脉横亘于碑内无垠空间,一股恢弘浩大的帝皇紫气于龙身缠绕,呼吸之间百丈威严。 甫一见到碑内异象,王之涣带头跪下,“吾皇真龙转世,天子气象,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几人亦纷纷跪倒,马屁狂拍。 明龙帝长呼出一口气,紧张的心绪缓缓回落,他震一震龙袍,唤起诸官,指着碑内那九条五爪金龙笑道,“正一碑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容得下朕的九龙真身,看来龙虎山的气运也不小啊!” 张之云听到这话稍有惶恐,他当即摇了摇头,“龙虎山的气运,那都是得陛下恩赐,就算再大,也不敢沾沾自喜。” 明龙帝笑了笑,没在这个问题上计较,过了片刻,见碑文中异象渐消,九条五爪金龙咆哮着遁入苍穹,他便又指了指老天师,“要不,老天师你也去试试?” 张之云又连连摆手,“老道还要以龙虎山秘法催动碑中阵势,无法分身,就不试了,要不,教宗大人您来试试?” 教宗笑了笑,“老天师啊,您忘了,我是一名术士,术士的第一要素,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置身于别人的主场。正一碑既为龙虎山的神器,里面藏着天师府三代人的灵识和心血,更有无数威力巨大的杀伐之阵,虽未修补完全,但余威尤存,若真进了里面,我心有不安啊。” “原来教宗大人是不放心老道啊。” 张之云说道,“龙虎山乃道门正统,与摘星楼的术士体系虽然理念不同,平日里也素有争吵,但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绝不会动真格。更何况此刻陛下当面,几位大人也在这里,老道岂敢胡来?” 教宗闻言仍是摇了摇头,丝毫不给面子,“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将自己暴露于正一碑下,你还是换个人试试吧。” 此话一落,兵部尚书徐猛忽然站了出来,“老天师啊,既然教宗大人他不愿意,您就别强求了,还是我来吧!我对这个正一碑很感兴趣啊!” 张之云不想理他,心想徐猛你这个大老粗跑来凑什么热闹! 他硬要拉着教宗去碑前照一照,甚至想拿出明龙帝来施压,徐尚书却以为老天师没听到,竟自己走到了正一碑前,回眸憨憨一笑,“老天师,我好了,您开始吧?” 转而又对着吏部尚书姜伯望说道,“伯望啊,你在那边给我瞅着点啊,我这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想来气运应该也不小吧?” 张之云被徐尚书这么一闹,顿时没了脾气,只能两眼一瞪,板着脸走过去念了几声口诀,十息过后,正一碑背面水色一荡,忽然传来一阵空灵清脆的啼鸣,声音不大,但音调却是极高,清澈干净,带着几分孤傲,好似远古凤吟。 姜伯望站在正一碑背面微微一笑,“妙哉!是白腹锦鸡,与咱们正二品的朝服图案对得上,老徐啊,这下你满意了?” 徐尚书大笑着凑了过去,果然见有一只腹白羽褐,浑身纹路灿烂的锦鸡于云雾间飞腾跳跃,一抹流光锦色于其羽冠间闪烁不休,看上去无比华丽,贵气十足。 “竟这般神奇!” 徐尚书妙赞一声,忽然将姜伯望也推了过去,正一碑背面顿时又出现了一只锦鸡,只是相较于此前那只,姜伯望气运显化的这只明显要大上一号,而且风采更甚。 他傻眼了,“咱俩都是正二品,怎么你的看上去这么威风?” 姜伯望没应话,陛下面前,他向来低调。 张之云却是呵呵一笑,“姜尚书不愧为六部之首,这满身的气运,果然不同凡响。” 明龙帝亦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欣赏之意,对于这位自己钦点的吏部尚书,他一直都是相当满意的。 徐尚书虽然不服,但正一碑气运显化的结果就在这摆着,低人一等也没办法。 但他可不想做这个垫底的,所以赶紧又把翰林学士王之涣给拉了过去……老王你一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官途气运总不至于比本官还要高了吧? 他信心满满的催促着老天师快点施法,可很快,他震惊住了。 不仅他震惊了,整个御书房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王之涣自己。 正一碑背面,那两只白腹锦鸡还没来得及散去,云雾之间忽然出现了一只体型硕大,浑身泛着白光的仙鹤! 仙鹤! 那可是一品文臣朝服上刻有的图案! 王之涣就算还挂着一个吏部左侍郎的官职,撑死了也就是个正三品,气运显化的文禽最高应该是孔雀才对,怎么可能是仙鹤? 徐尚书呆滞在原地,本想拉个垫底的,怎么来了个最牛逼的? “老王啊,你这老小子原来有首辅之姿啊!” 徐尚书心性直爽,没多久就将满心郁闷抛之脑后。 他和王之涣关系也向来不错,见对方气运昌盛,前途光明,不免也为他高兴起来。 王之涣苦笑着摇摇头,自谦道,“兴许是正一碑出差错了,老夫枯守翰林院几十年,志向不大,唯愿读书罢了,哪来的这么大气运?” 张之云登时望向他,“王大人不必自谦,这些年若非你太过于低调,一心只想为大夏朝的读书人留下最后一份清高和底线,只怕这一路官途,你早已扶摇直上.......依老道看,这首辅之气运,你当得起!” 许星牧此时已愈发确信,自己加入翰林院绝对是个最正确的选择。 一向护短的王老大竟然如此有排面,以后自己在朝廷里还怕啥? 明龙帝则没有说话,但眼中的赞许之色毫不遮掩。 王之涣是他的老臣,多年以来常伴身边撰写机密文诏,自己也常向他请教治国之道,可以说是自己登基以来最得力的帮手之一。 难得的是这位老臣并不因此居功自傲,亦从不邀功索取功名,他只是一直守在那座小小的翰林院里,读书养心,顺便为大夏朝尽心选拔人才。 这不,此前朝圣楼下问诗,若非王之涣慧眼如炬,看出了那首绝品诗的含金量,并且冒着被罢官的风险当众读了出来,许星牧他又如何能出现在这里,与诸多大佬同朝为官? 这位大夏老臣,真的是深得明龙帝的喜爱啊! 再加上王之涣手下的官员又大都是几位皇子的随身侍读,无形中又让这对君臣关系亲密了不少。 朝廷里都传闻翰林院学士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院长和明龙帝,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实! 在明龙帝心中,王爱卿他,的确当得起本朝首辅的重职! 御书房内,王之涣的神情间已然多出了无数老态,再没有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澈如水,带着读书人的那份执着和纯粹。 明龙帝对着他重重点了点头,虽一言不发,但胜过千言万语。 再有片刻,正一碑背面的那两只白腹锦鸡,和那只骄傲的仙鹤都已经缓缓消散,云雾之间的白光亦逐渐褪去,看着那片再次浮现的朦胧水色,张之云终于将眼神落向了今日的主角,“许小友,到你了。” 许星牧有些忐忑,他低着头走上前,轻声说道,“陛下乃是真龙转世,诸位大人亦是朝廷中流砥柱,所以正一碑中才能显化气运。但下官出生末微,除了运气好了点,侥幸写了一首还算不错的诗文,别的,可真就拿不出手了,若是正一碑中毫无异象,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莫怪。” 王之涣身为许星牧顶头上司,此时自然要站出来给他打气,“凤麟切勿忧虑太多,若是没有做北境之主的气运,那便安安心心在本官身边做个清心寡欲的读书人,一样活得自在。” “这话说得敞亮!” 明龙帝笑了笑,转而望向许星牧,“运气即是气运,朕相信既然剑圣选择了你,就绝不可能只是看中了那首诗......上去吧,有你的王大人兜底,别慌!” 陛下都已发话,许星牧自然不敢再矫情。 他点了点头,缓缓走向了正在散发着淡淡柔光的正一碑。 玉石的正面映透出他那稍显模糊的面容,就在不安的心绪中,他模仿着前几位大人的样子,静心凝神,等待着背面那片水色之间的气运显化。 张之云看了明龙帝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他便开始施展龙虎山的秘法,十息只是一瞬,可对在场的几人来说,却显得过于漫长。 尤其是沉默了许久的教宗大人。 他脸上的情绪看不出太多的变化,眼神亦很淡然,唯有眉心的那道金线正在不断跳动,预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始终盯着正一碑的背面,那片朦胧的水光已经开始荡漾,说明气运显化的异象很快就要出现。 半息,又半息......终于,他的眼神定格,眉心的那道金线突然变得平静,漠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浅浅笑意。 在他的瞳孔映照中,出现了三条于云色间飞腾的四爪白龙,它们自东而起,向北而飞,身上,同样缠绕着浓郁的帝皇紫气。 第四十四章 未来的北境之主 龙! 许星牧的气运显化,竟然是龙! 也就是说,他的确有真龙天子的气运,未来的北境之主,也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难怪剑圣会千里迢迢跑到桃源县中,将满身剑道传承尽数赐予,还以为他真的只是看中了许星牧的诗才,原来是早已感知到对方体内蕴含的真龙气运! 四爪白龙,自然比不过明龙帝的五爪金龙,而且只有三只,与明龙帝的九龙数量也是相差甚远。 由此可见,北境的国运,是远远比不上大夏朝的。 许星牧这位未来的北境之主,和明龙帝这位九龙之主也有着不小的差距。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几位大人心中愈发高涨的地位。 诗道天才! 北境之主! 剑圣传人! 无论哪一种身份摆出来,都是足以震慑人间的存在。 以前他们对许星牧北境之主的身份只是一种猜测,一种臆想,或者说是客气的恭维……若是许星牧没有帝皇之气,即便剑圣看好他,他最终也无法坐上北境之主的宝座,命运终会将他与北境剥离。 可如今气运显化,真龙就在眼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北境之主! 当今剑圣最正统的接班人! 御书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寂。 姜伯望和徐猛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声的沉默中夹带着一丝感叹,“原本想将他招揽至麾下,是觉得可以傍上剑圣大人的背景,却不想,他自己就是一种背景!” 老天师张之云凝视着许星牧,“难怪能够写出那首惊艳人间的绝品诗,气运之子,自然有天佑!” 王之涣的情绪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许星牧是未来的北境之主也好,是翰林院的一名普通修撰也罢,老学士看中的是他的诗才,而非富贵命运。 读书人嘛,想的比较纯粹。 可明龙帝就不一样了。 若是许星牧气运一般,单纯是靠着一首诗博得了剑圣的好感,那明龙帝便不会把他当回事,任由他在翰林院中做一名小小的修撰就好了。 等到榨干了他的诗才,就爱干嘛干嘛去吧。 可既然确定了他就是未来的北境之主,考虑到剑圣的面子,明龙帝就不能再把他当个普通人来对待。 至少,在明龙帝迈步一品,并且完全炼化惊神阵之前,他需要对剑圣抱有足够多的忌惮,和重视。 对于剑圣的传人,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漫长的沉寂过后,正一碑背面显化的三只四爪白龙已经消失在了云色之中,明龙帝也将凝视的目光收回。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鼓起掌来,“好!好!好!许爱卿,如今你真正是做到了德才兼备,气运加身,这几年只要在大夏朝好好历练,学会御下和治国之道,日后去了北境,就无人敢不服你!” 说实话,许星牧现在是懵逼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体内竟然真的藏有真龙气运! 这一点剑圣大人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他尤记得当夜桃源县中剑圣所言,是因为自己的那首诗救了剑圣的命,留下了彼此的因果羁绊,所以剑圣才将毕生剑道传承于自己,并且口头承诺要让自己成为北境之主。 这里头可没有气运加身的说法。 难道说剑圣其实也不知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未来的北境之主刚好凭一首诗救下了现任北境之主,二人冥冥中互为羁绊……若真是如此,那命运的轨道也太过于神奇巧妙了。 “陛下,凤麟实在惶恐。” 许星牧低着头,保持恭敬,“不管是北境之主,还是剑圣传人,现在,我都是陛下您的臣子。” “这话朕爱听!” 明龙帝笑了笑,说道,“不过剑圣要是知道朕把他的接班人,只安排做了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修撰,只怕,他会很不高兴的。所以,你有没有更心仪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朕一定答应你!” 听到这话,王之涣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咋滴?听陛下这意思是要把凤麟往高处调啊?好歹考虑下我这老领导的意见吧? 他正要说话,许星牧却已当先开口,“能在翰林院任职,凤麟已经很满足了,尤其是能跟在王大人身边做事,更是受益匪浅……就算剑圣大人知道,也不打紧,因为当日朝圣楼下,他也已经见识过王大人的勇气,和身为读书人的信念,相信他一定能理解的。” 王之涣闻言微微一笑,紧张的心绪瞬间落下。 他抚须昂首,颇有些自得的望向红了眼的姜伯望和徐猛……老夫也想低调,许凤麟他不让啊! 明龙帝点点头,“王老心有治国之道,翰林院又是育人之所,你若能安心待上几年,的确大有裨益。” 言及至此,他便不在升官迁调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实则别有用心地问道,“对了,剑圣自从去了一趟桃源县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去了哪?朕的请报上说,他并没有返回北境,也没有留在大夏,莫非,是去了南国?还是一时兴起,奔赴魔族雪原了?” 许星牧心里一慌,总觉得明龙帝今晚的所有铺垫,就是为了现在这句话。 他想了想,尽量稳住情绪,摇头说道,“剑圣大人临行前只说让我不要找他,关键时候,他自会出现。” 明龙帝皱了皱眉,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沉默已久的教宗站了出来,“剑圣他行踪不定,向来随心所欲,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去哪?不过依我看,他还是去南国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他与妖王大人向来交好,此次剑圣寻得剑道传人,很可能会去说道一番。” “南国?确有这个可能……听说妖王还专门给剑圣修建了一座问剑阁,看来,是有让对方常住的打算。呵呵,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朕想挤都挤不进去。” 明龙帝唏嘘一阵,转而看了教宗一眼,“雪原那边最近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 教宗说道,“摘星楼日夜都在监听,自从惊神阵修补完全后,魔族安分了不少,边境处的魔潮也已褪去大半,想来绝不敢再轻易犯境。” “惊神阵的威慑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院长去了雪原一趟。想必魔君是因为疲于应对院长,所以才无心侵犯大夏。” 说起院长,明龙帝先是有些遗憾,随后整张脸都变成铁青一块,他猛震龙袍,冷声说道,“南国的白氏族人如今就在京城,此次前来,就是想要逼着朕派兵去雪原救人!他们也不想想,院长他乃是超品实力,一身修为早已在仙人之上,却还是被魔君困在雪原,至今未归!朕派去的人,莫非还能比得过院长不成?此行若是前去,与送死何异?” 他这一发火,御书房内诸官皆不敢吱声。 唯有教宗平静说道,“陛下息怒……南国此行而至,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院长被困,最担心的就是南国妖族了,他们那里可没有第二座惊神阵作为底牌。一旦院长真在雪原中出了事,魔族大军势必要杀入南国,到时候,对他们来说,可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那朕又有什么办法?” 明龙帝说道,“白白送死的事情朕绝不会做!大夏朝的将士们都是人,而不是炮灰!” 教宗问道,“那白氏族人那边怎么办?据说这次是妖王的女儿亲自来了,只怕,不好随意打发的。” 明龙帝皱起眉,“是白宁越那丫头?” “正是。” 教宗说道,“如今就住在朝圣楼中,等着陛下您召见呢。” “白行简这头死老虎真是老奸巨猾!知道朕向来疼爱白丫头,就把她送过来劝朕,这要是不答应她,以后绝对心有记恨,若是影响到她和伯约的婚事,那可就......” 明龙帝摇摇头,突然感觉有些疲累。 他叹了口气,“此事,等冬狩大会结束后再说吧......教宗和老天师先别走,其余人就先退下吧。” 许星牧早就想溜了,这下听到吩咐,赶忙行了个礼,跟在王之涣身后退出御书房。 ...... “老王!许小友!二位怎么说?府里的酒席早就摆好了,闲来无事,咱去喝几杯啊?” 刚一走出御书房,兵部尚书徐猛就拉住了王之涣和许星牧的衣袖,非要带着他们去府里喝酒。 对于站在一旁的吏部尚书姜伯望却是不闻不问,整得挺尴尬。 许星牧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站在王之涣身后,俨然一副小弟做派.......大人去哪我去哪! 王之涣笑呵呵拍掉了徐猛的手,说道,“酒是肯定喝不了了,还要带着凤麟去书院走一趟......” 徐猛问道,“院长都不在,你去书院干嘛?” 王之涣说道,“龙游君也不知道在哪听说凤麟已经加入了翰林院,非要见他一面。老夫本不想太张扬,免得有人说老夫到处显摆。但后来一想,既然院长不在,那就让龙游君测一测凤麟有没有儒道天赋吧,毕竟读书人吗,不能只练剑,不修儒吧?” 第四十五章 前朝天寅论 徐猛看了王之涣一眼,心想你这老小子显摆的还少吗? 现在整座京城有谁不知道那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才加入了翰林院? 他呵呵一笑,“老王啊,你这就没道理了吧?许小友既然是剑圣传人,理所当然要行剑道,你让他修儒算怎么个事儿?不怕剑圣他发飙啊?” 王之涣摆摆手,“徐尚书,岂不闻儒剑双修?既行剑道,亦进儒门,两不耽搁。” “这不胡闹吗!本官掌管兵部多年,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够同时掌控两种修行体系,你不怕他走火入魔啊?” 徐猛叫道,“就连内务府的曹将军,号称八十年来武道天赋第一人,当初为了行剑道,都不得不忍痛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四品武夫境。后又走上刀途,再次硬生生割舍了重修的三品剑道......连他都不敢同修两种体系,许小友刚入修行界,如何能冒这个风险?” 沉默许久的姜伯望也在这时开口,“老王你对修行之道一窍不通,就别瞎整了,许小友跟在你身边修习治国之道即可,修行方面的事,就交给剑圣吧。” 王之涣眯起眼,给了二位尚书大人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老夫虽不懂修行,但好在多看了几年书,朝廷内收藏的各朝古籍现在可都在翰林院的书库里摆着呢,里面传世的修行功法并不在少数。其中有一本卷宗上面,就记载着同时掌控两种修行体系的先例。” “本官不信!” 徐猛指着王之涣喊道,“你倒是说说那本卷宗出自哪朝哪代,又是何人动的笔?” 王之涣看了他一眼,“老夫敢说,你敢听吗?” “莫要虚张声势了,快说!” 姜伯望也有些不耐烦了,赶紧催促了声。 王之涣左顾右盼了一阵,吩咐许星牧在此把风,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二位尚书大人借一步说话。 就在御书房不远处的一座偏门,三位大佬凑到了一起,沉默半晌,王之涣开口,“二位大人,听过《天寅论》吗?” 徐猛顿时有些不悦,“啥玩意儿《天寅论》?老王,你是知道本官的,向来不爱看书,就别卖关子了!” 姜伯望却是脸色巨变,他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徐猛闭嘴,随后身子又低了半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那本《天寅论》,应该是前朝永宁年代的产物!” “正是!” 王之涣眼神一亮,“你也读过?” 姜伯望摇摇头,遗憾道,“略有耳闻,据说《天寅论》乃是前朝第一大奇书,就连本朝震惊文坛三十年的集成之作《八门问寅》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只可惜,此书乃是永宁间的遗留古籍,如今早已被陛下划入禁书行列,当年几乎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老王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王之涣说道,“老夫修书时翻阅卷宗偶然得之,只可惜是个残本,上面虽然记载有同时修行两种体系的先例,但修行者是谁却已不得而知,结果如何也不清楚......但老夫料想既然是《天寅论》上记载的东西,应该是信得过的。” 徐猛忽然压低声音训斥道,“老王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前朝禁书竟然都敢偷看,你不怕陛下砍你的脑袋?那上面的东西要是能当真,本官就把......” “就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喂狗?” 姜伯望冷声打断他,“老徐,可千万别乱说话,你可知,那本《天寅论》是何人所著?” 徐猛板着脸说道,“管他是谁,皆是前朝余孽!” 一句话给姜伯望呛得没脾气。 他瞪了徐猛一眼,自顾自说道,“前朝祭酒大人!这总该听说过吧?那可是永宁年代神一般的人物!前朝宣凤帝最敬重的先知,也是大夏前朝最强大的术士,即便是现在,朝廷里还有不少老臣对其保持敬意......当年陛下兴兵造反,夺取皇位,连宣凤帝都没来得及处置,便急着要杀前朝祭酒,可想而知此人当时的威慑力有多大。据说祭酒若是不死,前朝气运便永世不会崩塌,所以......” 话没说完,王之涣便赶紧打断他,“什么兴兵造反?伯望啊,老夫看你是昏了头了!这大夏朝的皇位向来是有德者居之!陛下的九龙气运你也看到了,他本就是天选之子,何来夺取皇位一说?即便当年不起刀兵,宣凤帝的皇位也坐不了多久!” 说到这儿,见御书房外围忽然走来了一群大臣,想来都是进宫面圣的,他不敢多言,只能迅速恢复神态,“罢了,言多必失,话就说到这里,大家权当是听故事了......切记,前朝故事再多,终究已成过往,如今玄武正统,做好本朝臣子,才是忠义之道!” 三人中,他虽品级最低,但资格却最老,教训起人来,两位尚书大人都得乖乖听着。 “尤其是你老徐!” 王之涣盯着徐猛训斥道,“你的嘴巴最大,话最管不牢,出去后别给老夫胡言乱语,否则咱们几个都得被扣上前朝余孽的帽子!” 言及至此,再不多言。 王之涣当即唤来许星牧,和沿路走过的几位大臣笑着打起招呼,顺便隆重介绍了下这位新上任的翰林院修撰,顿时惹来一阵恭维惊叹。 “诸位同僚,有空来翰林院喝茶,顺便和咱家的凤麟一起探讨下诗文之道。” 王之涣无比热情地发出邀请。 “一定一定!” 大臣们也很给面子,纷纷表示日后必定登门拜访。 相互客套了几句,交换了几分情面,王之涣便笑着拱拱手,在诸位大臣艳羡的目光中离去。 徐猛见此一幕顿时怒喷了一句,“这他妈还不叫显摆?什么玩意儿?老王这家伙,可把他嘚瑟完了!” 姜伯望却是没说话,心绪莫名有些低沉。 他一言不发从偏门走出,失魂落魄朝着吏部衙署走去。 有路过的大臣们停下来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会,只是一路向前,心事重重。 ...... 去往书院的半道上,消失了老半天的侍读林青不知从哪冒出来,带来消息说,书院的龙游君等得有些急了,直接到翰林院去找王大人,让赶紧带着许星牧过去。 “怎么回事?” 王大人猛一下跳上林青不算宽阔的背上,“这么着急?竟还跑去翰林院找你来传话。” “好像是说要出远门,今晚可能就要动身......欸,大人您趴好了哈!” 林青单手向后箍紧了王大人的双腿,动作相当熟练,另一只手伸向许星牧,“来,许兄,到我怀里来,我速度快。” “不用!我用跑的!速度也不慢!正好可以锻炼体魄。” 许星牧看了一眼林青单薄的胸怀,心想老子不习惯被男人抱啊,他四处张望了片刻,微笑说道,“麻烦指个方向。” 林青也不介意,再次示意王大人趴好,说道,“不远,往东南直行,于临安街止步,许兄你速来,我在书院等你!” 话音刚落,林青单手竖至身前,一道青光闪过,他与王大人都已消失不见。 儒门神通,咫尺天涯,许星牧甚是羡慕啊! “何时才能御剑飞行?” 许星牧迈开脚步,一路往东南方向狂奔,心中满是对修剑成圣后的美好期望。 书院就在皇城隔壁,须臾便至,许星牧热身都还没结束,便已经看到了王大人和林青的身影。 二人身边站着一位书生打扮的俊朗青年,起初许星牧以为那就是院长的学生龙游,可走近一介绍才知道,竟只是书院的一名小厮。 呐!不愧是大夏朝声名最显盛的书院,就连一名小厮都这么的有气质,看他的气韵神态,竟和林青一样,是位修身境的六品儒修,不得了啊! 天下儒生出书院,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林青抬头仰望着书院正门上的那块褐色牌匾,上面只刻着一个大大的“儒”字,据说是院长大人亲手操的刀......一眼望去,字里行间处处透露着一股浩然正气,小侍读凝望许久,体内的儒道之力竟然有所波动,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升华。 “书院灵气浓郁,真乃儒门学子的福泽之地啊!” 林青忍不住感叹了句,“若能来此修行,必然事半功倍!” 小厮闻言笑道,“若想进书院,就得跟我一样,先要抛去功名利禄,再通过院长大人亲自设下的三道关卡,然后,从一名小厮做起......” 林青问道,“敢问阁下来书院之前,官居何职?” 小厮回道,“不才,詹士府区区少詹士,来书院十年了。” 林青肃然起敬!同时也感到无比震惊! 少詹士,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官,主要职责是辅佐大夏朝的太子殿下,与皇权十分亲近,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如此人物,竟然甘愿到书院做一名小厮,而且一待就是十年,可能还要更久! 书院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挡啊! 小厮似乎很能理解林青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付之一笑,随即将话题转过,“几位大人请跟我来,先生早已等候多时。” 小厮口中的先生,自然便是龙游。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面正圆无框,足有两尺方圆的玉镜面前,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 小厮将人带进来后便懂事地离开,关起门,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暗沉,唯有那面玉镜在发出淡淡的白光,照耀着屋内的四个人。 王大人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开门见山,问道,“龙游,发生什么事了?” “镇魂镜,有反应了。” 龙游回过身来,坚定的双眸与王之涣对视,他认真说道,“老师他,还活着!” 第四十六章 龙游的道理 此话一落,王大人先是震惊,而后狂喜,“当真!院长还活着!” 他猛一下冲到那面玉境前,见其虽光晕外露,气韵绵长,但镜面却始终虚无一片,看不到半点异象。 “啥也看不见啊!” 王大人瞪着双眼盯了许久,甚至还上去摸了摸,除了入手冰凉,指尖触碰处泛起一层玄妙的微光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龙游说道,“是昨晚的事,镇魂街中惊魂一瞥,我看到老师站在尸山血海中对我招了招手。他老人家神情间满是疲惫,身上那件白袍都已被血色浸染,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他在魔族雪原中孤身经历了些什么。” 说到这儿,他低下了头,眼中带着一丝懊恼和悔恨,“这些日子我正处于攻破三品儒道的重要阶段,所以老师把镇魂镜留了下来,想以镜中蓄养多年的浩然正气助我一臂之力,可他自己却因此失去傍身之物……若老师此行带上了镇魂镜,即便与魔君正面交战,他亦能全身而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雪原,终日受魔潮侵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王大人立刻问道,“镇魂镜中显现的是昨晚的情况?确定是院长现实处境的显化,而非幻象?” 龙游点头道,“没错,镇魂镜乃是老师的本命法器,与之心意相通,此前之所以没有反应,一定是受到魔君的力量限制,导致老师的神念无法传出……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送出消息来,就是想让我去救他!” “你去救?” 王大人叹道,“就算你迈入了三品德行境,修为大增,在魔族雪原也是个炮灰啊!依老夫看,还是尽早禀报陛下吧,看他如何决断。” 龙游当即摇摇头,“在陛下心中,老师已然是颗弃子,他绝不会耗费人力奔赴雪原。” 王大人说道,“这你放心,此前陛下不愿派兵是以为院长已经遇难,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可现在既然确定院长还活着,陛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正好南国妖族的公主殿下也在找陛下商讨营救事宜,你直接......” 话没说完,龙游便摆摆手将其打断,“王大人,如果陛下想救院长的话,不管他是死是活,哪怕留在魔族雪原中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他也会不顾一切的派兵营救。大夏朝兵马强盛,老天师和教宗大人都是一品强者,再加上南国和北境的相助,就算无法直击魔族老巢,想来,只是抢一个人出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若陛下不想救的话,即便老师还活着,即便他还在魔族腹地大杀四方,即便南国和北境的使者将御书房的门都给踏破了,陛下他也只当看不见......” 听闻此言,王大人似是有些不悦,他猛然瞪向龙游,“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他对院长向来尊敬,怎会见死不救?龙游,此话莫要再提,要不然,即便你是书院的人,本官也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龙游苦笑着望向他,没有多做解释,只幽幽叹道,“王大人,你还没发现吗?自从惊神阵修补完全后,陛下便不再需要院长了......陛下此前还常来书院修行做功课,可如今,不仅自己不来,连几位皇子殿下都下了禁足令,不准踏入书院半步......他正在一点点剥夺书院的影响力,等到过些日子,世人逐渐将老师遗忘,这座历经风霜的大夏书院,或许就要被陛下给推倒了。” 林青忽然站了出来,“可陛下为何要这么做?书院要是不存在了,院长要是死了,不仅对于咱们大夏朝是个难以弥补的损失,对于整个人间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 “你说的不错,‘损失’和‘灾难’这两个词用得都很准确!” 龙游说道,“但大夏朝的损失,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弥补……老师死了,还有一个拥有完全体惊神阵的陛下,他同样可以挡下魔族的冲击,并且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老师会抢走他身为帝皇的九龙气运,以及大夏朝的民心。” “至于人间的灾难,陛下又岂会在乎?失去老师庇佑的北境和南国,必将迎来魔族的猛烈冲杀,那便刚好可以借着魔君的手铲除这两个昔日的盟友,名正言顺,也正中陛下下怀。此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大夏和魔族,咱们的陛下,也就能以人族之主的身份,集聚起所有人间气运,去专心对付魔族,直至,将整个世界,都纳入大夏朝的国土。” 这句话落下之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 林青感到匪夷所思,一时间不敢妄言。 自立国玄武以来,大夏明龙帝的文治武功,都已达到了人间帝皇的极致。 除了很多年前那场颇受争议的“国之内战”,明龙帝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污点。 而作为玄武时代才出生的侍读林青,他并未见识过前朝盛世,他只知道如今的大夏王朝,在英明神武明龙帝的治理之下,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们从未有过怨言。 对于朝中老臣,以及书院院长,明龙帝也一直都抱以尊敬的态度,甚至私下里常以晚辈自称。 至少到现在为止,林青觉得他是一位合格的帝皇。 暂时无人可反驳。 所以他对龙游的话表示怀疑,不敢深信。 但儒门之道向来遵循天道至理,亦合本心,他又找不到龙游说谎的缘由。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污蔑陛下吧? 小侍读内心有些纠结,下意识望向了身边的许星牧,“许兄,这件事你怎么看?” 许星牧自然是信的。 龙游所言,与白宁越警示他的话如出一辙。 只是如今身陷大夏官场,他必须如履薄冰,万万不敢当着王之涣这类忠心老臣的面去诋毁明龙帝。 他只能略加思忖,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观点,“不敢妄加揣测......但若真如龙游君所言,陛下不愿院长活着回到大夏朝的话,那即便是说出镇魂镜中的异象,只怕陛下也不会搭理......不仅不搭理,可能还会横加阻挠,如此一番耽搁,只怕院长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王大人闻言果然不爽了,他冷眉一蹙,质问道,“凤麟,连你也对陛下没有信心?” “凤麟不敢!” 许星牧赶忙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既然摸不准陛下的心思,就不能贸然禀报,要是龙游君受阻去不了雪原,陛下又不愿派兵,院长不是只能等死?” 王大人两手一背,“总之本官绝不会欺瞒陛下!” 龙游眉眼微挑,正欲说话,许星牧却再次开口,“大人,您看这样怎么样?先让龙游君去雪原救人,咱们后手禀报陛下。若是陛下也有救人的念头,他再派兵跟上也不迟,反正有龙游君先顶着。可若是陛下不想管的话,咱也不用慌,还是有龙游君顶着,这个时候就算陛下想要阻挠也来不及了。” “妙!” 林青鼓起掌来,“还得是你啊许兄,既不耽误救人,也不用担心欺君,还能借机看透陛下的心思,一石三鸟啊!” 龙游此时也颇感兴趣地望向许星牧,“你就是那首绝品诗的作者许星牧对吧?果然机智过人!此前朝圣楼下,因为我的阻拦和疏忽,差点让那首绝品诗就此埋没,为此我也是常有自责,修行之时亦心有不安,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所以这次急着让王大人带你来书院,其一,是想瞧一瞧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诗道天才究竟是何风采,其二嘛,是想为当日的错举,做一些小小的弥补,也算是了却了这桩因果。” 许星牧正要客气几句,王大人那边却已冷哼一声,“话别扯远了,还是先说说救人的事儿吧!凤麟,你告诉本官,龙游他一个刚入三品儒道的德行境修士,如何能孤身杀入雪原救下院长?只怕朝廷的援兵还没到,他就已经被魔族的那片风雪掩埋了!哼!你还让他先顶着,怎么顶啊?拿命顶啊?” “这一点王大人放心,在下虽心忧老师,但也绝不会白白去送死......此行并不用深入雪原,只需,将镇魔境送到人魔两界边境战场即可。” 龙游指了指身边的镇魂镜,“大夏与魔族相隔甚远,足有万万里之遥,所以老师他很难感知到镇魂镜的存在,自然也无法借用它的力量。可一旦距离拉近至百里之内,老师与镇魔境之间自会有所感应,他便能顺着镇魔镜显化天地的浩然之光,找到离开雪原的路。” 话说到这里,王大人自然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但他仍是一副刻板严肃的冷相,“龙游,本官得再提醒你一句,真要出了事,不仅院长回不来,你和镇魔镜都得折在雪原!” 龙游轻轻一笑,“那便舍生取义,成全儒家的道理。” 王大人一愣,脸上的风雪终于缓缓消融,“罢了罢了!既然你一意孤行,本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何时出发?” “即刻!” 龙游单手一挥,镇魔境顿时化作一道白光遁入了他的体内,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流光溢彩起来,缥缈犹如仙人。 王大人见此一幕,以为龙游随时都会以儒门神通消失在这里,赶忙上前拉住他,“等等!先别急着走啊,刚才你说要弥补凤麟什么?先把东西留下啊!” 第四十七章 许星牧的儒道天赋 王大人此时一副市井样,生怕龙游会赖账似的,迫切的姿态整得许星牧和林青都有些尴尬。 “你这是做什么啊大人,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不是?眼下救院长要紧啊!” 林青赶忙将王大人拉了过来,对着龙游歉意一笑,“咱家大人就是直爽了些,龙游君莫要介意。” “是我疏忽了。” 龙游转身便望向许星牧,“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想来陛下应该少不了许兄的,书院对这些身外之物却也是不太在意的。龙游能给你的,唯有儒道修行中的一点感悟,若许兄有兴趣走上儒道,那我便也顺便替你打开儒门,修行路上,应该能少走不少弯路。” “儒道?” 许星牧刚要说自己早已先行踏入剑道,怕是无力再做一名儒生了。 他正要拒绝,林青却忽然上前一步,拍着许星牧的肩膀笑道,“恭喜你啊许兄,龙游君号称近些年来大夏年轻一辈中儒修第一人,连院长都为他的修行天赋而感到惊叹,他的一点儒道感悟,胜过你三十年苦修啊!” “尤其他还愿意亲自为你开儒门,这就等于把你从儒道起点直接送入半途,起步至少是个七品!七品啊!多少人为此要打熬至少数十年!还不一定能成功……而且有龙游君兜底,你也不用担心因境界暴涨过快而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况!许兄,你发达了呀!” “听着,好像还不错啊。” 许星牧挠挠头,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否儒剑双修,剑圣大人知道后不会生气吧? 他只是犹豫了片刻,王大人便已训斥道,“什么叫还不错啊?这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凤麟,还不快谢谢龙游?” 龙游摆摆手,“先别急着谢!儒道修行和其它体系不一样,对体魄的要求并不高,但是必须得有一定的悟性,以及儒道方面的修行天赋……否则就算我替你打开了儒门,让你起点变高,只怕日后独身修行时,也会进步很慢。所以我只是个引路人,究竟适不适合走上儒道这条路,还得看你自己。” 王大人抚须笑道,“这一点你放心,凤麟他才气逼人,诗名满天下,更兼心性坚韧,满身正气,是天生的修儒好苗子啊!” 龙游也笑了,“总归得先试试。” 王大人大手一挥,比许星牧还要自信,“随便试!” “如此,诸位请先闭眼,不要反抗,我带你们去书院后山。” 龙游声音刚起,王大人几个顿时老老实实闭上眼,随后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急剧的失重感,三人出现在一片山林之间。 此间雾气缠绕,四面环水,水畔郁郁葱葱,是一片广袤竹林。 仰头则是一座巍峨高山,直入苍穹。 半截山体被云色遮住,另外半截亦被雾气缠绕,看不真切。 无数飞禽走兽于山间自在追逐打闹,林木之间更是不断惊现出通体透明的鬼魅灵体,它们见到龙游并不害怕,而是遥遥行礼,龙游也会微笑还礼,挥手间让它们自去玩乐,想来彼此间早已熟悉。 “这便是书院后山?” 林青惊叹道,“临安街上可找不到此等福地!” “这是老师迈入超品之后留下来的至圣领域,也可以理解为他的思维宫殿。” 龙游说道,“请跟我来。” 几人穿越竹林,一路向前走了片刻,拐角处便看到了一尊一人高的雕像。 虽是香木打造,但看上去却无比逼真,无论是脸上还是眼中,都散露着一层难以言说的玄妙光色。 就连身上的那件长袍似乎都洒落着一幕浩然光辉,尤其当阳之下,更显得璀璨且神圣。 “这便是,书院院长?” 许星牧与那尊雕像对视了一眼,顿觉一股冷气自脚底直冲脑门,将他的四肢百骸尽数贯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雕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吓了他一个激灵,赶忙后退一步,大叫道,“这玩意儿活的?” 龙游笑道,“不必惊慌,里面只是有老师留下来的一缕神念,用以维持后山的灵气运转......你的儒道天赋究竟有多高,也得靠这尊雕像来测。” 说完他指了指许星牧,“站至老师雕像身前三尺,诚心说一句,‘请先生教我’......届时老师身上的那件长袍会释放出不同颜色的神光,共分蓝、青、白三种,分别对应了儒道天赋的下乘、中等、和绝顶......许兄,请吧。” 许星牧也不废话,直接走了过去,他再次凝望着身前这尊雕像,根本不用刻意保持恭敬,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膜拜之感。 片刻后,他朝着院长雕像恭敬行了一礼,郑重开口,“请先生教我!” 此话一落,王大人登时无比期待地望向雕像,脸上带着一丝惊喜,“不用说,以凤麟的儒道天赋,一会儿不得白光冲天?” 情绪已经到位,就等着欢呼了,可等了老半天,院长雕像身上的那件长袍却没有半点反应。 别说白光了,连最下乘的蓝光都没看到。 “嗯?怎么回事?” 王大人转身瞪了许星牧一眼,“凤麟,跟你说了得诚心!在你面前的是书院院长啊!虽然只是一尊雕像,但你也必须心有敬意!” 许星牧争辩道,“大人,下官的心诚得不能再诚了!” “那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大人明显不信,正要再絮叨几句,龙游的声音响起来,“若是心不诚,或是对老师心无敬意的话,他早就已经被老师的神念清除出去了,绝不会还留在后山。” 王大人傻眼了,他指了指雕像,“那这......” 龙游脸色凝重,他望向许星牧,说道,“再来一次。” “请先生教我!”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紧张的心绪犹如参加前世高考。 这一次,他为了以示诚心,弯腰行礼后便一直没有起身,若非龙游阻拦,他都想要跪下了。 可院长的雕像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龙游怔住了,这种情况,还真是从未出现过。 “龙游,你确定是这样测吗?” 王大人沉着脸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流程给忘掉了?比如再滴个血,磕个头啥的?或者是,院长留下来的神念不够用了?” “绝无可能,我亲自去试试。” 龙游示意许星牧退到一边,自己走到了雕像身前三尺,他微微凝视,片刻后郑重开口,“请老师教我!” 此话一落,平地间似是惊起一道旱雷,整座后山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中摇晃起来。 随后便见那尊雕像的长袍间忽然惊起一道眩目白芒,微亮一瞬,瞬间呈弧形弥散,不消片刻,后山水畔的那片竹林间的暗影都被白芒照得通透。 更远处的崇山之间,一应飞禽走兽,鬼魅灵体亦被白芒临身,瞬间灵智大开,竟都无比乖巧地席地而坐,用心感受着白芒中蕴含的浩然儒道之力。 足足过了三十几息,那道白芒才在王大人震惊的眼神中缓缓消散……不愧是院长亲自指定的唯一亲传弟子,这恐怖的儒道天赋,直接爆到了绝顶! 惊叹之余,则是愈发深刻的失望。 龙游测试成功,说明流程上是对的,院长留下的神念也还很强盛,那问题,自然就出在了许星牧身上。 “我自小待在书院,六岁那年便代替老师,给通过入门三道关卡的同门测试儒道天赋,可还从没见过毫无反应的情况……最次最次,也会有道微弱的蓝光出现。” 龙游看了一眼许星牧,眼中不免多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半晌后他叹道,“许兄,我很想替你开儒门,但儒道天赋是打开儒门的钥匙。如今你压根就没有这把钥匙,我若是强行破门,只怕,会伤到你的根本,对你日后的修行也会十分不利,所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许星牧并不适合走儒道这条路。 王大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坚持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得了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龙游虽有替人开儒门的实力,但若对方的儒道天赋就是一张白纸,他也无能为力啊。 “我不理解。” 林青忽然皱眉说道,“许兄就算在儒道之上再怎么没天赋,也不可能差成这个样子吧?就算拉一只小狗过来,或许都能激起一丝蓝光。” 许星牧闻言顿时幽怨地看了林青一眼,“你礼貌吗?” “依我猜测,可能和许兄体内的剑道气魄有关。” 龙游说道,“剑圣的一品剑道向来骄傲,既然你已传承了他的剑道气魄,日后必然只有剑道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他便封印了你体内有关其他修行体系的所有天赋,只留下了剑道体系这一种......用心、唯一、专注,这很符合北境剑道的意志。” “太霸道了!” 王大人一听这茬,顿时就怒了,“剑圣此人,空有一身大风流,却没想到竟也如此小家子气!凤麟要是走上剑道这条不归路,日后岂不是会变得跟剑圣一样不讲理?” 龙游苦笑着劝道,“大人,请慎言!剑圣法相万千,说不定大夏皇城里就留了一道,可别被他听到了......另外许兄若真想踏上儒道的话,等老师回来,让他老人家去找剑圣解开封印便是,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大人郁气难消,还要指天大骂,林青赶忙过去拦住了,“大人,许兄行剑道,我走儒道,这也算是儒剑双修,不耽搁呀!” 说到这儿,这位刚入六品修身境的小侍读忽然朝着院长雕像那看了一眼,问道,“龙游君,要不,我也去试一试?” 第四十八章 林青的儒道天赋直接拉满 “你?” 龙游对于林青并无太多观感。 六品儒修,翰林院侍读,无论哪一种身份,在龙游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但此人出行常跟随王大人左右,当日朝圣楼下也是他无惧权贵,悍然出口训斥过自己,这样看来,此人必然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或许,和王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也说不定。 稍作思忖,龙游指了指院长雕像,“请便。” 林青道了声谢,无比郑重的走到了雕像前面,他仔细凝望,满心虔诚,正准备按照流程说出那句,“请先生教我。” 可话还没说出口,那尊原本毫无动静的雕像竟当先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再有片刻,以雕像为中心点,往外辐射大约两丈,一道巨大的圆形光柱陡然射出,直冲云霄! 速度快到令人匪夷所思! 白芒划过长空,在苍穹之边激荡起无数道灿烈白虹,纷扬的光幕之下,是整座后山生灵就地膜拜后,无比敬畏的目光。 如果说龙游此前所显化的白芒是一汪深邃湖泊的话,那么此刻林青所绽露出来的白芒,便是一片遥望无极的无边海洋。 许星牧呆滞住了,他不可思议的望着那道将天地连接,久久不曾消散的恢宏白芒,震惊的眼神随之落在了林青身上,“林兄啊林兄!原来你才是主角啊!” 王大人却表现得相当淡定。 当日林青跟随王大人于朝圣楼下冒死献诗,从而阴差阳错迈步六品后,王大人便知林青在儒道修为上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造诣。 虽然今日显化的儒道天赋竟比龙游还要高,有些出人意料,但在王大人看来,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二十岁进入六品修身境,放眼大夏朝两代儒生,大概也只有院长大人才能做到吧? 若是林青当年不曾上任翰林院,而是直接去了书院,龙游那院长接班人的位子怕不是都要被取代? 那道横跨天际的灿烈白芒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缓缓消融,在这半个时辰里,龙游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 他万万没想到,在如今的大夏朝,竟还能找到儒道修行天赋比自己高的存在。 “林兄,敢问今年贵庚?” 龙游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林青时,眼中再不复此前无谓。 林青自己也还沉浸在那道白芒所带来的震撼中,心境动荡的厉害,就连六品儒道境的规则都难以将其压下。 他尽量稳住心态,回应道,“上个月刚过完二十岁的生辰。” “二十岁便已达到六品修身境!” 龙游满脸震惊,他猛然挺直身子,往前一步,颇为失态地抱紧了林青的肩头,“有没有兴趣来书院修行?入门三关给你免了!我代老师收你为第二个正式学生!” “啊!这!” 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啊......林青下意识望向王大人,后者一声冷笑,“龙游,当着本官的面挖人,不妥吧?” 龙游说道,“翰林院与书院向来同气连枝,不分彼此,林兄虽入书院修行,但官级上却仍是翰林院的侍读,如此双方收益,有何不妥?” 不等王大人狡辩,他又接着说道,“若有书院灵气和老师的儒道气运加成,林兄的修行速度必然事半功倍!我从六品到三品用了十年,若林兄长居书院,以他的天赋,我想只用五年!” 五年后,林青二十有五! 二十五岁的三品德行境儒修,放眼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相当的炸裂。 或许,他将会彻底超越龙游,成为人间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一品儒圣! 未来可期啊! 王大人斜了龙游一眼,“你这么帮他,就不怕林青这小子抢了你书院首徒的名头?甚至是下一任书院院长的位子?” “王大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龙游笑道,“儒家的道理,从来都在‘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上面,若有违背,岂还能算儒道学生?另外,权势于我毫无用处,掌管书院也是奉师命所为,若有朝一日林兄超越了我,能够替我担起书院这份重任,我反而乐得清闲,可以一心追寻天地大道了,何来害怕一说?” 此话一落,许星牧和林青肃然起敬。 不愧是儒道三品德行境的儒门大家,果然觉悟够深! “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本官有些小人了。” 王大人嘴里埋怨了句,转而望向林青,见他已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不由摇摇头,笑骂了句,“别以为进了书院本官就管不到你!每月的初一、十五,记得来翰林院报道!还有,五年要是进不了三品,就乖乖给本官回来,别赖在书院丢人现眼!” “是!大人!” 林青傻傻一乐,眼神再次落在了院长的雕像上,“今后就在后山修行?” “后山的灵气相较于书院别处来说要更充足些,而且有老师的神念在此,你日夜与之相处,境界感悟自然要更深刻些。” 龙游看了他一眼,“所以若是没什么要事,便安心修炼到四品问心境吧,那时你便可随意出入。若是有事急着出去,你便去山上找一头白猿,它知道后山的出口在哪里。” 林青点点头,又问了些后山的隐秘和注意事项,龙游也都一一耐心解答,又是个把时辰匆匆而过,龙游突然抬头看了眼天色,迅速转开话题,语气显得有些急迫,“我该走了,以我如今的修为,还无法做到无距而行,若再晚一会儿,只怕天都要黑了,到那时魔族的那片风雪将会更加浓厚,镇魔境的威力则会大打折扣。” 事关院长安危,几人自然不敢再耽搁。 王大人简单交待了林青几句,留他一人在此修行,自己则和许星牧随龙游离开。 刚出后山,龙游甚至来不及告别,便化作一抹流光迅速消失。 儒门咫尺天涯的神通在龙游的三品修为下发挥到了极致,转瞬便是数里,但因大夏朝与魔族远隔万重山水,等他赶到的话,至少也是几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此次书院一行,王大人原本是想推波助澜一把,将许星牧送上儒道这条路,结果反而是给林青做了嫁衣。 这让王大人很苦恼啊! 倒不是说林青不配,而是许星牧修儒更有性价比! 正如王大人所说,读书人嘛,自然是要踏进儒门才算对得起读书人的身份,整日舞刀弄剑成何体统?和那些粗鄙的武夫又有何区别? 翰林中都是搞文学的,儒风昌盛,许星牧作为王大人最看好的未来之星,要是不紧随其后,岂不落人话柄? 日后就算想要提拔他,只怕,也要遭到同僚非议啊! 而且许星牧早晚是要回到北境称王的,必须趁着他羽翼未丰,利用儒家的道理与之扯上因果。 要不然真到了这小子单飞的时候,就只记得赐他一剑传承的剑圣李太白,又哪里会认王大人这位护短的老领导? 王大人心思重啊! 重到从书院离开之后,就一直铁青着脸,闷闷不乐,背着双手一路沉默着往翰林院走去。 整得许星牧莫名其妙,心想老子儒道天赋的测试如此拉跨都没甩脸色,你这老头又是闹哪样? 翰林院里出了林青这么一位儒道天才,不应该高兴才对吗?咋还摆着一张臭脸? 一路无言,直到临近翰林院,王大人似乎才调整好情绪,主动回身说了一句,“凤麟,别灰心,等院长回来后,本官一定让他去找剑圣解开你体内的儒道封印!本官不管剑圣有多霸道,总之你现在是翰林院的人,本官就一定要让你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儒生,要不然,怎对得起你那满身的才华?” 大可不必啊王大人,修剑也很快乐啊!相较于儒门神通,我更喜欢御剑飞行!...许星牧叹了口气,终究是不愿伤害王大人的心,他压下心声,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大人,让您费心了。” 王大人点点头,边走边开始训斥剑圣的不是......什么仗剑欺人,什么沽名钓誉,什么有辱斯文,怎么阴阳怎么来,听得许星牧眉头直皱,差点忍不住要翻脸。 剑圣于他,有传承之恩,这是私情,暂且不论。 于大夏,剑圣以外人身份落剑惊神阵,可保大夏远离魔族侵扰,万事无忧,这是国恩! 于人间,剑圣不惧生死,不远千万里御剑杀向魔族雪原,只为救出书院院长,这是大义! 如此重情重义,施恩不图报的风流人物,本该受万世景仰才对,怎可因王大人一己之不快便落他口舌? 王大人,你糊涂啊! 许星牧一路握拳,艰难控制住将王大人一拳放倒的冲动,这短短的两百丈距离,王大人的后脑勺已经出现了无数次的危机。 好在,很快有人过来解围了。 翰林院中那位年迈的侍讲学士甫一见到王之涣和许星牧走进衙署,便立刻迎了上去,强行打断了自家大人的口吐芬芳,“大人!您这又骂谁呢这么难听?快歇歇吧!三皇子已经在内堂等很久啦!” 第四十九章 三皇子的承诺 党派之争 “三皇子?他来干嘛?” 王大人骂了一路,正是戾气最盛的时候,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别跟他说本官回来了!凤麟,咱们走!” 说完他长袖一震,掉头就溜,翰林院内堂忽然走出一人,开口喊道,“王大人,怎么刚回来就要走?本王如此不受你待见?” 此人身穿明黄锦袍,满身富贵气,面色俊朗但眉心却显得有些暗郁,像是常年工于心计所致。 此刻他正孤身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有些尴尬的王大人,表情十分玩味。 “你怎么回事?三皇子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害本官无礼!” 王大人反应极快,转身对着一脸懵逼的侍讲学士一顿训斥,随后赶忙上前行礼,“不知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礼数做足,但王大人的神情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敬畏和惶恐。 身为翰林学士,他常年出入皇宫,与明龙帝大谈治国之道,伴君日久,本身就对皇族威严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加上早年间他曾奉皇命教授过几位皇子,名义上他还算得上是三皇子的老师,多少留有一些师长的骨气和威严。 更重要的是,王大人是太子党派的忠实拥护者,所以对于眼前这位能力极强,野心也不小的三皇子,有种天然的疏远和防范心理。 这要是被太子的人看到三皇子来到翰林院,自己还表现得太过于热情,岂不有大麻烦? 许星牧此时也跟着叩拜,可还没等弯腰,那位三皇子殿下竟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许星牧的手将他扶起,无比热情的笑道,“你就是许星牧许大人对吧?本王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许星牧受宠若惊,正要说话,被冷落的王大人忽然冷冰冰开口,“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指教?陛下曾有明令,皇子不可擅自出宫,更不可私见大臣,这些规矩我也曾教过您,望殿下谨记才是,切不可随心所欲,以免遭人非议,惹陛下不满。” “放心,此次出宫,本王已经请示过父皇。” 三皇子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声音,“伯约皇兄远在金京,应该还不知道本王来翰林院了,王大人你不必担心?” “担心?老夫为官几十载,向来忠于大夏,忠于陛下,需要担心什么?” 王大人似是被戳中了心事,瞬间急了,“另外,太子殿下知不知道与我何干?殿下您就不要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所来何事?”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道戾气,但表面仍笑呵呵,“本王想跟王大人借一人。” “借人?” 王大人看了一眼许星牧,皮笑肉不笑,“该不会就是凤麟吧?” 三皇子点点头,“本王对诗文之道向来感兴趣,只是苦无大家传授,如今许大人既已入职翰林院,本王就刚好请回家做一名侍读,还望王大人成全。” 王大人眯起眼,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拒绝,“殿下,怕是不能答应您了……翰林院修书一事任务繁重,陛下已经下过令,两年之内必须要将《八门问寅》再度完善。如今年关将至,留给翰林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凤麟他身为翰林院新任修撰,本就是修书的主力,实在走不脱啊,还望殿下理解!” “王大人,给本王个面子。” 三皇子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站在一旁的侍讲学士拼命地对自家大人眨眼,想让他对皇子殿下客气点,可王大人却视而不见,小老头立场坚定,骨头也很硬,摆摆手说道,“殿下,您不要让老夫为难,修书任务若不能完成,陛下降责下来,整个翰林院都得遭殃……您若不信,自己进宫去问陛下便是。” 此话一落,翰林院衙署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沉寂。 王大人满脸无畏,身边的侍讲学士却已擦起了额角的冷汗。 三皇子则脸色铁青,瞪着王之涣咬紧了牙关,直接遭拒,他深感颜面无存,满心屈辱。 若是一般大臣,他早上脚了,可偏偏对方是这个资格最老,与父皇交情最深,与院长关系最好,据说有首辅之姿的翰林学士王之涣!此人,惹不得啊! 跟随三皇子而来的还有一名黑衣侍卫,此人原本一直抱臂站在院内警示全场,见殿下吃亏,他二话不说便要上来揍人。 管你什么王大人张大人,惹到了殿下就是个死人! “退下!” 三皇子被唬了一跳,真要动了王之涣,只怕立马就要被父皇关禁闭。 朝廷文武百官也将再无人会站到本王身后。 此后可就真要与这大夏朝的千秋帝业彻底告别了。 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三皇子示了弱。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一身傲骨的王之涣,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怨恨和敌意已然不再遮掩。 转而再望向许星牧时,三皇子的眼神又变了,换上一副温和如玉的暖色,“许大人,若是修书劳累,难以招架,大可以告诉本王,毕竟在咱们大夏朝,迁调官职,是常有的事儿,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许星牧不敢乱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了句,“承蒙殿下厚爱。” 王大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就算迁调,也是由老夫一手负责,会给他选个好去处的,不劳殿下费心。” 三皇子已经懒得理他,继续对着许星牧说道,“本王日后可能要常来叨扰许大人了,近些年偶得了数篇佳作,苦于无人鉴赏,这下有许大人在,刚好可以向你多多请教了。” 许星牧尬笑了声,有王大人的眼神威慑在,他不敢表现得太过热情,只能敷衍了句,“一定一定。” 三皇子也不在意,他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本王听父皇说,冬狩大会提前到明日举行了,此乃大夏朝的皇族盛会,文武百官都会参与。借此机会,父皇刚好与百官同乐,大臣们之间也可以相互增进下感情,许大人,你应该也会到场吧?” 王大人的声音虽迟但到,“殿下,此次冬狩大会,翰林院是不打算参与的......洞庭湖畔的那片深林凶险异常,而且这次狩猎的目标乃是臭名昭著的赤木狼,翰林院都是些儒生,要说舞文弄墨,祈福卜卦,那是在行,但要说去和那些畜牲打交道,却是没必要的。倒还不如留在翰林院中专心修书,早日将《八门问寅》修订完毕来得实在。” “王大人,这是朝廷的盛会,皇城各部都在,唯独缺席你们翰林院,这不合适吧?” 三皇子沉声说道,“而且只是让你们参会观看,又不是非要闯入深林去和赤木狼搏杀,你慌什么?” “殿下不必多言,老夫自会去请示陛下!” 王大人还想硬刚,许星牧却不乐意了。 他早已和白宁越约定好,要借着冬狩大会的机会去演一出“营救南国使者”的好戏呢!事关自身安危以及北境的命运,他怎可缺席? “那个,大人,其实嘛,这个冬狩大会,去看看也无妨。” 许星牧一开口,三皇子眼神一亮,王大人却是猛然瞪向他,“凤麟,你说什么?” 许星牧硬扛住王大人的杀气,凑近他耳边,轻声解释道,“朝廷里应该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下官已经加入了翰林院,您不如趁着文武百官都在,当众宣示主权,这样,您脸上有光,下官以后也能避免不少麻烦。” 此话一落,王大人面色稍缓,他眯眼沉思片刻,说道,“可按照往年的惯例,只要是与会的衙署,都要至少派一人进入深林参与冬狩争夺。当然,愣是厚着脸皮不进入深林也可以,但会遭人耻笑啊。” “你也知道,本官最是好面子,既然去了,就一定要派人上场的,绝不会单纯的看戏。而且不仅要上场,还要取得好的名次!欸,你别这么看着本官,本官就是这么的追求完美。” 许星牧问道,“大人,那往年您都是派谁进去的?林兄吗?还是张大人?下官纵观衙署,也只有他们两个正式踏上了儒道,其余人,都是一门心思搞学问的。” 王大人叹道,“唉!可不就他俩了?可如今老张垂垂老矣,再让他去深林搏杀,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林青正在书院修行,现在把他喊出来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本官才不愿参会啊,你真当本官愿意没日没夜的修书啊?”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许星牧当即拍拍胸脯,“大人,您尽管参会,这次由下官代表翰林院入林狩猎!” “你?” 王大人连忙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你连九品剑道都未踏入,儒道修为更是一张白纸,跑去凑什么热闹?林中诡异万分,而且常年有鬼魅横行,加上赤木狼最是凶狠残暴,你若进去,八成是要折在里面的,得不偿失啊。” 许星牧正要说我有剑意傍身,正在偷听的三皇子已经开口保证起来,“许大人若是也想进深林狩猎过个瘾的话,那不如和本王一起,王府里高手众多,绝对可以护你我周全。” “殿下也要进去?” 许星牧倒是有些意外,这打打杀杀的事儿皇子殿下没必要亲自上场吧? 三皇子笑道,“没办法,据说今年南国的公主殿下也会亲自参加冬狩大会,大夏朝身为人族朝都,自然也要派出相应的皇族中人,才能以示诚意。” “而伯约和云尚两位皇兄皆如王大人一般,空有满身的书卷气,遇到这种真刀真枪的杀伐场面,就只能望而兴叹了,没办法,本王只好顶上去。” “真说起来,咱们的父皇大人,当年也是从马背上杀出来的江山,若一直躲在屋子里舞文弄墨,这个大夏朝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听闻此言,许星牧一阵错愕,下意识望向王大人。 “呵呵,真看不出来,三皇子殿下好大的口气啊!” 王大人冷笑道,“太子殿下都不敢和陛下相提并论,您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太子不敢,本王就一定也不敢吗?他就应该要比皇子厉害?” 三皇子盯着王大人,忽然问道。 “不应该吗?” 王大人寸步不让。 许星牧见二人又要吵起来,赶忙上前打个圆场,“都厉害!都厉害!咱这做臣下的,可不敢议论陛下和皇子!” 他一边示意身边的侍讲学士将脸色铁青的王大人推入内堂,一边拉着三皇子的手往衙署外走去,“王大人性子直,说话向来不中听,还请三皇子见谅。” 三皇子笑了笑,“王大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今日若非为了许大人你,本王也不会冒着被骂的风险跑来翰林院。” 许星牧思虑片刻,问道,“三皇子今日前来,总不至于真只是为了在下的潦草诗名,有话不妨直言。” “有些话,可不好直言啊许大人。” 三皇子望向他,沉静了许久,似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坚毅且凝重。 不等许星牧说话,他便再次开口,语气中登时多出了几分皇子的威严,“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本王,想与你对换一个承诺。” “您说。” “若有朝一日,这大夏王朝,能够落入本王手中,本王愿承诺永生不会侵犯北境.....而若有一天,大夏朝陷入内乱,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本王也同样需要许大人能够承诺,届时北境的所有力量,都会站在本王这一边!” 第五十章 我未来的太子殿下 翰林院门前,许星牧沉默了很久,最终说道,“殿下,此话诛心啊,您就不怕在下告密?” 三皇子摇了摇头,“本王不怕。” “为何?” 许星牧盯着他,“你我初次见面,总不至于这般无条件信任在下。” “因为,教宗大人为你做出了担保。” 三皇子缓缓开口,很快补充了一句,“他是站在本王这边的。” …… 大夏朝的党派之争,许星牧也略有耳闻。 太子伯约五年前便已被明龙帝派入金京掌管政务,等于是提前适应大夏神皇的职责,为日后返回京城登基称帝做好准备。 对此朝廷半数老臣毫无异议,并立誓忠心拥护太子,翰林学士王之涣便是其中重要一员。 但问题是,太子伯约虽为长子,却并非嫡出,他与二皇子云尚一样,都是后宫嫔妃,嘉悦娘娘所生。 三皇子临南才是皇后生的嫡子。 朝廷里一直都有“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说法,放到伯约这位“庶长子”身上,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当年早立储君,朝廷文武百官便为伯约和临南的身份大吵了一架。 有人说应以长子为先,当立伯约。 有人说应以嫡子为主,当立临南。 两大派系吵了足足大半年,并无实质结果。 最终还是嘉悦娘娘的年轻风韵打败了皇后娘娘的半老年华,明龙帝当夜被嘉悦娘娘推倒之后,第二天刚上朝便金口一开,直接册封伯约为太子,调去金京学习为君之道。 看似已经尘埃落定。 但三皇子的嫡出党派并不甘心。 另外半数老臣仍然固守老祖宗“立嫡不立庶”的传统,私下里给三皇子站队,鼓励其掀翻太子伯约,抢回储君之位。 三皇子临南本身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自小便有权势欲望,加上老臣的支持,母后的诱导,让他的野心日益膨胀。 只是碍于明龙帝的威严,他一直不敢有丝毫表露,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拉帮结派。 只能在消逝的时光中静静等待机会。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 向来处于中立位置的教宗大人忽然找到了他,明确表态,会站在嫡子党派这一边。 教宗的这一票犹如雪中送炭,让三皇子受宠若惊,甚至都来不及思考教宗大人为何会突然做出选择,便迫不及待召集老臣,开始巩固自己的权势力量,为日后的皇族内战做好准备。 而正因为教宗的突然站队,让这场本已尘埃落定的储君之争,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最重要的是,明龙帝听闻风声后,竟选择了置之不理。 他的态度令两大党派喜忧各半。 太子党派自然是忧虑万分,三皇子的嫡子党派则是喜不自胜。 内务府的金公公那边传来内幕,说是陛下也觉得当年立储君的举措太过于草率,这五年也一直处于懊恼之中。 如今既然争储之风再度兴起,他便刚好借势看看两位皇子的能力,谁能笑到最后,谁便是储君的最终人选! …… 翰林院偏门处,三皇子临南将许星牧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笑了笑,缓和了下气氛,“许大人,你不用急着给本王回复,储君之争虽是必然之势,但终究不在一时,你有充足的时间看清楚本王和伯约的能力,再来做出你的决断。” 许星牧想了想,说道,“我想知道朝中老臣有谁是支持你的,恕在下直言,若是实力悬殊过大,我可能……” 话没说完,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虽有教宗大人做担保,但毕竟事关北境未来的命运走向,他绝不能随意应承。 若是最终仍是太子伯约获胜,而许星牧恰巧站在了对立的那一面,北境子民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说到底,党派之争看的不是情面,而是各自背后的隐形战力。 许星牧必须慎重。 “这个本王理解。” 临南想了想,说道,“除了教宗大人以外,皇城六部尚书有三位站在本王这里,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有本王的人……翰林院虽效忠太子,但所幸书院并未因此站队,院长大人从不会偏袒谁……不过有一说一,龙虎山老天师和首辅张大人都是看好太子的,这二位地位非同寻常,以本王的能力,暂时还无法要求他们重新站队。” 听到这里,大夏朝廷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已做出选择,但似乎,临南的形势并不乐观。 似是看出了许星牧眼中的迟疑,临南忽然压低了声音,“南国与教宗大人走得近,看在教宗的面子上,他们是愿意支持本王的。” 难怪临南如此有恃无恐! 朝中老臣的态度泾渭分明,几乎五五开。 但龙虎山老天师和张首辅的态度比较明确,他们联手站在太子伯约那边,其实就可以稳压临南一头,教宗一个人是完全不够打的。 不过若是加上南国妖族的支持,双方的实力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个时候,北境这个外援就显得相当重要了,几乎可以改变这场储君之争的走向。 许星牧眯起了眼,不禁想起了皇城各部争相招揽自己的画面,莫非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想要借着北境的势力,去为自己心中的储君站队? 就连王大人也不例外? 都说官场深似海,细思极恐中,许星牧这才浅浅领悟出这句话的一丝含义。 临南深深看了许星牧一眼,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真实的态度。 但这位未来的北境之主始终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正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这让临南隐隐有些不安。 终于,许星牧抬起了头,临南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瞬,“许大人,怎么说?” “其实,我和教宗大人并不太熟,满打满算,我们也只见过两面,所以......” 许星牧话说到这里,临南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低下头,神情间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态。 所以,自己失败了吗? “所以,他能如此无条件信任在下,认为我有能力带动北境的力量,去帮助殿下您赢得未来的那场储君之战,那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许星牧盯着临南,直到对方一点点,重新抬起了头,他这才微笑地伸出右手,“希望您不要忘记对北境的承诺,我未来的,太子殿下!” 临南微愣了片刻,他逐渐挺直了身子,神情间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身的意气风发。 他同样伸出了右手,“时刻铭记!以大夏储君的名义起誓!” ...... 第五十一章 太子与皇子 临南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日落西山,天边的一缕残阳落在这位大夏朝三皇子身上时,自他肩背处往下延伸出了一道金黄色的光幕,远远望去,好似黄袍加身。 他自觉与许星牧相逢恨晚,本想拉着对方回府邸内把酒言欢,奈何王大人久不见许星牧回去,竟撸着袖子出来寻人,以修书的名义将其强行带了回去。 临南只能依依惜别,临走时嘱咐随行的黑衣护卫就守在翰林院附近,暗中保护许大人的安危。 毕竟今日明访翰林院,临南并未刻意隐瞒行踪,想来皇城里不少人已经关注到他的动向。 也不难猜出他此行的目的。 若是许星牧加入嫡子党派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激进的太子党中,很难保证不会出现某些极端人士,为了太子伯约的政权稳定,从而不顾一切要将许星牧这个变数彻底铲除。 所以除了那名黑衣护卫外,临南回府后又迅速调遣大量的武道高手秘密前往翰林院,并且借调了摘星楼的三十名五品以上的术士,准备长期日夜守护许星牧。 教宗大人在天黑前来到了三皇子的府邸敬人府,他望着神色淡然的临南,只问了两个字,“如何?” “妥。” 临南简单回道。 语气平静,但眼中却散露着如释重负后的惊喜。 许星牧答应站在己方阵营,这场储君之争的胜算便已达到九成。 教宗点点头,适时提醒了句,“不要太得意忘形,小心金京那边恼羞成怒,做出些不太合规矩的事儿。” “他敢!” 临南皱起眉,拍着桌子站起来,“伯约的手再长,莫非还能伸到敬人府中来?大家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他要是敢乱来,本王可也就顾不得什么兄弟情面了!” “太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做些出格的事,但是难保那些思想腐化的老臣们不会。” 教宗说道,“而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能够帮助你的,是日后成为北境之主的许大人,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位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所以想要让他给你站队的前提,是得先确保他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继承北境大统的那一天。” 他看了眼临南,继续说道,“殿下,你的父亲已经快要迈步一品,寿元近乎无尽,他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看清你和太子的能力。也就是说,这场诸君之争,可能要持续很久,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至少现在看来,你和那位许大人,都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成长和沉淀。” 临南沉沉点头,眼神冷静了不少。 他忽然问道,“首辅大人那边,还是不肯松口?” 教宗笑了笑,“张居然这老头每年都要往金京跑个十几趟,每次都是住在太子寝宫,满身的本事和学问近乎倾囊相受,太子殿下对他比对陛下还要亲近,你说,他会不会松口?” 临南眉眼一沉,冷哼了声,“首辅大人今年也该有个七十高龄了吧,跑得这么勤快,不怕半路上出事吗?” 教宗斜了他一眼,“龙虎山的金丹给他当饭吃,身体比一般的武夫还要强横,能出什么事儿?” “我的意思是,出点意外什么的,金京路远,难保不会碰到几个前朝余孽。” 临南躲开了教宗的眼神,语气虽冷,但明显有些心虚。 教宗掉头就走,边走边摇头,“这话就当我没听到......首辅大人乃百官之首,也是大夏朝唯一一个未曾修行,却能拥有浩然之气的人间大儒,你敢动他,皇子的身份都保不住你!” 一句话给临南的满身戾气逼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片渐沉的暗色,忽然开口,“金京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明日的冬狩大会,太子参不参加?” 一名侍奉在一旁的府内小太监恭敬说道,“太子那边说,如今政务繁忙,他就不返京了,正好首辅大人昨日刚去了金京,他好跟后面多学点东西。” “哼!他倒是挺会装!” 临南猛然一拳砸出窗外,强大的劲气随冷风落至院内,竟硬生生在厚实的土层间轰出了一个幽暗深坑。 “殿下威武!” 小太监赶忙拍个马屁。 “威武个屁!” 临南笑骂一声,“取本王剑来!再抓三十只赤木狼,本王先来练练手!” “诺!” 小太监倒退而出,没过多久就捧来一柄铁鞘阔剑。 敬人府地下有座密牢,里面关押的不是犯人,而是无数种类的凶猛野兽,明日冬狩大会中猎捕的赤木狼也在其中。 临南脱掉长袍,上身寝衣扎在腰间,露出了精壮有力的强横体魄,他手提阔剑,一言不发走进了内院,没过多久,府内高手便将三十只体型巨大,正在厉声咆哮的赤木狼抓了过来。 一人一剑,没有丝毫犹豫,便似鬼魅一般杀入狼群之中,小太监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像是对于自家主子的“雅兴”早已习惯。 不过半个时辰,院内狼嚎声瞬止,满地残肢断首,赤木狼死绝……临南站在血水之间,似是尤不解兴,他狠狠一剑插入地面,咬牙恶狠狠喊出了两个字,“伯约!” …… 翰林院。 深夜清寒,衙署内大小官员近乎全部走光。 许星牧也在那位侍讲学士的带领下离开。 吏部的任职流程还没下来,暂时没有分到住的地方,只能先借住在林青那里。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王大人,见其仍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偶尔会翻出一本古籍来浏览,认真的状态让许星牧颇为汗颜。 今晚的王大人似乎心事重重,全程没有抬头,灯火映照下的他显得有些忧郁。 再晚些时候,有人送来了一炉炭火,屋内顿时多出了几分暖意。 王大人以为是衙署内的小厮,便呼唤了声,想让对方去倒杯热茶。 可那人却并没有动,反而是轻轻笑道,“怎么,王大人,本宫调去金京才五年,就把主子当下人使唤了?” 这个声音刚一响起,王大人浑身一震,他猛然抬起头,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蓝色长袍的俊朗青年。 虽五年没见,但依稀能看出对方眉眼间的贵气,以及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气息。 “太子殿下!” 王大人又惊又喜,赶忙跪地叩拜,“不是说明日的冬狩大会不参加了?怎么突然返京?” “本宫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让我那三弟独自出风头?” 太子伯约看上去相当沉稳,脸上虽带着浅浅的笑意,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大人,在一阵叹息声中将他扶起,“临南来过了?” 王大人说道,“来了。” “你给了?” 伯约语气加重了些,眸间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冷厉。 “当然没有!” 王大人低着头说道,“他是说了要将许凤麟要回敬人府,但老臣没答应。” 伯约面色稍缓,“那许凤麟是怎么个意思?” “他自然是听老臣的。” 王大人说道,“虽是剑圣传人,有北境之地作为靠山,但如今在这大夏朝的官场上,他举目无亲,终究还是得倚仗老臣。” 伯约笑道,“只要听话就好,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只要乖乖的替本宫做事,他可无忧,北境也无忧。说到底,只要本宫坐稳了储君的位子,那座惊神阵,不早晚是本宫的?魔族灭不灭,人族乱不乱,北境倒不倒,也得是本宫说了算的。”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王大人,继续说道,“当然,若非有王大人敏锐的官场嗅觉,以及后来那大手笔的布局,就绝不可能单凭一首来自偏远小县的诗文,就断定许凤麟能够凭借此诗来博得剑圣的好感,从而将整个北境拉入我们的阵营中。” “当初你派遣那位小侍读连夜赶往桃源县,想要提前将许凤麟招揽进翰林院时,本宫还觉得你有些过于较真了,现在看看,本宫的眼光是不如你的。” “万万不敢!” 王大人拱手说道,“若非有殿下您的皇族气运庇佑,老臣又怎可能单靠一首诗,便寻得了来自北境剑圣的这一份机缘?无心插柳,却不想柳树成荫,殿下,老臣也是有赌的成分啊!” “赌的好!” 伯约望着他,“没有你这一赌,此次储君之争,本宫还真不好赢。” 王大人自谦地笑了笑,却忽然听自家主子叹了口气,“可惜,如今找不到剑圣的踪迹,否则的话,何须等到许凤麟接管北境,再来与临南殊死一搏?本宫现在便可灭了他!” 王大人劝道,“殿下,好事多磨……” “是啊,好事多磨……本宫也就是说说,就算坐上了储君的位子,不还是要磨吗?” 伯约说完忽然朝屋外走去,早有在外警戒的侍卫上来替他披上御寒的羊皮袄,他行至半途,忽然问了句,“本宫还要去拜访母妃,王大人,可有要带的话?” 王大人愣了一瞬,随之说道,“就帮老臣替嘉悦娘娘问个好吧。” …… 太子伯约摆摆手逐渐走远。 王大人重新坐回到书案前,炉内的炭火在他的眸间跳跃,像是他的心事在燃烧。 第五十二章 嫡子党派和太子党派的实力对峙 翌日,洞庭湖畔。 冬狩大会在即,上将龙腾调动太安城内八千禁军早早便开始清场,确保此间五十里内无百姓逗留,往来的散修游侠也皆被轰走。 兵部尚书徐猛更是亲自出马,带兵沿着湖畔那座号称大夏朝禁地之一的“鬼域森林”连夜巡视了好几回。 并派遣军中高手连同龙虎山的几名道士,将鬼域森林外围的那道拘灵结界又加固了几分,防止林中鬼魅以及那些凶猛异兽自其间逃脱。 要是惊扰到陛下和与会贵客,那可是失职之罪。 毕竟今年的冬狩,要比往年的阵仗大得多,形式也更为复杂。 不仅大夏明龙帝亲自出席,南国公主殿下也是受邀参会。 就连向来不合,从未在公开场合同时出现过的三位皇子殿下也是难得聚在了一起……原本不打算返京的太子殿下伯约连夜从金京赶了回来,只为了此间盛况。 据说太子殿下返京的消息一经传出,三皇子临南当场就在敬人府中掀了桌子,大清早的又提剑斩杀了三十几头赤木狼方才平复心绪,然后在小太监的伺候下盛装赶往洞庭湖畔。 文武百官听闻太子殿下回来,则是心绪各异。 嫡子党派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一顾,别说入宫请安了,背地里不骂上几句都算好了……那几位向来支持三皇子的六科给事中更是存心找茬,一大早趁着明龙帝还未赶往洞庭湖,便拎着个折子跑去参了太子一本。 说他私自抛下金京政务返回京城,属实毫无储君的威严和纪律,建议陛下即刻下令,速速将太子遣返金京,并关上三天禁闭,以示惩戒。 明龙帝自然懒得搭理,一脚踹走给事中后便被金公公扶上了銮驾。 太子党派的老臣则个个兴奋难耐。 五年等待,自家支持的小主子终于回来了!当夜便有很多大臣入宫前去拜见,只为摆正自己的立场。 今日的冬狩大会,看似是场君臣同乐的盛宴,但因太子的突然返京,似乎又多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储君之争再度惊起,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位竞争激烈的皇子与两派老臣悉数到场,或许将会演变成两大党派的底牌比拼也说不定。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动荡,对于接下来三皇子和太子的正面交锋,是既期待,又不安。 辰时三刻,三皇子临南和太子伯约的王辇最先登场。 礼部早已给二位殿下分好了地方,隔着洞庭湖畔的一片草色,敬人府和东宫的仪仗队分列左右两边。 临南和伯约高坐王辇,都没有看对方哪怕一眼。 倒是双方的护卫彼此间似是有些交情,想来当年应该都是禁军里的兄弟,后被挑选出来分别送到几位皇子门下。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简单寒暄,便沉默着收回旧情。 如今各为其主,日后或许还将刀兵相向,帝皇门前的情谊,终究还是会断裂。 二皇子云尚也姗姗来迟。 他向来低调,与太子伯约虽都是嘉悦娘娘所生,但二人之间关系打小便不好,以前他可没少挨伯约的打。 加上云尚皇子性格软弱,压根没胆子掺和到储君之战中去,他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皇子,这便够了。 所以他的态度一直都很中立,临南和伯约也没把他当回事。 接下来,便是文武百官的入场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谁是嫡子党派,谁是太子党派,很快一目了然。 礼部尚书江中游和兵部尚书徐猛乃是此次冬狩大会内勤和安保的主要负责人,所以他们一直都在现场,站队也站得最快。 两位尚书卷起袖袍,携带正二品大员的满身威风,直接走到了太子伯约的王辇前,先是恭敬一拜,随后落座一旁,中途没有任何废话,只用行动表达立场。 吏部尚书姜伯望很快也在万众瞩目下登场,一言不发坐到了江中游和徐猛的中间……他乃六部尚书之首,出场自然极有分量,所带来的轰动也不小。 沿途百官敬拜,就连太子伯约都从王辇内站了起来,对着姜伯望拱拱手,给足了他面子。 三位尚书大人这一表态,太子党派的其余官员自然也不装了。 詹士府常年与东宫打交道,当仁不让跟着站出来。 府内正三品的詹士大人携左右春坊,司经局,主簿厅的几位同僚联袂登场,笑呵呵来到了太子这一边。 督察院的左右督御史原本处于摇摆状态,此前也曾一度向三皇子临南表过忠心,但此刻见太子势大,顿时悬崖勒马,及时带着手下的一批人来到东宫王辇下。 临南见此一幕冷眼微凝,望向督察院的那俩老头像是在看死人。 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中四位寺卿大人虽然职权较低,管理的事物与政权也不相关,但他们常年与龙虎山打着交道,自然跟着老天师的节奏走,选择了太子党这一方。 …… 没过多久,太子党派的这方阵营中便已坐满了官员,相比较下,临南那边则要冷清的多。 除了六科给事中和大理寺寺卿态度坚定,早早到场外,其余官员都还没过来。 太子伯约坐在王辇上朝着临南那边看了一眼,突然笑道,“三弟,看来你那边的风水不太好啊,怎么大臣们都躲之不及,全跑到本宫这边来了?” 他这一开口,身后的老臣们都跟着笑了。 事到如今,也不用担心得罪三皇子了,就硬刚吧! 反正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太子殿下还是深得人心的,就算再来一次储君之争,结果也没甚不同。 为官者,最怕的就是站错队,所幸这次,他们似乎赌对了。 此时的临南早有一口郁气憋在心头,不吐不快,他怒瞪了伯约一眼,正要开喷,身侧忽有一道金光闪过,白袍裹身的教宗大人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教宗!” 临南猛一下站起身,心头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教宗点点头,给了临南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望向面色一僵的太子伯约,“殿下,要说风水好不好,还得是摘星楼说了算的……本宗来之前便已算过,三皇子今日气运加身,所过之处皆为福地,这风水,必然是绝佳的!” 教宗一开口,百官们便不敢笑了。 伯约则皮笑肉不笑,拱手说道,“教宗大人的风水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人心不齐,就算风水再好又有什么用?” 教宗摆了摆手,“呵呵,大夏朝就是因为百官一心,与君同忧,才能造就如今的盛世,怎么到了殿下您那,就成了人心不齐了?殿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此话一落,不远处忽然又有声音传来,“教宗大人说得对!本官与诸位大人向来齐心同力,这一点,三皇子殿下最是清楚。” 临南闻声一喜,他再往身后望去,只见洞庭湖畔有三队人马自东而至,正是支持自己的三位尚书大人,以及所属各部大小官员......工部尚书李修!户部尚书赵青煌!刑部尚书郑图! 三位大佬虽迟但到,甫一到场,立马给足临南牌面,跪倒叩拜,“臣!拜见殿下!” 他们全都背对着伯约,装作没看到对方怒不可遏的眼神,很快在临南的示意下落座。 教宗和三位尚书大人的突然到场和表态,又让在场的人心有了微妙的变化。 仍在洞庭湖畔外围犹豫不决的其余官员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纷纷根据自己的官场嗅觉和政治判断找到了自己支持的对象。 而就在这时,太子王辇之后,又来了一顶阔轿,竟直接越过东宫的守卫和太监,与王辇并齐。 阔轿一停,太子伯约原本铁青一片的脸上瞬间狂喜,他赶紧跳下王辇,无比恭敬的凑到轿前小窗,与里面的那人轻声交谈了几句。 等他重新登上王辇的时候,整个人再次变得意气风发,望向临南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百官之中有此底气和牌面,能让堂堂东宫太子俯首说话的,自然便只有那位当朝一品首辅大臣张居然了。 他是朝廷的文官之首,也是太子的老师,本就是自己人,此次当众为太子站队,也在百官预料之中。 此时除了教宗大人依然满脸微笑,不以为意外,三皇子临南,以及三位尚书大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尤其是三位尚书大人,不仅脸色难看,心里更是和吃了屎一样难受。 要说朝廷里谁敢和张首辅作对啊? 这不等于找死吗? 好在首辅大人行事还算公正,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此次储君之争他也曾私下里找过不少官员谈话,并非强势拉拢,而是始终强调公平竞争,从心决断,最后无论是谁坐上了储君的位子,大家都依然是大夏朝的臣子。 这让三位尚书大人心安不少。 这才坚定了自己“立嫡不立庶”的政治观念,顶着首辅大人的威压,站在了太子殿下对立的那一面。 再晚些时候,龙虎山老天师张之云,以及南国妖族公主殿下的出场,让本已渐渐沉寂的洞庭湖畔,再次陷入了一段小高潮。 双方分别去到了伯约和临南的王辇之下,这同样是在百官的预料之中。 时至此刻,储君之战的两派背景基本上都已摆在了明面上,总体实力上相差不大。 而唯一可能打破平衡的那个变数,此刻刚刚来到洞庭湖畔。 ...... 第五十三章 妖孽白宁越 “凤麟,怎么这么晚才来?” 翰林学士王之涣对着远远赶来的许星牧招招手,“快点快点!文武百官都到齐了,都等着咱呢!你要是再晚点,陛下的銮驾都要过来了!总不至于想让陛下也等着你吧?” 许星牧远隔数丈忽然一个起跳,犹如当空飞行,只是无法滞空太久。 他稳稳落在了王大人面前,面色不变,挠头笑道,“起得不算晚,但谁知道洞庭湖远在西郊,实在有些远,下官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这是实话,他卯时便起了床,只是需要日常修行,挥剑三千下,还有基本的体魄锻炼,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加上林青的宅院位于皇城市中心,离西郊差不多有四十五里路,若非许星牧体内有剑息补给,还真不一定能赶到。 王大人对许星牧突然表现出来的起飞姿势大为惊诧,“你这踏入剑道才多长时间,竟有如此成效了?何时能破境八品?” “这个不好说,不过按照目前的进度,应该也快了,就是缺点实战演练。” 许星牧说道,“北境剑道和儒道修行可不一样,前期不用太多领悟,只要用心打磨体魄即可,今儿个若不是赶时间一路快跑,下官都不知道自己的速度这么快了。” 王大人闻言冷哼了声,“说到底,还是因为剑圣封印了你体内其他体系的修行天赋,以至于你的剑道天赋一家独大,要不然哪那么快就要破境八品?谁都知道,北境剑道是出了名的难练,当年连曹先显都有点把持不住,到你这儿就这么简单?” 许星牧听王大人这话,似乎又想找机会批判剑圣大人,赶紧转过话题,“今儿个人真不少啊,王大人,咱们坐哪儿啊?我看这地方都坐满了。” 王大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左边是敬人府的场子,右边是东宫的地盘,凤麟,你说说,自己想坐哪?” “这不得王大人您说了算?” 许星牧若无其事说道,“您坐哪我坐哪?” 正说着话,吏部尚书姜伯望却已起身往这边走来,边走边热情招手,“王大人!许大人!你们来啦!太子殿下等你们很久了!” 他刻意放大了声音,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这话一出口,临南差点从王辇上跳下来,“姜伯望这话什么意思,许大人莫非是他们的人不成?” 教宗按住他,轻轻笑道,“你看,又急,都以为是他们的人才好,许大人才会更安全......示敌已弱,才能一击必胜。” 临南深吸一口气,“我担心许大人真被策反了,张居然和老天师的那两张嘴可不是吃素的。” “他若是那么容易被策反,你还指望他做什么?” 教宗看着他,给了颗定心丸,“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要相信我和剑圣的眼光。” 听闻此言,临南顿时不说话了,他一言不发坐回王辇,眼中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 只是当姜伯望拉着许星牧的衣袖从敬人府的王辇前招摇走过时,他那对仿佛藏起千万柄刀兵的双眸还是不自觉地跳动了一瞬。 微微抬头,正对上伯约挑衅的眼神。 临南恶狠狠地笑了笑,“早晚有你哭的那一天!” 翰林学士王之涣的背景百官都是清楚的。 他的身后站着院长和明龙帝,在朝廷里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他这一登场,太子伯约的气势瞬间又高涨了不少。 而当许星牧这位未来的北境传人也被拉入太子党的阵营中后,东宫王辇后落座的文武百官原本仍有些不安的心绪终于彻底稳定。 尤其是自桃源县一别后便再也没有与许星牧打过交道的礼部尚书江中游,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求而不得的那位诗道天才,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加入了翰林院! 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王大人!可真有你的啊!当初六部齐出都没能拿下许凤麟,竟然被你占了便宜!” 江中游微微倾身,对着坐在身前的王之涣小声说道,“这下太子殿下那里,你可又是大功一件!” “什么大功一件?江大人,你好好说话!” 王大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星牧,皱眉回应道,“本官招揽凤麟,可没有带任何的功利性,纯粹是看中了他的诗才。” 太子伯约刚好听到这句话,笑道,“许大人的诗才,本宫也是略有耳闻,只是当初远在金京,未曾一见,今日沾王大人的光,能够看到真人,也算是如愿了。” 此话一落,许星牧顿时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赶忙起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盛赞!” 王大人也在这时说道,“凤麟,太子殿下对你可是相当的赏识,曾不止一次跟本官提过很仰慕你的诗才,日后若有机会,本官送你去金京住几天......” “都听大人的。” 许星牧低声回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对王大人纯粹读书人的形象有了微微的动摇。 东宫王辇下的文武百官此时也一一上来和许星牧套起近乎......诗道天才、剑圣传人、北境之主、无论哪一种身份,都将是他们日后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现在混个眼熟,保不准来日能求对方一份机缘。 阔轿内的首辅大人张居然也透过帷裳的间隙看了一眼许星牧,见他面对百官逢迎,表现得相当有礼数,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任何一种身份而露出半点高傲姿态。 不由对其高看了几分。 不骄不躁,是个人物。 只是张首辅突然也感到了一阵不安。 他为官多年,无论是眼光还是城府,都已经深刻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 他观望许久,总觉得许星牧又有些不对劲。 具体表现在哪方面又说不上来。 直到看见许星牧面对詹士府一名正六品府丞的拜见,依然无比恭敬地弯下腰,向对方展露住自己的谦卑姿态时,张首辅这才隐隐悟透,这个许星牧不对劲的地方在于,他太过于礼貌了! 一般的礼数能够说明他很有修养,很懂得做人,但若礼数太盛,那便是虚伪的表现。 或者说,许星牧的心里,对于眼前的文武百官,一直都处于防备的状态。 不愿交心,所以才客套。 片刻后,张首辅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里默默对许星牧有了更深层次的考量。 ...... 巳时将至,洞庭湖畔外围的那条官道之间,明龙帝的銮驾终于缓缓而来。 金公公遥遥大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长长的尾声响彻在洞庭湖畔,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充分表现出了金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的专业素养。 以往这种场面内宦二仙都要出场,只是曹先显和天马高孟一战后元气大伤,一人一妖现在都还住在摘星楼里,按照教宗的说法,至少三天后才能出来。 好在金公公顶得住,今天的他特地换了一身鲜艳的大红官袍,脸上的妆色美到不行,自我感觉极好,走到哪都是一副傲娇模样。 随行的年轻丫鬟们都有些自惭形秽。 百官惊起,隔着百丈距离便已恭敬跪下,嘴里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教宗和老天师张之云却只是微微弯下腰,以术士和道门的礼节拜见。 首辅大人张居然则连阔轿都没下,以他的资格,也没人敢说话,这也算是陛下赐予他的特权。 南国使者的队伍中,那辆朱轮暖轿的帷裳被轻轻掀开,穿着一身白裙,好似一座冰山般冷艳的妖族公主白宁越走了出来,同样朝着明龙帝的銮驾行礼。 她的皮肤是一片极致的雪白,并非妆粉修饰的那种白,而是天生的肤白。 她的瞳孔开始是一片湛蓝,迎光而望时则成了一片亮紫,眨眼之间又幻化成一幕赤红,偶尔落向百官群中时,竟又变成了和肤色一样的极白,眸间的颜色转化让她整个人多出了几分难言的妖艳气息。 她的面容自然是极美,尤其是白嫩的脸颊两侧各有三道浅色金线,似是幻化为人形后未曾隐去的妖族特征,看上去并没有半点不和谐,反而给她带了几分神秘和野性。 最让人感到惊艳的,还是她身后那及腰的白色长发,如雪般纯色,没有半点杂质,百官只是看了一眼,便再难转过头去。 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这便是南国的公主殿下?果然!是个妖孽啊!” 白宁越刚一现身,东宫王辇上的太子伯约便呼吸一滞,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呆住了。 她就是白宁越!父皇认定的皇族太子妃?自己未来的正宫夫人? 说实话,在今日之前,伯约对于那场不受自己控制的政治联姻不抱任何期待。 妖族的公主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妖就是妖,即便是幻化为人形,骨子里的那份野性却是难以驯化的。 而且伯约身为东宫太子,也曾代表明龙帝会见过南国的使者,自然也见过妖族幻化为人形的样子。 别的不说,单论长相,他一直觉得妖族的人族形态就是没有自己人看得顺眼。 当然,这和妖族的本体有着一定的关系。 比如上次来的南国使者,是一只年迈的老龟,人族形态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看上去就是一个驼背的老头,脸上还花花绿绿的长满斑点,毫无形象可言。 伯约当时就有了阴影。 潜意识认为妖族都是些丑八怪。 所以对于父皇提过的联姻一事一直都很有抵触,只是太子的身份摆在这,让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为此他还消沉抑郁了很久。 只是没想到,今日甫一见到白宁越,他便惊为天人。 太子殿下的整颗心,当场就被对方俘获。 这一波联姻,自己属实是赚麻了啊! 第五十四章 冬狩大会 鬼蜮森林 太子伯约对着白宁越发花痴的时候,白宁越也在悄悄打量着他。 她很清楚自己和大夏朝的太子殿下之间有着一纸早被安排好的婚约。 两国交好,向来喜欢利用这种政治联姻来巩固彼此间的关系。 白宁越身为南国的公主殿下,对这种事情早有觉悟。 但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接受。 即便是政治联姻,她也要看清楚对方的人品、心性、能力、手段、甚至是修为。 这样或许无法改变联姻的结局,但至少,可以影响到婚后自己对他的态度。 隔着两座王辇的距离,白宁越忽然盯住了伯约的眼睛。 此时她的瞳孔刚好变成一片极致的雪白,妖艳中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看得伯约心脏狂跳,表面上虽仍维持着太子的稳重和体面,但脑海中却已不断惊呼起“她在看我!她是不是也喜欢上我了”之类的荒唐心思。 他不知道的是,白宁越正在对他使用妖族的天赋神通,读心术。 她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伯约在看到自己时,内心的那种欢喜和激动。 那毫不遮掩的爱慕虽然足够汹涌,但却激不起她的半点情绪,因为但凡见到她的男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心理状态。 她早已经习惯。 只是她没想到,伯约的心思,竟很快就转向了无比邪恶的深渊。 他的识海中忽然出现了和白宁越洞房花烛夜的画面,那变态的欲望和邪念,让本就冷若冰山的白宁越冷眉紧蹙,脸上很快笼罩上一层寒霜。 妖族的心理素质原本十分强大,但伯约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些关于男女情爱方面千奇百怪的无数种姿势体位,直接震碎了白宁越的三观,给她彻底整破了防。 伯约! 堂堂大夏朝的太子殿下! 所思所想,竟比妖族最为放浪的淫狐还要邪恶! 而且她能感觉到,伯约并非是把自己当成一位妻子的角色去代入行房,而纯粹是当成了妖族的香艳猎物,他高高在上,随意凌辱,以此来满足他那近乎病态的征服欲望和猎奇心态。 甚至,他还有想过让手下的大臣和侍卫们一起上! 大被同眠,向来是这位太子爷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把戏。 读心术,读的便是真实。 白宁越面无表情收回了眼神,瞳孔中的颜色瞬间转换为一幕赤红,那是她极具愤怒的表现。 可怜的伯约还不知道自己的人性之恶已经完整的暴露在白宁越面前。 他见其忽然转开了眼神,禁不住笑了笑,“即便是妖族高贵的公主,见到本宫时也会害羞啊。” 他忽然侧过身,对着侍奉在王辇下的小太监说道,“去宫里走一趟,将本宫昨夜送给娘娘的那面玉珊瑚要回来,就说,本宫要转送给她未来的新妇。” “诺!” 小太监应了声,迅速矮下身子自人群中退出。 而此时,明龙帝于銮驾内缓缓走出来,他望向此间跪倒的文武百官,笑道,“诸位爱卿平身,今日君臣同乐,大家不必拘束,各自落座吧!” “谢主隆恩!” 百官高呼一声,便在两位皇子的带头下坐好。 明龙帝随即朝着敬人府和东宫的两座王辇后看了一眼,见百官分列有序,站队的意图相当明显,眉眼间顿时飘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在他眼中,所谓的储君之争,其实就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就算坐上了储君的位子,这大夏朝莫非还真能交给他们不成? 无非就是在自己闭关炼化惊神阵的这些日子里,稍微帮助自己管理下朝政罢了。 明龙帝的心里,藏着的是千秋帝皇梦,有惊神阵的帮助,他是真正要做到永生不朽的。 临南和伯约想以储君之争来觊觎大夏朝的皇位?先能活得过明龙帝再说吧。 百官注视下,明龙帝没有多言,很快又望向了南国队伍中的白宁越,嘴角的笑容更甚,“好些年没见,白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诛魔联盟刚刚成立的那些年,明龙帝常去南国参加联盟会议,第一眼见到南国的这位公主殿下便十分喜爱。 当场就与妖王白行简定下了儿女婚约。 如今恍惚数年,伯约已经长大,白宁越也是越来越好看,身上已经有了妖族公主的气场,看她体内散露的妖气,竟也迈入了四品妖仙的大境界。 明龙帝是越看越喜欢,心里竟生出一种伯约根本配不上她的古怪念头。 白宁越没有说话,只矜持的浅笑了声,以妖族的礼节感谢明龙帝的赞誉。 落座之时,她不知哪里来的心思,忽然朝着许星牧那边看了一眼,却刚好发现对方也正在朝着自己这边看来,眼神当空碰撞时,竟让白宁越的内心小小的慌乱了一下,有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感觉。 她迅速转过头,看似平静依然,但耳后已经微微泛红。 许星牧却是没多想,他早已从教宗口中得知南国来的使者便是妖族尊贵的公主殿下,难怪连强大的二品强者,天马高孟都只能做她的马夫。 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真身究竟是何妖物? 从她的绝美容貌,以及勾人的妖艳气息来看,应该是狐狸精那一类的品种吧? 许星牧若有所思,那边的白宁越却已微微咬起嘴唇,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狐狸精?她们有本宫好看吗?” ...... 再有片刻,金公公按照明龙帝的吩咐,照例宣讲此次冬狩大会的规则和注意事项。 地点自然便是洞庭湖畔的鬼蜮森林。 鬼蜮森林号称大夏朝四大禁地之一,两朝之前便已出现在西郊之地,据说是由千百年前人族开疆辟土后留下的一座远古战场衍化而来。 林间不仅遍地毒瘴,凶兽横行,更有鬼魅精灵四处游荡,当年战死其中的各界亡魂至今仍未散去,每到夜里,鬼蜮森林中便会传来阵阵凄厉哀嚎,以及冲锋陷阵时的金铁交戈声响。 传闻即便是上三品的大修士进入其中都得掉层皮。 大夏朝建国玄武之后,明龙帝担心林间鬼魅及凶猛异兽为祸人间,也曾不止一次的派出皇城高手入林清场,并借助龙虎山的浩然正气镇压邪瘴,但效果并不明显,林间诡异愈演愈烈,那些鬼魅精怪更是杀之不绝,根本无法完全消灭。 鬼蜮森林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外面看上去虽只绵延百里,但若深入其中,即便是教宗大人那号称可以穿透幽泉的金光咒都无法照到尽头。 无奈之下,明龙帝只能以大夏国运,联合老天师和教宗大人的一品术法,合力制造出了一个强大的拘灵结界,将整座鬼蜮森林封印于西郊洞庭湖畔。 并每年派遣龙虎山的老道士过来将结界补强,顺便加上一些杀力极强的道门法阵,确保鬼蜮森林中的一切邪魅无法逃出。 好在白天时候,林间总是一片安宁,除了阳光无法渗入,整片森林犹如鬼蜮般诡异外,便只有一些战力并不强的异兽徘徊于其中,危险有,但不多。 后来便到了冬狩大会的出现。 选址三年,最后确定将此盛会的地点安置在白天的鬼蜮森林。 只有这里,才可以同时容纳数不清的猎捕凶兽,并且对参会者的心志和体魄有很好的历练作用。 十七届冬狩大会的成功举办,已经让不少人忘记了鬼蜮森林的可怕,只知道一旦成功从鬼蜮森林中独自杀出来,不需要任何救助,哪怕只是最后一名,也能得到朝廷的无限器重。 所以各司各部对于每年的冬狩大会都相当的积极,这可是官运亨通的一个大跳板,多少人为此还要专门找关系塞名额。 此刻金公公就站在鬼蜮森林的外围,他背靠拘灵结界,环顾四周,大声喊道,“今年,南国妖族赞助了三千头赤木狼,昨夜已经全部送入了鬼蜮森林。此妖物乃七品狼妖,生性暴躁,最喜食人肉,啃噬脑髓,关键,它们还能吸取任何生灵的心魄和灵魂,强占被害者的意识和修为,一旦被它们扑倒,体魄和灵识都得消亡。” “即便是在妖族,赤木狼也是臭名昭著的存在,拿它来当作今年冬狩大会的猎捕异兽,最合适不过。当然,也十分的危险,所以望诸位大人酌情参赛,量力而行,以免自误!” “另外,今年的规矩和往年一样,一天时间,谁猎杀的赤木狼数量最多,谁就能拔得今日的头筹,等出来后,陛下会根据名次一一重赏!” 说完他望向了分坐于敬人府和东宫阵营中的教宗大人和老天师,继续说道,“教宗大人作为每届冬狩大会的裁判,届时会以摘星楼的术法,镜花水月,将鬼蜮森林中的猎捕场景投放至洞庭湖,诸位大人可独自或是自组联盟参与猎杀,但切记不可侵占他人战果,一旦发现,教宗大人会第一时间判其出局。” “老天师负责诸位大人的全程安危,若有体力不支、身陷险境、或是迷途难返的大人,自觉无法继续参赛的话,只需大喊三声‘龙虎正道’,然后原地等待片刻,老天师便会现身救人。事关生死,诸位大人请务必谨记!” 话说到这里,都是些老生常谈,场内百官并不在意。 按照往年的冬狩大会过程,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名次嘛,据说这次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会参赛,南国妖族的公主殿下也会进去,谁会傻到和他们抢头筹啊? 今年就主打一个人情世故。 随便玩玩好啦! 只要给两位殿下哄高兴了,还担心日后没前途? 许星牧却不这么想。 毕竟接下来,他还有一场“营救南国使者”的重戏将要上演。 今日,他必将是冬狩大会的主角! 第五十五章 入林第一关 赤木狼 巳时三刻,冬狩大会正式开始! 明龙帝高坐銮驾,身携大夏国运,手指鬼蜮森林,无比威严的落下紫气升腾的右掌,笼罩在鬼蜮森林外围的拘灵结界顿时打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一股幽暗冷厉的诡异邪瘴似是找到了倾泻点,瞬间自林深处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来到缺口处,想要不顾一切闯入人潮,却很快便被结界上散落的浩然金光击退。 明龙帝一声长笑,作指点江山状,“诸位爱卿,放心进场,朕替你们当前开道!” 此话一落,他右掌轻抬,掌心中那幕恢弘浩瀚的帝皇紫气顿时化作九条灿金神龙,呼啸着往林深处飞腾而去。 沿途而过,鬼蜮森林漫空幽暗顿时一扫而空,诸邪避退,方圆二十里云色升腾,宛若祥瑞降世。 隐约能看到密林深处有无数道高大的猛兽身影被神龙赶往更深处,阵阵狼嚎随之惊起,伴随着阵阵回声,惹人心头震颤。 等到神龙消散,鬼蜮森林重回寂静,百官们迅速起身,满眼敬畏,嘴里高呼万岁不止。 各司各部,随即全军出动,但凡是踏入修行的大夏官僚,皆化作道道暗影闯入鬼域森林。 三皇子临南手提阔剑一马当先,纵身之间便是数里之遥。 在他身后,跟着敬人府的三十名黑衣护卫,个个神韵外露,都是四品以上的强大武夫。 入林刚有百丈,临南忽然心有所感,凌空挥出一道清冷剑芒,落入身前一处暗影沟壑中。 不消片刻,便有可怕的低吼伴随着狂怒的奔腾声自沟壑间传来……一头眸间血红,背上被划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却依然行动敏捷的赤木狼甩着一条肉舌朝着临南扑去,行至半空便被临南抬手间的另一道剑芒斩成两半。 临南落地之后狠狠踢了一脚赤木狼的尸体,疑惑道,“这畜牲平日里挨本王一剑便死,今日却为何如此强悍?竟还有返扑之力!而且看体型似乎也变大了不少。” 其中一名护卫走过去说道,“鬼域森林不是寻常地方,我等人族修士进来后体内真力被压制了至少三成,但是赤木狼这类异兽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在此间邪瘴激发之下,它们妖力大涨,如今估计已经无限逼近六品狼妖的实力……殿下,请务必小心。” “无妨!如此,本王才能杀得痛快!” 临南单手抹剑,忽然小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伯约进来?” 护卫回道,“太子殿下坐着轿子往北道去了,身边跟着足足八十名东宫守卫,还有五位龙虎山的老道长。” 临南闻言冷笑道,“他是来历练的,还是来采风的?” 言语间满是不屑。 护卫不敢接这茬,迅速转开话题,“三位尚书大人派来的宫中高手已先入林勘察,摘星楼的十三名四品术士也走在了前面,殿下,鬼域森林越往深处越危险,咱们一会儿最好先去找他们汇合,若是遇到……” “你当本王是伯约那个废物,需要这么多人保护?” 临南瞪了护卫一眼,将其打断,又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本王让你留意的那位翰林院许大人呢?有没有进来?” 护卫点点头,“他和南国的公主殿下最后进来的,和太子殿下走的同一条路。” 临南皱了皱眉,凝神片刻,忽然提剑向北,拔身而去。 护卫们大惊,这和教宗大人定下的路线不一致啊!安排好的自己人可都在前面等着呢! 他们想要喊住三皇子殿下,奈何御剑术快若闪电,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之内,没办法,跟着去吧! …… 与此同时,鬼域森林外围,教宗眉心天眼大开,一道灿烈金光落入洞庭湖中,刹那间显化出林间景象……留守的诸位朝廷大佬刚好看到三皇子临南落剑斩杀赤木狼的英勇身姿,不由纷纷拍手叫好。 尤其是支持临南的三位尚书大人,更是同时抚须笑道,“三皇子殿下这一剑的风采,与陛下年轻时候倒有几分相似。” 明龙帝闻言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临南的武道修为,朕一直都是比较满意的,若是性子再沉稳点就更好了……唔,小金子,三皇子斩杀赤木狼一头,有没有记下?” “回禀陛下,您放心好了,有专人记录的。” 金公公恭敬回道,“陛下您是否先休憩片刻?奴才等会儿与您汇报战果。” “也好。” 明龙帝当即落身銮驾,在随行丫鬟的伺候下准备卧倒,却见翰林学士王之涣一脸担忧的盯着洞庭湖水,他问道,“王老,怎么不见许爱卿?该不会也进去了?” “唉!可不是吗!老臣还没来得及提醒几句,他就溜进去了。” 王大人叹道,“到底是年轻人,九品剑道都未踏入,便学人家进去凑热闹,若非太子殿下答应帮老臣照料着点,只怕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毕竟是剑圣亲选的剑道传人,胆识和心性自然不一般。” 明龙帝笑了笑,见王大人始终愁眉不展,不由劝道,“王老尽管放心好了,有教宗大人的镜花水月在,他出不了事……年轻人嘛,就该多历练历练!” 似是考虑到王大人和教宗大人的派系不同,二人说不上话,明龙帝便望向背起双手把控全局的教宗大人,亲自开口道,“烦请教宗找下许爱卿的位置。” 教宗此刻就是个导播员,听到明龙帝的话后当即大手一挥,洞庭湖水中金光一闪,三皇子临南御剑飞行的画面顿时被切掉,镜花水月的光影下,很快出现了许星牧的身影。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百官一跳。 王大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明龙帝嘴角的笑容也缓缓敛去,就连教宗大人都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眉心金光跳动,心绪微微起伏。 鬼蜮森林某条荒凉小道上,许星牧孤身一人站在路中间,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顺来的铁剑,浑身绷紧,一脸戒备,体内隐隐散露着一丝微弱的剑息。 而在他身前,三头小山一般的赤木狼,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呈围剿之势向他缓缓逼近。 许星牧想要骂娘。 他原本正按照和白宁越的约定,趁着人潮纷乱之际奔赴鬼蜮森林,二人一前一后向北而行,三十里外便有南国设下的那场“意外”。 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搞的白宁越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那三头赤木狼就顺着人味儿一路摸了过来。 尚在数十丈开外,许星牧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那股可怕的嗜血气息。 受到鬼蜮森林中的力量加成,这几头畜牲都已进化到六品狼妖的水准,许星牧在它们面前就是一顿塞牙缝的早餐。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先与体内那三道巅峰剑意做好沟通,然后调动起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些许真劲,开始一步步往后退去。 他退得很慢,铁剑始终横在身前,心绪反而在这一刻冷静下来。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除非动用那三道剑意,但只是三只六品狼妖,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他有些舍不得。 所以最好还是先逃。 每日负重跑步二十里,他早已身轻如燕,速度极快。 加上体内剑识的补给和真劲加成,他几乎感觉不到疲累,未必不可一试。 想到这里,许星牧深吸一口气,退到第三步时,他的呼吸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多日苦修,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外面镜花水月幻化的倒影中,安保总管老天师已经准备出手,许星牧身为北境之主,在日后的那场储君之争中将会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他绝不能出事! 老天师单手竖在身前,龙虎山的正一道法已经捏在指间,许星牧却在这时突然一个转身,竟提着那把铁剑不顾一切的往前狂奔起来。 虽然未入九品剑道,只是最普通的凡人修剑士,但这玩命逃跑的速度,竟和最低等的御剑飞行术也差不了多少。 “开什么玩笑!怎么跑这么快?” 兵部尚书徐猛突然叫起来,“不是说他未入九品吗?” “的确未入九品,因为他的体内还没有剑气。” 老天师眯起眼,“但他的剑道天赋,属实强得有些离谱!所以即便未入九品,没有剑气加成,单凭体魄的力量也能无限接近九品之力。” 提起许星牧的剑道天赋,王大人又想骂人了,但此时许星牧的处境相当不妙,只能先催促老天师,“您快救人啊!” 老天师此时也等不及了,正要出手,金公公赶紧站了出来,“王大人莫急!按照冬狩大会的规则,只有当许大人主动退出时,老天师他才能救人。” “狗屁!” 王大人气急,习惯性要喷人,金公公脸色一僵,“唉,这是陛下定的规则!” 一句话给王大人逼了回去。 洞庭湖畔顿时一片死寂。 水面倒影中,许星牧却是跑得风风火火,头顶都冒起了白烟。 身后三头赤木狼穷追不舍,差点咬到了他的屁股,吓得他赶紧回首给出一剑,刚好劈砍在那只赤木狼的头骨上,激起无数灿烈火花。 另外两只赤木狼趁势猛然加速,竟直接从自许星牧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铁片一般的肚皮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深沉的暗影。 它们落地转身,两对血瞳居高临下打量着身前这个面色苍白的人族蝼蚁,硕大的狼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妈的!” 许星牧前后被堵,艰难止步,终于有些不耐,“非逼老子出剑?” 体内那三道剑意感知到了小主人的恐惧和愤怒,瞬间颤鸣不止,争先恐后想要剑出人间。 可就在这时,那三头原本杀气腾腾的赤木狼不知为何突然血瞳一缩,巨大的身躯竟开始往后退去,隐约间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极恐怖的存在。 许星牧开始以为是自己体内散露的剑意太过于锋利,给它们唬到了。 直到他看见,另一条荒凉的小道上,一个穿白裙的姑娘,从林深处走来。 …… 第五十六章 他赔的,跟我送的能比吗 白宁越! 难怪那三头赤木狼会表现的如此恐惧,原来是感应到了妖族公主殿下的气息。 许星牧大喜,赶紧安抚好体内的三道剑意,然后快速跑到白宁越身后寻求庇佑。 “公主殿下,你跑哪儿去了?” 许星牧心有余悸,躲在后面压低声音问道。 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他也不敢喊白姑娘了,只能以“公主殿下”尊称。 说话时,他偷偷看了一眼白宁越的背影,妩媚诱人的线条之下,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气场。 白发落至身后,像一片白雪将她完美的腰臀覆盖。 等到一阵清风吹过,她那浑圆挺翘的圆臀顿时暴露在许星牧的视线之中,小纯男大呼一声“卧槽”!呆呆凝望片刻,便觉心神一颤,一股热血从心头直冲脑门,给他整得呼吸急促,满脸通红,想要挪开眼神,偏又舍不得。 白宁越的绝妙背影像是有种神奇的魔力,将许星牧的眼神封印在她圆润的臀部,欲罢不能啊! “许大人,外面的人都在盯着我们,你先别乱看。” 白宁越没有回头,但却似乎能感受到许星牧的眼神注视。 若是平日里有谁敢如此放肆,她早已盛怒出手,挖对方一只眼都是轻的! 可此刻却不知为何,她兴不起任何生气的念头,只有一种莫名的羞恼,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许星牧心里一慌,赶紧转过眼去,做贼心虚般挠挠头,没敢接话。 白宁越继续开口,声音清冷而又高贵,但面对许星牧,又似乎刻意保持了几分柔和,“往北三十里有座幽暗山谷,我刚刚去看过,那里的邪瘴最为浓厚,而且常年笼罩着一股奇特的力场,神念难以侵入,想来即便是教宗大人的镜花水月术也无法窥探山谷全貌,在那里制造一场意外,再合适不过。” 许星牧问道,“你都安排好了?” 白宁越点点头,“我将妖族的一头鬼麒麟送入了山谷,此妖乃是南国曾经的叛军,有着三品妖尊的实力,本就已被宣判死刑,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许大人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杀了它,将我从山谷中救出来。” “这还简单?” 许星牧大惊道,“公主殿下你是开玩笑吧?在下刚入剑道,你就让我去杀一头入了三品的鬼麒麟!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放心,鬼麒麟的体内有父皇设下的咒杀术,满身修为尽数被封,行动也变得十分迟缓,伤不了你。等会儿我会先进入山谷与之交战,佯装不敌,你听到我的呼声便立马进去相救,记住,只要一剑刺入它的胸口,便会引动咒杀术,鬼麒麟活不过十息。” 说到这里,白宁越的双目已转换为一片极白,她随之望向那三头仍在缓缓后退,正发出阵阵不安低吼的赤木狼,“现在,我们得先解决这三头畜牲。” 听到“畜牲”这个称呼,许星牧顿时有些疑惑,他开口问道,“赤木狼既然是妖,那便也是南国的子民,你怎么还......” “怎么还如此看贱它们,甚至将它们送入大夏,充当冬狩大会的猎捕目标?” 白宁越解释道,“因为它们本就是南国臭名昭著的邪妖一脉,并非妖族正统,只靠着吸取其他生灵的精魄和气血提升修为。并且繁衍速度极快,每年南国都会有数百万的赤木狼大军出世,父皇经常要派兵清剿的……最重要的一点,它们和鬼麒麟一样,天生反骨,是妖族的叛军,杀了它们,于南国有功。” 说到这里,白宁越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沉,片刻后幽幽叹道,“许公子,南国妖族,其实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团结。” “妖族也有叛军?” 这倒是让许星牧有些意外。 他见白宁越情绪不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便准备宽慰几句,那三头赤木狼却趁着二人失神间隙猛然掉头,飞速朝远处狂奔逃离。 速度快到匪夷所思。 白宁越冷眉微蹙,并不急着追,而是忽然单手向前,一股无形气场顿时自掌心涌入前方,身后的许星牧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那三头赤木狼却如被重山轰击,正在半空疾驰的巨大身躯狠狠的落入地面,悲嚎不止。 它们想要奋力起身,但泛着幽光的宽厚肩背如被刀锋割裂,竟在刹那间露出了血红色的筋肉和森森白骨。 整个身子差点被当中截断! 身下的土层被血色浸染,很快变成一片污红。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赤木狼,顷刻间便已奄奄一息,但毕竟六品狼妖,生命力极强,即便成了这副惨样,却仍未断气。 瞪着三对血瞳盯着冷若冰山的白宁越,眸中闪烁着无边的恐惧和憎恨。 “大夏朝的封赏对我没用,许公子,你去杀了它们,数量越多,此次冬狩大会的名次便会越高。” 白宁越说道,“放心,它们现在动不了。” 她的语气冰冷肃杀,毫无情绪波动,眼前的血腥画面在她看来也只是家常便饭。 此时不仅许星牧心头涌起了一层寒意,正通过镜花水月术观看现场直播的文武百官也是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尤其那些觊觎白宁越美貌,心中有过邪恶念头的年轻官员,更是禁不住下身一凉,“这娘们可不像个好人呐!” 有风自林间吹过,将赤木狼腥臭的血水味道缓缓吹开,差点给许星牧整吐。 他强忍住胃中不适,正要提着铁剑上前给它们一个痛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气势惊人的大喝,“许大人切莫惊慌,本王来也!” 声音刚起,一个身穿蟒袍的年轻人便自远空而至。 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那人凌空挥出一剑,似一道冷空残月落至小道间,那三头赤木狼只来得及抬起惊恐的血瞳,眸间的光色便彻底定格。 剑气纵横而过,眨眼间三颗巨大的头颅高高抛起,重重而落,随着溅起的污泥滚入血水之间。 挥剑那人飞速而至,落地即收剑,迅速走向许星牧身边,关切问道,“许大人,你没事吧?” “是三皇子啊!没事没事!三头畜牲而已,不堪一击,你不来我也能解决。” 许星牧望着浑身剑气逼人的临南,很是羞耻的将铁剑收到背后,说道,“没想到三皇子不仅崇尚诗文之道,对于剑术修为,也有如此深的造诣啊,在下佩服!” 临南笑道,“本王的剑道全是受剑圣大人启蒙,说起来,也算是与北境有几分渊源。日后若有机会,本王还得找许大人讨教讨教。” 许星牧赶忙摆摆手,“您这可就说笑了,在下连九品都未入,哪来的资格让您讨教?如果没猜错,您已迈入五品了吧?” “刚入五品,不值一提!” 临南说道,“许大人有北境剑道的传承,超过本王那是迟早的事儿。” 互相客气了几句,临南回望四周,眼神在三头赤木狼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迅速转到了白宁越那里,“这不是南国的公主吗?她怎么也在这里?许大人,你们认识?” 相较于太子伯约对白宁越的痴迷,三皇子临南则要冷静的多。 他生平只爱权势和剑道,女人在他眼中,就是天边的一朵流云,风一吹就散,留不下半点痕迹。 许星牧正要解释,满脸寒霜的白宁越却已转过身来,双眸化作赤红,冷冷的盯着临南,问道,“那三头赤木狼是本宫先发现的,你为何要出剑抢夺?” “什么?” 临南皱起眉,似是没想到竟有人敢质问自己。 南国的公主殿下又怎么样? 即便是在妖族故土,也得对大夏皇室毕恭毕敬,何况这本就是在大夏朝的地盘上,她狂啥? 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全世界都得给她让路? “冬狩大会的规则上只说被击毙的赤木狼不能侵占,可没说不能抢活的杀......总不能说你看到的就是你的吧?” 临南挑眉开口,语气相当不善,丝毫不想惯着她。 此时敬人府的三十名黑衣护卫也已追了过来,见自家殿下正在与人对峙,心想谁这么大胆子敢跟三皇子过不去? 刚要动手替主子出头,却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冷脸。 “这是,南国的公主殿下!” 三十名黑衣护卫齐齐落地,还没出手,脸已经红了。 洞庭湖畔白宁越的一次露面,敬人府的护卫们可是全军覆没啊。 白宁越此时刚好向前一步,玉足轻抬,像是踩在了护卫们的心坎上,她望向临南,冷冷开口,“你说的没错,本宫看到的,就是本宫的,谁也不能抢。” 说话时,她微微昂起头,一股无比强盛的纯正妖力自她体内疯狂涌出,赤红双眸像是两团火红的烈焰,烧得临南阔剑嗡鸣,暗暗心惊。 他本不把白宁越当回事,可此刻感知到了对方体内那股可怕的妖力,以及毫不遮掩的杀伐气息,骄傲的三皇子殿下竟也有些慌了。 四品妖仙! 没想到南国的公主殿下靠的不是一张脸,她是真有实力啊! 难怪这么有种敢孤身闯入鬼蜮森林,身边一个护卫都不带。 对于强者,临南向来是尊重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丢人。 于是他神色一缓,干脆又痛快地笑了笑,“甭管是不是你的,公主殿下毕竟远来是客,本王擅自出剑确实冒昧了点。不过纯粹是担心许大人安危,所以才着急出手,还望公主殿下多多见谅。” 他这一示弱,许星牧顿时松了口气,这俩人要是打起来,自己可咋帮啊? 见白宁越气息不散,仍是一副要开打的架势,他赶紧凑过去,也顾不得无礼,直接凑到她的耳朵边上说道,“都是自己人,公主殿下你就别生气了,咱也不差这三只赤木狼,大不了等会儿让三皇子赔上三只便是。” 声音很轻,临南听不真切。 但从白宁越逐渐平静的双眸,以及渐散的妖气中不难判断出,许大人是在替自己说话,而且,白宁越听了他的话。 感动与欣喜之余,他不免又有些疑惑,“这俩人以前认识吗?怎么都咬起耳朵来了?” 白宁越也被许星牧突如其来的耳语吓了一跳,高冷如她,何时与男人这般亲近过? 她耳根都红了,但表面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沉默半息后,她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竟然鬼使神差的对着许星牧说了一句话,“他赔的,跟我送的能比吗?” 第五十七章 山谷外的诡异和喧嚣 许星牧怔住了。 临南傻眼了。 敬人府的三十名护卫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摆明了是撒娇式的询问。 若是一般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众人并不稀奇,只当是怀情少女与自己的小情郎打情骂俏。 可眼前这位是谁? 堂堂南国妖族的公主殿下啊! 她是人、妖两界出了名的高贵冷漠且骄傲,别说撒娇了,叫她说话声音温柔一点都得挨她的打。 男人在她眼里就是牲口。 至今还没听说有谁能够入她的法眼。 她连大夏朝的三皇子殿下都敢顶撞,惹她不快时甚至要动手,如此不好惹的绝品冰山美人儿,此刻怎会在刚上任的翰林院小小修撰面前说出这般小女人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全都落向白宁越,见她虽然刻意冷着脸,满身风雪覆盖,生人勿近,但她的双眸,已经转换为梦幻般的紫色,这是内心情愫泛滥的表现。 “要死!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啊?在说什么胡话?” 白宁越此刻浑身滚烫,就连脸颊上的几道浅色金线都因脸上的红晕而变得分外明显。 尤其是被众人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盯着看,更是让她有种万般心事皆被看穿的无措感。 她感觉自己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在面对许公子的时候。 总是一副智商不够、情绪不稳、动不动就会害羞、就算被他偷看也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不会生气的傻女人模样。 这怎么可能? 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太白剑圣的传人,自己便如此纵容他? 还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北境之主,终将和南国走上同一立场,所以自己需要迎合他? 她不知道,也想不通,所以心境大乱。 连看也不敢看许星牧一眼,只能尽量稳住心绪,不至于被那些臭男人看穿心思。 无人说话,场间一度变得沉寂。 许星牧也是傻笑着不知如何回应。 最终还是临南这个大直男打破沉默,他捅了捅许星牧的胳膊,“许大人,公主殿下问你话呢!她是几个意思啊?又赔又送的,本王怎么完全听不懂?” “这个......殿下……其实我也......” 许星牧支支吾吾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给临南急得不行......这俩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之前肯定早就认识,而且还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亲密! 难道说,他们之间有一腿? 没错!有一腿!绝对有一腿! 要是没这一腿,许大人怎么敢跟她咬耳朵说话啊? 高冷的南国公主又怎么会对着许大人撒娇? 临南眯起了眼,大有深意的在许星牧和白宁越身上来回扫视了许久。 终于,他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望向许星牧的眼神中,充满了更多的敬佩......不愧是你啊许大人,连这么一块极寒冰山都能融化,简直吾辈之楷模! 同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伯约的影子......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被人挖了墙角了,还傻乎乎的跟本王争储君呢!真给你做了太子又能如何?连个女人都守不住,你如何能守得住这座江山? 想到这里,临南自觉又抓住了伯约的一个软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本就满心慌乱的白宁越听到这笑声顿觉无比刺耳,冷着眼瞪向临南,妖瞳一竖,赤红色的杀意再度惊起,硬生生给临南逼到沉默。 “许公子,我先过去了,你也快点跟上吧。最好不要离我太远,越往山谷那边就越危险。” 白宁越害怕在这里驻足的越久,小女人的心思就被看得越清楚,所以她给了临南最后的警告,便赶紧传音给许星牧,催促他快些赶到山谷,等待那场“意外”的来临。 说完她便默然转身,向北而行。 但速度并不快,偶尔还会停下来看看许星牧有没有跟上。 临南原本是想跟着许星牧一起走的,但如今储君之争十分激烈,他担心若是走得太近,过于密切,会引起太子党派的仇视,自己倒是不怕,但许大人可能会遭受到危险。 所以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让许星牧先走一步,自己带着敬人府的三十名守卫吊在后面充当保镖。 荒凉的小道之间,百丈距离,分三队而行,白宁越当前开道,许星牧居中小跑,临南殿后,速度不快,所幸过程还算顺利。 有白宁越这样一位实力强大的四品妖仙在,外加她南国公主的皇族气场,一路上那些赤木狼根本不敢露头,只能夹着尾巴远远逃离。 倒是便宜了在鬼蜮森林其它方向猎杀的朝廷高手,根本不用他们辛苦去找,赤木狼自会被逼着集中到一起。 只是因为数量过多,不少人反而因此陷入了苦战。 六部当中有几位跟着太安城禁军前辈前来历练修行的年轻小将苦战许久,最终熬到体内真劲匮乏,不得不提前退出。 老天师身携正一道法深入鬼蜮森林救人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突有预警,道心隐有不安。 到了他这个境界,本应万法自然,心如止水才对,轻易绝不会引起心识波澜。 若有异动,必有因果。 所以他顺势朝着北方看了一眼,天师之力汇于双眸,本可上达苍穹,下入幽冥,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的一品瞳术却被隔绝在了某处山谷外围两百丈。 再往里,便是一片虚无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座山谷,便是妖族公主白宁越带头而去的方向。 回到洞庭湖畔时,老天师心事重重将自己的发现汇报给明龙帝,本欲提议暂时终止冬狩大会,由他和教宗大人联手奔赴那座山谷查明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将大会进行……慎重行事,以免林间诸官和三位殿下遭受危险。 但明龙帝却不以为然,他的意思是鬼蜮森林内部本就遥遥无边,神秘万分,老天师的一品瞳术看不清林中全貌也是正常,无需惊讶。 而且至今为止,白天的鬼蜮森林还从未发生过什么恐怖事件,里面的邪魅鬼怪也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加上此时冬狩大会已进行将半,这个时候退出,不合适,先静观其变吧! 教宗听从圣令,镜花水月的光景迅速切换到那座山谷,果然,和老天师预想的一样,水面模糊不清,再也看不清林中景象。 一股诡异的氛围渐渐笼罩在百官心头。 老天师和教宗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唯有明龙帝高坐銮驾,丝毫不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 半个时辰后,白宁越几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离那座幽暗山谷只剩十里之遥。 他们完全不像是来林中历练,倒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摘星楼派出来的十三名四品术士,以及工、户、刑三部高手皆已先后找到临南,本欲追随左右,护其周全。 却被心高气傲的临南一路嫌弃,扯着嗓子轰走,只能远远跟在身后。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这里的立场也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可怕的眼睛隐藏于黑暗中,正在秘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目送他们往山谷靠近。 进入鬼蜮森林中的所有人受到这里的规则限制,本身实力本来就已下降了三成,可到了山谷附近,却又硬生生被压制了一成,如今只剩六成左右的战力,让大家的安全感都有些不足。 敬人府的护卫们已经开始提醒三皇子临南小心,最好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鬼蜮森林不比别处,真遇到危险,老天师都来不及救。 临南也隐隐感到些不妙,他虽然骄傲,但并不傻,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正欲喊上许星牧和白宁越换个方向走,往北所行的小道上,却忽然传来阵阵急速的破空声。 众人如临大敌,三十名敬人府的护卫瞬间呈弧形散开,将临南护住。 远处观望的摘星楼术士和三部高手也迅速冲过来,却被临南赶到了许星牧身边,“去保护许大人!” 白宁越此时也停下了脚步,但她丝毫不慌,双目瞬间转为极白,冷冷注视着前方空域。 最先出现的,是一顶豪华四轮轿,被四名身穿大夏内宦官袍的大太监扛着当空飞来。 一路跌跌撞撞,无比惊慌,看着随时都会掉下来。 跟在轿子后面的,是大约二十人左右的队伍,为首是三名老道,披着龙虎山的道袍,看其满身散露的强横道法,应该都是上四品的高手。 只不过三位老道此刻神情都有些狼狈,额角和破碎的道袍上满是斑驳的血渍。 而且他们气息起伏不定,道心不稳,裸露的小臂处能看到血色的冷厉伤痕,看着像是被利器切割所致。 不过意外的话,三位老道刚刚应该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而老道身后则是一群东宫的守卫们,个个也都是满脸的惊慌失措,强横的武道体魄上也都留下了无数道可怕的伤口。 看这群人的状态,显然是逃命至此。 临南猛然皱起眉,飞速与许星牧、白宁越汇合,望着逐渐逼近的那顶四轮轿,他微微皱眉,冷声道,“是东宫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十八章 山谷内的恐惧 “太子殿下在此,前面的人速速让开!速速让开!” 抬轿的四名大太监跑得飞快,见前面有人挡道,一时间刹不住车,赶忙厉声大喊,尖叫到破了音。 只是远远见到小道间的那群人毫无动静,根本不搭理自己,很快就改为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是哪个衙署的人?找死不成?还不快滚开!惊扰到太子爷,砍了你们的脑袋!” 临南闻言脸色一沉,手一抬,“拿下!” “诺!” 敬人府的护卫早看东宫的这帮太监不爽了,这些年双方阵营的官员虽暗自较劲,屡有争斗,但明面上至少还维持着一份皇族的体面。 只有这些去了势的阉人平日里爱瞎叫唤,打着东宫的名义四处煽风点火,散播谣言,整得嫡子党派和太子党派都有些无语,属实恶心人。 平日里早就想弄他们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今日鬼蜮森林中竟还敢放肆,而且是当着三皇子的面,活该这群死太监倒霉! 人群中当即走出八名护卫,二话不说拔身而起,一人一脚先是给抬轿的四名太监踹了下去,而后追身而下,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揍。 四名太监开始还仗着东宫的势力骂骂咧咧,可见这几位出手毫不留情的护卫穿着有些眼熟,似乎是敬人府的衣服。 再忍着剧痛扭头一看,三皇子临南脸色铁青的站在一边,手中那把阔剑寒芒毕露,似乎随时都会剑起杀人,不由吓得肝胆欲裂,赶忙话锋一转,开始磕头求饶起来。 另外四名护卫则接过轿子来到临南身前。 太监们可以揍,轿中的太子伯约可不能动。 此时那四名太监的求饶声越来越大,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临南听得聒噪,吩咐护卫将他们拖到一边去打,自己则皱着眉走到轿前,掀开帷裳一看,太子伯约满脸是血倒在轿中软垫上,虽是睁眼状态,但明显眼神有些涣散,气息也十分微弱。 “这他妈谁干的!” 临南大惊,扭头对着四名太监吼起来。 护卫们赶紧先停手,奈何太监们嘴已经被揍肿了,就听他们在那里哇哇叫,却听不出半个正经词汇。 “继续揍!” 临南冷哼一声,转眼望向半空。 此时那三名龙虎山的老道和东宫的残存护卫也都飞身而下,见是敬人府的人拦路,不由心里一慌,赶忙冲过去先将四轮轿扶正,然后进入轿中查看一番,见太子殿下还活着,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惧色仍是分外明显。 “有没有人能给本王一个解释?” 临南将阔剑驻地,冷冷问道,“谁给太子打成这副鬼样子?” 他自然不是担心伯约,而是惊惧于前方山谷中究竟有何恐怖存在,竟然能在东宫这么多人的护卫之下,将伯约重伤。 据说东宫这次派出了足足八十名护卫保护太子,龙虎山也出动了五位道法高深的老道士,可如今返回来的却只有这么点人,其余人必然是已经交代在山谷中了。 鬼蜮森林的恐怖,果然不仅仅是传说。 其中一位老道站出来说道,“回禀殿下,我等并未见到凶手是谁,只知道前方不足十里之处有座幽暗山谷,太子殿下说是要进去探险,便由老道的两位师兄和东宫的护卫陪同进入。” “可没过半个时辰,便听到山谷内传来一阵可怕的野兽嘶嚎声,以及金铁交戈的战斗动静,老道和其余人慌忙前去接应......可刚到谷口,一股刚猛杀气便从里面扑面而来,我等根本来不及闪躲,便被强行逼退,太子殿下也在这时被人从山谷内给扔了出来。” 说到这里,老道仿佛心有余悸,脸上的神情间满是焦躁和不安。 临南赶紧问道,“其余人都死了?” 老道指了指剩下来的东宫护卫以及另外两名老道,沉声叹道,“我等只是在谷口承受了一击,便已成了这副惨样,其余人深入谷中,自然是无法生还。想来太子殿下是被老道的两位师兄拼死丢出来的,要不然,只怕殿下他凶多吉少啊!” 临南瞪了老道士一眼,心想你那两位师兄可真是爱多管闲事,自己死就死吧,为何还要留下伯约这个祸害? 他沉默半晌,忽然又问道,“既然身陷险境,为何不求老天师相救?” “求了!嗓子都喊破了!没用啊!” 老道摇头道,“山谷周围灵气古怪,我等的声音和神念根本无法传出,想来教宗的镜花水月术也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这下真玩大了!” 临南愈发不安,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他往北方眺望了一眼,见那里邪瘴浓厚,处处透露着不详,那座幽暗山谷也在浓雾中露出了轮廓,像一头洪荒猛兽的巨口,在等着人族葬入其中。 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再深入。 敬人府人手虽多,但整体战力可不比东宫的人强,去了也是白搭。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伯约送出去,保下他的命,至于山谷中那玩意儿,只能交给老天师和教宗大人了。 想到这儿,临南当即挥了挥手,吩咐那四名被打了个半死的东宫大太监过来抬轿子,又派出敬人府的两名护卫护送他们出去。 龙虎山的三名老道士也想走,却被临南拦下,“你们在此守着!” “殿下,您不能这样啊!” 老道士脸色一变,“龙虎山虽然站队东宫,但大家都是替朝廷办事,您不能公报私仇啊!” “说的什么逼玩意儿?本官是那种人吗?” 临南骂道,“让你们守在这儿,是怕其余各司各部的人也胡乱闯过来,到时候你们好将他们劝返!” 老道问道,“那为何不让敬人府的人留下?殿下你看老道都这么惨了,这......” 临南打断道,“就是因为你们这副惨样儿,才能起到警示作用。要不然留下的人都衣着光鲜,却无缘无故让人家不要进入山谷,谁信啊?到时候还以为本王的敬人府私藏着什么宝贝在山谷里面呢。” 这话说得没毛病,老道一时语塞。 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这么说,殿下你们是都要走喽?” “我们不走谁去摇人回来报仇啊?” 临南丢下这句话便懒得再搭理他,准备喊上许星牧和白宁越离开,可转眼一看,二人竟都不见了踪影,刚才还在这儿呢! “人呢?” 临南慌了,大声斥问道。 “回殿下,许大人和南国公主殿下往山谷中去了。” 其中一名护卫说道,“就在您刚刚问话的时候。” “什么!你猪脑袋啊,怎么不拦着点儿!” 临南脸色一变,怒斥道,“许大人要是出了事,本王拿你试问!” 说完他把心一横,竟没有丝毫犹豫,提着阔剑便向北杀去。 敬人府的护卫和摘星楼的术士根本不敢阻拦,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龙虎山的那名老道则神色一震,“好一个三皇子啊!果然有种!为了得到那位剑圣传人的支持,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另外两名老道急迫问道,“师兄,怎么办?是走是留?” “走不了了!绝不能让许大人落入三皇子手中!太子殿下不在,咱们龙虎山就得把事儿扛下来!” 老道郑重说道,“他要救人,咱们也救!他拼命,咱们也拼命!虽然打不过山谷里的那位,但一定得让许大人看到咱们的态度!要让他知道,他支持太子殿下的选择绝没有错!” 言及至此,再不需多言。 老道当即下令,除了龙虎山师兄弟三人外,其余东宫护卫兵分三路……一路跟自己去救人,一路回去搬救兵,还有一路去寻找鬼蜮森林中的其他人,全部带到山谷集合。 集朝廷之力,或许能够将那座幽暗山谷给端了! …… 此时许星牧和白宁越已经来到了那座山谷外面,站在幽深空旷的谷口边缘,他们甚至能闻到从里面飘来的浓厚血腥味儿。 一股若有若无的死寂气息萦绕在此间领域,与漫空飘浮的浓郁邪瘴相互融合,给人一种置身幽冥的恐惧感。 许星牧握紧铁剑,有些发慌,他看了白宁越一眼,眸间闪烁着一丝疑惑,低声问道,“莫非,是殿下你放入山谷中的那头鬼麒麟?三品妖尊境,对付一群四品的武夫和老道士还不是手拿把掐?而且他们说里面还有野兽的嘶嚎声,我看八成就是它!” 白宁越却摇摇头,“绝不可能,它的体内有父王留下的咒杀术,别说杀人了,能不能自如行动都是个问题。而且此间血腥味如此浓厚,更不可能是它所为……” 许星牧闻言一怔,“啊?为何?” “因为鬼麒麟杀人从不见血。” 白宁越望向他,幽幽说道,“它从来都是生吞。” 此话一落,许星牧瞳孔震动,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如果不是鬼麒麟,必然就是鬼蜮森林中的原生鬼怪,实力至少也是个三品,咱们不是对手啊!不如先退一步,等教宗和老天师过来再做打算!” 白宁越说道,“错过了这次‘意外’,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时间不允许我们退。” 许星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嘛?” “自然是进去看看……许公子放心,我虽然只有四品妖仙境,但离开南国时父王曾留给我一件妖族的法器,有它在,可以越境和三品强者交手。” 白宁越边说边往山谷内走去,直到那一袭白裙快要被幽暗的谷口完整吞没时,她才回过头,望着许星牧露出了可能是来到大夏朝后仅有的一次笑容,“等我的消息。” ...... 第五十九章 弱水三千 我只取两瓢 临南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许星牧孤身站在谷口,拎着那把铁剑不断往前方的黑暗中眺望。 幽暗的空间内只能感受到淡淡的妖气漂浮在附近,可却看不见白宁越的身影。 临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下令让众人散开,警惕周围,自己则走了过去,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她进去了?” 许星牧点点头,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仿佛已经定格,半晌后开口,“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殿下,援兵何时能来?” “已经让人去通知教宗和老天师了。” 临南说道,“但此间灵气对人族并不友好,越靠近山谷就越难调动体内真劲,五里之内几乎难以飞行,本王都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所以援兵可能要来得更慢些。” 见许星牧神情太过于凝重,临南宽慰道,“许大人不必太担心,现在山谷内还没有任何动静,说明公主殿下还没遇到危险,咱们再等等......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何非要进去?妖族的好奇心都这么强吗?” “谁知道呢?” 许星牧自然不敢把话挑明,只能避开临南的眼神,说道,“或许,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后退......此次参加冬狩大会,那些赤木狼根本不敢靠近她,无趣了一路,直到这座幽暗山谷的出现,才让她稍稍来了点兴趣。对我们而言,这是一场大恐惧,可对她而言,却可能是最好的历练机会。” 临南闻言啧啧两声,给了许星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剽悍,也不知道日后谁能收服得了她?” 许星牧一愣,“还能有谁?她不是已经和太子伯约有了婚约?” “许大人,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临南及时纠正他,“和她有婚约的的确是太子,但太子,可不一定就是伯约。关键还得看这场储君之争的结局,谁赢了,谁就能娶白宁越。” “这么说,殿下您也有机会!” 许星牧扯扯嘴角,想道声恭喜,但奇怪的是,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出口,反而有些心塞。 想笑也笑不出来。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我对她没兴趣啊!准确的说,我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 临南笑道,“许大人,女人只会影响我练剑和处理朝政的速度,所以我若成为东宫太子,这场两国间的政治联姻,我会直接拒绝!” 许星牧皱起眉,“您也说了是政治联姻,哪能说拒绝就拒绝?” “本王一个人说了自然不算,但若白宁越也不答应的话,想来父皇和妖王大人也不至于非要强人所难。” 临南望向许星牧,继续说道,“当然,考虑到两国邦交有时候确实需要一场必要的联姻来维持这种联盟关系,所以本王到时候会遵循白宁越的意见,让父皇在大厦朝赐她一场心有所属的姻缘......人选嘛,最好是本王身边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本王可不想便宜伯约那小子。”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足够暧昧,许星牧尬笑了声,“殿下,您这么看着我做甚?该不会,您说的那个人会是我吧?” “是不是你,本王说了可不算,得白宁越自己来选。” 临南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过本王看她对你确实有几分意思。” 许星牧说道,“人家堂堂妖族公主,哪里看得上我?” “她是妖族公主,你是北境之主,岂不绝配?” 临南说道,“许大人,你也不想白宁越落入伯约的手中吧?他在玩女人这件事情上,可是出了名的变态,不仅自己喜欢糟践人,还经常拉着手下的人一起干,他要是继续做太子,不仅白宁越得遭殃,大夏朝的女人可都得被他祸害!” “看来殿下对我的信任还是不够深啊。” 许星牧望向临南,郑重说道,“既然我已经决定站在殿下您这边,就绝不会被策反,更不会出尔反尔,所以您不必拿妖族的公主殿下来作为筹码,试图将我捆绑在您身边。” 此话一落,临南愣了一瞬,片刻后摇头苦笑道,“是本王过于小人了......不过,许大人和白宁越的事,也并非是本王为了自身利益而乱点鸳鸯谱。本王看得出来,白宁越对许大人你,绝对有着不寻常的心思,你们之间......” 许星牧打断道,“我们之间会怎么样,殿下您说了不算,公主殿下说了也不算,我说了更不能算。” “那谁说了算?” 临南不解道。 “实不相瞒,桃源县中,已有佳人。” 许星牧低下头,每当自己思想犯错时,都会想起那位远在千里之外,仅有一面之缘但却情根深种的林婉清,他幽幽说道,“她说了才算!” 临南怔住了,身为大夏朝的皇子,他自懂事时起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将会有无数的女人填入后宫……虽然自己对女人并不感兴趣,但娶很多很多的女人,向来是大夏皇室的传统,若是做了皇上,还会更多。 即便是寻常人家,有个三妻四妾也很正常,而且还从没听说有谁纳个小妾还得正宫同意才行。 所以临南对许星牧所言颇为不解,犹豫片刻后说道,“没想到许大人竟还是个情种,想来嫂夫人一定很好看吧?” “至少在我看来,没人能比她好看。” 许星牧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娶一瓢……” 说完这话,没等临南再度震惊,他的脑海中鬼使神差飘过了白宁越的身影,顿了顿,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最多两瓢!” “许大人瓢的好!” 临南拍掌笑道,“大丈夫生而在世,本就不该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太多女人身上,两瓢,够了!” 许星牧也笑了,他没再接话,三皇子殿下的脑回路似乎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隔着漫空的浓雾和邪瘴,他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桃源县的那位姑娘身上。 他,有些想她了。 而与此同时,千万里之外,那位姑娘就在许家老宅,她正趴在许星牧的那间屋子窗台边上,心思随着天边的流云,一路飘到了遥远的京城。 她,也有些想他。 “去了这么久也没有封书信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还是被别的姑娘骗走了?” 林婉清今日不知为何有些患得患失,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她那秀美的双眸眨了眨,最终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起身出门,找到了正在和其父林福堂饮茶闲扯的许平生,“爹,许伯,我想去趟京城。” “嗯?” 林福堂不满地的瞪了女儿一眼,“女孩子家家乱跑啥?不准去!” “欸,林老哥啊,好好说话,别这么凶。” 许平生对自己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可是相当的稀罕,人美心善嘴还甜,这些日子给他照顾得不要太好,自己跟她说话声音大了点都觉得罪恶,怎么老林这当爹的整天对她叫嚷?岂有此理! 他给林福堂倒满茶,随即望向林婉清,“那个逆子自从去了京城便没个消息回来,我都想去找他了……只是这一路遥远,爬山涉水的,婉清你这身子顶得住吗?” “许伯您放心,早些年在通幽州大伯家时,也曾去过京城几趟,路还算熟悉,无妨的。” 林婉清望着许平生说道,“只是我若是走了,家里也没个人陪您,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 “要你操心!” 林福堂把杯子往桌上这么一扣,“这些年待在你大伯家不回来,也没见你这么担心你爹我!” “哪有!” 林婉清知道自家老爹嘴硬心软,其实不知道有多心疼自己,她摇了摇林福堂的胳膊,“是爹你自己想要和娘过几年二人世界,所以才把女儿送去大伯家的。” “哈哈,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啊!” 现任桃源县知县王德发拎着两坛子老酒从外走了进来,大笑道,“老林你这些年和嫂夫人过得快活日子,整天腻在一块儿,咋没再生一个出来?” “什么话!” 林福堂难得老脸一红,闷头喝茶。 王德发却一把夺过杯盏,将酒坛子递了过去,“换酒!” 三位老哥一拍即合,当即推杯换盏,愣是把林婉清给晾在了一边。 “爹,女儿去京城的事儿?” 林婉清小心问道。 “走之前跟你娘说一声,带够盘缠!” 林福堂头也不抬,脸上一抹愁色,转而一口酒闷下。 王德发倒是热心,他问道,“什么时候走?我让衙门里的捕快跟几个,这路上贼人不少,你这一个人哪行?” 林婉清说道,“多谢王叔,明日一早就动身。” “那臭小子要是敢在京城欺负你,回来告诉许伯,许伯亲自杀过去替你出气!” 许平生两杯酒下肚,说起话来豪气干云。 王德发看了林婉清一眼,忽然又说道,“京城繁华,诱惑也多,侄女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许侄儿在京城遇到三两个红颜知己,那也纯属正常,男人嘛,谁最终不得有个三妻四妾?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肯定都是最大的,这一点我们三个老家伙肯定会给你做主的!” 此话一落,他看也不敢看林婉清,赶紧闷头饮酒。 心里长呼出一口气,“许侄儿,王叔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林婉清沉默了会儿,温柔的双眸中忽然露出了一点清冷的寒意。 再有片刻,她一言不发往屋外走去,时刻关注着林婉清动静的饮酒三人组同时抬起头,赶忙问道,“干啥去?” “回家收拾行李!” 林婉清没有回头,明显带有几分怨气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等明日了,我马上就动身!” …… 第六十章 恶灵 洞庭湖畔,鬼蜮森林。 许星牧收回了远望的目光,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莫不是这么久没给家里写封书信,良心感到不安了? 沉静片刻,他摇摇头,暂且放下一切顾虑,再次将眼神转向那座幽暗的山谷。 过了这么久,山谷内还是没有动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只是自谷口那头飘来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浓厚了些。 这让许星牧很是不安。 临南也紧紧皱起了眉,再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心中渐渐没底。 再晚些时候,龙虎山的三名老道和东宫的半数护卫尽数赶到,朝廷各司各部的高手也都先后而至,打听到妖族的公主殿下竟然孤身闯入山谷,至今未出后,众人顿时慌了。 白宁越要是出了事,陛下自然要给南国一个交代。 鬼蜮森林中的这些大小官员不都得被安上一个保护不周的罪名,拿去给南国出气? 只是心中虽有忧虑,但却无人真敢深入山谷救人。 龙虎山的那几个老道士何其厉害,四品修为,加上堪称道门最正统的正一道法,向来是一切邪祟的克星,就连他们都折在了那座山谷里,在座的各位虽然都是朝廷里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但又有谁敢说比得过那几位老道? 进去不等于送死? 临南有心救人,但此时也顿觉无力,如今储君之争日益激烈,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他也不好强行逼迫敬人府的护卫出手。 如今能做的,只能是耐心等待老天师和教宗大人赶过来。 许星牧却等不及了。 他的怀中揣着白宁越赠予他的那张传送卷轴,原本它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反应,可就在刚刚,他感觉到卷轴忽然变得有些发烫,一股若有若无的妖力顺着卷轴传入了他的识海,逐渐汇聚成一道急促的神念传音,“不要进来!速速离开!” 是白宁越的声音! 语气虽刻意保持平静,但许星牧还是听出了一丝恐慌。 能让骄傲的妖族公主如此紧张,想必她一定遇到了生与死的考量。 来不及多想,许星牧猛然拔身而起,大声喊道,“我要进去!” “进去?” 龙虎山的老道望向他,面无表情摇了摇头,“许大人,切莫想不开。” 他知道许星牧乃是太子殿下争夺储君之位的重要后手,绝不能白白死在这里,“老天师和教宗过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去!” 说完他和另外两位老道往前一步,将谷口挡住。 临南察觉到了许星牧的异常,他低声问道,“出事了?” “公主殿下有危险!” 许星牧不多做解释,他认真盯着临南,“现在只有我能救她!殿下,我必须得进去!” 明明连九品剑道都未踏入,可不知为何,当许星牧的双眸与之对视时,临南却似乎感知到对方的体内有一股强到离谱的可怕剑意。 竟能引动自己体内的剑意共鸣。 就连自己手中的那把阔剑都在那一刻发出了异样的嗡鸣,似乎是在表示臣服。 场间无人敢说话,唯有三位老道在谷口诵念正一道诀,临南沉静片刻,忽然瞪向老道,“吵死了!给本王滚开!” 为首老道摇摇头,“殿下,莫要因为许大人站位东宫,便任由他去送死,今日有老道在,他绝不可能……” “砍死他们!” 不等老道说完,本就满心躁怒的临南直接下令,憋屈了老半天的敬人府护卫二话不说拎拳就上。 摘星楼的术士向来和龙虎山的道士不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奉命揍人的机会。 只见十三名术士同时抬手,一道道玄妙金光自掌心疯狂涌出,打得三位老道道心崩塌,抱头鼠窜。 东宫的守卫想要帮忙,立马就被追随三皇子的三部高手一顿胖揍。 山谷之外一阵兵荒马乱,而就在此时,无人遮掩的谷口处,却忽然散露出了一道幽暗冷光,阵阵突如其来的野兽咆哮声似惊雷炸响,伴随着恐怖的低语和哀嚎,吓得各部衙署的禁军高手齐齐后退一步。 三位老道更是瞬间面无人色,他们艰难躲开十三名术士的联手围攻,用最快的速度退到百丈开外,手指山谷,颤声喊道,“就是这声音,太子殿下闯入山谷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声音!” 此话一落,包括临南在内,所有人再次往后急退,唯恐被谷中恶灵侵袭。 唯有许星牧毫无所惧,冷着脸大步向前,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毅然决然走进了山谷中的那间地狱。 一路往前,光线极度黑暗,几乎不可视物。 即便体内真劲尽数汇入双眸,也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有一条通向未知的碎石小道。 越往里走,野兽的咆哮声便会越大,杀意也越重,若非许星牧传承了北境剑圣的剑道气魄,只怕早被吓得走不动路了。 他握紧手中那柄铁剑,一步步小心向前,走过半途发现山谷内突然变得无比空旷,而就在前方地面上,开始出现了大量的血渍,腥臭的味道在这里浓郁到了极致,即便他全力掩盖鼻息,依然觉得胃中翻涌,忍不住想吐。 两侧的石壁上则是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刀剑痕迹,显然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莫非龙虎山的那两名道士和东宫的守卫就死在了这里?不过,尸体呢?怎么没看见尸体?” 许星牧心胆发寒,他屏住呼吸,正要再往里深入,山谷内的那阵咆哮声却忽然变得愈发汹涌。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走声自山谷另一头传来,速度极快,气势极猛,并且越来越接近,整座山谷似乎都在这一刻颤动起来。 许星牧心神一颤,他猛然抬起眼,竟见一头通体雪白,浑身上下妖气冲天的插翅白虎自山谷深处惊现! 白虎! 大妖! 山谷内未知的可怕恶灵竟是一只白虎大妖? 许星牧眼神狂震,很快就觉得不对,谷内的咆哮声并非出自白虎,而是从它身后传来的! 说明这里的原生恶灵并非白虎! 而且此刻这只白虎的身上布满了可怕的爪痕,自肩背到腹部,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割伤,几乎将它的身体完整贯穿。 看它奔走的姿势和神态,明显也不是攻击的架势,而是,在逃跑!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正要给那只白虎让路,却见它竟然俯身一个冲刺,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卧槽!冲我来了!” 许星牧大骂一声,刚提起铁剑,准备奋力一搏,白虎来到身前,却并没有攻击,而是口吐人言,“许公子,是我!” 它迅速落地,上半身匍匐下来,赤红色的双瞳紧紧盯着来时的方向,随即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当然,还有一丝小小的感动,“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要闯进来?” 这是! 白宁越的声音! 许星牧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身前这头明明满身妖气,但在自己身边却好似一头小猫般温驯的白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公主殿下?这就是你的真身?” 白虎看了他一眼,眸间的神色有些虚弱,它开口道,“南国的妖王大人是一只修行万年的白虎,他的女儿,自然也是白虎。” 见许星牧满脸震惊,化身白虎的白宁越忽然很情绪化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许公子!别乱想了!你忘了我会读心术了!怎么我的白虎真身都能让你想歪?” “抱歉抱歉!” 许星牧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想些乱七八糟的!” 他看了眼白宁越身上可怕的伤口,心中莫名一疼,随即两眼一瞪,“究竟谁把你伤成这样?” 白宁越却没有再回话,而是示意许星牧到自己身后去,她的双眸燃起赤焰,妖力在身前聚集,所有的心神和注意力,全都落向了前方的那片黑暗。 山谷内的咆哮声终于不再空洞,而是在耳畔变得无比清晰。 一头体型似鹿,额间顶着一根独角,浑身遍布黑色龙鳞的恐怖异兽自黑暗中缓缓走来。 “原以为只有一头白虎,没想到竟还搭上一只蝼蚁,虽然不够美味,但也聊胜于无!” 异兽冷冷开口,语气中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死寂和毁灭味道。 它微微昂起头,明明是妖兽的形态,可散露出来的气息却并非妖气。 而是,一种充满了邪恶和污秽,仿佛不被这个天地所包容的,黑暗力量。 许星牧只看了它一眼,便觉神魂一颤,体内剑识似乎都受到了污染,他迅速低下头,面露惊恐,“这货是你们南国的子民?” 白宁越此时气息紧绷,时刻保持在警戒状态。 面对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异兽,她的身子明显有些微微的颤抖,显然此前的那场战斗已经彻底击溃了她身为四品妖仙的信心。 即便有妖王赠予的那件法器相助,能让她在短时间内达到三品妖尊的实力,却依然不是那头异兽的对手。 绝对的实力碾压,让白宁越已经无力抵抗,所以才会化作白虎真身一路潜逃。 她压低声音说道,“它现在的本体,便是我和你提过的鬼麒麟。” “鬼麒麟!” 许星牧大惊,“你不是说它中了妖王大人的咒杀术,根本不能行动?怎么现在还这么猛?” 白宁越摇摇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猛的不是鬼麒麟,而是占据了它妖族体魄的,那只恶灵!” 第六十一章 剑来 话说到这里,局势已经明朗。 山谷内确实存有一只原生恶灵。 当白宁越将鬼麒麟的真身安置在这里,准备利用它来完成那场“意外计划”时,恶灵趁机占据了体内封有咒杀术,毫无反抗之力的鬼麒麟真身。 龙虎山的两名老道和半数东宫护卫想必都是被它弄死的,之所以没看到尸体,肯定是被活吞了,连渣都没留下来。 黑暗中的恶灵居高临下审视着身前的一人一虎,大部分的精力自然都放在了白宁越身上,巨大的黑瞳中闪过了一丝贪婪,以及,邪欲。 “白行简的女儿,果然够劲!不仅体内妖力充沛,而且竟还是个雏儿!本尊要是吞了你,怕不是能直接迈入一品?” 恶灵笑道,“不过别这么紧张,本尊要是真想杀你,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到现在?” 许星牧的心沉了下去,听对方的意思,它似乎已有二品的实力,难怪白宁越打不过他! 鬼蜮森林果然不养闲人,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位二品强者! 只是它体内散露的气息未免太过于诡异邪恶,不知归属于哪种修行体系? 人、妖两界的修行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说到底殊途同归,本源都是需要借助天地灵气来强化自身体魄和境界。 但眼前这只恶灵,无论是肉身还是灵气,似乎并非靠“借”,而都是“强占”,如此霸道的修行方式,许星牧闻所未闻,但白宁越心里却有了清晰的判断。 “没想到人族领域,而且是在气运最盛的大夏国都,竟然隐藏着一位魔族的二品魔将!” 白宁越双眸赤红,冷冷开口,“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紧张的就不仅是我了,而是整个人族。” 此话一落,许星牧顿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身影,问道,“是在那片极寒风雪中侵扰人间数千年,即便人、妖两界联手也无法将其消灭的,魔?公主殿下,你没有弄错?” 白宁越说道,“妖族与魔族征战多年,他们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 “魔族儿郎对你们白虎一脉的味道同样很熟悉。” 恶灵,或者说是“魔”,再度开口,语气中满是冷血和憎恨,“白行简当年显化万丈真身,借助妖族半数气运落身雪原,大杀四方,三十几位二品魔将快被他杀了个干净,如今就只剩下六位。” “以至于魔族根基崩塌百年,至今没有出现新任魔将。雪原往西三百里,那座终年不化的无尽雪山也已消融大半,这些,可全都是拜白行简所赐……” “自那以后,你们白虎一脉,便力压大夏朝那个使刀的太监曹先显,登上了魔族的必杀榜榜首,魔君亲自下令,只要遇见白虎一脉的族人,不用多说,唯有一杀!” “所以你该庆幸是落在了本尊的手中,而不是被其他几位魔将抓住,要不然,你觉得自己还能在这里和本尊说话?早让你神魂尽灭了……” 白宁越自然知道父亲当年杀穿魔族雪原,后又被那位可怕的魔君打成重伤的那段往事。 她自知白虎一脉与魔族确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既然如此,眼下这位魔将却为何迟迟不动手? 似是看出了白宁越眼中的疑惑,魔将忽然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望向白宁越的眼神赤裸且放纵,“留下你这条命,一来,是需要借你的白虎真身,排遣这千百年来的寂寞。二来,本尊是想给你个机会,自愿充当本尊的炉鼎,你我妖魔双修,便可吞噬这天地大道,到那时,别说是一品,便是超品境界,也不再是场虚妄的梦。” 说到这儿,它昂起头,眸间黑光涌动,一股强横到离谱的魔道之力落至身前,“另外,有必要说一下,本尊魔号寂灭,乃当世存活的六位魔将之首,白家丫头,做本尊的炉鼎,不丢人。” “你不丢人,本宫嫌丢人。” 白宁越自出生时起便是如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时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与魔双修,这话要是传到南国,只怕妖王白行简得亲手把寂灭魔将的天灵盖给掀了。 寂灭冷冷笑道,“等你真正体会到双修的快活,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另外,你要搞清楚,本尊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命令!” 此话一落,没有任何预兆,寂灭的身形便出现在白宁越身边,浑身滚动着滔天的魔气,狞笑着扑向了那诱人的白虎之身。 二品魔将,即便是天马高孟在此,只怕也不能小觑。 四品妖仙境的白宁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黑暗顷刻间来袭,将这座山谷彻底湮没的刹那,许星牧看到的是白虎赤红双瞳中准备拼命的怒色,听到的,则是白宁越利用神念传来的最后一缕回音,“快走!” 白芒惊亮一瞬,于暗色间显化出一道巨大的白虎法相,只是很快便再度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无比强盛的杀伐之意中忽然出现了一张黑色卷轴,瞬间将身处战局中的许星牧传送至谷口。 他很清楚,这是白宁越留给他最后的生存机会。 只需往后狂奔,他便有机会利用白宁越拖延的时间逃离此处。 但此时白虎痛苦屈辱的吼叫和寂灭张狂的大笑声在山谷中疯狂回荡,好似一柄柄锋利的钢刀插入了他的胸膛,痛不欲生,几欲癫狂。 黑暗中,他沉着脸,缓缓抬起了头,却并未离开。 而是忽然并起了二指,作御剑而出状。 半息沉默,他冷声开口,用可能是生平最认真、最愤怒、最决然的声音,喊出了无数次想要喊出的那两个字,“剑~来!” …… 山谷外围,朝廷的援军已经赶到。 不过老天师和教宗大人却还是没过来。 带队的是上将龙腾,上三品的武夫,大夏太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和内务府大总管曹先显是故交,同样使刀,也同样号称同境界无敌。 平日里狂到不行,说是太安城境内就没他摆不平的事。 但面对此间局面,他也是没辙。 小半个时辰前,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幽暗山谷再次陷入了动荡之中。 龙腾刚来的时候不知深浅,见此异象,大叫着让所有人退下,拎起本命刀就往里冲,结果直接被一股煞气冲天的黑色漩涡卷了进去,满身武道气魄差点都被吸走,最后不得不弃刀逃命。 此刻站在山谷之外,哪怕三皇子临南再怎么使用激将法逼他进去救人,惊魂未定的龙腾也是充耳不闻,只在临南换气的关头来上一句,“殿下,末将不是怕死,是担心您的安危,必须留下来保护您,请多体谅,别再闹了。” 临南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龙腾骂道,“不进去也行,把老天师和教宗大人喊来,他们死哪里去了?就算是用脚走也走过来了!” 龙腾解释道,“太子殿下受了重伤,太医查到他的体内有股至阴邪气窜入了心脉,只有教宗大人的金光咒才能够救他……老天师则奉命保护陛下和诸位王爷返回太安城,所以才会耽搁到现在。不过殿下您放心,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 “放心?放你妈的心!” 临南瞪着他,满脸的戾气,颇为失态的破口大骂,身侧一道金光闪过,心心念念的教宗大人终于一脸凝重出现在此处。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清澈的牛“哞”声,龙虎山老天师骑着那头神兽青牛撞破漫空邪瘴,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青色神光,来到山谷之前。 “教宗!” “老天师!” 临南见之大喜,上将龙腾也终于松了口气,身后的龙虎山老道以及各部衙署官员也终于卸下了满身疲惫。 这二位终于来了! 妖族的公主殿下和那位许大人有救了!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殿下可以消消火了! “不用多说,事情我都清楚。” 教宗挥手斥退准备前来汇报的龙腾,他单手抚向额前,眉心天眼大开,一道恢宏金光似长虹贯日,正待闯入山谷中一探究竟,幽暗最深处,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凄厉无比,好似无数孤魂野鬼惨叫哀嚎的啸声。 山谷开始震颤,无数道黑色邪瘴伴随着恐怖的魔道之力自石缝间隙不断涌出。 落至地面草木枯死,有几位靠的近的禁军高手被邪瘴侵袭,脸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蜿蜒曲折的黑色纹路,不消片刻竟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开始攻击身边的同僚。 教宗和老天师脸色大变,二人同时向前一步,挥手之间布下一道金光结界护住所有人,震惊道,“这是,魔族的气息!” “魔族!大夏朝的鬼蜮森林怎么会有魔族的气息?” 百官惊骇,眸间满是惧意。 来不及多做考虑,老天师唤来青牛,匆匆丢下一句话,“老道进去看看,教宗你留下守住后路!” 青牛摇晃着脑袋冲了过来,顷刻间展开神兽领域,将漫空邪瘴一点点逼了回去。 正要一鼓作气杀入山谷一探究竟,山谷深处的那片幽暗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震人心魄的大喝,“剑来!” 声势刚起,黑暗中便惊起一道剑光。 开始微弱如萤火,转瞬间,剑势暴涨,好似天幕倒垂,于山谷中划过一道灿烈银河,直直往山谷顶部飞去。 只是半息,那道足以贯彻天地的可怕剑光便已斩破厚厚的山谷土层,一路高歌猛进,继续往上冲刺,很快便将遮蔽了半个天空的邪瘴浓雾尽数剿灭。 众人看得呆了,这一剑,莫不是剑圣大人亲临现场? 原以为剑光即将湮灭,却不想余威不减,直入苍穹而去,竟将笼罩在鬼蜮森林外围的那道强大的拘灵结界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又在云色间穿行了数息,方才散尽最后一丝剑意,带着无上的剑道荣光,缓缓消失于这个世界。 而也只有在剑光消散,并没那么刺眼的刹那,人们才注意到,剑光的最前面,其实一直都顶着一只巨大的异兽。 它正面扛着剑光下的全部锋利,却仍能不停地愤怒咆哮,发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诅咒和哀嚎。 直到破开了拘灵结界,剑入苍穹的刹那,那只异兽才在剑意不断侵袭下,化作齑粉彻底弥散。 教宗眯起眼,感受着天地间那股犹未散尽的强大剑意,片刻后幽幽叹道,“原来北境的那把剑,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 老天师则拍了拍青牛的脑袋,神色无比凝重,“如果老道没感受错的话,剑光下的那道气息,的确来自魔族,能在剑圣的巅峰剑意下撑那么久,至少,也有了魔将的实力。” 一位二品魔将竟出现在了大夏朝的领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震动。 教宗和老天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 如今山谷内已然恢复了平静,临南心系许大人安危,赶忙踹了龙腾一脚,“还不快进去救人!” 老天师却在这时说道,“殿下勿忧,他们出来了。” 落满灿阳的山谷边缘,忽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随之望去,一头伤痕累累,双目赤红的白虎,背着神色虚弱,但却满脸畅快笑意的许星牧,自幽暗山谷中缓缓走出。 当阳下,一人一虎,此间绝画。 …… 第六十二章 天机楼的八卦 太安城,天机楼。 冬狩大会刚一结束,内幕和八卦便已在此盛行开来。 一楼大堂,某位散修饮尽杯中烈酒,对着身边一群少年游侠说道,“你们听说没,洞庭湖畔惊起的那一道剑光,竟把教宗大人和老天师合力打造的拘灵结界给斩破了!可不得了啊!据说冬狩大会都因此而提前终止了,如今龙虎山的老道长和摘星楼的术士正在抓紧修补结界呢!” “这事儿谁不知道?那道剑光直入苍穹,迎风暴涨数万丈,惊亮了整座太安城,瞎子都看到了!当时我们刚入京城,抬头望向那一剑时,眼都差点给晃瞎了。” 其中一位提剑少年心驰神往,“就是不知道咱大夏朝何时出了这么一位精彩绝艳的剑道天才?真是厉害啊!莫非剑圣大人又来了?” 散修摆摆手,“别乱猜了!我都打听到了,那道剑光的主人叫做许星牧!这个名字听说过吧?对!就是朝圣楼下那首绝品诗的作者!此人最近风头极盛啊!自从问诗成功后,不仅朝廷各部官员玩命争抢,教宗大人和老天师也对他很有想法,剑圣大人更是直接将其收入门下,当作北境剑道的唯一传人来培养。想来洞庭湖畔的那一剑,便是剑圣赠予他的入门之礼。” 他顿了顿,示意店小二再上一壶酒,笑着继续说道,“听说许大人如今已经上任翰林院,当作传承北境之前的官途历练,有机会你们可以过去拜访一下......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声,人家现在不仅是大夏朝廷里的红人,更是南国妖族的宠儿,你们想见可不一定见得到,别到时候碰一鼻子灰!” 几位少年游侠刚从外城过来,消息稍显闭塞,赶忙问道,“许大人怎么又和南国妖族扯上关系了?” “说起这个,那可就有的聊了,据说是因为南国妖族的公主殿下在鬼蜮森林中被恶灵擒获,差点死掉,朝廷百官无能为力,压根不敢出手......最后还得是许大人冒着生命危险递出了那惊艳太安城的一剑,这才将公主殿下救下!” 散修露出了一丝暧昧的微笑,“要说起南国的公主殿下,那是真好看啊,白虎真身,雪白无暇,当日洞庭湖畔刚一露面,朝廷文武百官的眼睛都瞪圆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望着她流口水!” “可惜啊,就算再喜欢,他们也没机会了,南国妖族最讲究因果,对于情缘一事也相当有执念,许大人既然救了公主殿下,保不齐人家是要以身相许了......” 听到这儿,几位少年游侠满脸的羡慕,但毕竟涉世未深,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仍是一知半解,他们问道,“这就要以身相许了?你别是瞎说的吧?” “年轻人!岂不闻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恩情!” 散修晃着脑袋,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你是不知道他们从鬼蜮森林中走出来时的亲密样子,妖族公主殿下直接现出了真身,明明自己都已经满身是伤了,却还是要亲自将许大人背回到教宗大人的摘星楼,不准任何人靠近。这要不是情根深种,会这样吗?别说以身相许了,便是以命相报,都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儿,正送酒过来的店小二忍不住接过话来,“许大人和妖族公主的事儿小的也听说了,和这位爷说的没差啊......妖族的公主殿下对别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望向许大人的时候,那眼神啊,都能滴出水来了。” “小的还听说今晚公主殿下就在摘星楼住下了,打算亲自照顾许大人,嘿嘿,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他们之间难道不会发生点啥?” 说到这茬儿,天机楼的客人们大都心照不宣的阴笑起来。 对于太安城里的这种情爱八卦,他们是最喜欢讨论的,每每谈到深处都是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噱头十足。 唯有坐在角落里的一位穿白裙的姑娘从始至终都沉着脸,秀眉紧蹙,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清冷的水光,只是很快就在不经意间将它抹去。 她静静的饮完杯中清水,又吃了几块天机楼里的特色点心。 坐在桌前静默了片刻,稍稍调整好情绪,确定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后,她便起身走到柜前,对着那名正在拨打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柔声问道,“请问先生,摘星楼该怎么走?” 先生抬起头,见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清秀动人的姑娘,虽满身风尘,带着些许舟车劳顿后的疲累感,但眸间的那份认真和纯粹还是那么的直抵人心,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尤其是她嘴角的浅浅笑意,毫不做作,温柔且纯粹,竟让这位年近四十,自认为看透半生,心如止水的账房先生有些微微动容,赶忙放下手中算盘,说道,“往南走五里进入主街,再穿过城门直走到尽头便是了。” “多谢先生。” 姑娘行礼道谢,往屋外走去。 先生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心气,突然喊住她,“姑娘不知道摘星楼在哪里,想来并非京城人士。” 姑娘点点头,“我从桃源县来......” “桃源县?那可远着呢......” 先生问道,“来京城寻亲?” “算是吧。” 姑娘有些意外于先生的追问,不由多了几分警惕,“先生问这些做甚?” 先生赶紧退回到柜前,微笑道,“呵呵,姑娘不要误会,只是看你孤身一人,又是从外乡来的,所以就多关心了几句,若有叨扰,还请姑娘见谅。” 姑娘说道,“先生有心了......不过也不算是孤身一人,我家相公便在京城,此次便是寻他来的。” “姑娘竟已婚配!” 先生眼中闪过一道微妙的异光,“看你仍是豆蔻年华,没想到......” 听到这话,姑娘顿时脸色一红,低头解释道,“其实,是未来的相公,我们虽私定情缘,但尚未成婚,不过,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说完她似是觉得与陌生人聊这些稍有不妥,不等先生再回话,便告罪一声,向南而去。 先生此时踮起脚来眺望着姑娘的背景,稍显刻板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片刻后,他收起算盘,示意店小二过来看着点,自己则走到后院,敲响了某间房门,“东家,寻到好人家了。” “怎么说?” 屋内传来一阵懒散的调调,“是主子喜欢的吗?” “放心,绝对喜欢......身段,脸蛋,气质,都是绝佳。关键是,她已有婚配。” “好!已有婚配好啊!主子最喜欢这一类......有把握的话,两日内拿下吧。” “包在我身上!” ...... 第六十三章 妖族的羁绊 太安城南城主街地势极高,自城门往上走,有条七百丈的爬坡。 爬坡的尽头竖有一座高阁,地基便有十米,整座高阁往上延伸,直入云霄,根本望不见尽头。 若是仰头往上看,只能看到云色间嬉戏打闹的仙鹤和飞鸟,一缕缕金光自苍穹之上散开,落满高阁,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祥光,宛若神祗。 这便是摘星楼。 大夏朝首席供奉教宗大人的主场。 也是修行界术士体系的发源地。 许星牧和白宁越自鬼蜮森林出来后,便被送到了这里。 摘星楼第三百零六层,某间专门用来招待皇亲国戚的客房中,许星牧光着半个身子躺在床上,裸露的腹部有道贯穿伤,像是被利爪撕扯所致,此刻一道淡淡的金光覆盖其上,伤口正处于快速愈合当中,但缠绕其间的邪恶气息却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 右侧胸口则有一道蠕动的黑色纹路,每当它想要往心脏处延伸时,许星牧的体内便会传来淡淡的剑气,将其逼退。 如此纠缠数息,黑色纹路终究是难以招架,被一点点割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他的肩头还贴着两片补充真劲,恢复体力的息神草,正在不断滋养着他的身体,按目前的状况,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痊愈。 山谷一战,许星牧被迫使出那道巅峰剑意,一声“剑来”,近乎掏空了他的所有精气神,以至于即便修养了半天,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十分虚弱。 但好在眸间的神色却是相当的亢奋,心情也是极佳。 剑出诛魔,于百官身前成功显圣自然是一方面。 但真正让他爽炸的,还是因为他的体内,终于出现了一丝清冷的剑气! 真劲转化为剑气,说明他已经正式迈入了九品剑道。 满打满算,不过半月,这修行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 他并起二指,尝试着唤动体内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剑气,很快,他便清楚的感知到身前似是多出了一股无比锋利的气息,无形,但知其意。 指尖向前,心神微动,一抹新生剑气顿时随心意而动,落向角落里的一盏烛台,轻而易举将其凌空斩为两半。 “哈哈,有趣!” 许星牧玩心大起,故作高手姿态,又催动剑气落向正前方的那条书案,这次是直刺的方式,瞬间又将其完整贯穿。 剑气继续下落,地面、墙壁、天花板、甚至是床边的一扇屏风,皆被惊起的锋利剑气顷刻间捣毁。 再然后,他越玩越熟练,感觉已与剑气融为一体,当即剑指那扇刻满符文阵法的房门,打算来一次实战。 剑气透体而出,行至半空便已渐起呼啸之音,却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只穿着一件肉色寝衣,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罩衫的白宁越走了进来。 刚刚过门,剑气便迎面而来,许星牧吓了一跳,本能性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公主殿下小心!” 白宁越根本不当回事,挥手间便将剑气击落。 眉眼一抬,却刚好看见许星牧裸露的上半身。 这些日子的体魄锻炼,日常修行,让他的满身筋肉变得无比匀称,阳刚味十足。 下身也只穿着件贴身衣物,某个地方因为剑气的惊起而引发气血聚集,高高鼓起,白宁越微微凝视,脸色一红,却并未躲避,而是走过去将目瞪口呆的许星牧重新推回到床上,“刚入九品就想去挑战教宗的金光符咒,许大人,你也太爱闹了。” 语气中再无半点往日的高冷,此刻的她,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女人。 见许星牧呆滞的模样,她破天荒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认识,而是有些不习惯。” 许星牧老老实实躺倒,赶紧拽过被子盖住身体,尬笑道,“公主殿下您身份尊贵,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突然间这样,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对许大人你,我可从来没有冷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白宁越幽幽开口,随后看了他一眼,竟自顾自在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偶然间的俯身,刚好露出了寝衣下的那一抹雪白,看得许星牧两眼直瞪,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孤男寡女,却还穿着这一身来见我,摆明了是想引诱我犯罪啊!这说话的语气也不对,怎么跟个怨妇似的?” “那个,殿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许星牧心中默念剑诀,赶紧转开话题。 说起白宁越的伤势,他顿时冷静了不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出剑之前,白宁越便已经身受重伤。 后来寂灭魔将身死之际又拼命反扑,滔天魔气湮没了整座山谷,自己有剑气在前,都已身受魔气侵袭,白宁越自然更无法幸免。 “不碍事,妖族体魄本身就比人族强横,我乃白虎真身,有皇族气运加持,更恢复的快。” 白宁越说道,“倒是许大人你,就算已经迈步九品,但也只是人族修行体系中最末微的存在,切莫再胡乱动用剑气了,若是因此伤了根本,对你日后的修行会很不利。” 许星牧赶忙应下,顺便偷偷看了一眼白宁越,见她忽然低下头,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微红,娇嫩的嘴唇微微启合,似乎欲言又止。 屋内的那盏烛台已被许星牧斩断,灯火熄灭,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昏暗。 二人之间仅隔着半尺的距离,许星牧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女子芳香,一时间心猿意马,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艰难打破沉默。 “是有些话想要告知许大人,但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白宁越声音放低,瞳孔已然变成情意泛滥的紫色,白皙的脖颈和脸蛋都已红出了一片水晕。 许星牧干笑了两声,豪气干云,“鬼蜮森林中公主殿下显化的白虎真身都没能吓到许某人,区区几句话还能把我怎么样?尽管说,我顶得住!” 听到这话,白宁越脸色更红了,她轻声说道,“白虎真身当然吓不到许大人,不仅吓不到,许大人反而很喜欢呢......” 呐!读心术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不仅能时刻掌控住别人的内心命门,以此来决定自己是该对其远离,还是投其所好。 还能有机会学到关于某些新词汇的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注释。 譬如白虎。 在冬狩大会之前,白宁越的认知里,白虎就只是白虎,是南国皇族的象征,也是妖族最尊贵的一个名词。 可自从许大人见到了自己的白虎真身,而自己又刚好利用读心术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后,她才知道,原来,白虎还有另一层羞涩的含义。 而许大人他,恰恰更喜欢另一种意义上的白虎。 关于这一点,白宁越意外之余,不知为何竟还有些庆幸。 或许她应该直接告诉许大人,自己既是他看到的白虎,也是他所想要的白虎。 此时许星牧眼神一颤,心里莫名的荡了一下。 按理说白宁越的读心术早已经知道自己看到她白虎真身时的真实想法,自然也就该懂得白虎这个词在自己的心里其实还有着另一层深刻的注释。 可她为何没有生气? 甚至还刻意的提起这一茬。 不对劲啊! 沉静半晌,许星牧说道,“公主殿下,在下都是胡思乱想,算不得真的,更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白宁越抬起头,神色忽然变得无比认真。 她没有去接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许大人,你听过妖族的羁绊吗?” 许星牧一愣,“恕在下孤陋寡闻。” 白宁越望着他,“你救了我的命,那我就必须要还一条命来报你的恩情,如此,妖族的命途上才不会落下人族的因果。” “还我一条命?怎么还?” 许星牧不解道。 “很简单,我也救你一次,或者,帮你杀一个人。” 白宁越说道,“来之前我找南国的大祭司推算过,许大人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没有机会救你。那么,我只能选择帮你杀一个人……许大人,你说说看,想杀谁?我若做不到,就让高叔做,高叔做不到,就让父皇出手。” “干啥呢这是,我这初来乍到的哪里有什么仇家?” 许星牧赶忙摆手拒绝,“我不需要你还!这总行吧?” 白宁越摇摇头,“如果不能还你这条命,因果便会反噬,我可能因此而产生心魔,不仅修为无法再进步,还可能堕入魔道。” “那怎么办?” 许星牧苦思冥想,要不然去把梁萧给宰了?算来算去好像也就只有他跟自己有点恩怨。 不过就算再有恩怨,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啊! “其实,除了还一条命外,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报许大人的恩情。” 白宁越忽然开口,此时她的眼神已经呈现拉丝状。 身子距离许星牧也越来越近。 “说说看。” 许星牧望着白宁越胸口的那一抹雪白,很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 “如果还不了命,那便还我的身子……你我的命途,可能永生永世都将纠缠在一起,再无法分开。” 白宁越脸色通红,但这一次眼神并未躲闪,她认真说道,“许大人,你,就是我的羁绊。” 第六十四章 我这该死的魅力 什么鬼羁绊!不还是以身相许这一套?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大骂这个世界的规矩太俗套,但凡救了人就必被对方要求滚床单。 胭脂楼的苏娆如此,妖族的公主殿下竟也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上次面对苏娆的主动他能做到毫不犹豫,坚定拒绝。 可如今白宁越吐气如兰,温柔地说要还她的身子,许星牧却无法将其推开。 不仅推不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一想到白宁越的白虎之身,再想起她妖族公主殿下的尊贵身份,两世小纯男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那份奇异欲望和猎奇心态。 现在的他,只想将她扑倒。 白宁越的紫瞳一直在盯着许星牧的眼睛,读心术之下,对方的所思所想全都一目了然。 “许大人,你的心乱了。” 白宁越忽然又开口,她将散落肩头的白发束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和白皙的玉肩,不用刻意地挺身,胸前的那抹风光便已足够汹涌。 许星牧没敢应话,只觉得大脑放空,不知不觉就回忆起了前世十八禁电影中的无数动作画面,千奇百怪的姿势应接不暇,以往都是模拟,今天终于要进入实战了吗? 或许是感应到了许星牧的心思,白宁越秀眉微凝,眼中露出一点异光,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许大人,你怎么会懂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公主殿下,可不可以别对我用读心术了。” 许星牧老脸一红,“给你看太多笑话了。” “我不会笑,我很喜欢。” 白宁越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给许星牧的欲火彻底撩燃,“但你想的那些,我不是很懂,也不太会,许大人,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 屋内一片昏暗,孤男寡女近在咫尺。 许星牧裸露半身,气血翻涌,他再也不装了,一把掀开了被子,任由小凤麟昂首怒目,与他同台竞技。 白宁越媚眼朦胧,身上寝衣不知何时也已滑落大半。 酥胸若隐若现,在暗色中绽放出唯一一抹雪白。 此情此景,大战一触即发。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马上就会到来。 一点金光落至床前,白袍裹身的教宗大人面带微笑出现在他们半尺之外,望着已经闭上眼,几乎快要融为一体的二人,他轻咳了声,“公主殿下,许大人体内魔气未散,元神衰弱,这个时候怕是不好过度操劳啊。而且北境剑道的传承需要他在迈入三品之前,都必须保持童子之身,要不然天地正气无法与他的剑道融合,可能终身都无法再进一步。所以,您再等等?” 教宗的出现犹如鬼魅,吓得许星牧浑身一震。 身上好像被泼了盆凉水,整个人剧烈的打了个冷颤。 这种感觉就像,在偷偷的观看某种爱情动作片时,被家长逮了个正着,尴尬的想要一头撞死在白宁越的胸上。 白宁越的身子同样僵住了。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神色看似如常,只是紫色的双瞳却在那一刹那化作盛怒下的赤红。 若非教宗经常作为大夏朝的使者去南国拜访,与妖族的白虎一脉有着极大的渊源,只怕她已经出手了。 毕竟今日的事,她绝不能让第三个活人知道。 本已束起的长发竟也无风自动,再次散落于肩头狂舞。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片刻后,她白皙皮肤下的那一抹潮红终于开始褪去,冷静半息,若无其事将许星牧的被子盖好,再披上自己已经脱下来的罩衣,随后起身走向门外。 关门之前,一切都很平静。 许星牧和教宗大眼瞪小眼,一起望着白宁越走出去。 当她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门外忽然响起了天马高孟的声音,他似乎一直等在外面,“公主殿下,我就猜到您在那位许大人的房中,这摘星楼可真够大的,我到现在都还没摸清楚路,得亏有教宗大人帮忙。” “怎么样,许大人的伤势还好吗?体内魔气是否祛除干净?妖王陛下已经连续发出了十三道白虎通鉴,让我务必确定许大人的安全,若是摘星楼救不了他,就送去南国,陛下不惜耗费百年修为也要将他救回来!” “他可是咱们南国妖族的大恩人啊,若非是他,此次冬狩大会公主殿下您可就凶多吉少了,老臣我护驾不利,回去之后怕是也只能以死谢罪。不行!我得亲自去拜谢下他!” “高叔,先别急着进去,你的意思是,教宗是你喊来的?” 白宁越的高冷声音于门外响起,屋内的两人竖起耳朵听,心里同时为高孟默默祈祷。 “对啊!” 高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说道,“摘星楼是教宗大人的地盘嘛,我找不到您,可不就得找他......欸,公主殿下,您的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难看?伤势还没复原吗?不应该啊,您的白虎真身向来百邪不侵,又有皇族气运加身,魔族的气息应该伤不了您的本源才对。” “本宫没什么事了,不过,你似乎还有点事。” 白宁越的声音再度响起,此时听上去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感情,冷到让人胆寒。 高孟却似乎毫无所觉,他竟然还笑了笑,“我啊,我也没事了!教宗大人的金光咒玄妙万分,早就治好了我的刀伤,大夏内务府的曹先显也早已经恢复完全。若非教宗大人强留着让我们再观察几天,冬狩大会我就陪殿下您去了。话说回来,其实这事还得算到教宗大人的头上,若非他......欸!公主殿下!您现出真身干嘛?殿下?殿下!啊!” 话没说完,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清澈的虎啸,瞬间打断了高孟的闲言碎语。 随后便是可怕的撞击声伴随着天马高孟的惨叫一路走远,向着摘星楼长廊尽头的那道法阵猛烈撞去。 摘星楼的术士听到动静纷纷过来查看,就看到一头浑身雪白,威风凛凛的白虎骄傲的于长廊间伫立。 赤红双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焰,怒意于瞳孔中盛燃,瞪了术士一眼,吓得他们赶忙告罪,匆匆丢下一句“打扰了”,便迅速化作金光消失。 白虎于长廊间开始迈步,向着刚刚艰难挣脱法阵束缚的天马高孟快速奔去。 临走时朝着屋内看了一眼,隔着屋门上的阵法,教宗大人仿佛都能感受到白虎眸间的怒意。 饶是以他一品术士的巅峰境界,此刻都莫名有了一丝紧张感。 “呵呵,许大人,本宗原以为你的福泽将会止于北境,却不想,北境也只是个开始啊。” 教宗笑着望向许星牧,打趣道,“惹上了妖族的公主殿下,与她之间有了生与死的羁绊,未来的北境之主又多了个南国驸马爷的身份,这日后的声望和气运,只怕连龙虎山的正一碑都装不下了吧?” “可不敢乱说!” 许星牧慌忙摆手,“这话要是传到陛下那里,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我活的。” 教宗背起双手走到窗前,望着漫天云色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放心吧,这次你在鬼蜮森林中立了大功,文武百官对你大加赞赏,三皇子和太子殿下也都多次替你美言,南国的使者团队更是进宫直接当着陛下的面,宣称你是妖族的恩人,以至于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是水涨船高,几乎已经到了封爵拜侯的地步,他赏你还来不及,怎会要你的命?” 许星牧低调一笑,“都是剑圣大人赠予的那道剑意立的功,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出了个风头……对了,那个自称寂灭的魔将死了没?” “死了,可惜死得太透了,连最后一丝魔识都被剑气毁去,要不然,还能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情报。” 教宗皱起眉,轻声说道,“大夏朝的领域竟然出现了一位二品魔将,这事绝非偶然,一定有人族的叛徒当作内应,否则寂灭绝无可能躲开惊神阵的探查。” “陛下因此震怒,下令龙虎山和摘星楼彻查此事,近期还可能联手妖族再入鬼蜮森林一探究竟,看看是否还能发现魔族的踪迹……” 许星牧震惊道,“若真是人族出了叛徒,那事情可就大破天了……能助一位二品魔将避开惊神阵的探查,并且悄无声息间躲入了拘灵结界镇守下的鬼蜮森林,说明那位叛徒的地位和修为,绝对已经到了大夏朝最顶尖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教宗,有些话没敢说出来。 “你不会是在怀疑本宗吧?” 教宗回头笑道,“玄武建国之初,本宗曾以本命术法对着陛下发过誓,永生永世忠于大夏,忠于人族,若有违背,是要遭受九天神雷的天罚的。” 许星牧闻言尴尬一笑,“这是您自己猜的,我可没说。”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誓言可不比自己前世,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以张嘴就来,丝毫不用担心承受恶果。 而是一旦发誓,尤其以本命术法起誓,必与天道沾上因果。 若是违背,说有天罚就必有天罚,绝不会出现意外。 教宗敢立此毒誓,自然可以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 而大夏朝能与教宗大人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就那么几个,若是有心排查,应该不难找出人族的叛徒是谁。 教宗忽然又说道,“据说到时候妖王大人还会过来一趟,亲自带队深入鬼蜮森林调查,完事之后,可能要见你一面。许大人,你要做好准备。” 许星牧闻言一惊,“妖王大人来了不是有你们这些大人物伺候?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教宗说道,“你把他最宝贝的乖女儿给哄骗过去了,还不准人家来见见你?”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另外我得提醒你一句,妖族皇室白虎一脉对于贞操看得比什么都重,尤其是妖王白行简,出了名的老顽固。他要是知道你和她的乖女儿还未成亲,就想要了她的身子,小心他一爪子挠死你。” 许星牧赶紧说道,“这你得给我作证,是公主殿下主动的!” “她主动的?” 教宗笑道,“这话你要是敢在妖王大人面前说,本宗都救不了你。” 可恶啊! 许星牧满脸不忿,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白宁越身穿寝衣,满身媚态的样子,早知道就真给她上了!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这几天你最好就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教宗推开屋门,准备离开时忽然来了一句,“最近你在京城的名声太大,先是朝圣楼下问诗成名,后又在胭脂楼前英雄救美,今日又来了个一剑显圣,风头出的比谁都勤快。” “太安城里那些待嫁闺中的女子中,可有不少都对你倾慕有加,但她们倒还好,只是托人来摘星楼问些你的情况,没有太多出格的举动。” “但是胭脂楼里的那些风尘姑娘,可就热情得过于奔放了点,竟直接堵在了摘星楼门前,一个个非要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想让你出去见她们。本宗暂时给她们拦下了,事态好不容易平息,你可千万别再出去自找麻烦。” “晓得了。” 许星牧应了声,转而往后一倒,双手抱头,两眼放空,禁不住一声长叹,“我这该死的魅力!” ......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白裙,背着简易行囊的姑娘,带着满身风尘,自南城主街那条七百丈的爬坡艰难走到了摘星楼前。 她伫立在门口,虽有些疲累,但面色依然温婉平静,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静默半息,她抚过垂落至眼角的发丝,对着里面温柔喊了声,“请问,许凤麟在这里吗?” 第六十五章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怎么又来了!教宗大人不是都给劝走了吗?” 摘星楼里很快走出一位年轻术士,他满脸的不悦,眼中带着十分的不耐烦,显然之前已经被骚扰过多次。 刚一出来,正要按照惯例赶人,可见楼外站着的却并非之前那些衣着暴露,满身风骚气质的青楼女子,而是一位秀美动人,神色温婉的白裙姑娘。 姑娘还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身上略带风霜,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段遥远的旅途。 “欸!那位许大人的魅力简直无人可挡啊,竟让京城外的姑娘都按捺不住心思,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找他了。” 年轻术士心里有些发酸,何时自己也能这般受女子欢迎? “这位大人?” 姑娘见年轻术士突然发起了呆,便又问道,“请问,许凤麟在这里吗?” 年轻术士回过神来,本不想搭理她,直接找个借口打发走就好。 可不知为何,看到姑娘那温柔单纯,且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再加上背着个行囊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少有点我见犹怜的感觉。 他一下子心软了,决定委婉点劝她离开,于是先问了句,“你来找他干嘛?” 姑娘说道,“我是他家里人,相隔日久,有些想念,所以便来京城看看他。” “家里人?” 年轻术士警惕起来,“吏部早已调查过许大人的背景身世,说是千里之外的桃源县许家老宅,就只有一位任职县衙主簿的老父亲还在世,唤作许平生,可从没听说过还有别人。姑娘,你莫要诓我。” 姑娘稍稍低下头,脸色微红,解释道,“好叫大人知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尚未写入族谱,所以吏部调查不到。”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也是许大人未过门的妻子?呵!呵呵!” 年轻术士竟忽然冷笑起来,他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审视着眼前的姑娘。 眸间再无半点怜惜。 原以为这是一个单纯慕许大人名而来的倾慕者,见她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还准备破例去为她禀报下看看,或许能够满足她的心愿,与许大人见上一面。 却不想,只是三两句的试探,就让她露出了马脚。 “大人笑什么?” 姑娘不解道,“而且,你为什么要用‘也’?难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其她女子说是我家凤麟的妻子?” “实不相瞒,有很多!” 年轻术士昂起头,冷冷开口,“从午时到现在,差不多有两百多个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也丝毫不顾及脸面,就为了见许大人一面,竟然就谎称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的相公若是知道了你今日的举动,他会有多伤心?多丢脸?多么的悲愤?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吗?” 说到这里,他脸色铁青,震一震长袍,指向远方,“姑娘,话我不想说太多,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摘星楼乃是大夏朝的圣地,可不是你们这些俗世间的女子可以随意进来的。下次再看到你,可就不是我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而是要让太安城的禁军去找你谈!” 说完他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姑娘却在愣神片刻后,固执地问道,“大人,我没有说谎,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许凤麟他到底在不在这里?” 说话时,她的语气尽量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角的热泪已经悄然滚落。 年轻术士没有回头,也不想理会,姑娘却再次喊了他一声,“大人!” 这时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 年轻术士深吸一口气,很无奈地丢下两个字,“不在!” 姑娘仍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他在哪?可否相告?” 年轻术士不耐烦地应道,“许大人是翰林院的新任修撰,自然应该在翰林院中。你要真想见他,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多谢大人!” 姑娘作一道揖,道一声谢,不再纠缠。 她擦去眼眶的泪,仰头艰难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便转身顺着来路下坡,缓缓离去。 年轻术士站在摘星楼门口伫立良久,最终没忍住回了头,望着姑娘单薄纤细的背影,发出一声感叹,“卿本佳人,奈何,非要学那些青楼女子,如此作贱!唉,世风日下啊!” …… 姑娘走下摘星楼外那条七百丈的爬坡,沿着主街向北行了几里路,经过一家胭脂楼时,听到楼里楼外的女子竟都在谈论自家凤麟。 在她们的嘴里,一口一个的“许相公”喊着,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姑娘心里有些不好受,但却无可奈何。 她只想快点找到他。 沿路问了几个人,终于打听到去翰林院的路,眼见夜幕将至,不敢多有耽搁,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走了半个多时辰,隔着老远看到翰林院那面正气凛然的牌匾时,姑娘失落了许久的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神情间的疲累似乎都一扫而空。 她小跑着过去,往里看了看,见到了一位穿官服的老人家。 头发近乎半白,着青色官服,上面绣着一只白鹇,应该是个正五品的官。 “敢问大人,请问,新任修撰许凤麟许大人在这里吗?” 姑娘平复情绪,微笑着问道。 问话时她一直在打量着这座翰林院衙署,心想这便是凤麟任职的地方啊! 不大气,不豪华,甚至显得有些陈旧。 但好在很安静,有书卷气,这位白头发的大人慈眉善目,看着也很好相处,这便够了。 年迈的侍讲学士赵大人本来打算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了,却突然听到有人问话,回头一看,竟是位看上去单纯秀美的姑娘。 这些日子那些青楼女子除了去摘星楼显眼外,翰林院这边也没少来。 一个个风骚妩媚的姿态差点给这位满头白发的赵大人整破了防。 冷不丁见到这么一位安安静静又有礼貌的姑娘,心中一比较,赵大人莫名对其多出了许多好感。 “你也来找凤麟啊,可惜,他在摘星楼养伤还没回来呢。” 赵大人说道,“据说至少还得要两天……” 摘星楼……姑娘秀眉微微蹙起,看来,是那位术士大人骗了我。 她想了想,问道,“那劳烦大人,若是许凤麟回来,可否让他去天机楼走一趟?我在那里等他。” “你是他什么人?” 赵大人问道。 姑娘这次没敢直言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而是说道,“我从桃源县来,是许凤麟的同乡。” “同乡啊……” 赵大人点点头,“放心吧姑娘,话我一定带到,那你叫什么名字?等他回来也好知道是谁找他。” 姑娘笑道,“我叫林婉清,大人你一说,他便知道。” …… 第六十六章 不被这座城市包容 赵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却还很好,他一眼便看出这位自称林婉清的姑娘与许大人关系不简单。 每当提到“凤麟”这两个字时,她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以及眸间散露的情意绝不是同乡这两个字就能轻易概括的。 大胆猜测,她兴许是许大人在桃源县中留下的一段孽缘。 如今这姑娘知道许大人在京城混得不错,便千里迢迢投奔他来了。 一定是这样! 赵大人心思很重,他虽然品级比许星牧高,资格也比他老,但明眼人都知道,现在整个翰林院除了翰林学士王大人外,就属许星牧最大。 谁见到他不得老老实实地喊一声许大人? 人家的隐形身份摆在那,不服不行。 尤其最近许大人在太安城里出尽了风头,已然成为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向他表达了爱意。 据说就连南国那位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都对其倾慕有加,甚至南国的使者团队私下里已经有人称呼许大人为驸马爷了。 如此风云人物,前途无量,对于他的私事,赵大人自然要慎重处理。 为官者,最讲究一个体面。 他既要保证这位李姑娘不会胡搅蛮缠,找许大人的麻烦。 也要保证她不会在京城出事,以免多生事端。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忘记与许大人之间的那段孽缘,玩够了开开心心离开京城。 从此相忘于江湖。 很难! 但赵大人是官场老油条,常年负责翰林院的外务舆论,这事他拿手。 无非,就是多费些口舌罢了。 ...... 翰林院衙署,赵大人看了眼天色,“李姑娘是吧?你住天机楼?那地方鱼龙混杂,向来是皇城内外散修游侠的聚集之地,你一个女孩子家过去,怕是不太方便吧?不如找个客栈?” 林婉清想了想,问道,“大人有合适的地方吗?” “外城三十里有间竹坞客栈,背后东家乃是礼部左侍郎张清的侄儿,背靠礼部,品质上是信得过的。而且客栈整夜都有礼部专门派遣的守卫巡逻,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朝廷里官员的家乡亲眷来京城时往往都会住在那里。” 赵大人笑着继续说道,“客栈的环境很好,幽静而不俗套,风景也是很不错的,横穿太安城的那条青云河就从客栈门前经过,一个人住在那里,赏一赏美景,吃些京城的特色,岂不美哉?最关键是,竹坞客栈对官员的亲眷好友有折扣,价格嘛,是相当公道的。” 林婉清静静听完,片刻后说道,“好是好,只不过,外城三十里,是否太远了?” “不远不远!” 赵大人说道,“住上几天,直接返回桃源县不是更方便吗?” 听到这里,林婉清愣了一瞬,“大人,我没说要回桃源县啊,就算要回去,也得先见到凤麟。” “我不是说了吗,他还有两天才能回来。” 赵大人虽满脸和气,语气中却没多少感情,“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没时间见你,得立马进宫面圣,接受封赏。再然后,又要参加朝廷各司各部的宴会,据说还有可能去南国走一趟,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李姑娘,你总不能一直待在京城吧?” 林婉清望着他,眼眸清澈,脸上的情绪变得无比复杂,“大人,您答应了要替我带话的。” 赵大人与之对视了片刻,竟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 他叹道,“我是说过要给你带话,但没说他一定会去天机楼找你啊......李姑娘,听我一句劝,不管你和许大人之前什么关系,同乡也好,故交也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桃源县中无人问津的小小衙役,而是大夏京城最有前途的许大人,你们之间的情意,不如就此割断,要不然,到头来伤害的反而是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大人自然也不再顾忌什么。 他继续说道,“你若是答应离开京城,这几日在竹坞客栈中的一应花销,全由翰林院给你核销,我也可以专门找人带你去外城转转,当然,同样不用你掏钱。等许大人回来后,我会向他禀明情况,相信日后你在桃源县中的生活,应该能过得很好。” “林姑娘,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若是坚持留下来,我想结果可能会让你很失望。” 林婉清沉默了好半天,忽然开口,“大人,实不相瞒,小女在桃源县的家中颇有几分产业,最不缺的,可能就是钱了,你拿这个逼我离开京城,怕是太没说服力。” 顿了顿,她又说道,“如果真想让我离开京城,就让凤麟亲自来跟我说,他若是让我走,我绝不会多留,更不会胡搅蛮缠。” 赵大人懵住了,显然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个反应。 一时语滞。 林婉清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道了声再会,便再度转身离去,和不久前在摘星楼中一样,默默独行于渐沉的黑夜。 赵大人呆呆地站在翰林院门口,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夜色中,林婉清缓缓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条青云河边。 传闻这条河贯穿全城,清澈的河水一直流向外城,又由外城穿过郊区汇入洞庭湖,再由另一条河道返回太安城,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每当夜幕降临时,热恋中的男女便会来到河边,点燃许上心愿的花灯,置于青云河中,周转一夜,若花灯第二天能返回原点,便能证明他们的感情情比金坚。 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期许,真正能绕城一周还能回来的花灯,其实少之又少,大都撞毁在了城外的河岸之间。 但即便如此,众人依然乐此不疲,爱情真正的浪漫并不在于结果,而是相处的美好过程。 林婉清倚靠在栏杆之上,低下头凝望着河边的重重人影,以及河水中星星点点的花灯,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 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原以为是一场相别已久的恋人重逢,却不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便已不被这座城市包容。 明月一般的姑娘有些难过。 但并没有太失望。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还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她坚信,哪怕他已经站到了摘星楼的最高处,只要知道自己在楼下,他就一定会低下头看过来。 河边停留了片刻,林婉清正要返回天机楼,打算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摘星楼看看。 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咦?姑娘,好巧啊,没想到竟能在这儿遇见你。” 第六十七章 斯文败类 林婉清回过头,发现站在身后的竟是天机楼的那位账房先生。 他穿着一件素色长衫,左手拎着一把折扇,右手提着一盒糕点,神情温和,眼神淡然,虽已近不惑,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些许少年感。 是个有趣的人。 “是你啊,先生。” 林婉清笑了笑,“您也来河边看花灯呢?” “闲来无事,随便转转。” 账房先生看了一眼正在河岸间许愿点花灯的公子小姐们,目光很快又落在了林婉清身上,“姑娘初来京城,想来应该还没点过花灯?” 林婉清摇摇头,遗憾道,“桃源县中可没有这么浪漫的东西。” 账房先生说道,“要不要去试试?” 说完似是怕林婉清误会,很快又补充了一句,“青云河的花灯并非只有恋人才可以许愿点燃,只要心有期许,都可以去试一试,权当是图一乐了。” 林婉清有些意动,但转眼见河岸边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自己若是和先生一起下去,怕是会惹人误会,思虑再三,还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账房先生也不勉强,一笑而过,转而问道,“对了,不是说到京城是寻你相公来的?怎么没看到他人?” “有一些不顺利的地方,暂时还没找到他。” 林婉清没做过多解释,只是说道,“不过想来问题应该不是很大,终究是能找到的。” 账房先生点点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说,虽是萍水相逢,但姑娘毕竟是天机楼的客人,我有义务替你分忧。” 听到这话,林婉清只是礼貌性的笑笑,没有多做回应。 事实上,她心里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话。 片刻的沉默,河岸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林婉清往青云河望去,只见无数盏花灯亮着绚丽的火光一起往下游飘去,隔着水面上升腾起的水雾,那些花灯的光亮汇聚在了一起,像是一片红色的骄阳,明亮中带着几分温暖。 那承载着无数人愿景的花灯渐渐消失在了青云河的内城河道,往外城渐行渐远,河岸间的人们也开始散开,林婉清不打算久留,于是说道,“先生,我想回去休息了,您......” “还是回天机楼吗?” 账房先生问道。 见林婉清点了点头,他笑了,“那顺路,一起走吧,夜深了长街无人,我也正好陪着你点儿。” 这话听得林婉清有些不自在,刚要说自己要不留下来再看看,打算让先生先离开,可账房先生已经迈出去的身影却忽然停了下来,微笑着唤道,“姑娘,走啊!” 林婉清只能无奈跟上。 一路基本上都是账房先生在说话,主要谈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往事,尤其在情爱方面的话题上辗转许久,语气中渐渐多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身体似乎也在不断地往林婉清那边靠近,隔着一把折扇的距离与之保持并肩。 林婉清礼貌性地倾听,不动声色往边上走了几步,内心已然有了一丝警惕。 若非账房先生的形象气质很有书生气,看着不像是个坏人,她怕是都要喊人了。 走过一个街角,再往前行半里路就能看到天机楼的招牌,林婉清一路上悬着的心也终于渐渐放下,对于账房先生稍过的言行举止也表示了理解。 或许,先生他是一个人处得久了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听他说话的人,所以才表现得过分热情了点。 我也实在是过于敏感了。 “欸,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竟然有些饿了!” 林婉清正默默检讨,账房先生却忽然停了下来,在黑暗中打开了右手中的那盒糕点,递到林婉清面前,“姑娘,你饿不饿?要不尝尝看?京城特有的百合绿豆糕,醉仙楼每天只卖五十份,我也是提前了一个时辰去排队才能买到,很好吃的。” 林婉清没有吃陌生人东西的习惯,本能性地想要拒绝。 但见先生没有收手的意思,而且自己在摘星楼与翰林院之间来回奔波,中途基本上没怎么进食,现在也确实有些饿了。 于是便拿起一块糕点,道了声谢,小口地吃了起来。 “味道的确很不错,比天机楼的荷花饼还要好吃。” 林婉清眼神一亮,对这块百合绿豆糕的味道竟感到一丝惊艳。 账房先生笑了笑,“当然好吃,这里面加了迷踪粉啊。” “迷踪粉?是什么?” 林婉清看了账房先生一眼,见他竟然将剩下来的糕点收到了食盒中,不解道,“先生,您不吃吗?” “迷踪粉就是迷魂药啊,我怎么能吃呢?” 账房先生表情忽然变了,瞬间从一位温和的书生样,变成了嘴角挂着冷笑的斯文败类。 他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动作说不出的浪荡轻佻。 嘴里同时开始数起数来,“一……” 剧烈的人设反差让林婉清呆愣住了,她面色惊变,根本不敢再说话,慌忙往不远处亮起灯火的天机楼跑去。 她看到,天机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白天时候的那个店小二。 “救……我!” 林婉清想要大喊,可识海中却突然有了剧烈的晕眩感,头很痛,四肢发软,就连喊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无力的呻吟。 黑暗中冷意侵袭,迷踪粉的药效也上来了,林婉清最终无力地倒在了街边,此时她距离天机楼只剩二十丈的距离。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身后账房先生已经数到了十,而那个店小二也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 只不过店小二的眼神,也已经失去了白天伺候客人时候的热情,而是变得比野兽还要可怕,瞳孔深处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邪恶。 夜色深沉,长街之上并无行人,偶有路过的更夫,也被另一位与店小二同行的锦衣公子给喝退。 没人知道,天机楼外不足二十丈的小巷中,有位来自桃源县的姑娘正在遭受迫害。 第六十八章 黑夜中的恶人 “东家,人怎么处理?” 店小二将晕倒的林婉清抱了起来,邪笑道,“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先让下面的人玩一玩,再......” “滚你妈的!” 那位锦衣公子瞪了店小二一眼,“传话下去,谁都不准动她,上面早有人预定了。这两天给爷好好伺候着,要是少了一根汗毛,爷要你的命!” 店小二闻言不敢造次,赶忙放下了准备摸向林婉清臀部的右手。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随之望向账房先生,“这女子的背景摸清楚了没?” 账房先生走了过来,点头说道,“天龙省治下一偏远小县中,某户大户人家的女儿,叫做林婉清。其父林福堂是做珠宝生意的,家中颇有些钱财,在当地小县也算是个人物。不过林家背后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官场背景,唯一走上仕途的,只有林婉清的大伯,时任巨海府通幽州六品同知,前段时间卷入了诗文风波中,差点被砍头,后来陛下开恩,方才捡回一条小命。此人低调的很,也没什么大本事,不值一提。不过......” “不过什么?” 锦衣公子的眼神停在林婉清白嫩的脸蛋和雪白的胸脯上,一时舍不得下来,心里忍不住感叹道,“如此妙妇,真乃人间尤物啊,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账房先生很快回应道,“不过今日她在我这里问了去摘星楼的路,派出去的人也确实看到她从摘星楼里出来,所以她的相公,很可能是教宗大人手下的术士。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我怕......” “怕个吊!” 锦衣公子冷笑道,“教宗再大,能大得过主子吗?照办!” “诺!” 听到这话,账房先生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嘱咐店小二将林婉清抱入天机楼中藏好。 再恭送锦衣公子离开。 自己则收起那把折扇,抚平长衫之间的褶皱,恢复到之前那副儒雅温和的书生模样。 片刻沉默,他亦缓缓迈步,无比淡定的走入了天机楼。 等到天一亮,他便要开始物色下一个狩猎目标。 ...... 翰林院,赵大人现在很慌。 林婉清独自离开之后,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回忆着与林婉清之间的对话细节,反复推敲,多次复盘,似乎并没有找到对方想来纠缠许大人的半点蛛丝马迹。 话里话外,从始至终,似乎都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太过于刻薄,一直把她当成是一个来京城傍富贵的小女子。 而她一直都很有礼貌,即便自己明确表态想让她离开京城,她也没有因此恶语相向。 只是情绪显得有些低沉。 若她真是许大人的同乡该怎么办? 若她和许大人之间并非是一场孽缘,而是真心相爱的浪漫情缘又该怎么办? 人家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寻找许大人,结果被自己自作聪明给赶走了! 这以后自己在翰林院中还怎么混?又如何去面对许大人? “不行!我得赶紧给她找回来!她说在天机楼等许大人!天机楼!天机楼!” 赵大人终于坐不住了,他立刻从衙署出发,拉着翰林院的那位年轻编修一起杀往天机楼。 ...... 半个时辰后,本已打算回屋休息的账房先生,很是惊愕的看着拎着翰林院的令牌,直接破门而入的一老一少两位大人,心里没来由慌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派人跟踪林婉清的时候,发现她是在翰林院衙署停留过一段时间的。 莫非,自己的调查有误,她的官场背景不仅只有那位通幽州的同知大伯,还有翰林院中的某位大人? “今晚有没有一位姓林的姑娘入住?” 赵大人没空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问道,“长得很漂亮,个子很高,说话柔柔的,轻轻的,但并非京城口音。”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账房先生内心震惊,表面却不为所动,他倒了两杯茶水递过去,笑了笑,“姓林的有很多,但都是些糙汉,可没见有姑娘。” “嗯?” 赵大人眉眼一沉,有些不死心,“把店簿拿出来我看看。” 账房先生皱了皱眉,只是犹豫了片刻,那位年轻的小编修顿时猛拍了下桌子,“拿出来!” “你唬啊!” 赵大人瞪了小编修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天机楼的背景大着呢,破例过来问话已经是得罪人的事了,再敢乱吼乱叫,我可保不住你!” 转而又对着账房先生说道,“手下的人没规矩,还请先生见谅。” 账房先生一边拿出店簿递过去,一边说道,“无妨无妨,只是,那位林姑娘究竟何人,竟有劳二位大人深夜寻她?” 赵大人自然不敢多言,只含糊着说是自己在乡下的亲戚。 他仔细翻动着店簿,很快就在今日登记的某个位置上找到了“林婉清”这三个字。 “嗯?不是说没有姓林的姑娘吗?” 赵大人抬起头凝视着账房先生,指着店簿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面不改色解释道,“您刚才是问晚上有没有姓林的姑娘入住,那确实没有!而这位叫林婉清的姑娘,她正午便来了,休息了片刻便又离开,至今可没再回来过。” 赵大人眯起眼,“确定没再回来过?” 账房先生心头狂跳,艰难挤出一丝笑意,“大人,的确没有,你……” 话没说完,小编修忽然又忍不住了,他指着账房先生喊道,“你在撒谎!” 账房先生闻言脸色一沉,“这位大人!可不要胡乱诬陷好人!我有撒谎的必要吗?你……” 赵大人立马伸手示意账房先生不要说话,沉沉的目光望向小编修,“小楼,你有何依据?” 叫小楼的编修说道,“大人,您忘了?林大人教过我观心术!虽然我志不在修儒,平日里少有练习,观心术只能发挥出真正儒修的三成功力,无法看穿他人内心所想,但是用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撒谎,是绝对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他猛然瞪向脸色铁青的账房先生,冷声道,“刚刚在我的观心术探查下,他的情绪起伏的无比剧烈,神念更是慌乱!所以我有十足的把握断定他在撒谎,今晚林姑娘一定来过天机楼!” 第六十九章 天机楼的幕后东家 观心术! 儒门专门用来探测人心的入门术法。 对付品级比施术者高的修士没什么作用,但是对付普通人,那是一测一个准! 赵大人虽未修行,但既为读书人,本身就与儒道贴近,对于儒门神通自然再信任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倏然冷厉的目光落在账房先生脸上,“这位先生,烦请给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账房先生此时也完全没了好脸色,他震一震长袖,说道,“二位大人话也问了,店簿也看了,如果没什么发现的话,那就请先回去吧。至于那位姓林的姑娘,我会帮忙留意着点的,若是有什么消息,会立马去翰林院通知二位大人。” 说完他将柜台上的店簿收起来,指了指门外,“请吧!” 此话一落,天机楼内院顿时窜出来几位赤膊大汉。 个个满脸横肉,一身的煞气。 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打手。 他们全都双臂环绕,居高临下审视着柜台前的一老一少,不怀好意的眼神中散露着危险的味道。 “找不到人我们是不会走的!” 小楼毫不退缩,他猛拍了下桌子,抬眼朝着几位大汉瞪过去,态度相当强硬。 他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刺头,平日里连王大人都不怕,何惧这些粗鄙武夫? 要知道,翰林院可不比其他地方,惹到了他,就等于惹到了王大人,惹到了王大人,那就等于惹到了陛下。 天机楼虽然有些背景,但只要是在天子脚下,就得给翰林院几分面子。 几位大汉望向账房先生,眼神询问是否动手。 “二位大人不要让我为难。” 账房先生见小楼这么虎,一时间也有些无奈,总不能真把翰林院的人给干了吧? 他摆摆手,示意几位大汉退到一边,尽量压住心底的怒意,说道,“人,我是真没见到,二位大人不信我也没办法。但该配合的我也都配合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总不能在这天机楼中叫唤几声就能把那位林姑娘叫出来吧?与其在此耗费时间,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 “叫是叫不出来,找一找或许有收获。” 赵大人拦下准备骂人的小楼,说道,“烦请先生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入客房挨个查验一番,若有必要的话,内院也都去看看。若再找不到人,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会再……” “不可能!” 账房先生彻底绷不住了,直接打断道,“深更半夜的去查验客房?天机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二位大人不要在这胡搅蛮缠了,若是再不走,我可真就要赶人了!” 小楼冷笑道,“你赶一个试试?不敢让我们查,是心里有鬼吧?” 就在刚刚,他又对着账房先生使用了一次观心术。 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听赵大人说要去查验客房和内院的时候,心绪起伏的更加厉害,神色中也透露出了一丝慌乱,显然是做贼心虚。 那位林姑娘八成就藏在天机楼。 大概率是被这里的人出于某种原因给扣押住了! 小楼说完不等账房先生反应过来,当即给了赵大人一个眼神,示意他拦住天机楼的那些大汉,自己则顺势转身,飞速往二楼客房冲过去。 “拦下他!” 账房先生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翰林院的脸面,直接一把推开了挡路的赵大人,指挥着几位大汉前去逮人。 可还没等大汉出手,已经行至半途的小楼便忽然被人一脚给踹了下来。 原地翻了几个大跟头后撞在了门梁上,得亏他年轻,身体素质过硬,要不然就这一下就得让他倒头就睡。 “翰林院的两位大人,你们好大的官威啊!” 踹人的正是天机楼的那位锦衣公子,他当时就在二楼,早已听到楼下的动静,本不予理会,却不想这个年轻的小编修如此不上道,竟然敢直接冲上来。 若是不给他点教训,还真以为翰林院可以在太安城里无法无天了。 账房先生赶紧带人迎上去,“东家,您看这……” 锦衣公子伸手让他闭嘴,“什么都别说了,事情我都清楚,给他们半盏茶的功夫,若是再不离开,就往死里打,出了事算本少爷的!” 他瞪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楼,见其宛若受激的野豹一样,一脸的不服,顿时又冷哼了声,“年轻人嚣张跋扈,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七品编修便这般狂妄,要是让你坐上了翰林学士的位子,怕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小楼眼一横,刚要争辩,赵大人却已一把将其拉到了身后,对着锦衣公子惶恐说道,“下官不知这天机楼的幕后东家竟是江少爷,无礼之处,还请恕罪!” “那你可真是有眼无珠了!” 锦衣公子冷笑道,“整个太安城有谁不知道天机楼的背后有礼部撑腰?你这深更半夜过来砸场子,本少爷不当场宰了你,就算是给王大人面子了。” 他摆摆手,似是懒得再搭理他们,“滚吧,要是惊扰到这里的客人,本少爷可不会轻饶你们。” 此话一落,几位原本投鼠忌器的大汉再无顾虑,晃着脑袋将赵大人和小楼推搡出去。 隔着沉沉的黑夜和冷风,他们对着二人脚下吐出了几大口浓痰,随后大笑着返回到天机楼中,重重的关上大门。 “东家,没想到此女竟然和翰林院扯上关系了,这下可不妙了。” 赶走了赵大人和小楼,账房先生脸上的不安情绪却无法淡去。 他沉下眼,语气中透露着担忧,“翰林学士王大人在朝廷里颇有些威名,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亲自上门来找麻烦啊!” “慌什么?王之涣就算再厉害,不也得乖乖听主子的话?” 锦衣公子往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客房看了一眼,说道,“他比谁都清楚,主子向来喜爱人妻,这一独特癖好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官员家中,有哪个女人被主子看中了,只怕他不仅不会来找麻烦,反而会亲自将人送到主子的府上。呵呵,说到底,王大人啊,是咱自己人。” 这话一出口,账房先生顿时会心一笑。 看来除了后宫里的妃子,就没有主子不敢碰的女人。 天大地大,主子最大。 天机楼内,锦衣长衫,公子先生,却是世道下的人面豺豹。 而在天机楼外,小楼满腔正义无处宣泄,只能一边走一边对着赵大人吼道,“我敢肯定,那位林姑娘就在二楼!赵大人您为何不敢去?” “为何?就因为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江上风!此人和武灵侯的独子梁萧并称为太安城两大顶级纨绔,咱们惹得起吗?” 赵大人双手背后,满脸铁青,对着小楼一顿训斥,“不是!我说你这家伙下次能不能悠着点儿?咋见谁都是这幅不要命的野孩子样儿?这次要不是本官拉着你,只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楼瞪着眼刚要回击,赵大人立马给了他一巴掌,“跟谁俩呢?没大没小!罚你回去修书一晚!” “修书一年我也要说!” 小楼大声道,“那位林姑娘咱就不管了?许大人那边怎么交代?” 赵大人摇摇头,“不是不管,而是得找能管的人来管。” “谁?” “自然是翰林院最护短的那位!” “王大人!” “你这孩子小点声,此事不可张扬……这个点,他老人家应该还没睡的吧?” 黑夜中,两道人影加快脚步,迅速往翰林院杀去。 …… 第七十章 八品剑道 “你们说什么?天机楼绑架了桃源县来的一位姑娘?她说自己是凤麟的同乡故交?” 翰林院衙署,仍在伏案工作的翰林学士王之涣抬起头来,望着身前脸色沉重的赵大人和小楼,“你们两个没在那里闹事吧?” “是有些误会,但好在及时止损,并未有太大冲突。” 赵大人说道,“下官只知道天机楼有些背景,却不清楚竟是礼部在背后撑腰。而且幕后的大东家,是江尚书的大公子江上风,若早知道是他,下官无论如何也不会贸然前去。” 王之涣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你错了,江上风只能算是天机楼的代理掌柜,真正的大东家,其实另有其人,而且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这话一出口,赵大人愣住了。 自己区区一名侍讲学士,从五品的官员,在官场上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可就连骄傲的王大人都亲口承认惹不起的人,放眼大夏朝堂可没几个。 联想起朝廷上下的权利架构,再加上此人和礼部尚书大公子江上风扯上了关系,不用多想,神秘的天机楼幕后大东家的身份,似乎已经呼出欲出。 “莫非,是东宫那位?” 赵大人压低声音问道。 王之涣轻轻叹了口气,“除了他,还有谁能拿江中游的儿子当枪使?” “可他为何要绑架那位林姑娘?” 赵大人问道,“下官与她接触过,是个好姑娘,绝不会主动招惹别人,而且她初入京城,也没理由得罪那位爷吧?” “她好看吗?” 王之涣忽然问道。 “自然是极美的。” 赵大人回忆了下,“而且性子温柔,落落大方,虽是偏远小县的姑娘,但却要比京城的女孩还要有灵气。” 王之涣看了他一眼,“连你这白发老翁都看出她的美,江上风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公子哥成天待在一块儿,谈得最多的,不就是个女人?” “许是天机楼中惊鸿一瞥,便觉那位林姑娘美貌过人,自然不想白白放弃这么一位美娇娘,肯定会千方百计弄入他们的‘后宫’中,若是不从,便会耍些手段,比如你所说的绑架。” 闻言至此,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小楼跳了出来,他叫道,“既然大人您都心知肚明,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天机楼救人啊!” 赵大人白了他一眼,训斥道,“小孩子懂什么?退一边去!” 小楼压根不鸟他,就只瞪着眼睛盯着王之涣,“大人,该不会您也怕了他们吧?” “怎么和大人说话呢!” 赵大人气冲冲地喊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无妨,到底是个孩子。” 王之涣摆摆手,示意赵大人不必动怒,他说道,“若只是江上风这个纨绔,本官自然不惧。本官与他爹颇有几分交情,替父训子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可本官总不能去训斥江上风背后的那位爷吧?若贸然去天机楼救人,不就是打那位爷的脸?以后这太安城内,还能有我们翰林院的一席之地?” 听到这儿,小楼满脸的不可思议,“所以这事儿,大人您不打算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我管不了。” 他拍了拍小楼的肩膀,“听话,这事儿你也别跟着掺和了,人家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记住,行走官场,光靠一颗赤子之心可不够,还得审时度势,摆正立场,关键时候,还需做出必要的牺牲。” 小楼不说话了,满身的精气神仿佛在一瞬间耗尽。 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大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眼神中带着许多陌生。 赵大人突然问道,“那,许大人那边怎么说?下官担心他和那位姑娘交情匪浅。” 王之涣皱了皱眉,“那姑娘来京城他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 赵大人说道,“她倒是去摘星楼找过许大人,但里面的术士没让她进去,所以她才会来翰林院碰碰运气。” “那我们也不知道。” 王之涣背起双手,意味深长说道,“这姑娘从未来过京城,更没来过翰林院。” 他盯着赵大人看了许久,直到对方在叹息声中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挪到小楼身上,“若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本官可以给你放个长假,好好想想本官的话。” 语气有些冷厉,带着警告的味道。 赵大人见小楼板着脸不开口,赶忙上前打个圆场,“这孩子就是一根筋,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我会劝他的。” 王之涣这才摆摆手,眼神逐渐恢复平静,示意二人退下。 自己则也在片刻后出了门,冷着脸往摘星楼走去。 ..... 此时许星牧的伤势已基本痊愈。 体内残存的魔气也被教宗大人的金光咒给祛除殆尽。 全盛状态下的他更能感受到体内剑气给自己带来的微妙变化。 相较于此前体内真劲的温和厚重,剑气给他的感觉则截然相反。 每一次的呼吸吐纳之间,似乎都夹带着一股无比锋利的气流,顺带着身前半尺范围都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光线,像是屋内空气被某种力量割裂所致。 而仅仅只是抬手的一个动作,无意间散露的剑气便将厚实的墙体划开了一道狭长的缺口。 吓得他不敢乱动,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生怕等会儿有谁进来被自己一剑干死。 如今迈入九品剑道,便等于真正踏入了修行界,虽仍需继续打磨体魄,但却已不再是修行重点。 接下来八品剑道的修行方式,就全在体内的那把蓝色小剑身上。 心念至此,他当即闭上双眼,神念瞬间进入了剑圣留在自己体内的那条剑意河流中。 原先在剑意河流中飘然沉浮的九把精致小剑已经变成了八把,象征着九品剑道的那把黄色小剑早已经功成身退,化作了许星牧体内剑气的一部分。 而似是感应到了许星牧神念的到来,剩下的八把小剑齐声嗡鸣,剑吟声持续了许久方才消散,似乎是在对他表示欢迎。 “各位,好久不见!” 许星牧热情地打起招呼,随后径直走向了那把象征着八品剑道的蓝色小剑。 方一靠近,身前便有白光闪过,剑意河流的至高之处,忽然出现了一袭白衣......剑圣李太白,手中无剑,身前却剑气惊天。 他平静望向前方,沉静半息,忽然并起二指,一道白色剑气化作冷厉清光,落入苍穹,顷刻间将长空完整割裂。 许星牧仔细凝望着那道远去的剑气,感悟着剑圣刻意压制在八品境界的全部剑道心得,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而很快,剑圣留在那把蓝色小剑中的声音也随之在剑道河流中响起,“八品剑道,唯有二字,实战!若能战至剑气纵横三百里,随心所欲心念间,便可直入七品。” 第七十一章 太子邀约 “剑气纵横三百里才能直入八品?” 许星牧将目光自长空间收回,震惊的眼神落到剑圣身上,“北境剑道的品级跨越这么变态吗?” 按照他所感悟到的剑道心得,八品境界,需要做的很简单,便是尽快蓄养剑气。 一旦剑气的威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并且能够被自己随心所欲的操控,不至于再出现不听使唤,胡乱伤人的情况,说明就已经有了迈入八品的契机。 而北境剑道历来蓄养剑气的方式,除了日常修行外,便是实战,不停的实战! 每一次实战过后,体内剑气的杀伤力和攻击范围便会提升一个档次。 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达到剑气纵横三百里,便能直接冲破体内九品剑道的桎梏,迈入八品。 许星牧如今剑气透体,能有三丈左右的距离,根据实战对象的强弱,以及战况的凶险程度,每次剑气提升的范围大概会在几丈到几百丈的范围内波动。 而若有越境实战的经历,或者面临了生与死之间的考量,体内剑气受激暴涨,直接一步到位,一战提升到三百里的杀伤范围也是有可能的 剑气饮血,以战破境,剑圣李太白的一品剑术,就是在无数场战斗中拼杀出来的。 所以他的剑道,当世最强,最是无惧。 也要比其他同境界的修行体系厉害的多。 “实战,就是找人打架嘛!”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望着那道自剑意河流中缓缓消散的剑圣虚影,桀桀怪笑道,“下次再遇到像梁萧那样的纨绔,可不会再惯着他了,直接拿剑气削他!” 沉静半息,他的神念又去到了那把象征着七品剑道的白色小剑边上,照例点了一下,结果自然毫无反应。 越境修行,果然还是行不通。 他嘿嘿一笑,也不在意,顺势退出了剑意河流。 刚准备起身去找教宗,让他安排一位九品境的术士来让自己练练手,一位穿红袍的太监却在一位紫衣术士的陪同下推门走了进来。 “许大人,伤势如何?” 红袍太监一进门就笑眯眯的问道,“能下地吗? “你谁啊?”” 许星牧眨眨眼,披上长衫问道,“海公公手底下的几位红袍太监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啊。” 红袍太监说道,“咱家是金京来的内务府总管桂穿肠,许大人叫咱家小桂子就好。” “金京的太监?那不就是太子的人吗?” 许星牧皱起眉,“找我干嘛?” 桂公公谄媚一笑,“太子殿下听说许大人在鬼蜮森林中受了重伤,特地派咱家带着两株千年血参前来探望。这是从南国挖出来的宝贝,最为神异,也最为稀缺,据说整个南国不超过三十株。殿下他那么重的伤,也才舍得吃一株,这下直接给许大人您送来两株,可见殿下他……” 静默一旁的紫衣术士忽然开口打断他,“桂公公,教宗大人交待过了,外人进入摘星楼最多只能待上半个时辰,你这爬上来已经花了不少功夫,一会儿爬下去又要耽搁会儿,如今在这间屋子里可待不了多久了,可得珍惜点时间,捡重点的说吧。” 桂公公不满的瞥了紫衣术士一眼,没做理会,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玉宝盒,不容拒绝地塞到了许星牧手中,“许大人,这两株血参您千万收好了,若是觉得伤势迁延难愈,就吃上一株,保管你立马痊愈。”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既然这血参如此珍贵,在下岂敢收受?” 许星牧早已站队三皇子,自然不好收受太子殿下的东西,他将白玉盒递了过去,笑道,“况且在下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用不上这等神异之物的。” 桂公公立马又推了回去,“就算这次用不到,也可以留作不时之需嘛,关键时候是可以保命的。” 他见许星牧还要拉扯,赶忙又说道,“许大人切莫让咱家为难,这是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让咱家务必要将血参交到您手上,若是完成不了,咱家回去可没法交差啊。”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将紫衣术士逼到了一边,指了指门外,那里不知何时竟候着一顶阔轿,两个身形高大的太监分立前后,恭敬的看着凝神望来的许星牧,“请许大人上轿!” 许星牧皱了皱眉,问道“嗯?桂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桂公公笑了笑,“除了这两株血参外,太子殿下还为许大人您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奇珍宴会’,据说场面相当宏大。届时朝廷里与殿下走得近的那些公子少爷都会到场,许大人,您可千万别错过了。” “这……” 许星牧只犹豫了片刻,桂公公便又提醒了他一句,“许大人,太子殿下如此看重您,您可千万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听咱家的,血参您收好,轿子您尽快上去,奇珍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咱们得尽快赶过去。” 说完也不等许星牧同意,他单手一招,门外的两个大太监竟然直接将轿子抬了进来,恭敬请许星牧上轿。 说是请,其实就是一左一右给他架了进去。 许星牧本想反抗,顺便试试自己体内的剑气威力,就当是第一次实战了。 可谁能想到这俩大太监竟是上四品的武夫! 北境剑道就算再牛逼,但是九品对四品,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无奈只能被困阔轿,被人抬着晃晃悠悠去参加“奇珍宴会”。 而从始至终,那位紫衣术士都没有阻拦。 摘星楼虽然不是一般地儿,但是太子殿下更不是一般人,他要是想在这里带一个人出去,即便是教宗大人在场只怕也没办法。 他只是默默的陪着桂公公和那顶轿子走下摘星楼,在深沉的黑夜中目送他们远去。 就在紫衣术士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楼外那条七百丈长的爬坡上,身披官袍的翰林学士王之涣迈着沉沉的步伐走了过来。 第七十二章 王大人的担忧 “咦?王大人!” 紫衣术士赶忙迎了上去,问道,“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王之涣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与教宗大人存在党派之争,摘星楼的术士本不该把他当回事。 但这位老学士的学问和治国理念是相当东西的,又有着读书人的一身傲骨和正气,就连教宗大人都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称赞王大人乃是大夏朝的玄武重臣。 并在摘星楼中多次强调,与王大人仅仅是立场不同,并无私人恩怨,任何人见到王大人都必须以礼相待,不可造次。 紫衣术士自然要严格贯彻教宗大人的指示,在王大人面前迅速摆出谦卑的姿态。 “本官来找许凤麟。” 王之涣对待摘星楼的术士同样没有携带任何私人怨气,他看了紫衣术士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烦劳这位大人领下路。” “这可真是不巧了,许大人他刚刚走。” 紫衣术士抱歉道。 “刚刚走?” 王之涣皱起眉头,“回翰林院了?不是说还要再住几天吗?” 紫衣术士摇了摇头,“并非是回翰林院,而是被太子殿下的人给接走了。” 他朝着许星牧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补充道,“桂穿肠公公亲自来接的人,两位四品上等大太监抬的轿,以他们的脚力,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十里开外了。” 王之涣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许凤麟是翰林院的人,且背景不一般,太子殿下来接他应该会跟自己打声招呼才对,可为何从始至终没有半点风声? 难道有什么事不方便让自己知道? 而且是由桂穿肠亲自来接的人。 这位老太监乃是金京的内务大总管,相当于太安城的金小花和曹先显,地位极高,轻易不会出来走动。 万事皆由手下的人去做。 唯一能让他亲自出马的事,那就绝对关系到太子殿下的隐秘。 隐秘! 太子殿下的隐秘! 王之涣追随太子殿下多年,他知道太子殿下自从被调往金京处理政务之后,身上的担子就变得很重,压力自然也随之而来。 一旦压力来了,他就需要宣泄。 而太子殿下宣泄压力的方式,不足为外人道哉,因为那便是他最大的隐秘! 至于他为何邀请许星牧而未告知自己,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是因为太子殿下实施那个隐秘的过程,需要很多志同道合的同龄人参与,这样才更加有趣。 他视许星牧为太子党派的新晋人选,自然要将他接过去。 至于王大人,他一直都十分反对太子殿下以那种近乎病态的方式来宣泄压力,为了避免唠叨,太子殿下肯定得瞒着他。 想到这里,王大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慌乱。 隐秘一旦被发现,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嫡子党派便会借题发挥,在将来的那场储君之战中把握太子殿下的把柄,从而一举锁定胜局! 更重要的是,许星牧绝不能参与进去! 至少这一次不行! 王之涣的思绪百转千回,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失态,冲着紫衣术士喊道,“桂穿肠有没有说要带许凤麟去哪?” 紫衣术士有些意外于王大人的情绪变化,见他情绪癫狂,不敢耽搁,赶忙回道,“好像是说,去参加什么‘奇珍宴会’,至于具体在哪个地方,恕在下不清楚。” “奇珍宴会!” 王之涣铁青着脸转身离去,脚步匆匆闯入无边黑暗,渐起的冷风中传来他愤怒中的低语,“果然!太子殿下,你这次,是真糊涂啊!” …… 许星牧不知道自己到了哪。 只知道屁股下的这顶轿子速度飞快,一路向南飞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缓住前进的势头,开始匀速前进。 他无数次想要透过那扇小窗往外看看,可每次刚刚掀起帷幕,看到的却总是桂公公那张笑眯眯的脸,吓得他直呼晦气。 又是大半个时辰后,许星牧终于感觉到阔轿开始降落,想来终于是到了。 阔轿落地无声,许星牧刚要凝神戒备,前面的帷裳便已被人从外面撩开。 只见太子伯约弯着腰,满脸微笑出现在许星牧的视线中,“许大人,别愣着了,出来吧。” 说完他便后退一步,抬轿的两位四品大太监及时上前,无比恭敬的将许星牧轿中“请”了出来。 “太子殿下!您这是闹哪一出啊?这咋还跑荒原上来了?” 许星牧环顾四周,此处地势虽无比开阔,但却遍地寸草不生,黑石林立,处处散露着一股死寂气息。 若非此时太子殿下身后站着的那群公子哥个个富贵逼人,气度不凡,给这处绝境荒原平添了一些人气,只怕他都以为这是一处乱葬岗。 “许大人,且容本宫暂且卖个关,稍后再跟你解释。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伯约收起手中那把折扇,拉着许星牧走到了那群公子哥面前,先是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这位是兵部尚书徐猛的儿子徐士林,别看他长得秀气,实际上可是在边境战场与魔族打过交道的,四品武夫,大夏朝年轻一辈中武道修为至少能排入前十。” 徐士林面色白净,像个书生,但声音却无比粗犷,给人一种极大的发差感。 他看了许星牧一眼,沉沉点了点头,“久闻许大人威名,幸会幸会。” “徐尚书的儿子啊,官二代这是!” 许星牧啧啧两声,赶紧回礼。 “这位是吏部尚书姜伯望的独子姜琼。” 伯约又指向另一人,“深谙儒道,且在诗文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姜琼微微一笑,“许大人诗名满天下,以后有空可以切磋下。” 他虽满脸笑意,但瞳孔中却藏着极冷的气息,似乎对于许星牧并不是很欢迎。 许星牧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伯约刚要继续介绍,被指的那人却已主动站了出来,笑呵呵说道,“我就自己来吧,江上风,不修儒,不练武,凡人一个能。之所以能跟着太子爷混,是因为我爹是江中游,当今礼部尚书!” 第七十三章 金京国师姬御情 “此人倒是实在。” 许星牧看了一眼江上风,对方虽不像徐士林和姜琼一样修为高深,看上去就是一个啃老的纨绔子弟。 但从他在场间的站位来看,与太子伯约离得最近,且伯约把他当成最后一位来压轴介绍,显然对其最为器重和喜爱。 想来他一定是有过人之处。 “阿风你还是太过于低调了,平日里说跟着本宫混也就算了。今日这奇珍宴会,本宫可不敢摆什么太子的架子,所有人,包括本宫,都得听你安排。” 伯约搂住了江上风的肩膀,关系显得极为亲密。 而此时的太子殿下也早已放下了往日里的威严和稳重,他脸色微红,眼神迷离,呼吸之间带着些许酒气,像是刚刚醉醒不久。 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下摆和袖口处满是褶皱,举止之间一阵不属于他的奇特香味从他身上传出,想来应该是刚从哪个女人身上爬下来,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 徐士林和姜琼则老老实实站在了二人身后,虽与江上风一样同为尚书大人之子,但亲疏之别当下立见。 许星牧一时摸不清楚场间局面,只能摆出足够谦卑的姿态,与看上去笑容满面,但实则城府极深的江上风打过招呼,随后转眼望向荒原。 除了这三位明显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的尚书大人之子外,荒原之间还有另外将近百人的公子少爷队伍。 个个都是满身富贵气,一脸牛逼样,显然要么就是朝中重臣的子嗣,要么就是豪门世家子弟。 如今汇聚于此间荒原,皆是受太子殿下之邀,前来参加由太子殿下授权,江上风一手操办的奇珍宴会。 再往后,则是数量更为庞大的仪仗队。 清一色由风韵妖娆,衣着暴露的妙龄少女组成。 看她们眼波间流转的无尽媚态,以及嘴角流露出的勾魂笑意,应该都曾修习过摄魂媚术,专门用来伺候场间的这些权贵。 而在仪仗队的最前面,则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相貌绝美的道姑。 她穿着一身白色道士服,左手横起置于腰间,右手则拎着一把拂尘搭在左手手腕上,仪态端正,神情肃穆,白嫩的脸上满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尤其与那些风骚惹人的仪仗队少女们比起来,道姑的气质和形象简直可以说是正派到了极致。 宛若菩萨和妖魔的对比。 如果不是她的眼眸深处偶尔流露出一丝妩媚的韵味和欲态,许星牧差点都要以为这位道姑真是一位得道高人了。 以太子伯约为首,三位尚书大人之子以及百余名少年权贵在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名道姑身上时,瞳孔深处都会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邪气和欲望。 似乎在他们眼里,荒原中肃穆庄严的道姑,要比那些不着片缕的少女还要有诱惑力。 就连许星牧第一眼看到道姑时,纯情少男的心底都会疯涌出一股极浓的男性荷尔蒙,来势凶猛,几乎快要冲垮他的意志和底线。 面露痴迷之际,体内剩下的那两道剑意及时感知到了小主人的心绪变化,立即释放出一道清正温和的剑息,将道姑身上的那股无形的吸引力给彻底斩断。 “卧槽!红粉骷髅啊这是!” 许星牧将目光从道姑身上艰难收回,强行压下心底深处的那份悸动,“媚术的最高境界便是,媚而不邪,媚而不妖,媚而不俗,以菩萨形象遮掩满身风骚,让人在敬畏中膜拜,在膜拜中幻想,在幻想中堕落,直至彻底沉沦,陷入欲望的沼泽。” 这个道姑,绝非正经道门中人!倒更像是幻化为人形的妖族狐狸精。 一身媚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深觉今夜的这场奇珍宴会很不简单。 此间荒原远离大夏太安城,几乎已经到了外城的边缘,选择在这里举办所谓的奇珍宴会,必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见今夜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再加上仪仗队中的那些妙龄少女太过于惹眼,一看就非良民,如此多的尤物聚集在这里,与已有几分迷离神态的太子殿下同台为乐,如此荒唐大会,若非亲眼所见,只怕没人敢相信。 而此时那位道姑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竟忽然转眼望向了面色忽沉的许星牧。 见其眼神镇定,神态清醒,似乎并没有沉醉于自己的媚术之中,不由暗自惊讶。 她秀眉微蹙,瞳孔深处顿时多出了一分好奇,以及,九分挑战的欲望。 想来自修行大成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够从她的媚术中主动逃脱。 这位据说是未来北境之主的许大人,成为引起了她的注意。 再有半息,道姑忽然放下了拂尘,开口说了句话,“殿下,良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声音清正祥和,是许星牧喜欢的御姐音,犹如暮鼓晨钟,敲在所有人心中。 太子伯约如梦初醒,整个人像是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从道姑的欲菩萨形象中艰难拔身,赶紧又带着许星牧和几位相对比较重要的少年权贵打过招呼,随后直接拉着他走到了那位道姑面前,笑道,“许大人,这位乃是本宫亲封的金京国师姬御情道长,正儿八经的二品修士,也是东宫背后的一张强大底牌。” 说完他看了姬御情一眼,瞳孔中流露出的欲望毫不遮掩。 “许大人有礼。” 姬御情微微颔首,神色庄严,低眸时顺势探入了一抹神识进入他的体内,却很快便剑意斩断。 她道心一颤,但不动声色,许星牧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平静回礼,随后问道,“国师大人既走的是道门一途,但体内气息却似乎与龙虎山的道术并不一样。” “许大人慧眼。” 姬御情说道,“本座修的并非道门正统,而是阴阳道术。” “何为阴阳道术?” 许星牧眨眨眼,“在下闻所未闻。” 姬御情望向他,神色如常,但眸间的欲念却似乎泛滥成灾,“即双修之术......许大人,若有兴趣,本座可以教你。” 此话一落,许星牧尚未表态,伯约却已迫不及待,“国师,本宫也想学!” “我也一样!” 三位尚书大人之子同时上前一步,与太子殿下保持一致。 姬御情却摇了摇头,“殿下,几位公子,你们不都已经学过吗?只是,悟性不够,无法参透双修之术的要点,若是强行去学,不仅会耗尽自己的元气,也会导致本座无法进步。不如,你们先和本座的几位弟子先练习一段时间,再来与本座试试。” 江上风赶紧问道,“那许大人就一定有这个悟性吗?” “本座觉得他有。” 姬御情说道,“依照本座推算,至少还要再双修四十万次,才有机会迈入一品。但这段过程太过于漫长,就算本座再努力,每天与十个男人双修,至少也要耗时百年才能做到。” “但许大人的体内元气十分强大,只要与他双修一次,便足以抵得过与别人双修百次,也就是说,最多只需要十年,本座就能正式踏入一品道圣境。当然,这需要许大人的配合,日日双修,不可间断,除了强大的身体素质外,还要有极强的意志和心气。” 听闻此言,江上风等人顿时向许星牧投向了羡慕的目光。 许星牧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们怕是不知道“日日双修,不可间断”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吧? 还只需要十年? 按照姬御情可以日驭十男而不衰的可怕实力,自己能在她的胯下撑上两天都算吊炸天了。 十年,怕是自己骨灰都没了。 “呵呵,许大人,没想到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能给大家带来惊喜啊。” 吏部尚书姜伯望之子姜琼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说道,“能被国师大人致以如此高的评价,看来你比太子殿下还要厉害。” 伯约听闻此言,双眼微微眯起,但没说话。 妒忌使人疯狂啊......许星牧横了姜琼一眼,没多做理会,转而望向眼神炙热的姬御情,惶恐道,“国师大人,你别看我这么强壮,其实我不行的啊!我到现在还没有与女人行房过,既没经验,也没实力,要不,您再看看别人?” 姬御情闻言眼神大变,庄严肃穆的神情瞬间被一种惊喜破坏,就连声音都变得颤动起来,“许大人竟还未行房过!这样的话,本座的推算还是过于保守了!若是许大人的元气仍是童子状态,那每次双修过后给予本座的元气回馈,将会成倍增长,也就是说,本座很可能会在五年之内迈入一品!”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从二品跨入一品,历来被视为超品以下最艰难的修行过程。 既要讲天赋,也得有机缘,更要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资源和背景。 多少人为此奋斗半生也无法向前一步。 所以这个世界上拢共才那么几位一品强者。 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可如今姬御情的双修之术,仅仅靠着男人的元气回馈便能让自己的修为精进的如此迅速! 五年之内迈入一品,这种修行速度即便是号称三界最快的北境御剑之术只怕都追赶不上。 堪称恐怖! 伯约绷不住了,此前心头升起的一丝妒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激动喊道,“五年!也就是说,五年之后,本宫的身后将会又多出一位一品强者撑腰!” 姬御情点点头,说道,“不仅会多一位一品强者,殿下和几位公子的身下,还将会多出一个全天下最懂男人的身子。” 伯约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撩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喘着粗气问道,“国师不是说本宫悟性不够吗?” 姬御情忽然笑了笑,好似百花盛开,场间众人无不倾倒。 她轻声道,“等到本座迈入一品,就不再需要殿下和几位公子的悟性了,到那时,本座会带着你们动,你们只需要安安静静享受便好。” 这话刚一落下,伯约登时脸色涨得通红。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许星牧身边,“许大人,请务必配合国师大人,助她早日迈步一品!那两株血参收到了吧?若是精气不足,感觉力不从心时,吃了它!接下来本宫会经常给你送些名贵补品,你也需要抓紧修炼,切莫拖国师大人的后腿!五年!只要你撑住这五年!本宫江山有望,日后的幸福也将有望!” 江上风等人此时也走了过来,重重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直呼许大人全靠你了! 就连看许星牧有些不爽的姜琼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深深看了许星牧一眼,低声道,“许兄,我承认我刚才的声音大了点,国师大人的事,全拜托你了!” 被众人这么一折腾,许星牧感觉自己的下半身似乎有些保不住了啊! 姬御情固然美艳动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表与内心的风骚欲望形成的极大反差感,更容易勾起男人的野性。 但许星牧无论如何也不想做个工具人啊! 而且是如此没有底线,失去了伦理道德,甚至有可能被榨干满身精气的工具人。 五年之后,姬御情或许能够成功迈入一品。 但自己,绝对也会成为一具干尸! “我不行啊殿下!” 许星牧不敢再看姬御情,总觉得在她心里,自己已经成了香喷喷的十全大补药,多看一眼都能被她一口给吞了。 他只能求助于太子伯约,下定了狠心,用自毁名声的方式懊恼道,“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至今还未与女人行房,是有原因的!” “哦?怎么说?” 伯约问道,“许大人莫非有难言之隐?” 许星牧低下头,尴尬道,“事实上,在下从小不举,怕是,不能不满足国师大人。” 说到这儿,他环顾四周,又补充了句,“烦请殿下和诸位大人替在下保密!” “啊!这!” 伯约与众人对视一眼,不仅没有嘲笑,眸间反而露出了同样的尴尬。 片刻后,江上风当先开口,遗憾道,“许大人,难怪我们能走到同一阵营!原来,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第七十四章 双修邀请 这话一出口,许星牧立马望向江上风,“啊?难道江兄你也......” 他满脸震惊,眼神中带着惺惺相惜的情绪,其实心里已经憋不出笑,“看来姬御情说你们悟性不够只是委婉之辞,实际上你们几个是他妈痿哥啊!” “不仅是我,殿下他们也都是这样。” 江上风摇摇头,不愿自己背锅,他重重地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叹息道,“许大人,既然有这毛病,就更得找国师了,她只要一脱衣服,你就有五成的把握可以起来,不过能撑多久,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这些年要是没有国师,我们怕是连女人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到啊。” 命根子都掌握在姬御情手里,难怪对她如此痴迷......许星牧闻言低头窃笑,抬起头时则又恢复了那副尴尬且遗憾的表情。 他想了想,忽又问道,“殿下和江兄未曾修行,落下这毛病我能理解,但徐兄和姜兄一个行武道,一个过儒门,皆已是四品境界的大修士,怎么还会这样?” “害!天生的病根,就算从小修行也无法根治,只能说有所改善。” 沉默许久的徐士林解释道,“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踏入一品,以陆地神仙的实力逆转根源,或许还有得救。” 言及至此,几位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品陆地神仙,那该是场多么遥不可及的美梦? 姬御情这时候开口了,“许大人,你放心,只要有本座在,你就不用担心不举的事情。双修之术要的是你的元气,至于你能在本座身上挺住多长时间,无关紧要,本座也不会笑话你。而那些双修时欢愉的快感,本座也一定尽量让你感受到,并且会通过秘法让你的所有感觉无限放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场众人再次狠狠地羡慕了一把。 许星牧这个时候若再拒绝,只怕不仅会惹姬御情不高兴,伯约等人也会因此不满,无奈之下,他只能卑微一笑,先来个缓兵之计,“既然国师大人都这样说了,在下若是再推辞,未免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姬御情闻言当即抬起头,眸间神采飞扬,“许大人确定想好了?” 许星牧点点头,含蓄说道,“只是在下对这方面确实不太懂,到时候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国师多多担待。” 姬御情脸色绯红,似是已经看到一品大道就在眼前。 她微微喘息了声,白色道袍完全压不住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下,“放心,许大人,本座会教你的。等今夜的奇珍宴会结束,你跟本座回金京吧。” “回金京?” 许星牧登时绷不住了,“这么急吗?” “你不急吗?” 姬御情笑着反问了句。 她望着许星牧,双眸似是能滴出水来。 神圣庄严的女道长,此刻已然变成一个摄人心魄的尤物。 伯约等人的眼都看直了。 许星牧也是大呼受不了,若非体内的两道剑意正气浩然,专斩邪魅,只怕许星牧真要心甘情愿被她吸干元气了。 他摇摇头,叹道,“急也没办法啊,在下于朝廷里还有官职在身,走不脱啊!”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的芝麻官嘛!” 伯约大手一挥,“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跟着国师去金京,王之涣那边自有本宫去说。” 许星牧说道,“这不合适吧殿下?我这刚入京城没多久,人都还没认全,本事也没学到,就要跑去金京风流快活,这要是被剑圣大人知道了,只怕,会让他很失望啊。” 听到剑圣二字,伯约明显犹豫了一下。 他很清楚,储君之争的最终成败,其实靠的并非许大人这个人,而是他背后所倚仗的北境剑圣一脉的背景。 剑圣身为当代北境之主,又是强大的一品剑修,他的态度更是至关重要。 若是让剑圣知道,被他寄予厚望的剑道传人竟然不务正业,跑去金京和国师双修,只怕盛怒之下,不仅许大人得倒霉,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剑圣带着整个北境去支持临南,助他赢得这场储君之争,以此来报复自己。 伯约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只是犹豫了半息,他便凝声说道,“是本宫疏忽了,剑圣大人默认许大人入大夏朝为官,是希望他能在此学习治国之道,以及驭人之术,为日后接管北境做准备,本宫又怎可放任许大人离开金京?” 他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失望的姬御情,又笑道,“国师大人莫要担心,许大人去不了金京,你可以入住太安城嘛!东宫后院就给你们俩人住,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双修,本宫与几位兄弟也好方便观摩。” 此话一落,江上风等人顿时拍手叫好。 许星牧却是一阵恶寒,这几个痿哥还真是臭味相投,想来大被同眠这种事没少做啊。 姬御情却是眨了眨眼,有些意动,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她说道,“双修之术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与天道不合,若是在太安城内与许大人欢好,别人倒不怕,但是教宗和龙虎山的老天师,却是瞒不住的。他们若是察觉到本座的气息,只怕会过来找麻烦。” 伯约摆摆手,“放心,老天师是自己人,就算知道国师大人的存在,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教宗嘛,他既然选择了支持临南,自然就不敢来东宫自取其辱。” 听到这话,姬御情妩媚一笑,“这样啊,那便都听殿下的。” “好了好了!” 江上风忽然拍手笑道,“既然都已谈妥,烦请国师尽快开始吧,我看兄弟们都有些等不及了。” 姬御情转眸一看,身前的那百余名公子哥果然个个脸色涨得通红,呼吸变得急促,身下的某个部位也有了明显的反应。 想来是受自己动情时散露的媚息侵扰,激发出了他们最原始的欲望。 她也不再多言,挥一挥玉手,那些衣着暴露的妙龄少女顿时欢笑着奔向公子哥的怀中。 看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情绪,以及眼眸间蕴含的无穷春意,显然等这一刻也已经很久了。 不消片刻,荒原之间便传来阵阵喘息和低吼。 数百具白花花的肉体在黑夜中纠缠,场面极其荒淫糜烂。 许星牧何时见过这场面,一时间有些惊住了。 伯约几人却是见怪不怪,想来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徐士林虽然有不举的病根,但毕竟一介武夫,气血最为旺盛,此刻被荒原间的这场百人大战所激惹,顿时满心躁动,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去找个女人狠狠地压她一压。 江上风却笑着拦下他,“士林,你急啥?今夜的奇珍宴会,我可是费劲功夫给你们和殿下打了几只上等猎物,皆是风韵极佳的人妻,待会儿有你们享受的!” 第七十五章 人妻的美妙 人妻! 徐士林眼神一亮,伯约和姜琼亦呼吸一滞,瞪大的瞳孔中涌出了一丝狂喜。 正因为天生不举,失去了男人最基本的能力,所以这几位难兄难弟不知何时开始,三观就已变得扭曲,心理也产生异嗜,不喜姑娘喜少妇,不爱少女爱人妻。 他们十分享受霸占别人妻子的过程,虽然无法像正常男人一样行房,但是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施以变态的折磨与羞辱,同样能爽飞。 一想到别的男人的妻子正被自己肆意的凌辱,变态感便会来袭,快感则会翻倍,精神和身体上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比动真格的还要得劲。 只是既为人妻,自然是名花有主。 可遇而不可求。 尤其以伯约等人的身份,又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去抢别人的妻子。 只能授权给江上风,让他在太安城里创立了一座专门用来搜集情报,以及两京十三省女人资源的天机楼。 借着天机楼的名义四处秘密猎捕人妻,再通过奇珍宴会将猎物送到伯约以及众多权贵的床上。 从准备到实施,再到善后,一整套的流程早已程序化多年。 在场诸位都已门清儿。 只是往年质量高的人妻相当有限,太子伯约能独享一位,但是三位尚书大人之子则只能共享。 好在他们习惯了大被同眠,倒也不在乎。 本以为今年也一样,人妻无法均分,可听江上风的意思,天机楼的收获似乎还不错,不仅数量管够,质量也有保证! “难怪你这么积极的想要举办奇珍宴会!还以为你是见本宫好不容易从金京回来一趟,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让兄弟们聚一聚,顺便让国师的那些女弟子们也能尝尝太安城公子哥们的元气。却不想,你的效率竟如此高,这么快就将猎物弄到手!!” 伯约重重地拍了拍江上风的肩膀,大笑道,“阿风,这事儿交给你办,靠谱!” “这有啥?要论修行和学问,我不如士林和琼哥,但是在打猎这方面,我可是当仁不让!” 江上风说着忽然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道,“另外跟你们说,这次的猎物中可有个特例,她既是人妻,而且,还是个雏儿!想来是刚刚成婚或是定亲,还未来得及洞房,便被我给逮到了,专门送来给殿下尝尝鲜!” “妙!” 伯约拍手笑道,“残花败柳虽乃本宫所爱,但这种养在别家院中的待折娇花更加深得本宫之心啊!阿风,她是何人的妻子?她的相公有没有抓来?本宫以手法破她身子的时候,若是他的相公能够亲眼见证,那可真是,世间一大妙事啊!” 江上风闻言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道,“这位雏儿也是刚入瓮不久,她的相公是谁暂时还没查到,要不然就一并抓过来了!” “嗯?” 伯约皱起眉,“阿风,背景都没弄清楚就把人抓过来,不合适吧?要是她的背后有人撑腰,不大不小又是个麻烦。” 江上风笑道,“无妨,一个自桃源县来的乡下丫鬟,能有谁给她撑腰?殿下,我办事,你就放心好了!” 许星牧连场间愈演愈烈的百人大战都已见识到,对于伯约他们口中的人妻癖好自然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在听到“桃源县”三个字时,他的心里还是没来由咯噔了一下……竟还是自己的同乡?桃源县中哪个男人如此倒霉?刚刚成亲尚未洞房,妻子就被人当猎物给抓起来了。 正自唏嘘,江上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国师,烦劳您带她们出来吧。” 姬御情点点头,右手拂尘往荒原深处的那片黑暗中轻轻舞动,很快,一抹浓烟升起,似清晨云雾般笼罩住方圆数千丈的空间。 许星牧剑息凝于双眸,惊恐的发现在那片浓烟之中,竟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型宫殿拔地而起,檐角直入苍穹,巍峨犹如高山,无数兵甲将士镇守于宫殿周围,个个神情冷峻,气息强大,显然都是禁军类的强大武夫。 “这是?” 许星牧满脸震惊,顺势环顾四周,发现身处的这片境域竟也发生了变化。 荒原本是一片死寂光景,可此时云雾升腾之中,他发现所有人竟然都来到了另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那些正在黑暗中肆意享乐的男男女女也不再于野外乱战,而是全都聚集到了一张平铺于宫殿大厅的百丈巨床上。 周围亮起无数淡红色的灯火,朦胧中透露着数不清的暧昧,又有无数催发情欲的龙涎香点燃在宫殿每一个角落,袅袅升起的烟熏之中,在场所有人皆能感觉到心头的那份原始欲望被勾引出来。 巨床上的公子哥们此时已经彻底陷入癫狂,冲刺的动作变得愈发凶猛直接,而那些妙龄少女们更是全都放肆张扬的大叫,声音中充满了满足的气息。 她们的快感不仅来源于肉体的欢愉,更多的,还是因为采补了男人的元气,使她们的修为变得更加强大。 若是鏖战一整夜,那些公子哥第二天可能会因透支了体力而大病一场,但是姬御情门下的这些女弟子们,则只会愈发的精神,散露的媚息也会愈发浓郁,看上去就会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这便是双修之术的魅力。 “许大人,荒原只是个障眼法,这两座宫殿才是奇珍宴会的主场。” 姬御情笑着指了指云雾间的另一座宫殿,“江公子准备好的猎物都在那里,殿下,许大人,几位公子,请跟本座过来。” 伯约迫不及待当前迈步,边走边大笑道,“许大人,这‘奇珍’二字甚是巧妙,指的并非珠宝之类的俗物,而是指那些娇滴滴香喷喷的美人儿!当然,一般的美人只能担得起‘珍’这个字,唯有人妻,才可称得上‘奇’!”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云雾,来到另一座宫殿前。 守卫的将士们刚刚上前打开那扇重门,立刻便有五位身披红妆,绝美到令人窒息的风韵女子在几位丫鬟和太监的看守下走了过来。 她们的神情间满是不安和害怕,眼角挂着泪痕,显然是对今夜的遭遇感到无比惊恐。 对于接下来未知的一切,更是有种难言的恐慌。 江上风忽然问道,“殿下,怎么说,这五只猎物,是否合您的胃口?” “简直是为本宫量身打造!尤其她们身上的气息和味道,一闻就知道肯定久经人事,很会伺候人。” 伯约满脸的邪欲,忽然指了指其中一名女子,“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那个还是雏儿的人妻吧?” “殿下慧眼!” 江上风邪笑道,“您是现在就去享用,还是等兄弟们分完一起?” 伯约早已忍不住了,本想立即将那名女子就地正法,却忽然发现许星牧正直勾勾的盯着那名雏儿人妻看,眼中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惊之色。 他不由一笑,艰难止住心头的强烈欲望,问道,“怎么,许大人,你也看上她了?要不然,本宫让给你?” 第七十六章 命运的玩笑 伯约这么一说,奇珍宴会的主要策划人江上风顿时也笑了,“殿下,今夜大家相聚一堂,那便都是兄弟,可没有主仆之分,许大人要是真选了这位雏儿,您可别生气。” “说什么屁话?本宫是那等小气之人?” 伯约笑骂道,“哪次不是让你们先选的?倒是你们自己显得拘谨,每次都放不下自己臣子的身份,搞得本宫很是被动。今夜,说什么都得让许大人先选,他要是真选了那位雏儿,本宫反而更高兴。” “好!” 江上风望向许星牧,拍手笑道,“许大人,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客气了,直接上吧。这女子虽长相清纯柔美,性子其实要比看上去刚烈得多,若非国师动用秘术暂时拘了她的心智,只怕她宁死也不会来这里。” “性子刚烈好啊!玩起来才过劲!” 徐士林满脸通红,早已忍不住了,急着催促道,“许大人,快别墨迹了,要不要一句话!你要是不选,我可要上了!” 姜琼也在这时接过话来,“该不会,许大人还是有些放不下吧?要不然,我来替你打个样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顺势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本以为是一次友好的示意,理应换来对方礼貌的回应,可没想到,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紧紧盯着那名雏儿人妻看的许星牧,竟然毫不客气地打掉了他的手。 然后转过头来,用一种极度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杀意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眸间一缕剑气一闪即逝,带着难以言说的冷厉气息。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姜琼一愣,眼中的笑意瞬间敛去,“许大人,你什么意思?” 江上风和徐士林则眉眼微沉,默不作声站到了姜琼身后。 三位尚书大人之子向来穿一条裤子,甭管这位许大人什么背景,或是太子殿下对他有多器重,若是敢在己方任何一人面前随性装逼,那不好意思,绝对整垮你! 伯约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起眉头,拦住随时准备暴走的三兄弟,摆出太子殿下的威严,“许大人,如此盛会,可不兴开这种玩笑。这女子你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便是,何必如此作态?” 许星牧却理都不理他,只是一言不发走到了那位雏儿人妻身边,望着这张清冷中带着几分柔弱,柔弱中又满是倔强的白皙脸庞,无比爱怜地抹去了她眼角肆意流出的热泪,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在喉中,却化作无数的懊恼和悲愤落于眉心,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出了数不清的戾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上风口中那位来自桃源县中的人妻,竟然会是林婉清! 而那个倒霉的男人,竟然就是自己! 她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又为何会被江上风抓进天机楼,被当成猎物一般送到这奇珍宴会中供人享乐? 这短短的一夜,她经受了多大的委屈和痛楚?以至于自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身体就没有停止过颤抖,眼角的泪水也不曾断过。 许星牧握紧了双拳,体内的那两道剑意已经在开始狂啸。 林婉清的绝望在此刻仿佛停歇。 她同样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那个男人,竟然会在自己最心灰意冷,打算在屈辱中自我了结的那一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在这一刻,她有很多话想说。 譬如她是如何下定决心要来找他,又是如何一个人跨越千山万水,自遥远的桃源县来到这座繁华京城。 譬如她孤身前往摘星楼和翰林院,经受一次次的敷衍和拒绝后,那时的情绪是怎样的一种悲观。 譬如在天机楼的那条小巷中,她被那位看着很像个好人的账房先生给迷晕绑架的最后一秒钟,她的心里,该是何等的绝望。 譬如她苏醒的那一刻,听到天机楼中那个满脸邪欲的店小二说出的污言秽语时,心里有过的一万种自杀的方式。 ...... 她真的有很多话想说......桃源县中的点点滴滴,太安城中短暂而凶险的经历。 但她最想说的,其实一直都只是那一句话......她很想他。 没错,她很想他。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很想他。 烛火映照下,林婉清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但话刚出口,心头压抑许久的委屈便再难克制,她猛一下扑倒在许星牧胸口,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许星牧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单手环腰,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柔弱的肩膀。 画面太过于温存,以至于伯约几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怎么?看这架势,许大人这不是见色起意,而是和这位雏儿人妻本来就认识啊! “阿风,你有没有搞错?打猎打到许大人头上去了?” 徐士林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调查清楚她的背景了?怎么......” “不会吧,这么巧?” 江上风感觉不妙,心里默然警觉。 他仔细回忆了片刻,天机楼的手下说这位姓林的人妻是从桃源县来的,初入京城便先后去了摘星楼和翰林院,说是寻找她的相公。 自己当时并没有当回事,可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因果可循啊! 首先,许大人就是自桃源县起家的! 而后,他现在刚好任翰林院修撰一职。 再然后,洞庭湖畔许大人一战成名,今夜之前,又恰好在摘星楼中静养! 该死!三个地方同时对上!说明林婉清的行踪轨迹并非偶然,她根本就是冲着许大人来的! 她要找的那位未来的相公,就是许大人! 江上风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但好在自己为了使林婉清保持雏儿人妻的特殊性,一直没敢让人动她。 所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在他看来,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谁能想到竟会这么巧,打猎打到自己人窝里了。 他正要开口解释几句,缓和下尴尬的气氛,看守着林婉清的那个小太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竟自认为幽默地说了一句话,“嘿嘿,许大人,等不及了吧?要不,奴才伺候你们到床上去?” 第七十七章 不知者有罪 这话一出口,全场再次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死人的眼神盯住了小太监,尤其是江上风,眸间闪烁着吃人的光色,不等许星牧发难,他便当先走到小太监身前,恶狠狠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太监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怎么几位公子和殿下的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 还有这位许大人,这般盯着咱家做甚?看他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跟咱家有啥深仇大怨似的。 “公……公子……奴才……奴才是想要问许大人,需不需要……啊……” 小太监扛不住这份突如其来的压迫力,赶紧低下头准备解释。 可话说一半,江上风却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银色短剑,以极快的速度捅入了他的胸口,深入半尺,再逆时针搅动一圈,小太监顿时在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倒下。 “拖走!” 江上风立刻收回短剑,满脸铁青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对着其余几位太监和丫鬟吩咐道,“你们也赶紧滚下去!” “遵命!” 几位太监和丫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听闻此言迅速拖着尸体离开,守在宫殿外围的禁军高手们亦在江上风的示意下退到一边,尽量使场间的气氛变得平和些。 “许大人,纯属误会!” 等到场间恢复平静,江上风深吸一口气走到许星牧身前,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刚才那个死杂碎出言不逊,我已经给他宰了,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另外的几个一并宰了替你出气。另外,天机楼主管抓人的那几个混账东西我也绝不会放过,一定给你和这位林姑娘一个交待!” 许星牧望着他,并没有回应,只在沉默许久后问了一句话,“奇珍宴会的所有流程是不是你负责的?” 江上风闻言眉眼一沉,老半天后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是。” “天机楼抓人的命令是不是你下的?” 许星牧又问。 “是。” 此时江上风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只有越来越沉的冷意。 “那几个太监和丫鬟是不是你安排的?” 许星牧再三问。 江上风眯起眼,余光扫视到徐士林和姜琼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他并未多言,依然回答了一个“是”。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误会?” 许星牧看着他,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场每个人都知道,现在看上去毫无波澜的他,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江上风皱了皱眉,似是对于许星牧的态度相当不满……自己忍让再三,结果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的装逼? 他也近乎耗尽了耐心,只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为彼此保留着最后一份体面,“许大人,今夜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位林姑娘与你有关系,不知者无罪,我想你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了吧?” 许星牧却摇了摇头,用最低沉的语气说道,“如果一个人犯了错,仅仅是靠着三言两语的歉意就能将一切罪恶全都抹过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仇恨可言了。” 第七十八章 您和北境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宫殿内肃杀之意渐起。 徐士林和姜琼迅速冲到满脸是血的江上风身边,同时将真劲送入他的体内。 血虽很快止住,但残留于切口处的剑气却一时无法消融。 毕竟那是来自北境的传承剑气,虽只有九品的境界,但却携带着剑圣的意志,绝非常人可以撼动。 “士林!琼哥!替我报仇!替我报仇啊!” 江上风疼痛加身,脸色早已惨白一片,他捂着耳朵拼命抽气,右手不知何时再次摸出了那把银色短剑,指着面无表情的许星牧大叫道,“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徐士林和姜琼将他扶起,并未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恶狠狠的眼神很快落在许星牧身上,正要不顾一切动手,伯约的声音却忽然在身后响起,“本宫看谁敢动!” 他凝眼瞪向满脸悲愤的徐士林和姜琼,眸间带着极浓的警告意图。 片刻后大手一挥,“来人!把耳朵捡起来,送风少爷下去休息!” 冷漠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隐晦的震怒。 宫殿外围顿时涌入一队兵甲将士,迅速将地上沾血的断耳捡起,背起尤在骂骂咧咧的江上风离开这里。 “殿下!这咱可忍不了!” 徐士林脾气火爆,当即怒气冲冲吼道,“阿风与咱情同手足,这么同年风雨同路,荣辱俱共,即便您去了金京,与太安城远隔六省,他也没有与您断了情谊!” “哪怕三皇子临南趁着您不在,不止一次派人前去招揽游说,试图将阿风拉入嫡子党派的阵营,他也不为所动,并且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他是您太子殿下的人!论公,他是您的忠臣!论私,他是您的兄弟!可如今他却被人当着您的面,给硬生生斩掉了一只耳朵,您怎么还……” “此事本就是阿风有错在先,差点还陷本宫于不义!斩他一只耳朵已经算是许大人足够宽容,要是林姑娘真在这奇珍宴会上出了事,杀了他都不足以弥补许大人!” 伯约冷声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心绪,随后震一震长袖,示意徐士林和姜琼退到一边。 自己则走到许星牧身前,认真说道,“今夜的事,是本宫疏忽,许大人若还有不满,尽管冲着本宫内。但前提是,不会影响到本宫和北境之间的关系。” 这些话既是求和,亦是警告。 可许星牧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在沉静半息后,问了一句话,“敢问殿下,您和北境之间,有什么顾关系吗?” 伯约闻言瞬间皱起眉来,隐怒的双眸骤然瞪大,“你什么意思?想借着今夜的由头背叛本宫?” “背叛?” 许星牧摇摇头,“我何时说过要效忠与您?好像没有吧?从始至终,似乎都是您主观上将我划入了东宫的阵营,但我却从未表过态。既然如此,又谈何背叛?”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 如果说此前选择支持三皇子临南,是因为对方的心性很符合自己的胃口的话,那么今夜之后,他从内心深处,真正将自己放到了临南的阵营,是因为临南的对手—大夏朝的太子殿下伯约,很不符合自己的胃口! 第七十九章 你的诚意呢 这是太子殿下最后的宽容。 也是许星牧未来北境之主的身份,在今夜所能行使的最后特权。 场间肃杀之意骤起。 伯约双手背后,脸色铁青,沉眼等待着许星牧最后的选择。 宫殿守卫已经全都拔出了腰间的大刀,体内的武道之力再无保留,随时准备杀人立功。 徐士林和姜琼自然不愿看到许星牧认怂,他们已经打算好,就算对方真的迫于殿下的威严而选择暂时妥协,今夜也必须要宰了他。 替江上风报仇是一方面,捍卫自己少年权贵的尊严,以及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则是另一方面。 无论如何,许星牧今夜必须死! 太子党派的阵营中,绝不允许有比他们三位尚书大人之子还要牛逼的同龄人存在! “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要是真怕死,方才就别逞威风!” 姜琼冷笑着讥讽道,“若是因为怕死而妥协,就算今夜殿下心软放过了你,以后朝廷之内,只怕也没人……” “住嘴!” 伯约瞪向姜琼,冷声打断道,“再敢多嘴半句,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太子殿下的威严一旦摆在台面上,即便与之相交多年的姜琼也有些犯怵。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将杀意内敛,沉默许久的许星牧却终于开口,“说实话,我之所以一直没把自己当成是太子殿下您的人,是因为您一直没有给我足够多的诚意。” “诚意?” 伯约皱眉道,“王之涣是本宫的人,而你是王之涣的人,那你理所当然不也就是本宫的人?替主子效力,不是你的本分?还需要什么诚意?” 许星牧心里骂了句傻逼,很快摇摇头,“你要是这么说,那咱们可就没得聊了。” 伯约望向他,沉静许久,最终冷笑着说道,“说到底,你就是想在本宫这里多讨一些好处罢了……说吧,怎样才算有诚意?让你能够心甘情愿的替本宫办事?” “首先,殿下您得把我当成是自己人。” 许星牧很快说道。 伯约闻言一下子破了防,“本宫连最不能示人的奇珍宴会都带你来参加了,还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许星牧说道,“要是把我当成是自己人,还会允许家里养的那几只狗出来胡乱咬人?” 徐士林和姜琼本不想再在殿下面前生事,但听闻此言实在是忍不住,指着许星牧大怒道,“你他妈说谁是狗?” 许星牧压根不拿正眼瞅他们,“这么快对号入座?” 他随即望向伯约,“殿下,我也不要求别的,现在让这里的这两条狗跪下,先给自己的那张臭嘴扇三十个耳光,再老老实实的说一声许大人我错了,那么今夜的事,也就过了。” 此话一落,徐士林和姜琼四目圆瞪,他们再也无法忍受,拼了命就要暴走砍人。 伯约却猛然伸出单手,“这便是你要求的诚意?” 许星牧点点头,“勉强算是吧?” 伯约说道,“本宫若是让他们照做,你发誓伺候永远效忠?” 第八十章 狐狸精 这话说得好没来由,本就对姬御情充满敌意的林婉清瞬间秀脸通红。 她娇声说了句“我才不要”,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许星牧的侧脸。 见他面对妩媚动人的姬御情时竟没有对待徐士林和姜琼时的敌意,只是神情间露出了一丝微微的尬尬。 她不由分外恼怒,玉手伸入其掌心不痛不痒的划了下,轻柔中带着几分醋意的声音随之响起,“许郎,这女子美吗?” “美!” 片刻神游的许星牧刚刚吐出这个字,便感觉手心的力道有些加重,不由心神一紧,灵台瞬间清明,赶忙亡羊补牢,义正言辞地大喊道,“美不及我家婉儿之万分!国师大人,莫要在许某人这里浪费时间了,实话告诉你,我早已心有所属,身有所依,所谓的双修之术,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姬御情闻言笑道,“许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少妇的美妙……如果本座没看错的话,这位妹妹还是个闺女身吧?” 许星牧没有说话,只是很骄傲地抬起头来。 林婉清则红着脸轻呸了声,“要你管!” “闺女身固然难得,但是也有弊端,同房之时,怕是无法给予许大人你最大的身心愉悦享受。” 姬御情缓缓开口,声音蛊惑诱人,整座宫殿里似乎都弥漫着一层粉红色的气息。 她柔声说道,“若是这位妹妹跟在本座后面学习双修之术,凭她天生的身体和容貌条件,以及过人的智慧,必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双修之术的精髓。而许大人同步与本座以双修之术实战,肯定也是进步神速。到那时,你二人皆有大成,再来珠联璧合,你侬我侬,岂不更加快活?” 这话一出口,林婉清已经压根不敢抬头。 脸上的红晕从耳后一路飘到了胸前。 许星牧早已戒备,两道剑意蓄势待发,将姬御情的蛊惑媚术斩得干干净净。 “国师大人,莫要再浪费口舌了。” 许星牧长笑道,“肉体的享受又怎能比得上灵魂的契合?我和婉儿即便什么都不懂,但到了新婚之夜,必然也会享受到天上人间的感觉,这便是人世间的情爱。你以欲望踏入修行,脑海中仅有肉身双修时的快感,对于感情这种东西,自然是一窍不通,也就无法领略那种只存在于精神世界的愉悦感。” 闻言至此,姬御情神情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许星牧竟能再次从自己的媚术中逃脱。 更没想到他能以如此理智的方式来攻击自己的本源术法—双修之术。 她想了想,似是没能找到回击的言论,只是强自笑了笑,“许大人巧舌如簧,本座今夜算是领教到了。希望你到了本座的床上,还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话说到这里,自然不需再多言。 姬御情满身白色道袍忽然无风自动,飘起的衣襟一角露出了她那雪白诱人的肌肤和春光。 下一刻,她便准备欺身而上,将许星牧强行锁上床,一个冷漠中带着几分高贵的女声忽然在夜空中响起,“敢在大夏朝的领域发春,你这只狐狸精是不要命了?” 第八十一章 高孟出马 在伯约心里,白宁越本就是妖族用来与大夏朝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她早晚会是自己床上的宠儿,该做的是于自己胯下承欢,态度应该放尊重些,卑微些,讨好些,而不是如此高贵冷漠,把自己当成一位女王。 这严重践踏了太子殿下的自尊和威严。 而且姬御情妖狐的身份,对于常人来说或许会有些害怕,但对伯约而言,却只会让他感觉兴奋。 他一生所爱,除了人妻之外,便专攻猎奇艳遇,能和一只来自南国妖族的二品狐狸精滚床单,想想都刺激。 如此尤物,既可满足伯约的身心需求,又可当作东宫的强大底牌,他怎舍得让白宁越当众训斥? 白宁越缓缓落地,神色清冷,望向伯约的眼神中满含讥讽,“太子殿下还有空去包庇这只狐狸精?不如先管好自己吧,世人若是知道大夏朝的太子殿下竟然在这里骄奢淫逸,行此荒唐作风,只怕根本不用等到储君之争的开始,你就得早早从东宫搬出来了。” 此话一落,伯约脸色一变,“你在威胁本宫?” “只是给你一个忠告。” 白宁越说道,“一国之储君,可不是这样做的。” 听到这里,伯约眯起眼,忽然望向身边尤自低头,不敢去看白宁越的姬御情,“国师,你于大夏朝传授双修大道的事既已被人知晓,此行若是跟着白宁越回去,想来肯定会遭受极重的处罚吧?” 姬御情点点头,低声道,“至少要经受三十日神火淬心之痛,若是妖王大人怒气难消,很可能还会被他剥夺一境,再关入幽冥深渊潜心思过,短暂五年,长则十年,甚至这辈子都有可能出不来。” 伯约问道,“既然如此,国师你还想跟她回去?” “我无法抵抗公主殿下。” 姬御情说道,“白虎皇族血脉强大,绝非我一个小小的狐狸精能够......” 伯约冷笑着打断她,“有本宫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她今日若是走了,不仅国师你得遭殃,我这太子的位子,只怕都坐不牢。” 姬御情闻言猛然抬起头,面露惊恐,“殿下,您想要......” “没错!杀了她!” 伯约挺直身子,单手一挥,徐世林和姜琼登时化作两道幽光挡住白宁越的退路,宫殿外围的所有将士亦将其团团围住。 此间杀气聚集,犹如一幕幽暗冷光,将整片夜色衬托得愈发深沉。 “放心,国师不必动手,四品妖仙而已,手下的这些人足以应付了。” 伯约看出了姬御情的战栗和惶恐,赶忙出声安抚。 要说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对方毕竟是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身份无比尊贵,若是被人发现死在了大夏朝领域,只怕那位登顶多年的妖王大人会彻底癫狂。 但为了守住奇珍宴会的秘密,伯约必须要赌一把。 杀了白宁越,就能保下国师,以及东宫的宝座! 战势一触即发,白宁越似是也没想到伯约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竟连自己都敢动。 她环顾四周,见境界最高者也不过四品,即便不现出白虎真身,单凭妖族的强横体魄和天赋,亦能从容应对,当然,前提是姬御情这只狐狸精没胆子出手。 片刻沉静,白宁越不屑地笑了笑,正要讥讽几句,却发现沉默许久的许星牧与林婉清忽然并肩走到了自己身前,不由一怔,眸间情绪复杂,沉默片刻后说道,“许大人,还是不要离我太近,担心误伤到你,还有你这位,红颜知己。” 语气中藏着两分欢喜,三分幽怨,五分冷漠,听得许星牧直挠头。 他既不敢去看身前的白宁越,也不敢去瞅身边的林婉清,只能强自笑了笑,“公主殿下,您是大夏朝的贵客,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出事。当初鬼蜮森林中的那等险恶都没能留下你我,今夜这群宵小败类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此话一落,早已蠢蠢欲动的徐世林和姜琼受激大怒,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低着头犹豫不肯上前的姬御情却忽然脸色大变,她猛然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感知片刻,急促大喊道,“徐公子!姜公子!快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 此二人早就想宰了许星牧,隐忍到现在已然到了极限,一出手便是风雷之势。 强横的四品压迫力犹如天幕倒垂,顷刻间便去到了许星牧身前。 白宁越冷眸微蹙,眼中有杀气,却并未亲自出手。 因为在她身后,有人正缓缓走来。 “大夏朝的年轻人,未免也太没礼貌了些。”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相平凡,显得有些憨厚。 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衣,踏着草鞋,手中拎着一条马绳,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只是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夫。 可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马夫,当姬御情看到他时,那双本已在伯约的安抚下渐渐平静的双眸竟又再次被恐惧涌满。 那股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似乎再度来袭,让她禁不住往后连退三步,想要逃离此处,但那位马夫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便好似有重山当头落下,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而声势极大的徐世林和姜琼与许星牧仅有半尺距离时,那位马夫很诡异地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像是拉偏架一般,右手将许星牧护住,左手则横在徐世林和姜琼胸前,向上一挑,弥漫至此间的四品意志便在顷刻间崩塌。 而出手的二人则似是受到了猛兽撞击,无比惊恐地吐血上天,带着极其凄厉的大叫声坠入宫殿另一角,生死不知。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以至于伯约还没反应过来,场间局势便已发生逆转。 “你是南国使团的那个马夫!” 伯约惊怒片刻,忽然大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本宫的人!” “我只是想确保公主殿下,和许大人的安全。” 马夫不为所动,平静笑道,“如果太子殿下觉得不满意,可以随时到您父亲那里去告发我……对了,我在人族的名字叫高孟。” 高孟! 伯约神情一滞,是那个能和大夏朝最强二品曹先显大战三百回合的妖族第一战将,同时被妖王大人赐予木神封号的天马高孟? 他猛然望向已经跪倒在地,再兴不起半点反抗之意的姬御情,难怪国师见到对方,会比见到白宁越还要畏惧。 高孟素来被视作二品修士的噩梦,妖族中但凡有哪位大妖晋升二品,都会被他找上门来讨教一番,想来国师当年迈步二品境界时,也曾受过他的虐,骨子里已经有了阴影。 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惊慌。 难怪白宁越这贱坯如此有恃无恐,敢孤身到这片荒原中来撒野,原来身后跟着一匹马! 伯约忽然有种重拳落空的无助感。 今夜的奇珍宴会不仅错过了人妻盛宴,三位好兄弟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最重要的是,自己东宫太子的威名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 懊恼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无比狰狞。 若非太子这个身份让他保留着最后一份尊严和体面,只怕他都要跪下祈求白宁越和高孟放他一马了。 高孟的声音也恰在此时响起,“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忧心,南国虽然素不与东宫亲近,但与大夏朝的关系却是一向很好,所以高某就算不顾及您的感受,也得给明龙帝留下一份脸面……今日的事,毕竟有辱大夏皇族威严,风声不可泄露,这个道理高某还是懂的……” “当真?” 伯约眼神一亮,怀疑的眼神随之落在白宁越身上,“这是高大人你的意思,还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高孟笑了笑,“这是南国的意思。” 说完他指了指许星牧和林婉清,以及另外被掳来的四位女子,“这些人,我得带走,太子殿下应该没意见吧?” 伯约赶忙说道,“自然!实不相瞒,其实这所谓的奇珍宴会,并非本宫有意参加,实在是拗不过身边的纨绔好友多次相邀,所以才一时糊涂,差点酿成大错!” 白宁越闻言冷笑不止,高孟也是呵呵笑了两声,没做回应,很快又指了指姬御情,“这只狐狸精当年吸干了白虎宗室一位年轻亲王的全部精血,趁着某个月圆之夜晋升至二品境界后,便消失在了南国的主城。妖族密探追捕多年,始终无果,却不想,竟来到太子殿下身边做起了金京的国师,呵呵,本事真不小……殿下,这妖狐,我也是要带回去的,你没意见吧?” “殿下!” 姬御情跪在地上,忽然抬头望向伯约,双眸中刚刚升起一股蛊惑之意,白宁越便瞪着一对赤红双瞳冷喝了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收起自己那一身骚,给本宫回来!” 说话同时,她伸出右手,掌心忽有云色聚集,一道白虎法相于云色间惊现一瞬。 震天的虎啸声中,姬御情一声悲鸣,浑身白烟翻滚,很快化作一只八尾妖狐匍匐在地。 伯约吓了一跳,在一阵大叫声中竟拿脚去踢姬御情。 妖狐一个柔软的扭身,竖起八尾缓缓去到了白宁越裙下。 途中回过头看了伯约一眼,那眸间再无半点妩媚之色,唯有一片可怕的妖气在瞳孔中聚集,隐约间藏有一片隐忍的愤怒和杀意。 高孟不再多言,挥手之间抽动马绳,两匹骏马登时拖着一辆朱轮暖轿自黑夜中飞速而至。 白宁越本想上去,但看了许星牧和林婉清一眼过后,索性作罢,忽而转身化作一片白芒飞入夜空,渐行渐远的身影中飘来她高贵而冷漠的声音,“高叔,本宫倦了,先走一步,你送许大人回去。” 高孟看破不说破,笑呵呵请许星牧几人上车,与伯约打了个招呼,便也纵马远去。 夜半深沉,风声愈寒,伯约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了好久。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被等候一旁的守卫搀扶着离开这里。 没过多久,春意盎然的两座宫殿内,便再度恢复到此前荒原中的死寂状态。 那些妙龄少女早已经消失不见,唯剩数百名赤身裸体的少年权贵横在地上。 他们个个满面笑容,一身愉悦,显然是刚刚经历过极乐之事。 但他们的身子还有脸色,却变得干枯和萎缩,几乎没有了血色。 就好像,一具具保持着微弱呼吸的,活死人潮…… 第八十二章 王之涣的态度 再晚些时候,那两座奢华至极的宫殿,因为失去了姬御情的术法加持,于夜色间化作一片粉色的泡沫消散。 无尽的荒凉气息再度将这片重现的荒原笼罩。 遥远的空域中忽然惊起一道青光,以极快的速度落至此处,竟是翰林学士王之涣,以及隐没了有些日子的侍读林青。 “看样子还是来晚了。” 王之涣脸色铁青,冷眼凝望着横亘于荒原间的数百名少年权贵,片刻后说道,“林青,看看人还活着没?” 林青赶忙俯身探寻鼻息,见这些少年权贵虽尤有呼吸,但精血和元气亏损严重,不由奇道,“大人,活是活着,只是他们体内的本源之力却似乎被人吸得干干净净,唯剩分毫支撑着他们的心脉跳动。依我看,就算给他们救了回去,醒来也会落下极重的病根,只怕这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会丧失心智,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 王之涣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依我看,落身荒原,未必不是一个好归途。” 林青说道,“这里地处偏僻,方圆十里之内虽无生灵存在,但若是数百具尸体集体腐烂,所激起的尸气必然会引来野兽凶禽,到时候给他们啃个干干净净,倒也省得打扫了。” “一群纨绔败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王之涣冷哼一声,满脸的讥讽和隐怒,只是很快眉眼低沉,无奈叹道,“不过这些人身份不简单,若真在此集体出事,只怕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他看了眼林青,眸间露出一丝歉意,“这次把你从书院后山喊出来,属实是无奈,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还要烦劳你去太安城跑一趟。我会给你一份名册,你对照着去挨个通知这些人的家属,注意别声张,让他们秘密把人接回去就行,是死是活,让他们自己担着点。毕竟事关东宫和尚书府,若是消息泄露出去,谁也讨不了好!”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别整这么客气,这事我待会儿就去办!” 林青神情凝重,片刻后看了一眼王之涣,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王之涣双手背后,脸色愈发沉重,心情也是相当不妙。 林青压低声音,沉声开口,“太子殿下如此荒淫无道,坐镇金京这些年也常传来他的荒唐事迹。与江上风、徐世林、姜琼这些出了名的京城纨绔走得极近,但是与像大人您这样的忠心老臣却是越走越远。并且行事我行我素,几乎从不尊重您的意见,甚至有意将您逐渐边缘化。早几年便答应过您不会再举办这天怒人怨的奇珍宴会,可如今却依然固我,并且这次还牵扯上了许兄,现在造成此间局面,只怕不好收场啊。”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偷看了眼王大人的脸色,见其并无太多反应,于是继续说道,“相比较于太子殿下,三皇子临南行事作风则要正派得多,对朝中老臣也是相当的尊重。恕下官直言,三皇子他,似乎更适合做下一任储君的人选,大人您,是否考虑……” 话没说完,王之涣便伸出一只手将其打断,好半天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有些事,一旦做出了选择,便再也回不了头了。太子殿下虽然很多事情做得不尽人意,有欠考虑,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需要给他更多的包容。若是连本官都离他而去,那朝廷百官闻风而动,岂不是要让他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可这与您何干?” 林青沉声道,“大夏朝的储君之位本就是有能有德者居之,相较于如今的太子殿下,三皇子临南明显更适合掌管东宫!您乃当朝老臣,虽早早站队伯约,但也不能……” 王之涣瞪向他,“好了!林青,本官今日唤你出来不是来教本官做事的,别忘了,你是翰林院的人,就该无条件拥护太子殿下!” 林青深吸一口气,“就怕许兄他不愿意。” “本官亲自找他谈。” 王之涣语气莫名变得有些低沉,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望向林青,“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林青,官场上的这些门门道道你不适合参与进来,还是好好在书院修行吧。对了,现在进展如何?” 说起修行,林青眉眼间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他笑了笑,说道,“书院后山灵气充沛,加上有院长雕像坐镇,下官感悟颇深,进步也是神速,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正式踏入五品了。” “这么快!” 王之涣虽未曾修行,但也知儒道升品需要极大的机缘以及天赋。 林青不久前刚刚迈步六品修身境,这才过了多久,就又要踏入五品了? 不过想一想林青在书院后山所展露出来的超绝儒道天赋,似乎又能解释的通。 “大夏朝儒门一脉,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王之涣拍拍林青的肩膀,颇有些欣慰。 “就是不知道龙游君那边怎么样了……” 林青忽然叹道,“已经过去有几日了,边境战场始终没有消息传来,魔族雪原最近也十分平静,完全没有院长大人的消息。莫不是镇魂镜根本没能送到院长手中,就被魔族的人给……” 王之涣摇摇头打断他,“别乱想了,龙游心思通透,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之所以还没有消息,很可能是突有变故,一时间无法和院长联系上……再等等吧,反正这两天本官便要上报陛下院长大人还活着的消息,到时候兵马入境,杀魔族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根本不用龙游出手,便能将院长救出来。” 话说到这里,二人都没有再开口。 只要一提起魔族,即便言语间说得再轻松,但在他们心里,都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他们最终在极致的沉默中离去,二人各怀心事,所思所想,比来时还要沉重。 …… 摘星楼,南国的那辆朱轮暖轿方一停靠,一身马夫打扮的天马高孟便要返身离去。 “您不住这里?” 许星牧眨眨眼询问,实则是打听白宁越,她自奇珍宴会犯案现场离开之后便没了踪影,以为她会继续住在摘星楼,可此时见高孟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回来这里。 “呵呵,许大人,在下伤势已经复原,公主殿下也已无大碍,自然不适合继续住在摘星楼。” 高孟笑道,“朝圣楼里有专门给南国妖族准备的住处,殿下已经先行过去,在下也需立刻前往,要不然公主殿下她无人劝阻,一怒之下怕是会把那只狐狸精给打死……妖狐固然可恶,但毕竟是一位上二品的强者,若是就这样死了,对于整个南国而言,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这样啊……” 许星牧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身边的林婉清,见她并无太多反应,于是便继续问道,“对了,公主殿下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高孟说道,“公主殿下并非因为许大人才赶往那处荒原,而是因为感知到了妖狐散露的妖气,所以才会顺藤摸瓜,一路找了过去……说到这里,在下可就得给许大人提个醒了,既然和我们妖族一样,早早便已站队三皇子殿下,那便尽量和东宫保持些距离,要不然,被人误以为许大人是一根墙头草,对您的声望和官名,怕是会很不利。” “在下谨记!” 许星牧低头受教,刚刚摆出谦卑的姿态,高孟的声音便又响起,“许大人,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话时,高孟看了林婉清一眼,显然是有所顾忌。 许星牧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高大人有话请直言。” 高孟想了想,说道,“以那只妖狐的风骚心性,想必,一定邀请过许大人参与双修之术吧?” 此话一出,许星牧后背一凉,赶忙挺身摆手,“只是邀请过,但还没有实行!高大人,我可至今还是纯男之身!” 高孟呵呵两声,“许大人,有没有实行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有没有答应她?” “这……”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如何搪塞过去,高孟便又说道,“我看一定是有了……” “当时形势所逼,不得已的缓兵之计!” 许星牧慌忙解释道,“我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 高孟摇了摇头,说道,“二品妖狐,本身命途中已经有了一定口含天宪的能力,她既然说要与你双修,而你也已经答应了她,无论是不是真心,你与她之间,都已经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许星牧浑身一震,缓了半天后问道,“高大人,密不可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见许星牧一脸疑惑,高孟说道,“也就说,你和姬御情,早晚有一天,会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进行双修之术的试炼。哪怕你不愿意,哪怕百般躲避,冥冥中的命运和天道,也会强行让你们结合在一起。” 第八十三章 女人心 摘星楼门口,林婉清第一个变了脸色。 自家许郎与妖狐双修,这让她如何接受? 她性子虽柔弱,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面,她向来有自己的原则,若是不顺心,便会表现得相当强势。 就好比此时,短暂的沉默过后,林婉清抬起头,看着身边满脸尴尬,额角已经渗出冷汗的男人,问道,“许郎,双修的时候,能不能把婉儿也喊上?婉儿什么都不懂,刚好可以跟那只狐狸精姐姐后面学一些伺候人的招数。” 此话一出,高孟顿时震惊道,“这位姑娘竟如此大度!在下佩服!许大人得妻如此,简直羡煞旁人啊!” 林婉清微笑望向高孟,没有说话。 但被许星牧抓在掌心的那只玉手却猛一下挣脱,同时侧过身去,动作有些大,整得高孟有些懵,总觉得这位林姑娘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许星牧试着拽了几次林婉清,对方却像只泥鳅一样根本不给自己掰正身体的机会,看样子是正在气头上。 他只能瞪了一眼高孟,阴恻恻地问道,“想必高大人一定未曾婚配吧?” 高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这一生都在为南国征战,自入二品后又奉命保护公主殿下,终年奔波于人族和南国之间,对于男女之事,却是没空去了解的。妖王大人倒是有想过给在下介绍白虎一脉中的几位皇室贵人,但在下担心会因此坏了修行,便一直将此事搁浅......呵呵,不怕许大人笑话,在下枯守百年,到现在,连异性的手都还没摸过。” “难怪,高大人不懂女人心啊。” 许星牧不再理会愈发懵逼的高孟,转而搂住林婉清倔强的肩头,讪笑道,“什么双修之术,都是说着玩玩的,那只狐狸精马上就要被送回南国接受处罚了,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妖族领域,婉儿你就别......” “欸!许大人!这你可就错了!” 高孟忽然打断道,“方才我已经说了,姬御情虽然罪大恶极,但她毕竟是一位二品强者,对于南国的整体战力提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她专修媚术,在战斗时凭借她的独门功法,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从内部瓦解魔族的极强助力。所以妖王大人是不会对她施加过重的处罚的,顶多是关两年禁闭,略施小惩便会将她放出来。” 许星牧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继续对林婉清软语道,“就算出来也不怕,我有剑圣大人赠予的剑意护体,她诱惑不了我。” 高孟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许大人!据我所知,剑圣一共只赠予了你三道剑意,鬼蜮森林中为救公主殿下你已经使出了其中一道,如今只剩两道剑意,怕是根本不够用啊,毕竟......” “高大人!”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住体内沸腾的怒火,“不是说要回去看着点公主殿下吗?小心她一怒之下给姬御情打死了!” 若非实在不是高孟的对手,只怕他此刻已经拎着拳头冲过去了。 这位妖族的第一战将,情商未免也太低了点。 高孟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许大人,那我先走一步了!” “赶紧的吧您!” 许星牧也不客气,当即催促起来。 谁料高孟这实心眼的妖族天马临走时还不忘感叹了一句,“害!要说起公主殿下这个脾气,那可真是随了妖王大人了,易怒也就算了,关键还整天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实话,单独和公主殿下相处时,就连我也慌得很.......大概也只有在许大人面前,公主殿下才会露出难得的一丝柔情吧?” 说完他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摘星楼的空域中。 留下许星牧满头大汗,拉着一身怨气的林婉清大喊道,“婉儿,你听我狡辩!” 林婉清不是不想理他,而是心里真的难受。 千里迢迢从桃源县中赶到京城,尚未见到面,便在天机楼中听说了自家许郎与妖族公主殿下的诸多绯闻。 本着相信他的原则忍住煎熬,历经百般艰辛终于是在自己最心灰意冷的时候等到他,偏偏又亲眼见到妖族的狐狸精与他胡乱调情,而从种种迹象中不难看出,他与那只狐狸精之间曾经达成过某种难以启齿的脸红协议。 这几乎让林婉清崩溃。 而真正让她破防的,还是高孟临走时的那番话。 什么叫“只有在许大人面前,公主殿下才会露出难得的一丝柔情”? 莫非天机楼中听到的那些绯闻,都是真的?自家许郎与妖族的公主殿下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郎离开桃源县才几个日子?竟然就已经在京城惹出了这么多风流债,这要是再任由他放纵生长,岂不是到来年开春,连孩子都能扎推了? 林婉清心乱如麻,面对许星牧的示弱和讨好,她并不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安慰,反而让她觉得自家许郎正是因为太过于亏欠自己,所以才会如此放低姿态。 难怪爹和许伯都不太想让自己来到京城,想来是一早便猜出许郎会抵不住这里的诱惑,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便更觉得委屈,竟背过身子落下泪来。 这下可把许星牧吓到了。 他开始见林婉清软硬不吃,加上摘星楼那些爱看热闹的术士正探着脑袋指指点点,顿时觉得有些丢脸,难免会心烦意乱,对林婉清自然就会多出一丝埋怨。 但此时一见林婉清掉了眼泪,他的心里顿时跟扎了针一样疼痛。 别说埋怨了,连一丁点的怨言都不敢有。 真急了起来,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他直接绕到林婉清的正面,往地上这么一跪,神情严肃,满脸庄重,竖着三根手指头就开始发誓,“今日摘星楼前,以北境剑道起誓,我许凤麟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诬陷误会!若真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保管让老天爷一道天雷劈死我!” 这个世界的誓言是极有讲究的,只要立了誓,就必有因果。 林婉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听到这话,神色顿时一慌,赶忙拉起许星牧,抽泣着声音说道,“不许你乱说话!真要是劈死了你,我怎么办?” “那你信不信我!” 许星牧抱紧她纤嫩的玉臂,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炙热的双眸落在她泪眼朦胧的脸上,骨子里都带着一丝心疼。 同时心里也无比侥幸……得亏当夜白宁越投怀送抱时,自己能够坐怀不乱,要不然这誓言一出,怕不是今夜便要被劈个半死。 林婉清起身想要挣脱许星牧的束缚,可扭了半天却逃不出来,索性趴在他的胸口,呢声问道,“你和妖族的公主殿下真的没什么?” “绝对清白!” 许星牧义正言辞道。 林婉清说道,“但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别想着哄我,我虽然不了解她,但却看得出来,她对你其实情根深种,那一天在鬼蜮森林中,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星牧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当日鬼蜮森林中,自己看到白宁越的白虎真身后,心里想的可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言多必失,要是真说漏了嘴,保不准又是一身麻烦。 但见林婉清问得坚决,大有不得真相誓不罢休的架势,无奈之下,只能将当日鬼蜮森林中的凶险经历简单描述了一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饶是许星牧已经尽量说得无比平淡,毫无情绪起伏,但当林婉清听到自家许郎耗尽体内元气,唤出剑意一剑斩杀魔族的二品魔将,最后被显化白虎真身的白宁越从那座诡异山谷中背出来时,她那双充满后怕和担忧的秀眸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然后酸酸地开口,“原来,许郎对那位公主殿下有救命之恩啊,难怪人家会对你情根深种。若是婉儿不来,怕是就要对你以身相许了吧?” 说话时她抬头看了许星牧一眼,柔柔的双眸中夹带着审视的冷光。 许星怒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果然女人没一个好惹的。 白宁越四品妖仙的实力,自己在她面前压力十足也就算了,这婉儿明明未曾修行,自己面对她竟然也一身冷汗! 片刻沉默,许星牧强自笑道,“她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情根深种的那个人,如今就在怀中。” 说完他捧起林婉清的脸,双目对视,瞳孔深处满满的全是情意。 林婉清何时听过这等赤裸裸的土味情话?一时间芳心大乱,心中再无半点幽怨,唯有无尽的羞意与幸福缠绕在心头,让她无所适从,同时又满怀期待。 四目相对半息,随后缓缓闭上,两对嘴唇情不自禁越靠越近。 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似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摘星楼内正在看热闹的术士们已经很自觉地收回了目光,但仍有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处。 翰林院的那名年轻编修小楼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面前,歪着脖子看着嘴对嘴的二人,笑道,“许大人,这位便是您的红颜知己林姑娘吧?亏下官还担心这么久,原来早被你救出来了。” 第八十四章与东宫背道而驰的北境剑道(一) 暗色中,情绪躁动的年轻男女浑身一震,两对薄唇一触即分。 林婉清“啊”了一声便躲入许星牧怀中,再不敢抬头。 整张脸无比滚烫,已然红成一片潮云。 许星牧则尴尬地抬头望去,他与小楼不太熟,仅限于知晓名字的程度。 隐约记得对方之前似乎常跟着林青混,是个热心肠的年轻同僚。 “小楼对吧?” 许星牧清一清嗓,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早知道婉儿被人抓起来了?” “不仅我知道,赵大人和王大人都知道啊!许大人,这位林姑娘一定是他们帮着救出来的吧?” 小楼用力吐出一口浊气,自顾自笑道,“下官就知道两位大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 “等等!” 许星牧皱起眉头,“你是说,赵大人和王大人都知道这件事?” 小楼点点头,“对啊!林姑娘去翰林院找您的时候,是赵大人亲自接待的她,不过当时您确实不在翰林院,赵大人便打发林姑娘走了,听说她住在了天机楼。” “不过后来下官和赵大人前去天机楼寻人的时候,里面的账房先生却又说林姑娘并未入住,言语间多有蹊跷,加上下官略懂观心术,知道那位账房先生说了谎话,由此推断出林姑娘或许已经遭遇不测。” “天机楼背景深厚,下官招惹不起,说与王大人听的时候,他老人家当时的态度也很消极,本以为他不会再出手,下官思前想后,终有不安,便想着来摘星楼找许大人您了,或许借着教宗大人的面子,能够挽回局势。却没想到,原来王大人刀子嘴豆腐心,早就已经闷声不响把人救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许星牧已经捋清了个大概。 天机楼是江上风的产业,江上风的背后有太子伯约撑腰,而王之涣又是太子殿下的忠实拥护者。 也就是说,虽然王之涣未曾直接参与到奇珍宴会的过程中,但一定也是知情者。 他默许了太子伯约以及一众党羽的荒唐行为,对于婉儿被绑架一事,选择了袖手旁观。 若非今夜伯约脑袋抽了风邀请自己前去参会,阴差阳错之下救出了婉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许星牧心绪渐沉,对于王之涣的高大形象再次产生了质疑,他想了想,问道,“王大人是否知道婉儿与我的关系?” “虽不明确,但也猜出了个大概。” 小楼笑道,“能够千里迢迢从桃园县中赶赴京城寻找许大人,不是挚爱便是亲朋,许大人,你好大的福气啊,这位林姑娘简直......” 话没说完,一个苍老中带着几分厚重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小楼,林姑娘今夜受了惊吓,你先带她回翰林院休息吧。” 场间气氛一顿,几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官袍裹身的翰林学士王之涣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他双手背后,面色凝重,望向小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 而在落向许星牧那边时,眼眸深处则换上了一丝深深的遗憾和不安。 “大人……” 小楼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王大人来了,顿时一乐,正要说大人您深藏不漏,闷声做大事,王之涣却没心情与之说话,直接两眼一瞪,铁青着脸训斥道,“还不快去!” 官势一出,小楼不敢造次,赶忙应了声便准备带林婉清离开。 许星牧却伸手拦下他,面无表情说道,“深夜不便再赶路,婉儿在摘星楼中过夜便行,小楼你带她进去,若有人询问便说是我的意思。” “这……” 此刻小楼已经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看了王大人一眼,见其点了点头,这才当前带路,将红着脸的林婉清引入摘星楼。 自王之涣出现的那一刻,教宗大人便已站在黑暗中凝望着他们,听到许星牧的话,他立马吩咐手下的术士将林婉清接了过去,一脸懵逼的小楼则被挡在了外面。 “回去修书一晚,天亮之前不准出来。” 刚刚在术士那里碰壁,这下又被王大人以修书惩戒,年轻的小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欲问个清楚,但见王大人满面怒容,一幅要吃人的表情,便只好作罢,行了个礼便孤身往翰林院走去。 “你不打算回去吗?” 待到小楼走远,摘星楼前的沉默持续了十息,王之涣终究是耐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将沉默打破,“还有那位林姑娘,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算再晚也该住进翰林院,留在摘星楼算怎么个事儿?” “您不应该先给下官一个解释吗?” 许星牧并未接话,而是反问道。 王之涣板着脸说道,“解释?本官需要解释什么?解释为何不去救那位林姑娘?还是解释为何不告知你太子殿下的荒唐事?” 许星牧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不该解释吗?” “如果你非要这个解释,那本官不妨直白点告诉你,因为看上那位林姑娘的人,是翰林院死忠效命的太子殿下!” 王之涣沉声道,“为了一个女人,去与当朝太子殿下作对,你觉得这份买卖,值当吗?或许太子殿下看在北境和剑圣的面子上,暂时不会与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任何试图以某种方式去逼太子殿下妥协的人,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太好。即便你是未来的北境之主,也是一样。” 许星牧眼眸颤了颤,似乎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一向德高望重的王大人口中说出来。 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之涣知道局势已然无法挽回。 此时想要将许星牧留在东宫的阵营,单纯的劝阻已经没用,唯有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彻底领悟臣子和储君的含义,才有可能重新挽回对方的效忠,修正那专属于年轻人的内心热血,和所谓的正义。 想了想,他摆出顶头上司的威严,继续说道,“行走官场,本就该如履薄冰,摆正立场,既然选择站队东宫,便该有臣子的觉悟。不要说太子殿下只是要了你的女人,便是要你的老娘,你也得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献给太子殿下以表忠心!”